小师妹又被豹君叼走了 作者:砚端 文案 【可爱版文案】 作为云间派唯一的小师妹,师尊师兄们又爱又头疼的对象,朝灵有三个特点:小美人,爱炸毛,还喜欢毛绒绒。 修界学宫广招学徒,为了让徒弟深刻历练一番,朝灵被师尊毅然决然送下了山。 师兄看着从来没下过山的可爱小师妹,一脸担忧,欲言又止:“师妹,慎行。” 众人都以为这是师兄怜爱师妹,害怕自家孩子被人欺负,结果第二天,他们就看见被小美人打一顿后挂在树上的登徒子。 朝灵:“要不是师兄嘱咐过我慎行,我早就【哔——】” 众人:害怕.jpg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美人,揍起人来比谁都疼。 直到有一天,小美人捡了一个不苟言笑的俊美小弟,天天带在身边,也不许别人欺负。 就在小美人的师尊正在欣慰自家徒弟初长成的时候,小美人失踪了。 准确地说是被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弟拐走了。 云间派上下齐齐一震,抄着家伙闯到了当世声名最凶的大魔头行宫中。 师尊:“沉渊帝君,你拐走了我家徒儿,还请还回来。” 大魔头:“我并未强迫她。” 师兄:“师妹,快跟师兄回家吧——” 大魔头:“她或许不愿。” 师尊皱眉:“为何?” 小美人回头:“可是师尊,帝君他有尾巴诶!” 【正经版文案】 “烈灼之炎,可灭万物,也可生万物,可解光阴,亦可逆轮回,而它现在就在你体内。” “尘世之人,绕不开生死,也绕不开欲念。” “小师妹,他们都爱你,他们都想杀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朝灵,沉渊 ┃ 配角: ┃ 其它:来抱一个 一句话简介:毛绒控的限定帝君 立意:问心无愧,向阳而生 第1章 大猫 瘟疫来临的时候,朝灵还在村口和李婶家的大黄一块玩泥巴。 她只记得本来安安静静躺在身边的大黄忽然疯了一样开始狂吠,四肢抽搐,眼神凶狠,嘴角流涎,吓得她赶紧扔下手里的泥巴团子就往回跑。 发病的恶狗在身后穷追不舍,朝灵腿短跑不快,中间摔了好大一跤,差点把门牙给磕坏了。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爷爷家里跑,平日里温驯亲人的大黄现在已经成了一条红了眼的疯犬,一人一狗的距离越来越短,朝灵的心也在怦怦跳。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变成大黄的午饭的时候,她听见了身后一声惨叫。 大黄痛苦地仰天长啸,声音凄厉,说不出的骇人,朝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一头撞在旁边的树上,鲜血淋漓,随后疯犬也再无声息。 大黄是瘟疫开始的最初征兆。 随后村里的老人开始接二连三地病倒死去,连收养自己的爷爷也没逃过,紧接着是女人,小孩,还有青年。 焚烧尸体的火光昼夜不灭,病倒的人却越来越多,无奈之下朝灵只好跟着其他人四处逃难,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直到朝灵遇上了这个抓着自己不放的牛鼻子道士。 冷风迎面吹来,朝灵被风吹得快要不能呼吸,她低头看了一眼下方快速移动的森林,打了个寒颤,一边挣扎一边大声抗议。 “臭牛鼻子,你快开我,不然我让大黄咬掉你的耳朵!” 拎着她的老头须发皆白,面带凶相,手里有把大铁剑。 看见朝灵还有力气骂人,老头却笑了:“不错,精神尚佳,卖到夜雨阁定能讨个好价钱。” 一听到自己要被抓去卖掉,朝灵挣扎得更厉害,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牛鼻子拳打脚踢。 臭道士!她才不要被卖掉! 可惜十岁孩童的气力对大人来说都小得可怜,更何况对方还是能在天上飞的修道之人。 朝灵挣扎无果,眼看着逃脱无门,她忽然抱住老头的手臂,也不管位置对不对,张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老头猝不及防,痛得大骂一声,脚下的大剑偏离路线,差点撞上了石壁。 他低头抓住还在咬人的朝灵,却见右臂被咬伤的地方道袍已经被染红,随即怒不可遏地抬手往朝灵的天灵盖上拍去。 寻常人受他一掌,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当场毙命,这一掌极凶,力道足可以拍碎朝灵的头骨。 朝灵看老头恼羞成怒,铁掌袭来之时却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神情得意,听见朝灵的笑声,老头手一顿,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笑什么?” 朝灵知道怎么虚张声势,她叉着腰:“你这一掌若敢拍了下来,我师尊不会饶了你的。” “师尊?你既有师门,那你混在流民堆里饥一顿饱一顿,他们怎么不来寻你?” 朝灵心虚,但仍然理直气壮:“我不过是混乱中和师尊走散了,现下他们肯定在寻我,你若识相便将我送到城中,说不定我师门高兴,还能卖你个面子。” 她唬人很有一套,老道半信半疑,又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终于作罢。 “罢,我与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计较作甚?”言语之中却多有不怀好意,“若非本道尚急事在身,不然你明天就能见得到夜雨阁掌门。” 朝灵对仙家门派不了解,不知道牛鼻子说的夜雨阁是什么,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被这种欺负小孩的臭道士频频提及的,想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兴许是考虑到拎着一个脏兮兮得疯小孩到处乱跑容易惹人非议,有损他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形象,老道思索一番,在朝灵背上下了个追踪符咒,随后带着朝灵往远处的半座小山驶去。 小山上植被茂密,人迹罕至,山腰之上还有天然形成的洞窟,把人关在这里是绝佳的选择。 为防朝灵逃跑,老道还另外下了束缚法阵,做完这一切才心满意足离开。 洞口已经被坏老头用石头堵住,朝灵没有办法出去,四周寂静昏暗,偶尔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响起。 朝灵摸索着往山洞内前进,后背上的追踪符咒隐隐发烫,隔着单薄的衣物传到后背的皮肤上。 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环境,朝灵才稍微能看清脚下的路,不甚平整的地面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子,好几次都差点把她绊倒。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个道貌岸然的老道士为什么一眼就看中逃难的人群里最不起眼的她,还说什么要带她回去享福,爷爷不在身边,没有人保护她,其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坏人带走。 这种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她体质特殊,好像特别招修仙道士们的喜欢,加之无父无母,从小流浪,若非后来遇上善良好心的爷爷收留抚养,她绝计活不到如今。 而现在,爷爷也不在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固执地用破烂的袖口擦了擦通红的眼眶,吸了吸鼻子,然后继续往里走。 爷爷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要等危险过了以后才能哭鼻子。 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昏暗,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头顶响过,朝灵打了个寒颤,目光却被不远处的淡淡光芒吸引。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朝着光源狂奔过去,脚下的石子绊倒了她,她又毫不犹豫地爬了起来,眼看着光芒愈近,自由就在前方,下一刻,她耳边却响起一道奇怪的低吼声。 像是某种大型动物在打盹的时候,胸腔里发出的低鸣。 这种声音……山洞里有个大怪物。 朝灵吓得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光源,她动了动脚,想趁着大怪物还没发现自己的行踪前悄悄离开,然而就在她正准备屏气开溜的时候,她看见前方的光源闪了闪。 就在不远处,她看见了另一道光芒缓缓亮起,淡弱的光线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两盏闪着幽幽蓝光的圆形大灯笼。 大灯笼朝着朝灵慢慢悠悠的飘了过来,而与此同时,那阵熟悉的,打呼噜一样的低吼声又在四周响了起来。 朝灵一瞬间就像被爷爷迎面敲了一拐杖,脑袋嗡嗡作响。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灯笼,这是大怪物的眼睛!!! 她吓得连尖叫都叫不出来,转身埋头狂奔,察觉到闯入领地的猎物准备逃跑,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忽然亮了亮,紧接着就朝着朝灵飞速移动过来。 朝灵快哭了:“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我马上走,你接着睡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愈发不满的低吼声,还有飞速靠近的一双蓝色眼瞳。 “你不要吃我……”朝灵根本跑不过那双眼睛,一瞬间脑子里全都是和爷爷阿黄在地府团聚的画面。 都怪那个牛鼻子,把她扔进这种鬼地方! 下辈子投了胎,她一定要带着阿黄把牛鼻子的胳膊给咬下来! ……如果被怪物一口吃掉的话,是不是不会感觉到疼? 朝灵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眼看着那双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就在下一刻,她听见了野兽的在极度愤怒之下的怒吼声。 红光大盛,登时照亮整个洞窟,气浪推着朝灵踉踉跄跄撞上石壁,她回头望去,却看见对她穷追不舍的大怪物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 那是一直极其巨大的黑豹,浑身上下都被光滑的黑色皮毛覆盖,大掌随便一拍就能把朝灵拍成肉饼,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此刻泛着噬人的寒光,愤怒的吼声震得整个石窟摇摇欲坠。 朝灵吓得脸色煞白,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动物,她先前以为爷爷以前说的山林里会吃人大怪物是用来骗人的,原来爷爷没有说谎。 朝灵害怕地抹了一把脸颊,黑豹和她距离咫尺之间,对方却迟迟没有靠近,朝灵赶紧抓紧机会谈判。 “你不要吃我……我已经得疯狗病了,肉是酸的,吃了会生病……”她缩在角落里一边找出口一边谈判,原本怒不可遏的黑豹却忽然顿了一下,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朝灵。 黑豹的神情十分愤怒,尖利的爪子在在地面抓出白色的爪痕,愤怒的低吼在它喉咙酝酿,随时准备扑过来咬碎闯入领地的猎物的喉咙。 朝灵见它迟迟没有过来,以为对方是愿意谈判的意思,赶紧趁热打铁:“你不要吃我,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然后去抓山上的野猪吃,来的时候走我看见了,这里有好多吃的,大哥我给你带路好不好,不要吃我……” 强壮高大的黑豹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人类幼崽,在听到那句“大哥”的时候,似乎有些不满地偏了下头,露出锋利的牙齿,低吼了一声,有些烦躁地在原地来回徘徊。 朝灵这才发现黑豹的脖颈处有一圈黑色的铁链,因为剧烈的挣扎,铁链已经深深勒进大猫的肉里,甚至还泛起了烙铁一样的红光。 铁链从脖子一直延伸到了大猫身后的石柱上,石柱上画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血红符咒,无比骇人。 朝灵见过这种东西,每次大黄不听话的时候,李婶就会把绳子拴在它的脖子上不让它乱跑,朝灵去找大黄玩的时候大黄每次都没空。 “你也是被牛鼻子关在这里的吗?”石柱上散发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的环境,石窟光滑平整,除了最上方井口大的豁口能够看见夜空之外,没有其他出路,除了朝灵能刚才走的那一条,也没有多余的洞口。 大猫也是被人关在这里的,朝灵稍稍松了口气,开始支支吾吾地套近乎:“我也是被牛鼻子关进来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同伴就应该互相扶持,是…是吧?” 大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睁着蓝眼睛盯着朝灵,朝灵不懂对方什么意思,也睁着眼睛和大猫对视。 一人一豹面面相觑,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第1章 试探 因为有链子钳制,朝灵确定黑豹暂时过不来,自己也过不去,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努力在角落缩成小团,然后继续和面前的大猫大眼瞪小眼。 她衣裳单薄,破破烂烂,因为挣扎逃跑了一路,又困又累,缩在角落里和黑豹对视了没多久,很快就撑不住睡着了。 不过这回朝灵没睡多久就醒了,她是被饿醒的。 牛鼻子走得急,光记得在她身上下一堆追踪符咒和阵法,却忘了留食物给她。 黑豹还在原先的位置,只不过现在已经趴下,闭着双眼,看不出来是在打盹还是在假寐,朝灵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又看了一眼睡在洞窟中央的凶兽,又想哭了。 等她出去,她要把那个臭牛鼻子的胡子眉毛头发全都拔下来做成掸子,然后送给李婶扫柜子。 肚子里咕咕作响,山间湿冷的温度让她四肢僵硬,她翻了翻衣服,发现她早上藏在的半块饼也不见了,应该是摔倒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 那半块饼是她唯一的食物,再这么下去,她还没变成大猫的口粮,就要变成饿扁的人干。 她得先找到食物充饥。 她舔了舔嘴唇,借着石柱符咒上散发出来的红光开始四处查看,她非常希望自己的饼只是掉在了山洞里,而不是掉在了外面。 直到她看着守在自己前方的黑豹,目光被大猫爪边小小的纸包吸引——那团纸包里是她的半块饼。 食物还在,又好像已经不在了。 黑豹就守在她面前,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朝灵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站在原地对着那半块饼流口水。 “咕——”,肚子在不断地大声抗议。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黑豹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睡熟了,朝灵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她觉得自己再不吃东西就真的快饿死了。 食物就在面前,怪物也已经睡着了,她不能让自己就这么被饿死。 她试探着往黑豹那边挪了几步,发现对方并没有反应之后,终于屏住呼吸颤颤巍巍地朝着那半块饼进发。 黑豹呼噜声很轻,朝灵一边注意着对方的动向,一边提心吊胆地走到食物,轻轻伸出手,捡起地上的纸包。 用来救命的食物到手,朝灵松了半口气,她转身欲逃,身上却忽然一重,下一刻她就被按倒在了利爪之下。 黑豹醒得毫无征兆,动作敏捷又迅速,朝灵动弹不得,眼前是巨大的黑色头颅,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骇人的光芒,此刻正死死盯着爪下的猎物。 朝灵开始怀疑刚才的对方根本就没睡着,就连平稳的呼噜声都是伪装出来的,目的就是等待着渺小的猎物放下戒备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送进捕食者的陷阱里。 黑豹愤怒地低吼着,它舔了舔锋利的牙齿,轻轻低下头,在朝灵的脖颈间嗅探,就像是在进食之前对食物的最后怜悯。 朝灵手里还攥着半张饼,全身动弹不得,巨大的爪子按住了她的身体,后背是冰冷的地面,前面是凶兽的利爪和獠牙,顷刻之间就能咬断他的脖子,她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黑豹。 直到几根奇怪的东西映入眼帘,她才愣了愣,随即惊喜地睁大眼睛,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那是几根稀疏的胡须,微微张开,摸起来是半硬的,朝灵一瞬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喜道:“你居然有胡子啊?” 黑豹顿了顿。 爷爷说长胡子的就是猫! 黑豹没想到已经被制服的人类幼崽会突然袭击,警惕地退开半步,喉咙里也发出威胁的声音。 朝灵却似乎已经沉迷进原来凶兽也长胡子的真相里,看着眼前这只黑色的大猫,忽然想起之前村里来的野猫,学着哄野猫的方法,嫩声嫩气地和大猫说话。 “咪咪乖,你想吃饼吗,我给你吃我的饼……”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然后把不舍的目光投向了手里的半块饼,终于还是补充道“我们可以一起吃……” 她实在是太饿了。 黑豹低着头看着自顾自开始拆纸包分饼的人类幼崽,陷入了沉默:“……” 它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怕得一塌糊涂的孩子,在发现黑豹也长胡子之后却陷入的兴奋,现在还兴冲冲地打算把食物分给要吃了自己的捕食者。 朝灵把半块饼平均分成两块,然后伸出手递了一块给面前的大猫。 黑豹原地不动,警惕地盯着利爪下的奇怪小孩,一人一豹持续对视,朝灵高举着饼的手有些泛酸,大猫还在沉默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想要吃饼的意图。 朝灵晃了晃手里的饼,疑惑看向大猫。 爷爷说过,猫都是很温暖很敏感的动物,只要你对猫好,它也会对你好,难道爷爷说的不对吗? 朝灵陷入怀疑,表情纠结,与此同时身上一轻,大猫的利爪也从她身上挪开,她慌忙爬起,却看见大猫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自顾自躺在了石柱下开始打盹,似乎对朝灵和的饼都已经不感兴趣了,甚至讨厌和聒噪奇怪的小鬼待在一块儿。 大猫没有吃掉她,朝灵喜出望外,她看了看大猫,又看了看手里的饼,用纸把其中一块放到了地上,遵守了要分享食物的承诺,随后才捧着剩下的饼狂奔到之前休息的角落里,狼吞虎咽地把饼吃完。 大猫没有再找朝灵的麻烦,朝灵也终于能够安心下来,缩在角落里度过了山洞里的第一夜。 天亮的时候,朝灵清晨在潮湿的雾气中醒来。 石柱上红光已经褪去,天光从石窟顶部的孔洞中穿进来,堪堪照亮了阴暗封闭的石窟。 朝灵下意识看向石窟里的另外一位同伴,发现大猫依然躺在石柱下一动不动,似乎不太高兴。 地上的饼没被动过,放了一夜已经有些受潮。 “大猫你的饼还在这里!”她招了招手,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想像唤猫一样把对方叫过来,可是对方依然背对着朝灵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想理她。 朝灵这才想起来猫好像只吃肉不吃饼,纠结一会儿,三下五除二把地上的饼塞进肚子里,然后开始在石窟里摸索起来。 “你不要担心,等我出去了就给你抓鱼吃。”她自言自语,借着白日天光四处查看,洞口被臭道士用石头堵紧,又有封禁阵法,朝灵逃脱无能,洞内石壁光滑,孔洞稀少,也没有可以逃脱的方法。 绕来绕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洞窟最上方的豁口爬出去。 臭道士马上就会找来,到时候她一定会被抓去卖掉,而且石窟里已经没有其他食物了,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她还是会死。 于是一直被镇压在这里的凶兽迎来了迄今为止最吵闹的一个清晨。 那个奇怪的人类幼崽,开始在洞窟里跑来跑去搬石头。 石头被小块小块摆在了石窟的中央,花了整个上午才摆了矮矮一层,这样的速度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小孩子在过家家,但是这个人类幼崽依然在锲而不舍地四处搬石头。 直到正午烈阳高照,阳光从窟顶透进来,朝灵才气喘吁吁地躺在了石头旁边。 打盹结束的大猫缓缓起身,朝着朝灵走来,情绪似乎格外烦躁。 昨晚一人一豹相安无事,但不代表大猫饿时候不会考虑把自己当口粮,朝灵一个激灵从地上滚起来,准备躲进自己的安全角落,然而烦躁的大猫似乎后悔了,并不准备给烦人精第二次机会。 朝灵被大猫一掌按倒,就像是遇到老鼠的猫一样,轻松把猎物制服,随即她感觉自己后背一紧,下一秒就被高高提起。 被大型动物叼起来的感觉很奇妙,朝灵还来不及大喊大叫,下一秒被爪子托了起来,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举到了窟顶洞口。 她手忙脚乱地抓住洞口的凸起,奋力爬出石窟,等她低头准备道谢的时候,余光里只有大猫漠然离开的背影。 大猫虽然不理人,但是只好猫,朝灵默默地想。 四周树木郁郁葱葱,空气清甜,烈日正当空,朝灵不敢耽误,努力在丛林里搜寻起食物来。 送走了烦人的人类,四下终于清净,骇人的凶兽脖子上套着铁链,正躺在镇压石柱下,幽蓝色的双瞳泛起寒光。 夜色将至,明月高悬,白日顷刻逝去,黑暗笼罩着深山。 方圆百里万籁俱寂,洞窟里悄无声息,就连老鼠在靠近洞窟的时候都会夹紧尾巴,放低声音,仿佛对里面的东西十分忌惮,避之不及。 凶兽还在闭目打盹,尖利的爪子伸出掌外,露出最凶恶最恶意的神态,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慢慢响起,假寐中的凶兽猝然睁眼。 它微微起身朝着声音方向走过去,灵活的四肢使前进的动作变得悄无声息,背部弓起,是戒备捕食的姿态。 走到近处,它才发现声音来自于窟顶的洞口处,黑暗中有个小小的身影,此刻正弯着腰往洞口里扔什么东西。 它低头,发现地上歪歪扭扭地躺着一堆松果,几个没成熟的苹果——还有用芭蕉叶子包起来的半条死鱼。 第1章 朋友 还在村子里的时候,上树摸鱼偷果摘瓜的事情朝灵没少干,此时山中正值盛夏,果木良多,寻觅半日,她也算满载而归。 只是她抓不到河里的鱼,只能捡了条只被咬了半口的鱼回来。 牛鼻子在山中设了法阵,她逃不出去,夜间野兽横行危机四伏,迫不得已只能回到关押洞穴,至少她在大猫身边是安全的。 夜风寒凉,乌云蔽月,她坐在洞口,根本睡不着,大猫就在下面,她只能看着天上的半轮明月和大猫谈心。 “大猫你也是被那个臭牛鼻子关在这里的吗,他是不是要把我们都卖掉?” 下面一片沉默,朝灵得不到回应,也一点都不灰心:“爷爷说了,作恶的道士娶不到老婆,也修不成正果,臭牛鼻子也一定是这样。”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缩成一团,声音也小小的:“我有点想爷爷和大黄了。” 她四肢冰冷,唯独后背在隐隐发烫。 夏日晴雨不定,又或许是天公识人心,蔽月的乌云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打在朝灵瘦小单薄的身体,她在雨中愣了一下,然后对着洞口大喊:“下雨了,我要下来了——” 随即毫不犹豫地从洞口跃下。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皮毛,干燥而温暖。 黑暗之中,沉默的大猫接住了她。 朝灵的失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顺势搂上黑豹的脖子:“谢谢!” 黑豹不作声,只载着她往石柱下走,朝灵就湿漉漉地挂在它身上。 大雨滂沱,雨水断断续续顺着洞口流下,朝灵从黑豹背上跳下来,火急火燎地把淋湿的食物捡回来,视若珍宝地捧在手里:“你也没吃东西,为什么不吃呢?” 黑豹暼了一眼那半条死鱼,继续沉默:“……” 感觉到了大猫的嫌弃,朝灵终于放弃了她的投喂计划,随手把鱼扔在一边,顺便找了个角落里躺下。 雨声充斥着整个洞窟,四周一片黑暗,朝灵全身湿透,有些昏昏欲睡。 石窟冰凉逼仄,骇人的凶兽就躺在一边,巨大身体散发着融融暖意,朝灵忍不住往热源挪了挪。 又挪了挪。 直到身体贴上光滑柔软的皮毛,寒意悄悄褪去,朝灵才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朝灵脑袋重得像刚被人揍了一顿似的,身上却暖得像是抱着个大火炉。 她抬手抬手揉了揉眼睛,下一秒却发现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下意识抱紧,却听见一声威胁似的低吼。 她不明所以低头,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躺在大猫怀里,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条黑色的大尾巴。 “早上好大猫——”湿衣服已经被烘干,外面的大雨也停了,朝灵睡得舒舒服服,心满意足地松开怀里的尾巴从大猫身上爬起来,正准备跑去洞口看看外面的天色,下一秒四肢却止不住发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这时她才察觉到异样,背后的追踪符咒像是在被火烤过一样发烫,身体不听使唤,脑袋也很重。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大猫已经收回了尾巴,躺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她捂了捂滚烫的额头,然后才笑了起来:“应该是昨晚淋雨染上了风寒,我身体很好的,明天就会好!” 大猫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虽然从来都没说过话,但是朝灵早就发现对方不是一般的大猫,就比如现在对方的眼神,明明安安静静,却像是在问朝灵“你真的确定?”。 朝灵莫名有点心里发毛,但抬头看见洞口窸窸窣窣的身影,风寒不风寒已经完全被她抛诸脑后:“兔子,这里有兔子!!” 她兴奋喊完,紧接着立马捂住嘴巴,生怕把兔子吓跑,转头看着黑豹低声请求:“大猫我出去给你抓兔子。” 黑豹充耳不闻,朝灵的眼睛已经被雪白的兔子耳朵勾走了,看着兔子慢慢移走的背影,她的表情也急切起来:“它要跑了……” 一人一豹拉锯了一会儿,地上的黑豹终于纡尊降贵地起身,不耐烦地叼起朝灵的衣领,配合着爪子把人送了出去。 朝灵追兔子的身影越跑越远,被锁链扣住的黑豹在洞口看了一会儿,随后原地躺下开始打盹。 山中有坏老头的布的法阵,朝灵只能一直留在洞窟里,白天跑出去抓兔子,晚上就带着一堆奇怪的果子回来,大猫由着她进进出出,晚上还要抱着尾巴当被子,却从来都不生气。 她原本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爷爷和大黄不在,还有善良的大猫陪着她,但过了几日,她的风寒仍不见痊愈,后背的追踪符咒时时发烫,且病症有愈演愈烈之象,无论她吃多少东西,她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虚弱起来。 一开始是四肢无力,没有兴致抓兔子也没有兴致摘果子,后来是嗜睡,每次醒来都不知今夕何夕,抱着怀里的尾巴发一会儿呆后,又沉沉睡去。 日复一日,坏老头迟迟没有来找她,她的状态却越来越差。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得的可能并不是风寒,而是别的病症,或许是和爷爷大黄一样的病。 又过了几日,她已经虚弱到连走路都困难的程度,只能懒洋洋地躺在大猫温暖的皮毛上,强睁着眼睛和它唠嗑。 “大猫这么聪明……为什么不会说话呢?”没人陪她说话,她真的有点无聊。 “那个臭牛鼻子为什么要抓我……我又没招惹过他。” “天底下最坏的就是道士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巨大的黑豹就静静地听着,像是听懂了,又像根本不在意。 “要是我也会仙法就好了,”困意袭来,朝灵终于撑不住陷入昏迷,口中喃喃,“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 她后面的话含糊不清,黑豹却听懂了,朝灵幼小单薄的身体蜷缩在它身边,肌瘦的面庞带着点笑意,神色是全然的信任和憧憬,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身上的东西正在蚕食自己生命,黄泉之花已经开到了脚边。 黑豹一眼就看得出来,躺在自己怀里的小孩福祚浅,身有不祥,是薄命之相。 它被困在这里千百年,草木生长,生灵涂炭,弱小的生命在脚边消散,山岳化为沧海,它满怀恶意冷眼旁观,就如同此时此刻一般。 怀中的小孩气息渐弱,它百无聊赖,只是看了一眼不远处一堆包着死鱼的芭蕉叶。 . 朝灵醒过来的时候,天光漏进洞口,日光温暖,纠缠几日的不适忽然消失不见,她浑身舒畅地伸了个懒腰。 她的病好了! 伸完懒腰回头,黑色的大猫沉默地躺在地上,神色怏怏,似乎不太精神。 朝灵跑到大猫的面前转了个圈,兴高采烈地展示着恢复健康的自己,而大猫似乎早有所料,紧闭双眼,反而是在嫌弃朝灵的吵闹。 大猫兴致不佳,朝灵也没有再打扰它,只是继续跑到角落里捡她之前采的果子充饥,她抓回来的鱼大猫半点未动,全都整整齐齐躺在芭蕉叶里。 她拧巴着脸咽下一口酸苹果,思考着既然大猫不喜欢,那下次出去要不要别的东西回来。 却听见远处传来“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闭目休息的黑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姿态警觉。 朝灵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忽然想起那个臭牛鼻子说过还会来找自己,立刻扔下手里的果子,下意识往大猫身边躲。 躲到一半又忽然想起大猫还被拴着,比自己更危险,她只好抱着黑豹的脑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别怕,我不会让那个臭牛鼻子打你的,如果他打你我就咬掉他的耳朵。” 黑豹暼了她一眼,不可置否。 感受到了同伴对自己的怀疑,朝灵动摇了一下,中气不足地继续补充:“反…反正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逃跑的。”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身上一轻,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朝着洞口直直飞出,她慌乱地回头看向大猫,却发现对方依然躺在原地,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闭了起来。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很温和的叹息:“找到你了。” 半片青色入目,朝灵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被来人半抱进怀里了。 朝灵愣愣抬头,发现来人不是臭牛鼻子,而是个长相俊美的陌生男子。 对方一身青衣,身形修长,神情春风和煦,像是九天之上的散漫仙人,闲暇之时路过凡尘,看着朝灵时嘴角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朝灵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忍不住呆了一下:“……你是谁?” 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确定她有没有受伤,半晌才道:“我是你师尊。” 朝灵表情就变了,她收起那半点对美貌的好感,眼神警戒,在男子怀里挣扎起来:“骗子!我根本没有师尊!” 总不可能她信口胡编用来骗那牛鼻子的话成真了吧?!!! 男人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偏头避开朝灵的攻击,才慢慢解释:“以后就有了……你父母曾将你托付于我,收你入我门下。” 朝灵才不信他的邪:“我根本没有父母,他们早就死了!” 大骗子!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只是从怀里拿出半块碎玉,举到了朝灵面前:“这是你父亲寄给我东西,不会有错。” 碎玉普普通通无甚过人之处,朝灵也没见过这块玉,越发怀疑这个男人在诓骗自己。 “我没见过!”朝灵矢口否认,随即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臭牛鼻子托你来骗我,他之前还说要把我卖到什么夜雨阁里,你是不是他们的阁主?” 朝灵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一边挣扎一边回头,迫切地想看向自己的同伴。 “夜雨阁?那个人带你去那里干什么?”男人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夜雨阁在仙门之中人尽皆知,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听到的都是些不大好的传言。 朝灵眼睁睁看着男子装大尾巴狼,自己逃也逃不掉,只能抱着手,毫不留情地拆穿对方的虚伪面孔:“臭牛鼻子说要把我卖去夜雨阁做炉鼎,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她不知道炉鼎是什么意思,但这两个一出口,他就看见男人的脸色变了。 对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手在朝灵额头上画了个圈,似乎是想验证什么东西。 男人神色古怪,朝灵不明所以,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好人,而下一刻,对方毫无预兆地抽出长剑,揽着她不由分说就往山下走。 “坏了,你先随为师回去。” 第1章 师尊 这种情况朝灵见得多了,修仙的道士们心怀不轨骗小孩子的时候,连心虚都不会。 “谁要和你走?而且我还没同意,你为什么擅自当我师尊?” 青衣男子似乎没料到一个孩子会有这种重的戒心,像是和鹿群走散的幼崽,明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却依然虚张声势想要保护自己。 他看了一眼衣衫破烂的朝灵,眉头微微一皱。 对方现在处境危险,他不再犹豫,两指在朝灵额间微微一点。 “我是云间派掌门人陆霁,从今往后,便是你的师尊了。” 话音刚落,朝灵顿时觉得顿天旋地转,视野摇摇晃晃,男子的衣角渐渐模糊,迷茫之中,她慌乱回头,看向洞口。 大猫还被关在里面,她不能光顾着一个人逃走,把对方留在这里。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逃出去的。 大猫就静静留在原地,一双幽蓝色的双眼静静看着她,看不出情绪。 朝灵更慌了:“大猫……我们不能把大猫留下来……” 陆霁听不清朝灵在说什么,顿了顿:“……什么大猫?” 朝灵已经神志不清了,陆霁看着她奋力挣扎,总觉得对方快要哭了。 朝灵眼皮都已经快贴起来了,嘴里依然在重复着“大猫”。 陆霁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洞窟里躺着的巨大黑豹,轻轻皱了一下眉。 她怎么管这玩意儿叫大猫? 感受到陆霁的目光,朝灵口中的“大猫”也慢慢抬起头来,它看了一眼陆霁的剑,随即把目光移向他怀里的朝灵。 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却隐隐带着不祥。 寒光闪过,陆霁长剑出鞘,直指洞中凶兽,他低声道:“妖物。” 黑豹微微抬眼,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轻视而漠然。 朝灵被剑吟吵醒,她只能不管不顾地抱住陆霁的手:“大猫是我的朋友……你不要杀它!” 陆霁冷哼一声,似乎是觉得“朋友”这个词不太适合这只危险而不详的东西,他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里的阴谋,但是朝灵还在强撑着意志阻止他。 陆霁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在做什么打算,直到他的目光被朝灵挣扎乱晃的双脚吸引。 她衣服单薄,挣扎中露出左腿纤细的脚踝,还有脚踝上系着的铃铛。 他盯着铃铛看了一眼,随即愣了愣,看向洞中黑影。 他方才还在奇怪朝灵为什么没被那个东西反噬,原来…… 十岁的孩子根本抵抗不了术法,朝灵挣扎半晌,最后终于抵挡不住陷入昏迷,陆霁把人揽进怀中,再次把目光投向洞中的身影。 对方一动不动,陆霁沉默半晌,终于低声说了句“罢了”。 银剑低鸣,随主人心意而动,只听一声巨响,石窟顷刻被强硬凶狠的剑气顷搅碎,化作废墟。 云间陆霁之剑,向来可平山海。 长剑归鞘,陆霁再不看身后一眼,带着朝灵扬长而去。 而待洞中浓烟散去,碎石与废墟之中,一双幽蓝色的双瞳泛着锐利冷光,它的脚边是断裂的铁链还有倒坍的封印石柱,毫发未损的黑豹从废墟中缓缓走出,慢慢化作一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 男子身着玄衣,相貌俊美凌厉,目光正看向方才那个剑修离开的方向,神情淡漠。 活了活手腕,感受到力量都回到身体之后,他才冷笑了一下。 这世间再没有能困得住他的东西,他又可以回到——那些天翻地覆的日子了。 . 常言道,天宫虽长命,仙门亦凌云。 八荒山海相接,妖魔横行于世,修真之人斩妖除魔,平世间乱,成立百家仙门。 云间也自是仙门之中的翘楚。 云间是仙门大派,门下名人辈出,无不是清正凌然之辈,算是仙门世家之中的一股清流。 云间坐落在群山之巅,门派建在天外隐世之地,与世无争。而此时此刻,朝灵早就被眼前云霞缭绕的鹤鸣之地震惊得挪不开眼。 “此处便是云间,你既入我门下,倘若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便回来找你的师兄们告状罢。”陆霁把朝灵放到石阶前,打算带她入山门。 朝灵从小到大见过那么漂亮仙气的地方,怔愣之际听到陆霁的话,她慢慢抬头:“师兄们会帮我揍人吗?” 陆霁:“只要不做坏事。” 朝灵半信半疑:“那如果……师兄们也打不过怎么办?” 陆霁低头看她,慢慢伸出手:“那便来找我。” 朝灵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师尊到底靠不靠谱,但对方长得人模狗样,一路上对自己悉心照顾,自己又无家可归,她决定暂时相信一下对方。 “那我以后还可以去找大猫吗?”朝灵还在惦记着同伴。 她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逃出去的,现在自己倒是脱离苦海了,大猫还在原地受罪。 她和大猫是过命的交情,如果没有对方,自己也活不到现在。 陆霁略一思索,回想起洞窟里的一片废墟,点了点头:“可以。” 只要她找得到的话。 得到肯定回答,朝灵终于心满意足,她抬手放进陆霁掌中,规规矩矩喊了声“师尊”。 陆霁笑了笑,带着她往山门石阶拾级而上。 入了山门不久,便有白鹤来开路,朝灵刚想发问,陆霁就先开口了:“这是你大师兄宋闻星。” 朝灵“啊”了一声,刚想问为什么大师兄不是人,就见不远处缓缓行来几道人影。 青色校服,身后负剑,为首一人头戴长冠,在看见陆霁时低头行礼:“师尊。” 声如落崖飞瀑,沉稳而不失意气。 陆霁微微颔首。 朝灵抬头望了师尊一眼,陆霁也朝她点点头,朝灵就转过头来和面前的青年对视:“大……大师兄。” 宋闻星低头,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眼神有没有出问题,在确定自己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孩确实是女孩子以后,他终于不解地看向了陆霁。 云间上下,还从来没有开过收女弟子先例。 陆霁:“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 宋闻星:“……是。” 陆霁:“她初来乍到,你带她去整理一番,为师还有事要忙。” 宋闻星:“?” 于是云间大弟子,手里牵着个十岁的小孩,看着自己师尊施施然离开的背影——愣住了。 要命的是,他不仅没带过小孩,还没带过话多的小孩。 朝灵初来乍到,也不怕生人,看到飞来飞去的白鹤想摸摸,还问它们的名字叫什么;一会儿问宋闻星是哪里人,身上背的什么剑,一会儿又问宋闻星有什么梦想,有没有见过一头黑色的大猫。 宋闻星是云间首徒,为人沉稳,修为奇高,做事也有条不紊,但是第一次带孩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间没有女弟子,所以小师妹的屋舍衣物饮食都要重新安排,宋闻星忙得一头雾水,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请珍馐堂的老厨娘来帮忙。 厨娘已经年过半百,看见瘦得不成人样的小姑娘,恻隐之心大起,当晚就带着朝灵认真洗漱整理了一番,把校服改小了让朝灵穿上。 朝灵迷迷糊糊地跟着厨娘和大师兄折腾,梳着头发的时候,却听见老厨娘“啊”了一声。 她不明所以,却看见老厨娘指了指自己的脚踝,表情严肃:“这上面刻的东西寓意不祥,戴不得啊,小孩子戴了会短命的。” 朝灵低头,却见瘦弱的脚踝上环着一个极细的银圈,银圈上挂着小巧的银铃,银铃上刻着只骇人的兽纹,在房内灯下泛着冷光。 这个东西哪里来的?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个…… 朝灵盯着铃铛前思后想,忽然反应过来。 “不行!这是大猫给我的东西,我不能把它扔掉。” 宋闻星碰巧进屋:“什么东西?” 厨娘面色担忧地指了指朝灵的脚踝,宋闻星俯下身去,只一眼脸色就变了。 大煞之物。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大概是某种大妖用来给猎物圈刻印记的东西,这个小孩平平无奇,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宋闻星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陆霁商量一下。 “天色不早,你今晚先和婆婆一起休息,明日师兄再来接你。” 朝灵不知道自己大师兄已经开始头疼了,但还是按照习惯跑下床,抱了一下宋闻星。 宋闻星愣了愣:“这是何意?” 朝灵跑上床把被子盖好:“晚安!” 她以前每次睡觉前都是这么和大黄告别的。 宋闻星不知道自己在朝灵心里的地位,只是笑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替她锁上门。 这是朝灵这么长时间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觉了。 没有臭道士,没有冷雨,也没有饥饿,但她看了看脚踝上的铃铛,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厨娘阿婆已经离开,床头放着崭新的衣物,清晨的云间略显冷清,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鸣声。 朝灵穿戴整齐,推开门,却看见门外整整齐齐站着三人。 宋闻星似乎有要事,看见恰好出门的朝灵,也愣了一下。 “师兄早,是有什么事吗?” 宋闻星回忆了一下方才陆霁的话,半晌也没有找出合适的开场白,只能公事公办。 “拜师大典快要开始了,师尊已在试剑台等候多时,小师妹,走吧。” 第1章 师兄 试剑台是云间弟子修炼的地方,有重要的仪式大典时也会在此举行。 朝灵和宋闻星抵达时,场上已经立了不少弟子,他们身上都穿着青色校服,身后负剑,目视前方,身姿挺拔如松。 云间剑道举世无双,云间弟子天下闻名,陆霁立在大殿之前,自有一派掌门人的气势,看见朝灵过来,他微微一笑。 “快过来,你师兄们都等着你。” 师兄……们? 朝灵下意识往台下看去,看见面容严肃的师兄们,开始自我怀疑。 “我有师姐吗?”朝灵忍不住问。 陆霁:“没有,本门还不曾招收过女弟子。” 没有?师尊你真的打算收我为徒而不是在开玩笑吗?! 朝灵心中怒吼。 她知道凡人修道不易,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入仙门,她和还爷爷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像陆霁和宋闻星这种高高在上的仙君是话本和传闻里才有的角色,原本就和她这种凡人毫不相干。 此时此刻,困扰她多日的疑惑终于达到了顶点。 “为什么是我?”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但臭道士对她穷追不舍,陆霁不辞辛劳把她从荒无人烟的洞窟里救出来,这么多的巧合都预示着这背后肯定有一些不太寻常的原因。 陆霁想了想,反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朝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身侧立着的宋闻星,一个不太寻常的想法忽然跳进了她的脑子:“我懂了。” 陆霁微微挑眉。 朝灵回忆着以前听过的扯淡话本,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说书人专用胡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一定是天命如此,众望所归……” 宋闻星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陆霁。 朝灵继续说出第二个猜测:“要么就是我有一对了不起的爹娘。” 然后他们认识了一堆了不起的仙君,让他们的孩子一夜之间飞上枝头——也就是俗称的仙二代。 朝灵分析地头头是道,陆霁也大概率没见过这么话痨的小孩,听她说完又觉得不能太敷衍,只能道:“二者都有吧。” 她根骨奇佳,但命格艰险,大概是天命所归,而自己收她入门下,也的确和她父母有关。 只不过故人双双身陨,往事已成云烟。试剑台下弟子们早已就绪,陆霁也不再多言,只问道:“说了这么多,那你可要入我云间?” 朝灵果断:“要!” 与其到处流浪四海为家,不如落地生根,与其被强者捏在手里挨打,不如站起来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她眼神坚定态度果断,陆霁也微微一笑,沉声道:“云间弟子朝灵听令。” 朝灵认认真真地跪下了。 “入我云间者,当以剑正身,以剑正心,心怀悲悯,扶弱苍生。” “你可明白?” 朝灵点头:“明白。” 陆霁从身边弟子手中接过佩剑,又转交给朝灵。 朝灵抬手接过,却又听陆霁低声道:“剑本无道,善恶只凭本心,拔剑也是。” “为师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朝灵听得半懂不懂,她点点头,抬头却对上了师尊高深莫测的目光,她知道陆霁还有未竟之言,但那时的她只是十岁的孩子,看不懂到底是什么。 宋闻星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师妹,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陆霁说过的话。 ——“她命里有场火,若烧得太旺,便是天下大劫。” 朝灵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了剑,台下的师兄们都成了见证人,她在台下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侧头看见身边的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师兄,兴奋地打起了招呼。 “师兄好,我是朝灵,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暼她一眼,却并不转头,只是从鼻子里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态度倨傲。 朝灵不明所以,被忽视了多少有点委屈,又有点不爽,于是再也没有和少年搭话。 谁知道少年站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着朝灵,一副欠揍的表情。 “云间不是你这种小豆芽想进就进的地方,要是以后打不过师兄们最好别哭鼻子,没人会哄你。” 这回朝灵完全听得出少年的轻蔑,本派对收徒之事极为慎重,云间弟子也是万里挑一,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初来乍到,不知道靠着什么关系拜在了陆霁门下,介怀者肯定不止一二。 大黄不和村里铁蛋玩只和自己玩的时候,铁蛋也这么说过她。 想通此节,朝灵也笑了一下,把少年的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师兄也是。”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清秀脸庞顿时涨得通红:“你——” 练习已经开始,朝灵抱着剑去练习,回头对着少年做了个鬼脸:“让你再看不起我!” 陆霁看着朝灵抱着剑认认真真跟着练习去了,刚想和身边的宋闻星说点什么,远处传讯的弟子却匆匆赶来,神色焦急。 陆霁不明所以:“何事?” 那弟子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封被烧残半角的书信,递给陆霁。 陆霁接过打开,刚看了一眼,宋闻星就看见师尊的脸色变了。 “你带杜朗镇守云间,为师要出门一趟,若有急事,你便去后山把你孟师叔请出来坐镇。” 宋闻星第一次见陆霁表情这么严肃,深知事关重大,但还是忍不住问:“是藏镜宫的信,发生什么了?” 陆霁将佩剑入鞘,唤来山中守阵白鹤,嘱咐几句,才对宋闻星道:“无罪渊被人捅破了。” 无罪渊中封印着万千魔物,危险程度极高,一旦逃出必定生灵涂炭,当年为了封印这些东西,各派都花了大功夫,而此刻毫无预兆,强大封印忽然就被人破了。 藏镜宫送来的信中提及,破阵之人是个戴面具的玄衣男子,浑身煞气,带着一条神挡杀神的锁链,不仅砸开了无罪渊的封印,还轻轻松松就打塌了藏镜宫近四成的大殿,藏镜宫不敌,迫不得已只能传书向云间求救。 陆霁和宋闻星都没听说过哪个门派有这种人物,但事态紧急,陆霁只能抓紧时间支援。 陆霁匆忙离开,宋闻星定了定神,刚准备通知二师弟杜朗,却看见场上有个半大的少年弟子气呼呼地提着剑愤愤然离场,刚入师门的小师妹也抱着剑站在原地,只不过脸上挂着笑容。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朝灵先前混迹世俗,跟着村口李婶学了不少技巧,嘴上功夫十分了得,看着被自己气走的少年离开,她也再不管其他,抱着剑坐下,开始听其他师兄讲心法。 半日光阴眨眼过,朝灵□□凡胎,坐在校场上听了半日心法灵根,脑袋也晕乎乎的,她抱着剑到长虹食府取了饭菜,准备带回自己房间去吃。 食府离朝灵住处挺远,朝灵就沿着石阶慢慢走回去,云间没有女弟子,男弟子们似乎默认对她敬而远之,她就只能一个人吃饭。 云间好像也没有那么好,吃饭的时候都没个伴,朝灵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两句。 前方视线忽然暗了下来,朝灵不明所以,抬头就看到前方石阶上的人影。 冤家路窄啊。 白日同她吵架的少年就站在高处,挡住了傍晚阳光,神情说不出的倨傲轻蔑,朝灵看见他也不太高兴,相看两相厌,她只能低头绕开:“借过一下。”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的少年冷冷道:“什么都不会,你来云间做什么?” “你管我来做什……”她话音未落,那少年却再不理他,绷着脸从她身边径直走过,也不知道是石阶太窄还是少年根本就不想避让,朝灵抱着把剑被少年撞了一下,怀里的东西就全都散落在地。 “咔——”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朝灵和少年都愣了一下。 朝灵看着地上碎成几块的碗还有散落一地的食物,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对方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也愣住了,只不过表情依然很严肃。 少年没说话,朝灵也再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捡起掉落的佩剑,然后认认真真地把滚出来的包子也捡了起来。 少年看见她捡沾了灰的食物,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阻止:“别吃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语气不对,还来不及解释,他就看见小师妹低下头看了食物一眼。 朝灵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连自己吃饭都不让,她愣了一下,有点委屈地把食物放下,才低声道:“不能浪费食物的。” 爷爷说不管干什么都不能拿食物撒气,因为食物是最珍贵的东西。 说完就抱着剑低头走远了。 少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地上散落一地的食物,明白对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转身把人叫回来,但一回想到白天两个人吵架的情形,就有点动摇,等他再回头的时候,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朝灵饿着肚子回到住处,把剑扔在了床头,然后躺上床准备睡觉。 但她晚上没吃饭,肚子一直咕咕叫,闭上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她感觉自己肚子一直都没饱过,流浪的时候挨饿,逃难的时候挨饿,被臭道士抓起来之后也挨饿,好不容易到了仙门大派,成了厉害仙尊的徒弟,居然还在挨饿! 这一点都不合理!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投胎,这辈子才一直吃不饱。 直到夕阳渐渐落下,明月东升,朝灵正想象着鸡鸭鱼肉半梦半醒,外面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谁啊。” 大半夜还来打扰人家睡觉。 门外的人没出声,朝灵下床走到门边,略困难地打开了房门:“是婆婆吗?” 房门打开,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在了门前,朝灵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定睛一看,对方却说话了。 “是我,”白日的少年站在门口,神情严肃,但似乎又有些纠结,半晌才补充了一句。 “我……我过来看看。” 第1章 炉鼎 朝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大半夜跑到自己房间来,白天还发生过那种事,她很难不怀疑对方不是想来看看自己,而是想来做掉自己。 师兄背着手,不知道藏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她看了看少年背后,计划着自己推开对方跑出去的概率有多大——答案是零。 少年沉默着,似乎在纠结,朝灵刚想能屈能伸认个错,大不了自己以后吵架让着点他,少年却低头看了她一眼,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穿鞋子?” 朝灵莫名其妙:“因为我要过来开门啊。” 少年看了她一眼,终于像是认败一般,把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回去穿好衣服,出来吃东西。” 食物的香气勾得朝灵食指大动,她跑回去穿好衣服,然后兴高采烈地出来吃东西。 少年给她带的食物还温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存的,朝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吃独食,赶紧从碗底翻了半只鸡腿出来递给少年。 少年摇头拒绝,盯着朝灵看了半晌,才疑惑道:“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 朝灵大快朵颐:“我确实很生气,但是食物是无辜的。” 她本来还躺在床上计划明天怎么报复对方呢。 少年:“……” 但是对方送了食物过来,她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少年在原地又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对不起,小师妹。” 朝灵:“什么?” 少年顿了顿,这次声音放大了些:“对不起,小师妹。” 他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师妹分明有诸多不满,他费尽气力修炼,吃了多少苦才能留在云间,和其他人一样都是靠努力,而这个弱不禁风的天降小师妹,分明都不会。 但是当他看见对方抱着剑,一言不发离开的瘦弱身影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确实有点过分。 朝灵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什么人给她道过歉,她看着手里半只鸡腿,半天才小声回答:“没关系。” 少年人之间的矛盾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得到了原谅,少年也松了一口气,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我的名字叫薛怀。” 朝灵点点头:“薛师兄!” “你为什么会来云间?”薛怀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问题。 朝灵想了想:“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不过幸好师尊来找我了。” 薛怀先前不知个中缘由,听完却沉默了一下,一瞬间朝灵爹不疼娘不爱身世悲惨的小白花形象就在他的脑海里迅速建立起来。 他不善言辞,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师兄。” 朝灵大喜:“好!” 朝灵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来找薛怀了。 她以前跟着爷爷长居山野,生性散漫惯了,上树摸鱼什么都干过,云间规矩森严,师兄们整日练剑,陆霁不在,宋闻星没空管她,朝灵无聊透顶,拽着薛怀就去后山玩。 薛怀明知不对,却也拒绝不得,两个人天黑才回来,被宋闻星抓个正着。 宋闻星看着朝灵怀里的兔子,头顶的叶子,手里还提着不知道是从后山哪条河里的抓来的乌龟,还有心虚站在一边的薛怀。 两人都被他罚去抄书,但宋闻星还是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错。 往后多年,朝灵确实都是云间上下最头疼的人。 山中岁月静好,外面却已然天翻地覆,无罪渊阵法被破,忽然出现的神秘黑衣人四处挑衅,大半门派的山门都被他故意打塌过,搞得一众仙门人心惶惶。 山门打塌了不要紧,门派丢了脸才是大事,被突袭的门派颜面扫地,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把妖魔制服,但半月过去,妖魔没抓到,另一半门派的山门也塌了。 捣乱者动静之大,不像是妖魔作乱残害人间,就像在提醒众人,有什么重要人物即将出世。 其他门派被扰的消息不断传来,宋闻星和杜朗日日派人死守护山结界,以防对方突袭。 但半月过去,云间上下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等陆霁回到云间时,朝灵已经抄完了书,在一众师兄的投喂下长胖了一圈。 她白天跟着师兄们学剑,偶尔带着薛怀逃课去后山玩,陆霁来找她的时候,已经养了三只兔子一只乌龟。 院子里围了半圈篱笆,估计是哪个不学无术的弟子帮她围的,陆霁神色复杂地看着兔子,回头正好撞见朝灵抱着半捆青草跑回来。 月余未见,朝灵大喊了一声“师尊”,扔下兔子们的口粮,去欢迎师尊回来。 朝灵拽着陆霁的手,兴高采烈地带师尊看兔子,陆霁本来想训她胡闹,但转头那张天真烂漫的脸,责备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随即接过朝灵递过来的兔子,心不在焉地摸了摸。 罢,以后再慢慢教导就是了。 . 隐世之地,岁月荏苒,败荷白雪过,转眼七年一晃而过。 下午日光从窗外斜斜照入,落在房内书桌上,着青衣的仙尊正立于房内,纸上笔墨挥洒,时而一顿,显然是在思索怎么措辞。 房外间或传来白鹤突兀的叫声,他似有所感,微微皱眉望向门外,不一会儿就见两道穿着校服的身影缓缓走来。 为首的人是宋闻星,几年来他修为大进,面容也更俊美了些,整个人都不偏不倚地按照陆霁的期望长成了凌然不阿又无比靠谱的云间大弟子。 只不过他此刻神色纠结,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参见师尊。” 陆霁神色如常地放下笔,把目光投向了宋闻星身边稍矮一些的身影。 对方垂头看着地面,恨不得把地上盯出朵花来。 七年对修道之人而言不过稍纵即逝,但对一个孩子而言,足以让对方出落成另一副样子。 “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听见师尊质问,朝灵把头垂得更低了。 宋闻星一点都不顾念同门之谊:“星罗门长老方才传信给弟子,说小师妹把他门下弟子打了。” 朝灵忍不住反驳:“他也打我了!” 宋闻星回头看她一眼,朝灵立马闭嘴了。 陆霁微微皱眉:“她打了谁?” 宋闻星重复:“星罗门弟子。” 陆霁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从云间到星罗门,须得翻山越岭渡大江,距离可谓十万八千里,两个门派八竿子都打不着。 她是怎么把人家弟子打了的? 宋闻星也觉得很离谱,但人家长老都已经传书过来,说要给门下弟子讨个公道,不可能空口无凭。 “你自己和师尊解释罢。”宋闻星将传书递给陆霁,就什么都不管地站在了一边。 朝灵自知瞒不过,只能认命上前:“这件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陆霁皱眉:“……一年?” 朝灵点点头,老实巴交地提醒陆霁:“就是大师兄带我们下山到迷踪林采药那一次,回程的时候弟子遇到一个迷路的修士,就好心给他指了路。” 宋闻星不理解:“但他不是半个月前才被打的吗?还有,我一路上都看着你,你什么时候给修士指过路?” 朝灵更加心虚:“在大师兄没看着我的时候。” 宋闻星:“……” 陆霁不理二人争执,只又问:“然后呢?” 朝灵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弟子给了他传讯符,将他骗来了云间地界,半月前弟子半夜偷偷下山那次,就是去打……不是,去为两派和平交流做贡献。” 朝灵生性顽皮,时常到后山闯祸,邀约着纵容她的师兄们偷偷下山,大师兄和师尊都不过是小惩大诫,但这次她把星罗门人骗到云间,又把人打一顿,所作所为极其恶劣。 陆霁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朝灵心知此事太过,影响门派关系,但终究有些心气不平,只面朝陆霁跪下:“弟子任由师尊责罚。” 陆霁似乎也在思索此事该如何解决,看见朝灵跪下,在心下叹了口气,然后道:“即日起,上交佩剑,将本派门规抄完两百遍,否则不许下山。” 朝灵乖乖点头,陆霁又道:“在此之前,你得先随为师到星罗门一趟,被你打伤的弟子在信中有提及,要你亲自去赔礼道歉。” 朝灵不是很想答应这个条件,迟疑着没回答。 陆霁神色更沉:“你不愿?” 云间弟子行事磊落,遵从本心,最忌是非不分,星罗门虽不是什么仙门大派,但朝灵犯错在先,别人提出要求让她道歉也无可厚非,若再推辞,陆霁肯定要生气。 但朝灵还是点头:“弟子不想。” 朝灵拒绝,陆霁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半晌他又道:“你为何要打他?” 朝灵愣了愣,半晌才底气不足道:“他说他想和弟子结道侣,还要和弟子双…双修。” 房内空气顿时一滞。 陆霁和宋闻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都沉默了一下。 “师尊……弟子可以再多抄两百遍门规,但是弟子不想道歉,”朝灵回忆着对方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打人没什么错,“是他冒犯弟子在先,我好心给他指路,他说弟子是炉鼎。” 第1章 苍云学宫 求仙问道者多如牛毛,有的人靠毅力,有的人靠天赋,有的人靠天材地宝堆砌修为,还有的人靠歪门邪道——炉鼎就是其中之一。 有史记载:“纯阴之体,性温,世罕见。与之双修,则修为大进,盖阴阳相生,阴阳相合也。” 天生拥有炉鼎体质的人,对心术不正的修士是致命的诱惑,不用付出就能提升修为的好事,更是众家所求。 正因如此,不少门派都会偷偷豢养炉鼎,四处搜寻体质适合的人,有些地方甚至以此形成交易网,最著名的莫过于夜雨阁。 这也是朝灵从小都容易被修士盯上的原因。 云间是隐世之地,人烟稀少,门内弟子清正不阿,朝灵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世道非此,加之随着她年岁渐长,容貌慢慢出落,被盯上更是情有可原。 宋闻星闻言,终于忍不住道:“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何不告诉……” 云间没有别的女弟子,朝灵就算想说,也绝不会找这群一心修道师兄,他话说一半,自觉不妥,那句“为何不告诉我”怎么也没说出来。 朝灵猜得出来他想说什么:“我想解释啊,可大师兄你一来就骂我。” “罢了,你若不愿,那此事就让闻星去办,待你抄完四百遍门规,再来为师这里取佩剑。” 只要不让她道歉,朝灵什么都愿意干,顿时兴高采烈:“好!” 四百遍而已,反正她可以请别的师兄帮忙。 陆霁补充:“不许找你师兄们代抄。 ” 朝灵:“……” 陆霁折起刚写完的信,交予白鹤衔走,挂起雪狼毫制成的紫金竹笔,然后慢悠悠开口。 “另外,为师已经修书到十洲,待惩戒结束,便送你入苍云学宫。” 这回朝灵愣住了:“为何?” 宋闻星也不解:“我云间已经近百余年不曾派弟子到苍云求学,师尊为何突然……再者小师妹鲜少离过云间,要派也可以派别的弟子……” “此事已定。” 陆霁做事向来有些乘兴而为的意思,云间弟子们也时常猜不透陆霁的意图,宋闻星还以为又在开玩笑,但今天师尊的态度却很严肃。 宋闻星便不再多问,只是担忧地看了朝灵几眼,领命下去了。 朝灵也不太明白:“苍云虽是十洲学府,但依弟子所见,他们教导出来的弟子却未必及得上我云间,师尊何故遣我下山?” 陆霁反问她:“你怕吗?” 朝灵果断回答:“不怕。” “那就好,”陆霁便笑了,“若留你在云间,你便要日日带着一众师兄不学无术,为师也是迫不得已。” 朝灵接着问:“那如果弟子到了苍云,有人欺负弟子怎么办?” 陆霁这回挑了挑眉,不可置否:“你还会被人欺负吗?” 她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朝灵心道还是师尊了解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才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弟子入了苍云,一定勤奋修炼,日日闻鸡起舞,为我云间争光!” 陆霁却没什么胜负欲:“凡尘俗名而已,不必在意。” 朝灵一腔热血被浇透:“哦。” 她开始怀疑师尊送自己到云间的真实目的确实是要把自己这个闯祸精给送走了。 “你只需记住,我云间弟子行事,当无愧本心,”说完,陆霁又拿出了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把朝灵看得有点头皮发麻。 “若真有人欺负你,你便传书回云间给你大师兄。” . 十洲乃仙门云集之地,苍云派更是个中翘楚,其门下学宫远近闻名,近年来人才辈出,门派势力也越扩越大,算得上当世仙门第一家。 朝灵抵达苍云入学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沉浸在罚抄四百遍门规的萎顿之中。 苍云派山门前热闹非凡,往来求学者络绎不绝,堪比人间集市,两座朱漆的大门豁然朝北,玄铁打成的匾上刻着“十洲苍云”四个遒劲大字。 足比人高的两只黑鹰守在门前,穿着云锦白衣的苍云弟子立在门前接待各方学子,眼神里都透露着高贵,求学弟子们赞叹之声不绝,端的是要气派有气派,要逼格有逼格,比云间气派不止一个档次。 为防朝灵闯祸,宋闻星不敢带着她御剑,两个人规规矩矩骑着马上了苍云,抵达目的地,朝灵翻身下马,眯着眼打量山门的大字。 “师兄是我的眼神有问题吗,我怎么觉得这四个字没写在匾中间呢。” 她声音不大,但话音刚落,立在山门前的两名弟子就齐齐朝着朝灵投来目光,仿佛在说“你眼神真的有问题没事就回去治治。” 宋闻星:“……” 宋闻星:“这是求学之所,不可冒犯。” 朝灵便乖乖闭了嘴,那两名弟子才慢慢收回目光,只不过神情之中颇多倨傲。 朝灵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看见两名弟子神色不虞,反而笑了笑。 宋闻星在云间被迫害已久,一看见她露出奇怪的笑容就忍不住警铃大作,立马严正警告:“此处是十洲第一学宫,不比云间,稍不注意便会酿成风波,你听师兄一句劝,在学宫乖乖听话,万事慎行。” 宋闻星这一席话说得颇为苦口婆心,朝灵都担心再这么下去云间大弟子变成云间老妈子,立马收束神色,保证要谨遵教诲。 宋闻星还在交代各项事宜,周围就有不少人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朝灵对那些目光置若罔闻,好不容易听云间老妈子交代完,才接过自己的包袱往山门走。 宋闻星在她身后做出最后叮嘱:“师妹,慎行。” 朝灵回头一笑,满脸乖巧纯良:“谢谢大师兄,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好好学习,师兄再见!” 宋闻星最终还是走了。 仙门之中女修本就不多,叫得上名的女修门派大家也都认识,有能力入苍云学宫的更是少之又少。 朝灵初来乍到,孤身一人,送行的师兄又千叮万嘱要她慎行,看样子就像某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好不容易门下有弟子出息了,进了十洲学宫,小心翼翼又唯唯诺诺,半点不敢行差踏错。 朝灵不知道刚才云间大师兄皱眉送别的场景已经被脑补出了别的意味,她扛着包裹,从门口两个端着脸色的弟子手里领了玉牌,慢悠悠地甩着玉牌准备入山。 “留步。”后头忽然有人出声,朝灵便回头。 她长居云间,认不出面前几人穿的是哪门哪派的校服,有人主动打招呼,朝灵便礼貌回道:“几位……何事?” 几个弟子见她半天认不出自家校服,似乎颇感失望,先前一人道:“我等是肃清宗弟子,也是到苍云求学,相逢即是缘,想和姑娘做个朋友。” 朝灵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道:“你们好啊,以后大家就是同窗了,多多关照。” 肃清宗声名在外,仙门中不知者甚少,几人在原地对视一眼,似乎已经默认了朝灵是从某个偏僻野鸡门派里成长出来的可怜内向小美人,于是攀谈兴致更盛,开始给朝灵自我介绍。 朝灵自诩是和山下村口老头都能唠两句的性子,好几个师兄都说过她话痨,但是下山第一天就遇到比自己更话痨,上来就交朋友的,还真是少见。 几个弟子还在自顾自侃侃而谈,朝灵目光却不小心游过他们身后,落在不远处一道奇怪的人影身上。 对面的男子一身玄衣,身形修长,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但是却让人怎么也记不住,过目就忘。 来来往往的弟子当中,只有他站在人流里,倚靠着身后的石柱,就像是路过的局外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意味不明。 似乎是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对方微微抬起眼。猝不及防视线相交,朝灵只觉得没来由一阵奇怪而熟悉的感觉,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在哪里见过。 朝灵刚想回忆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对方却很快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她眨了眨眼,耳边却又响起不太悦耳的声音:“既是同学,那以后自当互相照应,你孤身一人前来苍云求学,若有何难处,可来找我们。” 朝灵满脑子都是方才男子深不见底的眼神,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对面前几个弟子的话也只是敷衍点头回应。 几个弟子见朝灵回应淡淡,以为她性格温和内敛,不喜多言,言语之中也越发热切起来:“姑娘独自一人,不妨和我等一同入山……” “谢谢但不必了,告辞。”朝灵越想越奇怪,正拎着包袱准备到远处去找那个男人,袖口却忽然被人拽住了。 她回头看着方才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弟子,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口,回想起刚才宋闻星的嘱咐,忍不住蹙了下眉。 那名肃清宗弟子明显不想放她走,一边拽着她,一边笑道:“失礼,但……敢问姑娘芳名?” 朝灵冷笑已经浮上嘴角,刚想说话,一道女声却先她一步。 “既知失礼,公子就先放开这位姑娘吧。” 声音动人,宛若春夜雨后的婉转百灵。 那名弟子应声松开,朝灵便下意识看向声音的主人。女子一身雪白长裙,面容秀美,正缓缓从车上走下,及腰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摆,整个人都是大写的端庄美丽。 朝灵只看一眼,脑子里就只剩四个字——漂亮姐姐。 女子缓缓走到几人身边,看了肃清宗的几个弟子一眼,随后才面向朝灵,微微一笑。 “我这里有几样东西,携带不甚方便,怕是要麻烦几位肃清宗的公子帮个忙。” 第1章 巧遇 “程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我同窗一场,小事一桩,何来麻烦一说?”几名弟子变脸如翻书,方才还揪着朝灵不放,现在却已经收敛神色,笑吟吟地帮这位程姑娘拿东西去了。 朝灵心知对方为她解围,笑着说了谢谢,女子却摇了摇头,善意提示:“不必客气,苍云内道路复杂,姑娘当心迷路。” 说完微一欠身,转头离开。 朝灵看着对方款款离去的背影,还以为是话本里说的美貌仙子变成了真人,看着几个人走远,朝灵才收回目光,看向方才陌生男子所在的位置。 石柱旁已经空无一人,四周也没有男子的身影,朝灵找不到人,烦躁地皱了下眉,只能甩着包袱进了山门。 入学弟子们的玉牌上都刻着住处,朝灵问清了方向,却没打算这么快回去。 苍云派面积比云间大上很多,且装饰气派,处处都透着天下第一大派的雄厚财力。 朝灵绕过半丛被精心修剪过篁竹,行一段路,又看见一方宽大的莲池,里面红莲盛开,雾气缭绕,金尾鲤鱼悠闲游过,她刚想弯腰玩个水逗逗这些呆鱼,耳边却忽然传来异样的响动声。 “在这边!别让他跑了——” 有人大喊一声,紧接着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她循着打斗的方向望过去,没多久就看见不远处的情形,四五名身穿苍云派门服的弟子正围着一个灰衣人狂揍,战况激烈,朝灵不明所以,边玩水边围观。 被围攻的灰衣人身法怪异,手里的剑更像是在乱砍,招式毫无章法,看似被其他人逼得无路可退,但实则游刃有余。 朝灵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打法,看见两边还算势均力敌,就抱着手继续看热闹。 “小贼,你好大的胆子,你当我这苍云是想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有人高声喝道,那灰衣人听到却毫不屈服:“说得倒是轻巧,我若要走,你们又能奈我何?” 几名苍云弟子更是步步紧逼:“你到底是谁,为何擅闯我苍云?!” 灰衣人冷笑一声:“在下只不过是替我家主人来送封信罢了,至于名字……你们不配知道!” 话音刚落,那灰衣人足尖一点,踏上敌人的长剑,飞身跃出包围圈:“在下可不想和你们玩过家家,再见!” 朝灵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灰衣人朝自己狂奔过来,身后跟着的追兵也朝她过来。 她只是想看个热闹而已,你们别过来啊喂—— 那灰衣人看见前方有人,心头一动,准备趁跑路前再来个人质威胁战术,教训一下这堆穷追不舍的牛皮糖。 朝灵见他不但不转弯,反而加快了脚步,心下了然,刚想拔剑迎敌,却见灰衣人中途身形一晃,突然停住脚步,并且用一种半带意外半带惊恐的表情看着她,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听见了什么让他不能理解的命令。 朝灵:“?” 你倒是接着跑啊,怎么停下了? 灰衣人纠结了一秒,随后似乎下定决心,抬手在空中画了半个圈,当着众人的面,原地消失不见。 只留下狂追过来的苍云派弟子和朝灵面面相觑。 敌人不见了,几名弟子顿时炸开,看向朝灵眼神也充满怀疑。 “你又是什么人?!” 朝灵见他们误会,立马掏出自己的玉牌自证清白:“我是今日入学的弟子。” 对方接过玉牌看了几眼,稍微放低戒备,但语气仍是不悦:“各派学子的住所不在这个方向,你来这里干什么?” 朝灵佯作迷惑:“我听有学子指路说要往东才过来的,原来走错了?啊怪不得一路上都不见什么人。” 她表情自然,丝毫看不出来在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几名弟子便交还玉牌,顺便给她指路:“沿着这个方向过去就到住所,不要再乱跑。” 朝灵笑眯眯地接过,一边道谢一边问:“刚才那个人跑了……没关系吧?” 那提剑的弟子微微一愣,含糊回了句“无事”,就再也没理她。 朝灵识相地转身往回走,耳边只听得到那群弟子说什么“快通知少主”,“封锁结界”之类的话,刚走了几步,却看见一个前方有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正盯着手里的玉牌看,时不时再看看周围的建筑,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走错路。 是方才在山门口看见的男子。 朝灵正愁找不到人,现在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她哪能放过,把玉牌随手往怀里一塞,就朝着人影奔去。 “你也迷路了吗?” 听到朝灵的声音,黑衣男子缓缓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那是一张俊美到有些让人怀疑的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没有表情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冷淡,一双漆黑沉目,深到透出一种非常微妙的幽蓝。 蓝色……那种感觉又来了。 她看着男子眼睛的时候,总是会浮现出这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但是她搜刮遍了她前十七年的记忆,连小时候走路掉泥坑这种情节都没放过,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你也是今天刚入学的弟子吗?” 见男子没回答,朝灵又接着问。 “嗯,”男子吐出一个字,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不习惯,总之没有再说出第二个字。 “你要去住的地方?那你走错方向了,没关系我知道怎么过去,我可以帮你带路。”朝灵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主动提出热心带路的建议。 男子没拒绝也没同意,只是一边跟着朝灵走一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朝灵随口就来:“我也迷路了。” 男子不可置否:“那你还帮我带路?” 朝灵一点都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笑得一脸坦然:“就是因为迷过路,才有经验给你带路嘛。” 男子:“……” 他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我叫朝灵,学友怎么称呼?” “门中师兄们都叫我十四。” 这就是不怎么想告诉朝灵真实身份的意思了。 男子惜字如金,朝灵也感觉到对方好像不太喜欢说话,心中疑问更甚,即将抵达住所附近时,朝灵终于忍不住问了。 “十四学友,看你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她自觉问的问题再正常不过,对方却顿了一下,似乎有点不能理解。 半晌才淡淡吐出两个字:“轻浮。” 朝灵:“???” 什么意思,随口寒暄而已,这怎么就轻浮了? 对方却丝毫不打算解释,只是看向手中玉牌,声如冷玉:“我到了。” 他没道谢也没回头,径直走进了面前的院子,朝灵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院门上题着清风居。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慷慨帮忙,人家不理她,还莫名其妙被扣了个轻浮的帽子,朝灵总觉得是在路边遇见条迷路的狗,想帮忙却被反咬了一口,莫名委屈。 行吧,轻浮就轻浮。 她这么想着,那点委屈也烟消云散,甩着手里的玉牌去找自己的屋子。 半刻后,她盯着手里玉牌上的“清风居”三个大字,陷入沉思。 为了方便学子们互相照顾和监督,苍云入学弟子们的居所并不单独成院,除开身份特殊的仙门弟子有特别安排外,每个院子里都有四间房,一般住三到四人。 她和那个没礼貌的十四被居然安排进了同一个院子。 她都不知道这算是有缘还是算倒霉。 房间不大,但胜在五脏俱全,所需之物一应俱全,虽比不上朝灵在云间的院子,但她对这方面向来不挑,能住就行。 收拾好东西,朝灵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抓起床头的册子随手翻看。 册子叫《仙门快报》,大概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学友离开时忘记收走的,里面没心法经文,就记了一堆奇闻异事和仙门八卦,不是什么正经册子,譬如某某派仙尊爱上妖女自甘堕落,某某派长老为求突破杀妻证道,某某派仙子在因为在容貌排名投票中落选,自此郁郁寡欢。 八卦是人类精神食粮,云间规矩森严,不可能有这种不学无术的读物,朝灵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连连点头,发出恍然大悟的啊哦声。 她翻过一页,目光暼过角落,看见本页记录的是当世各大派美男排名,排名第一的没有名字,只写了个“无罪渊主”,排名第二的是苍云少主季闻雪,连大师兄宋闻星和师尊陆霁也赫然在榜。 朝灵上次听见无罪渊,还是七年前陆霁急匆匆离开云间的那次,宋闻星说什么结界破了,妖魔要现世,朝灵不明所以,又翻过一页,却看见后面是投票选出的丑男排名。 虽说这种排名多少冒犯,但上榜的大多是容貌丑陋,又坏事做尽人人喊打之徒,无伤大雅,朝灵随意扫过,却见榜首赫然又是“无罪渊主”。 一个人怎么可以在两个绝对矛盾的排名里都拿到第一的? 她忍不住翻小册子扉页,想看看这么离谱的排名到底是那家书社搞出来的,门外却响起敲门声。 “请问,有人在吗?” 朝灵扔下手里的书去开门,却见门前站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对方生着一双笑眼,声音干净,看人的时候很亲切。 看见朝灵,他微微一愣,然后才笑道:“原来我的对面竟住着个美貌姑娘。” 他话说得自然,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孟浪冒犯的意思,朝灵在云间都是挨骂,很少被男子夸赞过,闻言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 “在下苏钰,也是今年刚入苍云的学子,刚好有空,想拜访拜访一起住的同窗。” 对方说清来意,朝灵也大方地自我介绍完,苏钰气质温和亲切,她又是天然话痨,两个人很快就聊在了一块儿。 “你,十四,还有我……不知道最后一个是谁。” 朝灵算了算清风居里住的人,开始期待最后一位舍友。 “最后一位是藏镜宫的程月凝仙子罢,我先前看过学舍分配,她就住你旁边,不过那位叫十四的学兄可能不喜和人亲近,我方才也去敲了他的门,他似乎不太愿意理我。”苏钰手里摇着把白玉折扇,指了指朝灵斜对面的屋子,颇为惋惜道。 一提起那个人,朝灵就想起方才自己无缘无故被说轻浮的事,心气不平:“他不理我们,我们还不想理他呢。” 苏钰敏锐地察觉到个中猫腻,心下存疑,却没说什么,朝灵不想聊那个怪男人的话题,又想到房中的册子,于是问道。 “诶问你个问题,我在路上听人说无罪渊主,那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苏钰摇扇的动作也微微一顿,朝灵看他脸色不对,心知可能问题问得不大对,刚想找补,对面却传来一阵突兀的开门声。 两人闻声望去,却见十四站在门前,一言不发,身上玄衣衬得他挺拔修长,沉黑的双目直直盯着他们。 二人齐齐一愣。 第1章 无罪渊主 十四似乎有什么事正打算出门,看见对面正在聊天的两个人,轻轻一瞥,然后就收回了目光。 苏钰看见这个一直不见人影的舍友终于露面了,笑着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十四兄你终于出来了。” 十四微微点头以示回应,朝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苏钰却似乎很喜欢找新舍友聊天,主动把话题抛给了十四。 “方才我和朝灵姑娘正聊到无罪渊的那位,你就出来了,还吓我一跳。” 十四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半刻,然后才问道:“你们聊他作什么?” 苏钰把目光投向发起问题的朝灵。 朝灵对十四还有点意见,只是笑了笑,抱着手臂阴阳怪气道:“因为我们轻浮啊。” 苏钰:“?” 十四:“……” 感受到身旁的苏钰投来意外的目光,朝灵才收回刻薄的语气,沉默地看着十四。 十四也沉默了一刻,然后朝着二人走过来,脸上忽然露出点了然的笑意:“还挺记仇。” 朝灵不想理他。 苏钰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小心翼翼道:“是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吗……在下不在的时候。” 朝灵果断摇头:“没有。” 十四:“……没有。” 朝灵不想理他,只是回头看向苏钰:“方才说到哪里了?” 苏钰这才收回狐疑,认真为她解惑:“无罪渊主,顾名思义就是无罪渊现在的主人,但是在七年前,无罪渊还是无主之地,上方还笼罩着各大仙门的封禁法阵。” 朝灵忽然想起当年陆霁忽然消失的那个月:“哦这个我知道,后来封禁法阵破了,所以这个无罪渊主到底是谁,又从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可把苏钰给难住了:“不知。” 当年无罪渊主横空出世,不仅打破了法阵,还打塌了大半门派的山门,藏镜宫的大殿更是损毁三成。 后来各大门派震怒,遣出各派翘楚,汇集了一支讨伐队伍,誓要将侮辱他们的穷凶极恶之徒绳之以法,永封于深渊之底,结果众家仙门刚启程,就被一个玄衣青年挡住去路。 听说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过个中细节却鲜少有人透露过,因为活着回来的修士都对那一战闭口不提,各派也引以为禁忌。 从此,无罪渊主的名声传遍天下。 值得一提的事,当年陆霁回云间处理要事,所以并未出战。 “那他长得好不好看?”朝灵比较关心的是这个。 苏钰没想到她的重点是这个,愣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不知,据说他出现时总是一身玄衣,带着黄金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脸。” 朝灵:“啊?” 一群正道修士组成队伍讨伐妖魔,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讨伐的对象拦下,被对方毒打一顿后各回各家捂住嘴不说话,可笑的是他们不仅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这越听越像以前村口大爷饭后讲的热血奇闻,而不是现实中可能有的情节。 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真的可以发生在话本之外吗? “据说他的耳目遍布天下,无罪渊里供奉他的魔物们,都称他为沉渊帝君,”虽非亲见,但苏钰提起这个名字时,还是忍不住沉下神色。 “不过好在后来苍云掌门出山,他是当世修为第一人,想来那魔头也对他有所忌惮,所以这几年来无罪渊并无异动。” 十四原本静静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听到此处却莫名其妙地“哼”了下,似乎对苏钰的说法有所怀疑。 苏钰见他好像有不同的意见,也不生气,只是问道:“难道十四兄另有高见?” 朝灵也看向十四。 十四却道:“当年那支队伍鱼龙混杂,修为低下,各派又心怀鬼胎,战斗尚未开始,胆小怕事者早已经跑了大半。” 他音色如冷玉,语气不急不缓,神色不变,仿若亲历者:“他打塌各派山门可能只是想给他们传达信息,只不过没人领会。” 苏钰被他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了,见十四表情淡漠,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只能好心提醒:“十四兄这个思路……实在有点危险啊,以后这种话当着别人的面就别再说了。” 十四不可置否。 朝灵也反应过来:“因为那个沉渊也喜欢穿玄衣,所以刚才他出来的时候,你才反应那么大?” 苏钰重新展开折扇:“嗯……十四兄忽然推门出来,气势逼人,我差点以为那位亲临呢。” 朝灵上下打量了十四一眼,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因为没人见过无罪渊主到底长什么样,所以评选最美和最丑排名第一都是他,懂了。 但仔细想来,那个无罪渊主突然出现,实力又恐怖如斯,不杀人不屠城,只是把各大门派的山门挨个打塌,警告意味明显重于别的意思,想来十四说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 只是这些话朝灵并未直说。 天色不早,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苏钰就说有事告辞,十四本来就没打算和他们多聊,也转身离开了。 朝灵一整日也累得不行,一个人回了房,也不管什么无罪渊帝君不帝君,抱着被子就躺下了。 她这一觉睡得不甚舒服,一直做乱梦,一会儿梦见十岁的时候遇见那只黑豹,一会儿又梦见各大门派讨伐沉渊的那场战争,断断续续直到天明。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昏昏沉沉从床上坐起,看着四周陌生景物发了会儿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云间——然后蓦地愣住。 遭了,这个时辰早课已经开始了……她已经迟到了!!! 刚入学第一天就迟到,不知道先生会不会一道雷下来就把她劈了! 朝灵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穿好苍云弟子的校服,风一样往课室赶。 等她站到课室门口的时候,白胡子的老头正缓缓合起手中的书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注意到门口鬼鬼祟祟的人影,他才回过头来看向朝灵。 “你不如来得再晚一些,等我走了,这样还能少挨一顿骂。” 朝灵不敢看他:“这次逃过了,那……那下次早课不也得挨骂吗?” 老头顿了顿,似乎觉得朝灵说的没错,忽然又横眉倒竖:“朝灵是吧?新入学第一天就迟到,你当我苍云是什么地方?” 朝灵知道他要发飙,立马认错:“长老息怒,弟子昨日初来苍云,思及心心念念美梦的成真,激动地彻夜难眠,以至今早起床误了时辰。弟子绝对不是因为不把您放在眼里,弟子对您的仰慕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怎么敢做这等轻视忤逆之事?!” 她撒谎绘声绘色,表演更是入木三分,长胡子老头看她年纪尚小,态度诚恳,终于叹了口气:“念你初犯,老夫也不想再追究,下去吧。没听的课自己补上,下次课我抽你起来背诵,若再有下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险险逃过一劫,朝灵赶紧给先生拍马屁:“多谢长老!您真是心胸宽广虚怀若谷宰相肚里能撑船,您的品行如高山仰止,弟子以后一定好好听课绝对不迟到!” 她的夸奖不要钱一样哗哗哗往外流,那长老先前横眉冷对,此刻却忍不住弯了弯眉毛:“巧言令色油嘴滑舌,老夫可不吃你这一套。” 说罢就拿着书离开了课室,朝灵逃过一劫,兴高采烈找了位置坐下。 殊不知这一出下来,整个课室的注意力都到了朝灵身上。 朝灵翻开桌上的课本,用笔戳了戳坐在她前面的弟子,对方僵硬地回过头来。 朝灵笑了笑:“这位师兄,请问方才先生讲了什么呀?” 那名弟子愣了愣,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语无伦次起来:“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对方终于转身回去,把自己的书递给了朝灵:“先生讲的我都记在上面了,你…你看我的书吧!” 朝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多谢,你真好!” 学宫里的人都超好的!不像宋闻星和薛怀,自己被罚的时候还要站在旁边看笑话。 朝灵美滋滋地打开同砚的课本开始抄笔记,抄到一半却听有人叫她。 她回头,却看见苏钰在侧后方招手,面露怀疑:“你昨夜真的一晚上没睡?” 朝灵一本正经:“当然啦,不然像我这么爱学习的人怎么可能迟到?” 苏钰就明白过来:“骗子,你不知道方才老头知道你没来上课的时候表情有多吓人,他恨不得吃了我们,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修道之人五感灵敏,此刻大半个课室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听二人窃窃私语。 朝灵一边笔走龙蛇,一边和苏钰聊天:“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我要哭丧着脸,先生看见我更心烦,说不定平地一道雷,‘啪’——就给我劈成黑灰。” “刷刷”几下抄完,朝灵把书还给前面的师兄,目光却瞥见角落里的人影。 对方换上了苍云弟子的雪白门服,朝灵第一眼还以为认错人了,十四坐在角落一言不发,面如冠玉,神情冷淡,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偶尔目光略过他人,却不会停留⑨SJ很久。 他就像与周围人隔绝了一般,在拥挤和窃窃私语声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某种只习惯独行的猛兽。 ——朝灵脑子里忽然就跳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 越是冷淡,就越是引人靠近。 朝灵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回头去找苏钰。 “苏小钰,你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吗?”朝灵用眼神指了指十四。 苏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半晌才回头,“哗”得一声展开折扇,对着朝灵挤了挤眼睛:“怎么?有兴趣,以十四兄的性情……恐怕不太好下手罢。” 朝灵瞪他一眼: “谁问你这个?!” 苏钰却不管她炸毛,白玉折扇后一双笑眼:“你我同窗,按岁数来算我还是你师兄,谁让你没大没小?” 朝灵眼珠一转,乖乖道:“好师兄,你给我讲讲呗?” 苏钰却打趣道:“可惜了,十四兄不爱谈心,我对他知之甚少,不过若你想知道,我也可以牺牲一下替你问问。” 朝灵顿时觉得自己上了大当:“你滚开。” 早课结束,接下来就是剑术课,朝灵跟着一行人晃晃悠悠来到门外。 玄铁和大理石铺就的黑白八卦广场中央,立着巨石,上面题着龙飞凤舞的气派大字,朝灵跟在队伍后面,看了会儿石头觉得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钰斗嘴。 为了方便因材施教,第一天将会对新学子们进行天赋和灵根评测,教剑术的长老正挑白菜一样挨个查探。 剑术长老来到面前,朝灵也规规矩矩伸出一只手,她感觉到一丝极若的灵力正顺着掌心缓缓流入体内,但醇厚有力,似乎正打算流进她的经脉。 但是不到片刻,那股灵力突然消失了。 长老原本闭目查探,此刻却微微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她。 第二道灵力再次注入,同样不久就消弥无无形。 “你这孩子体内……”长老顿了顿,似乎想做什么验证,朝灵还在莫名其妙,紧接着感受到第三股灵力注入体内,只不过比之先前更强劲一些。 “叮当”,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在安静的人群中突兀响起,那长老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开。 他堪堪稳住脚步,顾不上自己的失态,只是忽然回过头来,目如鹰隼,长剑顿时出鞘,大喝一声:“孽障!!你竟还敢上我苍云山?!” 第1章 大妖印记 朝灵没料到剑术长老的反应那么大,被他吼得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余人都散开!” 剑术长老表情凝重地下令,手中剑隐隐有进攻之势,朝灵看着周围人群四散开来,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表情也冷了下来。 她长这么大都没被陆霁和宋闻星他们这么凶过,到了苍云学宫第一天就被“特殊对待”。 她非常不爽。 “臭老头,你有话说话,动不动就拔剑干什么?” 她顾不上尊师重道,抱着手冷冷嘲讽。 剑术长老一双眉毛都竖起来,脸色仍是不好:“你是哪派的弟子?” 朝灵不答,反而笑了一下:“你不如去问问苍云的掌门仙尊?他肯定知道我从哪里来的。” 场上其他弟子都在围观,苍云弟子也不少,听朝灵搬出自家掌门,立马不高兴了。 “你以为你是谁,掌门师尊日理万机,怎会记住区区无名之辈?” “就是,心虚就是心虚,居然还想攀扯掌门师尊。” “我还是头一次见长老这么生气,这下子她完了……” 场上一众学子都来自各大仙门,不少人互相都知根知底,名门大派里谁要入了学宫,那各派之间早就传遍了,真若是什么名门大派里出来的,不可能没人认识。 更何况在此之前,云间从未派弟子入过苍云。 “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剑术长老又问。 方才他替朝灵查探,发现其体内有道禁制,没有攻击性,似是高手所留,等他想再深入时,暴戾的煞气骤然扑出,若不是他反应迅速,他毕生修为就要毁于一旦。 他没有认错,那种程度的煞气,绝非普通妖魔所有。 朝灵垂眼看向自己左足,回想起之前下山时陆霁的嘱咐,于是道:“是我师尊下的保护禁制。” “撒谎,”剑术长老想都没想就打断她,“既然你决意不说,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话音刚落,朝灵就感觉一道剑气贴着耳侧飞过,她莫名其妙就挨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臭老头,你是不是练剑练傻了?!好坏不分还随便打人啊?”她抽出贴身佩剑,却见苍云弟子已经拔剑围了上来,以防自己逃走。 人多了不起吗? 打臭老头她肯定打不过,她可没那么傻敢硬碰硬,她心不在焉地接下剑术长老两招,一直绕圈,两只眼睛盯着场上苍云弟子打量,准备先找个看上去弱的打一顿。 “大家先冷静一下,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有什么事大家可以慢慢商量嘛……”苏钰看着场上形势大变,忍不住出声劝阻,他话音未落,余光就暼见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影。 “把剑借我。” 手中剑忽然脱手,他诧异地看向身旁的人,却见十四不动声色立在他身边,眼神盯着场中,长剑已经出鞘半寸,随时都会冲进去。 朝灵还在场上绕圈,剑术长老几招不中,已经不打算和她玩过家家,他大喝一声,朝灵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形的气场罩住。 她知道老头要来真的,不敢硬碰硬,余光暼到不远处赶来的人影,她轻轻一笑,佯装不敌地大喊一声:“我投降——” 手中的剑掉落,她的身体也直直飞出场外,她还在琢磨着哪个落地姿势看起来演得更逼真一点,手腕一紧,就被人拽入怀中。 鼻尖萦绕着一股冷香,她只来得及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谁,却顾不得那么多,头一歪,就假装晕倒在了对方怀里。 大哥你行行好,千万别拆穿我,不然我就白挨了这臭老头一顿打。 朝灵闭着眼睛祈祷,对方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一顿,半晌他就听见冷玉般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她晕过去了。” 苏钰一听朝灵晕过去,也急了:“朝灵方才已经弃剑投降,长老何至于将她打成重伤……” 剑术长老手上还维持着抄灵力攻击的姿势,看上去更像是刚打完人,连他周围的云间弟子都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长老会下此重手。 “老夫并未伤她。”他收回手,面上却有些难看。 其他人面面相觑。 朝灵听见十四还在添油加醋:“她呼吸已经弱了。” 剑术长老听闻此言,脸色却已大变,刚想说话,却听一道醇厚稳重的声音传来:“此处发生了何事?” 众人转目望去,却见一四十上下男人缓缓走来,身材高大,身上法袍繁复端庄,面容乍一看来有些严肃,但眼神却很柔和。 他身后负着把大剑,气势逼人,往场中一站,压迫感沉沉逼来。 这下在场的都知道谁来了。 苍云派掌门人季鸿羲,风云剑榜排名第三,传说他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是当之无愧的“十洲第一人”。 三百年前仙门盛会,如今仍为世人所称道,天下修士同赴风云台,降妖除魔,切磋技艺。 据说那一场盛会持续了十天十夜,大妖横尸遍野,惨叫声接连不断,妖魔仓惶而逃,闻之色变,修士互相切磋,剑光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那场盛会的排名,便是著名的“风云剑榜”。 剑榜前四分别是:藏镜宫空尧,肃清宗宋亦然,苍云派季鸿羲,还有云间陆霁。 仙门之中,也以此四派为尊。 百年之后,榜首空尧下落不明,宋亦然身死,云间陆霁隐世不入十洲,而季鸿羲继任苍云掌门,苍云从此一日千里,不过百年,已成十洲各派之首。 季鸿羲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始料未及,剑术长老脸色更沉了几分,场上静默到几可闻针。 朝灵按捺住睁眼的冲动,听着十四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有点紧张起来。 “长老无缘无故,打伤了新入学的弟子。” 十四在一片寂然中淡漠出声。 季鸿羲闻声,和十四对视一眼,然后缓缓走近朝灵。 半晌朝灵只觉得一股细细的灵力顺着她的经脉涌入体内,游走半晌才被她体内禁制吞噬。 他的修为比剑术老头高太多了! 朝灵在心里暗暗吃惊。 若不是她情况特殊可以为所欲为,不然以对方的修为,绝对会被看出端倪。 她估摸着情况差不多,装模作样地睁开眼,清醒了一下,然后慢慢从十四怀里坐起。 “我不打了,你们人多,我可打不过。” 声音委屈,楚楚可怜,在场修士无不为之动容。 季鸿羲心下明了,只好道:“是我苍云礼数不周,还望姑娘海涵。” 朝灵就不说话了。 这回剑术长老也炸了:“这丫头身怀奇煞,身上还有大妖印记,实在危险,还望掌门明查!” “此事我先前已知晓,还没来得及告诉元昊长老,是我考虑不周,”季鸿羲又回头看向朝灵,“我方才已经探过,朝灵姑娘是单灵根,性属水,身上的东西是保护禁制,元昊长老可不必担忧。” 季鸿羲话音刚落,场上又是一阵寂静。 水灵根,容貌出众至极,身上又有很强的保护禁制,代表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怕被觊觎,所以才会被强烈保护。 这是天生的炉鼎。 朝灵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被很多道目光穿透,往后退了一下,撞到十四的胸膛,对方就下意识伸手圈住他。 “罢了,今日之事,是老夫鲁莽,”朝灵看见剑术长老远远瞪她一眼,“你若不适,便回去休息罢。” 众目睽睽,老头有理说不清,朝灵感觉到对方退步,眼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长老日后再打人之前,可千万要三思,弟子皮糙肉厚,打一顿也没什么,若是打了无法还手的柔弱凡人,那可怎生是好?” “你——” 剑术长老噎住,又觉得说什么都进退两难,只能大“唉”一声,转过身去记录,哑巴吃起了黄连。 被欺负的小辈都大度原谅你了,你一个长辈却还要无理取闹? 人都已经晕过去了,难道他还要解释是对方装的? 朝灵这才高高兴兴地从十四怀里爬起来,眼神也亮晶晶的:“谢谢!” 谢谢你没有拆穿我,还陪我一块儿演。 十四依然神色淡漠,道了声不必后就离开。 虽然这个人总爱冷着脸,但经此异变,朝灵对他好感度直线上升,她到场中捡了剑,才跑去找苏钰:“苏小钰,我方才听见你帮我说话了,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苏钰的注意力完全在十四身上,他方才还在震惊于对方轻轻松松就从自己手里夺了剑,暗自揣度对方的实力。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朝灵说自己是她好兄弟的时候,十四的背影好像顿了一下。 “若你真感谢我,就好好唤我师兄。” 突生变故,周围人注意力多多少少都在她身上,朝灵多少察觉到一些,好心情也了受影响。 苏钰摇着扇子在她旁边沉思,朝灵无聊,就装作身体不适准备回去接着看《仙门快报》,刚打算开溜,却又被人叫住了。 她回头,发现是先前在山门纠缠过她的那几个肃清宗弟子。 “朝灵姑娘,方才见你受伤不轻,我们身上带了肃清宗的疗伤秘药,还望姑娘收下。” 朝灵眯着眼睛打量了几人一阵,忽然接过药瓶,放在手中把玩:“多谢,可是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那三人见她态度不再抗拒,神色间一派天真烂漫,对视一眼,又道:“你我同门,不必言谢,以后有需要尽管开口,若姑娘真要感谢,下次见面的时候,多对我们笑一笑就好了。” 咦。 朝灵感觉到自己后背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正往下掉,但她面上不显,反而笑得越发明媚。 “好啊,那下次若是先生吩咐了任务要完成,几位师兄务必捎上我。” 第1章 夜谈 肃清宗三人喜出望外。 那三人总是时不时凑到朝灵身边献殷勤,今天约朝灵练剑,明天约朝灵下棋,后天约朝灵到藏书阁看书,朝灵一边推脱有事,一边心下盘算,面上却不显。 连学宫的其他女修都看不下去了。 “朝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三人日日这样缠着你……你还是少同他们往来。” 她年纪小性格跳脱,为人又热情,学宫中女修都很喜欢她,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朝灵头上顶着片荷叶,眯着眼睛看太阳:“不用担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你体质……心怀不轨者不在少数,不可大意。”程月凝也道。 其他人也连连附和。 程月凝身出藏镜宫,性情温和聪慧,加之两个人同住清风居,先前在山门前又见到过那三人纠缠朝灵,自然也更上心些。 “若有人纠缠于你,你尽管来找姐姐们便是。”一个女修牵起朝灵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 女子心思细腻,惯会疼人,朝灵在云间虽得师兄们宠爱,但却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类型的疼爱,第一感受到女孩子的善意,反而有点害羞。 她挠挠头,回答道:“好…好啊。” 头顶的荷叶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欲坠,她急忙伸手去扶,抬头却见不远处的人影。 十四不喜欢与人亲近,向来独来独往,上次剑术长老一事,朝灵对他印象莫名好。 “十四——”她朝对方远远招了招手,对方看见她,面上毫无波澜,只是微微点头以作回应,转身离开。 朝灵顶着荷叶嘀咕:“还是这么不爱理人。” 晚上回到清风居,朝灵在房内纠结许久,才鬼鬼祟祟地来到十四门前,敲响了对方的房门。 她原以为按照十四的性格,对方大概不会给自己开门,谁知道她刚把门敲响,门就打开了。 对方似乎刚沐浴完,黑色长发发尖微微湿着,身上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外面随意披了外袍,俊美得夺人摄目。 他的神情一贯是冷的,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看见朝灵来敲门,他似乎有些意外,但立马恢复的平静。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 朝灵见他开门,立马欣喜地往他房内冲:“快进来快进来,关上门。” 十四微微皱眉,似是觉得朝灵此举不妥,却依言关上房门。 然后她看着朝灵开始从怀里掏东西,小心翼翼地取出,然后认认真真地摆在桌上。 十四不明所以,定睛去看,却发现她拿东西是几支漂亮饱满的新鲜莲蓬,在灯下显得格外鲜嫩欲滴。 他立马反应过来:“你从哪儿弄来的?” 朝灵心虚地“嘘”了一声,然后看着十四笑:“西院的荷塘里,白天偷偷摘的,我已经尝过了,很甜的。” 十四却道:“我已辟谷。” 朝灵不依不饶:“哎我说你这个人……我连苏小钰和程姐姐都没给,最大的莲蓬都留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十四微微一愣,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熟悉的场景。 记忆里脏兮兮的小孩白天跑到洞外去玩,晚上就带着一大堆半生不熟的果子回来,然后兴高采烈送给别人吃。 而现在,小孩已经变成了大人了。 “为什么?” 朝灵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 十四:“为什么送给我?不送给他们?” 朝灵实话实说:“因为你虽然整天独来独往,不爱理人,但是我莫名看你顺眼,觉得亲切。” 这句话她没有骗人,这个人身上的气质太熟悉了,她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的被对方吸引,但是又找不到任何理由。 她觉得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十四就又没说话了。 “喂,你为什么来苍云啊?”她开始自己找话题。 十四顿了顿,惜字如金道:“找东西。” 朝灵还以为他张口就是什么入学求教提升修为拯救苍生什么的,听到他说找东西,反而来了兴致。 “找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但严格来说,它算一把武器。”十四没打算隐瞒,却也没打算多说。 “你呢,你为什么来苍云?”他反问。 朝灵一想到这个就郁闷:“我师尊和师兄们嫌弃我总闯祸,所以就把我赶下山了。” 十四却不可置否,回忆起朝灵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反问道:“下了山,难道你就不会闯祸吗?” 朝灵:“……” 这个人怎么这样。 “都是祸闯我,我从来不主动闯祸的,你看我来到苍云,什么时候闯过祸?”她愤愤不平道。 “是么,”十四沉吟,似乎是在思考,他思考的时候眼睫会轻轻垂下,冷淡却又勾人:“肃清宗那三名弟子,你不就闯了祸?” 朝灵心道我还没开始动手,闯祸也不可能现在闯:“闯什么祸?我这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闯祸?” 十四话题一转:“好,那你把莲蓬分给他们了吗?” 朝灵不知道十四的聊天风格是不是一直这样,但她总觉得对方说话逻辑怪怪的:“没有啊,怎么了?” 十四这才满意:“没怎么。” “话说,你不是要找东西吗,你总是一个人,苍云这么大,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十四却有点心不在焉,微微垂下眼:“我一个人惯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朝灵看他神色,又思及他在平日乏陈可善的课堂表现,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一个天赋不行,爹不疼娘不爱,被师尊忽视,被师兄嫌弃的宗门小师弟形象。 朝灵顿时母爱泛滥:“不然这样,你当我小弟,我帮你一起找行不行?” 十四诧异地看她一起,神色又开始复杂起来。 他很想掰开朝灵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很好,你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当我的小弟就不能出卖我,出事了主动替老大顶锅,挨揍了主动替老大殿后。” 十四:“……” 朝灵一口气说完要求,估摸着时间不早,起身拍拍袖子准备走人:“就先这样,我先走了,莲蓬记得趁新鲜吃。” 十四却忽然叫住了她:“等等。” 朝灵:“怎么了?” 十四:“外面有人。” 朝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门。 “朝灵姑娘,今夜月色甚佳,我与两位师弟打算去演武场练剑,问姑娘可否赏脸相陪?” 是肃清宗那三名弟子。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找人家姑娘练剑,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心可诛。 朝灵想了想,正打算推门出去,却被人拦住了。 十四离她很近,身上衣服单薄,朝灵可以闻见对方身上那股冷香味,还有沉沉的低语:“不要去。” 朝灵愣了一下,她知道对方担心自己,但这三人胆子大到敢找上门来,她就不可能接着让几人纠缠下去。 “没事,我出去和他们好好说说。” 十四不同意:“你和他们能有什么好说的?” 朝灵却不打算多解释,转头对着十四笑了一下,然后果断推门出去。 十四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朝灵心宽如海的背影,整张脸都写满了不认同。 他没有打算出去阻止,只是等着看朝灵到底该怎么解决。 三人在门外攀谈,十四静静地听着,半晌她听见朝灵这么说。 “啊正好我今晚无事,白日剑术长老教的几招我还不会呢,不然这样,你们先到演武场等我,我收拾下东西就过来。” 她非但没拒绝,反而还赴约了。 十四:“……” 三名弟子喜出望外,乐颠颠地往演武场去了,十四听着对面的关门声,只觉一阵心累。 陆霁为什么要把这个人送来苍云。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新鲜莲蓬,不知想到什么,半晌才转头看向窗外,随手落下一道隔音结界。 “出来吧。” 话音刚落,房中悄无声息出现一灰衣人,似是等待许久,见了十四也不敢妄动,只是单膝跪地,垂头不敢上看,神态恭敬:“帝君。” 若是朝灵在场,就一定可以认出此人正是先前被苍云弟子围殴的那个怪人。 十四“嗯”了一声,待灰衣人抬头时,十四的半副少年神态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俊美到有些淡漠的脸,一双深瞳泛着幽蓝,身形比之先前更为修长。 “你的情报有错。” “属下失职,望帝君息怒,”明明只有简简单单四字,灰衣人却已听出了自家帝君的不悦,“朝灵姑娘这些年一直待在云间,陆霁不入十洲,属下没想到他会把人送来苍云。” 无罪渊的主人此时此刻正把玩着桌上的新鲜莲蓬,手指骨节如玉,修长有力。 声音如万年冰雪:“陆霁,云间剑修的脑子……” 那么危险的时期,反而把人给放了出来。 他原打算着混入苍云,趁机调查那件东西的线索,谁知道刚到山门口就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他抬头,果然看见朝灵呆呆看着他,微微皱着眉,面带疑惑。 他心下一沉。 计划被打乱,沉渊帝君的心情不太好,灰衣人小心翼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罢了,先退下吧。” 不过好在帝君今晚有点心不在焉,注意力被什么东西分走一半,他就此逃过一劫。 “本君不在时,守好宫中,若有不听话的,杀了便是。” “是。”灰衣人如蒙大赦,悄无声息离开。 待人离开,无罪渊之主又变成了那副半弱不弱的少年模样。 撤掉隔音结界,凝神细听,对面房中却早已空无一人。 第1章 吊打 朝灵回房内取了剑,就按照先前约定好的来到演武场。 此刻夜已半深,演武场有零星几个人影,朝灵四处观察一番,心知大庭广众不好行事,便上前道:“夜已深了,演武场上不得喧哗,怕是不好练剑。” 三名弟子看她神情灿烂,也跟着道:“是啊,那当如何?” 没等三人再回答,朝灵又主动提议:“后山僻静,我们不妨到那边去,也不会吵到人。” 后山僻静无人,要是发生了点什么肯定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提议可乐坏了三人:“那就依师妹所言。” 朝灵轻笑一下,自顾自带着三人往后山走,偶尔和三人攀谈几句,显得兴致勃勃。 而与此同时,一道身影正跟在不远处,悄无声息,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不悦。 无罪渊的沉渊帝君第一次干这种偷偷摸摸跟踪别人的事,表情不太好,尤其在看见朝灵领着三人去后山的时候,他脸都黑了。 羊都快入虎口了还乐颠颠不自知,旁人提醒那么多次,她全当耳旁风。 朝灵东拐西拐一阵,终于停下。四周僻静无人,树木高大葱郁,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几位师兄,我们就在这里练吧。”她兴冲冲取出剑,看着远处三人,笑容灵动无害。 月光朦胧,气氛甚佳,肃清宗三人对视一眼,然后笑着看向朝灵:“师妹,你修炼这般勤奋,受苦良多,师兄们看在眼里,都心疼你。” 朝灵垂下眼,无奈道:“谁让我天资不足,只能靠努力。” “其实……提升修为的方法也不止一种,师兄们在肃清宫时,曾在藏书楼习得秘法,最适合师妹这样体质。” 朝灵兴奋道:“真的吗?什么秘法?” 那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心良苦道:“双修之法。” 朝灵便沉默了,她不再多言,似乎纠结,又像是害羞。 三人见她反应,以为有戏,又抓紧时间表明心意:“其实山门口初见,我三人便对师妹一见倾心,日夜思念,又唯恐被你讨厌,此刻月夜之下,我等情难自禁,朝灵姑娘……” 他话音未落,朝灵又问:“喜欢我啊?有多喜欢?” “日思夜想,寝食难安。” 朝灵又问:“那我好看吗?” 三人一愣,又连连点头。 岂止是好看,月下美人明眸善睐,明明是还是半大的少女,神情稚嫩天真,一举一动间却早已勾得人挪不开眼,叫人恨不得捉回去锁在房中,日夜爱怜。 朝灵轻轻一笑,目光澄澈,话锋却一转:“可惜了,朝灵并不喜欢三位师兄。” 她态度转变地太快,三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为何?” 朝灵却不以为然:“你们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们吗?再说,你们深夜邀约我出来练剑,到底是情难自禁,还是心怀不轨?” 龌龊念头忽然被戳破,三人脸色顿时沉下来。 她平时明明天真好骗,跟谁都能走的样子,为何此刻却如同换了一个人,刻薄如斯。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在装? “哼,”三人反应过来,脸上那副笑容却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虚伪假面下的真情实感,“说得倒是轻巧,你若真没有那个意思,那平时里上课,你又为何要刻意勾引?” 朝灵:“嗯?” 她话都不曾主动和三人说过,何来“刻意”二字? “若你真没那个意思,今夜早知我等心怀不轨,为何不早点拒绝,反而大方答应?承认吧,你若不是欲求不满的浪货,为何要带我来后山?身上又为何会有大妖印记?莫不是早就成了多少人的公用炉鼎,还装什么清高洁白?” 朝灵一愣,她没想到这三个人脸皮厚到这种地步,身出名门正派,堂堂仙门弟子,为人却如此不堪,出言不逊。 她冷笑了一下,身后长剑微微出鞘。 “你等着。” 半个时辰后,名门正派的肃清宗弟子,兵器散落一地,惨叫怒骂声响彻整座后山。 “你——快点放我们下来!否则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朝灵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闻言抬起手里的弹弓,瞄准倒吊在树上的三人:“骂人?好,每人奖励一下。” 三人早就鼻青脸肿。 “你有本事放我们下来,胜之不武,算什么君子!” 朝灵又每人奖励一石子:“我非君子,况且你们方才三个人一起都没打过我,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朝灵腿上放着剑,手里举着弹弓,声音轻快天真:“你们最好想好了再说话,我现在规定,你们只要有人多说一个字,每人打一下;敢鬼叫一声,每人打五下,一人出声,三人挨打,连坐哦。” “你——” 刚说一个字,朝灵就毫不犹豫,“啪啪啪”三下响过之后,肃清宗三名弟子的脑门上都多了一块红印。 “你们得感谢我弹弓打得精湛熟练,不然一个失手,打瞎了各位金贵的双眼,成了废人,苍云明天就赶你们回村种地。” 三人立马噤若寒蝉。 朝灵满腔怒火还在怀里烧着,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又往三人身上招呼了几下。 “我们没有说话,为什么还要打我们?!”三人不满。 朝灵冷笑,继续往弹弓里填石子:“你管得着吗?” 石子细小,朝灵又没下死手,伤不了人,只不过三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吊在树上打,未免屈辱。 “你、你别欺人太甚——” 朝灵闻言停手,似乎是在思考,三人没继续挨打,终于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又缩回去了。 朝灵接下来的动作让三人直接炸开:“你要干什么?!” 朝灵:“生火,烤猪。” 她在三人底下堆了几块木头,指尖捏了生火的法诀,木头很快就燃烧了起来,意识到朝灵是动真格,三人的表情彻底变了。 “不要生火……眼睛会被熏瞎的,朝灵姑娘,我们给你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啊,我们只是一时…一时鬼迷了心窍,朝灵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和我们计较!” 朝灵没理他们,只是自顾自生火,火苗伴随着黑烟往上飘,三人方寸大乱,求饶的,破口大骂的,吵成一团。 她盯着火苗,对三人的声音充耳不闻,良久才注意到不远处有道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待她看清,十四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对方脸色不太自然,似乎是正在消化面前的场景,半晌才开口:“要下雨了。” 朝灵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十四没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倒吊着的三人,朝灵却忽然感觉兴致缺缺。 对方不可能大半夜来后山散步,方才发生的事,十四肯定都看见了。 她今晚已经把这三个人教训了一顿,心情却奇差,不想看见任何人:“你也是来找他们寻仇的?那正好,他们交给你,我先走了。” 话毕又回头看树上三人:“若非来时师兄叮嘱,不然你们今晚就不是被揍这么简单了。” 话音刚落,那抹惹人遐想的身影再不停留,一转眼就消失在了不远处。 十四站在原地看人离开,半晌才回头看向面前三人。 那三人以为他偶然路过,顿时觉得救星来了:“十四兄来得正好……先帮我解开绳子,方才我们被那个疯丫头无缘无故欺辱一通……”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他惊恐地看向地上那人,却发现对方的神情冷得就像冬日寒冰。 “你们还有脸求我。” 男人声音淡淡,他怔了一下,随即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他看见赤红的熔岩滚滚流下,全身上下像是要被高温融化,熔岩里翻滚挣扎着濒死的厉鬼,天空盘旋着丑陋怪异的飞鸟,地面上妖魔横行,而他站在其中动弹不得,看着成千上万的带着熔岩厉鬼扑向自己,妖魔大张的血口马上就要将他吞噬。 他再也忍不住,恐惧地大叫出声,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怪物撕开他的皮肉,恶鬼掏出他的肠子。 “不要——”惨叫声凄厉骇人。 意识回笼,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影,双目失神,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全身发抖,而自己身旁的两人早已面色灰败,僵如死尸。 十四微微抬手,似乎要再来一次,他的鼻涕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对不起,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 十四充耳不闻,下一刻,炼狱之景又出现在眼前。 如此反复几次,肃清宗弟子们终于崩溃了。 他怕死怕得太厉害,哭得一塌糊涂,哪里有仙门弟子的形象,十四嫌弃至极:“再有下次,我就送你们进去。” 送去给厉鬼撕咬,妖魔吞噬,被生啖血肉,求死不能。 最冷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不…不敢,”他唯唯诺诺说完,声音颤抖,再抬头时,眼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朝灵还没回到清风居,天果然下雨了,她抱着剑气呼呼地回了房间,连淋湿的衣服都懒得弄干。 虽说她教训了那三人,但心底总觉得不爽,看什么都想打两下泄泄愤。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没好气地打开门,却看见十四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朝灵:“跟踪我的事还没找你算账。” 现在你还敢到我面前来?专门来挨揍是吧。 十四却不可置否:“你方才收了我当小弟。” 朝灵挑眉:“然后呢?” 十四神色平静:“下次要打什么人,让我去。” 朝灵愣了一下,她心里忽然涌过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随即不可置信:“可是你那么弱,剑术长老的木桩人都打不过?” 十四:“……” 感觉到对方的无语,朝灵话锋一转,又笑起来:“没关系,你是小弟,我可以保护你的,再说了打人这么粗鲁的事情,怎么能让你来呢。” 十四没有回答,反而注意到了别的:“你不高兴。” 朝灵抵赖:“没有!我刚才教训完讨厌的人,正高兴着呢。” 打了胜仗的将军会难受吗?不会。 十四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深且沉静,明明两个人才认识几天而已,朝灵却觉得对方熟悉到反常,那些明明不该暴露的委屈情绪顷刻间就被对方的眼神瓦解。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慢慢拉下了嘴角,声音里的快乐忽然被抽走。 “可…可是他们骂我了。”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其妙挨骂。那些下流不堪的言语,毫无预兆地朝她丢来,追究起原因,只是因为她和旁人不同。 那个想卖她去夜雨阁的牛鼻子如是,星罗门挨打的弟子如是,肃清宗三人亦然。 朝灵想起这个就想打人。 她身上还半湿着,神情低落下来时格外动人,方才暴躁揍人的小美人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小美人。 十四神情微动。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他也没安慰过别人,人类的情绪复杂难懂,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动了动嘴唇,刚想说点什么,朝灵却凶巴巴道:“老大难受的时候,跟班不该安慰一下吗?” 十四终于败下阵来,低下头认真问:“怎么安慰?” 朝灵第一次见这么呆的人,简直比云间那群沉迷练剑的师兄们更甚,他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想到这里,朝灵的怒火终于消去一半。 行吧,既然跟班胆小,那老大有必要对他进行教育。 “我要你明天陪我去后山。” 十四没问她想干什么,只是点头:“可以。” 得到十四的同意,朝灵另一半火气也消了,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新收的小弟话少人又乖,一看就是那种你拉着他去闯祸也会毫不犹豫答应的人,她那点委屈也顿时烟消云散。 “那你先回去,咱们明天见……”她话音刚落,十四忽然贴身靠了过来,离她很近。 抬头却见十四神情淡定,垂着眼睛看她的颈侧,朝灵一瞬间有点僵硬:“怎…怎么了吗?” 十四没理她,只是在朝灵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中慢慢伸手,冰凉的指尖抚上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刺痛。 他的声音如昆山冷玉:“你流血了,傻子。” 第1章 苍云少主 想必是在后山和那三人打架时伤到的,朝灵愣愣抬手,刚抚上那小道伤口,却发现已经被十四治好了。 她生性跳脱,时时闯祸,幼时颠沛流离摔打惯了,对小伤小病都不甚在意:“没事,应该是被树枝划到的,明天就好了。” 十四却道:“下次别再一个人做这种事。” 肃清宗三人还好,毕竟修为不如朝灵,脱身容易,若遇大敌,那根本来不及逃跑。 听十四说这种话,朝灵总觉得感受微妙,她好半晌才点头说“好”,又顺便拍拍对方肩膀:“好十四。” 颇有大哥感叹小弟有前途的欣慰之情。 这种细心善良的小天使,怎么会没有朋友?还整天独来独往? 朝灵一点都想不通。 十四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从可怜的宗门小师弟进化成了善良无害的宗门小白花,只是对朝灵的拍肩行为感到不太理解。 但思及她的年纪,又觉得无妨,毕竟对大妖来说,朝灵的年纪充其量只算一个不谙世事的幼崽,经常说些怪话也无可厚非。 待十四回房后,朝灵收拾完,便美滋滋地躺上床。 第二日早课完,朝灵便拉着十四去了后山,宋闻星先前在云间养了些十洲的无定花,但云间冬日常下大雪,无定花又喜温,他认真照料许久,最后无定花还是死于夜晚突降的大雪。 宋闻星对无定花异常执着,据说是因为其母生前尤其喜欢,朝灵此刻人在苍云,闲来无事,又适逢无定花结籽,便想着去后山弄点花种寄回云间。 好在此花非什么奇珍异宝,后山遍地都是,朝灵采了许多种子,甚至挖了几株还在开花的养在芥子袋里,十四看着她专注采花,不禁疑惑:“你要用它做什么?” 朝灵忙着挖土,头也不抬:“送人。” 十四:“何人?” 朝灵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十四自己身份真相,但想想怕引来事端,没说宋闻星的名字,只是模棱两可答:“我师兄。” 十四就没再问了。 其实他很少言,每每谈话基本都是因为朝灵主动搭话,而他不得不答,朝灵老感觉对方就像是几百年没和人聊过天一样,总是惜字如金,开口困难。 两人挖了一下午的花,中途还遇上了群野兔,朝灵对毛绒绒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又磨蹭着祸害了会儿兔子,才怡然自得地下了山。 在山上耽搁太久,她们回来的时候炼丹课早已结束,不过好在炼丹课的老头神神叨叨,不像早课老头一样喜欢点名,朝灵翘课也没罪恶感,急匆匆拉着十四去演武场上剑术课。 耳听课钟响起,她和十四还没到演武场,朝灵只能埋头狂奔,谁知刚要到时,前面忽然闪出一队人,朝灵没刹住,险些摔倒,轻轻撞了前面的人一下。 “抱歉这位学友,方才没看清人——” “那么大一个人都看不见,你是瞎了吗?你知不知道你撞的是谁?”话音未落,近处一人便刻薄训道。 嘿,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撞的又不是你,你上赶着接话还是上赶着挨骂?”她转头瞪了说话的弟子一眼,然后才把目光转回面前的人。 眼前闪过金光。 不错,是金光,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贵气逼人只是形容词。 被撞的男子一身白玉锦衣,上绣玄鸟暗纹,腰缠玉佩,剑鞘上镶着碧血丹心,一看就价值不菲。 对方神情淡漠,面相俊美,但眼神倨傲,像极了高高在上,看谁都不喜欢用正眼的骚包金孔雀。 对方没理她的道歉,只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抬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袍,像是怕人弄脏一样,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朝灵:“……” 这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苍云的弟子都这么没礼貌吗?! 你当是我想撞的你吗?! 但毕竟是她撞人在先,朝灵不好发作,站在原地愤慨抓狂了一会儿,十四才跟上来,见她神情,有些不明所以。 朝灵带着一肚子愤懑走进远处人群,见他回来,苏钰忍不住用折扇戳了戳她。 “你和十四兄跑哪儿玩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两刚才一起回来的。” 朝灵回头和他讲话:“我前两日约你了吧?是你自己不去的,现在我们去后山快活,你自己一个人陪炼丹老头罢。” 苏钰表情怔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结结巴巴问:“你们去后山快…快活什么?” 朝灵还在生方才那个没礼貌金孔雀的气,连带着语气都不太好了:“我才不告诉你。” 苏钰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以为她恼羞成怒,顿时沉默了。 半晌他才转头看向一脸淡漠的十四,声音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十四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十四本来还在思考着朝灵那袋花种到底要送给谁,闻言回头:“?” 苏钰还在痛心,怕别人听见,声音也放得极低:“她年纪尚小,孤身一人来苍云求学,什么都不懂,你怎可趁人之危?” 十四:“???” 朝灵半天都没听到苏钰回应,又转头和苏钰唠嗑:“后山真的很好玩。” 苏钰神色痛惜:“答应我,下次别再去了。” 朝灵不解:“为何?后山还有兔子,又软又不怕人,抓住可以玩一天。” 苏钰还沉浸在自我愧疚之中:“若是知道他这般为人,我定不会……嗯?什么兔子?” 朝灵凑近他悄悄道:“我和十四方才抓了好多。” 抓兔子? 苏钰怔然:“这就是你说的……去后山快活?” 朝灵以为他觉得抓兔子幼稚:“下次抓别的也行,看看有没有老虎。” 苏钰立刻回头看向十四,却发现对方看自己眼神都变了。 想打死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顿时反应过来是自己理解错了,他近日刚追了册荡气回肠爱恨交织的三流话本,脑子整日都是里面的情节,乍一听朝灵说后山快活,登时想歪……阿弥陀佛。 话本误人,下次打死他都不看了。 朝灵见苏钰半天不理人,说话也莫名其妙,以为他脑子进水了:“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话音刚落,粗犷严肃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那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一回头,却见元昊长老眉头紧皱,一张凶巴巴的脸,此刻正不满地瞪着她。 朝灵:“听了……” “我方才说了什么?”元昊长老表情稍微好了一些。 朝灵:“……忘了。” 元昊长老:“……” 先前演武场大妖印记一事,他对朝灵有所介怀,现下看她上课开小差还浑然不知悔改的模样,登时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烟。 元昊长老一拂袖:“修行大事,岂容你胡闹?!你既如此,那下山完成委托一事,你便不用去了!” 元昊长老怒气冲冲,朝灵却全然不惧,脑子里只剩下“下山”二字。 下山?能下山的好事,她怎么能错过?! 她知偶有妖魔流窜人间时,被侵扰的凡人会向修道仙门递出委托,以此寻求庇佑,不少门派便是以收取委托金发家。 云间也接过些这样的委托,不过基本都是师兄们在处理,她不得允许不可下山,陆霁吩咐过,寻常降妖除魔云间不得收取委托金,所以感谢的村民总是喜欢在前门口放些吃食感谢,什么土豆土鸡,甚至连大鹅送过。 苍云是第一大派,来求助得凡人数不胜数,一些低级委托便会交予学子们处理,又可以历练新人,还可以赚钱。 朝灵第一个举手:“我要去!” 元昊哪能让她如愿,只泼她冷水:“若你能打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便让你去。” 朝灵闻言望去,却见前方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身着苍云弟子服,神情轻蔑,眼神都写满了高人一等,而几人中间,赫然就是方才被朝灵撞了的那只金孔雀。 “他们刚完成委托回来,是你们的同窗,”元昊长老介绍完,复又看向朝灵,“你若打得过他们,我便相信你有能力,可以好好完成委托。” “这有何难,”朝灵走出人群,背后长剑“蹭”地出鞘,她立于场中,神情灵动,眼带笑意,剑尖游移片刻,随即定定指向中间那人,“我要和他打。” 她指的是金孔雀。 胜负无所谓,主要是她现在看见这个人就不爽。 元昊长老一愣,不远处就响起熟悉的刻薄人身:“你以为你是谁?山野旮旯出来的小门小派,也敢指我们少主?” 少主?苍云少主季闻雪? 她回想起之前在《仙门快报》里看到的美男排名,对方就在榜二。 还没有十四好看呢,脾气还那么差,朝灵在心里嘀咕一声。 随即剑尖一转,朝着那名出声的弟子刺去。 “你既那么喜欢替你们少主答话,那你不妨也替他出来对决好了,当心挨打哦。” 那弟子听她挑衅,顿时火冒三丈,不管不顾便拔剑迎来:“你——” “成正你别冲动!”身后有人喊他。 朝灵冷哼一声,挺直腰板立于场中,手腕一转,挽出一串剑花,长剑朝成正胸口刺去,一连几招都直取命门。 成正挡下几剑,差点自乱阵脚,堪堪稳住,却见朝灵又一剑,直刺他双眼。 朝灵平日修炼懒散,还总爱迟到开小差,众人哪里见过她这么杀气腾腾的模样,场上两人不一会儿就打得难舍难分。 苏钰趁元昊长老专心观战,忍不住凑到十四身前,扇子挡着脸,一脸的高深莫测:“十四兄,朝灵的剑法……比你高挺多的。” 十四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然后?” 苏钰继续道:“她这个一点就炸的脾气,谁要是和她在一起了,日后少不了挨揍。” 十四这回终于瞥他一眼:“所以?” 苏钰便不说了,他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十四的肩膀,然后施施然站在旁边观战,半晌才拄着下巴,像在思索。 这个剑路,他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他尚在沉思,却听场上朝灵忽然道:“我这招叫‘剑斩看门狗’,你接好了!” 第1章 失衣 “铛——” 兵刃相接的声音格外清脆,场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成正正面接下朝灵一击,后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 朝灵提剑再上:“哟,师兄今日没吃饭啊?” 说完又一剑刺出。 成正咬牙,脸色铁青,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这般嘲讽,打也打不过,他心下早已乱成一团。 又过几招,朝灵长剑斜斜刺出,他慌乱闪躲,下一秒手中剑就被绞走,直直飞出,落地出声。 朝灵便落回场中,身轻如燕,回剑入鞘,眼带笑意:“承让。” 云间剑法天下闻名,形神兼备,而且还好看,朝灵打一场下来,顿时觉得自己帅得不行。 成正是苍云弟子,修为不错,平日跟着季闻雪高贵惯了,现下被小丫头羞辱一番,还绞了剑,脸色吓人:“你——” 朝灵:“我什么?” 成正涨红了脸:“你说谁是看门狗?!” 朝灵不紧不慢:“我又没说,谁承认谁就是。” 她话音刚落,场外就传来一阵笑声,却是同窗学子听二人吵架,朝灵稳占上风,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苍云弟子自诩骄矜,平日里没少给其他门派的学子脸色看,此刻见成正吃了瘪,都觉得出了口气。 听见笑声,成正更是羞愤,刚要出声再骂,却被身后的人制止:“滚回来,别再丢我苍云的脸。” 朝灵头一次听见金孔雀说话,看对方上前,心理翻了个白眼,面上不变:“季大少主,久仰大名啊。” 季闻雪淡淡瞥她一眼,没理她的话,只问道:“你是何人门下?” 朝灵淡淡一笑,沿用成正的话:“山野旮旯出来的小门小派,不成气候,入不了少主的耳。” 季闻雪微一抬眼,眼底的矜贵都快漫出来了:“我同你打。” 对方想要切磋的兴致来了,朝灵反而不干了:“我刚打完一场,消耗这么大,再同你打,我怕别人说你趁人之危。” 季闻雪:“我让你一只手。” 朝灵又道:“那别人要说我趁人之危了。” 季闻雪皱了皱眉,神色不耐:“那你想怎么样?” 朝灵原地思索片刻,眼珠一转,毫无预兆,拔剑便砍:“算了,那还是打吧!” 季闻雪拔剑回击,元昊长老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道:“少主当心。” 朝灵后退两步,回头看了元昊长老一眼:“元昊长老,您别拉偏架啊。” 朝灵话音刚落,苏钰也跟着起哄:“就是,虽说季闻雪是苍云少主不错,但您也不用这么护短吧?” 元昊长老心知自己被误解,不好解释,只是直勾勾盯着场上二人,神情严肃。 季闻雪虽然打扮骚包像个金孔雀,修为却不赖,朝灵打了一阵就心知对方比成正厉害太多,靠蛮力估计难以取胜。 反正她找季闻雪打架又不是为了切磋,只是为了找他不痛快。 思及此处,她忽然收剑回退数步,佯作不敌之势。 季闻雪冷笑一声:“躲什么?!” 说完立时攻上。 朝灵提着剑转圈:“我打累了休息会儿不行吗?” 季闻雪却充耳不闻:“是你冒犯本少主在先。” 朝灵:“我方才无意撞你一下,还道了歉,这也算冒犯吗?” 她心知季闻雪指的是她先前拿剑指人,面上却装不懂:“罢了,既然少主觉得冒犯,那为了同窗情谊,我还是赔个罪为好,接着!” 一剑挥开,朝灵扔过去的石子被弹飞,季闻雪似在隐忍,估计是为了保持风度。 朝灵又道:“啊对不起扔错了,这回才是真的赔礼。” 她哗啦啦扔出一大堆东西,众人只觉眼花缭乱看不清是些什么。 季闻雪又一剑劈开眼前一颗石子,却不料石子裂成两半,散出浓烟,场上忽然浓烟滚滚,季闻雪不能视物,只能从雾中跳出。 他只觉身侧有人掠过,怀中一凉,低头看去,自己手中已被人塞了东西,定睛看去,却是只奇丑无比的大头鱼,触手冰凉滑腻,两腮翕动,嘴巴还一张一合。 他顿时一阵反胃,却听朝灵哈哈大笑:“这是我从后山抓来的,炖了汤肯定大补,少主千万不要拒绝。” 堂堂苍云少主,被人公然戏弄,搞得一身鱼腥味,季闻雪脸色一沉,下一秒忽然把鱼甩开,正正拍在成正脸上:“你找死!” 成正:“……”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朝灵见季闻雪动怒,哪敢和他继续打,提剑就跑:“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季闻雪哪能轻易放过她,铁青着脸满场追杀朝灵,好容易把人堵住,却听耳边响起一阵突兀的铃音。 下一秒他就被人揪着手臂拖离朝灵十米开外。 回头却见元昊长老惊魂未定,沉声道:“少主莫要动怒,就此作罢吧。” 季闻雪怒了:“为何?!” 元昊长老心道要不是老夫拉你这一把,你毕生修为就该被那天杀的铃铛声给毁了。 到时候季鸿羲知道了,非得扒了他老头子的皮不可。 朝灵身上的东西又非寻常大妖所留,凶险异常,此事牵涉甚广,断不可贸来。 但他素知季闻雪爱面子,只道少主金贵,何必同这泼丫头计较。 季闻雪心下不悦,却未再发作,只是提剑转身,愤然离开。 对方肯定在心里把自己大卸八块,朝灵想。 季闻雪不爽,她倒是爽了,想到又能下山,她更快乐了。 她收了剑跑回十四身边,兴高采烈地挤了挤眼睛:“十四我们可以下山了。” 十四“嗯”了一声,神情淡淡,倒是苏钰探出头来看着她:“你胆子不小啊,苍云少主,未来的仙门第一派继承人你也敢惹,你不怕他以后报复你?” 朝灵浑然不怕:“无妨,若打不过,我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而且我只是逗逗他,不至于被赶尽杀绝吧?” 虽说季闻雪没小心眼到找她麻烦,但之后上课遇见时却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每每碰到,倨傲轻蔑之态尤甚,嫌弃不满的眼神都快溢出来了。 朝灵自然也如数奉还,只不过学宫中一半弟子都身出苍云,对季闻雪唯命是从,她整日和十四苏钰几人混一块儿,不久就被苍云弟子针对了。 朝灵不甚在意,依旧每日摸鱼捕兔,练完剑就带着十四到处玩。 直到这日夜间,苏钰拿着新到的传奇话本去找朝灵,想告诉她最新情节里男主人公失忆,顺便吐槽一下逐渐离谱的剧情走向。 结果他从落日西沉等到明月东升,对面房中依然毫无动静。 朝灵虽贪玩,但鲜少晚归,尤其是十四和程月凝也都在房中,他直觉不对,毫不犹豫就敲响了十四的房门。 此时此刻,朝灵正孤零零地躺在浴池之中,睁着眼看着在一片黑暗中发呆。 学宫内设有浴池,天然的洞中温泉,供学子们休息时使用,据说池中设了灵阵,还可助益修行。 朝灵白日被元昊长老逼着练了一整日剑,腰酸背疼,趁为时尚早,便抱着衣服来女浴休息。 温浴养人,她很快就懒在池中,睡了个天昏地暗。 待她醒来之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晶灯不知被谁灭了,她捏着火诀找了一圈,发现衣服也不翼而飞。 原是苍云派女修一起来洗浴时,看见熟睡的朝灵,思及此人对少主的恶劣行径,商量几句后,当下便决定离开时卷走朝灵的衣物,教训她一番。 芥子袋被她放在房中,她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穿,身上只披着薄薄一层湿透的里衣,根本没办法回去。 等了半晌都无人进来,最后朝灵只能自暴自弃,躺在池子里,睁着一双放空的眼睛,心想着泡到明早自己会不会肿起来。 修炼多年,她仍旧不喜欢这种又黑又静的环境,彼时她刚被陆霁带回云间,一个人睡在屋子里,半夜总做噩梦,梦见瘟疫和死人,醒过来后盯着一片漆黑,想到爷爷和大黄,总是偷偷的哭。 后来陆霁和师兄们知道后,就在她房中架了很多夜珀,晚上也灯火通明。师兄们夜里还会轮流在帐外屏风后,架一张桌子,读经书道法,守着她入睡。 她幼时颠沛流离,无父无母,确实吃了很多苦头,但总能遇到贵人相助,用善意将她养大成人。 所以朝灵一直觉得自己人生很幸运,也没什么遗憾。 唯一耿耿于怀的,大概是长大一些后,她去当初关押那头黑豹的洞穴查看,却发现石柱坍塌一片狼藉,大猫早已不知所踪,无处可寻。 她承诺过要和它一起逃出去,最后自己却先舍弃了对方。 想到这里,朝灵忍不住晃了晃脚腕上的铃铛,叮当声在浴池中响起,回音阵阵。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快第二次睡着的时候,朝灵听见了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若非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她一定察觉不到这种声音的存在,因为对方走路不似常人,反而像是某些动物,毫无痕迹。 她泡在水里,不敢乱动出声,呼吸都乱了。 谁这么缺德大半夜跑进来,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你没见到晶灯灭了吗?不觉得奇怪吗?倒是点个灯啊?! 她心跳如擂鼓,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季闻雪派人来取她狗命,黑暗中却听对方脚步一顿,似是看见了什么让人意外的东西。 朝灵更紧张了。 半晌,她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点点凉意:“是我。” 朝灵怔然:“十四?!” 第1章 抱抱 朝灵脑子里炸过一声闷雷,“哗”地从水中窜出。 刚想问十四怎么找过来的,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贴了件湿着的中衣,声音也慌乱起来:“别点灯!也别捏明火诀!” 十四怔在原地,似乎转了个身:“好,不点灯。” 半晌又低声道:“为什么不回去?” 黑豹天生就有夜视的能力,这是暗夜猎食者有力的武器,所以他一眼就能看清朝灵现在是什么情况。 朝灵这才松了口气,施法将身上衣物烘干,才幽幽道:“衣服被人拿走了,我回不去。” 十四就没说话了。 朝灵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十四这个态度显得比自己更害羞,她只能故作轻松缓解尴尬:“那什么,你能不能回去和月凝姐姐说一声,让她给我送件衣服?” 说到此处,她又忽然道:“啊那她肯定会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学宫中有禁制,私下传信传音都不被允许,朝灵想到这里,又试图说服十四:“你别害羞,就说听见我在女浴中惨叫,你是正人君子,她肯定不会想歪……” 十四却微微皱了下眉。 正人君子? 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想着自己害羞不害羞的问题。 朝灵还在转动脑筋想办法,下一秒却感觉什么东西兜头罩来,她伸手接过,是一件犹带余温的男子外袍。 十四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朝灵愣了一下,七手八脚穿好衣服,找不到鞋,就光着脚走了出去。 十四平日里看着瘦弱,但是衣服却意外得宽大,朝灵穿上以后下摆拖地,行动都有些不便。 不合理啊,十四哪有这么高。 朝灵在心里嘀咕,待到洞口,看见十四挺直的背影,才小声道:“我好了!” 十四回头,看见她光着脚慢慢走出,半提着外袍下摆,腰带胡乱系起来,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又多了点别的暧|昧意味。 瘦弱单薄的脏小孩早已出落成了无瑕的少女,长了一副世间少有的皮囊,明明是眼底无欲,坦荡轻快的模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脸和身体会引来多少觊觎。 更何况她总是忽然凑近,忽然笑,明明无意撩拨却弄巧成拙,她以为旁人在认真听她的笑话,殊不知他们都在盯着她脆弱修长的颈间,伺机咬向她的喉咙。 他行于世间千万年,又怎会不知人间这些龌龊风月。 十四移开目光:“走吧,明日还有早课,若再迟到,弘文长老又要说你。” 朝灵点点头,提着衣摆赤着脚兴冲冲往前走,十四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叹气,半晌却上前,一把抓住朝灵的胳膊。 “怎么……”朝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打横抱起,对方动作温柔,朝灵愣了一下,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反应过来十四是为自己着想,又想到什么,问道:“十四……你有喜欢的人吗?” 十四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说这种容易让气氛变味的话题,抱着她的手时一顿:“没有。” 朝灵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若是有你可不能随便抱人,不然人家姑娘吃醋,非捅了我不可。” 十四没说话,他很想敲开朝灵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朝灵又道:“我是不是很重?你累不累?” 十四答:“不重。” 明明平日里看着张牙舞爪,但是抱起来却真的只是很小一只,后背的蝴蝶骨都会磕人。 朝灵:“想不到你体力那么好,看不出来嘛。” 以前在云间,她因为爱吃,没少被师兄们调侃过,说再吃以后找不着道侣。 想到这里,朝灵又道:“十四,你真的是个好人,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十四:“?” 为什么要用“再”这个词? 他在朝灵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小时候也这样,看见凶兽也不跑,反而越凑越近,围着人家“大猫大猫”地喊,厚着脸皮往人家背上爬。 一别经年,她看人的眼光真的从来没准过。 十四不说话,朝灵就以为他默认,怕对方抱不住自己,只能搂紧十四的脖子,僵住不敢动。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朝灵以前没闻过,下意识凑近,狗似地嗅了嗅,呼吸都喷在了对方脖颈间,却感觉到十四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十四道。 朝灵理直气壮:“我闻闻你的味道,这样以后不会认错人。” 十四沉默了一下,眉间闪过无奈,神色复杂:“只有狗才喜欢用味道认人。” 朝灵:“……” 狗有什么不好?狗不仅乖,还喜欢和人一起玩。 狗还长毛,摸起来软乎乎毛茸茸的,多可爱。 朝灵还没反驳,十四又接着教育:“不准乱动,也不准乱闻乱摸。” 朝灵就乖乖不动了。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清风居,好在夜间无人看见,否则两人此刻情态,明早不知道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朝灵被十四送回房中。 将她放下,十四当即转身欲走,她房内凌乱,东西摆得乱七八糟,出门时随意暼过,却见《仙门快报》被摊开放在桌上,“无罪渊主”四个大字被人用朱砂重重圈起。 十四微微停下,指纸上的圈:“你对他很感兴趣?” 谁?哪个他? 朝灵不知道十四在问谁,赤着脚“咚咚”跑过去,看见书上的圈才恍然大悟:“对,我想看他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十四没说什么,只是冷静分析:“无罪渊魔物横行,且大多奇形怪状,他们的主人总以面具示人,大概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朝灵却不认同:“越神秘的东西越让人心痒,说不定面具下面是个绝世大美人,和十四一样好看。” 十四愣了愣,神色又复杂起来。这个人总喜欢张口就来,每每说话都让人猝不及防。 朝灵以为他害羞,坐在桌上歪头看人,想观察对方是不是羞到脸红,自己好抓紧机会嘲笑一番:“怎么,不给夸?” 她一番乱动,宽松外袍稍稍散开,露出一段白玉般的脖颈,隐约可以看见清晰分明的锁骨,可偏偏神态戏谑,脚下还一晃一晃的,银铃挂在脚腕间轻响,似要晃进人心里。 十四开始反思是不是太惯着对方,由着她这般得寸进尺。 朝灵还盯着十四的脸看,没从那张淡漠的脸庞里看到什么情绪,反而见对方微微抬眼,鸦羽般的双目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是老大,想干什么都行,只不过……”他缓缓上前,身量修长,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朝灵坐在书桌上,退无可退,下意识后仰,手却不知道摸到了什么。 一看,却是满手鲜红朱砂,红得刺目。 十四还是那副乖巧淡然的模样,朝灵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心如擂鼓:“……只不过什么?” 十四:“只不过……” 朝灵声音都放低了:“……什么?” 她举着半只被朱砂染红的手,紧张地盯着十四,见她呆成这样,十四心下一叹。 若非全然信任,她又怎会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情态。 罢了。 “只不过……若再耽搁,明天早课又迟到了。” 十四退后两步,那种奇怪的压迫感解除,朝灵终于抬头看向窗外,见月已西沉,顿时反应过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好好睡觉。”十四留下嘱咐,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朝灵今晚又做梦了。 她最近总是反反复复梦见那只黑豹,它脖子上缠着沉重的铁链,静静躺在布满鲜红咒印的石柱下,紧闭双眼,虚弱不堪,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朝灵没来由觉得对方是在等自己。 因为在梦里,黑豹至死都没有等到那个人。 她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好,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想到入学这么久都没给师尊师兄传个信,又趴在桌子前面“刷刷刷”几下,龙飞凤舞地给云间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传书。 信里介绍自己在苍云如何乖巧,如何刻苦云云,连同无定花种子一同寄了回去。 她今日难得早课没迟到,跟十四一起进课室时又看见了季闻雪。 朝灵早就猜出昨晚女浴一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他而起,脸色比平时里更臭。 季闻雪被她莫名其妙瞪了两眼,心情也差,连平时里围着他打转的几个马屁精都噤声不敢言。 一到课室,苏钰就凑了上来嘘寒问暖:“昨夜你去哪了?” 朝灵没说细节,只含糊道:“浴池太舒服,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苏钰向来心细,见她不想多言,也不再追问:“下次千万小心,若非十四兄机敏,今日你又该挨骂。” 下课后朝灵又被程月凝拉着嘱咐一通,脑子昏昏沉沉,也忘了问十四昨夜到底是怎么找到的自己。 又过两日,下山执行委托的名单布告也出来了,朝灵兴高采烈拉着十四去看,发现清风居的四人都被派到镇子里探查一起失踪案。 她尚且没来得及为自己和十四在同一个队伍而高兴,下一秒脸色就黑了。 因为队伍的最上方,还堂而皇之珍而重之,唯恐别人看不见一般,写着带队人的名字,也是朝灵最不想看见的名字。 ——苍云派季闻雪。 第1章 嫁衣镇 此次委托案件的地点叫嫁衣镇,地处苍云边境,朝灵一行人御剑近一日才落地。 嫁衣镇字如其名,以制作女子嫁衣远近闻名。只因镇内不少裁缝绣娘善制嫁衣,布料上乘难觅,成色艳红如血,成品更是一顶一的好。 周边女子出嫁,都喜欢来此选制婚服,久而久之,嫁衣镇名声远扬,引得很多人慕名前来。 此时夕阳将沉,朝灵站在镇前,看着满目大喜的红,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屋顶上挂着大红团花,檐下垂着条条鲜红布料,对联是红,灯笼是红,就连檐上端坐着的黑猫脖子上都是红,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装饰倒是喜庆,可乍一看去,镇上阴云密布,乌鸦低悬,一片死气沉沉之态。 “这里是在办喜事吗?”怎么到处都是红的。 她方才问出声,侧方却传来一声冷笑,极不礼貌,朝灵想都不想就知道这人是谁:“季大少主有何高见就明白点说,别动不动就笑得那么欠揍。” 苏钰和程月凝见两人刚落地就杠上,只能无奈对视一眼,只有十四依旧神色不变,不知在想什么。 季闻雪也不甘示弱,反问:“你见过谁家喜事这么阴森?” 朝灵耸耸肩:“我又没见过人家办喜事,不如季大少主办一个,给我这种山野旮旯里出来的无知草包开开眼。” 季闻雪听她胡言乱语,只觉得心火顿起,发作却又不能,只咬牙切齿道:“滚。” 朝灵不理她,自顾自往前走了。 季闻雪怕她闯祸,耐着性子又问:“你又要干什么?” 朝灵头也没回:“住店啊,季大少主要是愿意天黑查案,我们倒是不勉强,十四我们走。” 十四跟上朝灵的脚步,苏钰和程月凝见季闻雪脸色难看,只觉少主像个要炸不炸的丹炉,唯恐殃及池鱼:“少主,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安定下来,查案一事不妨等天亮再说。” 苏钰琢磨着把话说完,却见季闻雪忽然回头,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他一眼,像是暗中给他记了一笔,然后转身离开。 苏钰:“……” 季闻雪当然郁闷,元昊长老让自己守好那个野丫头,又不告诉原因,他堂堂苍云少主,又怎会陪这群人来这里,还平添一堆烦心事? 季闻雪赌气一样抱着剑在身后跟着,朝灵带着人在镇中左拐右拐,最后才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姻缘客栈’,有意思,”朝灵看了看客栈上头大红的牌坊,眼珠一转,不知道在想什么。抬手揉了两把客栈门口躺着那只大黑狗的狗头,然后才施施然推开门,“老板,住店五位,还有没有空房啊?” 客栈老板原在柜前算账,抬头见五人进店,容貌气度不凡,不似常人,后面还跟着个黑着脸抱着剑的,衣饰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 他开店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凡,见有贵客,立马放下算盘迎上去:“有有有!客官要多少有多少,本店童叟无欺,价格实惠,住过的客人都说好!” 朝灵坐在桌上,扶着下巴看老板:“我是熟人推荐才过来住的,还算半个熟客呢。” 那店老板兴高采烈地跟着寒暄:“那是自然,不知是哪位客人推荐啊?本店对熟客可有特殊优待!” 朝灵睁着眼睛瞎编:“一位出嫁半年的姐姐,先前在你们这里定过嫁衣。” 那老板不知朝灵说的是谁,只哈哈笑着说“那位姑娘啊我记得可清呢”“她最近如何”云云。 一会儿又问朝灵她们从哪里来,朝灵暼一眼季闻雪,道:“我和那位姐姐是同乡,此次前来也是为选制嫁衣而来的,估计得住上几日,老板你可得便宜点。” 这回桌上其他人也跟着望过来,似是都惊奇于朝灵胡诹地如此行云流水。 朝灵又和老板瞎扯几句,定了剩下的四间空房,还打发季闻雪去付房钱。 季闻雪黑着脸,把钱摔在桌上,转身上楼,客栈老板看他脸色沉沉,吓了一跳。 朝灵就把老板拉到身边,故作安慰:“他这几日心情不好,经常甩脸色给我们看,您别生气,唉……也是个可怜人。” 那老板听她未竟之言,八卦之心大起:“姑娘言重,这位公子年纪轻轻,气宇不凡,何至于可怜一说?” 朝灵却问:“你瞧我们队里,有几个人?” 老板:“三男两女,五个。” 朝灵:“原是有六人的。” 老板不解:“那为何少了一人?” 朝灵痛心疾首,指着楼上:“他未婚妻……路上和别的男人跑了!” “噗——”苏钰一口茶水喷出。 “咚——”正上楼的季闻雪撞到了头。 程月凝掩面憋笑,只有十四依然静静坐在桌边,面上淡淡,目光落在朝灵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老板震惊片刻,目光移向季闻雪,似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英俊潇洒就被人戴了绿帽,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换一个就好。” 季闻雪炸了:“朝灵!” 朝灵就认错:“不说了不说了,明日还得做嫁衣,耽搁不得。” 那客栈老板一听朝灵要做嫁衣,又收了季闻雪的钱,也来了兴致:“嫁衣啊……明早若是有空,你们可到镇中老榆树下的绣娘荆姑家看看,她的手艺远近闻名,布料更是一绝,各位定会喜欢。” 讲到此处,朝灵却忽道:“对了,还有一事,先前我表哥来镇里取衣,月余未归,出门前姑妈叮嘱我们来了问问,不知老板可见过一个叫江成文的年轻公子?” 江成文是嫁衣镇失踪案件中的其中一名失踪者。 听她提起,苏钰和程月凝也竖起耳朵细听,唯有十四还在呆呆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老板忽听此人,神色一怔,朝灵微微眯眼,将对方慌乱神情尽收眼底,却听对方道:“嫁衣镇生意兴隆,往来客人不少,这名字听着好生熟悉。我方才一想,却记得上个月也有个叫这名的公子来住店,说是来取东西,第二天就北上去了。” 程月凝还想说什么,朝灵却提前打断她:“罢了,我这天杀的表哥,我就知道他无情无义不愿成亲,现下倒好,居然逃到北边去了。” 她摆手说完,似是不愿再提,在心里默默记下,又和老板寒暄几句,才拖着众人上楼。 因为房间不够,朝灵和程月凝睡了一间,其余三人各一间,程月凝满腹狐疑,回房就问朝灵。 “那客栈老板神情,显然有事隐瞒,你为何不让我再问?” 朝灵随手落下一道结界,贼兮兮道:“多问失言,这镇子怪怪的,我怕打草惊蛇,等明天见了那个什么荆姑再问。” 嫁衣镇一案,其中委托书里写的是,丰城江成文,替妻取衣,月余未归,其未婚妻心系夫君安危,出门欲寻,却在门口发现一裳大红嫁衣,还有一纸按了血手印的退婚书。 她不愿相信夫君就此背离,认定夫君遭人绑架,她父母又是当地富商,异常疼爱独女,想都没想就给苍云山递了委托书。 苍云上认定此案关系甚小,所以才放心丢给学宫新来的学子的处理。 不过后来经季闻雪查证,镇内失踪人员里非只有江成文一人,绑架一事似乎另有隐情。 平日里朝灵跳脱浪荡惯了,鲜少有这么正经的时刻,程月凝思及她方才表现,还有先前演武场打架一事,忍不住问:“朝灵你……是师承名家吧?” 朝灵想了想云间和陆霁,也没打算隐瞒:“我师尊很厉害的,不过他不太问世事。” 程月凝知她不愿多言,也不再多问,恰好此时客栈小二敲门送热水,朝灵就撤掉结界,开门让人送进来。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却是苏钰,送了两张驱邪的符箓过来,说是让她们两贴在门后。 苏钰剑术一般,但画符很厉害,此刻忽然送符,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气息。 朝灵捏着符想了一会儿,然后问:“你送给十四了么?” “来时只胡乱塞了两张。”苏钰心道十四大概不用我送,先前你和元昊长老打架他劈手就夺了我的剑。 朝灵却有点紧张:“我们五人中十四修为最弱,他又不爱说话,半夜发生点什么都不一定知道,不然我拿一张过去,贴他门后?” 她向来最心疼十四,苏钰是知道的,闻言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符既已送你,便随你处置。” 朝灵就屁颠颠地拿着符敲响了十四的房门。 十四原还在房中听属下战战兢兢汇报,听见敲门声,他微微摆手,属下便隐身融入黑暗中,一开门,却见朝灵二话不说进门,把手里的驱魔符给按在了门后面。 十四不明所以:“你在干什么?” 朝灵看着自己贴的符,满意地点了点头:“苏小钰给的,驱邪用的,半夜保平安。” 十四看了那道符咒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还不如送给季闻雪。” 朝灵听见季闻雪的名字,阴阳怪气道:“他哪里犯得着我们保护,他那把剑贵得可以闪瞎邪祟的眼睛,比符有用多了。还是保护你好,又听话又可爱,还不会和我吵架。” 十四:“……” 躲在暗处的属下:“……” 朝灵又学着宋闻星的老妈子语气认认真真嘱咐了一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生怕睡一觉起来十四就没了。 待人走后,属下才慢慢从黑暗中现身,他是新来的,并不知朝灵一事,只看着自家帝君的神色沉默许久,才提意见:“她这般轻视帝君,可要属下教训……” 没等他说完,自家帝君就冷着脸暼向他,他心知说错话,半晌却又听帝君道:“萧明达那边有什么消息?” 萧明达是上次朝灵在苍云见到的灰衣人,现下已被他遣回无罪渊看守行宫。 “护法大人说,烈灼之炎气息萎顿,似已被人封禁,若猜测没错,现下它应该在什么人体内,还请帝君寻找时多留意活人。” 属下一板一眼地汇报着,十四只“嗯”了一声,吩咐继续查之后,就挥手让人离开。 属下松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却听帝君又有吩咐。 “你离开时,顺便在镇中绕一圈,若有不长眼的妖魔,杀了就行。” 第1章 荆姑 朝灵和程月凝卧房是双人间,备有两副床铺,朝灵从十四那里串门回来,迅速洗漱完,又检查了一遍驱魔符是否安好,将佩剑放床头,才赤着脚滚上了床。 程月凝原先坐在床上看委托书,神情娴静端庄,听对面朝灵翻箱倒柜,忍不住望过去,却见朝灵露出来的脚腕上环着银圈,银圈上吊着铃铛,泛着奇异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细响。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先前身上总叮叮当当的,我还道是什么,原来是它。” 朝灵顺着她的目光看下来,也笑了笑:“是一位朋友送的,我从小就戴着。” 程月凝斟酌片刻,还是好心提醒:“此物不祥。” 肉眼可见的危险,那点奇异光泽仿佛刀锋上的冷光,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朝灵却不甚在意:“没事,只是煞气重些,戴上也没什么害处。” 她身上有大妖印记,算铃铛半个主人,此物虽煞气凶恶,但却从未伤她,反而时时守候保护,连元昊长老都要忌惮三分。 她十岁那年的命劫,也是靠着这个东西才撑过来的。 若没有大猫,没有云间,这世上也就没有她。 思及此处,朝灵忽然福至心灵。 她现在下山了,若大猫已经离开山洞,是否来过十洲也未可知,此处地大物博,消息也灵通些,说不定有人见过呢? “程姐姐,你见过一头蓝眼睛的黑豹吗?”她问得突兀,却很认真,程月凝一时不解,思索片刻才慢慢摇头。 朝灵那时年幼,没注意别的特征,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双幽蓝色眼睛,半夜寒冷时的温暖皮毛,还有盖在自己身上的大尾巴。 “你找一头豹子做什么?” 朝灵抱着被子:“先前见过一面,觉得可爱……就想找找。” 如今仙门昌盛,各派修士为提升修为,猎妖夺丹之事不胜枚举,妖怪们都只敢躲在山中。若大猫也没地方去,她就带它回云间,大猫那么善良,只要多和师尊师兄们撒撒娇,他们也一定会同意。 程月凝不知道朝灵判断可爱的标准是什么,但豹是猛兽,民间百姓都避之不及,又何来可爱一说? 但她知朝灵对毛绒绒的动物有特殊执着,前几日还带着苏钰去看后山的虎崽,结果两人被虎崽父亲追着跑了半座山。她没多问,只道以后会帮她留意。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思及明日还有案要查,便双双睡去。 好在夜间无事发生,清晨白雾尚未散去,几人早早就起了身,只是在客栈门前等了许久仍不见朝灵出来,季闻雪刚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来。 待朝灵慢悠悠出来后,季闻雪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语气都变了:“你若觉得此次下山是供你吃喝玩乐的,那趁早滚回去。” 朝灵手里还拎着客栈老板塞的纸包,闻言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拿出个包子咬了一口:“是啊,一行外乡人日夜兼程赶路,米水未进却依旧生龙活虎,队伍里还有个黑脸抱剑的,看着不像来做生意,却像是来寻仇的。” 经朝灵一说,几人才反应过来,此次他们佯装普通人入镇查案,行事自然要低调些。仙门修士鲜知世俗,习惯到哪都是人群中心,反倒是朝灵时时在意着伪装一事,虽说看着不着调,但却意外细心。 苏钰听朝灵明里暗里挖苦季闻雪坏事,也笑了:“少主不妨先收了佩剑?待会别吓到别人。” 朝灵拎着纸包,认认真真把包子分给几人,待走到季闻雪身前,却听对方道:“本少主不要!” 朝灵原也没打算分给他:“少主想多了,您老人家金枝玉叶,这些粗糙饭食入不得你的眼,所以我压根就没给你买。” 反正大家都已辟谷,吃不吃也没所谓。 季闻雪“哼”了一声,看着她纸包里剩下的包子,鬼使神差道:“那你买给谁?” 总不能她一个人就能吃这么多吧。 却见朝灵转身,摸了摸脚边摇尾巴大黑狗的狗头,送了个包子在它嘴里:“给它的。” 大黑狗亲昵地舔了舔朝灵的手。 季闻雪:“……” 他忍无可忍,终于炸了:“你用的是本少主的钱,居然给狗买都不给我买?!” 朝灵忍着笑意:“哦……原来少主想要啊,那我现在回去再给您买?” 季闻雪气得直接转身走人:“谁要吃你买的东西!” 见人走远,朝灵才“哈哈哈”大笑出声,苏钰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用扇子敲敲她,带着点看热闹的笑意:“你何必总惹他不痛快?” 朝灵反驳:“他总骂我,还天天找茬。” 苏钰又笑:“你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看着季闻雪气汹汹的背影,朝灵咬一口包子,兴致勃勃道:“走吧,我们跟上去,陪季大少主查案。” 苏钰手里也塞着包子,心道你买包子估计只是自己想吃吧,回头看向程月凝和十四,却忍不住顿了一下。 十四不知道在想什么,正盯着季闻雪的背影,表情怪怪,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他思索片刻,心下了然,果断过去搂住十四的肩膀,不怀好意道:“朝小灵和少主最近打得火热,十四兄你可得小心点。” 十四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冷冷暼了他一眼。 苏钰瞬间有如冰雪淌过四肢百骸,原地哆嗦了一下。 他看着朝灵蹦蹦跳跳离开,又看看那道不远不近跟随在她身后的背影,一双笑眼微微眯起,心下越发确定此人大有猫腻。 吵闹一会儿,几人终于按照客栈老板指引,远远就看到嫁衣镇中央的古槐树。 古槐高大粗壮,枝干遒劲,看样子已经活了不少年。枝干上挂满了红绳红布,还有许愿香囊,此刻正值花期,枝头串串白花,远远望去红白一片,显得热闹又怪异。 而在浓荫覆盖之下,坐落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鲜红的嫁衣布料挂满了门前。 明明到处都是热闹喜庆的颜色,不知为何却让人很不舒服。 朝灵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苏钰和程月凝就走了上来,神色间有些微妙的凝重。 “槐乃木中之鬼,阴气极重,寻常人家都敬而远之,这位荆姑居然还住在树下,有趣有趣,”苏钰折扇一收,绕到朝灵背后,故作幽深,“槐树最招鬼喜欢,这么大一棵,上面估计都挂满了。” 朝灵忍不住看了眼古槐,思及苏钰的话,只觉头皮发麻。 商定一番后,其余人负责在周围调查,朝灵拉着十四,硬着头皮敲响了小屋房门。 出人意料,开门的不是什么年长老太太,相反,这位荆姑竟是个美貌女子,面容姣丽,着一身白色朴素衣裙,样式清减,别有韵味。 见有来人,她嫣然一笑:“是客人吗?” 朝灵也跟着笑了一下:“是,我们想请姑娘制几件衣裳。” 她适时摆出一副女儿家出嫁前的娇羞姿态,那荆姑往她的人身后一看,心下明了,面上却带着笑意:“两位客人进来说话。” 一进屋,荆姑便热情地给客人沏茶,屋子不大,但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红嫁衣,想必是之前的客人所定。 趁着荆姑沏茶,两人就抓紧时间在屋子里打转观察,想看看是否有异常之处。 找了一圈却全无所获,荆姑沏茶回来,朝灵就装模作样喝茶寒暄:“姑娘的制衣手艺,当真巧夺天工。” 荆姑却摇头:“姑娘说笑了,奴家也只是个小小绣娘,靠做这个维持生计,谈不上什么手艺。” 那荆姑倒了茶,便坐下与两人交谈。朝灵谎称自己要成婚,千里迢迢过来,就是想要件漂亮的嫁衣,还商量了半晌嫁衣款式和要求。 她瞎编的能力向来过关,是以那荆姑也不觉有疑,朝灵说到自然处,就开始转移话题。 “说到这个,我嫂子先前,也在这里定过婚服,不过我表哥那混账玩意儿始乱终弃,成婚前逃了,至今不知人在何处,唉。” 荆姑却道:“这样啊……既然是客人,我应当记得你嫂子是谁。” 朝灵却道:“我嫂子不爱出门,嫁衣是我表哥来定的,他叫江成文,姑娘还记得吗?” 荆姑手一顿,杯中茶水溅出几滴,十四看了一眼,却听荆姑犹疑道:“江公子先前确实来过此处取过成衣,后来就走了……” 朝灵听她语气不对,便试探道:“他去哪了?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那荆姑迟疑半晌,终于偏过头去,慢慢道:“那位公子离开时,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夫君虽亡,但情谊犹在,当时我没答应,后来他就离开了。” 说到此处,她也低下头:“若果真如此,那我岂非毁了别人一桩婚事?” 朝灵本还在奇怪荆姑亡夫一事,见她情绪低落,连忙安慰:“不不不,是我那混账表哥的错,而且他悔婚恐另有隐情,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荆姑越想越伤心,便推说茶凉了要再煮,等人一离开,朝灵就偷偷绕进里屋。 她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进屋,一边留意着荆姑的动静,再轻轻关上,背靠着房门呼了口气。 待她回头,却忽见面前站着个人。 定睛一看,却是个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双手端正放在身前,盖着半边盖头,露出半张脸,隐约可见肌肤如玉,朱唇榴齿。 朝灵一个激灵,转身欲逃。 而就在此时,屋内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凉风,新娘盖头被风吹落。 朝灵对上了新娘漂亮的,含笑的双眼。 而此刻那双眼中,正缓缓流出一行的血泪。 第1章 微妙 朝灵心跳骤停。 大脑一片空白,大叫声被强迫咽进肚子里,朝灵习惯性拔剑却拔了个空,绝望更甚。 然而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那新娘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她不语,朝灵心下奇怪,强定心神仔细观察,却发现些异样。 对方身上并无活人气息,乍一看皮肤苍白得有些不正常,朝灵背贴着门,小心翼翼缓缓靠近,对方仍是不动。 伸手碰了碰那张艳丽面庞,触手冰凉,不似活人皮肤,朝灵心下一顿,果断去摸新娘的手,却碰到一截木头圆棍。 这是一个人偶。 朝灵松了口气,凑近观察新娘子的脸,却是人画上去的。作画之人技艺精湛,一张美人面惟妙惟肖,许是天气湿阴,女子眼角的胭脂从眼下洇出,宛如血泪。 作画的材料特殊,远望和女子皮肤别无二致,房内又光线昏暗,朝灵才看走了眼。 她打量房内,见桌前摆些了针线,墙上也挂着布料,心知此处应是荆姑平日缝制嫁衣之所,人偶应该是架衣服用的。 但问题是,为什么房间里会有这种东西? 大晚上醒过来,看见房间里站着个人,真的不会睡不着吗? 匆忙查探一圈,未见不妥之处,朝灵便又提心吊胆出来了,她面不改色地凑到十四身边,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贴着对方耳朵说悄悄话:“下次换我在这喝茶,你负责鬼鬼祟祟,让你也体验一把什么叫做激情。” 十四看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神飘移不定,猜想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于是抬起微凉的指节,在她的额头轻敲了两下:“收神,别紧张。” 朝灵一愣。 荆姑刚好沏茶回来,见这幅场景,眼底一道微光闪过,随后笑开:“姑娘和你未婚夫如此恩爱,让人艳羡。” 朝灵没想到荆姑会误会,下意识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又闭了嘴。 她既来选制嫁衣,旁边还跟着个俊美男子,还在人眼皮子底下说悄悄话……好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十四一眼,看对方有没有生气。 她脸皮厚无所谓,但是十四脸皮薄,估计听了这话要生气。 然而十四却异常淡定:“她爱闹腾,让姑娘见笑了。” 朝灵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他,十四却依然很淡定。 荆姑笑意盈盈道了句“哪里”,十四便拉起身边的人,说有事须先告辞。 荆姑客客气气地把两人送走,临走时嘱咐朝灵两日后来取衣裳。 朝灵跟着十四离开木屋,两人走出老远,朝灵才恍如梦醒般回过神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厉害?撒谎骗人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十四却转过头来和她对视:“还不是跟着你学的。” “我这么沉稳的人,只是偶尔迫不得已才会骗人的。” 朝灵被他说得脸上一热,思及几日来,自己骗的人都比早课长老的胡须还多,善良单纯的小白花跟着自己,会不会被污染成小黑花? 但转念一想,小黑花也没什么,人善被人欺,十四最好变成无敌霸王花,这样想欺负他的人都会绕着走。 朝灵脑子里已经噼里啪啦规划起霸王花养成手册,她身边那朵披着小白花皮的黑心莲却慢悠悠道:“沉稳?” 朝灵点头,拍胸脯保证道:“那是。” 黑心莲又道:“比起那位季大少主来说,确实挺沉稳的。” 朝灵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扯到了季闻雪,于是顺着话题继续:“季闻雪?那当然。不过他这么呆的少主我还是第一次见,随便逗两句就炸,嘴比我师兄还笨哈哈哈。” 十四却好像兴致缺缺,只吐出两个字:“是么。” 语气听上去怪怪的。 朝灵下意识回头看十四神色,对方却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对上了她的视线。 沉黑的瞳孔,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奇异的幽蓝,乍一对上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这个人难以捉摸。 但朝灵总觉得十四欲言又止。 “你昨日去找了荆姑?都说了她不会教,怕咱们学会了抢她生意,你倒好,自个儿眼巴巴跑人屋里找晦气。” 朝灵闻声一顿,却见前方几个大娘围着一口大缸,在给布料染色,一边劳动一边唠嗑。 朝灵眼珠转了一圈,想都没想就凑上去听八卦。 “几位姐姐,方才听你们说的荆姑,可是对面槐树下那位?” 染布的几个大娘一顿,齐齐望向出声的小姑娘,嘴角都忍不住上翘:“我们男人都叫我们黄脸婆了,小丫头倒是不害臊,谁是你姐姐?” 朝灵笑眯眯走到缸边:“几位姐姐看着年轻,叫别的我怕叫老了,惹你们不高兴。” 大娘们的注意力便跟着过来,她们待在这里大半辈子,第一次见这么标致的小姑娘,眉眼里带笑,讨喜得紧:“一看你就是外乡来的吧,若是来镇里制嫁衣,千万别找槐树下面那个妖婆!” 朝灵面上不显,心下思量:“我方才刚找过她,她人很温柔的。” 几位大娘听完,齐齐对视一眼,似在纠结,半晌才一把拉过朝灵,悄悄和她八卦:“小丫头是要成亲是吧?她家的衣服可穿不得,穿了就要死人的,你还是带着你未婚夫换一家看看吧。” 朝灵大骇:“一件衣服而已,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那大娘却反问:“那你觉得她男人是怎么死的?听说她成婚那日,穿了自己亲手绣的嫁衣,结果第二天天一亮,她男人就死了!” 另一个大娘也接话:“就在前月,隔壁村李家姑娘出嫁,结果成亲前一晚,她丈夫就死在喜堂前面。他老妈第二天看见儿子低头跪着一动不动,上前轻轻一拍,“啪——”,人就倒了,据说死状凄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新娘子进来看见,当场就吓出了疯病!” “新娘子当晚穿的,就是荆姑亲手绣的嫁衣!” 几个大娘一聊到这个话题,兴致全都起来了,七嘴八舌:“不止呢,去年那个郑公子,不也是死在了新婚前!” “对对对,还有大牛村的铁牛!” 朝灵原先只当无事看热闹,顺便来查点情报,谁知越听越觉得不对,回头和十四对视一眼,神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那几位姐姐方才还说,她怕你们抢了生意,又是为什么?” 朝灵这个问题无异于火上浇油,几个大娘当场就骂了起来,看来是积怨已久:“我们不过是想找她学学织布的手艺,她却三番两次推脱不肯。若不是镇上的人对她宽厚,她哪还有今天?我看这妖婆啊,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朝灵听着,忽然想起之前客栈老板就提过,荆姑的嫁衣布料是一顶一。 两人方才所见,那些嫁衣制式漂亮,布料颜色艳丽如血,确实和其他地方摆着的不太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伸手,在染缸中轻轻一搅,手上就沾上了鲜红染料,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 两人拜别几个大娘,在大娘们一声声“别靠近那个妖婆”的嘱咐声中回了客栈。 季闻雪三人分头到镇内查看,此刻都还没回来,朝⑨SJ灵和十四就要了壶茶,坐在大堂里等着。 朝灵喝着茶,若有所思:“看来这个荆姑,在镇上风评不太好。” 十四“嗯”了一声。 朝灵又道:“可惜委托书当在季闻雪那里,我有些猜想,需要证实一下。” 虽说不该听风是雨随意相信八卦,但毕竟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这荆姑实在奇怪得紧,但身上毫无灵力波动,是普通人无疑。 朝灵见十四似乎不太在意,只能顺手把话头递给他:“那十四呢,你怎么看那个荆姑?” 十四从方才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闻言只淡淡道:“凡人之躯,行止却如妖魅。” 朝灵一顿,随即愣愣举着茶杯,边沉思边碎碎念:“古槐周围阴气重,懂些风水的人都知道那地方不祥,容易见到脏东西,她独自一人,非但不怕,卧房里还摆着那种人偶……她的反应也太淡然了,让人分不清真假。”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回忆那个披着嫁衣流着血泪的新娘人偶,脑子里全都是新娘的脸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为什么那么逼真那么吓人。 浑然不觉一口烫茶已经被她送进嘴里。 十四就见朝灵自顾自倒了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往嘴里送——然后一口喷了出来。 朝灵只觉得嘴巴里像是放了块烧红的炭,火辣辣地疼。喉咙痒得厉害,她弯腰惊天动咳了一阵,咳到眼泪直打转,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舌头却仍是烫的,忍不住转向身侧的人。 “水……咳…咳——” 她眼泪汪汪求着十四给她倒水,小狗一样,一点湿红小舌微微吐出,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十四一愣,一双沉目紧盯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忍不住眉头一跳。 第1章 蜘蛛 十四沉着脸出去倒了水,朝灵一把接过,咕嘟咕嘟大口饮尽,顿时感觉喉咙里一阵清凉,不痒也不难受了。 她抬手擦了擦唇上的水渍,看了一眼打翻的茶杯。 蠢死了,喝个茶也能呛。 在心里骂完,又转头回去,想接着方才讨论,眼见十四的神色,却愣了一下。 “怎么了?” 十四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不太好,他沉下脸时会有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让人莫名不自在。 十四很少不高兴,至少朝灵认识他以来,他除了对人冷淡些,脾气一直很好。 “下次不准这样了,”十四表情严肃,说完又补充:“尤其是在旁人面前。” 朝灵也知道当着别人的面呛茶确实不礼貌,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次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十四继续补充:“在我面前也别这样。” 朝灵这回也不懂了:“可是我们这么熟,喝茶呛了求你递个水,这样也不行吗?” 十四只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这不是水的问题。” 他知朝灵做事随心所欲,举止天真烂漫,并无多少暗示意味,但若有下次,她这么眼泪汪汪求别人,他就觉得心里一堵。 她那副样子,根本不能给旁人看见。 他见过学宫里那些隐秘的视线,知道那些视线里都藏着什么龌龊念头,肃清宗那三个人说到底只是其中之一。 就像刚绽放的幽夜之花,荧白色泽,带着点点流光,明明她只是照亮了暗夜,却无意中挑起了那些觊觎者的欲望和贪婪。 偏偏她还毫无所觉。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出于对一个小孩的袒护,还是只是单纯的占有。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受不了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 朝灵看着十四的表情阴晴不定一阵,随即迟疑着重复:“可我和你都这么熟了。”不至于这么嫌弃吧? 十四又一顿。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无罪渊里那些天生没长耳朵,听不懂人话的怪物们,都比朝灵好沟通。 和各大门派打架都没输过的沉渊帝君,第一次认了败:“那就除我以外。” 这边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会儿,出去调查的三人却掐准了时间一般,忽然破门而入。 苏钰和程月凝搀扶着一个昏迷的人,均是神色凝重,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季闻雪又是谁? 还不待朝灵说话,苏钰就抢先道:“少主被蜘蛛咬伤了!” 蜘蛛? 什么蜘蛛那么厉害? 朝灵跟着把季闻雪拖进卧房,扶他小心躺下,却见对方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右手肿起老高,瘀血堵在伤口,整只手都变成了一只紫色的猪蹄。 “你们遇见了什么?”朝灵想都不想,利落提剑,往伤口处划了个十字,紫黑色的血液瞬间涌出,用灵力将毒血逼出,她又从芥子袋里掏出了宋闻星临走前塞给她的丹药,嘱托程月凝用水化开。 苏钰还有些惊魂未定:“我们三人查探到后山,一路上无甚发现,季少主和我们分头行动,后来我和程姑娘听见打斗声,待赶去时,少主已经被蛰伤。” 朝灵皱了下眉:“情报里没有提过蜘蛛的事。” 十四也皱了下眉。 他原先下过令,让手下清理过此地妖魔,那按理来说,至少方圆几十里内,都不会有没长眼的东西敢出现。 以季闻雪的修为,还不至于被寻常毒物所伤,若此地有妖,委托情报里也应有提及,镇上更不可能半点风声没有。 化开的丹药被不甚温柔地灌进季闻雪喉咙里,见人脸色逐渐缓和,苏钰和程月凝才松了口气。 几人趁着季闻雪恢复,便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朝灵大概讲了今日去找荆姑一事,讲到半路,忽然想起什么,只问道:“苍云的委托书呢?” 委托书在季闻雪身上,苏钰就到床边把东西从他怀里扒出来,递给朝灵:“可是有什么发现?” 朝灵接过打开,认认真真地核对起来。 委托书虽然是江成文的未婚妻所递,但委托记载的失踪平民却不止一人,大概是注意到嫁衣镇里失踪人数可疑,又或者是为了能够请到仙门出手,那姑娘号召了一堆家里有人失踪平民,写了这份联合委托书。 其中不乏白日那几个染布大娘提到过的大牛村铁牛。 “你们有没有发现失踪的平民里,全都是男子?”朝灵拿着信件翻来覆去看一会儿,忽然出声。 委托书里记录的失踪平民一共七人,而此七人无一例外,全是男子。 “好像是这样,可是男的又当不了压寨夫人,人家抓他干什么?”苏钰见过不少女子被山贼掳骗的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男的一起失踪。 不可能有这么巧。 朝灵想起大娘们的话,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明日去问周围镇民,看这些人都在什么时候消失、消失前都到过哪里,还有……和那个荆姑有没有过牵扯。” 若果真如此,那些大娘们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些失踪的人,大概率和住在槐树下的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几人在楼下商定一会儿,决定明日苏钰和程月凝负责出去调查,朝灵和十四留在客栈,守着被蜘蛛咬伤的季闻雪,监视荆姑动向。 季闻雪房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咳嗽声。 十四侧头往了一眼,淡淡道:“苍云是派他们少主来给人添乱么?” 废物成这样。 苏钰闻言也收起扇子,苦笑一下:“若这位季大少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我怕是要被季鸿羲千刀万剐了。” 朝灵却不认同:“生死有命,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季少主真咔嚓在这儿,季掌门就算把我们全杀了,儿子回不来,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除非他还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 “也不尽然,”苏钰提起茶壶,给桌上的人都斟满了,才慢悠悠道:“这世间未必没有起死回生之法。” 朝灵看见茶就觉得喉咙疼:“还魂之术夺人神智,复生者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不算起死回生。” 苏钰却笑着摇摇头,他“刷”地展开手中折扇,气定神闲摇了两下:“我听闻世间有一物,可解生死之劫,逆光阴轮回,有了它,生人可以灭世,死人也能复生。” 坐在旁边的十四神情微动,朝灵却觉得新奇:“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苏钰却吊她胃口:“我也是听传闻说的。” 朝灵急了:“无风不起浪,传闻三分真,快说快说!” 苏钰终于停下摇扇的动作:“是烈灼之炎。”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微妙地顿了一下。 过了半晌,程月凝也加入了话题:“我虽不如苏公子博学,但对它的传说也略有耳闻,有关它的记载都远在千年前,门中长辈也都说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朝灵在云间时从未听说过,顿时来了兴致:“那在传说里,这个烈灼之炎又是个什么东西?” 苏钰这回摇摇头:“有人说它是一把武器,也有人说它是一个人,还有人说它是一只凤凰……嗯,此类传言甚多,和无罪渊那位帝君的身世一样扑朔迷离,真假难辨,具体我也不知。” “最近各大门派里,都有烈灼之炎要现世的传闻,我也是听多了,方才忽然想到。” 朝灵却咂咂嘴:“假的吧?这种东西,一旦出世,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岂非要天下大乱?” 苏钰却没说什么:“或许吧。” 几人在楼下聊了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吃了点东西,临睡前朝灵又给季闻雪灌了回药。 季闻雪还在昏睡,朝灵先前被勒令待在云间,每日都是练剑修行,历练经历反而不多,大师兄给的药虽说可解百毒,但她还是怕一个不小心季闻雪就没了。 季闻雪臂上的伤褪了些,看上去没白天那么骇人,朝灵低下头去查看,却见那被划开伤口处缠了丝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已经被血染红。 朝灵皱了皱眉,抬手将其抽出,却换来季闻雪一阵很低的抽气声。 程月凝是姑娘,心细一些,很快就想到了:“估计是客栈被褥的上的丝线,没留意缠进去了。” 朝灵眼神盯着那几根丝线,只见被鲜血染红的丝线泛着一种奇妙的光泽,显得柔软华贵。 朝灵回头又看了床头一眼,总感觉这丝不是从被褥上落进去的,刚才那个手感,还有季闻雪的反应……反倒是像从伤口处抽出来的。 朝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转头扒拉起季闻雪的伤口仔细检查,见没有异样,才稍微放心了些。 看来还是季闻雪这条命太金贵了,搞得自己都疑神疑鬼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钰和程月凝就早早出发,朝灵昨夜一直梦见白日里的木偶新娘追着自己跑,后来又是一群接一群密密麻麻的大蜘蛛。 她垮着脸起了床,到隔壁确认季闻雪还会喘气后,便下楼等客栈老板的包子。 许是幼时流浪饿惨了,如今她虽已辟谷,却仍是戒不掉口腹之欲,对人间吃食格外依赖。 门口的大黑狗不知看到了什么,汪汪狂吠了起来,朝灵起身查看,刚到门口,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就滚落到她脚边,抱住她不松手。 朝灵:“?” 定睛一看,却是昨日遇见的那几个大娘之一。 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 那大娘一开口,却是声泪俱下,恐慌至极:“上仙!求上仙救救我儿,我儿他……他快不行了!” 第1章 异变 “阿丁平日无事,就会到后山砍些柴回来,集市的时候卖几文钱贴补家用,昨天他上了山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今早天还没亮,我在门口见到他……他!他就已经这样了!” 大娘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大堂之中不停给朝灵和十四磕头,极其无助:“镇上大夫说治不好,求上仙垂怜……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朝灵被她哭得一阵头大,赶紧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您先别着急,等我们看过再说,我和我的同伴一定尽力相救。” 大娘这才止住哭声点了点头,来看热闹的邻居围了一圈,对着房中几人指指点点,朝灵心道这回所有伪装都功亏一篑,生无可恋地往床上病人看去。 男人身上肿了好几处,朝灵一眼就认出对方身上伤口和季闻雪一模一样,一边安慰大娘一边把宋闻星给的丹药给掏了出来。 “劳驾问一句,这后山之中,是否时常有蜘蛛出没?”朝灵边问边把药递给十四,却见对方不甚温柔地,直接三颗一齐扔阿丁嘴里。 朝灵眼皮一跳。 这真的不会噎死吗? “蜘蛛?没有!这后山阿丁去了多少次,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蜘蛛,如果真的有,我也不会让他上山了!” 奇怪,若以前从来没有过,那为什么现在忽然出现,还开始袭击平民? 门外凑热闹的镇民越来越多,朝灵心知她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也顾不得那么多:“后山有会伤人的毒蜘蛛出没,各位无事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那大娘连忙点头,阿丁吃了药仍然不见醒转,她便又问:“我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上仙?” 朝灵知她爱子心切,被拽着也不好推开:“毒解了自然也就醒了,”顿了顿又补充,“我也不是什么上仙,只是略懂些医术,您不用那么客气。” 那大娘见朝灵说得隐晦,更是焦急万分:“我儿子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看……您要不要留在家里吃顿饭,若他醒了我让他亲自三拜九叩,跪谢恩人……” “不必……”朝灵被她缠得有点招架不住,十四站在一边,微微偏头,忽然嗤笑一声。 那大娘抬头看去,却见那位进屋后就不曾说过话的仙君脸色甚差,声音冷得就像山巅的雪。 “你信不过,就别来客栈找我们。” 何必打着谢恩的名义留人。 那点小心思被挑破,大娘脸上顿时挂不住,朝灵趁机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正色问道:“话说,是谁让你来客栈找我们的?” 嫁衣镇一行,她们全都隐藏了身份,这大娘见面就上仙上仙地喊,若非有人故意提醒,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猜出。 那大娘一愣,如实道:“是姻缘客栈的老刘啊,他说你们是修道的仙人,一定能治别人治不好的病!” 客栈老板? 朝灵神情顿时一暗,随即反应过来。 这老王八蛋! 她气势汹汹,正准备回去把人吊起来审问一通,却听身后十四低声道:“药起效了,过来看。” 朝灵听他语气不对,转身看床上的阿丁——随即她看到了她活这么久以来最恶心画面。 那些被蜘蛛咬破的伤口处,正朝外流出腥臭乌黑浓血,不一会儿就流了满地,而那团污血之中,还夹杂着一缕缕女人头发丝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还在缓缓蠕动。 朝灵:“……” 她强忍住干呕的冲动,看了一眼正在承受痛苦的阿丁,忽然又想起什么,大叫道:“遭了,季闻雪还在客栈!” 那货没人守着! 两人回到客栈时候,季闻雪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与之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姻缘客栈的老板。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制造慌乱,趁着她和十四去救人的时候,把受伤的季闻雪带走了! 妈的。 朝灵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烟,恨不得砸了这个破客栈,把那个鬼鬼祟祟的客栈老板拖出来捅两剑。 十四却很淡定:“若他身死,此案应该就不用我们负责了。” 苍云派应该会看在少主的面子上,派出大批人马踏平嫁衣镇,把凶手抓出来千刀万剐。 朝灵眉头一跳,第一次感觉苏钰的话有道理:“说是这么说,可金孔雀要是死了,我们还能活吗?” 十四你的思路确实很危险快停下来! 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金孔雀给救出来! 十四依旧神情淡淡,欲言又止:“反正……罢了。” 他话说一半,留了未竟之言,朝灵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什么好话。 “总之,我们先等苏钰他们回来再说。” 十四“嗯”了一声。 苍云少主负伤失踪的消息犹如惊天暴雷,把风尘仆仆从邻镇赶回来的二人炸了个彻底。 苏钰生无可恋:“……完了。” 朝灵想起白日见闻,心中预感不祥,建议道:“我怀疑此事并非单纯的失踪案,此案牵扯甚广,我们现在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苏钰也同意:“苍云少主失踪非同小可,我们不知对方实力如何,还可能要考虑对方伤害人质的可能。” “还有一事,”程月凝忽然出声,“不知你们发现没有,镇上阴气……好像越来越重了。” 修道之人天生对这些东西敏感,他们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此事危险程度,早已超过了正常新人学子委托的难度。 又一阵沉默。 苏钰忽然道:“求援吧。” . 程月凝连夜赶回苍云求援。 朝灵猜得没错,委托书上失踪的七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在成婚前离奇消失,而且新娘都在荆姑的铺子里定过嫁衣。 要么留下意味不明的只言片语,比如什么心中另有所属退婚的,四大皆空出家的,想外出闯荡一番不愿为小家拖累的……要么就是直接人间蒸发。 嫁衣送到新娘手中,但和她拜天地的人却再也消失不见。 寻常人家遭遇这种事,传闻流言肯定铺天盖地,为顾及新娘的面子,家人自然不会大肆宣扬,更没有时间怀疑新郎始乱终弃到底是真是假。 可偏偏江成文的未婚妻不信,反而带着委托上了苍云。 桩桩件件,此刻全都把矛头指向了荆姑。 “若幕后之人真的是她,季少主在她手里,岂不是很危险?”苏钰问出了关键问题。 朝灵想到白日里阿丁的惨状,脑子里闪过一本《金孔雀横死的一百零八种方式》,心知程月凝的救援不可能来得那么及时。 顿了顿,她忽然道:“明日我约好了去她铺子里试衣,我们先把她制服再说。” 第1章 坦白 后山忽然有蜘蛛出没,还咬伤了人,阿丁到现在都还没醒。凑热闹的人们更是亲眼见过那些令人作呕的伤口,一夜之间,嫁衣镇人心惶恐惶。 现下程月凝回苍云求援,季闻雪失踪,生死未卜,苏钰不擅打斗,十四修为一般,实在不好强攻,为防打草惊蛇,朝灵第二天还是如约去见了荆姑。 依照荆姑的说法,嫁人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情,这婚服更是半点不能出错,今日叫朝灵来,一则是为了保证穿上合适,二则再商量制式,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改。 精细,专业。 若不是有任务在身,若不是季闻雪那个废物被蜘蛛咬了一口后就消失不见,朝灵都快有一种自己真的要嫁人的错觉了。 “今日换些衣裳,还要聊点女儿家的私房话,公子您先到外头回避吧。”荆姑从房中取出一套新做好的婚服,笑着对十四道。 朝灵和十四对视一眼,她轻轻点头示意无碍,对方才离开。 “只是试个衣裳,分离半刻都这般纠结,看来姑娘的未婚夫确实很关心你。”托盘中大红的嫁衣晃得扎眼,朝灵边接过边观察,发现对方神色自若,表现也毫无不妥。 “担心倒其次,主要是他怕生,你让他一个人出去,陌生人和他搭话,没我在他紧张。”朝灵也拿出十二分的演技,半真半假地胡编。 编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没什么错,十四那个性子,看上去冷冷淡淡生人勿近,实际上却听话得不行,或许他真怕陌生人也说不定。 她在这边脑补完,那边荆姑却笑了:“我倒没料到事实竟是如此……不过你二人一动一静,相性当真不错。” 朝灵咂咂嘴巴,总觉得这话意味深长,不过她不能一直打太极,三两下就开始把话题往蜘蛛身上引。 “对了,听说后山好像出了些会咬人的毒蜘蛛。” 荆姑低着头替朝灵更衣,神情娴静温婉,闻言只道:“听说阿丁被咬伤了,场景骇人无比。”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横竖就是死个男人而已,也没什么大碍。” 啊? 朝灵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 荆姑弯下腰,细心地替朝灵整理腰带,她长发只用木簪束起,淡素裙钗,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显得很认真,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的凶手。 “这家嫁衣铺子开了很多年,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只是我不曾向他人提过。”荆姑替她抚平衣领褶皱,眼中带一点浅浅的笑意。 朝灵被她笑得心神不宁:“叫什么?” 荆姑却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撩开朝灵耳边碎发,打量她的脸:“我都能想象出你未婚夫看见你这般模样时,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若是我那亡夫还活着,他此刻早把心栓在你身上了。” 朝灵:“?” 为什么对话变得越来越奇怪。 朝灵尽量把话题往回拉:“怎么可能哈哈哈……若姑娘夫君还活着,肯定只喜欢你。” 荆姑却笑着摇头:“我很了解他,他最喜欢美貌女子,他这辈子爱的都是最漂亮的女子。” 朝灵:“……” 得了,这天算是聊不下去了。 再这么车轱辘下去,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朝灵心中还念着季闻雪死活,唠嗑什么的等救完人再说吧。 她心中默念口诀,长剑在袖中现形,冷声道:“你夫君喜欢什么我们待会再谈罢,咱们先聊点正事。” 寒光闪过,剑尖已经抵在荆姑喉间:“得罪。” 荆姑垂眼看剑,神情分毫不变,却显得有些委屈:“姑娘为何突然拔剑相向?” 朝灵解释道:“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不会伤你。” 荆姑道:“好。” 朝灵:“是不是你抓了季闻雪?就是住在客栈里,背着把剑,看上去很有钱很骚包的那个。” 荆姑想都没想:“是。” 朝灵愣了愣,压下疑惑的情绪,直截了当:“江成文是不是你杀的?” 荆姑:“是。” “……隔壁村李家姑娘的未婚夫,还有大牛村铁牛的失踪,是否都与你有关?” 荆姑:“是。” 朝灵:“……” 朝灵觉得很奇怪。 你都不狡辩一下找个借口的吗?你突然这么承认我真的很慌啊姐姐! 她道:“杀人是不对的。” 荆姑点头:“我知道。” 朝灵:“?” 她终于按捺不住,抓狂道:“你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杀人?!” 荆姑却道:“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朝灵说不过她。 荆姑肉|体凡胎,身上确实半点修为也没有,且极其配合查案,朝灵也不好直接动粗,只能退而求其次:“你把季闻雪带哪儿去了?” 荆姑依然用那种半带困惑半带黯然的神情看着她:“在后山。” 朝灵深吸一口气:“带我去。” 荆姑没有拒绝,反而点点头,手里还拿着张艳红的嫁衣盖头:“姑娘不然先把盖头盖上?我最后看一眼,确定好需要改动的地方。” 她问得认真,朝灵也感觉不到对方身上任何攻击意图,心想大概是对方深入骨髓的行业习惯作祟,只能无奈收了剑,任她将盖头盖上。 恍惚间似乎看见只火红的蝴蝶在盖头落下时一闪而过。 下一秒,天旋地转。 待她醒来时,人已身处幽暗阴森的洞穴之中,手脚不知被什么捆住,一挣扎整个人就在空中来回晃荡。 她被粘在了蜘蛛网上。 几只火红的蝴蝶在她面前扑棱着,翅膀泛着荧光。 刚才就是这个东西,让朝灵一瞬间失去意识。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蛛网上,蛛网也随着那些东西的动作微微晃动,而荆姑就站在下方不远处抬头看她,神情担忧。 朝灵:“……” 朝灵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啊”了一声。 现在她都想拔剑捅自己两下清醒清醒。 她自诩耍骗过那么多人,不会轻易落入别人的陷阱,可偏偏现在着了别人的道,还是用这么蠢的方式。 她的心情很复杂。 若是云间的师兄们知道了,估计要笑话一辈子。 但是该问的她还是要问:“我落进你的手中,自然认输,要杀要剐随你便,但你教唆妖物残害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荆姑虽是普通人类,身上半点修为没有,但隐藏在黑暗洞穴里的这些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概全都听命于她。 身后的蛛网轻微晃荡着,像被几百只脚踩来踩去,朝灵头皮发麻,不敢想象黑暗里到底有些多少蜘蛛。 “你我无冤无仇,我又怎会轻易杀你?待诸事了结,我会把你的婚服做好,再送你离开。”荆姑叹了口气,似乎失望于自己被想得那般残忍无礼。 她态度奇怪,对朝灵总是退让三分,朝灵总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又难受。 “失踪的那些新郎呢?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才引得你痛下杀手?” 听到朝灵问,荆姑温婉柔和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某种情绪在她脸上破壳而出,逐渐化为一种阴沉的偏执。 “不就几个男人,像这种天生带着罪孽和欲望的东西,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简直和方才判若两人。 朝灵一愣。 从刚才在房子她就发现,荆姑好像对“男人”这两个字眼格外敏感,但凡提到,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隐约猜出了点原因。 她试探着问:“你讨厌男人……你觉得他们恶心,不值得同情吗?” “不,”荆姑非常果断地推翻了朝灵的结论,“不不,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们?我不讨厌他们,甚至现在仍然在爱着我死去的夫君,他的尸骨就被我埋在槐树下,与我一生一世,相知相伴。” “可是啊,男人天性滥情,他们永远会爱上别的姑娘……相守一世的承诺也只是玩笑。” “我不恨他们,我只是想帮他们兑现承诺。” 兑现承诺……怎么样才能保证一个男人永远不会变心?一生一世都只属于一个人? 朝灵瞳孔猛地缩紧。 答案是结束。 只要杀了他,只要他的一生就此结束,他就再无滥情的可能。 只要杀了对方。 可是这是多么荒诞的一件事……朝灵忍不住想反驳,荆姑却好像有急事要处理,回过头来嘱咐朝灵:“这群孩子性格温顺,不会伤你,你待在这里,新郎也不会逃走,他会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你的身边。” 语气就像在嘱咐想吃糖的孩童,乖乖听话,再过一会儿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朝灵没时间在意蜘蛛是不是孩子,性格温不温顺,此刻她的脑子里全都是委托里那些新婚前一天不知所踪的新郎,还有先前她和十四伪装时你侬我侬的情态。 荆姑说的另一种方式……她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方式?” 荆姑却回头,火红的蝴蝶煽动着翅膀,缓缓停在指尖,她一笑,就证实了朝灵心中的猜测。 “不然你以为,那些嫁衣……都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第1章 蹭蹭脸 荆姑留下一句话,再不理朝灵,径直离开。 黑暗中只有火红的荧光蝴蝶飞来飞去,估摸着荆姑已经离开,朝灵捏了个明火诀,控制着佩剑三两下斩断蛛丝。 火光乍然亮起,藏在角落里的生物纷纷往里藏,朝灵只虚虚看了一眼,估计了这些东西的大概数量之后,才硬着头皮往洞里走。 她能够感觉到洞中有活人气息,蜘蛛们也确实和荆姑说得一样没有攻击朝灵,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她踩过的地面不一会儿就会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群填满,细碎的动静让人心里麻麻的。 越往里走,那些悠哉悠哉的红蝴蝶就越多,身后的蜘蛛动静也越来越响。 远处传出红光,越走近光芒越强烈,从窄小的洞口钻出,眼前也豁然开朗。 隐秘的洞中,长有一颗枝干遒曲的大树,树上没有叶子,枝干全都是赤红色,一群又一群火红的蝴蝶停在树上,挨挨挤挤成一团,因为数量太多,远远看去整颗树像挂了一团团马蜂窝。 而大小各异的马蜂窝之中,朝灵一眼就看见了一把华贵又骚包的佩剑,剑柄从马蜂窝里伸出,泛着银光。 那是季闻雪的剑。 朝灵顿时反应过来那团马蜂窝是什么,符箓飞出,振翅的蝴蝶们在火光中缓缓化为灰烬,只露出一个鲜红的,类似蚕蛹的东西。 蛹还没造好,露出季闻雪的半个头,朝灵一剑划开蚕蛹,“扑通”一声,季闻雪也落了地。 “季闻雪?金孔雀!你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朝灵推了季闻雪几下,见人没动静,又探他心脉,最后忐忑着给对方送了点灵力过去。 感受到入侵者的存在,那些蝴蝶狂乱飞舞起来,成千上万的蝴蝶裹挟着飓风朝地上二人扑来,黑色的蜘蛛群也围成一圈,窸窸窣窣地爬行着。 朝灵这辈子没有见过那么多恶心的生物,她原本以为苍云后山树皮上堆起来的毛毛虫已经够让人抓狂了。 她左手拽着季闻雪,一剑劈开只比狗还大的蜘蛛。 而此刻的季闻雪也微微醒转,他一睁眼就看见正在和蜘蛛决斗的朝灵,又看一眼远处的蝴蝶,什么都顾不上:“太多了……你打不完的,你先走,本少主殿后!” 朝灵听见声音,回头见季闻雪摇摇晃晃地拔剑,一点也不客气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倒好,还想留下来,想上赶着被做成蝴蝶宝宝?” 季闻雪不想和她斗嘴:“我没在开玩笑!它们都是冲我来的,只要抓住我,你就可以安全出去!” 朝灵服了:“季大少主,你要献身喂蝴蝶我没意见,等回了苍云再喂行不行?” 他真的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若苍云少主身死,以苍云的霸道作风,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季闻雪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提剑加入战局。 不远处的蝴蝶们正在盘旋着,似乎正打算为一场狂暴飓风蓄势,朝灵心知剑法在此刻半点用都没有,干脆把剑往地上一插,默念口诀。 季闻雪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金孔雀,你有没有吃过火烧蜘蛛头?” 季闻雪:“?” 身体中的禁制在她刻意的引导之下微微破开一道口,炙热的炎流顺着她的经脉行遍四肢百骸,她强忍住不适,任由炎流在掌中汇聚,然后再猝不及防地打出。 洞中顿时火光大盛,恐怖的高温席卷了整个洞窟,蝴蝶飓风在进攻前就烧得溃不成军,空气中只有生物被火烧时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一股焦味。 季闻雪傻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次测灵根,这个野丫头测出来的是水灵根吧? 朝灵看着眼前暂时被清出来的一小块空地,幸存的蝴蝶们正在重新聚集,密密麻麻的蜘蛛从洞内涌出,刚打算再引一次炎流,谁知她刚抬手,心口就像是被人恶狠狠地揪了一把,毫无预兆地疼了起来。 师尊说过,禁制不能随便动的。 可是为什么,她以前在危机时刻也用过禁制里的东西,可现下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出现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经脉里变得炽热起来,血液就像是流动的岩浆,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季闻雪见她状态不对,上前斩杀了几只靠近的蜘蛛:“你没事吧?” 朝灵手掌都在颤抖:“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季闻雪皱着眉,想过来帮忙,却又被蜘蛛围得抽不开身,朝灵只觉得自己像个快要爆炸的丹炉,下一秒就会经脉碎裂而亡。 混乱之中,她听见了一阵很轻很轻的铃铛声。 明明轻到完全可以忽略的程度,树下两人却同时心照不宣地愣了一下。季闻雪听过这个声音,就在上次在演武场和朝灵决斗的时候,后来这个声音响起,剑术长老就拦住了正打算动手的他。 朝灵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脚腕。 远处的洞窟中传来一声很低的吼叫声,就像是正在打盹的大型动物被吵醒,不满的声音顺着洞窟传来,地上那些锲而不舍攻击的蜘蛛们都停了下来,就像是恐惧一般,全都放弃攻击,顺着狭小的缝隙退离。 乱舞的蝴蝶们颤颤巍巍地从高空跌落,再也没有办法飞起来。 季闻雪的脸色更是一瞬间白到了极致。 煞气。 让魔物都战栗颤抖的煞气,沉重的压迫感透过黑暗传来,空气里就像一瞬间充满了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他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妖魔身上有这么重的凶煞之气。 委托和学宫里负责情报分配的长老也都对此只字未提,而如今看来,此地妖魔泛滥,甚至可能还藏着上古妖魔,为何无人察觉? 他紧了紧手中长剑,定定看向洞口处,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对上这种东西简直毫无胜算,但他是苍云少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弱者之先。 他站在朝灵身前,看向黑暗中缓缓靠近的身影。 来者的脚步无声,到近处时,朝灵看见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睛。 她的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 火红蝴蝶落下的荧光和残烬中,凶兽的黑影慢慢显现出来,那是一头漂亮而巨大的黑豹,修长健壮的脚掌,脊背宽阔,线条流畅,自满地狼藉中而来,却无端显得骄矜尊贵。 凶兽和凶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朝灵在心里想。 有的凶兽龇牙咧嘴,一天只会打打杀杀,无恶不作,有的凶兽出场就自带镇场的效果,一看就很厉害。 黑豹从黑暗中走出,偏头看了二人一眼,调转方向走过来。 朝灵站在原地,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她找了那么久,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大猫。她很激动,又有点害怕,一方面她很开心大猫还活着,可另一方面确实她背弃誓约,没有遵守诺言,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生气。 七年不见,它会不会认不出自己? 朝灵出神地想着,两个人都呆怔许久,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季闻雪:“大煞妖物……小心点,别靠近它!” 话音刚落,朝灵就见季闻雪毫无预兆,人和手中的剑一齐飞出,落地就晕了过去。 解决了聒噪碍事的人,黑豹终于转头看向朝灵。 朝灵站在原地,试探着开口:“大猫……” 黑豹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分不清猫和豹? 朝灵当然不可能猜得出对方在想什么,只慢慢走上前,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真好!你还活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大猫还活着……这个认知在她心口膨胀,开花,最后变成了惊喜。 她就说,大猫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黑豹依旧没什么动作,姿态冷淡,朝灵以为对方在生自己的气,自己代入一下被抛弃被丢下的感觉,立马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的,后来我去过山洞很多次,但是你都不在。” 黑豹依旧站在原地,一双幽深的瞳孔泛着朝灵看不懂的光。 她总觉得如果大猫是个人,那对方此刻应该在无奈叹息。 她刚想完,黑豹又缓缓靠近几步,脚腕上的铃铛见了主人疯了一样叮当作响,朝灵眼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然后贴着自己安慰般地蹭了蹭。 朝灵:“……” 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自己体内异常忽然消失,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啊大猫蹭我了!他蹭我了!他不生气他不讨厌我他喜欢我!!!!!! 朝灵在心里惨无人道尖叫着,下一刻她就毫无顾忌地张开手,朝着黑豹猛扑过去! 七年了,分开那么久,让我抱一抱!让我吸一吸,让我感受一下你独一无二的毛茸茸! 她刚到云间的每一晚,都会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和大猫一起入睡的感觉,没有对方在,她都失眠了。 黑豹被她猝不及防搂住脖子,受了惊想要退开,但看见搂着自己傻笑的人,只能默默垂下头收起爪子,任由对方把自己脖颈处漂亮金贵的毛发揉得乱七八糟。 抱就抱吧,反正她又不知道自己是谁,沉渊帝君默默地想。 第1章 轻浮 “这么多年没见,我想死你啦!”朝灵手伸到黑豹头顶,小心翼翼抚摸了两下,又继续埋在人家脖颈处猛蹭,“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出来以后有没有被人欺负?” 黑豹形态下不能开口,不然绝对露馅,十四只能任由朝灵揉圆搓扁,看着对方兴奋到两眼放光的表情,陷入沉思。 他的毛…有那么好摸吗? 朝灵心满意足地撸了一会儿豹,然后才一本正经地问:“大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黑豹用爪子示意朝灵脚腕间的铃铛。 他当初把“漠月”放在朝灵身上,本意是担心小呆子被欺负,危机时刻给她保命用。只是方才洞中异变,漠月示警,自己察觉到朝灵状态不对,又不好现身,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出场了。 幼时她体内经脉就有异常,在洞中生病那次差点一命呜呼,陆霁虽惹人生厌,但好歹做事稳妥,她经脉异常这么多年都不曾解决,那看来确实难办。 更难办的是朝灵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出了什么问题。 黑豹不动声色地头疼,那边朝灵依旧兴高采烈,甚至有些得意道:“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一直都戴着,从来都没有弄丢过!” 黑豹听了这句话,似乎非常满意,又顺着朝灵的动作蹭了蹭。 朝灵心花怒放,比在路上白捡一把上品宝剑还开心,话说一半,她又想起程月凝,回头望昏迷的季闻雪一眼,然后才道:“对了你现在不能待在这,我的同伴回苍云求援,那群刻薄鬼见了你,肯定喊打喊杀,你先找地方躲起来,我找时间来寻你。” 大猫这回没沉默了,它轻轻挣开朝灵的怀抱,然后伸出爪子在地上写字。 “不必,”黑豹十分干脆地拒绝了,朝灵以为它仍在生气,不由气馁,却见这两字写完,大猫顿了一顿,又继续写,“我寻你。” 蔫坏的茄子一瞬间重获生机,朝灵对着大猫傻笑起来,笑得和登徒子遇见漂亮姑娘似的,半晌又忍不住,搂着黑豹的脑袋狂亲了几大口,才意犹未尽停下:“那我等你!” 黑豹没想到她会直接开亲,傻在原地半晌,才睁着一双幽蓝大眼,边走边回头。 朝灵完全不觉得自己行为对大猫造成和何等困扰,见黑豹回头,还边跳招手:“再见!” 她理直气壮,半点不羞耻,黑豹只能默默回头,在心里吐出两个字。 轻浮。 矫健的黑影消失在不远处,朝灵好不容易控制住砰砰狂跳的心脏,一回头看见半死不活的季闻雪,脸色一变冲了过去。 季闻雪悠悠醒转,整张脸黑的像炭:“那头畜生呢?” 朝灵:“……” 她真想一巴掌给他拍厥过去。 但和大猫的关系不能随意暴露,她只能按住拳头:“它走了,大概是我们吵到它休息,打你一顿出气之后它就不理人了。” 季闻雪显然不接受这个说法:“那它为何只打我?” 朝灵毫不客气:“或许是你格外讨人厌罢。” “你——”季闻雪看上去像是快吐血的模样,他脸上青白一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虽然这野丫头刻薄无礼还时时闯祸,但人家以身犯险闯魔窟,那么大一个人情……季闻雪沉默了。 朝灵见他没说话,颇觉无聊,捡了地上的佩剑,回到洞中的赤木旁。 一地的火红蝴蝶,颤颤巍巍扇动着翅膀,偶尔有几只停在树上,朝灵二话没说,轻轻巧巧地窜上书,开始对着树上那些一个个艳红的大茧进行观察。 她知道蝴蝶在成蝶前都要化茧,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尚未成蝶的茧,若放任不管,肯定催生出更多祸害。 季闻雪在她伸手之前打断了她:“做好心理准备。” 朝灵被他说得心中一跳,但还是没有忍住动作,厚重的红茧被她慢慢拨开,里面的东西终于重见光明,朝灵却愣了一下。 预料中的密密麻麻的虫子爬来爬去的情形并没有出现,相反,巨大的红茧之中,只有一具白骨。 刷刷几剑飞出,树上的红茧全都被她击落,她屏住呼吸,挨个划开被红丝缠绕包裹的大茧,果不其然,全都是死人白骨。 白骨上覆盖着死者生前衣物,从衣饰看来全都是男子,朝灵沉默着蹲下,抓起一具白骨腰间的玉佩查看。 玉佩质地温润,虽不算上乘,但主人将它保管地很好,背面被人小心翼翼刻了两列字,却是“赠君成文,白首不离”,落款处的小字是宛儿。 朝灵猛地抬眼,看向这句书生打扮的白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失踪的江成文的尸骨。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在那堆凌乱的衣服里翻找片刻,没有找到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只好气馁地收起玉佩。 “这些都是之前失踪的那些人,荆姑把他们抓进来,驱使蝴蝶吸食他们的血肉,再吐出红丝。”季闻雪咽了颗疗伤的丹药进去,感觉好多了,就主动和她解释。 朝灵想起荆姑离开时说的话,顿时头皮发麻,不确定地问:“那些嫁衣……” 季闻雪沉声道:“就是用这些丝线所织就。” 不知道荆姑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她杀死新娘的夫君,用蝴蝶吞尽对方的血肉,吐出红丝,制成嫁衣,然后在新婚之前,将嫁衣亲手送到新娘手中。 毁人姻缘,夺人性命,何其恶毒。 朝灵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红茧,根本不敢想象这当中到底有多少新娘在成亲前痛失爱侣,更不能想象当她们亲眼见自己所爱之人的尸骸被掩于洞中,会是何等揪心。 一点亮光闪过,朝灵看过去,却见源头是来自江成文手中,定睛一看,却见白骨攥紧的手掌中,紧紧护着什么东西。 她花了大力气抽出,却发现是一枚和先前一模一样的玉佩,只不过玉佩后的刻字凌乱,像是濒死之人耗尽全力一笔一划刻出。 “赠妻小宛,至死不渝。” 玉上还沾着血,朝灵甚至可以想象江成文,在刻下至死不渝四个字时不舍又绝望的神情。 季闻雪看朝灵背对着他沉默良久,然后缓缓起身朝洞外走去。 他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朝灵没有回头,只轻飘飘道:“抓凶手。” 许是先前大猫生气,洞中的蜘蛛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季闻雪和朝灵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十四和苏钰时,两人正在槐树下和蜘蛛大战。 十四年纪小,苏钰不擅近战,一堆一堆蜘蛛又不要命一样往前冲,寡不敌众,难免落于下风,季闻雪见状,二话不说加入战局,朝灵却停了一下,朝木屋直奔而去。 她一脚踢开大门,却见荆姑坐在堂中,桌上的茶水冒着腾腾热气,白茫茫的雾气之中,美貌的白衣女子正认认真真,垂头在红布上用金丝绣一幅龙凤呈祥。 见朝灵闯进,她没太大表示,反而笑了笑:“你来啦,待我把凤眼勾完,明日把红布织出,嫁衣就完成了。” 朝灵冷着脸道:“我不要你的嫁衣。” 荆姑闻言,也没有不悦,只是依旧温声道:“你若不喜欢龙凤呈祥,我还可以绣别的,鸳鸯戏水如何?” 朝灵不想再和她讨论绣什么不绣什么的问题,神情漠然至极:“把你的蜘蛛召回来。” 荆姑一愣,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朝灵忽然变得这么凶:“抓不住你夫君,嫁衣就没办法做了……” 朝灵没说话,长剑刺出,斩裂荆姑手中那副龙凤呈祥,直指她喉间,她黑着脸,对上荆姑那双委屈又无辜的神情:“把那群畜生撤了!” 似乎是感受到朝灵前所未有的杀气,荆姑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怎么,我要杀他你心疼是不是?” 朝灵反唇相讥:“难道要学你,见不得别人互相喜欢,毁人姻缘不成?” 荆姑脸上一白,辩解道:“男人都不可信,花言巧语惯会骗人,我看透人心帮你们止损,何错之有?” 朝灵:“被骗就被骗,与你何干?!” 荆姑一愣。 剑尖还剩半寸就会没入喉咙,她却好像丝毫不在意,眼神直愣愣的:“你杀了我,它们也不会停下。” “我没有错,我为了你们好,为了让你们不受伤害,我何错之有?” 她发狂一样自言自语起来,抬手抓住朝灵的剑,鲜血流洒,染红白袍,皮肉破开,血肉模糊:“比起生死,情爱才是人间炼狱,要想不被伤害,就只能斩断源头!” 朝灵把剑抽回半寸:“别碰我的剑。” 看见朝灵如此冷漠决绝,荆姑终于从自言自语的疯魔中恢复过来,她抬眼打量了一会儿眼前人的神情,忽然自嘲一般笑起来。 “先前和你说过,我的这家嫁衣铺子,还有另一个名字,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朝灵没什么反应,她就继续自言自语,“这里的名字,叫亡夫冢。” “我亲手杀死了夫君,他的尸骨就在槐树下,他的血染成嫁衣,我穿着它,在我父母灵前拜了高堂。” 第1章 孽债 “我也曾是人人艳羡的大小姐,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爹娘疼我,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星星,父亲也会绞尽脑汁给我送来,”鲜血顺着手掌伤口滴落,荆姑却不甚在意,只是抓起那团碎成数片的龙凤呈祥,指尖轻轻摩挲着。 “我绣出来的手帕,众家公子来求,提亲的人踩破府上的门槛,无论下嫁于谁,都是对他的莫大恩赐。” 她的眼神很干净,也很执着,杀戮带来的浑浊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大的痕迹。 朝灵先前就发现,荆姑虽粗食麻衣,但行止间确实不同于山野俗人,猜过身世,现下听她主动提起,心知对方有话要说,便没打断。 荆姑好像沉入某种回忆,自顾自道:“后来一个人出现了。” 这个人的出现打乱了平静,也夺走了过往多年她拥有的一切。 一个爱穿白衣的男人,在长街上为她停了受惊的马车,对着下马车道谢的李府大小姐一见钟情,立誓非她不娶。 从此之后,她府前的石狮旁,总有一个穿白衣的男人等候着,无论被扔出来很多次,第二天仍是雷打不动上门提亲。 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痴心男人深陷情网无法自拔,爱慕李家大小姐,有人传为佳话,有人视为笑谈,风言风语甚嚣尘上,而她只是坐在闺中,偶尔听丫鬟说些茶余饭后的闲谈。 白衣的男人在李府门口守了一年,大小姐的心意却从未示明,有人骂他傻,有人说他心怀不轨,谣言传了一轮又一轮,他仍是岿然不动。 直到有一天,朱漆的大门朝他缓缓打开,心心念念的女子从闺中走出,亲口同意了这门早就无望的婚事。 听到此处,朝灵不禁感叹确实此人痴情天下鲜有,居然可以锲而不舍提亲一年。 那按照常理而言,你情我愿你恩我爱的事,应当引为佳话,但思及如今境况,朝灵心下一沉。 这个故事的结局肯定不怎么样,朝灵默默想。 果然,她刚在心里说完,荆姑话锋一转:“成婚前,我府上挂满大红,我爹娘喜出望外,我认认真真绣了这世上最美的嫁衣,成亲前一晚,我抚着嫁衣,心跳得厉害,可是成亲当日,新郎迟迟不见,我从天明等到天黑,等来的却是他在青楼流连美姬的消息,还有一纸带着脂粉气的休书。” 她一怒之下把休书撕了个粉碎,成了这城中最大的笑话。 朝灵也懵了,她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败类,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骗你?”朝灵斟酌了一下,还是小心问道。 荆姑却摇头:“若是刻意欺骗,又怎么可能坚持一年日日提亲,我质问他时,他说他对我确实一见倾心,夙夜难寐,思念万分。” 朝灵搞不懂。 若果真思之成狂,又为何在成亲之日做出这种,毁人一辈子的事? 荆姑看出她的疑惑,却笑了笑:“初见我时,他爱上的是我的容貌,后来见了更美貌的女子,自然移情别恋了。” 他的爱热烈偏执,却如此短暂。 “若他在此处,定会抛下新欢朝你奔来。” 从芳名远播的大小姐,一夜成了遭人侮辱的弃妇,父母年事已高,受不了刺激,没过一阵子就病倒了,她忍着悲痛四处求医,带着大夫回府时,却发现那个男人去而复返,身侧的美姬揽着他的手臂,眼波流转间,是对她□□裸的敌意。 “他拿着我们先前的婚书,欺我无长兄姊妹,装作善意施舍,想带着别的女人一齐占领我府中财物,那些奴才觉得我柔弱蠢笨,纷纷投靠于他,我忍辱不发,只为救爹娘性命,后来财物被他和那个女人霸占,我连给爹娘救命的钱都拿不出来,无人救我爹娘,也无人救我。”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靠近朝灵,近乎绝望。 “后来我爹娘身死,我替他们收敛遗体,当天晚上,我用后厨的菜刀,亲手杀了熟睡中的那对狗男女,我恨他,却忘不掉他,我始终记得当年他为见我一面,坐在后墙上守着我的窗户一整夜的模样。” 杀了人,官府不会放过她,她逃走了,李府在一场大火之中化成废墟,只剩下分辨不出容貌的尸首。 她带着那个人的遗体,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在爹娘坟前拜完了高堂,自欺欺人般告诉爹娘自己过得很好,然后来到了嫁衣镇,将尸骨掩埋在槐树下。 “后来有个人告诉我,男人的爱都是很短暂的,如果你想他永远爱你,那就必须抓紧时间,让他这辈子都留在你身边,你也一样。”她的手指离朝灵的脸近在咫尺,朝灵愣愣地听着她诉说过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明明只是一个满心盼着如意郎君的待嫁少女,如今却成了杀人无数的魔头。 若非那个人渣,怎会有如今的她,可被杀害的人何其无辜,凭什么就要被夺走活下去的权利? 顿了顿,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荆姑却没有理她,她仍然沉浸在回忆之中。 “砰——”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朝灵抬眼一看,却见苏钰甩出一堆雷暴符,蜘蛛的尸体已经堆成小山,数量不少反多,朝灵心知不能再拖,只道:“你先让它们停下,镇上还有那么多平民和孩子,不要伤及无辜!” 荆姑却笑了:“你们没来之前,这些孩子们从未伤过人,现下我的身份暴露,你们修仙的人也不会放过我的,只是你的嫁衣还没做好,我不甘心。” 朝灵已经要崩溃了:“我和他不是夫妻,只是装出来骗人的!嫁衣你要不别做了?收手吧,我现在马上回山顶清修一辈子不成婚你把蜘蛛弄回去行不行?!” 荆姑不以为然:“我不信你,就算表面再怎么假装,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只要把嫁衣做好,你就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你的夫君会永远爱你,虽然现在我你会恨我,但是日后你终会明白我的苦心。” 外面打斗声越来越激烈,荆姑软硬不吃,就算杀了她也没有任何用处,朝灵感觉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爬来爬去,毫无头绪。 她不知道荆姑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一味觉得只有新郎身死,新娘才能获得幸福和爱,但是她对同为女子的她,却近乎保护和迁就的态度。 顿了顿,朝灵忽然提剑横在颈侧,威胁道:“若必须有一个人要死,那还是让我来吧。” 她承认这样做很卑鄙,但是她别无选择。 荆姑的脸色果然变了,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为何……不,不要这样,把剑放下来,我还要看你成婚的模样,你那么漂亮,你不能死。” 朝灵感觉自己提剑的手在发抖:“如果你要杀他,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以后你每晚梦中,都会有我的冤魂,我得不到幸福,得不到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我都是在为你好!”荆姑终于慌乱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朝灵,唯恐那细嫩的脖颈被利剑刺穿,“我不能做罪人……我没有破坏你的姻缘,你不能死,你怎么敢死!” 她伸手来夺剑,朝灵却后退一步,长剑贴在颈间,鲜血顷刻流出:“你放了他们,让蜘蛛都离开镇子回后山去,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聊好不好?” 荆姑惊恐地看着朝灵流血的伤口,指甲紧张地抠进手心伤口:“你放下剑别动,你的嫁衣……不,我们不做嫁衣了,你放下剑!” 朝灵大声道:“你先收手!” 荆姑被她吼得一愣,惨白着脸站在原地,似乎在进行什么巨大的斗争,半晌她才慢慢垂下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破旧的竹笛:“你把剑放下,我现在就让它们离开镇子……” 朝灵利用的是她心智的上的弱点,难免觉得自己手段卑鄙,但若是能就此让对方稳定下来,一切都好说…… 荆姑取出竹笛,断断续续吹奏了一段很怪异的曲调,那些发狂的蜘蛛们听见曲子,居然全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山爬去,朝灵心下一喜,刚想扔了剑上去拉人,却听一声尖锐的剑鸣从门外破空而来。 “一群孽畜……好大的胆子,苍云弟子,布阵!” “在!” 朝灵心中暗骂——救兵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这个时候来? 门外结阵驱魔声大起,荆姑神色一怔,拿着竹笛的手也停住了。 她木然看向朝灵,难以置信道:“……你骗我?” 骗她撤了攻击,然后好让伏击的人趁势而上。 朝灵心知她误会,连忙解释:“你听我说……” 荆姑却已然心死:“我自问对你以礼相待,不曾怠慢半分,你又为何这般背叛于我?” 朝灵哑巴吃黄连,心知此时解释已成枉然,只能拉着她的手:“我们先出去……剑术长老来了,若你不认败,他不会留你性命。” 荆姑却一把甩开她:“你们都骗我……我不信!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她红着眼重新吹起染血的竹笛,那种怪异的曲调又重新响起,只是此刻笛声凄厉,比方才更加阴邪。 朝灵还在努力伸手,荆姑却只顾着吹奏曲调,门外传来凄厉叫声,像是有什么蛰伏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下一刻,金色的剑光破空而来,朝着荆姑后背直刺过来,朝灵想都没想就上前接剑。 剑术长老暴怒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野丫头,你给我滚开!” 第1章 第1章说书 一声巨响。 朝灵站在原地,看着不知为何忽然被弹飞的剑术长老,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恍如梦中。 虽说云间剑术天下无双,可就算是惊才绝艳的修道奇才,修炼短短几年,也不至于厉害到把苍云派的长老打飞,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吧? 太离谱了。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厉害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东西。 陆霁的保护禁制被触动,此刻正杀意大开,漠月示警,银铃声仿佛催命。 大猫是上古大妖,陆霁是风云剑榜第四,两个人的实力叠加,足够剑术长老喝一壶。 剑术长老撑着剑从墙边站起,胡子上落了一大撮灰,脸色更是难看,朝灵下意识上前,剑术长老脸色更难看了:“你给我站那儿别动。” 她体内禁制大开,见人就攻击,再来一次他这把老骨头就真的要碎了。 朝灵担忧道:“长老你没事吧……” 剑术长老不敢靠近,目光却紧盯着朝灵身后的荆姑:“你护着这妖孽做什么?” 朝灵摇头:“此事疑点诸多,若贸然下手伤人,线索肯定会断。” “她奏邪曲召集妖物,为祸乡里,现下又引怨魂肆虐,还有什么要查的!” 朝灵一顿,目光向外看去,果真愣住。 参天的古槐被成千上百的怨魂围绕,镇中黑雾弥漫,阴气四散,俨然是大祸降临之象。 荆姑没有修为,又为何能召动这些邪物? 荆姑口中的“那个人”,到底又是谁? 剑术长老已经再次提剑:“你给我让开,老夫今日留她不得。” 朝灵张开手摇头:“不行。” 剑术长老气得胡须都在发抖:“你…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亲眼见二人对峙,荆姑已经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时,笛声已经再次奏响,那些盘旋飞舞的怨魂四散飞逃,朝着镇中飞去,开始攻击镇上的平民。 苏钰忽然从门口闯入,他一身狼狈,神色却十分惊恐:“快阻止她……这是乱魂之曲,曲子奏完,我们都会走火入魔!” 朝灵回头:“停下!” 荆姑充耳不闻,依旧鬼使神差地醉心吹奏。 情况危急,剑术长老怒喝一声,再不管朝灵,又一次提剑往前。 朝灵被剑术长老一掌推开,她来不及说话,只见长剑穿过荆姑的身体,笛声突兀中断,竹笛落地,被剑术长老的内力碎成粉。 朝灵无力地闭上眼睛。 荆姑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缓缓倒地,她的白衣被鲜血染红,却仍然固执地转动头颅和眼珠,双眼死死盯着朝灵。 失去笛音指引,空中的怨魂动作也慢了下来,剑术长老见地上的女人大势已去,又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朝灵,冷哼一声,出屋指导苍云弟子除魔去了。 朝灵急忙上前,慌乱地跪在荆姑身侧,尝试着给她输送灵力,然而凡人残破之躯,早已无力回天,朝灵愣愣地说不出话:“我……” 荆姑咳了一下,鲜血从她口鼻流出,伤重难返,她的神智清醒了些,看见朝灵这幅模样,反而笑了一下:“谢谢你帮我,我自知罪孽深重,迟早有一天会死,只是你的嫁衣还没做好,不能见你出嫁,真是遗憾。” 朝灵这回也忍不住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分明……” 分明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想取她性命,可对方却真心相待,抓住了自己却只是关在洞中,从未下过毒手。 荆姑脸色愈发惨白:“我看见你,就像看见过去的我……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我不能让你步我的后尘,也不能让别的姑娘和我一样。” 朝灵:“可夺走了她们所爱之人,她们真的会开心,会感激你吗?” 荆姑没说话。 “那些男人可能背叛新娘,但尚未发生之事,又怎么确定一定发生?可若杀了十四……我这辈子都会恨透你。”朝灵涉世未深,不会讲道理,只能呆呆看着荆姑,有些委屈地劝人。 荆姑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把恍惚的目光转向门外古槐,看最后一眼。 “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血契已定,无法回头,我做之事虽有错,但我并不后悔。” 血契?朝灵敏锐地捕捉到今天来第二个可疑的词语:“和你定契的人是谁?” 荆姑闭了闭眼:“我不知道……他只是教我怎么驱蛛和缚住生魂,在我杀了人之后帮我逃到嫁衣镇,我没见过他的脸。” “他要你做什么?” “他让我找烈灼之炎。” 可这么多年,她仍是毫无头绪,那个人也没有再出现。 “我找不到……”说完最后一句话,朝灵就感觉眼前的人失去了生息,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朝灵有些无措地唤了她两声,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只能抱着怀里的剑往外走,准备先帮忙。 外面的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怨魂,蜘蛛,剑术老头,苍云弟子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只有一片朦胧压抑的黑雾,伸手不见五指。 “十四……你在吗?”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人呢?都去哪儿了? 刚才不还在打打杀杀人蛛大战吗? 黑雾迷人眼,朝灵捏了个火往雾中走,身后的小木屋突然和她拉开了距离,远远只能见到一下个轮廓。 若有若无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闻久了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朝灵攥紧了剑,心知这雾有古怪,不敢掉以轻心。 走了很久,久到她都忘记了自己到底摸索了多久,仍不见人影,朝灵也逐渐放下戒心,无聊起来。 直到微弱的光透过黑雾虚虚地穿过来,她喜出望外,朝光源奔去。 那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庭院,庭院的大门两侧挂了大红灯笼,火光就是从灯笼里传出来的。 推开院门,黑雾陡然散去,月明星稀,到处都贴满了大红喜字,前院像是在办喜事,觥筹交错间,笑闹声隐约传来。 朝灵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褪下的大红嫁衣,心知自己闯了办喜事的人家,怕被误会,转身准备走人,却听得一道门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什么人的惨叫声。 “人呢?那么大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朝灵想都没想,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气吞山河道:“发生了何事?” 屋中的喜婆和丫头全愣住都回头看她,半晌,朝灵从她们的脸上发现了震惊,庆幸,喜悦三种神情依次变换。 喜婆看见她,两眼放光欲哭无泪:“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啊,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又跑哪儿去了?!” 朝灵:“嗯?” “新郎官待会儿就来喽,我还以为新娘子要逃婚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盖头盖头,把盖头盖上!”喜婆不由分说,抓着朝灵的手就往床边拽,朝灵简直莫名其妙。 “不不不……我不是你们的新娘!”她反驳道。 “都嫁人了,还那么跳脱,整日舞刀弄枪,也不怕你夫君教训你,拿来!”喜婆忽得跨下脸来,恶狠狠夺了朝灵手里的剑,一把扔进后院的大黑井里。 朝灵大惊:“诶我的剑!” 丢了佩剑,宋闻星会打死她的! 喜婆才不管剑不剑的,大红盖头兜头罩在朝灵脸上,朝灵手脚都被侍女们按住,挣脱不得,又不能对凡人下手,只能任由她们残害。 “若是再跑,明儿个就把你嫁给街上的臭乞丐!”喜婆拍了把朝灵想揭盖头的手,拍得她手背通红。 待人走后,朝灵才一把扔开盖头,直扑大门,然后扑了个空——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朝灵怒了。 岂有此理,连新娘子是谁都认不熟,就直接把她这种毫不相干的路人拖到房里关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气得在房中打转,思及此刻十四他们可能还在和蜘蛛大战,自己不仅跑了出来,还跑错了路,又被人误会成新娘子抓起来洞房,就更是绝望。 这可是她的第一次委托,现在弄成这副模样,剑术老头下次肯定不会再让她下山了。 她被困在房中,门窗打不开,就连法术都使不出来,红帐里的喜被床褥被她一怒之下搅得乱七八糟,可大闹一通,外面却仿若未闻,铁了心要把她关洞房里。 朝灵欲哭无泪,趴在桌上,一边心酸地抓起盘子里的葡萄和橘子往嘴里塞,一边等那个破新郎来,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告诉他:你认错人了,你老婆跑了!我是假的,还是被逼的! 明月西移,朝灵吃完了桌上的橘子,新郎却迟迟不来,她已经从绝望等到麻木,吃饱喝足,那股奇异的香味又萦绕在鼻尖不散,很快她就困了。 迷迷糊糊中,像是有什么人轻轻推了推她,朝灵从一堆凌乱的被褥里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修长又凌厉的红:“醒醒,别睡。” 她揉了把眼睛,慢慢抬头看新郎官,眼神从迷茫变成了苍茫。 “十四?” 第1章 幻境の吻 朝灵从来没有见过十四穿红色, 更何况是大红婚服。他平日寡言少语,衣服不是全黑,就是学宫的那套校服。 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能把红色穿得那么好看, 修长劲瘦, 却又充满力量感, 幽深双目在烛光之下,少了些平日里的阴郁薄情。 朝灵躺在床上, 偏头就能看见一张放大版的俊美脸蛋,忍不住心砰砰跳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猛得从凌乱床褥间弹起, 脑袋差点撞上来人的下巴。 十四后退了一步,站直,静静打量了一番这仿佛被野猪糟蹋过的被褥,眼中漫上笑意:“我怎么不知道你睡觉爱拆床。” 朝灵怎么都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十四,有些心虚地抓了两把身后的被子, 刚想反驳两句,目光落在十四长长的影子上,忽然顿住了。 她猛得抬头, 眯了眯眼。 不对, 这不是十四, 他怎么可能这么高?而且十四那么乖,怎么可能嘲笑自己?! 最重要的是,十四不是在大战蜘蛛吗?又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和别人成亲? 这一定是幻术。 不然梦里的十四怎么可能比真正的十四还好看?! 朝灵抖然清醒,脑子里闪过无数种猜测, 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 十四见她神情有异, 放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朝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猜测应该和荆姑临死前吹的曲子有关,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眼前这个十四是假的,只是幻象而已。 “我不是你的新娘,你放我走好不好?” 十四见她眼珠转来转去,早就知道她心里在打小算盘,但幻境容易迷失,稍不注意就会走火入魔。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人,却碍于幻境之内无法伪装,引她怀疑,但一码归一码,就算她眼巴巴地求自己,也不可能再放她在黑雾里到处乱跑。 虽然现下两人的处境不是太妙就对了。 总而言之,先把人留住再说。 “你想到哪里去?”十四斟酌着语气,面不改色地问。 “去找我的朋友。”朝灵认真说完,从床上爬起,准备走人。 她试试离开院子,看能不能把幻境破开。 十四伸出一只手,不动声色捞过想逃跑的人,朝灵对着这张脸根本发不出脾气,恼怒道:“你干什么?” 十四把人往身侧带了带,不让她走:“洞房花烛夜去找朋友?” 幻境里的十四和平日里的十四不一样,同样是淡声说话,这个十四却莫名很有压迫感,说什么都像在欺负人。 “我都说了我不是新娘,你的新娘早就跑了,我是路过被拖进来的!”朝灵愤然反驳。 十四听到朝灵笃定否认,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原想着慢慢和对方解释原委,但听了这些话,又开始动摇了。 朝灵到现在都没认出自己,出了幻境大概也不会怀疑,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种机会的。 那点恶劣的小心思一闪而过,然后被无良帝君慢慢放大,最后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哦,不嫁我,那你要嫁谁?” 他示意朝灵身上的嫁衣。 朝灵立马道:“这只是个误会!” 荆姑虽然爱玩蜘蛛和蝴蝶,还喜欢杀别人的新郎官,手艺却是毋庸置疑的。 嫁衣量身定做,朝灵穿上很合身,衬得她腰肢纤细柔软,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十四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揽住她,她完全挣脱不开。 “若不想让我误会,又为何要穿着我娘子的嫁衣,深夜闯入,害喜婆抓错了人?” 朝灵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反将一军,顿时哑口无言,可细细想来,谁会没事穿着嫁衣大半夜乱跑……还跑人家洞房里。 或许幻境创设的情景,就是她和十四的……洞房…… 一定是荆姑死前执念太深,非得见她穿了嫁衣成了婚不可。但问题是她和十四根本不是夫妻,只是装出来骗人的啊?! 朝灵在内心崩溃咆哮,那现在她该怎么办,是顺着幻境的情节发展,还是二话不说先打杀一顿,强行破开幻境。 “哎哟喂,老妈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守规矩的新人,新娘大晚上跑出去舞刀弄枪,新郎也这样,我我我这……坏了礼节可怎么好?!盖头盖上,先挑了盖头,再喝合卺酒!”那喜婆跑到前厅找新郎,遍寻不见,如今看这二人已经腻歪上了,气得直跺脚。 “先出去罢,我会安排。”十四淡淡出声,那喜婆便再不言语,只是摇着头走了,临走前像是担心朝灵再逃跑,反手落了锁。 听见落锁声,朝灵心中更绝望了。 软得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她得先把十四制服,威胁喜婆开门,然后逃出去! 她将房内潦草环视一番,想找点工具,十四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松开她后,抬手倒了两杯酒:“你要走吗?” 朝灵愣了愣,低声道:“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修长的手指在酒杯的边缘轻轻摩挲,酒液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十四不紧不慢,像是在深思熟虑,半晌才低声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若以我的性命要挟,她们一定会开门。” “只是新婚良夜,你一定要走吗?” 他说得委屈,就算知道这是假的,朝灵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紧。 偏偏十四还在火上浇油:“若你真的要走,我也不会拦你。” 他斟酌着喝下其中一杯酒,没有再看朝灵,两个人穿着大红的婚服,沉默相对。 朝灵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就是见不惯十四皱眉,更害怕对方露出失望的表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心里安慰自己有剑术长老在定无大碍,反正她在幻境里哄哄十四,肯定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坐在十四身侧,看着面前那杯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起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又擦擦嘴,有些心虚道:“你别难过嘛,我只是找朋友有急事,又不是不要你。” 十四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不走了?” 朝灵结结巴巴:“明…明天走。” 话音刚落,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很轻的笑声,转头看去,却见十四微微偏头,脸上难得带点笑意:“我还以为你要始乱终弃,但合卺酒已经喝了,不许赖账。” 朝灵被十四这个摄人心魄的笑弄得方寸大乱,许是酒水太烈,她感觉脸颊发烫,心跳很快,底气不足:“小狗才骗人。” 幻境里的十四太难对付了。 喜婆扒拉在外面,耳朵贴着门缝,不知道在干什么,两人五感敏锐,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朝灵盯着喜婆看了一会儿,见她不走,心下疑惑,刚想出去教训一顿偷听墙角的家伙,十四却对她摇摇头:“不必理她。” 他声音轻,朝灵自然也下意识跟着压低声音:“她要干什么?” 问完就感觉到十四意味不明地暼了她一眼,似在纠结如何开口,神情难得欲言又止,最后他选了个比较含糊说法:“大概是想看你有没有逃跑罢。”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喜婆恨铁不成钢的低骂:“干什么呢这是……再不洞房天就要亮了,老妈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么一对新人。” 民间有些小地方的习俗,成亲男女新婚之夜洞房,会有喜婆在门外听墙角,若是听到了好事,自然就兴高采烈地到前堂给新人的高堂报喜,说不久二位就会子孙满堂,哄得老人高兴,给的喜袋也大一些。 朝灵不是傻子,她虽入世未深,话本却看过不少,喜婆甫一开口,她就反应过来了。 洞房花烛夜,总不可能坐在桌边聊一宿的天。 可问题就在于,幻境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十四。 她不知原理,却知道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若要让她在这里轻薄小十四,等出了幻境,她该怎么面对自己正直的小弟?! 不行,绝对不行,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她正直拒绝,又有些心虚地侧眼觑十四,两人目光相接,均是微妙一愣,然后是窒息般的沉默。 朝灵招架不住这么焦灼的气氛,没话找话:“葡萄和橘子,被我吃完了。” 十四只回:“无事”。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喜婆还扒在门口偷看,明明是幻境,朝灵却仿佛如芒在背,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对方没认出自己,出了幻境也未必会在在意发生过什么,但他真身已经闯了进来,此刻表明身份实在是大大不妥,占点便宜无妨,但他不能趁人之危。 想通此节,心中有数,又见身侧的人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困极,便大方道:“困就去床上睡。” 朝灵眼睛猛得睁大了,以为是什么潜台词:“我不困!而且乱成这样,床上没法睡人……” 不能去床上! 但不知是不是那股香味的原因,她的眼皮一直在打架,虽然她脑袋嗡嗡作响,但眼皮却止不住往下掉。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身侧的人慢慢起身走到床边,也不知怎么整理的,不一会儿,乱成一团的被褥就恢复如初,朝灵心知逃不过,内心煎熬,又自我怀疑是不是思想下流,才做这种荒唐的梦。 十四回头看她:“过来睡。” 睡着了方便他收拾那些不长眼的魔物。 朝灵快哭了,只是粘在桌子旁边,一动不动,神态动作都写满了拒绝,十四不知道她在抗拒什么,困成这样都还在强撑,心下叹了口气,直接过去牵人。 朝灵由着他拽上床躺好,放下红帐,内心绝望。 对不起了十四,等出了幻境,我会对你负责的,朝灵默默地想。 十四接不上她那清奇的脑回路,他原想她未经人事,自然也不会多想,谁知道她已经脑补到轻薄完他,离开幻境后给小弟磕多少个头才能减轻负罪感。 看她紧闭双眼,一脸不情不愿加生无可恋,十四也莫名有些无奈:“就这么讨厌我?” 朝灵猛地睁开眼,对上十四冷淡深邃的眸光,心里又是一紧。 “好好睡觉,不打扰你。” 黑雾已经包裹住整个庭院,看样子不一会儿就会侵入房中,朝灵情况特殊,若是在幻境里暴走,现实中身份也会暴露,可安神香燃了那么久,她还强撑着不睡,唯有速战速决,才能根除后患。 朝灵却以为他生气了。 毕竟新婚之夜……新娘不仅不配合,还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是个人都该不高兴才对。 朝灵又陷入了纠结。 理智上她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可情感上又觉得过意不去,而且这幻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 身后的人跟个闷葫芦一样不说话,十四也有点捉摸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然此刻不是纠结的关头,有什么也只能等过后再说。 他转身,还没抬脚,衣袖却忽然被人抓住。 “你不要生气。” 十四莫名其妙:“我没有。” 回应冷淡,朝灵觉得十四肯定是生气了,只是憋着不说,她顿了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道:“你别露出这种被人甩了的脸色。” 十四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来得及反应话里是什么意思,十四就感觉到一双手顺着他的袖口缓缓往上,坐在床上的人越凑越近,近到他都能看见她眼瞳里的水光,紧接着,脸颊上微微一热。 朝灵看见十四微微睁大了眼,似乎呆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的吻,像落在指尖的蝴蝶,一触即分,十四看着朝灵安慰般的眼神,后知后觉,明白了这个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 此刻在对方眼里的形象,他恐怕是个惨遭拒绝后欲求不满的幽怨新郎——还是随时随地会心碎的那种。 “既然要道歉,就拿出诚意来,这算什么?”十四都快被她气笑了,幽怨新郎是随便亲一个额头就能了事的吗? 亲自己豹形的时候,那力道都恨不得把豹亲厥过去。 人还比不上一只豹是吗? 被这么质问,朝灵又不说话了,只是挠着头嘿嘿傻笑,十四暼她一眼,忽然凑上来。 她吓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雕花木床上,十四伸出一只手护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却轻轻抬起她下巴,不由分说就倾身吻下。 不是很温柔的吻,甚至带着点惩罚的意味,朝灵甚至在对方的吻里感受到了积压已久的不满意味,但她完全想不明白这种不满从何而来。 十四在她记忆里,都是温柔,乖巧,可怜的形象,可这个吻却包含了占有,恶劣,还有一丝很难察觉的薄凉。 这哪里是十四,根本不符合形象好吧? 她脑袋嗡嗡作响,四肢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十四摆布,独自承受乱撩的苦果。 待被放开时,她已经四肢无力,嘴唇和眼眶都红红的,像是被欺负到快哭出来了,十四看她委屈的表情,声音也低了下来:“学会怎么道歉了么?” 朝灵没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他,眼里全是挑衅,凶巴巴的:“你完蛋了,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你。” 竟然是气到连真心话都说出来了。 十四失笑,他没告诉朝灵如果你想教训的话现在也可以,只是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然后半带威胁道:“再不睡觉,为夫现在就收拾你。” 他半点不害臊地说出那个称谓,仗着对方没认出自己为所欲为,朝灵果然手忙脚乱,二话不说就滚上了床,见人乖了,十四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居然没被欺负哭,十四默默想着,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心中升起的怪异失落。 幻境是因荆姑所奏的邪曲而起,虽说苏钰反应迅速,剑术长老也及时打断,但朝灵离笛声最近,毫无防备就被拖了进来。 前堂宾客,后院喜婆,来来往往的侍女家仆,在十四踏出房门之时就全都变了模样,庭院和红灯笼也消失不见,唯有他身后一道红色的瘦小身影,躺在金色结界下静静安睡。 黑雾中隐隐约约有浓稠的暗影飘荡,那些都是被养在槐树里的怨灵,此刻正四处盘旋着,伺机趁幻境主人心防脆弱时,吞食她的魂魄。 这种叫“鬼吞”的邪术,来自十洲之外的天骆城,仙门中鲜有人知,他也是早先教训那些不长眼的天骆妖修时偶然得知。 且不说鬼吞的发动条件苛刻,荆姑一介凡俗,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秘术? 想到此处,十四微微皱眉,他想起先前在蜘蛛洞中朝灵体内灵力暴走时的情景,表情也沉了下来。 千算万算,他都没算到烈灼之炎会在朝灵体内。现在想来,陆霁在她体内落下禁制,大概也和这个有关。 怨魂绕着小院盘旋,被幻境主人干净温暖的魂魄吸引,十四心下不悦,看这堆东西就越发不顺眼。 无罪渊主本就生于极恶之地,血煞凶怨之物是他见过不少,更遑论这些只配沦为凶物口食的怨魂。 漆黑的眼瞳微微变色,逐渐化成幽蓝,晦暗如炼狱之火。而在黑雾之中,一条燃烧的锁链从地底钻出,带着滔天的火焰冲向天空,被烈焰燎到的怨魂来不及惨叫,顷刻化为黑灰。 极恶之地生出的罪火,足以燃尽世间业障。 黑雾在火光中缓缓散去,露出成串的星宿和干净的夜色,空气中漂浮着安神香的味道,朝灵不出所料早已经睡熟,他便不再逗留,带着人径直离开幻境。 他有点事情要问萧明达。 朝灵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她揉了揉脑袋,清醒后却发现自己躺在姻缘客栈里,身上的嫁衣已经被换掉了。 桌上摆着燃尽的安神香,空气中又出现了那股熟悉而怪异的香味,朝灵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梦里闻见的香味。 恰好这时程月凝推门而入,见朝灵醒转,她也高兴起来:“你总算醒了,我们都担心你走火入魔。” 朝灵还有点懵:“我不是在荆姑家大战蜘蛛吗,怎么会在这里?大家都没事吧?荆姑她……” 程月凝坐在床边,将甜汤放在朝灵手边:“你被笛音所惑,入了幻境,蜘蛛已经被长老和师兄们尽数除去,季少主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大碍。” 朝灵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快,但思及荆姑死前对她说都那些话,又连忙道:“那些怨魂……剑术长老呢,我有话要和他说。” 程月凝按住乍乍乎乎的朝灵:“长老已经带着那荆姑的尸首回了苍云,你暂时见不到他。” 朝灵脑子里乱成一团,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被拖进的幻境,埋头整理思绪,她似乎想到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愣愣问道:“十四呢?” 听到她问十四,程月凝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朝灵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表情变化:“……怎么了?” 程月凝“咳”了一声,善意提醒道:“他在隔壁,大概心情不好,你若无事就先别去找他。” 朝灵:“?” 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程月凝欲言又止眼神躲闪?为什么十四心情会不好? 她不会在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吧? 想到此处,朝灵的嗓子直接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就冲出门去,跑到隔壁十四房门口准备找人。 苏钰眼疾手快,趁她还没开口,把人扯了过来:“小祖宗……你不要命了?” 朝灵更是莫名其妙:“月凝姐姐说十四心情不好,我过来看看。” 苏钰噎了一下,展开折扇挡在脸前,然后凑到朝灵耳边,神神秘秘道:“听我的,别去,你去了他更生气。” 朝灵提在嗓子眼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和我有关?” 苏钰深沉又怜悯地点头:“和你有关。” 朝灵:“我…我怎么他了?” 苏钰:“你气死他了。” 朝灵:“哎你别一句话分几段说,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都快急死了! 苏钰顿了顿,忽然笑起来,那是一种幸灾乐祸又乐见其成的笑,朝灵都想揍他:“昨夜十四带你回来时,路过了客栈前头那条大黑狗,就是你天天喂那条。” 朝灵:“然后呢?” “你听见狗叫就醒了,不过那会儿睡晕了有点神志不清,跟喝了酒似的,一直想去摸狗,一边摸还一边叫十四的名字。” “说什么‘十四乖,不要叫’,还说什么‘你的毛没有大猫的好摸’,乱七八糟的,十四当时那个脸啊,简直比剑术老头还黑!” 朝灵:“……” 苏钰还在笑:“朝小灵你可以啊哈哈哈哈,十四平日里这么凶,我们都不敢惹,你倒好,人家救你,你还骂人。” 朝灵只觉眼前一黑。 在幻境里被十四欺负完,她就带着怨念睡过去了,只不过她睡着了做梦,梦见十四变成了一只狗,一直和大猫打架来着。 完了,这么丢脸的事,她积攒多年的厚脸皮都撑不住。 朝灵愣愣地重复:“完蛋了……” 苏钰看她灵魂出窍,忍笑忍得一抽一抽的:“无妨,很快就过去了,你这两天多哄哄人家,端正态度讨好道歉,十四不会计较。” 虽然苏钰觉得以十四对朝灵的态度,对方估计只是装腔作势生个气而已。 朝灵三魂七魄缓缓归位,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苦着脸点点头,好在她从小到大丢脸的事干了不少,否则她真要没脸见人了。 她一边在心里噼里啪啦写着《挽回十四的一百零八式》,一边定了定神,看向苏钰。 “对了,你昨日提醒之后,剑术长老就打断了荆姑吹奏,可为何我还是被扯进幻境之中?” 苏钰收了扇子,低着头沉思,似乎也不理解为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朝灵结巴了一下,然后含糊道,“就看到了些……莫名其妙的事。” 苏钰故作揶揄地“哦~”了一声,语气怎么听着怎么欠揍,不过他倒没深究,只是提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按照常理,你不会被拖进去才对,但荆姑死前执念颇深,你大概也是受她的影响,不过天骆城妖术离奇古怪防不胜防,下次千万要小心。” 天骆城在十洲之外,离云间更是十万八千里,朝灵先前只在典籍中看过。 据说天骆城建在古漠之中,背靠一条奇异的流金瀑布,遍地黄金宝石,富庶无匹,朝灵那时新奇许久,缠着陆霁给她讲天骆城,不过陆霁一句话就熄灭了她的热情。 “天骆是妖修混居之地,当地之人,喜食小儿心肝。” 年幼的朝灵当晚就吓得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一连做了好几日被掏心掏肝的噩梦。 “那首曲子……”朝灵回忆着那段怪异刺耳的旋律,总觉得心理不踏实。 “那是乱魂之曲,名为《鬼吞》,亦是天骆城的邪术之一,施术者可策乱怨魂,残害中术者心智,”见朝灵不明所以,苏钰又补充,“我先前遇到过一次,差点丢了性命,故此得知。” 苏钰这么了解,朝灵反而将信将疑,她深知天骆邪术知者甚少,遇者更是鲜有。毕竟是连陆霁宋闻星都不了解的疆域,苏钰竟然这般这般熟悉,但思及平日里苏钰就是本行走《修真博物录》,熟知各类飞鸟鱼虫内功心法,便不觉得怪异了。 “此事背后,定有蹊跷。”朝灵总结道。 且不说一介凡俗却掌握异域邪术这一点就引人怀疑,荆姑死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苏钰点了点头,只不过没说什么:“背后蹊跷就交给苍云吧,剑术长老已经全权接管此事,你我初进学宫,量小力微,就算想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听的。” “我们先把委托完成,其余之事再说,那些失踪男子的亲属,已经在客栈外等候多时了。” 朝灵一顿。 对啊,蜘蛛洞中的那些尸首尚未处理,想到此处,她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诸脑后,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古槐之下,整整齐齐躺了数具白骨,数量足有二十上下,全都用白布盖住头颅,只露出衣饰供亲属辨认。 朝灵刚走到古槐边,苏钰也跟了上来:“昨夜荆姑驱策的怨魂,就是树上挂着这些。” 苏钰先前说槐树招鬼,那么大一棵肯定都挂满了,谁知他是个乌鸦嘴,一语中的。 槐树上挂的香囊里,放的不是祈愿,全都是引鬼的符箓,荆姑暗中豢养鬼魂,古槐又在镇中,久而久之,嫁衣镇都被阴气覆盖,无论多少喜庆的颜色,都压不住这滔天的怨气。 不过奇怪的是,昨夜之后,那些怨魂居然全都无缘无故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迅速枯死的槐树,镇上阴气也散去不少。 他们把这种怪异的现象归结于荆施术者身死,策魂之术被中途打断,怨魂失去指引,原地溢散,至于个中真相,早不是他们几个刚入学宫的新人管得了的。 忽然翻出这等惊天命案,嫁衣镇顿时入死水进了滚锅,炸得彻彻底底。 围观人群大吵大闹,质问哭叫声不绝于耳,姻缘客栈的老板早被绑到了民间官府,现场乱作一团,若不是场上站着个黑脸抱剑的季闻雪,非得出事不可。 “我的儿……你死得好惨,你若听娘的话,别娶那个不检点的女人,又怎会遭厄,我的儿啊!”有认出尸首的母亲,抱着儿子的衣服和白骨哭叫起来,引得人群中一阵大恸。 “婆婆……您别难过了,若是伤了身子,得不偿失。”母亲旁边站了个年轻的妇人,正强忍伤痛安慰老母。 谁知那母亲非但不领情,反而狠狠推了一把对方:“扫把星!若不是要娶你,全儿又怎会半夜同我吵架离家,现下遭了魔掌,都是你的错!你给我滚!” 朝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死者为了妻子和母亲争吵,半夜离家后来到嫁衣镇,思及成婚一事,便找到荆姑为妻子赶制嫁衣,谁知此一行,便一去不回。 季闻雪站在两人身边,看见老母推到儿媳,皱了皱眉,然修道之人少染世俗,别人家事更不能管,他只能道:“令郎已身死,请节哀。” 那老母闻言抬头,浑浊的眼珠瞪着季闻雪,蛮不讲理道:“你们不是苍云的修仙道士吗?让你们斩妖除魔的时候到哪里去了?现下人都死了才来,还有什么用?!” 朝灵眼看着季闻雪的脸色变了又变,生怕他一个暴怒就拔剑抽人,然而对方只是站在原地,忍了又忍,最后居然破天荒地忍住了。 朝灵咂咂嘴巴,心想苍云少主虽然脾气恶劣,但风度尚可。 那大娘还在骂人:“造孽啊!我儿命怎么这么苦,偏偏让你遇上了这群不中用的道士,还娶了个恶媳妇,你这一走,我该如何是好?” 哭得肝肠寸断,竟是将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她儿媳跪在尸首侧,看着死去的丈夫默默掉眼泪,听到婆婆的话,脸色越发惨白。 苏钰和程月凝也皱着眉看她。 几人都是名门修士,不食人间烟火,自然对付不了这种一看就喜欢在村口骂街的恶婆婆。朝灵以前跟着爷爷在村子里,泼妇吵架见过不少,看苍云这边落了下风,当即就心火就起来了。 “是啊,你儿命苦遇人不淑,人家辛辛苦苦查案找人,你儿媳贤惠温柔伺候你,都比不上您满嘴的爱子之心。”她抱着手臂悠悠开口,那恶婆婆却猛得抬头,恨不得在朝灵脸上盯出个洞来。 “哪里来的小野蹄子,你家大人有没有教过你要尊重长辈,我儿不在了,你竟还在此幸灾乐祸!” 朝灵有点郁闷,好歹她也是闯了蜘蛛洞救了季闻雪的人,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没大人管的小孩? “我家大人可没教过我尊敬您这种长辈,我家大人还说了,以后若是要嫁人,遇见恶婆婆千万有多远跑多远,免得委屈自己。”朝灵笑眯眯地说话,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儿媳身上。 那老母见朝灵指桑骂槐说⑨SJ她是恶婆婆,脸上一红,更是撒起泼来:“你……你个小贱蹄子,还有你,”她拽了一把身后的儿媳,面相凶得比朝灵见过的冤鬼还丑,“好啊你,克死我儿子就算了,还伙同外人来欺负你婆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完扬手,朝着儿媳脸颊狠狠扇去。 巴掌还没落下,手腕就被人攥住,转头却看见骂她的小丫头片子沉着脸,看上去格外阴沉:“你别欺人太甚。” 被恶狠狠一瞪,她下意识缩了下手,但大庭观众之下她料朝灵不敢对她做什么,于是鼓起勇气反瞪回去:“我教训自家媳妇,和你有什么关系?!” 朝灵一把松开她,扶起地上的姑娘,居高临下:“我就是见不得有人倚老卖老,我乐意。” “你说谁?!” 朝灵歪了歪头:“谁急我说谁。” “人家大老远过来替你找儿子,你骂人办事不力,你的委托书呢?你儿媳强忍伤痛对你和声细语,你反倒恶语相向,既然大家都在这儿,那就评评理,到底是谁蛮不讲理?” 这种泼辣老妇人她见多了,窝里横得不行,最怕流言蜚语,一旦成为人群焦点,非得气炸了不可。 果不其然,朝灵话音刚落,就有围观的镇民开始谴责她,老妇人则红着脸和他们对骂,朝灵还在幸灾乐祸,却被人从身后拽了拽衣袖:“姑娘不必再为我出头,婆婆年事已高,我怕她气出病来。” 朝灵咂了咂嘴,把儿媳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才认真道:“你倒是好心。” 脾气好成这样,怪不得纵得她婆婆这般不识好歹。 儿媳收敛了丈夫的遗骨,又向众人道了谢,才拉还在骂人的婆婆慢慢离开,送走一樽大佛,季闻雪的脸色也稍微好了些,朝灵抱着手走到他身边,他也难得主动开口:“你好些了吗?” 朝灵见鬼一样抬头看他,对视一阵,朝灵忽然贼兮兮地笑起来:“啊……想不到我们季大少主还会主动关心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 季闻雪被她一句话噎个彻底,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花了点时间才恢复那个骄矜刻薄的苍云少主的形象,“本少主只是怕你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正直道,“毕竟你昨夜抱着狗不撒手的还模样历历在目。” 朝灵:“……” 出息,居然会扒别人的黑历史了,扒的还是她最不想提的那一段! 朝灵:“季闻雪!” 这边二人被争吵声吸引,转头一看对面两个人果然又在斗嘴,苏钰张了张嘴,和程月凝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熟练地屏蔽五感,装作没听见。 那边二人越吵越凶,眼看着只差拔剑,苏钰只觉得耳朵起茧,再转头时却看见身侧不知何时立了个人影,正黑着脸望向争吵的两人。 苏钰最擅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这位好十四表情不对劲,在心里为朝小灵默默点了个蜡烛,然后不动声色跟着其他苍云弟子处理遗骨去了。 朝灵和季闻雪你来我往吵了一阵,最后在程月凝的介入下结束了争吵,朝灵对着季闻雪比了个不太友好的手势,一转头却看见近处站着道熟悉的身影。 十四静静看着她,脸上神情莫测,看样子已经看自己吵架好一会了。 眼神短暂相接,朝灵莫名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心虚感,那种感觉就像是……幽怨的妻子和出去喝花酒被抓包的丈夫。 思及昨夜自己的丢人事迹,想也知道十四现在心情不会好到哪儿去。 朝灵抬起手朝着十四挥了挥,算是打招呼,然后厚着脸皮挪了过去,掩饰一般清了清嗓子:“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十四了。” 沉渊帝君心中警铃大作,以为她要把幻境里强吻一事抖出来质问一番。 她居然还记得? 朝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十四的脸色,然后按照计划继续引出话题:“我梦见十四你……” 十四不动声色握了下拳头:“……我什么?” “我梦见你变成狗了。” 第1章 除夕 十四:“……” 话一出口, 朝灵也知道不妥,连忙找补:“就是梦见而已,梦见的不作数, 十四当然不是狗。” 十四又暼了她一眼。 朝灵总觉得越解释越乱, 补丁越打越变味, 她张了张嘴,想继续说点什么, 十四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别说话了。” 朝灵:“……” 大概是因为幻境里发生过的事, 加上昨晚丢的脸,朝灵平日里侃侃而谈的劲全没了,一看见十四,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躲进了那个旮旯里。 朝灵开不了口,只能睁着一双巴巴的眼睛看着十四, 待他放开,才凑过去:“我错了,十四别生气了好不好?” 十四盯她半晌, 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不远处季闻雪的背影上:“错在哪里?” 朝灵挠挠头:“我都已经听苏钰说了, 昨晚你带我回来时……” 十四打断她:“这种事情不必向我道歉, 再想。” 朝灵不明白了,她当着别人的面,对着狗叫十四的名字他都不生气,那她到底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可是十四问错在哪里, 还让她再想, 就证明对方确实不高兴。 她想不出来。 “那还有什么?莫非是昨晚睡熟后, 我梦游到你的房间夜袭?” 十四:“……不是。” 朝灵稍微拉高声音:“那是什么?” 十四又不说话了, 半晌留下一句“自己想”之后, 就再也没理她。 朝灵内心忐忑,又念着还有事情没做完,只能压下那点疑惑,没像个烦人的蜜蜂一样揪着十四不放。 她等了一整日,终于等到此次发起委托的小姑娘来认领江成文的遗体,把刻着字的两块玉佩交给了她。 小姑娘脸色憔悴,在看到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时,再也崩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就知道,所有人都说他始乱终弃,他不要我了,我就知道……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朝灵没办法,拉着人一通安慰,最后看着小姑娘恍恍惚惚离开,将其余杂事交给人间官府,几人才启程回苍云。 虽然此一程有诸多意外,但好在事情圆满解决,虽然没做什么,朝灵却感觉累到不行,回清风居大睡一觉,又写了封信到云间,问了《鬼吞》邪曲和她体内禁制一事。 她是水灵根没错,但她体内还有道天生的炎火,十岁那年炎火第一次发作,差点烧走她半条命,根据陆霁的说法,是大猫送的法器护住了她的心脉,她才得以活下来。 随着年岁渐长,她体内炎火也越来越烈,好几次都没控制住,差点伤了人,陆霁百般无奈之下,决定用禁制暂时锁住炎火,再抓紧时间寻求解决之法。 偶尔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会撤掉禁制使用炎火保命,但这次和季闻雪在洞里大战蜘蛛,她明显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写完了信,又思及荆姑一案尚有疑点未查,剑术长老很有可能不知情,她又去找人。 谁知自己才刚到剑术长老的门口,就被人轰了出来。 “那个野丫头?她来做甚,来看我有没有被她气死吗?不见。”剑术长老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朝灵可以想象得出老头抖着胡子骂人的脸,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也害怕被骂,在剑术长老门上贴了个条,转头就走。 嫁衣镇之事闹出好大一阵风波,剑术长老的胡子都白了不少,似是背后牵涉颇广,朝灵依旧每日摸鱼摘花,早课迟到了就罚抄,剑术课偶尔挨骂,还有就是……哄小弟。 从嫁衣镇回来之后,十四的态度就变得有点奇怪。 也倒不是说刻意避着,朝灵约他去后山玩他也会去,罚抄写不完他也会帮一把,但是她就是能够感觉到小弟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忽远忽近的,捉摸不透。 朝灵旁敲侧击过几次,想问问十四到底是怎么了,可对方不冷不热,怎么都撬不开嘴。 难不成……真的生气了? 十四带自己回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引得对方态度突然变得模棱两可? 朝灵是在清晨的寒意中醒来的。 她花了点时间清醒过来,换上了学宫昨日新发的校服,推开门却愣住了。 下雪了。 苍云地处温暖之地,雪来得晚一些。和云间不同,云间远离十洲,隐于偏僻山间,往年这个时候,山中早就满目皆白,乍一看到雪,朝灵忽然有种久违之感,掐指一算,自己来到苍云也快三月了。 陆霁和宋闻星还没给自己回信,朝灵不满地想。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屋檐上堆了厚厚的雪,她抬头,正好和对面的人对上。 十四刚打开门,一抬眼就撞上同样出门的朝灵,难得她今日没赖床,居然准时起来上早课。 朝灵见十四不说话,主动挥了挥手跑了过来。 “下雪了,马上就是除夕,过两日我们偷偷溜下山去人间玩怎么样?”她脖子上围了一圈毛绒绒的衣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说话时会下意识用手把玩,十四看她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 “接下来几日,我可能不在苍云。” 朝灵一愣:“你要去哪儿?” “回家,处理些杂务。” 萧明达传信让他回无罪渊,事关烈灼之炎和朝灵,他必须亲自走一趟,为免怀疑,他只能谎称告假。 不过朝灵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要大。 “回家远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朝灵巴巴地问,恨不得下一句就是“回家远吗?我可以跟你去吗”。 十四在脑袋里默默回忆了一下无罪渊里那群五花八门的妖魔鬼怪,觉得这种冲击对朝灵来说还是为时过早,只能默默避开对方的目光,冷漠道:“处理完自然就回来了。” 朝灵:“那你什么时候走?” 十四:“明日。” 朝灵又蔫了。 虽然她觉得回家是人之常情,告假也无可厚非,但是她初来苍云,对此地风土人情格外向往,盼了除夕很久,夜里偷偷摸摸记了好些好吃好玩的地方,就等着拉十四一起去。 十四不在,游玩的乐趣也要减半。 更重要的,她也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除夕是她的生辰。 她幼时被遗弃,四处流浪,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跟着村里的大黄玩迷了路,除夕的时候被爷爷捡回了家。 那时候她不懂事,见人就笑,除夕之夜万家灯火,烤煮猪羊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她衣裳单薄,手脚被冻得通红,和大黄缩在角落里睡成一团,爷爷路过时喊了她几声,她就坐起来笑。 当晚她就被心软的爷爷带她回了家,爷爷还对她说:“咱两是在节日相见,那往后今日就是你的生辰吧。” 后来爷爷染疫而死,她被带回云间,她从未问过自己父母的事,还是一直把除夕当做自己生辰。 她一直觉得生辰要和重要的人一起过才行,在云间时,每年除夕,她都会收到师兄们各种各样的礼物,厚厚的书或者一堆吃的,还有沉迷捉妖的师兄送她妖怪头骨,水鬼无限生长的头发,半夜会发光的眼珠…… 一想到十四不能和自己下山,她就莫名失落,就连白日练剑都无精打采,剑术长老看了都急火攻心直直摇头。 苏钰心比头发丝还细,他不爱舞刀弄枪,剑术课比朝灵还懒散,看见朝灵郁郁就知道有事,收了剑过来逗她:“怎么,十四兄又惹你不高兴了,还是你始乱终弃后良心不安?” 朝灵收了剑,转头看苏钰一眼:“你别胡说八道啊,十四是我小弟,我怎么可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再说了……我像那种会始乱终弃的人吗?” 苏钰完全避开了朝灵的重点,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哦我懂了,那看来始乱终弃的另有其人……真是看不出来。” 朝灵:“……” 她冷笑着把剑拔出半寸,苏钰看她脸色,连忙认错:“行行行不说不说,十四兄是你的心肝宝贝我不说行了吧。” 朝灵收了剑,苏钰八卦之心大起,又凑到她身边:“怎么了朝小灵,无精打采的,和我说说?” 朝灵一五一十地和苏钰分享了自己的忧伤。 苏钰默默听着,听完又默默地展开折扇挡住脸,自言自语:“还真是始乱终弃的戏码啊……我这乌鸦嘴。” 朝灵瞪他一眼,叹了口气,最后释然道:“算了,十四不在,那我们就自己去,听说山下有座春香楼味道不错,除夕还有人唱戏。” 她喜欢热闹,对人间烟火极为向往,十洲是繁荣之地,除夕之夜定有一番盛景。 修道之人不会像凡人一样大肆操办节日,因为他们寿命绵长,凡人的几十年不过弹指之间,没有时间的催促和追赶,对待生命便不和像凡人那般热烈。但除夕这日,学宫还是停了课,给有心探亲和庆祝学子留了时间。 十四已经回家了,朝灵早早就带着苏钰和程月凝偷偷下了山,苍云山下就有一座繁华的城镇,城中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快乐。 年节前后氛围热烈,就连寻常鬼怪都会躲得远远的。 春香楼除夕不关门,这让朝灵的心情好上不少,她土匪进村一样直冲进店里,点菜堪比熟客:“老板,我要点红烧鸭脯,莲藕排骨,宫保鸡丁,百鸟朝凤,文景豆腐,外加两份翠玉豆糕,还要大碗的莲子羹……外加两坛酒!” “点那么多,你吃得完吗?”嘲讽一样的语气,让人听了就火大,招呼完小二,朝灵就毫不客气地回怼厚着脸皮跟来的季闻雪。 “我都没管季大少主除夕无聊到跟踪我们,你管我吃不吃得完?” 第1章 说书 “学宫的规矩, 未经允许不得私自下山,既然被本少主看见,难道还要任由你们乱跑不成?”季闻雪坐在桌边抱着手, 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他只是怕她又惹出什么乱子, 屈尊降贵过来盯着, 才没有兴趣知道她们出来干什么。 朝灵和季闻雪面对面,闻言挑了挑眉:“苍云的学子不能私自下山, 少主就可以吗?你半路跟来,还不是未经允许?” 季闻雪:“你——” 几人衣饰华贵, 又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很快就引来一众打量的目光,苏钰害怕两个人原地吵起来,赶紧发挥劝架作用:“既然大家都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妨坐下来好好吃东西罢。” 朝灵“哼”了一声, 偏过头去不再看季闻雪,季闻雪也赌气一般,抱着剑不说话。 酒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不过好在两人虽然经常吵架, 却都算正直豁达之人, 待那小二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朝灵心里那点不爽早就抛诸脑后,她眼冒金光,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吃一会儿还招呼其他人一起。 “几位点的酒来喽, 上好的桂花云锦, 喝完如在梦中, 包您一夜美梦!”小二笑着呈上酒壶, 朝灵也跟个酒鬼一样凑了过去。 “闻名已久,今天终于见到了,让我来试试!”她自顾自给桌上其他人斟了酒,然后又往自己酒盅里倒了满满一杯。 “相逢即是有缘,能坐在一起吃饭也是,话不多说,今夜除夕佳节,我先敬你们!”三人听着朝灵不知道从什么奇侠话本里学到的台词,又看她煞有介事地举杯,内心好笑之余又体验微妙,也跟着举杯。 加了桂花的清酒,香味浓郁,入口带着一丝丝甜味,朝灵一饮而尽,顿觉一股热流径直穿过喉管,有点痒痒的,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好喝。 酒是最能调节饭桌氛围的东西,配上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酥脆可口的鸭脯,嫩滑的豆腐,简直是人间享受。 说书先生正立在堂下,讲三百年前的风云台盛会。 民间爱讲故事的人不少,爱听故事的人更多,奇闻怪事,爱恨纠葛,这类传闻往往经久不衰,仙人们的事迹往往会被发散出无数个版本,解读出无数个含义。 “传说三百年前风云台之会,妖邪退避,诸天剑光都晃到地府大门上了,后来风云台争霸,你说这么着?那个架势,简直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胜出的风云剑榜榜首,是藏镜宫的空尧仙君。” 听到此处,台下有人出声道:“依我看呐,剑榜前四中,担得起榜首之名的人只能有苍云派的季鸿羲,这位空尧仙君下了风云台就杳无音信,看来实力有待商榷。” 那说书先生却摇头:“非也,这高手过招,全凭实力,何况空尧仙君虽已销声匿迹,但百年之前的名声,未必及不上季鸿羲。” 几人在苍云求学,季鸿羲又是苍云掌门,听到此处便纷纷慢下筷子,听那说书先生和堂中客人争论。 朝灵夹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小声道:“我敢打赌,待会他们两就会因为这位空尧仙君和季鸿……季掌门谁很厉害吵起来。” 季闻雪暼她一眼没说话,苏钰居然也破天荒没陪她一块儿打趣,只是收起扇子,愣愣地听着那先生说书。 “为什么这么说?”出声接话的居然是程月凝。 说起来,程月凝身出藏镜宫,若论年纪,空尧还算是她的长辈。 朝灵又扔一颗花生进嘴里:“你看啊,这位说书的先生呢,明显是空尧仙君的拥护者,一提到空尧仙君,他声音都高两个度,堂下那位,一看就是向着季掌门的,此处人多,气氛又热闹,若是搞不好,这说书就要变成口舌之争。” 果不其然,朝灵话音刚落,就听见堂下的男人大声道:“那个叫空尧若是真厉害,又何必那么多年都当缩头乌龟,何况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若再有一战,他又怎么打得过季鸿羲?” 那说书先生也急了:“风云剑榜榜首又岂是等闲之辈,你若真要这般假设,那季掌门修为大进,空尧仙君难道也会原地等着他超过吗?” 两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了几句,争得堂中听书的人纷纷不满,那说书人才叹了口气,换了段穷书生遇上貌美女妖精的书来讲。 朝灵若有所思地夹花生:“若是那位空尧仙君在就好了,比试一番,真假自见,”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不过比了他们也要吵,还是别比了。” 反正吵架的人大部分都只在意吵架的过程,不在意吵架的内容。 不过思及酒桌上有个苍云少主和藏镜宫名徒,朝灵也不好展开话题,谁知这二人尚未开口,一旁的苏钰却抢先道:“比试就不必了,当年风云台之战,空尧仙君修为一骑绝尘,就算季掌门多练了三百年,结果也是一样。” 他这话说得冒犯,言语之中颇有些轻视的意思,季闻雪一向对父亲敬爱有加,闻言也不太高兴:“哦?那照你这么说,空尧仙君是因为修为盖世找不到对手,才从此在世间销声匿迹?” “销声匿迹的原因有很多种,剑榜第二肃清宗宋亦然,身死之后不也销声匿迹了吗?”朝灵听得出来季闻雪是在暗讽空尧仙君可能早已身死化作历史,比先前苏钰的话更冒犯了。 朝灵和程月凝面面相觑。 这个氛围怎么回事? 苏钰杯中还剩些桂花云锦,他举着晃了晃,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笑意温柔的模样,朝灵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很悲伤的东西:“是啊,季掌门光明磊落,闻名天下,就算仙逝,也定会留名青史,这一点,空尧仙君又怎么比得上?” 季闻雪按在桌上的手一紧。 朝灵心知不能再任由对话发展下去,赶紧打断:“人活一世,必有一死,何必计较留不留名的,吃菜吃菜,再不吃就凉了。” 她给两人斟了酒,又扯了点别的话题,好在季闻雪和苏钰都没有揪着不放,顺着朝灵的台阶下了。 几人从诗词歌赋聊到内功心法,又从内功心法聊到天材地宝,直到明月当空,堂下吵闹声渐渐歇下,朝灵才有些晕沉沉的,看天上的月亮。 不知道十四现在在家干什么,她默默地想。 “想什么?又在想十四啊?”苏钰抬手在朝灵眼前挥了挥,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时间紧,我们也没准备别的东西,”朝灵怀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一低头,却是件漂亮的狐裘,“我知你喜欢毛绒绒的东西,这件狐裘是狐妖皮毛织就,披上以后可以隐藏气息,助你隐蔽行踪。” 朝灵简直受宠若惊:“太贵重了,姐姐你还是别送我,自己留着……” “放心,藏镜宫那么多好东西,她损失不了什么,你拿着。” 苏钰也摆了本书在朝灵面前,看上去颇有些年头,名为《空幽》,看样子像是曲谱一类的东西,朝灵还没说话,苏钰便笑了:“道谢就不用了,先收好,回去再看。” 朝灵觉得自己眼眶热热的,说不出什么推拒的话,只是乖乖说了句“谢谢”。 季闻雪看着二人送礼,一头雾水,苏钰却存心想捞他一次,揶揄道:“季大少主,虽说你中途跟来,可能根本没准备,但毕竟朝小灵十八岁生辰,你待会儿付个账就行了。” 朝灵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哪有我请吃饭别人付钱的道理。” 季闻雪愣了一下,居然认真点头:“可以。” 苏钰对着朝灵挤挤眼睛。 说完季闻雪又抬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令:“你拿着这个,离开学宫以后,若想回来,玉令可以保你在苍云畅行无阻,凭借此令,你还可以在苍云各地的钱庄和灵石铺内领到一定额度的钱和灵石,足够你日后周游四方。” 朝灵:“……” 你看我敢收吗? 苏钰眼睛都瞪大了:“这么大的手笔,不愧是少主,不然……我下次也请少主过一起过个生辰?” 季闻雪没理苏钰,只是把玉令往朝灵怀里一扔:“收好。” 虽说这个野丫头经常把他气得火冒三丈,但先前在嫁衣镇救了自己一命,今日也确实是他贸然跟来,无关大小的礼物对他苍云少主来说也不算什么,送了就送了。 “我不要……”朝灵怎么敢收,拿起玉令就往回递,结果人刚站起来,又直愣愣坐了回去。 季闻雪看她神情不对,仔细看去,却见这人从方才开始就呆呆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眼睛里像是蓄了两团水,可怜巴巴的:“她……是不是醉了?” 他回头看桌上另外两人。 朝灵反驳:“我没醉。” 另外两个人也茫然地看着朝灵。 苏钰盯了她一会儿,才咂咂嘴道:“方才斟酒时那个气吞山河的架势,我以为她酒量很好,就没管。” 桂花云锦不是烈酒,朝灵方才喝的也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吃东西,谁知道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人就已经醉呆了。 朝灵还在努力地把季闻雪的玉令往回扔。 苏钰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我们把朝小灵灌成这副模样……完蛋,我感觉我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程月凝不解:“为何?” 苏钰干脆不瞒了:“十四说他今晚要回来庆生的。” 朝灵耳朵一动,听见十四就兴奋起来:“十四在哪儿?他探亲回来了?” 这回程月凝也沉默了。 十四虽寡言,但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非泛泛之辈,联想起先前十四对朝灵的种种表现,两人当下就觉得不太妙。 “解酒汤解酒汤,或者丹药有没有?我们得趁着十四回来之前把人给弄醒,不然……”苏钰手忙脚乱地在芥子袋里翻来翻去,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打断了。 “不然怎么样?” 楼梯口的地方,站着一道熟悉冷峻的身影,或许是因为来往匆忙,显得这个人心情不太好。 在看到桌边已经神志不清的人时,十四脸色更不好了:“我让你照顾她,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十四慢慢走了过来,不知不觉带上了平日吩咐下属的语气,苏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朝灵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十四。 真好看的一张脸……看来她真的太想念十四了,不然怎么吃个饭都会吃出幻觉? “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她笑得和傻子一样,明显是已经醉得分不清现实,十四抬起手背碰了碰她滚烫的额头,心下一沉,不冷不热地暼了一眼桌上的几人。 苏钰:“……” 他真的是冤枉的,要是知道这个祖宗喝点桂花酿都醉,他绝对点单的时候第一个拦住她。 十四刚要抽回手,却感觉手腕一热,自己的手掌已经被朝灵牢牢按住:“等一下,冰块,冰块借我用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十四:“……” 第1章 醺醉 十四的表情, 比不久之前朝灵指着狗叫他名字的那一次还要精彩纷呈。 “好舒服……”偏偏朝灵不知所觉,她按着十四的手,快乐地眯着眼睛, 那种感觉就像是夏天的时候, 师尊下令让她们绕着云间后山跑了二十圈, 等跑完精疲力尽热意沸腾的时候,山下的婆婆忽然送了个刚从泉水里捞出来的冰镇西瓜。 “松开。”十四看她呆呆的眼神, 强忍住某些怪异的情绪,端着声音冷冷道。 朝灵虽然混乱, 但是她记得十四的声音,她平时里跳脱爱撒野,动不动就惹炸剑术长老,但醉了之后却意外不吵不闹,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乖乖松开十四的手, 静坐在椅子上,看一会儿十四,又拿起筷子去夹盘子里的花生, 捅来捅去, 半天都夹不起一颗。 苏钰伸出三个手指, 凑过来逗她:“来看这里,这是几?” 朝灵也跟着伸出三个指头:“三。” 苏钰挑了挑眉,然后指着自己:“我是谁?” 朝灵:“你是书袋。” 这天底下好像没有苏钰没看过的书。 苏钰又指季闻雪:“那他,他是谁?” 朝灵抬头看了一眼:“他是钱袋。” 苍云少主出手阔绰, 每次出门都负责买单。 季闻雪:“……” 苏钰憋着笑锤了两下桌子, 指朝灵自己:“那你是什么?” 朝灵一点也不害臊, 脑子里想起什么就是什么:“我师兄说……我是酒囊饭袋。” “哈哈哈……”桌上几人都被她逗笑, 苏钰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末了伸手指站在一边的十四:“那这个……他是什么袋?” 朝灵转了个身,呆呆看着十四,十四垂眼和她对视,内心已经做好了不被她当人准备,谁知道她看了一会儿,发出了一道更为惊世骇俗的评论。 “他是花。” 十四:“?” 其余人也一愣,苏钰看热闹不嫌事大,人都快笑厥过去了,还不忘刨根问底:“花?!什么花,食人花还是霸王花啊?” 朝灵一本正经皱了皱眉,然后纠正苏钰的错误:“才不是,十四是天山雪莲,可怜可爱,可望不可即。” 十四:“……” 这回其余人都憋不住了,全都笑得锤桌子,正在算账的老板被这边的狂笑声吸引,却见几个年轻人围着一个醉鬼逗,还有一个黑着脸的,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正是年少风流,无拘无束的年纪。 无罪渊主,沉渊帝君,万千魔物闻风丧胆的存在,在一个小姑娘嘴里就变成了冰清玉洁的天山雪莲,大概连最能胡诹的话本写手都不敢这么写。 朝灵夹了一会儿花生都没夹起来,又晃着面前的酒杯,看样子还想再喝,几人怎么敢让她再喝,连忙把酒壶藏在桌子底下。 季闻雪见她醉得不省人事,又思及此时明月西沉,已经过了宵禁,便主动提议回苍云。 苏钰见十□□尘仆仆赶来,想必是有所准备,便摆摆手:“我们先走吧,让十四和朝小灵留在山下,酒醒了再回来,省得闹出什么乱子。” 季闻雪没有苏钰那么多花花肠子,闻言只觉不妥,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把人带回苍云更安全些,毕竟一个天然炉鼎喝醉了到处乱跑,少不了危险。 还没开口,苏钰就拽着他往楼下走,边拽边对十四挤眼睛:“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们记得明天早课别迟到啊……少主快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他已经拿出这么大的诚意了,希望十四事后别来找他算灌醉朝灵的账。 几个人推推搡搡走了,朝灵还坐在位子上,手里拿着个空了的酒杯,酒楼重归寂静,让人一时之间不太适应。 没了旁人,十四那种冷淡疏离的气势也收了收,看了桌上的人一眼,心知今晚必定是个不眠之夜,走过去敲敲桌子:“酒楼打烊,我们走。” 朝灵点点头,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乖乖跟着十四下楼。 十四怕她摔,也不管酒楼老板偷看的目光,拉着人慢慢出来了。 长街之上灯火通明,冬日寒意被驱散大半,一眼望去,行人不多,大抵全都在家中守岁,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酒量这么差,为什么还要喝?”袖子被她拽得不舒服,十四只能停下,换成牵手。 朝灵的目光都被那些暖融融的灯笼和大红对联吸引,闻言只道:“师兄不在,可以偷偷喝。” 云间弟子都修无情道,性如冰雪,很多都滴酒不沾,除陆霁之外,包括宋闻星在内,对酒都没什么好感,朝灵从小被管教,又因为年龄太小,所以很少有喝酒的机会。 她天生向往世俗之欢,逮到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十四听她又提师兄,对云间那群师兄的印象莫名又变坏了些。 “走罢,带你去休息。” 他没提之前在酒楼那番胆大包天的雪莲说辞,只是拽着人往前走,朝灵却不懂,他不解回头,却见人站在原地,眼巴巴又小心翼翼地问:“……礼物呢?” 十四挑了下眉,那种恶劣的心思又被她勾起来了:“方才那般冒犯我,礼物已经没有了。” 朝灵果然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就在十四以为她会急哭时,对方却抬头笑了笑:“没有就没有吧,但是我有礼物送十四!” “跟我来!”手腕被人反牵住,待十四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到城外的一座石桥上。 朝灵二话不说就爬上桥墩坐好,十四怕她落水,只沉默地站在她旁边。 “要送我什么?”城中已经沉寂,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背后的苍云山高大巍峨,直入云霄,虽说这幅景色确实好看,但比起在寒风中萧萧而立,还是她的身体更重要些。 “马上就好,马上。”朝灵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也有些心急,十四看她满眼期待,只施了个取暖的术法,不再追问。 “无事,我陪你等。” 明月升到正中,丝丝缕缕的乌云飘过,不知道是谁高声大叫了一声,像是远古的歌谣,紧接着整座城镇都醒了过来。 焰火拖着尾巴升到空中,“砰”地炸开,金色的火光四散,刹那间将城中点得亮如白昼。 爆竹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许是凡人生命短暂,所以才会有“今朝有酒今朝醉”,才会有“莫待无花空折枝”,他们比谁都知道生死之伤,知道命若蜉蝣,美满的时刻被大张旗鼓庆祝,高兴时便载歌载舞,难过时便哭天抢地。 这些是修士和大妖们都无心沾染的世俗,可朝灵偏偏喜欢得紧。 “新年了,十四。”朝灵看着焰火笑,眼睛里像是有光划落。 无罪渊主独行世间千万载,从来都不觉得时间这种东西值得铭记,而这一刻,他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动声色,轰然崩塌。 “十四喜欢吗?!”焰火声太大,朝灵凑到十四耳边问。 她歪头往这边凑,像极了索吻,高贵的沉渊帝君明知她没这种意思,但还是伸手圈住桥墩上的人,微微低头,吻了下去。 焰火持续不断地飞上高空,火光和爆竹交错着,而那个向来冷心冷情的上古大妖,此刻正在不要脸地趁人之危。 走到半山腰的三人听见焰火和爆竹声,也停下脚步观看,那些权利,阴谋,飞升,故思,都在一瞬间被搅碎,留下的唯有最快乐,最如梦似幻的时光。 “也不知道那二人如何了。”程月凝看着焰火,眼里也带着笑意。 苏钰“哗”地展开折扇,心道那二人怎么可能要他们关心,只是不明不白道:“不知如何,但十四兄应当很快乐罢。” 带着个醉醺醺的朝灵,不仅不吵不闹惹人头疼,还任由搓扁揉圆,什么都向着他,不可能不快乐。 朝灵如在梦中,昏昏沉沉地任由十四动作,桂花云锦的甜味萦绕在唇齿间,配上十四怀里冰雪般的冷香,晕头转向。 一吻过,她呆呆抬头,总觉得十四变了,变得更高,更好看,也更充满攻击性了。 他穿着黑衣,修长凌厉,偏偏一双眼睛像是藏了很多东西,不凶,却也算不上温柔,但是莫名亲近。 梦里的小白花已经开始进化了吗? 恍惚间,她听见十四低到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礼物收到了,很喜欢。”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这么想着,又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项链。 若非苏钰和他说过,他根本不知道她生辰的事,无罪渊那群家伙只会出馊主意,一边兴高采烈,一边说什么“爱她就送她最好的饿死鬼心肝”,“骷髅妆奁才是女子最爱”,“我有八条腿所以会送她一条”,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搜罗一大堆东西装在项链里带过来。 搞得无罪渊那群八卦的家伙都以为他要丢下他们从此远走,萧明达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着表真心,说什么“虽然属下办事不利,但是帝君您也不能一气之下就收拾东西远走高飞,对我们不管不顾吧!”。 搞得他心烦意乱。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私心,野兽都有领地意识,喜欢的东西恨不得圈在领地里,让她浑身上下都是自己的气息和痕迹,十四也如是。 漠月锁着她的脚踝,只能给他一个人看,项链再圈住她的脖颈,无论她到何处招摇撞骗,对着多少人显摆,都能一次又一次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抬头,”想到此处,他把项链仔细地戴在朝灵脖颈间,半点不容置喙,“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我也是你的了。” 第1章 尸首 朝灵在清风居醒来的时候, 已经日上三竿。 早课已经结束八百年了,她揉了揉眼睛,感觉脑袋有点晕晕的, 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 回想的时候都只剩些杂乱画面。 这回真喝大了。 若是宋闻星在, 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她记得昨晚一行人在春香楼吃饭,还喝了桂花云锦, 然后她就醉了,然后……然后十四好像回来了。 “砰砰”, 敲门声响起来,朝灵揉了揉脸,起身开门,门外站的却是苏钰:“太好了,我还以为你……” 他适时刹住话头, 又把朝灵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就像在检查借出去的白菜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见她好好的, 才摇了摇扇子:“好啊你, 昨晚醉成那副模样, 害我今早被十四兄找茬。” 朝灵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酒太烈了,而且我没吃饭就喝酒,肯定容易醉,下次一定不会这样。” 苏钰不想拆穿她, 心道桂花云锦什么时候成了烈酒:“下次?你还想下次, 你今天没上早课, 长老罚你抄一百遍学规, 抄不完不准下山。” 朝灵:“一百遍?!那要抄到什么时候?” 苏钰幸灾乐祸:“无妨无妨, 你说过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完,也该到还债的时候了。” 朝灵揉了揉脸,第一次觉得宋闻星说“喝酒误人”确实有道理,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十四昨晚……” 苏钰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劲爆内容,赶紧凑过去听:“嗯……他怎么你了?” 朝灵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迟疑道:“十四昨晚是不是回来过?” “……”苏钰心里那点八卦的念头被一盆凉水泼灭,闻言只咂咂嘴:“你不记得了?” 朝灵:“从春香楼喝酒那一段就不太记得了。” 她好像记得她和十四去看了焰火,又好像在做梦,好像还梦见了些不太健康的画面。 言多必失,苏钰今早刚被十四修理过,不敢说朝灵醉后发生了什么,眼角余光暼到刚好回来的十四,赶紧把人拉过来当挡箭牌:“你问他你问他,你的好十四知道得最清楚。” 做贼心虚的沉渊帝君无辜躺枪,闻言冷着脸走过来,眼里的寒意恨不得把苏钰冻成冰块:“何事?” 朝灵赶紧问:“十四真的回来了,那我们昨晚是不是一起去城外看了焰火?” 苏钰的眼珠“刷”得移到了十四脸上,满脸都写着“哦你们偷偷去看焰火居然不带我们”。 十四顿了顿:“是。” 朝灵:“然后呢?” 然后?然后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某位情难自禁的帝君,趁着人家醉了偷亲,占人便宜而已。 但是这种话他说不出口:“然后我们就回苍云了。” “那我就放心了。”听到这个回答,朝灵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松了口气,心道果真是梦,十四虽然经常说些吓人的话,但向来是正人君子,偷亲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可太违和。 苏钰听她语气不对,眯了眯眼,刨根问底道:“放心什么?” 既然没有发生,朝灵也就无所谓遮掩,大大方方道:“许是荆姑想要看我和十四成婚的执念太深,《鬼吞》邪曲影响太重,我从幻境出来之后就经常做些乱梦,昨晚也梦见些……不太好的画面。” 苏钰一愣,他记得《鬼吞》之术,好像并不会有这种影响吧? 何况朝灵昨夜喝得那么高,哪里分得清是真实还是梦,照这么说的话,发没发生过还不是只有这个人知道……苏钰又把目光转到十四身上。 苏钰看十四的眼神早就与看禽兽无异。 十四面不红心不跳:“我回头给你找安魂的方法。” 苏钰插了进来:“可是……” 十四:“没有可是。” 朝灵怕两人误会,又怕十四害羞,赶紧拿出老大的气势,拍拍胸脯保证:“没关系,过段时间就好了,就是梦而已,清者自清,放心吧十四,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虽然这个梦真实到让她有点害怕。 十四:“……” 苏钰:“……” 他忽然发现十四兄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苏钰用扇子挡住脸,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游移,僵硬的十四兄,对面木头一样的朝灵,他感觉自己像是掀开了某个惊天大秘密的一个角。 他原以为是名花倾城两相欢,郎情妾意的戏码。 此刻看来,反倒更像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亏得他好心给十四传信,人家火急火燎回来庆生,孰料对方是根油盐不进的木头。 若此刻无人,他估计真要笑厥过去,他整理好表情不露破绽,再同情地拍了拍十四的肩膀:“无妨无妨,路漫漫其修远兮。” 十四:“滚。” 苏钰求之不得,眉飞色舞地滚了,朝灵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是拿着十四昨夜送的项链,兴高采烈地道谢:“对了,你送的礼物我还没道谢,谢谢十四,你是十洲上下最好的人!” 十四:“……不必。” 不知为何,他好像并没有太多快乐的感觉。 “走罢,不然剑术课又迟到。” 昨夜除夕,年轻学子们多少都放纵了一番,第二日无精打采,还有几位学子直接没来上课,剑术长老为人刻板,当场就发飙了。 “修炼偷懒,三心二意,现在居然还敢不来上课,简直是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你们不想来,以后也不用来了!”他手中的剑嗡嗡响,像是下一秒就要找个人捅成对穿。 朝灵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发怒,但今日没来上课的人确实不少,偷偷和苏钰说小话:“剑术课连我都不敢不上,他们胆子还真大。” 苏钰用扇子敲她头:“你还挺得意。” 敲完他就收获了一道来自十四的冰凉目光。 苏钰:“……” 朝灵沾沾自喜:“虽然我经常迟到,但是我剑练得不差,坏老头揪不着我的尾巴。” 她话音刚落,剑术长老就注意到了她,他径直走过来,眼睛都快喷火了:“你还笑,若不是你带头捣乱,其他人会有胆子不来上课?” 朝灵委屈:“他们不上课怎么能怪我呢?母鸡要下蛋公鸡要打鸣,我怎么管的住?” “你——”她一顶嘴,剑术长老更是气急,然而这口气还没上来,不远处就急匆匆赶来几名神情慌张的苍云弟子,一看就是出了事。 “元昊长老!不好了出事了,您快去看吧!”那弟子高呼,元昊余怒未消,闻言更是眉头紧皱:“报来,若无要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弟子原地打了个哆嗦,还是战战兢兢立正了,才仓惶出声:“弟子们今早巡视时,在后山发现了几副尸体,看样子……都是新来的学子。” 元昊长老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谁都没想到,就在除夕夜,人声鼎沸之时,会有人在十洲第一大派之中遇害。 “昨夜除夕,我们喝了不少酒,他三人打赌要去后山找老虎,谁先找到谁赢,我不胜酒力,就没一起,今日他们没来早课我还奇怪……谁知竟会如此!” 地上摆着三具已经凉透的尸体,眼睛瞪大,张着嘴巴似在喊叫,想来是后山冰雪堆积,气温极低,尸体已经被冻得泛紫。 朝灵一行人跟着元昊长老过来,刚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元昊长老周身温度都降了下来:“尸体在何处发现的?” “后山瀑布旁边,我们找到的时候,人已经这样了,想来是几人酒后失智,被冻死在了山中……” 苍云弟子在苍云身亡,此事非同小可,更糟糕的是,能到苍云求学之人,大多是各大门派翘楚,若是处理不当,极有可能引火烧身。 堂中之人正在七嘴八舌讨论,朝灵没忍住往前凑了凑,蹲下来观察尸体,半晌忽然开口:“他好像不是被冻死的。” 话音刚落,堂中齐刷刷一静,默契地看向出声的朝灵。 “你懂什么?长老没让你开口,你瞎说什么?”有人看清说话的是个小丫头片子,顿觉一阵失望。 朝灵皱了皱眉,谁知她还没说话,元昊长老反而出声了:“闭嘴!让她说。” 他扔了个眼神给朝灵,大有一种你要是敢胡扯今天绝对没好果子吃的架势。 朝灵咽了咽口水,然后如实道:“酒醉后神志不清,确实会做出反常举动,但他三人毕竟是修道之人,身体比常人强健,更不可能分不清冷暖,怎么可能全都留在原地活活冻死,这些紫黑色的斑点,看去不像是冻伤,更像是被邪物所伤。” 元昊长老看她胸有成竹,又问:“你如何能确定这些不是冻伤?” “我曾经见过被冻死的人,他们不是这个样的,”幼时流亡,饥寒交迫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朝灵也见过一些,只是她不愿多提,“还有一个办法。” 她提剑划破手指,任由鲜血落在三具尸首之上,并拢剑指默念口诀,下一刻,尸体上的黑气大盛,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个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黑气渐渐凝聚成型,变成了一群怨魂和三个小人的模样,成堆的怨魂围着三个小人乱转,小人们惊慌失措反击,最后抵不过马蜂窝一样的怨魂,纷纷倒地不起了。 这是云间秘法,以血为媒,可追因溯源,不过使用范围有限,元昊长老见她施术,半晌才像是恍然一样点点头。 他先前还猜不出这个野丫头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此时一看她施展法术,心下大概也有了猜测。 朝灵盯着那些黑雾打量,苏钰也忍不住上前,他见多识广,看了一会儿也沉声道。 “这些怨魂亦是受人驱策……是《鬼吞》。” 第1章 忽至 在场不少人都是经历过嫁衣镇惨案的人, 深知邪曲之恶,剑术长老见苏钰信誓旦旦,不禁道:“此事事关重大, 你想好了再下定论。” 《鬼吞》源自千里之外天骆城, 是极其邪恶的术法, 通过拘养魂魄,令其不得超度安息, 再炼化为己所用,手段残忍至极。 苏钰毫不犹豫, 斩钉截铁:“我曾见过天骆妖修施展此术,断不会认错。” 剑术长老闻言,也不再说什么,端正神情下令:“既如此,先将此事禀报掌门, 封锁苍云上下,全力追查凶手,老夫倒要看看, 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到我苍云撒野!” 手下弟子领命走了, 课也肯定是上不了的,朝灵几人毕竟是新入学宫的学子,苍云不想让他们添乱,只能先回清风居待命。 “你们说, 教唆荆姑杀人的那个人, 和这次的案子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朝灵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今日听到《鬼吞》, 脑袋里又开始乱想。 “不无可能, 《鬼吞》是天骆秘术,知之甚少,这几日频繁出现,反倒像是另有阴谋。”苏钰捏着扇子沉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变得莫名靠谱。 朝灵有点感兴趣,便开口问:“天骆远在千里之外,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遇到天骆妖修呢?” 苏钰两次提及,朝灵没多想便问了。 她先前只以为苏钰是个足不出门的修士,因为颇爱读书,所以学识广博,近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反而觉得苏钰好像并不单纯是个书袋,毕竟书呆子怎么可能在天骆妖修手下活命。 苏钰知她好奇,也不隐瞒:“当年同我师尊游历时遇到的,彼时那妖修四处残害平民,抽走活人魂魄,师尊看不过出手相救,那妖修便以《鬼吞》之曲驭怨魂攻击,以幻境迷惑人的心智,我二人从未见过这般妖术,差点着了道,故而一直印象深刻。” 朝灵奇道:“苏钰你还有师尊吗?” 苏钰却反问她:“你不也有吗?” 朝灵:“那倒也是。” 只不过在她的感觉里,下意识会觉得苏钰是那种自由自在不受约束的人,更不像会乖乖拜师听人管教的类型,不过苏钰也鲜少和她聊过师门之事。 仔细想来,他和十四在某种程度上,其实都不像典型的修道之人。 “那你师尊肯定很厉害。”朝灵由衷赞叹。 苏钰点头:“他确实很厉害。” 话毕,朝灵又觉得心虚,赶紧补上一句:“我师尊也很厉害。” 谁知苏钰就笑了:“那是自然,风云剑榜第四,他不厉害谁厉害?” 朝灵愣了一下,转头看苏钰,眼神难以置信。 她来到苍云之后什么都干过一遍,但是从来不曾主动提及自己师门,云间虽远离十洲,却仍是仙门翘楚,破天荒收了个女弟子,还大摇大摆送到苍云,定会引来诸多非议,她从入学之日起就差不多被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包围,若再表明身份,必然麻烦更甚。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朝灵不理解,还在震惊之中。 苏钰却神色如常:“你忘了,我熟读各类典籍话本,云间虽然不在十洲,但声明一点也不弱,知道云间也不足为奇,你师尊的剑法清正,你剑路随他,被人认出来是迟早的事。” 朝灵:“……原来是这样。” 她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而且我相信,不止我,十四兄也一定早就认出来了。” 朝灵“刷”地扭头,定定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十四:“真的?” 十四从沉思中回神,然后淡然点头:“嗯。” 只不过他知道稍微早一点点罢了。 朝灵还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现在发现连十四都猜出来了,闻言不禁有些泄气,苏钰瞧她神色,赶紧找补:“不过除我二人应该没人知道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我们这般聪慧。” “臭美,”朝灵暼他一眼,刚想再揶揄他两句,却见自己不远处一只白鹤慢悠悠地朝这边飞来,她眯了眯眼,随即整个人都像雨后春笋一样鲜活起来。 “这边这边,小白!”她蹦蹦跳跳招手,那白鹤闻声,低鸣一声,径直向朝灵飞过来。 白鹤甫一落地,就化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少年,面容清秀,手里拿着一封信,声音干净清脆:“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找了半日。” 朝灵顾不上他抱怨,接过信道:“你怎么来了?是师尊派你来送信吗?” 那少年将她身后二人打量一番,姿态莫名老成,也不打招呼,只是慢慢收回目光:“不止,大师兄已经在山门等你半天了,你居然还在此处游荡厮混。” 朝灵脑袋里炸了一下,开始回忆自己来到苍云后是不是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大祸,不然怎么引得宋闻星亲自来苍云找她? “大师兄……他来干什么?” 莫非她偷偷喝酒的事被大师兄知道了? 那也不至于让人连夜从云间赶到苍云吧! 白鹤少年见她忐忑不安,嗤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又闯祸了?” 他语态老成,与他的面容毫不相配,却意外得不违和,苏钰看着二人自顾自聊天,忍不住和十四对视一眼。 “嘿嘿……大师兄在哪里,我们先去找大师兄吧!”朝灵挠挠头避而不答,那白鹤少年也不追问。 苏钰适时开口:“这位是……?” 朝灵太兴奋,都忘了给二人介绍,赶紧道:“这位是我师兄,白梵。” 师兄?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小孩还没到他腰吧? 苏钰按捺住难以置信的情绪,尽量拿出风度:“原来是朝小灵的师兄,幸会。” 白梵又回头看他一眼,略微颔首当做回应,却没有半分想和人交谈的欲望:“走吧,大师兄还在等你,苍云污浊之地,我可半刻不想久待。” 告别二人,朝灵跟着白梵去见宋闻星。 白梵的原身是仙鹤,在云间修炼百年,后来天天在树上看陆霁练剑,无意中得道修出人形,后拜入陆霁门下,虽说看着年纪不大,但是辈分却一点都不小。 他性格孤僻,不懂人情,故而看上去难以接近,朝灵当年花了老大力气才和白梵打好关系。 “师兄们都还好吧?”虽说没有离开多久,但乍一相见,却莫名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一切照旧,该练剑的练剑,该降魔的降魔,不过今年你不在,十七哀嚎了很久,说他准备的食人花手串没法送给你当生辰礼。”十七就是那个热爱降魔,喜欢送奇怪礼物的师兄。 朝灵砸了咂嘴:“虽然……但是你回去还是替我谢谢师兄,就说我很想要,让他收好,什么时候回了云间我再找他拿。” “敢送那种东西给我,我早就揍他了,”白梵笑了一下,又淡淡道,“不过他也不可能送我东西。” 毕竟讨人喜欢可不是他的特长。 “那师尊呢,他怎么样?” 白梵虽然冷淡,但对朝灵还是有问必答:“照旧每天看书睡觉,偶尔指点一下我们剑法,云间无事,你不必担忧,倒是你……出门不久,浑身凶煞之气,你又遇见了什么东西?” 他这个小师妹从小最招各路妖魔鬼怪喜欢,白鹤是仙禽,对此类气息极其敏感,他方才入山不久,就感觉此地环境比之云间要差上不少。 朝灵不敢和她说自己遇见大猫的事,只说下山做委托时遇见些怨魂,白梵也没追问,两人到了山门口,宋闻星早已等候多时。 朝灵心知陆霁肯定吩咐了什么重要的事,否则不可能让宋闻星和白梵一起过来。 果不其然,她刚和宋闻星打完招呼,就收到了大师兄沉冷严肃的眼神。 朝灵眼珠子一动,只差跪下了:“师兄我错了。” 宋闻星腰间佩剑,身姿如松,好一个威风凛凛的云间大弟子:“先前送你来时,我嘱咐过你什么?” 朝灵赶紧答:“师兄叫我慎行。” 宋闻星扶着剑:“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朝灵:“我把肃清宗的弟子吊在树上打。” 宋闻星:“我没问你这个。” 朝灵:“我还和苍云少主打架。” 宋闻星:“……也不是。” 朝灵:“我还偷偷喝酒,还惹授课长老不高兴被罚抄,还拉帮结派,私自收小弟,大师兄我真的错了,我全都招。” 宋闻星:“……” 白梵:“……” 许是她认错态度良好,又或是她犯的错太多不知该先追问哪个,宋闻星立在原地没说话,半晌才生无可恋道:“我本是要问你私解师尊禁制一事。” 朝灵:“……” 白梵给她泼冷水:“多好,不打自招。” 宋闻星感觉自己太阳穴狂跳:“你还偷偷喝酒了?” 朝灵:“我不是,我没有,”顿了顿,她立马声情并茂地开始胡扯,“也没有偷偷喝,就是浅尝了一下,我是想着吃遍十洲美食喝遍美酒,然后把最好的带回云间孝敬师尊和师兄们!” 朝灵平日油嘴滑舌,宋闻星怎么不知道她是搪塞自己,但想到先前朝灵寄回的那些无定花种子,责怪的话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况且想要这个小师妹安分,简直比登天还难。 想到此处,他也不再追究更多,反正路上有的是时间收拾她,当务之急是把师尊的命令带到。 “我已替你告了假,这段时间你不必留在苍云,先和我走一趟。” “啊?”消息来得突然,朝灵也一头雾水,一时无法接受,“为什么,我们要去哪儿?” “去天骆城。” 第1章 沙匪 天骆虽地处沙漠, 但城中百姓皆富庶无匹,其一因其背靠流金瀑布,黄金遍地, 其二是盛产昂贵香料, 传闻之中, 天骆出产的上品香料,千金难求。 宋闻星此行前来, 就是领了陆霁命令,带朝灵去天骆寻一味珍贵香料, 以做入药之用。 朝灵不懂找个药为什么非得把自己从苍云挖出来一起去,但陆霁向来想到什么做什么,行事仿若随性,无缘无故让自己来苍云,又无缘无故让自己去天骆。 虽然朝灵经常怀疑过陆霁自有安排, 但陆霁和宋闻星不说,她也不会多问,反正乖乖照做就行了。 而且这样一来, 早课长老罚的那一百遍学规她也能光明正大偷懒不抄了! 虽说消息来得突然, 朝灵还是毫不犹豫收拾东西跟宋闻星走, 只是临行之前和清风居几人告别,难免不舍。 “我听闻天骆妖修当道,沙漠之中酷暑难耐,你此去千万小心。”程月凝拉着她的手嘱咐, 苏钰也跟着点头。 只不过他的出发点更清奇一些:“我听闻天骆城的城主, 生性风流浪荡, 身边姬妾成群, 最爱挑漂亮的小姑娘下手, 朝小灵,此去千万小心。” 朝灵却一点都不害怕:“天骆美人遍地,那个老头子未必看得上我,放心吧。” 说完又拍拍苏钰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了,两个月后,苍云的仙盟大会也要开始了,你记得早点回来。”仙盟大会五年一次,是各大门派切磋武艺甄选新秀的时刻,苍云如今已成众仙之首,此次仙盟大会自然也由其承办。 “还有十四……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害得人家难过,多哄哄人家。”苏钰揶揄她。 朝灵心道十四哪里有那么脆弱,但是当告别完了苏钰二人,站在十四房门前的时候,她心中却有点忐忑。 十四昨晚才连夜跑回来陪自己一起过生辰,今天她忽然就走,十四会不会生气? 以前她天天粘着十四,现在她不在,十四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要他了?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七上八下地敲开了十四的房门。 出乎意料,十四的表情很平静:“要走了?” 朝灵有点心虚:“我要陪师兄去天骆找药,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十四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气氛莫名有点尴尬。 朝灵站在门边,直觉应该再说点什么,只能没话找话:“我很快就回来了,真的!” 十四还是那副不温不火又淡然的模样:“好。” 这个态度不对劲,朝灵默默想。 这么冷淡,这么平静,居然连告别的话都不多说两句,十四肯定是生气了。 她盯着十四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别扭道:“我会想你的。” 看她眼神左右乱晃,那点逗弄的心思又起来了:“跟着你师兄游山玩水,还有时间想别人?” 朝灵见他接话,那点别扭也消失了,有点失落道:“我想和十四一起去,大师兄喜欢骂人,肯定不让我玩。” 云间大师兄为人清正,声名远扬,传闻里都是俊秀正直的君子,私底下却是个爱骂人的老妈子。 闻言十四也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人不解风情的程度早就不以为然:“几岁了,还成天想着玩?” 这对话太熟悉了。 “我就要玩。” 因为贪玩,她没少被云间那堆师兄教育,现在听他也这么说,朝灵觉得再继续下去,十四也要变成老妈子了。 “那我走了。”朝灵挥手作别,十四又变回那副冷淡的模样,纡尊降贵地“嗯”了一声。 “再见。” 朝灵有点不乐意,她觉得十四一点都不懂礼尚往来,自己都说会想他了,他还那么冷淡,一点回应都没有。 等下次回来,非得教教他什么是“小弟的本分”。 朝灵找到宋闻星的时候,白梵已经离开了。 “小白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你白师兄还有事要忙,已经启程回云间,况且天骆城一行定然风尘仆仆,他又怎会同我们一起?”白梵原身就是仙鹤,常年待在云间,以清露为食,天骆遍地妖邪,少不了要被他说是“污浊之地”。 “还有,要叫白师兄,”宋闻星最后纠正朝灵的话,然后从腰间抽出佩剑,“我们御剑过去。” “是——师兄。”朝灵也跟着抽出佩剑。 她幼时不知停在水池边的大仙鹤就是自己师兄,小白小白叫了很长时间,追着人家跑,还说要摸人家脑袋上那块丹顶,后来有一天白鹤被缠得烦了,当场化为人形把这个烦人的师妹教育了一通,她不敢再摸师兄的脑袋了,但是还是经常小白小白地叫。 天骆离十洲比云间离十洲还远,两人几乎不眠不休御剑三日,才到达了天骆地界,未免引人瞩目,两人早早就收了剑,装作来做生意的商人,步行入城。 十洲还在是冬季,大雪堆了厚厚一层,晚上睡觉不多盖被子都会冻醒,可刚到天骆地界,酷暑热意扑面而来,烈日布下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沙漠,朝灵头上顶了个遮凉的斗笠,喉咙里像是要着火一般:“这么大的沙漠,天骆人真的不会迷路吗?” 宋闻星修为比她高,道心坚定,自然不像她一样半死不活的,闻言只道:“我们走的是天骆商道,若是遇见运货的商队,可以借他们的骆驼入城。” 朝灵从来都没见过骆驼,听完也有点兴奋,心情好了一点,边走边望眼欲穿地看着地平线上有没有人影。 两人又行了近半日,还是没有见到其他人影。 朝灵刚鲜活过来的心又一点点萎顿下来,不过她不是娇气之人,知道抱怨无用,于是一手扶着斗笠,一边在风沙中前进。 又行半刻,前方沙丘上忽然出现一串串新鲜的动物脚印,看上去离她们不远,听宋闻星说这可能是商队之后,朝灵便跟着脚印撒腿狂奔。 宋闻星看着她忽然打了鸡血一样,心道过了十八岁生辰还无半点长进,拿她没有办法,也跟上她的脚步。 商队果然离她们不到百米,朝灵一眼就看到串成一串的骆驼停在远处,赶紧回头对着宋闻星招手:“大师兄快点,我看见骆驼了!” 她运起轻功,三两下飞到近处,却见那些骆驼慢悠悠地往前走,背上驮着货物,周边却没有什么人。 天骆城的骆驼都这么聪明,不用人管就能结队穿越沙漠? 朝灵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下一秒就被她否决了,她眯着眼团团沙丘之中来回搜索,在看不见任何人影之后才摸着骆驼大声道:“师兄我们真走运!白捡了一队货物,待会儿进城就卖了赚大钱!” 宋闻星闻言刚要训斥,却见朝灵翻身骑上骆驼,对着他笑:“快上来快上来,我们现在就把货给卖了,骆驼到城里烤了吃肉!” 宋闻星:“……” 朝灵话音刚落,却听四周传来一道尖锐的哨声,紧接风沙飞扬,埋在沙丘后的人影终于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仔细一数竟有十几人,全都蒙了面,手持弯刀,身上衣物颜色与黄沙融为一体,显然来者不善。 这是天骆沙漠之中专门劫掠商队货物的歹徒,当地人称他们为“萨提”,换做中原的说法就是“沙匪”的意思。 朝灵一笑,长剑“锵”地出鞘,稳稳立在骆驼背上:“我还在想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那些人见来的居然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还有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子,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说着朝灵听不懂的话。 有个大汉对着着朝灵打了个口哨,说了句本地方言。 朝灵皱了皱眉,大声道:“土蜥蜴,你不会说人话是吗!” 沙匪里有会说中原话的,当即就道:“我兄弟说,小丫头长得水灵,想娶个中原媳妇儿,你答应不答应?!” 宋闻星不擅长吵架,闻言脸色一沉。 话毕那大汉又道:“你要看不上他,找我也行,我就喜欢爱骂人的小美人,在床上骂,多刺激啊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大汉说完,那一群男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朝灵虽然被不少不长眼的东西觊觎过,但还是第一次被一群男人这么侮辱,她理智尚在,可宋闻星的剑都已经□□了。 “你等着。”她再不多言,跃下骆驼,朝着大汉直直刺出,那大汉猝不及防,弯刀被她绞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朝灵用剑“啪啪啪啪”赏了几个耳光。 宋闻星出剑更是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剑剑直取要害,不到半刻,沙匪就躺了一地,被宋闻星点了穴,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人渣败类!”宋闻星提着剑,看样子是打算顺着地上捅一圈。 朝灵看见宋闻星生气,赶紧安慰:“师兄别气别气,你不用动手,让我来收拾他们。” 宋闻星强忍怒火收了剑,立在朝灵身侧,朝灵走到先前出言不逊的大汉身边,用剑拍了拍他的脸颊:“土蜥蜴,你叫什么名字?” “呸!我天骆的‘萨提’都是好汉,输了就输了,要杀要剐随便,想侮辱我?没门!”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得宋闻星又差点拔剑,朝灵赶紧按住大师兄,又换了个问题。 “商队的人呢?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她问完,又淡淡地补充,“想好再说话,不然你会后悔的。” “小丫头片子,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仗着你师兄,你以为你能打过谁?!”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十几个人一起抢不是更无耻吗? 看见他们不配合,朝灵也不想再多说,只是走到远处捡起地上躺着的弯刀,暼了大汉一眼,递给身边的宋闻星。 那大汉被她这一眼看得凉嗖嗖地,忍不住叫道:“你要干什么?” 宋闻星接过短刀,还在想朝灵去一趟苍云脾气怎么这么好,下一秒就听小师妹凉凉道。 “大师兄,一人一刀,全都切掉,让他们这辈子都当不了男人。” 第1章 黄金面具 宋闻星手里握着弯刀, 第一次觉得自己下不去手。 那大汉听完已经傻愣在原地,见朝灵半点不像在开玩笑,什么骨气什么视死如归全都扔了:“我们错了错了, 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二位饶过我们吧, 我们‘萨提’虽然作恶多端, 但是也不至于受这种侮辱啊!!” 其余几人看见老大求爷爷告奶奶,嘴里说着一堆他们听不懂的中原话, 有些不满地嚷嚷起来。 求饶的大汉用本地方言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其他人也全都脸色大变, 哀嚎求饶起来。 方才趾高气扬的一群沙匪,现在全都服帖起来。 朝灵叉着腰,一点情面都不留:“我不管,我刚才已经给过你们两次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的, 等着,一个也逃不掉!” 那大汉面如死灰,被点了穴没法动作, 躺在地上硬邦邦地像具尸体, 对他的小弟又说了句什么。 半晌, 就听沙匪中有个个子不高的,大叫一声,然后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又叽里咕噜嚷嚷着什么。 地上哭天抢地一片, 朝灵忍着笑回头, 从斗笠下面偷偷给宋闻星使眼色, 满脸都写着志得意满:“大师兄我厉不厉害?” 宋闻星:“……厉害。” 恐吓得差不多了, 宋闻星也开始出面当好人, 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如果乖乖说实话,就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那群沙匪见了救命稻草,哪里还敢不听话,赶紧把被挟持的商队从沙丘后面拖了出来,给人松了绑。 被救的人连连道谢,说自己运气不好,第一次走商就被“萨提”盯上,若不是朝灵二人,非得损失好大一笔财物。 朝灵听得美滋滋,宋闻星拒绝了商队送的东西,只道:“不必,举手之劳而已,我二人初来乍到,还想请各位带路入城。” 那商队的老头赶紧说愿意,毕竟他们后头拴着一串沙匪,用绳子绑着准备送进天骆,现在有好心的高手同行,更不用担心安危问题。 商队人不多,就四五人,朝灵听着宋闻星和老头聊了半天,把沙匪拴好以后才启程上路。 老头有个孙子叫提木,年纪看上去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瞧着憨厚老实。 他从方才开始就注意到那位厉害男子身边的小姑娘,戴着个斗笠,斗笠下的一张脸比城主的那些美姬还漂亮些,只不过她一直围着骆驼转,看上去兴致勃勃。 提木眼睛盯着人家看了半天,看得宋闻星都回头看他两眼,他慌慌张张收回目光,听了祖父的话,爬上骆驼准备启程。 谁知道骆驼刚走两步,那小姑娘就“蹭蹭蹭”朝自己跑了过来,宋闻星以为朝灵又要搞什么鬼点子,只叫了声“小师妹”以示警告。 “原来她的名字叫小师妹。”提木心想。 朝灵很快就来到他的骆驼边,沙漠的风沙和太阳都大,她仰头说话的时候微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这位哥哥,你的骆驼好漂亮!” 提木被她猝不及防叫了哥哥,心下软成一片,想到祖父先前说过,中原女子不像天骆女子霸道,温婉可爱,最适合当老婆。想到这里,他控制不住地红了脸,好在他成天风吹日晒皮肤黝黑,脸红也看不太出来。 后边那串刚被狠揍一顿的沙匪见他这幅春心萌动的模样,全都一脸同情。 他挠挠头:“阿达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小时候还会睡在一起。” 朝灵眼睛里的光又亮了一下。 她小时候也和大猫一起睡过。 提木见朝灵两眼放光的盯着自己的骆驼看,看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宋闻星的脸色,见宋闻星忙着和商队老头说话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骑一下你的骆驼吗?” 提木二话不说就从骆驼上跳了下来:“可…可以,阿达很听话,你上去,我帮你牵着。” 朝灵兴高采烈地爬上骆驼,不忘笑着道谢:“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提木觉得自己的心脏又怦怦跳了起来,脸也变得黑红黑红的,宋闻星刚和商队老头说完话,一转头就看见朝灵地骑在骆驼上笑,牵着骆驼的小伙低着头,脸都快熟了。 宋闻星忽然觉得很心累。 他这个小师妹总有种特殊能力,熟悉她的人会觉得她热情天真让人头疼,不认识她的人会觉得她见人就乱撩。 云间山下,镇上的那几个小伙子已经借着给苍云送腊肉的名义,明里暗里问过好几次朝灵去哪儿了。 宋闻星都怀疑他们要是知道了朝灵在十洲,会背着腊肉送到苍云去。 热情天真是好事,也讨人喜欢,不然陆霁不可能天天为了小师妹发愁,云间那帮木头也不会想破头地送小师妹生辰礼,但若这人还长了一副世间罕见的皮囊,一具人人觊觎的炉鼎之躯,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怀璧其罪。 骑骆驼和骑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骑马虽然迅捷,但少不了颠簸,骆驼虽然跑得不快,但是脚掌厚实,慢悠悠的,朝灵坐在骆驼背上极目远眺,感觉自己已经是沙漠富商,还是头上顶块布的那种。 “大师兄!”见宋闻星看过来,抬起两只手晃了晃,一脸得意得笑,方才走路时候半死不活的神态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宋闻星一愣,也抬手晃了一下,表示自己看见了。 罢了,匹夫无罪。 云间虽隐世,但一个小师妹还是护得了的。 商队拖着一串沙匪,晃晃悠悠走出沙漠,来到天骆城的时候,烈日已经西沉,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因为跟着商队,朝灵二人也没被城门口的官兵怎么搜查,跟着就进去了。 那一串沙匪被交给城防军,看见朝灵和宋闻星走了,各个兴高采烈地仿佛重新活了一次。 城防军们不明所以,第一次见到被抓还那么兴奋的沙匪。 甫一进城,朝灵就差点被晃瞎了眼。 金碧辉煌,金光闪烁,金灿灿到能灼伤人眼。 石砌的古城,长街都是光滑平坦的石路,家家户户门口都竖着两根黄金大柱,彰显着惊为天人的富庶。 人来人往间,是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和戴着面纱的美貌女子,不饰珠玉,却戴着金手镯,金戒指,黄金头饰发钗。 据说黄金才是天骆城中最不值钱的东西。 朝灵从骆驼上下来,两眼放光地盯着人家门口的黄金门柱看:“师兄,我们走的时候要是挖一个回去……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宋闻星:“……” 商队的老头见她那么财迷,笑着解释:“其实这些柱子都不是纯金的,只是用金粉涂了外面,你挖回去也卖不了多少钱。” 朝灵赶紧松了口气:“这样啊……” 要全都是黄金,她真的很担心自己临走时会管不住自己的手。 “天骆城后有一条流金瀑布,你们外邦人有空可以去看看,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捡到金子。”朝灵一听有金子眼睛就开始放光,恨不得现在就拽着宋闻星去瀑布淘金,但是想到此行还有正事要办,还是忍住了。 商队还要交货,不能多耽搁,朝灵便同他们原地告别,提木不舍告别,又不好意思开口表明心迹,只是为她们二人指了最近的客栈,还让朝灵注意安全。 毕竟他们城主可是个远近闻名的风流鬼。 天色已晚,朝灵和宋闻星按照提木的指引,来到了旅居之所。 天骆是远近闻名的黄金之都,往来客商繁杂,三教九流皆有,朝灵和宋闻星刚上客栈,就吸引了堂中不少人的目光。 二人穿着皆非本地装束,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中原人,那漂亮小姑娘没戴面纱,摘下斗笠确是实打实的好看。 “老板,给我们准备两间房。” 客栈老板是个戴面纱的姑娘,美艳动人,腰肢手臂都裸|露在外,一双漂亮眼眸在二人中间扫来扫去,像是会勾人一般,最后才把目光移向了朝灵:“两间哦?” “对。”朝灵点点头,总感觉这老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不大舒服。 “本店的规矩,旅客入住。钱款先付一半,退房时再付另一半,若要两间房,先付六金。”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又要了两间房,那必定不是夫妻,老板默默地想。 “可以。”宋闻星应完,刚要掏钱袋,忽然愣住了。 朝灵不解,抬头看他。 宋闻星很冷静:“天骆不收十洲的钱币。” 换而言之,他们没钱。 朝灵:“……” 钱都没有,居然还来住客栈,那老板娘见他二人忽然愣住,赶紧笑道:“天骆与十洲常有生意往来,城中也有专门兑换金币的地方,明日你们可以去看看。” 朝灵:“可我们现在没钱,可以等明天再把钱给你吗?” 那女子轻轻一笑,然后柔声道:“不行哦,这是城主定下的规矩。” 堂中的人全都等着看两个异乡人笑话,宋闻星脸色不太好,朝灵赶紧撒娇:“我们可以打欠条,不会赖账的,姐姐你通融一下吧,我们都好几天没休息了。” “嗯……”那女子微微沉吟,眼眸微动,倾身过来,朝灵还没反应,下巴就被女子轻轻挑了起来,“通融也可以,城主说了,漂亮姑娘来住店可以不付钱,至于你旁边这位,虽然也漂亮,不过终究是男子,通融不了。” 朝灵被她这轻佻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听见她嫌弃宋闻星,脸色也不好了:“不让我师兄住那我也不住了,师兄我们走。” 师兄?老板又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朝灵,怕她走了,赶紧把人给叫了回来:“诶别走……既然是你师兄,我通融便是。” 朝灵这会儿半点住店的心情也没有了:“不用了,我和师兄可以去别的地方住。” 客栈老板闻言,朝着走了过来,她姿态轻佻,一双莹白大腿随着动作时隐时现,走到近处,又拿那种像是会拉丝的目光盯着朝灵。 这么漂亮的孩子……那位一定会喜欢吧? 朝灵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刚准备拖着宋闻星溜之大吉,谁知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这二位住店的钱,我家主人已经替他们付清了。” 朝灵猛得回头,却见一个男子手中托着两块木牌,恭恭敬敬放进朝灵的手中。 朝灵:“……你家主人?” 是谁? 那男子却不再多话,只是垂着头,不敢直视朝灵的眼睛:“这两间房已经交了两个月的房金,两位远道而来,劳累许久,还是早些休息,我家主人不日再拜会。” 朝灵听得一头雾水,那男人却不再多言,只是恭恭敬敬地告辞,然后上了楼。 朝灵的目光随着男子上楼,只见他恭恭敬敬的敲了敲正中的房门,过了不久,房门轻轻打开,露出半个人影。 是中原十洲的打扮,一身黑袍不显阴沉,却莫名衬得这个人修长华贵,举动间骄矜异常,但是和季闻雪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人显得更加危险。 就像从地狱深处催生出来的那种危险。 感觉到朝灵打量的目光,那人似有所觉,微微偏过头,看向朝灵。 朝灵一愣。 那张脸上,覆着一个漂亮的黄金面具。 第1章 流金 虽然看不见脸, 但是朝灵总觉得那张面具下,必然生了一张漂亮又凉薄的脸。 想必他就是那个男人口中的主人。 那人隔着面具打量她片刻,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朝灵一愣, 却见房门缓缓掩上, 那道人影也消失在视线之内, 她才恍如梦醒般低头看手上的两枚房牌。 “大师兄,刚才那个人给我们付了房金……”朝灵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房门, 宋闻星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朝灵,考虑再三, 最后还是点点头。 “罢了,天色不早,明日我们再去拜访那位相助的恩人。”宋闻星收了剑上楼,朝灵也默默跟上。 这家客栈是为供旅居商客落脚而建,尤其是十洲来的商人, 房内部分陈设特地迎合了十洲的习惯,朝灵几天来都没好好吃过东西,肚子饿得不行, 但手中又没有钱, 只能躺在床上摆弄脖颈上的项链。 她先前没有仔细观察, 现下房中灯火通明,项链上的细节也看得清清楚楚。项链上镶着一颗幽蓝的珠子,看不出来是石头还是玉,漂亮得就像夜行动物的眼睛, 上面还隐约刻着古老的银色纹路。 朝灵想了想, 试着往珠子里注了些灵力, 又伸手探了探, 最后从里面摸出一支笔来。 朝灵:“?” 紫竹金毫, 笔身漂亮修长,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毛制成,不过按照朝灵的经验,这种笔陆霁一定很喜欢。 她原先以为十四送这个东西给自己储物用,没想到里面还有东西。 她又歪着头掏了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陆陆续续掏出了一大堆东西,瓷瓶玉佩,灵石武器,丹药兽骨,甚至连金子都有。 她虽没见过,但是看得出来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朝灵:“……” 她开始怀疑十四到底是送错了东西,还是抢了人,这…这也太贵重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塞回项链里,连同季闻雪几人之前送的礼物一起,决定等回了苍云再好好问问十四。 “咚咚咚”,这边她刚收好东西,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朝灵还以为是不是宋闻星有什么话要嘱咐,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先前那个男人站在门前,手里恭恭敬敬托着东西:“二位舟车劳顿,我家主人令我送些吃食过来给姑娘。” 朝灵一低头,却见男人手上抬着大大小小的盘子,都是些精致的糕点吃食,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朝灵被勾得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忍住了:“冒昧问问,你家主人来天骆……” 她问得委婉戒备,那男人却十分善解人意,没有隐瞒:“我家主人来天骆谈些生意,与您二位一见如故,食物是从在街上买的,请姑娘放心。” 猛不防被拆穿,朝灵也不恼,只是笑着接过男人手里的食物:“谢谢!你家主人真是个好人!希望他赚大钱!” 待会她就带去和宋闻星一起吃。 那男人笑了一下,恭恭敬敬送了食物,临走时瞥见朝灵脖颈上还没来得及塞回去的项链,见了鬼似地愣了半晌,才低着头迅速离开。 这东西居然在这小姑娘身上…… 朝灵不明所以,把项链塞回怀里,才抱着一大堆食物敲响了宋闻星的房门。 宋闻星还在看卷宗,看见朝灵一脸灿烂地举着东西进来,不解道:“食物?哪儿来的?” 朝灵便把刚才的事说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说他有恩于我二人,但不可不留心。”无端怀疑虽有失于人,但他二人远在异乡,不得不防。 朝灵知道宋闻星的担心,但想起方才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又觉得对方好像没什么恶意,反而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仔细回忆,却又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此人。 此次她和宋闻星的任务,是来天骆寻一味名为“流金”的香,说是有重要用途,具体用途朝灵不太清楚,只知陆霁和宋闻星都对这个东西格外重视。 吃完东西已快深夜,朝灵被宋闻星耳提面命赶回房间,让她赶快休息。 楼下的客人像是喝了一宿的酒,第二日时醉得东倒西歪,被那美貌的老板笑吟吟地扔上了大街,扔完了人,又笑着回头和刚下楼的朝灵打招呼。 “醒了?昨晚睡得如何,小妹妹,可有不适之处?”朝灵对住宿条件要求不高,向来是能睡就行,只是夜间醒来时,鼻尖隐约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香味,不知道是梦还是错觉。 “还好。” 老板却好像看出她想什么,款摆着腰肢缓缓靠近,又拿那种会拉丝的目光盯着朝灵:“天骆城盛产黄金和香料,夜间闻见些味道也算寻常,那些不解风情的臭男人最爱拿些庸脂俗粉欺骗小女孩的感情,若是在街上遇到了,你千万别收。” 朝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想起此行的目的,索性直接开口问:“老板,请问天骆城中,哪里有卖香料的市集或者商铺?我和师兄想逛一逛。” “香料啊,”老板拄着下巴思索片刻,才轻声道:“香料的话……我倒是有些门路,不知你们二位要买的是什么香,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朝灵和宋闻星对视一眼,才转头道:“实不相瞒,这一味香料,名为‘流金’。” 听到这个名字,原先兴致缺缺的老板忽然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半晌才问:“香名‘流金’,你们确定?” 不是“流水”“流木”,居然偏偏是“流金”。 朝灵点头,那美貌老板却忽然面露难色,似乎是在纠结:“……” “有什么难处吗?这味香料对我们很重要,我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它。”朝灵不明所以,却见老板纠结片刻,又缓缓笑开。 “难处是有些,这‘流金’香珍贵异常,千金不换,寻常市集和店铺之中定是没有的;因其只御用于我天骆城的城主,你们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朝灵没想到陆霁让他们找的东西居然这么珍贵,一时觉得莫名头疼。 良久,老板又道,“不过我有还个妹妹,她有些门路,兴许能帮你们一把……不过你们得告诉我,你们要‘流金’做什么?” 这回答话的是宋闻星:“家中有个妹妹,性命垂危,已在旦夕,寻香是为救命。” 朝灵没听说过宋闻星还有个妹妹,闻言也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撒谎,想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不能如实相告。 只是大师兄撒谎也未免太娴熟,她差点都信以为真。 那老板了然,便指了路让朝灵二人去城中某个商铺去见她妹妹,还特地嘱咐朝灵一定要晚上回客栈来住。 朝灵被老板又搂又抱又揉又捏,好不容易逃过魔掌,转眼却见楼上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又问:“楼上住的那位客人,老板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那老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下又了然:“那位是十洲来的,只知是贵客中的贵客,城主大人还亲自设了宴为他接风洗尘,至于来历,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是大人物,怪不得要戴着黄金面具怕被人看,朝灵默默想。 告别老板,朝灵和宋闻星便出发去找老板的妹妹。 清晨的天骆城热意涌动,石砖隐隐发烫,黄金大柱刺人眼,等朝灵和宋闻星来到缇雅老板指的地点时,更是已近中午。 缇雅的妹妹叫阿琳娜,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相貌和缇雅无甚相似之处,怎么看都不像是姐妹。 “缇雅说的十洲小美人吗?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一早上了!”阿琳娜拉住朝灵,又是一阵揉搓,高兴地恨不得在朝灵脸上留两个香吻。 朝灵:“……麻,麻烦了。” 天骆人热情奔放,朝灵和宋闻星早就深有体会,走在大街上会有陌生男子大刺刺地过来问朝灵有没有丈夫,有的话愿不愿意换一个,还有戴着面纱爱跳舞的姑娘给宋闻星抛媚眼。 朝灵脸皮厚,村里二狗子追翠花,也是大大咧咧直接问人家要不要当自己老婆,宋闻星长居云间,修的无情道,耳濡目染都是阳春白雪,哪里经得住这么逗,朝灵一边取笑宋闻星一边自觉充当大师兄的靠山,拿出自己的脸皮,最后成功到达了目的地。 “城主这几日事务繁忙,暂时见不了外客,不过我会为你提早安排,最迟明天晚上,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阿琳娜挽着朝灵的手,一双深眼,笑意真诚。 朝灵不明所以:“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找香料,并不是想见你们城主……” “‘流金’只有城主才有,你若想要,只能亲自向他讨要。” 朝灵恍然大悟。 “可是我们只是异地来的旅人,无权无势无声无望,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是可以见你们的城主吗?”天底下还会有那么便宜的事? 事后她和宋闻星会不会被狠狠宰一笔? 阿琳娜却毫不担心:“有我和姐姐在,就不用担心,城主一定会见你的。” “为什么?”朝灵脱口而出。 她不想那么直接,但是她非常怀疑阿琳娜的话是否属实。 还是说天骆城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城主善良慈祥,还喜欢接见有求于他的穷苦平民? 朝灵还没想完,阿琳娜就打断了她的思绪:“因为我是城主的老婆啊。” “哦原来是城主的老婆啊……老婆?!” 啊? 朝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阿琳娜,谁料对方似乎一点都不理解朝灵的惊讶:“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知道,缇娜姐姐和我,都是城主的老婆。” 朝灵:“?” 宋闻星:“?” 第1章 红衣 天骆城城主轩辕赤, 天骆的统治者,关于这个城主,有三个有趣的传闻。 据说这位城主是个极爱美之人, 平生所爱之物分别是:美器, 美酒, 美人。 轩辕赤颇爱收集古玩玉器,瞧上眼的器物就非得弄到手, 不惜一掷千金。除了收集美器之外,轩辕赤还喜好收集美酒, 按照他的说法,夜光杯配葡萄酒,才不失为人间享受。 当然,最出名的莫过于其对美人的喜爱。天骆的坊间传闻之中,有一则就是关于轩辕赤的。 据说这位城主在城中巡查之时, 对集市之中卖香的美人一见钟情,当下便表明心迹,意图亲近。 那美人不知城主降临, 不愿被他纠缠, 便提出了三个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她想看沙漠落雪, 冬日雁回,白日流星。 美人原以为自己这般苛求,对方必定知难而退,谁知他不仅不退, 反花了两年时间, 将三件事一一做到, 最终俘获美人芳心, 从此后宫再多一人。 宋闻星无甚表情地讲着自己昨晚恶补的《天骆闲话》, 朝灵盯着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阿琳娜也笑:“我来作证,这位公子所说,全都属实。” 朝灵拄着下巴总结:“像个游手好闲的浪荡败家子。” 阿琳娜却半点不觉得冒犯,反而点头同意:“是这样。” 整日花天酒地物色美人,若是帝王,那他必定是个昏君。 “那‘流金’香料一事……”朝灵没想到事情变得那么复杂,若是要觐见城主,那么更应该从长计议。 “你不必去。”宋闻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不太好,只是打断了朝灵的话,态度坚决。 “那可不行,我和姐姐都是城主后宫姬妾,带一个大男人觐见,未免不妥,”阿琳娜斜睨了宋闻星一眼,接着道,“他要是见了你,吃醋都来不及,又怎会把‘流金’赐你?” 宋闻星又看朝灵一眼,欲言又止:“可……” 朝灵赶紧打断他:“那我和师兄一起去行不行?” 阿琳娜踌躇道:“这个嘛……” 朝灵又道:“如果师兄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阿琳娜听她说不去,赶紧妥协:“可以可以,那明天晚上城主回来,我就带你们二人去见他好不好?” 明明是帮忙的人,语气却急切地像是要人帮忙一样。 朝灵点头:“那好。” “明日日落时记得来这里找我,我会送你们上金天台,你们记得准时些。” 宋闻星显然还有话要说,朝灵却没给他机会,答应完阿琳娜之后就推着人走了,行到人群稀少之处,宋闻星才正色道:“你不能去。” 他昨夜所读传闻之中,有关那位天骆城主的,皆是载歌载舞情爱纠缠,被他痴缠过的美人无数,无论样貌性格,只要是美人,便会费尽心机收入后宫。 他很清楚这个小师妹的德性,若是上了金天台被轩辕赤纠缠上,那他就要提着头回去见陆霁了。 朝灵又怎么猜不到宋闻星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自己被轩辕赤看上,虽然她非常怀疑那个老头子不一定会对自己有意思,但两人身在异乡,自然应该小心行事,且事关重大,“流金”不得不取。 但是宋闻星的态度也很坚决。 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于是乎,到了第二日约定时间,阿琳娜看见的就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朝灵,还有她身边一脸担忧的师兄。 “你这是……怎么了?”阿琳娜指着朝灵脸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眼睛都瞪圆了。 “昨天吃了点东西,许是水土不服,今早起来时起了满脸疹子,怕吓到城主大人,所以把脸围起来。 “起疹子了?让我看看,千万别伤了脸……”阿琳娜半信半疑地来揭朝灵的纱布,朝灵早有准备,掀开提前准备好的位置,给她查看。 阿琳娜吓得尖叫一声。 “我已经涂了药,过两日便好了,见了城主之后我一定半句话不说,绝对不会吓到他!”眼睛状若乖巧地给阿琳娜做保证,对方却在原地纠结半晌,似乎欲言又止。 朝灵赶紧道:“怎么了?若姐姐还是害怕我吓到城主,我待在远处就是,人命关天,实在耽搁不得。” 她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阿琳娜见她伤心,便没再说什么,叫了车马,带着朝灵二人一路往金天台上去。 越往上走,道路越发宽阔,建筑也越发金碧辉煌,想必住的地方越高,越是富庶之家,朝灵整张脸包得只剩一双眼睛,正无所事事地观望窗外,宋闻星却挺直肩背坐在车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把阿琳娜都逗笑了。 “这位公子,放轻松一点,城主为人随和,不会拿你怎样,也不会对男人出手的。” 宋闻星“嗯”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轻松下来的模样。车马顺着大理石铺就的大道缓缓上行,直到来到一块巨大的露天广场,停了下来。 想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天台。 “到了。” 甫一下车,侍立在阶前的侍女便上前来和阿琳娜打招⑨SJ呼,朝灵注意到这几个侍女衣着气质不俗,全都以纱蒙面,想必样貌也不凡。 朝灵和宋闻星都听不懂天骆话,只是由着阿琳娜引荐,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仆人点了点头,然后往朝灵和宋闻星这边过来。 一名侍女伸手在朝灵左右肩膀各拍了一下,随后才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城主在前殿处理公务,不接见客人,贵客需到后殿等待,我去为你们二人通禀。”阿琳娜适时为朝灵解了惑,朝灵连道三声感谢,赶紧拽着宋闻星跟上。 那带路的侍女不会说中原话,在前面弯弯绕绕一通,宋闻星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朝灵无聊,又仗着语言不通,小声道:“我听说天骆的城主是个老头子,掌权好多年了,又是个沉迷美色的老头子,我们年轻人和他会不会没什么话题?” “‘流金’珍贵异常,不可能说给就给,我们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或者用来交换的条件。”宋闻星思路倒是很清晰。 “可是我们那么穷,哪里有用来交换的条件……”想到这里,朝灵忽然突发奇想:“不过天骆城的城主肯定不缺钱,人家追求的肯定是精神的富足,我们虽然两手空空,但是精神绝对富足,说不定他就喜欢我们这样的。” 宋闻星失笑:“这又是什么歪理。” 虽然机会渺茫,但至少值得一试,宋闻星听得出来朝灵是在宽慰自己,心平也稍微放松了些。 朝灵心说实在不行就让宋闻星男扮女装,她带着宋美人上金天台进献,骗了“流金”之后再撒腿跑路。 正好让那个老色鬼尝尝教训,让他想起美人就能被噩梦笼罩。 宋闻星不知道朝灵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只是看着几人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刚想开口,却听墙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修道之人五感敏锐,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耳目。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朝灵问道,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忽然贴着二人肩膀擦过,险险躲开,回头却见地上插了两支毒刺。 一击不中,那些潜伏的身影全都跳了出来,一眼望去竟有三五人之众,侍女不会武,吓得大叫一声,倒地不起。 不是吧,刚来就遇上刺客,这运气也太差了! 刺客……朝灵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大叫道:“大师兄,我们抓住他们,这样就可以带他们找那个老头子邀功了!” “好,你留在这里保护她,我去!”宋闻星二话不说,化了剑便上前迎击,朝灵对宋闻星的修为完全有自信,毕竟云间大弟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她拖起地上的侍女就跑。 打斗声越来越远,到了安全的地方,朝灵终于放心地把人放了下来,那侍女惊魂未定,也不管身边还有没有客人,直接跑没了影。 朝灵看着她扔下自己走远,内心惆怅,想回去帮宋闻星,却发现那一群人早就打没了影。 她不识路,不敢乱跑,怕宋闻星回来寻她,兜兜转转,只能在花园里。 轩辕赤的花园建得和他的名声一样骚包,种了好多朝灵不知道的花,此时夜色已近,枝头白花隐隐泛着荧光。 朝灵等得无聊,找了个位置坐下,纱布缠在脸上闷得慌,宋闻星又不让她摘,只能随便扯两把,露一对眼睛出来感受新鲜空气。 约莫两刻,她忽然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她还以为宋闻星回来,想都不想就回头:“大师兄你回来了!” 她喊完,却忽地愣住,因为眼前之人不是她大师兄,而是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 对方穿了一身大红,红到在夜里都能晃到人眼,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一双凤目,嘴角带着浅笑,若非身材高大修长,好看是好看,乍一看脸会有些雌雄莫辨,分不清男女。 “你是谁?”朝灵反客为主,浑身上下都戒备起来,像只受了惊的猫。 那红衣男子似是瞧她反应有趣,也不觉得冒犯,只是微微走近了些:“姑娘别担心,我不是坏人,倒是你,我在金天台从未见过你,为何会坐在花园中,脸上还……” 他轻轻指了指朝灵脸上的纱布。 这人居然会讲中原话。 朝灵打量他半晌,心想这人大概是金天台侍从什么的,也不再隐瞒:“我和师兄来找城主老……大人,刚才走散了,我在等他,我的脸吓人,不敢给人看。” 红衣人微微挑眉,“哦”了一声,也没问她找城主什么事,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朝灵的脸:“我通些医术,可以帮你治。” 朝灵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已经上过药了。” 那红衣人却缓缓移下目光,落在朝灵的手上。 指如青葱,纤细却不羸弱,是一双握剑的手,也是一双美人的手。 “这样啊……”朝灵听见那人轻笑了一下,随后朝她欺近了些,“园内无人,天也黑了,随我到殿内等如何?” 第1章 轻薄 “我要在这里等师兄。”朝灵摇头拒绝, 下意识和红衣男子拉开一段距离。 对方见她这般固执,终于不再步步紧逼,反而和朝灵面对面:“你们找天骆城主做什么?” 朝灵没说仔细, 只含糊道:“想找他借点东西。” “城主在前殿处理公务, 夜间不会来花园, 你若不想错过,就得到后殿去等, 不如我先带你过去,待会再派人来接你师兄?”引路的侍女早就跑没了影, 宋闻星也迟迟不来,朝灵思索半晌,终于点头答应。 “好吧,那你记得派人来接我师兄。”抓了刺客绝对大功一件,和天骆城主提要求都理直气壮一些。 她先打头阵, 宋闻星接上,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出了花园,朝灵跟着红衣男子进了后殿, 殿中立了金柱, 柱上还镶了宝石, 朝灵看直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些柱子和宝石是真的还是漆的?” 男子见她进殿就盯着柱子看,纱布裹着脸都包不住她的财迷样,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造个黄金寝殿把人留下来:“黄金浇筑, 宝石镶嵌, 匠人打造, 喜欢吗?” 朝灵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可以摸一下吗?” 男子失笑:“可以。” 云间那堆师兄们也都是穷鬼, 她长这么大, 还没见过那么大块的黄金,虽然她是个穷鬼,不过摸一摸也算是见过世面,沾沾财气。 朝灵开开心心摸完,又想起宋闻星之前说过,到了别人家里不能乱动东西,她只能按捺住想到处作乱的手,找了个角落的乖乖坐下,那红衣男子对此处颇为熟悉,还吩咐了人上了糕点和水果。 想来是极受天骆城主喜爱的侍从了。 想到此处,朝灵决定先找他打听点情报:“你们城主凶不凶啊,平常会骂人吗?” 若是脾气暴躁,那聊天时就更应保持分寸。 “这就要看是对谁了,他对犯人很凶,不过对美人从来都百依百顺。”他在朝灵旁边坐下,认认真真剥了个晶莹剔透的葡萄给朝灵。 朝灵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会儿葡萄,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句“谢谢”,半点不客气地把葡萄塞进嘴里。 “这样啊……话说,从方才进来开始,我就闻见一股香味,是我的错觉吗?”很淡的味道,但是闻久了有点犯困。 “这是安神用的熏香,城主喜欢睡前点一些,”宋闻星和城主迟迟不来,男子就坐在她旁边剥葡萄,朝灵吃一会儿看一会儿,到最后对方手里的葡萄都晃晃悠悠的,还有重影。 “我们聊了那么久,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话音刚落,吃葡萄的人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红衣男子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葡萄剥完,送进嘴里吃掉,再仔仔细细用丝帛拭净十指,才垂头看着已经睡过去的朝灵,一双凤眼带着笑意:“轩辕赤。” “你师兄现在大概已经追下金天台了,还要很久才会来找你。”亏他费了那么多人,才把她那个牛皮糖一样的师兄给支走。 “别怕,今晚就先和我一起睡吧。” 闷热厚重的纱布被一圈一圈解下,露出一张被捂得微红的脸,朝灵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抱了起来,下意识挣了挣:“我…师兄……来了吗?” “马上就来,已经派人去请了。” 怀里的人就不动了。 黄金榻上铺满红色锦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红纱,纱帘无风自动,说不出的旖旎,把熟睡的人放在榻上,轩辕赤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床上的少女。 闭着眼睛的时候,让人生出怜爱之心,又想要狠狠欺负一番。 他想看她迷迷糊糊,泪眼朦胧的模样。 他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热情的,清冷的,安静的,乖巧的,美人就像是藏品,不管什么类型的美人,都值得爱护和尊重。 他倒不会做出些什么强迫之事,只不过忍了那么久,他多少还是得收点利息。 伸手在她眉心一点,动作越发轻柔,朝灵似无所觉,吃完葡萄的唇上泛着晶莹的水光,在红帐之中格外引人注目。 轩辕赤微微倾身,垂下头去。 吻上的前一刻,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将他逼开,轩辕赤还来不及反应,一把剑就横在了他的颈侧。 方才熟睡的人此刻正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手中的剑若再进一寸,就会直接划破轩辕赤的喉咙:“你干什么?” 轩辕赤不慌不忙:“你方才睡过去了,我带你来床上睡,怕你着凉,给你盖被子。” 朝灵刚才确实睡着了,不过轩辕赤碰她额头她就醒了。 她看了一眼此刻二人情态,觉得这个盖被子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你把我师兄弄到哪里去了?” 眼前这个人,可以随意吩咐侍从,随意进出城主寝殿,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她就算再傻,也该猜出对方是什么身份。 “你不是说他去捉刺客了吗?”见朝灵清醒,轩辕赤也没再打哑谜,“你师兄武功高强,自然无事,倒是你,天骆城主手无缚鸡之力,你再这样吓我,我可生气了。” “你不会武?”朝灵收了剑爬下床,脸色不太好,心知这家伙没安好心,但是又没有直接证据,能让自己好好揍他一顿。 “自然,所以不必担忧,我可打不过你。”朝灵半信半疑,宋闻星不知去向,她索性直接说明来意。 “既然你就是轩辕赤,我也不卖关子,我和我师兄此行前来,是为求取‘流金’,事关重大,还望城主相助。”她知道直接讨要未免理直气壮,但是厚着脸皮求一线希望,总比无功而返强。 谁料轩辕赤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可以。” 朝灵猝不及防:“?” “我对美人一向予取予求,既然是你来讨要,我自然不会不给。”轩辕赤笑眯眯的。 朝灵被他笑得有点不舒服,大大方方道:“交换条件呢?” 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可能说给就给,只要力所能及,她一定会做到。 “没有交换条件,只有请求,‘流金’是赠予之物,无需你付出什么,若是你觉得过意不去,可以亲我一下。”轩辕赤对美人向来耐心又有风度,不会乘人之危,也不会强人所难。 朝灵原本已经准备好刀山火海出生入死,现在听他不痛不痒地说要自己亲他一下,反而愣住了。 “不行,你换个请求,我可以帮你去抓沙匪,还可以帮你抓刺客!”亲了就要一辈子负责到底,她可不能随便亲别人。 “亲脸也可以,这也是我天骆的交往礼节之一。”轩辕赤又提议。 朝灵摇头,亲脸也不行,她不喜欢的人,亲脸也不可以! 再次被拒绝,轩辕赤也没有再多说,反正‘“流金”在他手里,他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 两个人就在大殿之中面面相觑,轩辕赤似乎等着朝灵开口,见她憋了半天都没说话,只能再退一步:“那你抱我一下。” 朝灵这回动摇了,抱一下好像也没什么,毕竟她天天和程月凝抱,也和十四抱过,和大猫抱过,还和村口大黄抱过。 “这样吧,我来抱你,若不愿意就躲开,好吗?”轩辕赤说抱就抱,朝着朝灵走过来,朝灵睁着眼睛和他对视,内心纠结半晌,还是决定不抱。 她不想抱。 明明十四抱过她那么多次,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抗拒,轩辕赤卑微成这样求抱一下,她还是觉得浑身难受。 她动了动脚想躲开,却发现脚底和灌了铅一样,完全动不了。 很快她就发现,不仅脚动不了,她的双手也变得麻木,甚至连转头都做不到。 她只能保持僵硬的姿势,和轩辕赤对视。 轩辕赤凤目里含着笑意,不过这种笑意就像被晕染过一样,多看两眼就会觉得头晕。 和这双眼睛对视,危险又充满诱|惑。 朝灵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和四肢,只能呆呆地抬头,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双眼睛攫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在体内乱窜。 轩辕赤的怀抱算得上温柔,朝灵被他搂进怀里,却觉得自己像个要爆炸的丹炉,下一秒就会原地暴毙。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有些茫然得开口,却发现喉咙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干燥。 “别怕,我手无缚鸡之力,打不过你。”朝灵听他着说话,耳朵里嗡嗡作响,下一刻,轩辕赤的手掌慢慢移到了她的背后,顺着她的脖颈慢慢往下,隔着衣料轻轻碰了碰她后背的蝴蝶骨:“好漂亮的美人骨。” 朝灵脑子里直接炸开,整个人却毫无防备,直直倒进轩辕赤怀中。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她的体内挣脱出来,陆霁的封印隐隐有松动的迹象,轩辕赤不安分的双手已经绕到了她的腰间:“水灵根的炉鼎之体,还好没受过欺负。” 朝灵强忍着不适道:“……我杀了你。” 话音刚落,她只觉喉咙一甜,再也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朝灵懵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她心想。 轩辕赤也懵了。 他连忙停下动作查看,却发现朝灵浑身的温度高得吓人,脉搏“突突突”跳动着:“……怎么了?” 不过是寻常魅术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还来不及再问,寝殿外就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城主不好了!方才有只黑豹忽然发狂,闯上了金天台,金殿被打塌了大半,您快去看看吧!” 黑豹?轩辕赤眯了眯眼。 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只有名的妖兽原身是黑豹? 他尚未开口,外面又一阵鬼哭狼嚎。 “城主它跟过来了!它要进来了!!!” 第1章 豹怒 朝灵一听“黑豹”, 就已经明白来的是谁,留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挣扎着从轩辕赤怀里逃出, 然后颤颤巍巍地拔了剑。 轩辕赤却半点没有和她打的意思, 只是皱着眉看她:“你经脉逆行, 不要运功。” 朝灵很想骂他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现在这幅样子又是怪谁?难道不是怪他吗? 门外传来带着怒意的咆哮, 侍从们早就吓得哭天喊地神志不清,兴许是担心伤到里面的人, 黑豹这次没有再一掌拍碎寝殿,只是撞碎了大门。 轩辕赤这才看清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头巨大的黑豹,四肢强健,利爪坚硬锋利,来势汹汹, 一爪子就能把人拍扁。 朝灵忍着剧痛回头:“……大猫!” 暴怒的大猫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一双幽蓝色的眼瞳转过来盯着朝灵,然而等他目光触及她身边的轩辕赤时, 怒意更盛。 他现在就把金天台拆了。 轩辕赤虽然不明所以, 但大概能猜出来黑豹是为了朝灵而来, 他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这畜生倒是比你那个师兄聪明些。” 话音刚落,剑风就朝他袭来,朝灵虽然虚弱, 但是看得出来很生气:“不准你骂它!” 轩辕赤侧身躲开, 不慌不忙, 神情却是冷的:“它打塌了我的金殿, 我没剥了他的皮就谢天谢地了。” 他虽不会武, 身法却诡异莫测,朝灵打不中他,也无心恋战,此处毕竟是天骆,事情闹大了根本没办法收场。 想到此处,她连忙收了剑准备拉大猫一起逃跑,然而她脚步刚动,寝殿当中的金柱光芒大炽,金光过后,朝灵就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光罩之中,而大猫被隔绝在外。 这个轩辕赤,寝殿里还搞这种东西! 见朝灵受困,大猫终于不再忍耐,它仰头怒吼一声,四周黑雾大盛,地面钻出黑色的锁链,如同破海而出的蛟龙,只一击就将光罩撕成碎片,朝灵在余震之中,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结界破开,锁链又改变了攻击目标,还不等轩辕赤反应,游动的锁链就将他围住,下一刻,剧烈的疼痛袭来。 那些锁链上刻了诧异古怪的花纹,随着锁链游动,泛着怪异的红光,每当那些花纹闪动一次,轩辕赤就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他快死了…… 黑豹不理他,只是上前几步,低头用脑袋蹭了蹭地上已经快要被折磨疯的朝灵,感受到熟悉的触感,朝灵才红着眼睛抬头,张开手搂住大猫的脖子:“好难受,你抱抱我……” 黑豹哪里见过状态这么差的朝灵,也有些手足无措,干脆直接躺了下来,让朝灵骑在自己脖颈上,才缓缓起身。 那边的轩辕赤脸上一片煞白,看上去就折磨得不轻,朝灵虽然虚弱,但好歹神智还清醒:“我们不能杀他……” 且不说“流金”还没拿到,城主遇刺,天骆肯定会引发一场骚乱。 虽然黑豹非常想一掌拍碎寝殿把这个碍眼的家伙永远埋在这里,但既然朝灵开口,他也不会反对。 锁链缓缓沉入地底,轩辕赤死里逃生,坐在地上大喘气,黑豹已经带着朝灵离开,按照这个架势,根本没人拦得住。 他煞白着脸,从怀中取出一支青色药剂慢慢饮下,过了半晌脸色才恢复一些。 寻常的妖兽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爪子就拍碎他的结界,那些黑雾和锁链,显然是极煞之物,寻常之地根本生不出这些东西。 他起身整理了仪容,走出殿外,看着东倒西歪的侍从和仆人,脸上的笑意难得冷了下来。 恰在此时,又有侍从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赶来,他看了一眼,然后道:“你别告诉我又有金殿塌了。” 那侍从被他一眼定住,知道现在城主不太高兴,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是前殿来了个叫宋闻星的,抓了刺客送过来,现在说要来找师妹。” 抓刺客……轩辕赤回忆了一下,想起小美人还有个大师兄在这里,心头一动,忽然就笑了起来。 “把他抓起来,就说我在金天台遇刺,凶手已经抓到了,七日后在流金瀑布前诛灭刺客。”手下不明所以,领命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却没有多少烦躁的神情。 小美人对这个师兄心心念念,又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金天台乱成一团,而此时此刻乱成一团的,还有客栈的某间房内。 离开金天台以后,朝灵就在他背上昏睡过去,十四不得已只能化为人形,把人抱了回来。 朝灵浑身滚烫,额头更是烫得像烧红的烙铁,轻轻一碰都会吓人一跳。 轩辕赤的魅术可以令中术者经脉暂时逆行,以此迷失其心智和行动,除此之外并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但问题就在于,朝灵体内封禁着烈灼之炎,经脉一旦逆行,封印也会暂停,势必会压不住炎流反扑,她又是水灵根,水火不容,自然伤害更甚。 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那么强大的力量。 若是再这么下去,炎流肯定会蒸干她体内的每一滴水。 想到此处,十四便不再犹豫,先用漠月镇压她体内炎流,再想办法恢复陆霁的封印。 “主人,浴桶和温水都准备好了。”门外有人来报,十四把人往怀里揽了揽。 “送进来。”手下恭恭敬敬地把东西送进来,虽然对于自家主人大半夜一时兴起想在房内沐浴的想法感到好奇,天骆又素来是水比黄金还贵重的地方,哪能说沐浴就沐浴,但他们也不敢过问,只能大半夜跑来跑去给主人安排。 “你不要抱我…热……”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大概是被十四抱着热得不行了,闭着眼都在抱怨。 这个声音……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一顿。 他们不敢抬眼,只能借着余光往自家主人那边悄悄地看,然而有屏风遮挡,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他们主人发话了:“听话不要闹,待会洗澡。” 一句话好比天雷。 洗澡?为什么要洗澡?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洗澡?! 而且,他们主人这个无奈又温柔的语气到底怎么回事?在无罪渊打人……不,打他们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语气! 他们一边往浴桶里倒水,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我不要洗澡……我要十四,我不要你!”屏风后面的人似乎闹了起来,声音不太高兴,像是要下床逃走。 然后被他们主人一把拽了回来:“回来,我就是十四。” 一堆手下脑子里炸得噼里啪啦。 十四又是谁?主人不是叫沉渊吗,为什么主人会说自己是十四? “我要十四,十四……”那姑娘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听声音像是睡了过去。 一时之间,话本里那些爱恨痴缠的狗血桥段齐齐涌上脑海。 首先,那姑娘喜欢上了一个叫十四的。 其次,他们主人疑似欺骗并欺负了人家。 最后,主人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是十四。 这是什么?这还能是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写满了同一句话。 这叫替身。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冷酷无情毁天灭地的无罪渊帝君,愿意成为别人的替身? 几个人往浴桶里倒着水,内心惆怅又迷茫。 半晌,他们帝君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冷着脸吩咐:“出去。” 几个人领命离去,内心痛惜。 十四回到床边,想了想,又在朝灵额间设了个安眠咒,才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他可不想她在这种时候中途醒来。 帮她除了厚重的外袍,没有再多逾越,就把人放进浴桶之中。 这是让她降温的最快方法。 想必是因为安眠咒的缘故,朝灵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醒来,只不过她浮在浴桶中摇摇晃晃,一不留神就会栽进水里,根本坐不稳,十四没办法,只能进去陪她。 好在浴桶足够大,两个人一起泡也绰绰有余,十四背靠着浴桶,朝灵就坐在他怀里,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下巴枕在他肩上,偶尔用脸蹭人,纤细的双手虚虚地搂着他的脖颈,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边。 她倒是不动了,十四却觉得非常不妙。 太近了,他可以感觉到朝灵的心跳,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她过烫的体温似乎把水都染烫了,连带着也染烫了他。 她再这么搂下去,就真的要起火了。 他不是圣人。 相反,他知道自己那些疯狂又可怖的欲|望,他不喜欢她看别人,不喜欢她对别人笑,不喜欢他提自己的师兄和师尊,当那些贪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会控制不住想要摧毁什么东西。 当看见轩辕赤搂着朝灵那一刻,他陡然暴怒,恨不得屠了整座天骆城,然后把她带会无罪渊,用链子锁起来,永远都不让别人看见。 然而究其原因,自己和别人又没什么不同,偏执的占有欲,何尝又不是他的孽障? 他害怕再这么下去,不仅不会降温,自己恐怕还会做出点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他只能留朝灵一个人在里面泡,朝灵却好像十分不满,闹得很厉害。 十四被她闹得没办法,想了想朝灵平时最喜欢的东西。 她最喜欢十四和大猫。 而且按照她现在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喜欢自己黑豹的原身比喜欢人形多一些。 小的时候天天厚着脸皮爬到他背上,还要抱着他的尾巴才会安安分分睡觉。 既然十四是不能陪她一起泡,那就换一个东西哄,他看着浴桶里晃来晃去的人,垂着眼轻声道。 “乖乖洗澡的话,待会可以抱着尾巴睡。” 第1章 掉马 朝灵在浴桶里泡了大半夜, 房门外心猿意马的手下们也守了大半夜,等朝灵身上的温度降下来,已经是后半夜。 安眠咒让她昏昏沉沉,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整夜都被折腾来折腾去, 整个人已经虚脱得不成样子, 后半夜才终于安定下来。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十四的怀里,手里还抱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张口咬了一嘴的毛,抬头却看见十四阴沉着脸看着自己, 头顶发间还藏着一对圆圆的兽耳。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自己太烦人,十四索性抽回她手里的尾巴,她有点不高兴,对方又把她揽进怀中, 长长的尾巴圈住她的脚踝。 “睡吧。” 朝灵是被梦吓醒的。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瞳孔缩成一点,又慢慢散开。 窗外天光大量, 大概已经下午了,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下,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记得昨晚和宋闻星去见轩辕赤,宋闻星半路抓刺客,她被轩辕赤骗进寝殿,然后大猫来救自己了。 大猫……想到大猫, 她赶忙爬起来, 绕过屏风, 还没走几步, 她就又愣住了。 陌生的房间, 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身黑衣,坐在桌边,正低头看手里的卷宗,看见朝灵醒来,才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咸不淡道:“醒了?” 声音嘶哑,乍一听像是假的。 明明应该是完全陌生的音色,朝灵却觉得莫名传来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朝灵用了最快的速度盘算当下的场景,过了一会儿才犹豫道:“……大猫?” 对方没说话,黄金面具遮住表情,但朝灵总觉得他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又听他道:“那是谁?” 朝灵又泄了口气,忍不住又问:“我怎么会在你房中?” “我和手下回来时,你就躺在客栈门口,身上还有伤。”言下之意就人是他们在路边捡的。 “那你见到救我的那个……人了吗?”朝灵半信半疑,盯着那张黄金面具发呆。 “不曾。”那人又道。 那看来是大猫救了自己,故意把自己送到客栈让这人来救自己的。 但是……她下意识抬眼往男人头顶和身后看去,没有看到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有些失落叹了口气。 “谢谢你救我,又三番两次帮我,我现在有点急事,等解决了就来郑重道谢!”心里还挂念着别的事情,只能抬手告辞。 对方沉默许久没有说话,却好像知道朝灵在想什么,最后才淡淡道:“你那位师兄,已经被关进了天骆的地牢之中。”所以不必再去找他了。 朝灵:“怎么会这样?!” 打塌了金殿的是大猫,轩辕赤怎么都不应该怪到宋闻星头上,等等……朝灵皱了下眉,忽然又明白了。 大猫来救她,宋闻星又是她师兄,轩辕赤自然以为他们三个人是一伙的,金天台的大殿塌了,轩辕赤抓不到人,一气之下把宋闻星抓了也在情理之中。 朝灵苦笑,可是大师兄又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帮忙抓两个刺客而已!现在肯定待在天骆的地牢里一头雾水。 虽然是大猫打塌了金殿,到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因她而起,弄丢了云间大师兄,回去陆霁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当下最重要的是确保宋闻星的安全,然后把人从地牢里救出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十四看着她站在原地,眼珠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下定决心一般提了剑打算出门,只能继续开口:“他被当成行刺的刺客,轩辕赤打算七日之后处死他。” 朝灵推门的手猛地顿住,回头看他的时候都瞪大了眼睛,明显慌乱起来:“不行…我现在就上金天台找轩辕赤,这件事和我师兄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去,”陌生男子终于起身,明明是嘶哑难听的声音,却透着描述不出的冷淡意味,朝灵没有办法把他和声音联系起来,但是一听他说话,又觉得很安心,“你昨夜也在金天台,轩辕赤却没有对你发布通缉令,只抓了你师兄,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朝灵稍稍扯回混乱的思绪,压下不安沉思一会儿,才迟疑道:“他想引我回去?” 抓不到自己,就拿宋闻星要挟,卑鄙!下流! 如果不是轩辕赤先惹的他,现在又怎么会闹出这么一大堆事情? 朝灵越想越气,手里的剑越捏越紧。 “可是我必须得回去,就算是陷阱。”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只要能救出宋闻星,她愿意给轩辕赤当劳工背砖头重建金殿,实在累了就找个机会偷偷溜走。 “过两日轩辕赤会为我设宴,就在金天台。”男子又说了一句,听着没头没脑,朝灵一听她这么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下意识想开口求助,却又害怕连累面前的人。 对方多次相助,她若再厚着脸皮求他帮忙,总觉得脸大。 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对宋闻星的担忧战胜了她的纠结:“你可以带我去金天台吗?我想去找我师兄。” 男子是轩辕赤的贵客,她跟在队伍里也不会被人怀疑,他刚才出声,那大概就是提示自己可以向他求助…… “若我帮你,那你要怎么回报我?”男子朝他走近两步,语气不变,态度却有些微妙。 朝灵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凡事都需要代价,受人恩情,当然也要回报对方。 “你想要什么回报?”只要力所能及,她定然全力以赴。 男子见她这么果断,似乎有些不悦,半晌才冷声道:“若你放弃你的师兄,我会将‘流金’送你,如何?” 朝灵呆了一下:“什么……” “你师兄一无是处,还总拖后腿,你何必费尽心思救他?” 朝灵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人态度大变,还说宋闻星的坏话,想发火又骂不出口,最后有些愣愣道:“我不要你帮了,我自己去找师兄。” 听上去莫名有些委屈。 男子看她去开门,似乎有些烦躁,又冷冷道:“回来。” 朝灵回头看他的面具,又看他一身修长凌厉的黑衣,站在原地没说话。 她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对方的样子太熟悉了,尤其是漠不关心地说着别人生死的时候。 那张冰冷的黄金面具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朝灵忽然不敢去猜。 “过来。”男人惜字如金,语气又加重了些,朝灵还是站在原地没说话,眼睛却没有再看他。 见她两次都不动,男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走到朝灵身边,朝灵也很安静地没躲开,攥着佩剑的手握得紧紧的。 “就那么喜欢他?”她听见男人叹了口气,半晌才意味不明道:“穿成这样,也要急着去见你那位珍而重之的师兄。” 朝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匆匆忙忙,腰带是反的,发带是乱的,袖口是皱的:“他又不是你师兄,你当然不用着急。” “是么,”陌生男子又拿那种意味不明的语气和她说话,朝灵却忽然像是失去了争辩的欲望,抬着头,紧紧盯着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你明明有办法,又憋着不说,而且我都求助了,你还要取笑我,”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下头去,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看得清睫毛一颤一颤的,委屈的像是落水的小狗,“而且你还骗我。” 面具后的人忽然一愣,他下意识伸手想把人捞过来,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我不要你当我小弟了。” 十四僵住了。 朝灵看着对方一言不发的表情,心知自己说中了,心里那点委屈更甚,她三两下整理好衣物,然后赌气一样的转身去开门:“我要去找大师兄了。” 这回还不待她开门,她就被扯进一个怀抱之中,熟悉的冷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乍然闻到的时候,莫名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是很坚强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小事轻易流泪,小时候受了欺负不会哭,在云间被师尊和师兄们逼着练剑也不会哭,摔倒了也不会哭,但是被人这么抱着,她忽然就更委屈了。 “不是说要永远保护你的小弟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嘶哑难听的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昆山冷玉般淡漠的音色,和记忆中分毫不差,“小骗子。” 十四摘了面具,那张俊美无俦脸得见天日,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本相,比那副少年皮囊更深刻一些,无罪渊的地底将他淬炼得阴郁而危险,冷淡的面庞上是深渊一样的双眸。 但是他的呼吸是热的,朝灵想。 她仰着头,呆呆看着面具下的那张脸,就在十四觉得朝灵是不是要哭出来的时候,朝灵忽然笑了。 “那你就是大骗子!”她一把搂住十四的脖颈,力度之大像是恨不得把他扑倒在地,落水小狗的委屈早就烟消云散。 说完又一点不矜持地改口:“十四我好想你啊!” 骑骆驼的时候,看见那些戴面纱的漂亮姑娘的时候,看见黄金做的柱子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要是十四在的话她就可以和他一起看,十四不会说太多,也不会像大师兄一样说她幼稚。 她只是想带上这个人和自己一起看。 十四没有想到朝灵会忽然大变脸,刚才还委屈巴巴,现在就笑成这样:“不记仇了?” 朝灵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失态,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人家身上撕下来,她抬眼看着十四眼底的笑意,异样的慌乱一晃而过。 “大骗子。” 第1章 舞姬 朝灵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比如为什么十四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身份,和大猫又是什么关系。 明明应该在苍云学宫里好好待着的人, 忽然间就到了天骆, 明明应该警惕对方可疑的身份, 朝灵却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在意。 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情绪。朝灵也冷静了些。 “你来天骆找东西吗?”先前十四和自己说过,他去苍云学宫的目的, 就是为了找一件东西,现在来了天骆, 十有八九也是为了那个东西,可她和宋闻星才到天骆,就好巧不巧和十四住了隔壁……“还是来找我?” 她小心翼翼地问。 她表达喜欢总是很直接,含蓄内敛的人经常会接不住她的话,如果十四先前还会坦白, 说自己过来是怕宋闻星保护不了朝灵,那么在她这句话问出口之后,他也说不出口了。 “我和轩辕赤有些事要谈。”这倒是真的, 只不过这笔此事于他而言可大可小, 这时候搬出来, 不过是掩耳盗铃。 朝灵闻言也了然,既觉得合理,又觉得莫名失落,她先前还以为十四是柔弱乖巧, 人人可欺的宗门小白花, 可现在看来简直是扯淡。若非身份特殊, 又怎么会刻意伪装进入苍云学宫? 不过只要不会受欺负就好, 朝灵默默地想。 “还有一事, 十四你昨晚……真的没见过大猫吗?他是一只毛很软的黑豹。” 十四面不改色:“不曾见过。” 十四说没见过,朝灵也没再怀疑,大猫若是留在天骆城内反而引人注目,现在大概是藏起来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地牢里的宋闻星给救出来。 两人商量完对策,朝灵才放心离开,临走时却听十四问:“你体内禁制已经松动,以后不要乱来了。” 朝灵不明所以,心中虽有疑问,却也知道昨晚状态有多紧急,当下点了点头。 待此间事了,她再找陆霁问问。 这日傍晚,轩辕赤设宴招待十四,朝灵早早跟着十四出发,上了金天台。 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了当地女子的装束,装作贴身侍候十四。 天骆人性格豪放,加之地处沙漠天气炎热,衣饰单薄,色泽艳丽,自然与中原不同。 朝灵脸上围着面纱,还戴着长长的头纱,头纱几乎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头纱是今早十四看了她穿的衣服后,冷着脸让她裹的。 金天台的主殿已经被大猫打塌了,轩辕赤便换了别的地方招待几人。 轩辕赤倒是和前两日见时没什么不同,金殿塌了也不甚在意,朝灵和十四到的时候,正看到他高高兴兴坐在主座之上,身边围了两三个貌美的姬妾,一个斟酒,一个捏肩,另一个往他嘴里送葡萄,吃完了葡萄,那美姬便揽着他的肩膀吐气如兰,两人在众人目光中吻了起来。 殿中其他人似乎已经习惯,喝酒的喝酒,谈话的谈话,起哄的起哄。 朝灵目瞪口呆,她话本看过不少,但是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不可描述的场景。 天骆人都这么不拘小节的吗?在客人面前……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朝灵脑子里闪过无数道天雷,主座上动静不小,朝灵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很大,半晌却感觉到视线一暗,冰凉的手掌轻轻覆盖住她的眼睛。 “别看。” 十四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看不出表情,只是声音很低,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朝灵想说她看过很多话本根本不怕的,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乖巧的“嗯”。 那边的轩辕赤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再和美人纠缠,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半点不妥,只是笑着招呼二人:“贵客千里迢迢光临,请坐。” 十四松开手,朝灵就跟着他入座,只感觉主座上一道灼灼的目光紧盯着自己。 甫一入座,轩辕赤便打了个响指,恭候多时的琴师和舞姬们笑着入了殿,在一声轻快的胡琴声中载歌载舞起来。 传言半点不假,轩辕赤风流成性,嗜美人如命,殿中姬妾、舞姬、琴师、甚至连斟酒的侍女,无一不姿色过人。 舞姬们赤足在殿内起舞,踩着鼓点,舞步轻快,朝灵拄着下巴看,眼神直勾勾的,感觉自己被姑娘们如丝媚眼勾得七上八下。 好吧,她稍微能理解轩辕赤的感受了。 乐声动人,美人起舞,她坐在旁边快活吃喝,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但一想到轩辕赤先前作为,又觉得鲜花插牛粪,美人配败类。 舞到情动之处,领舞的美姬便绕到台下,边舞便为客人斟酒,朝灵看着她给十四倒酒,十四戴着黄金面具,跟个木头一样冷冰冰坐在那儿不理人,忽然小声道:“她给你倒酒诶。” 十四的几名下属都不是人,各个耳聪目明的,闻言都八卦之心大起,竖起了耳朵偷听二人说话。 朝灵这两日天天和主人一起,他们多少也知道些。 想不到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吃醋吃得这么厉害,舞姬给主人倒个酒就这么不高兴。 朝灵坐在十四侧后,闻言对方回头看她,看得出来十分不解。 朝灵又道:“她怎么不给我倒?” 她也想要漂亮姐姐给她倒酒。 十四:“?” 下属:“?” 十四看着朝灵这个一脸期待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给自己斟酒的舞姬,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舞姬手里的酒杯,又指了指朝灵。 那舞姬登时意会,提着酒杯,款摆着腰身舞到朝灵身边给她倒了酒。 朝灵笑得心满意足:“谢谢!” 那舞姬轻轻挑眉,似是觉得有趣,又隔着面纱挑了挑小姑娘的下巴,低头吃了她手里的葡萄。 朝灵看她笑着提酒走远,又看看手里消失的葡萄:“……” 余光目睹全程的十四和手下们:“……” 十四心情忽然很复杂。 思及朝灵的酒量,他忽然转过头来:“今晚不许喝酒了。” 朝灵:“……哦。” 手下:“……” 就是一个舞姬斟酒而已,他们帝君这占有欲…… 轩辕赤坐在殿上,远远看着这边的动静,一舞毕,戴着黄金面具的客人没什么表示,反倒是他身后的女子十分捧场。 “不是我夸口,但要说这跳舞的姑娘,那我天骆绝对数一数二,客人觉得如何?”对面有人主动和十四搭话,热情异常。 他们都听说,这位贵客可以治好他们天骆的命根子,虽然傲慢冷淡些,但还是可以讨人开心才行。 十四却没什么表示:“没注意。” 殿内一阵尴尬。 轩辕赤却笑着解围:“你们好没眼色,佳人在侧,又怎会有心思去注意旁人?” 他一开口,其他人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朝灵身上,她半个身影都被十四挡得严严实实,远看身子引人遐想,只是被面纱头纱裹得严严实实。 “原来如此哈哈哈,不要这么小气嘛,美人宜赏不宜藏,客人不妨把你身后那位小美人叫上来,给大家看看?”有没眼色的,举着酒杯嘻嘻哈哈地打趣,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朝灵。 “是啊是啊,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比我们天骆的姑娘还美?” 轩辕赤向来爱美色,他们自然也就荤素不忌,听说有美人,自然要绞尽脑汁看一眼。 几人原以为只是玩笑打趣,谁料话音刚落,就听黄金面具下传来一声嗤笑。 “可以啊,谁看一眼,我就挖他一眼,等价交换,不正是天骆行商之道?” 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什么?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把他当客人,他居然那么狂妄! “你——”有脾气烈的,早就拍桌子站了起来,身边的人又七手八脚地把人给拉回来。 “冷静冷静,为了瀑布……忍一忍啊!” “是啊是啊,要是搞砸了,城主他……” “行了,”轩辕赤打断下面的骚|乱,神情似乎不悦,又像是单纯的懒散,“真没出息,若得见美人真容,别说是眼睛挖给她,把心挖给她也无妨,胆小如鼠之辈,又怎么可能娶得到老婆?” 他不冷不热地嘲讽完了自己人,然后又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十四:“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见到美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到美人,这位客人,你好生幸运。” 十四没说话,朝灵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朝着美人这个方向开始进行。 轩辕赤这辈子脑子里除了美人就没别的了吗?!!!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完,却又听台上的人自顾自道:“我前两日倒是遇到位绝妙的美人,我都动了金屋藏娇的心思,还决定自此以后昏庸无道,可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不是好像,是真的不喜欢,朝灵在心里默默翻白眼。 “这位客人似乎极擅讨美人欢心,不如教教我,待我见了那美人,也这般对待,”轩辕赤坐正了些,没歪在椅子上,话是对十四说的,眼神却盯着朝灵,“美人你说,究竟要怎样,才能讨到她的欢心?” 最后一句是对着朝灵说的。 朝灵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但又不肯示弱,终于开口道:“美人都喜欢专一的,你一看就风流又花心。” 轩辕赤道:“我可以遣姬妾散。” 朝灵:“美人都喜欢精神富足的人,你一看读书就不多。” 轩辕赤似乎愣了愣:“我可以从今天就开始读,经史子集,天文地理。” 朝灵还是摇头:“你还是放弃吧,美人都有个忘不掉的心上人,谁都比不了的那种。” 轩辕赤看着她,半晌忽然道:“那你有吗?” 朝灵:“?” 十四:“???” 第1章 私语 酒桌之上气氛很怪异。 轩辕赤的问题问得认真, 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朝灵被她盯着,莫名觉得有点微妙。 忘不掉的心上人……她有吗? 还不待她得出答案, 她忽然又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和你旁边这位……”轩辕赤不到黄河心不死, 又换了个问法, 朝灵目光跟着落在十四身上,也换了一个答法。 “我和十四的关系……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她知道轩辕赤意有所指, 又不想在口头吃亏,只能跟着打太极。 轩辕赤挑了下眉, 半晌才有些失落地重新抬起酒杯:“也是。” 这两人同进同出,举止亲密异常,总不可能是兄妹,他非得多问一句自取其辱。 朝灵不知道轩辕赤脑补了些什么,但对方没再纠缠, 她也懒得再想,反倒是十四神情有些不对,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有话要说。 一群下属们明显可以感觉到他们家帝君心情不是很好, 他们每次挨打之前, 帝君就是这幅表情。 “言归正传, ”轩辕赤从朝灵身上收回拉丝一样的目光,又笑着饮下杯中的赤色酒液,“那十四兄,接下来我们就谈谈买卖的问题。” 朝灵并不知道十四和轩辕赤先前到底谈了什么, 竖起耳朵听着, 却听轩辕赤道:“‘流金’香料珍贵异常, 我手中确实还有一颗, 只不过藏香之所出了点岔子, 若是想要,十四兄恐怕要自己去取了。” ‘流金’是天骆香料之中最顶级的存在,此香产于天骆背后的瀑布之中,采集极难,近年来更是越来越少,现下已是千金难求,它也是朝灵此行的目的之一。 可十四要“流金”干什么? “可以。” 她还没搞明白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却听轩辕赤笑道:“爽快!那这桩买卖就这么定了,稍后我便将藏香之地送到十四兄手中,今日高兴,大家继续喝酒吧。” 轩辕赤好像也没有多言的意思,还不待其他人出声,又拍了拍手,方才退下的琴师和美人又纷纷回到了殿中,开始奏乐起舞。 其他人都在其乐融融地喝酒,朝灵却挂念着地牢里孤零零的宋闻星,乐声吵闹,她只能离开座位,往十四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十四,趁现在轩辕赤和你喝酒,我先去救我师兄,你帮我拖住他!” 她小声说完,转头就走,十四心下一叹,又怕她轻举妄动,伸手就把人揽了回来。 朝灵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十四按住了,他心情不好,力道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我先前交代过你什么?” 朝灵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没敢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人:“你放心,我快去快回,打不过我就跑。” 十四的心情似乎更坏了。 他昨晚才告诉这个人不要乱来,今天她就不听话。他都已经到天骆了,这个人有事不求助,动不动就要为了宋闻星犯傻。 “你不相信我。”十四用的是陈述句。 朝灵不知道为什么十四会得出这种答案,但是她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我只是……”她只是不想总是把自己的事情交给别人做,闯了祸就应该自己去承担,而不是永远等着别人帮忙。 十四就像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一样,没有过多苛责,只是淡淡道:“这也是不信任的表现。” 孤身犯险就意味着她并不愿意相信别人。 他想起方才朝灵和轩辕赤的对话,鬼使神差道:“我倒想知道,方才你和轩辕赤说我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只是随口搪塞,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 她方才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轩辕赤定然将她二人视为格外暧|昧的关系,可先前在嫁衣镇,她和十四还假装过夫妻,对方反应却不像现在这样。 十四在意的是什么?到底是不喜欢被人误会,还是不喜欢被人误会她和他的关系? 若是现在质问他的是宋闻星或者苏钰,她肯定气冲冲地质问对方为什么不高兴,但是当这个人换成十四,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十四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那我下次不乱说了。” 她刚说完,就感觉揽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缩紧,她终于意识到十四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她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状况,赶紧主动伸手搂住对方乱哄一通:“你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两人方才本就贴得近,现下朝灵转身一搂,都快钻进十四怀里去了,殿中不少人已经将目光移了过来,轩辕赤更是堂而皇之地看着,脸上笑吟吟的,意味不明。 她这么大庭广众地一搂,十四方才的烦躁却意外消失了大半,像被顺了毛的野兽。 罢了,过后再好好教训不听话的小孩。 朝灵并不知道自己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只是一个劲地想让十四别生气,半晌却听十四贴着她的耳侧,轻轻说了句话。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 其他人就看这两人说了会儿悄悄话,那小美人就兴高采烈地回到座位上吃葡萄,有偷看了半晌的,终于忍不住出声:“小美人,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说出来让大伙听听?说悄悄话多没意思!” 朝灵却摇头道:“既然是悄悄话,怎么还有说出来的道理?你们若想听,不如让你们城主和你们悄悄说。” 不少男人都喜欢在酒桌上聊些低俗风月助兴,殿内的姑娘都是城主的人,他们不敢逾矩冒犯,朝灵是客人带来的,宾客都想着逗她一逗,却发现这小美人油盐不进,除了十四之外谁都不给好脸色。 “会唱歌吗?”有人问。 “会啊,跟村里做棺材的老头学过,不过那是唱给死人听的,你们想听吗?”朝灵笑答。 “那跳舞呢?” “十洲剑舞,跳一次杀一人。” 那些主动搭话的男人们听朝灵不是死就是杀的,也没了逗她的心思,自顾自聊起他们前两日在勾栏院里遇到的姑娘多热情缠人,衣服多么好解,腰间雪肤多么漂亮。 轩辕赤却像个没事人,坐在殿上喝酒,目光偶尔划过朝灵,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有兴致,宴席过后,十四前脚刚离了席,轩辕赤藏香之地的地图后脚就送了过来。 十四看都没看那张地图一眼。朝灵接过地图一看,却见那地图上标的是一处水域,上面写着“流金瀑布”。 她想起十四方才席间和自己说的悄悄话,只能压下心中疑虑,等第二日出发时,她的疑虑就被打散了。 轩辕赤一身红衣,五花大绑,生无可恋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朝灵忍不住看了一眼十四。 他说的有办法,居然是直接把天骆城主从金天台绑了出来! “你的手下太不温柔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刀动枪?”他的目光落在十四身边的朝灵身上,痛苦的表情也换成了笑意,“啊,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天骆‘流金’几十年前就已断绝,你手中仅剩的那部分,多年来被觊觎无数,现下居然愿意拱手于人。”十四显然不相信这种鬼话。 “倒也不是拱手于人,我先前答应过你身边这位小美人,“流金”已赠她,自然不能出尔反尔。”如果季闻雪是骄矜金孔雀,那么轩辕赤花孔雀,被绑了一晚上死气沉沉,见了美人却如雨中春笋,要不是还被绑着,估计现在就会爬起来开屏。 “这样么,”十四也懒得和他耍嘴皮子,只是淡淡道,“那就再劳烦城主带个路,等拿到了东西,自然会放你回去。” “毕竟我的寝殿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天骆城主’,也没人会发现我消失,”顿了顿,他又提了个要求,“不过带路可以,你得管好你的手下,不要碰我的美人们,她们胆子小,也别吓她们。” 都被人抓了还想着美人,天骆城主也果真名不虚传。 朝灵想起地牢里的宋闻星,赶紧抓紧时间狐假虎威:“也让你的手下别动我师兄,若是我师兄有什么闪失,我就让你再也碰不了美人。” 轩辕赤见她露凶,不怒反笑:“毕竟是小美人的师兄,我又怎么敢亏待,虽然人在地牢,但每日好吃好喝,你不必担心,还是先让十四兄给我松绑罢。” 十四点头同意,他也欣然答应,松了绑就开始整理仪容,等恢复完人模狗样,又凑到朝灵身边,语气竟然隐隐带着兴奋:“那我们出发罢。” 朝灵:“……” 这人怎么回事? 有了轩辕赤带路,他们很快就到了流金瀑布所在之地。 嶙峋的岩石触手滚烫,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远远望去,灰雾笼罩之中,却没有见到本应存在的水流,更没有熟悉的流水声。 原地只剩一条干涸的瀑布河床。 “这就是你们天骆的‘命根子?’”朝灵不可思议。 怎么看都只是条枯竭的瀑布,哪里有金子的影子? 她先前还盼着来这里淘金呢。 见她表情失落,轩辕赤也难得没再拿出那副笑眯眯又欠揍的表情,盯着河床的表情若有所思:“曾经是。” 短短三字,朝灵听出个中故事:“那为什么现在瀑布断流了?” 轩辕赤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抬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半晌他才忽然道:“大概是因为那些东西罢。” 朝灵闻声抬头,却见天地转瞬色变,高空之中,漂浮尖叫的怨魂裹挟着灰尘,铺天盖地地朝她们扑来! 第1章 断流 朝灵几乎第一时间就拔了剑, 边回头质问轩辕赤:“这就是你说的出了点岔子?一点?!” 密密麻麻的怨魂,几乎把整个天空都遮住,数量比之先前在嫁衣镇所见, 多了不知多少。 怪不得他答应给“流金”时那么干脆! 轩辕赤有点不好意思, 却非常有见识地退后两步:“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 从四周来的怨魂还在越聚越多, 像饿了几百年的乌鸦,试探盘旋着, 恨不得下一秒就俯冲而下,啖尽生人血肉。 怨魂是最低级最常见的鬼怪, 是执念深重的生人魂魄化成,寻常修士都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但是坏就坏在这些东西数量无穷无尽,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人不放。 轩辕赤不会武,赤手空拳没法战斗, 朝灵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来时路上你为什么不说?!” 话毕一剑斩过,剑风贴着他耳侧划过, 轩辕赤吓了一跳, 转头却连身后的怨魂正缓缓燃成灰烬:“……” 他往朝灵身后退了两步, 第一次被美人保护,感觉还不错。 十四本来还在看断流的河床,回头看见轩辕赤躲在朝灵背后一脸满足,顿时冷笑了一下。 他再不管天上盘旋的怨魂, 回头对着还在卖力斩杀怨魂的朝灵道:“过来。” 朝灵不明所以, 动作比脑子快, 收了剑就瞬移到十四身边:“怎么了?” 十四面无表情地举起自己的断剑:“保护我。” 朝灵愣了一下, 然后赶紧点头:“好!” 轩辕赤:“???” 他大声道:“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剑是你自己折的!” 话音刚落, 断剑就贴着他身侧擦过,直直没入他身后的石壁之中,轩辕赤:“……”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不敢惹这樽大佛,只能把目光转向朝灵,委屈道:“你保护他,那我怎么办?” 朝灵回头看一眼手无寸铁的十四,又看了一眼轩辕赤,纠结半晌,终于无奈道:“你怎么那么没用?!” 轩辕赤反问:“他不是也要你保护吗?” 朝灵理直气壮:“那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她虽然嫌弃,却没打算真的让天骆城主死在这里,随手一道符箓甩出,弄了个驱魔结界罩在轩辕赤身上,但怨魂太多了,结界不一会儿就破了,她刚打算再弄一个,却发现手里的符已经见了底。 十四气定神闲:“不必管他了。” 朝灵觉得这有点不太好:“可……” 她话还没说完,十四就搂着她跳上了一块山石,半点想出手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只想看戏。 很快朝灵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自从她来到十四身边之后,怨魂都没有靠近过她们,不,准确的来说是不敢靠近十四。 那些怨魂虽然围着他们盘旋打转,却都只是远远围着,并不敢上前,眼下见有人落了单,更是一窝蜂扑向轩辕赤。 朝灵刚想动手,却被十四拉住:“死不了。” 轩辕赤已经被怨魂围成蜂窝了,看不清什么状况,十四又不让她动手,朝灵只能看着那团蜂窝,内心忐忑,生怕轩辕赤就这么交代在这儿了。 少顷,一道红光慢慢从蜂窝里透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严严实实的蜂窝被人捅了无数个大洞,朝灵刚喊了一声“轩辕赤”,就见那团蜂窝吓了。 轩辕赤站在原地,表情有些狼狈,但好歹没出人命,朝灵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你不是不会武吗?” 轩辕赤看了一眼十四,又看了一眼被他拽在身边的朝灵,脸色终于有些不太好看起来,他走到二人身边,看向朝灵时语气又温和了起来:“我虽然不会武,但是我有钱,刚才那一下,炸掉了我三百万金。” 朝灵:“……” 她终于道:“那你还是别炸了。” 轩辕赤笑了一下:“怎么,现在知道心疼我了?方才我可是差点就尸骨无存了。” 朝灵咽了咽口水:“我只是心疼钱。” 三百万金说没就没,就算不是她的钱也心疼死了。 轩辕赤:“……” 空中的怨魂散开又聚拢,显然还要继续发动一次袭击,这么拖下去根本就没有办法,朝灵当机立断:“你把‘流金’藏哪儿了,我们先过去。” 轩辕赤理了理衣袖,指不远处瀑布下一块凸起的石头:“在那里。” 朝灵:“走!” 三人来到石头边,轩辕赤脸色也稍微严肃了一些,他在石头上按了几下,瀑布之后的石壁就缓缓移开,露出一条漆黑的甬道。 朝灵犹疑了一下,又看一眼身后,终于还是进了入口。 轩辕赤进了甬道封锁入口,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盏精致明亮的照明小灯,慢悠悠地走在朝灵身后。 朝灵回想起刚才那些怨魂发疯的模样,和《鬼吞》邪术别无二致,想起身边还有个天骆本地人,赶紧抓紧机会问。 “《鬼吞》不是你们天骆的秘术吗,现下流金瀑布被侵扰断流,你们不管?” 轩辕赤的重点却好像不在这里,只是脸色大变:“你知道《鬼吞》?” 朝灵想起这个就来气:“是啊,前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天骆的妖修,跑到十洲作乱杀人,用的就是驱策怨魂之术。” 顿了顿,她又道:“《鬼吞》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谈之色变,苏钰不愿多言,轩辕赤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朝灵坚持,轩辕赤也终于叹了口气,他收起那副半正经不正经的风流相,认认真真解释:“《鬼吞》是一支曲子,相传是几百年天骆一名穷凶极恶的妖修所创,此法以音律驱策怨魂,战斗之时可扰人心智,有如神助。” “那妖修以此法害了不少人,后来被天骆上一任城主带人围剿,我方修士折损过半,才将其毙于刀下,《鬼吞》被收缴,列为禁术,藏在金天台。” 那一战之后,上一任城主也身受重伤,不到百年就辞世了。 “我天骆虽妖修遍地,但说到底只是修炼方式不同,大善大恶还是分得清的,既列为禁术,寻常妖修不可能接触到这种邪曲。” 朝灵听他说着,又找到了重点:“那现在《鬼吞》在哪?” “上任城主死后,金天台大乱,金殿走火,禁书室失窃了。”简而言之就是被偷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既然《鬼吞》被列为禁术而非秘术,那么就意味着其危险程度远非一般,不可能轻易流出,流金瀑布是天骆的命根,瀑布断流,怨魂盘旋,显然是出了大事。 轩辕赤是金天台大乱之后的继任城主,他也曾派心腹四处搜寻,却迟迟不见那本书的踪影,所有人都觉得《鬼吞》被那场大火烧为灰烬,而当他看到流金瀑布周围有怨魂盘旋,河床内的水流一年又一年减少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流金’之香就生于瀑布之下,瀑布断流,香料自然也失去了生产原料,”轩辕赤说了那么多,也开始问朝灵:“说起来,你要‘流金’做什么?” 朝灵回忆起宋闻星的话,没多说:“入药,救人。” 轩辕赤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憋住了。 甬道朝上,一眼看不到顶,地底不如地面干燥,相反阴暗潮湿,有些瘆人。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朝灵看了一眼前后都无穷无尽的甬道,有点怀疑轩辕赤在忽悠她。 这次说话的人是十四:“去瀑布源头。” 想要追查瀑布断流的原因,就必须找到瀑布的源头。 听到这句轻描淡写的回答,轩辕赤却微微眯起眼睛:“……十四兄倒是对我天骆的秘密了如指掌。” 十四却笑了一下:“过奖。” 朝灵敏感地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生怕两个人在里面就打起来,虽然很可能是轩辕赤单方面挨打,但现在还有任务,挨打也得出去再说。 “十四……”朝灵刚开口,十四就已经转头看她,朝灵在昏暗之中只能看见他一张黄金面具,愣了一下,想说的话忘得干干净净,最后话锋一转,尴尬道:“我们下次换个可爱一点的面具吧?” 十四看她神情,却问:“吓到了?” 朝灵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怎么可能……”就是每次跟面具说话都觉得怪怪的,她本来就猜不透十四的想法,现下看不见脸,她连这个人是喜是怒都辨不出来。 十四却以为她不喜欢,只道:“那下次换一个,可爱的。” 冷冰冰的声音说着可爱两个字,朝灵想也知道他不知道什么面具才可爱,脑子里小猫小狗兔子闪了一遍,兴奋道:“我给你挑!” 一定挑个最可爱的! 十四“嗯”了一声。 轩辕赤和两人走在一起,总觉得感受微妙,他风流惯了,自然看得出这两人之间有点什么,但是又不是大大方方,像要破不破的窗户纸,和要开窍不开窍的木头。 既然木头还没来得及开窍,那就说明他还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面具啊……我也想要。” 朝灵迟疑了一下,轩辕赤又穷追不舍:“这不会又是你们先前约好的吧?” 反正面具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又想到轩辕赤手无缚鸡之力还被绑来给他们带路,虽然说话讨厌一点,但却没有生气,算半个好人。 想到这里,朝灵就大方道:“行,那我也给你挑一个。” 十四的脚步顿了顿。 朝灵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好像在一瞬间变了,以为他感觉到了什么危险,赶紧警惕起来:“怎,怎么了?” 十四停下脚步,似乎看了她一眼,才闷闷道。 “没什么。” 第1章 幕后之人 朝灵觉得自从来到天骆以后, 她越来越看不懂十四在想什么了。 离开了苍云以后,她以为的宗门小白花,乖巧小弟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长高了, 带着一堆恭恭敬敬的下属, 话越来越少,情绪也不动声色, 要别人猜好久。 就比如现在,她知道十四有话要说, 但是对方只是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没什么”。 朝灵真想扒了他的面具,看看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轩辕赤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回答,不知道走了多久,蜿蜒向上的甬道终于到了尽头。 长满青苔的石门立在尽头, 看得出此地许久无人造访,轩辕赤兢兢业业带路,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启动了石门的机关。 “堂堂天骆城主给人带路开门, 小美人, 这回我可是下了血本——”他边说话边回头看朝灵, 却见对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何至于露出这种表情……” 朝灵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指了指他的背后, 他不明所以回过头, 却正和身后的人脸贴脸。 那是一张腐烂的人脸, 见轩辕赤回头, 它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嘶嘶”声,正在对着他怪笑。 轩辕赤:“我他妈……” 他话还没骂完,那具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东西,就朝着他猛扑过来,朝灵眼疾手快,一张符甩出,活尸被炸开,轩辕赤也被扯了回来,刚才那张脸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朝灵反问:“这是你的地盘,不应该问你吗?” 摔倒的活尸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重新爬了起来,锲而不舍地朝着轩辕赤扑来,轩辕赤简直怕了:“他怎么只追我?” 朝灵:“你好好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的仇家,不然怎么见了你就扑?” 轩辕赤崩溃:“它脸烂成这样,鬼才认得出来。” 朝灵看他这幅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它喜欢你,你怎么骂它?” 轩辕赤哽了一下:“这份喜欢太沉重了。” 活尸又一个猛扑,轩辕赤堪堪躲开,朝灵和十四就站在他身边,那活尸就和没看见一样,一个劲逮着轩辕赤追,朝灵幸灾乐祸起来:“让你平常欺负女孩子,连它都看不下去了。” 轩辕赤:“……” 天地良心,他虽然风流,但从来都不做强迫欺辱之事,喜欢都是大大方方娶回来的。 朝灵不信,抱着手看轩辕赤被女尸追得逃来逃去:“那你之前为什么骗我?你骗过我,难道就不会骗其他女孩子吗?” “一座金殿赔罪,还被你们绑来带路,还不够么?而且那晚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轩辕赤委屈。 十四却冷冷道:“若做了什么,你以为你活得到现在?” 轩辕赤一愣,随即忽略这句威胁意味十足的挑衅,转向朝灵,苦着脸道:“你难道真的忍心弃我于不顾……” 他可怜巴巴,朝灵站在一边看够了热闹,三两剑把活尸劈倒,一张符定住,轩辕赤惊魂未定,看着躺在地上努力还在往他这边凑的活尸,嘴巴一张一合,间或流出脓血,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朝灵蹲在活尸旁边,有些好奇地打量:“此地甬道阴暗,阳气不足,人死后尸体被邪气侵蚀,会生出这种东西也不奇怪,不过……”既然流金瀑布是天骆重地,此地又如此隐蔽,这东西又怎么会从门里跑出来? 活尸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褪色,只看得出是天骆本地男子装束,想必是进入石门后无法出来的天骆人,轩辕赤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忍着恶心靠近一些,却见那不能动弹的活尸脖子里的“嘶嘶”声更急了。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他怎么光追着你咬?”朝灵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活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轩辕赤腰间拽下一枚香囊,轩辕赤还没开口,就见她拿着香囊在活尸头顶晃了晃。 那活尸果然激动了起来,怪叫声一时不绝于耳。 朝灵:“……” 轩辕赤:“……” 都成这副模样了,还盼着别人的香囊,想必生前也是个色中饿鬼。 朝灵回头又笑:“轩辕城主,它喜欢你的香囊。” 轩辕赤:“我下次不戴了。” 朝灵把香囊还给十四:“在十洲有种说法,如果一个男人想要姑娘的香囊,那十有八九他就是真的喜欢人家了。” 轩辕赤赶紧拒绝:“我不要了,扔了。” 朝灵又笑嘻嘻地把香囊塞活尸体怀里,那活尸跟个占了便宜的登徒子一样,抱着香囊又哭又叫,一脸满足。 “你倒好心,也罢,死前它也能得偿所愿。”朝灵起身,剑光闪过,地上的活尸再也无了声息。 轩辕赤看着她利落收剑,目光冰冰冷冷的,和平日里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模样相去甚远,整个人气势都变了,他呆了一下,脱口道:“你怎么把它捅了?” 朝灵不解地挑眉:“难不成捅你?” 活尸不彻底杀死,就只能永远在地底游荡,带着一点点意识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轩辕赤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轻一点的话……也不是不行。” 或者也可以换成鞭子。 朝灵:“???” 她凑到十四身边,一脸难以置信:“……他是不是吓傻了?” 十四暼了轩辕赤一眼,道:“应该是。” 言毕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进门中。 轩辕赤:“……” 江河虽广,但大多都是细水汇成,流金瀑布也不例外,她们所在之地,正好是瀑布源流之一。 而此时此刻,石洞之内黑雾笼罩,河床早已干涸,死气沉沉。 天骆地处沙漠,水的金贵程度堪比黄金,再加上流金瀑布内产黄金,外养香料,是以极受重视,要塞之处被刻意保护。 而此时此刻,层层石门和甬道之后,却是一片狼藉,轩辕赤的脸色肉眼可见得不好起来。 流金瀑布养活了多少天骆人,一朝干涸,就会逼死多少天骆人。 “十四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朝灵打量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但还是忍不住问。从方才遇到那具活尸开始,所有事情都不对劲起来。 十四还没开口,轩辕赤就又开口了:“你们过来看这个,这个……不像是我天骆的东西。” 两人闻声过去,却在角落石壁上看见一个血红的符咒,笔法诡异,隐约透着不祥,朝灵先前从未见过,正要细看,却听十四道:“是阴阳逆转之术,活人献祭,转生为死。” 顿了顿,他又道:“方才那具活尸应该就是祭品。” 朝灵:“那它画在这里……” 她还没问出口,洞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女声:“自然是为了积攒阴气,堵住源头,让瀑布断流。” “谁?!”朝灵闻声回头,却见远处的阴影之中,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全身围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有备而来。 “和你们无关之人。”极富侵略性的女声,隐隐带着杀意。 朝灵心下却一沉。 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他们三人一路同行,都没有发现此人踪迹,若她原先就在石洞之中,那她又怎么会知道天骆秘地? “那些怨灵是你搞的鬼?”朝灵回头,却见开口的是轩辕赤:“《鬼吞》之术,虽可驱策怨魂,但术主却不能离手下怨魂太远,我先前派人在瀑布下多必须寻找,却没想你躲在这里。” 朝灵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轩辕赤,却听那陌生女子冷笑一声:“现在才反应过来?太晚了!” “行窃禁术,让瀑布断流,这么大的手笔,你到底想干什么?”轩辕赤收起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神色凝重,声音冰冷。 “轩辕城主,听我一句劝,不要多管闲事。”那女子就站在黑暗之中,语气狂妄至极。 朝灵冷笑了一下:“你断的是人家天骆的命根子,还让人别多管闲事,真是好不要脸。” 那女子听她声音,这才把目光转向朝灵,她花了点时间,把朝灵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才笑道:“你就是他说的……真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听上去像是和她相识已久,朝灵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未竟之言,刚想再问,十四却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那女子见了十四,迟疑了一下,又恢复了方才的表情:“这位倒是没见过,不过既然识得逆转之术,想必也不是常人,不过……” 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连半晌,最后才冷声道:“挡我者死。” 话音刚落,朝灵就见黑暗中光芒一闪,她眼疾手快,替轩辕赤挡下一击,刀剑相碰时溅出火花,朝灵这才看清女子手中武器,竟然是一把骇人的重剑! 这陌生女子看着瘦弱,耍起重剑来居然恐怖如斯。 “还要女人保护,轩辕赤,你是不是个废物?”那女子还待再追击,身后却传来破空之声,她堪堪躲过,回头看向十四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的武器还真少见。” 顿了顿,她又道:“你为什么遮住脸?” 一道劲风又贴着她耳侧传来,她抬剑一挡,后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十四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算得上气定神闲:“与你何干?”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以为遮住了脸,就没人认得出你了么?” 黑暗中的击打声越来越急,朝灵只看得见那陌生女子在原地打斗,隐约可见她的对手是一条锁链似的东西。 她为什么这么说?她知道十四的什么?朝灵有些震惊地想。 她下意识看十四,对方的表情隐在面具之下,浑身的怒气却在慢慢溢出。 那陌生女子似乎腹背受敌,眼看要打不过,忽然指着朝灵冷笑起来。 “你这么想让我死,是怕暴露你的身份,还是怕暴露你的目的?” 第1章 佩剑 黑暗中传来陌生女子受伤的声音, 十四挡在朝灵身前,后背对着她,朝灵什么都看不清。 “你又知道什么?”十四声如冷雪, 周身凛冽如寒霜, 杀意仿佛凝结成了实体, “还是你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不是在决斗, 而是在聊天,但是朝灵知道, 此刻的十四是多么危险。 “你跟着她,不也是为了‘那个东西’么?”陌生女子吐出一口血,似乎又接下一道重击,朝灵却猛地抬头。 “那个东西”? 她听见十四冷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可笑至极, 但却没有多解释:“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也应该清楚,动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但不管是什么, 都趁早收回去。” 砰。 重剑落地, 那女子终于敌不过,跪在地上狼狈咳血,朝灵不知道想到什么,从十四身后走出, 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除了断流瀑布, 嫁衣镇荆姑和苍云那些死去的弟子, 是不是都是你们搞的鬼?” 女子从地上坐起, 看得出伤势很重,闻言却只笑了笑,没有回答朝灵的质问:“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直接问你身边的这位就好了,毕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们的小把戏,他一眼就能看清。” 朝灵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直觉上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十四,虽然刚才那些对话让她觉得非常不安:“打不过就挑拨离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那女子似乎没料到她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天真烂漫的说辞来,顿时觉得好玩又好笑:“挑拨离间?哈哈哈哈哈……罢了,以后你就知道,到底是我挑拨离间还是你被蒙在鼓里。” “被虚伪爱意包围的小姑娘,无怪乎这么天真烂漫,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你身边的到底是爱还是刀?”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太巧,那叫阴谋。” 那女子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仿若疯魔,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嘲讽,带着不明不白的痛苦意味,朝灵被她笑得心里乱成一团:“你闭嘴!” “你命不好。”这是陌生女子最后一句话。 话音刚落,长剑就已经贯穿了她的胸膛,等朝灵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已经气绝。 “你怎么……把她杀了?”轩辕赤迟疑地出声,然而当他看见朝灵的神情时,却愣了一下。 染血的长剑从女人胸口抽出,剑尖上的鲜血缓缓滴落,朝灵看着那一片刺目的红,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她无措地扔掉手里的剑,呆呆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只感觉滔天的怒意从她胸口涌出,撞击着她体内日渐羸弱的禁制,那些暴戾的,阴暗的情绪被无限放大,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剑早已经刺进女子的胸膛。 “你命不好。”这句话在她的脑子里不断萦绕,仿佛诅咒,又仿佛纠缠了她半生的梦魇。 小的时候,爷爷带她到镇上赶集,拿着拂尘和幡的疯道士说要给她算命,爷爷抱着她,想让道士看她的手相,那疯道士却摸摸她的头,说了句什么来着? “你命不好。”疯道士这么对她说。 她惨白着脸,长剑就扔在脚边,呆呆望着对面的人,十四一身黑衣,隐在黑暗之中,脸上带着黄金面具,周身的温度和霜一样冷。 她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人了。 “十四……”她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吓人,如果有人靠近,就会发现那双瞳孔里的血色正缓缓溢出——正是走火入魔前的征兆。 “我不是故意要杀她的。” 十四朝她走近了两步,却没有贸然上前:“我知道,你先过来,离开她。” “我的剑……我的剑掉了。”她回头去找她的剑,却看见女人的尸体上黑雾弥漫,顷刻就化作一具白骨。 轩辕赤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那是魂煞,回来!” 话音刚落,石洞内忽然有什么东西破了。 铺天盖地的阴煞之气,从河床里钻出,墙角的血红色符纹散出红光,引导着那些煞气往朝灵体内钻,仿佛一场早就安排好的预谋。 “找死!”十四还等着朝灵慢慢回神,看见炸开的煞气,怒气也直接到了顶点。 朝灵四肢僵硬地捡起了掉落的佩剑,下一秒就被人拦腰抱起,人影晃过,她就被另一个人接住。 他听见十四低声对轩辕赤道:“若是她受了伤,我就砸了你的金天台。” 轩辕赤哪敢违抗,一把拉住朝灵,朝灵也下意识去拉十四,却只碰到对方冰冷的衣角。 下一秒,她的瞳孔里就映满火光。 地面的裂缝里钻出灼热的火焰,和煞气相撞时发出烧焦一样的噼啪声,十四在一圈烈焰和火光之中,黑衣被映红,仿佛带来罪火的炎魔。 朝灵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一下,脑子也清醒了大半,脱口道:“十四!” 轩辕赤一把拽住她:“别去,他放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是,”朝灵回头看了一眼轩辕赤,又看了一眼十四,焦急道:“对不住了轩辕赤,可能要你稍微牺牲一下。” 轩辕赤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朝灵没理他,回头对着十四大喊:“十四,把画着符咒的墙炸开!” 一片混乱之中,十四居然也听得见朝灵在说什么:“好。” 轩辕赤:“?” “等等!炸什么?”轩辕赤话音刚落,不见十四怎么动作,锁链就从地底穿出,击穿石墙,符咒被破,红光消失,那些煞气也像是失去指引一般,开始在洞中乱窜起来,朝灵甩开轩辕赤的手,三两下翻到正中央的那座石台之上。 石台之上空无一物。 她划破手指,以血为媒,破开障目结界,露出石台原本的模样。 圆形石台上布满横七竖八的裂痕,而正中央裂痕最深处,一柄长剑没于地底,光芒暗淡,煞气萦绕不散。 朝灵有些兴奋:“我找到封印的阵眼了十四!” 十四闻言也跃上石台,看见地上那把剑时,脸色却沉了一下,转头看轩辕赤:“‘流金’在哪里?’” 轩辕赤翻上石台,时机准确无比:“拿到了!” 十四不言,握住剑柄,将那把邪剑从石台中缓缓抽出。 石台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轩辕赤只觉得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紧接着他就看着石台四分五裂,自己也跟着跌了下去,先前被炸开的墙里传来怪异的流水声,他回头,脸色顿时就白了。 失去了封印,被堵住的瀑布之水,冲破了石墙,朝着他猛砸过来。 轩辕赤惨白着脸站在河床里,猛地回头:“你拔剑也不打个招呼,你想把我淹死?” 那两个人已经躲在了高处,闻言十四只慢悠悠道:“怪你太慢。” 轩辕赤:“……” 他这辈子生过的气都没有今天多。 好在小美人良知尚存,在大水冲走他的前一刻把人捞了起来,他站在高处惊魂未定。 “嘶……”他抽了一口气,朝灵立马低头看他,“你受伤了?” 他感受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只觉得心快从胸腔跳到嗓子眼了,但是看着朝灵近在咫尺的脸,他忽然又道:“这里,好疼。” 轩辕赤是凡人之躯,脆弱无比,若是被煞气冲撞,轻则折损阳寿,重则性命堪忧,根本不是闹着玩的,朝灵也正色道:“哪里疼?我看看。” 轩辕赤眸光一闪,福至心灵,毫不犹豫地就拉开自己领口衣物,露出大片白花花的皮肤:“我心口疼。” 朝灵:“……” 你疼就疼,脱什么衣服? “现下瀑布恢复流通,我也安心了些,除了先前答应过你的承诺之外,也没什么牵挂了……”他靠墙说得一本正经,朝灵也半信半疑,伸手去探轩辕赤的经脉,谁知她手还没伸过去,一把剑就抢了先。 十四手里握着剑,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在冷笑:“我通疗愈,我来帮他。” 朝灵不疑有他:“好,那你来。” 十四手里的剑指着轩辕赤的胸口:“煞气侵蚀脏腑,需要先把你的心挖出来,剔除煞气之后再放回去治好。” 轩辕赤:“……” 朝灵:“真的可以治好吗?” 十四:“自然。” 轩辕赤:“不…不必了。” 朝灵转头看着轩辕赤:“那你忍着一点。” 轩辕赤摸摸地拉起领口的衣服:“现在好像不怎么疼了……” 朝灵语重心长:“有病就治,不要讳疾忌医。” 十四的剑还抵在他的心口:“马上就好。” 轩辕赤:“……你们不用管我了,让我死在这里吧。” “好,”朝灵和十四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就走。 轩辕赤:“……” 洞中七零八落,一番打斗早就把这地方毁得差不多了,三人顺着十四炸出的破口走出,发觉已经到了半山腰,封印被解,想必不久瀑布就会重新恢复。 朝灵刚出洞口,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过分明亮的光芒,就见十四站在不远处,他摘掉了脸上的黄金面具,正盯着那把刚从地里拔|出来长剑,是略带思索的表情。 “怎么了?”她凑近一看,却见此剑锋利修长,在光下隐约闪动着光芒,邪气散尽后,却是把难得的好剑。 十四指了指剑柄的刻字:“这是空尧的佩剑。” 朝灵一愣。 藏镜宫空尧,风云剑榜之首,三百年前的仙门第一人。 他的佩剑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章 来客 “藏镜宫空尧仙君失踪已经百年, 他的佩剑又怎么会在天骆……会不会是假的?” “你看此剑名。”十四把剑往朝灵面前凑了凑,露出剑柄处,刻的却是“诛邪”二字。 风云台一战, 空尧仙君夺得魁首, 用的就是这把诛邪剑:“用逆转之术让瀑布断流, 阵眼用必定是上乘的法宝,镇物太轻, 堵不住无形之水。” 意思就是说太次的法宝不能做阵眼,如果这果真是空尧的佩剑,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程月凝就身出藏镜宫,先前和朝灵说过空尧仙君与门派断绝联系一事,一个百年前就悄无声息的人,百年之后佩剑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天骆……这分明就不合理。 更何况佩剑是剑修最贵重之物,到底是什么情况, 才会让一个剑修弄丢自己的佩剑? 嫁衣镇和苍云山受鬼吞驱策的怨魂,被堵住的天骆流金瀑布,不知名的女人, 到底是巧合, 而是事先就设计好的一连串阴谋? 还有那个女人说的“那个东西”……好像所有人都在找什么东西。 轩辕赤好容易才从洞里爬出来, 他脸色凝重,看上去心情不太好:“那女人的尸体消失了,小美人,你杀死是个木头替身。” 朝灵闻言, 脸色也一沉,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女人的话像是阴魂不散的诅咒, 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萦绕, 她有很多话想问十四,想问师兄和师尊,却发现对方在轩辕赤出来以后,又戴上了那副冰冷的黄金面具。 她还想问十四为什么一直戴着黄金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你方才是怎么发现这把剑的,石台上有障眼的结界,瀑布断流之后,我的人来过此地很多次,都没有发现它。”轩辕赤似乎是惊讶于朝灵的观察力,又觉得不解。 朝灵回过神来,回忆方才在洞内的情形,脑子里又是一阵放空:“我先前并不知道它在那里,我只是……听到了剑的声音。” “我好像见过它。”话一出口,她忽然就顿住了。 一些模糊的记忆,零零散散地钻进她脑子里,她好像看见了滔天的烈焰,数不尽的拿着长剑的修士在身后穷追不舍,她被陌生的男人藏在一丛矮小的灌木里,男人笑着对她说了些安慰的话,随后他穿着染血的白衣,拔剑迎敌——那把剑上刻的就是“诛邪”。 她见过这把剑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太小了,记不清男人说的到底是什么。 轩辕赤看着她越发惨白的脸,终于打断了她的沉思:“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我们先上金天台再说。” 朝灵点了点头。 流金瀑布回流,轩辕赤也松了口气,被遗忘在地牢里的宋闻星也被放了出来,朝灵一看见宋闻星,那副神游天外的状态才好了过来:“大师兄!” 宋闻星那晚和朝灵商量好,去追潜入金天台的刺客,结果追了一阵那群刺客就开始分头行动,他好不容易追上一个,提着人上了金天台,就看见原本还好好的金殿塌了一角,天骆的士兵二话不说就把他直接捆到了地牢里。 修道之人不能随意和凡人动手,他原想着误会一场,只要朝灵和轩辕赤解释清楚原委就行,谁知一等就等了好几天,此刻见了朝灵,他心都快跳出来了:“轩辕赤……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朝灵怕宋闻星一个暴躁就把剩下的金殿也打塌了,赶紧闭嘴说没什么,想起陆霁给的任务,宋闻星又问:“‘流金’呢?” 朝灵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我们去找轩辕赤!” 轩辕赤就在金天台,回来以后还换了身衣服,大概是精心打理过了,红衣之上绣着精美的暗纹,腰间的香囊也换成了玉佩,又是一副人模狗样,他看了一眼朝灵和宋闻星,然后道:“你们来了,嗯?那位十四兄呢?” 宋闻星不明所以看朝灵:“十四?哪个十四?难道是你在苍云学宫里认识的那个……” 可他怎么会在天骆? 朝灵居然有点心虚起来:“对,就是我在信中和你们提及的那个朋友。” 轩辕赤看她神色,猜到宋闻星不知道这个人,眼睛轻轻眯了下,然后笑了起来:“居然是朋友吗?我还以为……” 宋闻星眉头一皱:“你以为什么?” 轩辕赤意味不明道,“没什么,”顿了顿,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女上前,“十四兄先前嘱咐过,若是拿到了‘流金’,就直接给你师兄,小美人,他这般尽心尽力待你,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 朝灵不明所以地接过,打开红色檀木盒子,却见丝绒上摆着一颗漂亮的水晶香丸,香丸子中间冻着一株嫩芽,隐隐散发着清透的香气。 这便是“流金”了。 宋闻星神色也郑重起来,接过东西的手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朝灵怎么想不到她们要找的东西居然是株豆芽菜,不解地问:“这真的可以用来救人吗?” 连根带叶吃下去还不够塞牙缝吧? 宋闻星没说话,倒是轩辕赤说话了:“‘流金’不喜寒,种植之时需要格外小心,另外,流金树是剧毒之物,若要拿去救人,千万小心。” “多谢,”宋闻星拿着香丸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看向朝灵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你说的那位叫十四的朋友,此次助力颇多,我陪你一起去找他道谢吧。” 宋闻星被关在地牢里,几乎半分力都未出,想来实在过意不去,当即就决定和朝灵一起去找这位“十四”一趟,顺便好好看看朝灵的这个“好朋友”。 十四没上金天台,大概就是表明了他不想和宋闻星见面的意思,朝灵回想起之前在山洞里那个陌生女子的话,又想起十四的黄金面具,咽了咽口水,赶紧制止宋闻星:“十四还有事情要忙,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宋闻星:“无妨,我们不会占用他太多的时间,更何况受人恩惠,怎么能不道谢?” 朝灵赶紧忽悠自己师兄:“他方才和我说有急事要回家一趟,有什么谢礼我带给他就好,十四人很好,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 宋闻星看得出朝灵不太想让自己和那个叫十四的人见面,心下疑窦更甚,却听主座上的轩辕赤不冷不热道:“十四兄终日以面具示人,想来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宋兄你要是去了,人家反倒不知道怎么对待你。” 朝灵很想让轩辕赤闭个嘴,但是又碍于宋闻星在场不得不忍住,宋闻星听到“面具示人”,疑心更重,还待再追问,却听殿外有人禀告。 “启禀城主,金天台外来了一群人,说是苍云来的道士,带了季鸿羲亲笔写的拜帖,特来求见。” 苍云? 苍云的人为什么会来天骆? 宋闻星看了一眼轩辕赤,当下意会:“既然城主有客,我们就先不叨扰了。” 当下拉着朝灵从后殿退出,朝灵还有事要问轩辕赤,出了大殿之后就坐在大树下面等。 她想问问轩辕赤,十四和他谈好的交换条件到底是什么,当初宴席之上,两人对交换的条件一笔带过,她初时没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⑨SJ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十四为什么会知道她和宋闻星在找“流金”,为什么和轩辕赤的交换条件偏偏也是这个,最后为什么又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样,把东西交到了她手里。 十四说自己来天骆是为了谈生意,到最后朝灵没看见他和轩辕赤做了什么买卖,反观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坐在石头上发呆,宋闻星也在发呆,两个人一时无话,等到她回神时,一柄折扇已经敲到了她脑门上:“想什么呢朝小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熟悉的声音,朝灵闻声抬头,却见面前的人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里都写满了意味深长,折扇“唰”地打开,摇了一会儿又合上了。 朝灵失声:“苏钰?!苍云来的道士……是你?”怎么会是苏钰?! 苏钰反应比朝灵淡定多了,闻言道:“季少主和程姑娘也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 朝灵没想到在这个人迹罕至,中原话都少有人说的天骆也能遇到熟人,顿时兴奋了起来:“要见要见,你们怎么过来了?!” 宋闻星闻声走过来,朝灵赶紧给苏钰介绍:“这是我大师兄,这次是我和他一起来的,叫……” “宋闻星,”苏钰却抢先开口,“云间大弟子,风云剑榜陆霁首徒,为人清正挺拔,颇有君子之风,久仰大名。” 宋闻星没想到苏钰居然知道自己:“虚名而已,云间隐世多年,没想到还有人知道,不知这位是……” 朝灵很乐意给大师兄介绍自己的好朋友:“他叫苏钰,是我在苍云认识的朋友,住我对面!” 宋闻星点点头,似乎是在脑子里搜刮这个叫苏钰的人名,在外人面前大师兄一贯有些冷淡,话不是很多,朝灵怕两个人没话题,就赶紧道:“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怎么过来了?” 苏钰见她一脸兴高采烈,脸上却难得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宋闻星,宋闻星知道他有些话要说,自觉退到十米外。 朝灵见他神情不对,更疑惑了:“怎么了?” 苏钰却道:“十四和你在一起,对吗?” 朝灵心下一咯噔,觉得苏钰接下来不会有好话。 “十四杀了苍云学宫弟子,是掌门让我们过来的。” 第1章 告密 “你是说先前死在后山瀑布的那几个学宫弟子?不, 那不可能是十四做的。”《鬼吞》之术必定另有其人,虽然十四确实身份存疑,但此次流金瀑布断流一事, 让朝灵确定了这个想法。 “我知道不是他, ”苏钰见朝灵斩钉截铁, 也没说什么,只是认真解释, “先前你离开苍云,随你师兄前往天骆的第二天, 十四兄就离开学宫了。” 第二天? “确切说来,是他派了个人在苍云顶替他,很不巧的是,这个人第二天就死在了清风居内,剑术老头带人过来调查, 见了顶替者的尸体,黑着脸上报了季鸿羲,然后大家都认定了十四是杀害学宫学子的凶手, ”苏钰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才会一致认定十四兄是杀人凶手。” 朝灵脸色也沉了下来:“所以你们这次来,根本就不是来拜访轩辕赤的……” 朝灵来了天骆,他们猜到十四离开苍云以后会来天骆找自己,所以才以拜访的名义追过来, 目的就是为了捉十四回去。 苏钰不可置否, 点了点头。 朝灵觉得不对:“我与十四形影不离, 现下又一起来了天骆, 季鸿羲只让你们找他, 没让你们来找我?” 苏钰又摇头:“不曾。” 那他们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才会一口断定十四就是杀人凶手?居然不惜代价,从十洲追到了天骆。 可一个季闻雪,一个程月凝,还有个战斗力几乎没有的苏钰,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天骆找人,他们又能带回去什么? 她见过十四云淡风轻砸了天骆秘境样子,心知来的这些人根本没有捉他回去的能力,搞不好还会被反过来揍一顿,而且偏偏来的都是她的熟人。 季闻雪是苍云少主,季鸿羲的宝贝儿子,如果他知道十四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放任季闻雪来天骆? 除非……朝灵皱着眉头思索半晌,猛得抬头和苏钰对视:“和你们一起来的还有谁?” 苏钰纠结一阵,终于还是把计划卖出来了:“除季鸿羲之外,苍云的几位长老都来了……” 此刻那些人,大概就等在金天台下,只要十四出现,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朝灵脸色更难看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半月,事情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苍云长老几乎全部出动,足以证明他们对十四的忌惮,那么十有八九,他们也猜出十四的身份了。 为了几个死在苍云的学宫弟子,出动苍云所有长老之力,从千里之外的苍云赶到天骆,未免兴师动众,得不偿失。 并非人命轻贱,而且以苍云那副骄矜傲慢的态度,权衡之下,也不会有做出这种决定。 除非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想到此处,朝灵心下已经七七八八,看了一眼面前的苏钰,忽然笑道:“你偷偷跑来告密,不怕被那群臭老头找麻烦?” 苏钰却笑了一下:“十四兄身份固然特殊,但以他的性情,做事不可能这么虎头蛇尾,我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事情,毕竟有点得不偿失,当然啦,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相信你。” 朝灵一愣,脱口道:“为什么?” “若无故杀人被你发现,少不了要和你吵架,十四兄留在苍云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别的东西上?”苏钰虽然没挑明,但朝灵总觉得他在揶揄自己和十四,想起黄金面具下那张冷淡的面庞,想起近日来的点点滴滴,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苏钰见她假装从容的模样,顿时笑了一下:“当然,我也不希望因为一场误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苍云如果要同无罪渊开战,那必是天下之劫。” 毕竟当年讨伐无罪渊一战,不少门派都吃了大亏。 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朝灵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怎么发现的?”十四的身份。 苏钰但笑不语。 可转念一想,朝灵又觉得很合理,苏钰本就聪明至极,说不定一早就猜出了十四的身份,甚至可能比她还早一些知道。 默了默,朝灵又道:“季鸿羲都不在,苍云山那群老头肯定打不过十四,我得去阻止他们寻死。” 虽然朝灵说的是实话,但苏钰听在耳朵里,还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味:“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朝小灵,胳膊肘往外拐,小心你大师兄回去收拾你。” 朝灵听苏钰提宋闻星,赶紧回过神来,装作一副什么都没说过的模样:“那我先去通知十四,你在这里拖住季闻雪和我师兄,等十四走了,我再来和你们汇合。” 当务之急是先让十四离开,再回苍云澄清真相,若是苍云长老和十四在天骆城里打起来,轩辕赤怕是会哭的。 苏钰收了扇子,一脸任重而道远地看着他:“女大不中留啊,去吧。” 和苏钰商量完,朝灵就借口有事要找轩辕赤,让宋闻星在金天台稍等,她从后殿看了一眼,见季闻雪和程月凝坐在大殿中,看着被叫上来迎接客人的琴师和舞姬,两眼发直,看得出来对轩辕赤的“热情招待”感到盛情难却。 朝灵在后殿乱晃,轩辕赤一眼就看到,说了句“失礼”,就朝她走过来:“急着来找我,回心转意了?” 朝灵哪里有时间和他贫嘴,只是抓紧时间说正事:“我有事要问你。” 轩辕赤轻笑了一声,然后问:“是和我有关,还是和那位十四兄?” 朝灵:“后者。” “果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轩辕赤却好像已经习惯了,“‘流金’已经给你了,我的承诺也已经完成,我不能一直做亏本买卖,想找天骆的城主问问题,可是要收费的。” 朝灵没想到这个时候对方还在讨价还价,又害怕被殿上的程月凝和季闻雪发现,只能气呼呼地瞪着轩辕赤:“先说好,我可没钱,你也不能提过分的要求,不然我会揍你的。” “那是当然,我可不想再塌一座金殿了,”轩辕赤朝她又走近两步,一双带着笑意的凤眸多了点不明的意味,他从袖中取出一对近乎透明的手镯,手镯上刻有银蛇纹路,不由分说,就扣在朝灵腕间,“若是你收下我送你的东西,我就告诉你。” 朝灵不知道轩辕赤这又是哪一出:“行商之道不是讲究等价交换吗?我找你问问题,交换条件是收下你送的东西?” 这不是血亏吗? 轩辕赤却难得正色起来,他向来是风流浪荡笑意盈盈模样,旁人第一眼见他,必定会认为他是个沉迷声色犬马的昏君,但此时此刻收敛神情,风流劲过后,居然多了些说不出的贵气与疏离。 朝灵也不是傻子,年纪轻轻又手无缚鸡之力,能够当上天骆城主,不可能光靠运气和脸,坊间传闻里的真真假假,轩辕赤越坦然处之,就越有猫腻。 “听过‘烽火戏诸侯’吗,小美人?”轩辕赤问。 朝灵点点头。 轩辕赤又道:“行商之道虽然讲究等价交换,但有些东西的价格本就因人而异,我就喜欢美人的芳心,虽千金难买,但甘之如饴。” 临到别前,这个人居然还想着讨自己开心。 朝灵想问他是不是傻,却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你心有所属,我也不会强求,日后闲暇时,可以上金天台找我玩。”轩辕赤笑道。 说起金天台,朝灵就想起之前被大猫毁坏的金殿:“你的金殿……” “你收下我的礼物,我就不计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朝灵也没办法再拒绝,把礼物收了起来:“谢谢你。” 话音刚落,一个算得上温柔的拥抱就裹住了朝灵,她下意识挣扎,却听到头顶的声音轻轻道:“别怕,我只是想抱抱你。” 一个很珍重的拥抱,稍纵即逝,朝灵能够感觉到轩辕赤情绪不是很高,但是她向来对男女之事有些迟钝,就算要关心别人,也要花一点时间去琢磨。 她还没琢磨出来,轩辕赤的表情又恢复成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好啦,方才收你点利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 朝灵注意力被他成功转移,又想起之前自己要问的问题,赶紧抓紧时间问。 待两人谈话结束,大殿内的乐曲也到了尾声,轩辕赤一副大忙人有事走不开的模样,和朝灵再见:“去找你的十四罢,在我面前还十句不离别的男人,唉,真是伤心。” 朝灵刚想反驳,轩辕赤又道:“若他不要你了,记得来天骆找我,可以来我怀里哭。” 朝灵:“……” 朝灵:“你快滚吧!” 轩辕赤笑得得逞无比,她忿忿转身离开,耳朵里只听见轩辕赤说什么“手镯”,“情趣”,“别给十四看到”之类的,但她忙着回客栈找人,没太注意听,一股脑只记得要给十四通风报信让他快走。 等她风风火火赶到客栈时,十四的下属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似乎已经等她好一会儿。 “十四呢?”朝灵伸着头往里面看。 “十四他……啊不,主人他就在房间里,您直接进去就好。” 朝灵风一样窜上楼推开十四的房门,刚说了一句“十四你快走”,对方就开口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朝灵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我像那种会抛弃同伴的人吗?” 十四先前背对着她,现在才转过身来,朝灵总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心有余悸地关上房门:“十四你听我说,你现在这里很危险,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你,你先回家……” 十四没问朝灵“他们”是谁,也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你呢?” 朝灵不解地“啊?”了一声,然后道:“我和大师兄回苍云,但是我一定回联系你的!” 闻言,对面的好像更不高兴了,他脸上还戴着面具,可语气却说不出得委屈,听得朝灵一阵心肝颤。 “你不是抛弃同伴的人,但你要抛弃我。” 第1章 拐走 朝灵都快怀疑十四是不是夺舍了, 那么委屈的语气和别扭的态度,搞得她像是个始乱终弃的花心浪荡子,还是欺负完了别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苍云的那群老头是冲你来的, 你不走的话, 他们肯定……”朝灵手忙脚乱地解释, 十四却好像半点都听不进去,只是目光隔着面具, 落在了朝灵手腕上的镯子上。 “轩辕赤送你的?”声音冷得就像刚化开的冰雪。 漠月在朝灵身上,她去了哪里, 和谁在一起,十四不用看都知道,轩辕赤那些心思他又不是看不懂,自己不在就花言巧语趁虚而入,完全是他的行事风格。 朝灵见他误会, 不敢撒谎,点了点头:“这是他送我的饯别礼。” 十四的表情更不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按捺住情绪, 沉声道:“这蛇纹有异, 你不要戴。” 朝灵本来也不打算天天戴着轩辕赤送的东西到处跑,乖乖把手镯褪下来装好,见十四的神情好一些了,才继续方才的话题:“苍云那边出事了。” 十四终于缓和下来:“我知道。” 他的手下无故死在清风居, 季鸿羲派了一堆老头来天骆找他麻烦, 此事他前两日就已经知晓, 只不过忙着处理“流金”一事, 无暇顾及。 何况来的就算是季鸿羲, 他也毫不担心,来几个长老,于他也没什么影响。 朝灵见十四态度淡然,心知对方已经有底,也稍微放下心来:“我知道你是被诬陷的,可那群老头肯定不会相信你,你先回去,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再来找你。” 听到朝灵这么斩钉截铁的回护,十四似乎笑了一下,心情好了些,逗弄的心思又起,只道:“你就这么相信我是被人诬陷的,如果那几个人当真是我杀的,你不就放走了凶手了?” 朝灵:“无罪渊主人无缘无故上苍云,伪装身份,只是为了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宫弟子,这么荒谬的理由,显然不合理。” 十四挑了挑眉。 忽然被挑明身份,两个人却都没半点惊讶的模样,好像各自在背后为这个场景准备过过很多次,毕竟先前他早就有意无意露出过不少破绽,毕竟世俗看来,她是正,他是邪。 十四看着那张脸上焦急的神情,仙门弟子除魔卫道,对无罪渊谈之色变,对魔物喊打喊杀,而这个呆子,却背着苍云一堆长老和师兄,偷偷跑下金天台,来给自己通风报信。 “既然是被诬陷,就更不应该逃了,苍云连季鸿羲都没来,其他人又有何惧?”在某种程度上,他非常熟悉该怎么让朝灵为难,为了一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答案,对向自己袒露心扉的人,步步紧逼。 他这般毫不在意的模样,朝灵果然急了:“你不能和他们打架的!” 十四却不冷不热道:“你现在劝我离开,是以什么立场?” 朝灵一怔。 她忽然想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仅是那个贴心乖巧的十四,还是无罪渊的帝君,极恶之地的统治者,没有人可以对他颐气指使,更没有人有权利干涉他的选择。 苍云不分青红皂白,派人追杀无罪渊帝君,他生气也无可厚非,若就这么避战离开,他的手下们又会怎么想? 可是她不能让十四杀了苍云的人,不能让误会加深,也不能让幕后之人得逞,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他刀剑相向,正邪不两立。 她不想让自己和十四之间那么泾渭分明。 十四看着她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又下定决心,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以、以大哥命令小弟的立场……可以吗?”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太不要脸,朝灵说完,自己脸也红了。 她想起先前信誓旦旦说要当人家大哥保护人家,结果一路上遇到点麻烦都是“小弟”亲力亲为,还天天带着他逃课挨骂,半点大哥应尽的义务都没尽到,麻烦倒是给小弟带来不少。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声轻笑,十四性情淡漠,很少有笑意得这么明显的时候,如果不是真的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决计不会这么失态。 朝灵被他笑得心里乱糟糟的,百爪挠心一样,脸皮再怎么厚也顶不住了,她垂下头,不敢再和十四对视,耳垂也染上粉意:“如果你不想的话……” 十四却打断她:“可以。” 她蓦地抬头,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 十四却好像想起什么,边回忆边重复朝灵之前说过的话:“‘当我的小弟,就不能出卖我,出事了主动替老大顶锅,挨揍了主动替老大殿后’,这是你说的,不是么?” “既然老大让我走,我当然也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 朝灵:“……” 黑历史被拉出来鞭尸,朝灵感觉自己都快烧起来了,但好歹十四已经同意不会和苍云正面对上,她赶紧道:“既然你这么听话,老大也不会亏待你的,等回了苍云,老大一定会还你一份清白,也不会损坏你作为帝君的威严!” 朝灵脑子里噼里啪啦,已经在计划怎么证明真相还十四清白,她还打算去买通几个厉害的话本先生,为十四写几本书,把天骆之行一通乱编,颠倒是非,为十四立名! 她算盘打得噼啪响,十四却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东西:“计划虽然好,可若是幕后凶手一直找不到,又该怎么办?” 那岂不是一直都没办法见面? 朝灵也想到了这一点。 幕后之人连十四都敢算计,那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天骆秘境里的诛邪剑也等着调查,若是调查不出真相,那她和十四不就一直见不到? 如果实在想见面,也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晚上偷偷…偷偷见面?” 十四见她的思路又跑到了奇怪的地方,心下有了打算,面上却笑着:“偷偷?” 朝灵也知道让沉渊帝君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有损威仪,但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十四,也不想和十四分开太久:“嗯,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偷偷摸摸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十四看着萎蔫下去的朝灵,又道:“其实不必那么麻烦,我倒有个办法,一劳永逸。” . 客栈老板缇雅在天骆待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那么多中原人:“欢迎欢迎,请问各位都要住店吗?人多的话,可以免茶水费哦。” 为首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上去横眉竖目,仔细一看,不是剑术老头又是谁? 他身后还跟着个宋闻星,两拨人在金天台相见,宋闻星听说沉渊帝君就在天骆,害怕朝灵出事,也跟了过来,结果苍云这帮人二话不说就杀到了客栈。 剑术老头道:“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 缇雅见这波人来势汹汹,想起刚上楼的朝灵,璀然一笑,又道:“几位说笑了,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尊重客人,你们要住店就住店,盘问就免了,若是无事,可以走了。” 剑术长老:“你——” 苏钰赶忙上前劝阻,笑着和缇雅道歉:“无意冒犯,我们只是来找个朋友,找到了就离开。” 缇雅看了剑术长老一眼,心道找朋友怎么还拿着剑,还一副要拔不拔的模样,翻了个极为优雅的白眼,才道:“你们随意,若是东西有所毁坏,请照价十倍赔偿哦。” 剑术长老脸色这才好了些,他刚打算往楼上走,却听身后的宋闻星道:“等一下。” 苏钰和剑术长老回头,却见宋闻星脸色惨白着脸,盯着楼上看。 黑衣的男子,身形修长凌厉,周身如寒霜凝结,面上罩着一副黄金面具,正站在楼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传闻之中,无罪渊主,黄金覆面,掌生杀。 而此时此刻,他怀里还抱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朝灵,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宋闻星脱口道:“小师妹!” 他方才开口,剑术长老的脸色也变了,再笨的人也该猜到对方的身份,他拔了剑,目如鹰隼:“沉渊帝君,你杀我苍云弟子,这笔账不能不算!” 卸下了伪装,沉渊再也不是那个淡漠少言的十四,相反他目中无人,就算是有人,也都是死人。 “就凭你,加上外面埋伏的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你觉得自己有多少胜算?”如果是旁人说这种话,必定会被认做狂妄之徒,可若这些话出自沉渊之口,那便要做另一番考究。 剑术长老没开口辩驳。 宋闻星怎么都想不到小师妹天天挂在嘴边的十四居然就是沉渊,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能道:“沉渊帝君,我师妹同你无冤无仇,还请把她还回来。” 沉渊隔着面具,似乎遥遥看他一眼,半晌才道:“云间大弟子,本座该说你是废物还是蠢货?” 苍云明知毫无胜算,却派出那么多长老,不惜得罪无罪渊也要来天骆,分明是项庄舞剑。 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追查苍云弟子之死,只不过是打着报仇除魔的名义,真正的目的是他怀里的朝灵。 烈灼之炎封印松动,各大门派蠢蠢欲动,季鸿羲大概是无意中知晓了朝灵身负烈灼之炎的消息,才会急匆匆派人来天骆,害怕被别人抢了先。 而这位云间大弟子,朝灵所谓的靠谱大师兄,还半点不知情,他冷笑了一声,把朝灵往怀里带了带:“若本座不还呢?” 宋闻星脸色更差,佩剑“刷”地拔出,下决心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朝灵带回去,谁知他刚要动手,却被人一把拽住,他回头,却见是苏钰,对方按住自己拔剑的手,摇了摇头。 宋闻星一怔。 “本座就在无罪渊,有胆就追来罢。”沉渊似乎无心恋战,并不打算和他们多叙旧,他一挥袖,身影就在原地消散,刹那间无影无踪。 剑术长老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他飞身上楼,踢开房门,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已是人走茶凉。 宋闻星后脚跟着上楼,却听剑术长老破口大骂。 “妈的!居然是幻象,他们早就走了!” 第1章 无罪渊 据史载:无罪渊, 十洲西极之地,黄昏之时,阴盛阳衰, 大地邪气涌散, 从高崖裂缝处进入, 可到人间极恶之地。 这里是罪孽的催生地,是魔物的温巢, 凡人踏足,魂飞魄散;仙人踏足, 道心尽毁,就连寻常魔物,也得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而无罪渊之主,沉渊帝君, 是掌生杀之煞,是人人惧怕的存在。 “醒醒,我们到了。” 冷玉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朝灵迷迷糊糊醒来, 揉了揉脸上睡出来的红印, 却见眼前一张俊美利落的脸庞,夜色之中,其人双目如星,仿佛要把人勾进去。 朝灵盯着十四的脸, 呆了一下, 十四还以为她没醒, 只是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方才是谁吵着要看鸟的?” 听到看鸟, 朝灵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手忙脚乱地坐起,伸头往外面看。 她自小就从话本和传闻中听说过无罪渊,就连在民间,要是哪家小孩夜里哭闹,你吓她说无罪渊的怪物晚上爬出来吃不听话的小孩,小孩连哭闹都不敢了。 而此时此刻,她坐在雪白漂亮的飞天大轿中,两头长尾青鸟托着大轿在天空翱翔,华贵柔软的鲛绡随风而动,风动间,远处华光闪烁,乍一看竟似人间之景。 她怎么也没想到,话本里笔墨飞扬的尸山血海,实际上竟会是这幅华贵璀璨的模样。 朝灵探头俯瞰下方景色,半晌才呐呐回头,看向身侧的十四:“这里就是你的家吗?” 为什么这么漂亮?!话本果然都是骗人的!! 十四却道:“栖身之所。” 妖魔不会像人类一样刻意寻求归属感,无罪渊于他,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停歇之地更妥当些。 朝灵却显得格外兴奋,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这里看看那里望望,一会儿说要骑鸟,一会儿又说要下去逛逛,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被拐进了魔窟。 进了无罪渊,十四脸上的黄金面具也消失不见,朝灵想起之前在《仙门快报》里看到的仙门排行榜,心道十四这张脸不排第一都委屈了,又暗喜自己眼光独到,一猜就中。 因为那张黄金面具下,确实有一张摄人心魄的脸,而除她以外,无人知晓。 在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她心情又好了一些。 “在想什么?”见她眉飞色舞,十四神色也柔和了起来,朝灵闻言却摇摇头,难得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青鸟落地,朝灵风一样窜了出来,十四却想到了什么,没作声,只默默地跟着朝灵下来。 他应该提前叮嘱无罪渊里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没事别出来乱逛。 然而他的担忧还没结束,下一秒脸色就黑了。 到处都是大红灯笼,街上,屋檐上,煮饿死鬼的用的砧板,蜘蛛怪的八条腿,全都裹上了喜庆又滑稽的红。 街上亮堂堂,却不见一个人影,朝灵心下奇怪间,耳边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声音,仿佛千万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 “是她吗……这是个人类小姑娘吧?看着嫩巴巴的,吞下去都不用嚼。” “应该就是她,帝君什么时候给别人做过他的鸾车?萧护法都没这待遇!” “人类小姑娘……看着味道还不错……嘿嘿……” “呸!你要是把她吃了,看帝君不卸了你八条腿喂鱼。” 朝灵:“……” “啧,这小姑娘修仙的,以后要是打我们怎么办?” “帝妃要你死,你还不识相点把脑袋献上?” “那我能不能留一个?虽然我有很多脑袋,但是不能全砍了……” 吵闹声叽叽喳喳,朝灵像是误入了马蜂窝,四周明明空无一人,耳朵却被吵得嗡嗡响。 她上前两步,走到一个棺材做的水缸前,水缸上还摆着一个骷髅水瓢,水瓢没放稳,还在水里哗啦哗啦转圈。 她低头去看,却见那水不是别的,竟是血水。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耳边却听有人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二傻!二傻呢?!早就让你把你的洗澡水给倒了,没看见帝妃脸都吓白了吗?!” “他在地窖呢,之前打扫的时候他爬得满地都是血,被母夜叉打了一顿,关到地窖了。” 朝灵还间或听见嗑瓜子一样的咔嚓声,忍不住回头看十四。 十四看她一脸茫然,又看了一眼裹得乱七八糟的长街,按捺住情绪,上前两步,温声道:“我带你回去罢。” 十四一开口,耳边那些声音就齐齐静默下来,似乎都畏惧于这位帝君的威严,全都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朝灵“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十四往前走。 她从高处望时,见底下灯火璀璨,以为此处与人间无异,但仔细看来,此地与人间还是有所不同。 卖|肉摊贩的砧板上血肉模糊,原本挂起来卖的肉被藏到了桌子底下,只不过藏匿的人大概比较笨拙,朝灵一眼就看得到凸出来的一大堆肉块。 比如成衣店门口,围着八台织布机,地上还留下没打扫干净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发。 毫无章法乱挂的大红灯笼,乱贴的对联,乱裹得红布,像是为了欢迎某个人的来临,一群不靠谱的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通,留下一地混乱,格格不入。 比如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阴影之下,有一群东西正缓缓游动,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明明伪装得一点都不明显,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 诡异的长街,诡异的声音,诡异的景象。 十四大概是担心她害怕,只宽慰她:“都是些不长眼的东西,他们不会伤害你。” 朝灵却忽然站在原地,有些不解:“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呢?他们是不是不太欢迎人类……” 十四一愣,似乎没想到朝灵在意的是这个,半晌才道:“无罪渊生出的魔物,大多形貌丑陋,生性凶残,他们只是怕吓到你。” 朝灵却摇头:“没关系,我不怕!” 她看得出这里被人认认真真打扫收拾过,虽然成果感人,但自己好歹也是客人,怎么能嫌弃主人? 十四却问她:“确定要见?” 朝灵认真地点了点头:“要!” 虚空中,又传来一阵炸开锅般的窃窃私语。 “帝妃居然要见我们……嘿嘿……” “萧护法还嫌弃我们长得丑,照我说,人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丑的东西,我们一点都不丑!” 十四看了一眼朝灵,又看了一眼远处,半晌才无奈一般:“那你们出来罢。” “一个一个出来。”接着他又补充。 得到了帝君的准许,暗处蠢蠢欲动的妖魔们都铆足了劲,推推搡搡着现了形。 朝灵只见离自己不远处,长了三只手的大汉拎着斧子缓缓走出,一只手里抓着似鸡非鸡的动物,想必是卖|肉摊贩的老板,丑陋的面容上露出个算得上粗犷的笑:“帝君好,帝妃好嘿嘿嘿……” 朝灵先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听他亲口说出“帝妃”两个字,脸“刷”得红了:“不,你们误会了……” 十四脸色变了一下,却没开口替朝灵解围,那卖肉的壮汉却浑然不觉,似乎已经认定了朝灵是他们帝君的人,用多出来的那只手挠了挠头,笑道:“这是俺之前在熔岩边抓的鬼鸡,帝妃你今天来,我给你杀了炖一锅……”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竹竿似的男子就跳了出来:“呸,臭杀猪的,谁要吃你的破鸡,咱们帝妃是一顿鸡就能打发的嘛?” “这是我从阿连身上挖的心肝,吃了大补,帝妃你尝尝?”说完就捧出一串血淋淋的心肝来。 朝灵:“啊?!” 那壮汉不服气:“杀猪的怎么了?别瞧不起杀猪的,老子急了,连你这破竹竿一起劈了!” 朝灵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你挖了别人的心肝,那他怎么办……”人还活着吗? 那竹竿又道:“嗨,他心肝多的是,挖了又长,没钱了还自己挖出来卖哩!” 朝灵:“……” 眼看着那串血淋淋的心肝就快捧到面前,朝灵盛情难却,只道:“谢谢……但是我不饿,心肝就不用了。” “那饿死鬼呢?新鲜的饿死鬼,清汤,凉拌,麻辣都有,帝妃要不要来一点?”远处又有人怪叫道。 他们一口一个帝妃,还上赶着给朝灵送东西,热情地紧,朝灵简直无法招架,不一会儿就只能眼巴巴地看向十四求助。 她向来混迹人群,如鱼得水,十四哪里见过她这么为难的模样,不仅不主动解围,反而雪上加霜,抱着手臂看她笑话。 朝灵都快哭了:“十四……” 难不成她真要接过心肝,当着那么多妖魔的面一口吞下去,以示诚意吗? 朝灵想想就头皮发麻,不知不觉又露出那种委屈小狗的表情。 她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正打算说点什么来缓解激涌的群情,身后却有人缓缓靠近。 “她不能吃无罪渊的东西,”朝灵听到十四出声,下一刻,她就被揽进了温暖的怀抱中,视线忽然被遮挡,又想起还有那么多人,不,被那么多妖魔看着,她下意识挣扎起来。 十四却拍了拍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再乱动,待会就要被留下来吃心肝了。” 朝灵立马不动了。 下面一群五花八门妖魔听见帝妃吃不了东西,全都一阵失落,看见自家帝君忽然出现,二话不说就把帝妃搂起来,两个人还说悄悄话,顿时一阵心照不宣的骚|动。 半晌,他们听见自家帝君道冷冰冰道: “都散了,她困了。” 第1章 乱心 帝君发话, 跟在后头凑热闹的众妖魔也乖乖止步,朝灵任由十四带着,在一堆跃跃欲试家八卦的注视下, 慢慢离开了长街。 朝灵脑子里还响着那一声又声的帝妃, 心跳地飞快, 抬头去看十四的神情,对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仿佛对方才发生的事毫不在意。 “他们挺喜欢你的。”十四忽然开口。 朝灵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们是喜欢你,我只是沾了光而已。” 虽然这里妖魔之气冲天, 里里外外找不出一个带着活人气息东西,朝灵却没来由觉得亲切。 “他们只是怕我,我斩杀过的妖魔,比活人更多。”十四却不可置否。 当年他从封印中逃出,无罪渊已是一片狼藉, 熔岩烈焰,怨魂恶鬼,全是妖魔狂欢之地, 他花了不少时间, 才把乱象镇压下来。 言语间, 两人已经走到行宫。 和长街不一样,建在无罪渊最高处的大殿,金碧辉煌,殿门前嵌着两座比脸盆还大的夜明珠, 甫一入殿, 一个灰衣人就迎了上来:“帝君, 朝姑娘。” 倒是稳重得体, 识趣得很, 正是无罪渊大护法萧明达。 朝灵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你!苍云学宫的灰衣人!” 初入学宫时,遇到苍云弟子正在捉拿入侵者,当时她凑热闹多看了两眼,还差点和对方动起手来。 萧明达似乎也想起这茬,心虚地看了一眼帝君,见对方无甚至表情,才道了句“姑娘好眼力。” 朝灵却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当时说的‘替主人送信’……” 十四却接了话:“是我。” 可是朝灵记得清清楚楚,彼时十四已经混进苍云学宫,萧明达前脚刚走,她转头就碰上了迷路的十四。 现下想来,此“迷路”大概非彼“迷路”。 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无罪渊帝君甘愿冒着危险入苍云寻找。 可涉及无罪渊私事,朝灵也不好开口问,只是把目光转到了大殿之中。 和金天台一眼就能看得出的金光璀璨不一样,十四的行宫显得更低调一些,大殿内无人,只有明亮的灯光,几乎算得上空旷。 但很快朝灵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看见红木台上随意摊开的画作,正是陆霁苦求不得的还阳天君真迹。 地面铺上的那一层毯子,原料正是用来仙门之中最爱用来制作裘衣的妖兽皮毛。 大殿后有一方暖玉砌成的宽大浴池,鲛绡轻摇,清澈的池水中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大概就是十四平日里休憩享受的地方。 这冷冷清清的无罪渊行宫,无一处不彰显着“帝王般的享受”六个大字。 朝灵瞪着眼睛逛了一圈,忽然想起十四先前送自己的礼物,拿出贴身佩戴的那枚吊坠。 萧明达一眼就看见朝灵手里的东西,脱口道:“这个东西怎么……”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到自家帝君投来的不悦目光。 萧明达欲言又止,朝灵心下了然,知道这是贵重之物,只是不待她开口,十四却抢先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你十八岁生辰礼,没有送错,也不必还我,这些东西堆在我这,也没什么用处。” 他这么一通解释,朝灵所有话都被堵了回去,想到吊坠里的东西,顿时觉得自己脖子也变得沉甸甸起来。 萧明达心想帝君回来一次就搬空大半个行宫的东西,这次回来大概要搬空另一半,顿时觉得一阵肉疼。 他再也待不下去,只说有事要忙先行告退,以免待会心疼道吐血身亡。 朝灵怕十四生气,依言收起吊坠,萧明达离开,大殿里也只剩她和十四两个人。 许是方才那几句胡乱叫出口的帝妃扰人心绪,朝灵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气氛前所未有的焦灼,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的鸭子,翻来翻去,马上就熟了。 “我写封信回苍云给师尊和师兄,让他们不要担心我。”朝灵说完就像逃跑一般,在大殿里找起了纸笔,十四看她手忙脚乱,只是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照十四的说法,苍云现下局势混乱,她去了也不一定要有用,想要追查幕后凶手,最好的办法是从空尧的诛邪剑开始。 十四以挟持之名带走自己,一来不会让外界怀疑到云间头上,二来也方便她和十四悄悄调查诛邪剑,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她走时仓促,没来得及跟宋闻星打招呼。 朝灵伏在案间,花了半天时间才琢磨出一封简短的信件,交给主动上前的侍女,才在那姑娘隐忍的打量中起身。 十四不在大殿中,想必刚回无罪渊,还有要事要处理,朝灵也不着急,只是一个人在大殿里绕来绕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以行动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过了一会儿,替她送信的侍女又折了回来,说信已经派人送往云间,朝灵闻言松了口气,心下盘算着等十四回来了该怎么开口,却听那姑娘冷声道。 “不必再等了,帝君和护法大人正在商量要事,你再怎么等也等不到的。” “这样啊,原来是和萧护法在一起。”既然有事要忙,朝灵也不打算多问,心下莫名松了口气。 她想问十四为什么要替她找流金,为什么要要上苍云,想问十四认不认识大猫,和它是什么关系。 当初金天台,她和轩辕赤在金天台的寝殿,大猫忽然出来救急,等她醒过来后,大猫却不见了,留在她身边的只有戴着黄金面具的十四。 她甚至有个荒谬的猜想,但是这个猜想太危险了,以至于她连猜都不敢猜。 十四就是大猫什么的……想想就会头皮发麻好吗?!!! 她还在原地纠结到底该怎么开口,伺候她的侍女却好像被她的表情搞烦了,不满地“啧”了一声。 朝灵闻声看她,又有些不解,她总觉得对方的表情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恶意,直到她再开口时,这种恶意就更明显了:“你不必等了,帝君每次回无罪渊,最先找的肯定是云护法,两人多日不见,自然要好好温存一番,你无事便洗洗睡吧,省得我伺候你。” “云护法?”朝灵愣了一下,发觉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是谁?” “我无罪渊除了帝君外,还有两大护法,一男一女,一主内一主外,这么说你懂了吗?”那姑娘对着朝灵笑了一下,朝灵却觉得这个笑里带刺,她不注意就被扎了一下。 她不懂。 什么叫一主内一主外? “虽说你得帝君宠幸,但充其量……你也只是个漂亮的炉鼎而已,云护法追随帝君多年,四处征战,你又算什么?”侍女也是临时从云护法身边被叫来伺候一个人类,现下还是一肚子气,说话也格外不近人情。 朝灵听她言语之中颇多冒犯,也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这么咄咄逼人,你又在怕什么?” 那侍女没料到朝灵反驳起来态度会这么强硬,顿了顿,又笑起来:“堂堂人类,仙门弟子,跟着帝君来到我们妖魔聚居之地,你不图帝君,难道是来和我们做朋友的吗?” 她对人类从来没有好感,对朝灵亦然,尤其是对着她那副天真烂漫的虚伪面孔,她就几欲作呕。 朝灵没想到她的恶意这么重,听到她说自己是仙门弟子,也不高兴起来:“你管我来干什么,我来找十四玩也要你管?” 那侍女却冷笑一下,不甚温柔地放下手中端着的衣物,转头径直离开:“行啊,那你一个人玩儿好了,可别打扰帝君和云护法的好事。” 朝灵:“……” 太气人了!没礼貌还乱骂人,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她,她只是来玩而已,到底招谁惹谁了?! 朝灵盯着面前被扔乱的衣物,心火“蹭蹭”往上冒,但她又不能出去和人家打一架,只能默默抱起衣服,气乎乎地往浴池走。 走到一半,她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忍不住想云护法到底是谁,和十四是什么关系,两个人现在是不是在一块儿,如果是,又在干什么。 十四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个人。 她只知道十四之前说过没有喜欢的人,却没有说过无罪渊帝君身边是不是有人主内,有没有姬妾。 在来这里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长街上那一堆笨拙又淳朴的欢迎仪式,让她以为自己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 可方才的女子,满脸怒容与排斥,张口闭口仙门炉鼎,斩钉截铁的嘲弄,还有毫不在意的冷笑,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受欢迎。 她感觉自己的心很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毛炸了起来,尖牙和爪子也露出来,回头反击,却没看见踩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她只看见了另一只猫,在捡她回家的主人脚边蹭来蹭去。 她让那只猫别蹭,因为对方只能属于自己,却看见主人伸手把另一只猫抱进了怀里。 明明什么都没有承诺过,什么都没有应允过,她却感受到了背叛。 她站在泛起氤氲水汽的暖玉池边,抱着衣服,心乱如麻。 那个烦人的侍女再也没出现,她也没了沐浴的心思,只是自己一个人又坐回案前,看着桌上的笔墨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去找十四,空荡荡的大殿里却没人理她,想装作毫不在意毫不知情直接睡去,却没有那个定力。 她只是趴在案前,漫无目的地乱涂乱画,间或抬头开一眼远处紧闭的大门,她相信如果十四要干什么事之前,至少一定会和她说一声。 直到大殿里几可闻针,桌上的宣纸也被她糟蹋了好几张,紧闭的大门才被人缓缓推开。 是萧明达。 对方见她还没睡,自己一进来就眼巴巴盯着他,明显是在等帝君。 他纠结了一下,半晌才温声道:“朝姑娘,帝君有急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第1章 粉兔子 十四不回来了, 朝灵默默地想。 “那十四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边把案上的乱七八糟的纸张收起来,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事发突然,属下也不知帝君何时会归来, 若朝姑娘无聊, 属下可以带你出去玩。”萧明达见她情绪不佳, 又知道她性格跳脱爱闹,试探着开口问道。 既然是急事, 那也可以理解,朝灵又默默想。 见不到十四, 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听见玩,朝灵还是礼貌地问了句:“去哪儿玩?” 无罪渊不比人间,风花雪月之物甚少,妖魔也不像人类, 想得到有那么多游玩的活动,就算有也极危险,萧明达脑子里翻来覆去半晌, 才试探道:“无罪渊西边红色的兔子, 还有长角的老虎, 我们可以……” 他话音未落,却见原本蔫巴巴的朝灵眼睛里都开始放光:“我要去!” 她还没见过红色的兔子和长角的老虎,说不定她还可以抓几只回去,如果十四对她不好, 她就带着兔子和老虎回云间! 恶意又孩子气的想法一闪而过, 朝灵方才的失落也没了大半, 萧明达见她堪比雨后春笋, 恢复神速, 也松了口气。 多亏帝君这些年让他盯着云间,知道这个祖宗喜欢什么,要是帝君回来见到她方才那副模样,非得找他麻烦不可。 “那朝姑娘好好休息……” 按照萧明达的说法,十四大概不会太久回来,朝灵虽然不太高兴,但内心已经有了想法,见萧明达要走,她赶紧把人叫住:“萧护法。” 萧明达转头看她:“姑娘请讲。” 朝灵纠结了一下,她想开口问十四现在是不是和云护法在一起,还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她不想再从陌生人的口中得到答案,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换了个问题:“无罪渊内……有原身是黑豹的妖怪吗?” 萧明达:“……” 帝君没有告诉过她真相,萧明达默默地想。 所以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他只能睁着眼睛瞎编:“原身是黑豹倒是有不少,姑娘是要找什么人么?” 整个无罪渊里,原身是黑豹的也就只有那一人而已。 朝灵没想到真的会有,而且还不少,顿时就来了兴趣:“那有没有一头蓝眼睛的?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很温和,它是我的朋友。” 性格温和?萧明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年沉渊从镇压中脱身之后,最先回的就是无罪渊,他亲眼见过她口中性格温和的黑豹,利爪撕开过上一任无罪渊主的胸膛。 他强忍住吐槽的冲动,依旧笑着:“属下知道了,这两日属下便差人去找。” 得到了承诺,朝灵多少得到了宽慰,直到萧明达离开,她才沐浴睡觉。 第二日醒来,十四还没回来,朝灵有点不高兴,但萧明达已经带着一堆人在外面恭候,她便收拾了一番,跟着人去找红兔子和老虎。 等骑着青鸟,风风光光跟着萧明达赶到树林的时候,朝灵的不高兴也全都抛之脑后。 红兔子其实并不是全红,红的只有圆圆的尾巴,而它的皮毛是粉的。因为特殊的环境,无罪渊内有不少相貌奇特的东西,平日里这种兔子都是用来下酒的。 朝灵看见粉色的兔子心脏就砰砰跳个不停,喜欢到不行,她抓兔子的技术出神入化,眼疾手快抓起一只,抱在怀里揉了一会儿,想起后面还跟着个尽职尽责的萧明达,就把兔子递给对方:“你帮我抱着这只,我去捉只更大的。” 于是还没到半晌,后面跟着的下属们人手一只粉兔子,还被朝灵勒令要好好保护。 他们平日里保护的都是沉渊帝君,再不济都上过战场杀过不少脏东西,现在一个个抱着兔子,跟着个精力充沛的人类小姑娘在树林里乱窜,第一次感觉到了劳累。 抓够了兔子,朝灵又提议去看老虎,萧明达按住在怀里乱窜的兔子,麻木点头:“去。” 老虎生性凶残,长角的老虎更甚,朝灵站在高处,偷偷观察刚打算出门觅食的老虎。 刚出生的幼崽嗷嗷待哺,母老虎趴在幼崽身边,公老虎磨完了爪子,正准备出门觅食,朝灵挂在树上,打算等老虎走了以后偷偷靠近看看看幼崽,却见地上那闭眼假寐的母老虎似有所觉,阴恻恻地回头看向朝灵。 朝灵往后缩了缩,以为自己行踪暴露,正打算让其他人别出声,抬头却看见空中飞过一只巨大的青鸟,仔细一看,却见那青鸟足下还吊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乍一看像个人。 青鸟飞到高处,仰头长鸣一声,抓着那个黑乎乎的人影,径直扔在了石壁上,待人影一动不动,那青鸟又径自飞走。 与此同时,朝灵听见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声,撼天动地。 声音一出,朝灵和萧明达脸色齐齐一变。 “我听到大猫的声音了。”朝灵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而此时此刻,对方和自己似乎隔得不远。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它情绪这么失控,朝灵想都不想就打算往声音的源头走,却被萧明达拦住:“朝姑娘,帝君正在清剿秽物,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朝灵愣了一下:“十四也在那边?” 萧明达不知道为什么战场会从东侧转移到西侧,听见那声咆哮就觉得自己凉了大半。 偏偏朝灵也激动了起来:“我们快过去帮忙!” 萧明达立马阻止她:“不行。” 朝灵不解:“为什么?大猫这么生气,肯定是遇到了危险,我们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去帮忙?” 萧明达却斩钉截铁:“帝君先前吩咐我们要保护姑娘的安全,帝君和云护法都在,不会出什么事。” “保护我的安全?”朝灵不解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穿过树林:“那我要过去了,你们快来保护我!” 萧明达:“……” 朝灵身法轻盈,说不见就不见,萧明达内心绝望,但不敢怠慢,只能一边带着人抱着兔子往帝君的方向狂奔,一边祈祷帝君回来以后不会把他切成片扔去喂狗。 朝灵铆足了劲往前冲,不一会儿就出了树林,抬头只能看到远处的战场上,一头巨大的黑豹身影,浑身上下都被红光笼罩,散发着不祥的威压。 “大猫——”她刚出声,那边凶神恶煞的大猫却好像愣了一下,朝灵正要往前,却见大猫周身红光更甚,她被红光刺得睁不开眼,等红光散去,再睁眼时,大猫已经原地消失。 朝灵:“!” 她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好不容易追上来的萧明达见她又跑,差点吐血三升。 到了近处,朝灵远远就看到成片的尸体中央,站着一道修长凌厉的身影,周身都被浮动的锁链围绕,许是刚结束战局,他浑身都泛着杀意,宛如地狱恶鬼。 朝灵一边跑一边招手:“十四!” 对方看见她到来,没有立即出声,只是缓缓收起周身的锁链,半晌才转过头看她:“你怎么来了?” 朝灵却着急着没回答,目光在周围绕了好几圈,最后落在十四身边一个披甲执锐的女子身边,十四还在想着该怎么解释黑豹原身一事,却看她忧心忡忡地在场上绕了一圈,然后才试探着走到自己护法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大猫?” 十四:“?” 抱着兔子赶来的萧明达:“?” 忽然被搭话的女子:“?” 云岚是无罪渊大将,虽是女子,身上杀伐之气却很重,她刚杀完敌,长|枪上还在滴血,就看见个人类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跑了过来。 她顿了顿,冷着脸道:“你认错人了,我是无罪渊护法将军云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朝灵顿了顿,然后反驳:“可我刚才明明看见……” 云岚却皱了皱眉:“我说了我不是。”言毕转身就走。 朝灵见她不理人,又把目光转向了十四,求证一般道:“刚才我明明看见这里有一头黑豹的。” 沉渊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解释,正好看见萧明达抱着兔子追过来,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我怎么吩咐你的?” 萧明达立马就跪了:“属下失职,先前并不知道您在这边……” 帝君先前和他说的战场是在东边,他带朝灵来西边抓兔子,没料到会就这么碰上。 朝灵见萧明达挨训,想起对方之前就阻止过自己,赶紧跑出来主动认错:“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萧护法的事。” 十四看她一眼,又看了萧明达一眼,半晌才无奈道:“过来。” 朝灵目光却落在远处正在给没死的敌人补刀的云岚身上:“大猫她……” 十四感觉自己的火气都快烧到脑门了:“她不是你认识的大猫。” 朝灵皱了皱眉,呆呆看着十四,又愣愣道:“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大猫去哪儿了?” 战场上两人,排除一人,她甚至都不愿意怀疑另一人。 十四都快被她气笑了,一方面庆幸朝灵没怀疑到自己头上,另一方面又有点失望她没怀疑到自己头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能自曝身份,面上不显,心下却一动:“看见刚才的红光了么?” 朝灵点头。 十四顿了顿,只道:“它死了。” 第1章 误会 十四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好的借口:“边境之地禁制不足, 你口中的大猫,方才为了补足禁制,已经牺牲了。” 朝灵只感觉脑子里一道骇人的天雷劈过, 化作了难以置信:“大猫那么厉害, 怎么可能牺牲?!” 十四却摇头:“我让它去的。” 就算要牺牲, 它也应该要先和自己打声招呼才行,怎么能不声不响, 在自己看见它最后一面的时候牺牲?朝灵蛮横地想。 可是十四从来都没骗过他,刚才红光消散, 大猫也已经消失了。 十四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萎蔫下去,下一秒眼眶就变得红红的。 十四:“……”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见朝灵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就走:“……” 她没有埋怨, 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失去所有兴致,留下一个背影。 萧明达见她情绪不对, 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帝君, 然后试探着递出怀里的兔子:“朝姑娘, 兔子……” 朝灵的声音变得很冷淡:“兔子不要了,我要回去了。” 她身法轻盈,用尽全力时很少有人能追得上,原地几人看着朝灵风一样原地消失, 萧明达不禁转头看向自家帝君, 意味不明道:“朝姑娘好像不太开心。” 他花了大力气才伺候好的祖宗, 被他们帝君三言两语就弄成了霜打茄子。 十四:“……” 他心知自己逗人太过, 看了一眼萧明达怀里的兔子, 又看着消失在远处的身影,低声道:“兔子给我。” 朝灵一口气跑回了长街上,白日有阳光,五花八门的妖魔们没有晚上活跃,但朝灵身上人气重,甫一踏入长街,就吸引了众人注意。 只不过这次帝妃是一个人,手里拿着个小树枝,神情失落,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 “帝妃今天来逛街啊……刚到了几只的山猫,是人界的食物,您要不要来一点?”昨晚帝君说帝妃不能吃无罪渊的食物,当下就有捕猎厉害的小鬼去野外抓了几只山猫回来,打算等帝妃来逛街的时候招待。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再次光临。 猪大壮献宝一样拎出笼子,朝灵看见躲在笼子里的几只山猫,其中一只颜色很深,皮毛都是黑的,眼睛还带着淡淡的蓝色,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朝灵一瞬间就想到了大猫。 她想到了大猫圆茸茸的耳朵,柔软的皮毛,漂亮的尾巴,锋利的爪子,还有认真注视时幽蓝色的双瞳。 “我不想吃猫,你可以把它们卖给我吗?”她通红着眼看着猪大壮,把对方看得一阵心肝颤。 “既然帝妃喜欢,这几只猫就送你了……不用收钱你什么时候想吃,以带过来,我剥皮的功夫不错……哎哟!死竹竿你打我干什么?!”猪大壮吃痛大叫一声,被人结结实实在脑后拍了一掌,转头望去,确实昨夜那个细长人影。 阿竹虽然瘦弱,但脑袋比猪大壮灵光不少,看见朝灵这副模样,心下已经明了三分,一巴掌让猪大壮闭了嘴,才慢慢走到了朝灵身边:“怎么了这是……哎哟我滴个乖乖,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我们帝妃了?还不快点提着头自己滚出来认错。” 来围观的众妖魔都交头接耳,你推我搡着让人提着头出去认错。 阿竹虽然乍乍呼呼,朝灵却一点都不讨厌他,听着他声势浩大地替她打抱不平,顿时委屈更甚,抱着猫摇头:“他们没有欺负我。” 阿竹一顿,担忧道:“那是谁?来和咱们说说,我们给你出气!” 朝灵顺着他的话头道:“我的大猫死了。” 阿竹不知道她的大猫到底是什么,又是怎么死的,以为是被谁杀了:“谁干的?在无罪渊的地盘,哪个不长眼的,也敢动帝妃的猫?” 朝灵垂下眼:“是帝君。” 猪大壮:“……” 阿竹:“……”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阿竹不知道为什么帝君要杀帝妃的猫,和猪大壮对视一眼,但把帝君打一顿出气是万万不能的,阿竹急中生智,补救道:“帝君他,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朝灵伸手进笼子,摸着野猫的脑袋,声音也冷冷淡淡的,完全没有了昨晚刚到无罪渊时的兴奋:“他昨晚还和别人在一起。” 虽然是一起去清剿秽物。 阿竹:“!”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和底下一群妖魔对视,嘴巴长得老大,半晌才咂咂嘴,又八卦又担忧道:“你是说……昨晚帝君扔下你,去找了别人?” 朝灵心不在焉,脑子里全都是大猫:“嗯。” 阿竹一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面跳出来的都是话本剧情,什么天真烂漫小白花被骗身骗心后惨遭抛弃,深情专一的小美人不被珍惜,全都往朝灵身上套。 联想到帝妃昨晚才到无罪渊,今天就一个人孤零零来逛街,身边连个随侍都没有。 阿竹越想越觉得他们帝妃可怜得不行,心气一阵不平:“帝君怎么能这么对你?!” 他们只知道帝君向来喜欢独行,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听从天骆回来的兄弟说帝君在人间找了个帝妃,把人欺负到大半夜,动静不小,还吩咐他们去烧热水。 一群爱凑热闹的听完,全都兴奋得不行,当即打扫的打扫,收拾的收拾,喜迎帝妃光临,谁知道第二天,他们就从帝妃口中听到了这种消息! 帝君居然做得出这种事情……衣冠禽兽! 阿竹在心里默默说完这四个字,然后赶紧给朝灵支招:“不行,咱们可不能让人把帝君抢了去,可不能让人骑到你头上来!” 阿竹斗志满满,已经脑补到了替帝妃暴打情敌的那一步,朝灵脑子里却只有大猫:“可是大猫死了。” 阿竹警铃大作,心道完了,帝妃这是失去重要的东西,心灰意冷了。 他试探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朝灵认真想了想,又摇摇头。她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做,大猫是十四的手下,牺牲也是迫不得已。她不想质问十四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现在也不想和十四说话。 她想起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她有用建议的苏钰,随口道:“我想回去了。” 阿竹更是绝望,心道完了,帝妃这回真心灰意冷了。 说不定接下来就会出现“心灰意冷的帝妃在失落与绝望中企图离开,暴戾蛮横的帝君却强行将人留下”,说不定还会走到最坏的结局……比如帝妃一气之下从高台跃下,被长剑穿心什么的。 阿竹想想就头皮发麻,朝灵不知道他已经脑补到了哪里,却听“啪”得一声,阿竹瘦弱细长的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细弱的声音也在一瞬间掷地有声:“你不要怕,我们帮你!” 朝灵:“?” 围观的群众不明所以,但也是各个一脸心气不平,慷慨赴死的模样:“对!你不要怕!” 阿竹忽然热泪盈眶:“你放心,虽然帝君对我们有恩,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这种折磨,更不能看着他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我阿竹就算粉身碎骨,就算真的被劈成柴,扔进炉灶里面生火,也绝对要帮你!” 朝灵:“啊?”帮她什么? 阿竹又道:“你要坚持住,等出去之后,好好找地方藏起来,若帝君不来真心求你,你千万不要原谅他。” 朝灵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等等……”这视死如归的气势和悲情别离的氛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死的是大猫,难过的是她,为什么阿竹比她还激动? “你不用觉得为难,我们都是自愿帮你的,你也不用为我们担心,”阿竹抓住她的手,“走,我们现在就在走,再也不要回这个伤心之地!” 朝灵:“?” 于是帝君抱着粉兔子,带着萧明达和云岚赶到时,长街上已经空荡荡,平日里马蜂窝一样吵闹的大街空无一人。 萧明达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也愣了一下。 帝君脸色不太好:“人呢?” 云岚在长街上逛了一圈,唯一一个还没走的二傻,还被母夜叉关在地窖里,她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上了地窖的铁门:“其他人呢?” 二傻方才在地窖里,地面上吵吵闹闹,听得不甚清楚,只听得两句“现在就走!”“永远不要回来!”之类的话,还间或伴随着众妖魔的大叫声,想了想,只道:“他们好像要叫帝妃离开,还让她永远别回来。” 云岚还没说话,却见到帝君走到近前,周身气势宛如寒霜,冷声问道:“他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二傻平日里就不太聪明,见帝君和自己说话,兴奋到不能自已,赶紧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帝君:“他们往南边去了,说要渡过黑水河,送帝妃回人界!” 地窖外的三人脸色齐齐一变,帝君更是想都不想,转身就走。 萧明达也觉得奇怪,想不通为什么长街上的妖魔忽然暴|动,胆子大到要对朝灵发动袭击,刚要开口,云岚却抢先了。 “黑水河里有条九头蛇,若他们渡河,必定会惊动河里的东西。” 十四一顿。 萧明达刚要接话,却觉得怀中一暖,帝君兔子扔给他,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对方寒冰般的声音。 “本座明日便砸了这条街。” 第1章 因为喜欢 朝灵怀里抱着猫笼, 在无罪渊一众妖魔的簇拥之下,来到了黑水河边。 无罪渊与人界交接处,横亘一条湍急的河流, 因河底怨鬼魔物成群, 河水颜色发黑, 所以得名“黑水”。 “过了这条河,你就可以回到人界。”阿竹原地眺望, 似乎在替朝灵眺望她唾手可得的自由。 这一路上,朝灵听着身后整齐的口号, 阿竹慷慨激昂的悲情誓词,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等到了河边,她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还没和帝君打招呼就走,这会不会不太好?” 阿竹却摇头阻止她:“不行!现在回去, 你觉得帝君会放你走吗?趁着帝君还没有回来,现在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朝灵:“可是……” 阿竹:“没有可是!无情无义的男人不值得你爱,你难道愿意这一辈子都活在不见天日的无罪渊, 夜夜看着所爱之人和他人相依而眠?” 朝灵:“我不愿意, 但是……” 阿竹:“这就对了, 只要你渡过了这条河,你就能获得新生!” 背后的一众妖魔也跟着点头:“阿竹说得有道理!” 朝灵:“……” 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现在真相不明不白,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阿竹未免太认真。 而且朝灵总觉得阿竹脑子里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导致他整个人处于亢奋状态。 面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水河, 身后是一众群情涌动的妖魔, 朝灵进退两难, 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见她神色纠结,阿竹以为她是害怕,自告奋勇上前,踏上了临时找来的小船,朝她伸出手:“不要害怕,我们保护你!” 猪大壮二话不说,也跟着上了船,充当船夫,朝灵看着他们上蹿下跳,莫名心累。 水流湍急,小船在河水中晃晃荡荡,怎么看都是一副要散架的模样,朝灵看着河面咕嘟咕嘟冒起的水泡,微微眯眼,然后道:“你们先下来。” 阿竹不明所以:“为什么?再不走帝君就回来了!” 河面的水泡越来越大,朝灵抱着猫后退一步,做出警戒姿态,声音也沉了下来:“河里有东西。” “哗啦——”,话音刚落,沸腾的水面忽然窜出一条漆黑的大蟒,身躯朝着摇摇晃晃的小船猛砸过去,船上两人吓得大叫一声,纷纷落水。 猪大壮挣扎着爬到岸边,嘴巴里咕嘟咕嘟吐着黑水,湍急的河水之中,却不见阿竹的身影。 “河里有蛇!快跑!” 大蟒高高立起,又朝着人群猛砸过来,朝灵跳到远处,却听一道尖细的求救声穿了过来:“救命……救命啊!” 她循声抬头,却见河流中央,漂着一个瘦长的人影,正是方才落水的阿竹,想必是因为太轻,他像片落叶一般在河里打着旋儿。 朝灵把猫往猪大壮怀里一塞,拔了剑就冲了出去,她身姿轻盈,三两下便赶到河中,捞湿衣服般把人从河里捞了起来。 蛇头还在往岸上追,暂时不会顾及河中,朝灵这么想着,却听脚下水声大起,黑鳞蛇头猛得窜出。 “怎么还有啊啊啊!”阿竹吓得大叫起来,朝灵堪堪在蛇身站稳,又听四周水声同时响了起来,有什么东西缓缓露出水面。 朝灵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蛇头出水,连绵不绝,把她和阿竹围在中央。 朝灵:“……” “阿竹准备好,我送你上岸!”她话音刚落,阿竹就像不要的垃圾一样径直飞到了岸上,阿竹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却见河中画面,顿时心跳一停。 完了,帝君这回真的要把他塞进炉灶里生火了! 到嘴的食物跑了,巨蟒勃然大怒,朝灵只觉脚下蛇身摇来晃去,逮住机会就运起力气往上走。 待到高处之时,近侧蛇头朝她压来,她纵身一跃,长剑刺出,却是把蛇头整个刺穿,那巨蟒吃痛,疯狂挣扎起来,朝灵借力跃上岸,抓起阿竹就跑。 阿竹还在怔愣之中,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朝灵不明所以:“什么?” 阿竹激动大喊:“你打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跑?!” 他还千辛万苦带着人来渡黑水河! 朝灵:“可我没说过要跑啊。” 阿竹更激动了:“你不是说……” 他话说一半,忽然就顿住了。 帝妃好像真的没说过要跑。 身后的巨蟒从水里窜出,追着两人上了岸,阿竹愣在原地,眼看着九头巨蟒朝两人扑过来,内心一阵悲凉。 朝灵看他傻在原地,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得身后一阵清清楚楚的咆哮声,她如梦初醒般回头,却见一头黑豹从远处窜出,迅捷如风,那九头巨蟒听见异动,转变了攻击对象。 朝灵喜出望外,又担心对方受伤,大声道:“大猫小心!” 黑豹恍若未闻,一爪子按住蛇头,朝灵还来不及反应,不一会儿,方才凶神恶煞的巨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九个脑袋只剩一个,正奄奄一息地往河中逃去。 阿竹也一愣,看了眼近处的黑豹,又看了一眼朝灵,难以置信:“这就是你说的大猫?” 朝灵点头:“对啊。” 阿竹更不解了:“这不是豹子吗?” 朝灵:“对啊。” 阿竹:“你说帝君杀了它?” 朝灵:“是帝君说的。” 阿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按进泥巴里打了一顿,到头来对方却说打错了人,他欲哭无泪,指着黑豹,绝望道:“这不就是帝君吗?!” 朝灵:“……” 她猛得瞪大双眼,回头却见九头蛇已经一动不动,红光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修长凌厉的身影。 十四一身黑衣,阴沉着脸,因为刚换回人形,双目之中还泛着淡淡的蓝色。 朝灵:“……” 十四的表情黑得仿佛要吃人,目光扫过地上一堆七零八落妖魔,杀意更甚:“你们在干什么?” 帝君降临,一群人全都安静下来,颤颤巍巍不敢说话,阿竹的长手长脚抖得和筛糠一样:“帝…帝君。” 朝灵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十四……” 十四一顿,目光转过来落在她身上,声音却是冷的:“你过来。” 朝灵愣在原地没动,十四却仿佛耐心用尽,上前两步,不甚温柔地把朝灵扯到身边,面向众人:“本座带回来的人,你们也敢动。” 又一阵死寂。 阿竹和猪大壮都垂着头不敢说话,朝灵心知十四误会,赶紧站出来澄清:“他们只是误会了……想送我回去,十四你别生气。” 十四却一顿:“你想回去,为什么?” 朝灵摇头:“我没有想回去!” 十四笑了一下,他很少对朝灵露出这种神情,仿佛猎食者面对即将逃走的猎物时,显而易见的不满:“因为我说大猫死了,所以你想回去?” 朝灵听见大猫,就想到十四方才的模样:“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 你明明就是大猫。 云岚和萧明达姗姗来迟,看见已经失去生息的九头蛇,都是一愣,看见脸色阴沉的帝君,便问道:“边界之地魔物横行,你们把朝姑娘带来这边,是想干什么?” 他们怕帝君胜过萧明达,生怕第一个被拿出来开刀,赶紧解释。 阿竹早就绝望了,不管不顾,说到后面还带这点慷慨赴死的凛然,萧明达听着他说什么“帝君薄情寡义”“帝妃心灰意冷”,“他们无奈之下才送人回去”,脸上一阵空白。 明明每个字他都认识,为什么连起来他就不懂了? 猪大壮脑袋不灵光,听到阿竹数落帝君的负心行径,看着怀里抱着的野猫,赶紧道:“帝君还杀了帝妃的猫!” 朝灵:“……” 十四:“……” 十四听着这群人七嘴八舌,越听越离谱,最后才恍然:“所以你们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阿竹挠挠头:“也没有很不平,我们都忠于帝君!” 想了想,他又道:“虽然我们忠于您,但您…您怎么扔下帝妃,还去陪别的女人……” 十四:“?” 他听着阿竹瞎掰,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朝灵。 朝灵:“我没有这么说!” 云岚还拿着长|枪捣鼓九头蛇的尸体,闻言道:“怪不得昨晚帝君连夜去西林,说是清剿,原来是去见别的女人。” 云岚有点一根筋,除了打仗什么都擅长,说话还不过脑子,她看了一眼被帝君抓在手里的朝灵,真诚道:“你身手不错,帝君既辜负你,那不如来我麾下。” 十四:“……” 朝灵:“……” 十四没说话,眼神却盯着朝灵,语气中颇有叹服之意:“我竟不知发生过这种事。” 朝灵感觉自己快烧起来了。 好在萧明达善解人意,看见误会一场,赶紧解围:“下次人界话本不准再带进无罪渊,另外,都去西林待命,脏东西杀不干净不准回来,免得你们太闲。” 朝灵看着萧明达带着一众妖魔稀稀拉拉离开,云岚还在聚精会神捣鼓九头蛇,只有十四和自己在原地,她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下意识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十四却问:“对不起什么?” 朝灵顿了顿,看着十四冷淡的眉眼,莫名委屈起来。 陪别人的事是侍女说的,大猫死了的事也是十四骗的她,现在为什么反而是她道歉。 她才没有错。 “我才不和你道歉,骗人的明明是你。”若是在云间或者苍云受了委屈,就算冒着挨打罚抄的风险,她也要找机会报复回来,可自从认识了十四,她总是无缘无故委屈,还没有办法报复回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人。 没办法质问,没办法报复,没办法猜透,也没办法离开。 心跳会因为十四的靠近而剧烈跳动,也会因为十四冷淡的表情而变得沉重。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那么委屈,那么不安。 “怎么不说话?”朝灵低着头,十四只看得到她颤抖的睫毛,脆弱得就像蝶翼,他有些不解,轻轻去碰她的脸颊,指尖却沾到湿润温热的眼泪。 他一怔,却看到眼泪的主人仰着脸看他:“你刚刚还凶我,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第1章 偷亲 在十四的记忆里, 朝灵并不爱哭,或者说,他从来没见过朝灵哭。 小时候和凶兽关在一起也能玩得乐不思蜀, 长大后受了委屈就要揍人, 其余时候都兴高采烈, 每每他觉得朝灵是不是委屈到想哭的时候,她又笑嘻嘻地凑上来。 他总是抱着把人逗哭的恶劣心思, 可现在人真哭了,反而手足无措。 “不哭了。”他擦掉朝灵颊上晶莹的泪珠, 弯腰去搂她,却被挣开。 她偏过头不理人,只是静静地流眼泪,泪水沾湿睫毛,看得他一阵心软。 “是我的错, 我不该骗你,也不该凶你,”他猛地把人搂进怀里, 声音放得很低, 语气近乎祈求, “不要不理我。” 十四的怀抱很温暖,浅淡的冷香味萦绕在鼻尖,朝灵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大猫没死, 她明明应该高兴, 可是陌生的惶恐萦绕在她的心头, 揭开的真相让她手足无措。 她对男女之情向来迟钝, 喜欢明白得太突然, 就像兜头泼来的热水,明明应该躲开,却要硬逼着自己去承受。 “我找了你好多年……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想理我……”她每年都会去那片废墟查看,想看看石柱下面有没有躺着一只沉默的大猫,她梦里总是梦见那双幽蓝色的双眼,冷淡深邃,看她的时候仿佛在看陌生人。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却从来不理我,还骗我说你死了,”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骗子。” 十四还在思考着该怎么哄,怀里的人微微一动,忽然伸手搂住了他。 明明那么生气,却还是不肯放手。 朝灵的脸颊埋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透过衣襟穿来,他抬手,正准备替她抹去眼泪,却忽然听得身边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插了进来:“蛇头我已经切完了,帝君。” 朝灵这才发觉身边还有人,下意识从十四怀里挣出,掩饰一般抹了抹眼泪,才看向云岚:“你切它的头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云岚如实道,“我只是觉得帝君可能用得到,又怕它再活过来反咬一口,就顺手切了。” 朝灵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他:“你要把它们吃掉吗?” 十四:“……” 十四:“不吃。” 好好的氛围就这么没了。 云岚不会察言观色,更察觉不到自己破坏了什么重要的场面,只是看见朝灵眼睛红红的,想起阿竹先前说过的话,诚恳道:“你能一剑刺穿蛇头,修为不错,若到了我麾下,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朝灵却来了兴致:“那我能当将军吗?” 云岚诚实道:“不能,将军是我,你可以当我的副手。” 朝灵脸上露出点跃跃欲试的神色,十四怕云岚真把人给带走了,赶紧阻止:“本座会带她回行宫。” 云岚却觉得不理解:“帝君既然有了别的女人,为何还要霸占着这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若她入我麾下,必定用处更大。” 十四:“……” 云岚一身战甲,紧皱着眉,似乎真的觉得无法理解,朝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呆的人,看着十四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色,忽然笑了起来。 她抱着手,也附和道:“是啊,帝君既然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为何还要让我陪你?我才不要!” 云岚也点头:“正是。” 十四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见云岚铁了心要把朝灵收入麾下,朝灵也幸灾乐祸,只道:“蛇头扔了,回去练你的兵。” 云岚:“可是——” 十四:“没有可是,这是命令。” 听到是命令,云岚果然不敢违抗,她不舍地看了一眼朝灵,然后才叉着蛇头慢慢离开。 若是先前朝灵对这位云护法还有所芥蒂,现下见了一面也释然了,她只不过是想看十四吃瘪的样子,于是也道:“你怎么这么凶?” 十四顿了一下,只是走到朝灵近前,替她抹掉没擦干的眼泪,面无表情:“我一直这么凶。” . 处理完秽物,十四带着朝灵回到了行宫,长街上那一堆妖魔鬼怪已经被罚去干活,朝灵又把猪大壮抓来的野猫放了。 从天骆取来的诛邪剑放在案前,朝灵一边吃着萧明达送来的糕点,一边研究诛邪剑。 《鬼吞》之术起源于天骆,但逆转阵法却是来自十洲,逆转之术并不常见,不易追查,但十四先前已经派出人手,想必不久就会有答案。 朝灵虽师承陆霁,但陆霁和宋闻星从不提当年事,她对当年风云台之战只是略有耳闻,不曾深究过,对风云剑榜榜首空尧也知之甚少。 现下要追查,当然得花功夫了解,她伏案看萧明达送来的卷宗,间或往嘴里塞一块糕点,正看到某一卷野史,见其中提到“空尧与宋亦然为夺异宝,反目成仇,双双惨死天明谷”时,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空尧百年前下落不明,仙门之中也无人知晓,萧明达搜集到的情报自然真假参半,宋亦然身死已是仙门尽知,榜首和榜二扯到一块儿也无可厚非,可怪就怪在,卷宗中所记的地点,朝灵是认识的。 她幼时和爷爷所住的村落,就叫天明谷。 她把这卷野史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正怀疑是不是巧合,侧后方却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把她的卷宗抽了出去。 她回头,却见十四把卷宗合了起来,语气之中多有不满:“天已经黑了。” 她眼下还挂着乌青,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现在夜深人静却还不睡觉。 朝灵刚想反驳,目光往下一落,却忽然愣住了。 十四刚沐浴完,只披了件里衣,黑衣褪去,平日里的冷淡冰凉也像是被水汽捂化了一层,垂着眼看人的时候,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他胸前衣领微微散开,露出明晰的锁骨,袖口挽起,露出手臂,握着那卷野史的手,指节修长,漂亮有力。 朝灵顿时觉得一阵热流从心口往上涌,最后涌上了脸颊:“我…我不看了!我去沐浴!” 仿佛是要掩饰狼狈的脸红,她逃也似来到后殿,三两下把自己扔进水里,边泡边发呆。 十四真好看,她默默地想。 传闻里那个丧心病狂的无罪渊主,长着一张摄人心魄的脸,若是那些写话本的能一睹真容,想必会写出成百上千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来。 她就看过不少,比如什么高岭之花爱上俊美魔头,写得最多的就是清冷仙子堕入情网,与魔头相爱相杀,她当年不明白为什么仙子好好的不修道,偏偏要爱上魔头,现下却觉得好像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魔头长得好看,还长尾巴。 想到这里,她忽然回忆起之前在天骆客栈的那一次,她迷迷糊糊间,梦见了长着耳朵和尾巴的十四,当时她回忆起来还觉得惊悚,而现下想来…… 她猛地从浴池里跳出,三两下穿好衣服,“哒哒哒”的跑到前殿,却见十四斜倚在案前的长榻之上,已然睡去。 想必是两日不曾闭眼,除秽又耗费精力,才在这里睡着了,朝灵默默地想。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十四身边,睁着眼睛看对方睡着的模样。 冻了寒冰的双眸闭紧,压迫感就少了很多,不和十四对视,朝灵也不紧张了,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对方的指尖,锁骨,喉结,眉眼,最后落在嘴唇上。 他平日里那么冷,可是心跳确实热的,不知道嘴唇是不是…… 她慢慢凑近,想看看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会醒来,强忍着擂鼓般的心跳,小声道:“十四……” 没人应她。 她又好奇地往前凑了凑,对方却好像真的睡得很熟,半点都没感觉有人凑近。 “十四醒醒,不要睡在这里。” 还是没人应她。 确定了榻上的人不会醒来,朝灵才像是逮到机会的小孩一样,轻轻仰头,吻上了十四浅淡的嘴唇。 暖的,她默默想。 而与此同时,正在装睡沉渊帝君猛得攥紧手里的书卷,他没有睁眼,只能感觉到对方慌乱的呼吸,这是一个试探般的,一触即分的吻。 而下一刻,温热的呼吸再次靠近,青涩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舔舐,就像是小狗的吻,笨拙却充满爱意。 他猝不及防睁开眼,却看见一双睁大的眼睛,眼睛里划过错愕。 “你在干什么?” 十四的声音很低,微微沙哑,听起来就像冷漠的质问。 他醒得猝不及防,正偷亲的朝灵也猝不及防,她吓得后退一步,脑袋却撞上坚硬的桌案,她顾不上疼痛,只是手忙脚乱:“我想叫你起床……睡在这里会着凉……” 十四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是么?” 朝灵眼神乱晃,刚想再找点什么借口,十四却凑近,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灵机一动:“我刚才不小心没扶稳,你不要生气……” 闻言十四却笑了一下,重复那两个字:“是么?” 他的眼神仿佛透过她的眼睛,把她那些不堪的想法从脑子里拽出来,朝灵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说不出话,脸颊泛起粉色,后脑勺被撞得生疼,眼睛也湿湿的。 是可怜巴巴的模样,十四却不打算放过她。 “亲得这么笨……抬头,我教你。” 第1章 尾巴 朝灵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脑子里的弦“啪”地一声,毫无预兆地断开了。 后脑勺被轻轻托起,撞到的地方被人轻轻揉着, 她睁大眼睛, 直到十四的吻慢慢落下, 她才害怕地闭上眼。 紧接着是充满惩罚意味的吻,并不粗暴, 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侵略性。 她像是在海浪中颠簸的帆船,什么都抓不住, 怎么都逃不开。像溺水濒死之人,凭借本能抓住唯一能够给予她安全感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搂上十四的脖颈,对方动作却一顿,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十四按在榻上。 她猛地睁眼, 目光直直落进十四双眸,犹如碎冰落入湖面,搅动的水波之下, 是猎食者凶狠的占有欲。 她还来不及开口, 就再次被吻住。 手腕被压在头顶, 腰被扣住,双腿动弹不得,她只能僵硬着四肢,任由对方的亲吻落下, 裹挟着暴雨般的爱意, 似要把她吞食殆尽。 她想伸手去抱十四, 却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 动弹不得, 直到脖颈间传来轻微的刺痛,她才闷闷地哼了一声,眼睛里也涌上一层水雾。 十四终于抬起头,垂下眼来看她,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怎么了?” 朝灵却像是赌气一般和他对视:“我亲你,你为什么咬我?” 她脖颈间已经开始泛红,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是异常刺眼的红色吻|痕,十四一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推卸责任:“谁让你招我?” 十四好凶,朝灵默默地想。 见她满脸不忿,十四终于放开她的手,把人从禁锢里解放出来,扶着她的后颈让她凑凑到自己的锁骨边:“那你咬我。” 朝灵才不想玩这种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的幼稚游戏,双手解放出来,她也就大胆地搂住对方,恐吓道:“那我要咬你了。” 十四自然甘之如饴,笑了一下:“咬罢。” 朝灵没作声,只是凑在他脖颈间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他刚想低头看,却感觉到细微麻痒的触感停在脖颈间,窸窸窣窣的,就在他以为朝灵会狠狠咬他一口的时候,朝灵却在他锁骨上狠亲了一下,趁他不备,从他怀里逃了出来:“哈哈哈哈……让你欺负我,你抓不到我!” “是么,”他眼神一暗,微微倾身,伸手握住对方的脚踝,一把拽到身下:“亲完了就跑,谁教你的?” 朝灵逃跑未果,脚腕间的漠月随着主人的挣扎叮叮当当轻响了起来,她总觉得现在十四的状态不太对劲,莫名有点吓人,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我就要亲,虽然你是帝君,但我是你老大,我亲你你也不准反抗。” 十四本来就没打算反抗过,闻言只是玩味地笑了一下:“好啊,那你继续。” 偷亲被抓包还理直气壮,十四又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朝灵不好意思再继续,又怕十四再咬她,想了想,只能道:“我想……” 十四神情一动:“想什么?” 朝灵更纠结了,她继续重复方才的话:“我想要……” 十四一顿,喉咙似有火烧,按捺住那些恐怖的情绪,诱导一般地开口:“想要什么?说出来。” 他语气纵容,朝灵也终于有了勇气,抬着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想要尾巴!” 已经在打算把人吃干抹净的十四:“……” 他脸色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脑子里这样那样的想法生生打断,只能沉着脸道:“胡闹。” 朝灵却半点都不觉得胡闹,又开始举例子:“可在天骆,你把我从金天台救下来那次……明明有尾巴的。” 十四没想到她还敢提这件事,当时为了哄她,自己陪着折腾了一整夜,耳朵尾巴都被她揉了个遍,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尾巴还被她咬在嘴里。 简直就是噩梦。 他果断拒绝:“不行。” 朝灵不解:“为什么?!” 十四眯了眯眼,和她对视:“没人和你说过,凶兽的尾巴是不可以摸的吗?” 朝灵还在坚持:“可是我已经摸过了啊。” 十四却道:“那次是意外。” 这么暧昧的氛围,又是亲又是咬的,她脑袋里想的居然全是尾巴。 十四冷笑了一下,开始怀疑朝灵喜欢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尾巴。 虚伪的人类。 欲求不满的沉渊帝君神色阴沉,朝灵却半点眼色都没有,还在软磨硬泡:“那你给我看看,就看一眼行不行?” 有一眼就会有第二眼,有第二眼就会上手,上了手就不撒手,他怎么会看不懂骗子的花招,只是冷漠的摇头:“不行。” 朝灵没想到十四会拒绝地这么干脆,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计划落了空,有点不是滋味,刚想再软磨硬泡一会儿,十四却慢慢放开她,脸色说不出的怪异:“前殿凉,我带你去睡觉。” 心心念念的尾巴没了,刚咬完自己的人忽然变脸,朝灵也不高兴,故意躲开十四伸来的手,自己从榻上爬了起来,拉起乱糟糟的衣服:“我自己睡。”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后殿跑,十四站在原地没追上来,朝灵气哼哼地爬上了鲛绡大床,还特意把大门锁上,才躺上了床。 她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偷听,门外却半天没有声响。 她纠结半晌,又下床去把门打开,探头出去看,十四已经不在书案边,反倒是后殿浴池里传来窸窸窣窣水流声。 她明明记得十四在自己前就沐浴过,现在居然又沐浴。 看来十四是真的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尾巴,居然逃到浴池去了,朝灵默默躺上床,失落地想。 她一边计划着怎样让十四心甘情愿献出他的尾巴,一边把脸埋进被褥里傻笑,回忆着方才的亲吻,唇上仿佛还停留着亲吻时的熟悉温度,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半个时辰后,沐浴完的帝君阴恻恻站在门边,看见埋在被褥里那张熟睡的脸庞时,神色更加微妙了。 他慢慢走近,看见朝灵在被子里蜷成一团,怀里抱着揉皱的被角,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湿润的唇边还微微带着笑意,雪白的脖颈间是他方才留下的暧|昧红痕,整个人都是一副不设防又任君采撷的模样。 十四默默叹了口气。 撩了就跑,只管挑火不负责的小骗子。 他慢慢躺上床,又把人拖进怀里,抢走朝灵珍而重之抱在怀里的被角,又塞了条柔软的尾巴给她,才抱着人慢慢睡去。 朝灵醒过来的时候,十四已经不在寝殿。 外面天光大亮,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神清气爽又惬意。 昨夜的卷宗还有些没看完,朝灵洗漱穿戴好,就埋头去看和空尧相关的卷宗。 看到一半,前几日伺候她的侍女端着吃的进来,朝灵一看见她,心中疑惑大过讨厌,见对方不情不愿地放下东西,她忽然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那侍女态度却不如第一晚那般咄咄逼人,想必是被私下嘱咐过,反而有些矛盾:“骗你什么?” 朝灵:“就是十四和云岚将军的事,他们明明……” 云岚一看就是个爱打人胜过爱男人的,怎么看都不像能和十四擦出火花。 那侍女却忽然抬头,看着朝灵的眼神居然有些忿忿:“因为我讨厌人类。” 朝灵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打量一遍,终于开口道:“如果我没看错,你也是人类吧?” 侍女道:“是。” 朝灵拄着下巴,目光在她身上绕来绕去:“让我猜猜哈,你是被人诓骗从此封心,还是被人伤害过,又或是……其实你也喜欢十四,只是不好意思说?” 侍女刚要开口反驳,却听朝灵道:“我可以理解你,毕竟十四长得好看,打架还厉害,还有尾……性格温柔又体贴,你喜欢他也无可厚非。” 侍女:“……” 性格温柔又体贴,她以为她聋了。 朝灵还在自顾自道:“但是你还是别想了,十四已经是我的了,你还是喜欢别人去吧。” 侍女:“我不是……” 朝灵:“你不愿意?好吧我也能理解,毕竟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可是人终究要学会放下,偏执的爱得不到好的结局,四大皆空才是修行正道。” 侍女听着她胡诹,终于忍不住了:“那你怎么不四大皆空?” 朝灵却一本正经地摇头:“因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遇到十四之后,修行即是四大皆色。” 侍女:“……” 朝灵还再说,那侍女却终于忍无可忍抢先一步:“你闭嘴。” “我不喜欢帝君,从今往后也不会介入你们任何事,你不必这般折磨于我。” 她不过是听从天骆回来的同僚说,帝君被一个女子诓骗,甘当一个叫“十四”的男人的替身,又连夜被从云岚麾下调往行宫伺候她,心气不平之下才出言讥讽。 人类的嘴脸歹毒,心思阴险,对妖魔非打即杀,甚至对同类都不惜下手,她又不是不曾亲眼见过。 朝灵没想到她话说得那么果断,更不解了:“既如此……你又何必这么刻薄?而且我只是和你讲道理,哪里折磨过你?” 侍女却仿佛真的已经不堪折磨:“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般好命,我刻薄自有刻薄的理由,倒是你……”她的目光落在朝灵的脖颈间,想起昨夜在门外听见的那些动静,忽然冷笑了一下,“帝君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一叶障目,好自为之。” 话毕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第1章 回忆 待人离开, 朝灵深觉莫名其妙,嘀咕了两句,才开始吃东西。⑨SJ 卷宗上对空尧的记载, 大多是关于当年风云台之战剑榜夺魁一事, 此后百年间, 记述反而寥寥,朝灵猜空尧大概也有避世之意, 或者中间有什么不得不离开仙门视线的理由。 空尧的佩剑被带到天骆秘境作为逆转之术的阵眼,加上那个来历不明耍重剑的女人, 横死在苍云山的弟子,还有偏偏在她和十四前往天骆寻找流金时,忽然无缘无故追来的苍云长老。 她始终忘不了那个陌生女人对她说过的话,那仿佛梦魇一般的诅咒,那句萦绕在耳边的“你命不好”。 桩桩件件, 仿佛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可此时此刻,她仿佛被困在迷雾之中, 怎么也走不出去。 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伸手去探陆霁给她落下的禁制, 只探到禁制之下, 几欲喷薄而出的滚烫温度,不禁皱了皱眉。 她这几日来总能感觉到禁制下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禁制隐隐有不足的征兆。 现下趁着她在无罪渊,仙门之中都以为她被十四俘走, 正好掩人耳目, 可以暗中调查, 想到此处, 朝灵心下也暗暗有了计较, 收起卷宗时,正好见到门外走来的两个人。 却是萧明达和云岚。 她心下疑惑,以为有要事,却见云岚直冲冲走到她面前,匆匆忙忙的,身上甲胄未除,一副势在必得之态,而萧明达神色惨淡。 “你们怎么来了?十四呢?” 云岚不知道十四是谁,萧明达继而接话:“帝君有些事要处理,不久便归,我们只是路过打声招呼,朝姑娘不必理我们。” 他给云岚使了个眼色,云岚却半点没有理解她的用意,只是直冲冲行到朝灵面前,诚恳道:“昨日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朝灵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入她麾下当副手的事,又听萧明达生无可恋地劝云岚:“朝姑娘在忙,我们不要打扰,还是先走吧。” 云岚性格倔强,但是萧明达没想到她会一大早来帝君行宫挖墙角,还挖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云岚性格直爽,朝灵也很喜欢,闻言只道:“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恐怕当不了你的副手。” 云岚却一愣:“你要走?” 朝灵点头。 谁知对方却没说什么挽留惋惜的话,只是点点头,颇为赞同:“离开也好,我虽忠于帝君,但他随意玩弄于你,若我是你,也不会久留。” 玩弄两个字说得露骨,朝灵和萧明达一时哑口,半晌她才挠头笑了笑:“其实是误会一场,帝君并没有对我不好。” 云岚半信半疑,把朝灵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半晌才道:“当真?” 朝灵赶紧点头:“千真万确!” 云岚皱了皱眉,似乎对朝灵的话颇不赞同,纠结一会儿,直接上手把朝灵拖了过来:“那这是什么?” 她指的是朝灵脖颈间。 朝灵不明所以地摸摸脖子,抬头看她:“什么什么?” 云岚又盯着她的脖子,一字一顿道:“好几块,红的。” 朝灵:“……” 她想起来了,这是昨晚她和十四……留下来的。 难怪刚才的侍女总是盯着她的脖子看! 云岚又道:“我昨日见你时都没有,若非帝君虐待于你……你又怎会忽然受伤?” 她问地一本正经又情真意切,朝灵深觉罪恶,脸都快红成了番茄,支支吾吾道:“这是不小心……弄的。” 云岚皱眉:“是么,怎么弄的?” 朝灵说不出话来。 萧明达彻底生无可恋,站在旁边劝云岚:“云将军……你还是回去练你的兵吧。” 云岚也不明白为什么从踏进大殿开始萧明达就一直多管闲事劝她走,闻言回头,眼神凶狠:“萧护法,当心我打你。” 萧明达:“……” 朝灵生怕她当场打人,赶紧制止:“我发誓帝君没有对我不好……你不用担心我!” 云岚:“我没有担心你,我只是想让你来当我的副手。” 朝灵:“……” 萧明达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云护法,西林那边出了点状况,你过去一趟,别让街上那些家伙闯祸。” 云岚闻言,果然回头:“西林?当真?” 萧明达点头。 云岚回头看了一眼朝灵,似乎还有事想说,最后却没开口,说了句“先走了”,提了枪就往殿外走:“那些垃圾,我去打死他们。” 朝灵:“……” 看着人风风火火离开,萧明达才回头歉意一笑,跟着人离开。” 十四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通红站在大殿里,还有火急火燎出去打人的云岚。 “怎么了?” 朝灵没想到罪魁祸首会忽然出现,想想今天早上一直异样的目光注视到了现在,她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在发烫,闻言凶巴巴道:“还不是怪你!” 十四一怔,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走到近前,看她脸越发红,冰凉的手背轻轻触上她的额头,低声道:“怪我什么?” 朝灵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直接伸手,下意识想躲,却被十四先一步抓住,扶起脸和他对视:“不要跑,说话。” 朝灵脸更烫了。 “他们都看见了。” 十四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的脖颈间。 衣领交叠处,莹白的肌肤上,若隐若现的吻痕,是暧昧的证明,是野兽的标记。 她的脚踝上扣着银环,脖颈间戴着项链,现在就连皮肤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伸手轻轻触碰那些痕迹,掩下眼底欲色,只轻声道:“看见不好么?” 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不好么? 朝灵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 要是被师尊和大师兄看见,她一定会被打断腿的! 看见朝灵拒绝,十四也没有再强求,只是倾身在朝灵唇上轻啄一下,然后才安慰般地吻上那些痕迹。 “那下次咬在看不见的地方。” 朝灵想了想这几日的丢脸遭遇,又想到十四连尾巴都不舍得让她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划算:“你总是欺负我,我不给你咬了。” 十四顿了顿,神情有些奇怪,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目光暼到她身后,从朝灵身后的桌案上抽出她方才在看的卷宗,转移话题一般:“查到线索了?” 他忽然发问,朝灵的思绪也跟着他回到了卷宗上,赶紧道:“我想去一趟天明谷。” 她很在意昨夜看到的那卷野史,所有卷宗里记载的都是空尧与宋亦然是至交好友,为夺宝而反目成仇一事听上去像是胡扯,但野史中记载细节详细,地点准确,又是她幼时生长之地,她不得不在意。 十四看了一眼卷宗,没说什么,只是道:“你我初见之时,也是在天明谷。” 朝灵一顿。 彼时村中瘟疫大起,流民乱窜,她半路被臭道士抓去关进山洞,也是在天明谷之中。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奇怪。 无罪渊主以一对多都不在话下,当年各大门派组成的讨伐队伍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可二人初见之时,十四却被锁在山洞中,被封镇石柱困在地底。 仔细想想,无罪渊主横空出世,挑衅各大门派的那一年,恰好也是在她来到云间,拜入陆霁门下的时候。 十四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陷入回忆,心下疑问越来越多,她有很多事都想问陆霁,却听十四道:“我在那座石洞之中,曾与空尧有过一面之缘。” 朝灵一愣,忽然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还没人敢这么质问过沉渊帝君,十四暼她一眼,然后开始回忆:“我也是方才忽然想起来的。” 他被困在底下千百年,戾气比记忆还深,动物和猛兽都对他敬而远之,偶有闯入的人类,每每露出惊恐嫌恶的神情时,他也会抱着恶意把对方撕成碎片,所以对人的记忆其实并不太深切。 “他闯入地底时比你早一些,我记得这把诛邪剑。” “一开始闯进来的是个小孩,浑身戾气,见了我之后就发了狂似地往前冲,空尧是为了保护他才跟进来的。” 闯进来的是个不怕死的小孩,就像条丧家之犬,遇到危险也不会跑,红着眼睛提着剑乱捅,彼时他心中戾气更重,当即要把小孩咬死,谁知道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把那小孩从地府门口拖了回去。 “他身手不错,那小孩得救,不过他也被那个发狂的小孩捅了一剑,用的就是这把诛邪剑。” 朝灵不懂:“那小孩为什么要捅他?” 十四却摇摇头:“他受伤之后就带着那小孩离开了,个中细节,我也不知道。” 若不是关系匪浅,又怎么会在身边养一头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空尧身出藏镜宫,如果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孩,不可能没人知道,况且仙门之中,也不曾有过相关的记录,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事发生的时间是在风云台大会之后,和现在最多相差三百年。 “然后呢?”朝灵回忆起黑漆漆的山洞,想问后来他们有没有来欺负十四。 十四却道:“然后就遇到你了。” 百年光阴于他而言稍纵即逝,困在无声之地的下场就是暴戾和怒气,还有渴求自由的无尽孤独。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那么粘人的人类小孩,每天都要撒娇求他送她出去,到了晚上又抱着一堆果子和死鱼回来,不仅不怕被吃掉,就连睡觉都要挨挨挤挤地蹭过来,偷偷抱他的尾巴。 “其实我本来……是想把你吃掉的。” 第1章 天明谷 朝灵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差点就成了凶兽剔牙的口粮, 回想当年事,又觉得好奇:“那你后来怎么没吃,是不是因为我可爱?” “不是, ”他失笑, 借着人高腿长, 抬手在对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是因为脸皮太厚了。” 朝灵:“……” 十四近来是越发不尊敬老大了, 朝灵默默地想。 诛邪剑一事紧急,安排好无罪渊大小事务, 朝灵和十四就朝天明谷出发,苍云仙盟大会召开在即,幕后之人不见踪影,祸患不除,恐难安生。 寒冬已去, 天明谷的中还带着点料峭春寒,朝灵和十四赶到时,谷中迷雾笼罩, 不见人气。 青鸟落在谷底, 朝灵从鸟背上跃下, 伸手揉了揉青鸟脖颈间温热漂亮的翎羽,那青鸟蹭了蹭朝灵的手,才依依不舍地飞走。 十四紧随其后,看着她揉青鸟的脑袋, 总觉得感受微妙, 毕竟她揉鸟和揉豹的时候, 都是同一副神情。 谷底迷雾更重, 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 就连近处的景物也看不太清楚。 朝灵目送着青鸟离开,才把注意力放在山谷之中,看见四周暗涌的迷雾,忍不住皱了皱眉:“都快正午了,怎么还有那么重的雾。” 两人顺着大雾往前,山谷之底无风,越往里走,雾也越来越深,行到一处村落时,浓雾已经将二人罩住。 这种大雾里,就算身边混了什么东西,大概也看不出来。 村口的大树不知为何已经枯死,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远远看去像是吓人的怪物,朝灵在浓雾中看不清东西,心情也不甚好,回头和十四说话:“我怎么觉得我们进来以后……这雾越来越重了?” 没人理她。 她回头,身后却哪里还有十四的背影。 没有人。 她心跟着提了起来,眯了眯眼,袖中符箓飞出,在空中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驱散浓稠的大雾,露出不远处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她心下一动,转身追了过去,却见那人影站在原地,举着斧头在砍什么东西,头也不抬。 不是十四。 这遮天蔽日的大雾之中,除了她和十四,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十四又去哪儿了? 朝灵留了个心眼,朝着人影慢慢靠近,刚想开口,却听那男人边砍边嘶声喃喃:“我也不想这么做,你不要怪我……我不想被饿死,他们都怕我,没有人来救我,反正你都死了……就当死后行善积德。” 朝灵听那男人自言自语,心下疑惑更甚,忍不住开口道:“喂,你在干什么?” 那男人却恍若未闻,自顾自低头砍东西。 朝灵又叫了几声,那男人依旧不理,朝灵心道对方莫非是个聋子,听不懂人话,又走近了几步。 到了近处,朝灵方才看清男人刀下的东西,一只血淋淋的动物尸体,身体已经被砍碎,头颅和皮毛就摆在砧板前,朝灵一眼就看得出是条瘦弱的老狗,眉头一皱,那男人却忽然停下刀,开始抓挠自己的身体。 “又来了……痒!痒死我了!”他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尖锐的指甲刺进手臂和发丛中间,挠出一团又一团骇人的脓血,自己却仿若未觉,只是一个劲地抓挠。 “你等等……”朝灵瞳孔一紧,下意识伸手去阻止,刚上前,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拽住。 “别过去。” 朝灵闻言回头,却见十四神色阴沉,看自己的目光还带着点担忧。 男人痒得不行,又开始在地上打滚。 朝灵听十四的没动,目光却紧盯着面前的男人,男人痛苦至极,一边打滚一边以头抢地,撞得鲜血横流。 朝灵目不忍视,却还是紧紧盯着,半晌那男人终于悄无声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朝灵不解地看了一眼十四,十四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她继续往后看。 约莫半刻后,地上的男人又重新站了起来,他似乎有些迷茫,只是原地转了个圈,从地上捡起到,又开始在砧板上砍。 嘴里还振振有词:“我也不想这么做,你不要怪我……我不想被饿死,他们都怕我,没有人来救我……” 赫然就是朝灵方才接近时听到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循环重复。 此时此刻,朝灵也大概明白过来:“他不是生人,只是个……幻影。” 十四点了点头:“想必是他死前景象,被大雾保留至今。” 某些特殊事件,经由特殊环境之后,会被刻意保存,人死之后,深重的执念会化作幻影,经由环境保存,某些场景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 此地迷雾丛生,瘴气弥漫,山谷内无风,死者生前怨念被保存下来,就成了眼下这一幕。 朝灵的记忆里,天明谷虽然偏僻些,但绝对是个干净自由的地方,哪里会有那么浓稠的迷障? 男人砍了一会儿东西,又开始在地上打滚,十四没有兴致,只是拉着她往里走:“抓紧我,别再乱走了。” 朝灵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才任由十四牵着往远处走。 迷雾层层叠叠,寒气扑面而来,越往里就越发不能视物,但人声却逐渐嘈杂起来。 “烧!烧死他们……再不动手,我们也会得怪病!” “就这么活活烧死不太好吧?” “那你们是不起要等所有人都染上怪病,是不是要陪他们一起去死?” 两人走到一座高台处,却见高台上绑着几个人活人,活人四周围了柴火,底下是群情激奋的民众,正拿着火把准备把柴火点燃? “我的病还能治好,我昨天还看了大夫,大夫说我明日就会痊愈——” “得了这怪病的,就没有哪个能活,老李,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对不住了!” “不…不,我不想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点火!快点!” 活人在浓烟中和惨叫声中化为灰烬,而那些因为恐惧而不惜纵火杀人的围观者,在不久之后,也跟着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瘟疫,是无妄之灾,是屠戮生灵的残忍武器。 朝灵看着幻影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忽然出声道:“我见过这种病。” 无法忍受的奇痒,钻心蚀骨的疼痛,还有疯魔的人群。 收养她的爷爷就是死于这种怪病,陪她一起在村里晃悠的大黄也因为无法忍受疫病的痛苦,最后在大树上撞得血流不止,抽搐而亡。 感觉到她的僵硬,十四忽然放开他的手腕,翻过手腕与她十指相扣:“不要害怕。” 朝灵其实不太害怕,只是思及往事,心情有点复杂,可是十四却主动扣住了她的手,安慰一般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和十四牵手的感觉很奇妙。 不同于陆霁,也不同于宋闻星,也不同于爷爷,十四明明有着最凉的指尖,却总是撩起她最热的心跳。 “我让萧明达查过,此处曾是个村落,后来因为瘟疫荒废,幸存者不知在何处,你原先所在之地的瘟疫,恐怕也是从此处流出的。”逃出地底之后,他就派人查探过朝灵的过往,知道她先前都生活在什么地方。 朝灵却拄着下巴沉思:“此地绿水青山,村落人烟稀少,按道理来说不太可能爆发瘟疫。” 瘟疫多生在殍尸百万的战场,或者饥荒流民聚集之地,一个小小的山谷,忽然被怪病侵袭,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山间迷障,多半也是因为死人太多才形成的。 可这里和空尧又有什么关系? 朝灵毫无头绪,来了半天都和十四在村子里乱绕,思及此处,她忽然抽出随身携带的半部野史卷宗,翻了翻做过标记的地方。 十四有些不解地看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这部野史这么认真。 “书里说,宋亦然和空尧是在山谷西侧决战,那里有一块颜色奇特的巨岩,我们去看看。”仔细想来,她一路走来所遇景象,除开迷障之外,和这部野史所记所差不多,譬如书中记述谷中村落前方,有一颗形状奇特的大树,树上还刻了小孩的名字。 她方才专门观察过,那枯死的大树上确实有些歪七扭八的纹路,一看就是被人用刀划出来的。 书中还描述,宋亦然与空尧在天明谷中的巨岩上决斗,宋亦然从巨岩坠落,身死道消。 而仙门传闻之中,宋亦然是为救苍生,与魔物决斗而死。 朝灵先前觉得此书实在扯淡,但奈何各种细节惊人,现下有了一一对应之处,更觉得怪异。 若还能找得到对应的地点,那么就证明此书作者要么亲见,要么亲历。 两人根据书中所述,很快就绕到了山谷西侧,找到了那块形状怀疑的金色巨岩。 朝灵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找到,三两下跳上岩石,却见岩石正中央,孤零零地躺着一句白骨。 两个人决斗后双双身陨,决斗之处又余下一副尸骨……朝灵猛得低头看手里的书,眼皮一跳。 眼看着书里扯的淡就快要成真,却见十四垂首打量那具尸骨,半晌才道:“只是普通凡人。” 修仙之人与凡人,尸骨也有所区别,十四一眼看出,朝灵半晌也反应过来。 白骨上的衣物经过风吹雨打,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看模样死去时日已久,一具尸体躺在岩石上风吹雨打这么多年都没人管,未免突兀。 就算此地少无人烟,那些爱四处游历的修士肯定也能摸上来,人死为大,总该有几个好心修士替它挖个坑埋起来入土为安,何至于这么多年都幕天席地? 朝灵有些不解地替那具尸骨翻了个身,却见尸骨枕着块石板,她皱了下眉,抽出石板一看,却忽然愣住。 只见石之上,刻着几个潦草大字,足以看得出写它的人生前是何等潦草。 “不必埋了,请让在下烂在这里。” 第1章 追忆 朝灵看着石板上的刻字, 终于明白这位老兄躺在这里这么多年的原因了。 想必这具白骨生前,是个特立独行,对生活百般将就之人。 朝灵一边想着, 一边把石板原封不动地放好, 目光扫过石板角落的小字, 又是一顿。 经年风吹日晒,字迹又不甚清晰, 所以乍一看时容易被忽略,但仔细看来, 还是大概认得清的。 石板上并无姓名,落笔却是“天明不笑生”五个小字,朝灵皱着眉把怀里那本野史翻出来,看着书页上名为“天明不笑生”的作者落款,陷入了沉默。 虽然扯淡, 但如若她没猜错,躺在这里这位兄台,应该就是这本野史的作者。 怪不得此书作者对天明谷如此熟悉, 不仅知道人家大树上刻了字, 还知道后山有岩石, 若是作者是本地人,那大概就说得通了。 朝灵盯着石板上潦草的字迹,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能找到作者,好歹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有所得, 虽然书里通篇胡言乱语, 剧情毫无章法, 一看就让人头上缓缓飘出三个问号, 但既然找到了人, 也聊胜于无。 朝灵一边想着,一边用血在白骨上画了个符,符文随着一阵金光缓缓散去,半晌,已逝之人杂乱的记忆就一点一点往她脑子里涌。 这追因溯源的法门,虽然极费心力,但好在方便。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她闭着眼睛,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坐在她们所站的岩石上,手边放了一壶酒,手里抱着块石板,喝一口酒,又埋头在石板上刻字。 他身上全是感染瘟疫以后的脓疮,但唯独一张脸清秀干净,双木炯炯,嘴边还带着笑意。 等把石板刻完,手边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把酒壶和刻刀往下一扔,他便枕着那块石板,半醉着睡去。 嘴里还喃喃:“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日轮到我了。” “浮世不过大梦一场,来朝还是我天明不笑生。” 却是坦荡之人,执念死亡而不改色。 朝灵被这具白骨生前气节感染,心中也颇有惋惜之意,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死去之人化作白骨,经年累月在巨岩上风吹日晒。 直至某日。 一群修士踏上了这块巨岩,利刃手里都拿着利刃,形容狼狈,像是在追击什么人,又像是被什么人追击。 “妈的,都已经绕这么久了,你们确定他还在这里?” “掌门的意思,让我们找就找,哪来那么多话。” “哼,说得倒是轻巧,这一路上我们折了多少人?那姓空就算受了伤,也还是剑榜第一,我看掌门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去送死。” 朝灵微微皱起眉。 “找不到人,回去还不是得送死,还是接着找吧。” 几人抱怨了一会儿,又顺着岩石往上,许是内心不忿又没地方撒气,躺在岩石上的天明不笑生的遗骨,也被狠狠踩了几脚。 几人稀稀拉拉离开,留下可怜的不笑生在原地,朝灵还在疑惑间,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来人一身白衣,手执长剑,一对漂亮的笑眼,面容清俊温,乍一看像是个读书人,朝灵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长剑上,目光却沉了下来——诛邪剑。 来人正是空尧。 他看了一眼远去的追兵,又走到不笑生的遗骨身边,替他摆正被踢乱的头骨,才自言自语道:“抱歉兄台,今日你遭此侮辱,却是受我连累。” 他白衣上都是血迹,形容狼狈,姿态却很从容,朝灵用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觉,也没想到风云剑榜的榜首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不凶神恶煞,不目中无人,也不恃才傲物,只是一个温和亲近之人。 这样一个人,到底又是因为什么,才会招来追杀? 或者换一个角度想,又是什么人,敢追杀风云剑榜的榜首? 朝灵思绪万千,记忆却还在继续,空尧替不笑生安置好石板和遗骨,再转头时,却是面向远处岩石背后的某个人,眼底带着些温柔的笑意:“出来吧,他们走了。” 朝灵眼睁睁看着岩石背后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他脸上带着青紫的斑痕,额前碎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眉眼,显得有些阴沉。 但他的姿态却很柔软,大概是因为此刻他的背后,还背着一个半大的小孩,小孩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他的神态有些僵硬,似乎害怕自己动作把人吵醒:“她太吵了。” 空尧却挑了挑眉:“你不爱说话,她替你说,不好吗?” 那少年却还在嘴硬:“我最讨厌小孩。” 空尧便道:“那我来背她罢。” 拿少年却躲开空尧伸过来的手,沉默着没说话,姿态却是拒绝的。 空尧一笑,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去探少年背上小孩的额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少年却紧张道:“怎么样?” 空尧收回手:“烧退了,待取了寒冰木之心,病就会好起来。” 那小孩歪歪倒倒地靠在少年背上,空尧便顺手把人扶正,朝灵眼睁睁看着少年背上的孩子被迫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消瘦,漂亮,讨人喜欢。 那是她自己的脸。 那少年背上的小孩,就是她自己。 她猛然想起在天骆秘境时候,看到诛邪剑的时候,灌进脑海中破碎的记忆。 把她藏在树丛里的,穿白衣的陌生男子。 还有她在秘境中时,意外听见的剑鸣声。 这不是巧合,她真的见过诛邪剑。 那她和空尧,还有这个陌生的少年,又是什么关系? 她迫不及待想听更多,遗骨的记忆却已经到了尽头,视野里的三个人影渐渐消散,化为灰烬,她心急如焚,刚想强行撑住记忆的流逝,就被人从背后忽然打断。 她猛地睁开眼,视野中只剩下十四凑地极近的脸颊,还有阻止她继续施术冰凉掌心:“不要继续了。” 十四沉着脸道。 她后知后觉,收回灵力,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钝痛起来。 像是被人用烧红的利剑,一寸又一寸地切割着她的心脏。 太疼了,她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禁制里的烈焰在一寸一寸灼烧着她的心脉,朝灵惨白着剑,被十四拉进怀里,感觉到一股温润清凉的灵力隔着手掌传来,慢慢安抚着狂躁跳动的心脉。 朝灵脱力地倚在十四怀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随便施个法都会变成这副模样,她默默地想。 直到心脉恢复,十四攥着她的手才微微松开,安抚般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看见了,”她花了点时间恢复,半晌才开口道,“我看见……” 她还没开口,十四却没让她开口:“不用急着说,你先休息。” 两人离开岩石,来到一间还算得上完整的房间中,朝灵吃了十四递过来的药丸,恢复了一会儿,才将方才在岩上所见全盘托出。 “你当年在地底见到那个小孩,应该就是我见到的那个少年。” 朝灵恢复了些生机,回想方才的记忆,越回想越觉得怪异:“你说……空尧会不会是我爹?然后那个少年可能是我哥?” 十四没表态,只道:“不无可能。” 朝灵更不解:“可是我觉得他们和我长得都不像。” 她一边说完,一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说不定也有可能,我长得像我娘。” 她向来对血亲没有什么记忆,从小流浪到大,对空尧和那少年的记忆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如回去问问陆霁。”陆霁当年忽然出现在关押大猫的地方,为的就是收一个便宜徒弟上山,放在身边贴心教导,最后却给自己惹了一大堆麻烦。 现在想来,若非事出有因,陆霁绝不可能来得那么巧。 毕竟朝灵对自己的德行心知肚明,让人头疼的坏小孩不是人都喜欢的,陆霁就算再怎么心怀苍生,也不可能因为她孤苦伶仃就送她上云间。 想必就是因为故人所托。 想到此处,朝灵也静了静心神,她向来处事乐观,知道担心无用,便决定继续跟着空尧这条线索查下去。 他身边的少年是谁?三人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下令的掌门又是谁?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起的初线索是因为一本无厘头的话本,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见到了岩石上那位心比天高的老兄,又查到了真正的线索。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她越来越脆弱的身体,还有总是时不时拖后腿的状态。 等调查完空尧的事,她再回云间找陆霁问清楚。 朝灵脑子里的计划噼里啪啦响,天色渐晚,谷中迷雾更盛,几乎已经到了面对面都看不清人的程度,十四担心朝灵的身体,便带着人出了天明谷,找了最近的人类城镇落脚。 朝灵本来在房间里睡觉,结果没睡多久就醒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精力充沛到有些异常,便要了纸笔打算写信回云间汇报。 夕阳落下,夜晚降临,朝灵送完了信躺在榻上,却感觉自己像是喝了一锅千年老参汤,越躺越清醒。 而且还越躺越热。 明明太阳已经落山,窗户也已经大开,她还是觉得自己像绕着云间后山跑完二十圈,热得口干舌燥。 房间里的茶水被她咕嘟咕嘟几口喝完,但没用,还是渴。 她干脆躺上床,脱了外袍纳凉,浑然不知此刻状态有多奇怪。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因为她的燥热而上升,等到十四赶到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无名的闷热。 雪白的床帐被放下,隐约露出榻上半个人影,却怎么叫都没人应。 他皱了下眉,靠近床边,床帐被轻轻撩起,最先露出来的是铺开披散的长发,半扯开的里衣,欲掩不掩的雪肩。 还有因为燥热而微微失神的双眸。 第1章 愣住 水灵根的纯阴之体内, 又封着足够焚尽生灵的烈焰,水火不相容,只要禁制轻轻一触动, 二者失衡, 受折磨的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朝灵先前年纪尚小, 修为也不高,体内之火被禁制压住, 平日里自然相安无事,可如今禁制不足, 烈焰蠢蠢欲动,只要轻轻一碰,就如燎原星火,来势汹汹。 上一次见到她这幅模样,还是在天骆城, 轩辕赤给她下魅术的那一次。 若非来得及时,她怕是连身体里的水份都会被体温蒸干。 十四暗下决心,下次不会再让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动用灵力, 吩咐完人去准备温浴, 一边俯身去查看帐中人。 额头滚烫, 双颊也红红的,睫毛随着呼吸不安地抖动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噩梦。 似乎是感觉到了手掌的寒意,她本能般在十四手上蹭了蹭, 翻了个身, 把他的手按在颊边。 在天骆时因为情况特殊, 他不得不给她下安眠咒, 但此刻两人已算敞开心扉, 再把人弄晕了未免不妥,十四想了想,还是轻轻把人叫醒:“醒醒,起来泡一会儿。” 朝灵就醒了。 她睡得不安稳,一叫就醒,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像是盛着春雨,眼角带着薄薄的两道红,勾着别人的亵|渎之心。 她头昏脑涨地坐起,二话不说就往人怀里钻,比小动物还委屈:“我好难受,好热。” 里衣已经解开一半,半掩不掩地挂在臂间,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别人怀里钻,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搂着的人呼吸已经乱了。 偏偏怀里的人还半点知觉都没有,粘着人不肯放,十四简直头大,只能把人拎回床上:“热还抱我?” 朝灵点头:“你凉快。” 十四:“……” 他又不是冷血动物。 “知道禁制不稳,还乱用法术,自食其果……下次还敢不敢?”拉起她肩上衣物,十四尽量拿出教育小孩的严肃态度,居高临下地和她好好商谈,但是朝灵显然没有好好商谈的想法。 “你又凶我,你怎么总是凶我?”朝灵闻言也蛮狠不讲理起来,又像块牛皮糖一样凑上去,嬉皮笑脸的,说什么也要抱。 十四被她扑得猝不及防,想发火又发不出来,只能黑着脸搂着身上的树袋熊,一边等着外面的人送温浴过来。 画面似曾相识。 不一样的地点,一样闹腾的人。 好不容易把人按在怀里,对方还是不愿意安分,一会儿凑上来拉他的手,一会儿又用鼻尖蹭他的脖颈,烦人的程度比平时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某个人第三次伸出魔爪去摸他的下巴的时候,从来没有被这么不敬对待的沉渊帝君脸色终于变了。 攥住朝灵两只动来动去的手,用发带捆好,又用亲吻堵住那张叭叭叭讲个不停的嘴巴,对方才像只被冻僵了的兔子一样,乖乖在他怀里任亲。 朝灵任由亲吻落下,又感觉自己身体像个发热的火炉,怎么都浇不凉,只能靠着亲密无间的拥抱和吻才能缓解。 她忽然想到了那些小话本里不可描述的剧情们,鬼使神差道:“十四……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还是需要进行不健康活动之后才能治好的那种。 十四还在担心她的身体,自然想不到她的思绪早就已经神游天外,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才把人放在榻上,放下床帐:“别乱想,也别乱动。” 朝灵就乖乖躺在床上,绑着手等他回来,直到外面的响动停下,雪白的床帐才被慢慢拉开:“出来洗澡。” 朝灵慢慢下床,看着面前的人,伸出被绑成一团的两只手,凶巴巴道:“我要洗澡了。” 她理直气壮的时候总是有种怪异的乖巧,像炸着毛撒娇的小狗,让人想抱一抱,又让人想逗一逗。 十四不知道一个人身上怎么会糅合出这种特质,更不知道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看见她闹腾想让她乖,看见她乖下来,又像找机会欺负一下:“要是我解开了,你再胡闹怎么办?” 朝灵却不解:“你不解开我怎么洗澡?” “我帮……”他话头猛地收住,似乎有点奇怪自己会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种话,抬眼触碰到对面吃惊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我解开。” 朝灵又用那种不解的目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嘀咕了一句,也不让十四来解她手腕上的发带了,只是又蹭到他身上:“那你抱我过去。” 十四无奈,只能带着小祖宗,连人带衣服扔进水里,至于为什么要穿衣服,那是因为如果不穿衣服,沉渊帝君很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朝灵舒舒服服地泡在水里,感觉到温水冲刷着自己滚烫的皮肤,那些莫可名状的燥热也散了不少,她回忆着小话本里的剧情,又看了一眼衣冠楚楚立在一边的十四,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 浴桶大得简直够她在里面游一圈,她举着一双被绑住的手,挪到十四身边,又拿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去看人。 十四总觉得自己今晚的朝灵怪怪的,但无罪渊主又怎么可能因为对方怪异的笑容而觉得不安,他只是垂着头和她对视:“怎么了,有话要说?” 朝灵却很兴奋:“十四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十四:“?”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朝灵却没有给她怀疑自我的机会,她脑子里全是不良小话本,一边想一边缠着十四:“我现在已经被绑住了,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可以放心进来。” 十四却拒绝,声音里有种难言的低沉,说不清是忍耐还是不耐:“不用了。” 他只是害怕自己会对她做点什么。 朝灵继续软磨硬泡:“那你要在这里看我泡一整晚吗?” 十四:“可以。” 虽然可能比较困难。 朝灵大胆直言:“那为什么我们不一起泡呢?这样泡累了还可以聊天。” 十四却像是被缠得有些累了,连带着和她说话的语气都严肃了不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随随便便邀请一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男人一起泡浴桶,就算是再不开窍的人,都应该知道这种举动意味着什么。 再理智的人,看着湿透的美人被绑着,眼巴巴求自己一起和她沐浴,大概都会理智全无。 可是朝灵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我知道,而且我从来没有邀请过其他人,因为这种事情只能和喜欢的人一起。” 十四:“……” 再理智的人都会失去理智。 他把脑子里所有的不合时宜都抛开,才冷着脸道:“好。” 于是泡澡的活动变成了两个人,只不过都是穿着衣服的两个人。 若是现在忽然有人推门闯进来,看见良辰美景天时地利,理应暧昧交|缠的景象变成了穿着衣服的村头老大爷泡澡,大概都会看得眉头一皱。 朝灵也觉得奇怪。 话本里面,气氛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应该顺理成章,为什么十四不亲亲他,也不来摸摸她的脸,还要离她那么远。 那只能她主动一点了。 对,那什么,勾|引。 她暗下决心,又碍于手被绑着,只能磨磨蹭蹭地往十四那边靠。 不动声色且冷酷的沉渊帝君,今天晚上的心路历程到达了复杂的最高点。 他冷眼旁观着鬼鬼祟祟凑过来的朝灵,又看着那个人笑嘻嘻看着自己。 莫非心脉不稳还会催生出其他症状,比如会性情大变? “干什么?”他带着警告的目光,想把人瞪回去,结果朝灵却越凑越近,近到两个人肌肤相贴,她笨拙地吻上他的唇,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的吻总是会让人想到雨棚下的小狗,笨拙胜过暧昧,真诚胜过欲望,却能够轻易地挑动别人,恨不得把她揉碎在怀里,一寸一寸地占有。 小狗遇上吃人的凶兽,又怎么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腰被紧紧箍住,似顺着岩石而生的绷紧藤蔓,朝灵被绑缚的双手没地方摆,只能高高举在头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潮湿的衣物贴着她后背的蝴蝶骨,勾勒出一道引人遐想的漂亮线条。 十四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凶狠地掠夺她胸腔里的空气,她浑身犹如火烧,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欺负。 十四的吻总是这么凶。 直到她即将窒息的前一刻,对方才大发慈悲一般放开她,语调里是说不出的嘲笑意味:“呼吸,小傻子。” 朝灵闻言才反应过来,大口大口往胸腔里灌空气,半晌才笑着看他,脸红红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尴尬的。 十四呼吸也不太稳,但说话时的轻笑声就贴着她的耳朵:“还要么?” 他领口衣襟散开,露出内里无限风光,朝灵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用那种邀功一样的目光,眼巴巴地盯着十四:“十四舒服吗?” 十四:“……” 这个问题应该他问才对。 堆积的疑惑太多,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舒服什么?” 越忍越难受,又怎么可能舒服。 朝灵却皱了下眉,不解:“可是话本里都说会很舒服。” 十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话里的字眼:“话本?” 朝灵却很坦荡:“就是仙门中流行的那种,我经常看的,上面说双修都是很舒服的。” 十四:“?” 朝灵见他表情,还以为他不喜欢,也抱怨起来:“话本都是假的,我以后再也不信了。” 十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想同我双修?” 朝灵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却还是勇敢道:“不…不行吗?” 十四目光犹如针扎,朝灵刚要偏头,下巴却被人生硬地掰回来:“话本上还说了什么,和我讲讲,嗯?” 朝灵有点害怕,但还是秉持着最初的心态,拉大了十四的领口,计数一般,在对方胸口吻了两下,脖颈间吻了两下,嘴唇和脸颊各两下,然后毫无预兆的抬手,拘水,泼出去。 偏偏她还兴致勃勃:“舒服吗?” 没有任何防备就被泼了满脸水的十四:“……” 他道:“然后呢?” 朝灵:“没了。” 他咬牙切齿:“谁教你这么双修的?” 两个人穿着衣服,泡在浴桶里亲两下聊会天,再兴致勃勃地玩会水,这就是话本里的双修?她看的到底是什么话本? 朝灵却理直气壮:“话本都这么写啊,什么‘湿|衣凌|乱,气息交融,温言絮语,水|液飞溅,极乐无穷’,什么‘亲密无间日夜不歇’,而且好多话本写双修都是在浴桶,我就想和你试试。” “……”十四擦干脸上的水,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似乎更差了,“那你泼我水干什么?” 朝灵挠挠头:“我感觉我们动静好像太小了,没有话本里那种感觉,想活跃一下气氛。” 第1章 尝试 倘若方才沉渊帝君是心猿意马的不解, 那么此刻就是见证旖|旎尽碎的无奈。 一个不懂装懂的傻子,嘴里说着最孟浪的话,手里却做着最不解风情的事。 “十四以前……和别人双修过吗?”她赖在他身上晃来晃去, 说话的时候目光有些躲闪, 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 “如果有的话, ”伸手扶正她的脸颊,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 “你要怎么办?” 朝灵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心里有点难过, 但又觉得不能蛮不讲理:“既然和我一起,你就不能再和别人做这种事了,不然我也去找别人。” 听到“别人”两个字眼,十四也不知道是被刺到了那块骨头,冷着声音扣住她的腰, 强迫她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你敢。” 朝灵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又忽然变得这么凶,挣扎了两下没逃开,只能继续和这个人对视:“为什么只准你和别人双修, 不准我?” 十四怕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气氛就变了, 只能在她唇边吻了一下:“没有别人, 我也不要别人。”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爱粘着凶兽吗?” 杀戮,冷血,手段毒辣, 不近人情, 这是外界给他的评价, 所有人都觉得无罪渊主是地狱业火里催生出来的恶魔, 是索命的恶鬼, 就算见面,旁人留给他的也只有恐惧和憎恶。 他活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一个喜欢粘着他的傻子,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投进别人的怀抱,把笑闹留给旁人? “你若敢找别人,我就用链子把你锁起来,关在我的行宫里,见不到你师尊和师兄,也见不到苍云的朋友,一辈子只能见我,懂了么?”冷玉般地声音,掺杂着微不可查的情|欲,还有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朝灵被他吓得一愣,脑子里又开始联想那些死去活来的禁断之恋,不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蹭人:“你是不是还要把我锁在床上,天天强迫我和你双修,折磨我,然后让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你?” 十四淡淡暼她一眼,觉得自己的恐吓好像不太成功,因为对方听到自己的话后,反而更兴奋了:“以后不准看话本了。” 朝灵手脚不便,干脆挂在十四脖子上撒娇:“不要,我们继续双修好不好?” 她又想厚着脸皮往人身上贴,十四眼疾手快把人抓住,目光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稍纵即逝,等朝灵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按住了。 “你把我的手解开,我不方便。”她动了动手腕,对方却仿若未闻,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急什么”,然后就带着她往浴桶壁上一靠。 绑缚地发带被轻轻解开,纤细漂亮的手腕上带了点红色,十四在她手腕上亲了一下,才带着她往下:“伸手。” (后面真的没有做什么,只是正常的贴贴而已,审核大大放过我orz) . 晨光乍泄,透过窗户斜斜刺进房间,形成一个个漂亮的光点,早春归年的啼鸣声也一点都不懂得他人倦怠,只是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朝灵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才坐起来。 身侧无人。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干净柔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朝灵还在辨认衣服上到底是什么味道,房门却忽然被人推开。 是个陌生的女子,看衣饰打扮像是无罪渊的人,朝灵沉浸在“无罪渊的人怎么会在这里”的震惊中,那女子就已经托着衣物来到了她面前。 “帝君让我伺候姑娘更衣。” 她表情淡定,丝毫看不出异样,朝灵却觉得对方的余光一直往自己身上扫,忍不住问道:“十四呢?” 那女子道:“帝君在外面。” 朝灵又看了一眼托盘:“这不是我的衣服。” 她身上穿的也不是昨晚的衣服。 “这个姑娘不用担心,衣服都是我们从无罪渊带过来的,很干净,我们一路上都小心保管。” 一路上? 朝灵忽然有了个想法:“也就是说,我和十四查案的时候,你们一路都跟着?” 那女子点头。 朝灵又道:“‘你们’是多少人?” “帝君怕打搅到姑娘,我们这次没带太多人出来,只带了十人不到。” “……”朝灵回忆起昨天两个人一路卿卿我我半点正事不干,然后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一群幽灵一样的下属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就觉得头大。 “我的衣服……是什么时候换的?”她又胆战心惊地问。 “在昨夜姑娘睡着之后,帝君命我给替您更衣。” 朝灵:“……” 她这辈子可以不用见人了。 她越想越羞,赶紧接过对方手里的衣服自己穿,对方却一直没走。 朝灵:“?” “这是属下找来的药,对姑娘身上的伤有所帮助,既然不需属下帮忙,药就留在这里,记得外敷。” 朝灵第一反应是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等垂眼看见自己手腕和衣领一块红一块紫的地方,一瞬间脸就烧红了。 都怪十四要咬! 她恨恨地穿好衣服,“哒哒哒”跑下楼,正好看到一脸淡然地让小二准备吃食的罪魁祸首。 那陌生女子似乎惊讶于朝灵居然还生龙活虎,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家帝君,表情疑惑又微妙。 “醒了?过来吃早饭。”十四看到她从楼上下来,招了招手。 “现在已经中午了,你都不叫我起床,我们还在查案!”这么紧急的关头,她居然还在睡懒觉,十四居然还有心情吃东西。 “过来,”十四没理她,只是把人往身边一拽,递了个勺子给她:“握着。” 朝灵手一抖。 勺子滚到桌上,她脑子里不断地回放昨晚发生过的事情,后知后觉,这回连耳朵都红了。 十四却装作不明所以,垂着目光看她:“怎么了?” 朝灵瞪他一眼,重新拿起桌上的勺子,专心致志吃饭。 昨晚过后,十四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以前的他,就算再想做什么事情,都会稍微克制,而现在下属就围在暗处,他却百无聊赖坐在朝灵身边,什么都不干,只是专心致志看着专心致志吃饭的朝灵。 下属们也一头雾水。 朝灵被他盯地难受,又凶巴巴地回头:“你为什么不吃饭?”看着别人吃就会饱吗? 十四:“我吃过了。” 朝灵:“哦。” 回头挖碗里的汤喝,却又感觉到身边的人凑近了些,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清道:“昨夜已经吃饱了。” “啪嗒”,朝灵手一个不稳,勺子又摔进了汤碗里。 见她把勺子弄掉了两次,十四这回没再给她拿新的,只是纡尊降贵地拿起汤碗和勺子,直接把汤送到她的嘴边:“若是手上没有力气,我可以喂你。” 就像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她昨晚好像发生过点什么。 她向来是个不爱害羞的人,用宋闻星的话来说就是“小师妹的脸皮堪比演武场的地皮”,和喜欢的人亲近也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她觉得这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 但问题就在于,昨天晚上,她刚献出完自己宝贵的双手。 只要一看见十四,就能回想起昨晚发生过什么。那些晃动的水声,微乱的喘|息,还有十四教导她时,布满侵略欲的双眸。 她一想起来就心慌地不得了,偏偏十四不知道是不是恶趣味作祟,今天早上还一遍又一遍地勾起那些杂乱的记忆。 “下次我们再学别的。”这是昨晚教导完后,她昏昏沉沉,最后听到的话。 就算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该反应过来自己闹笑话了。 双修根本就不是两个人一起泡澡。 可偏偏十四还一直紧抓不放,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朝灵的耳根红得彻底,漂亮的眼瞳里覆上一层剪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人,一副无法承受的模样。 再逗就真的要哭了。 虽然沉渊帝君很乐于见到她哭的样子,却也害怕哭了哄不乖,她未经人事,昨晚自己也只不过是想随便吓吓她,就吓成这副模样。 路漫漫其修远兮。 他收起那些旖|旎的心思,又把已经不烫的汤往她面前一放:“乖乖吃,吃完了带你去看早上发现的东西。” 找到台阶下,朝灵赶紧抓住十四抛出来的话题,咕嘟咕嘟喝完一大口汤,豪情万丈地擦干净嘴巴:“你发现了什么?和我说说。” “我们发现了宋亦然的衣冠冢。” 朝灵一愣。 宋亦然,风云剑榜第二,于数年之前,死于魔物之口。 他的衣冠冢怎么会在天明谷? 不同于空尧的无声无息,宋亦然之死,仙门典籍记载地清清楚楚,毫无怀疑的余地。 天明不笑生书中记载,空尧与宋亦然为夺异宝反目成仇,最后双双丧命谷中,莫非确有其实? 可那些斩钉截铁的仙门典籍中,宋亦然是为讨伐炎兽,内力耗尽后跌落熔岩而死。 朝灵这回害羞也忘了,饭也不吃了,提起桌上的剑就往外走。 “我们去看看。” 第1章 衣冠冢 衣冠冢就立在天明谷的最高处, 在一棵毫不起眼的歪脖子树下面。 简简单单的一块石碑,没有名字,石碑风吹日晒, 上面已经爬满了裂痕迹, 唯有石碑前面一柄佩剑直直插入地底。 很难想象这是风云剑榜第二人死后屈居之所, 寻常人见了,大概都会以为这是无名之辈的野坟。 若真如那位天明不笑生书中所说, 宋亦然和空尧决战天明谷双双身死,那宋亦然的衣冠冢立在这里也就说得通了, 那位不笑生大概是机缘巧合下目睹两人决战,然后才把个中情节写进书里。 但不笑生身死之时,空尧还带着那个奇怪的少年和自己来过天明谷,那双双身死的传闻就是假的。 斩杀过妖邪的长剑,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朝灵上前一步,握住长剑剑柄,毫不费力就抽了出来。 属下:“?” 十四也皱了下眉。 朝灵把剑在手里晃了晃:“奇怪, 名家佩剑放在这里, 按道理来说早就被三教九流之辈挖走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偷?” 还是说宋亦然美名远扬,仙门中人人敬仰,大盗小贼见了他的衣冠冢都心存敬畏不愿动手? 朝灵才不信呢。 就算是如今的季鸿羲,名满天下的十洲第一人, 都有人敢偷偷跑进他的苍云学宫捣乱, 一个已死之人, 再敬畏也比不上一把好剑。 这时十四的属下却微微上前一步, 恭敬道:“其实在姑娘拔|出它之前, 我们十个人一起,都未把此剑拔|出。” 朝灵猛地回头看向手里的剑:“这么离谱?” “难道我暗中觉醒了超凡的能力,金刚大力徒手劈山?”她一边拿着剑,一边跃跃欲试,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徒手把歪脖子树劈成两半,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她又回头看十四。 “或许是因为我修为太高?十四你拔过吗?” 十四却摇头:“我已试过,拔不出。” “剑主已死,灵剑自封,就算被人盗走,也和废铁无异。”某些上品名剑终身只会认定一个主人,主人身死,名剑亦亡。 按照十四的说法,宋亦然的剑之所以没人偷,是因为没有人可以把剑□□,就算□□了,一把死剑也只是废铜烂铁,拿去铁匠铺子卖废铁老板都要嫌弃生锈。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可以□□? 朝灵看着手里的破剑,陷入了迷惑。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狗血的可能,二话不说就往破剑剑锋上滴了血,果不其然,那长剑低鸣一声,黯淡无光的剑身也慢慢亮起,擦掉锈迹,又变得寒光煜煜。 十四道:“此剑已经认你为主。” 朝灵更不解了:“宋亦然的剑,为什么会认我为主?” 虽然她也看过不少扯淡话本,话本的主角到哪都能得秘宝秘籍秘术,打怪忙碌之余还能博得一众异性倾心,但真当这种情节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朝灵只会觉得毛骨悚然。 她也不相信这是偶然。 她幼时既然跟着空尧来过天明谷,见过诛邪剑,那也很有可能见过宋亦然。 为什么拔出剑的偏偏是她,而不是别人? 为什么当初空尧要把她藏在树丛里,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头? 为什么当年陆霁千里迢迢,从云间到十洲,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回去? 像是触碰到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真相的一角,然后发现这所有的真相的背后,都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朝灵兀自沉思,耳边却听十四道:“陆霁将你带回云间时,不曾和你提过身世一事?” 朝灵一顿:“没有。” 她以前也好奇过,毕竟一个只知道带着大黄狗玩泥巴的野丫头,最后却成了云间唯一的女弟子,起初时她遭到不少师兄们的冷眼,气不过了就找过陆霁几次,想问一句为什么。 陆霁却只是淡淡地回她:“你入门就问过为师了,受人之托,你又天赋异禀,还能替我折磨你那堆不让人省心的师兄,何乐而不为?” 朝灵猜想陆霁有难言之隐,后来也没再问过,毕竟她的生活目标是有吃有住有毛绒绒养就行,与其让陆霁为难,还不如先享受未来。 现下看来,情况比她想象地更复杂一些。 “仙门记载中,宋亦然身死一事是在五十年前,若此剑要认我为主,那我至少应该五十岁才对。”可她现在才刚过完十八岁生辰,收了一堆礼物。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看着小,其实我已经是老太婆的年纪了?”她忍不住设想。 十四却斩钉截铁:“不可能。” 两人初见之时,朝灵确实是凡人之身,身上不光半点修为没有,甚至连话都说不太清楚,喜欢什么东西都只会说“要要”,走路都磕磕碰碰。 活了几十岁的人,怎么可能连黑豹和猫都分不清楚,还天天趁着凶兽睡觉去摸人家的胡子。 由此可见,朝灵五十岁一事,绝无可能。 那便是仙门记载有错。 眼下看来,那位叫天明不笑生的扯淡话本,好像并不曾扯淡。 眼下种种谜题都无解,看来是需要回云间找陆霁问问,宋亦然的剑已经到了她手里,那也断没有再插回去的道理,朝灵连同诛邪剑一块塞进芥子袋里,又恭恭敬敬地在宋亦然坟前拜了拜,才跟着十四往下。 “我在不笑生的回忆里,还听空尧提到了一个东西,叫寒冰木之心,十四听过这个东西吗?” 十四的反应比她想象的更大,闻言直接停住了脚步:“空尧来天明谷,是为了找寒冰木之心?” 朝灵点头:“应该是。” 寒冰木之心,传说是永不融化的冰雪结晶,是扔进熔岩浸泡百年都能毫发无损的极寒之物,也是取出烈灼之炎的唯一途径。 十四想到了什么,脸色也沉了下来,回头说了一句“去找”,那些围散在周围的下属就心领神会,在天明谷中四处搜寻起来。 朝灵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变得这么严肃,刚想开口问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手却被人握住:“它可以治好你的病。” 在此之前,朝灵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病。 直到十三岁那年,控制不住的烈火从体内涌出,差点烧伤了和自己对战的师兄以后,陆霁的禁制从此如影随形。 她从来都不问那到底是什么,也从来都不会问师尊自己什么时候会好,因为她看得出宋闻星和陆霁已经绞尽脑汁。 藏书阁的典籍被翻了个遍,有名的药修也被请了个遍,但没有人告诉过她,自己的病到底是什么,怎么才可以治好,怎么才可以让师兄和师尊不担心。 因为怪病,她永远都像被师门养在柔软温暖之处,从来都是别人为她以身犯险,自己则整日不问世事,活得舒适潇洒。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朝灵是个怕死的人,人生大好岁月她还不曾体验过,现在知道自己还有救,她当然兴致勃勃。 十四捏捏她的手指:“我帮你找。” 这种安抚小动物一样的动作成功地安抚了心乱如麻的朝灵,还没反应过来,面前那个眼神亮晶晶的人已经扑上来了。 “你怎么那么好!”朝灵比他矮上许多,搂着脖子亲他的脸都要垫脚,但是这个人向来都坦荡热忱,喜欢谁就和牛皮糖一样粘着,眼神亮晶晶的,恨不得把满腔爱意一股脑送给别人。 十四被她这么一扑,又猝不及防被猛亲几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搂紧怀里的人,半晌才装模作样道:“轻浮。” 朝灵却反驳他:“我就要轻浮,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轻浮的人才会和轻浮的人做朋友。” 十四却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她的称呼:“朋友?” 朝灵没想到他没理解自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重点,居然在纠结这个,赶紧道:“我只是举个例子。” 十四却不放过她:“那是什么?” 朝灵:“什么什么?” “我和你算什么,嗯?”他的手背在她后颈上轻轻揉着,朝灵也发现对方似乎特别喜欢揉她后颈,像是逗猫一样,又痒又舒服。 朝灵认真想了想:“你是我的小弟,我是你的老大,算上下属关系吧。” 十四眯了眯眼:“这样……原来昨晚你帮我是因为这个,若是以后有了别的小弟,你是不是也会出于道义热情相助?” 朝灵:“……” “若是别的小弟再得寸进尺一些,你是不是还会答应和他一起沐浴,用发带绑着手去亲他,去扒他的衣物,还蹭来蹭去不松手么?”他掰过她的下巴,让她躲闪的眼神回到自己的眼中。 朝灵不知道为什么他连这个都要吃醋,听他冤枉自己,忍不住道:“我才不会,而且我也只有你一个小弟……你不想当就算了。” “既然是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又怎么会反悔,”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十四终于放开了手里的人,“沉渊帝君的老大,自然也是无罪渊上下的老大,回去以后我就吩咐所有人,以后见了面不许叫你朝姑娘,也不许叫你帝妃,只能叫老大。” 朝灵:“……” 你是无罪渊帝君,仙门正道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你不能这么做! 她虽然很想过老大瘾但是一点都不想收下这份从天而降的沉重任务,连忙制止:“不不不,我不要其他人,我只要你,你想想,在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实际上却是我的专属小弟,而且还没有人知道,这种隐秘又刺激的关系,是不是想想就让人很兴奋?” 十四:“……是。” 在两人身后站了半天依旧没人理的下属:“……” 好在帝君还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知道给属下吩咐了任务,转过头来,又拿那副冷冰冰的神色看人:“何事?” “启禀帝君,我们找到寒冰木了。” 第1章 寒冰木 寒冰之木, 生于潮湿之地,有千年木心。 十四的下属虽然和他们的主人一样话少,但是做起事来却一点都不拖沓, 一旦有了线索, 就像结了网的蜘蛛一样, 不到半日就找到了入口所在。 沿着溪流往上,四周的迷雾已经浓稠到几乎要凝结成实体的程度, 连带着口鼻都跟着难受。 入口很隐蔽,被自山石间穿过的水瀑盖住, 是寻常人根本想不到位置,朝灵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看见下属们一个接一个从严严实实的水瀑中穿过,才施了个避水诀,跟着走进洞中。 洞中漆黑一片, 只有溪水流过的声音,空气潮湿阴冷,冻得人汗毛倒竖。 朝灵原先还以为寒冰木会长在极其恶劣的雪原之中, 谁知道竟然会在这不起眼的迷雾幽谷之中。 往深处走, 朝灵隐隐约约看见一株泛着莹白光泽的巨木根, 看不清枝丫,只能看到树根底部被冻成块的小花,晶莹剔透,宛如玉琢。 朝灵走到近处, 捡起地上的冰块小花观摩一阵, 捏了个诀, 然后不动声色地塞进十四手里。 十四没有说什么, 只是轻轻接过, 朝灵抱着手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又问该怎么取木心。 “你留在外面,我去取。” 朝灵却道:“为何?” “寒冰木的木心,养在此木的神识之中。”如果想要取得木心,就必须进入它的神识之中。 寒冰木心要近千年才能生出,上千年的神木,就算只是植物,但到底是危险的东西,他不愿让朝灵以身犯险。 朝灵却不同意:“不行,虽然我修为不及你,但是自保足够,你孤身犯险,根本不安全。” “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十四难得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朝灵预感这一趟可能不像想象的那么轻松,敏锐地察觉到某些异样。 这棵树长到现在都没被别人摘走木心,到底是因为没被发现,还是因为没人敢摘? “我和你一起去。”她不想永远都站在别人的背后,看着别人为自己拼命却无所事事,如果此行确实有风险,那么她也不应该让十四一个人来承担。 “你和他们守在外面为我护法,我很快就会回来。”十四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但是朝灵还是想陪他一起去。 外面有十个下属守得严严实实,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留在这里也不见得会更安全,十四还想劝,但朝灵执意跟随,他也没再说什么,点头默许。 树根被划开,青绿色的液体顺着银白的树根流下,淌到两人脚边,朝灵眼睁睁看着汁液流淌过之地,地面都冻结起来,十四的武器从地底钻出,毫不犹豫穿进树干之中,半晌那古树似乎疼醒过来,连带着洞穴中,都响起了阵阵低鸣叫声。 朝灵跟随着十四的动作,抬手抚着寒冰木的枝干,默默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口诀,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居然丝毫没有变化。 唯一变了的,是十四已经消失了。 “?”她像傻子一样回头,正好看到近处的下属朝她缓缓走来,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确实方才她放在十四手里那朵冰块小花。 “帝君走时嘱托过属下保护帝妃的安全,请您不要太过担心。” 朝灵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寒冰木,又看了一眼属下,顿时有种自己是个傻子的感觉。 好啊,现在的小弟已经胆大包天到,可以随便欺骗老大,把人当傻子一样哄的程度了吗? 她冷笑一声,又问那名下属:“我要怎么才能进去找他?” 那下属毕恭毕敬:“不知,帝君走时不曾透露过,想来不会耽搁太久。” 朝灵现在满肚子都是火气,一想到十四扔下自己一个人去给自己找治病的药材,火气更盛,再想到自己三番两次犯病,火气已经登顶了,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气十四,还是气自己。 为什么永远都是别人在她前面,替她挡下这么多东西? 她坐在树根旁边的大石头上发呆,旁边的属下看她心情不悦也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地守在她身后,生怕金贵的帝妃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帝君出来拿他们问罪。 如果原先他们还觉得帝君沉迷美色一事简直扯淡,那么一路上亲见自家帝君所作所为,再扯淡的事也是板上钉钉了。 对两位护法大人都鲜少露出什么温和情绪的沉渊帝君,一路上不上心查案,注意力全都在朝灵的衣食住行上,大早上起来,顶着一张冷如铁面的俊脸,吩咐他们去给帝妃买吃的。 无罪渊主的贴身侍卫,现在每天都要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藏起来,以免贴身保护的时候打扰到帝君谈情说爱。 好不容易跟着帝君出门一趟,带的都是钱和衣服,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打理衣食住行的贴身丫鬟,就差把武器往黑水河里一扔,去当真丫鬟。 虽然没有办法和十四一起去取寒冰木之心,朝灵又不能一直生气,只能在洞窟里绕来绕去,绕去绕来。 她打算等十四出来以后再对峙,看见身边毕恭毕敬的下属,对方看见自己路过,也只会恭恭敬敬地点头,从来不开口,不禁疑惑:“你为什么不说话?” 明明这个洞里有十几个人,但是却空得像只有她一个。 那下属受宠若惊:“属…属下不爱说话。” 朝灵咂咂嘴不解:“居然是因为不爱说话……我以为你是被十四压迫太久了,他不让你聊天。” “不敢,”那下属赶紧摇头,“若帝妃觉得烦闷,我也可以找两个爱聊天的人来陪你,只不过我等妖魔大多无趣,还请帝妃不要怪罪。” 朝灵不习惯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话,就像是下一秒对方就要跪下来认罪了一样,她原本只是百无聊赖,现下看见这群呆若木鸡的属下,顿时来了兴趣。 八年前,无罪渊主横空出世,一统无主之地,打塌了不少门派的山门,从此路人闻之色变。 仔细想来,无罪渊主横空出世,正好是她被陆霁带回云间的那一年。 “你们帝君平日里爱打人……不对,打你们吗?” “帝君平日里都在行宫中修养,我们也鲜少能见他的面,所以也不太会挨打。” 但是长街上那堆闹腾的妖魔鬼怪们,挨过不少打。 看来十四真的很凶呢,朝灵默默地想。 “他平常喜欢干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东西之类的?”现下两人表明心意,十四对她总是处处迁就纵容,自己却对他的喜好半点不了解。 她回忆了一下以前养兔子和猫的经历,异想天开道:“十四喜欢纸箱子,毛球,各种各样的小石头或者小蝴蝶吗?” 下属:“这个……应该不喜欢吧。” 毕竟这么可爱的东西,真的一点都不符合帝君的气质。 朝灵却觉得很有试试的必要,虽然黑豹长得又高又大,还会用爪子拍人,但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只放大版的猫而已,到时候她送一个一堆毛球给十四,说不定他就开心地玩起来,变成大猫之后她也可以开心地玩起来。 想到这里,朝灵越发觉得有尝试的必要,又回头看了一眼寒冰木的树干,心想若是十四不收礼物她就拿对方随便扔下自己的事情威胁,至少要把耳朵和尾巴献出来给她玩一个月才行。 朝灵“嘿嘿”一声,心下打定主意,脸上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连带着她旁边的下属,也被她的笑吓了一跳。 帝妃这幅模样,看着像要对他们帝君做点什么可怕至极的事。 他还在心惊胆战思考要不要把对方离奇的反应告诉帝君,却见石头上的人脸色忽然一变,明亮的目光盯紧了不远处的黑暗,神情也凝重起来:“谁?” 和方才那个一脸明亮的帝妃简直判若两人,下属还沉浸在自己居然没发现这里有其他人的震惊中,朝灵已经拔了剑:“只敢躲在暗处的老鼠……滚出来。” 她目光如电,那种熟悉又不详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洞窟,黑暗之中一片静谧,直到一声轻响,石子从石壁上滚落,一声一声地撞击着地面,在漆黑的环境里显得更为怪异。 紧接着是一声似人非人的尖锐叫声,仿佛垂死之人身边徘徊不去的乌鸦叫唤声。 红光大盛,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像是得到了命令,大叫着冲了出来。 全都是怨魂。 又是怨魂。 朝灵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鬼吞》邪术的袭击,况且她早有准备,也算是得心应手。 “小心!”几名下属刚瞬移到她身前,准备对帝妃进行一个包围式的保护,朝灵却早就已经冲了出去,“帝妃——” 姑奶奶别跑了,再跑帝君回来真的会切了他们的。 朝灵跑到洞穴中央,二话不说就在地上按下一张符,怨魂们像是分食腐尸的乌鸦,一股脑地涌来,朝灵正愁找不到地方撒气,冷笑了一下,看着地上的符咒慢慢燃尽:“破!” 以朝灵为中心,布满寒冰的地面上,开始燃起一丛又一丛的火焰,顷刻就将整个洞窟点亮,宛如白昼。 怨魂被火舌舔舐,在惨叫声中化为黑烟,四周石壁上,慢慢浮现出一张又一张金色纹路的符咒,是朝灵刚才在洞窟里乱逛的时候贴上的。 她早就知道那些人不可能就这么收手,这两天花了点时间研究出来这个东西,那些怨魂还来不及靠近,就已灰飞烟灭,把站在原地的下属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大火还在继续,“我知道是你,你再不出来,这些东西就要全烧成灰了。” 她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黑暗,显得有些偏执。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女人的身影在黑暗中缓缓现形,重剑背在身后,咄咄逼人。 “不过再聪明也没用,那位沉渊帝君,现下应该拿到寒冰木之心了吧。” 第1章 生变 来的是之前在天骆秘境中的的女人, 先前朝灵杀死了对方的替身,替身里放出来的魂煞差点让朝灵走火入魔,她心知对方一身妖邪之术, 心下也警惕起来。 “你到底是谁?”从嫁衣镇到天骆, 一路上都有对方的影子。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谁。”火光之中,女子缓缓走出, 身形消瘦,背后的大剑却寒光闪闪。 “我本就为你而来, 只要你愿意,我们或许还会有一段愉快的合作。”先前在秘境中光线昏暗,朝灵没有看清过对方的脸,现下借着火光,她终于看见了女人算得上漂亮的一张脸。 眉眼英气, 却带着说不出来的阴沉,侧颊上长长的一道疤,从耳片贯穿到下巴, 显得有些骇人, 毁了原本一张漂亮的脸。 “我名朱心, 今日来也不是和你打架的,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 朝灵冷笑一声:“是吗?那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此处隐蔽凶险,十四又正好不在, 你就这么找过来了, 我会不担心?” 朱心却道:“你和他日夜不离, 我找不到闲暇, 自然要在这种时候拜访了。” 朝灵却眯了眯眼:“你监视我?” “那倒没有, 沉渊帝君是我得罪不起的人,我怎么敢派人监视,我只不过是在这里等着,等你们来而已。” 眼下沉渊已经进入寒冰木的神识之中取木心,朝灵落单,一切自然好办。 “你走吧,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不会答应你们,别白费功夫了。” “我才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 听到“同流合污”这个词,朱心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她冷笑的时候带着怨毒,比蛇蝎更甚:“真是天真哈哈哈……仙门众家不是什么好人,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身边的那位沉渊帝君,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大家都一样,你何必急着下结论。” 朝灵看不惯她这副模样,想起对方先前的作为,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我不和长得丑的人做朋友,你滚吧。” 朱心:“……” 她似乎在强忍怒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无论朝灵怎么拒绝挑衅都无动于衷。 “虽然你现在恨我,但利益交换并不需要牢固的关系,你只要答应我的要求,我也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朱心还在耐心地谈判。 “我没什么想要的。”朝灵拒绝。 “和你的病有关。” 朝灵一愣,随即嗤笑一声:“不必了,不劳费心。” 朱心拿出了杀手锏,用最后的筹码来换取朝灵的合作:“你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如果不治,不出三个月,你就会死。” 朝灵不想听这种一看就没有水平的反派威胁台词:“然后呢?你是不是要说只有你们才能救我的性命,只要我给你们想要的东西,你拐弯抹角三番两次试探,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把东西给了你,你阴谋得逞,我苟且偷生,做天下的罪人。” 从踏进云间的那一刻起,从她接过师尊手里的剑开始,就没有苟且偷生这四个字。 朱心终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只是站在阴影里,看着朝灵略显志气却很坚定的眼神,目光深渺,似乎在透过朝灵回忆某些往事。 那个人也说过,朝灵是劝不住的。 “我当年,也说过同样的话。”她也说她要为天下人,为黎民,为盛世,可现如今,她还不是在阴沟里做肮脏的老鼠。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会再劝你,等到你改变主意的那一天,我就会再次出现。”她不愿再多留,转身欲走,朝灵却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二话不说就拔了剑。 “来我面前废话了这么多,我现在很不高兴,你还是别走了。” 洞穴里的烈火陡然高涨,封住了朱心的退路,耳边一道劲风扫过,紧接着就是带着杀意的长剑。 云间剑术天下闻名,一招一式犹如风雷,朝灵一剑劈出,身后的无罪渊属下们也跟着上,场面顿时就成了十几人打一人。 朱心不齿,挡开一剑:“有本事我们单打独斗。” 朝灵又刺一剑,脸上却带着笑:“我们有这么多人,凭什么要和你单打独斗?你之前不是还喜欢叫怨魂来帮忙吗?还不是几千个打一个,现在还有脸和我单打独斗?” 朱心挡下劈头刺来的长剑,却没有躲开身后的攻击,肩膀被人刺中,鲜血顿时流出。 朝灵看着她肩膀上涌出的血迹,又笑:“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无上妖修金身不败,怎么还会流血?” “你别欺人太甚!”话毕又被刺上一剑。 朝灵见她受伤,赶紧吩咐其他人:“别让她跑了,如果她想跑,就先打断她的腿。” 朱心没想到朝灵会突然变卦,鬼吞之术召来的怨魂基本都被她烧尽,就算再施法,也会被火墙挡住,眼下她腹背受敌,根本没有胜算,她目光往不远处的寒冰木上一瞥,想都没想,重剑脱手,朝着巨大的古木砍去。 朝灵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想鱼死网破,心里还惦记着寒冰木神识里的十四,动作比脑子快,人已经跟着重剑一起过去了。 朱心看着瘦弱,但力气极大,重剑的力度骇人,眼看着就要劈过去,朝灵干脆把手里的剑一横,用蛮力把重剑打偏。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紧接着是重剑落地的声音。 朝灵后背撞上寒冰木,五脏六腑都跟着痛,虎口又麻又疼,她挡得太快,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等看清以后,都愣住了。 朱心看到她急切的模样,不知道又被戳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冷笑:“你还真是护着他……可惜,等他从里面出来,未必还记得你。” 朝灵一脚踢开身前的重剑:“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内心阴暗吗?” 没有了武器,朱心很快就被制服,又按照朝灵先前地吩咐,被打断了腿。 朝灵左手被划伤正在流血,她却仿若未觉,只是走到朱心的身边,居高临下:“你是不是没人爱,怎么总是见不得别人好?” 朱心跪在地上,抬眼看她,眼神淡漠:“是。” “沉渊帝君虽然对你无微不至,可一旦意外发生,就算有爱也没用。” 朝灵这回终于觉察到对方的异样。 明明知道不敌,却依然敢闯来,就算已经被制服,还是这幅漠不关心的态度。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的剑毫不犹豫地贴上了朱心的脖颈,眼中的杀意仿佛凝结成了实体。 有一瞬间,朱心以为自己会被她一剑捅穿,就像在天骆秘境,捅穿自己的替身一样。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有问题的是寒冰木。”她终于道。 “什么问题?”朝灵肉眼可见地急切了起来。 “这棵寒冰木在这里这么多年,你猜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取过它的木心?” “不是没有,是不敢。” “取寒冰木的木心,是要以人的七情和过往做代价的,它会剥夺求取者的过往。” “没有人会愿意放弃自己的过往,一旦失去记忆,他们甚至会忘记自己取木心的原因。” 那些进入过寒冰木神识的人,最后都狼狈而归。人都是有欲望的,没有人敢用那么大的代价,去换取一件算不得无上宝物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十四一定会取木心出来?”朝灵强忍住现在就进树里把十四叫回来的冲动,脸色也不太好。 “因为他爱你。” “可是你要死了。” 寒冰木是取出烈灼之炎的唯一办法,漠月和陆霁留下来的禁制不可能压得住一直在暴涨的烈焰,找不到没有解决的办法,等待朝灵的唯有死亡。 “等沉渊帝君取出木心,从里面出来以后,他会忘记你,也会杀了你。” 朝灵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迟迟没有动静寒冰木,回头之后眼神却坚定了很多:“我不信。” 十四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 朱心却仿佛看清了她在想什么,继续泼冷水。 “他可能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可是你体内有烈灼之炎,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了你。” 那是多少人都眼红觊觎的东西,当年的仙门就因为它斗得死去活来,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在找的东西,沉渊帝君不会不清楚,也不会不明白。 朝灵握剑的一顿。 她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体内的东西叫烈灼之炎。 她脑子里只飘过了几句仙家典籍里的简短记载:“烈灼之炎,可灭万物,也可生万物,可解光阴,亦可逆轮回。” 那是连最高深的仙门典籍都望而生畏的存在,是本不应该存在之物。 “如果现在和我走,你还有一条生路。”朱心循循善诱。 朝灵也忽然反应过来了:“所以你们一路纠缠于我,也是为了它?” 朱心点头:“是。” 她原以为朝灵会无法承受,会大惊失色,会崩溃。 但是朝灵看起来很平静,她握剑的手反而更稳了:“我不会把它给你们的。” 她收回长剑,吩咐洞窟里属下看好她,准备试试能不能进到寒冰木的神识里把十四给拉出来,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乐声。 时近时远,清幽哀怨,仿佛月下起舞的亡魂,透着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她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又开始躁动不安,阴郁而暴躁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她看到了自己长剑上全都是鲜红的血珠,衬得长剑更漂亮。 她回身,一步步地向前,瞳孔已然散开。 唯有杀戮,才能安抚不安。 女人看着她失神的情态,嘴角带着冷笑,身形在原地缓缓消散。 朝灵的剑只穿过了女人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影子,身后的寒冰木却毫无预兆地,爆开了。 她猛地回头。 第1章 失忆 咔嚓, 随着寒冰木的断裂,气温骤降,空气里是凝结的雪花, 落在地面上又结成寒冰, 将整座洞穴里的烈焰都冻灭。 “拦住她!”四目皆白, 眼见女人想再次逃脱,朝灵却没有回头, 只是被杀意驱使着,风一样的窜了出去。 女人的身影随诡异的乐声消散在原地, 下属们不明所以,跟着朝灵追了出去。 体内的血液沸反盈天,心口就像被人用冷刃一寸一寸地切割着,阴邪的乐声在她耳边萦绕不散,直到她耳边再无风声。 朱心踉跄奔逃的身影就在她前方, 无罪渊的下属在后面紧追,寒冰木已毁,坚冰顷刻将洞穴填满一半, 沉渊帝君却仍然不见踪影。 “你给我滚回来。”眼见对方逃脱, 体内暴虐的情绪也已经到了极点, 她再也不管不顾,长剑脱手,以疾风之劲朝着朱心后背刺去,带着从心脉里烧出来的炽热大火, 一并烧去。 啪, 混乱中,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陆霁的禁制破了。 被镇压已久的大火失去控制, 在宿主的身体里肆意燃烧起来, 朝灵只觉得喉咙里涌出一股铁锈似的甜味,紧接着眼前一黑。 她摔得很狼狈,还一直在咳血,追击到一半的长剑失去了主人的控制,直直坠落,后头的属下大惊失色,没时间再管逃跑的人,手忙脚乱地把朝灵扶了起来:“帝妃!” 坚冰不断扩散,不久就会将整座洞窟填满,朝灵好不容易才恢复理智,被下属们带着穿过瀑布,却频频回头看向洞窟深处。 十四还在里面。 为什么他还不出来。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寒冰木才会忽然爆开? 她有些失神地想。 朱心趁乱逃脱,诡异的乐声也归于寂静,仿佛从来没有响起过一般。 朝灵脑子里全都是十四,接过下属的剑,又颤颤巍巍地往瀑布走。 “帝君不会有事的,您已受伤,不要再往前了。”下属话音刚落,朝灵就看见面前的河流一寸寸地,被冻成冰块。 直到整条河流都成为厚厚的寒冰,天明谷中开始飘起了大雪。 暖春时节,草长莺飞,此刻却如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她充耳不闻,刚想继续往前,却看见已经冻住的河流冰面上,缓缓走来一个人。 一身玄衣,修长凌厉,面容俊美,只是此刻神态,比大雪和坚冰还要寒冷。 正是十四。 他手中握着寒冰木心,远远朝这边看过来,朝灵刚要开口,却忽然一顿。 视线相接,她对上了十四完全陌生的眼神。 她心下一沉。 对方却在原地思索片刻,才朝几人慢慢走来。 下属们见帝君安然无恙,自然喜出望外:“帝君你回来了,帝妃她……” 话音未落,十四却直直绕过他们,来到了朝灵面前。 “十四……”朝灵看着心心念念的人慢慢走近,一大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下一秒就被人掐住了脖颈。 异变突生,在场的人都没想到帝君会忽然动手,就连朝灵也愣住了。 “烈灼之炎居然会在你体内,”十四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想通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寒冰木心,又看了一眼朝灵,半晌才毫无温度地笑道:“我替你取出。” 锋利的寒意顺着朝灵的心口钻,很快就和朝灵体内的烈焰缠斗起来,看样子十四是打算将寒冰木强行取出,朝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乱,呼吸困难,连耳朵里都是嗡嗡声。 “帝君!”下属见状赶紧跪下,吓得脸无血色,“还请帝君住手,帝妃已经重伤,若强行取出,她会丧命的。” 听到“帝妃”两个字,十四似乎挑了一下眉,说不出是意外还是嘲笑:“我身边从未有人。” “十四……”朝灵也伸手去拉对方的手,她手掌有伤,鲜血淋漓,碰到十四修长干净的皮肤时,对方却皱了皱眉,“不要杀我。” “帝君!” “寒冰木对我记忆有损,我虽然想不起过去的事,但谎言还是真话还是分得清的。”他此刻的记忆还停留在被镇压在洞窟里的那千百年,没有温度,不会同情,暴戾,凶狠。 没有人爱他,他也不可能爱任何人。 “你们既然是我的下属,就没有阻止的权利。”他手下不停,寒气源源不断刺进朝灵体内。 “可是帝君先前明明说过……”求情的话再次被打断。 “那大概是我为了留她在身边才说的。” 朝灵这回是真的确定十四不记得了。 他怎么能这么说。 她有点茫然,但是十四还掐着她的脖子,再不想办法她可能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送过我东西,你先放开我,我给你看,反正我也跑不了,不是吗?”血的味道不太好,朝灵被呛得咳嗽了几下,眼眶都咳红了。 她的眼瞳里覆着一层水,明明那么痛苦,可和十四对视的时候,目光却那么憧憬,那么悲凉。 她一点都不怕死。 这个认知在十四脑子里转了一圈,莫名的心慌占据着他,但稍纵即逝。 他松开了朝灵。 朝灵已经没有力气了,跌坐在地,很想就这么躺下睡一觉,可是十四还等着她解释,她也只能强打精神,取出了脖颈上的吊坠:“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里面是无罪渊半个行宫的宝物,她一直戴在身上舍不得动,十四看了一眼吊坠里的东西,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对吊坠本身多看了几眼。 幽蓝色的珠子,看不出来是石头还是玉,漂亮得就像是夜行动物的眼睛,其上刻着古老的银色纹路。 他被镇压在石洞中,曾经把内丹挖出一小块,做成晶蝶,替他出去看山间风景。 那时觉得自由遥遥无期,他修为虽一日千里,却难免寂寞,晶蝶可以带着他的神识四处游历,自然也是他的一部分。 这个挂坠,就是用那只晶蝶制成的。 他曾经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眼前这个狼狈弱小的人类。 “礼物收回。”他一言不发就把吊坠收起来,对上朝灵失落的目光,却半点不觉得不妥。 “他们都说你是我的人,那我怎么处置你,你也没有抱怨的权利。” “往后也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是,”朝灵顿了顿,莫名觉得眼眶酸,“帝君。” 十四虽然不记得朝灵,却记得无罪渊,寒冰木已经取到,烈灼之炎的宿主也在身边,十四雷厉风行,当晚青鸟就将一行人带回无罪渊。 无罪渊一堆妖魔自然兴高采烈,他们刚去西林清扫完了魔物,还被云岚将军打了一顿,好不容易回来,却发现帝君和帝妃已经去外边玩了,猪大壮嚷嚷着帝妃还没尝过自己的手艺,为此难过了好久,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帝妃回来。 只不过这一次,帝君和帝妃好像吵架了。 十四虽然失去了记忆,但除了对朝灵特殊之外,性情一向冷淡,别的妖魔挨惯了打,不疑有他。 问题是出在帝妃身上。 出去一趟,帝妃好像虚弱了不少,而且浑身是血,脸色惨白,一群妖魔兴高采烈地去迎接两人,看见的就是帝君决然离开的背影。 “既然它们喜欢你,你便和它们待在一起吧。” 话毕就转身离开,真是半点情谊也无。 众妖魔:“???” 阿竹虽然因为之前的事挨了不少打,现在看见帝妃收了这么大欺负,还是第一个凑了上去:“帝君怎么……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他先前还以为帝君冲冠一怒为红颜,万年冰封不动的心被人类小姑娘收了去,此刻见对方翻脸不认人,一脸茫然。 朝灵却摇摇头:“没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是真的累了,说完就晕,阿竹手忙脚乱地把人扶住,尖着嗓子叫人,街上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朝灵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刚睁开眼,就看见屋子里围了一大群妖魔鬼怪。 “醒了醒了,帝妃醒了!” “终于醒了呜呜呜……” 朝灵被它们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却感觉到心口钝钝地痛,四肢都没什么力气,她干脆继续躺着,看着阿竹趴在她床边打抱不平。 “帝君也真是,你受伤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你干脆别喜欢他了,直接走吧,这回是真走,没心没肺的男人不值得喜欢,你长得那么好看,还怕没人喜欢吗?!” 众妖魔七嘴八舌,吵得朝灵耳朵疼。 “吵什么?病人需要修养,你们现在是干什么,给我滚远点!不然老娘一刀一个!” 云岚站在门边,刚一开口,一众妖魔就想起被将军按着揍的恐惧,顷刻跑得无影无踪,只有阿竹还守在床边不肯走。 “朝姑娘,”萧明达是和云岚一起来的,看见朝灵此刻的状态,也沉下脸色,朝灵还惦记着十四,开口道:“十四现在怎么样?” “帝君无碍,只是好像忘了些事情,倒是朝姑娘你……”萧明达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开口,云岚却不如他委婉,直接了当道:“你快不行了。” 阿竹:“什么?!” 朝灵:“……” 朝灵:“云将军,你下次能不能委婉一点?” 云岚没说话。 “我想见见十四。”十四因为自己才去取的寒冰木心,现在失去了记忆,自己理应做出点行动。 “帝君从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们也没法见到他,”萧明达很少有这么一头雾水的时候,思及被扔在长街上的朝灵,便带着云岚过来问了。 朝灵便隐去烈灼之炎一事,将失忆一事大概讲述。 云岚见这两个人还在气定神闲地闲聊,似乎有点不解,半晌又插话道:“停,先别说这个了。” “朝灵姑娘,你体内的东西正在吞食你的性命,你知道吗?” 第1章 旦夕 朝灵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 烈焰在她体内多燃烧一刻,她就多虚弱一分。 可是她的病无解,寒冰木心在十四手里, 而对方失去记忆, 自己现在连见他一面都难。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空尧,宋亦然, 陌生少年,朱心, 忘却前尘的十四,还有陆霁……混乱的信息占据着她的大脑,而烈焰占据她的身体。 “那你现在应该想办法治病。”云岚很果断,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统帅者的强势,朝灵一听, 反而笑了:“我知道,多谢。” “那我和云将军先回行宫,看看能不能见帝君一面, 朝姑娘先在此处静心修养。”萧明达主意拿得快, 听完实情也大概有了打算, 朝灵身体还很虚弱,点点头就继续睡了。 一睡又到了天黑。 她这几日异常嗜睡,怎么也睡不够的感觉,有时候连吃着东西都会打瞌睡,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 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好歹能够起床走动了, 她怕自己再睡就要臭了, 趁着街上不吵闹,跟个佝偻老太婆似地下了床。 无罪渊地处悬崖底,星空是很窄的,十四的行宫地势很高,可以看得见天幕,可妖魔汇聚的长街上,大半的天空都被遮住了。 好在街上还有些大红灯笼照明,是她刚来无罪渊时,一⑨SJ堆妖魔们凑热闹迎接帝妃挂的。白天的时候它们大部分都在睡觉,到了天黑以后才喜欢出来活动,朝灵怕自己逛一圈又被所有人围起来深切关怀,便找了个相反的方向,边走边散心。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其实不能怪朝灵乱跑,无罪渊中她最熟悉的就是十四的行宫,其余地方要不就是十四陪她一起,要不就是太危险不能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行宫大殿前了。 十四就在里面。 朝灵一瞬间有点犹豫,不知道到底要进去还是回去,回想起十四先前的行径,进去很有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被他一只手就弄死,如果转身离开,那她可能再也没有和对方见面的机会。 她的时间已经不剩多少了,她害怕自己等不到对方主动来见自己的那一天。 “我劝你还是不要。”不耐烦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朝灵愣了愣神,就见先前伺候自己的侍女,手里端着几大本厚厚的卷宗走了过来,她没有进大殿,只是把卷宗和托盘老老实实放在了门前,仿佛再近一步,都会沾上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云将军和萧护法白天来过,帝君也没有见他们,”侍女对朝灵人类的身份还是有点嫌弃,但还是实话实说,“你若害怕被凶残的兽类撕成碎片,就不要靠近这座大殿。” 帝君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天天吩咐属下送近年来的卷宗给他,就连萧明达和云岚都不见,帝君性情冷淡残忍,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如果温柔对待什么人,才会让人怀疑脑子是不是坏了。 “我先前还觉得你好命,现下还是收回之前的话罢,” 侍女说话刻薄,朝灵完全敢肯定这人身边没朋友,为什么在别人难受的时候还说这种风凉话,“上古大妖的心,不是一个凡人可以降服的。” 朝灵忽然觉得自己被刺了一下,不太疼,却很深刻:“你这人说话……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连阿竹和猪大壮都知道招呼一下病人的情绪,对方却像是每时每刻都在膈应你,让人听了心烦意乱,仔细一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无罪渊非你归处,若想活命,还是回你的仙门正道去吧,至少死得体贴一些。”侍女说完便走,再不多留,她显然也看出了朝灵命不久矣,话说到最后,居然还带着点善意。 朝灵一点都不喜欢是个人见了自己,都要说她命不久矣的话,听太多了她都会怀疑自己快死了不是因为怪病,是因为这帮人咒得太厉害了。 大殿是不能进了,朝灵可没有那种不管不顾以性命相搏的勇气,毕竟还有事情要办,要死也不能现在死,更不能死在十四手里,若是有朝一日对方记忆恢复,想起自己亲手杀了喜欢的人,肯定要悔不当初。 更严重一点还会像话本里写的一样,双目通红走火入魔,大魔头为了死去的白月光堕身地狱,从此仙门众家迎来浩劫。 朝灵虽然不知道以自己和十四的关系能不能让大魔头走火入魔,但十四肯定完全符合让仙门众家迎来浩劫的条件,保险起见,她还是走为上策。 虽然她真的很想见十四一面。 她想回云间。 空尧的案子还没查完,自己的身世还不清楚,烈灼之炎受人觊觎,她也不能让这足够毁天灭地的东西落进心怀不轨的人手里。 青鸟只听十四驱遣,朝灵没办法再乘青鸟,好在先前被阿竹和猪大壮拉着闹了一通,她也知道只要渡过无罪渊的黑水河,就能抵达人界和无罪渊的交界,趁现在尚能行动,她要尽快离开。 夜晚的无罪渊很暗,不是因为光线,而是因为蛰伏的魔物,她一个人在林间疾行,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擅自逃走和之前阿竹们玩闹的性质不一样,她不想连累其他人,只能一个人偷偷走。 黑水河边的九头蛇不知道被什么啃食过了,原地只剩一副长长的白骨,脑袋估计已经被云岚带回去当战利品了,朝灵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黑色的河水静静流淌着,在微弱的月光下显现出诡异又浓稠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静静蛰伏在河水中,朝灵其实有点害怕,但一想到事态紧急,就没有再多想。 河边没有船,轻功又飞不了那么远,她放在吊坠里的东西又被十四收走了,在怀里摸了好一阵,才摸出几张空白的符纸。 她朝灵何曾那么落魄过。 她一边在心里默默感慨,一边在左手还没愈合的伤口上一按,鲜血流出,她就借着血和微弱月光,低着头在符纸上画,花了好半天时间才画出来。 若是陆霁看见自己画的东西,估计会感慨自己教出来个什么玩意儿,不过好在能用,朝灵也就心满意足。 她默念口诀,符纸在指尖燃尽,白光飞出,落进黑水河中,不到片刻,冰冷的湖面就结出了一层寒冰,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碎的模样。 朝灵身量轻,踏上冰面也没什么异常,她一边强忍痛意,一边运起轻功渡河,黑水之下的魔物怨魂循着人气蠢蠢欲动,朝灵加快脚步,抬头看向对岸时,却忍不住脚下一顿。 对岸有人。 若非她目力极佳,根本就看不出对面有人守株待兔,因为他惯常穿黑衣,隐于夜色时,是天衣无缝的杀戮者。 十四在等她。 朝灵不知道为什么十四会突然出现,但是对方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逃离的意图,思及之前差点被对方一只手就结果的恐怖经历,朝灵转头就跑。 可是最先踩过的冰面已经碎了,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湖心。 沉渊漠然地看着湖中惊惶的人影,他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和被抓包时的慌乱。 所有人见到他的时候都一样,就像走投无路的兔子,慌乱之下只能一步步向着猎食者走过来,自己献出脖颈。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 因为朝灵站在湖心不动了。 她周围的冰面在一点点裂开,而她只是沉默地,遥遥地和自己对视,好像根本不打算走过来。 她宁愿沉在湖里。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慌乱却占据了他的大脑:“……过来。” 他有些急切地出声。 这句“过来”落在朝灵耳朵里堪比公堂之上的“斩立决”,就算胆子再大的人都不敢过去的。 脚底的冰面被什么东西撞来撞去,朝灵还来不及施一个避水诀,下一秒视野就暗了。 她沉进水底,那些怨魂们犹如狂欢,一拥而上,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的头发,还有恶毒的窃笑声。 “终于掉下来了……饿死我了,我要她的眼珠,你们谁都不能抢!” “我要她的小腿!” “我要挖穿她的天灵盖,把脑髓吸出来,这小姑娘是修仙的,味道一定不错哈哈哈哈哈!” “抓住她!她该死!” “让她来陪我们,凭什么她可以活着?为什么我们就要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杀了她!” 朝灵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分食的场景,忍不住反胃呕吐起来,只不过她一张嘴,脏污的河水就倒灌进她的口鼻,肺里的空气也吐了出去。 无数只手拽着她往水底更深处。 太恶心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估计着不久就要到死前走马灯环节时,耳边忽然听到落水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抱出了水面。 她浑身湿透,衣物都遮挡不住单薄的身躯,被他抱着的时候就像没有重量,但是异常滚烫的体温却隔着冰冷的衣物传来。 大概是因为吓太惨了,还在一边咳嗽一边发抖,就像是被主人扔掉的小狗,在雷雨夜被淋湿以后,只能裹着湿漉漉的皮毛,缩在角落里默默发抖。 目光掠过她脖颈间被掐出来的青紫,还有隐约不曾消退的吻痕,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钝钝地痛起来:“不怕了。” 听到声音,朝灵才缓缓抬头看他,一双原本漂亮有光的眼瞳微微涣散,连说话都像在呓语。 “……我好疼,我好想死。” 第1章 虚弱 沉渊把人带回行宫的时候, 朝灵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到手的猎物擅自逃跑,是无法容忍的大错,而他的“帝妃”居然打算连夜离开, 这无异于背叛。 朝灵体内还有烈灼之炎, 拥有可以搅乱一切的能力, 他原本应该用寒冰木心把东西取出来,可是在看到朝灵坠入河底的那一刻, 突如其来的慌乱又击中了他。 朝灵变得越来越虚弱。 她身上的温度总是会突然升高,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滚烫, 烈灼之炎在燃烧她的生命,可人类的寿命那么短暂,燃烧越热烈,死期就越接近。 就像是蜉蝣,也像扑火的飞蛾。 时间在凶兽的眼里不值一提, 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可此时此刻,他第一次清晰地地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 关于这个人类的一切,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 萧明达说的那些话他也半点都不信, 因为他不相信真的有人可以走进自己的心。 可是当对方用那种失落又惊惶的目光看着自己,目光带着痛意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陌生,就像在记忆里, 对方从来都不会用这种目光看自己一样。 他这几天都把这里关在行宫里, 没日没夜地看卷宗, 他想记起那段缺失的记忆, 虽然十年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咳咳……”怀里的人又在咳嗽, 掌心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想了想,还是把人抱进了后殿浴池,替她洗净一身脏污,又拿了新的换洗衣物。 寝殿里有女子衣物,他先前就发现了。 套上柔软暖和的纯白里衣,又把人抱上大床,朝灵终于安稳了一些,没有再咳嗽,只是蜷成一团,睡在角落里。 她细白脚踝上系着银环,银环上坠着铃铛,漠月是他的东西,可现在却系在朝灵身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愿意把重要之物都送给她? 他忍不住低头,伸手去碰脚踝上的银铃,铃铛发出轻响,本来紧闭双眼的朝灵却像是受惊一样,忽然睁开了眼。 “我的……不许碰,”她猛地坐起来,脚踝从沉渊手里挣脱,连人都没看清楚,只是一个劲地往后躲,“这是大猫送我的。” “这是我的。”他出声,看着床上惊惶后退的人,就像是濒死之人守着最后的执念,近乎痴态。 朝灵终于抬头看他。 这个人的怀抱曾经那么温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温柔,可现在对方一身寒霜,眼神和语气都透着冷。 他怎么可以什么都忘,朝灵忍不住想。 她不应该让十四去取寒冰木心,她宁愿真的死,也不愿意事到如今,死前还被喜欢的人遗忘。 “你送我了,这就是我的,”漠月陪了她八年,见证过她和十四之间发生过的故事,“如果你想收回,可以等到我死之后。” 沉渊一愣,却又听朝灵道:“反正……很快了。” 就算十四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 她累得太狠,说完连挣扎的精力都没有了,又昏睡了过去。 朝灵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沉渊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昏睡,偶尔也有醒过来的时候,但是不太清醒。 沉渊没有办法再和她交流,也不知道是因为朝灵刻意逃避,还是因为她已经虚弱到了没有办法再说话。 朝灵身体虚弱,烈灼之炎也不会太危险,沉渊明明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烈灼之炎取出,可是他只是每天埋在卷宗里,每天准时来朝灵的床边,看看她有没有醒。 朝灵也没有了离开无罪渊的能力,她只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偶尔会梦到云间,梦到陆霁和宋闻星在逼自己练剑,下一秒画面一转,就看见沉渊帝君提着剑,阴沉着脸把长剑刺进她的身体里。 她的病情好转,是在某个下雨天。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恍如隔世,四肢和脑袋都像生锈一样,不过身上的异样的体温已经褪了不少,心口挥之不去的灼热感也消失了。 她觉得有点神奇。 从床上坐起,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有多久没着地了,赤着脚下床的时候,居然会有种久违地怀念感。 十四的行宫虽然漂亮,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其他人,显得空荡荡的。 朝灵在前殿绕了好大一圈也没见到十四的身影,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等绕到后殿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异常的响动。 是呼吸声,很平稳,但是并不像人发出来的声响。 她愣了一下,心下越发好奇,循着声音的源头,绕过几块高大漂亮的屏风,忽然看见角落里躺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头熟睡中的巨大黑豹,脑袋和耳朵都埋在两只前爪间,尾巴贴在臀侧,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警惕。 朝灵眼睛都亮了一下,近日来的所有委屈和心酸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淡。 没想到在临死之前,她居然还能再见大猫一面。 老天爷是公平的,对方知道夺走自己的命是不对的,所以给自己临死前再看一眼喜欢的东西。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 其实在眼下十四失忆并且对自己爱搭不理,还动不动就一副要自己命的模样,她这么靠过去显然是不明智的。 因为很有可能就被沉渊帝君一爪子拍成肉饼。 但是今天的大猫睡得很熟,似乎还有点虚弱,朝灵都走到它脚边了,它还一动不动,圆茸茸的耳朵抖了抖。 朝灵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怎么办?好想摸摸看。 失了忆的十四讨人厌,但是大猫不一样,大猫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皮毛漂亮到发光,耳朵不多不少正好两只,抖起来的时候和桂花冻一样。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片刻又放下,纠结地不行,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黑豹没有睁开的眼睛,生怕对方醒来后暴怒。 时间被拉地很长。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黑豹脖颈处的绒毛上抚摸了两下。 一下,二下。 大猫没醒。 一下,二下,三下。 还没醒。 朝灵又壮着胆子多摸了几下,堪堪过足手瘾,拿开手准备偷偷跑路的时候,黑豹忽然动了动。 朝灵心道完了。 她像樽石像一样愣在原地,手停在空中,放也不敢,收也不敢,黑豹感觉到没有人再摸它的毛,脑袋动了动,眼睛却没睁开。 朝灵眼睁睁看着那颗巨大的头颅偏过来,撒娇一样,在她手心蹭了蹭。 好像在说:你快摸啊你为什么不继续摸了,揉我的毛真的很舒服。 朝灵:“……” 她感受着手心毛茸茸暖乎乎的触感,脑子里已经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 这能忍?这分明就是在勾引她! 她又伸手在黑豹的脑袋上摸了两下,黑豹才放松下来,认认真真躺好,等着朝灵来伺候它。 朝灵:很好,我现在就来。 感受不到对方的抗拒,朝灵终于可以放开胆子上手摸了。她带着无比崇高的敬意,从大猫的耳朵到下巴,胡子到尾巴,认认真真地撸了一遍,既像个瘾君子,又像个登徒子。 摸到后面,她终于忍不住开始碎碎念:“你也太凶了,居然敢这么对我,就不怕我去喜欢别人吗?” 黑豹的耳朵抖了两下。 朝灵继续吐槽:“要不是你现在这幅模样,我连摸都不想摸你。” 黑豹的尾巴在地上拍了两下。 朝灵越想越理直气壮:“睡着了还会撒娇,自己做过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送出去的礼物还要收回,和小孩子一样不守信用。” 黑豹除了抖耳朵和拍尾巴之外,也没有别的动作了,朝灵知道对方确实很虚弱,不然也不可能化出原形躺在后殿角落里睡觉,自己现在就算扯着大猫的耳朵骂它,它也不一定醒得过来。 她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沉渊帝君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虚弱,有点意外,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庆幸。 要是清醒状态下的十四,自己现在估计已经碎成肉泥躺一边了,哪里还有胆子搂着人家沉渊帝君的脑袋,当着人家的面说坏话。 黑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沉了,朝灵干脆坐在它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对方的耳朵。 朝灵揉了一会儿就困了,她都想直接趴下和大猫一起睡,毕竟对方的皮毛又暖和又舒服。 小时候在地底,她总是趴在对方的背上睡,那个时候的大猫不爱理人,性格和眼眸一样冷淡,但是每每她醒来,身上都会盖着一条尾巴,大猫明明不爱理人,可她每次想出去玩,对方都会用爪子把她托上去。 “我要走了,今天的事我可记住了,等你以后想起来,我就天天和苏小钰讲你的今天的事,让他画一副《沉渊帝君撒娇图》,再让季闻雪挂在演武场,”她想到苍云学宫里那一帮损友,下意识笑了一下,半晌又不知道想起什么,语气也轻了一些,“不过你肯定不会承认的。” “你连过去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现在。” 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走远,确定那个人已经离开,躺在角落里的黑豹才慢慢睁开眼。 第1章 分离 朝灵精神好了一些, 生活就变成了睡觉吃东西发呆,萧明达和云岚偶尔会来看她,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在睡觉。 十四虚弱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朝灵撸完大猫的第二天就恢复了, 他又进了书房, 朝灵一开始忧心忡忡,害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杀了自己, 但后来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害怕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就坦然地霸占了沉渊帝君的寝殿, 每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等着阿竹送吃的过来。 这□□灵刚吃完东西,昏昏欲睡,却见大殿之外的两个人影,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朝灵定睛一看, 见是萧明达和云岚,也不困了:“你们怎么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来见帝君。”萧明达目光落在朝灵身上, 欲言又止, 云岚似乎也想开口, 最后还是忍住了。 朝灵直觉发生的事大概和自己有关。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进了书房,朝灵偷听不到,颇为失望,约莫一刻之后, 书房的门又打开了。 这回出来的是三个人。 明明两个人就住在一起,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朝灵却觉得自己和十四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十四走到她的面前, 低着头打量她一会儿, 他脸上不常有表情,眼神里的情绪也更难猜,朝灵像是只待宰的羊,在对方的目光下有点紧张。 感觉到朝灵的情绪,十四也移开了目光,转向另外两人。 “让他们在黑水河外等,若是敢越界一步,后果自负。” 萧明达和云岚领命而去,大殿里就只剩朝灵和十四两个人。 朝灵心道自己的死期可能终于要来了,开始思考要不要和十四打一架,却听对方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动手,如果我还手的话能撑几秒?”朝灵如实回答,十四却怔了一下。 “我不会杀你。” 朝灵如蒙大赦,猛地抬头:“你想起来了吗?” “没有。”他用了各种办法,缺损的记忆已经留在了寒冰木的神识内,想要找回很困难。 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肩膀垂得很低,像条没人要的小狗。 “你我曾经既然有情,那我也不会杀你,”朝灵听着他冷冰冰地说着“有情”,用的是全天下最无情的语气。 “既然你想要离开,我也不会强留。”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下:“你想离开我,是吗?” 朝灵抬眼看他。 她不想走。 她想留在无罪渊,想和十四一起去抓粉兔子,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对方自己不想走,想告诉对方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冷,如果明天晚上再睡能不能加床被子,或者抱抱她。 可是现在十四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名字早就已经被阎王写在了生死簿上,可是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就算留在这里,也无非是每天待在大殿里发呆,就像个生锈的木偶,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是,我想离开。” “求帝君成全。” 她终于抬眼,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眸,目光倔强。 “好,我成全你。” “你师门的人已经等候多时,我带你过去。” 朝灵没想到陆霁真的会带着一堆师兄,风风火火赶到十洲,杀到无罪渊来。 朝灵刚到黑水河畔,远远就看到云间弟子充满标志性的青色门服,还有一身白衣的陆霁。 萧明达和云岚也带着人,两对人马隔着黑水河对峙,云岚提着枪,脸色骇人:“敢来无罪渊门口叫板的仙门,你们还是第一个。” “少废话,再不放人,我们今日可不就是叫板那么简单了!” 朝灵循声望去,见出声的居然是薛怀,当年她入云间时,最讨厌自己的就是他,还欺负过她几次,后来两个人玩熟了,薛怀就天天跟着自己到后山抓兔子。 没想到他也会来。 “好大的口气,若不是帝君宽厚,你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萧明达上前一步,站在云岚身边,两队人马都气势汹汹,随时一副要开打的样子。 朝灵才不能让这种事情,若是云间真的和无罪渊打起来,双方大概都会损失惨重,更何况只是为了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 “师尊,师兄!我在这里!”她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无碍,陆霁点了点头,宋闻星和其余师兄的表情都变了。 “小师妹!” “妖孽,你们快把小师妹放了!” 薛怀遇事急躁,看见朝灵脸色都变了。 十四这才慢慢上前,隔着黑水河同陆霁面对面。 陆霁先来了口:“沉渊帝君,真是久闻大名。” 陆霁说话声音很轻,总是喜欢带着点笑意,让人云里雾里的,他忽然和十四打招呼,朝灵莫名觉得自家师尊话里有话。 “敢来无罪渊捣乱的人不多。”十四没多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朝灵知道十四对外名声一向很凶残,害怕两拨人真的打起来,赶紧劝架。 “我师尊和师兄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为了我,你不要生气。” 云间弟子听见小师妹这么低身下气求沉渊,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小师妹明明是那么要强的,被星罗门的弟子冒犯了,她都要把人从十万八千里外骗过来打一顿,现在看见沉渊脸色变了下,就开始求他。 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和折磨,才让小师妹变成这样。 “小师妹……你何必求他,是他冒犯在先,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你不用害怕,师兄们就算拼死,也会护你周全。”宋闻星一想到朝灵是被自己弄丢的,内心自责,语气沉痛。 “好大的口气,进了我无罪渊的地盘,谁都没有周全二字!”云岚长|枪挥出,也是一副凶神恶煞誓要血战到底的神色。 朝灵最怕的就是现在的画面。 “你们不要吵架!”她提高了声音,带点凶,“现在两边的老大都到齐了,应该让老大出面来谈判,吵来吵去多没意思。” 十四垂眼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朝灵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只是看着宋闻星:“师尊都还没说完,大师兄你怎们可以抢师尊的话,你平时里可不是这么教导我的。” 宋闻星:“……”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朝灵教训的一天,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朝灵教训完了宋闻星,又转头看着云岚:“还有云将军,打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下次记得理智一些。” 云岚:“……” 气氛终于变得微妙了起来? 朝灵平常都喜欢拱火,不怎么喜欢劝架,好在今天陆霁和十四的情绪都还算温和,她赶紧趁着机会抢占话题。 “好了,现在是老大的对话时间,” 她回头朝陆霁眨眨眼睛,又看向十四,“帝君你请吧。” “不继续说了?”十四问道。 “不了不了,我只是负责在你们大人物开场之前讲两句……”她看了十四一眼,脸上带着点心虚的笑意。 “我与你师门没有什么可讲的,”十四却好像不太在意的模样,“你若要走,就跟着他们走吧,不必奉承于我。” 朝灵:“……” 她只是想让无罪渊和云间搞好关系而已。 就算搞好关系的想法并不现实,但至少不要刀剑相向,毕竟无论哪一方受了伤,她都会很难过的。 虽然其中不乏她一点私心。 若有朝一日十四记忆恢复,自己也还能活命,那她免不了天天来无罪渊串门,若是两边关系不好,她连串门估计都有诸多阻碍。 虽然这种可能不到,但朝灵多少抱着点希望。 “那我真的走了。”她看了一眼十四,心里有点难过,但是对方的态度冷淡,似乎半点没有挽留的意思。 “走罢。”说完再不理朝灵。 萧明达和云岚也想不到帝君居然真的愿意让朝灵离开,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帝妃你不能走……帝妃你走了我们该怎么活啊!!”朝灵刚要走,阿竹和猪大壮就并着长街上一大堆妖魔鬼怪追了过来,朝灵没办法,只能先停下来安慰她们。 “那帝妃你走了以后还会来吗?”阿竹天真地问。 “俺做的油炸猪脑可香了,帝妃还没吃过咧!”猪大壮也问。 帝妃在无罪渊,连帝君都温柔了不少,他们才挨了一次打。 朝灵下意识和十四对视,又心虚道:“等忙完了我就来。” 河水另一边的宋闻星等人只看得见朝灵被一堆乌泱泱的妖气围着,吓得差点拔了剑,可是见陆霁神色淡然,他们也只能强装镇定,一言不发。 群妖被安慰了一通,总算没追着朝灵让她留下来了,只是含泪看着帝妃离开的背影,朝灵也向萧明达和云岚告了别,才有些迟疑地往前走。 陆霁抬手,为她在河上建了一道灵桥,朝灵迟疑着走上灵桥,迎着众师兄和师尊们鼓励的目光,却忍不住回头。 此次离开,说不定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可是十四还没和她告别,两个人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朝灵慢慢走到桥头,宋闻星刚要过来,她脚步却停住了。 宋闻星疑惑地看了一眼陆霁,然后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她回头,看见十四已经转身打算离开,忽然转身就跑。 众人:“?” 她不管不顾地原地折回,跑到了十四身后,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角。 十四听见对方急促的脚步声,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结果刚转头,下一秒就嘴唇上就传来柔软的凉意。 他还没来得及闭眼,能看得见对方湿润的睫毛微微发抖,眼角隐隐带着泪光。 再见了,朝灵在心里告别。 宋闻星终于忍不住了:“师尊,你不是说小师妹不会有事吗?” 那她现在在干什么?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陆霁好像也愣住了,半晌忽然道:“完了。” 朝灵亲得很珍重,一触即分,她垫脚亲完就退开,声音不高不低:“再见。” 她本以为十四会抗拒,会讨厌,甚至会退开自己,谁知道对方只是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 “乖乖回去,我会来找你。” 第1章 归来 这大概是十四自失去记忆以来, 对朝灵说过最温柔的话了。 朝灵眼神亮了亮,不一会儿又黯淡下去,说完了再见, 她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终于打算过河和陆霁汇合。 而此时此刻,她的一堆师兄们, 目光呆滞地看着小师妹委委屈屈地走过来,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师尊, 师兄……”她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像是要哭了,陆霁原打算出口的质问到了嘴边也拐了个弯,只是忍着怒意:“那魔头……他是否强迫于你?” 朝灵摇头:“没有,十四对我很好。” 陆霁心下一沉, 又听朝灵一点都不害臊道:“师尊,我喜欢十四。” 陆霁:“……” 众师兄:“……” 陆霁先是探了她体内禁制,感觉到禁制已经完全损坏, 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平日面带笑意如沐春风, 很少有这么脸色不好的时候, 朝灵害怕他受刺激,毕竟仙门弟子爱上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自己费心养大的白眼狼转头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说不定连云间都会被连累。 朝灵忽然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不安, 想说点什么, 张了张嘴, 却被陆霁打断。 陆霁:“闭嘴, 随为师回去。” 朝灵就乖乖不说话了。 十四对她无留意, 空尧的案子也没查清,此地不是详谈之所,朝灵只能跟着师尊和师兄乘了飞天宝船,一齐驶回云间。 . “朝灵,你没有什么想跟为师解释的?” 朝灵刚回云间,就被拉到戒庭,在宋闻星的围观下,被陆霁就地正法。 朝灵“砰”地跪下了。 “弟子不该乱跑,更不该瞒着大师兄偷偷跟着别人乱跑,害师尊和师兄们担心,更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出不知羞耻的事情……”她细数自己闯过的祸,一副坦诚的模样,认错态度堪称良好,陆霁目光却一凝。 “那你的意思是,没人的时候就可以?” 不得不说,自家师尊抓重点的能力真是不怎么样,朝灵在内心默默想完,然后才结结巴巴道:“弟子下次一定、一定找没有人的地方。” 陆霁感觉自己喉头一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一张俊美异常的脸上表情极其破碎:“你还想有下次?!” 朝灵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触陆霁的逆鳞,可事情已经做了,说谎遮掩还不如直接说开:“可弟子真的很喜欢十四……” 宋闻星也听不下去了:“小师妹,你口中的十四是无罪渊帝君,当年他打塌了那么多门派的山门,被各大门派联合讨伐,你喜欢谁……也不该喜欢他。” 道理朝灵都懂,可是她不懂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有应不应该,喜欢明明是控制不住的,如果喜欢可以随意支配,那她现在何必那么难受。 “他隐瞒身份,化名入苍云学宫,又恰巧与你同窗,刻意接近,显然居心不良。你年纪尚小,于情爱一道不通分毫,若非为师带你师兄们赶到,你可知会有何后果?” 陆霁见朝灵固执,也不再刻意摆脸色,只是叹了口气,耐心劝解。 “况且今日他那般冷淡,显然只是你一厢情愿,小师妹,你不要被他骗了……”宋闻星也在一边劝诫。 不是的,朝灵在心里否认。 十四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真的居心不良,为什么不吩咐手下直接把她绑回去,何至于天天陪她胡闹,又是抓兔子又是偷偷下山玩? 自己和宋闻星去天骆寻香,对方都还要在脸上扣个黄金面具,一路上替自己解决了那么多麻烦。 十四虽然看着冷淡,私下里却是只温柔的大猫,若不是为她取寒冰木记忆缺失……他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十四不是这样的人,”宋闻星的一句“一厢情愿”不知道触到了朝灵的哪根弦,她有些手足无措地从衣领里取出那枚幽蓝色兽眼吊坠,抹了一把不自觉流出来的眼泪,才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小声道,“十四只是暂时想不起我,他对我很好的,师尊,大师兄……我不想修无情道,我不想忘记他。” 云间弟子修心练剑,重在摈弃七情,个个都有一颗无情道心,朝灵因为身体的缘故,加之陆霁刻意阻挠,只修剑道不修心。 陆霁曾经告诫过,若她有朝一日为凡尘七情所困,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就会亲手抽去她的七情,让她在云间的经年大雪中,修出一颗无情道心来。 朝灵很害怕。 十四已经忘记她了,若是她也忘记对方,过往种种就真的烟消云散,无人记得。 自她体内禁制破开,整日发烧嗜睡以后,她早就瘦了许多,此刻整个人身影单薄,眼巴巴看人的时候可怜到不行。 遣她下山不过半年……陆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看着自己的小弟子要哭不哭的,终于忍不住心软了。 “为师又没说要罚你,起来。” 原本还色厉内荏跟着师尊一起教训小师妹的宋闻星不由顿了一下。 朝灵原本跪在地上,已经在脑子里脑补了一百零八出凄惨无比的“有情人终成陌路”,听到陆霁忽转的语气,整个人都呆住了。 紧接着她眼睛里出现了堪比日虹的闪烁亮光:“真的吗?!” 陆霁:“你先起来。” 那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她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转眼间就恢复成快乐小狗,明明刚才还委委屈屈,一听到陆霁说不罚,马上就快乐起来。 她就知道陆霁和话本里那些古板又凶恶的师尊都不一样,她都已经准备好一整段求情的台词,一路上已经把今天可能出现的对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譬如什么“人妖殊途你们不能在一起”,什么“若你执意要和沉渊在一起,就当没有我这个师尊”的威胁。 结果她才刚起了个头,陆霁就给她放了整条流金河的水:“师尊你真好!” 陆霁拿她没办法,忽视掉自己大弟子近乎哀怨的目光,才正襟危坐:“巧言令色,过来,为师替你看伤。” 朝灵就厚着脸皮凑过去,乖乖让陆霁查看。 “你体内禁制已破,烈焰已经长大,为师会设法为你除去。” 朝灵忽然想到十四之前说的话,有些疑惑:“可是寒冰木心在十四手里,他现在失忆了,可能不会给我们。” “他替你取了寒冰木心?”陆霁和宋闻星闻言都是一愣,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又装作不在意。 朝灵点头,又趁着现在师尊和师兄情绪温和,添油加醋把十四孤身取寒冰木心,最后因为自己失忆的事情讲了一遍,宋闻星听得满脸疑惑,陆霁却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寒冰木心上:“既如此,寒冰木心一事,就交由为师去做。” 要将烈灼之炎从朝灵体内剥离出来,又不伤及她的性命,寒冰木心是最重要,也是最难取的一件。 流金香料已经种下,他从地底取来的无尽水也派上用场,寒冰木心既在沉渊手里,总比长在木头的神识里好,不必让弟子们进去送死。 现下再有一件,朝灵的病就能彻底好起来。 朝灵原本想自告奋勇自己去做,但陆霁似乎势在必得,她也不敢违逆,刚想再开口,陆霁却来转移她的话题:“你从无罪渊寄来的信为师和你大师兄已经看了,空尧的佩剑在你身上?” 朝灵想起此节,赶紧收拾嬉皮笑脸的神态,在吊坠里的摸出诛邪剑,递给陆霁。 陆霁接过,余光暼到朝灵脖颈上亮晶晶的吊坠,有些奇怪:“为师记得你先前,身上没有佩戴过此物。” 所以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十四送我的!”朝灵也是跟着陆霁和师兄们在飞天宝船上,才发现挂坠又被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她原本还闷闷不乐,见到挂坠心情也好了不少。 朝灵献宝一样把挂坠拿在陆霁眼睛前面晃,宋闻星也好奇地看过来,眼见自己小师妹被这个东西哄地神志不清,忍不住道:“他随手送你个东西,你高兴成这样,你师兄们送的,怎么没见你宝贝成这样?” 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朝灵后知后觉,忽然又笑了:“大师兄你是不是吃醋了?” 宋闻星是云间首徒,十洲名声都是清正有为谦谦君子,但是在朝灵眼里却是实打实的老妈子,整日罚她抄书,督促她练剑,还沉着脸凶人,谁知道居然也会有这一天。 宋闻星没有陆霁淡然,他满脑子都是自家养的新鲜小白菜被野猪拱了,结果小白菜还不回头,乐呵呵地当起了小白眼狼。 “我何至于吃他的醋,若师尊和我们不答应,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去给旁人献殷勤?” 宋闻星越是否认,朝灵就越觉得大师兄口是心非,不过她虽然调皮,却不咄咄逼人,相反鬼主意最多,当即奉承起宋闻星来。 “大师兄那么善良,大师兄你最好了!” 宋闻星见朝灵又敷衍自己,只“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朝灵一眼,又朝陆霁行了个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离开戒庭。 “你在天骆被沉渊带走,闻星差点一个人追到无罪渊去。” “对不起。”朝灵也知此事自己有错,赶紧道歉,害关心自己的人兵荒马乱,当即决定以后好好补偿大师兄。 “对了师尊,我和十四还捡到了这个。”她在吊坠里翻了翻,又把宋亦然的剑取了出来,放在陆霁面前。 陆霁才看一眼,目光就凝住了——故人之剑。 第1章 身世 陆霁没想到有朝一日, 自己还能再见到这把剑。 “你从何处得来的?” 当年风云台一战中,宋亦然就是用这把剑的剑光搅乱了场上风云,后来宋亦然身死, 他遍寻对方尸骨而不得, 佩剑自然也下落不明。 可没想到现在朝灵居然把剑找了回来。 朝灵便把同师尊讲了天骆秘境一事, 以及和十四到天明谷调查空尧下落,偶然见到宋亦然的衣冠冢, 又取了寒冰木心一事。 陆霁也没想到朝灵这几月来居然遇到了这么多事,他先前忙着去地底极险之处取无尽水, 听她讲完,不禁沉默了一会儿。 朝灵现在满脑子都是疑惑,越说越在意,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尊,我和空尧仙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宋亦然的剑又为何会认我为主?” 陆霁当年带她入云间, 想必是唯一了解实情的人。 陆霁当年不愿意告诉朝灵实情,一是因事发突然,他也云里雾里;再是因为害怕朝灵为此烦恼, 此刻时机已到, 他也不打算再隐瞒, 只是顿了顿,开始给朝灵讲故事。 “你幼时整日缠着为师,问风云台之战到底是什么样,可还记得?”师尊平日说话都有笑意, 此时此刻却带着点看淡尘世的温和, 朝灵知道这大概是很长一段故事, 赶紧回神静听。 “弟子记得。”当时她在藏书阁里出来, 见典籍上记载着关于三百年前风云台之战, 最后决出了仙门之中最有名的四人。 她赫然发现陆霁大名在列,又激动又好奇,抱着书就去找陆霁,想让对方给自己讲讲风云台之战。 陆霁对她向来宠爱,她刚到云间的时候,夜里经常梦见瘟疫流民,死人白骨,吓醒过来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哭一会儿陆霁就会来看她,还会给她念时兴的小儿话本。 可是那一天她磨了陆霁一天,对方没有和她讲风云台一战,他只是接过朝灵手里的典籍,信手翻了翻,然后才笑道:“不过是寻常争斗而已,算不得什么青史留名的东西,以后不必再看。” 朝灵心思灵巧,知道陆霁不想让自己再问,大概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问过。 现在陆霁重新提起,朝灵反而觉得不太妙。 “其实典籍话本里所言太甚,三百年前风云台一战,本意是为了召集仙门弟子除魔卫道,并不是为了剑榜排名,炎兽祸世,魔物残害人间,为师身为云间弟子,也只是为除魔而去。” 魔物侵袭人界,瘴气笼罩,应召而去都是坚定之人,一行人不要命一样,日夜不分地砍杀魔物,那是陆霁此生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他们花了整整半年,才将魔物斩杀殆尽,云间弟子性如冰雪,会少些人情味,所以陆霁初时总是一个人独行,经常身陷险境:“最先和为师同行的,就是宋亦然。” “他也你的父亲。” 朝灵一愣。 剑榜前四人,空尧性情最温和,喜欢做烂好人;宋亦然坦荡洒脱,最爱自由;季鸿羲为人严肃,看重修为;而陆霁有一颗无情道心,最淡然也最沉着。 虽说性情不同,但都是有志之人,加之宋亦然爱好结交,扫荡魔物期间,四个人结为好友。 等扫荡结束之后,宋亦然忽然心花怒放,说要弄个比试庆祝一下,说不定哪天就青史留名了,于是风云剑榜也由此而来。 “可是这听起来明明是值得高兴的回忆。”遇到志趣相投之人,结为至交,切磋武艺,青史留名,怎么听怎么光彩。 可是陆霁不愿提。 这个故事的结局大概不怎么样,朝灵心想。 “风云台比试结束,为师和季鸿羲回到了门派继任掌门之位,空尧救了一个小孩,带着他离开了藏镜宫,宋亦然结识了你母亲,两人结为道侣后,也离开了肃清宗。” 变故发生在风云台之战的百年后。 炎兽再度重临,炽热的熔岩几乎淌遍了大半个十洲,各大门派组织抵挡妖兽为祸人间,收效却甚微,直到和道侣游历归来的宋亦然,以重伤之躯,将长剑刺进炎兽的头颅。 宋亦然修为尽废。 “仙门典籍中记载的我父亲身死,就是讨伐炎兽。”两百年前的事情太过久远,朝灵听着师尊娓娓道来,却依然没什么实感。 可时间对不上。 讨伐炎兽距今已有两百年,可自己才有二十岁。 只能说明典籍有假的。 朝灵只能等着师尊继续讲,陆霁却仿佛累了:“讨伐炎兽一战,为师并未在主战场,等为师带人守住后方防线,等赶到战场时,所有人都疯了。” 滔天的烈焰,仿佛将人重新淬炼,炎兽已死,而讨伐的队伍还没有停歇,他们不停地挥动长剑,刺向身边的同僚,双目通红,满眼都是欲望。 炎兽身死,烈灼之炎意外现世。 那是天地间最不可求之物,它可以实现所有人的愿望,它能让人起死回生,能够让人修为大进,能够让光阴逆转,得到他的人,就意味着得到了一切。 它也是欲望的种子。 讨伐妖魔的正道,终于被欲望征服,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为师问遍了战场上所有人,没有人知道我你父亲的下落,也没有人会告诉我。” 朝灵脑子却转得很快,脱口道:“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我父亲杀死炎兽,身负重伤,他们想得到烈灼之炎,忍不住对我父亲痛下杀手。” 陆霁没有否认。 这下朝灵全都清楚了。 为什么典籍里会写宋亦然身死,为什么陆霁在讨伐炎兽一战后就回到云间,隐世不入十洲。 她父亲身负烈灼之炎,在众人追杀下得以逃脱,以身死之名苟且偷生,两百年之后,又有了朝灵。 “两百年后的某一日,为师收到了空尧的来信,信中提及要我帮他故人之子……后来就遇上了你。”脏兮兮的小孩,瘦到有些脱相,虚弱到无力回天的模样,但是眼睛却亮晶晶的,遇上什么事情都会笑,又听话又可怜。 至此,朝灵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串起来了,曾经困惑她的,此时此刻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天明谷有宋亦然的衣冠冢,为什么她小时候会跟空尧在一起。 他父亲想替自己治病,所以会去天明谷取寒冰木。 但是那里现在只剩一副衣冠冢。 烂好人空尧替身死之后的宋亦然照顾遗孤,所以她的记忆里有温柔的白衣仙君,所以天明不笑生遗骨里有空尧和自己。 那个少年应该就是空尧救的小孩。 空尧写信给陆霁求助,那想必也是自身难保的境地。 她把自己藏在树丛里才匆匆离开,那些追杀他们的又是什么人? 朝灵忽然觉得很疲惫。 她只记得小时候无父无母,饥一顿饱一顿四处流浪,后来被爷爷捡回去过上了正常日子,和村子里的大黄当上了朋友。 可是后来瘟疫来了,大黄和爷爷死了。 来了云间,被师尊和师兄们万般疼爱,又遇上了十四。 事到如今,她在意的身世终于解开,她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你命不好。” 算命先生和朱心的话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随即是更凶恶,更激烈的谩骂。 她看见死去的爷爷被闯进来的村民们抢走,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爷爷的遗体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她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却被人一脚踢翻。 “扫把星!你赶紧滚啊!是你带来的瘟疫,你带来的灾货,你看看你面前死了多少人,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么多人因为你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 她看见地上那团小小的身影慢慢站起来,想要触碰大火中爷爷的尸骨,却被人不停轰开,最后只能抱着大黄的尸体,无助离开。 她好像天生只会给别人带去灾祸。 就连十四,也因为自己失去了记忆。 “师尊,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异常干涩。 陆霁却看出朝灵受挫不小,只是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非你之错。” 朝灵点了点头。 她现在身体虚弱,需要过量的休息才能缓解疲惫,感觉到身体开始力不从心,朝灵害怕陆霁看出异样,只能谎称想要冷静一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几乎是倒头就睡,只不过睡得不太踏实。 久违的噩梦侵袭,她惊醒的时候额头全都是汗珠,瞳孔散开,视线久久不能聚焦。 门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洗漱完去开门,却看见门口有道熟悉的身影。 是薛怀。 他怀里还抱着个篮子,里面是摆着些青草和菜叶,正在弯腰喂她院里的兔子。 见她出门,薛怀也终于回头:“都午饭了才起床,师尊居然没罚你,真好啊。” 朝灵听他抱怨,心想薛怀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边走过去看兔子。 她低头,忽然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我不是才养了五只吗?” 现在少说也有十只了。 薛怀把篮子塞给她,一脸嫌弃样:“是啊,你高高兴兴去苍云上学,兔子放在这里给别人管,大兔子生小兔子,这有什么奇怪的?” 朝灵原本萎顿的心马上就新鲜了起来:“生了小兔子?哪几只,我看看!” 她迫不及待钻进兔子堆里,对小兔子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蹂|躏后,薛怀终于不忍直视,最后终于道:“别打扰人家吃饭。” 朝灵把兔子挨个摸了一顿,然后抱着一直稍小一些的兔子喂菜叶:“谢谢薛师兄帮我照顾兔子,师兄真贤惠。” 薛怀:“贤惠就不必了……你闭嘴就可以了。” 若是小师妹回来见兔子都饿死了,估计会哭吧,这和贤惠根本没关系,薛怀默默想。 朝灵抱着兔子,又揪着薛怀天花乱坠夸了一顿,然后才道:“说起来,无罪渊里有粉兔子,毛很软。” 薛怀听到无罪渊就想起昨日的场景,忍不住阴阳怪气:“看来无罪渊是真的好了,让你这么乐不思蜀。” 朝灵没听出薛怀言外之意,只是抱着兔子嘿嘿笑道。 “不止哦,无罪渊还有黑色大猫,耳朵和桂花冻一样,尾巴还会缠人。” 第1章 仙盟大会 朝灵想到十四, 唇边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意,薛怀见她抱着小兔子痴笑,心下也疑惑起来:“你那么喜欢那只猫, 为什么不把它一并带回云间?” 按照小师妹的性子, 喜欢的东西就要整天围着转, 片刻不离,她又向来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 小时候把云间后山的虎崽都烦得搬了好几次窝,现在居然没把黑猫一起带回来。 薛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朝灵原本还沉浸在小兔子软软的耳朵里, 听到薛怀这么问,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失落道:“他不太想和我一起回云间。” 薛怀才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听见朝灵说丧气话,更是奇怪:“你不会把它抢回来吗?我记得这还是你以前教我的。” 朝灵闻言,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滑稽的画面,意味不明的“嘿嘿”笑了一下,才认真道:“可我打不过他怎么办?” 薛怀:“看来是只有修为的猫妖, 师兄可以帮你。” 朝灵又摇头:“我们两一起上也打不过他。” 薛怀没想到小师妹这次看上的是个厉害家伙, 也觉得有些棘手, 挠挠头,忍不住道:“不然智取?你可以先用药把它弄晕,然后关进笼子里带回来。” 朝灵:“?” 这么久不见,薛师兄是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 她把对方上下打量片刻才发问:“师兄你说实话, 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薛怀:“……” 朝灵一派“别装了我已经看透你了师兄”的模样, 薛怀终于有些心虚道:“你上次托我替你藏的那些话本, 闲来无事就看过些。” 朝灵恍然大悟。 先前在云间时, 陆霁勒令她不准下山, 藏书阁里都是经文典故,她实在无聊,就拜托山下镇上几个爱送瓜果上山的朋友给她带小话本,她走的时候害怕话本被宋闻星发现,就拜托给了薛怀替自己收着。 没想到师兄也没忍住偷看,朝灵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点兴高采烈:“我就说吧,没人能拒绝话本,我最喜欢那本《剑侠传》,你看过没有?” 她说得兴高采烈,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缓缓靠近,薛怀人已经愣住了,拼命给对面人使眼色,朝灵还在侃侃而谈:“主角中毒变成猫的那一段,我看了好几遍呢。” “是吗?”有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朝灵想也不想就点头 “那当然!” “那就好,既然已经看过了,那明日记得把话本都上交。” 朝灵:“?!” 她猛得回头,就见宋闻星黑着脸,嘴角都带着冷笑。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朝灵面无血色。 宋闻星抱着剑:“从你们刚才说‘你上次托我替你藏的那些话本’的时候。” 朝灵:“……” 完了。 “大师兄。”薛怀心知一切都迟了,恭恭敬敬地和宋闻星行了个礼,就听对方淡漠道。 “话本虽然瑰丽,但终究只是想象,看太多易损及道心,你不如去藏书阁,抄两个月《清心经》再出来,现在就去吧。” 薛怀:“是。” 陆霁和宋闻星在督促弟子修为上颇为严厉,朝灵总拉着薛怀干坏事,挨过不少罚,朝灵递了个“对不住”的眼神给薛怀,对方瞪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往藏书阁方向去了。 朝灵望着薛怀的背影,一边幸灾乐祸,完了又默默补了句“对不住了薛师兄”。 “你别以为自己没事,”宋闻星眯着眼看她,看得出心情不太好,“你孤身一人进无罪渊,现在又偷偷让别的师兄帮你藏匿话本,等此间事了,你自己去藏书阁抄半年门规矩。” 朝灵:“……” 她企图讨价还价:“可是我到了无罪渊之后就写信给师兄和师尊了,事前不曾和师兄商量,是因为情况紧急,下次一定会好好和师兄商量的。” 宋闻星觉得她可能没找到重点:“下次?你还想有下次,沉渊帝君的地盘,魔物横行之地,昨日你白梵师兄差点被魔气熏吐了,你居然还在想下次?!” “那个沉渊分明对你心怀不轨,你昨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看来你意识不到半点错,半年太短了,等你病治好,回来抄一年门规!” 朝灵:“……” 不必治了,就算治好了,抄一年门规估计她得旧病复发。 朝灵不服气:“可是师尊昨日都说过不罚我了,大师兄你怎么这样!” 宋闻星就知道她要拿陆霁出来当挡箭牌,冷笑道:“师尊只是昨天不罚你,可没说以后不罚。” 他看着朝灵迅速萎蔫下去的表情,铁石心肠道:“走吧,跟我去见师尊。” 虽然得知了自己病好了就得去藏书阁抄一年书的坏消息,但朝灵以前受罚习惯了,一番吵闹之后心情反而轻松了起来,又碍于自己对不住宋闻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跟着对方来见陆霁。 烈灼之炎是炎兽内丹碎裂之后生出的有形之火,典籍记载甚少,但陆霁近年来花了不少心思在小徒弟身上,翻阅典籍,访遍名医,最后才琢磨出一个能把烈灼之炎取出,又不伤及朝灵性命的办法。 以“流金”为木种,无尽水灌溉,寒冰木心为媒,再用金乌尾羽为引,就能把烈灼之炎从宿主的体内引出。 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对朝灵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陆霁叫朝灵和宋闻星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一件——金乌尾羽。 金乌是神鸟,已近千年不曾现世,尾羽贵重,凡人难求。 “为师得到消息,过几日的仙盟大会,甄选仙门新秀,胜者可得的奖励之中,就有金乌尾羽。” 苍云派财大气粗,门徒广布天下,仙盟大会开在苍云,季鸿羲也难得大方,把门派宝物都拿出来当做彩头。 宋闻星闻言,神色也认真了起来:“让弟子去。” 陆霁也不卖关子:“为师也正有此意。” 两个人当着朝灵的面商量,却完全没有顾及朝灵的感受,朝灵一听宋闻星要去仙盟大会,终于忍不住了:“可是云间不入十洲已逾两百年,师尊……这样真的没关系么?” 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徒弟,耗费多年的心血,打破自己的规矩,甚至不惜以云间上下的性命来做赌注,去无罪渊找人。 她何德何能,让身边的人为她做那么多? 而她永远都在别人的羽翼和保护之下,未经风雨,理所应当。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也什么都做不了。 陆霁看得出朝灵在动摇,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一个刚过了十八岁的孩子,本不应该承受这么沉重的东西。 他还记得刚把朝灵带回来的那一晚,自己固执地要把朝灵收入门下,宋闻星带着一堆弟子的不满来问他为什么。 他说:“她命里有场大火,若烧得太旺,便是天下之劫。” 现下大火已至,他再不能袖手旁观。 “无妨,规矩是死的,”他看着眼前瘦弱的小徒弟,对方眼神的光依然亮晶晶的,和初见时别无二致,“我云间行事,向来只凭本心,旁人若敢指摘,你打他一顿就是了。” 朝灵心知师尊在护短,鼻头一酸,心里也暖融融的。 师门如此,有幸三生。 在云间没住两天,朝灵就跟着宋闻星回了苍云。 她身上带了定心的丹药,临行前陆霁又给她下了个简单的保护禁制,两个人不眠不休御剑,终于在仙盟大会开始前两天,赶到了大会现场报名。 苍云弟子还是那副老样子,衣饰华贵,说话都喜欢用鼻孔看人,朝灵乍一体会,还觉得有些怀念。 “决斗场可不是儿戏,若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断条胳膊断条腿的,后半辈子可不好过。”负责报名的弟子不情不愿地递过名牌,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二人,有些不屑地劝诫。 朝灵接过牌子,放在手心里转来转去:“这位道兄所言甚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想必这决斗场上定是高手如云,依你之见,这仙盟大会参赛的新秀之中,谁能拔得头筹?” 那弟子又看了她一眼:“那还用说,仙门小辈新秀之中,不论修为,才学,相貌,我家少主都一骑绝尘。” 朝灵:“季闻雪?” 那弟子骄傲点头:“那是自然。” 朝灵:“啧。” 金孔雀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开屏,比试还没开始,他的小跟班们就已经开始吹得天花乱坠了。 苍云弟子默认季闻雪能得第一,朝灵反而觉得不太靠谱,两人把写了宋闻星名字的木牌放进参赛用的箱子里,朝灵就提议到处打听打听情报。 她最先找的是苏钰。 仙盟大会在即,苍云学宫的课程少了大半,朝灵回到清风居的时候,院子里难得冷清,她敲门半日,也没等到苏钰来给他开门。 她又转头去敲程月凝的门,对方房门禁闭,听声音也是无人。 十四先前住的屋子被封条封起来,想必当时事情闹得很大,苍云担心沉渊帝君还会回来,干脆连屋子都封上了。 她在院子里转了半晌都没找到人,正打算回去找宋闻星,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赶来。 居然是苏钰。 他来得风风火火,像是有急事,刚和朝灵对上目光,对方脸色就变了。 “季鸿羲在悄悄派人抓你,你怎么还敢回来?” 第1章 破例 天骆一别, 两人再次相见,当时若非苏钰提前通风报信,免去一场无谓之争, 沉渊帝君和苍云说不定要在天骆打个昏天暗地, 轩辕赤肯定会哭的。 “我是陪师兄来参加仙盟大会的, ”朝灵说明自己的来意,又觉得奇怪, “季掌门为何要抓我?” 天骆客栈中,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十四虏走, 苍云的长老也亲眼所见,那现在他们应该只会误以为自己是受沉渊帝君蒙骗,就算要找麻烦也应该找十四,为什么来找自己? “不知,你被无罪渊主虏走一事仙门已是人尽皆知, 现下你大摇大摆回苍云,未免引人怀疑。”苏钰捏着扇子分析情势,神情似乎有些苦恼。 朝灵却已经想好了:“无妨, 大会在即, 想必也不会有人敢光明正大动手, 留大师兄一人在苍云,我放心不下。” 苏钰便道:“也好,这几日你不要落单,也不要去偏僻之所。” 他神态严肃, 朝灵也跟着不安起来, 自己身负烈灼之炎一事, 除十四和师门外, 仙门之中应当无人知晓, 若季鸿羲下令让人抓她,想必是以为自己和沉渊帝君相互勾结。 “这里毕竟是季鸿羲的地盘,苍云弟子人多,十洲门派又以苍云为首,总之要多加小心。” “等等,季鸿羲偷偷下令抓我,你怎么会知道?”朝灵听他嘱咐半晌,忽然福至心灵,不解问道。 先前在天骆,苏钰也知道苍云长老追杀十四,现在季鸿羲追杀他,苏钰也知道。 普通弟子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苏钰先前就料到朝灵会生疑,只道:“这回怎么那么机灵了?罢了,实话告诉你,我来苍云只为查些旧事,又正好和这位季掌门有些关系,平日里盯他盯得紧,自然知道些让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啦。” 朝灵猛地睁大眼睛。 苏钰却笑看着她:“怎么?清风居里来历不明的就只有我和十四,十四是沉渊帝君,你居然没猜过我的身份么?” 朝灵惊讶的倒不是这个,苏钰来历神秘又学富五车,她早就知道对方非泛泛之辈:“我只是有些惊讶,你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去告密吗?” 听到“告密”二字,苏钰也没太大反应,反而笑了一下:“你要真会告密,就不会站在这里同我说笑了。” 朝灵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苏钰对季鸿羲态度向来微妙,她多少也能察觉一些,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会过问,何况苏钰对自己多次相助,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沉渊既然肯放你回来,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说不定此刻的苍云,早已成无罪渊瓮中之鳖。”他似乎对十四有种莫名的信任,朝灵没想到苏钰会忽然提起,闻言一愣,却没说话。 “或许吧。”她答得模棱两可,现下沉渊帝君失去了记忆,能够留下自己的性命,送她出无罪渊,大概已经算他最后的仁慈了。 或许对千年大妖来说,失去的可能算不上什么重要的部分,但对朝灵来说,那已经是两个人之间所有的交集了。 见她神色有异,苏钰却眯了眯眼:“怎么,吵架啦?” 察言观色的能力太强,有时候也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朝灵默默地想。 朝灵还没开口,苏钰又接着揶揄她:“十四应当不难哄吧,实在不行你就英勇献身,我不信他能拒绝。” 朝灵:“?” 她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耳根忽然就红了:“苏小钰你闭嘴!” 而且凭什么就认定是她惹了十四,还让她哄,自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吗? 朝灵恼羞成怒,苏钰又摇着折扇观察她,目光如炬,一双笑眼里带着狐狸般的狡黠。 这个反应……那想必沉渊帝君还没把人吃到嘴吧。 朝灵被盯得后背发凉,半晌苏钰盯够了,终于收回目光。 “不逗你了,方才找我,是为何事?” 不用再继续什么吵架不吵架,谁来哄谁的话题,朝灵简直谢天谢地,赶紧收拾了情绪,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找苏钰打听起大会的其他参赛者。 商量完,又闲聊片刻,两人分开后,朝灵去找了宋闻星。 据朝灵了解,此次大会季闻雪也会参加,想必是为了给苍云少主立名,季鸿羲手笔颇大,金乌之羽贵重稀有,拿出来拱手于人,竞争者必然不少。 朝灵又挨个将有实力的对手都调查了一遍,心下总有不太好的预感,宋闻星也是第一次见小师妹这么紧张,忍不住宽慰:“师尊只派你我二人,想必心中有数,不必过忧。” 又过两日,万众瞩目的仙盟大会终于开始了。 专门搭建的玉白高台,宽阔气派,高台东南西北都守着足比人高的巨鹰,目光锐利,羽如硬箭,心怀不轨者,浑水摸鱼者皆不敢造次。 苍云是十洲门派之首,季鸿羲声名无两,盛会也是百年难得一见。 演武场下坐的都是各派翘楚,仙门未来,玉台最近处,坐的是仙门名派长老和掌门,都是有头有脸,有名有望的人物。 朝灵和宋闻星都隐在人群中,烈日升到头顶时,配合着场下沸涌的群情,热得朝灵几乎喘不过气来。 “咚——咚——咚——”三下重鼓敲过,场下也一片寂静,有人缓缓走上白玉高台,朝灵转眼看去,那人一身繁复端庄的法袍,身负一把大剑,面容带笑,往台上一站,便立刻有人喝起彩来:“好!” “真不愧是十洲第一人,季掌门往那里一站,我都觉得后背发寒,这么大的太阳都觉得冷。” “方才敲鼓的弟子也是高手罢,若没有浑厚内力,鼓声怎可能如此厚重匀长?苍云还真是人才辈出!” “听说这回苍云的少主也要参赛,那几个大门派为了金乌之羽都快打破头了,我们这样的小门派,肯定是没什么希望的了。” 朝灵听着身边的人或恭维或哀叹,看烈日,又看一眼正在台上发言的季鸿羲:“季掌门再厉害,其实也没台下一半厉害。” 她声音说的小,周围又吵闹,只有宋闻星听得见,他预感不妙:“你又想说什么?” 师兄发问,朝灵自然老老实实回答:“季掌门固然威严,倒也不至于变烈日为严冬,这些人却顶着热汗说后背发寒,敲鼓卖力些,鼓声当然就厚重绵长,至于那个敲鼓的人,内力浑厚,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宋闻星听得出她冷嘲热讽,没反驳,只道:“苍云已算仙门之首,拥护的人多些也不奇怪。” 朝灵就没说话了,季鸿羲还在玉石高台,说些鼓舞士气的话,朝灵又想起苏钰之前的嘱咐,也忍不住仔细观察对方。 “各位仙友赏脸莅临,苍云自然不胜感激,另外,今日有贵客远道而来,季某觉得有必要和诸位介绍。” 季鸿羲说完,他身后坐了一堆掌门和长老的高台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青衣,身姿修长,面容俊美,在一众白胡子黑脸的老头中显得格外出众。 宋闻星和朝灵几乎是同时开口:“师尊?!” 云间虽是有名大派,但陆霁隐世不入十洲已近两百年,此事人尽皆知,他乍一现身,场下也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能劳动季掌门专门引荐的……这位看着面生,不知是何许人也?”台下有没眼色的起哄,想必是刻意恭维季鸿羲,言语之中对陆霁多有冒犯。 季鸿羲却道:“这位贵客自云间而来,陆霁陆掌门。” “陆霁?风云剑榜第四的陆霁?” “这个我知道!《仙门快报》每个月都有美男评选,陆掌门经常在榜!想不到陆掌门不仅修为高,人也果真这般俊美……”有女修挽着同门姐妹的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 陆霁一来,台上便宛如清风吹过,一直吹倒台下两个怔愣弟子脸上。 朝灵最先反应过来,像是打了鸡血的小狗,忍不住朝陆霁招手。 陆霁一眼就看到隐在人群中的两个弟子,微微点头以示回应,陆霁一来,朝灵那点担忧也烟消云散,忍不住笑道:“师尊看见我们了!” 宋闻星表情也轻松不少,“嗯”了一声。 曾扬言隐世的陆霁都被请来了,足见季鸿羲面子之大,毕竟是风云剑榜四人之一,场下又一阵群情沸涌之后,大会比试也正式开始。 比试的规则是抽签对决,所有参赛选手的名牌都会被塞进一个术法特制的箱子里,由专门负责抽取,每次取两枚,名牌上的两人即为对手,落败的人名牌会被丢弃,而得胜的人可以进入下一轮。 因为事先不知出场顺序,也不知对手是谁,高台之上充满悬念,所以看点颇佳,台下的人也更捧场。 “云间宋闻星,对战金刚门吕二!”宋闻星没过多久就被抽中上台,也如朝灵所料轻易得胜,初赛每个人都会上,也正好能够借此机会观察对手。 朝灵在人群里垫着脚尖观察高台上对决的弟子,宋闻星得胜,已经被请到高台后落座,她本想着找机会蹭到宋闻星身边,却听台上的人大声道。 “下一场,云间朝灵,对战藏镜宫程月凝!” 第1章 阴谋 唱名弟子话音刚落, 场下的人忽然微妙地静默了一瞬。 宋闻星脸色已然变了,黑着脸走来,就连高台上坐着的陆霁, 也朝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当时报名的时候, 朝灵清清楚楚记得两个人只写了宋闻星的名字。 “怎么回事?师尊不是没让你上场么?”宋闻星挤着人流而来, 神色愠怒,似乎在责怪朝灵自作主张。 朝灵也不明所以, 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没有报过名。” 可她的名牌为什么会出现在木箱里? 宋闻星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神色更黯, 只是嘱咐她:“必是有人加害于你,你不必去。” 程月凝已经提着剑上了台,她是藏镜宫名徒,又是貌美仙子,仙门之中名气不俗, 甫一上台,就引来阵阵欢呼。 朝灵迟迟未上台,她站在台中静候, 台下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唱名的弟子又大声道:“云间朝灵, 对阵藏镜宫程月凝!” 宋闻星对着朝灵摇头。 “云间这回居然来了两个人,我还以为他们会永远待在十洲外,当隐逸世外的缩头乌龟呢。” “当年讨伐无罪渊的那位,各大门派都出了力, 就只有云间清高, 当做没看见。” “人怎么还没来啊, 不会是听到要和我藏镜宫一站, 吓得当场落荒而逃了吧!”藏镜宫弟子为同门打气, 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台下已经有人在抱怨,朝灵一声声听在耳朵里,心里不太舒服,宋闻星却恍若未闻,只让她别动。 唱名的弟子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朝灵迟迟不上台,那唱名的弟子将迟疑的目光转向台上一脸事不关己的陆霁,季鸿羲便问道:“陆掌门,这位云间弟子是否有急事无法出战?” 他问得委婉,想必是为了顾全云间的面子,陆霁却丝毫不在意:“小徒身体不适,今日便不比了。” 他声音冷清,一副世外天人之态,说出来的话却未免扫兴,云间与十洲又往来不多,台下的人闻言便不再收敛,正大光明地嘲讽起来。 “身体不适?不适参加什么仙盟大会,既然打不过,一开始就不要投名牌!” “陆掌门想来是隐世已久,不知道十洲的规矩,各位担待一下。” 有人帮忙开脱,换来的却是唏嘘声,朝灵听着那群人对师尊越发不敬重的言辞,终于没忍住,提了剑往前。 宋闻星一把拽住她:“你忘了师尊是怎么嘱咐你的?” 朝灵当然没忘,她知道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待在台下,等起哄声过去,等宋闻星赢来金乌之羽,等她的病被治好。 可是她没法眼睁睁看着所有东西都被师兄和师尊承担,而自己只能躲在他们的羽翼之下,看着流言恶语中伤自己的师门。 “大师兄,让我去吧。”她没有争辩,只是用坚定又有些黯淡的眼神看着宋闻星。 宋闻星几乎一瞬间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这是阴谋,你不能去。”宋闻星动摇了一下,仍旧劝诫道。 朝灵却笑了一下:“她是为了我而来,我不能为苟且偷生,连累师门。” 她早已时日不多,就算陆霁的方法可以保她性命,可将烈灼之炎取出,她也与废人无异,更遑论陆霁的方法,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七成。 她拍了拍宋闻星的肩膀以示宽慰,态度却丝毫不动摇,提了剑就往高台上跃去。 她身姿轻盈,甫一落地,就笑着和陆霁打招呼:“师尊我今天身体挺舒服,上台比试没什么问题了。” 陆霁见她忽然跳上来,却好像不太意外,只是叹了口气,半晌又点点头:“不许逞能,打不过就下来。” 朝灵见师尊没阻止,也笑了一下,高高兴兴上了对决场。 程月凝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朝灵,也愣了一下:“居然真的是你,我先前还以为是重名。” 毕竟她曾听闻,云间从来不收女弟子。 台下的人也和她一样困惑:“居然是个女弟子?云间不是只收男弟子么?” 苍云学宫里有不少人都认识朝灵:“我记得她,之前测灵根的时候……剑术长老和季掌门都来了。” 他这么一提,知道的人都心照不宣,不知道的人也莫名其妙:“测灵根?这和灵根有什么关系?” “哎呀,”那弟子神色纠结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她是单水灵根,纯阴之体,还是季掌门亲自测的,不会出错。” 他身边的人表情忽然微妙了起来。 “你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她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禁制,好像就是她师尊下的,剑术长老还说她体内有大妖印记,好像也挺厉害的。” “怪不得呢,原来是这种关系啊。”话题进行到此,该脑补的人也脑补地差不多了。 单水灵根,天生的炉鼎,体内又是禁制又是大妖印记的,还破例成了云间唯一的女弟子,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再转目回台上,持剑的少女一张摄人心魄的脸,身姿宛如月下的玉白柳枝。 “诸位还是慎言罢,无凭无据,当心来日在地府被拔了舌头。” 众人本还讨论地如火如荼,却听旁边有人冷声打断,转眼望去,却见一人手持玉白折扇,一双笑眼里没什么笑意,反而显得有些冷。 不是苏钰又是谁? 朝灵自然注意得到台下的躁动,只是看着程月凝:“我也没想到第一场就和姐姐对上了,我平时练剑懒散,姐姐可要记得手下留情啊。” 程月凝却不认同地笑了笑:“妹妹不必谦虚,云间剑术天下无匹,我自然要认真对待,拔剑吧。” 她话音刚落,长剑就已经出鞘,朝灵也立刻拔剑对敌,她这几月虽身体不佳,但在天骆和无罪渊都打了不少架,剑术反而精进不少,烈灼之炎虽然灼烧她的生命,但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拥有了力量。 朝灵平时性情跳脱,剑法却凌厉,宛如冬日飞瀑,带着腾腾杀意。 没有人想得到这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少女,居然有那么强悍的修为,不过两刻,程月凝就已经败下阵来。 她毕竟是名门弟子,输了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气度却不凡,只笑了笑:“我输了。” 仙盟大会之中,女弟子本来就不多,女弟子对决更是博人眼球,程月凝毕竟是仙门翘楚,拥护者众多,甫一落败,就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样不公平吧?” 朝灵收了剑,脸上却带着笑:“我和程姑娘一人一把剑,鼻子眼睛耳朵数目都一样,何来不公平一说?” 那弟子被她噎了一下,有些心虚,语气仍旧咄咄逼人:“和魔物狼狈为奸不清不楚的人,也能上仙盟大会,和名门正道一起对决吗?!” 此言一出,场下又是一片寂静。 不知道是不是朱心刻意而为,朝灵在天骆被沉渊带走一事早已人尽皆知,仙门之中,对无罪渊主喊打喊杀之辈不在少数。 朝灵在上台前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那人故意把自己的名牌投进木箱,不可能真的让自己上来得胜出风头。 “这位道兄……怎么称呼?”她目光扫过男子的脸,声音也冷冷的。 “藏镜宫,李正。”他声音很大,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朝灵却笑了。 “你干脆改个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跟了你挺委屈的。”朝灵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看人的时候就就像是要把人的心勾出来一样,李正被她的无害的笑蒙蔽了一下,又觉得好奇,只问:“为何?” 朝灵就等他这句话:“台下那么多人看着我和程姐姐对决,台上各位长老掌门也慧眼如炬,胜负也清清楚楚,你偏偏觉得不公平,正字实在不适合你,不去多添几笔,叫‘李歪’好了。” 台下听她一本正经地分析,最后却得出这么个结论,不禁哄然大笑。 李正:“你——” 朝灵又问:“李歪道兄这么看不起我云间的剑术,想必是对自己的修为颇有自信,待会上台对决,可一定要拿出真本事来。”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李正还来不及反驳,他身边的弟子就来揭他的短:“他没报名,姑娘想必是看不到了。” 朝灵却“啊”了一声,语气颇为惋惜:“如此良才,我和各位道友居然不能一饱眼福,真是太可惜了,反正现在是对决刚开始,报名应该来得及,李歪道兄要不要试试?” 她这么一引,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李正忽然成了人群焦点,脸色涨得通红,却不敢答应报名对决一事,朝灵出够了气,终于下了台。 “李歪道兄既然诸多不便,我们就别不为难你了。” 她提着剑往回走,走到陆霁面前,那副咄咄逼人的神色马上就变成了兴奋:“师尊我赢了!” 陆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训小徒弟当着藏镜宫长老的面欺负人家徒弟,只点点头,把盘子里的东西往朝灵面前推了推:“嗯,好好休息。” 台下:“……” 好啊,你们云间就光明正大护短是吧? 藏镜宫先前承过陆霁的情,现在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敢怒不敢言,朝灵顺走陆霁的葡萄就去找宋闻星,台上的对决也没因为这段小插曲就被打断,仍在继续。 季鸿羲原本还盯着重新回到人群的朝灵,不知道在想什么,苍云弟子却忽然跑上来,神情焦急,像是有急事,他不悦:“何事?” 那弟子拿着封信,手都在抖。 “掌门师尊,无罪渊那位给你写信了。” 第1章 反目 虽然是信, 但是信上却没有什么内容,信纸上只画了一个黄金面具,算是表明身份, 当年各大门派讨伐一事过后, 无罪渊与苍云就再没有过往来。 仙盟大会, 各派名士聚集之所,高手云集之地, 无罪渊主竟然敢大摇大摆地送信给苍云掌门。先前苍云宫学子被杀一案还不曾了结,想到此处, 季鸿羲目光又转到朝灵身上。 陆霁隐于云间已近两百年,此番突然带着弟子参加仙盟大会,到底意欲何为? 沉渊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送信过来?何况信上还不写明任何内容。 他的手指摩挲着信纸上的黄金面具,半晌目光忽然一暗,下定了决心。 是时候把计划提前了。 朝灵端着葡萄往宋闻星的方向挤, 也不管周围的人投来多么怪异的眼光,直到莫名的心慌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回头, 却看见高台上的季鸿羲坐如稳钟, 目光却炬地盯着自己。 朝灵眯了眯眼,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恰巧宋闻星也来到身边,看见小师妹怪异的神色,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 ”她把陆霁给的葡萄往大师兄手里递了递, “来, 师兄吃葡萄。” 第一轮比试在傍晚时分结束, 参赛者已经少了一半, 朝灵因为还有苍云学宫弟子的身份,住所仍是在清风居中,陆霁和宋闻星则是在别的地方落脚。 朝灵吃完饭就往清风居内走,远远却见有人抱着剑在门外,锦衣华服配宝剑,眉眼中一副骄矜之态,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微微皱着眉头。 居然是季闻雪。 朝灵不明所以,上前打招呼:“季闻雪?你怎么在这儿?” 看见朝灵,对方脸色总算好了些,不过也没好多少,他少主当惯了,喜欢单刀直入,顾不上寒暄就道:“我有话要问你。” 朝灵只能把金贵的苍云少主请回房中。 “你和那个沉渊是什么关系?”季闻雪问地半点不委婉,他似乎已经因为这个问题困惑了好久,或许又有点别的什么,反正季大少主的脑子像是不会拐弯,只会直来直往。 朝灵被她一句话打懵,老实说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和十四算什么关系,对方已经忘了过去,大发慈悲放自己一条生路,自然也没有承诺过什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相识太轻,说朋友又太重。 见朝灵有意回避问题,季闻雪更不悦了,他似乎在思考着措辞,半晌又问:“你被沉渊带去无罪渊后,是怎么回来的?” 这件事闹得很大,仙门中都有所耳闻,季闻雪当时也在现场,现下看见朝灵没事人一样来参加仙盟大会,也觉得奇怪。 朝灵道:“我师尊和师兄们去无罪渊接的我,沉渊帝君也高抬贵手,饶了我一命。” 季闻雪闻言,却像是被触了什么逆鳞一样,脸色顿时不好起来:“和妖魔勾结,你知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想也知道答案,若不是沉渊帝君有心放过,朝灵又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回到苍云。 朝灵还来不及反驳,季闻雪却好像下定决心,拽起她就走:“趁现在还没开始,你去和父亲解释清楚。” 朝灵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知道季闻雪为什么会急成这样,但她素来敏锐,季闻雪话才出口,她就打断他:“开始什么?” 她姿态拒绝,季闻雪脸色更不好,刚打算将季鸿羲的计划全盘托出,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那是苍云用来示警的大钟,若非要事绝不会敲响,除非有外敌来犯,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朝着白玉高台而去。 高台四周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朝灵四周环视了一番,没有见到陆霁和宋闻星的身影,心下觉得不对,刚准备逃走,挨挤的人群像是在刻意阻挠她的行动,她在人群中扑腾半晌,忽然听到有人高声道:“她在那里!别让她跑了!” 众人顿住,循声望去,目光全落在人群中的朝灵身上。 朝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刚要反驳,却听方才大喊的人又继续道:“这妖女勾结无罪渊的妖魔,意图扰乱我仙盟大会,偷盗金乌之羽,还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 朝灵终于意识到这是圈套,她拔了剑准备逃走,却看见高台之下,四面八方的人都朝自己围困过来,他们在地上留出一个圈,剑尖随时准备刺出,只要朝灵逃走,立马就能给她体验一下什么叫万剑穿心。 “你师尊和师兄不会来救你的,束手就擒吧。” 人群之中有人冷声威胁。 朝灵无处可逃,收了佩剑,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季闻雪的方向,脸上带着点笑意,声音却很冷:“这就是你说的下场?” 季闻雪不言,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卸下佩剑,押上玉白高台,明明是无月暗夜,四周却亮如白昼,高台之下人人有备而来,看着不像是状况突发,反而像是私底下计划好了一样。 “劳驾这么多仙门名士抓我一个人,还真是了不起。”她目光冷冷扫过台下,余光里却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季鸿羲一身端庄繁复的法袍,身后背着大剑,手里拿着一张信纸,然后缓缓放到她的面前。 信纸上没有写字,只有一张黄金面具:“这是今日大会时,无罪渊主派人送来的信,我收到信不久之后,金乌之羽便不翼而飞。” 朝灵觉得好笑:“无罪渊主写信给你,偷走你的宝贝,你不派人去寻仇,不派人去夺宝,反而召集那么多人把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弟子扣在这里,季掌门,你人没事吧?” 季鸿羲却不为所动:“我知你擅巧言令色,陆掌门想必也是被你诓骗,但你勾结无罪渊一事板上钉钉,逃不了的。” 朝灵笑了笑:“这样啊,那季掌门现在的意思是要杀我以儆效尤,还是要拿我做诱饵,引无罪渊主现身?” 季鸿羲没说话,朝灵却自己接上了:“若你们打的是这种算盘,那就不必再想了,我的生死于他无足轻重,你们就算杀了我,他也不会出现的。” “是么?”季鸿羲神情严肃,抽出身后大剑,季闻雪见父亲拔|剑,赶紧阻止:“父亲……诸事未明,不若查清再说。” 季鸿羲却没理他:“她体内的大妖印记就是出自沉渊之手,烙下时间已近十年之久,你觉得我会冤枉她?” 朝灵一愣。 自十岁那年,她奄奄一息时,阴差阳错遇见洞窟里的十四,如今已有八年。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你身为仙门弟子,却暗地里勾结妖魔,祸乱苍生,就连陆掌门都被你迷惑,实在是用心险恶。”季鸿羲是十洲第一人,断不会随意冤枉,他既信誓旦旦,那想必是已经有了证据。 场下群情愤慨,朝灵双手被缚,忽然感觉到脖颈间一阵刺痛,紧接着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伤口很小,血流地不急不管,就像计时的沙漏一样。 “三日之内,沉渊若是不来,你便只能失血而亡。” 朝灵听见台下不堪的咒骂声。 “她胆子倒大,勾结妖魔还那么冠冕堂皇,好好的仙盟大会,现在怕是要变除魔大会了。” “你说她为什么想不开要替沉渊卖命,云间对她仁至义尽,她竟还想着背叛,传闻那无罪渊主相貌丑陋性格粗暴,她日日与之相对,也不怕恶心。” “沉渊虽然恶心,但好歹也有上千年的道行,她炉鼎之身,修炼自然比常人困难些,走些歪魔邪道说不定能修成正果。” “怪不得她昨日打得过程月凝,我就说她年纪轻轻……唉怎么就做了这种事?” 朝灵冷眼看着那一张张狰狞丑陋的面孔,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师妹!”宋闻星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她看见宋闻星被一群苍云弟子围得水泄不通,下意识喃喃道:“大师兄……” 而与此同时,一道翩跹白影忽地落在台上,陆霁长剑挥开,羁押朝灵的苍云弟子被踹下台去,朝灵眼睁睁看着陆霁朝自己过来,半路却被季鸿羲截停。 季鸿羲温声劝阻:“陆掌门,切莫再被她迷惑。” 陆霁脸上都是冷意:“我的弟子,也轮得到你季鸿羲来指摘?” “各位仙友都在此地看着,陆掌门,请不要让我苍云为难。” 陆霁性情向来温和,此刻却暴躁到了极点,他看了一眼高台之上,脖子上被钻出血孔的小弟子,又看了一眼季鸿羲,长剑挥开,双目似冰:“你苍云算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就朝着季鸿羲一剑斩出。 朝灵都愣住了,半晌忽然道:“师尊!” 就算陆霁修为再高,长剑可平山海,也不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陆霁和季鸿羲已经打到一块儿了,看见小徒弟心急如焚的表情,陆霁温声道:“不用害怕,你孟师叔已经带人过来了。” 朝灵又是一愣,紧接着,她听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几十道人影御剑从天而降,首当其冲的就是薛怀和白梵,还有她那位常年闭关不出,性情古怪的孟师叔。 她对这个师叔的印象就是后山的那堵石墙,小时候听说自己有个师叔在里面闭关,已经几百年没出来过了,她整日拿着石头去敲墙,说要看看师叔还活着没有,打扰人家修炼,孟师叔性情暴躁,她隔着墙被骂过几次,后来就不敢再敲了。 她没想到整个云间的人都会来,也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仙盟大会,群雄荟萃之地,而云间为了一个和妖魔不清不楚的小弟子,居然说翻脸就翻脸,和正道反目。 乱了,一切都乱了。 明明这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她想活命而已。 第1章 混乱 “陆霁!你云间百年名声, 就因为一个不孝子弟毁于一旦,你要想清楚。”季鸿羲也没料到陆霁会让云间的弟子直接杀上来。 陆霁却像是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季鸿羲, 我原以为这么多年你会有所改变, 却没想过会是这种改变。” 仙盟大会, 一眨眼就变成了仙门大战。 陆霁和季鸿羲修为最高,在台上斗得不可开交, 灵力剑气乱飞,无人敢靠近。云间弟子虽然人数不多, 但修为却是一顶一,以一对多不在话下,但奈何寡不敌众,朝灵看了一会儿就知道事态不妙,再这么斗下去必定两败俱伤。 她原本还跪在台上, 身后束缚却骤然一送,她回头,却看见苏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她背后, 给她解了绑:“跟我走。” 朝灵点点头, 刚打算逃下高台,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怒喝声,原来是季鸿羲见她逃脱,勃然大怒,他顾不上还在和自己对峙的陆霁, 眼神执着, 背后大剑脱手飞出, 裹挟着腾腾杀气, 朝着朝灵直刺而来。 苏钰反应比朝灵还快, 想都没想就回身替朝灵挡下,季鸿羲好歹是苍云掌门,剑榜第三,朝灵瞳孔猛地缩紧,下一秒就看见苏钰被震开,身体直直飞出。 他修为本来就不高,剑术还及不上朝灵,硬生生挡下季鸿羲一剑,当即吐了血。 “苏小钰!”她失声,把地上的人扶起来,苏钰面无血色,但眼中还带着笑意,朝灵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你修为那么差,你挡什么?!” 苏钰却不太在意,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目光落在不远处又和陆霁打起来的季鸿羲身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恶意:“不亏,现在你欠了我个大人情,沉渊也欠了我,季鸿羲也不能如意。” 朝灵没见过这样的苏钰,就像是隐忍太久,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吐出浊血。 战况混乱,苏钰推了一把朝灵:“快走,不必管我。” 朝灵:“我不能连累师门,也不能连累你,云间所有人都在这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金乌之羽她也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她不过苟且偷生之人,这条命从一开始就是偷来的,什么时候还回去都无所谓。 可是云间不行,陆霁带着人和十洲仙门反目,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她不用想也知道。 根本不值得。 她被深切地爱过,所以知道每一个爱她的人都弥足珍贵。 “你怎么这么蠢,”看朝灵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情,“这场纷争根本不是为你,他们在乎的也不是你,他们在乎的是你身上的东西。” “苍云的长老加起来也打不过沉渊一只手,先前去天骆找沉渊寻仇只是借口,他们只是想要你,要你身上的东西。” 两百年前的宋亦然,就是这么死的。 朝灵脸色也白了:“所以什么仙盟大会,什么金乌之羽,一开始就是假的……” 苏钰没说话,只是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朝灵回头看了一眼,夏夜的雨总是突如其来,天空炸开一声响雷,紧接着是淅淅沥沥的大雨,毫不留情地泼了下来。 她看见陆霁前所未有的杀意,看见宋闻星已经被划开的手臂,看见素来喜爱干净的白梵浑身布满脏污。 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苏钰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朝灵猛推一把,怀里也被塞了把佩剑:“把它交给我师尊。” 还没来得及开口,朝灵的身影就已经在眼前消失。 朝灵对苍云的后山很熟悉,这可能要得益于先前在学宫上学的时候,自己整日不务正业,带着十四来后山抓兔子。 身后的追兵不一会儿就被她甩没了影,后山的瀑布下有一条地下暗河,知道的人不多,暗河通往山下,朝灵刻意隐匿行踪,一路上也没留任何踪迹。 高台上下的人早就杀红了眼,只顾着打架,反而没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朝灵,季鸿羲被陆霁拖着,知道内情的弟子又追不上朝灵,加上苏钰有意干扰,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引起混乱的主角早已经不知所踪。 季鸿羲没想到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他想追,陆霁却一剑刺来。 他忍不住道:“她与妖魔为伍,你就非要这般护着她?” 陆霁神色淡然,手上剑光却越来越快:“是。” 季鸿羲一愣,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⑨SJ停了手,哈哈大笑起来:“陆霁,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一个为祸仙门的小弟子,你何至于护她到这种地步?” 陆霁手持长剑,衣袂猎猎,依旧挡在季鸿羲面前:“我问心无愧,你呢?” 陆霁问地很轻,意有所指,季鸿羲看着那双沉冷的双眼,忽然嗤笑一声:“我从不问心。” 话音刚落,大剑重新落回到他手中,台下的人本来还在如火如荼交战,耳边却忽然吓开一阵巨响,众人纷纷停手望去,却见高台之上,陆霁和季鸿羲只剩残影,剑光乱舞,石台也被劈成两半,俨然一场恐怖对决,若是不小心被卷入,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被剑意碾碎。 宋闻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陆霁,微微骇然,目光扫过人群,却怎么也见不到朝灵的身影,身边的七八人牛皮糖一样缠着他不放,他几乎寸步难行,只能转头看向孟师叔:“师叔,小师妹人呢?” 谁料他孟师叔却“啊”了一声:“那丫头不在你那儿吗?” 宋闻星:“……” “那妖女不见了!” 这回所有人知道朝灵丢了,纷纷停下动作找人,唯独高台之上两人还在对峙,神仙打架凡人旁观,大部分门派都以为今晚是为惩处妖魔而来,现下人丢了,又害怕被误伤,自然也不会再趁兴乱杀。 大雨倾盆,局势一度混乱,宋闻星看不见朝灵,心下预感不妙,刚要动作,却听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鸟鸣声。 紧接着他的视野亮了起来。 空气中温度陡然攀升,石砌的高台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慢慢融化,塌陷,最后变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 坑洞里是赤红滚烫的熔岩,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上涌。 周围有人在惨叫。 全身上下像是要被高温融化,熔岩里翻滚挣扎着濒死的厉鬼,天空盘旋着丑陋怪异的飞鸟,妖魔横行,仙门之地,刹那间宛如炼狱。 “这是什么?!” “救命啊!救命!” 满溢的岩浆一寸一寸地吞噬地面,台下混乱的人群刹那间像被洪水冲散的鱼群,手忙脚乱地逃跑。 异变突生,季鸿羲和陆霁也不得不停手,跳离高台的位置,看着岩浆里挣扎不休的妖魔。还有慢慢化为灰烬的四只巨鹰。 熔岩上空,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青鸟,翅膀投下巨影,遮天蔽日。而青鸟背上,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青鸟停在了岩浆里。 众人这才看得清男子的面容,俊美薄凉,明明四周是炙烤一样的高温,他周身却是近乎冰冻的霜寒。 没过一会儿,又有两人乘着青鸟而来,一人一身灰衣,却是萧明达,另一女子披着战甲手持□□,甫一落地便杀气腾腾,对黑衣男子却很恭敬:“帝君。” 云岚话音刚落,四周就炸开了锅。 帝君?哪个帝君? 季鸿羲没想到沉渊居然真的敢杀到苍云来,看着四周一片狼藉,声音也冷了下来:“沉渊帝君,此处是我仙盟大会。” 沉渊没回答,目光往台下一扫,最后落在宋闻星身上:“她人呢?” 宋闻星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 “好啊,无罪渊主亲自现身找人,云间勾结妖魔板上钉钉,你们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台下有弟子义愤填膺地抢断,话音刚落,却只听一声惨叫,那说话的弟子人已经到了半空,倒挂在熔岩上,没过多久就吓晕过去。 云岚提着人,看了一眼对方腰间,才开口道:“是东华派的人。” 沉渊面色很淡,声音也很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淡定不起来:“烧了。” 众人以为他要烧的是那名弟子,纷纷准备动手救人,连宋闻星脸色都不好了起来,却不料云岚非但没动手,只是在给什么人传音,半了之后,她才恭恭敬敬地给沉渊回报。 “阿竹他们已经动手了,最迟明日,东华派就会化为灰烬。” 她说完,场下顿时一阵大骇,萧明达站在一边许久,终于慢慢挪到了前面:“各位不必紧张,我们不会杀人,只是烧房子而已,烧完了你们还可以自己重新建,算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众人脸色更暗。 一个门派的建立,要花费多少心血,经过多少年的沉淀,才能有点微末的名声。 可对方居然说烧就烧。 云岚把人扔进人群中,众人俱是又惊又怒,萧明达又适时开口,转头看向季鸿羲道:“我们此番来只是想找人,找到人就走,各位只用配合就好;当然不配合也行,在场各位的门派中我们都已经安插了人手,只要帝君下令,罪火就会烧光你们门派的最后一根房梁。” 第1章 疯魔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季鸿羲闻言却冷笑起来:“真是好大的手笔, 不过可惜,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她在哪?”沉渊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就好像他的喜怒都只因为一个人而已。 苍云是仙门之首, 怎能容得妖魔侵扰放肆, 季鸿羲攥紧了手里的大剑, 像是一瞬间攥紧了沉渊的把柄,神情反而轻松起来。 “我已经在她体内种下咒印, 找不到人,她就会不停流血, 直到最后一滴流尽。” “季掌门,你又何必——”萧明达刚想开口劝阻,耳边忽然掠过一道劲风,朝着季鸿羲直刺而去。 季鸿羲先前就预料沉渊可能会突然发难,早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重剑蓄力狠狠劈下去,金属交接之声伴着大雨响起,刹那间震耳欲聋, 他后退一步, 稳住身形, 虎口已经在发痛,而下一刻,巨力再度袭来。 他仓促迎击,而和他对战的人, 只是不急不缓地走下青鸟, 目光冷淡, 甚至带着点闲适。 众人原本只听得到对战声却看不见人影, 现下仔细一看, 俱是骇然。 地底锁链不停钻出,像是无形的鬼影,带着不灭幽火,只要瞬间,就能将猎物围困绞杀。 “几百年的修为,你以为能威胁到我什么?”锁链上的罪火在大雨浇灌下反而变得更加炽盛,萧明达和云岚都知道帝君话不多,如果忽然话多起来,那大概说明对方要么在动怒,要么吃错了药。 “咔——”锁链绞走季鸿羲的武器,顷刻就爬满了他的全身,血红的咒印刻在链条上,一旦接触到皮囊,就开始肆无忌惮吸食人的生命。 陆霁也没想到沉渊真的会下手,更没想到季鸿羲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对方制服,对方和自己都是为朝灵而来,但立场终究不同,他扶了剑,脸色也沉了下来。 “沉渊帝君,十洲毕竟是我人族之地。” 就算再怎么张扬,也不应该撒野到这种地步。 沉渊却好像半点不在意陆霁的提醒,念在对方是朝灵师尊,好歹也纡尊降贵回道:“你们三番两次侵扰无罪渊,讨伐越界,我不想和你们计较。” “但你不该动她。” 他目光落在季鸿羲脸上:“若她有任何闪失,我就拿苍云陪葬。”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亮起一道烟花似的亮光,紧接着毫无预兆,紫色的结界缓缓上升,云岚手中长|枪往地底一插,结界顷刻落成。 空气中异香浮动,不一会儿在场修士只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连战斗的能力都没了,萧明达一边往空中撒蝴蝶,一边笑着安慰众人。 “打了这么久,各位不妨先放松放松,等帝君找到人之后,自然会放各位离开。” 这下真变成瓮中捉鳖了。 台下还有血气方刚的修士想上前拼命,又被陆霁及时拦住,沉渊有备而来,又趁混乱抢入,抵抗无济于事,不过徒增伤亡。 一堆人质交给萧明达和云岚看管,沉渊便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之中。 . 后山潮湿阴暗,朝灵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潭里,她一只手捏着明火诀,另一只手捂着脖颈,动作有些笨拙。 她不知道季鸿羲到底施了什么妖法,她脖颈上开的小口怎么都堵不上,鲜血连续不断地涌出,伴随着无法缓和的刺痛。 就像是有人用削尖的木棍,一刻不停地捅弄她的伤口,强迫她流血。 黑暗中时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奇怪叫声,朝灵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后背凉凉的。 她现在相信那个算命臭老头的话了,她大概命里真的有点倒霉,不然为什么总是会卷进这种话本才有的剧情里。 脖颈上的伤口发痛,捂住伤口阻止流血反而更痛,朝灵受不了,干脆就松开手,让它自己先流一会儿,反正口子开得小,一时半刻死不了。 也不知道苍云现在怎么样,一群人发现自己不见了还有没有继续打。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刚一走神,朝灵脚底就绊了一下:“我好倒霉。” 她抱怨了一句,四周却没人应她,只有蝙蝠受惊飞走的扑棱声,后面追兵已经没了,朝灵逃了一路,有些劳累。 她虽喜欢在后山玩闹,却没有深入到过这些地方,只能顺着水流一直走,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苍云肯定是不能回的,回了肯定要被抓起来,云间也一样,会连累一整个门派。 她倒是想在死前再见十四一面,但是对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自己连去无罪渊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太远了还容易死路上,就算路上没死,说不定见面就要被十四大卸八块,一想到这种不太美好的画面,朝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最后,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小时候一个人流浪,长大了一个人亡命。 暗河的水流是向下的,朝灵没走多久就看见一堵厚重的石壁,河水从石壁里穿过,但是洞口小了,她没法穿过。 前面没路了。 朝灵和石壁面对面干瞪眼半刻,才认输一般转头。 一路行来,朝灵已经记住了大概的地形,往回走容易碰上追兵,往前没路,她也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块勉强能落脚休息的大石头,不管不顾地躺了上去。 她忽然想起天明谷中,幕天席地的那具尸体,“天明不笑生”尸骨下摆着的那块石板。 “人生自古谁无死,今天轮到我了。”她回忆起对方那异于常人的豁达态度,忽然笑了笑。 人生自古谁无死,今天轮到她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闭着眼睛,对脖颈间流血的伤口已经习以为常,身上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幻觉和走马灯吗?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耳语,带着如同诅咒般的恶意。 朝灵闭着眼皱了下眉。 死前的幻觉难道不应该是回忆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么,这叽叽喳喳的又是什么鬼? 她有些烦躁,终于忍不住,猛地睁眼,却和黑暗中一张狰狞丑陋的面孔对上,怨魂的长爪已经伸到了她脖颈间,鲜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流出来的鲜血。 朝灵只觉得呼吸一顿,下一秒恶心呕吐感就布满了胸腔。 她一掌拍飞面前怨魂,抬眼却见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了密密麻麻一圈怨魂,她见过这种东西无数次,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又是你,”她目光里终于染上怒意,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给我滚出来,朱心。” 无人应她,只有铺天盖地的怨魂,它们窃笑盘旋着,兴奋到胡乱飞舞,发出尖利的笑声。 它们憎恨生人,它们对生人的死亡乐见其成。 它们不入轮回,没有来世,也没办法弥补过去,它们只能永远飘荡游历在尘世,带着满腔恨意,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生不如死。 “你想要烈灼之炎就自己来拿,为什么要躲?” 无人应她。 朝灵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无人应她。 唯有漫天的怨魂,在黑暗中起舞,桀桀狂笑。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她只是想要片刻安宁,为什么都这么难? 她到底错在哪里? 她质问,越是失控,怨魂的狂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它们好像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看着一个人在绝望中死去,只是想看一个人被逼疯的模样。 为什么她生来就带着烈灼之炎,为什么所有人都愿意为了它死去活来。 为什么偏偏是她? 积攒太久的怨气顷刻成型,化为无边杀意,她失去理智,她只想杀了它们。 她疯了。 烈火伴随着剑光,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亮起,那些刻意被压制情绪最后都化成了自|虐般的剑意,她看不清面前有谁,只知道不停挥剑。 沉渊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个全然失去理智,不停对着虚空挥剑的朝灵。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被人挖了一块。 “朝灵,”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是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是不停地挥剑,刺出,目光呆滞,浑身是血,像是残破的木偶,“停下来。”沉渊伸手去抱她,却被她躲开。 他按住她持剑的手,害怕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长剑落地,对方却像是被夺走最后一分安全感的濒死小兽,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她抬手,猛地刺向自己的喉咙:“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沉渊没想到对方真的会自伤,攥着对方双手,把人牢牢扣进怀里,朝灵双手不能动,毫无温度笑了一下。 那个笑太刺人,也太绝望。 朝灵是个至死都不会服输的人,没有手,她还有别的死法:“你阻止不了我。” 她在准备用最粗暴的方法自尽,沉渊看着她一字一句开口,下一秒就毫无预兆,低头吻上了朝灵冰凉发白的嘴唇。 或许这个吻并不能称之为吻,因为恶意太重,没有半点温情。 他带着祈求般的纵容,求她停下,求她不要害怕,而朝灵只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报复似地咬他,交缠的唇齿间只有浓郁的血腥味,而他毫不在意,不停地用吻和拥抱安慰崩溃到极点的人。 怀里的人正在发抖。 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地像在哄半夜不敢睡觉的小孩,朝灵失去神智,不停地咬他,喉咙里溢出困兽般的呜咽,嘴唇和舌尖都在流血,他却半点都不想放开。 刻骨铭心的一吻。 等到朝灵终于恢复一点神智,他猛地把人搂进怀里,恨不得把对方融进他的骨血里疼爱,哄人的声音已经低到快要听不见,喉咙里也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1章 贴贴 听到声音, 怀里的人忽然顿住了。 她的神智不太清醒,眼神里没有光彩,只是呆呆地抬头, 去看面前的人。 沉渊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重复:“对不起, 我来晚了。” 朝灵总算有了一点反应,散开的瞳孔慢慢聚拢, 最后落在了沉渊脸上。 “我终于梦见十四了。”她的声音很哑,目光里却染上几丝甜蜜的笑意, 沉渊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在被凌迟。 “不是梦……我在这里,在你身边,我来陪你。”他再一次低头,用唇角去碰朝灵的嘴唇,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 朝灵才如梦初醒, 定定看着十四,半晌没说话。 她情绪不太稳定,他只能耐心地哄, 认真和对方对视, 告诉对方自己真实存在。 慢慢地, 那张漂亮苍白的脸上逐渐显现出一点情绪,先是怔愣,再是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委屈。 她平时里跳脱, 但是哭的时候却很乖, 是带着委屈的乖, 不声不响地, 像是害怕被讨厌被抛弃, 所以只敢偷偷地哭,不敢放声。 十四看着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轻微的抽噎声,倒吸一口气,轻声道:“不要忍着,哭出来好不好?” 眼泪沾湿她的睫毛,也沾湿了他的心。 “你不要我……”她强忍的情绪,终于崩塌,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搂他的脖颈,像是濒死的人去抓水中的浮萍,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十四……不要赶我走,别不要我,我不要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可以默默离开,可以假装不在意,可一旦习惯了两个人一起,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忍受的可能。 十四搂着她,吻她的嘴唇和耳垂,吻她的眉心和眼角的泪珠,她哭地越来越大声,像是这辈子受过的委屈都堆在一起了,所有的眼泪都涌了出来。 “以后不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伸手去抚朝灵的背,一寸一寸地安抚她。 他不该放人离开自己身边,不该没有提前准备好,她还那么小,就算在人类的光阴里都只算一个小姑娘,却要承受那么多。 被喜欢的人遗忘,被正道羞辱,被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折磨,被迫做出离开所有人后,独自等待死亡的选择。 他轻轻揉着朝灵的后脑勺,用怀抱拥住对方,怀里的人还在不停颤抖,呼吸时轻时重,身上血腥味很重,他想起季鸿羲之前说咒印,下意识看她伤口,对方却以为他要离开,只是紧紧搂着他。 他干脆弯腰把人抱起来,朝灵又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哭声低了下去,连呼吸也很微弱。 “让我看看伤口。”他意识到不妙,又没办法直接动手,朝灵却摇摇头,眼睛慢慢闭起来。 “不行,我要……睡觉了。” 她说完,就好像完全失去神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唤了几声都不醒。 温热液体慢慢渗出,沾湿他胸口的衣物,他原以为是对方的眼泪,此刻看见衣襟上晕开的血迹,脑子里都空白了一瞬。 朝灵伤得很重,比上次在无罪渊,封印被破开的时候还严重。 沉渊帝君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她满身湿透,雨水和血水交杂,气息微弱。 她体内灵力暴走乱窜,脖颈间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再晚一刻,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他封住整个苍云,上百个人质,季鸿羲也不得不那么多人命威胁下让步,解了朝灵身上的咒印,他便第一时间把人带回了无罪渊。 怀里的人就像一盏将碎的琉璃,随时随地都会消散,她身上的温度忽冷忽热,就连昏睡时的神情都很痛苦,通疗愈的属下和抓来的药修在大殿里不眠不休,目眦欲裂地围了三天三夜,病人却迟迟醒不过来,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渊帝君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还差点掐死了一个下属。 无罪渊上下人心惶惶。 苍云乃至整个仙门,都被阴云笼罩。 转机是在某日晚上,他忽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信中详细写了朝灵体内烈灼之炎的压制之法,他派人去查信件的来历,却意外扑了个空。 第五天的时候,朝灵终于醒过来了。 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人。 十四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倒了一地的护卫药修,药撒了一地,杯盘狼藉,还有藏在角落里的半个人影。 强行压制烈灼之炎,对她的神智有所影响,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 她身体还很虚弱,瞳孔散着,认不太清人,手里握着不知道从谁手里抢来的剑,背靠着角落,受了惊,一副谁敢上前就撕碎谁的神态。 他屏退众人,慢慢上前,时刻注意着她手里的剑,怕她刺伤自己。 “别害怕,我是十四。” 她像是认不出来,只是继续握着剑,像匹孤注一掷的小狼,想用爪子和牙齿把人吓跑。 “把剑放下来,我带你去看大猫。” 朝灵眼睛忽然睁大,呆了一下,像是好奇,又像是害怕,最后还是没理他。 他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放低下限:“过来,给你摸大猫的尾巴。” 于是朝灵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豹。 圆圆的耳朵在头顶,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长长的胡子张开,和猫一样,后面还拖着一条漂亮的尾巴,圆圆的尾巴末端还轻轻卷起来,像是在故意勾引。 她愣了一下,神情已经呆住了,黑豹却慢慢朝她靠过来,带着点试探意味,先是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又蹭了蹭她的脸颊。 温暖柔软的触感,蹭得她脸颊有点痒,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碰她的小腿,低头一看,却发现对方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上了她的小腿。 她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温暖,亲近,熟悉。 黑豹不停地蹭她,她手里的剑都拿不稳了,她一只手拿着剑,另一只手去揉黑豹的脑袋,没过多久就干脆把剑扔了,两只手一起揉。 黑豹幽蓝色的双眼闪过一道得逞的亮光,一爪子拍开她脚下的剑。 朝灵眼前蓝光一闪,黑豹原地消失不见,变成了刚才的那个男人。 尾巴和耳朵都没有了,朝灵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又要摆出刚才那副凶恶神情,谁知道她还没开始打人,十四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不会有人伤害你,乖一点,我带你去睡觉。” 对方指尖带着凉意,但是怀抱却很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还有熟悉的冷香味。 她记得这股香味,乍一闻的时候很淡很冷,可是再靠近一些,就会发现这股香味暖融融的。 她终于放下戒备,任由十四把自己抱在怀里,踏过满地的狼藉:“我乖一点,会有尾巴吗?” 她眼神盯着十四的发顶,像是在看一对不存在的耳朵,十四顿了顿,心道朝灵爱的果然只有他的尾巴。 “乖一点就有。” 朝灵变得很粘人。 她身体很虚弱,也更瘦了,抱在怀里的时候像是没有重量,因为神智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身上带着点孩子气。 她排斥十四以外的所有人,来送药和治病的人都被她凶过,还有几个差点被她用剑捅了。 “我不喜欢吃药,药是苦的。”朝灵和十四讨价还价。 “不吃药病就不会好。”十四认认真真地回答她。 朝灵有些气馁,下意识抽回手,却把对面的人吓了一跳。 给她行针的是前两天刚从药王谷逮回来的药修,医术远近闻名,可惜飞来横祸,他前脚刚听说无罪渊主侵扰仙盟大会的消息,后脚眼前一黑,再睁眼人已经到了无罪渊。 他已经被长街上那堆缺胳膊少腿的妖魔鬼怪吓了一顿,前两日沉渊大发雷霆,他们一群人差点脑袋不保。 他亲身体会过沉渊帝君发起怒来有多骇人,知道面前这个二傻子一样的小姑娘地位有多高。 顺便一说,这个病恹恹的二傻子,昨日还把大殿里半数以上的药修都打了一顿。 见她乱动,沉渊似乎不太认同,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一只手按住她乱动的手:“马上就好了。” 十四一靠近,朝灵就下意识蹭了过去,脑袋埋在十四怀里,大睁着一双眼睛看药修给自己行针,粘人得不行。 她神情认真,药修也被她看得紧张,刚把银针刺进她的手腕,却听对方小声道:“我乖乖扎针了,待会可以给我摸吗?” 药修:“……” 这么危险的对话,请务必不要在他面前展开谢谢,他不想知道任何无罪渊主的不可告人之秘密,他不想被事后灭口,更不想这辈子都活在害怕被灭口的恐惧之中。 然后他听见沉渊帝君不轻不重道:“先扎完。” 朝灵对他的尾巴有种执念,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清醒还是糊涂,只要他同意献出尾巴,那么所有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沉渊帝君无数次怀疑过,朝灵喜欢他可能只是因为自己长了尾巴。 没有得到肯定的承诺,朝灵以为是自己昨天晚上太过分了,赶紧解释:“我昨晚不是故意的……” 药修脑子里刚冒出一个问号,却又听朝灵道。 “我不是故意咬的,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药修:“?” 第1章 治病 沉渊没说话, 药修却听得直冒冷汗。 朝灵还在认真解释:“而且我只咬了一下就醒了,醒过来以后也好好认错了。” 沉渊按着她的手腕,指腹略过细白的皮肤:“那你还想咬多少下?” 况且尾巴根本就不是用来咬的。 “它那么硬, 我应该咬不痛才对。” 沉渊:“……” 药修:“……” 这边两个人还在因为尾巴对峙, 治病的药修却早已经神游天外, 脑袋里全都是不可描述的情节。 他看了眼人模狗样的沉渊帝君,又看一眼懵懂的朝灵, 对方现在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就算双修有益,她现在也根本就不适合做那种事。 他们累死累活给人治病,整日提心吊胆,沉渊帝君却这么对待病人,简直罪无可恕。 出于医者之心, 药修还是沉下了脸,严肃道:“沉渊帝君,病人身体虚弱, 宜多修养, 双修之事还是暂且克制些, 少做为好。” 朝灵听他说完,迷惑地眨了下眼,又问十四:“这也能算双修吗?” 摸个尾巴也算吗? 沉渊:“不算。” 药修有些恼怒,似乎惊讶于朝灵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又感于沉渊帝君居然能这么不要脸地说出“不算”二字:“怎么不能算?!” 都已经那什么了……还不算双修吗? 还是说这小姑娘因为生了病神智有损, 沉渊帝君趁虚而入, 强取豪夺? 不然为什么不敢承认, 还要搪塞欺骗于人? 他脸上青了白白了青, 最后居然也顾不上自己脖子上还架着沉渊的大刀,义正辞严道:“沉渊帝君,想爱一个人,就应该先想着怎么得到她的心,身心交付才是幸福的前提,而不是趁着别人无法反击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 他说得充满正义感,毫不犹疑,朝灵都被他说愣了,好像摸个尾巴就犯了天大的错一样,十四把尾巴借给她摸也要挨骂。 她刚把目光转回道十四身上,对方就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冷,似乎有点不高兴,又有点无语:“你们仙门修士是不是都喜欢看话本?少看点,看多了对脑子不好。” 朝灵这样,苏钰这样,就连个药修也这样,动不动就脑补些狗血泼天的情节。 就连阿竹和猪大壮也被话本荼毒,上次带着差点闯了大祸。 药修一愣,有点不明白沉渊在说什么,但这个嘲讽的语气太刺耳了,他不得不在意。 等反应过来,他才难以置信地看向朝灵,颤颤巍巍地问:“那你刚才说什么东西是硬的……” 朝灵“尾巴”两个字刚出口,沉渊帝君就黑着脸说了个“滚”。 药修:“……” 朝灵的针刚好扎完,他也不敢停留,涨红着脸收拾东西走人,生怕再留一刻就会被沉渊帝君切成几块。 扎针的人落荒而逃,朝灵不仅不好奇,反而更高兴了,在外人面前她不好意思太粘十四,因为宋闻星曾经说过,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会天天贴着别人不松开。 她下意识去拉十四的手,对方却早就觉察到她的意图,躲开了没让她拉。 朝灵对亲近的人会有种怪异的乖巧,不会吵闹着撒野,也不喜欢动不动就撒娇,沉渊很早之前就发现对方这个特点,尤其是在想要什么东西被拒绝之后。 她只会呆呆地看人,漂亮浅淡的眼睛里覆上一层水光,从上往下看的时候只看得见睫毛一晃一晃的,在眼下投出阴影。 就像只小狗——沉渊帝君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评价,半晌又把目光落在对方尤带伤痕的脖颈上。 “待会还有药浴,乖乖等我一下。”他把人抱起来塞进被子,放下里三层外三层的鲛纱床帐,按捺住对那道目光的不忍,慢慢出了寝殿。 负责传信的手下已经在外等候多时,看见帝君出来,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地把气提了起来。 “帝君……已经快十天了,各大仙门都蠢蠢欲动,萧护法和云将军那边让属下回来请命。” 苍云有各大门派弟子被软禁,但帝君不在,易生祸端。 沉渊却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他这几日身心都挂在朝灵身上,她情况难得好转,也正有点空收拾那堆人的。 “让萧明达查金乌之羽,拿到之后再撤人回来。” “如果拿不到,就告诉他们,本座会把无罪渊地底的裂口开到苍云。” 无罪渊之所以被奉为禁忌之地,不是因为此地妖魔横行,也不是因为此地是沉渊的地盘,而是因为地底埋藏之物。 长街上的妖魔虽然形貌骇人,但大多都是安分之徒,最多打两架断个腿掉个头什么的,但地底的东西不一样。 那是世间极恶之地,千百年滋养出的瘴气能顷刻摧毁世间百年的秩序,就算是得道仙人,飞升大能都会谈之色变的东西。 传信的下属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了眼,半晌才试探着开口:“裂口处还有封印,他们会信么?” 那封印已近万年,没有人有打破的能力。 平日里除萧云二人之外,他的下属难得和他说话,基本都是领了命令就埋头去做,不敢置喙一词。 沉渊看了眼出声的下属,对方戴了半张面具,面具下是烧伤的脸,他心下微微一动,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问了别的:“你叫什么名字?” 下属也没料到帝君会突然问这个,不明所以,有些惶恐地低下头:“属下是将军麾下,名字叫阿乙。” 沉渊也不过是随口一问,问完就不再说别的,只是点点头,让阿乙按自己的命令回去给萧明达传话。 药浴准备好,他便不再管殿外之事,转身回了殿内。 朝灵并没有按他说的乖乖躺好,他还没进寝殿,远远就看到屏风后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看见自己回来以后又冒冒失失地往回跑,还差点踢倒了屏风。 沉渊帝君人高腿长,还没走几步就到了床边,床上的人还来不及躺好伪装成在睡觉的模样,就被他拽着脚踝拖了过来。 朝灵吓了一跳,以为十四生气了,也凶巴巴地回头看人:“我只是渴了想喝水!”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不打自招,沉渊暼了她一眼,手掌往下一些,碰到她冰凉光裸的脚掌:“喝水喝这么久?” 朝灵不知道怎么反驳,脚踝也被抓在对方的手里,连逃都逃不掉:“可你也说只要我‘等一下’的,我等了好久你都不回来,所以我想看看……” 若是平日里的朝灵,此刻大概会再嘴硬地说什么“我就是想偷听下情报”,“你是我的小弟,大哥我那里是跟着你我分明是为了保护你”,“喝水喝多了要走走消化”,这种一连串看似有理实则扯淡的理由,但她现在神智有损,说话也比平时坦诚不少。 “看看我有没有走?” 朝灵点点头。 沉渊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看着朝灵的模样,忽然又问:“如果我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你要怎么办?” 朝灵忽然又顿住了,她的神情变得惊慌起来,下意识伸手来抓他的手:“你说过不会走的。” 沉渊知道自己的话又吓到了她,松开对方的脚踝,揽住她的腰,任由对方搂上自己的脖颈,另一只手在她后颈处轻轻揉弄着:“是,我说过我不会走。” 他不过是带了点私心,想要看这个人现在脆弱成了什么程度,可是猛不防,对方所有的脆弱到了他这里,都成了扎在心上的刀。 现在的朝灵,神智脆弱,身体脆弱,就连情绪都很脆弱,她排斥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把他视为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片浮萍,她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信任自己,更不可能离开自己。 可他见过她意气风发的模样,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宛如荡于云巅月下的蝴蝶,漂亮而自由。 可她现在病得那么厉害。 怀里的人呼吸轻得像是害怕惊扰他,搂着他脖颈的双手很凉,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是他再多说一句都没法承受的模样。 “对不起,我不该欺负你,”他偏过头去吻她的耳垂和脖颈,声音温柔,却有些沙哑,“我不走,所以你也快好起来吧,朝灵。” 安抚很有效,朝灵很快稳定了下来,她体内经脉紊乱,受了不轻的内伤,烈灼之炎容易突发,在治疗的时候需要佐以药浴,一方面是安抚她体内烈火,一方面也可以修复经脉。 药浴入体时会有疼痛感,对受浴者是一种折磨,害怕朝灵不配合,他干脆直接带着人一起进去泡,对方疼的时候也能有个安慰。 有十四陪着,朝灵自然也就安分很多,只不过药浴入体是又疼又痒,像被成千上百的蚂蚁在啃她的骨头一样,朝灵不一会儿就疼得满头大汗,只能紧紧搂着他,疼得受不住了,就在对方唇上亲一下。 “难受么?”他抬手拨开朝灵额前湿润的发丝,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朝灵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又急切地来寻他的嘴唇,神情姿态说不出得勾人:“亲亲……亲亲就不难受了。” 第1章 吃醋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 何况朝灵还在生病,就算有再多旖旎心思,也做不了什么, 十四只能任朝灵抱着, 对方疼的时候喜欢亲她, 他也不会拒绝。 又过七八日,朝灵身上的伤终于有了起色, 烈灼之炎也没有躁动,配上漠月镇压, 也不如刚开始那么危险了。 无罪渊底是无光之地,经常分不清白天黑夜,除开沉渊的行宫会有光之外,其余人都生活在暗处。 清晨之时,朝灵在被褥里慢慢睁眼。 她神智被损, 浑浑噩噩近半月,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胸口倒是不痛了, 就是脑袋有点晕, 她下意识想坐起来, 却忽然感觉到腰间力道收得甚紧。 她慢慢抬眼过去,入目的是十四的俊美睡颜,黑发披散,胸前衣襟还被她攥在手里, 领口微微散开, 露出结实漂亮的皮肤。 她脑袋埋在十四怀里, 腰也被搂着, 整个人窝在对方怀里, 忽然间受到美颜暴击,人都愣了一下。 十四的睡眠很浅,朝灵一动他就醒了,朝灵生了病之后嗜睡,通常不会这么早醒,她还在怔愣中,就感觉到搂着自己的人微微偏过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安抚她:“做噩梦了?” 朝灵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那就好,”十四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低沉,像是蛊惑一样,“是不是饿了?” 朝灵整个人都还处在“发生了什么我居然和十四躺在一张床上”,“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的震惊中,闻言又摇了摇头,却听头顶的人疑惑地“嗯?”了一声,微微倾身,和她额头相抵。 半晌才确认:“不烫……那是不是别的地方不舒服?” 简直就像是把她当块易碎水晶,生怕磕了碰了。 朝灵被他盯地有点发毛,眨了眨眼睛,半晌才迟疑着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十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后知后觉,目光落在朝灵清亮的眼眸上,轻轻笑了一下。 她神智不清的时候,眼睛里就像蒙了层雾,看人也会呆呆的,就像小孩子一样,他这几日被他粘惯了,现在注意到对方神情有异,也忍不住追问:“想起什么?” 朝灵不确定十四有没有想起来,她的记忆从在暗河遇见朱心之后就戛然而止,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发了疯一样挥剑砍人,狂怒和杀意交织,后来就算有人来找她,她也不记得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就连这几日的记忆也很模糊,明明是刚发生过不久的事,却只有隐隐约约的印象,就像喝了烈酒,大醉一场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 她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连十四问她的话都没回答:“我为什么记不起来?”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她表现得太异常,十四似乎也不理解,那群药修也没说过治病会有失忆的副作用,朝灵还在一脸苦恼,说话也不着边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不是已经到地府了?” 十四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事实,半晌才解释:“这是无罪渊,不是地府。” 朝灵抬头去看十四,对方神情认真,目光温和,跟自己之前离开无罪渊那一次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心忽然“砰砰”狂跳起来,眼睛里一瞬间就溢满了光,声音激动:“你真的想起来了?!” 寒冰木神识夺走了十四的记忆,她原本以为自己和对方要再不相见,毕竟她已经命不久矣,十四对她的态度也一直冷淡。 十四很久都没从她脸上看见这么高兴的神情了,想起自己失忆时做出的那些举动,忍不住低下头,怜惜地吻她的唇角:“嗯,我想起来了。” 朝灵一瞬间心花怒放,简感觉遇上了奇迹,一个咕噜爬起来,急切道:“你怎么做到的?” 十四也跟着她慢慢坐身,两个人在床上面对面:“因为这个……” 他伸手,修长白皙的指尖触上朝灵脖颈间的项链,幽蓝色的宝石如同暗夜猎食者的双瞳。 “这是我一部分内丹幻化而成,自然也承载着我的一部分记忆,你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你见过的东西,它也见过,简而言之,它算我的备用记忆。” 他失忆之后曾经把项链收回过,内丹回到主人手中,缺失的记忆就开始重新进入主人的身体,所以他那几日总是做梦。 “怪我,如果早一点恢复,就不会让你和陆霁回云间,也不会让你去苍云。” 他恢复记忆之后不久,就接到朝灵到了苍云参加仙盟大会的消息,等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受了重伤。 朝灵都感觉自己在做梦,虽然十四失忆的时候冷冰冰地不理人,还差点杀了她,她难受地想把十四打一顿,但最难受的是因为自己,对方才失去了记忆。 她命不好,所有人都说她会给别人带去劫难,亲近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十四从寒冰木里出来的那一刻,对方冰冷的神情也刺痛了她,不仅是因为被所爱之人遗忘,也因为那句诅咒一般的“你命不好”。 而此时此刻,十四恢复如初,压在她心上地重石也轻了不少,她不是悲观的人,捡回一条命就已经算是好运中的好运了。 “当然要怪你,你之前不仅凶我,还欺负我,我很难过,”她一点都不委婉地数落十四的罪状,对方听到她的埋怨,神情也隐隐透出自责的意味,朝灵余光扫过十四的脸,半晌又严肃道,“但是我是你的老大,心胸宽广,就不跟你计较了。” 又来了,熟悉的满嘴跑马车调调。 “但是,”朝灵一边观察着十四的脸,一边打着心里的小算盘,“惩罚还是要有一些的,不然有损我老大的威仪。” 她眼珠转来转去,十四怎么不知道她在想坏事,但他太久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过这么轻松灵动的神情了,也忍不住纵容起来:“嗯,那老大想要怎样惩罚?” 他暗示一样地躺了下来,枕着手臂,黑发披散,姿态轻松,朝灵居然在他脸上看出了点期待怂恿的意味。 仿佛再说:我已经躺好了,快来惩罚我吧。 朝灵被自己不对劲的联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暗骂了自己没出息,清了清嗓子,才一本正经地谈起了惩罚的条件:“念在你是初犯,又不是故意的,再加上拥有像我这么善良的老大,所以惩罚不会太重。” 十四伸出一只手,替她拨开额前睡乱的头发,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嗯。” 朝灵深吸一口气,然后中气十足道:“所以,之后的半个月,你都必须向你的老大献出耳朵和尾巴,不能有怨言。” 十四:“……”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不能理解。 这么暧昧的氛围,好不容易恢复了神智,解开了心结,两人衣衫不整,自己领口还大开着,对方眼睛都看得快冒光了,脑袋里却还是耳朵和尾巴。 他没有说话,有些危险地眯了下眼睛,不动声色道:“这个么……” 朝灵凑过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很公平?” “这倒是,”他抬手摸摸对方的脑袋,唇边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朝灵总觉得十四好像不太高兴,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高兴,“你生病这些日子,我每日都会用原身陪你,算到今日,正好半月。” “所以惩罚已经过了。” 朝灵:“!” 她睁大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十四:“你生病了,记不太清楚。” 朝灵赶紧摇头:“那就不算,我都记不清楚的惩罚怎么能算惩罚?要从今天开始!” 十四手掌顺着她的后脑摸到后颈,最后落在她背后的蝴蝶骨上,神情居然带着点失落,朝灵也看不出真假,只能道:“怎,怎么了?” 十四又道:“无妨,就是有些意外。” 朝灵“为什么?” “我本以为你醒来会生我的气,可是没有,除了尾巴和耳朵之外,你没有要别的东西。” 他这句话语气很奇怪,朝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和十四对视的时候,对方目光却很坦然:“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除了它们之外,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朝灵愣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里有种不妙的威胁意味,再对上十四的目光,她忽然就悟了。 “你是不是吃醋了?”她问。 十四不知道她怎么得出来的结论:“嗯?” 朝灵这回斩钉截铁:“你就是吃醋了!” 他居然醋自己的尾巴和耳朵,简直不可思议。 十四后知后觉她指的是什么,立刻否认:“没有。” 朝灵忽然坏心眼地笑了起来,一点都不温柔地扑在十四身上,一副要把人压扁的架势。她扑得太狠,十四怕冒失鬼撞到脑袋,伸手搂住她的腰。 朝灵还在不依不饶:“你就是吃醋了。” 十四还要接着反驳,对方却“嘿嘿”笑了一下,开心地像条粘人的小狗,她学着十四,也在十四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才把目光转到了对方大开的领口。 低下头去,在裸|露的皮肤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除了它们,我还要咬你。” 第1章 问心 朝灵的吻大部分时候都像是率性而为, 认真热烈,不带太多的□□,反而像是小动物在寻求亲近。 亲完十四的脖颈, 又去寻对方的嘴唇, 她脸上是淡淡的绯红色, 目光却带着笑意,亲完之后唇边也亮晶晶的。 十四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 神态纵容,目光却慢慢晦暗起来。 他盯着朝灵唇角那抹漂亮的红, 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朝灵本就凑他凑得紧,立马就注意到了身下人的反应,她微微一愣,对方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大清早的,不许闹我。” 朝灵很喜欢这种哄人方式, 说不闹就错闹了,十四的反应明白赤|裸,就算再呆的也该猜得出对方在想什么。 她想了想, 小心翼翼地问:“十四想和我双修吗?” 十四没有否认, 反而反问她:“不然你觉得……我天天顶着下属异样的眼光, 哄小孩一样哄你,是为了什么?” 无罪渊主冷心冷情,雷厉风行,从来都只会冷冰冰地下令, 身边也毫无亲近之人, 一众下属们见了帝君都不敢抬头, 直到这个叫朝灵的小姑娘出现。 他们亲眼看见过帝君的怒火, 明明前一秒还在威胁, 对着一堆药修说“要是治不好你们知道下场”,下一秒回头看见找过来的朝灵,脸色就已经变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面若冰霜的无罪渊主,收了怒气,脸比唱戏的变得还快,主动过去把人搂进怀里,还要不停道歉,说什么“没陪你一起睡,是我的错”。 “他们都以为我被夺舍了。”十四一本正经地描述。 朝灵脑子里全是十四老父亲带娃的既视感,莫名觉得有点滑稽,但仔细想了想,注意力却到了别的地方:“我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十四想了想,只道:“无他,只是一直粘着我而已。” 睡觉要牵手,睡醒了第一反应就是找他,吃药要他喂,他离开一会儿,回来看见的就是委屈吧嗒还会掉眼泪的朝灵。 朝灵没听到他的未竟之言,自然不知道十四说的“粘着”是什么程度,心道粘人一点也没什么,自然也不甚在意,低头蹭蹭十四的脸,然后才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我也想和十四双修!” 她也想要更深的羁绊,更永恒的联结。 她说得中气十足,看似坦荡,耳根却已经红了。 十四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看了一会儿才拉近她,嘴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低低地“嗯”了一声。 朝灵伸手去解自己腰间的衣带,却被攥住了手,她红着脸去看十四,对方脸上却带着怜惜一样的宽慰。 “好了,”他摇了摇头,没让她继续,朝灵却觉得疑惑,问了句“为什么”。 明明眼底的占有欲都快把她淹没了,身体的反应也完全藏不住。 “先等你病好了,”他不想趁虚而入,也不想欺负她,“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朝灵刚想反驳怎么可能不顾及,十四带着笑意的低沉声线又贴着她的耳边传过来:“到时候不许哭。” 朝灵猛地瞪大眼睛,和十四对视,脸已经红了,声音却凶巴巴的:“我才不哭,哭的是小狗。” “嗯。”十四敷衍她。 朝灵神智恢复,身边又跟着无罪渊主这么个大杀器,确认不会再出什么闪失,十四才带她回了苍云。 参加仙盟大会的各大门派已经被萧明达和云岚软禁了半个月,此刻正萎蔫着,看见朝灵和十四大摇大摆回了苍云,勾结妖魔的罪状可谓是板上钉钉。 “陆掌门,你们云间教出来好徒弟。” 云间这半月来被冷嘲热讽惯了,早已习惯,陆霁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小徒弟安然无恙,只是又被沉渊拐走,心下五味杂陈。 “师尊,你们有没有受伤?”朝灵记得自己离开时候陆霁还在和季鸿羲大战,高手打架,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性命全无。 她身上的禁制又破了,陆霁知道烈灼之炎肯定发作过,不然沉渊也不可能把他们关在苍云半个月都不声不响,现下看见朝灵瘦削的下巴,只是心疼地摇头否认。 “云间无事,”陆霁没和她说什么,只是把目光转向了沉渊,两个人意味不明地对视一眼,气氛莫名微妙。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和朝灵素未谋面过的孟师叔。 “就是你小子,拐了我云间的弟子。”孟如峰常年闭关,不问世事已近百年,这次还是听到烈灼之炎的消息被迫出关。 他为人执拗,性格古怪,朝灵小时候用石头敲过他的墙,被骂过一顿,害怕师叔和十四起冲突,赶紧解释:“十四是来救我的。” 孟如峰却翻了个白眼,长袖一挥,语气里颇有抱怨之意:“也不来早一点,非得打断我闭关,真是浪费时间。” 朝灵:“……” 陆霁暼了他一眼:“师弟。” 孟如峰就不说话了。 朝灵脱离危险,云间上下都是一副轻松之态,其余门派已经认定他们勾结无罪渊,此刻诛伐之心皆是大起,奈何自己门派被沉渊拿捏威胁,东华派已是前车之鉴,全都敢怒不敢言。 金乌之羽是最后一味药,朝灵和十四的目标是季鸿羲。 他先前和陆霁战过一场,后来又被十四重伤,苍云已成无罪渊口食,他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季掌门,先前提过的事,考虑得如何?”他曾经说过,只要季鸿羲交出金乌之羽,就会将无罪渊的人撤出苍云。 季鸿羲却笑了笑:“可惜了,你们慢人一步,金乌之羽已不在我手中。” 他嘴上说着可惜,但神情却没有多少可惜的意思,反而有些说不出来的幸灾乐祸。 “你给了谁?”朝灵心下一动,思及季鸿羲的异样,对方忽然派人到天骆,又忽然决定把金乌之羽当做仙盟大会的奖励,自己的决斗名牌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送进了箱子里。 “我没给别人,准确来说,是它失窃了,”季鸿羲的眉头皱起来,神情严肃,露出不屈之态,“不过就算我有,也不可能给你。” “我身为苍云掌门,就算是死,也不会向妖魔低头,更不会为虎作伥,同流合污。”他身上还带着重伤,说完却扶着剑慢慢起身,一脸打算同归于尽的神色。 “以身殉道,死不足惜。” 季闻雪就在他身后,闻言不声不响地拔|出了佩剑,看向沉渊和朝灵的神情中只剩厌恶:“苍云弟子听令!” “在!” 他这幅大义凌然不惧生死的气势,简直和云间的不作为形成了鲜明对比,顿时感染了不少人,高台之下的人群纷纷拔剑,也跟着反抗。 “季掌门,苍云今日之祸,亦是我正道之难,我等就算身死,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的不错!妖魔祸世,亦是我等之责,我们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陆霁,你云间若还有半点良知,就趁早回头是岸,莫要成天下的罪人。” “今日,我等便要以命诛邪!” 虽然一堆人都打不过十四,但士气却很足,全然不肯松口之态。 十四神情冷淡,看着众人发难,争吵声中,云间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陆霁,当年风云台上,你身为剑榜第四,是何等高风,今日为何又要与妖魔合污?” 季鸿羲一个人打不过沉渊,但加上陆霁却未必,云间剑术天下闻名,若是能够掉转立场,想必也能扭转战局。 可偏偏陆霁油盐不进:“我问心无愧。” “你——”有人气急败坏,也有人摇头叹息,季鸿羲听到陆霁这么说,却像是想起了某些往事:“他们不会认同你的。” 陆霁却笑了,笑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简直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他斩钉截铁:“你没有资格提他们。” 气氛凝固了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好像没有。 很意外地,朝灵听懂了陆霁说的“他们”是谁。 风云剑榜上的四人曾是至交,陆霁因故人之死,隐世不入十洲,也从来没有联系过季鸿羲。 就连当初自己入苍云求学,都是宋闻星一手安排的。 陆霁到底为什么不入十洲?和季鸿羲有什么关系? 空尧和宋亦然的死,会不会也和季鸿羲有关? 她脑海中千万种想法划过,还来不及成型,注意力却被场外的异动干扰。 她抬眼,再次看到熟悉的景象。 又是铺天盖地的怨灵,只不过这一次数目更甚,它们盘旋在结界之外,将晴朗的日空遮住,而人群之中,瘦弱的女子背负着大剑,侧颊上的伤痕引人注目。 “季掌门,别来无恙。” 朝灵对朱心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甫一看见,下意识就拔了剑:“你来干什么?!” 朱心今天的目标似乎不是朝灵,看见她戒备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来见一位朋友。” 朝灵:“……”我们很熟吗为什么要点头你快滚! 众人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无罪渊,云间,苍云,还有忽然出现的女子,让场上的氛围变得奇怪起来。 朝灵知道对方心怀不轨,目光紧盯着她不放,随时准备动手。 “在争斗之前,诸位还是先听我讲个故事吧。” 第1章 旧日 “在场诸位, 想必都知道‘烈灼之炎’吧?”朱心站在场中,神态自若,像是闲聊, 场下的人闻言却变了脸色。 烈灼之炎, 据说是上古仙人的命火, 落俗凡尘之后藏匿人间,不曾现世, 直到两百年前,风云剑榜第二的宋亦然挺身击败炎兽之后, 自此隐匿之物现世,仙门纷争开始。 传说中,烈灼之炎可以解光阴之难,可以燃尽万物,让生者赴死, 死者复生。 “一月之前,我送信到苍云,这封信里写了些东西, 最后‘意外’落到了季掌门的手里。”朱心没什么斗争的欲望, 似乎只是单纯想讲故事, 朝灵还念着对方先前所作所为,但事关对方一路驱策怨魂纠缠自己的真相,她还是忍住了。 一个月之前,恰好就是季鸿羲派苍云长老到天骆追杀她的那一次。 朝灵怒道:“原来是你!” “反应不错, 这么快就猜出是我在捣鬼了。”朝灵怒意上涌, 刚想打人, 却被一侧的陆霁伸手拦住。 他想看看朱心会怎么说。 “我信中提及, 烈灼之炎现世, 十洲将有大难,若想平息此难,就必须铲除祸害。”朱心目光在朝灵身上落了一下,最后又移向台下众人。 烈灼之炎,这是一个禁忌又充满吸引力的名字,朱心越是坦然地将这四个字说出,台下群情就越微妙。 “那不是传说里才有的东西么?难不成传说都是真的?” “听说那个东西可以让死人复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假的吧,宋亦然当年……他还不是死了。” “季掌门也不愧是‘十洲第一人’,大义凌然,当即召集苍云长老,秘密行动,打算无声无息之间就平息祸端,让身负烈灼之炎的十洲劫难死在天骆,永远回不来。”朱心说话总是意有所指,简单听来无甚,但仔细听总觉得阴阳怪气。 众人仍是一脸茫然。 季鸿羲神色不变,仍是问心无愧之态。 “后来那个祸端了逃走,季掌门为了十洲的安稳,又设了个局,以金乌之羽为诱饵,引对方来参加仙盟大会,要同诸位一齐诛灭祸端,保十洲安稳。” 她说完,台下立马就有人反驳。 “满口胡言,我们此次是应季掌门之召,为诛杀仙门叛徒而来,设局也只是为引她出来,和烈灼之炎有什么关系?!” “这妖女来历不明,想必只是为了扰乱我等的判断,再说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无罪渊派来的人?” 面对质疑,朱心却显得格外从容,或者她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引起所有人的质疑。 “罢了,看来这个故事讲得不好,那么我再重新讲一个故事吧。” 她将背后大剑一收,饶有兴致得问众人。 “我们就讲讲,当年讨伐炎兽之战,宋亦然做过什么。” 她莫名其妙改口,两百年前的旧事重提,众人又是一阵莫名其妙,季鸿羲脸色却猛得一变。 “宋亦然诛杀炎兽,身受重伤,救十洲于水火,也因为烈灼之炎侵入体内,他获得了不死之身。” “什么是不死之身?就是不管受什么伤,不管被捅多少刀,都会活下来,即使痛不欲生。”朱心侃侃而谈,声情并茂,朝灵第一次听她说那么多话,都开始觉得对方有说书的潜力。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胡扯了。 “众所周知,宋仙君是在讨伐炎兽之战时,因重伤身死。当年目睹之人甚多,姑娘,讲故事归讲故事,别讲笑话。” “就是,拿我们寻开心就免了,强敌当前,别来妨碍我们。” “你们又没有亲眼目睹,怎么知道宋亦然死没死?这种事情,还是问季掌门好,是吧,季掌门?”她把话头丢给季鸿羲,众人的注意力也跟着到了他身上。 “已死之人,何必再问。”季鸿羲道。 陆霁却开口了:“当年讨伐炎兽的队伍中,苍云在主战场,你应当很清楚。” 苍云作为战场主力,出力颇丰,牺牲也不小,季鸿羲更是声名大噪,那一战后威名传遍十洲。 主战场上的事,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炎兽发狂,他重伤逃脱不及,被兽爪击飞在崖下,我们找到他时,他已气绝。”季鸿羲面不改色地陈述,话音刚落,却被人打断。 “你撒谎。” 出声的是朝灵。 她见过天明谷的衣冠冢,芥子袋里还有把已经认她为主的佩剑。 宋亦然是她生父,不可能死在两百面前。 仔细想来,明明还活着,为什么所有人一致认为宋亦然死在了战场? 到底是她父亲在刻意隐瞒,还是旁人? 追杀空尧的人又是谁? “宋亦然根本就没死在战场上,你在撒谎。”朝灵又重复一遍,斩钉截铁。 季鸿羲看着她没说话。 “看来你知道原因。”朝灵忽然冷哼了一声。 只有凶手,才会绞尽脑汁地伪造证据。 人在被欲望驱使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不可预料的事情。 “想要他身体里的烈灼之炎,所以你们想杀他。”朝灵道。 季鸿羲道:“我们没有杀他。” “是啊,你们没有杀他,你们只是在远处旁观,见死不救,趁着对方力竭的时候一拥而上,把对方逼下悬崖,”朱心一点都不客气地补刀,然后才意味不明地看向朝灵,“他又没动手,怎么能算杀人呢?” 朝灵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回在朱心身上。 “所以呢?这就是你纠缠我的理由?” 朱心点了点头:“嗯。” “你大概已经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了,他这么对宋亦然,你居然能袖手旁观?” 朝灵感觉到对方这句话背后深深的威胁意味,脑子里乱糟糟的,只道:“所以呢?” 朱心:“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她指了指季鸿羲:“只要杀了他,我就不会纠缠你。” 朝灵一顿:“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朱心想了想,半晌居然点了点头:“毕竟我是一番好意。” 多么荒唐的理由,她被纠缠折磨,被逼到生不如死,最后折磨她的人却忽然跳出来,说我是一番好意,我是为了你好。 是她疯了还是朱心疯了,朝灵茫然地想。 她们不知不觉开始自说自话,台下的人群却不明所以,觉得两个人在疯言疯语,朝灵静默良久,才忽然看向朱心。 “滚。” 朱心却不依不饶:“杀父仇人就在你面前,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命不好吗?因为有人在从中作梗,而现在我揭发他的恶行,正好还能给你下手的理由和机会。”朱心循循善诱。 朝灵却忽然道:“滚!” 她怒意猛烈,朱心却仿若未觉,朝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心口,不上不下,下意识想动手,却被人一把揽住。 她回头,对上十四安抚的眼神,对方像是在安慰要发疯的猫:“不要理她,我来。” 十四话音刚落,地面乍然出现的铁链就把朱心捆得严严实实,速度快得让人觉得像做梦一样。 朱心被缚,却没半点慌张的神色,脸上反而带着冷笑,朝灵知道对方的笑意味着什么,姿态也前所未有地强硬:“我不知道你又在计划什么,我也不关心,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也不用你背后那个人管。” “不可能,除非你现在当着仙门各家的面杀了季鸿羲,否则我就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疯掉为止。” 朝灵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冠冕堂皇还莫名其妙,就像是藏在阴暗处的老鼠,打不死还恶心。 她今天敢威胁自己当着仙门各家面杀了季鸿羲,明天就敢威胁自己杀了陆霁,杀了十四。 她想起天骆秘境里的逆转阵法和被当做镇眼的诛邪剑,透骨的凉意就止不住上浮,她只能猜出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而且可能和自己有关,但是对方势在必得的神情让她烦躁,也让她抓狂。 暗处的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算到,就像孤魂野鬼,无时无刻都窥探着你的行踪。 “杀了她。”朝灵再不犹豫,冷声道。 她出口快,十四的动作更快,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高台中央的女人忽然惨叫起来,裹满罪火的锁链顷刻将她烧成灰烬,留在原地的唯有女人惨叫的回音和一把重剑。 骇人的场面忽然上演,众人皆是一阵毛骨悚然,脸色惨白地看着那条夺命的锁链在杀完人之后缓缓收回。 朝灵的目光转回,落在季鸿羲身上,不知道想到什么,最后又走到朱心重剑遗落的地方,捡起重剑。 季鸿羲神情一顿。 那一刻,他做了一个选择。 他知道这场争斗毫无胜算,知道当年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他费尽千方百计,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宋亦然的种居然还活在世上。 她继承了宋亦然的命,也继承了烈灼之炎。 烈灼之炎才是唯一的转机。 只有力量才是扭转战局的唯一筹码,他早就明白。 只要现在拿到烈灼之炎,一切就还有可能。 他入魔似地想着,手指抚到手边掉落的重剑,他咬咬牙,下一刻,就朝着朝灵的后背直扑过去! 第1章 变脸 “砰——” 朝灵还在给查看朱心的佩剑, 却听身后一声巨响,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她回头,却见季鸿羲整个人都摔到了远处的石柱上, 形容狼狈。 “父亲——”季闻雪最先反应过来, 追上去将季鸿羲扶起, 季鸿羲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血吐得到处都是, 季闻雪低头咬牙,目光阴沉地看向十四。 “沉渊……你!” 被他怒斥的十四神态自若, 神情也说不出的嘲讽:“是他自己找死。” 苍云是仙门之首,季鸿羲是十洲第一人,季闻雪作为苍云少主,平日里骄矜傲慢,哪里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朝灵猜到大概是季鸿羲偷袭, 十四才突然出手,对上季闻雪红透的眼眶和不甘的神色,她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季闻雪心高气傲, 受不得半点委屈, 想必会走玉石俱焚之法, 朝灵默默想。 她方才想完,就见不远处的季闻雪已经拔了剑,一步一步朝十四走来,颇有同归于尽之态。 季鸿羲虽然表里不一, 为了力量不顾一切, 背地里坏事干尽, 但季闻雪不是。 他是天之骄子, 苍云少主, 从小笃信要斩妖除魔,匡扶大义,罪不至死。 “十四……”她一开口,十四就转目看她,“朱心没死,又是替身。” 十四“嗯”了一声。 朝灵知道他大概早就看出不对劲,所以朱心闯进结界的时候没有阻止,对方虽然总是恶心她,但这次却是带着实打实的证据,打算揭开过往的真相。 “你们……休要放肆!”季闻雪提着剑,和朝灵相对。 朝灵其实并不太想和季闻雪打,毕竟有过同窗之谊,两个人关系还不错,而且就算要打,十四也不会让她上,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季闻雪和他爹一个下场。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无罪渊主的对手,就算有,最后也会成为死人。 她看着脸色阴沉的季闻雪,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道:“没想到我们最后会落得这种局面。” 季闻雪冷笑了一下,只觉得嘲讽。除夕那日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曾救自己一命,自己也以前还把她当做至交。 “正邪不两立,你既然选择了与妖魔为伍,就应该预料到这一天。”他毫不留情道。 季闻雪刚说完,他身后忽然窜出另一道阴影,仔细一看,不是程月凝是谁:“少主,我来帮你。” 正邪不两立,这是朝灵回到苍云以来,听到最多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罪人,喊打喊杀,不放过她。 “我想问少主个问题,季鸿羲派苍云长老到天骆追杀我那次,你知道真相,是么?” 当时若不是苏钰提前告知,她可能还会屁颠屁颠地去迎接旧友,然后被一群苍云长老带回来,被迫交出烈灼之炎。 “我们想把你带回来,调查苍云弟子的死因和沉渊的下落。” 季闻雪没有否认,朝灵却忽然笑了一下:“我该说少主太笨了,还是太聪明。” 派出苍云那么多长老和弟子,又用她在学宫的好友做饵,既然他们事先并不知道十四和自己在一起,那么远赴天骆的原因就只有自己。 如若真的打算把她带回苍云,又怎么可能派那么多人来:“你们派了那么多人,居然不是去杀我的,真是有趣啊。” 她嘲讽完,又把目光转到他身侧,看向程月凝:“程姐姐呢,你也知道?” 此刻的程月凝少了些平日的温婉,持剑神态严肃,俨然一副仙门名士之风采:“我知道。” 果然,他们都知道,却还是要来杀自己。 朝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可以接受好友因为立场不一样变成了敌人,但是却不能接受对方打着好友的名义接近,最后做的却是要自己的命。 这无异于背叛。 她曾视苍云学宫为自由轻快之地,但背后到底有多少阴谋在围着她打转。 台下之人,仙门正道,她没招惹过,她没接触过的,全都要杀她。 “我懂了,”朝灵忽然笑了笑,那个笑容里带着点遗憾,又带着点释然,昔日好友隔着高台对视,中间被无形的沟壑隔开。 她忽然抬手,自指尖引出一道幽暗的火焰,轻轻将火种散在高台之上。 那一点幽微的火焰,在白玉石块之上慢慢散开,然后开始以石头为燃料,慢慢燃烧起来,顷刻就散成一片火海。 “你们不是都想要它吗,它就在这里,来取罢。” “小师妹!”宋闻星忽然唤她一声,想要阻止,朝灵却不打算再隐瞒,只是故作轻松地朝大师兄眨了眨眼。 众人哪里见过能烧化石头的火,惊诧过后又是一阵莫名其妙,季闻雪皱了皱眉头:“这是何意?” 朝灵开始觉得季闻雪过于聪明,演过头了:“烈灼之炎,你们想杀我,不就是为了它吗?” 季闻雪一顿,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朝灵就继续说:“既然大家都听不懂,那我不妨更直白一些,方才那个妖女的话不全都是假的。” “我生父的名字叫宋亦然,两百年前因为讨伐炎兽,意外获得了烈灼之炎,他死之后,这个东西就到了我的体内,我就是那个妖女口中的十洲之劫,季掌门那么大一盘棋,还劳驾苍云长老追到天骆杀我,不就是为了它么?” 她全盘托出,说得轻松又坦然,反倒是台下的人都炸开了。 “烈灼之炎?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居然是真的?!”有人在惊叹。 “不对,季掌门先前和我们私下商议,说的是要借大会斩杀仙门叛徒,没有说过什么烈灼之炎啊?!”也有人质疑。 “他定是想独吞烈灼之炎!” “等等,诸位不要自乱阵脚,说不定她在撒谎,只是为了扰乱你我。” 季闻雪似乎也很讶异。 “我可以作证。” 人群中忽然有人清声开口。 众人循声而去,见开口的居然是陆霁,他长身走出,神态严肃。 但凡看过点关于风云剑榜小八卦的人,都知道剑榜上四人是至交,陆霁知道也不奇怪。 转念一想,陆霁宁愿倾云间全派之力与众仙门为敌,都要袒护一个勾结无罪渊的有罪弟子,其中必然有重大缘故。 若那个弟子体内有烈灼之炎,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毕竟是可以支配生死光阴之物,只要得到它就相当于得到无上的力量。 朝灵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陆霁居然会出来支持她,她本还担心自己忽然做下决定引师尊担忧,现下却放心了。 仙盟大会一开始的目的是为除魔,如今有了别的变故,那么自当重新考量。 季鸿羲派人到天骆追杀朝灵的原因,仙盟大会上揭穿朝灵,引众人群起而攻之的原因。 云间全门派倾巢出动,无罪渊攻上苍云,陌生的女人,还有发狂偷袭的季鸿羲。 一切都有了新的解释。 “这是我父亲的‘若君剑’,此刻我已经是它的主人。”朝灵取出宋亦然的佩剑,横握于前,仿佛进一步验证了众人先前的猜测。 “等等……这个小姑娘才二十岁没出头吧?讨伐炎兽之战是两百年前,若宋亦然死在战场上,她怎么可能……?” “可是典籍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宋亦然就死在两百年前,这还有假?” “书也是人写的,当然可能有假!话说炎兽一战,带回宋亦然死讯的好像确实是季掌门呢。” “……所以刚才那个刀疤女说的没错,是么?” 朝灵自曝身份,人群顷刻炸开了锅,季闻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越发难看起来,目光忍不住往后,落在已经狼狈不堪的父亲身上。 若真相当真如此,那父亲当时让自己到天骆追捕朝灵一事…… 烈灼之炎的存在,就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突破口。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在一瞬间就能证明很多事情,那些原本还在对朝灵喊打喊杀的人,此刻口风已然大变。 “我就说季鸿羲怎么舍得把金乌之羽拿出来……原来真的是有其他原因。” “堂堂苍云掌门,亏我还一直奉他为仙门楷模,背地里居然做出这等不堪之事!唉!真是看瞎了眼!” “怪不得云间陆掌门在讨伐炎兽一战后就隐世不入十洲,想来就是因为宋亦然之事。” “那勾结无罪渊,与妖魔同流合污一事,会不会也……” 会不会也是季鸿羲栽赃嫁祸,蓄意编造? 说到此处,众人又把目光转到了朝灵身上,目光期待,似乎只要朝灵点头称是,那他们就会无条件相信一样。 “朝姑娘,你若还受过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今日仙门众家都在,可以为你评理。”沉渊帝君一直没表态,众人声音也大了一些,言语之中颇有拉拢之意。 朝灵没想到众人的口风说倒就倒,再倒自己就快成善良无辜,受尽欺负的小白花了。 “我没受过什么委屈,诸位也不必为我开脱,”她笑了一下,忽然后退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紧了身侧之人的手。 十四一顿,转目过来看她。 朝灵面不改色:“毕竟我已经决定好,要和沉渊帝君同流合污一辈子了。” 第1章 释然 “师尊, 徒儿不肖。”朝灵还抓着沉渊帝君的手不放,神情坚定,半点没有顺着台阶往下的自觉。 风波一场, 讨伐炎兽一战已大概有了眉目, 久留已经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朱心和她幕后之人。 “我们走吧。”她握了握十四的手,对方很快就接收到她的意图, 从无罪渊底开出的裂缝慢慢消失不见,高台上的两段人影在风中消散, 毫无预兆。 “等等——”季闻雪忽然抢上前,最后还是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 玉白高台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唯独人影消散之处, 落下了两件东西。 季闻雪捡起查看,却发现那是一件漂亮柔软的狐裘,并一枚玉令。是朝灵除夕生辰那日, 他和程月凝送的生辰礼。 他微微一愣, 忽然转目看向高天。 天幕之上的结界撤去, 萧明达和云岚的身影也跟着离开,只剩下一地凌乱的仙门,还有被自己弟子光明正大背叛的云间众人。 过往之事忽然被挖出,想必要鸡飞狗跳一阵, 也够他们忙活了, 朝灵和十四并排立在青鸟背上, 心不在焉地想。 “此番一走, 你我之间的牵绊, 就再也解不开了。”十四今日基本没说什么话,也没做什么事,最多就是把想偷袭的季鸿羲打成重伤而已,朝灵都快不习惯了。 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背叛师门,明日正道的剑就可能捅在她身上,朝灵知道十四在顾虑什么,只道:“早就解不开了,我们都已经双修过,还…还怎么解?” 何况她也不想解了。 无罪渊虽是妖魔横行之地,不见天日,但阿竹和猪大壮们吵闹些,却从不害人,云间这次为了她得罪了不少仙门,若不和师尊师兄们划清界限,日后十洲仙门必定要有所针对。 与其让他们针对云间,还不如让他们冲自己来。 十四怎么可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却没训斥她自作主张,闻言只道:“叛逃师门保全云间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未必奏效。” 朝灵不解:“为何?” “其一,你师门此次几乎倾巢而出,仙盟大会一团乱,明眼之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极疼爱你,就算你叛逃,其余仙门也不一定会买账。” “其二,人的偏见是很难消除的,你和无罪渊沾了边,你的师门未必可以全身而退,宁愿杀错也不放过,这和爱屋及乌同理。”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他行于世间千万年,神魔仙鬼都有同样的影子,唯独人心没有固定的模样。 朝灵也知道自己的办法不周全,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虽然厚着脸皮蹭了十四的名声,但如果能对云间有所回报,那她厚着脸皮也没关系。 “其三,”十四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不像方才那么严肃,反而带着调笑的意味,朝灵不明所以地抬头,对上他认真的目光,“你方才说我们‘已经双修过了’,这点我不同意。” 朝灵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深见解,结果居然是这个问题:“我们躺一张床上睡了这么多次,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已经双修过了么?”她心虚地耍赖。 “而且我现在已经决定赖上你,为防你不要我,当然要这么说,这样你才有负罪感和责任感,就不会随便放弃我了。”她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出来,十四听完却微微愣了下。 神智恢复之后,朝灵就很少出现生病时粘人又不安的情态了,就算是今日面对仙门众人,得知过往真相,她情态都镇定自若。曾经的伤痛似乎不会在这个人身上留下疤痕,因为她从来都是坚强又快乐的。 她喜欢用玩笑和自嘲装作不在意,还喜欢伪装成恶人,可唯独在这种时候,她最脆弱的地方也会毫无预兆地暴露出来。 她在不安,在怀疑,被抛弃过太多次,她的自嘲更像是不自信和麻木。 “不许这么说,”十四冷玉一般的声音响起,郑重又严肃,“我喜欢你,也要你留在我身边,我需要你,而不是你赖着我。” 是她捂热了无罪渊主终年不化的寒冰之心,是她把栓在洞窟底的大猫带出了深渊。 朝灵还是第一次听十四说“我喜欢你”四个字,坦然的神情,明明是平淡自然的言语,却在一瞬间在她的心里砸出了一道口,满溢着暖流,却带着说不出来的疼。 人真的是一种很怪异的生物,明明可以满身伤痕都坚强着不声不响,却能轻松被三两爱意攻陷。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十四观察着她的神色,没说话,只是鼓励一般地张开了手,朝灵扁了扁嘴,下一秒就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扑进了十四的怀里。 她抱怨:“我讨厌金孔雀,也讨厌程姐姐。” 他们接近自己,然后背叛自己。 除夕夜里桂花云锦酒的味道还留在记忆里,他们在万家灯火之中畅谈,从诗词歌赋谈到剑法秘籍,从理想谈到现实,她认认真真把真心交付,换来的却是故人不远万里取她性命。 人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圆满是奢求,遗憾才是常态,可真到亲身经历那一天,却怎么都放不下。 “我把他们送我的礼物都还回去,以后也不要再理他们了。” “嗯,不理了。”十四搂着她,任由对方发泄情绪。 把别人送的礼物退回的行为本身就带着孩子气,就和小孩子闹矛盾一样,我把你给的东西还你,以后不理你了,潜台词就是:我其实很在意你,不然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你的礼物? 真正的不在意是漠然,是麻木,是不管面对歇斯底里还是温言软语都一视同仁的漠然,而他恰好精于此道。 按照人类的标准来算,朝灵也只算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理应意气风发,而不该背负这么多。 他伸手,对待小动物一样揉了揉朝灵的后颈,朝灵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却没说话,等埋够了才把脸抬起来。 她又恢复回神清气爽的模样,话痨一样叭叭叭个不停:“十四太高了,每次抱你都要垫脚,不方便。” 十四就拉着她在青鸟背上坐下:“这样呢?” 朝灵往十四身边挪了挪,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她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总是一个人说个不停,十四喜欢在一边静静听着,一双沉目,目光偶尔落在朝灵身上,她的嘴唇微微带着粉色,因为说太多话显得有些干燥,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移不开目光。 朝灵原本还在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找朱心,怎么顺藤摸瓜揪出对方身后之人,绞尽脑汁,冷不防感觉到一道阴影靠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吻住了。 “嗯……你怎么突然……”她愣了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了回去,温热的呼吸交织缠绕,而她大脑一片空白,想说的话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而他们身后,另一只青鸟背上,无罪渊的两大护法面面相觑。 “……” “……”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萧明达正准备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却听云岚道。 “太恶心了。” 萧明达:“?” 云岚:“朝灵姑娘还是太单纯了,随便哄一哄就原谅帝君,这样帝君只会更加不会珍惜。” 萧明达:“?” 云岚爱打人,萧明达打不过她,只能试探着问:“为何?帝君不是挺好的么,先前虽然失忆生了些变故,但对朝姑娘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哄一个人类小姑娘开心,其中多少周折,他作为沉渊帝君的备用智囊,因为他两受了多少罪,旁人又怎么可能体会。 云岚暼了他一眼,依旧漠然道:“你还记得帝君将朝姑娘带回无罪渊的第一晚么。” 萧明达“嗯”了一声。 “若我记的不错,那晚帝君去陪了别的女人,朝姑娘后来心如死灰还差点逃走了,我还帮忙杀了条九头蛇。”云岚继续分析。 “话本里遇到此类情节,帝君多半要自责后悔,在大彻大悟之后彻底悔改,发誓对朝姑娘不离不弃,而朝姑娘心灰意冷,帝君若不追她半本书,她决计不会回头的。” 萧明达张了张嘴:“……” “你看的到底是什么话本……”他不知道云岚什么时候被人界的奇怪话本荼|毒,脑袋翁嗡作响,半晌才颤颤巍巍道:“别的女人……不对,那晚上和帝君在一起的人,不就是你吗?” 云岚摇头:“朝姑娘说的是‘别的女人’,不是我。” 萧明达:“……” 饶是无罪渊护法足智多谋,也被这毫不动摇的坚持噎死了。 前面偷听的两个人却幸灾乐祸。 朝灵道:“萧护法真惨。” 十四没有偷听的兴趣,不甚在意,目光只是落在朝灵红润水泽的唇瓣上,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朝灵又道:“云岚好像只沉迷打架,如果有人喜欢她要怎么办?” 十四想起在苍云学宫的时候,朝灵满脑子都是兔子老虎爬山逃课,自己从十洲追到天骆的日子。 “那是萧明达的事。” 第1章 死期 朝灵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看了一眼后面青鸟上的二人, 又回过头来看十四,半晌才恍然大悟。 萧明达居然喜欢云岚,那想必确实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四个人前脚刚回了无罪渊, 后脚就有手下来通报, 说苍云大乱, 季鸿羲重伤不醒,各大门派都在以当年之事施压, 想必不久就会有结果。 朝灵多少预料得到事情会闹大,但没想过这么快, 但此刻她已无心关注其他,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朱心的替身虽然被十四杀死,但剑却留了下来,她可以用追因溯源之法,查探她的下落。 若按照朱心的说法, 是她故意将自己身负烈灼之炎的消息告诉了季鸿羲,对方因贪欲作祟,用金乌之羽引自己上钩, 再以除魔之名让众仙门下手。 现在金乌之羽失踪, 多半就是被朱心拿走的。 《鬼吞》之术阴邪至极, 朝灵也不相信对方筹谋这么久只是为了跑来苍云大闹一场,然后替自己揭开当年真相。 “对了,我还有一位朋友叫苏钰,为了帮我受了重伤, 刚才走得太急没顾得上, 如果方便的话, 能帮我关照一下他吗?”她知道十四肯定在苍云留了人, 想起先前苏钰状态不佳, 便多留了个心。 现如今无罪渊上下都知道帝君身边有个金贵无匹的小姑娘,她的话自然会被认真对待,下属领命而去,朝灵便不再迟疑,划开手指引灵血,再把血涂在朱心的重剑上。 追因之法的原理其实是以秘法查看附着在物品上的记忆,能看到什么全凭运气,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灵血喂养兵刃,不一会儿重剑之上就低声嗡鸣起来,朝灵凝神闭眼,再睁眼时,看见的是满目的红。 空气里没有水分,只有被蒸干的呼吸,地面是烧不尽的大火,天幕中也是一片红,就连神识都仿佛在被炽烤,朝灵下意识皱了皱眉,却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狼狈的女人。 她面颊上有条长长的伤痕,狰狞可怖,浑身是伤,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居然是朱心。 朝灵愣了一下,她想不到朱心这么痛苦的理由,也没见过她这幅模样,连睡觉都在发抖的人,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回忆里的朱心,直到画面中出现了另一道人影,修长清瘦的男子,披着白色斗篷,乍一看身形引人遐想,目光再往上,对方一张脸却以白布缠绕,裹得严严实实。 察觉到有人靠近,朱心立马就醒了,她用最快的速度起身整理,然后恭敬地垂下头报备:“事情已经办完了。” 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陌生男子便是朱心背后之人了。 “嗯,辛苦了。”出乎意料,陌生男子的声音很温柔,没有大反派该有的凶恶,反而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若是以第一印象而言,十四或许比他更像反派。 “此地环境恶劣,久留对身体有害,你先回去吧。”白衣男子又道。 朱心却摇头:“我已是残破之躯,注定死无葬身之地,待在哪里都没有分别。” “唉,”见劝不动,白衣男子只能感叹,“我们当坏人,也应该有坏人的生活态度,你执行任务时常遇到危险,就更应该惜命,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了。” 缠绕的白布中露出一对明亮的双眼,显得格外温柔,又格外忧郁。 还带着隐隐约约说不出来的熟悉,朝灵把自己过往十八年里能记起的人都回忆了一遍,也没有翻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温和无害,还要苦口婆心劝属下惜命的人,背地里却对自己步步紧逼,恨不得让她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她和这个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白衣男子没过多久就离开,重剑的记忆里就只剩朱心一个人,最后消弥无无形。 追溯之术戛然而止,朝灵睁开眼,刚好对上十四的目光,下意识笑了笑。 追溯术法风险极大,见朝灵无碍,十四脸色也好了起来,朝灵便把在记忆里看到的景象说给十四听,边说边奇怪。 “他们竟然会把环境那么恶劣的地方当做老巢。”她久居云间,入世不深,单凭一点记忆也猜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看他们在的环境更像是火山口一类的,若现下派人排查,应该可以缩小排查范围。” 想到这里,说干就干,朝灵刚想找地图和典籍查阅资料,却被十四拦住了。 “你方才说,他们在的地方有大火和熔岩?”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打算求证,“还有什么特别的?譬如怨魂,怪鸟之类的。” 朝灵想了一下:“天空,那里的天空是红色的,颜色很怪异,我怀疑是幻术或者结界一类的东西。” “也不一定,”十四忽然打断她,“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天空就是红色的。” 千百年来从没变过。 朝灵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跟着兴奋起来:“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大妖是不是都像你一样见多识广?”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毕竟大妖是很少见的,能和他一样一直活下来而不陨落的大妖更少见。他抬手,轻轻一引,地面忽然毫无预兆地钻出一条锁链,上面散发着烙铁一样的红光,骇人无比。 红光散去,锁链落回十四掌中,朝灵一眼就看见锁链上怪异可怖的符纹。她见过十四用它战斗过几次,每次都会带着烈焰与哀嚎,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你的武器和那个地方有关么?” “嗯,”他将目光落在铁链的符文之上,又补充了一句,“那里是我的诞生之地。” 世上的妖魔和凡人害怕无罪渊主,怕的不光是他座下群魔和强大的修为,另一个原因是害怕他的出身。 他生于极恶之地,伴随着罪火和邪气,不仅凡人畏惧,就连妖魔也要敬而远之。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而淬炼他的那片地狱,就和朝灵看到的记忆一样,拥有常年血红的天空。 朝灵从来没有听十四讲过他的过去,她只知道话本典籍里的无罪渊主,永远是邪恶化身,地狱恶鬼,是人人畏惧的存在,而这样一个人,又拥有什么样的过去? “我曾经在一场战争中被封入地底,侥幸活了下来,离开地底之后,去了不少地方,后来在闭关休憩时候被一群修士镇压,他们以为我要为祸人间,豁出了性命,最后把我镇在石窟里,也就是你我初见之地。”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朝灵听得眼睛都大了。 “他们为什么要镇压你?你明明……”你明明没做过什么。 无罪渊主虽然凶恶,却从来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更不会滥杀无辜,她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无罪渊虽然妖魔鬼怪一大堆,却都是安分守己之徒,刚从地底逃脱那一年,十四也只是打塌了仙门各派的洞府,若非后来各大门派联合讨伐无罪渊,也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正邪不两立,我于他们而言是危险和变数,他们为了镇压我,也用了上百条人命。”这些都是很久远的事,就算回忆起来也不会有太多的感觉,十四说起过往的时候几乎不掺杂半点感觉。 不曾亲历,朝灵很难想象那种画面,但云间曾经有位师兄,下山除魔时为了救一个小孩,被魔物斩断双臂,从此之后再也无法举起佩剑,修道之人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本就没有什么错。 难的是辨善恶,难的是能够问心无愧。 那自愿牺牲的上百条人命没错,十四也没错,那错的到底是什么?朝灵有些茫然地想。 就在不久之前,仙盟大会上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各大门派为诛邪而拔剑,云间为护她而拔剑,就连无罪渊也牵扯了进来,到头来之剩一堆不堪的往事,却没有人告诉过她谁对谁错。 她思绪杂乱,下意识揉了揉脑袋,又听十四道:“《鬼吞》之术需要驱策怨魂,我诞生之地也正是怨魂堆积弥漫的地方,方便他们就地取材,而且地点隐匿,无人敢靠近……嗯?怎么了?” 朝灵有些茫然地去摸自己的心跳:“我不知道……我难过的时候,它好像也会有所感应。” 烈灼之炎在她体内待了这么长时间,她多少也摸出了些门道。 它留在人的身体里,干扰别人的情绪,平日无事还好,可一旦主人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最后都会变成它的养分。 主人崩溃发疯的时候,它会趁机游遍心脉,越烧越旺,最后攻破心房,让对方彻底失去理智,她在苍云后山发疯的那一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烈灼之炎。 “不过没事,过一会儿就好,我都已经习惯了,”她挠了挠头,想接着刚才的话题,却忽然被十四打断。 “你说它在干扰你的心脉?” 朝灵点点头,十四脸色却忽然变了,他想起陆霁说的话: 烈焰攻心之日,就是朝灵的死期。 第1章 决定 朝灵已经习惯了把刀架在脖子上, 数着日子过的生活,烈灼之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而每每她觉得到死期的时候, 又总能绝处逢生。 她见过许多生死, 本来对生死只是看得很开, 取出烈灼之炎本就是豪赌,她也没奢望一定会成功。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她的命是用无数人的努力和心血换来的,她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死。 “明日我们就出发, 去拿金乌之羽。”时不我待,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那个白衣人让朱心偷走金乌之羽,那定是早就预料到仙盟大会是有这样的结局,也知道朝灵最需要什么,所以才有挑战无罪渊和云间的底气, 此时去找金乌之羽,无异于自投罗网。 朝灵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有说别的, 只是点了点头, 说了句“好”。 无论如何, 这件事都需要一个结局。 晚间的时候,十四消失了一阵,朝灵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也没去找, 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十四的书桌面前, 手里却捧着话本, 看得不亦乐乎。 侍女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一脸闲适的躺在帝君位置上看话本的朝灵, 如今无罪渊上下都传遍了帝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朝灵背叛师门一事也已传开。 她原先对人类极为厌恶,也断定帝君带朝灵回来也是一时兴起,而自那日她看见朝灵脖颈上的红痕后,接下来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咬了咬牙,走到朝灵近前,把刚猪大壮刚做好的食物和水果摆上桌,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朝灵话本正看到精彩之处,无暇顾及他人,只说了句“谢谢”就⑨SJ继续埋头看,等她把关键剧情看完合上书准备升华一下心灵的时候,看见立在面前的一道阴影,对方脸色阴沉,双目死死盯着她,像是下一秒就要取她狗命。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朝灵见她手中没有武器,稍微放了心,坐直了身子,努力摆出一副冷脸。 “我有事求你。”那侍女说得理直气壮,语气不像要求人,反而像是在说“我有麻烦找你”。 她平日对朝灵说不出什么好话,不是“帝君去陪别的女人”,就是“帝君对你只不过逢场作戏”,朝灵在心里给她记过一笔,和她说话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朝灵好奇对方居然会来求自己,却矜持着没开口,对方被她一刺,顿了顿没说话,最后又道,“我会回报你的。” 朝灵立马来了兴致:“那你要怎么回报我?” “你替我和云岚将军说一句,让她调我回军队,我不想待在这里伺候人。”侍女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先提了条件。 “哇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会说话,不想伺候我就算了,还要来我面前说,居然还想收买我让我替你说话。”她鲜少见过那么不识趣的人,连客套话不会说,像个带刺的愣鬼。 侍女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我会回报你的。” 朝灵撇了撇嘴:“你先说怎么回报,条件不够我可不帮你。” “砰——”,桌上被人放了个包袱,不大不小,像是装了重物,看上去十分可疑,朝灵看了她一眼,迟疑着打开了包袱,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条极细的锁链。 她茫然:“这是什么?” 侍女似乎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伸手夺过锁链,又在包袱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个圆环扣在锁链上,又拉过朝灵的手,把圆环扣在她左右手腕上。 朝灵:“?” “这种扣环一共有五个,可以锁住四肢和脖颈。” 朝灵更不解了:“这有什么用?” 侍女脸色自然:“这是双修之时增添情趣之物,我还备了些情|药,都在里面了,这是人间的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朝灵:“……” 姐姐你到底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为什么要用那么正直的表情说出这么恶趣味的话? “这就是你的报答?!”朝灵脸忽然就红了。 侍女神色不解:“你不喜欢?” 朝灵:“我当然不喜欢!!” 有谁求人办事会送这种东西,有谁双修会锁住四肢的?! 她反应激烈,侍女也看得出来她不太喜欢,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先帮我和云将军说,报答以后再补。” “就这么说定了,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朝灵摇头:“不行!”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你先帮我把这个东西解开,还有把你的东西带走!” 侍女却像是害怕见到来的人,充耳不闻,任凭朝灵怎么呼喊抗议都不回头。 朝灵人被锁链栓着,没办法追上去,抓紧时间捣鼓解开的方法,耳边却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中一紧,一抬头就对上了刚回来的十四。 “怎么了?”朝灵此刻情态难堪,只能心虚地把双手藏在桌下,十四不明所以,看见桌上形状可疑的包袱,下意识打开,却被朝灵一把护住:“不要看!” 她一动手,锁链晃荡撞击的声音就在大殿中响起来,十四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双手手腕上,神色顷刻就变了。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琢磨着该用什么词,半晌才道,“现在还太早,若你喜欢,我们以后再试。” 朝灵:“……” 她大声道:“我不喜欢!” “那这些东西……” 朝灵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熟透了,解释起来也手忙脚乱:“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激动挣扎,手腕就被我圆环勒出一道明显的红痕,看得十四眼皮一跳,朝灵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厚到能坦然面对戴着这种东西还被喜欢的人误会的场面。 “别动,”十四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双手,也不知道碰了什么地方,三两下就解开了朝灵圆环,他摸了摸朝灵的手腕,语气低沉,带着点脑子察觉的沙哑,“已经红了。” 妖魔不像人类一样有廉耻之心,对身体和欲望都很诚实,他大概猜得出是无罪渊里某些胆大包天的下属为了讨好朝灵,才送了这么恶趣味的东西。 锁链冰凉,圆环材质透明,冰凉温润,扣在朝灵手上的时候不多不少,正好能看得见她白皙手腕上细细的青筋,肌肤因为挣扎被磨红的时候会显得更加漂亮。 他敛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把锁链收回包袱里,朝灵还想着去找侍女算账,刚得到自由就打算把包袱里的东西暴|力毁坏,却听十四道:“过来。” 朝灵红着脸停住了脚步。 “他们为什么会送这种东西给你?”听起来像质问,又像是揶揄。 朝灵以为十四在找她麻烦:“我不知道,她又不是我的下属。” 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明目张胆送这种东西,又思及今日丢了个大脸,越想越生气。 “好了,我替你处理,你不用再管,”十四伸手接过朝灵手上的包袱,随手放在不远处的木桌上,然后才把人带过来,“吃东西吧,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去办正事。” 十四体贴入微,朝灵也暂时被哄乖下来,侍女送来的东西交给十四处理,她也不用再承受一次丢脸,并暗中下定决心要报今日之仇。 吃完了东西,沐浴完以后才往寝殿走,朝灵想起今日十四不在的那一段时间,便问他去了哪里。 “无事,就是派人去查了些东西,”十四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十四寝殿的大床足够睡五个人,鲛绡纱帘无风自动,朝灵爬上|床又顺势滚了一圈,正好滚进被窝,被人一把搂住。 “方才我的下属来报,苏钰已不在苍云山。”他忽然提苏钰,朝灵就停下玩十四手指的动作。 “苏小钰之前和我说,他上苍云是为了调查季鸿羲,他和季鸿羲应该是有不小的过节。”苏钰对季鸿羲态度一直微妙,想来不管做什么都应该合情合理。 十四却忽然开口问她:“程月凝身出藏镜宫,入苍云是受师门所托,调查烈灼之炎一事。” “你我苍云初见时,我也和你说过我上苍云的目的。” 十四一提,朝灵就想起来了:“你说你要找东西。” 而如今看来,十四当时找的就是烈灼之炎,只是误打误撞发现东西就在朝灵体内,不仅没出手,反而一直帮她。 “知道我身负烈灼之炎的人除了师尊和大师兄外,就没有其他人了。”烈灼之炎近百年来都杳无音信,就连十四都不能确定它在哪里,亲自上苍云。 可是藏镜宫为什么派程月凝入苍云调查? 而且偏偏和自己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我派人查了些东西,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不必担忧。”十四下意识摸了下朝灵的脸颊,朝灵就知道对方胸有成竹,想到明日要随十四到无罪渊底,又郑重地点点头。 “十四你真好——”她高高兴兴地去亲十四的脸颊,亲完之后又把脑袋埋在对方怀里,似乎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喜欢和亲近。 十四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道想起什么,只道:“待此间事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朝灵倦意已经上涌,闻言只“唔”了一声,紧接着就不省人事。 第1章 渊底 无罪渊位于十洲以西, 渊底魔物丛生,寻常人不敢靠近,仙门众家也避之不及。 但鲜少有人见过无罪渊真正的模样。 无光之地, 是妖魔的避难所, 无罪渊主镇压诸魔, 座下全都是凶恶之徒,但真正让人胆寒之物, 藏在无罪渊更深处。 “渊底有怨魂聚积,多年来一直躁动不安, 此行或有危险,请帝君三思。”云岚不知用意,见帝君和朝灵要往渊底而去,忍不住劝阻。 “无妨,本座不在, 你们替我守好无罪渊便可。”烈灼之炎日益侵蚀,朝灵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金乌之羽是最后的希望, 找到朱心势在必行。 他曾在渊底的烈焰和戾气浸染千万年, 下去一趟不过像串门一样简单。 见帝君坚持, 云岚也不再劝,只是带了人在入口处护法接应。 朝灵想起那把大剑里的记忆和诡异的白衣男子,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 “走吧,我带你下去。”忽略云岚和萧明达欲言又止的目光, 十四径直走到朝灵面前。 朝灵取出长剑, 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十四将渊底封印撕开一道缝隙, 带着朝灵往下跃去, 两道身影顷刻淹没在黑暗之中。 苍云仙盟大会一事不小,如今仙门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帝君不在无罪渊,萧明达便要承担起看护之责,闻言他转头:“把阿竹叫来。” 封印已经完全合上,四周悄无声息。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黑暗,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耳畔刮过“呼呼”的风声。 朝灵能感觉到他们在不断接近某个地方,心跳得很快,一片黑暗之中,有人攥着她的手。 对方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但是手心却很柔软。 下坠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两个人也都没说话,朝灵却诡异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安定”的情绪,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画面。 从天明谷到云间,从苍云到无罪渊,她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但回忆起来的时候只有自己院里养的兔子和乌龟。 “到了。”十四出声,朝灵刚准备落地缓冲,却被身侧的人揽了一下腰,紧接着两人就轻飘飘地落了地。 刚一站稳,热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居然在这么深的地方,还那么热……他们把老巢定在这里,不会被憋死吗?”远处有微弱的亮光,两人循着亮光往前,朝灵终于忍不住怀疑起白衣人的到底是不是人。 “习惯了自然就好,越阴暗的地方,越适合阴谋催生,他们可不像你一样,少抓一只兔子都会被憋死。”十四难得说句心里话。 “我师兄以前也这么嫌弃我,不过现在你想嫌弃我已经晚了。我以后不仅要天天抓兔子,我还要在你的行宫里养一堆粉兔子,晚上让它们陪我一起睡。”朝灵已经在计划着把行宫哪块地分给兔子们,十四却顿了顿。 身侧的人忽然停下来,朝灵也愣了一下:“怎么了?” “养兔子可以,陪你睡不行。”沉渊帝君认真又正直地恰灭了朝灵的幻想。 “那你陪我睡行不行?”朝灵脱口道。 她说话时总是带笑,目光清亮灵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像撒娇,沉渊帝君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 明明此刻正在十洲最深险之处,前方还有不知道多少危机等着他们,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聊兔子……朝灵猛得回神,在脑门上拍了拍,然后才杜绝话题继续,转身往前。 穿过黑暗崎岖的小道,两个人终于在光源处停步,十四不知道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朝灵,道:“到我身后来。” 朝灵不明所以照做,却见十四抬手,石壁震动,微弱的洞口顷刻裂开,碎石落地,红光落在两人身上。 两人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东西,朝灵被十四挡在身后,只看得见空中一片又一片的黑影,发出“嘎嘎”的刺耳鸣叫,看上去像鸟,又不太像鸟。 “这些是什么?”朝灵从十四身后伸出头来。 “食魂鸟,是无罪渊底独有的魔物,以怨魂为食,魔气很重,待在我身边,别看它们的脸。” 脸?鸟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十四特意提了一句,朝灵反而下意识抬头去看鸟。 空中的食魂鸟都是红色,羽毛如同鲜血染就,盘旋飞翔时周身黑雾缭绕,天空红得刺目,和那段记忆里的场景不谋而合。 十四的猜测没有错,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朱心和白衣人的藏身之所。 可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这么恶劣的环境,连修道之人都难以忍受,他们长期盘踞于此,为的又是什么? “你们来了?”熟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朝灵猛得回头,却见不远处,朱心缓缓而来,她手里还拖着一人,蒙着面,看不清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 朝灵没想到对方会主动现身,目光在她拖着的人身上停留片刻,才嘲讽道:“是啊,某些人每次出现都只喜欢用替身,口气比牛大,胆子比蚂蚁还小,我们可不喜欢捉迷藏,就直接下来找你咯。” “现在出来见我们的,不会也是替身吧?” 朝灵眯着眼睛打量朱心,对方却这回的语气却恭恭敬敬,不带半点的挑衅:“这次我用的是本体,因为出门不太方便,所以每次要办什么事都只能拜托替身了。” 朝灵“哼”了一声,直接入正题:“那个人呢?” 朱心像是不知道她在说谁:“什么人?” 都到这一步还在装蒜,态度还大转弯,朝灵也不耐烦了:“白衣人,蒙着面,你还叫他主人,当他的狗,任劳任怨。” “这个啊,主人不方便出面,所以派我来和两位谈条件。” “主人说了,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没有必要选择最极端的那一种。金乌之羽确实在我们手上,对我们没什么用处,朝姑娘自然可以拿去,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行。” 朝灵想起这几月来的悲惨经历,从嫁衣镇到仙盟大会,《鬼吞》和朱心如影随形,云间和无罪渊乱成一团,她轻飘飘地带过,真是好不要脸。 “你们纠缠了我这么久,怎么说都是欠了我人情,沉渊帝君也在这里,按道理说你们应该没有提条件的立场,”朝灵抱着手,“你学你主人说话的模样太别扭了,让他出来见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又何必躲躲藏藏?” 朱心却道:“虽然这么说也不错,可主人到底救过姑娘一命,此事沉渊帝君也知道,姑娘不必那么绝情。” 朝灵狐疑地看向十四,对方才想起来先前朝灵走火入魔,危在旦夕时收到的那封密信,他不想被对方绕进去,只提了别的。 “无罪渊底除了烈焰和戾气,唯一剩下的就是亡魂,你们会来到这里,也是这个目的吧?”《鬼吞》之术除了驱策怨魂,更是一门极强的招魂法术,白衣人深谙魂术,也精通替身之法,不得不让他想到某些可能。 “封印在这里的亡魂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无法往生,却能体验生死,它们每日在炙烤中消散,等到第二天,魂魄又会回到原来的模样,接受同样的结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在这里停留过很多年,见证过亡魂的泯灭与新生,血红天幕之下一个个短暂又血|腥的循环,亡魂被撕裂后又新生,久而久之,它们变得恶毒而疯狂,它们奢求彻底的魂飞魄散,又妒忌生者,就像这个熔炉,里面炼造的是世间亡者最永恒的绝望。 这些话十四从来都没和朝灵说过,她想起世人所说——无罪渊主是极恶之地爬出来的厉鬼。 忽然一阵揪心的痛,后知后觉地撞开了她的心,而与此同时,她忽然明白了十四想说的是什么。 烈灼之炎可以扰乱光阴,逆转生死,而对方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得到它,无罪渊底困缚亡魂,对方却宁愿忍受此地污浊的侵袭,也要守在此处。 “你们想要烈灼之炎……是为了救这里的某一个人?不,亡魂?”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连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很荒谬。 朱心顿了顿,没说话,她似乎没想到朝灵和沉渊会得出这种结论,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可是那个人不信。 他坚信着亡魂里有自己要找的人,疯魔一样,说要要把亡者带回故乡。 “我的主人说,其余诸事你不必管,他会保你性命,只要你愿意把烈灼之炎交给他。”朱心把神思拉回来,打算继续谈判。 十四却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某种绝望的事实:“一旦被强行带出地底,亡魂就会彻底消散,他救不了任何人,这是死局,无解。” “不,还有一个办法,”朝灵忽然出声,她想起先前在天骆秘境里看到的那个阵法,思及烈灼之炎的用途,有些自我怀疑道,“用逆转之术。” 第1章 选择 自从知道自己身体里藏着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取她性命的破玩意儿之后, 朝灵花了不少时间查阅典籍,询问陆霁,妄图寻找破解之法。 烈灼之炎最危险, 也是最引人觊觎的能力, 是可以调转光阴, 干预生死,朝灵一开始不知道朱心为什么追着自己不放, 直到十四提起此处是亡魂囿困之地,想起天骆秘境里的逆转阵法, 怪异的想法也慢慢浮上她的脑袋。 “用烈灼之炎可以复生亡魂,逆转之术破开无罪渊底的诅咒,亡魂就能获得自由,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十四明白朝灵的意思,无罪渊底封着连各大门派都头疼的魔物, 一旦诅咒被破,魔物涌出,十洲遭难, 必定生灵涂炭。 虽然旁人死活与他没什么关系, 但关系到朝灵和无罪渊, 他也要在意。 更何况,为了一具亡魂,就妄图把无罪渊底掀个底朝天的,应该不是什么正常人。 “二位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 主人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也不必揣测, 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 一切都好说。”朱心已经听不下去二人你来我往, 他们越是往深处猜,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 话题又重新回到了交易上。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朝灵抱着手,眼神挑衅,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尤其是用这种不明不白的理由。 况且按照现在的局势,十个朱心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十四,他们算是强势方,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 如果真把烈灼之炎交出去,她反而失去了谈判的筹码。 “你师出云间,一派正气,心怀苍生,主人也料到你大概不会同意这场交易,所以早先准备了些谈判的筹码,为的就是防止这种场面的发生。”朱心把手里拽的人往前一扔,朝灵看见地上遍体鳞伤的男子,看背影莫名有些眼熟,朝灵顿了一下,朱心又毫不客气地扯下男子头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昏迷不醒的脸来。 “苏小钰?”朝灵失声,目光一瞬间化作凌厉的杀意,“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攀扯外人?” 朱心却仿佛十分满意她的反应:“这也是交易的筹码之一,只要你愿意交出烈灼之炎,不光你可以活下来,你的这位好朋友也能活下来。” 仙盟大会时,苏钰曾挺身助她,她和十四回到无罪渊,还特意托十四的手下注意苏钰的安全,为什么对方现在却出现在无罪渊? “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你们做出来的替身……毕竟这种事情并非先例,你让他和我说话。”稍微冷静下来,朝灵便开始怀疑有诈。 这回朱心反而显得大方自然,她抬手,在苏钰身上几处大穴按了按,地上昏迷的人悠悠醒转,虚弱飘忽的目光慢慢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朝灵忍不住向前一步:“苏钰……” 听到声音,苏钰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到朝灵和十四的那一眼,反而笑了一下,声音很哑:“你们怎么也下来了?” 朝灵没说话,注视着对方那双温柔的笑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声“对不起”。 是她连累了对方。 若非和自己关系亲近,朱心也不会盯上苏钰,如今又让对方置身险境。 朝灵看见苏钰摇了摇头,他虽颇多算计,也藏了很多秘密,对朝灵却从来都是敞开心扉,出手相助过不止一次。 “傻瓜,何必道歉,”他把目光转回到朱心身上,那种天然的笑意变成了安慰,朝灵看在眼里,却觉得心疼,“我一厢情愿,她心怀不轨,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怎么样,验货结果如何,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挚友?”朱心拖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苏钰往后退了几步,眼见朝灵要动手,袖中划出的短|刀已经抵在了苏钰脖颈间。 “朝姑娘,我劝你不要冲动,这么近的距离,你不可能快过我。”短|刀在苏钰脖颈上划开一道细痕,血珠顷刻冒出,朝灵的动作被迫停在半空,失声道:“你住手!有话好说……” “来不及了,主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做选择吧,朝灵姑娘,是要选择与我们做交易,救下你的挚友,还是打算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的面前。” “仙盟大会时,他为救你身受重伤,被苍云学宫弟子追杀,力竭将死时又被我们追上,被迫来到了这个地方,若不是因为你,他此时此刻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命不好,天生只会给人带来厄运,早知今日,你就不该亲近于他。” “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你身边的人会因为你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你的朋友,你的师门,还有你身边这位沉渊帝君,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夺走你身边人的命,毕竟我已经习惯了在阴暗处行走,习惯了用卑劣的手段得到想要的东西。” 威胁的话被她说得流利通顺不要脸,朝灵也不知道该笑气还是该笑:“把卑鄙无耻贴在脑门上,生怕别人看不见的,我生平还是头一遭看见。” 苏钰想必是担心影响朝灵心绪,没有开口出声,只是用那种温和的目光看着他,朝灵不用说话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分明不想拖累自己。 “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答案。”朝灵面不改色,对苏钰点了点头,才头也不回地带着十四走到了远处,似乎在商量什么对策。 朱心便不紧不忙地看着,她胸有成竹,也不在意朝灵翻出什么浪花来,刚入世的小姑娘天真又愚笨,唯一值得留意的,大概就是她身边那位不爱说话却总是带着冰冷神情的无罪渊主了。 约莫半刻,朝灵和十四又回到了原地,这次她的神情坚定,不再犹豫,张口便同意了朱心的请求:“你放了他,我会把东西给你。” 朱心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朝灵便笑:“怎么,不敢要?” 朱心:“那倒没有,只是你答应地这么干脆,我害怕有诈。” 朝灵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原来你也会害怕”,留十四在原地,走到朱心面前,“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要见你的主人。” 朱心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想和我交易的是你的主人,想得到我体内的东西,就应该拿出该有的诚意,不是么?”渊底的燥热的温度烘得朝灵有些不舒服,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力量,苏钰此刻的状态已近极限,再不设法阻止朱心,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 “怎么样?见一面而已,你的主人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金贵水晶人,更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至于连见一面都不行吧?”她态度越自然,朱心就越狐疑。 朝灵在赌。 朱心手里除了苏钰的命之外,没有其他的威胁。 “朝小灵,他们想做的事情,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答应了她,你我都会是十洲的罪人。”苏钰见眼神暗示没用,终于开口阻止了。 “我算不上什么正直之徒,让季鸿羲身败名裂,我在后面推波助澜,如今夙愿得偿,生死早就无所谓了。” 朝灵老早就想问他和季鸿羲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但碍于一直没机会,所以现在她干脆直接开口问了。 “你问我和季鸿羲的过节?也没什么,他杀了我最亲近之人,我想报仇而已。” 他这么无所谓的模样,朝灵还是第一次见,就像是已经做好了什么准备,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杀了我的师尊,”苏钰像是回忆起什么怀念的往事,目光痛苦,神情挣扎,“我师尊是个烂好人,我因他而活,他却因我而死。” 他说完,却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又落在了朱心身上。 朱心仿佛预料到他想说什么,手里的短|刀又近了几分,他脖颈间的血珠更多了。 “她在我的身上下了咒蛊,子母蛊是异体同心,沉渊帝君如果杀了她,我也一样会死。” 朝灵一愣。 她先前和十四的打算,就是先和对方周旋,趁机了结朱心,救下苏钰后再继续计划,可苏钰一眼就看穿了她们的想法。 苏钰太聪明了,聪明到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对方拿着一面镜子,对着你的心。 不能杀朱心,那该怎么办? 她抬眼去看朱心,对方也正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看着她,似乎在沾沾自喜,又像是期盼着朝灵和沉渊能现在就了结她的性命。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不管她怎么做,都逃不出这场多年的阴谋。 交出烈灼之炎,受苦的是十洲黎民,是天下无辜之人。 若不这么做,她便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死在眼前,而无论这两种选择如何,敌人都胸有成竹。 幕后的陌生白衣人,他在猜自己的心,在把自己逼向绝路,对方只给了她两个选择,就算十四拥有强大到随意毁灭造物的力量,却无法轻易施展。 许是她怔愣沉思的模样太难看了,苏钰都看不下去了。 “朝小灵,我突然有一个好主意。” 第1章 安定将军 “子母之蛊虫异体同心, 我虽受她牵制,但子蛊若是被毁,母体也会遭受重创。”只要能下定决心杀了他, 一来朝灵和沉渊不再受朱心威胁, 二来他也能得到解脱。 “不行——”朝灵怎么可能猜不出苏钰的在想什么, 她收敛面色,第一次对苏钰表现出愤怒, 毫不留情地打断,“这种话本里必须有人牺牲才能拯救别人的剧情, 我已经看腻了,也不想让它出现在我的身边。” 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是多么痛苦又无能的经历。 朝灵看向朱心:“我说过了,我要见你的主人,你可以用苏钰的性命来威胁我, 我也可以用烈灼之炎来威胁你,不是么?” 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威胁。 朱心先前还在纠结, 此刻却已经像是做好了决定, 点了点头, 把手里提着的苏钰扔下:“既然你们想见我的主人,那就走吧。” 她答应地爽快利落,转身就走,朝灵下意识回头, 和十四对视一眼, 得到对方应允的目光后, 上前把狼狈不堪的苏钰扶起来。 “此地亡魂众多, 食魂鸟也会迷惑入侵者, 你们要小心些,”苏钰吊着口气,却不忘叮嘱另外两人,朝灵扶着他,他居然还有心思回头看十四,“不过有沉渊帝君在,应当无碍。” 他早就猜出十四就是沉渊的事,此刻也没大惊小怪,反而是十四的神情有些奇怪,朝灵眼睁睁看着十四站在原地打量了她和苏钰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 “我来吧,”十四从朝灵手里接过连站立都不稳的苏钰,纡尊降贵地扶了一把,苏钰总觉得沉渊帝君不是想扶自己,更像是下一秒就要给他最后一下,不过好在念及先前两人不算全无交情,对方没真把自己怎么样。 朝灵任由十四把苏钰接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十四为什么忽然转性,却听前面的朱心不耐烦催促道:“各位,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不用表现得那么淡然悠闲。” 四人顺着崎岖不平的地底洞窟往里走,天空像被罩了一层红纱,越往里走,光线越黯淡,食魂鸟在头顶徘徊,又忌惮着沉渊身上骇人的戾气而不敢靠近。 四周是刺耳的鸣叫声,朝灵被吵得有些头疼,目光却盯着前面朱心的背影不放,她在想办法,想一个能够全身而退的办法。 她目光落在空中越聚越多的食魂鸟群中,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半晌忽然顿住脚步。 苏钰已经没了精神,唯独十四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朝灵看了一眼十四,又看了一眼朱心,对方仍心无旁骛地在前方带路,看上去不慌不忙,甚至有些着急,就像是急着……把她们带到目的地,就像是有人急着见她们,而不是她急着见别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无罪渊底是万千亡魂栖息之所,诅咒和邪气深重,食魂鸟又以亡魂为食,可他们从进来到现在,却没有见过哪怕一副亡魂。 “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十四曾经在渊底待过很长时间,既然他没有觉得异常,那应该不算什么事。 继续往前,穿过阴暗的地下甬道,空气中的灼热温度又上升了不少,前方有块巨大的黑色石台,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悬停在空中,朱心首当其冲踏上石台,朝灵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就是我和主人经常会面的地方。” 朝灵心道你们主仆二人会面的地点还真是别致,却见朱心缓缓走到石台中央,抬脚踩上了一个机关,紧接着石台四周有结界缓缓升起,泛着黑气的结界顷刻将四人笼罩在内。 朝灵变了脸:“你什么意思?” “无妨,这个结界是作保护之用,为的是防止待会我们被那些东西伤到,朝姑娘不必担心。”等待着结界落成,朱心才转身。 “那他人呢?”朝灵问。 “主人马上就来,”朱心不紧不慢。 “是么,”朝灵话音刚落,长剑已然出鞘,她毫不留情地朝着朱心刺过去,对方也只是虚虚地挡了一下,没什么战斗的欲望,不到三招已然被逼退。 朝灵看着对方狼狈闪避,眼中忽然闪过诧异,她震惊道:“你的手——” 朱心在原地滚了一圈,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单手拖起重剑,另一只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碰武器。 一旦交手,秘密必定会别人发现,不过此刻她的命令已经完成大半,被人发现也没什么。 朱心干脆扔掉手里的大剑,掀开左手的袖口,露出一节逼真的木头手臂来:“如你所见朝姑娘,我确实不太方便,所以每次执行任务,都必须靠替身,让你见笑了。” “你根本没打算带我们去见他。”朝灵斩钉截铁道。 石台已经被结界笼罩,朱心失去了一只手,没有办法再使剑,却要佯装成若无其事的姿态带他们来这里。 “主人还有别的事,实在是抽不开身,取烈灼之炎的事,光凭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朱心脸不红心不跳,朝灵也早就习惯了对方动不动就变卦耍人的德性,闻言也不太意外。 “就凭你?”对方如今手无寸铁,根本抵抗不了,朝灵提剑纵出,转瞬之间,长剑已近朱心眼前,她咬咬牙,声音却很冷,“曾经的将军,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朱心身体一僵。 “若我没猜错的话,先前肃清宗有一位还俗入世,效力帝王的女修,后来因为战功卓著,被封为了安定将军。” “安定将军,身出十洲肃清宗,后入世为民,效力明君,两军交锋,安定将军重剑过处,如野火燎原,寸草不生,强敌尽折,乃当世巾帼。”这是史书上对安定将军的记载。 短短数字,却可见此人何等英姿飒爽,傲视群雄。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大名鼎鼎的安定将军,化作如今的你。”丑陋,阴险,玩弄人心,毫无人性。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我不是她。”就像精心设计好的面具被人忽然劈开,露出了面具下苍白到目眦欲裂的疯狂。 “我不是她。” “将军。”朝灵重复。 “你闭嘴!”朱心猛得抬头,红着眼看她,朝灵却不依不饶。 “史书上记载,你死于战乱,你的君王和你保护的子民,为你立了一座安定将军庙,直到现在,将军庙仍然香火旺盛,你的事迹被无数人传唱,被传为佳话和楷模。”敌人在暗朝灵在明,她也没有闲着,用追因溯源之法,再发动无罪渊的能力,想查一个出现过很多次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爱使重剑又懂术法的女将军,根本不是什么难找的人:“我不知道你那位主人是用什么理由来蛊惑你,亦或是这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可安定将军本该是意气风发之人,不该在这无底的深渊谋划这种足以覆灭十洲的阴谋。” 虽然朱心坑害过她不少次,但朝灵难得带了点真心劝阻。 “你又知道什么?人都是会变的,浪子会回头,良家女也会成妓|娼,将军亦或是恶人,我早就不在意。”她只想要彻彻底底的结束。 “是么,那我唤你安定将军,你又为什么觉得刺耳,为什么要逃避自己的过去?”朝灵看着她。 那是一种怜悯与遗憾交织的神情,甚至带着失望,落在朱心眼里,就只剩恶毒。 “因为我命不好啊。”朱心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尖利刺耳,沙哑地像是无助之人的哀嚎。 朝灵只经常听对方诅咒自己,说自己命不好,说自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却头一次听对方这么说自己。 朝灵没说话,朱心便笑:“我说你命不好,只不过是希望你和我一样,永远都活在折磨与痛苦之中,我见不得你好过,我恨不得让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在你身上重演一遍,这样你就能够体会到切骨之痛,就不会用那种天真烂漫的神情来劝慰同情我。” “可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明明所有的痛苦都丝毫不差地重演了,那些人觊觎你,想得到你,爱你,也想杀你,你成了仙门笑话,无助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发疯,”朱心一件又一件地数着自己的恶行,也数着朝灵的伤痛,她说得很快,仿佛倒背如流,半晌语气却顿了一下,“可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人爱她,有人愿意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些煎熬难耐的时刻总会有人出现在她身边,分担她的绝望。 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顶着全师门的反对,愿意成为男人的笑柄,以瘦弱之躯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护得一方百姓安稳。 可结果呢?她忠的君背叛她,她穷途末路时拖着一只断手求助她保护的人,对方却亲手将她送进了火堆。 理想如同泡影,顷刻幻灭。 她只想狠狠地报复他们,她只想让那些人死。 她没有错,错的是旁人。 她看着朝灵,冷笑:“你命那么好,有什么资格劝我从良?” 第1章 牺牲 “曾经的安定将军已经死了, 我为自己取名朱心,就是要断却前尘,命丧诛心之意。”她抬手, 在石台中央狠狠一拍, 结界慢慢遮盖住光亮。 朱心神情恶毒, 眼中已有同归于尽之意,阵法被启动, 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运转,朝灵却完全没有头绪。 “最后的任务, 我也完成了。”朱心呆呆地看着石台上的阵法,目光呆呆的,左脸的伤口无缘无故开始流血,此刻的她,比鬼更可怖。 只要等待, 等待着一切降临,等待一切结束。世上根本没有值得坚守的东西,忘恩负义的人更不配拥有安定。 她目眦欲裂地盯着石台, 下一刻, 却听侧边传来了一阵嗤笑声。 冷清, 刺耳,宛如观戏者的漠然。 “你受尽折磨,心怀不忿,无可厚非, 可把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 想让无辜的人步入你的后尘, 说到底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差别。”朱心回头, 却见一生黑衣的沉渊帝君立在面前, 目光里只有鄙夷。 “弱者才会靠别人的痛苦苟活,”沉渊干脆把半死不活的苏钰放了下来,幽深的双目结满寒霜,“因为受过折磨,就把同样的手段报复在旁人身上,最后冠冕堂皇说断却前尘,说到底不过是作恶的借口。” 他立在朝灵身后,像是维护伴侣的猎食者,怒意张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模样。 朝灵一顿。 她回头,对上了十四冰冷的目光。 十四真的生气了。 结界笼罩之下,天空也逐渐变暗,光芒逐渐消失,黑暗之中,一道红光闪过,石台正中的阵法被毫不留情劈开,朱心怔愣地看向沉渊,下一秒惨叫声就响起:“不要!!!!” “无罪渊底的东西,你们也配动?”阵眼的装置被十四打碎,朱心更是发疯一样狂扑过来,想阻止他的动作,朝灵眼疾手快,把人踢向远处。 阵眼一击即碎,朱心摔了一跤,蓬头垢面,四肢并用爬到阵眼处,看着碎裂一地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声,已然是失了神智的模样。 她胸腔里的声音和拉风箱一样,诡异又粗重,眼见筹划了这么久的计划被沉渊顷刻打碎,理智一瞬间灰飞烟灭,她颤抖,用仅剩的那一只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只布满裂痕的竹笛,断断续续开始吹奏曲目。 诡异凄厉,宛如万鬼同哭之声。 苏钰脸色立马就变了:“快阻止她,这是《鬼吞》里的聚魂术,她要唤醒渊底的亡魂!” 朝灵动作迅捷,一剑劈断了竹笛,又思及朱心和苏钰性命想连,不敢妄动出剑,朱心却疯了一样,跪在地上,以头抢地,不停地撞碎裂的装置。 “你停下!”朱心发了疯,不一会儿就磕得到处是血,朝灵踢断了她的手臂和双腿,以免她自裁,对方却抬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阴森森地看她。 “你想救他,我偏不让你如意。”朱心顶着四肢的剧痛,慢慢爬到朝灵身边,朝灵的剑尖对着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你杀了我啊,只要杀了我,你身边的人就都安全了。” 朝灵从没见过那么骇人的画面,闻言脸色有些发白,却没作声。 朱心蠕动着又靠近了几步:“杀人有什么不好的,你看见我现在的模样,其实很兴奋吧,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你怎么可以拒绝?” “你找死——” 朝灵伸手拦下要动手的十四,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她忽然感觉到很热,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烧起来一样。 苏钰在她身后狂吼:“沉渊你快带朝灵走,亡魂诅咒会让她迷失心性,如果烈灼之炎在这里爆发,一切都会不堪设想!” 沉渊却摇头:“不行。” 苏钰愣了:“为何?” “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刺耳的惨叫声就响彻四周,黑雾从地下飞出,数以万计的亡魂如同见到了美味的食物,张开獠牙,狂笑着围住石台。 方才路上那些找不见的,不见踪影的东西,现在全都在这里,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朝灵感觉手里的剑柄都在发烫,她提剑,指着朱心的胸口,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捅成对穿,又因为某些原因在犹豫。 朱心抓住机会,就地一滚,强撑着四肢的剧痛,把身体往朝灵剑上送。 “噗呲——”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出,溅在了朝灵的袖口,她下意识抽回剑,又带出一道飞溅的血水。 “你这么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她漠然地收回长剑,往朱心喉咙里塞了几颗药,又往她体内传灵力,“死了多好啊,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这是云间的续命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死不了。”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些恶意,抬头看向空中盘旋的怨魂,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你们想把这些东西放出去,那我就把它们全烧了。”她说做就做,指尖火焰凝聚,随意抛向空中。 苏钰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不要!” “轰——”烈灼之炎碰上深渊怨魂,就像火星点燃了烟花的引线,不一会儿就炸得五光十色。 她情绪不对,十四也看出来了,下意识要过去拉她,却见地上朱心发了疯一样扑向朝灵,他抬手把人扯过来,下一秒却见一道白衣身影缓缓倒地。 朝灵瞳孔猛得收紧:“苏钰!” 苏钰想替她挡下朱心,却被对方的木头手臂洞穿了胸口,鲜血染红白衣,朝灵眼睛顿时就红了。 “你为什么要挡……我根本不会受伤,你怎么那么傻?!”朝灵跪在苏钰身前,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东西,苏钰躺在地上,眼里还带着笑意,摇头。 “方才那一下,打破了我体内的蛊虫,子母蛊相生,蛊虫死了,我也会死。” 朝灵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偏过头,把目光投向朱心:“把蛊解开。” 朱心却笑得越发狰狞:“无解,我下了必死的决心。” “那我要把你的尸首,送到安定将军庙的门口。”对着朱心猛然惊惶的目光和无措的惨叫声,朝灵冷笑了一下,提了剑,再不犹豫,一剑捅穿了朱心的胸膛。 朱心死了。 苏钰还剩一口气在。 沉渊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苏钰,有些漠然道:“他恐怕已无力回天。” 朝灵却摇头:“不可能!” 苏钰是受自己连累,才会被带到渊底,体内被下了蛊虫,因为替自己挡朱心的攻击,才…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为什么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要用这种方式离开? “烈灼之炎……它不是可以起死回生吗?我可以用它……”她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着不理智的话,却被十四打断。 “朝灵,他已经没救了。”就算是大罗神仙,胸口被人开了个骷髅也不一定能活,更别提他本来就重伤累累。 苏钰也宽慰她:“生死有命,这也是我罪有应得,你不必介怀。” 朝灵脑子里却空荡荡的。 怎么可能不介怀?眼睁睁看着故人身死消散却无能为力,这又该怎么释怀? “你怎么那么笨,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她明明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却从来不知道收敛。 “笨的人是你啊,朝小灵……罢了,趁着现在时机成熟,我送你们最后一程吧。”苏钰看了一眼漫天飞舞的怨魂,强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坐起来,蘸了些血,在地上开始画符。 “这是什么?”朝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聚魂术法,待会我施法的时候,你们记得躲开一点,怨魂只要有了攻击的对象,就不会留意你们了。”言下之意就是打算自我牺牲的意思了。 朝灵很茫然,她明明都说过自己不会让话本里的烂俗剧情重演,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还是说所有的故事,都必须有人因为遗憾死去才能称之为故事? “沉渊帝君,有劳了。”苏钰染着自己的血,在石台上画完了聚魂阵法,才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沉渊。 沉渊意会,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我就不能陪你一起走了,朝小灵,上路吧。”苏钰抬起手,在朝灵肩膀上拍了拍,以作安慰。 朝灵不同意。 若苏钰身死在渊底,亡魂不得归于地府,只能承受一遍又一遍被撕裂的痛楚,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就再也没有那个叫苏钰的人了。 至少要把苏钰活着带出无罪渊才行。 所有人都觉得烈灼之炎可以逆转光阴和生死,可东西就在她的体内,为什么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十四态度却很强硬,强硬到几乎让人觉得意外,朝灵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行动,身体就完全动弹不得。 朝灵急道:“十四!” 十四带着她往远处走,他听到怀里的人急促的呼吸声,眼泪不要钱一样滚落,欲言又止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已经到极限了,再慢一步,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朝灵一边流眼泪,一边望着苏钰的方向,她看着怨魂们扑向高台之中的光圈,前赴后继密密麻麻——直到爆炸声响起。 第1章 白衣 明亮的光芒自远处升起, 石台被亡魂笼罩,朝灵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苏钰,闭了闭睛。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又一个亲近之人离去, 从此阴阳相隔, 永世不见。 父亲如此,爷爷如此, 苏钰也如此,说不定就连那个素未谋面的空尧仙君, 也是如此。 她下意识抓紧十四的衣袖,像是要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又心有余悸,害怕把厄运带到对方的身边。 十四停了下来,把怀里人的脸掰向自己, 才低声安慰:“不要害怕……” 朝灵摇头:“我没有害怕。” 十四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坚持道:“不……你在害怕。” 虽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是朝灵的眼神已经完完全全展现了十足的恐惧。 朝灵没说话。 她不害怕被欺骗被侮辱, 不害怕暗处的窥伺, 她只是害怕有一天, 身边所有的人都因为她丢掉性命。 “十四,我们回去吧。”她忽然抬头,像是做了什么不清醒的决定一样,十四刚伸出去的手就停在了空中。 “你说什么?”他不解地问。 “金乌之羽我们不要了, 只要你能平安, 我不想再失去——”她自顾自地说着, 手臂却被十四骤然拉紧。 “闭嘴。”他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说不出来的冷意, 十四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当初她把无罪渊搅得一团乱的时候,神情也不会这么冷了。 他不愿意见到她失落的模样,更不愿意见到她放弃的模样,不是因为对凡人软弱的嘲笑和苛求,而是因为他接受不了她宁愿放弃,也不愿意相信还有希望。 明明两个人才约定过要永远在一起,她却这么不惜命。 朝灵没见过这么凶的十四,下意识松开了攥紧的衣袖,垂下头。 “不许再说这种话,”十四来搂她,“再忍一忍,拿到金乌之羽,我们就可以回到无罪渊,阿竹和你师尊都等着你回去,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朝灵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苏钰的死对她伤害很深,十四多少也能感觉到她情绪异常,两人继续深入的时候,朝灵一路上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欢快。 她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一样,说不清是因为渊底温度太高,还是因为烈灼之炎躁动不安,十四一路上都观察着朝灵的神情。 对方虽然失落,却很是倔强,没有喊疼也没有撒娇。 绝望的情绪闪过之后,剩下的是无边的恨意,朝灵刻意忽略越来越灼热的心口,眼睛里只剩下对白衣男子的恨意。 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一次次将自己推向深渊,夺走她身边人的性命。 她不能逃,无论好坏,一切都应该有一个结局。 她对自己的懦弱失望透顶,对想要临阵脱逃的自己感觉到羞愧,她身上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也背负着几条人命,她不该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可是希望和人命都太重了,背得太久就会觉得疲惫。 无罪渊的最深处,流淌着滚烫灼热的岩浆,人只是稍稍靠近,就如被炼狱炙烤,痛不欲生。 两人才赶到,朝灵已经开始不停地流汗,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水分正一点点被挤出蒸干,喉咙发痛,隐约带着一股血腥味。 十四见状,施了个冰冻术法,想让她舒服一些,朝灵却感觉不到疼痛被缓解,只是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颊。 太热了,就像快要烧起来一样。 “他会在这里吗?这么大一片,我们该去哪里找。”朝灵顾不上炎热,只是四处打量,十四闻言把目光移向高处,伸手指了指。 “不必找,没有人可以在这种地方久留,就算是我也不行,如果把据点选在了渊底,那一定是找到了特殊的躲避方法。” 朝灵后知后觉,想起十四先前就在无罪渊底待过了很多年,知道对方大概有了对策,便催促道:“那我们走吧,不然再耽搁一会儿,就真的要熟了。” 朝灵转身朝他指的方向去,却被人拽了一把,紧接着就被人吻住。 为什么突然……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十四会选择在这种危机时刻做这种事,直到凉意顺着吻慢慢游进她的喉咙和脏腑,躁动到快要爆炸的经脉也得到些许安抚。 “够了,唔……”冰凉的真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渡过来,朝灵有些喘不上气,又害怕十四耗尽真气,对方却仿若未闻,吻得她快不能呼吸,才慢慢放开她。 “你要保存力量……不要浪费在我身上,我还撑得住。” 十四却摇头:“我无碍。” 他在这片渊底生活过很多年,哪里的石头上有条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炎热高温对身体有害,朝灵凡人之躯很难抵挡,更何况烈灼之炎躁动不安,就算有漠月加护也无济于事。 两人顺着细窄的洞窟往上,爬到最高处,脚下是灼热翻滚的岩浆,头顶是血红一片的天幕,亡魂的哭叫声响彻渊底。 朝灵想,如果有地狱,大概也就是这幅模样了。 朝灵不管不顾地往上,直到一白衣人影映入两人视野之中。 那是一个很熟悉的背影,修长,清瘦,隐隐带着说不出的孤寂感,朝灵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对方背对着两人,像是等候多时。 这里是无罪渊底最高的地方,一把长剑直直刺入地底,四周石柱上都画满了诡异的符咒。 “终于找到你了,胆小鬼。” 朝灵踏出两步,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只等着收割敌人的头颅,对方背影微微一顿,随后慢慢转过身。 “你来啦。”对方转身,语气亲昵熟稔,仿佛在见阔别已久的多年老友。 一尘不染的层叠白衣,簇拥着一颗裹满了绷带的头颅,朝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绷带后投出来的注视。 “别用对朱心的那套来恶心我,她心甘情愿当你的狗,我可不吃这一套。” 男人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朝灵的反应有些刺人,有些失望:“也对,现在的我,你肯定认不出来了。” 朝灵愣了愣,他在说什么? 什么叫现在的他,那曾经的他又是什么模样? “你什么意思?”她眯了眯眼。 “字面上的意思,”白衣男子走近了两步,浑身散发着无害的气息,“不过重点不在这,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那我们来谈谈交易吧?” 他的手指从衣袖中伸出,轻缓地抚上石柱上那些血红诡异的符咒:“我把金乌之羽还给你,你把烈灼之炎借我用用,公平又公正的交易,怎么样?” 朝灵冷笑:“伤害我身边的人,夺走我拥有的东西,然后威胁我说这场交易公平公正,你裹着脸是不是因为脸皮太厚不敢见人?” “你还真是从小骂人就……天赋异禀。” “别废话!”朝灵不像再重复和朱心的对话,一言不合就拔了剑,十四早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朝灵刚出手,整座高台就已经被烈火和锁链围住,把白衣男子困在其中,逃脱不得。 只要制服他,一切都可以结束,那些未报的大仇,一路的坎坷,都会有一场落幕。 两人合力围攻,白衣男子不得不退避,他从袖中化剑,持剑迎敌,朝灵接下一剑,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反攻。 出人意料的是,男子的剑法高明,神乎其技,修为和剑法都远在朱心之上,远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 “你们两个打我一个,是不是有点犯规了?”男子退了一步,有些招架不住朝灵和十四合力。 朝灵没说话,继续打。 “若是把我打死,你们就拿不到金乌之羽了。”他继续劝阻。 “我可以不活,但你必须死!”朝灵已经打得失了理智,一剑比一剑狠,白衣男子本来还在应敌,闻言却笑眯眯的。 “是么?可你身边这位好像不太同意的样子。”他是左撇子,剑刃锋利,剑路却带着些洒脱超然的意味,云间以剑术独绝天下,朝灵耳濡目染,多少知道剑随主人,对方剑术显然是经多年联系,有名家指导,不像旁门左道,而且隐隐透露着熟悉感,朝灵越发怀疑起对方的身份来。 “你是什么人?!”她刺出一剑,直取对方左肩,十四封住对方右边,白衣男子见左右退路全无,干脆剑尖点地,借力纵身,向后躲开,又趁朝灵不备,一剑袭来。 “铛——”金属碰撞声突兀响起,十四的锁链一头绞紧男子的长剑,另一头已经钻到了男人的后背,无罪渊主的攻击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住的,男人自知不敌,也不慌乱,只是施施然松手,弃剑跳开。 朝灵没再进攻,十四也收回武器,站在朝灵身边,看着她双眼瞪大,不可置信。 半晌她才道:“你是藏镜宫的人?” 她曾与程月凝拆过几次招,对藏镜宫的剑法有印象,对方左手使剑,但一招一式却与藏镜宫颇为相似,这也是她会觉得熟悉的原因。 男子一顿,似乎有些意外,半晌却摇头否认:“那倒不是,我虽然使的是藏镜宫的剑法,却是故人所授,本人无门无派。” “故人?谁?”朝灵追问。 “空尧。” 第1章 亡人 朝灵怎么都想不到,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这种境况之下。 空尧仙君性情温和,行事自有超然之风, 喜穿白衣, 作为风云剑榜榜首, 剑法更是天下独绝。 朝灵终于反应过来,白衣男子身上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记忆里的空尧,就是一身修长白衣, 笑意温润,看上去不怎么爱生气的模样,与眼前的男子多少有几分相似。 “空尧仙君现在在哪里?”从分别以后,整个仙门都没有对方的消息,如今忽然听闻音讯, 朝灵自然不可能放过。 “他已身死,魂魄就在这无罪渊底,永世不得超生。”男子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异样, 就像是提到那个名字, 都会触碰到伤痛的记忆一般。 绷带下一双清亮的眼眸, 就这么直直地望过来:“你当年太小,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一句话宛如五雷轰顶,朝灵说不上是意外还是早有所料,隐隐约约察觉到某些迟来的真相即将揭开, 可她只是看着男子, 有些不解地问:“那你呢, 你又是谁?费尽心机把我从云间逼到此地, 又打算做什么?” “我名红遥, 是个命中孤煞之人,引你来此地的原因,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红遥又笑了笑。 心中猜想坐实,朝灵终于难以置信开口:“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复生之法,就算有……你也不可能成功。” 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的人,根本不可能再活过来。 红遥轻轻地笑了两声,那种笑里带着说不出来的寒意,像是讥讽,又像是心寒:“你如今已入仙门,满心正道,自然不会记得旁人,我不怪你。” “我不过是想取你体内的东西一用,不会伤你性命,你自此可以摆脱它的纠缠,两全其美的方案,你又在犹豫什么?” 朝灵顿了顿,还是道:“渊底亡魂成千上万,你又怎么保证可以找到他?就算烈灼之炎能让人起死回生,空尧仙君的仙体不在,你又怎么能保证成功?此地亡魂已经魔化,倘若渊底动荡,将是十洲之劫。” “哈哈哈哈哈——”红遥开始狂笑起来,先前那点温和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恶狠狠的讥讽,“好啊,他们想杀你,你却还要保护他们,曾经的救命恩人魂魄囿于此地永世不得超生,你还在这里和我谈十洲的安定?” 朝灵张了张嘴,却又听红遥道:“如今各大门派已经集结赶往无罪渊,要对无罪渊主进行第二次讨伐,他们要取你性命,你却还在为他们的安危着想。” “季鸿羲害你父亲和空尧惨死,你居然还有心情为他们开脱?” 朝灵怎么也没想到空尧的死居然也和季鸿羲有关,已经来不及管各大门派讨伐无罪渊一事,闻言只追问道:“空尧……他是怎么死的?” 她很害怕答案,害怕真的如自己料想那般,可是红遥却半点没有犹豫,几乎是用言语把她戳出几个洞来:“他是为你而死。” 那一段混乱的往事,如今终于得见天明。 宋亦然在讨伐炎兽一战中重伤,意外得到了烈灼之炎,惨遭仙门心怀不轨者的追杀,他躲避数百年,以为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却不料造化弄人。 爱妻诞下一个女孩,女孩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却也燃着一团不灭的炎火。 烈灼之炎意外地,转移到了他们的孩子身上。 几个月后,怀胎十月的妻子因为烈灼之炎的侵扰,体虚力竭而死。 怀孕之时,她早就知道腹中胎儿异状,却坚持忍着痛苦,将孩子生了下来——那便是朝灵了。 发妻早死,宋亦然悲痛欲绝,为了结亡妻遗愿,他耗尽心血,用尽各种办法,打算将孩子体内的烈灼之炎取出。 这不是什么上天入地难求法宝,这是世间最不详之物,它的存在只会挑起争斗,带来分离与痛苦。 后来,宋亦然为取寒冰木之心,死在了天明谷中。 空尧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对方死前最后的传讯。 那个时候的空尧正带着红遥四处游历,他生性恶劣,总是闯祸,稍不注意就会犯下大错,空尧是个烂好人,干脆离开藏镜宫,专心教导于他。 他们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宋亦然已经凉透的尸体,还有身边缩成一团的小孩。 小孩很活泼,话很多,她尚且不明白生死,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已不在人世,见到空尧和红遥的时候,居然还在笑。 风云剑榜榜首,藏镜宫大名鼎鼎的空尧仙君,从此身后就多了两个拖油瓶。 红遥并不喜欢小孩,相反,他很讨厌爱和注意力被分走的感觉,他总是欺负朝灵,趁空尧不在的时候把人惹哭,恶狠狠地让她滚。 可是小孩子是很蠢的,不管他怎么训斥嫌弃,把她惹哭过多少次,对方却从来不告状,她只是会睁着眼睛,眼巴巴地粘过来,然后求自己陪她一起睡。 他无数次地怀疑过宋亦然家的这个小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可是相处久了,他也会下意识回头看那个走路不看路的小孩有没有跟上脚步,在对方摔了一身落叶哭鼻子的时候把人背起来。 明明一切都是完美的,父母双亡的可怜小孩,命主孤煞的扫把星,还有一个任劳任怨的烂好人,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以后的生活和结局。 直到一波又一波的追兵开始毫无预兆地出现,他们像是墙角的老鼠一样阴魂不散,他们抓住一切机会想要把朝灵从空尧和自己身边带走,就因为一个叫烈灼之炎的东西。 他们躲过了很多次,空尧的神情也越来越沉重,他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剑术也练得不好,每次遇到追兵,他只能听空尧的话把朝灵带走,然后留对方一个人在原地战斗。 他对空尧的记忆,还停留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晚。 那天晚上是他的生日。 空尧带着他和朝灵去镇上吃了一顿好的,又送了他一把漂亮锋利的长剑,他说剑不应该用来争斗,而是用来保护身边的人,保护弱小的人。他天生杀孽重,长得吓人,放进村里都会被打出来的那种,他只接受过别人的恶意,也从来没想过要去保护任何人。 可是既然是空尧说的话,那么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听一听。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终于可以苦尽甘来,可以肆意地尝遍人间烟火,漂泊虽然辛苦些,但胜在有人同行。 他看着月光下的三道人影,长剑拔|出又入鞘,难得有些兴奋,朝灵已经睡熟了,趴在空尧背上说梦话,空尧又在叨叨他有位朋友叫陆霁,现在已经是云间掌门了,等有时间带他们去找陆霁学剑。 他有些兴奋,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表达自己的兴奋,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后来呢?” 回忆里全是月光和白衣男子温和的笑意,而现实只剩渊底的火海和血红的天幕。 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后来……没有后来了。” 他们中途被伏兵追杀,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众多,空尧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自然不可能打得过突然杀出来的人。 他不甚被某个仙门捉了去,他身上杀孽重,戾气也深,降妖除魔的仙门总是喜欢拿他开刀,他们拿自己威胁空尧,说如果不交出朝灵,就要把自己这个丑陋的妖怪投进无罪渊底。 空尧及时赴约来无罪渊救他,任凭他怎么谩骂,对方还是毫不犹豫地往陷阱里跳。 蠢货,烂好人,傻子。 命主孤煞的妖魔活了下来,而人人爱戴的仙君,从此魂魄沉睡在漆黑的地底,永世不得超生。 他捡回了半条命,跌跌撞撞地逃跑,他跑到空尧藏朝灵的地方,想带着朝灵一起亡命天涯,这样空尧就不会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哥哥,这样对方就能瞑目。 可是那片低矮的树丛里,唯独留下一片破烂的衣角,而那个没心没肺又爱笑的小孩,再也不见了踪影。 天地之间,从此留他孑然一人。 这就是命,这就是孤煞真正的归宿,失去所有拥有过的东西,才是最符合他的结局。 “你是云间弟子,仙门正道,我是作恶妖魔,邪门歪道,这就是命。” 朝灵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对空尧的印象,只有那袭匆忙离去的修长白衣,还有对方脸上温润的笑意。 如今看来,红遥就是天明不笑生记忆里那个别扭少年,也是误闯关押十四洞窟的那个坏小孩。 所有真相,都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揭开。 昔日玩闹亲密的人,如今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可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一团布满罪恶的火。 可能她才是那个不详之人吧,父母因为自己而死,空尧因为自己而死,红遥误入歧途,苏钰身亡,云间已成众矢之的,就连无罪渊主也差点失去记忆。 她已经分不清,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因为烈灼之炎,还是因为自己。 她坚持的善恶,到底有没有意义? 恪守的正道,到底又是什么? 第1章 绝境 情绪越混乱, 烈灼之炎仿佛越能体验到主人的脆弱,不停地挣扎,迫不及待地想从这具羸弱的躯体里挣脱而出。 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灼热感又重新涌上心口, 只是这一次, 还等不到十四为她护法, 鲜血就从喉咙里涌出。 “朝灵!”十四上前一步,把人从地上捞起来, 他知道红遥在试图攻破朝灵的心防,二话不说就控制武器强攻过去, “你找死。” 红遥显然不是以斗争为目的,十四担心伤到朝灵,又担心破坏金乌之羽,出手自然不可能毫无顾忌:“你已到了强弩之末,不将烈灼之炎取出, 你只会受反噬而死。” 朝灵咳了一下,没说话。 “我做好了接引阵法,金乌之羽就是阵眼, 只要你把烈灼之炎交给我, 你的性命就可以保住, 你可以和沉渊帝君永远在一起,空尧也能死而复生,何乐而不为呢?”红遥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结局,抬手一挥, 地面开始慢慢涌现出金光, 一道又一道繁复的阵法图案自脚底显现, 布满了视线可及的所有地方。 周围涌出白雾,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朝灵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白衣身影,下意识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执念一样。 “等一等,你先告诉我……”她话音刚落,视线就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看不清路,也没有光,红遥和十四不见踪影,唯独雾气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飞来飞去。 胸口虽然很痛,却没有先前那般难耐,她孤身隐在大雾中,下意识喊了几声“十四”,换来的却是阵阵回音。 这大概是红遥设的幻境,虽然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但总归不可能是好事。 她漫无目的地在雾中行走,那些隔着雾气飞来飞去的东西也紧跟随着她,阴魂不散,朝灵仔细看了一眼,却忽然愣住了。 白色的雾气背后,飘荡的亡魂正在上演一幕幕熟悉的画面。 她看见一群村民拿着锄头和鱼叉,围着一个小孩,小孩的一只手死死抱着怀里的老人,不让他们把人带走。老人的身体僵硬,已然没了呼吸,脸上是怪异可怖的脓疮。 小孩的哭泣声隔着久远的记忆,传进了她的脑海里:“你们不要带走爷爷!爷爷还活着,不许你们碰他!” 她像只绝望挣扎的困兽,护着一个不可能护住的人。 有人一脚踢翻了她:“扫把星!要不是你,村子里怎么可能得这种病,老刘也真是的,偏偏把你这种晦气玩意儿捡回来,现在克死了自己,真是……唉!” 她看见她被村民赶出村子之后,跟着一群人流亡,她在街边和狗抢吃的,围观的路人以为是杂耍,一边拍手一边撺掇她去打狗。 再往前走,亡魂散去,开始变成一个又一个丑恶的人影。 “居然是炉鼎啊……长得这么漂亮的炉鼎,滋味应该很不错吧?” “你若不曾刻意勾引,不是欲求不满的浪货,为何要带我来后山?身上又为何有大妖印记,装什么清高洁白?” 那些人影叠加,一个接一个地指责,最后变成了她的梦魇。 她看见她的前半生。 看见仙盟大会被一众仙门刀剑相向,看见云间弟子因受连累而苦战不休,看见十四失去记忆。 她还看见各大门派出兵讨伐无罪渊,声势浩大的队伍,人人脸上都写满了诛灭妖魔,替天行道,萧明达与云岚正在苦战,无罪渊昔日的安定早就化为灰烬。 她看见宋亦然倒下的身影,看见空尧坠落渊底,看见苏钰在最后关头那抹安慰的笑意。 她最后看见的,是除夕生辰那一日,风花雪月,欢声笑语,桂花云锦的香味伴着万家灯火,最后化成了一把又一把指向自己的利剑。 后知后觉,像是有刀刃慢慢捅进心口,又轻轻□□,满眼白雾后,是她半生的伤痛与噩梦,如今像是后知后觉,一股脑地往她身上钻。 太痛了,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体内的烈焰再也受不了禁锢,疯狂地从她体内涌出,她行过之处,烈火伴随着亡魂的惨叫,火光把天幕染得更加血红。 “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是他们管制不住欲望,他们冠冕堂皇用着正道的理由,做尽天地间最恶毒之事。” “唯有最炙热的烈火,才能烧尽最恶毒的野心。” 耳畔声音犹如蛊惑,朝灵像一具提线木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穿过浓雾,她看见了光。 那是一枚漂亮的尾羽,在浓雾之中显得温暖明亮。 自烈火与灰烬之中涅槃重生,是凤凰的轮回。只要得到这枚尾羽,她也能够迎来新生。 她再也不用承受天命的恶意,不能成为刀剑所指的对象。 “触碰它,你将获得新生。”蛊惑一般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朝灵目光死死盯着金乌之羽,身后烈火已经滔了天,她伸出手,缓缓闭上眼。 指尖与羽毛只有一丝距离,蛊惑她的人也显得有些兴奋,朝灵静静听着那些哀嚎和谩骂声,听着亡魂的哭诉,听着过往的痛,须臾,她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略显悲伤的双眸清透决然,长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那枚羽毛被斩成两段,顷刻化为灰烬。 算命先生说她命不好,可她偏不信命。 她只信自己。 “不——”伴随着一道惨叫声,幻境破开,她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之中。 四周都是烈火,十四正在和红遥鏖战,两个人打得很凶,红遥已经受了重伤,他本以为朝灵已经受到了蛊惑,会把烈灼之炎交出,谁知她在最后关头,居然一剑毁了救命稻草。 他红着眼质问朝灵:“你疯了吗?!你毁了它……你真的不要命了?!” 朝灵感觉到搂着自己的人忽然一顿。 她忽然感觉到很内疚。 金乌之羽被毁,她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她自作主张,却全然忘记了身边的人。 可是无罪渊的大火不能烧到十洲,云岚和萧明达还在鏖战,陆霁带着云间弟子在无罪渊等她回去。 她记得刚拜入陆霁门下时,云间弟子立在大殿之前,她尚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跟着陆霁逐字逐句地重复门规。 “入我云间者,当以剑正身,以剑正心,心怀悲悯,扶弱苍生。” “剑本无道,善恶只凭本心,拔剑也是。” 十年教导,已成夙愿,她不想死,可是她也有想保护的人。 红遥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幅模样,他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淡然,反而发起狂来,他咬牙切齿:“好啊哈哈哈哈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救他出来……怎么?你为天下人,天下人何曾感激过你?这群和老鼠一样的家伙,只要有更大的诱惑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回头把剑捅进你的后背,为天下人?天下人不配!” “对不起,”朝灵只觉锥心之痛,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远处那抹白衣身影,闭了闭眼,极其不情愿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对不起,苏小钰。” 她没有圣母到能为天下人,她只是想为身边人。 白衣男子一愣。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不愿意承认,朝灵咳嗽了两声,目光却紧紧盯着他,几乎把他看得无所遁形。 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被揭下,露出了一张如沐春风般的脸,他的神情温柔稳重,一双眼睛盛满笑意。 而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只剩悲痛。 他不解:“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朝灵却笑了笑:“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她熟悉对方的习惯,记得苏钰说过的话,除夕那一夜对方为了维护空尧与季闻雪起了争执,他悲伤的模样至今都还映在朝灵的脑海。 他熟悉《鬼吞》之术,对季鸿羲深恶痛绝,偏偏最后被选中,作为人质被拖到地底,又在不久前替朝灵挡了朱心的攻击,重伤而死。 “你明知道朱心根本就伤害不了朝灵,却为了脱身,选择了‘自杀’的手段,太拙劣了。”十四往朝灵体内输真气,声音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学宫初见,看似温情,实则处处是杀机。 最后一层面具被捅破,苏钰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我宁愿你记忆的苏钰永远是个死人。” 苏钰温柔又善解人意,他可以站在明处,可以毫无顾忌地亲近和保护当初的傻小孩,他光风霁月,没有污点,就算是死也带着两袖清风。 可是红遥不一样,他只能隐在暗处,能给朝灵带来的只有痛苦和无尽的绝望。 譬如此刻,对方已然是一副不可承受的模样,却还是睁大眼睛,想确认真相:“嫁衣镇里,教荆姑《鬼吞》术法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他点头。 “天骆秘境中的逆转阵法……” “是我。” 还不待朝灵继续问,他再也按捺不住,将真相脱口而出:“我早就知道沉渊会因为寒冰木之心失忆,所以谋划了仙盟大会的内乱,我让你逃跑,本来是打算将你带到渊底取烈灼之炎,但意料之外,沉渊帝君忽然想起过往,我的计划落空,就有了拿苏钰当人质的想法。” “你的痛苦皆因我而起,不必向我道歉。” 第1章 放下 朝灵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因为所有情绪都混在一起,杂糅着不间断的疼痛,最后只能变成茫然。 她不是没有主见的人, 也不是软弱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 她已经没有其他回应方式了。 “可是……”她呆呆抬头,看向苏钰, 神情是说不出的悲恸,“如果烈灼之炎真的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为什么当初我的父母还会离开?” 宋亦然应该用烈灼之炎救活她的死去的母亲,而不是强忍着悲痛,去天明谷为自己的孩子寻找活下去的方法。 她崩溃地抬起手,指尖的火焰微微跃动着,然而不管落在什么地方, 都会带来一阵大火。 那是诛灭一切的劫火,是天定的罪孽,而非涅槃新生的火焰。 “可是你父亲在得到烈灼之炎后, 拥有了不死之身……既然它能让人不死, 为什么不能让人活过来?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偏偏是他?” 明明空尧才是最无辜的烂好人, 他是风云剑榜的榜首,他是意气风发的正道剑侠,他本该带着诛邪剑,身后跟着两个拖油瓶, 游遍山川河流, 而不是永远停在无罪渊, 亡魂游荡地底, 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坏小孩, 天煞孤星,命中就是该死的人,就算他死了,对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不是么? 他难以理解,他脑子里一团糟,引以为豪的计谋与淡然彻底粉碎,多年谋划的失败让他彻底绝望。 “不死之身……那为什么朝灵没有?”提问题的是十四。 他们方才大战了一场,他知道这个猎食者一样的男人有多恶毒,每次出招的时候都恨不得让他死,可是如今他只是低着头,怀里搂着逐渐神志不清的朝灵,声音冷淡,带着说不出来的孤寂。 烈灼之炎彻底失去控制,朝灵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么重的伤害,她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周围的烈焰却越燃越高。 火焰每高一分,代价都是朝灵的生命。 他如梦初醒,不管不顾地去碰朝灵:“她现在很危险,我…我知道该怎么……” 十四不耐烦地挥手,他被逼得退到十米开外,他把朝灵从地上抱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滚!” “死的人不应该是空尧,那应该是谁?”空尧不该死,该死的人就是朝灵吗? 无罪渊主,沉渊帝君,此时此刻抱着怀里的人,声音都哑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听得见怀里的人轻声说话。 他低下头去,怕听不见朝灵在说什么。 “十四,不要杀苏钰……”她说话很废劲,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认真。 十四吻了吻她的额头,问为什么。 苏钰站在远处,看着十四怀里羸弱的身影微微偏过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布满水汽,眼眶微微发红。 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虽非血亲,却胜似血亲,当年月下的三道身影,空尧身死,她命不久矣,如果苏钰再死了,那就没有人记得了。 苏钰听得清清楚楚。 十四却一顿,他看向怀里的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朝灵等了很久很久,都没等到对方同意,她有些不解,费力地睁眼去看十四的脸,首先感觉到的是温热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微微瞪大眼睛,却听十四道:“朝灵,我低估了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离开,甚至在虚弱的时候,都在让自己不要杀死凶手。 她看见那双沉潭一样的双眸盛满悲伤,冰冷又不近人情的大猫第一次这么失态。 原来上古大妖……也是会哭的吗? 朝灵后知后觉,眼泪也跟着涌出,她搂着十四的脖颈,哽咽着不停地说对不起。 她选择了保护亲近的人,却唯独伤害了最爱自己的人。 可是她还能怎么办呢?苟且偷生,那么云间和无罪渊都会被火海淹没,烈灼之炎甚至可能会夺走十四的性命,唯独如今这样,才是最正确,也最无愧本心的选择。 “十四,我们回去找阿竹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她搂紧十四的脖颈,像是抓住最后的依靠,她不想死后化成亡魂,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她想死在有星空的地方。 “好。”十四温柔地应允,打算带着人离开,苏钰却忽然发了狂一样,挡在了两个人身前:“你们不能走!” 十四的杀意快要凝结成实体,但碍于朝灵的嘱托,他只能看着对方,发出最后的警告:“我不想当着她的面杀你。” 苏钰却疯狂摇头:“我知道怎么救她,我知道……我研究过上万本古籍,做过无数次试验,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病,还记得你之前收到过的信吗……你把她交给我,我可以治好她!” 十四对他失望透顶,不可能再交出朝灵:“滚。” 苏钰彻底慌了,此时此刻,他所有的花言巧语,能够用来谈判的筹码都不管用,他脑子里全都是朝灵小时候抓着自己的衣角叫哥哥的神情。 还有空尧坠入无罪渊底时那一句嘱托:“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 而此时此刻,想救的人救不回来,原本应该保护的人却被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入了魔,他盲了眼,他失了心。 按照原本的计划,朝灵应该活下来,空尧也能从无罪渊解脱,受报应的只有那些冠冕堂皇的仙门世家,那些人面兽心的正道。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寒冰木之心……我要寒冰木之心,只要有它朝灵就有救,沉渊帝君,十四,这里有最完美的施术阵法,你执意要走,朝灵就真的没救了!!” 十四的脚步一顿。 朝灵已经彻底沉睡过去,躺在十四怀里,呼吸很微弱。 她可能都撑不到两个人离开无罪渊底,十四默默地想。 罢了,大不了留下来,在渊底陪着朝灵好了,朝灵那么怕寂寞的一个人,亡魂见了大猫,应该也会厚着脸皮凑过来吧。 寒冰木之心就在他手里,连同天骆的流金,地底的无尽水,临走前陆霁交付,他一路都带着。 寒冰木之心力量太强,于身体有害,强取烈灼之炎必然会伤及朝灵性命,其余三样法宝不过是减缓木心的寒意媒介,而如今金乌之羽已毁,这种媒介就只能用人来充当。 “我会用身体渡化寒冰木心的寒意,传入朝灵体内,中和烈灼之炎的力量,你修为高可为她护法,保护经脉,免得她走火入魔。” 十四没说话,只是将朝灵扶稳坐好,算是同意苏钰的做法,高台之上到处都是苏钰画的阵法,他先前只是为了聚集烈灼之炎的力量,此刻却正好用来抽取寒冰木心的寒意。 阵法启动,剧烈的寒意顺着他的手心缓缓流动,游过四肢百骸,逐渐变成温和的寒流之后,才从另一只手转进朝灵的体内。 他的皮肤开始结满霜粒,嘴唇也冻得发白,寒意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而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朝灵小时候攥紧她衣角,摇摇晃晃给他摘花的模样。 “红遥哥哥才不丑,那些说你丑的人才是丑八怪,等朝灵以后长大了,就去把他们抓起来,挂在树上打。” 苍云学宫里,朝灵拉着他和十四去捉弄正在午休的剑术长老,商量着怎么把剑术长老用来打人的棍子给处理掉。 “苏小钰快快快,快扔!对扔上房顶,这样剑术长老以后就不能用它打我们了!” 自始至终,朝灵都是那个天真烂漫,活泼爱笑的朝灵,她受尽苦难,却总是爱笑着逗人,而他明明作为年长者,却沉缅于伤痛,多年阴谋阳谋,错过了许多风景,也忘记了师尊曾经的教诲。 他学会了师尊的剑法,穿上了白衣,套上了一副温柔善良的神态,骨子里却永远是不开化的坏种。 寒意蔓延,他的额头甚至发尖都结满霜华,仿佛顷刻白头,朝灵已经有了起色,十四不敢怠慢,专心护法,目光暼到苏钰身上,却忍不住顿了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朝灵睁开眼,都怀疑自己是在阴间,而非阳世。 体内温润冰凉的气流缓缓流动,烈灼之炎已经被扑灭,纠缠她半生的痛楚第一次显得那么微弱,她抬眼,看见的却是满头华发的苏钰,和他青紫的手掌。 她愣了一下,失声道:“你在干什么?!” 苏钰没有看她,手中依旧不停:“听话,不要乱动。” 她刚要动,却被身后的十四点了穴:“听话,不要乱动。” 朝灵动弹不得,心里的恐慌却越来越重:“你们在干什么?苏小钰,十四……为什么烈灼之炎不见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马上就好了。”寒冰木之心已经从拳头大小化成水滴大小,苏钰将最后一滴通过经脉炼化,传入朝灵体内,才跌跌撞撞地从阵法中央站起来。 阵法使用过度,光芒已经变得非常黯淡,他仿佛一夜之间被寒意吸光了所有生命,就连瞳孔都变得有些浅淡,脚下的阵法随着主人的不支,危险地摇晃了两下。 “这里要坍塌了,你们快走。” 第1章 终局 朝灵一眼就看出苏钰干了什么, 脚底的石板已经开始皲裂,她脱口道:“不,要走一起走!” 苏钰却回头看她, 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笑意, 目光又变得温柔, 和苍云学宫初见之时别无二致,因为放下了心结, 显得笑意更深:“我是有罪之人,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朝灵反驳他:“有罪就认错, 认完错就好了,我会把你带到云间,让师尊替你主持公道,也会让师尊定夺你的罪行,他不会偏袒任何人。” 苏钰却笑了:“我这么陷害你, 你为什么不生气,还不让十四杀我?” 朝灵在某些地方很孩子气,就算经历了这么多, 还是一直改不掉:“可是你现在救了我, 而且就算要动手, 也应该是我杀你,而不是十四。” “跟我回去吧,苏小钰。”现在大错还没有酿成,烈灼之炎没有烧尽十洲生灵, 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她的请求向来热忱, 她承诺也一定会遵守。可是发生过的事情, 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我不想留师尊一个人在地底。”他忽然道。 救不了他, 那不妨下去陪他。 那个爱管闲事的烂好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地底的孤寂, 总是喜欢找人唠嗑,话多的时候比剑术长老还唠叨,可是地底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而且,我也已经没有离开的机会了。”寒冰木之心将他经脉尽毁,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和朝灵说话,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 命中孤煞之人,天生就应该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阵法完全失效,石台开始坍塌,朝灵眼睁睁看着苏钰站在石台的边缘,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很温柔。 她站立不稳,刚结束护法的十四一把搂住她,而苏钰仍旧一动不动,只是对着她笑。 “对不起。” 他道。 “再见了,朝小灵。” 那抹白衣身影随着石台的坍塌,缓缓下坠,朝灵下意识扑过去,却扑了个空:“苏小钰!” 十四拉着她:“别去。” 朝灵情绪很剧烈,石台坍塌,两个人也跟着下坠,朝灵目光死死盯着苏钰,她知道深渊地最低处是滚烫的岩浆,如果不把苏钰带回来,那对方必死无疑。 可是十四只在乎她的安全,搂着她不让她动。 她只能木呆呆地看着苏钰坠落,眼泪像是断了线一样往下淌,不住地哽咽,十四见不了朝灵受委屈,顿了顿,忽然道:“想要我救他吗?” 朝灵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因为太危险,摇头是因为害怕十四也陷入危险。 十四叹了口气,怎么可能猜不到朝灵在想什么,如果自己放手,朝灵肯定已经窜出去了,如果放任不管,那对方肯定又要难过好久。 “罢了,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去救他。” 朝灵含着眼泪,想也不想就点头。 “这可是你说的,”十四笑了一下,抬手去抹朝灵的眼泪,对方脱离生命危险,他如今已经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我带你下去,搂紧我。” 话音刚落,一头巨大的黑豹凭空出现在半空中,它把朝灵甩上了背,让朝灵搂着它的脖颈,低啸一声,犹如一支黑色的穿云箭,朝着苏钰坠落的方向扑去。 苏钰原本闭着眼睛,听到声音猛得睁眼,就看见一头有着幽蓝双瞳的黑豹猛扑过来,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经天旋地转,他被黑豹丝毫不客气地叼进了嘴里。 他大受震撼,忍不住试探道:“……沉渊帝君?” 朝灵忽然从黑豹的脖颈上探出头来,大声道:“是的,是十四!!” 苏钰:“……” 无罪渊主是只黑豹?! 什么情况? 他记得朝灵来了苍云学宫以后,每天嚷嚷着要找一只蓝眼睛的黑豹,不会就是……对方明知道朝灵的身份,还蓄意接近,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 黑豹行动迅捷,带着两个人在坍塌的地底空间上蹿下跳,不一会儿就脱离了危险,苏钰还震惊于无罪渊主居然是头毛茸茸的真相里,黑豹就带着二人落地,脱离了危险。 朝灵扒拉在黑豹的背上欢呼,落地的时候声音大得像是要把地底震塌:“十四好厉害……我好喜欢十四——啊!” 她的欢呼被人拦腰截断,还没来得及把开心的话说完,后颈就传来一阵突兀的刺痛,她疼得大叫一声,眼珠转来转去,意识也开始朦胧不清。 视野逐渐模糊,最后变成黑色,模模糊糊中,一道清瘦修长的白衣身影在视野中一晃而过。 . 朝灵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是层层叠叠的鲛绡红纱帐,还有柔软的大床。 她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却听有个尖细的声音咋咋呼呼大喊起来:“醒了醒了,帝妃她醒啦!!!” 朝灵吓了一跳,一转头,看见床边是阿竹,并上一堆长街上的热心大姐和大娘,她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怎么是你们?十四和……” “刚醒就找帝君,果然粘人,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帝君找回来!懂不懂该怎么巴结帝妃啊?”阿竹颐气指使,一脸不耐烦,朝灵被一群人围观,问东问西,有点羞耻,脸藏在被子里,捂得红红的。 一刻以后,吵闹声突然之间安静下来,阿竹拉着一堆人屁滚尿流地跑了,她听着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忽然没来由得心跳加速,感觉到红纱帐被人揭开,她恶向胆边生,抱着被子就扑了上去。 “抓到你啦!” 十四早就听见她乱成一团的呼吸声,紧接着就被扑了个满怀:“你醒得真巧。” 朝灵没蒙到十四的头,有点不甘心,被人搂在怀里,闻言却好奇道:“为什么?” 十四观她神色,不紧不慢道:“因为我方才和他们说,我们要成亲了。” 朝灵歪头:“和谁说?” 十四脸不红心不跳:“来讨伐无罪渊的各大门派。” 说起正事,朝灵神情终于正经了些:“他们怎么样?云岚和我师尊……” 十四:“他们打不过我,已经滚回去了,云岚受了点伤,萧明达在照顾,你师尊和云间弟子,还守在无罪渊外,问我要人。” 朝灵闻言又道:“那苏钰呢?他怎么样?我晕之前,好像看见了……” “他无碍,”十四却忽然提起之前的事,“还记得你在渊底答应过我什么吗?” 朝灵点点头:“当然!我说话算话,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十四揉了揉她的脑袋,替她拨开额前的发丝,温声道:“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再问苏钰的事,好吗?” 朝灵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十四会提这样的要求,十四从来都不会骗她,可是这个问题明明那么重要,她纠结了好半天,终于试探道:“苏小钰真的还好吗?” 十四点头。 朝灵如释重负,又开开心心地去搂十四的脖子:“那我不问啦,我相信十四,十四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抱着人蹭来蹭去,像是这辈子都没有那么高兴过,暗夜的烛光照得她一张脸仿佛玉雕,红帐之中的人更像是幽夜盛开的洁白花朵。 十四太长时间没见到朝灵笑得那么开心了,也跟着笑起来。 朝灵却忽然停了下来,呆呆看着他的脸。 他不解:“怎么了?” 朝灵痴痴的:“十四笑起来真好看,尤其是光落在你眼睛里的时候……” 暗夜并烛光,红帐里还有大美人,就像……就像洞房一样。 她忽然想起十四方才说过的话,鬼使神差道:“你和他们说我们要成亲,我师尊和师兄们……” 十四揉她的脸颊,添油加醋地找朝灵告状:“他们说要把我大卸八块,还要把你带回去,剔去七情,修无情道。” 朝灵不疑有他,自然信了,内心一阵慌乱,眼神转来转去,半晌福至心灵,大喊一声:“十四我们双修吧!” 话本里都说过,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长辈就拿小辈没办法,就算再凶恶的婆婆也要让媳妇进门,再心疼女儿的娘家也不得不放手。 十四不懂她清奇的脑回路,闻言只是问了她最重要的问题:“你想吗?” 朝灵疯狂点头:“想!” 只要是能和十四一起做的事情,她全都想,她想要十四的一切,想要更深的羁绊。 十四顿了顿,眼神在朝灵看不见的地方暗了暗,声音也慢慢压低,那是猎食者引诱猎物前伪装出来的温柔,只等着呆傻的小狗送上脆弱的喉咙:“现在么?” 朝灵立马点头:“那当然!不然就来不及了,我不想修无情道,十四救我!” 十四轻轻挥手,朝灵就听见大殿门扉掩起的碰撞声,她的心下意识跟着一跳,红帐的阴影投在十四的侧脸上,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下一刻,她就被人按在了榻上。 . 朝灵生病这段时间瘦了不少,⑨SJ埋在被子里的时候,后背的蝴蝶骨顶起轻薄的衣物,仿佛即将展翼的飞鸟。因为塌着腰的缘故,肢体微微陷落,透露着独属于少女的青涩。 十四不喜欢朝灵难过,但是却很喜欢看朝灵哭,譬如此时此刻。 他喜欢看她眼泪沾湿睫毛,漂亮浅淡的双瞳覆上水光,在红帐烛光里显得格外动人,她的眼尾和眼眶都泛着红,因为承受不住而呜咽出声。 在这种事情上,朝灵格外爱哭,她背对着十四,因为搂不到人,没有安全感,哭得更厉害:“你明明都说过不会凶我了,为什么…骗子……” 他只能停下动作,在对方眼尾和唇边各吻了一下:“我又不是在打你。” 朝灵开始无理取闹,有些困难地回头看他,眼泪汪汪的:“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他觉得有趣,没反驳,也没点头认同,只是问了句“为什么”。 朝灵没有得到安慰,更委屈了:“因为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打碎金乌之羽,你很生气,所以才一点都不温柔呜……” 十四没想到朝灵还敢在床上提这件事,在无罪渊底那种患得患失的绝望感又短暂地涌上心头,他停了停,也没管哭得可怜兮兮的朝灵,意味不明道:“双修呢,你还敢提。” 朝灵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醒来之后虽然十四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但对方越是平静,她就越心慌,此时此刻大脑全无理智,她干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喜欢十四。” 就像在弥补那一点点的无心的伤害,她只能哭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喜欢。 “我喜欢十四。” 她碰不到十四的脸,只是抱着枕头掉眼泪,十四知道她已经快到极限,更何况就算有怒火也早就被她的眼泪浇灭了,按照朝灵有仇必报的性子,要是欺负过头,以后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他叹了口气,把人拉进怀里,对方甫一得自由,就紧紧搂着他的脖颈,生怕他还在生气,哭声倒是弱了很多:“我喜欢十四。” 他低头去吻她的眉心,温声道:“我也喜欢你。” 朝灵含着眼泪笑了,兴冲冲的抬头看她:“那有多喜欢?” 她的很多表现都会带着孩子气,直白热烈,像一只推不开的小狗。 然而此时此刻,沉渊帝君的眼里只有朝灵的眼泪,泛红的眼尾和脸颊,还有幽夜花开般的笑意,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有多喜欢……你感受不到吗?” 朝灵一愣,刚感觉到异样,人已经被再次按倒了,猎食者的气息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她逃不掉,也没有力气逃。 “感受不到,就接着感受。” 朝灵这辈子都没有那么混乱过,她浑浑噩噩,一晚上不知道被十四问了多少句“感受到了吗”,只知道疯狂点头,到了最后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十四说什么,她就跟着说什么。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再睁眼时,已然是第二日傍晚时分,她在被窝里清醒了三秒,猛地坐起来,又不争气地倒了回去。 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热水泡过一遍,动一动就难受,当然,也不完全是难受,还有点懒洋洋的舒服。 但现在根本就不是可以舒服的时机,陆霁和宋闻星还在无罪渊……她一拍脑门,觉得自己实在狼心狗肺。 怎么就睡着了……明明结束以后就应该去找师尊说清楚的。 肢体僵硬地下床穿衣,却听寝殿大门被人推开,朝灵猛得回头,却见十四施施然站在门边,脸上带着点笑意,像条大尾巴狼。 朝灵莫名被那点笑意冒犯,红着脸收拾好,才一本正经道:“我…我要去找我师尊了!” 十四没问干什么,只道:“我陪你去。” . 无罪渊是妖魔盘踞之地,据说此地魔气甚重,仙门修士待太久了容易生出心魔,道心尽毁。 宋闻星看着河边那一串咋咋呼呼抓鱼的妖魔鬼怪,目光忍不住投向了陆霁。 “我不是说了让你堵住它,四只手都抓不住一条鱼,你有什么用?干脆砍了得了!”阿竹叉着腰,骂河里的人。 “可是鱼滑溜溜的,我根本抓不住它。”四只手的妖怪委屈地挠挠头。 “阿竹你别欺负人,站在岸上指手画脚,怎么不见你自己下来抓?” “笨死了,我来就我来!”说完“扑通”一声,直直扑进水里。 河水里间或爆发出一阵呼喝声,妖怪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鱼到最后却一条都没抓到,云间众人个个神色怀疑,宋闻星是大师兄,必定要有敢为天下先的精神。 “师尊,弟子快走火入魔了。” 陆霁不解,偏头看他,宋闻星又坦诚道:“实在不行,就派两个弟子去帮它们抓两条……”已经抓了快一天了,师弟们都看不下去了。 他话音未落,又听河里的阿竹怪叫道:“这条这条!!这条肚子比我头还大,帝妃吃了肯定大补!” 宋闻星:“……” 陆霁毅然决然地否定了宋闻星的提议:“不许去。” 两帮人以一种奇怪的局面僵持着,云间众人被吵得恨不得拔剑抽人,直到金乌西沉,落日将尽,巨大的青鸟才载着两道人影姗姗来迟,朝灵在青鸟背上和师尊师兄们打招呼。 “师尊我来——”她刚一落地,陆霁的神情就已经变了。 朝灵体内气息圆融,看样子已经脱离了危险,修为不仅没掉,反而提升了不少。朝灵还以为陆霁会高兴,谁知道甫一见面,陆霁就朝着十四拔了剑。 “沉渊,你卑鄙无耻!”完了,他的乖徒,就这么被外面的猪拱了。 陆霁动手,云间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纷纷拔剑迎敌,十四神色不变,朝灵更是一脸茫然,赶紧跑到中间当和事佬:“别冲动别冲动,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以和为贵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途啊,打打杀杀多粗暴啊,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聊聊人生……” 陆霁瞪她:“你闭嘴。” 朝灵:“……” 陆霁只觉痛心疾首:“罢了,你先跟我们回去。” 十四脸色终于变了变:“陆霁,你别得寸进尺。” 宋闻星也劝道:“小师妹,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跟师兄回云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众人完全忘记了朝灵当时当着仙盟大会的面叛逃云间的事,朝灵只觉得心生感动,可是眼下氛围剑拔弩张,她又不得不制止大战爆发。 “我不能回云间了,我…我要待在这里!” 陆霁简直快崩溃了:“为何?” 朝灵按着十四的一只手,又看向对面一群人,灿烂道: “可是师尊,帝君他有尾巴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