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作者:金面佛 (完结) 第1章 今天的天气真正好,我赖在被窝里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小鸟在叫。可惜隔壁孙伯伯家昨天搬走了,否则小哥哥一定会帮我掏鸟蛋烤着吃。 其实我爬树可好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从来让我上树,包括小哥哥,每次看我手脚痒痒,都会脸一板。大人们倒没有偏心,他们也不准小哥哥爬树。可是没关系,我俩配合好,他上树,我望风。我的眼睛尖,隔着老远就大声喊“孙伯伯好!”。然后小哥哥就一刺溜地滑到树下,假装正陪我玩毛毛虫。孙伯伯会笑着过来摸我的头,说,麦麦跟哥哥玩什么呢? “我们在玩毛毛虫,小哥哥没有爬树!”我死死捏着毛虫抓到孙伯伯眼前摇晃,看清楚了,这是毛虫,不是鸟蛋。奇怪,为什么小哥哥看我的表情就快要哭了。我明明没有告诉孙伯伯他爬树的事情啊,孙伯伯肯定不会再打他的。   “麦麦顶乖了,鸟蛋有毒,吃了会肚子疼。”孙伯伯的笑容很温暖,上大学的小姨说他风度翩翩。我缠着小姨问什么是“风度翩翩”,她不耐烦地告诉我就是好看的意思。哼!大人们老是不耐烦,小哥哥也一样,总以为只有他们懂,光我一个人不知道。实际上,我已经很大了,不是一岁两岁,更不是三岁,我已经四岁了!妈妈都说我早就不是三岁的小娃娃,可他们却老把我当小宝宝看。我是小宝宝吗,当然不是,我是可以抱小宝宝的人。舅舅家的小宝宝就最喜欢我抱他。我可以跟小宝宝说上一天的话,宝宝看到我笑的可甜了。大人们最笨,宝宝饿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要找宝宝妈妈,反而手忙脚乱地要给他换明明很干爽的尿布。上大学的小姨也是笨蛋,好看的只有白雪公主和小人鱼,孙伯伯是男的嗳,他怎么可能好看。   不过孙伯伯笑的时候就好象阳光全照到了他一个人身上,旁边的绿叶都好象沾染了他的光芒一样。我看了觉得心里暖融融的,马上就原谅他刚才的谎话。鸟蛋才没有毒哩,烤熟的味道可香了,比妈妈每天早上逼我吃的鸡蛋好吃多了。哼,难怪大人们撒谎说它有毒,肯定是他们自己也想吃,又不好意思和我们抢,所以才故意这样吓我们。  我比大人聪明,我才不会上他们的当呢! “麦麦以后不要爬树了,你要帮伯伯看着小哥哥,也不许他爬树知道吗。这样的麦麦才是乖孩子。”孙伯伯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球剥了放进我嘴巴。孙伯伯的口袋比多拉A梦还神奇,可以变出各种各样的玩意。 我抿着巧克力默默不语,心里挣扎要不要答应伯伯。巧克力真好吃,妈妈平常都不让我吃;可鸟蛋和小哥哥也很重要。我看看孙伯伯的口袋,恋恋不舍;再看看小哥哥抿的紧紧的嘴唇,心里好难过。我把小哥哥拉到大槐树的背后,很严肃的告诫孙伯伯,不许偷听!而后怯生生地跟小哥哥商量,小哥哥,我们以后只吃巧克力好不好,巧克力真的好好吃。 小哥哥很生气的看我,恨恨吐出两个字“叛徒!”,“啪”的一下打掉了我讨好的伸到他面前的手。掌心放着的沾着被捏死的毛虫挤出的绿水的巧克力滚到了地上。 我“哇”的哭了出来,明明金灿灿的包装纸还没有撕掉,里面的巧克力还是干净的呀。 小哥哥生气了,他掉头就要跑。孙伯伯勃然大怒,扭着他胳膊非要他麦麦妹妹道歉。他不肯,伯伯要揍他。 我哭的抽抽噎噎跑过去抱孙伯伯的手,死命冲小哥哥喊,你快跑啊,伯伯舍不得打我的。 小哥哥犟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急了,大声嚷嚷,你走啊,孙伯伯要敢打我,我就不给他家当媳妇了。 小哥哥还是没有反应。 我没办法,只好悲壮地转过头,对着孙伯伯用哭腔威胁,伯伯你要是打小哥哥的话,我就再也不给你家当媳妇了,天天给我糖吃都没用。 说到后来我又忍不住哭了。呜呜呜——好多好多的糖,还有那种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酒心巧克力,孙伯伯答应过我只要给他们家当媳妇就天天有的吃的。呜呜呜——新娘子有好多的糖,我以后当不成新娘子了,我以后都没有糖吃了。 大人太残忍了。听到我地动山摇的哭声跑出门来看的爸爸妈妈还有孙妈妈居然笑了。孙伯伯蹲下身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麦麦,那伯伯不打小哥哥的话,你还给不给我家做媳妇?” 我一边在妈妈的毛巾里抽噎,一边反反复复地验证,以后都不打吗? “以后都不打。”    “那好吧。”我顺匀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一院子的人全都乐翻了,孙妈妈过来抱起我的脸蛋一阵猛亲,笑着说,小人精,还知道考虑啊。 我有点羞赧,孙妈妈好厉害,怎么我在心里盘算怎样开口验证当媳妇后糖果还有没有的事她都知道。  小哥哥还是很不高兴,他冲我嚷,谁让你多事了。然后就“噌噌噌”的跑开。我在后面拼命地追着喊,小哥哥,你别生气。我不答应伯伯,我不答应伯伯。我不当叛徒,我不当叛徒,我以后还给你望风,咱们一起烤鸟蛋吃。 伯伯逗我,巧克力也不要了? “不要了。”我那时侯还不认识秋瑾和刘胡兰,否则一准觉得自己是在沿着她们脚步前进。 “不要了,我不要巧克力了。”我极力把眼珠子从孙伯伯金灿灿的手心挪开,“我只要小哥哥不生气。” “哎哟喂,这丫头!”我爸摇头,“女生外向,三岁看老。” 我连忙纠正,爸,我四岁,四岁,不是三岁。(我们这里习惯算虚岁,小时侯生怕别人说自己小,最恨有人提周岁。) “也不晓得害臊。”我妈哭笑不得地叮嘱,“这是在孙伯伯家面前,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没皮没臊的。” 孙伯伯最得意,老麦,看到没有,你闺女可是亲口答应了。 我爸用胡子扎我的脸,笑道,童言无忌,咱闺女可不能这么简单被你家小子就拐走了。 可惜我不给我爸争气,愣是挣开他,屁颠屁颠的跑到小哥哥跟前。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小哥哥,你不生气了,我不要巧克力了,我们一起去掏鸟蛋。以后我都不会用玩过毛毛虫的手拿巧克力给你吃。 小哥哥朝天空翻白眼,嘟囔着,笨死了,以后都不要给你掏鸟蛋。 我的睫毛湿漉漉的,嘴一扁,眼泪滔滔不绝。 小哥哥怕被伯伯打,立刻连哄带劝,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以后给你掏鸟蛋还不行吗。 我继续哭,小哥哥居然也说我笨,太欺负人了。十以内的加减我明明不用指头帮忙就可以算。 “求你了,你别哭了。”由于我背对着大人,而且这次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假哭,大人们尚未发现此处已经离金山寺不遥远。小哥哥挤眉弄眼,自己都快要哭了。 我接着哭,这哭哪是说停就能停下的。 “你再哭我就不带你玩了。”小哥哥被我惹火了,笼络变成威胁。 “嗝”哭是止住了,嗝却打的停不下了。 “嗝,嗝。”我打的脸红脖子粗,声音响亮的连鸟鸣都比不上。 我妈又是拍我背顺气,又是给我灌凉白开。可惜这嗝是跟我耗上了,我走到哪都是清晰的逆嗝。大人们忙活了一阵未果,只好顺其自然。我倒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依旧跟在小哥哥后面玩。小哥哥在前面跑着跑着忽然停下来担忧地问我,要是你的嗝一直停不下来怎么办。我可不要娶一个总打嗝的媳妇。晚上觉都吵的睡不着。 我白了他一眼,振振有辞,谁要给你当媳妇儿,我要给伯伯家当媳妇儿,是伯伯给我糖吃,关你什么事? 小哥哥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哼!知道害臊了吧,装什么大头菜,你又没有跟伯伯一样神奇的口袋。 玩到我妈抄手出来找人我们才意犹未尽往家走。别以为我妈赤手空拳出来是因为她温柔,她不借助任何工具是因为她的手比任何工具都厉害。什么扭、掐、拧,游刃有余;最狠的是请你吃“毛栗子”,短促有力的扣击之后,我的眼前都要黑一黑。 第2章 我妈有次看走眼,不小心叫小哥哥挨了一下,小哥哥也说比他爸爸皮带抽了还疼。 我想一定是小哥哥被妈妈的“毛栗子”吓坏了,所以孙伯伯家才要搬走。 我哭着在家里打滚耍赖,我不要伯伯家走。伯伯家走了,我上哪吃孙妈妈的小包子去;伯伯家走了,我上哪躲着我爸妈偷偷吃巧克力去;伯伯家走了,小哥哥怎么帮我上树掏鸟蛋。 “伯伯,你不要带小哥哥走。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小哥哥给我掏鸟蛋,我以后一定帮你看住小哥哥,不让他爬树。”我身上全是灰尘,一看孙伯伯家提着大箱子小箱子,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扒上去抱着伯伯的胳膊。 “乖麦麦不哭。”孙伯伯笑眯眯地看涕泣满面的我,一面帮我用手帕擦脸(那时候纸巾还没有现在这么流行),一面逗我似的问,“你怎么看住那只猴子啊,打了多少次都没有用。” “我……我……”我支支吾吾,对了,小哥哥最怕我哭(准确点讲没人不怕我哭|||我妈说我一哭起来简直是死火山也会被震的喷发。) “我哭,小哥哥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哭给他看,看他还敢不敢爬树。”我一得意,连眼泪都忘了淌。 大人们都摸着我的头笑。孙伯伯说,伯伯也不想走,可是没办法啊,伯伯要听领导的话,就好象麦麦要听妈妈的话一样。 “那……你们能不能也带我走啊?”我脱口而出一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无羞无耻无皮无脸的话。人生的一个污点,迄今我爹妈还动不动就哀怨的说,女儿是为人家养的,想当年你才三岁(为了强调我早有征兆,这时候他们一定会强调周岁的。),就哭着喊着要跟人家走了。 “麦麦,你舍得爸爸妈妈?”我爸抱起他跟扭的跟团麻花似的女儿,神情严肃的问。 “哇”的一声,我又哭了。 “呜呜——你们为什么非得走,我舍不得孙妈妈的小包子也舍不得我妈的小排骨啊。呜呜——你们实在是太坏了,小哥哥,大人们都欺负我,小哥哥,你都不管我。”我费力地呼叫同盟军,可是小哥哥那个坏蛋连我的气也一并生了,他理也不理我。 “好了,麦麦别闹了,妈妈今天给你买巧克力好不好,你最喜欢的,酒心巧克力。” 我觉得我妈是在侮辱我,伯伯一家人能跟区区酒心巧克力相提并论吗?酒心巧克力吃完了就没了,伯伯一家人在可意味着源源不断的美食。  等我在哭声中断断续续地表达完我的意思(当然,后面的话我可没说出口,我都是四岁的小姑娘了,我不能让人说我是谗丫头)后,大人们都沉默了。孙妈妈从我妈妈怀里把我接过去,帮我理理头发。她说她最喜欢女孩子,可惜那时侯正是计划生育风声鹤唳的紧要关头,所以她一直把我当女儿待。爸妈是双职工,四岁前我的小辫子都是孙妈妈帮我扎的,整个这一块,谁也没有比我更好看的维吾尔族小辫。 “麦麦不哭,麦麦是最乖的好孩子。”孙妈妈叫唤小哥哥,“来,给妹妹道别。” 小哥哥眼睛红红的,看着我一语不发。 “小哥哥,你睫毛是不是倒茬了?”我挣扎着从孙妈妈的怀里下来跑过去,看他的眼睛,“你头低一点。”好了,可以够着了。我满意地伸出舌头舔他的眼珠。 “呵呵,这样就好了吧。我睫毛倒茬的时候我妈妈就是这么弄的。”我拍拍手,得意地望向妈妈,“妈妈你看,我弄的对不对。” 奇怪,为什么大人们都不说话,妈妈的嘴巴还张的老大。 “麦麦,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保证。”小哥哥终于说出了今天我见到他以后的第一句话。大概是我的技术没有妈妈好,他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 我嘴巴撇了撇,想哭却没有哭出来。那是我第一次隐隐约约地开始明白,天大地大,不是我的眼泪最大。孙伯伯和小哥哥更怕的东西多了,孙伯伯还怕领导,小哥哥还怕他爸爸;他们统统都不是最怕我的眼泪。 我小时侯是个小精怪,九个月就会说话,两岁时就会满地打滚找茬无果后自己悄然无声地从地上爬起来。彼时吾妈眼睛一挑,问,怎么不哭了,倒自己起来了。我扭搭扭搭地含着个小腰抽抽噎噎的委屈万分,你们都没人过来理我。 比起小时侯的聪明敏锐,长大了以后我简直像是回到了胚胎时期。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想我不一定会记得你,不过我会努力记得你的。”我有点生小哥哥的气,他都没有说过要留下来。哼,你不要留,我也不稀罕你留。 “那你要认真地努力啊!”小哥哥的眼睛睁的大大,“我把我的积木和橡皮泥全部留给你,你玩的时候就可以想起我了。” “那你玩什么呀,你又不喜欢我的娃娃。”我愁眉苦脸,我的布娃娃那么好看,为什么小哥哥却一点也不喜欢。还说那是女孩子玩的东西,他才不要玩。我明明也很喜欢男孩子玩的东西啊。 “我要上学了,学校里会有很多好玩的。你不许把积木弄坏哦,不然以后我也不要再带你玩了。”小哥哥攥着袋口紧紧,他有很多枪啊,宝剑啊,甚至还有一辆可以自己跑的小汽车,可是我们平常在一起玩的最多的却是积木和橡皮泥。我们用积木搭成城堡,他的手好巧,可以捏漂亮的小泥人放在里面,然后我们就有一个很漂亮的家了。可惜城堡太小,无法把我们收留进去。 我默默地接过装玩具的口袋,我知道小哥哥是在骗人,因为他都已经走了,还怎么能够带我去玩。不过我不打算说出来,因为我好难过,难过的不想说话。 孙伯伯一家走了以后,我把自己锁进房间。我不想跟爸爸妈妈说话,他们一点也不了解我有多伤心。以后没有小包子吃了,以后没有巧克力吃了,以后连鸟蛋都没有了。 妈妈叫我吃晚饭,说有我最喜欢的糖醋小排。 “糖醋小排!我去喊小哥哥。(小哥哥也喜欢吃妈妈的糖醋小排。)”我从床上翻身下去,鞋子穿反了都没发现。跑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哥哥已经搬家了。 “哇——”我的眼泪说来就来,“都是你们,非得带走小哥哥,你们坏人!” “怎么呢怎么呢。”爸爸听到哭声跑过来,连忙哄我,“麦麦不哭,今天晚上还有你最喜欢的小包子,是孙妈妈做的。” 这下好了,我哭的更加厉害了。死命打滚,就是不要吃饭。我妈火起,还有没有规矩了!一顿好打,直到我乖乖坐到饭桌前吃饭为止。我一面机械地扒饭粒,一面偷偷地擦眼泪,不能哭出声来,不然妈妈又要打。爸爸叹气,趁妈妈起身去乘汤的时候,小声道,不要惹妈妈生气,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我看了爸爸一眼,没说话,闷声不吭的就着萝卜汤吃完了碗里的饭。 那顿晚饭,我没有动一筷排骨,也没有吃一口包子。 我抱着布娃娃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我跟小哥哥躲在院子的角落烤鸟蛋。等我们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有大鸟飞来了,追在我们后面,我们吓坏了,跑啊跑啊,到最后我们终于跑不动了。然后大鸟就站在我们面前叽叽喳喳的叫。我想说大鸟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可是我不敢,大鸟可不是爸爸妈妈或者孙伯伯一家,我吃了它的蛋,它一定会吃掉我的。 小哥哥大声对大鸟说什么了,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就被妈妈从被窝里拖出来。 “起来,麦麦,妈妈今天带你去外婆家玩。”妈妈变戏法似的从后面拿出一套新衣服。我一看就乐坏了,我早就想有一套像每天经过我家门口去上学的小姐姐一样的漂亮衣服了,可妈妈怎么也不肯给我买。我小小的脑袋还不懂妈妈此举的目的,我只是单纯地乐坏了,直想马上穿出去向小哥哥炫耀。想到小哥哥已经不会再看我的新衣服的时候,我又有些难过,可是我不敢让妈妈发现,我怕妈妈会生气,昨天我还是趴在床上才睡着的。 “麦麦,穿上新衣服可得好好惜护,弄脏了让外婆洗多麻烦知道吗?”妈妈一边骑车,一边叮嘱我。 我漫不经心地“嗯嗯嗯”,看见经过的树已经开始飞小毛毛了,我连忙闭紧眼睛。这种叫梧桐的树我认识,小哥哥跟我拿着图片对着树比照了半天,确定它就是梧桐。一想到小哥哥我就难过,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哭,两个人的眼泪都我一个人淌光了。 小表弟早就认识我了,一见到我就笑着叫“姐姐,姐姐”。哈哈,得意吧,我弟弟最早学会的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妈妈”,而是叫“姐姐”!所以舅舅舅妈每人都偷偷塞给我一个大红包,希望下一个从他们儿子的口里出来的是他们。我跑过去要抱弟弟,外婆连忙拦住我说,弟弟太重,你会摔到他的。我摸摸表弟的头发,轻声说,姐姐带你去看猫猫,不过你不许碰它。弟弟“咯咯”的笑,他的眼睛好漂亮。外婆抱着表弟絮絮叨叨,宝宝乖,我们去看猫猫。 外婆家有一只很漂亮的黑猫,通体油光水滑,不含一丝的杂色。我学英语的时候开始知道黑猫在西方是不详的征兆,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外婆家的黑猫可怕过。第一次用“高贵”这个词造句的时候,我造出的句子就是“外婆家有一只高贵的黑猫”。但作业本发下来,上面是大大的“X”,大概老师觉得只有人高贵。 我看到黑猫窝在窝里很惊讶,因为它肚子边赫然有好几只老鼠! “外婆外婆,你为什么要抓老鼠给猫猫玩?”我惊呆了,猫猫居然和老鼠还挺融洽。 “老鼠?什么老鼠?哪里有老鼠?”外婆狐疑地四下张望,表弟也跟着她眼睛提溜提溜的转。 “那不就是!”我指着猫猫的窝,太恐怖了,居然猫鼠一窝。 外婆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愣了一下,立刻笑的气都喘不过来。 “哎呀呀,我的好孙女(因为外婆没有孙女,所以她一直叫我孙女),那是小猫咪。”外婆逗小表弟,“看到没有,姐姐把猫咪当成老鼠了。” 表弟也许是被外婆的头发弄痒了,一个劲的笑。 “外婆也骗人,猫咪是要长成小黑(黑猫的名字)那样的。” “外婆不骗人,你要不信啊,就等它们慢慢长大了,保管是小黑那样的。”外婆摸我的头发,“怎么样,麦麦,你就在外婆家住下,等到它们长成小黑那样,你就抱一只回家好不好。” 我想了想,你说的哦,要是不长成小黑那样我就不要。 第3章 小老鼠很调皮,老是想从小黑身边溜达出去。我耐心地把它们一一又放回到窝里。小黑眯着眼睛看我,那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害怕。我慌忙放下外婆为它准备的鱼汤拌饭,它闻了闻,继续趴在窝里睡觉。嗯,外婆说的没错,小黑生完小老鼠后嘴巴就变刁了。可我还是觉得小黑是在为自己没有生出跟它一样漂亮的猫咪而难过。我看着难过的猫咪,我也觉得好难过。我甚至宁愿自己是错的,小老鼠会如外婆说的那样,长成漂亮的小猫猫。我犯愁地从这只小老鼠身上扫到另一只小老鼠身上,心里可劲地想,你们可得死劲儿的长啊。否则小黑以后肯定得吃掉你们。 嘘,要在心里反复说72遍,不能出声,不然如来佛就不高兴。如来佛不高兴了,孙悟空都怕他,他一定是最厉害的神仙。 弟弟在摇篮里挥舞着手脚,咿咿呀呀地嘟囔着我也听不明白的话。我摇了摇摇篮,弟弟发出幸福的哼哼,手指放在嘴巴里,咂吧咂吧的啧啧有声。我想弟弟好聪明,他也知道今天中午外婆会烧好吃的肉肉。我望着弟弟比小黑的毛毛还黑的眼睛,轻轻摸摸他的头发,和和气气地打商量,乖弟弟,今天的肉肉都归我好不好,等到你能吃的时候我再把肥肉全分给你。的 弟弟对我“咯咯”的笑,沾着口水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挥来挥去。 我大声冲房里喊,外婆,要给弟弟换尿布了。 小弟弟开始叫“妈妈抱”“爸爸爸爸”的时候,舅舅舅妈的同事来家里玩。里面有个很好看的阿姨说,多可爱的一群小猫咪。央求外婆送她一只带回去养。外婆让我先挑选出最喜欢的。我想好看的都是好人,像白雪公主啦,睡美人啦,还有小人鱼;她们顶好看顶和气顶不会骗人。好看的阿姨都说那是猫猫,不是老鼠,那么它们肯定就是猫猫咯。原来老鼠也是猫猫生的!可为什么猫猫平常还要逮老鼠吃? 屋里的大人神秘兮兮地告诉我,那些变成老鼠的猫猫是因为它们从小就不乖,所以它们的妈妈才不能放过它们,要把它们吃掉。 我立刻严正地申明,我的肉不好吃,你们还是吃外婆烧的牛肉吧。 长的很好看的阿姨蹲下身来,笑眯眯地刮我的鼻子,小东西。 阿姨的手好白。 我抱着我挑选的猫咪跟阿姨挑选的猫咪一起玩。我看看正在喝水的小黑,又看看相互抓对方尾巴的小猫咪。咦,怎么我越看越觉得它们跟小黑长的还挺像。 中午开饭之前,妈妈来了。我在心里嘀咕,她肯定是挑好了时间来的。饭菜都要上桌了,她一点忙也没帮上。幸好我给外婆从花盆里掐了葱,不然人家一准会说我们母女是来混吃的。妈妈也真是,吃完饭居然都没主动要求洗碗就要带我走。我想想小表弟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我留下来也没有新的红包拿,就垂头丧气地同意了。小弟弟被漂亮阿姨逗的咯咯笑,竟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姐姐要离开他家了。我很生气,觉得小弟弟这样很不好。好看阿姨都只顾着看他,谁来夸妈妈给我买的新蝴蝶结好看。 我踢着腿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的小椅子上。我的背极力往椅背上靠,我怕压到我的小花猫。呵呵,现在我越看它越像猫。我偷偷在心里想,是不是外婆也怕小黑生出了老鼠太难过,所以某天晚上趁我们不注意,悄悄把小老鼠给换成了小猫咪。外婆真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又不会跟别人讲。我摸摸怀里猫咪毛茸茸的小脑袋,噢,乖猫猫,不难过,外婆不是故意把你从你妈妈身边偷走的,以后我会分好吃的饼干给你的。 我的腿踢了好多一百下,妈妈的自行车停了下。我看到家门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以为妈妈是不是走错了方向。进了房间,抱着熟悉的洋娃娃,我才慢慢反应过来,我回家了。我急着给猫猫寻找暖乎乎的窝。妈妈拿来一个装我去年新鞋子的盒子,里面铺上旧棉花和海绵。可是猫猫大概觉得我的床比较舒服,一直赖在我的枕头上玩我的洋娃娃。我不高兴,我的洋娃娃多漂亮,我连小哥哥都舍不得让玩。但仔细一想,它是被外婆偷回来的,它现在都没有妈妈了。电影里的歌都唱“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其实我觉得草挺好,没有妈妈一到晚上就拎着耳朵回家吃饭。我妈听了我的话,眼睛一瞪,半夜把你丢在外面挨饿受冻你说好不好。我立马没敢再吱声。)我唉声叹气,算了,你也不容易,洋娃娃就给你玩两天吧。妈妈进来看见猫猫在我床上撒欢,顿时大叫,下来下来,把它给拎下来,弄了一床的毛。 猫猫很狡猾,妈妈怎么也抓不住它。我捧着饼干桶在一旁乐和乐和的看。末了,妈妈累的气喘吁吁;猫猫在枕头上睁着水水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们。我手里拿着两块饼干,看看妈妈又看看猫猫,好心地问,你们要不要吃饼干。 从此,妈妈每天除了上班打扫卫生做一家人的 饭帮我穿衣服梳头(为了方便,我的小辫子已经剪了,为此我抱着洋娃娃哭了一个下午。因为我觉得没有长头发的公主穿着公主裙会像小丑。猫猫在旁边“喵喵”的叫。)收拾我闯祸的烂摊子外,她还得给猫猫用香肥皂洗澡。香肥皂可香了,我最喜欢那一个个的小泡泡。 我带猫猫出去玩,它最喜欢跟我玩。我们趴在草坪上一起晒太阳,我给猫猫念画片上的故事听。我当然不认识画面上黑黑的小方块是什么东西,可我能就着图画说我听过的故事啊。猫猫也认为我说的好极了,它常常在我旁边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有蝴蝶在我们头上飞来飞去,猫猫就呆不住了,扑腾着要抓蝴蝶。我训斥了它几次它都不听,我忽然就不想讲话了。春天的阳光好温暖,温暖的阳光下我觉得好寂寞。 当我长大成人以后向朋友描述那时的心境,她们都嬉笑着说我是为求新赋强说愁,三四岁也晓得什么叫寂寞。而我清楚,记忆是否发生偏差我无从而知,那种感觉却的的确确是真实的。 满心惆怅的我唤了猫猫一声,喂,我要回家了,你要不要回去。猫猫正与蝴蝶玩的不亦乐乎,没理我。我狠狠白了它一眼,气呼呼地爬起来就走了。回头偷偷看,它居然还没跟上来,气的我登时就决定晚上不分饼干给它吃。 走到院子里,我下意识地看角落里的大槐树。没等我寻找到合适的情绪去对应自己的心情时,一条大狗忽然窜出来了。它绕着我走了两圈,忽然从后面立起身体,两只前爪一搭,轻悄悄地落到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脖子可以感受到它长长的毛,大狗的舌头也伸出来了。我完全吓懵了,不敢动也不敢叫救命,嗓子就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的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流,又不敢发出哭声,我怕有任何响动那条大狗就会咬我。我最怕狗了,尤其是那种沙皮狗。以前跟小哥哥出去玩碰到狗,都是他先把狗赶跑。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小哥哥也怕狗。 这条狗不是沙皮狗,但我还是怕。我身体僵硬地站在大槐树下,我不敢哭,也不敢动。我的浑身上下,除了大狗爪子搭着的两点还有热气不断地传来,其余的部位都是冰的。 “喵呜——喵呜——”猫猫的毛毛全部倒竖起来,身体曲成弓形,张牙舞爪地对着大狗叫。我流着眼泪看猫猫,猫猫,怎么办,我会不会死掉啊。大狗一定会咬我的,我过年时可爱吃狗肉了。 “喵呜——喵呜——”猫猫也好害怕,它逼近的时候,我看见它的腿都是颤抖的。 “汪汪——”大狗不甘示弱,对着猫猫叫的响亮,可怜猫猫立刻夹着尾巴闪到边上去了。 “小狼,下来!”孙伯伯家以前住的屋子走出一个男孩子来。我恍惚间以为是小哥哥,等他走近了才发现不是。他比小哥哥瘦些白些,眼睛很大。大狗很听他的话,乖乖地从我肩膀上跳下去,怯生生耷拉着脑袋缩到一边。 “对不起,你没事吧?”男孩子有比洋娃娃还长的眼睫毛,他有点紧张地看呆若木鸡的我。 “哇——”我的脑子终于恢复了部分正常功能,我开始惊天动地地哭起来。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就好象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一样。四岁的我从来没有被这样吓过。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屋子里又跑出一个跟外婆好象的奶奶,她把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来,笑着问我,“谁家的小姑娘啊,告诉奶奶,为什么哭,乖,不哭,不哭。” “狗……狗……”我恐惧地往后面缩,身体抖的像糠筛一样。 “囡囡乖,不怕不怕,狗狗不会咬人的。坏狗狗,烂狗狗,奶奶帮囡囡出气,竟然敢吓囡囡。”奶奶虚张声势地踢了大狗几下,大狗呜咽着跑到小主人的身后。我家的猫猫一看形势一片大好,立刻对它狐假虎威地叫。 “麦麦,你怎么呢?”我妈下班了,一手推着车,一手扶着车篓里的菜。看见老奶奶,她一笑,“陆奶奶,还吃晚饭了啊?要不今天晚上你跟老爷子就带西西上我家吃吧。咱们成新邻以后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呢。西西,你喜欢吃什么,阿姨给你做去。” “乖,不怕,不怕。”陆奶奶对妈妈歉意地笑,“家里的狗吓到小丫头了,这条狗,一分钟不栓着也不行。” 妈妈的脸色正了正,摆手道,没事,这丫头胆子大。转身安抚我,麦麦不怕,不怕,狗狗不敢咬麦麦的。 我绞着手站在边上。我妈说我当时眼泪是没了,可同时眼睛里的光也散了,小手冰冷冰冷,脸色煞白。 我妈登时脸也苍白起来,慌忙问,陆奶奶,这丫头是怎么呢。眼睛直勾勾的,看的碜人。 大人们手忙脚乱起来。陆奶奶不停地喊着些什么。我听不清楚,我好象独自一人在漫无边际的原野上奔跑。我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逐我一样,不停地追逐,不停地奔跑。我很害怕。 那天夜里我发起了高烧,体温表的水银很快升到了39.8度。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妈妈沾满泪水的脸。很奇怪的是,按理说应该已经烧的人事不知的我居然那时侯还在疑惑,妈妈也生病了吗,为什么她会哭。生完这场病以后,四岁以前的事我多半都记忆模糊,惟独这件事我的印象极其深刻。 我不停地哭闹,体温忽上忽下。我爸妈一度担心我会被烧傻掉,还一门心思的琢磨要为我以后的生活保障作准备。陆奶奶一家跟我爸妈轮流守在病床边上,她跟陆爷爷都又悔又怕。那条倒霉的肇事狗差点没被宰了炖清汤。亏得它的小主人死命护着,不然它也就只剩下几根狗骨头了。 外婆闻讯赶来,结果我连她都不认识了。我醒着的时候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睡着的时候就不停地在黑暗中奔跑。我一直哭着喊,小哥哥,有狗,有狗,大狗要咬我。 烧是终于退下了,我的魂却跟丢了似的。老家的太婆婆叫人颤巍巍地扶来了,老人家松树皮般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叹气道,这孩子的魂魄给吓跑了一魂一魄。怎么办?叫魂。这种事得老辈的女性直系亲属才能做。爸爸早年丧母,此项重任就交到了外婆和太婆婆肩上。想想就心里窝窝的,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一声又一声地在夜风里叫“麦麦回家了,麦麦回家了”。一连叫了七天,我的魂气才回位,开始知道叫“爸爸妈妈外婆太婆婆”了。后来上了学看了些书,我也曾怀疑那七天刚好是疾病的恢复阶段,跟叫不叫魂没关系。可是老人们对我的这份心我是记下了,我想她们这么大年纪了(外婆的头两个孩子都夭折了,生妈妈的时候她已经三十多岁。),还这么努力地要把我的魂魄要回来,阴曹地府里的包拯也不敢跟她们争夺。 醒来的那天晚上,陆奶奶带着孙子来亲自给我谢罪。我看看他们,眼睛提溜提溜地找妈妈,悄悄附在妈妈耳边问,这两个人是谁?妈妈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发,经此一病,她的脾气倒好了很多。我长大以后私底下琢磨,她是意识到这个女儿的宝气了。 “这是隔壁新搬来的陆奶奶,这个是陆奶奶的孙子,来,快叫奶奶和小哥哥。”妈妈指着黄发垂髫给我介绍。 “小丫头有些事情已经忘了。”她向陆奶奶解释,而后又笑道,“不过她太婆婆说了,这样也好。这丫头九个月就会开口说话,一丁点的时候就能跟在原先住你们屋的孙家的孩子后面玩。她太婆婆说这孩子太精了,容易夭折。加上孩子三岁以前看到的脏东西太多,忘掉了反而干净。” 陆奶奶慈爱地摸我的头,嘴里不停地念叨,丫头哦丫头,是奶奶不好,叫麦麦遭了多大的孽。她边上的小男孩像个罪人似的低着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怪小狼了好不好,它是想跟你打招呼的。 我无心留意他们在说什么。其实从这祖孙俩一踏进病房,我注意力的九成九就集中到了老奶奶手里拎着的香蕉上。我的视线随着香蕉的移动从门口转换到床边柜子的果盘上。现在香蕉是三文不值两文的廉价货,小时侯,在我们这个南方小镇上它可是高傲的孔雀,平常很少有机会吃到。妈妈偶尔狠心买一斤,也多半是小贩急于抛售的剩货,皮上有斑斑点点,里面的果肉也少不了黑一块白一块,哪里可以和这鲜红翠绿的果盘里淡黄明亮的色泽同日而语。 妈妈不发话,我也不敢动,只好偷偷看着香蕉咽口水。陆奶奶好象拿出了一个信封要给妈妈。妈妈不肯收,说,这也不是你们责任。小孩子注定要遭劫数,早点遭了早点好,以后就平平安安的了。两个人推来推去,我跟小男孩就好奇地看着她们。大人大概觉得叫我们看到这些不好,陆奶奶叮嘱小男孩,西西,陪妹妹说话,讲故事给妹妹听,不许再吓到妹妹知道不知道。你要是再把妹妹弄哭,回去叫你爷爷收拾你。 小男孩乖巧地点点头,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我看着床头的洋娃娃忿忿不平,洋娃娃的眼睫毛比我好看,他的眼睫毛比洋娃娃好看,那岂不是说他比我好看?太没有道理了,他怎么可以比我好看。于是我阴沉着脸,扭到一边,气哼哼的不说话。病房里静悄悄的,外面的大槐树哗啦哗啦的响。 那上面有没有鸟窝? “你不生小狼的气了好不好,它是喜欢你才想跟你一起玩的。”那个叫陆西的小男孩怯怯地开口,他的眼睛竟然也比娃娃还好看! 我强烈地愤怒了,如果那时侯我会说“岂有此理”这个词的话,我一定会连着说三遍。 “我饿了,要吃香蕉。” “啊?”陆西小朋友没有反应过来。 我冷哼了一声。他立刻跑到柜子边拿了香蕉递到我手里。 “给,吃香蕉,香蕉可好吃了。” 废话,不好吃我干嘛要吃。 我吃的津津有味,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嘴巴,我忽然甜蜜地笑了,问:“你要不要也吃香蕉。”想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想。我都想好了下一句说出口的话,想吃啊,不行,你得看着我吃。 出乎四岁的我的小算盘的意料,他摇摇头,你吃吧,香蕉是奶奶买给你吃的。 我气的七窍生烟,他的头居然还转到了别的方向。等我一根香蕉吃完了,他赶紧再奉上一根,百折不挠地继续求证,你不生小狼的气了好不好。它还会表演杂技呢,下回我让它表演杂技给你看。 小狼是谁?我回忆了半天,突然指着他嚷道,是你,就是你,你让大狗吓我。 脸色骤然大变的小男孩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我当时在屋子里,小狼自己跑出去玩的。 “你胡说,它最听你的话,你要它别动它就不动。如果不是你说的,它怎么会爬到我身上?就是你,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把小哥哥一家赶走,然后又故意让大狗吓我。你是坏人,比格格巫还坏的坏人。”我声嘶力竭地指控他莫须有的罪名。可怜的小男孩绕到后来差点就自己呈堂招供了。我爸说他当时在病房外听到我利落的嘴皮子功夫,心里顿时如释重负,这闺女,傻不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了。”小男孩几乎都要淌眼泪,“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生气?”我盘算了一下,计上心头,“那你得讲故事给我听。” “好!你想听什么故事,我讲小红帽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陆西一听能够将功赎罪,立刻来了精神。可惜他的建议太差劲,小红帽的故事我也会讲。后来他把幼儿园阿姨讲给他们听的故事报了一遍,我得意地发现阿姨知道的故事还没有我多。对此我妈非常郁闷,她给我灌输的《唐诗三百首》,我一场病就忘的干干净,杂七杂八的童话故事倒记忆犹新。 最后的结果演变为我在绘声绘色地给陆西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他爬到我床边的椅子上听的津津有味。最后为了公平起见,他又在我的强令下,勉为其难地唱了首《蓝精灵》 。呵呵,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脸缩成一团的模样。 第4章 玩到护士姐姐过来让他们走,陆西才恋恋不舍地跟我挥手再见。我竟然也答应不再生小狼的气了。我想我那时实在是太寂寞了,猫猫虽然可爱,可是它不能陪我说话啊。好容易又有了个可以陪我讲话的人,于是我很快就忘记了我应该生他的气。 陆西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会到我家陪我玩。他去上学的时候,猫猫就和小狼一起跟我玩耍。我出院回家的第一天,刚踏进院子门,小狼就挣开了皮索,撒欢子跑过来摇头摆尾。大人们吓的不知所措。我妈的本能反应就是捂住我的眼睛。结果我挣扎开,自己走到小狼跟前,心里有点迷惑。咦,就是它吗,我就是被它吓到生病的吗。我也太丢人了,它不是长的挺可爱的吗。于是我蹲下身来摸摸它的大脑袋,轻声问,猫猫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猫猫。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召唤,我家的猫也踏着轻快的小碎步,一溜的跑过来撒娇。看到它,大狗身子矮了半截,灰溜溜地缩到墙角面壁去了。 至此,大人们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这狗叫什么名字?”我漫不经心地问。 “小狼。”陆西是在场笑的最开怀的人。 “真难听。”我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它还是叫狗狗吧,跟我家的猫猫一样。” 陆西瞠目结舌地盯着我看了半晌。我迷惑,难道他觉得狗狗不是狗狗而是其它什么东西吗? “好吧。”陆西的表情好象要哭。 妈妈让我叫他哥哥,我不肯,我知道小哥哥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会为我上树掏鸟蛋的人。陆西不会,他甚至连爬树都不会。他会给我从家里带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和各种各样的画片小人书,会给我讲小人书上的故事,他也不认识字,但他在以前的幼儿园里已经完整地学过了拼音。爸爸妈妈工作忙的时候,我就在陆奶奶家搭伙,陆奶奶会烧很好吃的丸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图方便,“陆奶奶陆奶奶”的就渐渐叫成了“奶奶”。 生病的小孩最幸福,生完病以后的小孩不幸福。我们这里以米饭为主食,平常人家从来不蒸包子。我想吃包子的话就只能到街上买,可是我没有零花钱,压岁钱也是一过正月十五就交公,所以我只能看着吃包子的小孩偷偷咽口水。病已经好了,爸妈才不会继续由着我为所欲为呢。陆西发现了我的秘密,可是他也没有零花钱。想了想,他忽然欣喜地告诉我,他们幼儿园里上午会发包子。 “这样吧,发给我的包子我晚上带回家给你吃。” “说好的,你不许反悔。”我一听就来精神,连忙让他保证。当时年纪小,矜持两个字不仅不会写,连听也没听说过。 以后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陆西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包子,然后我毫不客气地抢过来直接狼吞虎咽,还从来不知道说谢谢。其实包子早已经冷透,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还一直希望幼儿园做包子的师傅生病,这样我就不用在老师的监视下吃掉这么难吃的包子;但在那个春夏之交,我却觉得它是至上的美味。我到现在都好奇,那个时候,陆西是怎样避过老师的视线,把包子偷偷藏进口袋的,一个班明明有两个阿姨监视吃课间餐。 我妈非常疑惑,为什么她女儿晚饭饭量突然变小了。我只好撒谎说是在隔壁奶奶家吃了好多她刚做好的吃的。同样,碰到我在奶奶家搭伙的时候,我也会说刚才在家里吃多了饼干。 夏天,陆西的爸爸妈妈接他去城里玩;我则被送到了外婆家。外婆说我生完病以后比以前更加调皮,呆了一个月叫舅舅把我送回去。结果没两天,舅舅又来敲我家的门,说外婆想我了。彼时我正深陷被嫌弃的奇耻大辱中,死也不肯为一套粉红色的公主裙折腰(舅舅答应我,去的路上会为我买那条我已经觊觎许久的公主裙)。 妈妈说,去吧去吧,别忘了,你的魂还是外婆叫回来的。 我一听,有道理,我不能忘恩负义。算了,外婆老了,大人们不都说老糊涂吗,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大人们没有如一般的豁达胸襟,他们会睚眦必报!一点小事都家法伺候。我妈一直管我,不让我多吃糖。我知道,她是在记恨她小时候没糖吃,所以也不给我痛快。国王的公主说像爱盐一样爱她的父王,我就不会这样说。盐哪里有糖好吃。我偷偷从妈妈的小猪零钱罐取出两毛钱。马路对面小店的水果糖两分钱一颗,有绿色的凉凉的薄荷糖,橙色的酸酸的橘子糖,红色的甜甜的草莓糖等等。那时侯我最羡慕小店家外孙,天天都有吃不完的糖。我拿了钱兴冲冲地跑到小店里,把二十枚亮晶晶的一分硬币费力地排在地上,嗓门儿响亮,来十颗水果糖!店主的胖外孙瞪着两只圆鼓鼓的小眼睛看我,他外公从高高的柜台上探下头来,神情高深莫测。我心中小鼓一阵敲,色厉内荏,看什么看,我家来客人了。眉毛花白的店主没有说什么,递给我十颗水果糖。我拿起糖果就慌慌张张地塞进口袋,跑了。 我思前想后,不能回家吃。妈妈的鼻子可尖了,她能老远就闻到糖果的甜味。于是我坐在小店的台阶上,剥开亮晶晶的糖纸,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嘴巴里,美美的吃了起来。有经过小店的人和气地冲我笑,麦麦,吃糖哩。 “嗯。”我嘴巴甜,说出的话也甜,“伯伯要买东西啊。” 盛夏的酷暑丝毫没有影响我吃糖时的心情。我嘴巴里咂吧咂吧,幸福的哼着《娃哈哈》。地上的糖纸越来越多,我心里慢慢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给陆西也留点糖果。 不行,他肯定会告诉妈妈我吃糖的事,妈妈肯定会打我的。我剥了颗糖果放进嘴巴里。 还是给他留点吧,好歹也吃了人家的包子。他一定不敢告诉我妈的。我左右为难,又剥了颗糖,下意识地吃了。等到我口干舌燥,终于下定决心跑到陆西面前问“喂,你要不要吃糖?”的时候,我手里只剩下一颗糖了。 陆西在老槐树底下的荫凉里做填图,看到我满头大汗的样子,他轻轻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喝水。 我愣了一下,立刻从小桌上抢过他的凉白开,“咕噜咕噜”灌了一气。渴死我了,真不该一次就吃掉九颗糖。 “你要不要吃糖?”我摊开掌心,小小的糖果在阳光下分外眩目。我看到那熟悉的包装纸,心里有点空空的,是我最喜欢的橘子糖。 陆西有点仲怔,坐在那里没有动。 “拿去啦!”我不耐烦地往他手里塞,不要等我后悔。 他微微一笑,男孩子有酒窝是不是很难看,当然不是,陆西的酒窝就很漂亮。他接过糖果,慢慢地剥掉包装纸。不看,不看,不看这诱人的橙黄,我努力盯着槐树叶间星星点点的阳光,眼神还是会不小心落到橘子糖上。 “给你啦,你好象很想吃的样子。”嘴巴里一点清凉的微酸,陆西侧着头,笑眯眯的看我,笑容比糖果更甜。 “不要,不要。”我连忙把糖果吐出来,沾了唾液的糖果在掌心分外闪亮。我头摇的像拨浪鼓,矢口否认,“我才没有很想吃呢,这是给你的。” 陆西好象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他没有直接接过糖,而是把笔抓在手里,想了个两全的法子。 “这样吧,你先抿着,等到你不想吃的时候再给我。” “好啊,好啊。”我立刻把糖果塞进了嘴巴,刚才白开水喝多了,我觉得嘴巴好淡。我尽情地吮吸着糖果的甘甜,等觉察到缠绕在舌间的橘子糖已经小了好多的时候,我眼睛一闭,毅然决然地把糖果吐出来,塞到陆西嘴里。 这次他没有拒绝,开开心心地抿着糖果,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我心里美滋滋的,不断求证,好吃吧,我喜欢吃的肯定都是最好吃的。猫猫和狗狗追逐着跑出来,绕着我们叫。我开始后悔,应该给它们也各留一颗糖果的。 我知道一定是小店家的胖孙子嫉恨我抢了他的殊荣,竟然也可以一次有十颗糖吃。所以他向我妈告密了。我妈回家后没多久就阴云密布的勒令我跪到搓衣板上去。大晚上的,麦家传出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 “妈——妈——你别打了,555——爸爸,救命啊,赶紧来救麦麦啊!”555——我爸跟我也不亲了,他铁青着脸,站在边上,狠狠地瞪我。 “小姚(我妈姓姚),快住手,快住手。”陆奶奶听到哭声跑来救驾。我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奶奶救命!” “奶奶,你别护着这个死丫头。你是不知道,小小年纪,竟然又偷钱又撒谎。长大了还得了,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以后还不晓得她要反到哪重天去了。”我妈眼一瞪,“谁准你起来的。”我立刻又跪了下去。我身上疼,心里恐惧,直哭的锤肝断肠,不停的叫“奶奶救命”。 “你个死丫头还有脸叫!”我妈气的抄起手就朝我的屁股一下,我立刻尖叫起来。 “嗳嗳,小姚,不能这样,这样非得把孩子打坏了。”陆奶奶拉妈妈,“小丫头不懂事,你得好好教育,哪能光打一顿就草草了事。再说,这么精怪的小丫头,打坏了,你们给上哪去找。” “给她讲道理?她前脚答应的你好好的,后脚就丢到脑根后面去了。简直是要沤死人。你还哭,还有脸哭,学什么不好!” “麦麦。”陆奶奶帮我擦眼泪,慈眉善目地问,“知不知道自己错哪?” “我不该不听妈妈的话,偷偷吃糖。”我抽抽噎噎的,憋着眼泪,又不敢大声哭出来。 “还有呢?” “我不该撒谎,说家里来客人,妈妈让我去买糖。” “还有呢?” 我眨巴沾满泪水的眼睛看陆奶奶,还有啊,再有的话,我妈非打死我不可。 “麦麦,你还漏了很重要的一条。你不该偷家里的钱知道吗,偷东西的叫贼,人人都会看不起知道不?”陆奶奶的神情开始严肃。 “哇!”我又急又怕又羞,抱着妈妈的裤脚鼻涕眼泪成一团糟,“妈,妈,我错了,我不是贼,我以后再也不了。” 我爸叹气走过来,抱起我,给我擦脸,咱家的小丫头哦,叫人不省心。 我在床上小声抽噎,躺着屁股疼,趴着膝盖疼。我只好小心翼翼的侧着身体,扭成麻花状。漂亮的小男孩陆西站在床边看我,神情很忧伤很忧伤。 我身上疼,心里委屈和羞愧交织,眼泪“啪嗒啪嗒”的直往下落。 “麦麦,以后你想吃糖的话就跟我说,我给你带。我家有好多糖,我保证不会让麦阿姨知道。” 我一听,更委屈的不行,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淌,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你……有很多糖还吃我的糖。你也吃糖了,凭什么我妈只打我不打你。555——我肯定不是我妈亲生的,我妈都偏心你。”我妈最坏了,以前偏心小哥哥,现在偏心陆西,摆明了是重男轻女。 “麦麦,你不哭了好不好。我叫狗狗进来,让它表演戏法给你看。”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看丑狗狗呢。——狗狗都会表演什么戏法啊?” 陆西叫狗狗进来。它直立起身体朝我作揖,又用两条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举着的前爪落在我床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舌头卷啊卷,舔我的脸。狗狗的舌头是温热的,我被舔的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猫猫跟进来,发现它的地盘被占了,不满的直“喵呜”。 那一年的九月,我嚷着要上幼儿园。我惦记着幼儿园里的包子。我寻思,我上幼儿园以后就会有一个包子,然后晚上陆西又会给我一个包子,那么这样,我每天不就会有两个包子了吗。爸妈觉得奇怪,我怎么非要上幼儿园啊。我们镇上的幼儿园可不比那些天价幼儿园,除了简单的算术和汉语 拼音外,什么也不学的。不少人都只读个大班然后就直接升小学,甚至有人连幼儿园也不上。妈妈说我年龄太小,就算念小班的话也应该等到下一年。我当然不肯了,少一年该少多少包子。我耍赖,要我不上学也行,你们得陪我玩。爸妈面面相觑,叹气,也好,幼儿园里总有人陪你玩了。 我想爸妈也不希望我孤单。 每天爷爷骑车送我们上下幼儿园。我坐在前面,大声唱着歌。后面的陆西则认真聆听爷爷的指示,到幼儿园里看好妹妹,别让她到处乱跑。我在心里笑爷爷说了也白说,他们中班又不跟我们小班在同一个教室。于是我更加大声地唱歌,终于有一天爷爷笑的跟格格巫一样跟我商量,麦麦,以后路上你能不能别唱歌,爷爷怕听不清后面的车铃声。 我对幼儿园的感觉是从新鲜到没感觉再到厌倦。因为我老是在阿姨读故事的时候大声说“后来……”,阿姨看到我也一个头两个大,反正我们彼此是相看两厌。不过那个时候我画画和算术是班上最好的,大概是小时侯看小人书和算一天有几颗糖吃的频率太高,水平被练出来了。可我拼音学的奇烂无比,看来我从小跟字母感情就不好。这么别别扭扭地读了一年,我打算溜回家的关头,我爹妈却尝到了当甩手掌柜的甜头,坚持要我读下去。唉,跟班走的阿姨,别用快哭的眼神看着我,我比你更加想哭。 其实上幼儿园也不是一无是处,我们班有个漂亮的小男生班长,比那个小女生班长还漂亮。那叫一个水灵水秀的好看啊,让我N年以后回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也忍不住面泛桃花。爱美之心是从娃娃身上就能体现的。老师发积木带我们玩游戏的时候,班上的小女生们都端着小凳子想坐在他旁边,这样就能跟他玩同一套积木了。小女生班长帮老师发积木,所以她通常有优先选择权。其余的女孩都眼巴巴地看着,心不在焉地搭积木。 我在幼儿园的兴趣点早就从包子身上转移,积木也不能满足我闲剩过头的精力。然后加上我特别看不惯老师巴结小女生班长的样子(小孩子的感觉敏锐着呢,千万别以为幼儿园的孩子就好忽悠。),我最喜欢做的事就变成了抢夺跟小美男班长一起搭积木的机会。第一次,积木刚开始发,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聪之势冲到美人边上。微笑,你昨天搭的城堡一碰就散了,我会一种让它不散的搭法。全班人都愣了,阿姨叫,同学们闹。小美人羞答答地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好。美色当前的巨大刺激与诱惑,我的城堡完成的极其顺利。凡事都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不用我主动,班长都会自觉跟我一组。再然后,中午在幼儿园吃饭的时候,班长也会跟我的朋友们一起吃,还能给我们打掩护,让我们偷偷把不喜欢吃的肥肉丢到窗户外的灌木丛里去。阿姨忙着给部分还不能自己吃饭的同学喂饭,我们居然也一次都没有被抓到。 本来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也该在我的纯真年代里大书特书一笔,结果他上完中班就转走了。要是小学二年级吧还能留个通讯录什么的,中班的时候,我也就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麦爻。若干年后想起曾经我都要乱惆怅一把,美人啊,绝对的美人,可惜孤记不得你的芳名了。冏 陆西跟我不一样,幼儿园的阿姨最喜欢他。我们班的阿姨有事没事就喜欢上他们班教室去,有话题没话题的找他说话。我那时侯从小女生班长嘴巴里学会了一个词叫“花痴”,她是用来骂我的,结果反倒被小男生班长说了句“***,你这样很不好”。我觉得这个词应该形容我们阿姨。我都能看出来陆西不想跟她讲话。每次我在阿姨背后挤眉弄眼的作鬼脸的时候,陆西都会忍不住嘴角上扬。阿姨以为陆西很高兴和她说话,竟然没有想到要回头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跟在这样的阿姨后面混能有什么前途。 我满心担忧。 不能说给陆西听,这么有深度的问题我得自己一个人思考。 陆西哩,只能陪我在外面胡天海地的玩。准确点讲是我带着他学坏。本来斯文秀气的一个小男孩白白净净地出门了,到了晚上,爷爷来接人的时候,总会悲哀地看见两个小疯子。他孙子起码还能认出来,到我这儿,老爷子总得眯半天眼才敢笃定没接错人。爷爷是行伍出身,觉得男孩子还是多在外面活动活动的好。鉴于这种理念支配,居然没人指责我带乖孩子误入歧途。(我们玩的时候都躲着阿姨。) 幼儿园的外面有一些废弃的水泥板堆在那里。我们平常都是围着水泥板玩藏猫猫的,结果那天我不知道是发什么神经,竟然非要爬到上面去玩。陆西不让,我在上学期间一切人身安全都是交给他负责的。 “你管我,我偏要上去。”我的坏脾气一上来向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麦麦,我们回去玩好不好。爬上去太危险了。”陆西劝我,还拿出小人书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不为所动,趁他把书塞回书包的时候爬到了水泥板上,还在上面得意洋洋地跳来蹦去。陆西一看,急了,也跟上来,想拽我下去。我不肯,争执之间,我气愤地手一推,路西摔了下去。 他白色的裤子上全是血。我吓坏了,放声大哭叫救命。爷爷正好来接我们,看到这样,哪里还来得及问事情原委,赶紧往医院送。我妈闻讯赶到医院,拉着我问是怎么回事。我只顾着哭,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开口。知女莫若母,她立刻怀疑这事跟我脱不了关系。脸色苍白的陆西急着解释,是我自己要上去玩的,不关麦麦的事。 后来我问陆西为什么把责任揽到他身上,他直说我笨。 “我要说是你推的,你妈肯定会罚你跪搓衣板到你腿断为止。我就不同了,我都摔成那样了,谁还有精力去追究我的过失啊。” 我顿时明白,不是我方笨,而是敌方太狡猾。 陆西这一次伤的很厉害,在家休养了足足有大半年。伤口太深了,膝盖上有道伤疤一直都没有消。我觉得很愧疚,又埋怨他多管闲事,如果他那天不是非要拉我下去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可是每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都对我安安静静的笑,躺在海水蓝的床单上,那样诚心实意地微笑。然后,我满肚子的牢骚也无从发起,只好乖乖地坐到他的床边上去跟他讲话。也许是凑巧,我们住的这一块跟我们同龄的孩子一个都没有,我想这也是我们连吵架都捱不过半天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当然是由于他脾气太好,加上自觉比我大,又是男孩子,应该让着我。 我本以为无论怎样这次他都会生我的气,腿受了伤,他只能勉强到院子里去看猫猫和狗狗追逐嬉闹,甚至连小学都得推迟一年上。我那时侯玩心还特别重,只想着跟幼儿园的朋友疯,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最好的朋友很寂寞。这种寂寞比我四岁小哥哥走之后的寂寞更为强烈,因为陆西是习惯了幼儿园的热闹的。我每天到天擦黑才着家门,吃完饭被父母逼着去陆西家陪他讲话。白天疯的太厉害,我常常讲着讲着就趴在他旁边睡着了。天冷的时候,我就直接钻到陆西的被窝里扬着头连比带划的说班上好玩的事。什么幼儿园来了个很漂亮的阿姨,小学校长老喜欢往我们幼儿园跑(我们幼儿园和小学是连着的);什么阿姨偏向小女生班长,硬逼着另一个小朋友给她道歉,结果这个小朋友的家长冲上门来,打了阿姨云云。(汗,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 陆西的被窝很暖和,有时候我不愿意从温暖的被窝里出去回家睡觉。奶奶也说这样容易感冒,就让两个孩子睡在一起吧。然后我就心满意足地打着呵欠,也不理会他对我刚才所讲事情的追问,自顾自地睡觉。 有的时候陆西也会主动说话,可惜那个时候通常不到三分钟,我就会马不停蹄地去会周公。 然后我的耳边响起沉重的太息。 我想他一定很孤单吧。 可这也仅仅是我半睡半醒间的念头,等到天一亮,我就又想着今天去哪里玩了。其实小孩子才是最自私的,因为无知,所以不知道自己已经伤人很深。 我对幼儿园最深恶痛绝的是它的午睡制度。你想,一个精力过剩到有多动症嫌疑的小孩,要求她在大好的天气里乖乖地睡一个下午简直就是有违人道。我哪里睡的着,眼睛提溜提溜的转不停,多动一下就会被阿姨训斥。午睡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不亚于感觉剥夺的酷刑。我躺的浑身难受,就想方设法地逃睡。幸亏幼儿园条件简陋,没有一张张的小床,大家都睡在拼凑起来的大床上。这给老师清点人数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为我逃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每天吃完午饭老师会清点一遍人数,然后下午唱歌之前会再点一次。我只要在这两个时间点在就能瞒天过海了。一个人逃睡自然无聊,我通常会和两个好朋友一起逃。我们跑到外面玩,无须工具,只要想到不用苦命哈哈地强迫自己睡觉就会觉得很开心。 一天,她们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们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决定下午带我一起去。我很期待,天天在附近逛也够无聊的。那天中午,我们等老师点完人数就找机会溜了。大概是兴奋过头了,我们还跑到小学区去玩。教学楼走廊上有一个水龙头,我其中一个朋友拧开了玩了一会儿水。有正好没课的老师看到,说了一句我们就立刻停手了。老师心情不错,听说我们上大班了还问了我们几道算术。我小时侯口算从来不借助手指之类的辅助工具。老师笑眯眯地让我们去别处玩,以免影响大哥哥大姐姐上课。我们跟老师挥手再见,觉得小学好象真不错,老师和气,又不用被强迫睡午觉。 第5章 那个所谓很好玩的地方也不过尔尔,说白了就是废弃的旧窑洞。我们在洞口向里面张望了片刻,没有想象中的刺激,就失望地返回山上。其实这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小土坡还来得更恰当些。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野花格外香。我们睡在草上,嘻嘻哈哈地说笑,刚刚的失落也一扫而空。其实重要的不是我们玩了什么,而是我们怎么玩。我们跳来跳去,把野花和树枝缠绕在一起编惨不忍睹的花冠,一直玩到日薄西山,才意识到,完了! 果不其然,我们匆匆赶回幼儿园,正赶上小朋友们排着队放学。有相熟的同学悄悄地告诉我,刚才阿姨点名时很生气。我吓的更加没勇气进去坦白从宽了,赶紧坐上爷爷的车,溜回家去。一路上,爷爷问我,今天学了什么歌啊,我也回答的心不在焉。晚上我更是破天荒地陪陆西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他说话时我也难得好脾气的没有不耐烦打断。 老天爷似乎没有意识到我正在虔诚地悔过,第二天我依旧被毫无悬念地请了家长。妈妈倒没有因为这件事多生气。她的女儿她了解,多动儿一个,摁在床上一下午的确不现实。让妈妈生气的是,老师告诉她,我不仅不好好睡觉,还唆使其他小朋友一起逃睡,跑到人家小学区影响校园秩序,把小朋友带到窑洞去玩。妈妈一面训斥我,一面把老师给我罗织的罪名一条条的说给我听。我傻眼了,什么时候我从一跟班拎包的小罗罗摇身变成长为出谋划策拍板定砖的犯罪集团首脑的,我怎么不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敢做就敢当,不是我做的就坚决不背黑锅。我矢口否认,情绪极其激动。我讨厌被人冤枉,这会让我很愤懑。本来就不怎么优秀,还往我身上泼脏水,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问我的朋友是怎么回事,她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不想怀疑我的朋友,可是想到那天她们被阿姨一起叫出去,看到她们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听到她们管一个阿姨叫“表姐”;我突然甚至希望事情就是她们所说的那样。可惜不是,我清楚地知道不是。 那一年,我没有得到成绩优秀者得到的奖励,而我已经集了五本贴着小红花的图画本和算术本。 学校是多么厉害,它教会了我们一切,撒谎以及背叛。 我只觉得心头惶惶然的难受,偏偏爸妈还喜欢拿这件事开玩笑,他们倒是不以为意。我每次都会大声辩解,很大声,很激动地辩解。但实际上大人们对这件事的真相并不关心,他们只是想逗我玩玩。我那时侯还不知道这一层,只想着怎样洗刷自己的冤屈。人性或许就是这样,越是看着弱者挣扎越是趣味盎然。知道了这 件事的长辈都爱有事没事拿它撩拨撩拨我,我从一开始的忿忿不平到后来意兴阑珊的辩解再到面无表情的缄默。没有人知道,七岁的我忍受着怎样痛苦的煎熬。 那天,为了庆祝爸爸评选上了什么职称,家里请了很多客人,大人们说着说着又绕到了我身上。有个人笑道,虎父无犬女,令媛果真有当领导的天赋。我当时正在开开心心地吃鱼,听了这句话,鱼肉都没接着嚼,直接吐回碗里,一声不吭地跑到院子里去了。 “麦麦,麦麦,别生气,先把饭吃完啊。”陆西就是个讨厌的跟屁虫,伤好了以后跟的更厉害。 “不吃!”我火冒三丈,一肚子气胀的难受,还吃什么吃。 “别生气,没人怪你啊,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逃午睡吗,我也很讨厌午睡的。”他小心翼翼地安抚暴怒的我,没想到把火势引的更大了。 “你也不相信我是不是?你也以为是我带她们去的是不是,我他妈的就是笨蛋,笨蛋!”我暴跳如雷,“你也不相信我!你跟她们是一伙的,合起来欺负我。什么幼儿园的阿姨说,他妈的的全部都是骗子,是曹皮诺,长鼻子的曹皮诺。都在撒谎,都是骗人精。”我声嘶力竭地喊,死命地对着老槐树又踢又打。 最后爸妈出来时看到的情景是,他们的女儿蹲在地上哇哇的哭,疼死了。陆家的孙子低声下气地在边上帮她吹手,一会儿就不疼了。 回家我被我妈勒令跪了一下午的搓衣板,因为她刚好听到了我在骂“他妈的”。用我妈的话说我就是爱无事生非,穷折腾,非得把自己从受害人整成凶手不可。 陆西拿了好看的小人书和我爱吃的牛肉干过来。自从我妈向他灌输了“多吃糖会蛀牙”的理念以后,他就再也不帮我偷渡糖果了。彼时我正在看《水浒传》的连环画,动不动就学里头鲁智深的话“嘴里淡出鸟来了”,一次被我娘逮到,好一顿伺候。 想到我妈的毛栗子我就不寒而栗,畏葸地回头看看。确定她上陆家打毛线,一时半伙回不来,我连忙拆开牛肉干三下两下咽下肚子。跪了半天,饿死我了。 陆家小子轻轻一笑,你不是说不吃吗? 我翻白眼,刚才不是吃饱的,而是气饱的。 “现在还生气吗?” “不气了,我才不高兴理他们呢。你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这个才是关键。 “我相信。”他帮我把空包装带丢掉,又给我拆开一包,“要不,待会儿我说饿,让奶奶早点开饭好不好。” 我一听,立刻悲从心尖来,抽搭抽搭的,陆西,你说我是不是不是我妈亲生的,她怎么就既不相信我,还对我这么狠。那段时间,《血疑》的热潮还没有烟消云散,我没事就爱寻思我要不是我妈生的怎么办。旁敲侧击打探了我妈几次“我是从哪儿来的?”,我妈哼哼呀呀,就是不给我个准数,一会儿我是猫叼来的,一会儿我是从烟囱里掉下来的(敢情我娘以为我是圣诞老人的亲戚!),横竖跟她没什么关系就是。问问幼儿园的小朋友,答案也是大同小异。其中有个老坐我旁边的挺漂亮的小姑娘,她妈说她是从垃圾堆捡来的,她就觉得每一个捡垃圾的人都像她爸。 陆西对我的话哭笑不得,小小声问我,是不是跪的太难受了。 “嗯。”我麻溜地点头,你是好孩子不知道坏孩子的苦。 “我回家拖住你妈,你趁机起来歇一下。她要是动身了,我就大声喊,阿姨你慢走,你再赶紧跪下去。知道不?”陆西叮嘱我。 我立刻表示同意。我一个人做坏事肯定会被逮,有陆西合作,就算被逮着了,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这就叫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家花不如野花香。 “麦麦,以后不要说脏话好不好?”他轻轻柔柔地问。 我吃软不吃硬,傻乎乎的就点头了。 解放了,自由了。我活动活动胳膊腿,自己跑到厨房去找了点吃的。牛肉干再好吃,也毕竟只是零食。等我转了一圈回来,隔壁忽然传来,阿姨,你慢走。 一听就知道是没干过坏事的孩子,声音抖的跟抽筋似的。 我连忙装模作样地跪下去。被算计的我妈还一个劲的感慨,瞧人家孩子,多乖多好,知书达理。末了,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对陆西的感激之情也被这一眼一并剜没了。 七岁那年的九月,我跟陆西一道去小学报到。他的手续办的很顺利,我却因为年龄问题被卡住了。我们这里实行七周岁入学制,我差了一岁多。在家荒一年肯定不行,我妈说我不荒就已经够像野马的了。去幼儿园再上一年大班?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毛病。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要不是有这么多外人在场,我的头上准得挨一下毛栗子。 主持报名工作的副校长一直喋喋不休,正说反说就是不同意。而同时,好几个年龄也同样不符合规定的政府官员子女却没有费什么周章就顺利入学了。 小鬼难缠,钟馗好见! 没办法,爸爸带我去找校长。校长以前是爸爸的高中老师,居然还记得这个学生。在校长办公室里,我回答了几道算术题就通过了面试。幸好他没有让我默写拼音。 狼狈不堪的副校长居然又摆了一道,分班时没把我的资料加进去。两个班的名册上都没有“麦爻”。可怜我爸带我从楼上跑到楼下,好不容易才搞定我的学籍问题。到现在我家老爷子说到那个副校长都是大光其火。但后来那个副校长给班上社会这门课的时候,却特别喜欢我。呵呵,倘若他知道我就是他当年怎么也不肯收的学生时,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因为没分班,校长说我可以自己选择班级。此时距我被诬陷事件不到几个月,那个我们在走廊上遇到的老师还记得我。她笑眯眯地摸我的头,去老师的一班好不好。我一转头的时候,看见我的那两个好朋友在二班,神差鬼使的,我仿佛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她们对我的背叛。 “我想去二班。”我声音低的像蚊子的嘤嘤声。 “也好,陆西也在二班,你们刚巧有伴。”我爸这句话一说,我顿时很想改口说我要去一班。可是一班的班主任很生气地走了。我知道我又干了件傻不拉叽的事。 进了二班的门,我的朋友很高兴。座位已经排好,她们一直拉我坐她们那桌。我小学时的凳子是一条长凳,所以三个人也能坐下。朋友对我依然热情,她们把刚买的漂亮的贴画送给我,又帮我给书本包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觉得不舒服。我妈说的没错,我是个别扭而古怪的小孩。 晚上排队回家的时候,我轻轻问陆西,你帮我跟老师说,给我重新安排个座位好不好。两个人的座位,三个人太挤了。 陆西因为休学一年,年纪在班上最大,一进去老师就让他当了班长。 “那你就得一个人坐了。”他想了想,“我让老师给你在我边上安排张桌子吧。” 我本能地想拒绝,那岂不是正中我爹妈下怀,一切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免费的间谍,他们没有不用的道理。 陆西看出了我的心思,耐心地劝诱我:“现在位子已经排好了,你要另找座位的话,老师肯定会让你坐到教室最后面。后面就是卫生角,多脏啊。” 我的洁癖还挺奇怪,玩的时候什么也想不到,不玩的时候就斤斤计较。听他这么一说,我点点头,同意了他的安排。后来这种奇怪的座位模式一直随着我们班某个同学转学到一班(一班老师的教学水平一直都比我们班老师强)才告以段落。我开始了我百无聊赖的小学生活。也许是幼儿园疯过头,又也许是我老了(当时我是这么觉得的。),我上小学以后倒乖了不少。主要是沾了当班长的陆西的光。他知道我不喜欢午睡,就专门在午睡时给我安排点事情做,既成全了我热爱劳动的美名,又满足了我不安分的手脚。当官好啊,从小我就知道。 第 6 章 当官也有要为人民服务的时候,陆西最大的任务就是负责开门锁门。我寻思着,小学老师是把班长当门童用的。 每天傍晚值日生在教室里挥汗如雨的做值日,我跟陆西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写作业。其实我很想回家看《圣斗士星史》《奥特曼》,可我不敢忤逆我妈的意思。她要是知道我会为了乱七八糟的动画片就把她比亲闺女还待见的陆西给丢学校,她一定会敲的我满头包。我妈真是,我都一小学生了,她还动不动就体罚我,侵犯我的人权。 我妈就一件事对我满意,做作业。用她的话讲叫还拎的清轻重。玩归玩,疯归疯,作业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按时完成。我想不是因为我乖,而是陆西在旁边看着,我不写作业就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抄他的作业?我觉得我比他聪明多了,犯不着做这么掉格的事。 班上做值日的同学进进出出,值日的小组长甩手在旁边指手画脚,怎么看都怎么面目可憎。我看的牙齿痒痒,心想我每个星期二是不是也这么叫人讨厌,我是星期二的值日小组长。太阳一般藏进远方的青山一半的时候,同学就做好值日了。他们一个个过来跟陆西打招呼“班长,我走了”,活似旧社会下工时通告地主的短工。然后陆西会提醒写好作业后一直发呆的我收拾书包,他再锁门走人。学校离家不远,上小学以后,爷爷都只在院子里迎接我们回家。 有一次我同桌借了一本精彩的小人书给我看,我写好作业后就一头栽进去了。陆西催了我好几次,我都不耐烦地回他,等一下。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教室都已经渐渐昏暗的时候,我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他很生气,站在我旁边的过道上安安静静地看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只想着,这下惨了,回家我妈肯定要骂我。 我手忙脚乱地把书本塞进书包。小学生的奇怪意识,明明这些书我背回家以后碰也不会碰,但我还是不辞辛苦的每天背来背去。我一直怀疑我个子矮就是小时侯这样被压坏的。 出了教室门,我突然从窗户里看见我才翻了大半本的小人书落在课桌上了。我坚持要回去拿,陆西也怪了,奇异的犟起来,就是不让我再回教室。我不肯,从命令到哀求再至漫骂,撒娇耍赖,七十二变使尽,他依然不为所动。 “我今天拿不到小人书我就不回家。就算我妈把我拽回家,今天晚上我也不吃饭,饿到我肚子疼!(小时侯腹部所有脏器对我而言都叫肚子。)”我气呼呼地威胁,索性往墙角一蹲,赖着不走了。 漂亮的小男孩陆西皱着眉头静静地看我,他的眼睛就好象一泓秋水。我那时还不会用这样的比喻,只觉得他的样子真像小萝卜头(方舒版的,漂亮的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我不吃饭,我就不吃饭,饿到我痛死拉倒!”我心莫名其妙的有点发慌,仿佛要为自己打气一样,我加大了嗓门。摸摸肚子,其实现在我就好饿。 他默不作声地去开门。我想一个高傲的公主的做派是漠不关心地等他取出来,亲自奉送到我手里,再冷冷的一颔首。可惜我明显没有公主气质,因为门锁一响,我就打了兴奋剂一样冲了进去。慌乱之间,陆西没有来得及避开,差点被我撞飞。小时侯我可是个小胖妞,汗~现在也不瘦。 拿了小人书,我心满意足地抬脚。他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我边走边思考,要是我手里也有班上的钥匙,我刚才还需要那么低声下气的求他吗,休想!我想起我把家里的钥匙掉到阴沟里去的时候,我妈罚我跪了两个小时的搓衣板,后来带我到街上大胡子叔叔那又配了一把。我只要拿到班级的钥匙就能再去配一把,这样我不就方便多了。念头一起,我立刻回头冲陆西甜蜜地笑,陆西,把班上钥匙拿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不气馁,我妈说了,求人办事就得把对方当祖宗伺候。 “陆西,让我看一下,就看一下。”我干脆拿出对我爸的撒娇秘籍,拉着他的袖 子不停的摇啊摇。 “陆西陆西,好陆西,让我看一看,哎呀,陆西——”我跟条小哈巴狗似的缠住他不放。 “好吧,你别弄丢了。”他看天色实在不早了,只好退让。 “钥匙呢,钥匙呢。”我伸出粗粗短短的小肥手讨要。陆西的脸色变了,不是生气,而是少见的慌乱。 “钥匙不见了。”他神情紧张。 搁着三五年后我们肯定都不拿它当个事情看。可那时我们才丁点大的小屁孩,一年级的小朋友哎,老师让帮忙去小店买包话梅都激动的跟抽筋似的,何况是看管钥匙这样重大的责任。我的嬉皮笑脸也变成凝重。我们分析了一下,觉得肯定是刚才我撞他的时候从口袋里掉下来了。没其他招,我们本能地认定这事一定不能让老师知道。“噔噔噔”,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回了教室门口。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我平生第一次深刻地直观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具有两面性。马虎潦草的值日生忘记把后面的窗户关严实,窗户被我们打开了。 番强越门上树抓鸟我是老手。书包往陆西身上一丢,我搬来几块砖头垫脚,嘿哧嘿哧地就爬上窗台。事情不怕一开始就找不到起脚点,也不怕找最后一败涂地,最惨的是被卡在半路上,进不了也退不出。 我,被……被悲惨的……卡住了。 都笑的跟什么似的,幸灾乐祸!往哪想呢,咱虽然胖,可整体而言还是娇小的。问题的关键是我有个硕大的脑袋,我的头比同龄的男孩子还大。小学时的窗户是那种最老式的,中间有一道一道横着的铁条。我N年后重返母校,还摸着窗户啧啧赞叹,想当年我也是单薄瘦削的小姑娘啊,这么窄的缝隙,身子也能顺利穿过。旁边的男孩对我翻白眼。 身体确实是顺顺当当地到了教室里,我的头被卡在了教室外。想象一下那个场景,颈子以下的部位悬空在半空中踢打挣扎,下巴磕在铁条上由于重力简直就要挤压碎了,脖子快被拉断,疼的我哇哇哭。 陆西吓的六神无主,不停的喊我的小名,麦麦,麦麦。在学校里,他从来都是只叫我的全名——麦爻的。 “救命啊——”我又疼又怕,我会不会像《东方三侠》上演的那样,头被生生拔掉。一想到这个,我就哭的更大声。我想死后身首异处,下辈子投胎时,我的身体给我找个猪头怎么办。 陆西想去找人救我,我不放他走。我都这样无依无靠了,他走了,我更害怕。走也走不开,他自己又不会翻窗户,乖孩子陆西只能陪我扯嗓子喊救命。那时侯天都快黑了,校园里静悄悄的。我们的方位又在教学楼的后面,晚风“飕飕“的,整个阴冷萧索。 六年级时,我们班同学对毕业班的延后放学制度怨声载道。我在心里嘀咕,都给我闭嘴,要没这项可爱的制度,姐姐我如花似玉的童年时代就终结在一年级教室的窗户上了。 英雄人物都得在关键时刻上场,英雌也不例外。教学楼后面是六年级的包干区。姗姗来迟的学姐学长们看到两个小孩哭的如丧考妣,站在地上的比悬在空中的哭的更厉害。其中一个瘦弱的姐姐顺利翻了进去,托住我的身体,让我慢慢退出去。我也真够觉,从黄泉道上捡回半条命,还不忘让姐姐帮我们把门开了。 “看,钥匙还在。”我得意洋洋地拿着亮晶晶的钥匙对陆西显摆。 “我明天跟老师说,我不要当班长了。”陆西好象对拿回钥匙这件事表现的还没有我积极,刚才倒是哭的比我起劲。 “为什么不当班长啊?”我急了,“别,别。”你不当班长了,午睡谁帮我掩护,上课讲小话谁给我放风。 他不讲话。陆西什么都好,就是闷起来叫人头皮发麻。 没等我追问出所以然,爷爷的声音老远传来“西西,麦麦,你们在不在?”。 “别跟爷爷说刚才我翻窗户的事,我妈知道了会打不死我变妖怪的。”我连忙跟陆西统一口径,“就说咱们今天作业多,想在学校写完回家。咦——眼泪水擦干净,又没让你翻窗户,你哭个什么劲。” 陆西想说什么,爷爷已经走到跟前,他就没再开口。 我赶紧撒娇,爷爷,我饿了,我要吃奶奶烧的菜。 好孩子陆西撒的谎就是漏洞百出也免审通过。相反,我偶尔说真话也会被我爸妈将信将疑。唉,我妈怎么就不相信她女儿也会难得做几件好事呢。 那天晚上,陆西破天荒的在我房里呆到临睡觉才回家。说破天荒是因为虽然彼时一年级的小朋友还没有被建立起“男女之大防”的卫道士观念,但升入小学后,我们再也没有同床共枕那是肯定的。 他轻轻地碰我脖子上还没有消失的红痕问,还疼吗? 我可怜兮兮地点头,真疼,火辣辣地疼,还不能让大人们发现。 “我给你吹吹吧。我疼的时候,我妈给我吹吹,然后就一点也不疼了。”言罢,他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吹。从他嘴里呼出的气体,有点凉,又有点热,落到脖子上,痒痒的,很舒服。我看到他弯弯上翘的睫毛微微垂下,长长的,又黑又亮,心里感慨,真的好漂亮。 第二天,陆西还真把班长的职位给辞了。我郁闷了半天,为上课不能说小话而生气。但转念一想,他不当班长就意味着我们无须留班,我也能回家看一休了。每天早上央求同桌说前一天电视放到哪里,听他词不达意前后矛盾的叙述也真够要人命。 陆西听我连比带划唾沫四溅的描述,微微一笑。有的时候,我恍惚里甚至觉得,这个男孩子哪里是比我大两岁,简直是比我沧桑两个世纪。然而他的眸子是如此的清亮纯粹,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都看不到青葱的背后。 小学一二年级,单纯论成绩的话,我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学生。我记得第一次学年的总测试,我得了双百。放学后我连家都没顾上回,一路走,一路挥舞着试卷,从进妈妈所在的被单厂开始就不停地喊“妈,两个一百,两个一百”。所经之处,是阿姨们一张张亲切的笑脸和她们的窃窃私语“谁家的孩子?”。我妈从洁白的床单里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摸我的头,走,妈妈请麦麦吃雪糕去。小时侯的雪糕是奢侈品,赤豆冰棒二毛钱一根,雪糕得五毛钱呢! 记忆中能让爸妈骄傲的另一件事也是发生在那个时期。二年级学习乘除法,开始有简单的四则运算了。期中考试完以后家长会就是让家长坐在教室后面听课。我跟陆西考试刚得了班上仅有的两个双百,后面的分数单上“麦爻”的旁边贴着红色的五角星。家长们议论了彼此儿女一阵,我老爸和陆家爷爷收获了一箩筐的艳慕。最得意的还是我爸,因为接下来的数学课我大放其彩。小时侯心无旁骛,四则运算我也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口算。基本上是老师刚把题目报出来,我就举手,响亮的说出答案。我爸说,那时侯他旁边人都议论“谁家的孩子,反应真快”,他得意的差点大声喊“我家的闺女”。 可惜,这样的闪光时刻屈指可数。七八岁,猫狗嫌。我是除了猫猫和狗狗跟我臭味相投,陆西不跟我一般见识,爷爷奶奶不好意思指责人家的孩子外,佛见佛打头,鬼见鬼见愁,横批:人神共愤。 人神共愤的我还美滋滋的以为自己特受人待见。按理说,这么乖巧可爱的我阎王爷也一定很想早早招我下去陪他老人家下棋吃早茶。我知道自己魅力惊人撼鬼神,所以我得好好惜护自己的性命。我知道,越是娇贵的生命越是脆弱。我都这么小心翼翼了,依然免不了出状况。我爱吃话梅,梅肉嚼光了,梅核还含在嘴巴里舍不得吐掉,因为上面残存着酸甜的味道。我贪婪地吮吸着梅核上的甜味,等它没味道了,又用舌头顶着玩。结果一个囫囵,梅核咽了下去。 我吓傻了,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也不敢告诉其他任何人。我躺在床上,心里既恐惧又难过。我摸摸自己的肚子,又冷又硬。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石头,稍微移动一下,都是那么的沉重。我很难过,因为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梅核薄薄尖锐的边缘在我肚子里游来游去,我想里面的东西肯定已经稀巴烂了,就好象豆腐脑一样。我觉得害怕,眼泪簌簌地淌下,《多拉A梦》没有演完,小龙人还没有找到他的妈妈,我还不能死。 我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软磨硬兼的要跟他们一起睡。我妈让我回自己的房间,我不依,缠着我爸撒娇。我面上是嬉皮笑脸,心里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妈,我就要死了,你知道吗,等我死了,你想把我抱在怀里暖都没有机会了。爸爸拗不过我,让我睡他跟妈妈中间。他俩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把猫猫叫到跟前,抱着它,喃喃地絮语,猫猫,我就要死了你知道吗。我想我应该很快就会不在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小心点,千万不要再惹妈妈生气,不能再偷吃鱼。否则妈妈生气了,我躺在地底下,想管你都没有办法。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乖乖的。我以后不能喂你吃饼干了。我把饼干罐的盖子打开了,你想吃的时候就自己跳到柜子上去吃。你要慢点吃啊,吃完了以后我也没有办法再把它装满了。 猫猫肯定是难过的。虽然它在我的手下扭来扭去,很不自在,可是它发出“喵呜”声却很悲伤。我手一松,它就跳到柜子上去了,趴在饼干罐上扒拉小熊饼吃。屑子撒了一地,我拿来簸箕和扫帚,仔仔细细地打扫干净。我想了想,又把家里全部都打扫了一遍。妈妈这些天厂里一直赶进度,忙的很。扫完地,闲下来的我又开始惴惴不安。我蜷缩着身体坐在床上,下巴抵着膝盖,二者都生疼。我茫然地看着窗外的碧叶青翠欲滴,心里千剜万剐的难过。我想起电视上的人在临死之前都会留下遗书,那我需要不需要给爸爸妈妈也写一封?我从书包里扒拉(说扒拉是因为无论我妈晚上帮我把书包收拾的多整齐,第二天我都有办法把它从头到脚的革命。)出爸爸新给我买的自动铅笔(那时侯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还用着得天天削的铅笔)和还没写过的作业本。咬咬牙,开始在纸上一笔一画。 亲爱的爸爸妈妈: 第一行刚写下我就泪如雨下。我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死。我死了,我爸爸妈妈怎么办。我说过长大以后要挣老多老多的钱,带我爸爸妈妈去世界各地玩。以后我不在了,谁给他们唱歌听啊。我写几个字又擦掉,再写几个字再又擦掉。纸越来越薄,笔芯落在上面似乎会把它给戳破。我终于忍不住了,把笔丢到一边,抱着膝盖号啕大哭。我拼命的打自己的耳光,坏人,谁让你把梅核含在嘴巴里的,你这个坏人。 打到后来,我手也没力气了,头一下下的撞着床头,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我冲到院子里,用手抠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的呕吐,希望能把梅核吐出来。 “麦麦,你怎么呢,是不是不舒服?”陆西站在走廊上练习毛笔字,他担忧的走过来。 “没事,我没事。”我绝望地看着泥土上的酸水,里面没有我希望见到的梅核。我想它一定是隐藏到我身体的最里面了,等到合适的时候,它就会生根发芽,然后我的血肉都会被吸光,我会变成一棵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树。就好象月球上孤孤单单的月桂女神一样。 “陆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记得我?”我轻轻地呢喃。 “你说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麦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迟疑地伸出手想试我的额头。我知道,我此刻脸红的很诡异。 “没有。”我别开头,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只是想请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让狗狗不要欺负猫猫,它只会狐假虎威。” 他回过头朝家的方向,想喊奶奶。 “别,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求求你,别跟其他人讲。我不知道我该找谁帮忙,我只好找你。陆西,我求你,不要跟其他人讲。请你以后帮我照顾猫猫。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给我爸爸妈妈当儿子吧,他们很喜欢你的。”比喜欢我更加喜欢你,如果有了你,那么就算没了我,爸爸妈妈也就不会伤心了。 虽然想到这些,我会更难过。 “好,我答应你。”小男孩陆西在我泪眼婆娑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br/>“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肯定不会忘记你。” “如果我变成了一棵树呢,一棵很丑很丑的梅树。” “那我就天天给它浇水,让它长的很好。” 我“嘤嘤”的哭出声来。 “麦麦,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陆西手足无措。 “没事,我没有生病。”生病了可以去医院,我连医院都不能去。医生除非把我的肚子剖开,才能把梅核取出来。可是如果他们剖开我的肚子的话,我一定连树都变不了,就直接死掉。 “西西,你是不是又惹妹妹了,妹妹怎么哭了。”奶奶虎着脸从窗户探出头。 “麦麦,不哭了,是我错了,你别哭了。”陆西没有反驳奶奶的话,而是顺势哄我。我看着他,心里更加难受,扭身跑回家去了。 我的反常引起了奶奶的注意,她逼问陆西是怎么回事。陆西一声不吭,任凭大人如何旁敲侧击正面攻击,他愣是一点口风也不漏。这样车轮战了好几天。后来还是我爸发狠话恐吓他,麦麦肯定是出了大事,你要再不告诉我们实话的话,她说不定就会死掉。陆西吓住了,又想起我的话说的没头没尾确实很蹊跷,于是就全部招供。 四个大人转移到我这屋子,问我“不在了”“变成树”是什么意思。我怒火中烧,大声骂陆西是叛徒。他站在我床边,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安静地看我,眼神像一泊悲伤的湖。 “麦麦,你告诉妈妈,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说不在了之类的话。”妈妈把我挡在脸前面的枕头拿开,理理我的头发,“你要不在了,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压抑了许久的恐惧一下子全爆发了。我哭的撕心裂肺,妈妈,我就要死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该怎么办。 “什么要死了,你说清楚。”一屋子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我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说了梅子的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我妈狠狠打了一下我的屁股,留下眼泪,你这丫头是想吓死我跟你爸啊。 我心如死灰,就知道,告诉他们也没有用,只会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 “你没事你,死不了的你。梅核进了肚子没什么事的。你家小姨小时侯还把杏核也吞进肚子里,现在她不也好好的。”我妈哭笑不得地抱着我的脸亲了又亲,“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吓死我们了知道不知道。” 我愣愣的有点转不过神,妈,你没骗我吧。 “骗你做什么,真没事。”妈妈刮我的鼻子,“我闺女吓坏了,不怕不怕,咱闺女命硬,小鬼还缠不走。” “我不会死咯,我不会死咯。”我高兴的从床上跳下来,鞋子也没穿,蹦达到陆西面前,“呵呵,陆西,我不会死咯,我也不会变成树。” “猫猫,猫猫,我不会死了。”我抱起我家肥的不成样的猫,开心地扭它的耳朵。猫猫“喵呜”一声叫了起来。 “叛徒!”我想起来,白眼向陆西。他只是笑,不说话。 “你个死丫头,要不是西西告诉我们,你不死也要被自己吓死!”我妈显然觉得我应该视陆西为救命恩人。可惜我只是冲她做了个鬼脸。 我的梅核风波就此落幕,N年后还被嘲笑“变成一棵树”,《蓝色生死恋》风靡的时候,我简直没办法抬头做人。 倒是肥猫猫,才几天的工夫,那么多饼干就被它扒拉的所剩无几。我想它是在用行动向我表示,我对它是多么重要;没有我,它不是饿死,就是活活撑死。 第7章 每天早上,陆西会背着小书包站在我家客厅里,看我狼吞虎咽地边吃早饭边鬼哭狼嚎“妈妈,你手轻一点,头发拽的疼”。然后,猫猫和狗狗把我们送到院门口。猫猫和狗狗的关系,应了那句话,什么人养什么宠物。我从来不觉得猫猫和狗狗是宠物,它们是我们的朋友啊,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所以又应了另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小学时代我也当过一段时间的班长。大概老师是指望我当官以后会荣生出一种身为班干部的自豪感,自觉克服上课开小差讲小话的毛病。但铁一般的事实毋庸质疑地证明,某些人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我公私两不误,甚至利用职权,勒令我倒霉的同桌接下了早晚开门关门的苦差。当然,干活的这位可没觉得那是苦差,人家甘之若醴着哩。我妈说,幸好我不是官宦子弟还对仕途没兴趣,否则吃了皇粮也肯定是贪官的坯子。 当官的人难免会沾染矫情的破习气。我那时以成绩好,作业完成速度快而著称。我的作业一向造福方圆。可我顶不稀罕坐我后面的小男生,嫌弃他是傻兮兮的留级生。有一次,他没打招呼就抄了我的造句。我那时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一种原创作品惨遭剽窃的愤怒感,举手报告老师,老师,陈旭抄我作业。 迄今都觉得当时弱智的够可以。 “你的作业,会有人抄吗?”老师轻飘飘的一句话把我打到了谷底。我的自尊心受伤害了。老师大概觉得八岁的孩子还没有自我意识,可我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这句话,我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觉得自己平日煞费苦心讨好老师取悦老师的举动真够白痴。就为了老师偶尔的一句表扬,我每次写数学作业都把练习题最后没有要求写的思考题也写进去。甚至题目旁边拿着小棍指题的小狗也不惜时间精力的依样画上去。到今天我还能随手就把那只吐舌头的小狗给画出来。小学生对老师那种莫名的崇拜情节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匆匆落幕了。我开始觉得,谁也不比谁高尚,教师不过仅仅是一种职业而已,不见得非要比街上的商贩崇高。 班长生涯也没持续多久。那一年下雪,我们很多同学都抓了雪偷偷放进嘴巴里尝。陆西说脏,不让我吃。我躲了他好久才逮着机会塞进嘴巴。嘴里刚含了雪,上课铃声响起。老师一声“上课”令下,我喊“起立”两个字立刻漏了陷。结果那就一个词,凄惨。雪,勒令吐掉了;检讨,一办公室的老师监视下写。我爸被火急火燎的找来以后,看见他闺女小辫子乱七八糟,抬头,含着一泡眼泪,鼻尖红红,带着哭腔喊“爸”。麦家家长顿时愤怒了,他家的闺女,他都舍不得动一下,哪轮到别人插手。我爸始终认为,无论如何,老师都不可以对学生动手。孩子送进来是受教育学知识的,不是给你练手用的。 压着一肚子的火,低三下四地听完训(闺女还得在人家手底下混,要隐忍,不能爆发),爸爸把我接回家。 我坐在我爸的车上,怯生生地伸手拉我爸的衣服下摆,爸,别告诉我妈行吗,我妈会打。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我爸眼睛红了。他粗声嘎气地向我保证,不打,你妈要敢打你,我帮你。 回到家,我果然没讨打。我妈摸着我红红的脸颊,轻轻问,麦麦,还疼吗。 我摇摇头,乖乖吃饭,连我平时最讨厌吃的菠菜我都搛了好几筷。 后来想想,我妈没打我是因为看见我脸红红的,以为那是老师打的。实际上,我是被这么多人盯着写检讨觉得羞赧。老师对我的体罚就是拽了我的辫子,让我很没面子。想到被我爸妈冤枉的老师,我也觉得她好无辜。 三年级重新分班,我终于迎来了我有生以来第一位喜欢的老师,我的语文老师,高丽娟。她是内蒙人,跋江涉水到我们这个南方小镇来真可谓千里迢迢。高老师文静而温柔,我那时侯开始从图书馆借《红楼梦》看,觉得曹雪芹老先生借宝玉的口说“女人是水捏的骨”真是妙极了。高老师的教学方式是开放式的,在她的课堂上,没有举手这个概念。对于她提出的问题,人人都可以随便作答。无论你想到什么,无论你的答案有多么匪夷所思,你都可以站起来回答。她绝对不会说出任何讽刺的话。她鼓励我站在讲台上没有任何底稿的发言,她教会了问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思考,甚至书上提供的答案也未必正确。这种新奇的模式,我以后的日子,就是进入所谓以自由开放闻名的大学讲堂也没有再体验过。 我记得三年级有一篇课文《雷达与超声波》。老师让我们讲述雷达和超声波到底有什么关系。第一个同学回答以后,她笑着说,火车还差几里就进站了。第二个同学回答以后,她又说,哎呀呀,火车好象过站了。班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说自己的答案。过了一点,差了一点,她始终微笑着,谆谆煽诱。我回答到了点上,她立刻大声地夸奖我。真的,孩子需要鼓励,我对语文的兴趣就是随着这一声“棒极了”而建立起来的。 课后,老师问我,镇里组织举办全镇小学生的学科竞赛,你想不想参加作文比赛。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各学科的比赛是同时进行的,先前我已经答应了美术老师去参加比赛。老师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回家的路上,我问陆西,你参加什么比赛。 “数学老师说,出卷子的那个老师生病了,比赛取消。老师让我参加作文比赛。你呢,美术比赛用的水彩笔准备好了没有。我妈给我买了二十四色的,可以给你用。” 第二天刚到学校我就去办公室找高老师,等了好一会,老师才拎着包包走过来。看见我,她很惊讶,麦爻,你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决定参加作文比赛了。” 作文比赛是命题作文《她真好》。出考场以后,我问陆西,你写了什么。 “奶奶啊。” “那你肯定拿不到好名次。”我斩钉截铁。 “为什么?”陆西转头看我,黑黑的眼睛明亮而恬静。 “所有人都这么写,了无新意。” “他们写的是妈妈。” “一样的道理。” 我沉浸在自己的懊恼里,没有去思考漂亮的小男孩陆西清水般澄澈的眼睛里面承载的东西。其实我对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心理安慰。在此之前我们训练过的作文都是看图作文和诸如“我的妈妈”“可爱的校园”之类有明确指向性题目。我又从小不待见作文参考书。所以在看到《她真好》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把“她”跟妈妈外婆挂上钩。我写的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一个萍水相逢在下雨天撑伞送我回家的陌生学姐。我在作文里写:我从来没有认为陌生人有必要帮助我。但她及时遮挡到我头上的伞,挡住的岂止是漫天的冰雨,带来的又何止是一隅的干爽。 写完以后,我还挺骄傲,我居然写出了“隅”字。 大概像我这样看到《她真好》还想不到娘亲大人的孩子太少。我的作文竟然傻人有傻福得了第一名,奖品是一本厚厚的软面抄。我怕我妈想到这一层,本子一下来就积极交给我妈当记帐本。并再三再四地强调,我是思前想后踌躇再三才落的笔,文章就是要有新意,险桃一颗胜过烂杏一筐。实际上我一直惦记着电视里播的《白眉大侠》,只想赶紧交卷走人,哪来的工夫再三再四。 陆西有没有拿名次,我不知道。我都得意翻了,第一名只有一个,他就是拿了名次也没我好,这才是最大的关键。 得了第一名也没能改善我音乐课的处境。我跟音乐老师结下梁子可追究到第一节音乐课上她点名。 “麦……”老师卡壳了。 台下的同学哄笑:“老师,麦爻,那个字念yáo。” 老师神色尴尬,大声呵斥:“笑什么笑,笑什么笑。麦爻同学是不是,你好象对你的名字很得意。那么这么好的名字抄100遍交给老师。” 我傻眼了,这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有笑。 她不是第一个不认识我名字的老师。“爻”字虽然好写,但比较生僻,除了八卦图里“—”称阴爻,“—”称阳爻,平常场合很少使用。连教我们语文的高老师也不认识这个字。不过她比较狡猾,点名的时候,她故意漏叫了我和另一位同学的名字,最后再问“还没有没有哪位同学没有点到?”我俩举手,报出自己的名字,她就不动声色地度过了进退维谷的难堪。 我很愤怒,不认识我的名字你也犯不着罚我抄写吧 。我最恨罚抄名字这种没建设性的变态惩罚,简直就是在变相谋杀和浪费地球有限的资源。纸笔油墨皆是工人的血汗啊。 我没抄。我对老师早就没有莫名崇拜情节了。跟语文老师熟,进办公室像进教室一样自然。我才懒得理会音乐老师呢。何况音乐老师曾经被校长老婆打上门过(她就是我上幼儿园小学校长有事没事就过来搭讪的那位漂亮阿姨,终于被调到小学来了。),小孩子吗,总觉得自己纯洁而干净,对所谓的“破鞋”很看不上眼。然后我的罚抄就从一百涨到两百,再涨到四百,依次递增。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可以回位子上坐着听课。 我的桀骜和倔强发挥到了极致,说不抄,就是不抄!每堂音乐课,无须她冷嘲热讽,我会自动站到教室后面。班主任经过教室的时候,看到这个情况很惊讶,我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他找音乐老师了解情况,想替我求情。但音乐老师仗着有校长撑腰,飞扬跋扈极了,根本甩都不甩刚师范毕业的班主任。高调做事、低调做人,音乐老师太孟浪,仗着年轻貌美,不谙生存法则。后来校长另结新欢,(这个校长就是我前面提过的副校长,老校长已经退休了。)音乐老师撒娇撒泼也没任何人同情她,人人都在旁边看免费的话剧。 总之,我的站墙角生涯持续了足有一学期。同学们从一开始的嬉笑到后来为我忿忿不平。我那时杂七杂八的书看的多,希奇古怪的事情知道的也多,甚至还有一个外号叫“周博通”,在班上很是有一定的地位。大家在私底下议论“是她自己无知呗,不认识麦爻的名字还怪别人”。音乐老师就是学校的王母娘娘,谁敢当她面说啊。我站惯了也无所谓,反正一堂课也就四十分钟,反正评三好生的时候音乐成绩也不算数,她爱罚不罚,悉听尊便。 我想那时侯我要服个软,甚至痛哭流涕的表示悔过,找到台阶下的音乐老师大概也不会跟我一小毛孩斤斤计较。和孩子作对,多掉份儿。可是我不是墨客骚人,文人的臭脾气倒是八九不离十。一个字犟,另一个字傲。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对音乐课也丧失了全部兴趣,回不回座位反而无所谓了。 陆西在音乐老师第一次罚我抄写名字一百遍的时候,劝我低头,并说可以帮我抄一半。我头一昂,鄙夷道,这不是抄不抄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我没错,不会接受任何惩罚。你不许偷偷抄了交给老师,否则我一定当面说穿。陆西,你是不是男生,怎么胆子比我还小。 现在我有点后悔当初跟音乐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结梁子。汲取知识最好的年华,因为我不合时宜的倨傲,我失去了打下最基本乐理基础的机会。到今天我都不识谱,无论五线谱还是简谱。唱K时就没有我不跑调的道理。 跟音乐老师第二度交恶怪我的碎嘴。上公开课,后面坐了一溜的领导。音乐老师打扮的花枝招展,还芊芊玉手一挥,特赦我回座位听课。大好的转机愣是被我这个大脑缺根弦的女人给毁了。老师在台上侃侃而谈歌剧的发展史“历史上第一部歌剧是根据大仲马同名小说改编的《茶花女》”大仲马是法国著名作家,他的小说还有《基督山伯爵》和《巴黎圣母院》。打雷吧下雨吧,劈死无聊找茬的小孩麦爻。语文课自由氛围养成的习惯,随便插言。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一句“《茶花女》是小仲马写的,《巴黎圣母院》的作者是雨果”。法国作家多的去,别看到巴黎就光认识一个大仲马。 后面的老师笑的前伏后仰。我回过神,抬头看陆西,他轻轻地对我摇摇头。我知道,我又把事情给搞砸了。唉,无知固然可笑,卖弄更是人嫌狗憎。音乐老师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我旁边不厚道的同桌还饶有兴趣地数她的脸红了几次又白了几次。公开课被我彻底搞砸了,音乐老师的“优秀青年教师”这只大肥鸭被我赶跑了,她恨我,也是应该。 何况我还继续跟她“作对”呢。加上这个引号是因为,我发誓,我真不是存心要跟她作对的。三年级第二学期,音乐书上开始有乐器部分,有口琴和竖笛两种选择。老师让我们自己选学习哪一种。当时有一部电视剧叫《布尔什维克兄弟》,里面最小的兄弟米克吹了一口好口琴。那音乐一起来,静谧而宁静的忧伤便弥漫成河流,在我心间缓缓流淌。少女情怀总是诗,我同我的智齿一道,提前了数个春秋进入为求新赋强说愁的年华。只是我的智齿只是在我九岁那年微微冒了一个小角,然后就停滞不长:我的惆怅却弥漫了好几年的时光。 老师问我选择竖笛还是口琴的时候,我当然说口琴。可莫名其妙的是,老师就据此认定我是有意跟她作对。为什么大家都选择竖笛,你偏偏要学口琴?我有点不想跟她讲话,我又不是大家,我怎么知道大家想学什么;就算我知道大家想学什么,你不是问我的选择吗,我又为什么非要作出同样的选择。不欢而散,我有点自暴自弃,又有点破罐子破摔。不学了,又没想过靠这一口混饭吃,什么破竖笛,我也不稀罕了。 至此,我跟音乐老师完全势同水火。 第8章 音乐课照例是站着上。我看着窗外花开花落,几度荣枯。想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想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觉得满心的惆怅。还是宋人的句子好,“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那时侯我没日没夜通宵达旦地看书,但凡被我瞄见的书,我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图书馆的书对当时的我来说还挺多,可惜对我们开放的却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管理图书馆的老师动不动就生病,所以连开放时间都是断断续续。我喜欢看一切情节新奇好玩的书,我借了一本接一本的推理小说和科幻故事。我幻想有外星人,它遇见我,好象神灯遇见阿拉丁,可以实现我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就是让我的眼睛变的明亮。因为躲在被窝里看小说,那时侯我坐在教室的后面已经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 我不敢让爸妈知道,我怕他们发现我背着他们看小说的秘密。我装作若无其事,老师在黑板上抄作业的时候,我就抄我同桌的题目,边抄边填上答案。等到老师抄完题目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本子给我同桌抄答案。学校每年要体检啊,成绩报告单上身体指标栏上的数字泄露我的秘密时已经为时晚矣。六年级的我早早戴上了眼镜。妈妈从来没有这么生气,她气我闷声不吭阴阳怪气,更气我不晓得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年幼的我还不了解近视的痛苦,妈妈的手打下来的时候,我没哭也没叫。 我开始变的不耐烦,我不喜欢跟我的同学说话,我总是嫌她们幼稚。我独来独往,对每一个人礼貌而生疏地微笑,保持着淡淡的距离。我以为这样的自己很神秘很有意境,想起来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可笑。不过,表面的客套还是要维系。我依然是班上人缘最好的女生之一,因为我不习惯开口拒绝别人的请求。 陆西有时候静静地看我,他的眼神很忧伤。我不喜欢忧伤的陆西,这样子的他会提醒我,我也不快乐。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们都在准备数学奥赛,获奖了又怎样,我不知道。只是大家都一门心思地钻研奥赛题,太离群了终究不好。 我成绩虽然不错,却不是老师眼里的种子选手。因为我最擅长的是中等难度的题型。这样的孩子升学考试是块宝,竞赛也就是分母的料了。陆西是老师押宝的对象,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忙忙碌碌。越大越生疏,加上六年级时我们没有分在同一个班,什么时候起,我们成了点头之交。而院子里,猫猫和狗狗依旧玩的热闹。 彼时我还有另一项任务,当免费老师。老师在班级推行“帮学小组”,就是所谓的“好生带差生”。分配给我的学生坐在我座位的斜后方,他画了一手绝妙的漫画。常常是老师在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他在下面画出一幅幅妙趣横生的漫画,让我同桌传给我看。我抿嘴偷偷地乐,这小子画功了得,而我从三年级选择参加作文竞赛起,就再也不碰画笔。有时候我看一眼就让同桌传回去,有时候遇上我心情好的日子我会在边上写一段评论“线条不够流畅,人物表情太生硬”云云。下课以后,我把话递给他会敲他的桌子,墨骏,上课好好听讲,下次考试你要敢掉名次砸我的招牌,我剥了你的皮!他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鼻子皱皱的样子很好玩。可惜那时侯不流行他那壶茶,搁现在也是款引发女生尖叫的帅哥。 那时侯流行的是陆西型的文秀美男。小镇上十来岁的小姑娘多淳朴,一只只单纯的好象鹌鹑一样。一个男孩子倘若成绩好,只要长的不是太对不起江东父老就会有小女生偷偷仰慕。如果他还是运动阳光型,那么简直就是完美。小学条件简陋,印象中几乎都没有篮球场的概念。班上同学最爱的是打乒乓球。陆西乒乓球打的很好,眼手配合的灵活极了。我上大学时的宿友是院里的女子乒乓球冠军,第一次跟我交手,看我发球的手势,她收敛了笑容,严阵以待。结果几个来回,她就知道是碰上了“一招鲜”。 “看你发球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高手呢。”休息时,她边擦汗边问,“怎么回事?” “我只学过发球。”我浅浅地微笑。陆西只教过我发球。 墨骏每天下午的最后一堂课都会偷偷溜出去占球台。老师对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同影响到班上其他同学,把天捅个窟窿也懒得理会。 墨骏的爸爸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男人有钱就变坏,在外面包了个小蜜被起早贪黑的墨骏妈妈找上门去。没两天就传出了他妈妈在家里喝药水自杀的消息。有人说是墨骏爸爸下的黑手,想彻底绝了后患。这件带有桃色性质的死亡案件在我们镇上传了好久。我爸妈不准我变成小八婆,家里从来不许谈论这些事。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小学校园也不是世外桃源。学校里的学生对此议论纷纷,人性的某些劣根性暴露无疑。有多事嘴贱的人笑嘻嘻地问,墨骏,你妈是不是看到你爸跟那个女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啦,你妈是不是想跟你爸睡觉你爸嫌她老了啦。 “砰”的一声,刚才还说的眉飞色舞的男生应声倒地。 “哎呀呀,出血了,杀人了,墨骏也杀人了。”没亲眼看到,真难以想象有各种各样搞笑的人和事,他旁边一个瘦小的男生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墨骏冷冷地瞥他,可怜的男生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就要哭了。 陆西拉我回家,他不喜欢我看打架场面。那时侯我们上四年级。从那以后,没妈的孩子墨骏老师也管不了了。老师的必杀技是找家长。这家娘死了,爹不着家,哪来的家长供你找啊。 其实大部分时候墨骏是安静而不具备攻击性的。我从未同情过那个眼睛差半厘米就被打残的男生。嘴巴这么下贱,打了也白打。墨骏跟班上大部分同学关系都比较融洽。人家说他跟镇上的混混交情匪浅。我同桌有一次抑不住好奇询问。他眼睛淡淡地一扫,慢条斯理地应道,你放心,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娇小可爱的同桌立刻讪笑。 占了球台的墨骏身价倍长,同学都央求“带我一起打吧”。他问我,你要不要一起玩。我在边上同学的哄笑声中微笑着摇头,别来这一套,我布置的作业一题都不能少。 我在校园里百无聊赖的逛来逛去。我妈认定小说是导致我近视的罪魁祸首,严禁我触碰课本以外的纸张。我写作业很快,毕业班的作业虽然多,但我也能在学校里写完。我不想早早回家,我害怕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寂寞。猫猫和狗狗玩的很开心,它们中间无须强塞进去一个我。 “麦麦,我教你打球好不好。”斜阳下,穿白色T恤校服的陆西手拿球拍。 我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打乒乓球可以训练眼睛的灵活度,对视力有好处的。”陆西一句话止住了我的脚步。我很后悔以前没有保护好眼睛,所以我一直在偷偷的寻找让眼睛变好的方法。人家说枸杞明目,我天天在家喝枸杞泡水,甚至把干枸杞当梅子吃;人家说多吃鱼眼睛对眼睛有好处,我们家吃鱼谁也不能跟我抢鱼眼睛。 我回头,咬住下唇,无声地问,真的吗。 “当然,跟我来。”他在前面带路。他走的地方,同学都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他对正打球的同学(是他们班上的人)耳语了几句,人家就点头对我笑笑,把球台给让出来了。我有点窘迫,众目睽睽之下,我烂泥糊不上墙的糟糕球技真不怎么有脸拿出来丢人现眼 。 “没关系,慢慢来,也没人生下来就会打球的。”陆西安慰,又给我示范了一次发球的动作。平日活动太少,打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气喘吁吁。 “别动。”陆西一脸严肃的靠近我,我呆若木鸡,不知道要怎样反应。 “额头上全是汗,淌到眼睛里也伤眼睛的。”他帮我擦净脸上的汗水,笑容明亮而和煦。 “噢。”我老老实实地点头,乖乖受教。 那天,我们练习到天擦黑我才意犹未尽的同意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着我爸给我买乒乓球拍。我以为我妈会说我玩物丧志,每想到她答应的比我爸还快。 那是一副红双喜球拍,可惜没有玩几次,就被我永远地收进了盒子。 第9章 每天一放学,我就挥着球拍去找陆西。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反正总有人帮忙占球台。我老胳膊老腿,对乒乓球上手特别慢。加上老师还经常给他开小灶,少了师傅指导的我水平基本原地踏步。上语文课时,墨骏传纸条给我,要不要我教你打球。我没好气地回复,还打球,你期中考又掉了两名知道不知道。 “我要是下回开始名次进了,你会不会跟我学球?”下课了,他过来敲我的桌子。 我正埋头写语文练习册,闻言,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 “说啊,你会不会?” 我放下笔,狐疑地打量他,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也只是随便玩玩,没想跟邓亚萍挂钩。 “水平高玩的才有意思啊,像你那样,尽给别人捡球了。” “到时候再说吧,马上要竞赛了,我恐怕也没多少时间。”我含混不清地应答。说实话,对于他这样的问题学生,我也不敢多接触。搞不好就会引火上身。 “那今天你有空的吧,我今天在球台等你。”不待我答应,墨骏就笑容满面地回座位了。 我懒得多理会,今天的随堂测验,我的英文才考了九十二分,正情绪低落着呢。 下午放学,我收拾好书包,在教室里踟躇了片刻。想了想,还是抓起球拍出去。球才刚刚开始打,我不能半途而废。也许是我在教室里耽搁的太久,陆西他们班同学帮我占的台子已经有人在酣战。我不好意思叫人家停手让我这个菜鸟糟蹋乒乓球,只好浑身不自在的站在边上观战,时不时也附和着叫两声好。 “在那呢。”班上有个同学过来喊我,他算是墨骏的小弟吧,平常都起哄叫我师祖。 我下意识地抓紧书包肩带,不是很想过去。可是墨骏已经挥着球拍对我灿烂的笑,我不好当场驳他的面子。跟所谓的混子,面上再谈笑风声亲切友爱,心里的芥蒂终究是有的。 “我打球很笨的,你要作好思想准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受不了你一早开口。”我放下书包,接过了同学递给我的球拍。 “再笨也笨不过我上学。”他笑笑,“早有心理准备。” 我先秀了一把苦练良久的发球,成功地收获旁观者的恭维。呵呵,咱是厚道徒弟,没打算欺师叛祖。 接下来的状况就愧对观众的期待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的球技也不可能三两天速成。没几下,我就被打的落花流水,翘上天的尾巴耷拉的可以拖来拖去的扫地。 “啧啧。”我新走马上任的师父咂嘴,“麦爻啊,不是我说,你打球的水平跟我语文水平还真是伯仲之间。” “成语使用语境不对,伯仲之间是个褒义词。”我把碎发掖到耳后,抹了把脸上的汗。边上的同学全都笑了起来。我一开始还因为是咱的幽默感染到了人民群众,直到墨骏丢了包面纸过来,“擦擦吧。”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大花脸。 我一面擦脸一面尴尬的笑,今儿个人算是丢大了。 “陆西,你要不要过来打球!”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穿白色休闲装的陆西正靠在乒乓球台旁的旗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嘴巴张了张,神差鬼使的,我忽然发了个球。没反应过来的墨骏慌乱间回板,还是弹飞了球。 “陆西,一起玩嘛。”先前叫他的女生跑过去拽他的书包。 “对不起,我今天有很多作业,下回吧。”他朝我的方向喊,“麦爻,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你自己先走吧,我想再打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绝,好象已经在心里联系了很多遍,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声音就自己发出来了。 “走吧,你出这么多汗,要不回去赶紧洗澡的话,肯定会感冒的。”他走过来,拿起我挂在旁边单杠上的书包。 我有些发愣,看看手里的球拍,不知道如何是好。 陆西不动,安静地看我。 “喂,你没有听到她说她不想回家吗?”竟然是墨骏开腔打破的沉默。 “麦麦,早点回家吧。”陆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走到我身边,空着的手抬起,慢慢靠近我的额头,微微一笑,“看你,纸巾都沾到眉毛上去了。” 我看着他食指尖上白色的一点,不满地嘟囔,也就这么一点点啊。 “麦爻,你还要不要打球?”墨骏把球拍往台上一掼,声音大的令打球的同学都莫名其妙朝他看。 “陆西,听说你打球很牛啊。”他抬起下巴,挑衅般的看陆西,“要不咱们划个道儿,比试比试?” 大家一看有故事欣赏了,全都来了劲,纷纷围上来看。陆西跟墨骏,也是我们这个小学校里数的上号的人物,不过是两种极端。 我有点不舒服,觉得墨骏无聊极了,好好的为什么要跟陆西比赛乒乓球。他早点回家把今天的作业做完是真的,老抄我的作业也不是个事。 正当大家等待陆西的反应时,操场那头忽然传来音乐老师尖利的嗓音。 “姜焱,过来训练电子琴!” “姜焱,过来练舞蹈!”另一个女声虽然柔和,但语气也不容置喙。 耳熟,是幼儿园刚来的阿姨,传说中我们校长的新欢。 八卦的力量,桃色的影响力。大家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操场的那一边。我更八婆的挤到陆西的边上,从我的书包里扒拉出眼镜。刚戴上眼镜就迎上他哭笑不得的摇头。我懒得理会他,天大地大,八卦最大。就是可怜了我家无辜的同桌姜焱小姑娘。 音乐老师站在台阶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叉在腰上,脖子梗的老高,活似鲁迅先生笔下的“圆规”——杨二嫂。 新欢单凤眼一撩,看也不看情敌,兀自劝我举步维艰的同桌,区里的舞蹈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现在不抓紧联系,到赛场上怎么办。 “姜焱,跟我去练电子琴,你报了电子琴班就不能缺课!” 站在风尖浪口的我同桌估计现在后悔死了怎么就同时在这针尖对麦芒的俩女人手下混了呢。抬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我在心里叹息,要你没事别去报什么电子琴兴趣小组,跟在我后面混听听“鸡兔同笼”“抽屉原理”多好。 “老……老师。”矛盾的中心嘴唇嗫嚅了几下,出口的声音低若蚊吟。狭小的操场静悄悄的,人人都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人类窥私的劣根性,赶上直播何其幸运。 “姜焱,马上回去上课,老师不会记你旷课。”音乐老师开始怀柔。 “姜焱,去跳舞吧,你有天赋,老师很喜欢你。”长着古典瓜子脸的新欢樱桃乍破,笑渐不闻声渐歇,手弄生绡白丝绢。 “怕她作甚?” 但见新人小笑,那闻旧人哭;下堂妇哪敌的过圣眷浓。人情这杯茶,人人都摸的清冷暖。 我家同桌,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跟美丽的新欢姐姐走了。剩下颜面扫地的音乐老师捶胸顿足的冷笑连连,好,好,好,今后有事你别来求我! 我看她狰狞的面孔,铁青的脸色,居然有些原谅她给我造成的伤害了,只觉得女人千不该万不该千万不该让自己落到这样被人看笑话的地步。何况,哄笑着的,还是她曾经和现在的学生。 “走吧。”趁大家的注意力还没有转移到他俩身上,我低声唤陆西。 他看看我,没有说话,跟着我走了。 墨骏也没有说话。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日记本开了合合了开,终于没有写下任何字。猫猫晃头晃脑的溜达进来,跳了好几次才跳上床,趴在枕头上眯眼看我。 “猫猫,你该减肥了,否则肯定胆固醇,高血脂。”我摸摸它油光水滑的毛,胖的哟,缩着脑袋颈子就自动起一圈围脖。猫猫被我摸的很舒服,满意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猫猫,我不想打球了,我好孤单。”我把下巴磕在大胖猫的脑袋上,怔怔地看着台灯出神。啄木鸟造型的闹钟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我,仿佛在问,为什么哩。我笑了笑,指指怀里的猫猫,你问它,它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把球拍放进床下的盒子。等下次表弟来玩,送给他好了。 我翻开数学竞赛参考书,老师不重视我,我难道不可以重视自己? 妈妈在外面喊,麦麦,出来吃晚饭。 我的数学奥赛如师长所料当了分母。拿回那个安慰性质的三等奖我也不喜不怒。陆西众望所归,得了全市第二名,被保送到城里的初中。我跟其他同学一道,毫无悬念地进入镇上的两所初中里的一所。我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做了一件特别傻气的事,把没有老师会检查的暑假作业一丝不苟地写完了。那本暑假作业可真厚,足足有平常暑假作业的三倍! 初中报名的时候,我一个教室门一个教室门的寻找自己的名字。 “麦爻,别找了。我看到了,你在六班,咱俩现在又同一个班!”姜焱从楼梯口蹿出来,吐舌头道,“好家伙,咱班众星云集。你,陆西,还有**,都在咱们班上。上面不是不让搞快慢班吗?” “什么快慢班,强中更有强中手,我们几个也就在我们小学横着走,到外面一样缩着尾巴做人。”我笑笑,“再说,陆西也不在,人家一早就高就去了,哪稀罕我们这个破初中。” “说实在的,麦爻,我觉得要是你也能参加小升初的选拔考试肯定是什么高中都任由你挑。三百分的卷子二百九十八,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实力。” “美女嗳,咱就这种命。再说了,咱就跟定你了,你上哪,咱就上哪。” “嘁,你这样的,我才不稀罕。我只稀罕陆西这样的帅哥。”我同桌看我很是不上眼。 “想看帅哥呀,不好意思,么有帅哥看了,你还是乖乖看我吧。相信前人的理论,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当初达西不是觉得伊丽莎白不咋样,看多了也觉得她挺顺眼。”我谆谆煽诱。 “哼!看的再多,蛤蟆也不会变成青蛙。” “不好意思的告诉你一声,蛤蟆就是青蛙。” 我们说说笑笑,结伴去领新学期的书本。书本太多,我捧在胸前的时候手一滑,全砸到了我脚上。 “我来吧。”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男生弯腰把书一本本的拾好。我讪讪的在旁边小声嗫嚅,谢谢。 “我在三班,就在你们班教室的楼下。”男生抬起头,把书放到我手里,淡淡的微笑。我这时才认出来他是墨骏,一个暑假未见,他高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啊,是这样。”我乱乱地笑,没话找话的,“好巧哦。” “麦爻,我要去买冰,你要不要也去?”姜焱理好了书,笑眯眯地转头看墨骏,“你呢,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好啊,我请你们吃冰。”墨骏很爽快地答应了。 姜焱眼睛一翻,这还用说,叫你就是因为我没想付帐。 学校旁边有一家刨冰做的很好吃,两 块钱,蛮大的一碗。我点了猕猴桃口味的,边吃边听姜焱说暑假去苏州乐园玩的事。墨骏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开口问,你们还要不要吃点其他什么。 “不要了,再吃的话我中午回家肯定一口饭都塞不下去。”我摇摇头,想了想,觉得这样白吃不好。我又客套地家了一句,“下次我请你。”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他竟然没有客气,直接微笑着追我的话。 “嗯,下次是我妈不扣我零花钱的时候。”我虚虚的笑,扭头看姜焱,“你别得意,咱们对半开。” “咦——凭什么啊,我先申明,鄙人苗红根正,三代贫民。” 墨骏笑了,手指扣着小桌,姜焱,就冲你这句话,我怎么也要吃到你请的刨冰。 我同桌的表情无辜极了,我瞅着直乐。 “麦爻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的那顿也落不了。” 我跟姜焱面面相觑,敢情他一顿顶我们两顿,亏大了。 第10章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追还跟姜焱有脱不开的关系。初中开学没多久,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被人校门口塞了一封信。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想把信丢掉。中学时代的老师防早恋就像是防洪水猛兽。结果我连那个男生的脸都没有看清,就紧张的把信揣到兜里,生怕被其他同学更怕被老师看见。 不敢在家里看,甚至不敢自己一个人看。那封信就像烫手山芋一样,上面凌厉的笔锋“麦爻亲启”叫人心惊胆战。我赶紧又把它塞进书包里,叫我妈看到了,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楚了。她倒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不要谈恋爱,把心思放在学习"之类的话,但那也是因为没必要!不代表她赞同。 我心里隐隐生出对这个男生莫名其妙的愤怒。我讨厌他自做主张的打扰了我的生活节奏。我拿出练习册,阴沉着脸写作业。妈妈喊我出去吃饭的时候,我还做贼心虚地把书包从椅子上丢到了书桌下面。 “麦麦,你在干什么?”我妈好奇地一瞥书包。 “没……没什么。”我勉强挤出微笑,挡到我妈前面,“妈,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有你爱吃的,咱家现在谁最大啊,不就是你嘛。” “妈,哪成呢,咱家任谁也比不上你劳苦功高啊。”我嬉笑着跟我妈勾肩搭背。按我妈的话,我越活越回去了,比小时侯更加黏人。 饭桌上,我谈笑风声旁征博引,直到我妈连连抱怨“饭都塞不住你的嘴”,我才笑眯眯地给二老打招呼,回去写作业去也。 一坐到书桌前,我就恨的牙痒痒,这哪是情书啊,简直就催命书。 我狠狠地一咬嘴唇,硬着头皮打开了信。好家伙,满满的七张纸,太夸张了吧。 开都开了,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认认真真地看信,毕竟人家写的也挺辛苦。七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隐约中有印象的是他说第一次透过墙看到正在和姜焱踢毽子的我,就被我的笑容深深吸引了。“就好象有一道阳光毫无征兆地照进来,我呆了,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人可以笑的如此灿烂而纯真。”我从头翻到尾,模模糊糊地有点明白过来写信者的身份,姜焱邻居家的儿子。因为他在我们镇的另一所中学读书,所以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呃~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缘故,我们两所中学的学生彼此几乎无交集。 第二天午自修的时候,我把姜焱偷偷摸摸地叫到小花圃边上。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什么事啊,跟你脱不关系的事!”我没好气地把信往她手里一塞,“你自己看,昨天傍晚莫名其妙地到我手上的。” 姜焱迫不及待地拿过去一目十行的看,一边看还一边笑,哎哟,你侧脸还像陈慧珊啊,我都没发现。最后看到落款的时候,她的眉头皱住了,怎么是他? “就因为是他才找你来啊,你邻居,你说该怎么打发。”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他,你还是算了吧。这人一点也不好,在他们学校还是个混混头子。你要是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有的热闹瞧了。”姜焱把信塞回来给我,“麦爻,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你还是早点给他说清楚吧。” “苍天,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招谁惹谁了我。还陈慧珊,我有那么老吗我。”我叹了口气,把信塞回兜里,心情更加恶劣。我承认我恶俗,倘若仰慕者是个品学兼优的人好歹也能满足我的虚荣心,起码说明咱够档次。可他是个混混,被他看上,我怎么觉得那么悲哀啊我。 “说你像陈慧珊是抬举你了,我家陈慧珊哪里不好?” “她哪里好?” “你懂什么,知性美!” “我不懂,我有就行!” “你少不要脸了,也是,你这样的,对混混而言,确实够知性。”她弹弹我的眼镜框,嗤笑,“还戴着副玻璃片,冒充什么知识分子呢。” 我追着她打,过林荫道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了班主任身上,口袋里的信纸散了一地。 “麦爻,你这班长好歹也给老师撑点面子啊。”班主任被我撞的弯下了腰。 我跟姜焱赶紧过去扶她。 “这是什么,散了一地。”班主任疑惑地指地上的纸,伸手要拿起来看。 “老师!”我连忙挡到她面前,“你……你不能看。” “我为什么不能看?”班主任依然微笑着,语气却开始有点微妙,“麦爻,你可是老师器重的好学生,老师得对学校和你父母,以及你本人负责。” “老师,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我豁出去了,撒谎就撒谎,“我这篇文章才刚有个雏形呢,要是发表不了,我爸妈又知道了,多没面子。” “哟,你想投稿,拿来,老师给你看看。”班主任笑眯了眼睛,“不错,老师听说你小学时还拿过全镇作文比赛的第一名。”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汗颜,“老师,等我自己先修改过再给你看成么,现在还不成样子呢。” “你这丫头在老师面前还不好意思。行,你好好改,老师还指望看你的文章变成铅字呢。”班主任终于走了。 我吓的差点没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赶紧收拾好这催命符,我要把它趁它没捅出更大的篓子之前物归原主。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的,又不是你写给别人的。老师就是看到了,你也可以说,你正准备去交给她处理嘛。”姜焱陪着我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拍胸口。 “那怎么行,要让老师知道了,他肯定也少不了麻烦。”我一本正经地驳斥,“怎么能让老师知道呢。” “麦爻,你该不是看上他了吧。”姜焱急了,“我跟你说,他这人看着老实,其实一点也不好的,你可千万别上贼船。” 我哭笑不得,正色道:“这跟看不看上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是写信给我的,我就有义务保证这封信的安全,交给老师算是怎么回事。” “那你就是看不上他咯。”她不死心地刨根纠底。 “我没看上任何人。”我白了她一眼,“这你满意了吧,我唯一的美人。” 第11章 放晚学以后,我特地在校门口绕了好几圈,结果愣是没人再来找我。门口卖凉粉的大妈热情洋溢,再三再四的招呼我“来一碗”,我想了想,微笑着摇头说“不了,谢谢。”可惜我的礼貌也没能让她维持住笑脸。我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那封信,好象揣着炸弹,说不定哪刻就把我炸的面目全非。跑到对面去要了碗冰,古人说“七月流火”,可这眼看就要中秋了,火可一点没有流走。我心烦意乱地舀着冰往口里送。心不在焉,刨冰又化的极快,不一会儿嘴唇边上就沾满了黏黏的糖水。我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拿面纸擦,小吃店免费提供的面纸都是不知从什么渠道进口来的劣质货,妈妈都不准我用。 “麦爻——太好了,我们今天最后一堂是班主任的课,不好提前溜,那老太还一个劲的嘀嘀咕咕,没完没了。我心想,坏了,你肯定早走了。想想又不甘心,还是过来看一下,想不到你还没有走。……”穿着桥北中学校服的男生声音温和的跟他高大的身形很不相称。坦白说,他声音还蛮好听的,没有一般男生处于变声期时的尖利。 “我们出去说。”眼看本来应该在看韩剧的店主阿姨眼睛不时往我们的方向瞄,我匆匆拿出钱放在桌上。 “我来吧,我来付帐。”男生急着从口袋里掏钱。 “出去,先出去再说。”我尴尬极了,一见我们抢着付帐,隔了两桌吃冰的人也抬起头,对着我们好奇的看。我家就住在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是拐弯抹角的熟人。小镇无秘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无外乎这样那样的事。如此癖好,往善良的方向想,是邻里之间相互关心;客观点评价,完全是穷极无聊的窥私欲在作祟。 我低着头,慌乱地把他唤出去。不敢碰他,否则我肯定直接推了。 “这个,还给你。”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我立刻迫不及待地把信掏出来,字斟句酌地背诵我已经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怕留下白纸黑字的罪证,否则我准一字一句的写下来,比修改作文还认真的改上三五遍。) “我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收下。我们现在才刚刚上初一,考虑这种事对我们而言为时过早。我想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而不应该分心于其他事情上。请你收回这封信,我只能说,谢谢,但是抱歉。”腹稿白打了,我一开口就记不得原先想说的一二三,只好跟后面有鬼追着似的,一口气说完了最想表达的意思。至于什么委婉含蓄之类的,统统来不及考虑。 “我初二。” “啊?”我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的有点懵。 “我说我已经上初二了,考虑此事不算早。” “可我还上初一啊。”我急了,连忙强调。 “没关系啊,我可以等你到初二。” 姜焱说的没错,这家伙就是看上去人模狗样,人狡猾着哩,三两句话就把我绕到他挖好的陷阱里去了。 我又急又怒,嗓门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就跟你拎不清呢。我不要你等我,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拿好你的信,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以后,不要再来烦我。”我把信往他怀里一丢,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书包带被他给拉住了,我怒火冲天地瞪他。 他手一松,下意识的用手挠挠头,局促不安地笑,你别生气啊,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学习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先交个朋友。我知道,你这么好的女孩,未必能看的上我,我只是……我只是…… 也许他饶头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我觉得有趣,也许是他的期期艾艾淡化了我的全身戒备。我看他额头上直冒冷汗,心里居然有点想笑,原来紧张不安的人不止我一个,他同样心神不宁。女孩子的心思诡异莫测,在那一瞬间我甚至生出了一种“同壕战友“的古怪意念。在这种奇妙心思的支配下,我没有趁机逃之夭夭,而是安静着听他告白完,如果这也算告白的话。 我不知道我的举动在他眼里被理解成了什么,后来那些源源不断的麻烦让我无数次后悔当日没有立刻掉头离开。哪怕掉头离开会被他看作虚伪矫情,甚至让他鄙夷,我也愿意。 夕阳都快完全落下了,我才心里乱哄哄的骑车往家去。谈判失败,虽然后来没有再吵起来,但我们也都没能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我唉声叹气地蹬着车,点儿背,命苦不能怪社会。人家女生遭逢第一次告白多半会用“心如撞鹿”来描述自己的心境。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文艺腔,但我肯定我的心情绝对不是。害羞的成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担心被别人发现的恐惧倒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统统是愤怒。 对,是愤怒。我这人还就是不识抬举,这种不识抬举不是被师长灌输的“自爱”理论造就的 孤芳自赏,而是天生的桀骜不逊。隐藏在我温和“万事好商量”微笑下的,是我极度的自我意识,或者可以理解成自以为是。我不喜欢自己被打扰,尤其是在我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的时候,外界的打扰会让我情不自禁的怒不可遏。从小接受的礼貌教育又叫我没办法揭下温文尔雅的面纱破口大骂来宣泄自己的不满。可想而知,每次“桥北”塞信给我或者在半路截我放学的时候,我有多郁闷了。(我承认,我不厚道,那时侯我们学校的同学都管他叫“桥北”,久而久之,我也记不得他的本名了。) 小女生的温柔可爱我基本上绝缘,骄傲任性之类的坏脾气倒是十成十的一点也没落下。拒绝他的告白以后,我再也没有给过“桥北”任何好脸色。他家其实跟我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每次他都是骑车跟我并排,把我送到家以后再自己回去。想想看,从他们学校到我们学校,再一来一回也要近一个小时,风雨无阻。听上去是不是很让人动恻隐之情,可是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时,我只觉得恐慌而困扰。 每次一放学我就拼命地蹬车,倘若哪天他没能赶上我,我就跟买彩票中了奖一样开心。可以非常不浪漫的说一句,那个时候,桥北对十三岁的我而言,简直就是恐怖的梦魇。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他们老师今天拖堂,祈祷我可以顺利甩开他,祈祷我能够一路平静的回到家。我不敢逛街,不敢跟同学出去玩,小镇太小,我的交际圈子太窄,我稍微放松警惕,就会被他逮到。我们就好象猫捉老鼠一样,一个拼命追逐,一个拼命躲藏。我无数次对他怒吼,你不要再来烦扰我了,不然我就报告老师去。 他在我的咆哮下日益沉默,可是等到第二天放学铃声一响,他又会站在校门口等我。我那时被他逼急了,连番强都学会了。(上小学三年级以后,我就变成了乖巧的好学生。)可惜我没办法把自行车也一并翻过去啊。我想他也知道我说报告老师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莫名其妙的羞赧和畏惧,我根本就没有勇气把痛苦向任何人倾诉。 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说可以表现的非常文雅。(除了不断的写情书交到我手里和堵我放学以外,没有其他的举动。送我礼物,我肯定会扔回去。)学校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由于害怕此事曝光,对于任何涉及男女关系的事,人们总会把责任想当然的归咎到女生身上,无论她是何其无辜。我试过跟他沟通,向他解释,可是效果等于对牛弹琴。他只会安静地看着我,半晌,幽幽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其他人。没关系,你告诉我,让我也见一见,如果他比我好,我就放手,我会祝福你。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自说自话。”我几近崩溃,“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那你就是没有喜欢的人了,那你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喜不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心力交猝,恨不得踹死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我凭什么一定要有个喜欢的人,我凭什么一定要非要跟谁在一起,我凭什么就不能自己自由自在?你告诉我,你凭什么一定要骚扰我?就因为你喜欢我,你就可以这么自作主张的打扰我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说到后来,我眼眶都红了。学校里已经开始有流言蜚语流传。桥北在我们镇的同龄人中很有知名度,我又是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进的初中,这样的两个人光名字纠缠在一起就是卖点了。何况,还有很多人看到他送我回家。初中实际上已经有不少同学在谈恋爱了,我从来都是以中立的态度看待这些。可是我不反对不代表我也想,我的生活并没有留下空间给它。 他又开始不说话,每次我们剑拔弩张地谈判到后来,他就一声不吭,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里暴跳如雷。可是这次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趴在姜焱的书桌上哭了出来。要避人耳目,连谈判我也只能选择在姜焱家,还做贼心虚的挑选姜家父母不在的时机。我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到家了,怎么什么破事都叫自己给撞上了。他好死不死为什么偏偏看上我了,咱还不够低调,咱还不够灰头土脸吗。姜焱都比我漂亮多了,身条儿多好,脸盘儿多靓。(姜焱要是知道我为了自己脱身,不惜连她都想推出去,她一定会劈了我。) 他默默地看着我哭,不说话也不劝解。他的眼神很忧伤,一米八几的男生,很忧伤很忧伤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伤害到了他,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讨厌他,连看到他都会愤怒。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这样愤怒。要是现在发生这种事,我大概会付之一笑,即使不喜欢也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可是也只有在那样的年华,那样的青涩季节,那样情窦初开的男孩才会作出那样的举动。那时侯同样不懂事的我,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去稳妥地处理这样我承受不起更无心承受的感情。 读研开卧谈会的时候,睡我上铺的姐姐咂嘴感慨,初中时我们多单纯啊,谈个恋爱牵个小手都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我的心肝儿也在“扑通扑通”跳,不过是哭的太狠了。我抽噎着直起身体,自己擦干净眼泪,心里懊恼的不行,我怎么在这个人面前哭了,传出去不知道要让人嚼什么舌头。想到这层,我脱口而出一句特傻的话。 “你不许在外面宣传我哭的事,你不准说你看到我哭了。”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别人都说他嘴巴很能花,可是在我面前他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小镇上的初中生基本分两类,一类是混个文凭,早点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以后或者进中专技校或者出去打工;另一类则是努力考上高中,再努力考上大学,自己改写自己的户口。我并没有仔细考虑过他就直接判他出局,我想除了无心此事外,应该也有潜意识里我知道我们刚好属于这两类人的典型。我们这里高中似乎比大学更加难考,比例是1:10。 我不敢肯定当时的我是不是这样想的。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即使记日记,我怎么又能笃定记载的就是真正的所想,人是如此的口是心非又是如此的自欺欺人。长大成人以后的我只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揣测十三岁的自己的内心想法。也许是殊途同归,也许是南辕北辙,谁知道呢。十三岁的麦麦只存在于那一瞬啊,时间的不可逆性。 我还是没能说服他,他不开口,生气愤怒难过是我自己的独角戏,我在我的旋涡里挣扎,一日日的消瘦。 我的身体感受到了我的难堪和恐慌,它非常巧妙的选择了这个时机开始窜个子。谢天谢地,爸妈自然的为我的削瘦寻找到了最合情理的理由。我拼命地看书学习,我不能让自己的成绩落下一点,否则我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老师可以是天使,包庇你的一切过错;也可以是巫婆,鸡蛋里挑骨头,今天没有出太阳都是你的错。决定她背后翅膀颜色的是你的成绩排名。人家对你好,总要有理由不是。 我变的瘦弱而单薄,我害怕被周围同学孤立。每天我努力对所有人微笑,接受她们合理不合理的请求。我对女生宽容,我对男生刻薄,但这刻薄只停留在心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书堆里,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忘却我的苦恼。我的作业写的越来越快,然后我的福泽恩赐的覆盖的范围就越来越广。我不会拒绝,我不会对别人说“不”;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那样恐惧被别人排斥。我想我脸上的笑容是惴惴不安而谦卑的。自习课上,我轻声细语的维持纪律,无论我心里有多烦躁。考试的时候,我的答案是公用的,只要你能抄到,我把字写的又大又重,决不遮遮掩掩。我长大以后跟朋友说这些往事,她们都同情地摸摸我的头,哀戚地看我,你那个时候肯定特想一条向主人讨骨头吃的狗狗。 或许比狗狗更加不堪。起码我家的猫猫还能自己捉只蝴蝶自娱自乐,我却只能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沉默。寂寞的流年在我的心尖可下一道又一道挣扎的痕迹,支离破碎的画面。 我经常跟周围的同学说话,我把自己伪装的很快乐。我享受跟他们插科打诨的每一个时段,哪怕这种快乐肤浅而短暂,些微的光芒总剩过漫无边际的冷色调。我的同桌是个白净漂亮的小男生,他模仿张信哲的歌惟妙惟肖,他画了一手好画,他有一双比我灵巧许多的手。我的美术作业手工作业都是他帮我完成的。当然我也没闲着,投桃报李,我提供作业和考试的全部答案。有一次数学周测,不知道为什么,全班就只有我们俩得了满分。老师愤怒,让大家订正好试卷以后,一个个拿到办公室去给他过目。可怜的小朋友吓坏了,一字长龙快轮到他的时候,他又“噌”的跑到队伍的尾巴上去了。后来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硬着头皮把卷子递到我们德高望重的数学老师桌上。老师居然夸他考的很好,要他继续保持,可怜他回来以后白衬衫都汗的贴到了背上。 我对男生极其不温柔的坏习惯就是被我同桌给纵然出来的。他有绅士风度,自觉不应该跟女生一般见识,所以正常情况都打不还手。人性本贱,小女子酷爱登鼻子上脸。我想如果不是当时我们班有两个女生半明朗化地主动追我的小美男的话,其他人一定会把我跟他编排到一起。坦白说,我宁愿跟我同桌传诽闻,起码我俩都君子坦荡荡啊。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跟桥北的事情到最后终于纸包不住火了。 导火索是一个初二学长的情书。我有自知之明,从小我收获的对我相貌最高评价就是“端庄大气”,跟美人无缘。可莫名其妙的,我的烂桃花是一朵接着一朵的开,简直叫我欲哭无泪。躲一个桥北已经叫我早生华发十年,再来一个满脸暗疮的学长,还让不让我活了。我阴沉着脸,冷淡地拒绝了学长。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心情再扮演一回知心小妹,跟男生婉转再婉转。不想学习的男生别的没有,惟独不缺乏时间,又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几乎是无孔不入的骚扰我。我连最后的庇护场所都不得清净了,我火不火,简直所到之处就可以星火燎原。 我那时侯心里叫一个恨啊,怎么发生在人家身上都粉红色泡沫一朵朵飞的事情,到了我这儿就这么苦不堪言。我每天早上醒来躺在床上,一想到今天又得应付那两个家伙,我就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我纠结,我怨恨。后来好些年以后我把这些当成玩笑说给我父母听,我爸眼睛瞪的老圆,你怎么不早点说,我打断那两个小兔崽子的狗腿! 我苦笑,我那时不是不敢说嘛。 我要敢说,也就没后来的那些事呢。 第12章 学长也是我们初中的一个刺儿头级别的人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净招这种男生。),他的高调很快让其他学校的人都有所耳闻。幸好学生跟老师还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否则天知道我的初中生涯要以怎样惨烈的姿态结束。桥北听说了这件事,他带人冲到我们学校,警告学长不准再骚扰我。学长非常恼火,我想是他觉得面子委实挂不住。他语气也很强硬,两人一语不合,差点挥拳相向。我被知情的同学拉到现场,看那剑拔弩张的架势,简直欲哭无泪。偏偏旁边还有同学起哄,麦爻,你老公要打奸夫了。我积攒的怒气和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我狠狠地推那个嬉皮笑脸的男生,你TMD是吃屎长大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同学没有看到过如此失态的我,那个男生猝不及防之下也差点被推倒在地。他想发作,看看桥北和桥北身后的一堆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好作罢。人不就是欺软怕硬的无脊椎动物吗,这样丢面子,他也没敢哪怕是当面瞪我一眼。 “你是麦爻什么人,凭什么管我追不追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话从学长的口里出来,怎么都觉得是在糟蹋《诗经》。 “伊人你个头!”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他。 “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你要是在敢骚扰麦爻,我肯定不会对你客气。”桥北大概认为我是站在他那边的,顿时喜形于色。 我没好气的白了桥北一眼,冷冷道,你好像走错地方了,这不是你们学校。 “大哥,嫂子真关心你,生怕你在人家学校吃亏。”他的小弟可真够没眼力见的,我这叫逐客,不叫关心好不好。他吃不吃亏关我什么事,最好吃个大亏,以后都别来烦我。 等等,什么嫂子,毁人清誉。 “别乱讲话,我根本跟他不熟。”我强压心头的不悦,咬住下唇,“这不是你们学校,请你早点离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希望你不想他做的事情你自己也不 要做。” 桥北怔怔地看我,学长也看我的举动。全场的人都盯着我,我只觉得疲惫极了。为什么什么倒霉事都能叫我给撞上。我开始隐隐后悔刚才冒冒失失的就跑过来了。早知道有这一烂摊子等着我,我就是把头埋进沙丘里,也不要现在自己傻乎乎的不知所措。 我抬起头,长长的吁一口气。大家都等着我发表惊世骇俗言论的时候,我突然伸手拉姜焱,走吧,语文老师还得着我去帮他批试卷呢。 “麦爻——”桥北情急之下伸手拉我。 “你放手!”我又惊又怒,死命的想挣扎开。他大概也觉得自己放肆了,可是我过度强烈的反应又让他有些面上挂不住。男生的自尊心支撑着他,我目光越冷,他抓的越紧。我又窘又气,挣来挣去都挣扎不开。情急之下,我用力往他膝盖踹去。他不躲也不闪,就任凭我一脚一脚的踢。盛怒之下,我的脚劲定然不小,可是他就好像不会动的木头一样,始终站在原地让我拳打脚踢。旁边的同学一开始还在起哄,后来声音也渐渐小了。 “你放手1”我怒吼,见他还没有反应,怒火攻心,我理智全盘崩溃,手一扬,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记耳光打闭了所有人的嘴巴。学校的小树林静悄悄的,人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我也懵了,呆呆的看他脸上鲜红的掌印。这一巴掌我尽了全力,连手腕都隐隐生疼。 突然间,我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开始嚎啕大哭。我承认,我确实害怕桥北会报复我。当着他这么多小弟的面,我给了他一耳光,简直是把他的尊严践踏到脚底下。他不罚我,就不足以立威!可我比谁都委屈,我都快被他俩给逼疯了。人人都觉得他挺痴情的,他痴情就得逼我当火山孝女啊。 “别哭了。”挨打的桥北表现的可比我这个肇事者平静多了。他拉我从地上起来,想帮我擦眼泪。我还在火头上,忘记了自己有错在先得采取怀柔政策,条件反射的就把他手上的纸巾甩到边上去了。姜焱立刻拿她的纸巾给我擦脸,还狠狠剜了桥北一眼。 我擦好眼泪鼻涕,隐约有点反应过来自己又火上浇油了,面上虽然淡淡的,心里其实还挺害怕。真的,他就是一混混,老师都敢打的那种。 “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他阴沉的脸色居然诡异的缓和下来了,声音还蛮温和。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至此以后,初二的那个学长倒再也没有骚扰过我了。 有同学说我实在是有面子透了,别说是一呼百应的大哥,随便哪个男生被人当面扇耳光都会发飙的。我苦不堪言,他一耳光过来倒好,从此我们两清,谁跟谁都没有瓜葛。我想女生都有点莫名其妙的黑道情节吧,我们班那时候竟然还有不少女生嫉妒我(嫉妒的意思是言语中包含人身攻击!)。我后来想想,她们的兴奋情有可原。人吗,心里免不了有些不光彩的念头。你不是被老师捧得跟朵花似的,还不照样跟混混纠缠不清,说到底不过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初一快结束了,这一年,我长了十厘米,掉了十斤肉。我看着镜子里细竹竿一样的自己,白色的连衣裙罩在身上,腰身处空空落落。我以为这混乱的季节会随着夏天的来临而放出晴朗,谁知道这还仅仅是事情的开端。 桥北带人到我们学校闹了那次以后,这件事开始公开化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徒弟——墨骏(小学六年级我给他补课以后,我常这样占他便宜。)会悄无声息的替我出头。上初中后,因为不在一个班,我又基本上不出教室,我跟他碰面的机会别说是十只手指,五只手指都数的清!而且见面也是神色匆匆,点个头,笑一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我生日时他倒想送我个维尼熊的,可是我自己都没把这个不是整岁的小生日当回事,又嫌收了以后就得回送他生日礼物太麻烦,(= =主要是我那时候零花钱太少,全用来买书了。抠巴出来给他买东西,舍不得!)死命没收。 墨骏据说在我们学校也是个头。我平常不太关心这些事,所以当我被惊慌失措的同学硬连拖带拽拎到学校后山(吃一堑长一智,我打定主意,随便男生怎么闹,我都给他们后脑勺。)去的时候,看到两军对垒,相互虎视眈眈的情景,我“啊!”的一声就尖叫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两个始作俑者异口同声。 “你们怎么跑来了?”我火,什么世道,还有理对我吼了不是。 “你们,你们统统回去,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我跑得太急(准确点讲是被拖得太急= =),咽了口唾沫才说出完整的话。 “跟你没关系。”墨骏微微一笑,薄薄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线,他谆谆善诱,语气活像狼外婆,“女孩子,放学了就早点回家。” 我搓搓鸡皮疙瘩,冷笑,跟我没关系? 说来也奇怪,虽然我知道墨骏曾经一拳把学校的围墙打了个洞,并且我也亲眼目睹他差点将别人的眼睛打残了,可我从来没怕过他。 “麦爻,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别插手。”桥北也皱着眉头发话了。 我翻白眼,要跟我没关系的话,你们械斗我都懒得管。 “还是听我一句劝,聚众斗殴是违法的,会被拘留的。” “是不是还有十五日以下拘留,五千元以下罚款?”墨骏笑嘻嘻的,“麦爻,你思想政治学的真好,都会活学活用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急得不行,男生是怎么回事,挥老拳相向就跟一起喝杯酒一样谈笑风生。 “你能不能别玩了,墨骏。”我急得都快哭了,“我求你,别把事情越闹越大好不好。桥北,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喜欢你。今天当这么多人的面,我再强调一次,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好了,都给我回去。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你们要是再打起来,我就……”报告老师?算了,老师怕他们还差不多。 “反正不要打架了,否则我一定报告派出所。”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的时候,原本满脸不在乎的男孩子们终于有点反应了。其中一个桥北的学生更失声威胁,你敢! “你们敢,我就敢!”我虚撑起怯懦的胆子。 “麦爻,早点回家吧,别闹了。”墨骏笑眯眯的看我,他一直都没严肃过。 “我说了,我都已经跟他讲清楚了。我不需要你再出头。”我努力说服他,架总要两个人才能打起来,我劝服住一方偃旗息鼓,今天的流血事件便可以完结了。 “那不一样。”墨骏走到我身边,微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什么叫无语问苍天。我口干舌燥地忙了这么半天,完全是鸡同鸭讲。 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说吧是没话了,话都别他俩一唱一和的说光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组团说相声的。)撤吧,都这状况了,我怎么能当成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好了,联防队的来了。”有放风的急忙回来汇报。要不怎么老有人说我神经大条哩,这当口我居然还有心情感慨,都设了放风的岗哨了,忒专业。 “快走。”墨骏脸色一变,抓起我的书包带就跑。桥北下手慢了一步,我一看陪我来的女生已经花容失色,便开口央求,桥北,你护着点她,被逮着了就说不清楚了。 这次是派出所和联防队联合行动。我们这座小镇平常除了每年集会时抓几个扒手,国家机器还真没多少活动,没活动就没进账。 一群拿着警棒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我从一开始觉得有些搞笑,到后来紧张的手都颤抖了。 “墨……墨骏。我们怎么办?我刚才真的是说说而已,我没报告派出所啊。” “别怕,我又没说不相信你。”他也很紧张,抓我书包带的手青筋乍现,“到时候,我缠住他们,你就拼命跑。万一不小心被逮着了,你就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能跑就跑,他们不敢把你怎样。” 我悔的肠子都青了,恨死那个女生没事干嘛把我也拉过来。转念又觉得自己的念头不厚道。我小小声的嘟囔了句,那你小心点。 最后我们找了条小道,突围的人多,而且全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拧巴起来,平均两个警察才能管住一个,最后我们好多人竟然顺利跑了出来。我到了大街上才发现,情急之下,墨骏是拽着我的胳膊跑的。 那个时候我们正在讲解期末考卷,天自然热的不像话。我记得我那天穿了一件棉布的连衣裙,上面是短袖的。他的手抓在我裸露的胳膊上,我的脸一下子就被烤焦了。觉察到失礼的墨骏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送你回家吧。 已经是惊弓之鸟的我脑子也不大灵光,竟然匆匆的点了点头。我们没有回学校去取自行车,因为我害怕被人看见我跟他走在一起。不是我对他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只是那个年纪的我对周遭的风评敏感而畏惧。 我们安安静静地走在林荫道下。夕阳已经落山了,石子路上还残存着夏日的温暖。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尴尬,他似乎比我更尴尬。我只好加快脚步,恨不得会缩地术,下一秒钟就到院子门口。 不知道走了多久,墨骏忽然开口,到了,你家可真近。 近吗?我都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了。我下意识地抬起头,院门口有个白衣少年安静地看我。 “麦麦,你回家了。” 第14章 墨骏好象没有看见白衣少年陆西一样,对我笑了笑,这么快就到了,赶紧回家吧。然后,穿着黑色短袖T恤的墨骏吹着口哨离开了。 至始至终,陆西也没有跟墨骏打招呼。 “快点进来吧。”陆西转过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我没有说话,收了收书包带,闷声不吭地往家门口的方向。前面出现了一棵树。我恼怒地抬头,你干嘛挡我的路,我要回家。 “回家?”他苦笑,“我的大小姐,你现在模样要不收拾一下的话,会吓到叔叔阿姨的。”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神色间净是狐疑。 他摇摇头,拉我去他的房间。我看见镜子里脸色绯红如番茄酱,头发凌乱似乱坟岗的女孩,总算明白陆西刚才的算厚道的了。他打盆水进来放在凳子上。看我手忙脚乱地梳头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从镜子里看到跟海狸一般洁白的牙齿,又羞又恼,狠狠刮了一下头发,笑什么笑,有好笑的。 “这里,”他凑过来,手指悬半空离我很近的地方,“有一搓头发没有带上去。” “啊?”我连忙又刮了一梳子,急急地问,“现在有没有好了?” “嗯,差不多了,就是这里还有些不平整。”陆西认真地在我后面绕了小半圈,指点了好一会才满意地放行。 “把脸洗洗吧。”陆西递给我毛巾,微笑,“我的,还没有来得及用。” 我皱着眉头试了试搪瓷脸盆里水,他还是这个习惯,一年四季都坚持让我用温水洗脸。洗好脸,陆西出去把水倒掉。他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的时候,忽然有人敲房门。门一开,爷爷奶奶还有我爸妈,四张笑脸。 “我说麦麦肯定在跟西西讲话吧。”奶奶笑眯眯地看我们,“这俩孩子,也不看看几点了,都不晓得饿。” “麦麦,先回家洗澡吃饭。一个暑假,有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妈进来帮我拎书包,微笑着打趣陆西,“小伙子可是越来越帅气了。”可怜陆西一张小脸登时粉红粉红的,好似朝阳 浓雾上折射出来的色彩。 “小姚,还回去干什么。今天,我们大家一起吃,我跟老陆总算可以不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了。”奶奶笑的合不拢嘴,拉我的手,“麦麦啊,你爱吃的今天奶奶都烧了。正长个子呢,多吃点。” 我支支吾吾,我想回家洗澡。 “吃完了再洗吧,省得到时候又是一身汗。”一直边上笑着不说话的爸爸忽然开口。 “ 就是,先吃饭。”奶奶立刻帮腔。全场的人盯着我,我下意识地去寻找妈妈的眼睛,她轻轻点 点头。于是我说了声“哦”。 爷爷提醒奶奶,小鸡炖蘑菇有没有烧干了。奶奶赶紧跑去厨房看,妈妈也跟过去帮忙。爷爷和爸爸已经在推觥换盏。 “麦麦,你什么时候放假?” “还要再补五天课。”我接过妈妈端上来的菜,在已经摆放满满当当的桌子上努力找寻出可以放置的地方。 “那我去接你放学。”堂屋的日光灯管坏了一头,爸爸说帮忙换的却一直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给耽搁下来。昏暗的灯光下,陆的脸晦暗不清,声音也一并含混。 “啊?”我下意识地把筷子含在了嘴里。刚才我还陷在今天下午遭遇里没有回过神来。尽管没已经顺利逃脱了出来,可我始终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我这人乌鸦脑子,想什么倒霉事一向一想一个准。不知道墨骏怎么样了,有没有已经回到家里。他也不算派出所的生面孔了,联防队会不会上他家去逮他,我想回家后我应该给挂个电话。还有桥北,今天以后,他会不会继续纠缠我啊,苍天,一想到他满脸执著的站在我们校门口,我就头大如斗。 “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做。”陆西的声音从飘渺的远方传来,像是解释又像是在诉说。 “那你不许嫌等的无聊。”脱口而出这句话以后,我在心里抽自己耳光,卑鄙!可是心中有一个声音不为所动地煽动我,桥北不是说等你有喜欢的人就不会来烦你了么,陆西够格吧,够让他知难而退了。 神差鬼使的,我又加了一句,你可得穿帅一点。 “你知道,”我掩饰性地喝了口鸡汤,含混不清的急急解释,“我们学校的女生最喜欢看帅哥。” 桌子蛮大,爷爷和爸爸在那头酒性正浓,我们说话的嗓音又好似地下党接头;否则我最后一句话要是被大人们听去了定会起波澜。 “好。”他春风满面,齿如瓠犀。 我没有叮嘱陆西任何话,我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让我陷入难堪痛苦境地。 所以,他会替我保守今天是谁送我回家的秘密。 回到家里,我没顾上洗澡就匆忙走向电话机。妈妈在帮我准备洗澡用的热水,见状诧异地问,这么晚了,要给谁打电话呢。 “给我同桌。明天老师会检查订正的试卷,我临走时忘了跟他讲一声了。”我用手护住号码显示,再一想,我妈又不知道我同桌家的电话号码,自己的举动还真够做贼心虚的。 电话响了好久也没人接。我想墨骏可能正在洗澡,加上在电话机前耽搁太久,妈妈会怀疑的,于是我先去卫生间洗澡了。出来的时候,爸爸正在打电话。我不好有任何表示,只好站在堂屋里,使劲用干毛巾擦头发。 “麦麦,有没有跟同学说清楚了?”妈妈端着杯牛奶出来。她坚信多喝牛奶可以帮我长高,我发现牛奶的这一神奇功效。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托牛奶的洪福,我打小皮肤就白白嫩嫩的。当然,不能跟陆西比,他的皮肤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好似果冻一般柔滑。 我喝着牛奶搪塞,嗯,不知道他哪去了,他家电话没人接。唉,不管他了,我要先回房间看书了。 第二天,班上一切正常,我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稍稍恢复了平静。我借故从墨骏班上走过,他正手支着脑袋看窗外的水杉。仅仅是看到他一个后脑勺,我的心就已经安定许多。我走过长廊,绕到学校报栏里去看报纸。小镇简陋,只有邮局一处卖报纸地方,报纸的种类也寥寥无几。我的眼睛略过黑色的大标题,尽管我还兼任着一个政治课代表,但我依然对政治提不起兴趣。 “我没事。”边上多了个身影。 “我知道了。”我心不在焉地看娱乐新闻。那一年,谢霆锋刚崭露头角不久;媒体大肆渲染他的酷和叛逆,我却觉得他的笑容如婴孩般纯真。 “看完报纸就早点回教室吧,今天太阳太大了。” “那你自己小心点。”我咬住下唇,匆匆点了点头。他眼睛继续盯着报纸,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心平气和下来,政治老师的喋喋不休也不再那般惹人心烦意乱。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老师在台上声嘶力竭的上课,同学们在下面昏昏欲睡。不怪我们啊,谁让夏日炎炎正好眠。 放学铃声一响,大家的脚趾头就开始蠢蠢欲动。可恶的老师竟然最后一堂课还尽心尽责的拖堂。书包已经收好的同学无奈地盯着黑板前,老师的嘴巴一张一歙。还好,还没有谁舍身取义,往老师的嘴巴里扔粉笔。 陆西站在操场上的单杠旁,夕阳给他剪出了一道明亮的剪影。我看他微微泛红的脸,不由嗔怒,你傻啊,非得站在太阳底下晒。有小学认识的同学经过,欣喜地喊,陆西,你回来啦。他点点头,昨天晚上刚到的。男生男生跑过来邀请,有空一起出去玩啊。他笑着应允。陆西的人缘一贯不错。 “满乖的,穿得够招摇。”我半真半假的夸奖他的装扮。他好笑的接过我的书包,你的指示,我岂敢不遵从。 “书包怎么这么重?”陆西把包搭到肩头,疑惑的皱眉。 “这还叫重,我还是分三批往家里运的。”我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不行了吧,外强中干。” “三批?!你哪来那么多书。” “不是书,是练习册。”我悻悻,“才初一就这么多练习册,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作业很多吗?”他忽然停下脚步,静静的看我的脸,“你瘦了很多。” 我一瞬间仲怔,然后淡淡的微笑:“我这叫窜个子好不好。——而且,”我用手戳戳他的肋条,“瘦得跟排骨一样的人说别人瘦难道就不会觉得心虚?” “我有肌肉的,不是皮包骨头!”陆西连忙澄清自己并非弱不禁风。 “鸡肉?在哪里?昨天晚上的小鸡炖蘑菇貌似我没给你下手的机会。”我手指上举,弹弹他的上臂,“这里吗,什么时候吃的鸡肉?我要亲自验收。” 他啼笑皆非,小小声的劝说,别闹了,麦麦。 “不行,眼见为实,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再自吹自擂。”我胡搅蛮缠上了,快到校门口了。我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 “好了,听话,回去再看好不好。”陆西小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成了鸡血石的颜色。 “不成,我就要现在看。”我拗劲上来了,谁都犟不过我。 陆西东张西望了一下,无可奈何的开始撸袖子,表情比狼牙山五壮士还悲壮。 “看好了没有?”陆家小美男一向惜肉如金,迫不及待的要把裸露的胳膊藏回深闺。 我点点头。我承认,我有点失望,因为我没有看到桥北。 我看着满脸不自在的陆西,觉得自己实在是被逼得无以复加。我在做什么,拿陆西当道具使用吗?麦爻,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虚伪。倘若是陆西也同样这般待你,你心里会怎么想。 想到这一层,我嗫嚅的开口,陆西,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 “没关系。”他有点诧异,微微一笑。 看着他的笑脸我更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狠狠心,铁公鸡拔毛,我请你去吃冰。 他迟疑的一摸口袋,糟糕,我出门换衣服的时候没把钱包带出来。 我羞愤交加,你难道没有听见吗,是我请你吃冰。 他无辜的笑,不好意思,我习惯了你请客,我付帐。 第15章 一直到了补课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桥北才出现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我正跟陆西一路走一路连笔带划地说着老师的糗事。手挥舞到半空中的时候,我看见了桥北略有些苍白的脸。我当时只是直觉他哪里不对,但想到这下他应该死心了,心里如释重负,竟然没有留心他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等到我有空好好思索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只能头脑中隐约形成一个念头,乡镇派出所和联防队的人下手到底有多狠。 对,他们是会搞刑讯逼供的。我记得我初中时,毗邻的镇子因为联防队员拷打死一个身陷医疗纠纷的护士而导致了一场涉及面颇广的示威游行活动。当然,最后这件事被和谐的解决掉了。喧嚣一时的案件在时间的尘埃下渐渐埋藏到了记忆的下层,直至被完全湮没。 我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纸条。我认得是墨骏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大字:什么都不知道,千万别多事。我脑子有点懵,急忙跑到堂屋去准备打电话。电击火石一般,我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电话机在爸妈的房间里。我怔怔地在庭院里站了片刻,扭身跑到了陆家。奶奶在走廊上的竹床上挥着蒲扇乘凉。看到我,她喊,麦麦,什么事这么急,别跑了一身的汗。我支支吾吾,有道题要问陆西。 陆西正在灯下练习毛笔字,看见我,他一笑,有点疑惑,怎么跑成这样。说着,就要给我拿冰镇西瓜去。 “陆西,你别忙。”我拍了拍胸口顺气,“我问你,你房间里的电话爷爷奶奶会不会偷听?” “怎么,叔叔阿姨偷听你电话?”他面色有些凝重,“你可以跟他们好好谈谈,叔叔阿姨都是开明的家长,肯定不会这么不讲理的。” “不知道,我只是得确保电话不被偷听到。”我可没有真凭实据,说不定就是杯弓蛇影、做贼心虚。 “你的通话私密可以得到保障是不?那就行了,借你的私密打一个电话。”我目标直奔向电话机。拿起话筒拨了三个键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陆西一点动身的意思也没有。 “你放心,普通号码,而且就在本镇,绝对不是国际长途。”也不想想,我能打的最长的长途就是外婆家,撑死了就是临镇,还在市话范围内。 “什么电话,我不能听吗?”陆西微笑。 “不能!”我脱口而出,觉得自己语气有点重了,连忙改口,“哎呀,你这人没这么肉。姜焱要跟我讲她男朋友的事,你站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噢,难怪不敢让叔叔阿姨听到。”他展颜,“谁啊,我认识吗?” “不认识。出去,出去。”我不耐烦目送他出去,又追着叮嘱,“帮我把着点风,我妈要知道了肯定不让我跟姜焱玩了。” 有没有人比我更过分? 电话通了,照旧没人接。我想第二天只有半天课,下午我找个机会去墨骏家看看吧。谁都知道他爸长年不着家,他一个人,也不知道现在怎样。(墨骏逃课是家常便饭,所以他从校园里消失几天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我。) 堂屋里响起奶奶的声音,西西, 怎么站在这儿?麦麦不是来找你问题目的么。 “题目已经写好了。没等我讲,她就想起来该怎么做了。我们现在正捉迷藏呢,麦麦要在十分钟把我的练习册藏好,然后我得在二十分钟内找出来。”陆西说的煞有介事。我就知道,这小子,从小比我擅长撒谎。 “麦麦,好了没有?我进来了。” “好了。你要找不到,明天请我吃冰。”我随手把他一本数学练习册塞到衣服里。具体动作,请参照书店的孔乙己。 “你找吧。”我微笑着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结果刚才书没塞好,从我衣服里掉了下来。 他盯着地的书看了半天,迟疑道,你是想我搜身? 臭流氓! 我毫不犹豫地踢了他一脚,忿忿甩门。他在后面还厚颜无耻地喊,冰,冰,别忘了明天请我吃冰。 第二天有好几个同学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个个欲言又止。我头被晃晕了,直接抓我同桌下手,喂,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同桌忙着抄我利用补课阶段完成的数学暑假作业。被我这种天杀的同学唆使纵容的,他的期末数学卷只拿了56分。初二要分班,所以这次考试座位单 人反向顺序全部打乱。我远水救不了他近火。我对此事非常愧疚,他小学时成绩不错的,如果自己踏踏实实的学,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我同桌是一宅心仁厚的好孩子,他反过来安慰我,别郁闷,数学老师比你更郁闷。于是,我立刻比数学老师还郁闷。 “不知道你不会找人问啊。个个都这副表情,咦,这可跟你有莫大的关系,你怎么私密都不知道。我憋屈不憋屈啊我。赶紧问。我要求简单明了的讯息。”我派出。 “大姐,你没看我正忙着,再说你叫我找谁问去。大家心知肚明,告诉我就等于告诉你。”我同桌愁眉苦脸。 “找你那两个小美女啊。” “她们能知道吗?”同桌将信将疑。 “小朋友,看来我平时忘记向你灌输一个理念,那就是,对女人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秘密。去吧,我准你把作业带回家去抄。” “我还以为你会说帮我把作业带回家去写好呢。”我同桌这家伙最找打的就是热衷顺竿爬。 我眼睛一瞪,抄人作业气势短,我同桌乖乖的出去搜集情报了。小男生回来后面色严肃,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都无法从他嘴巴里撬出半个字来。最后我都使出杀手锏,你要在敢知情不报,我就没收你的参考作业。就这样了,他嘴巴里还始终念叨两个字“没事”。到最后他被逼急了,一张桌子平分了这么久以来,平日一向牙齿天天晒太阳的小男孩居然冲我扯了一嗓子。 “说没事就没事!你能不能听人一句话,不要没事找事。” 我被镇住了。我妈火冒三丈的时候给我的震撼还没这么大呢。他,竟然,冲我吼! 我不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看周围。除了目前还在和我同桌暧昧的两个女生貌似崇拜外,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上课铃声刚好响起。 一堂课走神走到爪洼国。我同桌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不管我在底下怎么掐捏扭,他都岿然不动。每个人都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可我能置之不理,当自己是没事人么。老师把我喊起来回答了好几道题目,我知道,她是在变相的提醒我上课不要开小差。我努力集中精神,她的声音还是缥缈如雾。我只好决定放学后再找同桌问个明白。哼,你小子,等着。不说个子丑寅卯来,我今天就赖你们家吃午饭。 后面有人传了张小纸条过来,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下午等我的电话。我诧异的回头看看,每个人都三心二意地做自己的事。但我知道,纸条是从那天拉我去后山的女生的方向传来的。那天以后,她见到我都是绕道走。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我隐约觉得肯定是出大事了。越是这样,我越是想从我同桌那里得到旁观者的消息。偏听则暗,我跟那个女生平常也谈不上有多熟,可她却拼命把我拽过去,可见事件里的人跟她有利害关系。这样,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事情的真相从她嘴里说出来难免会打折扣。 一放学,我身手敏捷的同桌就想溜。早防着这一手呢,我贴身紧跟,不停的嚷嚷,你到底说不说,说不说。可怜我同桌不住回头给我作揖,我的姑奶奶唉,你就放过小生我吧,我真得不能说。 “好,我不为难你,你不用说任何话,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行到林荫道下,人群渐渐散了,我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下面我说话,我要是说对了,你就不作声,要是错了,你再摇摇头。咱们同桌一场,我不能害你,你也不能把我蒙在骨子里。是不是出事了?” 他没有反应。 “谁?” 他白了我一眼,我立刻噤声。 “有人警告你不许对我吐露半个字?” 他不置可否。 “墨骏出事了?”我感觉我的声音在颤抖。 我同桌没说话。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嘴唇嗫嚅了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是不是跟那天后山的事有关? 我同桌突然开口了,班长,你听一句话,记住,后山的事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他妈的,平时去派出所盖个章都张三推李四,现在一个比一个都得瑟。 七零八落的讯息整合在一起,我脑子乱成一团。 “墨骏现在在哪里,我想找他。” “班长,你别唯恐天下不乱。”我同桌脸色大变,“你现在可千万不能找他去。”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是你透露的消息。”我又好气又好笑,我同桌人长得文秀,胆子也够小的。 “我怕什么!”同桌对我的不以为然很是愤怒,“你别给人家添麻烦是真的。” “什么意思?”我大惑不解,合着我成了白虎君了。 “没什么意思。”同桌突然朝校门方向大喊,“陆西,在这边。” 然后这小子就趁我分神的时候开溜了。苍天,我怎么忘了,这小子跟我一样是属兔的。 陆西已经走过来了,我也不好再追着我同桌后面跑。想来从他嘴巴里也套不出更多有价值的内容,我只好悻悻的放弃。 “怎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事,今天你都不怎么说话。”路西侧头看我。 我没好气地翻白眼,天热,口干舌燥,不想讲话。结果他立刻到旁边小店买了冰绿茶,帮我拧开盖子,微微笑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嘛。 我啼笑皆非。 吃过午饭,爸妈已经上班去了,我坐在书桌前,越想越不对劲。给墨骏家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我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并珍惜瓜也没办法消除我心中的焦灼。我实在是沉不住气了,他是死是活是病是康终究要给我个准信儿啊。这么不尴不尬的含混不清简直是折磨人。我拿起小包,换上鞋就出去了。正是酷暑,街道两旁的商店都颓败萧索。我骑着车,身上一早就汗透了。墨骏家是座漂亮的小楼,彼时商品房的概念在我们这个小镇还不是那么明确。我跑到大铁门前去拼命地拍门,墨骏,你在吗,墨骏,你在吗,快开门,我快热死了。 墨骏家的门没开,旁边倒探出一个头来。光头的中年男子恶狠狠地骂,大中午的,吵什么吵。言罢,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我一机灵,立刻道,叔叔,他们家有人吗?我是墨骏的同学,老师找他有事,让我来叫他。 “不在,不在,老子儿子都不在。上梁不正下梁歪,全都不学好。派出所都找上门了。”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挥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我心里一抖。犯罪分子听到警笛声的心惊胆战我是见识到了,我才听到“派出所”三个字就禁不住小腿肚子打哆嗦。 我勉强对他微笑,谢谢你,叔叔。赶紧骑上车死命向前蹬。我在烈日下漫无目的地骑着车,不知不觉竟然往姜焱家所在的村子的方向去了。我心烦意乱,准备找她诉苦,顺便搜集点有效信息来。想到这儿,我脚下的速度加快了,一心一意往姜焱家奔去。 到了姜焱家敲门,她妈妈告诉我她已经去她舅舅家了。我心中的沮丧无法言喻,强作欢颜跟姜妈妈说再见。大门一合,我连骑车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麦爻——大热天的你怎么在这?”一墙之隔,桥北在楼上喊我。 我抬起头,“嗯”了一声,准备走人。转念一想,他不是当事人么,肯定知道更多的事情。 “桥……喂,你有空吗,我有话跟你讲。” 桥北下来开院子门。我不肯进他家客厅,刚到走廊上就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墨骏现在在哪儿吗? 他诧异地看我,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哪一个? “墨骏啊,你们都快打起来了,你不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我背脊冒凉气。中世纪的骑士挥剑决斗之前还得互报姓名,寻找两个以上的证人呢。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也能挥拳相向? “果然是那小子。难怪!”桥北一拳打在走廊的柱子上,我连忙后退两步。上帝,我收回把姜焱撺掇给他的话,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家庭暴力的征兆。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我不死心,继续试图从他嘴里撬出句有用的话。 “不知道。”桥北冷淡地看了我一眼,语带讥讽,“你不是那个最应该知道的人吗?” “你什么意思你!”我又热又口干,火的不行,“我要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别得瑟的不行啊。”说着我下意识地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头有点晕。 “进来吹会儿空调吧,我看你快中暑了。”桥北扫了我一眼。 我迟疑着,不太想进去。 他看出了我的疑虑,冷冷地扯动唇角,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戏,我绝不动有主的女人。 我赧颜,随便你说我矫情也好,故作清纯也罢。随便进一个对我有意思的男生的家,我不是自己增加自己的危险系数吗。 “那你能帮我自行车找一个阴凉吗,我怕车胎会被晒爆。” 桥北朝天花板翻白眼,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往我手里一塞,出去搬我的自行车去了。我喝了些冰镇饮料,往脑门上抹了点清凉油,休息了一会儿,心里难受的感觉总算是好了大半。 第16章 桥北在我面前一直很少讲话,此刻他也盯着墙角一语不发。我别扭极了,问墨骏的事吧,他摆明了不会再理睬。这么默不做声地呆着吧,我实在觉得难受。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饮料,我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刻意,他拿的是我最喜欢的猕猴桃口味。饮料再多,我喝的再慢,也终有喝完的时候。喝完以后,我拿着空盒子在手里,百无聊赖,不知所措。所谓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感觉好点了没有?” “啊?”我意识到他是在问我,忙不迭地点头,“好多了,我已经没事了,我该回去了。” “墨骏又不在家,你不必这么迫不及待地跟我划清界线。”桥北嗤笑,眸子又冷又淡。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桥北吧,领导着一帮小混混无法无天的混混头子。 “他在不在家关你什么事?”我刚才的感激全转化了成恼怒,“我跟你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无所谓界线可言。” “对,我们俩没关系。”他仿佛自嘲般的冷笑,忽而眸色转柔,“等太阳小了再走吧,外面暑气太大。” 我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你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坐在我身边,就当是可怜我,多待一会儿。” 他拿来报纸杂志给我消磨时间。我抬眼看他,他尴尬地搔搔头,嘟囔道,我知道你最喜欢看书,可惜我一看到书就想打瞌睡。我们家也没人爱看书,你就先用这些凑合一下吧。 我忍不住想笑,一张张地翻起了旧报纸。浮生若梦,两年前报纸上还夸奖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人民公仆已经成了国字号的贪污犯了;当年的龙头企业现在也被台湾人收购了。河东河西何需三十年,日新月异,辗转流年。 太阳终于西斜。 “走吧,”桥北催我,“再不走,你爸妈回家了肯定会问东问西。还有——以后离陈丹远点,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结果我是被主人赶出家门的。我骑着车,一路心事的回了家。桥北刚才一提,我才想起来陈丹说要打电话给我的。可是现在,似乎接到接不到这个电话也无所谓了。 陆西站在院门口等我,你去哪了? “当知心姐姐去了。”我一面停车一面漫不经心地结束了姜焱莫须有的恋情,“姜焱跟她男朋友掰了,正在家里梨花带雨呢。我有什么办法,为姐妹两肋插刀呗。对了,你要见到她可千万别提这茬。小姑娘正在头子上呢,谁跟她提,她跟谁急!你说我容易吗,开始顺着她的话,骂那男的没良心没眼光,一破男人。结果她抬起头来问我,那你的意思是我眼光不好,挑了这么颗烂桃喽。我一看,这架势不对,立刻往回捋,也不是这样,这男的的也挺好的,姐姐你看上的能差吗,然后一二三四五,把那男的从狗尾巴草升格为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这回更惨,她幽幽的看我 ,麦爻,你给我说实话,他这么好,却不要我,是不是我不够好。我彻底傻眼了,总之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哎呀,热死我了,陆西,给我拿饮料去。”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就进屋了。我心虚,我也不想故意骗他,可我能不骗他么。 “给,你出了这么多汗,喝点盐气水吧。”他走出来,递给我瓶身聚满了小水珠的饮料,“喝完以后赶紧好好洗个澡。以后出门注意防晒,皮都晒脱了。” 陆西说的没错,我洗澡的时候,皮肤火辣辣地疼,尤其是脸上。这下好了,陆西好哄,他就是不相信也不能奈我何。我爸妈那关不晓得要怎么过。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突然说,麦麦,以后跟陆西出去玩最好选日头小的时候,这么大的姑娘,也不知道惜护着点自己。 我愣了一下,低头扒饭,含混不清的应道“哦”。 表弟已经放暑假了。他吵着要跟姐姐玩,舅舅打电话来要我过去。我想外婆都一把年纪了,带小姨家的孩子就够戗,还要照顾我们实在太过意不去。何况我把陆西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我叫表弟过来,他大概在家里也已经呆腻了,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邀请。爷爷奶奶比我家还高兴。 我弟弟嘴巴甜,特招长辈疼爱。小时候他来我家玩,没少跟在他陆西哥哥后面屁颠屁颠。陆西对于我弟弟的到来,表达了由衷的欢迎。人家说三岁一个代沟,差了四岁的俩人却哥俩好般的热络。两人同吃同睡,同行同止;一起玩拳皇,一起写作业。汗~是不是觉得有那个什么什么的嫌疑。我知道BL这个词的时候还神经兮兮地打电话奸笑着已经从美正太成长为美青少年的弟弟,结果他凉凉的来了一句,有空干点正经事,别胡思乱想。靠,那口吻活象他是我哥! 两个人凑到一块说话时还不带我听。尤其是我那个吃里扒外的弟弟,一定会把我弄到别的地方去,神情庄重的不得了。我骂陆西无聊,专门诓小孩。结果他摸摸我的头,笑眯眯地问,我有诓你吗。气的我用水枕丢他。 离退办组织老干部出门旅行,爷爷奶奶把孙子交给了我妈,乐和乐和的出门了。要是我能公费旅游,我也会挺乐和的。没两天,我妈又接到通知去出差了。然后接力棒传到了我爸的手上。吃了两天我爸的面条,没等我们三小的怨声载道,我爸又临时出差去了。这下好了,连现成的水煮面也没的吃了。 我爸临走时谄媚地对他脸挂的比面条还长的闺女笑,麦麦,别生气。你一掌勺的,下面不还有俩小伙计吗。西西,飞飞—— “得令!”俩人模狗样的家伙笑的格外灿烂。 “帮麦麦干活知道不?不然饿死你们俩爷们。”我爸辛勤地向他们挤眉弄眼,我冷哼一声,忿忿地回我自己的房间去了。 事实证明我的愤怒不是无源之火。俩小伙计?那是俩大掌柜!油瓶子倒了二位爷倒是会扶,不过那洒出来的油就不在他们负责的范畴之类了。我每天给他们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整个一免费的老妈子。早上日上三竿了也不见动静,我要是敢揭他俩身上的毯子,一大一小就开始狼哭鬼嚎,非礼啊非礼。气的我差点要动鸡毛掸子伺候。我威胁,陆西这个混蛋就会踢我弟出头,然后我弟当年这个美型小正太就会眨巴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姐姐,我再睡一会儿行吗? “行!”美男看多了就会免疫,我对我弟屡试不爽的这招已经在这一个星期的强化高频率的刺激下逐渐不感冒!我冷笑,“五分钟后我要是在饭桌边上看不到人,你们就上猫猫和狗狗的食盘去找早饭吧。” 言罢,我带着格格巫式的笑容扬长而去。 五分钟后,我如愿以偿的如女皇般骄傲的看到两只土拨鼠耷拉着脑袋坐在饭桌旁。 我就是不能让陆西带坏弟弟。不按点吃早饭是多坏的习惯,伤胃不说,很大一部分有胆结石的年轻人都是由于不吃早饭造成的。 我倒是没指望过他俩会给我搭手干活。横竖我天天又没什么事,做点家务而已,不算是雇佣童工。我每天跟哥俩打打闹闹,日子也过的飞快。我妈说事情办的不顺利,会推迟归期的时候,我居然在电话这头语气轻快,知道了。 陆西有时跟我弟上街玩去。一般这个时候他俩就会在外面买碗凉皮馄饨什么的打发午饭。我乐得吃点饼干将就。一杯香茗,半卷诗书,怡然自得。猫猫和狗狗都老了,它们偏爱趴在窝里回想属于它们的美好时光。我知道猫猫会早于我很久离去,我想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我也不会再饲养任何小动物。因为不想再承受一次分离。 外面响起叩门声,我有些诧异,看看时间,刚十一点多,难道这两个家伙改主意了,要回家吃饭? 我跑出去,开了门,惊讶地看一个陌生阿姨。她虽然保养的很好,皮肤身材就好象三十岁左右一样。可是我知道她应该差不多跟妈妈一样的年龄。我妈说,眼神气质是可以出卖一个人真实的年龄的。她的眉眼依稀有些熟悉,又很模糊。我努力在脑海中从爸妈的同事朋友里筛选这张脸的主人。没想到她先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是麦麦对不对?”她微笑着问我。 “对。”我局促不安地点头,赧颜。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到现在也没想起来她是谁。 “果然是麦麦,果然是个秀气的小姑娘。西西说的没错。”阿姨好象很高兴的样子,“西西呢,出去了吗?” “嗯~请问你是?”我看她微笑的眉眼,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是陆西的妈妈!” 她微笑,点了点头。 陆西以前在我们这上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他爸爸都会过来接他上去玩。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妈妈一次。如果不是听爸爸妈妈偶尔提及陆西父母的生意发展的不错,我没准会以为陆西跟墨骏一样,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墨骏,想起这个名字我有点担心,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样。 “阿姨,爷爷奶奶出去旅游了。”我边给她沏茶,边惋惜,要是爷爷奶奶在家该有多热闹。 “我知道。”她抿了口茶,笑着叫我,“别忙乎了,陪阿姨说说话。” 我有些拘谨地坐到她面前。虽则说她是陆西的妈妈,而我跟陆西家的其他成员都可以说很熟悉,但撇开一切关系,对我来说,她也只是个陌生人。我不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我可以站在一群我从不认识的人面前即兴演讲,但我畏惧单独跟一个陌生人做私人性质的交谈。于是我胡乱敷衍了她几句话以后,就没话找话的问,阿姨,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阿姨很老实的回答。 我囧了,更让我的事情是这位阿姨不会做饭!我知道我的同龄人中君子远离庖厨者司空见惯,但我们的妈妈辈不会烧饭实在是蛮稀罕的。我在厨房里心中嘀咕,这母子俩还真是逗,好不容易儿子消停了,娘亲居然上阵了。我简单地烧了点饭菜,一则食材有限时间有限,二则我也不太乐意烧菜给别人吃。平常我爹妈想叫我下个厨,那可都得三请五请。 吃完饭以后阿姨跟我说话。不得不承认陆妈妈的亲和力强大,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已经不再那样拘谨。也许儿子小时侯跟她相处的太少的缘故,她特别乐意听我说陆西上初中以前的事。唉,那时侯是他的辉煌期,我的番薯期啊。不过我并不嫉妒,我始终觉得一个人一生的福祉极其有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说说笑笑。院子里传来弟弟大呼小叫的声音,姐,姐,我们回来了,晚上你给我们做虾子。 我冲出去一看,顿时很想抽人。两个后儿童时代的家伙站在院子中央跟两根灰色的木棍似的。弟弟肯定是一小泥猴,陆西的身上也好不到那里去,绿色的草叶汁和黑色的淤泥点交相辉映。两张晒的黑红的脸冲我傻乐,献宝似的拎着个小塑料桶在我面前显摆。我火冒三丈,阴沉着脸问,上哪去了? “陆西哥哥带我们上他同学家去玩了。你不是不让我们去桌球室玩吗,我们去钓虾子了。姐,你看——好多。”我老弟兴奋地把塑料桶举的老高,里面的红袍将军耀武扬威。 “陆西同学,你要想表达我在伙食上亏待了你们俩也不至于这么迂回吧。”我的牙齿在磨刀。 “姐——”小表弟颤巍巍地看我,谄媚地摇着小桶,“虾子。” 弟弟,我欲哭无泪,我不是猫猫。猫猫也不稀罕虾子。 “姚飞同学,去,赶紧给我洗澡去,洗不干净别想吃晚饭。”我冷冷地一指身后的屋子。我老弟之所以在长辈面前混的开得益于他擅长察言观色。小朋友立刻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溜之大吉,途中还回头冲陆西做了个鬼脸。 陆西对着我笑眯眯的。他这个人,无论形容有多么狼狈,总能够让人觉得温和舒服。 “笑什么笑,你还好意思笑。”我哭笑不得,从他手里接过小桶,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也给我洗澡去。” “Yes,madam!”他双脚并拢,一本正经地行了一个礼。我气的很想把虾子丢到他身上。 “陆西哥哥,你妈妈来了。”弟弟从屋子里又冲了出来,后面跟陆妈妈。她微笑着看自己的儿子。 “妈!”陆西喜出望外,立刻跑到台阶上,“你怎么来了,我爸呢,他有没有来?” “没有,哪能两人把事情全丢下。”陆妈妈疼爱地摸比自己个子高很多的儿子的头。大概是怕妈妈太吃力,陆西很乖巧地低下了头。我从未看过如此柔顺的陆西。我看着他柔软的头发,有些理解贾宝玉看到宝姐姐雪白的酥臂时的遗憾,倘若是生在林妹妹身上还可以摸一摸。如果这么好的头发生在我弟弟头上,我倒有机会碰碰。我酸溜溜地拎着小桶进厨房去收拾虾子了。夕阳已下,也是准备晚饭的时候了。 为了表明我小惩大戒的决心,我勒令这两个人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也不知道咱干活的有多艰难。我告诉陆妈妈,你可不能帮他俩哦。陆西嗤笑,我妈有心无力,她根本不会洗衣服。以前是我爸洗,现在是阿姨洗。我默默地收拾碗筷,刚才陆妈妈在饭桌上拿出了给我们准备的礼物。看她满心期待的预备收获我们的惊喜和感激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一点点的怪异。怎么说呢,陆妈妈是个热情开朗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了,我隐约觉得她有点“作”,就好象在舞台上表演一样。我开始有些理解她为什么跟爷爷奶奶关系冷淡了,太能折腾的女人,肯定会叫人说不出来的不快。 比方说,她先遇到的是我,她完全可以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把礼物给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圈呢。我想我是个别扭的姑娘,别人送我礼物了,我还不乐意了。也许是我太敏感,太莫名其妙。 总体来说,陆妈妈很好相处。她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持我们的父母辈难有的宽容态度。她知道的东西很多,晚上吃过晚饭,我们会围坐成一团,听她天文地理的聊。她熟知众多历史人物的逸闻趣事,她说起黑格尔弗洛伊德就好像说张三李四一般自然。我很崇拜学识渊博的人,如果这个人是女性的话就更加完美了。我很快忘记了陆妈妈给我带来的些微不快,愉悦的享受如沐春风的感觉。 陆妈妈去洗漱的时候,我折服地看她的背影,对陆西感慨,你要不聪明怎么对得起这么良好的基因。 陆西笑笑,麦麦,你总是能够轻易发现别人的好,然后迅速忽视别人的缺点。我不知道,这是坏事还是好事。 陆妈妈住了三四天就走了。小表弟不明就里,还诧异地问,阿姨,陆爷爷陆奶奶明天就回来了,你怎么不多待一天。她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我一直惦记着给墨骏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是开始时,始终没人接;后来又有这样那样的事,等到我真正再拿起话筒的时候,我拨打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彼时已经临近开学,陆西跟表弟都已经离开。我找了个理由跑出去,墨骏家的小楼已经易主。不用我打听,小镇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墨骏爸爸养的二奶勾搭底下一个小白脸,合着卷了他的钱财;说这个暑假里债主天天上门逼债,墨骏爸爸这个老滑头就把房子卖给了一个不清楚情况的外乡人,拿到钱就带上儿子 跑了:说老墨也真是没良心,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崽最可靠,当初愣是不肯出那额外的一万块钱,非害的儿子留下案底才好。我趴在书桌上默默流泪,我只觉得心疼,心疼那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般的男孩。 那天在后山的架其实根本就没有打起来。但派出所和联防队的人还是根据他们留在现场的书包(当时跑的急,大家都顾不上自己放在地上的书包。)列出名单一个个的逮到派出所。5000块钱一个人,想不留下案底?再拿一万过来。我不知道中国哪条法律是这样规定的,但是自家儿子被打的哭爹喊娘(派出所的人大人很有特点,看不出一点外伤,要伤就伤里面。),为人父母者虽然恨他们不争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掏钱。这么小的孩子,留下案底,以后干什么都是一个麻烦,再掏!那年秋天我看到派出所领导乘坐的新轿车,恶心的直想吐。墨骏的爸爸不肯出钱赎儿子,他大概觉得小蜜会给他生出新的继承人,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朝夕之间,小蜜不见了,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供人继承了。墨骏妈妈过世前曾给他留下一些钱,墨骏最终靠这些钱停止了非人的痛苦折磨。但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销案底,只好选择承受这沉重的枷锁。等到他爸后悔,想给儿子销的时候,东挪西凑的钱根本不够填塞公仆的牙缝。何况这些已经记录在案,甚至已经联网,一切都于事无补。 身边的同学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述他们所知道的片段,秘密终有一个解密期,现在不会有任何人威胁他们不许向我吐露半个字。我把这些片段拾掇起来,努力还原它本来的面目。然而由于桥北的缄默,陈丹的被迫退学,我尽最大努力所能知道的也只是个模糊的轮廓。那天逃跑的时候,陈丹被联防队员逮着你,她大概以为出卖我就能获得自保,于是说出桥北跟墨骏是因为我才相约决斗的事。刚好那个联防队的副队长是我爸以前得罪过的一个同事的儿子(此人风评极差,是我们镇的一霸。后来严打被扳倒,好多人家买鞭炮来庆祝!),这家伙觉得寻到机会了,准备找我下手。墨骏和桥北矢口否认此事,坚持两人只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才起的事端。至于那个女生陈丹,在他们口中则成了暗恋墨骏不成,又挟怨报复的角色。派出所还是找到了校方,我感激我的班主任,是她力保我绝对跟此事没有任何牵连。作为班长,我还负责维持班级纪律,如果有人屡教不改的话,我可以把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上报给老师,由老师给予相应的处罚。派出所的人从我们班的记录本上发现了“陈丹”这个名字好几次,挟怨报复的说法找到了落脚点。我终于从这件事里摆脱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社会给予了男性更多的宽容乃至纵容。陈丹所受的惩罚跟那些牵涉打架的男孩子并无二制,但她承受了成百上千倍的精神压力。父母的责罚,邻里的指指点点。很奇怪,人们在说少女进派出所时非常自然的怀认为她是跟男人鬼混才进去的。无论事实真相是如何大相径庭。有些同学知道她出卖我的事,觉得她这人太卑鄙了。陷害别人来自保的人是罪大恶极,陷害别人来自保还不成功的简直就是罪不容诛。陈丹初二念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匆匆退学了。虽然在我们这里,女孩子没读完初中绝非绝无仅有之事,但我还是觉得惆怅。在这样一个逆水行舟的社会,这个小小的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的女孩子要怎样才能生存下去。她的一生,怕也只能是这样了。 我感激那两个男孩子的保全,在自身尚且难保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齐心协力去保护我不受伤害。让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安安静静地享受他们的庇护。我想起墨骏留给我的字条,记住,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苦难我都不曾承受。我欠他一句谢谢,我会在心中成百上千次地去诉说这两个字,直到我再也不用说这两个字。 初二的生活日趋安静,比起初一时的惊心动魄,我的初二生涯简直跟白开水一般寡淡。班主任跟班走,我还是她钦点的班长。我的小美男同桌意外在新班级跟其中一个初一时追他的女生同桌,那女生大呼上当,悔恨万分自己当初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呵呵,果真是距离产生美。 唯一的新鲜事是姜焱谈恋爱了,这次是真的,不是我凭空毁人清誉。男孩子是我们镇上第一家超市老板的儿子。我小时侯羡慕家里开小店的。大一点就羡慕超市业主的孩子,一想到可以在超市里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我的肾上腺素立马飙升。 第17章 超市业主的媳妇更妙,都不用自己拿,就有人千方百计的打探好了,想方设法送到手里。姜焱的男朋友头型从侧面看特别像番薯,所以尽管他面容清秀,依然逃脱不了被我们冠以“地瓜”的美名。姜焱开始时还不乐意我们这样叫他,可是他的名字用我们的方言喊实在拗口,最后她自己也“地瓜地瓜”的喊得不亦乐乎。她略带爱娇的“地——瓜——”一声,小男生就跟吃了麻辣火锅一般幸福的满脸通红。 地瓜在三班,我们在五班。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每次一下课,伴随着下课音乐的必定是他“咚咚咚”跑下楼梯的声音。然后我们班的同学会回过头,眉开眼笑,妹夫,你来了。偶尔姜焱上去看他,他们班的同学则会起哄,地瓜,嫂子来了。后来两个班的人一通气,他们直呼亏大了,愣是莫名其妙的比我们矮了一个头。 我写信告诉陆西这些事。他回信要地瓜坚持住,这年头,男女比例1.05:1,老婆不好娶。往来的信件多了,从班主任手里接过白色的史努比图像信封时,老师开始旁敲侧击。麦爻啊,一封信起码要几个小时吧。你算算,几个小时你可以写多少道题目,看多少页书。我低头,不言不语,回信让陆西把收件人的地址改成我们院子。陆奶奶每天都会去开邮箱,有信的时候,她会帮我留下。这样几次下来,陆西在信里笑,奶奶吃醋了,打电话埋怨他竟然不肯写信给她。我捧着他的信乐不可支,奶奶装的可真够深,在我面前一点端倪都没有露出来。我问陆西,你是怎么回答奶奶的。他回信时居然只字不提此事。 有一次集会,我们一家三口出门逛。路上地瓜老远就跟我打招呼。大概是爸妈在身边的缘故,我只是匆匆朝他一点头就过去了。我爸很奇怪的问我,同学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过去多说两句。我嘿嘿的干笑,虽然爸妈从来不会盘问我打电话找我的男生的身份(几乎都是来借我的作业抄= =),但小小的我那个时候终究是敏感的。敏感的连同陆西通信都有意无意的瞒着爸妈。后来一问陆西,他也是这样,不过他们老师从来不干涉学生课堂以外的生活,否则他可没有像陆奶奶一样尽心尽责的邮差。我把这句话念给奶奶听,奶奶很得意。 从初二开始,各种竞赛辅导班陆续上课。班上成绩能排在前半截的几乎都或多或少报了一两个辅导班。我本来是想随便拣一个班上上的,竞赛获奖保送的在我们初中历史上尚未有榜样,我不觉得自己能够破天荒。毕竟,我的智力,竞赛班的师资力量都在那儿摆着。人往高处走,这些年,能够独当一面的乡村教师都挤破头往城里的中学钻。 班主任不知道从哪儿看出来我是可造之才,把我叫进办公室三次以后,我也认为自己是可造之才了。稀里糊涂的,英语数学物理三个竞赛班全报了名。回到家我才反应过来我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顿时不得不佩服班主任的功力,老同志果然狡猾。竞赛班只能利用双休日开设,如此一来,我每周只剩下半天残存苟喘的时间。姜焱骂我自作孽不可活。她是滋润了,小日子简直青翠欲滴。地瓜送零食过来,她拿到我面前分我一半。两个女人一面吃着别人的孝敬,一面还对这个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地瓜什么都好,就是不肯好好学习。他总觉得反正他家的超市以后肯定是他的,给人打工的才不得不当书呆子,他是要当老板的,压力压强平面几何跟他有什么关系。姜焱讲他,他振振有词,你回去问问你爸妈,他们平常用不用勾股定理十字相乘法?姜焱被噎的说不出话,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吼,我知道他们用不到,但我不想跟他们一样生活。地瓜惊讶,你当然不用跟他们一样生活,我怎么会让你田里忙死累活,你只需要在家看店带孩子就行了。 我从学校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地瓜的电话就急吼吼的响个没完没了。我歪在沙发上,没好气的“喂——”。可怜地瓜同学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哭了,麦爻,姜焱要跟我分手,你帮我劝劝她啊,我真的很喜欢她,我会一直好好待她的。 “什么?”我直觉反应是地瓜肯定做了对不起姜焱的事,姜焱才会反应这么激动。于是我义正词严的逼供,党的政策你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哎哟,大姐,我求你了。”地瓜差点要隔着电话给我磕响头,“大姐,这次你可一定得帮我劝住姜焱。她要怎么都好,哪能这么绝情,说分手就分手的。” “得得得,这我不能打包票的。你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姜焱不会这么毅然决然的。” 地瓜前言不搭后语的给我说了大概,我越听越糊涂,只好含混的嗯了几声,放下电话准备去找姜焱。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平常地瓜也没少在我跟前打点。我刚拿起桌上的钥匙,姜焱就一路嚷嚷的冲进我们家门。 “麦爻,没办法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地瓜还是早点散了的好。”她喝着大果粒酸奶,半晌,重重叹了口气。 我从她断断续续的抱怨中隐约理清了是怎么回事,我真是个不厚道的家伙,因为我的第一反应是想笑。我一直以看小孩过家家的心态旁观身边同学的你侬我侬。初二的学生在我眼里不过是小P孩,镜子照人不照己,我倒把自己看得蛮沧桑。 “这么说你是要和地瓜掰了?”我有些可惜,地瓜没什么大好,可也没多少不好。一二十四孝男友典型,一切以姜焱马首是瞻。 她缄默着,手捏着酸奶雪白的塑料壳。忽然,她侧头看我,麦爻,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一愣,微笑,姜焱,我不是你。 “对,你不是我,你不会让自己陷到这样的境地里去的。”她一把撕开封口,大口大口往嘴里倒酸奶。她身形颀长,头仰得高高的,我只看见她蠕动的嘴唇。 “姜焱,你要觉得自己跟他真不合适,那就算了吧。地瓜人虽然不错,对你也蛮好;这咱不能冤枉人家。但这又不是买卖,你又不是愁着嫁人,你情我愿的事,你不愿意就拉倒呗。”我帮她把喝光的酸奶盒子丢到垃圾篓里,有点感慨,“可怜的地瓜同学哟,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麦爻,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自量力?我估计,就咱们学校,想嫁给地瓜,以后守着间小超市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女生也不在少数。地瓜自己大概也挺得意,他就是嘴上不说我也知道,这人自我感觉良好着呢。可我不稀罕,我不稀罕一生都留在这里。他说的是没错,我们镇上的人不知道勾股定理十字相乘法不知道李白杜甫奥斯特洛夫斯基照样过的安安稳稳。可我不想成为我们镇上的人!他以为我从村上嫁到镇上就是什么无上的光荣了吗?真是莫名其妙!”姜焱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音都拔高了三度。 我哑然失笑,姜焱,你没必要这么激动吧。地瓜也许有些做法是值得商榷,但你们也处了一段日子了,他这人怎样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啊。我想,恐怕是你太敏感了。 “你是在帮着地瓜说话咯?”姜焱撅起嘴巴,撒娇道,“麦爻,我不许你这样,居然不站在我这边。” “拜托,小姐,我们就事论事可否?”我哭笑不得连忙澄清,“我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收他的。我完全是在帮你分析,尽管是越分析越乱。” 姜焱笑了起来,你这二道毛的和事佬还是不要随便乱出马的好,没事都能搅合出事来。 “我这不是看当时认识你才肯出山的嘛,搁着别人,我睬都不睬。” “不说那个晦气的家伙!”她一嘟嘴,跳到沙发上坐下,略微上挑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神态慵懒的好似猫。不是猫猫这种年老体衰的土猫,而是身形优雅举止华贵高傲的波斯猫。 “来,亲爱的麦爻姑娘,我们来谈论谈论你的事。”姜焱似笑非笑,“你老实告诉我,你拒绝我邻居是不是因为他是村里人的缘故?”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压下来,姜焱,你要说这样的话就当我是看错了朋友。 “ 对不起。”她连忙向我道歉,自嘲的微笑,“你也知道,自觉低人一等的人总是很敏感。” “姜焱,你真的不要想这么多。你又漂亮又聪明,即使不是男生,也完全比那些男生做得更好。而且,你看你爸妈多疼爱你啊,我妈每天给我准备的午饭就没有你妈弄的好。”姜焱是家里第二个女孩,一个被父母期待为男孩而冒险生下来孩子。为此,姜焱爸爸的公职被撤掉了,家里还交了好多罚款。黑孩儿的身份让她有意无意间有些敏感而自卑。 “你还好意思说,哪次我妈弄的菜不是你比我吃的还多。”她眼睛一瞪,佯装发怒。 “嘿嘿,美女,那不是因为你说要减肥,我不忍心暴殄天物才舍身取义位朋友两肋插刀的嘛。” “减肥,你就不用减肥呢?再吃下去,我看你家陆西还要不要你。” “关他什么事。”我又好气又好笑,点点她的头,“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小八婆!” 姜焱此次与地瓜的分手风波不了了之。地瓜买了两份大号的刨冰守在我们班门口。姜焱虎着脸走过去接下,丢在我桌上一份,就冷哼着回座位吃刨冰去了。唉,只要一个女生还能用埋怨的口吻跟朋友说到她男朋友,她就没真正想要分手。女生所谓的分手大概是一种策略,一种表达对现状不满的策略。可是真正爱她们的男孩子有时候却不知道,所以一路上走下去,总是不断的有人错过,错过。 想想地瓜对姜焱真是好。也许男孩子对自己的初恋才会如此掏心掏肺,即使身上只剩下回家坐公交的一块钱硬币,只要这一元能换到获得她一朵微笑的冰淇淋,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步行三公里。地瓜喜欢给姜焱带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然后在旁边笑眯眯的看她慢慢吃下去。姜焱吃东西的样子总让我想起捧着坚果啃的松鼠。不知道地瓜是不是也这样看,所以他会采取这样的策略,要把把野生的小松鼠驯养成家养的松鼠。 松鼠跟松鼠的朋友放假去城里玩,回头地瓜给我们报销花费。松鼠分给朋友一半,而我还真的要了o(∩_∩)o… 第18章 我从小运动会都只干一件事,写稿。就是那种送到广播台,“XXX,加油!我们为你欢呼,我们为你呐喊,你是我们的骄傲”的稿子。一开始时被老师抓壮丁临时拉过去的,到后来咱也是一资深撰稿人。每临校运动会,我都会正襟危坐的端坐于班级专区的最前端,一本正经地今年抄去年。享受的待遇与拼命流汗的运动员并无二致,因为录取的稿子数目也跟班级的最后得分挂钩。写稿子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动手的不用动腿,每次班上同学求爷爷告奶奶祈祷那个长跑人选不要落到自己头上时,偶的姿态都可以摆的高高的。人总是会乐极生悲的,初二时校运动会无论我们可怜的体委如何苦口婆心威逼利诱软磨营兼,班上的女生都不为所动,始终还差一个舍身取义的人。最后班主任发话,这项关系班级荣誉的重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落到了我的肩上。 谁叫我头上戴着班长的帽子。 我欲哭无泪,老师难道不知道所谓文武双全不是指我这种体育成绩吊尾的人吗?指望我为班级争光,还不如直接弃权来的现实些。 我垂死挣扎,老师,我还要写稿子呢。 老师微笑,没关系,一千五百米没有预赛,三四分钟耽搁不下几篇稿子。 我郁闷,一桩事情没摆平,我又给自己平白多出一桩事。 运动会上,我挣扎了半天才抑制住撒谎请假的冲动。我真是个厚道的好班长,不忍心让我们班女子1500米项目上挂零分。我在起跑线上活动手脚,姜焱帮我拿衣服,不住的安慰我,别怕别怕,桥北都说你爆发力很强的。 我泫然欲泣,我的爆发力只在脾气上好不好。 旁边有别班的同学指指点点,天,她们班把麦爻都派出来了,看来她们班是真的没人了。 我顿时更加想哭。 发令枪一响,我立刻拼命跑。我当然知道要到最后才发力,可我宁愿被同学说是跑步策略失败。跑了没两步,我左脚的鞋带散了。我窃喜,好了好了,这下子我垫底也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了。听到跑道边班上的同学还在不明就里为我喊“加油”,我只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我可亲可爱的同窗们,驴子再努力也无法跑过马,我们得承认实力的差距是不容置喙的事实。跑到第一圈的末端,我旁边不断有同学超过。我鼻子已经不堪重任,嘴巴被迫大口大口呼吸,肺就好像要炸开了一样。烈士果然不是好当的。老天爷是个可爱的好同志,就在这个时候,我右脚的鞋带也诡异的散了。明白我有多庆幸么,我如蒙大赦,心安理得的放慢了速度。唯一叫我还有些许安慰的是,被临时抓来凑数的不止我一个,无论如何,我后面还跟着几个姑娘。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彼此维持着相当的速度,优哉游哉的往终点跑去。反正跑完就有分,我死命走也要走到终点。 跑道边有同学议论,天啦,她两只鞋带都散了。我听了,好欣慰。 欣慰了没三秒钟,肩旁有一个人急速穿过。大概是超的太猛了,我的肩膀被撞了一下。本来我平衡感就够呛,加上跑步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这一撞之下,我立刻倒到了跑道上。我这个女人实在是叫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倒下的瞬间心中最后的石头也放下了,行了,没事了,我连跑完都不必了。 在旁观战的同学慌忙过来扶起我,人人都紧张的问我怎么样? 我被一道道关切的目光注视的抬不起头,心虚,羞愧之情溢于心腔。 什么叫人无耻则无敌呢,就是说像我这样意气用事的人不用别人推就自己往悬崖底下跳。 一激动,一感动,我脱口而出一句置自己与万劫不复之地的话,我没事,我还没有跑完呢。 然后用自己的舌头短送自己的前途的麦爻同学唯有硬着头皮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一瘸一拐往终点跑去。我们的跑道只有三百米,一千五就是五圈啊。我平常跑个八百米都会像一条垂死狗一样狼狈。现在可想而知我的模样有多不堪。广播里响起“麦爻,加油,加油!同学们都为你欢呼,你是好样的。跌倒了可以再爬起来,体育精神永存!”这一喊,我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观众炽热的眼神下,我想不当英雄都难。骑虎难下,凄凉的麦爻同学拖着沉重的身躯如乌龟爬一般往终点挪去。英雄是被民群的期待硬生生的逼就的。 等我艰难地跨过终点,同学们也搞笑,居然又把那条红绸带给拉起来了。班上的同学架着我在休息区走来走去,班主任不住的叮咛,多走走,别急着休息。我冲老师虚弱的笑,呵呵,老师,我跑完了,可惜是倒数第一名。 “你倒数第一也比焦婕的第三来的光荣!都什么人吗,自己班上的同学竟然还这么撞。”姜焱替我检查膝盖,巴掌大的小脸皱缩成一团,“看,膝盖都破了。” “唉,没事,不就青了一块而已嘛。”我没所谓的笑,走走心跳呼吸都缓和了不少。想想多骄傲啊,我竟然跑完了1500米,(*^__^*) 嘻嘻……无论速度多人神共愤。 “我看她们表姐妹都是一样的货色,陈丹害你差点进去,焦婕这是报复呢。”姜焱压低嗓音,“麦爻,你自己小心点。” “喂,没那么夸张。她也是无心的,求胜心切而已。”老师和其他同学已经去为别的比赛项目呐喊了。我扫了眼膝盖,把裤脚整理好。抬头看到焦婕正沉沉的盯着我,见我眼睛过去,立刻挤出笑容。 “班长,对不起哦,我刚才真没想会撞到你的。”她凑过来,眼睛眨巴眨巴,“班长,本来我看你一直遥遥领先都没想自己拼一把的,可是后来你怎么落下来了,我只好自己冲上去,咱班不能剃光头,你说是不是?” “你没看到班长鞋带都跑散了吗?”体委面色不豫,从别的同学手里接过红花油递给我。焦婕脸上霎时难看,体委跟她绯闻传了良久,如此一般,让她面子很是挂不住。 “呵呵,没事的。都是为班集体争光,我就是一当分母的料。焦婕的长跑确实很强,荣誉应该留给有实力的人。”我拍拍焦婕的肩膀,“大家随便说说,什么话你都别往心里去。” 她笑容灿烂,大家都夸我跑得好呢,我干嘛不能往心里去。 我耸耸肩膀,淡淡的回了一句,这样最好。 罅隙是这次落下的还是一早就存在,我也不知道。焦婕跟我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是一个班的,照理说,我们应当是很好的朋友,可惜我们始终不是。 焦婕上自习课很闹,连教导主任都被吸引来几趟。我无奈之下只好坐镇讲台,说了几次无效以后,我就把她跟另外几个男生的名字记录了下来。在其位谋其政,当班长的人专门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放晚学之前,班主任要他们留下来打扫卫生。老师的惩罚手段无非这几种,罚打扫卫生,罚抄书,罚绕操场跑圈。相形之下,大家更乐意去打扫卫生,反正教室也大不到哪去。 我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们班纪律不太好,隔三差五就有人受到这样的惩罚,大家自己都不在意。哪位哲人说过,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古人的话确实有道理。 我帮老师批改完周测的卷子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书包被人丢到地上,散落的书本清晰的留有脚印。有同学偷偷告诉我,焦婕先用扫帚敲我的书包,后来觉得不泄愤,干脆把书包扔到地上踩。我火冒三丈,刚好焦婕倒完垃圾回来,我俩就在教室里吵的不可开交。最后两个人闹到班主任跟前,一个也不肯服软。 焦婕是传说中我们学校的大姐大,人家讲她跟镇上的混混都交情匪浅。班里剩下几个同学已经做鸟兽状散去,班主任对各执一词的我们很是头大。最后,老师干脆各打五十大板,训斥了焦婕一顿,又说了我几句,让我们回家好好反省去。 两个人对这样的调停结果很不满意。出校门口的时候,焦婕恶狠狠的威胁我,你等着,有叫你好受的。 我冷笑,行,有种你就放马过来。别吸了两口气就气喘。 回到家我前思后想开始有点后怕,焦婕在我们学校还是有些势力的。我记得我们初一时,她想抄一个同学的作业;那个同学平常就讨厌她,没好气的拒绝了。结果这个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的男孩子那天中午就被我们学校最大的混混当众扇了两个耳光。男孩子还有一个舅舅是我们学校的教务处主任呢,他也只能摸着外甥又红又肿的脸叹了口气,摇摇头。从此以后,焦婕想抄谁的作业就抄谁的,没人敢太岁头上动土。 我一无门无派无依无靠的傻学生摊上这种事实在心里发憷。焦婕不是一善茬,我打小就知道。她既然当我的面放出这样的狠话,就绝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我越想越害怕,后悔死了自己没事找事,她要吵就吵去是了,是书包重要还是自己的脸重要。想来想去,书包也很重要,那意味着我的颜面。反正事已至此,我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想了想,给姜焱挂电话。地瓜平常也不是多乖巧的学生,我估计他跟学校的老大多少有些交情,希望传说中的老大能给他个面子放过我。 姜焱一听,紧张的不行。说到底,我俩本质上都是看到打架就绕道走,不迟到不旷课不早退的乖学生,真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她答应我马上就去找地瓜,一有准信就给我消息。我忐忑不安的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书本发呆,生活不易,我不找麻烦,麻烦自上身。 妈妈在外面喊我,麦麦,怎么还不出来吃晚饭。 我胡乱应答着,赶紧趿拉着拖鞋走出去。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心事,好几次汤勺都没有送到嘴巴里。爸爸问我怎么了。我努力微笑,没事,在想一道数学题呢。妈妈给我盛了碗冬瓜排骨汤,叹气,劳逸结合,吃饭的时候就别想学习的事情了。 我虚虚地笑,点头应答。 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以自行处理好自己的事情?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失眠彻夜,却始终没有冒出过向父母求助的念头。年少时大多的折磨都是我们强加给自己的。 地瓜请老大喝了一扎青岛啤酒,老大嚼着花生米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他妈的从来 不打女人。 姜焱传回消息以后,我的心跳总算是恢复正常了。我这人也就一假大胆,真撞上什么事情,最先六神无主神神叨叨的肯定是区区在下。老大这句保证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我立马生龙活虎起来。后来想想我也真是一嫩雏儿,老大不动手,能动手的人多的是。他只说他从来不打女人,可没说他能保证别人也不会动手打我。 可是我一直安然无事,继续老神在在的上学放学,闲余的时候跟左邻右里插科打诨。焦婕再也没在我面前叫嚣过任何一个字,我以为她是在老大面前碰了钉子只好就此罢手。直到好久好久以后,姜焱才一次无意间说破,那个时候,焦婕并没有善罢甘休,恼羞成怒的她纠结了一帮人要给我好好上一课。桥北找到她,丢了一句话,你动麦爻试试,她少一根头发,我保证你横着被抬出学校。 我听说这一切的时候,窗外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初秋。我看着同样已经长大成人的姜焱微笑,我从来没意识到,那些岁月,是那个男孩子一直在我背后默默充当我的保护神。 我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在超市偶遇桥北,他正陪着一个面容柔美的女孩子买东西。四目相对,我下意识的微微一笑,然后点点头,擦肩而过。后来姜焱告诉我,那天桥北很兴奋地跑到她家(平时姜焱跟他几乎不往来。),语无伦次的重复这一句话,她对我笑了,麦爻对我笑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对我笑。 我只觉得心酸。 初中的日子过得飞快,回想起来,画面早已模糊暧昧,唯有那些欢笑永远存留于我们记忆的最深处。我记得初二结束前我们要统一参加市里的生物化学会考。镇上初中的副科名存实亡,我们的地理课由数学老师兼任,生物课由物理老师包揽。这课上的,大家心知肚明。我的地理书跟生物书都是崭新的。老师给我们突击复习了两节课就赶鸭子上架。这试考的,班上乱成一锅粥。几个考场相互串考,有同学不亦悦乎的楼上楼下的传送答案。老师们都非常有默契的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抽烟聊天。书本是不允许带进考场的,大家只能集众人之智慧。我坐在位子上认认真真的考,左邻右舍正伸长脖子等着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相信我会写,实际上我也在乱填。第一轮选择性填空下来,我看着大片空白没辙了。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向外转战。瞄见一张试卷,不错不错,写了不少,我连忙抢过来抄。还没等我左翻右找倒腾出可供参考的答案,试卷的主人一头雾水的看我,班长,我全是抄你的啊。 靠,我说答案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呢。 十八般武艺使尽,最后都有人把书给翻出来了,大家分工合作,终于写完试卷交上去。结果开班会的时候,老班一脸严肃,生物地理会考的模拟考纪律实在太差了。大家哀嚎,苍天,你早点说是模拟考啊,害得我们抄的那么辛苦。 老师嘴巴差点没被自己的不肖弟子气歪。 我在信件里绘声绘色地向陆西描述这些事。他回复,笑翻了,暑假你能不能到我家来玩。我想了想,初三要多买些参考书,镇上的小书店肯定不能满足我的需要。于是我的信笺上只写了两个字,好的。初二的期末考试关系着初三分班,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 第19章 姜焱跟地瓜进入了冷战期,两个生活目标相差太远的人总会走到这一天。姜焱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此刻只剩下一双黑黑的大眼睛。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我只好默默的陪伴在她身边。两个女孩子一起复习功课,一起讨论题目,一起看天上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我们寂寥而孤单的青春把时间拉的细细长长。我想我们的生命中总会出现这样的同伴,她们见证了我们彼此的成长。年华若伤,岁月如歌,快乐也好,忧伤也罢,日历终究会一页页的翻过。 陆妈妈开着车子去站台接我。她好像永远也不会老一样,永远漂亮而时髦。一件改良的紫色旗袍把她的身材勾勒的让路过的青春少女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流连。陆妈妈只在胸前别了一枚小小的水钻,不张扬却别有一番风韵。我偷偷对陆西讲,你妈妈真优雅。他闻言微笑,极力隐忍着眼底的得意。我推了他一下。陆妈妈从反光镜里看到我们,笑了起来。我吐吐舌头,连忙端坐好。 到了书店挑选好参考书,陆妈妈要付账,我执意不肯。最后她告诉我,她的购书券不用也不能折现,只会浪费掉。陆西也劝我别跟他妈争,我这才作罢。因为陆西暑假还得去上竞赛辅导,他也挑选了好几本参考书,我拿过来翻了看看,悲哀的发现,就着答案我也看不懂题目。他听了我的感慨,乐的说不出话来,那笑弯了的眼睛,甭提有多得意。 我以为那一桌的饭菜是阿姨做的,结果看到陆爸爸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只觉得陆妈妈实在是幸福。我说我爸一年到头难得给自己盛一碗饭,陆妈妈听了笑笑。饭桌上,陆爸爸陆妈妈竭力要留我住几天。我推辞,我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 “这有什么关系,让西西下午陪你去商场买两套好了。阿姨下午还有事,不然阿姨一定亲自帮你挑。西西,认真点给麦麦挑,回头妈给你报销。” 陆西笑着问,光报销花费啊,劳务费怎么算。 “不要不要。”我连忙摆手,“陆西明天就去上辅导班了,我还不得无聊死。再说我都答应我舅回去给我表弟补英语了。这家伙小升初英语差点没不及格。” “怎么会无聊呢,阿姨晚上回来就带你俩出去玩。要不,阿姨也给你报个名,你跟西西一道去上辅导班吧。” “不要!”我惊恐,“我才不要去呢。我们暑假统共才放一个月不到就要去补课,我才不要再上什么辅导班呢。我连小学竞赛数学题都没看明白过。” 陆西扑哧笑出声来,妈,哪有你这样留客的,简直是硬要把人给吓走。 吃完饭,我俩上陆西的房间去玩了一会儿电脑游戏。他突然问我,多留两天好吗?我课上完了就马上回来陪你。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不喜欢等待,等待会让我不自在。陆西没有再说话,他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不住的跳跃,我看着屏幕上不断上涨的积分一点也不觉得快乐。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可以十年如一日,也可以一日如三秋, 他忽然退出游戏,关了机。 “走吧,你陪我去超市,把东西带给爷爷奶奶。” “啊?”我有点疑惑,“陆妈妈没有准备好这些吗?” 他已经走到房门口,闻言,回头沉沉的看着我。我慌乱间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我乱乱地唤他的名字,陆西。 叫这个名字的人慢慢地走到我面前,浅浅微笑,麦麦,走吧。他的脸逆光,从窗户和房门钻进来的阳光在其上投下暗黝黝的阴影。他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翘,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的在我脸上滚动,沁凉如露的目光被我越来越烫的面庞炙烤成白色的氤氲。弥漫的雾气,他的脸清晰而模糊,我的脑海清醒而迷茫。 “哦。”我慌忙低下头。仿佛就是这电击火石的瞬间,我沉睡许久的性别意识突然被唤醒。我脸红的诡异,别扭的跟在他后面。他同我说话,我回答的声音就像蚊子哼一样。我不敢碰他的眼睛,目光刚爬到他的下巴就惊慌无措的逃开。 “麦麦你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嗯。”我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答。 “麦麦,暑假你打算做些什么?” “哦。” “麦麦,你说我们买些什么给爷爷奶奶好?” “呃。” 前面不断移动的人影忽然停下,我收力不及,撞到了他的背上。 “你干嘛不走啊你?”我捂着被撞酸的鼻子,眉头不满地皱起。 他转过身子,又好笑又好气的看我,麦麦,我刚才说什么你听到了没有。 说什么啊,我心虚的摸着鼻子嘿嘿的笑,低下头,匆匆往前面走。路上差点还撞到了摩托车。 “你小心点啊你。”陆西及时拉住了我,半是埋怨半是担忧的念叨。我的肩膀被他抓着,整个人几乎要贴在他的怀里了。我慌忙跳开来,六神无主之下差点连红灯也一并闯过。 陆西家离超市才一百多米的距离,一路都是碧浓如墨的林荫道,我愣是走的满头大汗,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陆西在超市门口买了杯冰淇淋递给我,我条件反射的状态竟然是想推开,他递过来的冰块都是火焰山。 “吃吧,一杯冰淇淋还吃不胖。我给你挑了卡路里最低的那种。”不明就里的陆西同学还在不遗余力的向我推销,可怜我连他的手都不敢看了。 “镇上水果品种少,我去挑水果,你去买别的东西。”一进入口,我就迫不及待地甩开陆西。老天,我再不找个地方平复一下心情,我终有一天会因心力衰竭而亡。 我在超市里吹了半天冷气,脸上的温度才渐渐恢复正常。我想想也哭笑不得,我竟然对着陆西发花痴了,简直就跟乱仑一样。本来陆西是我一路看着从美正太成长为美少年的,他的容貌再出色我正常情况下都会视而不见。这次大概距离上次看到他的时间太长,我这个没意志力的盯着他看了三秒钟竟然颜面扫地的惊艳了。@@这要让他知道了,我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我揉揉鼻子,深吸一口气,雄赳赳气昂昂上三楼,挑选水果去也。 新上市的芒果清亮温和的微黄入眼舒爽,我走到摊前,夹在三三两两挑选的人堆里比来比去。我也不会挑选芒果,只能拣色泽干净的装进袋子。旁边眼明手快的人已经挑选好了去称重贴条。我还站在原地慢慢挑选。旁边不远处有什么商品新鲜出炉促销活动,人潮汹涌,我的胸部被人猛地抓了一下。 十四岁的我,身体正经历着微妙而神奇的变化。胸前微微凸起的小小的硬核连自己不经意间碰到都会痛的一阵瑟缩,那萌芽似的乳哪里禁得住这般恶意凶狠的拧捏。 眼前一黑,脑海里一片空白,我的脑子缺氧了好几秒钟才恢复清明。双眼的视野慢慢清晰,我愤怒的瞪着旁边道貌岸然的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从挑选芒果开始他就一直紧挨着站在我旁边。胸部巨大的痛楚和强烈的羞耻感让我嘴唇都忍不住瑟瑟发抖。我羞愤难当,恨不得杀了这个猪蹄子乱伸的无耻男人。他快步走到旁边的摊位,目光猥琐的看着我,黑框眼镜下入发面馒头般白滚滚的脸挂着得意,你能拿我怎么样。旁边的人流漠不关心的来来往往,偶尔投过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的轻蔑,个个都等着看我的笑话。我知道刚才的一幕定然落入了不少人的眼睛,我所站的位置也没有多隐蔽,只是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我说话。我的肩膀不住的颤抖,一般是久久难消的疼痛,一半是心头的委屈。我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我没有勇气跳起来大声怒斥他猥亵我,我只能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当场落泪。 旁边的人潮渐渐散尽,那只咸猪手也混在人群里消失不见。我站在芒果摊前,手里的袋子散了一边口,芒果滚了几个出来。 我低下头捡芒果,重力推波助澜,泪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我又气又恨又委屈,胸部还在隐隐作痛,心里的苦楚翻江倒海。 “麦麦,水果买好了没有?”陆西推着推车过来,蹲下身子帮我捡芒果。 我转过身,飞快的擦干净眼泪,低声含混不清的支吾,还没有,我也不知道选什么好。 “芒果不错,再挑几样就好了。”他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准备去旁边称重,转而又改了主意,“算了吧,等全挑好了再一块称。” “哦,好的。”我心神不宁的应道。 “麦麦,你怎么呢?”陆西忽然转过头盯着我的脸,“你好像要哭了一样。” 他一句话害得我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差点又涌上来。我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百味交集,委屈难过牵织在一起,嘴唇蠕动了许久,却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我脸涨得通红,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手捏着芒果好想要把里面的汁水全挤榨出来。我很想大声的哭,我很想亲手剁了那只猪爪子,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个死不要脸的流氓;可事实上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违心地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你的脸色很难看,手好凉。”陆西皱眉问,“麦麦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我没事,大概刚才站在冷气口时间有点长。”我虚弱的挤出惨淡的笑脸,“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很好。” 走了几步,陆西忽然低声道:“洗手间在出口的旁边,你先过去。等我买好东西就出去找你。记住,就在出口的右手边。” 我心中一动,侧头看他微微泛红的脸。他神色有些尴尬,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 “那个在二楼,我带你过去挑。”他看了眼我的牛仔裤,动手解衬衫的扣子,“衣服借你。” “不要了。”我抓住他的手,轻轻道,“不是那个。” 他怔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在我面前挠挠头,自嘲道,看来健康卫生课开了也有副作用。 我的脸也跟着腾地红了起来,连连催促他,走了走了,赶紧去找水果。 挑选好东西,我们在三楼结了帐准备往下走。快到楼梯口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刚才的咸猪手正色迷迷的盯着楼上看。四楼的电梯上有个穿短裙的美女正在一边往下走一边打电话。咸猪手看得过于入迷,脚下一踏空,直接滚了下去。旁边有人惊叫,他一路滚到了底下。 “活该!臭色狼!摔死最好!”我愤愤的看着那个躺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的男人,旁边有人走过,一脚踩在他摔落的眼镜上。 陆西略有些疑惑的看我,我抿住嘴唇,匆匆向前走。他紧紧跟在我后面,遇到人多的时候立刻把我拉到他身边。我们没有再对那件事说一个字。 回到家里,我把东西分类整理好。陆爸陆妈都不在,我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陆西削好了水果端到我面前,我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片就放下了。窗外大片大片浓荫如碧,雪白的墙壁有斑驳的光影。 “你要不要吃点冷饮?” 我摇摇头,双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时间是一条无声的河,缓缓的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流淌。等到外面的日光不再那么热烈,我轻声道,我该回家了。 他看了我一眼,吃过晚饭再走吧,我叫我妈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笑着摇摇头,“我妈会等我吃晚饭。” “我送你。”他没有多言语,拎起大大小小的袋子走在前面,两个人的空间有种难言尴尬。 我想如果没有那只咸猪手,这个夏日我会过得很快乐。可是它出现了,我小小的快乐成了无言的恐慌和愤怒。 走到公交站台前,我轻声对陆西说,你先回去吧,我到家了会给你打电话。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我陪你。 我以为他所说的陪伴就是等到公交车过来送我上车,没想到他也跟到了车上。 “你上来干什么?”我莫名其妙,“你明天不是一早就要去上辅导班么?车上人还这么多。” “我送你回家。”他给我挤出一片小小的空间,笑容清爽而明亮。 “不用了。”我哑然失笑,“这点距离,我还不至于迷路。你下一站就下去吧,我可以的。” “我送你回家。”他调整了一下手的姿势,认真地微笑,“麦麦,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地方。” 我略有些惊愕的看着他,他安安静静的微笑,扶住我肩膀的那只手始终没有移动过位置。 陆西在爷爷奶奶家匆匆忙忙地吃了顿晚饭又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我送他上站台的时候,他狡黠的笑,要不你也送我回去吧。 “不要,那我就没办法坐公交车回来了。” “那样最好,你就住我家。我把房间让给你,我去住客房。”他一本正经的提议。 “才不要!你的房间肯定满是球鞋和臭袜子的味道。” “那你刚好帮我洗干净,你不是怕没事做无聊吗?” “去,我才不当苦力呢。”公交车来了,我把他推上车。 第20章 独自坐在书桌前,我心情很不错,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写了一套英语模拟卷。呵,真不赖,阅读和完形我居然全对。 学校重新分班,我跟姜焱没能继续在一起。倒是地瓜,他煞费苦心的老爸把他送到了我座位的前面。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对我不住的作揖,嘴里不伦不类的念叨,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同桌瞭了他一眼,怒吼,小日本崽子,拖出去打!旁边一周的人都笑翻了。快班要赶进度,老师题目往往只讲一遍就算过去了。我从念书起就不是一个上课多认真的学生,身子是一本正经的端坐着,脑子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关注着老师的讲课就谢天谢地了。初中的课程也没有多艰深晦涩,就这样我竟然也能混的堪堪,不得不说老天爷有时候也是不长眼的。 底子本来就薄的地瓜被亲爹毫无商量的丢到了这么一个水深火热的渣滓洞,小日子过得凄凄惨惨切切。他的旁边也是个关系户,闲暇时最喜欢回过头来向我跟我同桌描绘他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宏伟蓝图。 “我一离开这个鸟学校就包百十亩田,里面种水稻再养黄鳝和龙虾。现在龙虾多贵啊,弄这个肯定来钱。嗳,班长,你跟单珊来的话,我烧龙虾和黄鳝招待你们,保证是土生土长纯天然,不含激素敌敌畏。” “好嗳,讲好的,我们一定放开了肚皮吃。”我写完了物理作业,丢到前面地瓜的桌上。日子终究得让人过不是。 “龙虾跟黄鳝会不会打起来啊?再养点小螃蟹也不错,用面粉和了放油锅里炸,酥脆,喷香!”我同桌一脸神往。 “真的真的。”地瓜放着作业不抄,极富个人特色的脑袋也凑了过来,被未来的养殖大户推到边上去。 “快抄!抄完了老子还要抄呢。” “哎哎哎,没多少的,你也让地瓜休息一下嘛。人家都马不停蹄的从中午抄到现在了。劳逸结合劳逸结合。”我同桌笑眯眯的出来当和事佬。 “不行,等他劳逸结合完我就没时间了。” “今天你先抄还不好吗?”地瓜把作业本一推,兴致勃勃的跟我同桌讨论起来螃蟹的吃法。 “你没看我现在正忙着吗?一边去,赶紧抄,等老子讲完了还等着用呢。”地瓜的同桌,哦,我想起来了,他叫张京。此刻这位同学正讲得唾星四溅,在兴头上怎么肯回去乖乖的完成作业。他兴致盎然地给我们细细描述前景的美好。 “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呆在田里,看稻子长的沉坠坠的。呵,那些小龙虾,喂,地瓜,你们家应该跟大超市学学,不要只卖一点点日用品。像鱼啊虾啊,黄鳝啊,吃的菜也得卖卖。不能老是坐井观天。这样吧,我优先提供给你家,保证绿色无污染。” “还无污染哩!你们家种田不洒化肥不喷农药?这样吧,你给我打八折我就收。”地瓜煞有介事的讨价还价。 “喂,粮贱伤农你知道不,还让不让我们八万万农民兄弟活了。”张京义愤填膺,边上同学一阵侧目。我立刻装模作样地训斥两句,嗳嗳,你们俩好了吧,这还在上自习呢。 完了我压低脑袋小小声的问,那稻田里也不能总有水吧,稻子还不得全淹死。 “当然不是了。”张京鄙夷的看我,“班长,你也就一书呆子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我没有。”被他说的,我面上挂不住,连忙否认。 “那你说说,是哪五谷?”他得意洋洋的笑。 我梗住了,我还真不知道。你知道吗? “班长,这也没啥丢人的,你要承认术业有专攻。”张京老神在在的拍拍我的肩膀,做悲天悯人状,“你也不要觉得悲观绝望,认为自己是社会的累赘,人民的蛀虫。毛主席说过,这些秀才,养起来便是。”言辞间情之灼灼,一脸宽宏大量君子容人所不能容的恳切神色。 靠,我几欲吐血,欺我没文化不是,当我不晓得毛主席他老人家这句话是说周作人的。咱怎么也一满腔热血铮铮硬骨的中华好儿女,咋就沦落到与汉奸为伍的境地了呢。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他,不小心瞄到了老班正悄无声息地潜到了他身后。班上一下子安静的只听见同学们小心翼翼翻动书页的声音。我拼命对张京眨眼睛。这个后知后觉或者说是不知不觉的倒霉孩子兀自说的眉飞色舞。 “你说田里没水的时候?没水的时候我养鸡啊。我不用鸡饲料养,那里面有激素,我养出来的鸡都是正宗的草鸡。地瓜,鸡蛋你们家要不?” 地瓜死命把头埋进书里,脸都快贴到纸上了。 “嗳,班长你一直眨眼睛你累不累啊你。” 我也快想哭了。 “哟,班上怎么这么安静啊。”张京摸着头看看一个个埋着的脑袋,讪笑,大家还真认真。 等到可爱的张京同学讪讪的转过脑袋,班主任微笑,再微笑。 手一提,张京的一小撮头发落到了班主任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间。 “张京,我们去办公室好好谈谈你的养鸡场。”人高马大的新任班主任悬千斤于一发,被抓了个正行的张京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嘴里不住的嚷,嗳,嗳,老师你手轻一点啊,我的头发。 人一消失,班上就笑翻了。 下课我去老班办公室的时候,张京灰头搭脑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我瞧了,笑得不行。他一见我,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 “班……班长,你能不能给我买两只鸡爪子去?站在这儿实在无聊。”他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 “鸡爪子?”老班刚好出来倒茶叶渣,闻言冷笑,“养鸡场都有了,怎么还吃外面的鸡爪子。” “老师您不知道,这搞事业在专不在全。咱是从事养殖业的,就不能把加工业也一并揽下。版图放的太远就鞭长莫及,容易出纰漏。” 老班脸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连连摆手,回去,回去,把《出师表》抄五遍明天送上来。 张京一听,脸皱的跟个苦瓜似的,口里央求,老师,你还是让我站着吧。 老班脸一板,咬牙切齿,十遍! 第二天张京的右手谁不小心碰一下,他都嗷嗷直叫。就这样还想当养殖大户?我跟我同桌都觉得他的龙虾大餐,悬! 地瓜在边上乐呵乐呵的,现在张京手等于是废着的,没人再死命催他赶紧抄完作业了。 我觉得地瓜是个挺好的人,他会是我们小镇上姑娘父母中意的老实女婿。只是姜焱并不想成为小镇上的超市老板娘。 繁华散尽,遍览浮世流光才会倾心觅一处世外桃源。而梦想,从来无所谓对与错。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为什么在周日的傍晚走进姜焱班上的教室。周日下午是每周例行的放风时间,此刻距离晚自习铃声还有一个多小时。教室里阒然无语,后面的座椅上两个仅仅相依偎的人正黏在一起安安静静的接吻。 那时候的孩子多淳朴,所谓谈恋爱,也只是相约上下学,偶尔没人的瞬间,牵牵小手,被熟人撞见立刻慌不迭的松开,两张小脸红扑扑。 身边谈恋爱的同学绝非绝无仅有,如我一般到了初三还一直孤家寡人的反而是个异类。但大多数还停留在两小无猜嫌的纯真年代,至少我表面上看到的是这样。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现场直播版的kiss秀,脑子轰的一下,傻愣愣呆立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如胶似漆宛若连体婴儿的两位主角。 “喂,你看这么久不嫌累啊。”男主角终于发话了。 由于下楼时我落下了眼镜,加上他们的位置背光,我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和她的脸。 “啊?对……对不起。你们,你们,你们自便。”惊慌失措下,我结结巴巴的直想落荒而逃。想想我真是一老实厚道的好孩子。我不小 心现场撞到了真人版kiss还觉得是侵犯了别人的隐私,尴尬的只想赶紧闪人。 男生笑出声来,低头对她怀里的女生道,你们学校的女生还真有意思。 他这一转换身形不好,我看清了他怀抱里熟悉的面孔。 “姜焱?” 她换了发型,身上衣服也不再是惯常的风格,我刚才竟然没有认出来。 “你们,你们,对不起,打扰了。”我匆匆忙忙的逃一般跑出去。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只是很怕此刻面对我的好朋友姜焱。 回到教室正碰上地瓜给我们发红蛋,他堂哥生儿子。 “班长,吃喜蛋。”他笑嘻嘻的递给我。 我接过蛋,机械的拨开壳,蛋白直接拉下来露出了浅黄色的蛋黄。 地瓜最后还是知道了姜焱的事。学校那么小,从市区过来的几个借读生又是那么张扬。绯闻永远是流传最快的新闻,尤其是对有心人而言。慢慢明白了旁人的指指戳戳和不怀好意的笑容蕴藏的意味之后,地瓜的举动叫人大跌眼镜。 他约姜焱的男友出来决斗。 我听到消息后正在吃的果冻差点卡到嗓子眼里。国家有关部门几年后立法禁止生产小果冻真是英明神武。 男生怎么这么热衷于用拳头去解决问题。 我跑到姜焱班上去找她。她同桌说她刚匆匆忙忙的出去了。我赶紧跑下楼,正逢午休时间段,校园里静悄悄的。我想了想,试着去学校的小树林看看 地瓜站在树林间隙最大的空地上,阳光从枝杈树叶间筛落下来,落在他微微黑红的面孔,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的往外冒。 “来,咱们划个道。赢了我,你跟她怎样我都不会再管。”地瓜舔着嘴唇,粗声嘎气的喊。 “地瓜,你别这样。”姜焱站在两个人中间,左右为难。 我隐在树后,考虑要不要去劝架。班主任已经看每次考试都拖我们班后腿的地瓜很不顺眼了,要再弄个打架事件,一准会把他赶到慢班去。再说,大家能解决问题吗?姜焱又不会因为他给你那个小白脸几拳而回心转意。 我还在心里左思右想天人交战,一直默不作声的姜焱男友忽然嗤笑,干什么?你当是中世纪么。 “中世纪?”地瓜有些发怔,茫然的看着对方。 我看着那个男生轻蔑的笑容,只觉得愤怒。我的同伴遭受这样的羞辱,就好像这羞辱也落到了我身上一样。 “你连中世纪都不知道还装什么骑士?我很忙,没空陪你鬼扯。”说罢,他扫了眼姜焱,神色不悦,“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姜焱僵在原地,嘴唇抿得紧紧。 “你走不走啊,你不走我走。”他脸一沉,明显很不耐烦。 “你急着走什么?”地瓜快步向前几步,拦在他前面,梗着脑袋,“你不会连一场架也不愿意为她打吧。” “哧——”男生仿佛无法忍耐看到他的脸一样把头扭开,手指止在他的额头上,“我没空陪你玩,超龄问题儿童。” “说到底,你就是连架都不会愿意为她打!”地瓜暴怒,一把抓住了他衣服的领口,怒吼,“你就是这样喜欢她的?” “姜焱,你让他松手,你怎么净认识这些不上档次的家伙,神经病!”男生抢自己的领口,嫌恶的扫了眼地瓜,眉头皱的老深。 “你说什么你!”地瓜想挥拳头,被他躲开。 “要疯你们自己疯,我没空奉陪。”男生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神色间很是懊恼,愤愤的咒骂了一句什么。 “你别走!连场架都不肯为她打,你有什么资格跟她在一起。”地瓜急急的跟上。我诧异的看姜焱,她几乎不曾说出劝阻的话。 “你愿意打架就自己打,说不定还能琢磨出七伤拳。”男生再一次喊姜焱,“你到底走不走?他妈的要知道是这种破事,我才不会跑到这里来浪费时间。以后交朋友睁大点眼睛,净是脑子进水的。” “你为我打一次架不行吗?”姜焱的嘴唇像要被自己咬出血,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男朋友。 男生勃然大怒,呵斥道:“你脑子也进水了吗?莫名其妙的打什么架。” 姜焱不甘示弱,别人挑上门来,你都不肯为你的女朋友出头吗? 男生竭力忍住怒气解释,那不是一回事,我们又不是动物,要用脑子解决问题,而不是靠打架。 姜焱始终坚持,你真的不愿意为我打这场架? 被惹毛了的男生厌烦的挪开了眼睛,冷冷道,神经病!你要真这么想找个疯子,旁边就有一个最好的人选。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地瓜急了,额头上的汗水随着抬头纹的波动神经质般跳跃。 “你这人有毛病啊你,我把她让给你了你倒不高兴了。”男生指了指姜焱,“现在还给你,还是完璧归赵,放心,我没动过她。别人有没有动过我就不知道了。”说罢,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淡笑着转身欲走。 姜焱眼睛睁得大大,呆若木鸡,眼神直勾勾的瞪着他。 暴怒的地瓜冲上去挥了一拳。男生轻轻松松的闪开,就势将他扳倒在地。 “你还有完没完了你?老子不动手是卖姜焱个面子。别给你脸不要脸。”男生冷冷地撇了撇嘴角,讥诮道,“农民就是农民。” “你滚!”姜焱忽然暴喝,蹲在地上嘤嘤的哭。地瓜手忙脚乱的想找东西给她擦眼泪,被她躲开,她哭喊着,你也滚!你们都给我滚! 男生好笑的摸摸鼻子,摇头准备走开。地瓜怪叫着扑过去跟他扭打成一团。暴怒的地瓜就像条愤怒的牛犊,拼命的拳打脚踢。他从来不顾及对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就好像那一拳拳下来是别人替他承受一样。他用手,用脚,甚至用牙齿用指甲,什么套路都谈不上,完全跟个疯子似的乱踢乱打。达达尼昂可以战胜红衣主教的火枪手,却照样倒在旅店老板的棍子铁锹下。刚才还竭力避免触碰到地瓜的男生猝然之下也被折腾的神情狼狈,细皮嫩肉的脸上多了几道擦痕。他不耐烦纠缠,渐渐适应了地瓜毫无章法的打法以后,迅速挥出几拳把一鼓作气再而衰的地瓜打趴到了地上。姜焱停止了哭泣,始终神色木然的看着两个因为她而厮打的男孩。 “这下你心满意足了?看到我们两个为你打起来。”好不容易摆脱地瓜纠缠的男生冷漠的扫了自己女友一眼,愤愤道,“神经病!” 姜焱冷然着一双眼,不看他,亦不看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地瓜。她的下颚还残存着眼泪,那泪珠儿混杂了尘土和油汗,不复最初的晶莹。我站在绿杨阴里,看着她熟悉面孔,陌生的表情,心中百味交杂。 男生的身影渐渐移出树林,他仿佛不经意般朝我隐身的方向投来一瞥,嘴角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我慌忙垂下脸,身体往树后又挪了挪。等我再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树林里已经恢复了安静。刚才闹得不可开交的空地上只丢下了一盒喝了一半的酸奶。姜焱只喝纯牛奶,地瓜说所有的奶类都有股腥味;况且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有中午喝奶的习惯,看来是那个男生留下的。我下意识的抬手看了看表,顿时心惊胆战,天!都已经上课了。 第21章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老师的课。我战战兢兢的喊了声“报告!”,老师竟然没有盘问我任何事情就点头示意我进去。前面地瓜的位子上空着,同桌指指前面,低声问我,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轻声回答,不晓得,我没找到他们。 话一出口我心里一咯噔,我撒谎了,我不假思索的撒谎了。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隐瞒。我只知道我不愿意姜焱知道我看见了她最难堪的一面,我宁愿一切都停留在我们分班之前。也许我的决定是正确的,那天以后,姜焱依然是我的好朋友。直到现在,我们仍旧会未必此而微笑垂泪。朋友之间,恐怕也得留一层窗户纸谁也不要捅破。 姜焱和男友分手的消息喧喧扬扬了数日后就随着期中考试的来临而渐渐平静。等到考完试,大家的目光悉数被学校橱窗粘贴出来的大榜攫住,谁还有心思去关注别人的春夏秋冬。姜焱的名次掉得很厉害,甚至跌出了红榜。我到老师办公室去拿批好的试卷时,正遇上她眼睛红红的出来。(初三班主任在同一个办公室。)我喊了她一声,她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盈盈的杏子眼里竟浮着一抹凄凉。那凄凉萧索的意味浓烈的背着光我都看的清清楚楚。我的嗓子被人捏住了,哑了三哑才发出迟疑的声音,姜焱,你怎么呢? “跟你没关系。”她迅速垂下眼睛,急急地想擦身过去。 “怎么着就跟我没关系了。”我有些生气,“咱们还是朋友不是,是朋友就别说这样的话。不就是考失手了一次,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犯得着这样上纲上线吗?” “你不懂得。”她嘟囔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班主任在里面喊我,麦爻,快点进来拿试卷,下节课还要讲评呢。 我看着她迅速消失在楼道里的高且瘦的身影,心里惆怅而难过。 下午的时候,姜焱来我们班教室等我放学,看见我,她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别这样说。”我轻轻扣着自己的书包带,淡淡的微笑,“实际上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地瓜。”感情不是市场经济,要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说到底,我们都是自私的女生,我只是用另一种态度生活,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的抉择。 她看着我,笑了笑,于是我们又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窗外大片大片的树影啊,同我们一道寂寞的成长。我没有在信里跟陆西说任何关于姜焱的事,我翻检那些信件的时候想,也许初三的我真的只是太忙了,忙到写信都是寥寥数语,忙到没有心情去喋喋不休别人的事。 陆西的信一如既往的温和幽默。展开淡蓝色的信纸,他浅浅的微笑仿佛就浮现在字里行间。他绘声绘色的向我描述校园里的种种趣事,字字句句都在诱惑我报考他们学校的高中部。我哑然失笑,陆西就是这样擅长迂回,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都不会直接说,可是到最后他总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的将这件东西送到他手里。我忽然起了坏心,在信里声声血字字泪的哭诉,初三的课程好难,我还是别报考你们高中了,我觉得自己肯定考不上。 呵,好家伙!这小子洋洋洒洒的回了我五张信纸,他分条逐句地向我解释,开始时总会有些不顺手的地方,学到后面融贯了就好了。我看他不着痕迹变着法子的夸我聪明反应快悟性好就想笑。呵呵,没想到他这么好逗,实在是好玩极了。我同桌看我对着信乐不可支,好奇心起,作势要抢,我不肯,两个人嬉闹着拉扯起来。 极为不凑巧的是,平时午自修从来不着班的班主任哪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跑到班上来了。我们这么一闹,自然没逃过目光如炬的老班的眼睛。然后,我既小学二年级之后,第二次因非公事件进了老师办公室。 我爸也经历了他平生第二次老师请。细想想也不怪老师草木皆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习太紧张了需要别的事情调剂调剂,一进初三,校园里秋天也是春天,桃花朵朵开。学业恋爱两头兼顾的毕竟是少数,期中考段考,好些老师眼里的重点中学苗子都栽了。我是我班主任的得意门生,我要是再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老师怕是比我都痛心疾首。 我在走廊里一早侯着,见着火急火燎的老爹,我怯生生的喊了句,爸。 我爸摸摸我的头,轻声问,怎么回事?。 我看反正是瞒不过了,只好简单的说了信的事。 我爸笑了,宽慰我,我当是什么事呢!不怕,只要不是我家闺女被人欺负了,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班主任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对我爸礼貌的点点头。我跟在我爸后面灰头土脸的进去了。 “麦 工,实在是不好意思,您这么忙我还把你找过来。”班主任笑容满面,连连示意我老爸喝茶。我站在一边,心里抖抖乎乎的七上八下。 “老师你这么说我实在是惭愧。孩子的事件件是大事,小孩子不懂事给老师添麻烦了,我们为人父母者面上无光啊。”我爸谢过了老师的茶水。 “麦爻要还说是不懂事,我们当老师的就没有能教下去的的学生了。麦工,我这次请你来只是想把有些苗头扼杀在萌芽中。麦爻一直都是个好学生,成绩好,人热情大方,同学们都喜欢她,我们当老师的也很看重她。我这次之所以让她也在这里听我们讲话,就是告诉她,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们没有什么要瞒着她讲的。麦爻,有没有告诉你爸老师为什么请他来?”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有点委屈又有点惶恐。 “麦工,你别怪麦爻。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彼此言语投机,书信往来多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但是,现在她毕竟是初三的学生,时间、精力都极其有限,如果还把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那么,对麦爻的学习势必会造成一些影响。麦工,我们都相信麦爻是个好孩子,我们谁也不希望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麦爻,我们必须防微杜渐。你现在也许还觉得几封信算不了什么,但是积少成多,勿以恶小而为之,从现在起你就得重视这个问题。”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也许是我平日的言行给老师造成了误会,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实际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强。我死死咬着下唇,低垂着眼睑。 “老师,这其中有一个误会我必须解释一下。其实这封信,是我跟麦爻妈妈商量着要那个孩子写的。麦爻这两次考试她都觉得自己扣了很多完全可以避免扣的分数。这孩子求好心切,老是苛责自己。那天吃饭的时候还问我跟她妈,要是她考不上一中怎么办。我们劝了她好久,她还是闷闷不乐。我跟她妈妈商量了一下,觉得我们说了她肯定心里想,你们知道什么。我们想来想去,还是找个她听的进去话的人劝劝他。于是我们就打了个电话给那个孩子,好好给他重建一下自信心。那孩子成绩好,我们打小就拿他给麦爻当榜样,麦爻也从小就服他。”我爸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我目瞪口呆,有主动合谋孩子欺瞒老师的家长吗?有!我爸就是。 “是这样啊。”班主任手指叩击着桌面,笑容不减,“这样最好,麦爻是个好学生,现在又是个特殊的时间段,多事之秋。孩子安安稳稳的度过中考还是关键。” “当然,我们家长肯定会配合老师教育好孩子。”我爸伸出手跟老师热情的握了握,满口允诺。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我爸自行车后面,忐忑不安的问,爸,你就不再问我什么吗? “问什么?”我爸不急不缓地蹬着车,语气温和,“你不都已经告诉爸爸了么。我跟你妈都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女儿。通通信又怎么呢?上个初三还连这点人身自由都没有了?他一老师根本就无权看你的信件!为你好也不行。他还教过你们初二时的政治?公民最起码的隐私权都不懂。” “爸——”我哭丧着脸,“那是我同意他看的。” 班主任说,麦爻,把信给老师看看好不好?我能说不吗? “你干嘛让他看你的信?”我爸不满的训斥,“以后别这样了知道不知道。别人想指责你什么得他们自己拿出证据来,而不是你竭尽全力的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是不是只要我不想,你们也不可以看我的信?”我鼓足勇气问。 “当然。”我爸斩钉截铁,“不止是信件,包括电话日记什么的,我跟你妈都会充分尊重你的隐私权。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我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知道我爸这算不算是怀柔政策,反正效果不错。我一路跌跌撞撞的成长,小错不断,大方向却从来没有站错过队。年少的我们,只是倔强叛逆,越是不许越是执着。对我们无所拘束了,反而意兴阑珊。 班主任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我另眼相待。我依然是他器重的好学生。每个班一个的省作文竞赛名额他也给了我。我那时候作文已经流露出叛道离经的端倪,考试作文不让写什么,我就偏爱写什么。为此,班主任比我还头疼。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把这个宝贵的名额给我,感觉好像拿钱打水漂。 “好好去写,星期天早上记得到教学楼前面集合。二班的李老师带队,你别迟到了。”老班手转着钢笔,微笑着叮嘱我。 我点点头,出了办公室。心里清楚,信件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等到校车停下,我看到巨大的招牌,“XX一中”,我才惊讶的发现,原来比赛地点竟然是陆西他们学校。走在他描述过无数次的校园里,我觉得真切而恍惚。我们一帮土包子看着面积是我们初中几十倍的校园,真像是刘姥姥走进大观园。我说出了自己的感慨,旁边的校友推我,笑言,你才刘姥姥呢,我们起码也是王熙凤。 按照一路的指示牌,我们来到比赛地点,第一阶梯教室。若干年后,我也对这些熟视无睹。可是当时,我却是第一次亲身坐在阶梯教室里。我的同学都是土生土长,新鲜感自然不逊色于我。我们好奇的四下打量,陈焕生进城,瞅什么都兴致盎然。我们小小声的窃窃私语,你说,我怎么觉得光这个阶梯教室就比我学校都大啊。有男生讪笑,喜欢啊,你们就留在这里别回去了。我们女生立刻不甘示弱的回敬,不回去就不回去。 “同学,你们声音能不能小点,会打扰到别人。”坐在我们前排的男生忽然回头敲了敲我的桌子。 “啊?”我陡然看到在我面前放大的脸,身体本能向后一缩,期期艾艾,“哦,不好意思。”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又转回去了。 “喂喂。”坐我边上的女生拉我的胳膊,压低的声音抑不住兴奋,“苍天,他好帅啊。麦爻,麦爻,去看看他是什么学校的。” “有这么夸张吗?”我哭笑不得想挣开她一直激动的绞着我的手。 “切,别玩矜持。不帅刚才是谁看呆了的。”她鄙夷。 “拜托,误会,我根本就没看清他是什么样。” “没看清是什么样就呆了,要看清是什么样还不得口鼻流血啊。” “你怎么不七窍流血,直接中毒身亡啊。”我实在是又好笑又好气。 “NO,NO,不是中毒,而是中蛊。”她一本正经的纠正。 我差点没笑喷过去。从我的位置只能看见他黑黑的后脑勺,我旁边的女生就要我把头挪到她的位子上看他的侧脸。可惜这样费力也只能勉强瞥见他的下巴和一半鼻子。他的皮肤有些接近古铜色,鼻梁颇高。因为没看见眼睛,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算不算帅。被我们一直偷偷窥探的男生忽然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他没有再说话,可我知道他眼里的神色绝对算不上善意。是什么呢,厌烦,还有轻蔑。我看着他的眼睛,索性厚着脸皮对视下去。 “麦麦。”桌子被敲了敲,我抬头,对上陆西温柔和煦的笑脸,他眼角眉梢皆掩不住满满的欣喜,“你也来了。” “陆西!”我也欣喜地喊,眼睛一转,我又换了腔调,“怎么,还不带我来的哦?” “当然不是。”他拍拍我的头,笑着问我,“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下午没有辅导课。” “你没辅导课我还有作业。”我笑,“再说,我们一起来的,我一个人走开不好。” 他好像有些失望,想说些什么,可讲台上,老师已经催促学生准备考试。他只好走到我前面两排坐下。旁边的女生推我,眼睛别有深意的眨了眨,我笑笑,从笔袋里拿出水笔和胶带。坐我前面的男生转过身子,略有些讶然的看我。我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老师已经发卷发到我们这边,见状低声斥他坐好。 比赛有三个小时的写作时间,可我们大多数人两个小时不到就搁下笔了。我写下第一句后就在心里向老班忏悔,老师,对不起,文章写砸了。旁边百无聊赖的女生一直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她的帅哥姓名学校。可是她的方位不好,怎么也看不清楚。她推我,让我替她看。我闹不过她,又怕太过推诿会引起老师的误会,只好勉为其难。刚好他翻页,我趁机看清了密封栏上他的信息:孙郴,XX一中。原来是地主。我在那里纠结,那个郴字念什么啊,从来只有我的名字叫别人犯难,今天我也被郁闷到了。我旁边的女生又开始拼命的推我。我在草稿纸上写下给她看的时候,监考老师终于忍无可忍的走过来了。大概是看我们远道而来不容易,老师只是微笑着建议我们写完了可以先交卷。我那时脸皮薄,老师一句话落立刻忙不迭的把试卷递上。前排的那个男生也被惊动了,他回头扫了一眼我的试卷,神情激动。我在心里嘟囔,犯不着这么喜形于色吧,我又没招你惹你,我倒霉你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老师收完卷子上去。我收拾东西准备出教室,陆西也回过头来,看见我,笑着摇摇头。我立刻对他做了个鬼脸。 出了考场,我跟同样被迫交卷的女生大眼瞪小眼。然后我们这两个无聊的女人就站在楼道上讨论那个字究竟念什么。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达成统一意见。决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翻《新华字典》。过了半个多小时,陆西也交卷出考场了,他笑我,又干什么坏事了?我指着正在和我们学校带队来的李老师商量“郴”字念法的女生,苦着脸力证自己的清白,我是无辜的。他笑着摸摸我的头,轻声问,中午去我家吃饭吧,阿姨烧菜很好吃的。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随便你。 我笑笑,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楼梯扶手的下端。 考试结束铃声响了,考生们如潮水向外涌。老师在走廊的那头喊我,麦爻,我们该回去了。我推推陆西,轻声道,我走了。他还想再说什么,我已经跳开。对他挥挥手,跑向大部队。 人实在太多,我对他们喊,手向外指指,示意楼下汇合,然后从另一个楼梯口上去绕道下去。 “麦麦,麦麦。” 后面有人喊,我的小名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个陌生的声音。我迟疑的回头看,是刚才坐我前面的男生。 “孙郴,我是孙郴。”他急急忙忙的自我介绍。 “哦。”我虚虚地笑,心里琢磨,原来这个字是念chén啊。 “麦爻,这边,你快下来。”底下老师正喊我。 我连忙挥手,大声喊,我就下来。 回过头看陌生的男孩,他匆忙拿过我的手,用水笔写下一串数字,口里念念有词,这是我的电话,记得打给我。 我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算什么。 老师还在催促,我懒得跟这个莫名其妙的男生一般见识,没讲话就跑下去了。 第22章 车子里很空旷,大家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女生围在老师旁边,叽叽喳喳的讲着学校里的事。我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就找了个稍微靠后的位置补眠。车窗外的风景一路飞速的后退,萧索的冬景却没有文人墨客笔下常见的凄清,大概是由于马路两旁的菜地里青菜茼蒿白菜如翡翠白玉般明艳醒目的缘故。枯折的茎草身姿娇柔的随风起舞,如掌上轻盈若燕的赵氏飞燕。远处的河流安安静静的流淌,平和而不凝滞。一切都是清新的,灵动的,分分秒秒都在变化。我突然想起物理上所言,静止是相对而言,运动才是永恒的。只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妙极了。 看着看着,眼睛渐渐困顿起来,就在这一色素淡的风景中渐渐眯睡着摇进了外婆的澎湖湾。道路并不平坦宽敞,车子就好像在海面上颠簸的小船,身子晃晃的,如童年时妈妈不断推动的摇篮。轻轻的,车窗外的风声是《摇篮曲》的声音,我隐隐约约的回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些水印明信片般的画面,渐渐从记忆的深处慢慢浮现在眼前。高大葱碧的洋槐,我在树下翘首以待的小脸,一树的金辉从枝丫绿叶间筛落下来,晃晃的,在我的身上脸上不断跳跃。空气太清新,阳光太灿烂,明亮的让我眯起了眼睛,看不清我究竟在看什么 。 车子忽然急煞住。司机呵斥了一句什么,卧在马路中间的一条土黄色的大狗迟缓的挪到了边上,摇着尾巴。我紧挨着的车窗经过它身旁时,迷迷糊糊睁开的睡眼只看见它黑玻璃似的眼珠子里流淌着的哀愁。朋友说我太感性,我似乎轻易的就能发现婴儿和动物的忧伤,它们不会诉说不会抱怨,可是它们同样会不快乐。 我想起常常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猫猫和狗狗,它们也都老了吧,老到没有太多的精力看对方不顺眼,老到可以相互帮忙抓虱子。猫猫现在不会再跳到我的床上打滚,比起这个,它明显更加青睐于趴在窝里,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静静的凝视远方。很多时候我甚至会以为它是在睁着眼睛睡觉。可是当我轻手蹑脚地靠近它身边,它总是会抬头看我一眼,偶尔也会有气无力的叫唤一声。我知道猫和狗的寿命都只有短短的十几年,我明白它们会先我们离开。我想让小孩子豢养宠物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漫长的岁月我们不得不一次次面临生离死别。 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再养宠物。 踏进家门口的院子,狗狗难得又跳到我跟前,绕着我的脚嗅了一圈。我弯下腰,摸摸它的大脑袋,轻声问,想不想你的小主人啊?我今天有看到他的哦。狗狗使劲地嗅着,我把手伸给它,它的大舌头立刻卷上来,不断的舔来舔去。我的掌心被毛糙糙的大舌头舔的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陆奶奶刚好出来倒水,看见我笑着喊,麦麦,今天你妈中午不回来,你到奶奶这儿来吃饭。 我笑着应答,勒了一下狗狗毛茸茸的脖子,唤道,去,找猫猫玩去。它看了我一眼,自己先一路小跑进屋去了。我在心里叹气,猫猫你也看到了,是狗狗自己不待见你的。吃完饭得跟奶奶再要一小碗拌上鱼粉喂猫猫。 到了初三的下学期,班上的气氛明显压抑下来。每个人都神色匆匆,闲下来就会分析自己进入初中以来历次大考的成绩,盘算着中考以后的出路。我们班是快班,几乎所有同学都会选择继续求学。能上高中的尽量读高中,是在进不了的就会退而求其次念师范卫校五年制大专。大家都清楚,这个社会已经不属于一把算盘打天下,连比尔 盖茨都念念不忘从哈佛商学院领回他的学位证书。 当然也有例外的,坐在我前面的那两位就没考虑过继续投资中国九年义务教育以后的教育。张京上数学课时就忙着计算自己农场的投入和产出。(对!鸟枪换炮,他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直接升格当农场主了。)地瓜变得不爱搭理人,整天闷声不吭的盯着自己手里的书发呆。张京眉飞色舞的描绘未来时,他就趴在桌子上研究窗台上蚂蚁的爬行路线。为了把蚂蚁引来,他有事没事就在窗台上撒几粒白砂糖。很BT是不?为了防止他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对他的古怪三缄其口。 姜焱的自元气大伤后成绩不见起色。加上初三时学习坐标轴曲线,电路图,她说看到那些之先驱现就头皮发麻。刚好幼师招人,她就去报考了。这个消息还是我同桌单珊告诉我的,说起来不可谓不是讽刺。那天晚自习下,单珊忽然转头对我微笑,麦爻,你知道吗,姜焱通过幼师的面试了。 “啊?”我略有些惊讶,然后浅浅的笑,“哦,她小学时就是我们学校的文艺先锋。那时候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和舞蹈老师为了争她还两军对垒,我们一个操场的人都在边上观战。” “这么神啊,我看过她跳舞,just so so。”她耸耸肩膀,不以为意,“早知道幼师也就是这档次的话,我也去一试了。” “行行行,美女你的水平那还不是一把乱罩。”我忙着收拾书包,笑道,“你这不是看不上幼师那座小破庙吗。” 她飞了我一眼,神情轻蔑,当然。 我笑了笑,女孩子之间的暗潮汹涌看在外人眼里不可思议之余只叫人觉得好笑。 我回到家里,打了个电话给姜焱,微笑着说恭喜。我知道她看不见我的笑容,但我还是始终微笑,因为我是真的为她快乐。 那一年的情人节,桥北回到家乡。他初中毕业以后拜了个师傅去上海打工。本来过完年以后他就要走的,可是他想亲手在二月十四号那天把情人节礼物交给我。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那样执着。我们初三学生大年初五就开学了,情人节那天晚上晚自习下,我看到校门口等着的桥北,顿时觉得很崩溃。我无可奈何地走过去,苦笑着问他,什么事?在我面前,桥北始终是局促不安。他看着我,好一晌,我都不耐烦地想上车走人的时候,他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巨大的泰迪熊。 这个,送给你。” “不要。”我本能的拒绝。 他笑了笑,没有收回手,只是静静的看我。他比起从前,沉着了一些也沧桑了一点。 “收下吧。本来昨天就要走的,但我想今天把礼物送给你,所以又向师傅拖了一天。这次过去,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语气平静,我听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不接泰迪熊,也没有转身走人。 他把熊往我怀里一放,微笑着叮嘱我:“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初三学业太紧张,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熬。” 我点点头,第一次没有产生立刻从他身边躲开的情绪。 路上的行人渐行渐稀,桥北提议,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我送你吧。 我没有说话,骑上车子在前面走。因为骑车抱熊不方便,他先带着熊。我说两个人并排骑车容易车轮绞在一起。他就稍微比我前了半个车位。我想这样很好,他无需总是看着我离开的背影。大熊被他安放在车后座上,远远的看上去就好像坐在父亲后面的孩子。 泰迪熊乖乖的,拙拙地睁着明澈的眼睛看我。爸妈在房里看电视等我回家。听到我停车的声音,妈妈在里面喊,麦麦,把小电饭锅的鸡蛋红枣吃掉。托现在大行其道的《流星花园》的洪福,老妈没有舍得从F4身上挪开眼球,我顺利把有我半个人高的泰迪运回了房间。 我看了一会儿驴驴的倔倔的泰迪,嘴角动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算微笑还是算苦笑。我思考了一下,把熊塞进了橱柜。很抱歉,我的床上,没有为它留下相应的位置。无论它是多么可爱的一只大熊。 帮我的衣柜换上春装的时候,妈妈发现了柜子里的泰迪熊,惊讶的问,哪来的玩具熊?呵,个头还挺大。 我漫不经心的笑,地瓜要去当兵了,送我们几个每人一样礼物。 “唉,这孩子。”我妈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勉强了也没有用。男孩子嘛,去军营里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我妈把大熊拿到院子里晒。外面,春光明媚,是一个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艳阳天。 初三的体育课一节都不能拖下。占据了三十分的中考分数,体育老师的摇杆也挺的直直。 “同学们,三分两分可关系着你们上一个什么档次的学校。这三分两分你们要想在语文数学英语上拿得花费多少时间,花费了时间还未必有效果。我们体育就不一样了,每一滴汗水你都知道是流淌到了什么地方。我看在场的每一位都身体健康,只好好好练,三十分大部分同学都绝对能够拿下来。” 大家一个个被鼓动的热血沸腾,磨刀霍霍两眼放光朝三十分挺进。体育考试分三部分,跳绳必考,仰卧起坐,实心球,立定跳远三选二。我仰卧起坐从来没好过,直接拍掉,剩下实心球立定跳远拼命练。 每天早上,体育老师会勒令我们早自习前跳楼梯,以训练我们的腿力。大家一个个累的读英语都有气无力了也不敢放松。中考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谁想放弃,没有人会拉着你。退出一个人,就相当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人人都瞄着周围给自己暗暗寻找竞争对手。班里暗潮汹涌,明里暗里剑拔弩张。 我跳绳立定跳远皆不成问题,但胳膊上没力气(对不起上面的一圈肥肉啊!),实心球最多只能过9.5分的线。体育老师是我本家,按辈分还得叫我一声小姑姑。他手把手的教我,收效甚微,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叫一个实心球掷的好的女生带我练习。也神了,她纠正了几次我的姿势,我的球就偶尔也能越过满分线。我越练越起劲,想到三十分到手,只觉得心里都安稳了许多。我的小师父也不辞辛苦的指导我,从来都不会不耐烦。想想我帮人讲题目的急躁,跟人家姑娘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有一次,她忽然对我说,麦爻,你知道我为什么毫无保留的教你吗?我楞住了,嘿嘿的笑,那是因为你人好。 “不是。”她淡淡的看我,微笑,“因为你成绩比我好很多,我们不是一个分数段上的人。” 我凛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搭她的话;然而还是很感激她的倾囊相授。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这类话。我的小师父中考时失手,没能考上高中,由于填报志愿的失误,她最后只能去了一所技校。我大二回老家时,看到在街上满脸不耐烦给孩子喂奶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好不容易解决了实心球问题以后,上面又来消息,跳绳不是一分钟150下,而是二分钟270下满分了。旁人觉得没什么,两分钟,到后面只会越来越顺,反而是占便宜。我惨了,我最多只能坚持到230下就开始头疼,接下来每一步落下就好像落在我的脑神经上,到了250下就是我的极限,无论我多努力,我都会眼前发黑。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爸妈带我去医院检查也没有任何结果。我其他状况都挺正常的。我越心急头就越疼,到后来我的精神状态简直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我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初三课程紧张,气氛紧张,心情紧张;我的情绪变得极其敏感,动不动就不由自主的否定自己。加上模拟考发挥不好,那个四月,我的状态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我自怨自艾,不喜欢讲话,做着做着作业就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那段灰色岁月,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我烦躁不安的青春期遭遇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阳光都被蒙上了尘埃。 陆西好几封信我都没有回复以后,他终于按捺不住,趁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跑过来了。我在房间里脸色漠然的跳绳,一分半钟是我的最长时间,那么我就尽力在一分半内跳到270下。我一个个的数,心里拼命催自己快一点,越忙越乱,没跳几个就被绊住了。脚没站稳,我倒在地上,头也碰到了床脚。我突然觉得又累又倦,我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也在一瞬间散尽了。汹涌的泪水从眼眶里澎湃而出,孤单、迷茫、对未来不知名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我只觉得蜉蝣于天地之间,渺小而可笑。 “麦麦,麦麦——”外面有人小心翼翼地敲着门,“麦麦,你在吗?我进来了——” 我听出了是陆西的声音。我希望他能够无声无息的走开,但是我又懒得开口说话,我只是坐在地上不动声色。 “麦麦——”陆西探进头,看我坐在地上,好看的眉头就结成一团,“麦麦,你怎么做到地上了。” 我微微提了一下眼睑,沾在睫毛上的泪珠顷刻滴落。 “麦麦——麦麦——你怎么呢。”陆西三步并两步走到我跟前,小心翼翼的检查我的脚踝,“怎么呢?扭到脚了?别着急,休息两天就好了。” “没事,我没有扭到脚。”我挣扎着挪开脚,还是不想起来。 “陆西,你出去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可以。不过你得先站起来。” “我叫你出去!”我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冲他吼。 “麦麦——”他不以为忤,语气依然温和,好声好气地哄劝,“听话,先起来,地上多凉啊。” “我乐意,你管不着我。”我越来越焦躁,到后来索性踢打他,“出去,你给我出去。” 他抓住我的手,愣是把我从地上拖起来。我火了,死命的挣扎,到最后还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咬完之后我觉得挺委屈,自己先自顾自的哭了起来。陆西把我安置到了沙发上,不说话,一张张的给我递面纸。我越哭声音越小,后来实在是累极了,换成了小小声的抽噎。我接了面纸,擦完眼泪擤鼻涕,头昏脑胀。“哭什么?因为体育加试的事?”他耐心的帮我把粘到脸上的头发一根根的拨开。 “嗯。”我点点头,不想多说话。 “因为你跳绳怎么也坚持不了两分钟?” 我还是点点头。 “还有别的事情没有?” 我想想,摇了摇头,然后想到什么,我黯然地低下头,轻声道,陆西,我想我考不上你们学校的。 “就因为一个体育拿不到满分你就放弃?”陆西脸顿时拉下来,“麦爻,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意志力?” 我急了,生气的辩解,人家都能拿到满分的,我比别人低了一个台阶! “人家能语文语基二十四分一分不失?英语选择题几乎全对?”陆西白净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染上了一层红晕。 “可是我确实比人家少一分啊!”我毫不客气的回吼过去。 “少一分又不是少十分,就算没有那一分,你,麦爻,照样可以考上一中。” “考不上!我不要上了!”我烦躁不堪,狠狠地推他,“你出去,你出去,我不要看到你!” 他不动,一贯平静温和的面孔阴沉的吓人。我心里有气,故意不去看他。他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是他又何尝能够理解我心头莫名其妙的惶恐和畏惧。 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恐慌。 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我看着冷冰冰的门板,心头若有所失,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这是我跟陆西第一次发生这么大的争执。他从小都什么都让着我,今天却朝我吼了。我顺风顺水的生活就好像走到了尽头一般,我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最后还是陆奶奶被哭声惊动了,过来不住的劝我,麦麦听话,麦麦不哭。一如多年以前劝慰偷糖吃被妈妈打而哭泣的我。可是今天我失去的不是几颗糖果。 我趴在陆奶奶的怀里,直哭的眼前发黑,嗓子里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陆奶奶先前还一迭声的劝我,到后来自己也止不住的抹眼泪,边哭边说,好麦麦,有什么委屈跟奶奶讲,麦麦不能再哭了,再哭气都被哭空了。 陆西在镇上绕了一圈回来就看到我们一老一小抱在一起掉眼泪。爷爷去文化站下象棋去了,没赶上这壮观的场景。据陆西所言,当时我俩哭的叫一个惨烈,叫不知情的路人见了,还以为这院子里死了多少人呢。 “你死了。”我阴恻恻的白了他一眼,哭完了以后我心情居然好了很多。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个奇怪的人。 “以后你要不高兴就打我一下吧。”他突然收住了笑脸,很认真的看我,“麦麦,真的不要再哭了,哭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略有些不自在的挪开眼睛,兀自嘴硬,你管我。 他笑了笑,想摸我的头发被我别开,我还没有完全消气呢。 最后临走前,他请我去校门口吃了碗刨冰我才决定原谅他,亲自送他上了公交车。 JP事件的解决方式也JP至极。闹腾了半个多月以后,教委又改主意了,跳绳还是一分钟一百五十下满分。有些政府部门素以折腾无辜的百姓为乐。比方说城区扩建,把我们镇划入拆迁范围,这事从我上初中开始折腾,马上我初中都要结束了也没个明确的说法。邻近的镇子拆了几个,为了拆迁款和住房问题,三番两次的动武。 我等不及回家,跑到老师办公室打电话告诉陆西这个好消息。 他笑曰,早知道了,早上给你家打电话没人接。现在不担心了?你啊你,不把边上的人全折腾的鸡飞狗跳不善罢甘休。 我“嘿嘿嘿”的讪笑,撞上老师探究的眼神,我立刻表情严肃,就这么说了,记得告诉叔叔阿姨,堂弟! 挂了电话,我一本正经的转头对老师说,我叔叔一家特别关心我的情况,所以打个电话说一下。老师,我还想打个电话给我爸妈,还有我外婆,舅舅,能再打吗? “成,你打吧。”老师心情好,手一挥。我又开始糟蹋他的电话卡。 第23章 我在学校里最后一次看到地瓜是英语口语考试那天。大家在等待室里惴惴不安的等待自己的学号被叫到。很多人都紧张的不行,尤其是女生,大热的天,一张张大脸小脸还煞白。地瓜跟张京坐在一起说闲话,人无所求即无所惧。他们不稀罕这些分数,所以悠哉的不行。我同桌忽然伸出手来紧紧抓着我,我被她指尖的冰凉吓了一跳。 “麦……麦爻,我紧张我害怕。”单珊眨着圆圆的眼睛,神色都快哭了。 “乖,不怕不怕。”我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有什么好怕的,参考书你背的比我熟多了。真正想不起来的时候,你千万别紧张,就用自己的话讲,别用复杂句,简单句不容易出错。担心个什么劲,不就是开口讲话吗,不怕,不怕。” 安抚了一人又来一人,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知心姐姐的气质。我耐心的抚慰那些惶恐的女孩子,心里也好笑,怎么就从来没有人担心过我也会害怕。大概我神经天生比别人粗,我谈笑风生,笑语嫣然,和和气气的劝说着同窗不要紧张。我从教室的这头转移到那头, 一个个的安慰出主意,没什么好害怕的,大着胆子说,反正那些老师我们都不认识,说错了也别担心丢脸。只要你开口说话,起码四分到手了;说出完整的句子了,八分也手到擒来;别紧张,声音别颤抖,满分不过小case。班主任满意的看着我(英语老师去别的学校监考了,由他带班。),我有些赧然,尴尬的笑了笑,回到座位上。 “去,给大家打打气。”老师走到我边上,笑容满面,“我看你说的挺好。” 我笑笑,刚好有同学叫我,我就又过去了。回去以后,地瓜忽然很认真的对我说,班长,我也很紧张,你能不能帮帮我。 单珊和张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你这也叫紧张?还要不要其他人活了。 他嘻嘻哈哈的笑,没有再多言语,我也就把那一句当成玩笑话。 说来也凑巧,考场有两个,刚好我跟地瓜抽了同一批次。走出等待室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腿在微微颤抖。都说紧张是会传染的,我的腿也跟着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脑子还紧跟大部队的一片空白。我在心里哭泣,这叫怎么回事,好死不死,到这紧要关头犯起憷来了。地瓜忽然回头对我一举右手,“班长,我们一起,加油!”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点点头,觉得怪异极了。在准备室里看了试卷,还没打好要说的腹稿,准备时间就结束了。 我站在考场外,深吸一口气,放松面部紧张的肌肉,轻快的吐出:“May I come in?” 考试真的谈不上顺利,第一部分朗读短文,我不够标准的发音听的老师面无表情。好在后面的问题对答我发挥神勇,一次“Pardon?”都没用就顺利完成,最后的口头作文我也说的挺溜,拉了拉,十分稳稳当当的记载到了我的名下。出了考场,我喜形于色,竟然难抑兴奋之情,拍了一下手。地瓜灰头土脸的走过来,考完试按照规矩我们必须从另一个楼道离开,防止把题目泄露给后面的人。 “地瓜。”我收敛住眼底的喜色。 他朝我苦笑,大概我会是我们班唯一的零分。 “0分?”我惊讶,随口安慰,“不会的,怎么着也有四分。”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怎么有分?”他双手一摊,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一部分不是给你文章读了吗?你读就是。”我急了,“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只要开口就有分数。” “我说不出来。班长,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开口说话的,可是我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地瓜苦笑,“难道你以为我不想考好吗?我要是能考好我为什么不考好啊,上红榜,谁不想?可是学校这么多人,又有几个人能上去?”地瓜忽然愤怒的捶了墙壁一拳,白色的涂料 的往下落,学校的教学楼也有些年头了。 “地瓜?”我小心翼翼的喊他的名字,生怕他彪悍一发作,拳头就落到了我身上,这一学期以来,他表现正常的时候可真不算多。 “我他妈的也想考好,跟她希望的那样,可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她就非得找个成绩好的?成绩好的,那个小白脸成绩要好,有必要到我们学校借读吗。他妈的她凭什么看上那小子啊,连架都不肯为她打一场。” “地瓜!”我有些无力,“姜焱跟他已经分手很久了,人家也已经回原校了。你还在这里念叨这些干什么?” “我就知道她心里还没有放下那个小白脸,不然她为什么不理睬我?”地瓜冲冲地喊。 我惊讶,你回去找过她? 他尴尬的别过脸,粗声嘎气道,像我们这些烂泥糊不上墙的,脸皮再不厚点还有指望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晌,下一批同学已经出了考场走过来。 “班长!班长!我也是满分!!”一个女生欣喜地冲我喊。我连忙说恭喜。 跟她一道出来的男生则洋洋得意,班长,老师不是说最多只能“Pardon”三次吗,我有一个问题啪了三次还是没听清,然后我一连串的五声“Pardon?”,那个老师居然又慢腾腾的重复了一次。 旁边的女生立刻不屑一顾地鉴定,那肯定是个女的。 男生大惊,你怎么知道? 我们全都笑了起来。 等他们走过去,我对地瓜说,我请你吃冰,我们出去再说吧。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请地瓜吃东西,上次他出面帮我笼络学校的老大摆平了焦婕的事我都没任何表示。我问他吃什么,他很上道子的点了最便宜的那种。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不介意再多花一块钱的。 “姜焱怎么说?”我好奇,初三的第二学期,因为课业,因为其他,我跟姜焱交集近乎于无。 “能怎么说,他说我跟她不合适,当初她怎么没觉得不合适啊?”地瓜越说越火,小勺重重的丢到了碗里,已经融化了的刨冰溅了出来,有一滴落在我放在桌上的手背,冰冰的,黏黏的。 我抽了张面纸擦擦手背,笑道:“当时年纪小,马上就要毕业了,她选择了她想走的路,你也不必太介怀。” “妈的,她简直就是存心耍我!”地瓜忿忿不平,额头上青筋隐隐乍现。 “地瓜,地瓜,你别这样。”我见状连忙劝,“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存在谁耍谁。你平心而论,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快乐不快乐?扪心自问,要是不快乐,你们能一起这么久?姜焱也不是什么都没为你做过。笔记哪次不是她认认真真地做好给你送过去,不过估计你小子根本就没正眼看过。” “我又没让她做。”他不服气的嘟囔。 “囔,这不就说到点子上去了。姜焱辛辛苦苦为你做的笔记你根本就不稀罕,也就是说,你想要的和她想要的不是同一件东西。就这件事而言,我不认为姜焱做错了什么。这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胳膊肘朝里拐。我就事不就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姜焱以后会继续读书,你根本就不愿意。两个人的力气不往一处使,事倍功半,与其到最后相互指责对方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不如早早放手的好。” “谁说我不愿意继续读书的?我是考不上幼师,她们不也不招男的吗。我考她们学校旁边的成人学校还不成?”地瓜脸红脖子粗。 然后呢?”我咄咄逼人,“然后你就在那种地方浪费三年时间?我告诉你,地瓜,你这样有什么意思。你要真想怎么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读一个技术学校,好好学一门技术。实用性的技术人才吃香着呢,我爸他们厂一个数控车床三千块工资!” “那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到。”他有些急躁,舀冰的小勺被他捏的柄都变形了。 “也不是每个上高中的人都能考上大学,也不是每一个大学毕业生都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啊。”我笑,“这关 键还不是靠个人。门路,技术,人脉,都不可或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给了他启发。那年中考以后,地瓜进了一个技术学校,反倒是一心立志当农场主的张京穿上了军装。我跟我同桌说到他曾经允诺过的龙虾大餐,刹那间闲愁生几许,人生啊人生,飘渺如蝶。不走到那一步,谁又知道自己会转向哪一个方向。 跟中考同步加温的是镇上的拆迁工作。我因为忙与考试,并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动向。只是隐约听大人们议论,哪里哪里钉子户又和拆迁工作组起纠纷了;哪里哪里的补助款比我们这里每平方多了200块。各怀心思的人们纷纷鼓励对方,坚持住,多挨一天就多拿一天的钱。班上村里的同学说,他们村现在泥瓦匠生意最红火,人人都在自家地面上盖房,实在没有地方了,也在房顶上加盖一层,为的就是多算平方多拿钱。然后又是哪里强行拆迁把人打伤了送到医院去了,还不肯付医药费;哪里哪里开发商跟政府勾结,打太极拳,不肯把房子安排到位。沉寂已久的小镇彻底喧嚣起来,连在学校里,老师都对这些议论纷纷。 忽然一天,镇上的拆迁队偃旗息鼓了,然后过了两天,大家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人们开始破口大骂,骂政府言而无信,骂国家干部都是畜生。那些日子,政府的小车都蒙上了灰尘。丢在大院里谁敢开,开出去就有人敢用砖头砸。我们家院子墙壁上早就被人用红漆刷上了大大的“拆”字。爸爸六月份调到总厂的调令也一早下来了。拆不拆迁,我们家都要搬走。隔壁的陆爷爷陆奶奶也由政府事先安排好了新住处。 我一中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家里摆酒庆贺。从老家赶来的老族长还一个劲地说我是女秀才,会光耀门楣。爸爸那一支的老亲都说我是家族里第二个麦蓝天(此君与我爸是同一辈分,当年也是考入一中,而后就读南京大学,再然后公费去美国,目前在某所常青藤任教。他是我们家族史上的神话。),将来我爹妈有福了。儿女是为人父母者最大的骄傲,我爸那天喝高了,一头埋进机械书的他竟然破天荒的谈论起镇上拆迁的事。也是到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件事居然被捅到国务院去了,上面还派了调查组下来调查。调查的结果是拆迁工作是违法的,相关事宜被紧急叫停。据说主管的官员还被隔离审查了,至今前景不明。 这些人心实在太黑了,才那点补助款,商品房一建,连个阳台都买不到。我爸感慨万千。我想我爸是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按当年的房价标准,还是能买个阳台家卫生间的;当然,要是搁在房价一路飙升的现在,整个放盆花的旮旯还比较靠谱。 已经给了补助款的自然要拆,最后开会讨论得出的结论是,镇子拆,周围附属村落不拆。又是一阵怨声载道,倒霉的镇政府被第二番劈头盖脸的谩骂。 我是听不到这些了,暑假里我呆在舅舅家。男孩子长得快,才半年的功夫,我弟弟居然比我高了一个头。没大没小的孩子摸着我的头,嬉皮笑脸,叫哥哥。我立刻一掌拍下,还懂不懂礼仪孝悌了。女人天生有八卦的精神,自己的弟弟也不愿意放过。看着从美正太逐步往美少年发展的小表弟,我不怀好意的旁敲侧击,姚飞同学,有没有喜欢的小女生啊。 结果我弟弟十之八九是觉得个子长高了,气势比以前足了,竟然凉凉的白了我一眼,有时间干点正经事。 我石化了。这叫什么世道,我那方扁任捏乖巧听话,从小跟在我后面转,惟我马首是瞻的乖弟弟到哪去了。 我打电话向陆西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他听了还挺乐。男生天生是同盟军,没见面都能合起伙来挤兑我。 第二卷 我们都是好孩子 第24章 我妈问我,想不想住校?我寻思了一下,天下食堂一般黑,一中的食堂没理由会多可口。摇头,坚定的拒绝。于是我爸挑了城西的房子,这里离市中心远,但离一中的高中校区近。今年,一中的高中部会搬到新建校区;以后初中部也会逐步搬过来。房价从我读高中的那年开始上涨,一个学校占那么黄金的地段实在是天煞的奢侈。 房子利用暑假时间装修。我没办法呆在乱七八糟的家里,跟表弟大眼瞪小眼了几天,又跑到小姨家去当了一阵子的小保姆。我妈看我实在是玩疯了,担心我入学摸底考试会大红灯笼高高挂,勒令我去陆奶奶家好好复习英语数学。她的本意是要我收收心,结果陆西知道后也杀过来,天天带我到处逛。好吃的好喝的孝敬上来,好玩的好乐的进贡过来。我一个暑假疯的黑皮黑脸,直到八月上旬想起中旬得回去跟我妈去学校报到才回过神来。身体骗不了人,一看我黑红的脸任我谎话编的多天衣无缝也穿帮。 我慌了,天天对着镜子长吁短叹,缘愁是发长。陆西自觉罪孽深重,整天献宝似的给我弄来些瓶瓶罐罐。我气恼,背英语单词不理他。他讨了没趣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在边上翻我初中时期的笔记看。奶奶有时候进来给我们送点水果,看我们安安静静的,欣慰的笑,这样好,劳逸结合,玩了一阵子也该抓抓书了。 嗐,奶奶,我现在愁的是我黑红黑红的脸。 我妈曾经说过,我的脸最大的优势是皮肤好,晒黑了很快就能转过来。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以前我从来没在意过这件事。现在看来像是真的了。我妈来奶奶家接我的时候就没发现我曾经在外面暴晒过半个多月,虽然我自己看镜子里的脸还很不满意。倒是陆西,他的脸直到军训还没有恢复正常,等到秋天过去,陆同学逐渐恢复奶油小生的本来面目时,班上竟然还有女生惊呼,陆西,原来你这么白。 学校分了两个精英班,我运气不赖,压线进去了。陆西牛人,从他们学校初中部直升进来的好苗子,老师一来就任命他当班长。我这种狐假虎威惯了的小人物终于恢复了脚踏实地低调做人的主旋律生活。 学校上午军训,下午天太热了就安排学生在教室里自习。坐我旁边的同学告诉我,本来我们学校以学风开明著称,结果我们市上届的学长学姐不争气,高考全省挂尾,消息还被不厚道的晚报披露出来了。市民感情上接受不了,强烈要求教委拿出点措施来,抓紧学习。前人造孽,后人遭罪,我的高中生活怎一个披星戴月千万里了得。 我问陆西前届的惨烈是否属实。他笑着说,其实我们市高考成绩一贯在末游徘徊,只是老百姓以前都不知道。 “啧啧。”我摇头,“堂堂省会,竟然如此凄凉。” “你知道什么?”他白了我一眼,“我们省一半以上的保送生都是我们市的,还有那些申请了国外学校游出去的人,那些都不算在高考学生当中的。也就是一流的都不参与竞争,二流三流的人才上,当然不能跟他们比了。” 我鄙夷,不行就承认呗,还护短。 班上的同学起码有三分之一都是一中初中部过来的。其余大部分住校,像我这样“移民”又走读的学生实在是个异类。我悲哀的发现,我只有与人朝夕相处才能熟悉起来。我同桌是一中初中部毕业的,还住校,跟陆西一样,典型的地主。她与前面的女生凑在一起叽咕了两天以后忽然开始意识到我这个同桌的存在了。研究了一会儿我的名字,她伸手,自我介绍,陈夏。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微笑,麦爻。结果她面色立刻就变了,冷冷道,我认识这个字。 我无语。 总的来说,她是个热情开朗的人。没过多久,我们熟悉起来了,我也渐渐适应了她爱让人下不了台的个性。谁没有叫人难堪的时候呢,我在日记里写,起码直率的人不喜欢在背后暗算别人。 开学没几天,我陪陈夏去传达室取信件,她是班上的生活委员。走过学校林荫道时,后面忽然有人叫唤“麦麦,麦麦——”。我有些诧异,在学校里,陆西也很少叫我的小名。 “麦麦,果然是你。”从操场跑过来的男生额头宽阔饱满,上面有亮晶晶的汗珠,如他的眼睛一般明澈剔透。他的下巴有点宽,鼻梁高挺,眉毛浓密,五官整合到一起,有一种气势逼人的深邃和坚毅。幸而他眉梢眼底间承载的笑容冲淡了倨傲的味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优雅而明亮。 我知道这样睁大300度的近视眼盯着人家帅哥瞧很不礼貌。可是我必须放下矜持认真的打量,帅哥似曾相识,大概美人长得都比较像,不过人我好像不认识。 “孙郴,我是孙郴。”他眼底隐隐浮上失望,“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记得记得。”我胡乱的点头,庆幸自己还没有脑衰到半年多前的事忘了一干二净。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热情的近乎虚伪的套近乎,“初三时作文竞赛你做在我前面,我记得。” 他的笑容一下子就散了,淡淡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苦着脸,绞尽脑汁地想,灵光一闪,“你,你把号码写在我手心里,让我打电话给你。” 结果他掉头就走了。我傻乎乎的看他离开的背影,想告诉他,号码被狗狗的大舌头舔糊了,看不清楚。转念一想,就是清楚的,我也没理由给一个陌生的男孩子打电话啊。所以我只好无奈的耸耸肩膀。 “麦爻,你也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一直瞪大眼睛在旁边目不转睛看帅哥的陈夏忽然开腔。 “不是,我就一乡下中学出来的野孩子。” “那你怎么既认识陆西也认识孙郴?”她狐疑,大大的圆眼睛眯成了弯月形。 “竞赛呗。”我漫不经心地半真半假,“都是同一届的,我们的带队老师跟他们老师认识,大家在一起讲过几句话。认识他们有什么稀奇,我们学校认识他们的人多的去了。”我轻笑,“你不也认识他们吗?”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相信也没有再问什么。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两个精英班紧挨着,我出去上厕所或者买东西的时候时不时会看到那个叫孙郴的男孩子。有一次,我想跟他打招呼的来着,结果他理都没理我就走开了。害得我在众人之前很下不了台阶。唯一庆幸的是,我不是初中时代呼风唤雨的麦爻,大家笑过之后,很快就忘了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糗事。城里的孩子大概比较直接大胆吧,陆西半学期下来收到的情书可以论斤两卖。世道变了,换女生写情书给男生。 我很好奇那些女孩子都会写些什么,会不会跟男生写情书一样。可是陆西不允许我看,还道貌岸然的教育我将心比心,想想看,倘若你写情书给某个男生,他把它拿给其他人看,你会怎么想。 “灭了他。”我不假思索,然后又矢口否认,“我才不会写情书给别人呢。” 他笑,暖暖的笑容如秋日午后阳光一般,温和,不刺眼。 “那要不要他写情书给你啊。” “不要!”我就跟被蝎子蛰了一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想到情书这两个字眼我就头皮发麻。再来一个桥北我准得疯掉。 他笑的阴险狡诈,又没人说要写情书给你,你激动什么。 我嗤笑,本姑娘收获的情书车载斗量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晃悠呢。 “噢?那为什么现在风平浪静了?” “自己活,也得让别人活。”我老气横秋地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咱该给水葱花儿般的小姑娘挪道了,老霸着一方舞台顾盼生姿徒叫人久看生厌。” 我们学校的课余活动还是蛮丰富的。周六上午上课,下午全部安排兴趣小组。我报了一个英语班练习口语听力,又选了音乐。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数目越多,我就越后悔小学时代的鲁莽倔强。因为和老师一时怄气,而错过了学习音乐的最好时机,想起来就叫人懊恼。就连当年不屑一顾的竖笛,现在看见别人吹奏,也会偶尔冒出“我本来可以比他(她)吹得更好“的念头。我常常告诫自己,做事之前要无所畏惧,做完以后不管结果怎样都不要后悔。但实际上,谁又能一生都无所遗憾。 我在老师发给我们的心愿卡上写下,希望我能够识谱。 是的,这就是我小小的心愿;因为后来的非典,它成为了我至今的奢侈。 兴趣小 组是全校打乱集中起来的。我高一时的同桌陈夏趣味独特,是个无线电发烧友,初中时代还获得过省里比赛的一等奖,据说因此收获了不少笔友。我承认我对英语实际上没有什么兴趣,报名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额外加小灶。比起每次都兴致勃勃的陈夏,我所谓的兴趣真是名副其实。兴趣小组没有固定的座位,大家可以随意坐。大概是为了方便对听写答案,同班的同学都喜欢坐在一起。你猜几个单词,我猜几个词组,凑合着把句子文章填写完整。老师叫到的时候,硬着头皮读出不知所云的句子,倒也蛮好玩的。 有时候去早了,我会拿班级报栏处的报纸看。高中时代我是个报纸控,一天不看报纸就难受,哪怕拿张旧报纸来给我瞧瞧,我的心情就能平复下来。我想我还是太紧张了,高考结束后这种轻微的强迫症状不治而愈。 有一次我看报纸的时候,桌子忽然被人敲了敲。我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或者说从未想过会再次出现的面孔,姜焱的前男友。 “呵,真巧,你也在这里。”他笑,左颊有个深深的酒窝。 我一时半伙没回过神,头昏眼花之余,只觉得这世界未免太小了一点。情绪回位,我礼貌的微笑,淡淡道,是啊,真巧。想了想,我又加了句,我在九班,你在几班? “就在你隔壁,十班。”他微笑的样子很平易近人,“你说巧不巧,我们就隔着一堵墙,非得上兴趣班才有机会遇上。” 我觉得要再鹦鹉学舌般重复他的话“是啊,是啊,好巧”,未免傻气的够可以。所以我只是笑笑,重新垂下头看《参考消息》。 “看完了给我。”语气不容置喙。 “啊?”我抬起头,有些茫然。 “我说报纸。”他嗤笑,“确实有够傻的,跟看《汤姆和杰里》时的傻劲有的一比。” “啊?”我更加惊讶,语气也急促起来,略有些戒备,“你怎么知道?” 他笑意更浓,牙齿洁白晶莹。 “我们上跆拳道课会经过音乐教室,你们班老师放动画片,大老远就能看到你坐在第一排,露着个大板牙。先前我们还没在意,孙郴看呆了以后,我们才知道里面有这一道风景。嘿嘿,确实傻的够可以,浑身都冒着傻气。” 我哭笑不得,把报纸往他手里一塞,给你吧。 等他走了以后,我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你才一傻冒呢。他如我所料,没有打听姜焱半个字。我甚至生出一种恶趣揣测,倘若我提及姜焱,他会不会一脸茫然的问我,姜焱是谁?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我的想法实在自以为是的无聊。 傻冒不是傻子,起码人家外国话说的比咱溜多了。老师说,柏子仁,把你听写的结果念一遍。然后我们就听到了如山涧清泉般流畅自然的口语,发音可真够地道的。我惊讶的回头看他,他瞥见我,得意的眨眨眼。老师真不厚道,他珠玉在前了,还叫我这个读写勉强凑合,听说惨不忍睹的末流稍子出来丢人现眼。我的声音就跟蚊子哼似的。老师神色不悦,不指名道姓的训斥,以后同学们一定要放大声音。 丢人丢到外婆家了。我下课以后有气无力地收拾东西,蓦然发现桌子前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抬头,影子的主人挺热情爽朗的笑着邀请,一起走吧。我看看周围同学考究的眼光,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匆匆忙忙的抓起书包,好像逃一般急急摇头,不要了,不顺路。 话一出口就生出咬下自己舌头的冲动。瞧这借口找的叫蹩脚。跆拳道班上课的体育馆就在我们音乐教室楼上。 第25章 柏子仁笑笑,并没有戳穿我拙劣的借口。我低着头,从另一个楼梯口下去了。在楼梯上意外碰到孙郴,我下意识说了一句,柏子仁从那头下去的。 他讶然地扫了我一眼,皱着眉,神色古怪的看我,想说什么。可我担心音乐课会迟到,急急忙忙地从他身旁跑过去。我潜意识里有点害怕这个男生,大概是他看我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这种感觉让我忐忑不安,可我又没有立场去质问他。我只好有意无意的躲开。 经过操场的时候,我看到了陆西,他正准备去踢足球。看看周围没人,我想了想,还是传达了我妈的指示,晚上去我家吃饭。这小子不知道人情世故为何物,连推辞都不推辞,满口答应。 尽管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班上的女生还是因为陆西的缘故而故意疏远我。这让我既无奈又难过,出教室上体育课的时候,如果我同桌陈夏不在,我就只能一个人孤独的走到操场。为了不让我被孤立的更厉害,陆西在班上都不怎么敢跟我讲话。女生之间的事,如果男生插手的话,只会把矛盾推向更加激化的地步。 我不能在教室里大喊“你们凭什么孤立我?”,我只能埋首于书堆,希望通过学习来证明自己。我在心理安慰自己,试图讨好别人的人只会为人所轻视。阳光会公平的洒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因为进班时成绩垫底,入学摸底考试也不尽如人意,班主任一开始对我很看不上眼。这就是重点中学,要么你背景深厚,要么你成绩骄人,否则不要期待老师会春风满面地看你。我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在别人看不见的时间默默用功。终于在第一次初中考试进入了班级的前十名。想想那时候老师还拿我的试卷不停的跟坐在我旁边同学的试卷比照,希翼找出我作弊的证据。幸亏我考了班上唯一一个生物满分。 我从来没有怪过我高一时的班主任。我甚至感激他,感激他让我早早认识到,想要不被人打折对待,想要为人所重视,就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可是这样并没有让我在班上的处境改善多少。我很沮丧,在班里,除了陆西,我没有其他熟人。这个熟人让其他女生对我敬而远之,让其他男生也极少与我讲话。有时候,我跟男生多说两句话,背后就会有人议论“真是贪心不足啊,一个陆西还不够”。我郁闷的不知所措,也许是骨子里的本性,我并不太擅长与人交往。在学校里,我盼望周六下午,这个时候我可以和别的班级的同学轻松的谈笑风生。 回想当初真是不堪回首,为了不被唯一的朋友放弃,我对陈夏简直是卑躬屈膝。对于孤单的恐惧,让我甚至放弃了自我。我努力融入陈夏的朋友圈子,听她们诉说我不感兴趣的话题。我喜欢古文诗词甚过流行歌曲,我偏爱推理小说远胜少女杂志。这是一种罪过,我无法真正融入她们的罪过。我不介意我的朋友喜欢我并不看重的东西,可是她们介意。我有时候会困惑,为什么要试图去说服别人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生活,世界上明明就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语文课班上的同学要按座位次序上讲台演讲。我那段时间正忙着学校里的一个比赛,没有时间好好琢磨演讲稿。陈夏提议,她周六先上去演讲,这样我就可以利用周日(周日上午自习,下午放假。)准备演讲稿了。我欣喜若狂,允诺明天一定让我妈烧好吃的带来。住校生最爱的就是妈妈烧的菜,每一位妈妈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厨师和营养师。 周六上语文课的时候,陈夏忽然告诉我,她不能上讲台演讲了,理由是演讲稿被她丢在宿舍忘带过来了。我顿时傻眼,迫不及待的追问,难道你稿子还没有背熟吗? “背是背了,可是不熟。哎呀,没有稿子在手,我紧张,说不出话来的。”她手转着笔,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都快哭了,小心翼翼的建议,你慢点说,慢慢回想。 “那怎么行?”她飞了我一眼,“这可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不准备充分怎么行。” 我无语,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难道我就不怕出丑吗?何况是你提议在先,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好了,没关系。”我面色恢复平静,甚至挤出了一朵微笑。按顺序是该轮到我讲,我没准备好,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安静的开口:“很抱歉,因为我弄错了时间,所以未能好好准备这次演讲。所以这次仓促的即兴演讲出错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那次演讲我说了什么,大概下了讲台我自己都记不清内容。老师让语文课代表给我现场评分,那个长的很像车太贤的男生给了我全班最高分90分。语文老师微笑道,我建议,加五分,九十五分。 班上一阵哗然。 老师手向下压,道:“这五分不是因为她的急才,她演讲的质量配得上那九十分。这五分是因为她为自己没有好好准备演讲向大家道歉。” 陈夏对我似笑非笑,我坦然的回复一个笑容。下课的时候,她跑去学校超市买了一盒百奇。 “麦爻,我向你道歉。”她把百奇递到我手边,眼睛沉沉的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我想了想,没说什么,抽了一根巧克力棒。放在口里,抿了一口,不知道学校超市卖的是不是假话,百奇的滋味不如我想象中的好。 陆西写了张字条给我,上面画了只加菲猫竖着大拇指,你真棒。我看着加菲的大眼泡,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复道:那当然! 也许是心情过于抑郁,我的生理期开始变得不正常,甚至还有了轻微的痛经毛病。我妈熬红糖姜水给我喝,劝慰我,不要太紧张,学习固然重要,身体更要紧。我喝着微辣甘甜的糖水,无声的苦笑,这跟学习紧张没有什么关系。 有一次,天气降温,我小腹疼得更加厉害。陈夏缠着我问一道物理题,我疼得眼前都一阵发黑了,她还是无动于衷。我又气又疼,眼泪差点流出来。后来她不耐烦了,丢下我跑出去跟她朋友讲话。我手紧紧捂住肚子,委屈的想哭。想想自己做人如此失败,真是万念俱灰。陆西看到我一直趴在桌子上,要一个相熟的女生过来问我。那个女生是班上少数对我比较温和的女生之一。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后,她对陆西耸耸肩,不晓得该如何表述。 陆西追问她未果,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走过来问我到底怎么了。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和焦急的表情,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他碰碰我冰凉的指尖,轻声问,是不是肚子疼。我说不出话,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要怎样才能好点?”他蹲在地上,近乎耳语般的询问。 我也不知道,每次疼的时候,我只能尽量的忍住。肚子冰凉冰凉的,一阵阵抽搐的疼。 他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低声安慰我,趴着休息一会儿,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我闭上眼睛,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陆西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把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递给我。 “抓着,把热水袋靠在肚子上会好点。”陆西从学校超市买了两个电热水袋,一个冷了,就给我换另一个。 那天下午,班上就有同学窃窃私语的议论我痛经的事。甚至还有男生恍然大悟,原来痛经会这样。年少时的我碰到被男生撞破生理上的秘密,那种尴尬和羞愧无法言喻。我肚子疼得厉害,头也有些昏,无心也无力去追究是谁传播的消息。我只觉得我要让自己更坚强一点,这样我才能面对有意无心的重重伤害而岿然不倒。 这件事以后,陆西不再避讳与我讲话。我有时候甚至会把我妈做的好吃的带到学校给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思想,我慢慢的开始有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别人能够伤害我,是因为我给了她们伤害的机会。每次有人在陆西面前恶意中伤我的时候,陆西就会冷冷的盯着他(她),一语不发。直到别人气势被完全压下,一句话都不敢继续说。学校的微笑王子(陆西的绰号,超恶心的说)为了我变成了冰雪王子。我很感激他始终站在我身旁,被孤立的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想象的到。 由于陆西明朗化的态度,班上渐渐有一些人开始跟我主动说话。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古怪的逻辑,觉得好笑之余,也贪恋这种热闹。总是孤单,是噬人的寂寞。 天一天天的冷下来,穿上厚毛衣罩上羽绒服站在室外偶尔也会忍不住打寒噤。我们学校有一条极其变态的校规,在学校必须穿校服。平心而论,我们学校的校服真的蛮好看。冬天的校服,男生黑色中山装(参照《灌篮高手》里面男生校服想象), 女生黑红相间格子尼子裙,上身黑色小西服配小领带。真正意义上的美丽动人。想想吧,冰点的温度,寒风凛冽的操场上,穿成这样,除了瑟瑟发抖还是瑟瑟发抖。 平常我们还能在校服外面罩一件长羽绒服,可是出操的时候,每个人都得让校服露在空气中。谁有本事在校服底下塞一件棉衣啊。大家都只能长立于寒风中做青松傲骨(这是我们那个变态的副校长的讲话,她一年四季都是套裙装,谁能跟她比!)。我打小体质过人,嘴馋身懒还挑食,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身体免疫机能要强就怪了。吹了两天冷风,我那不争气的身体就感冒了。 头疼的厉害,我鼻子呼啦呼啦的,一天下来能用光三大包面纸。我喝了感冒药,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更加昏昏欲睡。班上同学出操去了,我因为感冒破例可以留在教室休息。我趴在桌子上,手里一个热水袋,腿上又放了一个热水袋。这是陆西出操前帮我充好电的,我抱着它们,温暖一点一点从我的肌肤向内里渗入。 教室的后面响起脚步声,有人蹲到了我面前。也许是跑得太急,他的呼吸有点喘,呼出的热气喷到了我脸上。他小心翼翼的拭了拭我额头的温度。我轻声念道,我渴,我要喝酸奶。面前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我甜甜的笑了,如果不是生病,陆西肯定会教育我早上不要空腹喝酸奶。 吸管抵到我嘴边,我吸了一口立刻吐掉。苦着脸,我抱怨,我不要喝鲜牛奶,我最讨厌喝鲜牛奶了。 抓着牛奶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那你想喝什么。 我感冒的迷迷糊糊,隐约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但感冒的实在厉害,这丝微微冒了个头就转瞬即逝。我嘟囔着,不准喝酸奶的话,就换麦香型的纯牛奶吧。 他离开了片刻,回来时重新抵在我唇边的吸管吸出的是暖暖的纯牛奶。陆西真细心,还把牛奶热了一下。喝完牛奶,我心满意足的笑,转个方向,把头埋进胳膊里,沉沉地睡去。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很轻很轻,仿佛我是脆弱的陶瓷娃娃,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被教室里喧嚣的声音吵醒。陈夏抖抖索索的抱怨,妈的,那个死女人,大冷的天在操场上做什么报告,脑子进水结冰。还有,隔壁班太不够意思了,竟然扣了我们班的分。等我们班值周的时候叫他们好瞧。 陆西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走过来问我,药吃了没有?肚子饿不饿? 我摇摇头,冲他甜甜的笑,我的唇齿间还残存着麦香。 他轻轻拍拍我的头,帮我把热水袋拿到教室后面的插座去充电。 周六上英语兴趣小组的时候,柏子仁走到我桌旁,从兜里掏出一叠病例证明。 “囔,给你。我们年级主任变态,没条不批假。” 我看看那一叠病例证明,又看看柏子仁,疑惑着,没说话。 “别一副我要卖掉你的模样啊。”他嬉皮笑脸,“太感动了?说不出话来了?” “干嘛要给我?”我手指压在条子上,开门见山地问。 “有人想日行一善不行啊。”他不耐烦的把条子塞进我的笔袋,怕我拿出来,他还把我笔袋的拉链给拉上了。 我歪头看他,似笑非笑。他一脸坦然,沉声道,身体又不好,就别逞强,鼻子才通了多会儿,不要又感冒了。 我看着那一叠病假条犯嘀咕。要不是柏子仁正跟他们班的班花毫不避讳地人前人后秀恩爱。我真会忍不住自作多情,以为他看上我了。 第26章 高一下学期就要分科了。元旦晚会,即将各奔东西的同学都有一丝伤感。为了排遣伤感,每个人都使劲浑身解数疯闹。桌子被拉到教室的四周,大家聚在一起嗑瓜子,说闲话。陆西妈妈送了烫好的葡萄和其它吃的过来。为了儿子,她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从城市的中央赶过来,不可谓不是一个好母亲。看到我,陆妈妈眼底眉梢都是温和的笑容,直说我变漂亮了。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又折回来,拎了个漂亮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她记得我喜欢吃甜食。 我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想推辞。陆西直接从他妈妈手里接过蛋糕,笑着要陆妈妈开车注意安全。 “走啊,回教室,站在走廊上干什么?”陆西努嘴示意蛋糕,笑容清澈而明媚,“回去吃蛋糕,新鲜出炉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进去啦。 伸手推他,我无意间瞥见孙郴正站在他们班教室的后面。陆西也看到了他,微笑,点点头,新年快乐。他看了我们一眼,点点头,走了进去。 “你们认识?”我试探着问。 “当然,他是我们隔壁宿舍的。” “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哪方面?”陆西把蛋糕放在我座位前的桌子上,若有所思的微笑。 “嗯,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 他沉思了一下,一本正经道,一个男人。 我啼笑皆非,嗔怒道,我的眼睛还没近视到这份上。 他双手一摊,很无辜的样子,是你要我简单点讲的。 我捶了他一下,报复性的把他的葡萄都拿到了我桌上。我没吃多少,大半都被周围的同学分瓜了。班上用班费买了四个蛋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分给大家。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大家开始相互用蛋糕盖周围同学的脸。一时间,班上喊打喊杀声振聋发聩,连班主任都没逃过一劫,被悄悄潜伏到他跟前的女主持人阴险的暗算了,成了标准的奶油小生。我在旁边瞧得挺开心,陆西忽然唤我,我一回头,眼前一白。我眨着沾满奶油的睫毛看他,毫不示弱的盖过去,被他躲开,全扑到了大衣上去了。我郁闷的不行。 教室里气氛渐趋浓烈,人人混战成一团。到后来,才切了一角的慕斯蛋糕被几个女生盖到了我头上。我的脸顿时垮了,周围的人玩的不亦悦乎,没注意到我微愠的面色。我有点生气了,蛋糕我才吃了一点点,她们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凭什么用来玩。我小市民思想作祟,那一个十寸的慕斯蛋糕我平常只能经过面包房时过过眼瘾。头发上粘了奶油和慕斯,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我用面纸擦干净了脸,问陈夏:“带我去你们宿舍洗个头行吗?” “等一等吧。”她正忙着跟她的朋友们说笑。我等了有半个小时,她还是没有动身的意思。我看看表,有点着急。 陆西从他朋友中间走过来,扫了眼笑的前俯后仰的陈夏,拍拍我的肩膀,走,我带你回宿舍洗头。 校园里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有个班级传来了“陪你去看流星雨”,高音唱破了。我忍不住抿嘴一笑,转头看陆西。不待我开口,他先笑了,我知道,我还欠你一张《流星花园》的碟。 初三的下学期,《流星花园》遭禁。人的猎奇心理,本来我对这部风靡一时的偶像剧没什么兴趣。它这一禁,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信奉的理论是,高考满分作文未必篇篇精彩,零风作文绝对振聋发聩。都能遭禁播了,肯定有那么点意思。陆西应允我,中考结束后送我张《流星花园》的碟,结果暑假里我们玩疯了谁也没想起来这回事。 “先记在账上吧,我等着大元宝生小元宝呢。”我挥挥手,隔夜的佳肴即使看上去依旧活色生香,瞟一眼,也已经败了胃口。 “开当铺呢,女朝奉先生?”陆西手一摊,掌心一枚亮晶晶的硬币,“带不带我入股?” 我犯难,这得先开股东大会商量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朦胧月色的夜晚,宿舍楼在白玉兰路灯下宁静而安逸。我以为生活老师会盘问什么,想不到他回头扫了我们一眼就又扭过去看电视了。我平生第一次走进我们高中的寝室,东张西望,看叠得整整齐齐床褥,觉得我的房间也不过如此。陆西准备好了热水,在卫生间喊我过去。 同学们还在教室里迎接新年,偌大的宿舍楼安安静静。陆西站在边上看我洗头,一会儿又跑去帮我拿护发素。我看着小瓶有些发愣,平常我洗头都没有抹护发素的自觉。 “我帮你弄吧。”陆西微笑。 “啊,不……不要了,弄得一手都是多麻烦。” “没关系。”他把护发素挤在手心里打开,慢慢涂抹到我湿漉漉的头发上,轻轻按摩着。陆西比我高一个多头,我害怕水落到肩上,身体向前倾,他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帮我涂护发素。我不知道他这样的姿势会不会累,我的脖子很酸。 清洗完头发,他拿出两条干毛巾,一条铺在我的肩头,一条抓在手里,温和的擦着我的头发。我的手下意识的攥着衣角,我想说些什么,可是贴满了白瓷砖的卫生间静谧而悠然,我不忍心打扰了这宁静的冬天的夜晚。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我的视线愕然地撞到了孙郴。陆西手下不停,微笑着对面无表情的来客招呼,你回来了?麦麦头发粘了奶油,我让她来洗个头。 “好了,我们出去擦头。”陆西拍拍我的脸,抬头对孙郴笑,“你自便。” “我们两个宿舍共用一个卫生间,夏天洗澡的时候都得排队。”陆西将毛巾换了个方向给我擦脸,用手指篦篦微湿的头发,满意的点点头,“现在差不多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讲话,卫生间里忽然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吓了我一跳。我颤巍巍的问陆西,喂,你确信,那个孙郴精神状况还属正常? 他哭笑不得拍我的脑袋,什么跟什么,人家不过关门急了点而已。 “噢,都十点多了。”我听见楼道里响起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慌张道,“我得回家去了。” “头发还没干,路上风一吹肯定会感冒。”陆西皱眉抱怨,“学校真够小气,宿舍连个插座都没有。” “没关系,反正我家又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我笑,“没那么夸张的。” 可他非要夸张。 陆西带我去学校理发店,直亲眼看着理发师帮我把头发吹干才肯让我回家。他站在我身后,看我头发上下舞动,开口说了句特傻兮兮的话,人的头发怎么能这么柔软呢? 我翻了翻白眼没搭理他。 高一的第二学期要分科。分班前的期末考试大家都想留下最美的回忆。我准备了政治小抄,在考场上却怎么都找不到。出了校门,在小店郁闷的买珍珠奶茶,一掏腰包,一张凝聚了我办个多小时心血的蝇头小楷掉了下来,我目瞪口呆,连“靠”都靠不出来。地理考试我最烦,卷子下来没多久,周公请我去喝茶。我说周公你别急,让我再蒙两道题。洋流风向概不识,气象地形什么东西。我交了卷子在走廊上绕了两圈,咬咬牙,回到考场,硬起头皮问监考的班主任,老师,我能接着考试吗。结果老师问都没问,从试卷堆里抽出我还空了好几个空的卷子,嘴巴一努,去,接着考,不会写就给我掰,左右不能空着。 于是我回去继续掰。题目下方是地球的示意图,问水流偏向。我记得是什么“南左北右”,可是谁能告诉我到底是“N”为南还是“S”指南。555——我控诉我小学尚未学习英语时遇到的无良自然老师。他教我们记,南,nan,N。儿时顽固的记忆力,我此后一直“north”“sorth”打架。我纠结地咬着笔头发呆,最后还是败给了我年幼无知时只鳞片爪的印记。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是彻底断了我选文科的念头。众所周知,地理是文科里最容易的高分的一门。考完分数排名迅速张贴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有第一学期月考期中考各科成绩各项年级排名总分成绩综合排名,校园里最热闹的是选科的事。我在生化物中三选二彷徨,三门当中我目前排名最高的是生物,可是高考生物拿高分又很难。我打听到学校只在物化组合里设立精英班后,想了想,放弃了生物。待惯了精英班的人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很少有人愿意去普通班。我也是敌不过小小虚荣心的小人物中的一个。班上的同学多半选择物化,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明明更加适合学习 文科。 想想也有些好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总有一种古怪的思想,文科是理科淘汰者的选择。好像只要还能硬撑下去,我们就没有多少人早早学会放弃。我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有的时候,放弃比争取更美丽。 分班前开了一次家长会。平常学校开家长会我都不怎么叫我爸妈。我们家早就目标明确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没理由让全家人都围着我一个学生转。但这次学生会老师明确要求家长必须参加。我想选科分班虽然最后的拍板权在我手里,但好歹也算我们家比较重大的一项事务了,于是回家叮嘱我妈,这次得去。我妈调了休,骑了半个多小时的电动车赶到学校给我去开家长会。我在家里写提前发下来的寒假作业。饭还在电饭锅里煮着,菜择好洗净在水台上晾着,我戴上耳机在客厅里练听力。 “麦麦,麦麦。”我妈还没打开门就在外面喊,“你知道妈妈今天遇见谁了吗?” “谁啊?”我按下暂停键,随手写下刚听到的句子。 “你孙妈妈。”我妈脱下棉手套,把大衣挂在架子上,笑容满面。 “孙妈妈?”我迷惑,“哪个孙妈妈?” “你个没记性的丫头!亏我还在你孙妈妈面前夸口,你要知道了准美上天。你忘了,小时候住我们家隔壁,你最喜欢吃她做的包子的孙妈妈。那时候你可天天跟在人家儿子屁股后面玩的。他们还说要你给他们家当媳妇的那个。” “啊!是孙妈妈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打我她老护着我的,我还以为我是她生的,她怕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才把我丢给你带的。”我半开玩笑道。 “哎哟,女儿真不能养,还没怎么着就连亲妈都不认了。”我妈用打蛋的筷子指我的鼻子,佯装嗔怒,“以后姑娘出了门,还得了。” “妈——”我从背后抱着我妈的腰撒娇。少女是化蛹成蝶,妈妈是化蝶成蛹,她们用自己的青春和心血浇灌呵护了儿女的成长。 我环着我妈不复苗条的腰身,鼻子有些塞塞的,以后我不出门,等你跟爸爸老了,我就在家里照顾你们。 “傻丫头说傻话呢。”我妈拍拍我的手,正色道,“要真到那么一天,我跟你爸才犯愁呢。我们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我把头靠在我妈颈项的位置,心里糯糯的,不说话。 “好了好了,去看你的书。我还得给你们老子女儿烧饭呢。”我的性格像妈妈,我们都不太擅长表达感情,总觉得温情脉脉好肉麻。 “对了,妈,你怎么遇见孙妈妈的?他们家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你孙伯伯仕途坦荡,都已经是市里的办公室主任了。孙家的儿子也在一中读书,就在你们班隔壁,孙郴,你认识吗?这才多久的工夫,转眼你们都已经上高中了。想想那个时候你还天天跟在人家后头叫小哥哥。”我妈感慨万千,“一下子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第27章 我眼冒金星,惊讶之下,顾不上理会我妈的感慨。 “孙郴?小哥哥?他是小哥哥?”我又惊又喜,“原来是他啊!” “你们认识?”我妈笑,“你不是说除了上厕所从来不离开座位吗?” “这个,嗯,他是陆西隔壁宿舍的,陆西跟他熟。他们是一个初中的。”我想了想,还是拣我妈比较能接受的部分讲了。 “这倒有意思了。”我妈一面切山药一面笑着转头跟我讲话。她的眼睛不沾刀和砧板,一片一片雪白的山药仿佛用尺子量过一样,齐齐地斜倒在菜刀下。人家说娶老婆当娶日本女人,照我说,论及实惠,谁比得上中国女人,事业撑起半边天,家里家务一把包揽。 “什么意思啊?”我放下书,跑到厨房去帮我妈打下手。我妈心情不错,没赶我出去。 “你想想,四岁以前你跟孙郴玩,四岁到初中你和西西天天在一块,初中了,西西又跟孙郴玩到一起了,现在你们三个人又在同一个学校,你说说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想想,确实蛮好玩的。 第二天要交选课的申请表,我在第一志愿里写了物理化学。陆西收表的时候把我的表拿出来看,微笑着说,你不去文科班的话,语文老师会很惋惜的。我玩心起,做恍然大悟状,是哦是哦,我都忘了,我不能对不起语文老师。说着我作势要从他手里抽回表,他连忙朝门口走,嘴里嚷嚷,老师还等着要呢。 上午没课,大家在教室里边说话边等老师给我们开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次班会。我跟平日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女生说笑着讨论寒假里的计划。现在的我比前几个月开朗多了。我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朋友未必要靠得很近,朝夕相处。所谓合乎眼缘,彼此对盘,有的时候只在一个眼神一朵微笑传递的瞬间。以前我有个奇怪的逻辑,天下没有相处不好的同桌,如果相处不好,那肯定是我做的不对。我一直钻这个牛角尖,在看不见未来的黑暗里到处乱撞。等我蓦然醒悟,转向另一个方向的时候,却惊喜地发现窗外是一片艳阳天。 “麦爻,我们寒假去市博馆玩吧。我一直都想看看那些承载了千年时光流淌的文明。”一个女生提议。她旁边的人立刻反对,不行,难得放假,我痛恨一切与知识有关的东西。 陆西交完表单回来,经过我们时用卷着的试卷敲我们围坐的的桌子,你们商量什么呢? “我们说寒假去哪里玩。班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先前表示反对去博物馆的女生头略向后仰,笑着看他。 “还想玩?”陆西扬扬手里的试卷,神秘的眨眼,“猜猜看,我们这个寒假有多少作业。” 没等我们哀嚎出声,英语课代表在门口喊,班长,老师要你跟我去搬试卷。然后哀嚎的范围就变成了全班。 陆西想把我也拉过去当搬运工,被我笑着躲开了。旁边有女生骂我笨,我笑了笑,看紧挨着陆西往楼梯口走的婀娜身影,没有说什么。 朋友批判我完了要下楼去食堂买珍珠奶茶。我因为怕冷不想出去,就让她们帮我带。被每个人拧了一下脸作为代价,我脸红红的眼巴巴的看着窗户等奶茶喝。隔壁班几个男生说笑着走出来,我看到走在中间的孙郴,微笑着唤了他一声。他迟疑的转过头,眉头微皱。我笑意更浓,嘴唇轻轻开启,小哥哥。 他愣住了。 围在他旁边的男生奇怪的喊他。有几个人将狐疑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我绕过窗子,穿过走廊,走到他面前。 “小哥哥,我是麦麦,你还记得我吗?” 寒假里孙妈妈请我们家去作客。饭桌上,她不住的跟我们道歉,孙伯伯临时有个应酬实在走不开。我爸笑着说,没关系,就是我找不到理由喝酒了。孙郴笑言,叔叔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叔叔喝两杯。我急忙说,不行不行,我爸肝不好,医生让他少喝酒的。我妈笑着指着我对孙妈妈抱怨,也就是女儿的话他才肯听听。 我爸笑,好,我听我女儿的,今天不喝酒。 “麦麦从小就乖,现在越大越漂亮了,转眼就是个小美女了。”孙妈妈帮我夹菜。 我把菜里胡萝卜一点点地挑出来才吃。我妈见了忙训斥我,转头对孙妈妈说,没办法到她,从小挑食挑到现在,十几岁的人,吹个两天风都能感冒发烧。 “这能怪我么?”我辩驳,“明明是我们学校不正常好不好!大冬天的都不让人穿棉衣,我能不感冒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人家孙郴,还有西西,怎么就没听说人家感冒呢。” “他们是男生嗳,我怎么能跟他们比。”我难得生出了身为女生的自觉性。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孙妈妈护我,这个年纪的小女生身子骨弱点也不少见。她们整天上学看书又不活动,大点就好些了。 “不过麦麦,饭要多吃些,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刻,学习压力又这么大,营养跟不上可不行。”孙妈妈打量我,笑道,“不要怕发胖,你们学习这么紧张,想胖都不容易。” “听到孙妈妈说什么了吗?要相信医生的话。”我妈连忙帮腔,“七十二样不吃!” “七十二样以外的东西我都吃啊。”我狡辩,“我不是一点也不瘦吗,小哥哥看上去都比我瘦。” “你那是虚胖,怎么能跟人家比。要不孙郴,以后你练跆拳道的时候把麦麦也带上吧。”我妈朝孙郴眨眼睛。 我立刻尖叫,我不要!跆拳道班每次上课前绕操场跑四圈,完了以后再跑四圈。别说训练了,光这3200米跑下来就可以让我英年早逝。 “你不是天天嚷着要减肥吗,练练跆拳道,强身健体、减肥、自卫,一举三得。”我妈调侃道。 我呵呵傻笑,我有说过要减肥吗,肯定没有。 吃完饭,孙郴带我去他的房间玩。我竟然意外在房间里看到了钢琴,我走过去,手指抚上琴盖,笑着问他,几级了,莫扎特先生? “十级。”他走过来,打开琴盖,“要不要我为你弹奏一曲啊,虽然那几首考级的曲子我已经练到想吐。” “别别别,你要真吐出来我的罪过就大了。”我摆手。 他已经坐到钢琴前,手敲着曲谱问,麦麦,你想听什么? 我想想,《月光》吧,《致爱丽丝》我已经听得头皮发麻了。 他弹琴的时候,我下意识看他的手。与我想象中的不同,流淌出悦耳琴声的手并非纤细修长。他的手指节处有些粗大,不知道是练琴练出来的,还是练跆拳道的结果。他沉浸在音乐里,目光深邃而幽远。我下意识的用手支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他忽然转头看我,我猛然意识到琴声已经停止了,有些赧然。 “小哥哥,谢谢你的病例证明。”我窝在沙发上,微笑。 他笑笑,不客气,你不生病了才是重点。 “小哥哥,你以前为什么从来不说,我还以为你是个怪人呢。”我埋怨道。 “我不说?我不是自我介绍过吗,是你不记得我了好不好。”孙郴被挑起旧怨,积恨难消地瞪我。 “嗳,这能怪我吗?你没头没脑来一句‘我是孙郴’,我哪里知道孙郴是谁。” “为什么我知道麦麦是谁呢?”他不依不饶。 “我也知道小哥哥是谁啊!还说呢,你不照样不认识麦爻,还‘同学,你小声点,会影响到别人的’。”我惟妙惟肖的模仿他的语气。 他苦笑,我总不能自我介绍,我是你小哥哥吧。 我笑着喊,啊!救命——有人耍流氓。 他也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记起另一桩仇,你回去以后就没有好好想想我到底是谁? “想过了。”我一本正经回答道,“我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有了结论以后才安然入睡的。” “什么结论?”他急忙追问。 “搭讪的。” “靠!我找人搭讪?”孙郴一副“伤自尊了”的表情。我笑翻了。 “你就没仔细想想别的可能?都没有把我往那个方向靠过?”他不死心,企图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拜托,你走的时候我才多大,虚岁四岁,实际上才三岁多。你哪能对我要求这么高。我没把小哥哥也一并忘得一干二净你就偷笑吧。” “没良心,我就记得清清楚楚,一听到麦麦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比我大嗳,大两岁呢。对了,那你起码应该比我大一届,怎么跟我同届,我能想到是你就怪了!嘿嘿,坦白说,你是不是留过级?”我狐疑的看他,啧啧,看不出来,一中的高材生还有过那般不堪回首的黯淡时光。 “什么?我是生日小,刚好十月份的生日,死活不让我报名,郁闷的我又上了一年幼儿园。现在估计我们年级没人比我大 了。柏子仁也比我小了近两个月。” “别伤心,别难过,陆西就比你大。”我安慰道,“当年要去小学报到的时候,他腿摔断了,休过学。” “哦?他腿摔断过?你们俩不会上树掏鸟蛋摔下来了吧。”孙郴摇头,“可真笨的够可以。” “哪跟哪啊!陆西才不会做上树掏鸟蛋这种事呢!那个,他腿摔断嘛,嘻嘻——”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是我把他从水泥板上推下去了,害得他休学了一整年。幸好他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去了,不然我妈不打死我变妖怪才怪!” “他惹你了?”孙郴从凳子上站起来,脸上笑容不变。 “惹我?你说陆西?他才不敢呢!我只要作势装哭,他就什么都听我的。那次是我不好啦,他担心我会从水泥板上摔下来,想叫我下来,结果惹恼了我,我就一把把他给推下去了。幸亏陆爷爷刚好去学校接我们放学,不然陆西的血都要流光了。那次可真把我吓坏了,陆西输了好多的血。那一年的时间他都不太能出门,天天呆在屋子里。我怀疑他现在皮肤那么白就是小时候太阳晒得太少了。” “你跟陆西很熟?” “那是,生死患难之交。”我笑,“我闯祸的时候他没少帮我背黑锅。嘿嘿,我妈不好意思打他,爷爷奶奶也不太动手。我们小学时一直都在一个班上,我怀疑是我妈让他盯着我怕我闯祸的。后来六年级时他拿了一个数学竞赛的第二名,就保送到你们初中部了。他从小就是乖孩子啊,我妈最爱拿他当我的榜样。小时候瞅他可不顺眼了。不过后来想想他还是蛮厉害的。那次数学竞赛我连初赛都没过。” “我是那次比赛的第一名。”孙郴突然开口。 “哇哇哇,偶像啊。”我双眼冒光,“你要不要给我签个名,等到你拿那个什么什么奖的时候我拿出去卖钱。——那你跟陆西很熟吧,我记得他初中时一直上竞赛辅导的。” “难怪都把我忘光了,原来是但见新人笑。”孙郴坐到了我旁边,半开玩笑。 “没有的事。”我连忙否认。“你看,我妈一提你是小哥哥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掏鸟蛋的事呢。呵呵,那时候我们老背着大人去的。我妈为此还打过我好多次。” “其余的事呢,其他的事还记不记得?” “其他的事?”我茫然的摇摇头,歉意的微笑,“你走后不久,我生过一场大病,我爸妈还怕我从此烧傻了。然后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我妈特郁闷她教我背的《唐诗三百首》,我愣是一首都想不起来。每次语文考名句默写我不会,一回家跟我妈抱怨,我妈就特哀怨地念叨,当年,你整首诗都会背的。”说到后来,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孙郴有些垂头丧气,很是沮丧的看我。 “不生气不生气。”我送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本正经道,“人,不能总是生活在回忆中。” “对。”他笑,“还可以有很多新的记忆。” 孙郴教我单手弹奏《两只老虎》,我不停的笑,琴声断断续续的根本不成曲调。孙妈妈送了两杯奶进来。 “麦麦,孙郴说你喜欢喝酸奶,芦荟口味的你喜不喜欢?” 我讶然地扫过孙郴,他已经笑着从他妈妈手里接过杯子,递给我。 “你喜欢的,酸奶。” 我喝着浓稠的酸奶,心头疑惑,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喜欢喝酸奶。这个学校里,除了陆西,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口味。 “下午是喝酸奶的最好时间段,早上还是不要喝酸奶的好。”孙郴喝完奶放下杯子,“来,我就不信还教不会你弹《两只老虎》。” 第28章 晚上我在房间整理书本的时候,妈妈叫我出去接电话。一般这个时间只会有陆西打电话给我,知道我家电话号码的同学不多。 “陆西,你寒假有没有补习班啊,我弟弟会过来玩。”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传来醇厚的男声:“你弟弟,是不是你舅舅家的小宝宝啊。” “小哥哥!”我惊讶,旋即反应过来肯定是妈妈把号码留给孙妈妈的。 “什么小宝宝,他现在已经比我高一个多头了,站在我面前我都没什么气势摆姐姐的架子了。” “那好啊,我去你家玩,等他来了我刚好看看长大成人版本的宝宝。我记得我还给他换过尿布呢!” “嗳,你到时候可别提这茬,我提他都跟我翻脸。” 我们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寒假里的事,然后不约而同的抱怨老师惨无人道。讲了半个多小时,我站在客厅里脚都有些冰了才挂电话。 还没有走进房间,电话又响了。 我拿起电话,拜托,小哥哥,还有什么事啊?都说了半个多小时,我手都冰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急了,喊,孙郴,你以为不说话电话就不收费啊。 “先回去,把手套戴上再接电话。”陆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静。 “陆西,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孙郴呢。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小哥哥?原来他就是孙郴。天啦,实在是太巧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跟他分享这个消息。 “麦麦,听话,先去把手套戴上。” “哦,那你等一下。”我跑进房间拿起羊毛手套戴好再跑回电话机前。 “你刚才一直在跟孙郴打电话?” “是啊。呵呵,我以前都一直不知道小哥哥的名字,可把他给郁闷的。我以前还以为他有毛病呢,嗳,你千万别告诉他啊,不然他肯定抓狂。” “麦麦——” “陆西,你们是一个初中的,肯定很熟咯。呵呵,我妈说真有意思。四岁以前我跟小哥哥玩,四岁到初中我和你天天在一块,初中了,你又跟小哥哥玩到一起了,现在你们三个人又在同一个学校。想想真是奇妙。哎呀,你们宿舍就连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不许说我的坏话啊。还有,我的糗事你也一件不准告诉小哥哥,更加不准恶语中伤我。……还有还有,等我想起来再慢慢说吧。——陆西,你怎么都不说话。” “没什么,我在听你讲话。” “哦,今天打电话找不到我你有没有生气啊?”我窝在沙发上,把电话机抱到了怀里。 “没有,就是有点着急。后来想到你可能跟同学去博物馆了就不太急了。” “还说博物馆呢,她们都黏在电视机前不肯挪窝了。等写好作业,你陪我去吧。” 我回房间喝完牛奶,刷了牙准备上床,突然想起还没有跟陆西讲我弟弟的事。我在睡衣外罩上一件羽绒服赶紧跑出去,时间不早了,我怕再迟会吵到人。 偷了个小懒,我直接按下的重播键。听到一个男声的“喂”以后,我忙不迭开口,陆西,明天我弟弟会来我家玩,你也过来吧,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爷爷奶奶。好了,没事了,我得赶紧上床暖身子去了,我都已经换好睡衣了。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在我要挂电话的时候,突然传来清朗醇厚男声。 “麦麦,欢不欢迎我也去你家玩?” 我傻眼了,什么时候我妈还是我爸又给孙郴家挂的电话。 “那个,那个……”我期期艾艾,“欢迎,欢迎,当然欢迎。”我的气顺了,声音恢复轻快,“人多热闹。按我妈的话,就是多一双筷子。” 挂了电话,我吐吐舌头,今天是什么日子,中国电信跟我有仇吗,净出乌龙。 第二天妈妈休息,一早就准备吃的招待客人。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我妈拉了窗帘,气势十足地威胁,你要再不起床,等西西来了,我要他掀你的被子。 “啊!”我尖叫,“妈,你合伙外人欺负你女儿。不要,我难得放假,我才不要起床呢。” 我妈从鸡毛掸子上拔下一根鸡毛搔我的鼻子。我打了一个喷嚏以后干脆躲到被子底下去了。我妈拿我没办法,虚张声势了两声也只能作罢。我本来只打算再眯一会儿,冬日被子的温暖委实让人留念,结果眯着眯着我又沉沉地睡着了。等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洁白的床单上荡漾着灿烂的阳光。我百骨消融,早已不困顿,就是不想起来,只想这样赖着赖着,赖在被窝里什么都不考虑,静静的感受光影变化的每一个瞬间。 “姐,姐,你够可以的,竟然还睡!”我弟在外面砸门,都初二的人了,一点身为美少年的自觉性都没有,处在变声期的嗓子跟个破锣似的。 我装死,把头埋进被子里去。门外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我弟一个箭步跃进来,伸手就扑到我床上掀被子。 “姓姚名飞的小破孩,你找死啊你!”我放下抱在头上的手,笑着骂我弟弟。抬头看到他旁边的陆西,不待我说话,他先笑了,赶紧穿衣服吧你,太阳都到什么地方了。 “要你讲!”我翻身跳下床,在床上找了找,没发现我昨天说要穿的蓝色短款大衣。于是我就喊,妈,我的大衣呢,蓝色的那件? 我妈大概在跟我舅舅讲话,没听清楚,问了一句我说什么。 我趿拉着兔子耳朵的棉拖鞋,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大衣,大衣,我说我的大衣。 正在讲话的两个人抬起头,我“啊”的尖叫一声,弹回了房内。 我妈拿了我的衣服走进来,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人嗳,男人嗳,小哥哥在外面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哀怨的不行,有这样当妈妈的不,竟然如此玩忽职守。 “谁晓得你穿个睡衣就乱跑!”我妈数落了我一阵,看到我房里的两个男生,脸一板,“你们俩小伙,呆一姑娘的房间干什么,赶紧跟我出去吃甜汤去。我刚煮的,浓稠着呢。” “我俩是小伙子没错,至于我姐,这姑娘还真没看出来。”我弟笑嘻嘻的奚落我。 “姚小飞!你皮痒是不是?我可以成全你!!” “老姨,你听到了,我姐平常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小P孩一逮着机会就告御状。 可惜我妈从小就把我弟当亲儿子待,对他跟对我信奉同一个原则,不打不成才。 我妈凉凉的白了我弟一眼,说,你姐打你两下就有意见呢?小时候是谁抱着你到处玩的。 我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去的。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孙郴,我嘿嘿傻笑了一下,赶紧溜到了厨房里去。 “舍得起来了?”我妈盛了碗甜汤给我,“小心,别烫着。你要天天这样也行,刚好帮我省口粮了。” 我捧着甜汤走到客厅,边挑里面的菠萝吃边疑惑地问孙郴,你怎么不吃?我妈的甜汤很好喝的。 “我不吃甜的东西。”他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陆西跟姚飞那个小兔崽子呢?没理由有好吃的他们俩会闪人的道理。”我从碗里挑了颗莲子送到他嘴边,“吃吧,这个不甜的。” 他愣了一下,张口接了吃下。 我呼呼啦啦的把剩下的汤水都倒到了喉咙里,心满意足的冲还在厨房里忙着剥栗子壳准备烧栗子烧鸡的女主人喊,妈,你的甜汤越来越好喝了。 “吃的好说的好!”我妈嗤之以鼻,“等飞飞和西西把芦蒿买回来,你自己理,要吃的东西都折腾死人。” “小哥哥,你喜欢吃芦蒿吗?”我转过头,不怀好意的问孙郴。 “不喜欢。”孙郴头靠在沙发靠垫上,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形,“我不喜欢吃,怎么办?” 门铃声响起,我弟站在外面抱怨,我是来度假的,怎么成小工了。 “同学,要度假的话自找场所。舅舅说了,随便我方着还是扁着捏你。”我从陆西手里接过菜,“抄手当大掌柜的还好意思挑三拣 四。” 陆西换好鞋,问我,要不要我帮忙理芦蒿。 我看看袋子里绿色的蔬菜,摇摇头,我要敢让你动手,我妈有的讲我了。 在饭桌上,我妈一会儿给我弟夹鸡腿,一会儿给孙郴夹爆鱼块,一会儿给陆西夹虾子。根本对我的咳嗽和挤眉弄眼无动于衷!我就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桌上的三个被伺候的跟大爷似的男生笑的得意,奸佞当道,忠贤无靠。 “吃吧!芦蒿干子。”两双筷子同时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看左边筷子的主人,再看看右边筷子的主人。手里的碗往前面一推,我身体向后倾,痛心疾首,姚飞同学,你都一点没有想到你姐我吗? 正忙着啃鸡翅膀的我弟连眼神都懒得施舍我一个,嘴里包着鸡肉,含混不清的念叨,知足吧你,好歹还有两个人理睬你。 陆西站起来,把菜放到我碗里。孙郴迟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子,将筷子间的菜覆到碗里的米饭上。 我低下头,扒饭吃。 吃完饭,玩心重的的姚飞借口要跟陆西哥哥叙旧,被我赶回房间去写作业。我妈端了南瓜子和榛子出来陪我们在客厅里聊天。说了一些我们在学校的事以后,我妈又问了问他们父母的状况。两个男生并排坐在沙发上,一样的谦和明亮。我靠着我妈坐,看他们两个正襟危坐的样子,觉得好玩极了。 陆西屈起食指,轻轻叩叩我的额头,努嘴指房间,去,老师是这么当的?把学生一个人丢在里面写作业。 我歪头,白眼向上。他微笑,另一只手掌心摊开,满满的瓜子仁。我喜欢把瓜子仁聚集在一起,可是我又从来没有耐心等到集好就迫不及待的塞到嘴巴里。 看在吃的的面子上! 我唧唧咕咕的回了房间。 我弟头也不抬,讽刺道:“怎么呢?被赶过来了?” “我这是有职业道德,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我仰面躺在床上,手指叩击床头,“说,小朋友,你有什么题目不会做?” 他皱起眉头,敲什么敲?吵死人了。 “哟哟哟,小孩子开始不耐烦了。”我八卦兮兮的凑到他面前,狐疑的眯起眼睛,“来来来,跟姐姐讲讲都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有少年维特之烦恼呢?姐姐我是情感分析派高手,免费帮你分析分析。” “姐——”我弟送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老气横秋的样子,“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啊,这是弟弟你的事情……嗳嗳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别推我走啊,客厅他们也不让我呆的。” “要在这儿就别说话。”我弟一脸没好气,“吵都吵死人了,女生真烦。” 我的耳朵竖的跟个兔子似的,心里嘿嘿的阴笑,女生真烦,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笃定肯定有问题。为什么烦啊,为什么觉得人家烦啊? 不过这种问题得循序渐进,小朋友嘛,脸皮薄,采取策略要讲究迂回。 我决定利用这个可爱的寒假好好从小美男嘴里扒出些粉红色的泡沫。 门突然被我妈扭开,我妈面色凝重,麦麦,你们好好在家呆着,妈去医院一趟,外婆生病了。 “啊?奶奶怎么了?”表弟惊的叼在嘴巴里的铅笔滚到了地上。 “外婆怎么了?”我直觉不好。 我妈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吐血了。 我的脸登时就刷白,弟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我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我们也去。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万一有什么事,家里还有个人照应。你爸直接从厂里过去。”妈一面说着一面往她跟爸爸的房间走。不一会儿她拎着包出去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六神无主。人人都面色凝重,弟弟更是快要哭的表情。他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麦麦,别担心,外婆不会有事的。”陆西轻声安慰我,“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麦麦,会没事的。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你外婆一定会好起来的。”孙郴倒了杯水递给我,“喝口水,别太紧张。” “小姑,一定是小姑!”弟弟突然哭喊起来,“外婆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一去她家就有事。真是的,就她事情最多。” “姚飞,别乱讲话。”我脸一沉,小姨跟舅妈关系本来就紧张,这话要让小姨听到了,不知道又会起什么纷争。 “不行,我要去看奶奶。” “我也去。”我站起身,要我在这里煎熬着等待未知的结果,我会被逼疯的。 “我也去。” “我也去。” 我犯难地看着他们,迟疑道,我妈说家里得留个人,万一她打电话要我们送东西过去怎么办? 屋子里沉默了,大家面面相觑。 “我留下吧。”陆西突然开腔。迎上我愕然的眼神,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别担心,外婆不会有事的。” 我们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他站在我旁边。等我们开门出去,他叫住了孙郴,指指我跟我弟,照顾好他俩。 孙郴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的点点头,我会的。 我心神不宁,出门的时候连钱包都没带。幸好出租车刚停,孙郴就掏钱付了帐。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以前住的镇上医院以外的医院,只觉得它大的仿佛迷宫一样。孙郴熟门熟路般在前面带路,我跟弟弟心急火燎的跟着。 急诊室外面,爸爸妈妈小姨姨父舅舅舅妈都在紧张的等待,穿白大褂的孙妈妈站在妈妈身边小声劝慰着。 “妈——” “妈——” “妈——” 三位母亲转过头来,惊讶,你们怎么也来了。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我们统一模板的声音引得大人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我舅舅面色缓和了一点,半开玩笑道,就你们三这样的,奶奶也舍不得走啊。 我走到我妈身边,轻声问,怎么回事,外婆怎么会吐血。 我妈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小姨,摇摇头,没讲话。小姨满脸惊慌失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姨父蹲在走廊的角上掏出烟想抽,被路过的护士阻止了。我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手,会没事的。小姨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既茫然又悲戚。我突然发现一直保养得很好的小姨眼角也生出了鱼尾纹。我默然,我们渐渐长大,我们的长辈也渐渐老去。 检查结果还没有定论,外婆先办下了住院手续。孙妈妈陪妈妈去办理了所有事情,我看着还在昏迷状态的外婆,眼泪抑不住的往下落。 “别哭!”妈妈厉声训斥我。 我拼命的抹眼泪,泪腺好像完全脱离了我的控制。 “孙郴,你送麦麦跟弟弟先回去。”孙妈妈开口。 “我不要走,我要陪着奶奶。”弟弟眼睛睁得大大,努力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来。 最后大人们都拧不过弟弟,又觉得外婆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孙子应该会欣慰,就让我跟孙郴先回去了。 大概实在是太晚了,我们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出租车。 “走回去吧。”我跺着脚,手缩在口袋里。从小到大我都是个极没耐心的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等待。 “好吧。”孙郴皱眉看了看马路上孤零零的路灯,伸手解下围巾系在我脖子上。 “喂,不要,你也会冷的。”我慌忙想解下送回去,“我不冷。” 他抬起手制止我的动作,微笑道:“还说不冷,看看你的手有多凉。” 我没办法,只好任凭他把围巾系成结。 第29章 冬天夜晚的街道冷冷清清,我想到病床上还在昏睡的外婆心冷如渠。生命第一次在我面前显示出他的残酷。我知道,人终究免不了一死,死是生命无限延续的组成环节,死是生的延续和必须,死是人生的必然归宿,每个人都要去坦然的接受死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至亲的。但当生命终于揭下它温情脉脉的面纱,显露出残忍的冰山一角时,我只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般痛苦茫然。我不停地走,每一步的停滞都会让我心头更加恐慌。如果脚下的路永远没有止境,那么是不是生命也不会走到最后的尽头。 “麦麦——”孙郴把手覆在我的口袋上,隔着呢子,我的手感受到了他传递来的温暖。 “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医院那边,我妈他们会盯着的。” 我的钥匙插进孔里还没有扭动,门已经开了。陆西面色平静的对孙郴点点头,谢谢你。 “不用谢,我应该做的事情。”孙郴的目光从陆西身上转移向我,温和的微笑,“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 “你现在回去还有车吗?”我忽然想起来,“算了,你跟陆西睡我弟弟的房间吧。我不知道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人,我害怕。” 孙郴看了陆西一眼,点点头,换上了拖鞋。 我给他们拿新毛巾,烧了开水叫他们洗漱。 “牙刷你用那个蓝色的,让孙郴用白色的那个。”我一面调适水温一面吩咐陆西。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脖子上,我低头看,进来以后孙郴的围巾我一直都没有脱下。 “刚才外面风太大了,我们没有打到车,是走回来的。”我一面解围巾一面解释。围巾,想了想,还是挂到了衣帽架上。 “早点洗洗睡觉去。”陆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我来到客厅,壁灯幽暗,他的面孔在昏黄的灯光下轮廓模糊,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七里,你是怎么走回来的。” 我泡好脚躺在床上,我不觉得累,我只是满心的惶恐和凄凉。外婆吐血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症候。我想到林妹妹吐血以后自觉大限要到,我想到十粒米一滴血,外婆干瘦的身躯里还有多少血停留。我把头埋进枕头,泪水一滴一滴地润湿了枕巾。外婆一世辛劳,含辛茹苦了一辈子。我低低的抽噎,极力压抑哭声;我害怕医生给我们的诊断结果是我无力承受的噩耗。 “麦麦……”外面响起陆西轻轻的唤叫,“你睡了没有?” 我收住哭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在抑下哭声的这段时间里慢慢困了,他走开没多久,我沉沉的趴在湿漉漉的枕头上睡着了。 竟然一夜无梦。 早上妈妈外面敲门喊我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挣扎。我起身开了门,妈妈一边穿羽绒服一边问我,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你吃过早饭去医院换舅舅舅妈。我上午得去单位一趟看下午能不能请下假来。” 我沉默的点点头,回去换上衣服。简单的把被子铺好,我没有心思收拾床铺。 “西西,孙郴,真麻烦你们了。你们来阿姨家做客,还得让你们去买早点。你们赶紧吃饭吧,阿姨得去单位了。” 我打开房门,我妈刚好带上大门。我勉强对站在客厅里的两个男生微笑,早上好。陆西找了碗碟放下油条豆浆,招呼我,趁热吃。孙郴没有讲话,我也没有精神,陆西说了几句“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很大,要不要把被子抱出去晒”之类的话,没有人搭腔。我沉默的扒着稀饭,油条碰也不碰。孙郴夹了一根给我,我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又放下。 “我妈有没有告诉你们什么,外婆的结果出来了没有?” “没有这么快,现在才几点,医院里才刚刚开始正常工作。”孙郴劝慰道,“别太担心,老人家受了刺激,急火上来,未必是什么大问题。” 我艰 难的抽了抽嘴角附和,是这样啊,大概不会有事,好人一生平安。 如果好人一生平安的话,那么上帝就招收不了天使。为了防止天堂关闭,上帝看到可心的人类就会迫不及待的召唤他们去与自己做伴。 外婆被查出来胃癌晚期。结果出来的那天,家里一片愁云密布。我跟妈妈对坐着双双垂泪,爸爸在一边一根接着一根的抽香烟。最后,爸爸做了过水面给我们端过来劝我们多少吃点,待会儿还得去医院照顾外婆。妈妈说不要吃,爸爸像哄小孩子一样劝她。痛苦绝望到了极点的妈妈把火全撒到了爸爸头上。 “又不是你妈!你当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吃,吃,就你一个人撑死算了。”暴怒的妈妈差点把面前的面碗给打翻了,里面褐色的面汤洒了一桌子,上面扣着的荷包蛋也落了一半出来。 我吓愣了,都忘了赶紧劝爸爸不要发火。没想到我爸还是一脸好脾气的劝我妈,我不是不担心,你妈难道不是我妈?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但你不吃不喝怎么行,妈还躺在床上等我们去照顾,你自己身体先垮了不是在添乱吗。 “添乱就添乱,反正已经够乱的了。”妈妈忽然哭出声来,“我妈要没了,我妈妈要没了。” “嗳嗳,别哭别哭,这不是已经发现安排好手术时间了吗。我查过书了,胃癌的五年存活率还蛮高的,只要手术以后,我们小心点照顾,妈妈还是有好些年头活的。” “真的?”我妈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向我爸求证,“你没有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来来来,吃面吃面,先把面条吃下,都快糊了。——当着孩子的面,你看你想什么话。”我爸神色有些尴尬,干笑着唤我,“麦麦,你也赶紧吃面。作业多不多,带到病房里去。外婆醒的时候,你跟飞飞就多陪她讲讲话。” “你们小心点,千万别说漏嘴。要是让外婆知道了她得了胃癌,没事也会出事。” 我点点头,大口大口的吃面条,我知道,我晓得的。 小姨正抱着四岁的小表妹坐在床边。看到我妈,她怯怯的喊了声“姐”,然后急忙叫表妹喊人。小表妹先看到了我,甜甜的对我笑,姐姐,我们去玩秋千,我看到下面有秋千。我妈冷冷的扫了小姨一眼,面色不豫,口气很冲,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嫌没把妈气死? “姐——”小姨脸上快哭了,欲言又止。 “妈——”我连忙拖我妈的手,低声附在她耳边,“外婆还在这儿呢,要吵也不是这个时候。” 小表妹看看小姨,又看看我妈,怯生生的喊我妈,老姨,你跟妈妈吵架了吗? “乖,冬冬,你妈妈没有和我妈妈吵架。”我蹲下身抱起四岁的小姑娘,“走,我带你去荡秋千。” “姐姐。”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冬冬忽然开口,“我妈妈就是在跟小姨吵架,我知道,我爸跟我妈吵架的时候也这样。” 我默然,抱她的胳膊一滞,我看着她宛如苹果般晶莹红润的脸颊,轻声问,冬冬,你爸跟你妈经常吵架吗? “吵!怎么不吵!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的时候,妈妈就对我很好。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的时候,爸爸也对我很好。家里有爸爸又有妈妈的时候,两个人就会不停的吵。外婆带着我都没地方躲。唉,我真怕他们吵着吵着就离婚了。”冬冬稚气的小脸上满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苦恼。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她的脑袋,我嗤笑道,小东西,你知道离婚是什么吗? “我怎么不知道啊,我们班里的田甜的爸妈就离婚了。她爸爸给她找了个新妈妈,她妈妈告诉她那个新妈妈是坏人,要田甜专门跟她作对。田甜把她新妈妈给她买的公主裙给剪坏了,她新妈妈一开始还没怎么,后来也打田甜的。她爸爸就在旁边看,骂她活该,不识好歹。” “冬冬,以后不要听别人说这些事情。”我心里梗的难受,特别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为表妹未知的未来,还是为那个叫田甜的无辜的女孩,她有一个何其自私的母亲。 “姐姐,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也许是从小在父母的争执声中成长,小小的表妹极其小心敏感。 “没有,冬冬没有说错任何事,是那些大人做得不对。” 电梯门开了,孙郴拎着东西正准备往里走。看见我们,他笑了,真巧,我正要上去看外婆呢。 “那你上去吧。”我想到小姨跟妈妈不知道说的怎样了,又慌忙改口,“算了,你跟我们去玩秋千吧,等会儿我们再一起上去。” 孙郴犯难地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我笑言,是什么?水果还是补品?无论什么,正常情况下都是落进我们的肚子。 他笑笑,水果,刚好也便宜一次我,反正我把东西送到医院了,我妈那边我也好交代了。 小表妹很喜欢黏人,我想这也许也是缺乏父母温暖的一种表现。我的胳膊吃不消了,孙郴把她接过去。小姑娘嘴巴甜,笑容更甜,双颊大大的酒窝深深凹下,谢谢哥哥。 “便宜你了,多了一个好妹妹。”我拎着袋子,跟在他俩后面笑。 孙郴回头看我,笑道,她要真是我妹妹就好了,多大的福分。 “那行啊,我作主,让我妹认你当哥哥得了。”我看了看紧挨着的两张笑脸,乐了,“嗳,你俩别说,你俩还真有点像,尤其是眼睛,一样的瞳仁眼。” “你还来真的了你。”孙郴哭笑不得。 “怎么,你还嫌乎我妹了?想认我妹当妹的人多了去了,你凑巧赶上还不乐意了。冬冬,下来,姐抱你。” “少马后炮了你,前面就是秋千。” 走到秋千前面却发现链条上都是锈,月牙形的秋千上落了厚厚的灰尘。冬冬看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秋千,一脸失落。我摸摸小姑娘的羊角辫,孙郴跟我对视了一眼,低头问她,冬冬,哥哥请你去吃肯得基好不好。 小孩子比较容易快乐,一个全家桶就能够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我想幸好还能这样,否则我们怎么有机会有快乐时光。我嫌KFC的奶茶又贵又难喝,从袋子里拿了根香蕉慢慢剥了皮吃。孙郴也拿了根,撕好皮,握在手里,却没有立刻吃。 “麦麦,放宽点心,手术会成功的。我妈说给你外婆动手术的医生是她老师,人称‘胡一刀’,技术是省里数一数二的。有他出马,外婆的手术成功把握性很大。” “姐姐,外婆要开刀吗?外婆为什么要开刀啊?”冬冬忽然停下吃鸡翅,好奇的眨着眼睛看我。 我心快提到嗓子眼里,一时之间,我竟然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话应对她。 “冬冬,外婆确实要开刀,因为外婆肚子里有很坏的虫子。我们必须把虫子从她肚子里拿出来才好。”孙郴微笑着看小表妹,“如果虫子不拿出来,虫子会慢慢长大,外婆就会很难受。” “非要开刀吗,难道不能打针吃药?” “不行,虫子呆的时间太长,只有开刀才能把虫子拿出来。” 冬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慢慢吃东西。半晌,她冒出一句,要是外婆肚子里有七星瓢虫就好了,就能自动把坏虫吃掉。我跟孙郴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我感激地冲孙郴笑笑,他摇摇头,示意不用谢。 “你要不要也吃点,鸡腿吃不下的话就吃点汉堡吧。医院的饭菜不是一般二般的的难吃。” 我摇头,我不想吃。 转而我抬头对他微笑:“这么说,你是深受其苦了?” “别提了,我小学时天天跟我妈在食堂吃饭。一到中午,别的同学都兴高采烈,我只要一想到同样的饭菜就头大如斗。后来我爸的工作顺畅了,家里请了个阿姨,我的炼狱生涯才结束。” “吃点东西吧,你连冬冬一半乖都没有。” 冬冬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从鸡肉鸡骨头里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孙郴。   “她是你新认的妹妹,自然要好好表现不是。我嘛,现在从头装起也晚了,干脆不装了。” 回到病房,只见小姨一个人在陪外婆讲话。没等我问,我妈呢?她先解释,我姐回家烧饭去了。我们放下东西,坐在外婆病床边尽量挑选一些轻松好玩的话题。医生过来叫家属,小姨赶紧出去了。冬冬全家桶没有吃完,带回病房里,她一面给外婆讲在幼儿园阿姨说给她们听的故事,一面香香地啃玉米棒。 “唉,年轻的时候牙口好,却舍不得掏钱买玉米棒子。现在有钱买了,我却吃不下去了。”外婆笑眯眯的看自己的小外孙女,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外婆,你吃,玉米很嫩的。”冬冬乖巧的把玉米棒子递到外婆面前。 “乖冬冬,外婆没有牙齿吃,你多吃一点,帮外婆吃。”外婆慈祥地摸冬冬的脑袋,抬头招呼我们,“你们两个大的怎么倒客气起来了。吃东西,还要外婆给你们剥桔子皮?”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的就下来了。我就势垂下头,在地上煞有介事的摸索,孙郴,有没有看到我的钥匙扣啊。 “是不是刚才在走廊上掏口袋时掉下来了。”孙郴带我出了病房。 一到走廊外婆听不到的范围,我就忍不住哭出声来。辛苦了一辈子的外婆,始终与人为善的外婆,我慈祥和蔼会炕出最香最脆锅巴的外婆,为什么偏偏是她患上了癌症?! 我蹲在墙角里不停的哭泣。孙郴不说话,等到我哭不出声的时候,他递给我面纸。我接过来,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抬起头看他。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又给了我一张。我擦擦眼泪,慢慢扶着墙站起来。 “走吧,外婆病房里只有表妹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理顺气息。 走到病房门口,表妹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我们,她很自豪的宣布,我告诉外婆要开刀取出她肚子里的坏虫子了。我要她勇敢,不要怕痛,这样虫子出来了她就没事了。 我啼笑皆非,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可爱的小表妹的举动。这时候正好有一个实习医生帮忙扶邻床的病人进来。外婆叫住她,问,医生,为什么肚子里有虫会吐血啊? “虫?吐血?哦,你说的是呕血啊。”年轻的实习医生甜甜的微笑,“奶奶,有虫呕血的话是胆道蛔虫引起的。” “胆道蛔虫啊!”外婆如释重负,不住的念叨,那好办了,吃点打虫药就行,没必要躺在医院里动什么手术,净糟蹋钱。 实习医生莫名其妙,张张嘴还想问什么。与她一道进来的年长的护士唤住她,小张,你过来,把这个给主任送过去。 “老人家。”护士笑眯眯地帮外婆理了理被子,“您就放宽心。胆道蛔虫要是您孙子外孙女患了,吃点打虫药就没事了。可是您的年纪大了,不能跟年轻人比,打虫的话身子吃不消。还是听医生的安排,开刀把虫子拿出来。” 外婆一脸失望,絮絮叨叨,那还得在医院里头呆多长时间啊。 “别着急,动了手术休养几天就好了。”护士又调了调输液的速度,劝外婆好好休息。 我的心悬在一根线上,背后是涔涔的冷汗。孙郴也一脸紧张,看外婆把注意力转到了胆道蛔虫上,我们才如释重负。 外婆真正动手术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学了。大人们都在医院,妈妈让我自己回家热饭吃,说手术结束以后给我打电话。我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心里一会儿一个念头。柏子仁敲了敲我的桌子,不耐烦的皱眉,喂喂喂,你能不能消停几分钟。分班以后,他竟然成了我的同桌。 “啊,不好意思。”我歉意的笑笑,“你看书吧,我不动了。” 他把笔一丢,睥睨我,怎么,有心事? “没有。”我矢口否认。 “哎呀,你别害羞啊,是不是跟孙郴闹矛盾了?还是又看上那个XX了?” “柏子仁——”我没好气的翻白眼,把他凑近的头点到边上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欧巴桑?” “麦爻,你这么说可是很伤害我一片赤诚的关切之情的。”他不满的皱皱眉,表情很委屈的样子。如果我不是满腹心事,真会忍不住笑起来。 “同学,你要不这么八卦,我会很感激你的。”我双手作揖,“帅哥,拜托你,不要吵我了好不好?” “我这哪里是吵,我这叫关心。孙郴不在我们班,我就是他全权的代理人。你一有任何风驰草动,我就要草木皆兵,时刻注意把任何危险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柏子仁做了个一刀切的潇洒动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老人家是在模仿西门吹雪。 “柏子仁,你是孙郴的兄弟,不是他爹。”我被搅得头昏眼花,恨死了我们班女生人数十个手指能数全,而且是单数,柏子仁这样的大高个居然被安排成了我同桌。开学排座位那天,他把书包往我旁边的桌上一丢,夸张的摆POSE,惊不惊喜啊?我勉强点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错,我就是那个落单的倒霉孩子,在老师的安排下成了我们班唯一的一对异性同桌。我也就奇了怪了,明明那个孙佳佳还有赵明敏个字都比我高的。 “我知道,我的私生子没他这么大。”柏子仁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惊讶的瞪大眼睛,结结巴巴,你还有私生子? “怎么?你不相信?”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全是意外,我怎么也没想到外面自动贩卖机里的套竟然会有破洞。” “你?真的假的啊?”我看他越说越认真,忍不住有点狐疑了。说实在的,世道不同,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我就听说附近的一所高中有个高二的女生在宿舍里产下一个孩子,她男友帮她接的生,忘记准备剪刀,脐带就把镜子摔破,用一块碎玻璃割断的。彪悍的不能再彪悍。 “你说呢?”他眨眨眼睛,一脸笑意。 “嘁,你肯定在唬人。”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奚落道,“你要有个私生子的时候,我私生的孙女的出来了。” “信不信由你。”他耸耸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放晚学我骑车走在路上又碰到了柏子仁。他骑着他那辆跑车急速穿过我又忽然在我前面停下。我吓了一跳,怒骂道,柏子仁,你找死啊你。 “找活路呢。”他吹了记口哨,语气轻快地问,“放学不回家做什么?” 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他怎么知道我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个问题。我踟蹰了一下,解释道,我要先去一趟医院,我外婆今天动手术。 他脸上的嬉笑散开了,小心翼翼的问我,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我笑笑,没有说话。骑上车,准备继续走。 “喂,从这条路过去不仅远,而且会塞车塞死你。”柏子仁拉住我的车龙头,“跟我走,我知道怎么走近。” 我将信将疑的跟在他后面在老街旧巷里穿梭。 “柏子仁,你的带路能力到底怎么样?”我笑道,“你不要到时候把自己也带丢了。” “麦爻,你要不讲话的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奇怪的问,喂,你怎么不讲话呢? “我不说话没人当我是哑巴。” 他扭过头笑,我会当你是哑巴。 “那你不是人!”我脱口而出以后有点后怕。我跟柏子仁也不是太熟,这样口没遮拦实在是过于放肆了。 他没说话,继续在前面带路。 医院的金字招牌出现在我们面前。柏子仁手一指,囔,进去吧。 我道了一声谢,赶紧往里面走。经过他的车子的时候,他忽然开腔,麦爻,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我让你跟我走,你就跟我走? 我愣住了,我按他的吩咐跟在他后头他还不乐意了是怎么。 他挥挥手,没有再说什么就蹬着车子走了。我惦记着外婆,蹬蹬蹬跑到了病房。 病房门口,妈妈看到气喘吁吁的我,脸上是舒展的笑容,好了,手术很成功。 我心中的重石落地。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抑不住满脸的笑意。站在病房外的大人都对我笑。医生护士正在把刚从手术室送回来的外婆转到病床上去。 妈妈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外婆,我摇摇头,知道外婆安然,我也就安然了。 第30章 我走下医院的综合大楼,外面景物还停留在冬天的季节。然而我知道,枯灰的色泽下面隐着的是嫩黄淡绿的希望。空气依然清冽,充斥入肺腔的气体因为寒冷而无比清新。冬天到了,春天不会遥远;现在大概是春天的季节了。 外婆在医院又住了几天。每次我去看她的时候,柏子仁都会送我。他借口我们走的那条路治安不好,我懒得戳穿他的话。陆西跟孙郴都是住校生,没有走读生佩戴的绿色校牌,火眼金睛的门卫大叔绝对不会放行。有柏子仁保驾护航,他们也放心。不过外婆出院的时候正值周日,他俩全来了。说起来真惆怅,分班以后,不仅孙郴没能分进来,陆西也分走了。虽说就在隔壁教室,有事在门口喊一声就行,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孙郴是校学生会副主席,看来DNA是个神奇的东西,从政也得从娃娃抓起。我原本以为高中的学生会只是台面上的摆设,没想到大概是我们学校的素质教育搞得太成功了,上大学以后我反对学生会社团什么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古人说的对,起点太高,后面的日子会难过。 我在班上的人缘不好不坏,没有一呼百应的风光,也不复当年连上体育课都形单影只的凄凉。我很满意这样的状态,这些平常琐碎的打打闹闹让我觉得真实温暖,满满的洒在我脸上的是真切的阳光。我课间的时候喜欢跟前后左右的同学说话,柏子仁相反,他要讲话也是上课时讲,一下课反倒找不到他的人影。偶尔,我们女生说得起劲了也会互相追逐着在走廊上打闹。有一次我跟一个相熟的女生开玩笑,正好搔到了她的痒处,旁边的同学都起哄笑闹,恼的她,追在我后面喊“你给我站住”。我嘻嘻哈哈往外面跑,她追的紧了,我没能避开,被她一把抓住。然后我们嬉笑推攘,再然后惹起事端的我就被不小心推到楼梯下去了。 看过一股脑滚下楼梯的皮球没?我就是这么顺顺当当的滚下去的。下落的过程真没觉得疼,我记得那时刚刚三月,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玻璃打进来,我的脸向上的时候,阳光落进我眼里;我的头向下的时候,眼前又同瞳孔般幽冥。我是个时时游离于状态之外的人,连滚下楼梯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我都一脸茫然。 滚到底下时也没觉得疼,因为我把人撞倒了,身体下自动多了个人肉坐垫。春天的阳光未必热力十足,但必然明媚灿烂。我出逃的时候鼻梁上还架着眼镜,滚下来以后鼻子上已经一松。近视的人都知道,没了眼镜的我们本能的反应是四下摸索着找眼镜。 孙郴龇牙咧嘴的看我,满脸苦笑,麦麦,看到我没必要这么激动吧,连几步楼梯都来不及走。 陆西连忙把我从他身上拉起来,紧张的问我,麦麦,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陆西同学,你也太那个什么了吧?目前倒在地上的人是我!” 我已经戴上陆西帮我找到的眼镜,推我下来的罪犯目瞪口呆之余终于想起来她造的孽,知道跑下来关心我的状况了。我灵魂回归本体,脸“腾”的一下就火辣辣的。上帝!有没有比我更丢人的了?我居然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孙郴,还不明就里的在他身上压了半天。走廊上全是出来放风溜达的同年级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谁谁,不认识也混了个眼熟。有人在远远的那头吹口哨。 我尴尬的低下头,期期艾艾,对……对不起,有没有压到你哪里?说着我手忙脚乱地想检查,一想这样更不妥,只好手足无措地傻站在那里了。 “没事。”孙郴笑笑,揉揉我的头发,“就你那点斤两,想压到我也不容易。” 我有些茫然,下意识的抬头看他旁边的陆西。 “别担心,他如果有事的话,我送他去医院。”陆西帮我把被孙郴弄乱的头发理好,微微冲我笑。他的眼睛上仿佛蒙了一层白雾,也许是太阳的反光,我即使戴着眼镜,也没能看清楚那背后的东西。 我彻底傻眼了。 我的朋友更夸张,嘴巴张的能塞下粉笔擦。我心理安慰了,我不是在场看上去最像先天性愚型的那个。 “你没事吧?”诡异到极点的是这两位同学同时问我相同的问题。 “没事没事。” 救命的上课铃声及时响起,我连忙逃之夭夭。坐在位子上,我只觉得今天丢人丢到家了。老师还没有来,班上有同学对我挤眉弄眼,我在心里哀号一声,郁闷的倒在了桌子上。老天爷,你不开眼,我平常也没得罪你啊,你不至于对我这么狠吧。 桌面上响起“哒哒哒”的声音。我本来不想理睬,可柏子仁死缠烂打的功夫天下一流。我只好一脸恼恨地瞪他,你干什么你! “啧啧,麦爻小姑娘哦,原来你还是很积极主动的。”柏子仁个子高,坐在椅子上肩膀还是高我一大截。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看他。 他等了一会儿我都没再多给他一个反应,老师已经走到讲台前,我翻开书本,再也不看他。 一堂课阒然无语。 柏子仁本来是个很爱上课讲话的人。 第二节课是体育。我在座位上呆了一会儿,看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身体的重量刚落在下身,我一个踉跄,巨大的疼痛逼得我落回座位上。我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的脚踝,心里一阵慌乱,怎么会这么痛,刚才明明没多少感觉的。 “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柏子仁回来拿他放在讲台底下的篮球,一手支着球,一手落在我的桌子上。 我快哭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眼泪差一点就要下来,柏子仁,完了,我的脚好像动不了了。 “拜托,麦爻,想逃体育课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理由这么烂,老师想相信你都难。” 我急了,手撑着桌子,勉强想站起来,结果左脚根本不能着力。 “你怎么呢?”柏子仁终于把注意力从他的宝贝篮球上施舍了一点给我。 “你说怎么呢?”我又急又怕,脚踝是钻心的疼,我怀疑我刚才又动到了伤处。 “来,我带你去医务室去看看。”柏子仁把篮球丢给了一个男生,让他帮我们向体育老师请假。 借了他一条胳膊,我单腿蹦跳式出了教室门。 “算了,照你这样,到了你的右腿也残废了。”柏子仁忽然绕到我前面,作大义凛然状,“上来吧。” 我久久没有反应。 “嗳,听不懂中国话啊,我要你上来。”他回头朝我翻白眼。 我皱眉看他,相当无奈,大哥,你要背我也得蹲下身子啊,我腿脚这状况还能跳吗?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柏子仁不耐烦等,进进出出几趟都找不到人。我的脚踝疼得我冷汗淋漓,我不好意思哭,只能死命咬着嘴唇。他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有点慌了,麦爻,你怎么呢? 我努力想挤出笑容,可惜疼得厉害,笑脸是扭曲的。 柏子仁脸色变了,赶紧背我去医院。我们学校很大,从校门口到高一教学楼要整整步行十分钟。我以前就算是赶着上早自习都没意识到过我们学校有这么大,那条两旁长满梧桐树的林荫道有那么长。柏子仁一路小跑,我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因为疼痛和害怕,我感觉不到窘迫。他的头发轻轻跳跃着,很黑很柔软。 去医院一查,我头皮发麻,居然是脚踝骨折。我看着我凄凉的打上石膏裹得跟木乃伊似的脚,欲哭无泪。偏生柏子仁这个不厚道的家伙还在旁边阴阳怪气,麦爻啊,你确信你是摔断的,不是自己一屁股坐在脚上压断的? “我确信!”我气得不行,又不好跟他一般见识。中间的路程虽然是打的车,可下了车 还是他把我背上楼看的骨科。 他咧开嘴,冷不丁地笑了。我心里一抖和,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阿姨,麦爻在不在房间里?”细声细气的女声温婉娇柔。 “浅浅啊,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来给麦麦补课。” “阿姨,别这么说,要不是我失手,麦麦也不至于滚下楼梯。”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看天花板,物理书被我丢到一旁。门一开一关,闪进来的女生看我那萎靡不振的锉样,柳眉倒竖,压低的嗓音丝毫不复十秒钟前的贤良淑德。 “姓麦的,你可给我早点好起来。天天躺在床上浑吃浑喝,姐姐我在敌人的阵地上水深火热。”身形娇小的女孩子愤怒地拿出书本和笔记,念念叨叨,“你怎么就能直接滚下去,把自己摔成骨折呢?孙郴人肉垫子都白当了。” “拜托,叶浅浅同学,你以为我目前状况很好吗?换你试试,上个厕所都得我妈帮忙。”此事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我喝水都得看点,绝对避免家中无人的状况下膀胱充盈过度。 “唉,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往好的方向想,比方说体育课开场两圈半你可以免了。再比如说,课你可以不上了。再比如说,趁机你能偷看点电视了。呃~你房间里没电视。”当日导致我滚下楼梯的元凶垂头丧气,“对不起啦,麦麦,我没想把你推下楼的。” “知道的——行了,别一副在恶婆婆面前受气的旧社会小媳妇模样,我知道你没想把我推下楼的。” “那当然,我能这么便宜你吗?”她娇嗔地白了我一眼,“好了好了,今天课程多,作业更多,我没空跟你磨牙。” 我翻开书,开始了一天的补课。 七点钟,浅浅合上书,满眼期待的看我,麦麦,都理解了吗? 我点点头,笑道,你赶紧回去吧,其实两个星期也脱不了几堂课,你不必这么辛苦的。 “那不一样,两个星期不上课,你回去等着听天书吧。” “差不多,听了也是听天书。”我开玩笑道。 浅浅白了我一眼,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麦麦,有没有我人告诉过你,从斜侧面看过去,你的轮廓有点像刘若英。 我的脸垮下来,苦笑,姐姐,初中时有人说我像陈慧珊,你又说我像刘若英,这两人除了是女的以外,我没有发现任何共通之处。 “嘿嘿,她们还有一个共同之处,都年过三十。” “叶浅浅,我灭了你。”我拿起枕头就往她身上丢,结果她闪得快,枕头刚好砸到捧着排骨汤进来的我妈身上。我就在叶浅浅这个妖孽强忍的得意下被我老妈骂的头昏眼花。我妈真是的,一点都不体恤她女儿的残疾之躯。 妈妈帮我洗漱完毕,我打着呵欠准备入睡。床头的闹钟还没有指向“10”,如果不是脚踝受伤,平常时候这个时间段我肯定还在书桌上奋笔疾书。其实我们学校的硬性作业跟省内的其他高中比可以说是很少,但大家都会自己给自己开小灶。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对大部分高中生而言,能拿出去与人竞争的也只有分数。 “阿姨——” “西西,你怎么来了,学校不是不放住校生出来的吗?” 陆西在外面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转瞬的工夫,他已经在敲我房间的门。 “麦麦,你睡着了没有?” 我玩心大起,一本正经,跟机器人一样回答,我睡着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笑声,陆西笑的时候很少张扬,轻轻浅浅的笑容,稳稳的落在双颊上,眼里是温和的柔光。 “麦麦,那我刚才是跟谁说话?” “答录机。”我见招拆招。 “那好,我可不可以进来看一看答录机。” “嗯,答录机说可以考虑考虑。” 门扭开了,陆西一脸好笑的走进来,戏谑道,答录机考虑完了没有? “考虑好了,答录机同意让你进来了。”我嘻嘻地笑,想坐直身体,陆西连忙过来扶我,帮我把枕头垫在背后。 “现在怎么样?脚还疼不疼?” 我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脚,委屈万分,疼,怎么不疼,我都没办法走路了。 他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略有些责备的口气,现在知道疼了?在楼梯口上追打。 “我怎么知道吗?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满的嘟起嘴,“陆西,你太残忍了,我都这样了,你还讲我。” “好,不讲你了。”陆西把我书桌前的椅子转了个方向,又往我床边拉拉,坐上去,身体向前倾,“你的脚,还要多长时间?” “起码两个星期吧。医生说我是幸运的了,手法复位就可以了;还有人得动手术刀呢。”我笑嘻嘻的,“知足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算好的了。” “还笑得跟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多叫人担心。”他面色一沉,作势要打我的头。 我身体直直的往边上倒,嘴里嚷嚷,陆西,我要再动了骨头变成跛子,看你怎么办? “笑话,变成瘸子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要怎么办。” “死陆西,没良心,都不知道要安慰我。”我气,又懒得从背后抽枕头打他,只好气呼呼地瞪他。 “我没良心!没良心还眼巴巴的帮你做笔记。”他没好气的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放到我书桌上,斜眼看我。 “稀罕?”我不以为然,“浅浅也帮我做笔记了。嗳,你也太诡异了吧,语文这种科目你还做笔记?我真替你们班的语文老师欣慰。” “不是不稀罕吗,干嘛眼巴巴地抓在手里不放。” “不管!我现在稀罕了,我要。”我把笔记本一股脑塞到被子底下,蛮不讲理地盯着他。 他笑,幸好我事先影印了一份,就知道在你这,进的去就出不来。 我脸皮厚,一点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你自己先在家看书,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晚上打我们宿舍电话或者等我周六下午过来给你讲。”陆西摸摸我的头,“好好在家休息,别再乱动知道吗?” 我皱眉,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不是?麦麦妹妹——”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还特意将后面两个字咬的重重。 “去!谁是你妹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我伸手推他。 “不多不多,一个加强连。”门突然开了,孙郴陡然出现在门口的脸吓了我一愣。 “咦——孙郴,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看看他又看看陆西,失声道,“你们俩不会都是番强越货的吧。” “乱说什么话?越货越的哪个货?”孙郴亲昵地捏捏我的鼻子,我没反应过来,只能傻愣愣地看他嘴巴一张一翕,“怎么这么没用,我白给你当人肉垫子了。” “也没白当啊,医生说我这是最轻的那种骨折,再重一点就不是半个月的事情了。”我别过脸,鼻子被人捏着还真难受,“你怎么来了?当心生活老师逮到你夜不归宿。” “没关系,放心,老师几乎不查我们房的。”陆西抬起头对孙郴微笑,“你也来了。” “当然,我应该来的。”孙郴回复微笑,转头看我,“你的脚怎么样?还疼不疼?” “没事,早就不疼了。就是天天躺在床上太无聊。”我头向后仰,嘿嘿一笑,“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我用X光扫描过十趟八趟。” “别担心,周日我过来给你补课,那样就不会无聊了。”孙郴忽然挑眉微笑,“麦麦,你刚才叫我什么?” “孙郴啊。”我莫名其妙,旋即坏笑,“难道触你的忌讳了,孙大主席?”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屈指弹了弹我的脑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命令,“叫小哥哥,在家里还直呼其名,我看你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我才不要叫,再叫顺口了,在学校里脱口而出又得被人笑死。”我连忙反对。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舆论的压力逼死人。 “有什么好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麦麦,我本来就是你的小哥哥。快叫,听到没有?”孙郴半真半假地要拧我的脸。 第31章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叫呢。”我被拧的龇牙咧嘴,依然不口软。 孙郴诡异地卯上了,坚决要我叫哥哥。我哭,我不是把我表妹让给你当妹妹了吗。 “好了好了,小哥哥,成了吧。”我脸被拧的火辣辣的疼,这算是哪门子的古怪癖好。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略微有些宽的下巴被柔和的笑容一印,脸部的线条光滑而优雅。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日我过来帮你补课,麦麦,嗯?”这哪里是求证,简直是光明正大的宣布。 我看看陆西,他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书桌前,一只手臂放在桌面上,目光沉沉的盯着我,并不说话。 “陆西说他会来给我补课。——喂,我成绩没有那么差好不好?浅浅每天都会来告诉我进程。想我初中上课时基本上都在写这门课的练习册。” “知道你很行。”陆西手撑在床上,空着的那只拍拍我的头,“早点睡吧,晚了你又要失眠。”眼睛转向孙郴,“我们走吧,太晚了。” 被他注视的人目光并没有投向他,而是静静的落在我脸上。孙郴微笑,麦麦,你也失眠?我咨询一下我妈,问问她有没有好的解决方法。 “麦麦只是压力太大,容易焦虑,按时睡觉就行。”陆西瞥了眼闹钟,“十一点半了,再不睡就真的睡不着了。” “麦麦,那我走了,周日见。”孙郴站直身体,刚才他一直半屈着腿跟我讲话。 “可是陆西会来帮我补课啊。我摔倒又不是你的责任,你没必要觉得内疚的。”我困惑不已。 他挥挥手,没有说什么就走出去。陆西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 “喂——”我出口唤住他,“你周六一定早点过来啊。” 他忽然笑了。我的房间只有书桌上的小台灯是亮着的,他站在离书桌有点远的门边,面孔模糊而柔和。 孙郴走到我家门口意识到陆西还没有跟出去,又折了回头,沉默地看他。 “孙郴,你周日过来帮麦麦补英语。”陆西突兀地开口。 “为什么?”孙郴的声音平和而沉静。 “因为你的英语比我好。”陆西微笑,“你帮麦麦补英语比我合适。” 大概是真的睡得太迟了,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依然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头昏昏沉沉的,好在我不用赶着去上学。 妈妈帮我把吃的用的都尽量放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还一个劲的叹气,懊恼自己中午没有办法给我准备热饭,只能让我吃保温桶里的东西。 我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没事就净给家人添麻烦,好好的上个学也能把脚踝给上骨折了,硬生生的把自己折腾成四体不勤的木乃伊。 爸爸在外面喊,要迟到了。我妈这才急急忙忙地搁下东西出去,临出门,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居然敲了一下我的头,愤愤道,没事就知道让我们担心。 我囧了,女人心,海底针。同为女人,我也不得不信服这句论断的精准。 下午妈妈会回来带我去医院挂一次水,我记得是挂甘露醇。我残存的生物学记忆告诉我,甘露醇好像是一种利尿剂。我又没怎么怎么,好好的挂什么利尿剂。难不成脚有百穴,骨折个脚踝还损伤了我的泌尿功能不成。我百思不得其解,冥思苦想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的念头无聊且恶心。外面的日照开始增长工作时间,白天太漫长,我想我实在是太孤单寂寞了。 我忽然不想看书,脱离了学校,脱离了师长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监督,谁又能对这干巴巴的课本产生多浓厚的兴趣?我翻了翻手里的蝌蚪文,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越看眼皮越倦。我不愿意自己就这样昏昏沉沉的浪费一个上午,我打开了MP3。为了让自己心安,我选择播放的歌曲是westlife的歌,其实我比谁都清楚,那些歌词从我耳边划过,我是不会是思索它们的意义的。我不喜欢摇滚,也不喜欢rap,我实在是个无聊而乏味的人。 耳边的音乐不知已经停止了多久,桌上的电话机惊天动地的响。我看着电话机,很好奇它会响多长时间。浅浅说的没错,我是个趣味BT的家伙。后来我惦记起电话机响是要耗电的,于是我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惊天动地,柏子仁咆哮,麦爻,你给我开门。 我无声的笑了,轻声道,柏子仁,你总算记得来看我了。 当然开不起来门。我的脚要恢复到了可以下床走出房间越过过道穿过客厅来到大门前开门的程度,也无需柏子仁从学校里跑出来看我了。 一是心血来潮跷了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柏子仁最后只能蹲在我家门前听我在电话里头絮絮叨叨,幸亏他是班上少数敢视校规为无物,配有手机的人之一。 “柏子仁,你良心终于发现了?知道来看一看我了?” “嘁,你还好意思说,我千里迢迢跑到你家,你居然敢叫我吃闭门羹。” “活该,谁叫你不挑个好点的时间,我家这时候根本就不可能有人。” “我知道。” “啊?” “我说我知道我不该意气用事这个鬼时间跑到你家门口喝西北风。” “这个季节不刮西北风吧。” “我哪知道刮不刮。” “别说我鄙视你噢,你是不是男生,这点地理知识都没有。陆西就肯定知道,我估计孙郴应该也晓得。” “喂!当日把重的跟头猪一样的人背到医院的人是我,出钱垫医药费的人也是我,现在站在你家门口想看看你腿断了没的人是还是我!!” “行行行,大哥,我知道你劳苦功高。把功勋挂在嘴边的人会有没风度的嫌疑的。”我轻轻笑了起来。他也笑了,那轻微的“拂拂”声从电话机里传来,有点像风声,仿佛还带动了空气的流动。 我无意识的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柏子仁,我的笑声,通过电话线,到了你的耳朵里是什么样子的。 他大概是被我的莫名其妙镇住了,半晌,才迟疑的问,麦麦,你在说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次。 不了,没什么。 “你傻啊,声音是没有形状的,我也无法用语言向你描述。”他恁的开口。 这回迟疑的问,你说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的人换成了我。 他宛如风声的轻笑冲进我的耳朵,不了,没什么。 我恨得牙痒痒,这个家伙。 “咦,小姐,怎么不说话了你。” “喂,同桌,说话积点口德,乱叫什么呢。”我有些不悦。 “噢,是我不周,乱说话了。”柏子仁难得多了点微些的绅士风度,语带歉意,随后又叨唠,“你说这是个什么社会,好好的称谓都被扭曲的面目全非。过去叫同志,亲切又尊重;现在你出去叫试试,牙都没地方找。” “难能啊,帅哥你出马,肯定全身而退。呃,不过也难说,你这么唇红齿白面如粉敷,说不定就名节不保。”我说到后来忍不住就咯咯笑了起来。 “麦爻,你是不是欠管教?” 我笑倒到了床上,腿动了一下,我下意识的哎哟了一声。 “麦爻,你怎么了你?”看不到状况的柏子仁在外面穷担心。 我小心翼翼的感觉了一下,确信没什么大碍。他在电话那头不停的追问,柏子仁就是一神经质的病人。 “没事没事,你嚷嚷个什么劲。”我有点好笑,“喂,柏子仁,你没事跑我家干什么,别告诉我今天体育测长跑。” “你能不能不要以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别人呢,我什么时候怕过体育考试?上学期在操场上吭哧吭哧补考的人貌似正是目前躺在床上的某人。”他的鄙夷隔着电话线也活灵活现。 “喂,柏子仁,打人不打脸,做人要厚道,不带揭人短。” 他吃吃地笑了起来。那声音不像是风声了,扑扑的,好像我跑完八百米以后急促的喘气声。 “你中午的饭怎么办,你妈不会让你只吃饼干吧。” “怎么会,我可是病人嗳。”我怪叫,“我妈给我准备了饭放在保温桶里,我饿了再吃。完了——” “什么完了?”柏子仁莫名其妙。 我欲哭无泪,我妈把保温桶放远了,我好像拿不到。 “我终于相信神奇的DNA了,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柏子仁倒抽一口凉气,口吻阴恻恻的,丝毫没有半分同情的意味。 “你少说风凉话,我大不了饿一顿就是。” “行了,你房间的窗户靠不靠墙?”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柏子仁,窗户不安在墙上安在哪里。 “麦爻!”他恼羞成怒,声音粗噶,“你非得挑人病句不行吗?” “NO,NO,sorry,sorry,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嗯,我窗户外面就是小区的花圃。我的房间没有阳台。”我笑着安抚他。 “你有你家的钥匙吧,把钥匙从窗户里扔出来,我接着,然后我再上来开门。”柏子仁吩咐,“你别急着扔,先别挂电话,等我下去了再通知你。”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的窗帘是不是紫色的。 “对,你看到了?我现在可不可以扔了?” “好,你扔吧。” 我踟蹰了一下才出的手,我投篮一项不怎么准。 门口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我听到了有人开鞋柜,不禁微微一笑,柏子仁倒是蛮自主自觉的。 他找到我的房间,看我第一眼就是一脸“不敢恭维”的神色。我没所谓的笑笑,你能指望一个卧床的病人能有多神清气爽,气质清新纯美如小百合花。他把保温桶往我的方向挪挪,我打开盒盖一看,亲妈不愧是亲妈啊,对女儿我可真好。白米饭上铺着的全是我爱吃的菜。我跟柏子仁讲了半天话,现在有点饿了,往嘴巴里送了几口饭才想起来问,柏子仁,你有没有吃饭了? “你说呢?”他用看白痴般的眼神看我。 我翻白眼,你听不出来我这是跟你寒暄客套吗? 他的表情已经很想揍人。 “你要不嫌弃的话,去我家厨房找找,我想我妈应该还留了一些饭菜,你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对不起了,主人我目前属于残障人士,不能恪守待客之道。” 我本以为柏子仁会推辞说算了,然后回家吃饭去。没想到他看了我一眼,出去了,紧接着我听到了厨房里有了响动。不一会儿,柏子仁捧着一个保温盒挑衅般出现在我床前,一口一口吃的香甜。我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柏子仁真叫人哭笑不得。 “别想叫我眼巴巴的看着你吃饭。”他跟个怄气的小孩子一样忿忿不平。 我无力的摸了摸自己额头,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嗳,你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来看我了。”我用勺子敲保温桶,有点狐疑。 “想起来就来了。”他嘴里包裹着肉圆,含混不清的回答,这天杀的家伙,不会把我妈做的狮子头全吃光了吧。 “我晚上过来帮你补英语。”他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忽然冒出一句。 “啊?”我有些回不过神,哑然失笑,“怎么大家一个个都这么热衷于当老师啊,孙郴周日会过来帮我补英语。” “哦。”他的脸色淡淡,“既然这样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伤到了他的热心,连忙道,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我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班级大家庭的温暖。后面的话,我配合着笑脸。 但他只是冷淡的扫了我一眼,起身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我看着他丢在我书桌上的碗筷,下意识的要摸鼻子苦笑,这家伙也太奇怪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孙郴的朋友果然跟他一样古怪。 晚上叶浅浅一进我的房间就火冒三丈,书包重重地丢到了椅子上。 “气死我了,柏子仁这个阴阳怪气的混蛋!我明明看他做了好几天的英语笔记,上午跟他借,他还死不承认;等到下午我自己找出来,他居然当着全班人的面给撕了。”浅浅老实不客气地喝掉了一袋高钙奶,小脸不知是因为跑动还是气氛涨得通红。 “好了好了,是他混蛋,阴阳怪气。不过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柏子仁最讨厌别人翻他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这家伙一贯走吊儿郎当路线,你这么当堂揭穿他实际上是在背地里用功的行为自然会让他面上挂不住。”我笑吟吟地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囔,我说这人只是表面随和,你还不相信不是。” “麦爻,说的你好像很了解他一样。”浅浅狐疑的看我,“研究过?可怜的陆西同学。” “哪跟哪,我只是说直觉。柏子仁看上去亲切,但实际上他跟谁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会让别人靠他太近。你看,我们平常好像一直都打打闹闹,有的没的全搬上台面说;但仔细想想,我们对他又了解多少。除了晓得他叫柏子仁,他是什么人,他家在哪里,他的背景怎样,我们知道哪样?” “说的倒也是,他好像从来都不说他自己的情况,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专门只会套别人的话。”叶浅浅貌似为民鸣不平。 我笑了起来,不要这么愤慨,有的时候,我们跟别人讲话并不一定是为了吸取什么信息,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是在寻找一个宣泄情感的渠道。 “你是说,柏子仁对我们而言就是一个情绪垃圾桶?” 我忍俊不禁,点点头,如果这样想会让你心里好受些,不妨如此看待。 叶浅浅笑着用书敲我的头,麦爻,你真是个毒舌派。 我白了她一眼,反驳,总胜过某些人辣手摧花。 她作四下搜索状,花呢,花呢,我只看到了绿油油的叶子啊。 我厚脸皮,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君子兰,风姿卓越,花只是我的陪衬。 她很不配合地冲向卫生间。我在后面大喊,我家抽水马桶不知道修了没有。 第32章 我养的白白胖胖回学校。石膏虽然拆掉了,医生还是叮嘱我短时间内尽量避免剧烈运动。我闻言大乐,连忙央求他给我落实为白纸黑字,刚好逃体育课的绕圈跑。柏子仁骂我没出息。我回来以后他倒是对我一如既往,好话从来不会超过三句半。浅浅跟他不对盘,动不动就彼此冷嘲热讽。我看他们你来我往,只觉得真的好笑。也许这就是某些事情的征兆?陆西笑我八卦精神泛滥,我翻白眼给他,懒得多搭理。瓜田李下要避嫌,我失足摔倒孙郴身上,惹起的闲言碎语比恶毒更狠毒。谁说的,毒蛇口中牙,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这位目光如炬的先哲还漏了加上一句,小女生的嘴巴,也叫人够呛。 卫生间是一种女人政治的大本营。我真是奇怪,难道大家不知道隔墙有耳一说吗。我堵在小间里,不尴不尬,进退维谷。退是无所退,后面是贴着白瓷砖的墙,我也不至于为了外面恶毒小声的诽谤而把自己的头塞到下水道里去。呃,好像忍者神龟就是通过这个渠道出入于城市的各个角落。真佩服他们,这么脏也受得了;不过他们有厚厚的龟壳,我可只有天灵盖。嗯,也佩服我自己,被这么时运不济的堵在厕所里还能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唯一后悔的是,千不该万不该不 该自习课跑出来上厕所,憋着点下课再来也不至于这般两难。 厕所外间的声音终于消停了。我苦笑着慢慢走到洗手台前,对镜子里的自己做鬼脸。从洗手间到我们班教室要经过孙郴他们班。星期三下午最后两堂课是例行的全校自习课,老师们会集中开校会。我竭力面无表情地匆匆越过,“死不要脸,投怀送抱”之类的尖酸还是如无孔不入的阴风钻了几缕进我的耳朵,后面伴随着的是男生揶揄的笑声和口哨声。 同学的风言风语也就罢了,班主任竟然也从百忙中抽空关心起我等无名小卒。论文化课成绩我只能算中上,其余的方面,我就是一张白纸,不是可以激发艺术家灵感的源泉,而是实在朽木不可雕也,没什么能拿出手。我们学校是推行素质教育的楷模,像我这样连光一心只读圣贤书都没把圣贤书读上境界的学生,老师实在没必要如此屈尊纡贵,浪费时间召见籍籍无名者如我。话是哪些,抛开教育心理学硕士字斟句酌词藻华丽的修辞,里面的实质围着转的无非是那几句。什么好好学习,要清楚自己的重心在哪里啊;什么女孩子要自重,不可随便用一些从不入流的电视剧和小说上学来的鬼蜮伎俩啊。我心里想笑,如果没有好好研究过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你又是怎么知道其中的章法。 “一个女孩子,首先是要为人清白,注重名节!什么‘哥’不‘哥’的,让人听了像什么话,你说是不是,麦爻?”班主任不愧是N的优秀教师,一把凌迟刀阴恻恻的过来了,那笑脸还似蜜里调油。 我无言以对,有什么好辩解的。说,我跟孙郴不是如她所揣测的关系;说,流言可谓,我本无辜。怕是入了她的耳,活生生的几个大字,矢口狡辩。她会接着告诉我,为什么大家不说别人非要说我,万事万物都有缘由,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仿佛茫然不知一口上下两张皮,不是说你就是说他,总要有个人牺牲小我,调剂大家单调乏味的学习生活。很不幸,我成了那个舍生取义的炮灰。 教室里已经空空荡荡,老师不可谓不是尽心尽责的好老师,牺牲自己的晚饭时间苦口婆心,只盼迷途的羔羊幡然悔悟。可惜鬼迷心窍不识好歹的学生并不想领这份大情。我头虽大,还是扣不上这顶乌黑的帽子。我看看手表,再不回家的话,我妈该着急找到学校来了。桌面上忽然一暗,直直的多了一道身影。我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影子的头,手指的影子印上去,就好像我在打他一样。 “要不要我把头送到你面前打啊,麦麦?”影子的主人顺势真把头靠到了我手边。 我吓得猛然向后一倒,我以为来人是陆西,万万没料到是孙郴。 孙郴的脸对着我,满满的戏谑,叶公好龙,真枪实弹上阵,你倒害怕了。 我讪讪地收回手,满脸不自在,你怎么跑我们班来了。说着,我下意识的往外面瞧了瞧。 “别担心,我刚跟你们班主任说清楚了。我本来就是你的小哥哥,你怎么就不能叫。”他就势坐到了我前面的位子上,眼睛直视我。 我看着他,摇摇头,我没事的,我从来不关心别人怎样说我。我管不了别人的嘴巴,还管不住自己的耳朵吗。以后没事就把MP3的耳机塞上。 “麦麦——”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尾音拉的绵软柔长。 “不要理会别人说什么好不好?” 我茫然的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教室的门响了一下,我抬头望去。柏子仁看到我,笑的满脸不自在,那,我是不是出现的不是时候。 我的头脑恢复清醒,一声哀嚎,你吃过饭了?苍天,我妈要骂死我了。 结果我妈真上学校找我来了。我虽然不想跟她讲老师找我谈话的事,可是临时又编不出可以叫她信服的借口,只好坦白从宽,请求组织酌情处理。我妈一听班主任的反应,非常没有家长自觉性的认为现在的老师都爱大惊小怪。办公室就在面前的楼里,我妈自然没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她敲门进去,对一面吸溜泡面一面忙着招呼她的班主任解释了我跟孙郴的关系。我在旁边一个劲的想拉她走,我妈都不为所动。班主任一脸的窘迫不知道是因为被学生目睹自己的不雅吃相还是被我妈的有理有据搞的找不到台阶下。 出来以后我对我妈抱怨,完了,班主任肯定把我拉入黑名单了。 我妈丹凤眼一翻,怎么会,你们班主任应该对你心中有愧才对。 事实证明,人家说我做事没大脑不懂的人情世故肯定是拜遗传因素所赐。 学校的流言又多了新版本,老太太为了拉住可心的女婿人选竟然不惜跑到学校里为女儿造势。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我上艺术课时忘了带音乐书去隔壁班借,跟我相熟的学生基本上都集中在我们班和他们班。从我踏进邻班的教室开始,窃窃私语就不绝于耳,甚至有女生挑衅地跳出来,你跑到我们来干什么,校规禁止窜班你知道不知道。我以前班上的朋友拼命对我打手势,示意出去说。没等我反应,被惊动了的陆西和孙郴同时抬起头来,就好像四格漫画一样,他俩不约而同的一左一右走到我跟前。唯一的区别是陆西手里拿着美术书。 “又忘记带书了对不对?”他脸上挂着我常见的无可奈何的笑容,用书拍拍我的头,塞到我手里。我有些窘迫,在学校里,陆西几乎从来不会对我过于亲昵,刚才的举止,明显过了同学的界限。 我不解的看他,他没有解释,而是摸摸我的头,半开玩笑的,怎么,打疼了,脑子呆掉了? 我飞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准备转身走人。孙郴突然开口,麦麦。 十班的同学就像被集体点穴了一样,教室里安静的诡异。我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语焉不详的丢下一句,要上课了。逃跑一般把嘘声和抽气声留在了身后。 回到教室上课铃就响了,柏子仁敲我的桌子,书呢,给我借的书呢? 我没精打采的从抽屉里拿出笔袋,没有,我只借到了一本。 “人品问题吧,连本美术书都借不到。” 我反唇相讥,有人品问题的好像是某个人吧,连自己出门借书的勇气都没有。 他大怒,我要想要书,什么样的书得不到。 我被他的雷霆万丈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这家伙中午吃进肚子的是火药吗?可惜我没那个胆子问。有胆子惹他的人是叶浅浅,这姑娘勇猛,从来都面对咆哮的霸王龙而无畏无惧。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我还无缘一见柏子仁暴怒的形坦白说我的同桌还是蛮具有神秘气息的。没事这家伙就喜欢捧本《金刚经》或者《道德经》什么的,不知道他的神灵究竟是释迦牟尼还是老子。你要说他清心寡欲吧,这话听了老天爷都忍不住天打五雷轰。大部分时间,他漫不经心,嘴角的笑容与其说是友善不如说是讽刺。但这讽刺被他白净优雅的脸庞一中和,倒成了懒散不羁的魅力。起码在我们学校女生的眼里是这样。呵呵,名牌高中的女生也是女生,窗台进过帅哥时大家也会集体行注目礼。 柏子仁平常与人为善,不多热情主动也不会对人说三道四。唯有一次,我跟浅浅讨论班上同学的成绩时,笑言,咱班谁的排名都沉浮不定,唯独千年垫底稳如泰山。浅浅叹气,这能比吗,人家爹妈都是上校,后面的道路早就安排好,左右都是这样,不如一直都是这样。我笑,确实如此哦,早就被安排下的人生,挣扎也是徒劳伤神。在旁边一直一语不发的柏子仁突然语带讥诮,这就叫被安排下的人生吗?井底之蛙。 我跟浅浅面面相觑,井底之蛙?是说千年垫底同学还是说我们。 前者是否定我们的见识,后者是否定我们的人;怎么都听了不爽。 柏子仁不会在意我们内心的感受,已经重新埋首书卷。我凑过去一看,居然是《中国妓女文化》,封皮上还盖着我们学校图书馆的印章。把我给骇的。后来得到空当,我借过来一翻,就是一本文化研究史,不仅为自己的思想龃龉而汗颜。也就是在那本书上,我知道了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同性恋是持宽容态度,这是我以前从来不了解的。原来表里未必如一。 第33章 我们班周末组织春游。浅浅身为班上的财务总管自然肩负购买准备用品的重任。我逃跑不及,被拉上苦力的干活。因为只有周三下午两节自习课的空闲,我们决定在校门口分道扬镳,各自去买其中的一部分。我们学校所在的地方距离商业区有大约两站路的距离,那天我下楼的时候,自行车钥匙忘在了书包里,于是等公交车。来了两辆车我都嫌人挤没敢上。我的脚踝还没有完全好利索,我怕被挤到,再踩上两脚,我这学期都直接废了。我想起柏子仁带我去医院的那条道上有不少店,从这里步行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 自以为是是个很要不得的坏习惯,特别容易招现世报。柏子仁当初跟我介绍这条路的治安不好我还以为他是借口,现在我明白没事乱yy多要人命了。因为我在巷子口遭遇了平生第一次打劫。被劫对象自然是灰头土脸哭丧着脸的倒霉孩子麦爻。 “同学,借点钱花花。”劫匪甲开口的时候我还闷着头往前走,心里直念叨快去快回,我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写完呢。 “喂,跟你讲话呢,你聋子啊你。”土匪乙没有同伴的好风度,直接从前面推了我肩膀一把。 我从突发事件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道,我没钱。 两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对视一眼,语气不悦,干什么,想我们搜身啊? 我有些害怕,巷子深深,偶尔从巷口经过的人连头都不伸。 “我真的没钱,你看我要有钱至于为了省几块钱的公交费抄小道吗?”我企图从言语上说服劫匪。 劫匪不理睬我,直接上来要掏我口袋。我厉声尖叫,连忙用手去捂。正在我垂死挣扎的时候,总算有人出声了,你们放开她! 我的眼镜在挣扎的时候被弄歪了,透过倾斜的镜面,落在我瞳孔上的面孔被拉的有些扭曲。 “喂,墨骏,各走各的路,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手已经伸进我口袋的男孩不满地看着来人,“你别以为被猪皮陈看上了拽吧 吧,老子不跟他混。” 我听到“墨骏”这个名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记忆中那个嬉皮笑脸叫我“麦师傅”的男孩子的眉眼依旧,五官却已然长开。我惊喜地喊:“墨骏!”,声音出口才懊悔的捂上。我这么冒失,恐怕会惹麻烦。 “我要你们放开她。”墨骏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这丫头是我中学同学,这事还真算不上闲事。” “哎哟,真看不出来,我们的黑马什么时候这么富有同学团结友爱精神了。”还抓着我的肩膀不放的少年郎并没有卖他面子的意思。 谈判未果的结局是拳头解决问题。墨骏跟那两个男孩子扭打到了一起。开始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占上风,但也没有落在劣势。可是当其中的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美工刀在墨骏胳膊上划了一道的时候,情况就逆转过来。我在一旁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打110却没能找到电话亭。打红了眼的男孩子们已经杀气腾腾,墨骏一把拉起理不清状况的我就跑。 我被动的跟在他后面,我的胳膊被拽的有些疼。我想起初一的那个夏天,他拉着我,从联防队的包围中冲下山。那个夏天的风是清新的,带着阳光晒了一天的绿叶和青草的芬芳。他护着我,从窄窄的羊肠小道往下跑。长长的南方城市特有的巷子被拉成了漫长的时间的线,我们从这头冲向岁月的那端。 直到车水马龙的大道上,他才停步。我扶着道路旁的梧桐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肺就好像要炸开了一样。 “咳咳——”我背弓成了虾子,迫不及待的想吸入更多的气体。墨骏迟疑了一下,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谢谢——谢谢你。”我勉强调整顺畅了呼吸的频率。 他闻言皱眉,多少钱?他们要就给他们是了。一个女孩子,没事逞什么强。 “喂,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可是我们班的班费!”我检查了口袋里钞票,还好还好,三张粉红色的纸 片都在。 他忽然笑了,声音是与刚才暴戾厌烦截然相反的温和,嗯,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温柔。 “麦爻,你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愣了一下,干笑,我是不是该洋洋自得驻颜有术,青春如旧? 他眉眼弯弯,眸子清亮。那时候有个叫Rain的韩国男孩子刚刚走红,墨骏微笑的样子像极了他。 “你回去吧,我记得你们学校是要上晚自习的。”他开口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静谧,转头要走。 “喂——”我赶紧几步,拦到他面前,“你怎么办,你的胳膊应该去医院处理一下。” 他嗤笑出来,语带揶揄,这点事情还得劳烦医生,麦爻,你不怕医生都过劳死。 我讪讪,红着脸,不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走吧,我的胳膊我回去上点药就行了。 我咬住嘴唇,没有照他所说的自己回去。他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他没有赶我走,也没有回头招呼我一个字。只是过马路的时候,我被一辆车子阻了一下,抬起头,他还在马路的对面停滞不前,比记忆中宽广了一些的背挺的笔直。等到我穿过马路,他又自动前进,始终与我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墨骏家安在一个老式的小区里。我站在门口等他开门的时候,对门的邻居冒出个头,扫了我们一眼又关上了门。墨骏已经打开了两道门,站在门口。我转回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鞋架。 “自己进来,能找给你换的鞋未必比你的鞋子干净。”他自己走进了里面的房间。我关上大门,有些局促地走到客厅里。墨骏的屋子并不如他自己所言的脏,东西虽然摆放的凌乱,但一尘不染。房子不大,约摸60个平方左右,大概还不及陆西新家一个客厅的面积。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但这想法出来的又是如此自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妥。客厅里的摆设很简单,墙角的冰箱,与它对着的饭桌,旁边只有一个凳子。我下意识的四下打量,摆设简单,简单的让我不能断定这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居住。 我举手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墨骏,我能进来吗? 他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推开门,他正坐在床边,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药水和绷带。受伤的部位是右手上臂的外侧,他包裹不便,刚刚怕是牵动了伤口。 “我来吧。”我走过去,伸手接绷带。久久没有东西落到我掌心,我抬头,看见他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也许是背光的缘故,他的眼眸如黑曜石般深邃。 “怎么?不相信我的实力吗?”我开玩笑道,“我们家的猫啊狗啊,断胳膊断腿的都是我接骨上药。” “你这丫头欠管教啊你,居然拿我比猫狗。”墨骏哭笑不得,把药什么的都塞到我手里,调侃道,“万事就拜托你了,女华佗。” 他的伤口不深,但很长。我用碘酒消毒的时候,他明显痉挛了一下。于是我调侃回去,痛的话可以叫,我从不嘲笑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他哼了一声,咬紧牙关,愣是一语不出。我的额头上因为刚才的奔跑出了油汗,眼镜一直不停的下滑。我扶了几次终于不耐烦,脱下放到旁边。眼睛靠近了,小心翼翼的包扎。我自小不是十指芊芊,拿不起针捉不住线,饭菜也只会最寻常的大路货,什么精巧的小吃食都弄不上手。我的包扎技术,苍天知道,反正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活。我们家的猫是软骨头,从房顶上跳下来也没见它断过胳膊断过腿。 靠得太近,我呼出的气体也许都直接喷到了他的胳膊上。他猛地一动,我的鼻尖就碰到了他的胳膊。我抬起头,摸着被撞到的鼻子,满脸委屈地看他,他不自在地躲开。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包好了胳膊,我水平有限,只求尽量不要碰疼他。那绷带缠绕的,我自己看了都会产生返工的念头。 “你吃饭了没有?”我按他的吩咐放好药箱,脱口而出的话像极了寒暄客套。 他愣了一下,又或者说他一直有些游离于状态之外。 “还没有,我打算一会儿泡面。” “怎么能吃泡面这么没营养的东西呢。”我出口才惊觉我说话的口吻像极了我老妈。 我有些尴尬,清咳两声,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给你弄点吃的。 厨房的台灶上有一个剩下汤水的桶面,橱子里只有几个空碗。我在冰箱里搜刮了一下,找了一碗冷饭,闻闻,味道还对。又翻出了两个鸡蛋,打进碗里一看,幸好还没有散黄。再找,就是一袋开了封的榨菜了。我皱眉思索了一下,不便出去买东西,只好将就着弄个榨菜鸡蛋泡饭了。 我端着泡饭走进房间,墨骏还按刚才的姿势坐着,看见我,他语气淡淡,放下吧,你应该回去了。 我仲怔了片刻,迟疑道,你的手,这样子没办法端碗吃饭。 “我原先就是左撇子。”他神色有些不耐烦,“你该走了。” “可是……” “你哪里这么多事情!”墨骏烦躁起来,冷声冷调,“回去,立刻回去,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那——我先走了,你伤口别碰水。”我抿了一下嘴唇,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不是三年前的墨骏,我也不是他的麦师傅了吧。 我抓着房门的把手,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跨出步子,把门给合上了。我走到玄关,打开门准备出去,房门忽然开了。 墨骏倚在门框上,轻轻的喊,麦麦。 我讶然的回头,他眉宇间的忧郁转瞬即逝,那抹淡淡的哀愁散去的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我多年后想起,自己也分辨不清,那忧伤是真切的,还是我yy的结果。 “以后不要轻易进男生的房间,也不要相信任何男生,知道不知道?” 我大窘,期期艾艾,我,刚才,那个…… “赶紧回去吧。”房门又关上了。 我看着淡黄色的门漆,嘴巴嚅动了几下,落寞的收起企图浮上的缓解尴尬的笑容。 走到楼下,我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糟糕,我的东西都还没买。 我拎着大袋子小袋子往学校走。我妈今天加班,不然这么迟我不回去她没准又得找到学校来。我年龄越大,我妈越喜欢把我当小孩子看。偶尔假日她要出门,总会愁眉苦脸,我女儿在家吃饭怎么办。全然忘记了她女儿我小学时就承办过全家的饭菜。我家离学校挺近,骑车五分钟就到。有一次外面蒙蒙细雨,我妈还兴师动众的给我送伞来了。好像上高中以后,给孩子送伞就不再是家长的工作范畴。反正我妈出现在教室门口唤我“麦麦”的时候,班上是响起了一片嘘声。我抬头挺胸,竭力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笑容,穿过讲台,从妈妈的手里接了伞。回去的时候,柏子仁一脸鄙夷,娇气。我骄傲的一扬头,只差仰天长笑,柏子仁,我知道你是嫉妒。活到九十九,谁也不会嫌爸妈给的宠爱多! “麦麦——”身后有人唤我。 我转头一看,是孙郴。不由得笑了,咦,今天你怎么有机会保外就医。(我们同学间的戏言,住校生非节假日严禁出校,逮着机会出去的,统称“保外就医”。) 他笑了,假公济私,我说学生会打印机的油墨没了,出来采购。 孙郴帮我拎东西,笑道:“还不轻,你们班这个周末去春游?” “嗯,定好了,班主任也联系好了校车。” “可惜我们班不是跟你们班一起去春游。”他语气中颇多懊恼。 “你周末有事吗?如果没事的话过来玩就是了。”我没想什么,随口就说了出来。 “真的吗?”他转头微笑,“你欢不欢迎我去?” 我愣了一下,点头笑道:“我当然欢迎,就不知道我们班主任是不是欢迎了。” 第34章   “呵呵,这是不用你操心,你们班主任还是蛮喜欢我的。你欢迎就好。” “是啊,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孙大主席。”我酸溜溜的抢白。 孙郴但笑不语,站在夕阳的光晕里,嘴角是温柔的弧度。 “你说,这是嫉妒还是吃醋?” 气氛有些微妙,我有些尴尬,口气很冲地喊,都是,还带着莲子的苦涩和黑醋的酸呛,真是的,再好也是人家班上的,辛苦一遭不知道是便宜了谁。 “对啊,这么好,辛辛苦苦一遭不知道是便宜了谁。”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橘黄色的落日,暖暖的,不刺眼的明亮。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样遣词用句,只好又讷讷地转过头。 快到学校的时候,我要孙郴把袋子给我。 “反正要到了,干脆送到你们班上去。”看我面色犯难,他浓眉一挑,貌似不解,“有什么不妥吗?” 我站在路口,不说话也不动。身后是车水马龙,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又是要奔赴什么方向。 “我到楼下再给你总成了吧。”孙郴看了眼手表,很不甘心的模样,“今天实在有一大摊事情要忙,耗不过你。” 我看他已经先行退让,不好霸道到底,也后退十丈,两相安和。 门卫大叔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要求检查校牌。我跟在孙郴后面,谁也没有说话。夕阳静悄悄的落幕,暮色苍凉四起。 “好了,给我吧,你不是要回学生会吗。”行到教学楼,我微笑着伸出手。他的胳膊向前划,掌心覆在我向上的手心上,我本能的想缩手,袋子的拎手已经从他的手背滚到了我近手腕的地方。我赶紧滑开手,下意识的抓紧袋子。 “拎好了。”孙郴神情坦然,“我先去学生会了。上楼梯的时候看着点脚下。我虽然不介意多做几次人肉垫子,但貌似效果有限。” 我脸红到耳朵根,嗯嗯呀呀地低下头。 “谁让你叫她去买东西的?!她的脚根本还没有好全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家里电话没人接,学校里根本不见人影,你说怎么办?”楼道里传来柏子仁的声音。 我跟孙郴对视一眼,孙郴的眼睛在烟光紫的暮色中像姑苏城下护城河上的渔火。 “他在找你?” 我没有来得及回答,浅浅的声音不比柏子仁语善到哪里。 “你有完没完了你!你以为我想麦麦出事?再说,只是晚来了几个小时,也许她只是顺便逛街去了呢。你有必要对我大呼小叫吗?你有本事就去发动人找她去啊,在这里颐指气使算什么。”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柏子仁语气冰冷,带着一身煞气从我们身边穿过,边对手机那头的人咆哮,“真的没有?这带不是你管着的吗,你他妈的这点事都做不好!” “柏子仁,又折腾倒霉的炮灰呢?”孙郴先笑出声来,微微上扬的嘴角,优雅的弧度。 柏子仁的戾气瞬间就像被扎破了的气球般消散在空气中,他快步向前的身形稍稍怔了一下,迅速转过身来,带着他一贯挑剔而戏谑的神情,夸张的退后两步,上下打量我。 “麦爻,晓得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携带我们班的公款出逃了呢?” 我哭笑不得,才300块钱,买张火车票都弄不到卧铺。 浅浅开口想说什么,看了孙郴一眼,又什么都没说,转头欺负老实人。 “麦爻同学,你是去买东西还是去压马路的?” 我指了指孙郴,乱乱的解释,那个,他去买油墨,刚好路上遇到了。 孙郴笑笑,拍拍我的头,上去吧,快要上晚自习了。 浅浅帮我拿的东西,柏子仁这个没风度的家伙居然好意思抄手跟在我们两个女生后头。 月考的时候,柏子仁忽然对我说,麦爻,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我正在临时抱佛脚背英语单词,闻言眼皮也不撩,言简 意赅,赌注?内容? 这种破事我们三天两头做,从赌今天的天气预报会不会准到赌校广播会上主任和副校长谁发言的时间更长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输的人无非是请对方喝珍珠奶茶或者帮对方做值日。日子太漫长无聊,我们得自己给自己寻找生活的乐趣。 “赌这次月考的数学成绩,如果我比你高,你就去当面对孙郴告白。” “告白什么?”我心思全在单词上面,没消化过来他的话。 “当着他的面,说,你喜欢他。” 我惊讶的抬起头,盯了他两秒钟,咬牙切齿,柏子仁,你太闲了是不是?我可以好心的建议你穷极无聊之际不妨抄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 言罢我低下头接着背单词,我打小与字母有仇,幼儿园时就没把拼音学好过。 “听着,如果我赢了你的话,你就去对孙郴告白。”柏子仁抽走我手里的书,声音虽低,语调却是不容置喙的坚持。 “柏子仁,你不要太过分。”我烦怒地逼视他,“你不觉得你实在管的太宽了点吗。”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把书还给我。我看了眼手表,动手收拾笔袋,该去实验室考试了。我们月考单人独坐,同桌轮流去实验室考试。起身的时候,手把橡皮带下了。他要帮我拾,我已经俯身,从他的手下抢过橡皮,冷冷道,不要你多管闲事。 我以为他会翻脸,起码也要面带怒容。可是短暂的仲怔之后,他的神色缓和的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只是眼底波光涌动,看不清是怒是喜,也许是怒极反笑?班上要出去考试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把橡皮塞进笔袋,急声唤正往教室外走的浅浅,喂,你等等我啊。 二〇〇三年的春天都发生了哪些事?愚人节的那天哥哥张国荣用奋力向窗外的一跃与世人开了最大的玩笑。身前悲哀死后荣,此后再也不会有谁对他的性取向指指点点。我看着报纸之上充满溢美之词的悼文,清晰地想微笑,也就是数年前,在这同一份报纸上,对于当时正在本地开演唱会的哥哥,评价可谓是无间道。哥哥跳楼事件方兴未艾就被人们对SARS的恐慌生生截断。比起他人的生离死别,世人更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生命。 超市里84消毒液卖到七十元一瓶,多的是人抢购。人人都带上了厚厚的白口罩,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滋味并不好受。市面萧条,人人岌岌可危。晚间新闻上每天都在报道SARS的状况,新发多少病例,多少疑似病例,一个省一个省的数据报。也许是某些主管部门早期的消息封锁和自欺欺人造就的后遗症,人们口扣交传的全是危言耸听的“内部消息”。什么北京城已经封城,什么哪里哪里又病死了多少,什么这是美国针对中国人种的基因炸弹。除了最后一条,其余的柏子仁都嗤之以鼻,幼稚,无知。 “别的不说,倘若北京封城的话,那么不出三天,北京人就会被垃圾活活熏死。”他作思索状,“这算什么时间呢?垃圾屠城?” 我们全都笑骂他无聊。SARS虽然搅得人心惶惶,但开始时我们市尚未出现病例或者疑似病例,大家还把自己当作身外客。直到医院收到了第一例SARS病人,学校里的气氛才真正紧张起来。 每天我们进校的时候都得在校门口排队测量体温,谁的体温要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稍微偏高一点,大家都会心惊胆战。SARS的近距离传播性和其顽强的生存能力让体积重量是它n次方倍的人类两股战战。我们学校在一条巷子里,每天早上,等待测量体温的走读生从校门口一直排到巷口,密密麻麻的都是翘首以待或频频看表或捧着手里的书念念有词的学生。我曾经还非常不厚道地想,倘若这其中有一人感染了SARS,以这种距离,怕是全校的走读生都得隔离观察。 我一手扶着自行车,急躁地在原地跺脚,以队伍龟行前进的速度,天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轮到我测量体温。 后面有人拍我的肩膀,柏子仁满脸散漫的笑容,准备傻等到什么时候? 我没好气地白他,等到茶蘼花事了。 谁知道他竟然笑眯眯的摸我的头,一脸欣慰,啧啧赞叹,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有慧根。 不伦不类。 “别傻乎乎的杵在这里了,跟我来。”他神秘的一眨眼,我疑惑的跟在他身后。他带着我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走到一条队伍的尾巴上。 “喂,还不是排队。”我鄙夷,“还以为你多大能耐呢。” 难得他不以为忤,自信满满的向我保证,放心,这条队伍肯定是缩短最快的。 还真被他说中了,等到我们测完体温往里面走的时候,我刚才站的那队几乎都没动。我没自寻没趣问他为什么,排的队伍有好几条,测体温的机器只有两台,占据了有力的位置才会事半功倍。柏子仁嘴角噙着笑,陪我去车棚停车。我这时才惊讶的发现,他没有骑车。 “咦,你怎么走路?有论断说步行比骑车感染概率更小吗?” 柏子仁的眼睛疑似抽筋,他言简意赅,草草带过,家里人觉得骑车不安全,送我来的。 我觉得有些奇怪,爸爸就是爸爸,妈妈就是妈妈,爷爷就是爷爷,奶奶就是奶奶,干嘛用家里人这么笼统的称呼。不过我的注意力立刻被“送”这个词吸引住了,没办法,平头小老百姓一枚,骑着两个轮子吭哧吭哧的,免不了艳慕四个轮子的自动装备。 “有钱人。”我看了他一眼,盖棺定论。 他笑笑,没有多言。 到了教室,班上的同学正在传递着填写身体状况表。什么感冒否,咳嗽否,发热否,头疼否,神乏气虚否,黑色大字提醒,如实填写!!叶浅浅一日失眠,第二天头疼欲裂,昏昏欲睡,照实填写了。班主任年级主任政教处主任集体惊慌,询问再三后,愣是把她叫到医务室量了好几次体温。错过早自习,第一节课后,满脸灰白颓废之色的叶浅浅站在第二节课教室外有气无力的喊“报告”。完了,她以切身之痛告诫我们,千万要辩证的对待一切教条的东西。 现在想起来很有黑色幽默的意味,但那个春天,那个灰色的季节,我笑不出来。孙妈妈进了隔离区,那场瘟疫,让医生的形象从白狼回归为白衣天使。我知道孙郴哭着打电话求他妈妈回来,大不了不当医生了。在生命面前,我们没有权利去指责别人自私无责任。职业道德和性命,孰轻孰重,如果不是真正到了两难的路口,谁都可以做出冠冕堂皇的回答。孙郴在宿舍的床上失声痛哭,这个少年老成冷静早熟的男孩子无助的像个婴孩。为了减少人员流动,避免接触感染人群,学校里住校生都禁止回家。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怎么说都是无关痛痒的场面话。我想如果是换作我妈妈,我一定会同样的难过。走读生现在也禁止进学校宿舍了,周六的选修课一律取消,学生严禁窜班,消毒药水天天拖地,连每天早上的出操也取消了。校广播会上,校长反复强调,尽量避免外出,接触人群,防止交叉感染。省内又有新的疑似病例出现。我对柏子仁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死亡原来离我们这么近。他用刚就着洗手液清洗过的手摸摸我的头,轻声安慰,一切会好起来的。灾难面前,我们会愤怒会茫然,也会平和,连柏子仁都很少再惹怒我。我们都太累,太惴惴不安,太不敢肯定今天睡去,明天是否能够醒来看到新一天的太阳。 我在楼梯口遇到孙郴,他几天里瘦削了许多。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很难过。我身边的人,尤其是我关心的人难过,会让我比自己难过更难过。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让孙妈妈在医院里还要因为担心你而分神。”我辞不达意,笨口拙舌地劝慰,“孙妈妈一定会没事的,所以你也不要让自己有事。你应该多吃一点,好好休息,身体免疫机能下降的话,感染的概率会大很多。” 他伸手,快速握了一下我的手,在我讶然地抬起头的时候又迅速松开。 “我没事,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拍拍我的头,“麦麦,你不能也有事,否则我真的会承受不起。” 我想我们都太像惊弓之鸟了,一点风吹草动我们都会草木皆兵。我们谁都承受不起生离死别。我妈做了好吃的叫我带给陆西和孙郴,让他俩加强营养。住校的学生出不了校,探望子女的家长也被校方谢绝了。 陆西接过我递给他的饭盒,敲敲我的额头,面色温和而严肃,不要一直愁眉苦脸的,等SARS过了,你去我们家,我加倍还你吃的。 我被搞得啼笑皆非,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叹口气,叮嘱道,你有时间就好好劝劝孙郴吧,我想他一定很难过。 “嗯,我会的。”陆西点头,“你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到处乱跑,每天记得测量体温,出门一定要戴上口罩。不要让我担心。” “嗯,我们都得好好照顾自己,SARS=simle and retain simle。” “你知道最好。” “赶紧回去吧,我们记得要避免交叉感染。”我故意一本正经。 他脸上满是无奈的笑容,惩罚性质的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是夜,突然刮大风。陆西帮舍友收挂在外面的衣服,第二天,鼻塞头重。老师大惊,校方大惊,勒令其回家观察两周若无症状再回来。 第35章 我下午才听说这件事,连去看他都没赶上。我心乱如麻,那时SARS正是最猖狂或者说是给中国人造成的恐慌最巅峰的时刻,各地不断有新病例和病死者出现。我的神经被绷到了最极限,微些的刺激也会让我反应过度。 星期天我在家里给陆西打电话,告诉他我很想去看他。他从来没有这样语气严厉过,坚决不让我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你不是没有发烧,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吗?”我情绪紧张,心头了无方寸,只会对着他叫。 “乖,麦麦,好好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他放缓了语气,劝说我,“麦麦,现在外面这么乱,只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出门走动。你放心,我没事。” “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准我去看你?” “我妈太忙,不能去接你。你乘坐公交车和打的我都不放心,你还是好好呆在家里,记得勤洗手,经常消毒,知道不知道。”陆西好脾气的在电话里劝说。 无论我如何软磨硬兼,他始终不肯松口。我挂了电话,只觉得心头惶惶。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唯独经历过死亡的威胁,我们才知道要珍惜。阳光无香。 我草草用微波炉热了点东西吃,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很害怕,害怕陆西会有事,害怕孙妈妈会被病毒吞噬,害怕即使瘟疫最终会过去,我们都已面目全非。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情感和思想的支配下来到了墨骏家门口。我迫切的想找一个人,找一个人去倾吐我的惶恐和不安,找一个可以默默听我说完所有担心害怕的人。 我敲门,摁门铃,都没有人应答。最后上次那个有一面之缘的邻居大伯探出头来。我连忙问他,对门的墨骏,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呢? “早就搬走了。”大伯打着大大的呵欠,SARS肆虐,百业萧条,到处都在放假,人人都在床上逃避SARS的侵袭。 “搬走了?”我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追问,“那你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谁知道!”大伯不耐烦的嘀咕,“找上门的女的倒不少。” 对面的铁门关上了,木门也关上了。我失魂落魄地靠着墨骏曾经的家门蹲坐下来,眼泪毫无征兆的肆虐而出。我的恐惧找不到宣泄的窗口,只能用眼泪去冲洗,可是眼泪是胶卷的显影液,它把恐慌清晰地显印在我心底的深处。墨骏为什么要搬家?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上次过来时好像他爸爸都没有跟他住在一起,那他岂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有人照顾。陆西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也感染上SARS。瘟疫会不会扩大,SARS会不会真有结束的那天,我们会不会就此毁灭。 我哭得声嘶力竭,小小声的抽噎耗尽了我全身的气力。我的 手无力的抱着我的膝盖,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眼镜片上,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泪水渐渐止住,它也没有办法消除我的害怕。 “给,擦擦眼泪。” 我茫然的抬起头,糊了一片的眼镜让我的视线只能印上模糊的人影。柏子仁的声音平和的近乎温柔。他拿下我的眼镜,我看清楚了他近在咫尺的脸。白净的面孔,玻璃珠一般的黑眼睛。他跟我一样,都没有戴口罩。 我接过手帕,这个时代就连女生都几乎不用手帕,商场超市里大概也找不到逐渐被时光淘汰的手帕。白底镶灰边的老式手帕沾上了我满脸的泪水。我伸手,他愣了一下,递给我一张面纸,我狠狠擤了一下鼻涕。 柏子仁已经擦干净我的眼镜,帮我戴上。 “放心,所有人都会很好,一切都没事。” 我扶着门慢慢的站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等昏沉沉的脑袋恢复清明,跟在他后面,出了居民楼。 “你让开啊你。”我的位子靠墙,退无可退,整个人被堵在了里面,只好伸腿踢他的脚。 “别怕,不是恶灵咒。”他面上的笑容一径的温和,“黑曜石是至阴之物,辟邪功效极强。” “至阴你就自己留着么。”我欲哭无泪,“阴阳协调。” “不行,必须给你。”柏子仁毫不退缩。 我没有办法,只好妥协,我真是个没骨气的家伙。 “好了,吊坠我收下,我不要戴。班主任见了一定又要讲死我。” “没关系,没人见过我的护身符的,班主任不会知道是我给你的。”柏子仁把吊坠放在我掌心,又合上我的手。 “你送的又有什么关系?”我莫名其妙,“班主任会说我是因为校规禁止佩戴首饰。” 柏子仁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走开啦。”我不悦的推他,“我要回家吃饭了。” “现在下午三点半。”柏子仁把手表伸到我面前。 我指甲弹弹他的西城铁,语气凉凉,我喝下午茶成不成啊。 “成,我的大小姐。”他笑容不减,“难怪脸上这么多肉。” 整个一欠抽打的典型。 “喂——”我快要出门的时候,柏子仁开口唤我,“麦麦,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比较像谁?” 我恶意地上下打量他,嘴角勾勾,要笑不笑。 “嗯,你比较像权相宇。” 他冷笑,我就这么富有悲剧气质? 我心虚,抚慰性质的假笑,我还是蛮喜欢权相宇的。说着,我赶紧逃走了。 第36章 万物有开始比将会有结束,SARS风暴肆虐数月后渐渐恢复平静。每个人都经历了生命的洗礼。有学者评价,我们应当庆幸并且感激,不是谁都有机会如此清晰地去拷问自己的人生。我庆幸的是,我身边的人没有因为SARS而离去。孙妈妈有惊无险,陆西在两个星期里养好了感冒。新闻关注的重心已经从SARS转移,街上的店面恢复了往日的营业。我先去陆西家吃了一顿,又赶到城市的另一边去尝孙妈妈的手艺,忙得我哦,吃大餐腿肚子都颤抖。 教室里终于停止了消毒,讲台上的洗手液用光以后也没有人再去更换。只需几日,迫在眉睫的威胁就已是过眼云烟。生活在继续,一场瘟疫,留下几多教训,却几乎没有改变我们生命的轨迹。 我把柏子仁给我的黑曜石扔在了书桌的抽屉里。柏子仁追问我有没有放在身上,我胡乱点头敷衍。他不信,要检查。我眼一翻,振振有辞,护身符是不能随便见人的,否则会散了灵气。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哑口无言。 一个学期转眼就快要到尽头。电脑课老师要我们把试卷完成后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他,试卷完成情况占一半分,邮件发送占一半分。班上同学大喜,能发邮件就代表网路没断,网路没断就能趁机玩。不到半堂课,大家都已经交了试卷,纷纷上网玩。大部分人都选择聊天,我不喜欢在网上跟人交流,只是随便找了本言情小说看。 电脑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老师走过来,看我们聚精会神的劲头,摇头叹息,你们上课时要有这一半就好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一章章地翻着小说,看的津津有味。小说其实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很普通的台式小言;可是我平常不怎么看课外书,此刻打打牙祭,看的倒挺入迷。 “喂,下课了。”柏子仁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我身后响起,“跟谁聊得这么起劲?” 我手忙脚乱地关上网页,乱乱的解释,没什么。 苍天,好巧不巧,什么时候他来不好,非得小说进行到吻戏和小H的关键时刻来。我忐忑不安,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刚才,有没有看到我在看什么? 柏子仁正好也在看我。我眼睛一沾上他的目光,脸就腾地红了。浅浅刚好下机准备走,我见着救命稻草,连忙扑过去。难得浅浅今天不打算再跟柏子仁抬杠,拉着我急急忙忙地走了。 坚决不承认,死命不承认,他要说话我就一口咬定他看错了。 “麦麦,刚才电脑课的时候,你是不是……” 柏子仁话说了一半,我就立刻矢口否认。 “没有,你看错了,不是我,我没有。”我郁闷的想买块豆腐撞墙,为什么偏偏被他看到了呢。 他轻轻的笑起来,麦麦,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还邻居王二不曾偷呢。 啊呸,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我撇撇嘴,没有说话。 班上同学在猜测刚才跟自己聊天的人是谁。大家刚才在学校坛子里聊天,不少人正满腔热情的努力将一个个网名跟真人对号。不是有人喊“某某某,你是某某某,对不对?”,被叫的人有的点头,有的一脸懵懂。 “麦麦,你叫什么啊,你给自己起的是什么名字?”浅浅过来问我。 “那个,没有啦。” “没有?”浅浅狐疑,“你刚才没有上论坛吗?” “你没有上论坛?”柏子仁笑意盈盈地看我。 我从他眼里瞥到了危险的光芒,没上论坛去干什么呢?看小说;看什么小说?小言情;小言情里都有什么啊?吻戏和小H。 猎物正式掉入陷阱。 我连忙摇摇头,坚定地撒谎,不,我一直在论坛上。 “那你有没有跟谁聊天啊,你的网名叫什么?”浅浅刨根问底。 “啊,那个,我不记得了。我试卷完成的慢,都没玩几分钟。”我掩饰性的把书塞进桌肚里又掏出来,催促浅浅,“你还不回去准备,这节课会默英语单词。” 我抬起头的时候,柏子仁还是满脸笑容的看我。我在他笃定的笑眼注视下,浑身不自在,不由得低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哦,上帝,我发誓,我以后看言情小说一定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 其实,那也没什么啊,他凭什么跟抓住我把柄了似的。 我越想越气,狠狠剜了柏子仁一眼。他好像天眼未闭一样,立刻就逮到了我来不及撤退的目光。上下唇微微开启,满满的一脸笑容。我只好认命地摊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今天实在是衰到家了。 晚上回家在抽屉里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那块黑曜石,立刻想到柏子仁似笑非笑的眉眼,顿时一阵恶寒,连忙把它塞到了最里面。 大概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柏子仁不再叫我的全名,而是叫我麦麦。每次他一喊,我就浑身一激灵,总会想起看小言情被逮到的事。我到后来简直要坦白从宽,柏大爷,我错了,你别再折磨我的神经了,小女子睡眠不好,神经衰弱。 好不容易熬吧熬吧撑到了期末考试结束。班主任宣布三天后回来拿期末成绩单,提前发了暑假作业。柏子仁因为打赌打输了,请我去小卖部吃冷饮。放假了,大家归心似箭,平时人头攒动的小卖部今日门可罗雀。我在冰柜里挑了好一会儿都没拿定主意。柏子仁在旁边建议,要不,你每种都拿一个? 我飞了他一眼,柏子仁,不至于我吃你一个冷饮,你就恶毒到想要我肥死吧。 “你看,难办了吧。”他作无辜状,“我要你多吃一点也不对了。” 我最后挑了一个可爱多,柏子仁不吃甜食,要了瓶冰绿茶。 “这次我死定了,数学最后一题我第三问根本就是乱写一气。”我叹气,“完了,我这个暑假别想有好日子过。” “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不就是一次考试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柏子仁不以为意。 “同学,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没几个人有大侠你的超凡脱俗的。”我最后几个字咬音极重。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我,玻璃珠一般的黑眼睛在我脸上缓缓滚动,麦麦,我们试着交往吧。 我正低头咬冷饮,这句话一出口,我的头本能的往下倾,沾了一脸的奶油。 柏子仁用食指在我的口唇边游走一圈,最后把食指放进嘴里舔食,脸上还是温和散漫的笑容。 “我说,我们试着交往看看吧。” “不要急着开口,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拿成绩单的时候给我答复。”他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言笑晏晏,“原来甜食也很好吃,我还从来都不知道,希望不是太晚。” 可爱多融化了,我石化了。 柏子仁跟个没事人一样施施然走了,无辜被卷入的我哭丧着脸傻站在行政楼前。 找陆西。 我想也没想,直接往陆西宿舍冲,中途撞见孙郴喊我我都没顾上理会。 “陆……陆西,我该怎么办。”我抓着救命稻草语无伦次的求救,“你一定要帮我啊,你一定要帮我。” “我帮,我帮,我肯定帮。”陆西宿舍里人都走光了,他在整理东西。 “麦麦,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他抚慰地拍拍我紧抓着他胳膊不放的手,“别担心,我肯定会帮你的。” “柏子仁啊,他啊,那个家伙居然说要跟我交往。”一说起来我就头疼,我脸苦成一团,“那个家伙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陆西的胳膊似乎僵硬了一下,我惊讶的抬起头,看到他面容严肃。 “麦麦,他是开玩笑说的还是认真的提议?” “不知道!肯定是脑子发热,你不知道他多奇怪。不过他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又好像不是在开玩笑。陆西,你一定要帮我啊,你不帮我的话就没人能帮我了。”我摇着他的胳膊,愁眉苦脸。 “我当然会帮你。”他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麦麦,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你,只是,我想知道,你希望我怎样帮你。”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觉得头大的很,好好的,你说,柏子仁干嘛招惹我啊。我们学校对他有意思的女生可不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美人。 “你希望我帮你去跟他讲清楚?” “嗯。”我支支吾吾。 “那你希望我以什么立场去说呢?”陆西忽然叹了口气。 “啊?什么什么立场。”我虚虚地笑,痴人说梦,“也许,也许,柏子仁只是在逗我玩呢。” “他没有开玩笑。”孙郴忽然推门进来,面无表情,“他跟我说,他喜欢你,想要和你交往。” “呵呵,孙郴,我求你了,你别跟他一起逗我了。”我笑的比哭还难看。 “柏子仁还说,你也喜欢他,你们两情相悦,希望得到成全。”孙郴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声音也轻轻的恍若飘渺,“麦麦,这是真的吗?”    “没有的事!”我急了,“柏子仁,你个没品的混蛋,胡说八道!” “麦麦,你喜欢他吗?”陆西忽然开口,笑容清浅,“没关系,你照实告诉我。” “不喜欢!当然不喜欢!我怎么会喜欢这个花心大萝卜。”我咬住嘴唇,下定决心在人背后说坏话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柏子仁!当初姜焱就是因为他才跟地瓜分手的。地瓜还去找他单挑,他没有理睬地瓜,姜焱特别伤心。我不讨厌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喜欢他。我那时候看到他跟姜焱在教室里接吻,尴尬的不行,还被他取笑。要我跟这么个人交往,我才不要!” “你们以前认识?”孙郴面色凝重,“我怎么不知道。” 陆西也一脸严肃地看我。 “也谈不上认识。姜焱,陆西你知道吧,姜焱。我们初三不在一个班,柏子仁有一段时间在她们班借读,所以我们根本就没讲过话。不过因为姜焱的缘故,我知道有他这个人,他也知道我这个人。就这样而已。——咦,孙郴,你不知道他在我们初中借读过吗?” “不,我们初中不是一个学校的。”孙郴面上缓和了一些。 “既然不喜欢,你就跟他讲清楚是了。”陆西拍拍我的头,“别紧张,你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 我讶然地扫了他一眼,他怎么知道桥北的事。 “别怕,柏子仁不是仗势欺人的人。讲清楚了,他也不会为难你的。”孙郴也笑着宽慰我。 我看看他俩,心里安定了一些。 “麦麦,你是不是对他说过什么?柏子仁这么骄傲的人,没理由说谎。他说你喜欢他,肯定是思量过很久以后才得出的结论。”孙郴想替自己的朋友讨一个说法。 “没啊。”我茫然的思索,他倒是挺热心的拿我跟你开玩笑的。 “真的没有?”孙郴追问。 “啊!也许——”我期期艾艾,“那个,有一次我们在教室里看电视剧,我说他像权相宇,我挺喜欢权相宇的。”我哭丧着脸,“难道这也算?” 两个男孩子面面相觑,陆西摸摸我的头,叹气,麦麦,以后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话,知道不知道。 我急急地辩解,可是我没说错什么啊,他确实挺像权相宇的,我也真的蛮喜欢权相宇啊。 “这两句话是都没错,分开来说都恰当,可是合起来,任谁都会产生误会。”孙郴满脸挫败的表情。 我很是委屈。 “好了。”陆西弹弹我的额头,微笑道,“别担心,说清楚,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第37章 陆妈妈开车接儿子回家。我妈今天中午不回家,我上陆西家蹭饭。房价飙升,赚得满盆钵的是房地产商。陆妈妈是N房地产界出了名的女强人,市报上有过大幅的报道,满头的荣誉称号。当年陆爷爷陆奶奶反对儿子媳妇辞去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下海经商,现在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想。人生啊人生,花团锦簇又满目苍夷,兜兜转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跟思想消极的人果然不能呆在一起时间太久,柏子仁的轮回观已经悄然无声的影响到了我的思维方式。 “麦麦,你想去哪里玩,阿姨今天有空。”等待绿灯的时候,陆妈妈微笑着问我。 “啊?”我从冥想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去找陆西,他陪我坐在后座。 “又发呆了?”陆西好笑地敲敲我的头,“我妈问你要不要出去玩。” “噢,谢谢阿姨,我还是比较喜欢呆在家里。”我老实作答,陆西很无奈的看着我。干嘛?我本来就不喜欢出门。 “你不想跟我出去玩?” “嗯,我不想出去玩。我得先赶出一部分暑假作业,免得期末成绩出来后我就彻底厌学了。”我在心里飞快估算自己的各科成绩,唉,这次排名恐怕又得落下几位。 陆西不讲话,我也不在意。 没等到三天后回学校,孙郴就打电话给我说替我约了柏子仁,茶吧见。我一听,吓坏了,连忙支支吾吾,可是他没等我明确表示反对就挂了电话。我对着电话喂喂喂了好几声,只好赶紧打电话给陆西。 陆西答应陪我一起去。我在家里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得面对。深吸一口气,我抬头挺胸,杀气腾腾的往茶吧去。脚一踏进茶吧地面,我那不争气的腿啊,就不停的颤抖。按理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去拒绝别人了,我怎么就那么害怕呢。孙郴先看到我们,招了招手。我看了眼陆西,他点点头。我惟有硬起头皮,踮着哆嗦的小萝卜腿,战战兢兢地过去了。陆西紧跟在我身边。 “你也来了?”孙郴瞥了瞥陆西,微微一笑 “嗯,接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麦麦身边。”我不知道陆西为什么说谎,不过我知道他不会让我窘迫难堪。 “麦麦,又有四十七个小时我们没有见面了。”柏子仁笑容满面,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温度。 我本能的畏葸,结结巴巴的问好,柏子仁,你好啊。 “陆西,我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让她跟他单独说话。”孙郴忽然站起身,手背放在陆西面前的桌上。 陆西抬起头,睫毛微微地扇动,笑道,也好。 不要啊,我无声地哀求两位想开溜的帅哥,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孙郴揉揉我的头发,宽慰道,我们就在包厢外面,要有什么事,你叫我们。 “放心,我很有君子风度。”柏子仁忽然开口,像是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一般,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这点还信得过你。”孙郴作势捶了他一拳,“不准吓到我的麦麦妹妹。”眼光转向陆西,头略向外倾斜,“走吧。” 我可怜巴巴的看陆西,他拍拍我的手背,笑笑,起身跟孙郴一道走了。我无比哀怨的目送两个不仗义的家伙,他们就这么把我给丢到了柏子仁跟前。 “你好像很怕我一样。”柏子仁嗤笑,漆黑如墨的眼睛落在我脸上,似笑非笑,“你会害怕我?” “呵呵。”我笑声干涩的要不停的用茶水去滋润,我虚虚地灌了一口茶,哪里是品茶,怎个一牛饮的范儿。 “为什么要怕我啊?”他的头突然靠得很近,呼出的气体简直就直接冲到了我脸上,“麦麦,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嗯——” 最后那一声拉长的“嗯”,吓得我差点没把茶碗丢到地上。 “没有,没有。”我惊慌失措地否认,“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哦,那就是说你已经考虑清楚,准备接受我的提议了。”柏子仁脸色和漆黑的眸子都淡淡的,没有明显的情绪流淌。 “不是。”我哭丧着脸,“柏子仁,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像权相宇,更不该说我喜欢权相宇。” “嗯?这有什么错误吗?难道你觉得我比权相宇帅多了,又或者你根本不喜欢权相宇?”他的模样仿佛很困惑一般,可是眼底的暗沉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不是,单独说都没有问题,你也没有比权相宇帅,准确点讲,我觉得权相宇比你更清冷有型一些。哎哟喂,我在说什么。”我语无伦次,句子组织的支离破碎。 “没关系,慢慢说,我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很难拒绝我是不是。”柏子仁笑容亲切,谆谆善诱,“麦麦,我们试着交往吧,我会让你知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是的啦!”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柏子仁,你这样子诱供是违法的你知道不知道?!你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柏子仁敛了大灰狼般的笑容,脸色恢复一贯的漫不经心,“别太介意,你刚好是我比较欣赏的那种类型。嗯,蛮有意思的,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厌烦。你不要想太多。” “啊!那就是说你不生气了?”云舒雨霁,彩彻区明;我满心期待的看他,“柏子仁,太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你会因为我说你像权相宇生气,才特别加了一句我喜欢权相宇的。害你产生误会,是我不好。小女子年幼无知,你就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 “麦麦。”他突然打断我的话。 “嗯?”我疑惑的看着他,“怎么呢?” “我问你,那天,电脑期末考的那天,你到底干了什么?”他的呼吸突然开始急促,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茶碗耳朵。 “大哥,我真的错了。”我头磕了下桌子,狠狠心,坦白从宽,“我那天看言情小说了,我承认了,里面确实有自然主义的描写。也不是很多啊,食者,性也。灵与肉本来就不可能截然的分开。那个,你……” “那么说,那天,你没有上论坛。”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一字一句却清晰。 “没有。”我摇摇头,“我没有上论坛,那天时间很紧,我光顾着看小说了。——嗯,有什么问题吗?” “你也不是‘黑曜石的海’。” “‘黑曜石的海’?好奇怪的名字。是谁啊?”我好奇的追问,“黑曜石,不是你那个护身符吗。我们班还有谁有黑曜石的护身符……” “我以为她是你。”柏子仁飞快的说了一句,“我以为她是懂我的,喜欢我的。” “可是那不是我,我想其中有误会。”我笑道,“柏子仁,你还是很受欢迎的,居然在论坛里也有人向你表白。你不是说你喜欢她吗。知道黑曜石,又了解你的,还是我们班的,不多啊,我们来排除一下,……” “麦麦,你有没有看过《边城浪子》?”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啊?《边城浪子》?”我茫然的摇摇头,“我倒看过沈从文的《边城》,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吗?” “不是,不是一回事。”柏子仁匆匆放下茶杯,大声叫来小姐结账。声音之高,不仅叫茶客侧目,我也禁不住皱眉。 “柏……柏子仁,你真的不生气了吗?”我急忙强调,“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我。” 他挥挥手,好像有什么急事等着他一样,匆匆忙忙地走了。连孙郴叫他,他都没有停留。 我草草解释了状况,八卦兮兮地思量那个“黑曜石的海”究竟是谁。 “嗳,孙郴,陆西,你们帮忙想想,我们班女生你们都认识吧,能跟柏子仁说到让他觉的投机倾心的,到底是谁啊。”我列出名单,一个个的排除,“柏子仁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跟个巫师神汉一样。我们班有谁也喜欢看佛经道经啊?……” “麦麦,你还是留点精力关心自己的事情吧。”陆西啼笑皆非,“才安然无事了,你又不消停?” “这可是我们班最大的绯闻!你想啊,柏子仁连上次的班花都甩了,到底哪个女生这么厉害,几句话就把柏子仁收的服服帖帖,都开口告白了,可惜搞错了对象,太乌龙了。” “麦麦,你已经讲太多他的事情了。”孙郴语气不悦的打断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妈叫你去家里吃饭,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孙郴走了几步,回过头,“你怎么不动?” “可是——”我犯难地看看陆西。 “麦麦,快点走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孙郴转过身,走到我面前,抬头微笑着看陆西,“放心,我会照顾好麦麦的。” “陆西,你跟我一起去吧,孙妈妈的小点心特别好吃。” “就知道吃。”陆西敲敲我的脑袋,“脸越来越圆。” “我高兴。”我嗔了他一眼,“有本事你永远不吃不喝。” “不吃不喝把东西都留给你?”他捏捏我的鼻子,“想的倒美,我还去定了。” “孙郴,你欢不欢迎?” “欢迎。”孙郴的 笑容有些勉强,半开玩笑道,“希望我妈饭煮的比较多。” “不要,让孙妈妈少煮点,不要煮他那份。”我挑衅的乜了眼陆西,得意洋洋,“现在知道得罪我的后果了吧。” 我们到了孙郴家,冷锅冷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孙郴到房间去了一趟,出来满脸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妈临时有事被叫到医院了。 我哇哇乱叫,孙郴,你想制造饥荒事件吗,我要吃饭! “没关系。”陆西按捺住我,“可惜不能吃到阿姨的点心了。麦麦,走,这里离奶奶家蛮近的,我带你去蹭饭吃。孙郴,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多个人多双筷子。” “不准过来,你自己挨饿吧。”我余怒难消,早上睡到日上三竿省了早饭,中午饭点还敢忽悠我,孙郴实在是罪大恶极。 “不用了,你们自己去吃吧,我早饭吃的迟,没什么胃口。”孙郴拍拍我的头,“好了,麦麦,这次是小哥哥不对,下次再也不会犯了。” 我翻了个白眼,放下酸奶,站起身。 “嗳,你们看过《边城浪子》没有?”我突然想起来问。 陆西跟孙郴对视一眼。 “看过,是古龙的一篇小说,主角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小李飞刀李寻欢你知道的吧。”陆西言简意赅的解释。 我点点头,焦恩俊演的《小李飞刀》在我初中时不要太红哦。我也是通过这部电视剧才知道他这个琼瑶派的小生的。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孙郴笑着问我。 “嗯,也没什么,就是柏子仁刚才,他突然问我有没有看过《边城浪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再问他话的时候他就急着走了。《边城浪子》里有什么特殊的内容吗?” 两个男生都没有说话。陆西摸摸我的头,轻声道,我们该走了,不然只有喝洗锅水的份。 呵,也许那个时候陆西跟孙郴都听懂了柏子仁的弦外之音,可是他们什么都没说。我回想往事的时候,不无揶揄地想,如果柏子仁不是说《边城浪子》而是提斯蒂芬 茨威格的《朦胧夜的故事》,大概我也能够听懂。可惜,一切都阴差阳错。那时的我,甚至没有察觉到,孙妈妈根本就没有邀请我去家里用餐,更无所谓因为急事赶往医院。 我真的是个很笨的人,笨到可笑,更可笑的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笨。 第38章 陆西暑假要去夏令营,能者多劳,他总是在不停的忙碌。我在家里呆的无聊死了,外面骄阳似火,任妈妈如何蛊惑,我都没勇气出去逛逛。我爸怕我闷坏了,计划在家里添一台电脑。我觉得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不置可否。结果我爹妈思量来思量去,认定全家最清闲的人就是我,把买电脑的担子丢到了我肩上。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讲我爸妈了,这么大的事也让我做主。我想来想去,陆西在夏令营里出不来,姚飞身为准初三生正忙得不可开交,我得找别人帮忙。柏子仁,算了吧,我情绪来的慢去的也慢,我本能的觉得短时期内还是离他远点的好。这种人不是我招惹得起的。对了,找孙郴,他一定知道怎么弄。我打了个电话给孙郴,他爽快的答应了。我懒到什么地步,就在电话里说了一通要求,然后连门都没出一步。第二天孙郴就把机器带来了。我睡眼惺忪的开门,迷茫的看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别站在这儿啊,电脑桌在哪里。”孙郴让工人帮忙把东西放在客厅里,自己忙碌起来。我站在一旁干瞪眼,想动手怕也是碍事。 “小姐,虽然你看着我工作我会干劲十足,可是我是不是有机会喝口水呢?”孙郴忙的一脑门子汗,古铜色的面孔微微泛红,嗯,像不像红铜的颜色? “麦麦,还没有睡醒?”他双手横抱胸前,戏谑的盯着我的眼睛,笑语盈盈,“嗯,眼屎都还在,快去洗脸。” “啊!”我丢脸的不行,糗的想钻地洞,赶紧溜进卫生间梳洗去了。 完了我给孙郴端出了我妈冰好的绿豆汤。他动作很快,没多长时间就把机子组装好了。品牌机虽然方便,但貌似对于台式机而言,组装的效价比更高。 “囔,说明书保修卡发票都在这里,你收好了。”孙郴一面打开电脑看运行状况,一面把东西指给我看。 “你要不要装CPUCOOL?” “什么东西?”我没听明白。 “一种温控软件,现在天气比较热。” “嗯,随便吧,有好处的尽量装就是。”我笑道,“全部由您做主,我的小哥哥大人。” “都由我做主?”他点击播放示例音乐,查看音箱效果。音乐声陡然起来,我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 “对,我凡事好商量。”我跑到卫生间里,用温水浸了毛巾拎干,递给孙郴,“喂,擦擦脸吧,汗都快凝结成盐了。” “热的?”孙郴接过毛巾,笑了,“麦麦,不怪我妈喜欢你胜过我。你怎么也夏天用温水?” “不是我啦,是陆西。”我抱怨道,“他从小都不准我夏天用冷水洗脸,其他的事他都听我的,唯独这方面坚持的不行。然后久而久之,我的习惯就被同化了,我也习惯用温水了。” “噢,是这样,我得好好谢谢陆西。”孙郴慢条斯理的擦脸,整张面孔都盖在白色毛巾的后面。 “谢他?你谢他什么?”我莫名其妙。 “谢他在我不在的时候把你照顾的很好,真是太麻烦他了。” “喂,你什么意思你,什么叫麻烦,我很麻烦吗?”我郁闷了,这口气,活像陆西在我的淫威下忍气吞声了多少年一样。他有很委屈吗,回头我就打电话质问他。 “麻烦,怎么不麻烦,从小就麻烦的不行。”孙郴擦好了脸,眸子就好像沾染了温水一样,亮晶晶的。 “这么说我从小就被嫌乎了?”我面上挂不住,太不厚道了,不知道女生面皮薄吗。 “不,一点也不嫌弃。”孙郴走近几步,笑容清澈,乌黑的眼珠犹如玛瑙,“麦麦,我很喜欢你的麻烦。”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还是麻烦的。”我泄气,从他手里拿过毛巾,恶狠狠道,“你自己一个人呆着吧,我不麻烦你。” “喂——” 我没理他,直接把毛巾洗了晾好。 后来一想人家大老远过来苦力的干活,我要因为一句话生气未免过于小鸡肚肠。于是我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孙郴。不要指望他感恩涕零,他好像根本就没意识到我刚才生气了。 弄好电脑,吃了西瓜,看完一节《樱桃小丸子》,我频频抬头看客厅里的钟。 “嗯,到点了。” 我准备起身送客。 哪知孙郴从我手里拿过遥控器,换了体育频道看NBA。见我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他眉毛一挑,你怎么还不去做午饭? 要我烧饭?!我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议极了。凭什么啊,我暑假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是早饭跟午饭并成一顿吃的。 “别说你不会,我清楚你的实力,不要妄图在我面前撒谎。”孙郴看出了我的犹疑,笑里藏刀地截了我的退路。 “嘁,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我鄙夷,内心还在天人交战。夏天,厨房里的烟熏火燎可不是什么享受。 “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对于你吗,我什么不知道!三岁看老。”他笑的猖狂。 “少来了你。”我悻悻道,“要吃什么?白水煮面成不成?” “麦麦——”他苦了脸,“咱国家进入小康社会了吧。” “理论上是如此,不要忘了祖国大地上还有不少人在温饱线上挣扎。”我笑的阴险狡诈,“所以,我们要简朴再简朴。” 可怜的孙郴一脸幽怨的扭头看篮球比赛。 我当然没有真煮白水过面,我妈要知道我这般待客,晚上我恐怕连白水面都没得吃。我在冰箱里找了找,要拣要折的菜一概pass,翻出西红柿茄子青椒鸡蛋。茄子炒一炒;青椒去籽切碎加糖醋做虎皮小青椒,这还是我在“天天美食”上学来的;天气热,番茄蛋汤正解渴。焖好米饭,我把饭菜端上桌子。 “行了吧,两菜一汤,我没虐待你吧。”我边从冰箱里拿出虎皮小青椒边揶揄。 “麦麦,这点功夫你还担心菜会坏掉?”孙郴从餐桌旁拉开椅子,自己坐上去。 “切,十指不沾阳春水。冰一下这样子小青椒最好吃。”我普及厨房常识。 第39章 我挟了一筷子小青椒放进嘴里,不错,冰凉酸甜微微的辣味,恰当好处。 “你怎么不吃?”我筷子含在嘴巴里,警惕地瞪着他,“我真没虐待你,没叫你吃全素斋,看,不是还有鸡蛋吗。” 他笑了起来,夹了茄子,称赞道,味道不错。 我低头吃饭,没有再说话。 吃完饭,孙郴把碗一推,悠哉悠哉的。要是换成陆西,起码还会假仁假义的表示一下洗碗,尽管最后动手的人多半是我。唉,人家说的没错,哥哥这种东西不能要的,他会光明正大的奴役妹妹,完全不会脸红。 “倘若是我一个人在家,我连火都不必开。”我一面洗碗,一面恨恨道。 “那么,我以后应该常来,免得你不吃饭。”孙郴没有回客厅看电视,而是站在水池旁边。 我苦了脸,不会吧,这水深火热的日子还没完没了了。 “麦麦,我还不知道你的QQ号,给我好不好?” “不好。”我擦擦手,对他做了个鬼脸。 “喂——你这样子很不够意思哦。”孙郴拉长了嗓音。 “够意思也不行啊,我没有QQ号。”我摊摊手,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没有?”他狐疑,随后点点头,“倒是很有可能。算了,我申请过好几个,给你一个就是。” “嗯,你帮我写下来,我记忆力一般。”我淡淡点头,并不太热衷。想想看,有没有都差不多,我想要联系的朋友都有我家的电话。我也不喜欢没事跟不认识的人聊天。面对面都不一定有话讲,何况是隔着不知道多少公里的距离。 我晚上打电话给陆西,他刚刚听完一个讲座回住处。知道他没半个月绝对回不来,我的心情更加跌到谷底。好无聊啊,无聊的让我都想报个补习班折磨自己。朋友多半忙,有几个高中生清闲。清闲的各有各的精彩。我在家旁边的书店泡到一进门店员就不停的在我旁边走来走去,不时叫我让开一下。像我这样在书店看免费书吹免费空调的家伙,我要是店主,肯定直接丢出门,绝对不会这么含蓄。我看了几套名著,终于不耐烦了。孙郴说是多多拜访,实际上,他也是忙人一个。我们学校的素质教育成果斐然,靠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学生撑起来的。我在家里挺了一个星期的尸,我妈终于看不下去了,给我报了个英语班。嗳,当家长的就是看不惯自己的孩子清闲。总以为先苦后甜,现在小日子滋润的,将来一定晚景凄凉。殊不知,一条道走到黑的大有人在。 补习班居然是我们英语老师跟她几个朋友合办的,所谓的名师也就是指她。我气得眼冒金星,在学校里我都不怎么待见她的课,居然暑假里还花了高价每天顶着太阳过来上当。老师看到我有点心虚,我们学校好像有规定不准老师赚外快。不过我倒没卑鄙到打算去举报她,毕竟人家也是凭劳动力吃饭不是。我每天上午乘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到补习班,半个小时的听力训练以后开始正式上课。我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大部分老师上课水平在我眼中都差不多。无所谓好坏,我也不会因为老师授课技艺有多高超而喜欢上英语。浅浅说的没错,我就是一怪胎;嗯,以前是不是还有旁人这样评价过,或许有吧,大概是姜焱。才短短的一年时间,这个曾经经常挂在嘴边的名字怎么就好像是尘封的记忆 一样。那段青涩惆怅的过往,我们的青葱岁月,悠悠在指尖流淌。 我无声的笑了,想起从前,想起我初一时的小美男同桌,想起那个执著的男孩桥北,曾经那样喜欢过我的你,现在还好吗。年华若伤,那年的夏天风吹在今天的身上,依旧凉爽。窗外爬山虎生气勃勃,那一眼眼的碧绿还如去年的小树林一般炫目。碧影斑驳下,地瓜愤怒的咆哮,姜焱面沉如水的忧伤,柏子仁嘴角的淡淡讽刺,我躲在树木背后忐忑不安的惊慌。一切一切,历历在目,却模糊飘渺,好像没有清洗好的照片,让过往的种种,都恍若隔世。我想到数月前重逢的墨骏,想到他随后的不告而别,心头又是黯然。现在的他,生活的怎样,还念不念书,他身边有没有人照顾。 坐我旁边的同学推了我一把,我抬起头,意识到老师正盯着我皱眉。我歉意的笑笑,低下头翻看试卷。放学的时候,有同学约我一块走,我微笑着谢绝了。说到底,并不认识,出了补习班,谁是谁,又有谁知道。天气这么热,我也无心跟不相熟的人多说什么。我妈说我这样不好,很难交到朋友。我反驳,你不也一样。她眼一瞪,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 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这样儿不快乐啊,我茫然的问自己,如果众星拱月你会不会欣喜若狂?我思考了一下,不会,大概我会很不识抬举的嫌麻烦。 补课的效果就我的切身体验,实在是鸡肋。我慢悠悠的收拾好东西出去等公交,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也让我头疼。办补习班的目的是赚钱,老师自然不可能租赁多黄金的地段,好在这座城市人多,没有什么地方是荒凉。 公交车离我家附近的站台还有两站路的时候,我睁开了假寐的眼,猛然看到车窗外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停车,停车,我要下车!”我赶紧从位子上跳起来冲到车门大喊。 “刚才干什么去了!”司机怒火冲天,天热,没有谁的心情太好,尤其是非空调车的司机。 司机发火归发火,门还是帮我打开了。我没工夫去计较他的骂骂咧咧,何况我理亏在先。我跳下车,极力睁大眼睛寻找。来来往往,全是匆匆忙忙、满脸浮躁的人潮。白花花的太阳猛然刺进我眼睛里,一层玻璃片的反射,彻底叫我失了方向。记忆在蒸腾,就好像热汗氤氲的白雾一样,一切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黯然又沮丧,心里的涩意就这样伴着汗水流淌下来。我不死心,继续漫无头绪的寻找,可是人潮涌动,那张有着明亮眼睛的面孔却再也看不见。我买了一瓶酸奶,我知道空腹喝酸奶对肠胃不好,可是我难过,难过到我想些微的放纵自己。酸奶很浓稠,我以为,这个季节的酸奶会稀释一点,但它没有,它浓稠的让我喝下去,心里堵堵。我不知道我就是再见到了墨骏又怎样,寒暄两句,表示一下老同学的关心?我摇摇头,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下去。我只知道,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只是希望,他能够按照他认为好的方式生活。 没有胃口,但还是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我到旁边的面包房买了一个白面包,就着酸奶大口大口的吞下去。我漫无目的的在附近逛了逛,没有街头重逢的场景出现,那些都是小说和电视的俗烂桥段。可是既然它们都如此俗烂,为什么不索性更俗烂的出现在现实中呢。我的眼睛有些酸涩,我想是我盯着太阳看太久了。 我站在公交站台旁的树荫下等公交车,无意识间我回头望了一下。就在那一霎那,我看到了后面的小巷子里有一道人影跑过。我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墨骏,只有一眼,我根本就没看清楚他的脸。近乎本能一般,我飞快的往后面跑,大声喊,“墨骏,墨骏!” 跑到巷子口根本就没有人。我的伤心和沮丧一下子发酵开来,难过的情绪充满了胸腔。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喊叫的声音,我隐约只捕捉到“小子”等几个模糊的字眼。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心里的担忧胜过了恐惧。巷子是相通的,这一带属于老城区,前人留下的巷子好似迷宫。 里面相连的巷子中央,几个男孩子正踢打躺在地上的墨骏。站在中间,侧对着我的仿佛头目一样的男孩阴狠的咒骂,你还犟不犟?啊?—— “啊!”我抑不住惊呼,等到阴狠的男孩子面色不豫的转过头来,我跟他都惊呆了。 “柏子仁,你干什么你?”我跑过去,蹲下身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墨骏,心里又急又痛,禁不住冲他怒吼,“你想搞出人命案来啊你!墨骏,墨骏,你怎么样?——啊,你松手,你干什么你?” 柏子仁一把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暗潮汹涌。 “他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放开!”我的胳膊都快要被他捏碎了,我的眉毛皱成一团。 “你哭了,是为他哭吗?”柏子仁轻轻碰了碰我的面颊,把食指上沾有的晶莹液体移到我眼前,笑容平静而温和,“这是你为他落下的眼泪吗?”攥着我胳膊的手骤然发力,我怀疑我自己都听到了骨头的卡擦声。 “你放开她,我说过,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墨骏艰难的从嘴里突出话,他的唇角有血丝。 “墨骏,墨骏,你怎么样呢?”我转头看柏子仁,又气又急,“对啊,我就是为他哭。我看到他受伤我很难过。”说到后来,我已是嘤嘤,声音也转为哀求,“柏子仁,不管墨骏怎么得罪过你,我求求你放过他吧,他救过我的命。我求求你。” 第40章 “麦爻!”柏子仁的脸色难看至极,“你求我,为他?” “柏子仁,墨骏是我初中同学,那时候我帮过我好多次,……”他的眼神太过凌厉,我有些害怕,小小声的嗫嚅。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柏子仁忽而笑了,英俊的面孔却说不出的狰狞。 “就当是,就当是看在孙郴的面子上吧。”我踟蹰着,迟疑地吐出几个字。 “麦麦。”他笑容更加温柔,温柔的近乎邪佞,“为什么不说看再同桌你的面子上呢。” 他口气一轻佻,我就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老老实实的看他,我语气无辜极了,我的面子不够大。 “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柏子仁半真半假,语带暧昧,“麦麦你的面子比谁都大。” “拜托,我知道我脸长的不小,你不用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我也半真半假的白了他一眼,笑道,“那么我亲爱的同桌柏子仁同学,能否卖我个面子,放了他。” “行,咱们现在一起吃饭去。”柏子仁作势要勾我的肩膀。我轻轻松松闪开,作恶声恶气状,做人要厚道,我不想被留下来洗碗抵债。 “哟,怎么说咱同桌跟咱心有灵犀呢,这点小门道都被你给看出来了。”柏子仁似是而非的拍拍我的脸,脸上的惊讶表情让人想抽打死他,“哎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黑马小兄弟吗,你怎么躺在地上了。起来起来,地上湿气重,容易伤了筋骨。” 他的黑色幽默我欣赏不来,我的心脏跳动的剧烈到好像随时都会从胸腔里蹦出来。 柏子仁装模作样的要给墨骏掸身上的灰,那一下下下去,都是落到墨骏的伤处。后者脸色一阵苍白,几欲昏厥。 “柏子仁,你可以了吧。”我拼命的咬住下唇,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脸一下子变了,几乎可是说是凶残的瞪了我一眼,怒气冲冲的走了。原本扶着墨骏的手下也猛地松手,我急忙上前,才支住了墨骏摇摇欲坠的身体。 “墨骏,墨骏,你怎么样了。”我慌忙的看男孩苍白如纸的脸,“我马上去打120,你等着。”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摇头,别去,我不能进医院。 “为什么?你受伤了,我知道,我看到他们在踢你。”我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别人我不清楚,柏子仁的脚法,跟别的校队比赛足球的时候,他差点没把对方球员的腿铲断。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死不了人的。”墨骏还是我记忆中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好像那一切的苦难都不是落在他身上。 “你说什么啊你,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又急又气,眼泪一颗一颗的往底下掉,“你知道不知道我去你家找你找不到,我有多担心。” “我不想你找到我。”他轻轻的笑了,背靠在墙上,青灰色的古旧砖墙支撑着他大半的力量。他抬起手,轻轻的拭我的眼泪,“我也不想你为我落泪,虽然这让我欣慰,可是我会因此更加难过。我不能让你微笑,那么我更加不能让你流泪。” “你……你在说什么?”我担忧的摸了摸他的头,他是不是摔到脑子了。 “我在说你应该立刻离开,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墨骏的脸上依然有笑容,声音却清冷无比,“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可是你现在受伤了,你应该马上去医院,万一是内出血怎么办。”我看他的脸,七月的阳光下都无比的苍白,又急又乱。 “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墨骏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冷冷的甩开我扶着他的手,一步一瘸的往外面走。没两步,他一个踉跄,身体软软地瘫倒了地上。 “墨骏,墨骏。”我赶紧过去扶他,哀求道,“你就是再讨厌我,再不想看到我,先去医院治好伤成吗,我求你了。” 他没有再说话,也许是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话。我找不到人帮忙,只能自己扶着他走到巷口去打车。这每一步的移动都会牵动到他的伤处,而他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司机奇怪的看我们,我连忙挤出局促的笑容,我朋友肚子疼,我们要去看医生。 墨骏让车在一个私人小诊所停下,我虽然不愿意,但想这总比听之任之自生自灭的强。诊所的大夫正在懒洋洋的吸烟,他身上的白大褂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换洗过,一块又一块的污渍。看到墨骏,他笑起来,哟,又来了,有一向没见你光顾生意了。活脱脱的生意人口吻。 “少废话,赶紧给老子看一看。”墨骏不耐烦跟他寒暄,大夫把他领到了里面。我想跟上去,旁边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妇女手一拦,手术重地,闲人免进。我只好守在外面。 里间传来墨骏的怒吼和叫疼声,听的我揪心。护士阿姨一面翻着报纸,一面津津有味的吃花生米,置若罔闻。 “你叫什么叫,不就是断了两根肋骨,我不给你接上去了吗。”医生搓着手出来,一脸不耐烦,“吵都吵死了,财神爷来了都被你吓跑了。” 我连忙进去看,墨骏躺在脏兮兮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换的床单上,全身都汗湿了。他看着我微笑,别担心,我没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的眼泪就立刻滚下来。我哽咽着,墨骏,对不起,谢谢你;都是我害了你。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群架,那么他也不至于被迫退学。如果不是留下了案底,他大概也不会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 “墨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哭的声断气短,破碎不成语句。 “别哭,别说对不起,是我自己愿意的,跟你没关系。”他声音柔了,他没有像陆西或者孙郴那样拍拍我,而是静静的躺在病床上,眼睛缓缓的在我身上滚动,“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比什么都高兴。真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 我不停的哭,泪水落下两腮,滴到了床单上,晕染出一朵一朵的悲伤。除了眼泪,我甚至不能为他做任何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直在痛苦中挣扎。 “麦麦,让我这样叫一次你。”他把头扭到墙的方向,只留给我背影,“以后我都不会叫了。” “墨骏——” “你还是最好忘记我吧,我这样的人,也就是这样了。你不要想太多,当年的事跟你没关系,现在的事也跟你没关系。好好读你的书,无论如何都要把书读下去。外面花花绿绿的,看着再诱人,都是假的。你是个好女孩,千万不要跟着混。一混的话,想回头都千难万难。” “好,我会记得你的话。”我嘴唇嗫 嚅了几下,还是没有说什么话,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你跟柏子仁是什么关系?”墨骏眼睛灼灼的看我,“我劝你,虽然他看上去对你还不错,你最好不要跟他有什么瓜葛。这种人,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啊?他……他就是我同学,然后,他跟孙郴挺熟的,孙郴跟我又比较熟,我们没什么瓜葛。”我连忙否认。 “没有最好,你别看他平时……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事的好。” “墨骏,柏子仁到底是什么人啊?”我有些狐疑,我开始以为他就是个跟社会上混混有关系的灰色学生,听墨骏一讲,又觉得不像。 “我也不知道,你也别管了。那个孙郴又是什么人,我说过,男的没什么好东西,你别上当受骗了。”墨骏的脸色很不以为然。 “你不也是男的吗?”我小小声地辩解。 “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笑的落寞,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耀着淡淡的讽刺。 “墨骏——”我有些无力,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 “你还没有说孙郴到底是谁。” “孙郴是……是我爸妈朋友的儿子,他小时候住我们家旁边。嗯,他就跟陆西一样,对我很好。他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柏子仁跟他都是跆拳道队的,他们以前也是一个班的,孙郴还拜托过柏子仁照顾我,就是这样。” “跟我想的一样。” “墨骏——墨骏——你怎么呢?你的肋骨怎么断了,谁动的手,他妈的,不想活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婊子养的?”一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的俏丽女孩冲进来,整个人几乎像要扑到病床上。 我本能的向后面退去,但是她已经看到我了,面色不善,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你是谁?”她咄咄逼人的瞪我。 我看到她胳膊上青色的纹身,没敢搭话,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了墨骏。 墨骏没有看我,而是皱了下眉头,对床边的女孩说,一个路人,碰巧送我过来的。 “倒是你,你怎么跑来的?” “什么鸟话?她要不来的话,谁付医药费?你当老子这儿是慈善所啊!”医生吐了口脓痰,用脚踏了两踏。我看了胃里立刻翻江倒海。 “你还说!搬家都不跟我讲一声,要不是神汉打电话给我,老娘连收尸都没地方找你去。”女孩娇嗔的扫了他一眼,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连满口的粗话都显得那么亲昵自然。 我想起非典的时候,我去墨骏家找他。对门的大叔嘀咕的话,来找他的女的还不少。 心里忽然汪洋成海。 不是酸涩或者嫉妒,而是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那种难过。 他漫不经心的揽着女孩的脖子,目光偶尔扫到我的方向时,里面的轻佻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要再沉浸在过往的回忆当中”。我忧伤的看着他,我不希望他这样,我也不知道他能怎样。也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言,一步错就是千步错,我们谁也无力逆转命运的轮盘。又或者,我们都是怯懦的人,没有浴火重生的毅力和勇气。我不是他,也不处在他的位置,我没有资格在旁边指手画脚指责什么;倘若真这样,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有没有行医执照?你这里没有X光机,你怎么就知道他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而没有其他内伤。”我走到外间,狐疑的打量这间诊所。 “小姑娘,我们这是祖传秘方,世代老中医。”护士阿姨终于吃完了她的花生米,用不屑的眼光瞄了我一眼。 “都没的行医执照。” 想要行医执照?去公立医院啊,去大医院啊?!”医生一声冷哼,鼻孔里发出的声音全是鄙夷。 “喂,神汉,你他妈的别狗眼看人低,老娘看上你这破地方是你的荣幸。”酒红色头发扶着墨骏出来,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前后两句话态度可谓云泥之别。 我说不出来我心中的迷雾是安慰还是酸楚,我的心里塞塞的,里面全部是满的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样。 我想我还是难过的。 我想帮忙扶墨骏,酒红色头发怒气冲冲的瞪我。 “放手!别碰我的男人。” 我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个女孩子也就是跟我一般的年纪,我不习惯如此直白的说话方式。 “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讪讪地放下手,眼睁睁地看他们打车走了。 车子发动的时候,我抬起头,不期然撞上了女孩的目光,凶狠而怨毒的目光。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想我确实应该离墨骏远一点,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回到家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心中的汹涌慢慢恢复平静。我苦笑了一下,翻身在抽屉里翻找了片刻,黑曜石的护身符在我的掌心黯然无光。再百般不情愿,我也要给自己善后;别人可以纵容我,我没有权利纵容自己。 我把电话机抱在怀里,在电话簿里找到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一串号码。 “喂——”电话那头有些吵闹,声音的主人很不耐烦。 “柏子仁,是我,麦爻。” 话筒里传来“嗡嗡”的声音,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柏子仁淡漠的嗓音带了一丝讽刺。 “都带回家了,可真够迅速。” “你在忙吗?”我听到了有人催促他,来一首,来一首,大概他们在唱K。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没有时间陪你磨牙。”柏子仁对旁边的人吼了句,吵什么吵。 “不是什么急事,也不是你想的样子,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有些害怕他会立刻挂电话,脱口而出,“你别急着挂好不好。” “又有什么事?”柏子仁好像很头痛的样子,“麦爻,不是每个人都有闲情逸致陪你消耗时间。我有我自己的事。” “那么算了,我只想告诉你,今天,谢谢你。”我意兴阑珊,讪讪的,准备挂电话。 “你等一下!”电话里响起了脚步声和门板合上的声音,他呼吸有点喘,语气非常不耐烦,“麦爻,你到底想说什么。” “柏子仁,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长不长?”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用三言两语说完还是会说的很长。”我抱歉的笑,尽管我知道他看不到。 “你在家是不是?我过来找你。” “别,柏子仁你不要过来,如果当着你的面我恐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我字斟句酌,“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墨骏。” 我慢慢的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以为我记忆已经被时光冲蚀的模糊,没想到我一开口,往昔种种皆历历在目。我说到桥北,说到那些惊慌失措的青春,说到我尴尬不已的青涩年华。我慢慢的讲述那场山间的逃离,桥北和墨骏对我的保护,被抓到的陈丹的悲惨遭遇,派出所和联防队的厚颜无耻,墨骏爸爸对他的不闻不问,他在里面经历的折磨,他包揽下了所有责任,他被迫退学,他背井离乡。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是那些事,那么现在的一切会不会不是这样。他可能不会升学,他一直不喜欢上学,但他起码可以跟桥北一样去学个手艺,能够自己安身立命,不需要在像现在这样。那天我出去买我们班春游的东西,我想抄近路,结果碰到打劫,呵呵,我对治安太过相信了。后来是墨骏出手救了我。” “你可以把钱给他们,他们这样的只想谋财而已。”柏子仁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 我无声的笑了,柏子仁始终是柏子仁。 “可是那是我们班的班费。我回来以后怎么说,说我被打劫了?听上去像不像一个拙劣的故事啊。那天墨骏胳膊被划伤了,他也不肯去医院,就像今天一样。人家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他爸爸根本都不管他,当年任凭他留下案底,现在也没有进一个父亲的责任。” “一个男人不应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柏子仁的口气听上去颇为不屑。 “可他还是个孩子。柏子仁,你会为打架这种事进警察局被拘留吗,你的档案会因此留下一笔吗。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根本就容不得犯错。”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知道。”我茫然的看着紫色的窗帘,窗户关的很严,它就像一泊死寂的坟墓。 “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也不知道该对谁说。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我就会难过,难过的让我不愿意再想下去。我始终没有勇气去回忆这些,我不敢想象如果当初墨骏没有保全我,我的生活会是怎样。你不知道,我们那里舆论的压力有多大,人们对女生又是怎样苛刻。陈丹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卷进去以后就被迫退学了,她初中都还没有读完。说到底,我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年幼无知,那么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麦麦,那跟你没关系。”柏子仁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不要始终折磨自己,过去的那些并不是你的错。他们都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不敢跟我爸妈讲,我也不能告诉陆西。我只能把这一切埋下去直到烂掉,所有的回忆全部消散。我再看到墨骏的时候,有一点心安,起码他还好好活着,起码他没有遭遇什么不测。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到虚伪的地步。哪怕这一切只是表面平和的假象,看到假象我也会觉得宽慰。我知道就是我在遇到他也不会怎样,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帮助他做任何事,可是我还是奢求一个心安。柏子仁,我很讨厌对不对?” “麦麦——”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不过说出来以后我觉得心里好受一点了。柏子仁,我还以为自己会哭呢,可是到现在为止我的眼睛都是干的。” “麦麦——” “柏子仁,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大话不能先说出口,我话音一落就鼻尖酸涩,眼泪开始慢慢涌现。 “麦麦,还是忘掉这些事,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事。”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娇媚的女声,柏少,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啊。柏子仁捂住话筒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几个混乱的单音节。 “柏子仁,你还在吗?”我迟疑的问。 “我在。麦麦,你呆在家里,我过来看你。” “不要了,我没什么事,你上午打的人又不是我。嗯,你忙你的事情吧,孙郴晚上会来我们家吃饭。”我下意识的撒了谎,我不想面对柏子仁。 电话那头良久的沉默,过了好久才传来柏子仁揶揄的声音,麦爻同学,你明显有重色轻友的嫌疑。 “哪里哪里。”我嘻嘻地笑,“柏子仁同学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比山高比海深。” “山是那个旮旯的小土坡,海是地中海吧。” “你怎么知道。还有哦,柏子仁同学,强烈的鄙视一下你的地理知识,地中海是世界上最浅的海吗?” “不是吗,那是什么?”他问。 “我要知道就不用疑问句了。”我一本正经的作答。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孙郴打电话,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他很高兴,在电话里就爽快的答应了。我有些羞赧,赶紧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孙郴晚上要来吃饭,让她带点好吃的回来。妈妈以为是感谢他帮我选电脑的事,不疑有他,满口应承。我还真是个说谎专家,如果曹皮诺如我这般,大概鼻子能够在地球和月亮之间搭起桥梁,嫦娥计划都可以省略。 第41章 补习班一直到开学才结束,我以为我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是没想到我却坚持到了结业的那天。我的英语老师一个学年没看我上过眼,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倒是扭转了她对我 的印象。最后一堂课后,她跟她的朋友还请了我和另外几个比较认真的同学吃饭。羊毛出在羊身上,一想到这顿饭我们为账单所做的贡献,大家的胃口都好的不得了。陆西笑我小心眼,我知道他是嫉妒我有白食吃。 直到开学我才跟我的朋友见面,一个暑假的工夫,大家反而白净了很多。沙发土豆的功劳。柏子仁见了我,先是吹了记口哨,然后很刻薄的评论,麦爻,你暑假是用来长膘囤积过冬的脂肪的吗。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啊,我是冬眠类动物。 “哦?那你是棕熊还是青蛙?”他顺杆爬上,一脸戏谑。 “不好意思,都不是。”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正对他的视线,“鄙人是刺猬。” “刺猬?我以为是松鼠。”柏子仁突然笑了。正当我迷惑的时候,他已经转过头去准备下一节课要用的书。我耸耸肩膀,无所谓的翻着练习册。 很奇怪的一件事,虽然说我似乎无意间撞破了柏子仁的另一层身份,我却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反而无形之间,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我都有胆子对他吆三呵四了。柏子仁大呼吃亏,浅浅跟我集体翻白眼,鄙夷他,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小鸡肚肠。 “柏子仁,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浅浅用右手食指顶着我的练习册转,她超级强悍,连我们平常擦手的小毛巾都能在手里转起来。 “嗯?”柏子仁看看我们,“你们要去哪里玩?” “喂,你看我干什么?”我莫名其妙的指指自己的鼻子,撇清干系,“跟我没关系的,我周末去看我外婆。” 柏子仁眉毛一挑,疑惑的看浅浅,你们商量好再来问我吧。 “我是说我们,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暑假里你都一直没空。”浅浅咬了一下嘴唇,宛如秋水的眼睛盈盈地看着柏子仁,嘴角有一丝忐忑的笑容。她手指上的书越转越慢,最后终于滑到了桌子上。 我看看她,又看看柏子仁;后者忽然叹了一口气,双手一摊,抱歉。 “没关系,麦麦,你陪我去吧。”浅浅笑笑,开始摇我的胳膊。 “不行,姐姐,你没听到我说,我得去看我外婆。”我看她一脸失望的样子,只好折中,“这样吧,下次好不好?下次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喂,我没打算拉你去打劫银行。”浅浅飞了我一眼。 “打劫银行?就我们这样的,只有被银行打劫的份!” 晚自习下,我去车棚推自行车。柏子仁跟我一道下楼,行到学校梧桐道时,他却没有往左边车棚方向转,而是径直向前走。我奇怪的叫住他,你怎么不骑车呢? “最后的自由也被剥夺了。”柏子仁面皮似笑非笑的波动在白色的玉兰灯下,像是嘲讽又仿佛很落寞。 “什么意思?” 他笑笑,我陪你去推车吧。 我们走到校门的巷子口,路旁的黑色汽车后排的门开了。我无限同情地对柏子仁做了个愿主保佑你的手势,他哭笑不得的敲了一下我的头,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我点点头,笑道,你也一样,貌似汽车的车祸率比较高。 “你欠管教是不?”柏子仁拉住我的车龙头,手快落到我头上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手抄到口袋里,面无表情的丢下我上车走了。 我莫名其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柏子仁一如既往的古怪。 刚才跟他这么一闹,校门口已是人影寥寥。这一带治安良好,加上此刻街头也算不得冷清,我蹬着车子,跟往常一样往家骑去。蹬了还不到两圈,我猛然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我。我有些疑惑的回头看,昏黄的路灯下,三四个装扮古怪另类的少女正对我的方向指指戳戳,手中的纸烟忽明忽暗。其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忽然抬起头,似曾相识的面孔上发出的目光凶狠而怨毒。 我心中一凛,不寒而栗。车子的轮轴像锈死了一样,每一步转过去都是举步维艰。我飞快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校门口已经恢复寂静的黑暗,街上只有寥寥的行人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车子偶尔驶过。我的嗓子发干,心中咚咚的有鼓在敲。我忽然转到快车道,伸手拦下一辆车。 “阿姨,我的自行车链条断了。”我满脸焦急,眨巴着眼睛看中年年纪的的姐。 “一中的学生?”的姐看我的校服,笑容和气,“你们下晚自习了?” “嗯。”我飞快的回头扫了一眼,那几个女孩想上前,又有所忌惮,恨恨的丢下了手里的纸烟。 的姐帮我把自行车放进后备箱里,热情的介绍,我家侄子也在一中读书,高二的**你认识吗? “啊?不知道。”我心不在焉的应付她的话,勉强微笑,“不好意思,我们学校人实在太多了。” “也是。你们可得好好学习啊,多少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阿姨滔滔不绝,苦口婆心。 我苦着脸,一个劲的“嗯嗯嗯”,以前人家说我们这儿的人最好为人师,我还觉得是偏见,今天撞上这位爱心洋溢的阿姨,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车子到了我家楼下,我把身上口袋都翻遍了,只找出一张五元的纸币。 “没关系,送你就没打算做生意。”阿姨大方地挥挥手,继续语重心长。 我头皮一阵麻,只希望自己的兜里能再多出几块钢蹦儿。 爸妈正在客厅看电视,我开门进去,我妈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给我去厨房端夜宵。说实话,我下晚自习从来没觉得饿过,但是我妈却一定强调要给我加强营养。我坐在饭厅里喝着莲子红枣粥,含混不清的跟打着呵欠准备回房睡觉的爹妈撒娇,你们宁愿呆在家里看电视,都不去接我下晚自习。 “哟——”我爸懒腰伸了一半,转头对我妈笑,“咱家闺女不高兴了。” “当然了,人家爸妈都去接的,你们都不管我。”我放下饭碗,撅起嘴巴。 “行,妈肯定接你去。”我妈过来捏捏我的鼻子,嗔道,“赶紧收拾收拾早点睡,别再搞到三更半夜,明天顶个熊猫眼。” 那一天晚上,我睡得无比安稳。 午自修时,班上同学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做习题,偶尔有几个人趴下来休息。柏子仁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面色凝重的盯着我,冷声问,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 “真的?”他的眼睛半眯起来,平日周身笼罩的懒洋洋漫不经心的平和消散不见。 “是没有什么事啊。”我撒了半个谎言,“就是我车子出了点故障,打车回去的。最丢人的是我身上的钱根本不够起步价。” “这样啊。”他的面色缓和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做完半张练习卷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麦爻,我看你整天蹬着两个轮子够凄凉的。要不这样,我刚好从你家的方向回去,我就日行一善,给你搭两趟顺风车怎么样。你不用这么感恩涕零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很感激。” “是!我感动的五体投地。”我白了他一眼,“谢谢你了,柏子仁少爷。我妈晚上会来接我下晚自习,要不要她也搭您老的顺风车啊。” “那倒不必了。”柏子仁摸摸鼻子,转头又道,“麦爻同学,你撒谎居心何在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言语中哪里出了纰漏。 “我昨天怎么没看见你妈的伟岸身躯?” 我不动声色,斜睨他,我昨天看到某些人有人接送,小心眼活泛了,回家撒了一通娇,赢得了今日的接送待遇。 柏子仁扑哧笑出声来,麦爻,你也会撒娇?你撒娇会有效果吗? “非也非也,柏子仁同学,越是我这样的,撒娇效果越好。人家不忍心看我折腾啊,倘若是沉鱼落雁的美女,生气都有一番生气的风韵,谁不想再多欣赏一会儿。” “什么逻辑!”他嗤之以鼻,却没有再多言语。 晚上我推了车出校门,柏子仁站在看门大叔边上还没有走。看见我,他跳出传达室,笑眯眯的跟我打招呼。我心中一暖,也对他点点头。走出那五十来米长的巷子,我对站在人行道上的爸妈招手,惊喜交加,嘿,他俩都来了,我还以为只有我妈会来呢。(因为我爸工作比较忙,每天回家都很晚了。) “爸!妈!”我跑过去,满心欢喜地喊,“你们怎么都来呢。” 转过头,我对柏子仁挥挥手,得意的炫耀,我爸妈。汽车的照明灯中,他微微一笑,也招招手,转身钻进了汽车。 车子开走了,我爸笑着问,你同学? “嗯,我同桌。”我答道,想了想,我又加上一句,“他跟孙郴都是跆拳道队的,不要太熟。” “你们关系很好?刚才你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向他炫耀。”我妈接过我的书包,放在车篓里,笑道,“孩子气。” “嘁!我才不是孩子气哩。我就是要让他嫉妒,嫉妒我爸妈都来接我。” “人家才不会嫉妒呢。”我爸催促我,“走吧。人家有奔驰车接,会嫉妒两辆电瓶车?” “那不一样。”我撒娇,对我爸甜甜的笑,“奔驰也不是他爸妈开,还不是司机上阵。我的待遇多高啊,我爸我妈全来了。” “你们学校的小孩子还真有钱,我跟你爸在门口等了多会儿,一辆车接着一辆车。” “这算什么,等到放假的时候才叫真功夫呢。前面那条街都能被车堵上。奥迪宝马都是小意思。”能进名校高中不是才子就是财子。我们那届中考总分650,一中的统招录取线是600,差五分以内想进来,五万块钱的借读费;十分以内的话翻一番。差更多,除非你家不仅仅是单纯的有钱。后来我们学校学聪明了,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干脆又办了一个分校,专门招收差录取分数线五十分以内的高价生。 “那你在里面自卑不自卑?”我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我。 我乜了我妈一眼,我自卑什么,咱是货真价实的才女,也不看是谁家的基因。 爸妈都笑了起来。 我看看身后,没有人跟着,忐忑不安的心恢复安静。 我想我是杯弓蛇影了。 第42章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爸妈一直接我下晚自习。我们一路上边骑车边说笑,平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说话都是言简意赅,意外得到这样沟通的机会,我们都挺高兴。那几个小太妹守了几晚都无功而返以后,已经有两天没再出现了。 周六下午是例行的自习课,除了参加兴趣小组的同学外,大家都呆在教室里安静地自习。我写了两个小时的练习册以后,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我知道痛经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怎么想继续呆在学校里。加上自习课跟班长请个假就能走。我收拾好书包,跟浅浅说了一声,慢慢的走下楼去推车。传达室的大叔盘问了我几句,看我脸色不太好,也没多啰嗦就放行了。我推着车子,站了一会儿,感觉好受一点接着走。 “麦爻,麦爻——你给我站住!”柏子仁的声音从林荫道的那头传过来。 我诧异的停下车,看他气急败坏冲出校门。门卫在后面喊,喂喂喂,同学,现在还是上课阶段。 柏子仁掏出校牌举起来晃了晃,大声道,看清楚,我走读,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呵呵,社会青年——”我刚揶揄半句,还没来得及问有什么事,就被吼了一通。 “谁让你这么随随便便就在外面乱晃的?”柏子仁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我没乱晃,我不舒服,回家而已。”我有些不可思议,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回家不知道找个人陪你啊,身体还不舒服!” “喂!大哥。”我无力的苦笑,“现在还在上课,而且我也没病入膏肓到不能自己走路的地步。” “你——要我怎么讲你好,你怎么就这么一点都不自知呢?”柏子仁想说什么,斟酌了片刻却只是敲了敲我的头,刚刚还怒不可遏的嗓门忽然低下来,“走吧,反正我已经出来了,顺便送你回去吧。” 我低了低头,整理了一下书包,抬头笑,走吧。 “谁让你不骑车的,连累我跟着乘11路。” “你哪里不舒服?严重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还好啦,就是头有点疼而已,没到要进医院的程度。”我轻描淡写,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小腹上,掌下是一片冰凉。 柏子仁看了我一眼,手覆在自行车把手上,头一扬,上来吧,我骑车带你。 “算了吧。”我哑然失笑,“你骑女式自行车感觉多怪。” 他看我,不说话,不放手。 “真的没关系的,我晒晒太阳感觉也蛮好。” 他耸耸肩膀,随便你。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九月的阳光从枝桠的缝隙间筛漏下来落在我身上,暖暖的,很舒服。前面的小店里,主人家的小胖狗晃着球滚滚的小身体踮着小碎步摇摇晃晃的跑出来。我伸手唤,狗狗,过来。小狗没理我。 我苦着脸,太不给我面子了,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又不是肉骨头,它看你干什么?”柏子仁笑起来,平常觉得有些冷峭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俺虽然不是肉骨头,但俺的魅力绝对比肉骨头大很多。”我悻悻地摸摸鼻子,“这条小破狗年幼无知,居然没感受到我超强的磁力。” “麦爻同学,你平常都这么厚脸皮吗?” “柏子仁同学,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怎么可能脸皮厚?你看咱的脸,那就一个吹弹可破的薄啊,毛细血管都隐隐可见。” 柏子仁做晕厥状。我连忙叫,别倒别倒,你倒了我一病号可没有力气扶你。 走到巷子口要转往左边时,我无意识的向右边看了一下。右边是一排地势极低的旧房子,地面比它们高了足有半层楼。房子前的水泥地上,年轻的男孩子正和他的女友争吵。 “我说过,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没事找事好不好?”男孩的脸上有指甲的抓痕,神色颇为狼狈。 “怎么没关系?黑马,做人要讲良心。老娘跟你这么久,图过什么没有,你他妈不能跟个陈世美一样。”女孩侧对着我们的面孔挂有泪痕,乍看凶悍的眼睛蒙上了水雾却是楚楚动人。 “你想太多了。”男孩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我跟她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你放心,你担心什么我知道,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女孩怔怔的,忽然抱住男孩大哭,黑马,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不听你的话的。 “没关系,我知道。”男孩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劝慰,“真的没关系。” 因为角度的问题,我站在高处将一切都收进眼帘,而抱着的两个人始终没有抬起过头。 我推动车子,紧上两步。进了街区后,我转头对柏子仁微笑,你回去吧,谢谢你。 柏子仁忽然碰了碰我的脸,静静道,你好像很冷的样子。 “我很高兴我看到的一切,我很高兴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作伴。”珍珠奶茶店里,我喝了整整两杯杯的热奶茶,身体慢慢开始回暖。 “一直以来他都很孤单。他妈妈过世的早,他爸爸并不管他。老师讨厌他,同学们要么轻视他,要么嘲笑他,他打了嘲笑他的男生一拳以后,大家又开始怕他。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是学校里的问题学生,都没有谁会认认真真地坐在他面前跟他好好的讲话。其实就是我,那个时候也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六年级的时候,他想教我乒乓球,我却宁愿把球拍永远送给了我表弟。他以为我跟别人不一样,他以为我很好,像天使一样善良,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只是个虚伪的家伙,比明目张胆的真小人更加可恶。” 柏子仁没有说话,而是又帮我叫了一杯热奶茶。 “那个时候他叫我师父,我却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成朋友看。我在心里排斥他,认为他占用了我的学习时间。上初中以后,在学校里我都基本上没跟他讲过话,我害怕别人会把我跟他归为一类,有损我好学生的形象。亏得他最后还出来保全我。” “麦麦,同情只是同情,不是其他任何感情。”柏子仁劝我喝奶茶,我肚子里全是水,勉为其难地酌了一口就放下。 “我不是同情,我也说不来是什么感觉。有愧疚也有失落,想想却又些微有点安慰。起码他现在还健健康康的生活在这个城市不是。可是想到这一切,我还是会难过,本来,他的生活也许可以更好;本来……” “麦麦,想哭的话,你就哭出来。” 我的泪倾盆如雨下,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单纯的不断有液体从眼眶滚落。我没有想哭的,可是眼泪不受我的控制。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课间,有着洁白牙齿的少年墨骏对我微笑,如果这次考试我排名进了,你就让我教你打乒乓球好不好?稍微近一些的从前,漫天的晚霞下,他懊恼的抓抓头,你家怎么这么近,一下子路就走到了尽头。 柏子仁送我回家,走到楼前,我把车推进车库。出来时看他还站在那里,我笑笑,大侠,我已经安全抵达,你可以自行方便了。 “喂,你也太没有同学团结友爱精神了。我千里送君行,你居然不请我喝杯茶。”柏子仁嘴巴一努,“走吧,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反正也不多这几步路。” “行了,我家只有苦丁茶,还是我妈喝了减肥的,从来不待客。”我无力地揉揉脑袋,太阳太耀眼了。 “你到底怎么样,奶茶不是喝的挺好,怎么后来又不肯喝了。” “拜托,同学。你都硬压着我喝了四杯奶茶了,你当我是奶牛啊!”提起来就没好气。到现在肚子里还咣啷咣啷的全是水。 “我不是看你喝奶茶脸色就好点么。”柏子仁面色不豫,“你怎么净不识好人心。” “是啊是啊,是我不识好歹,误会了大侠你的赤诚君子心。”我翻翻白眼,“好了,我要上去了。不送你了。” 托奶茶的福,我上楼梯倒不是很艰难。我低着头,慢慢一步一步往上爬,快到我们家楼层前,上面忽然响起“麦麦,你去哪里呢?” 陆西跟孙郴居高临下。背光,我只能看见他们面孔的轮廓。 “麦麦,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陆西走下几步,试试我手的温度,微笑,“还好,不算太冷。” 我白眼向他,低声警告,你没跟孙郴乱说什么吧。 他拍拍我的脸,亲昵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啊你,就知道让人不省心。 “麦麦,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孙郴站在我家门口,声音平板而没有温度。 “我,我去喝了杯奶茶。”我期期艾艾,随即我惊讶的看着他跟陆西,“倒是你们两个,你们怎么站在我家门口。我妈没说请你们吃饭啊。” “不请我们吃饭我们就不能来?我想麦妈妈绝对不会少了我的筷子。”陆西笑道,“我在你家吃白食的次数还少吗?别傻站着,赶紧去开门。” “麦麦,你有没有看到柏子仁?”孙郴没有从门边让开的意思,眸光如深潭的水,冷凝而沉静,一字一句,“叶浅浅说你先回家了,他立刻从实验室冲出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我,柏子仁,那个……”我支支吾吾地掩饰,“我很不舒服,想进去吃点药。” 孙郴没有动。陆西拍拍我的头,平静的看他,孙郴,麦麦需要休息。 他还是没有从门锁前移开。 空气的流动渐渐变缓,我们僵持在门前。 “麦麦,麦麦——”柏子仁的声音从几层楼下就传来,他气喘吁吁的站在楼道里,“我……” “柏子仁,你还是去找麦麦了对不对?”孙郴微微一笑,“你还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没有拜托错人。”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柏子仁的面上的讶然转瞬即逝,他笑容恢复惯常的散漫,“我是言而有信的人。” 孙郴忽然笑起来,眸子冰冷的连我都感觉到了里面绝非善意。 “孙郴,其实柏子仁是……”我害怕他俩会起什么误会,连忙想开口解释。 “其实我是去避免自己再造一次孽。”柏子仁抢过我的话头,“纯属误会,有个彪悍的姑娘看上我了,可惜刚好不是我好的那一味。我无辜的同桌麦爻小姑娘被无情的推上了第三者的审判台。所以,那个,彪悍的女人不好惹。” 我惊讶的看向柏子仁,他侧头对我笑,不好意思了,同桌,专享美色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哪的姑娘,你都盖不住?”孙郴声音放缓,淡淡的冲柏子仁笑,晶莹的牙齿露出来又隐进去。 “你说哪的,我们那院的,那个不跟女流氓似的,非横跋扈。”柏子仁很懊恼的模样,“别提别提,兄弟我正郁闷着呢。好了,话我也说清楚了,人间惨案也没造成,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麦麦,你怎么站在门口啊?西西,孙郴,怎么你们?”我妈从楼梯上踏步而上,惊讶的看着三男一女傻愣在家门口,她女儿一脸无奈。 “钥匙又丢呢?”她痛苦的揉揉太阳穴,“麦麦,你想我们家换几次锁。” “没有,落在教室桌肚里了。”我无法向我妈解释她看到的诡异场景,只要顺着撒谎。 我妈开了门,热情的对三个男孩笑,别都站着,快进来吧。给柏子仁拿鞋套的时候,我妈还主动对他打招呼,你是麦麦的同桌吧,麦麦脾气不好,平常没少给你气受吧,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柏子仁笑笑,难得放过这种顺杆爬诋毁我的机会,没有的事,麦爻人挺好相处的。 我头疼的指着三个男生向我妈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 “那个,我运气不好,打赌打输了,得请他们三个吃饭。我怕我这个月的零花钱会彻底报销,干脆把他们领回家。老妈你看着处理,给他们每人一碗蛋炒饭就可以了。饭任添,不管菜。” “麦麦,就这么打发我们?”陆西敲敲我的头,煞有介事,“亏得我还帮你劝说他们接受这个打折执行条款。” “你当然不一样,可以享受优惠待遇,一瓶麻辣酱,自己拌饭吃。” “乱讲话!”我妈用打蛋器作势要打我的头。我连忙跳开,黏稠稠的蛋汁恶心死人。 “你们自己找地方坐,别理这丫头。”我妈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笑语盈盈的招呼三个男孩;眼睛一转向我,味道立刻不对。麦家女主人柳眉倒竖,“麦爻,没人让你坐。还不去洗水果拿饮料。” 我在自家被赤裸裸的欺负了,欺负我的人还是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妈一天到晚挂在嘴边邀功的话)的老妈。 孙郴跟柏子仁笑的很不厚道。还是我家陆西同学好,起身摸摸我的头,双颊酒窝乍现,乖,我帮你去洗水果。 第43章 车子到了我家楼下,我把身上口袋都翻遍了,只找出一张五元的纸币。 “没关系,送你就没打算做生意。”阿姨大方地挥挥手,继续语重心长。 我头皮一阵麻,只希望自己的兜里能再多出几块钢 我过十六岁生日,我妈非要我喊陆西跟孙郴到家里吃饭。本来小生日就是家里人坐在一起吃个蛋糕什么的,可我妈坚持说十六岁是个特殊的年纪,不能草草了事。我硬着头皮来到隔壁班,说实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平常根本对他们班是退避三舍。流言何可畏,吾等小人物无力横眉冷对千夫指。陆西人不在,柏子仁看到我伸手招我进去。我白 他一眼,头一歪,示意他出来说话。他对旁边的同学笑笑,说了句什么;那些同学全都转过头来对我揶揄的笑,略有些三八兮兮的笑容,却不含多少恶意。 我面上一阵尴尬,仓皇的低下头。 “什么事?要劳我家麦麦大驾光临。”孙郴神情坦然的捏捏我的鼻子,语气亲昵而戏谑。 “那个,周六晚上你有空没有,我生日,我妈要我喊你跟陆西吃饭。” “这个星期六?”孙郴苦了脸,“麦麦,你不应该突然袭击,我的零花钱都花光了。” “别别别,你记得带一张嘴巴过来就行了,千万别买礼物。你要送我我以后就得回送给你,我生平最头疼的就是给别人挑选礼物,根本就不知道送什么才好。”我连忙摆摆手,“你可千万别为难我。” “那怎么可以,礼物是一定要送的。”孙郴笑容清澈明媚,声音忽然低下去,“麦麦,你知道,这意义不一样。” “哦不,每一个东西都附有定义,这些定义还不都是人为加上去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就是鸽子衔着橄榄枝,也是毕加索附加的和平定义。”我笑道,“礼物免了,你别忘了跟陆西说一句是真。嗯,你们班,我还是少露面的为妙。” “是你自己想太多。”孙郴敲了下我的额头,老气横秋的样子,“你要是别理会他们,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我揉揉自己的额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对了,阿姨有没有邀请柏子仁?”他好像无意般提起。 “喂——”我警惕起来,“孙郴,你怕自己一个人吃得太少不划算,还想再带一个帮手啊。不行,我才不会让你借花献佛呢。好人全让你一个人当尽了。” “对,不能便宜那小子。”他笑容满面,“有我一个,就已经足够。” 星期六下午,我到社团去找陆西和孙郴一道回家。他们兴趣小组的人正聚在一起看着什么,不时有人喟叹,苍天,我从小到大验了这么多次血,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AB型。 “你们在干什么?”我跟陆西孙郴打了声招呼,好奇地走过去看。 “我们在测试血型。”陆西帮一个同学取好样,小心翼翼的处理好,抬头对我微笑,“是不是要走了,孙郴中午跟我说了。” 我心中微微一动,笑道,这样子也可以吗?就在这里也能测试血型? “当然可以,测试血型也不是什么难事,很简单的。”孙郴也抽出空来回答我的疑问。他旁边的女生追问,什么血型,我是什么血型。 “你自己不会看啊。”他没耐心理会,接着做下一个人的。 “O型血,成功者的血型。”陆西拍拍女生的肩膀,笑着告诉她结果。女生嘴巴嘟了一下,笑容清甜明媚,谢谢你,陆学长,你比孙学长温柔多了。 大概是高一的小姑娘。这两声“学长”一叫,我陡然一酥,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 “这就鸡皮疙瘩起了?”柏子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洗好了器械,从清洗台走过来,狭促地对我眨眨眼,“更精彩的内容多的是。” 我摸摸自己竖起的立毛肌,心有戚戚焉,低声道,广电总局不应当单纯的禁播《流星花园》,其余的也不能姑息纵容。 柏子仁白了一眼我,很是鄙夷的神色。 “吔,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了?晓得要强调自己的所有权了?以前都没见你混过社团。” “什么啊?哪跟哪!”我啼笑皆非,“是我妈啦,非得让我喊陆西跟孙郴去家里吃饭。” “你妈?哎哟喂,老太太胃口还不小,都不避讳双方。”柏子仁看看孙郴又看看陆西,若有所思的微笑,“也难怪,手心手背都是肉,舍弃哪个都可惜。” “你在说什么?”我狐疑的扫了他一眼,怎个神神叨叨。 “我说麦爻你缺乏同学间团结友爱精神。喊人去家里吃饭当着我的面说也就算了,关键是居然不叫我。” 啊?”我面皮一老,有些窘迫。我尴尬的笑,“我这不是为你的荷包着想吗。今天我生日,去吃饭是要带礼物的。我这么善良厚道的人怎么舍得要同桌你放血呢。” “那我还得感谢同桌你的宽厚仁慈咯。”柏子仁要笑不笑,光彩在眸间流转。 “呵呵,这就不必了。We,who and who?”我哥俩好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麦麦,你稍微再等一会儿,还有两份就好了。”陆西怕我等的急,抬头往我的方向扫一眼,忽而微笑,“要不,你也过来测试一下血型吧。” “到底准不准啊?”我心情有些雀跃,长这么大,没输过血,也不知道自己红细胞上的抗原类型。 “很简单的。”他拿起面前的试片给我看,“看,是不是颜色变了。我们在里面加了一些化学试剂,然后根据颜色的变化来判断血型。” “我来吧。”孙郴放下手里正做的试片,去清洗台用肥皂洗干净手,笑着看我,“别怕,不疼的。” 我的手指用酒精消好了毒,怯怯的伸出去。他刚拿起采血针,我的头皮就本能的发麻,手直往后缩。 “还是我来吧。”陆西抓住我退缩的手,稳稳的固定好我的无名指,轻声安慰我,“别怕,很快就好。” “我能不能不测啊?”我可怜巴巴的看他。 “不行。”陆西忽然下针,我的手就好象被蚂蚁蛰了一下。 用干棉球拭去第一滴血以后,拿起试片盛了点后面流出来的血。他让我用棉球按住针口止血,微微一笑。 “麦麦,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你如果半路落跑,我们怎么办。”陆西一面处理血样,一面笑着看我。 “你们——”我看看还在等待测试的两个女生,“你们先给她们做好了。” “结果一会儿就出来了。你在这里等几分钟。我们很快就能完成。”孙郴给女生取血样的时候下手有点重,白净娇弱的小女孩“啊”的一声叫出来。 柏子仁摇摇头,孙郴,你现在不是在体育馆练习跆拳道,而是帮美女采血。 “你的血还是我来采集吧。”他挂着招牌魅惑笑容,半真半假的对排着队的女生道,“然后把我的血跟你的血融合在一起。” 小女生面红耳赤,期期艾艾的不知所措。我冷笑,看不惯柏子仁欺负娇弱的小美人。 “小柏同学,你什么时候失散过妹妹,要滴血认亲啊?” 柏子仁很没有绅士风度的踢了我的脚一下,瞪眼道,没意境!你这个无趣的家伙。 我跳起脚来,气愤不已。熟悉起来就是这点不好,柏子仁已经越来越不把我当女的看了。 所有的测试结果都出来以后,孙郴安排几个人收拾东西。我最后扫了眼我的试片,叹气,我怎么就是B型血呢,我还以为我是温柔纤弱敏感细腻的A型血呢。 柏子仁落井下石,就你,还温柔纤弱?活该你是B型血,急躁冒失厚脸皮。 “行了,别听他胡说八道。”陆西脱下实验服,微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没有的事,血型无所谓好坏。” “看吧,人以群分,无聊的人最喜欢跟无聊的人呆在一起。”柏子仁双手一摊,英俊的面容勾勒出的弧度,要笑不笑。 “麦麦——”妈妈突然出现在社团活动室门口,手里牵着的小表妹大声叫“姐姐”。我妈转头对浅浅笑,“谢谢你,浅浅。你们学校教室这么多,你要不带我来,还真找不到地方。” “没事的,阿姨,举手之劳。”浅浅对我招招手,娇笑着看室内的男生,“哟,三男一女,刚好四人帮。” “什么话!”我指指几个勤劳的小姑娘,她们算什么。 “四人帮的爪牙。”叶浅浅这个毒舌派,也不怕遭天谴。 陆西抬头对她笑了笑。柏子仁跟孙郴边整理器械,边说着什么,没有回头看她。浅浅神色一黯,转身出了活动室。我心中一凛,想唤住浅浅。表妹缠着我描述她荣升小学生的心得体会,我微微冒头的情绪转瞬就移到了小美女的身上。 “孙哥哥,西西哥哥。”小美女的注意力可没有全给我,她冲活动室中央的两个男生甜甜的笑。陆西走过来,揉揉她自然卷的鬈发,和颜悦色道,冬冬跟大姨一起来接姐姐回家? “嗯。”表妹用力的点头,眼睛却还放在孙郴身上,又叫了一声,“孙哥哥。” 孙郴讶然地看了眼冬冬,然后微笑,放下手里的器材,紧上几步蹲下,眉开眼笑,冬冬?还记得哥哥? “记得。”小姑娘肯定的回答,“孙哥哥是姐姐的好朋友,一起带冬冬去吃肯德基的。” “小丫头,总算没忘记我,记性可比你姐姐好多了。”孙郴开心的抱起她,“哎哟喂,小姑娘长得可真快。” 我小小声的在一旁嘀咕,她几岁,我那时才几岁,能相提并论吗。 “你们在做什么?”我妈好奇的看还没有清洗完毕的器材。 “他们测量血型呢,唉,我竟然是B型血。”我郁闷的情绪三分真实七分夸张。 “测量血型?就在这里也可以?”我妈有些好奇,柏子仁干脆撺掇她也测试一下。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野孩子,这么嚣张!”孙郴帮我妈取血样的时候,柏子仁站在我旁边,凑近我耳朵,恶意的揣度。 “当然是,你到现在才看出来吗?”我斜眼飞他,“我尊敬睿智的同桌,这可对不起你2.0的视力啊。” 我妈测试的结果是A型。 陆西一面清洗东西一面笑道,这下陆爸爸不用测也知道肯定是B型。 我妈仔细看看我,迟疑的问,你真是我女儿。 我狠狠的瞪陆西和孙郴,看吧,你俩做的好事,我妈都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阿姨,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血型未必相同。”陆西耐心的解释,说了一通红细胞表面抗原以后,我妈还是似懂非懂。孙郴干脆拿出纸笔,给我妈画遗传图谱示意,可惜收效甚微。 “哎呀,哪有你们这样费事的。”柏子仁竟然诱使我家小表妹给他采了血样。我怒气冲天,柏子仁,你干什么你? “给漂亮的小姑娘测量血型啊!”他笑容温柔和气,拍拍我家小姑娘的脸,跟个狼外婆似的,语带蛊惑,“这么温柔漂亮的人,肯定是A型血。” 我表妹是O型血。 我鄙夷的看了眼大话说过头的柏子仁。他倒不以为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丢脸。 “阿姨,这父母和孩子的血型未必相同。你想,如果相同的话,那么古时候的滴血验亲岂不是有科学依据的了。”柏子仁没从生物学入手,反而找先人的纰漏。 “那你这么说,滴血认亲是不准确的了?”我妈狐疑。 “那当然。阿姨你想想看,滴血认亲的成本是多少?做一个亲子鉴定又要多少钱?倘若滴血认亲有效的话,那么医院的亲子鉴定科岂不是要喝西北风。所以,我们可以肯定,滴血认亲是没有科学根据的,父母和子女的血型也未必相同。” 柏子仁一席话听的我妈连连点头称是,一脸恍然大悟。 我目瞪口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从经济学和社会学角度去解释生物学问题。 我妈就是一滥好人,柏子仁三句话一哄,她就喊他一起去家里吃饭了。可是柏子仁笑了笑,推辞道,不好意思,阿姨,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麦爻——”他唤我,“欠你的礼物明天再给你。”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局促的摇头摆手,不好意思的要命。 他挥挥手,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活动室。 第二天,他送了我一块黄玉的护 身符。此后的年华,每逢我生日,他都会送我一块护身符,各式各样,各种材质。 第44章 周三的体育课因为老师有事被调到了周四下午。外面是蒙蒙细雨,我们班跟隔壁班占据了体育馆的一楼。本来以为可以找个地方跟同学说说闲话打发掉这四十五分钟,哪知老师突发奇想,临时兴起让体委带几个人拿来厚垫子,女生测仰卧起坐。队伍里九个女生的惊呼声足以掀翻穹窿顶。男生们一个个幸灾乐祸的劲头,好似人人都中了五百万。老师脸一板,男生准备活动,十分钟后测量俯卧撑。 风物长宜放眼量,得意太早莫猖狂。看男生哀鸿遍野痛不欲生的模样,我们的心理终于平衡了。 四组女生八个人,都是同桌帮同桌按住脚;剩下我一人灰溜溜的站旁边,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班上有男生喊,柏子仁,帮你同桌去做仰卧起坐啊。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柏子仁没好气的捶了他一拳,跑到二楼篮球馆去了。我悻悻地摸摸鼻子,什么嘛,我没嫌弃你,你倒敢嫌弃我了。后来老师也不耐烦帮我单独测试一次,让我从临班找了个同学帮忙按一下。我朋友一屁股坐在我的脚背上,双腿夹着我的小腿,两只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膝盖。 “放心吧,这样子你肯定做的快。” 男生们哪有人做准备活动,全都围在旁边看。有女生娇嗔,走开啦,不要在边上看。结果不厚道的男生凉凉地白她一眼,又没人看你。气得她,头重重的倒在垫子上,“砰”的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孙郴走过来蹲下,笑眯眯的,要不要我帮你拿眼镜? 我大惊失色,警告道,你走开,不许在边上。陆西,陆西,帮我把这个家伙拖走。 他眼睛向上翻,恨恨的敲了一下我的头,发狠道,不识好歹。 我直觉不妥,可是老师已经喊“预备——开始”,我赶紧动用腰背的力量,一个接一个地做仰卧起坐。前面的半分钟我还能保持一定的频率,后面的三十秒,委实够呛。我对我朋友眨眨眼,她极为善解人意的帮我多报了成绩。孙郴拉我站起来,笑容满面,麦麦,你到我们跆拳道队来打杂吧,起码可以帮你锻炼身体。 “我才不要。”我笑着拍拍自己的衣服,“再沦落到柏子仁的地盘被他嘲笑?你当我傻啊。” 刚好我朋友到老师跟前说过了我的成绩回来,我对他摆摆手,跟我朋友去玩羽毛球去了。 去管理室领取羽毛球拍跟球时,陆西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这个样子你也敢招摇过市,还不去理一理头发。我连忙捏住鼻梁向上提,嗔怒道,陆西,告诉过你多少次,不准刮我的鼻子,已经很塌了。他听了,居然作势还要刮,我连忙往我朋友身后躲。可怜我朋友夹心饼干,左右不是,只好虚晃着挡挡,口里抱怨,嗳嗳嗳,你们都多大的人啦。陆西趁她不备,一把从她背后把我拖出来,跟个小孩子一样蛮不讲理。 “管它多大,再大也得好好管教。” “去死啦你,你又不是我爸。”我笑着边退边躲。我朋友手一摊,丢下我,自己领了球拍闪人了。 “看看看,都怪你,害我被抛弃。”我气呼呼地瞪陆西。 他笑了,很愉悦的那种;敲敲我的头,舒展着眉眼问,生气了,真的生气? “你管我真的假的!”我从靠着的墙跳起来,拍拍手,找浅浅吹牛去也。 浅浅在二楼看男生打篮球,我陪她坐了一会儿嫌无聊,自己先跑下楼去小卖部买了瓶酸奶。我们刚才做仰卧起坐的垫子还没有收回管理室,对折着,摞了高高的一堆。我拿了一个铺开坐在上面,身体靠着码放好的垫子,看同学在前面打羽毛球。呵呵,场地有限,每组选手不能保证足够的空间,常常是单打变双打,双打成团体赛。有时候羽毛球落我身边,不等她们叫,我就先捡了扔回去。 “不运动还光顾着吃。”孙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旁边,“喂,让一让,给我挪个位子。” 我看了他一眼,不情愿的动了动身体。一个人躺在垫子上多自在。 “小时候我们常常这样一起躺在床上。”孙郴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他也躺到了垫子上,低低的嗓音带着空气的流动缓缓的冲进我的耳道。 我头向外歪了一下,避开那种酥痒的感觉,嘿嘿干笑两声,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当然。大人把我们从澡盆里捞出来擦干净,然后就往竹床上一丢。我们头靠着头,有的时候还会抱在一起,睡得香香甜甜。”孙郴仿佛无意识一般抓起我的一缕头发玩,这样我的头也不能随便乱动了。 “哦,这样啊,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虚虚的应着,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生怕有谁会走到垫子堆后面来。 “麦麦。”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握住我的手的手,这不是他第一次握我的手,却是我第一次隐约明白这个举动的意义跟我一直以为的根本不一样。我害怕极了,只想赶紧挣开他的手跑开。可是孙郴的手劲比我大多了,他并没有弄疼我,但我始终挣脱不开他的掌握。 “麦麦,别怕。”他另一只手握住我不断摇晃的肩膀,明亮澄澈的眼珠凝视着我的眼睛,“就这样,让我陪伴你,就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所有的事情一起承受。我最后悔的是错过了你的十二年,不过如你所言,人不能生活在回忆里。以后,我们还可以有很多个十二年。” “孙……孙郴——”我艰难的喊他的名字,你能不能松开手。 “叫我小哥哥,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我低下头,他的手伸过来想要抬起我的下巴,我下意识的要躲避。 “喂,你们两个倒是会挑地方。”体育老师站在垫子后面居高临下,炸雷一般的喊,“还不赶紧帮老师把垫子送到管理室去。” 我猛地从垫子上跳起来,头缩的跟鸵鸟一样,闷声不吭跑出去了。后面老师在喊,嗳嗳,麦爻,老师叫你把垫子送回去。 “算了,老师,这点东西我一个人就可以。”孙郴拎起几个垫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体育馆门口的方向微笑。 “你还真是!舍不得小姑娘吃一点苦?要一并包办?”体育老师摇摇头。 “有什么不可以么?”孙郴浓眉一挑,笑容清浅,“我愿意。” 我等着自己的左手发呆。苍天,怎么会这样。我欲哭无泪。骤雨初歇,天空是清凉的阴天。塑胶跑道包绕着的人造草坪上,年轻的男孩子们正在踢足球。身上沾染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 体育馆我不敢回,在外面我又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前有狼后有虎,可怜独木桥中央的小松鼠。我在跑道上站了一会儿,旁边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站着看球,衬得我不那么孤独突兀。左手还在诡异的发烫,我看着一红一白两只手,自嘲的想,如果孙郴没事就抓一下的话,我这辈子冬天都没有冻疮生了。用指尖冰凉的右手(我天性畏寒,天气稍冷就四肢厥冷)仔仔细细的覆盖住左手,可惜热量源源不断的传递,松开来,左手滚烫依旧,右手冰凉如昔。我问旁边的女生,你摸摸看,我的左手是不是很烫。她碰了一下,怪叫,麦爻,还没到冬天呢,你怎么手就这么凉。 她居然说我两只手温度差不多,一样的冰凉。 我不知道是该相信她还是该相信我自己的感觉。 在单杠下蹲坐着,偶尔单杠上凝结的水珠会落到我脸上,清凉沁凉。 “蹲在这里做什么?”眼前一暗,陆西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我前面的位置,我惊讶的发现,无论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在怎样的时间段出现,我都不会有被打扰的感觉。多么奇怪的磁场。永远温和的陆西。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单杠的脚发呆。 “再这样发呆下去就真的呆了。”他伸手捞我站起来。 “要是真的呆了怎么办?”我喃喃的问。 “没关系,反正本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那会很麻烦的,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我担忧的加了一句。 “习惯就好,我都被麻烦了这么多年了。”他摸了摸我的脸,嗓音忽忽的低下去,“如果有一天,不麻烦了,我反而会不习惯。” 我想把他放在我脸上的手拿开,可是我的手执行的命令却变成了压在他的手上。 “麦麦——”他低低的仿佛是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尾音拉的很长。 我的脸开始发烫,连耳朵都一并火热。我有些羞赧,想缩回手,陆西不让。我垂下头,眼睛躲躲闪闪,不停的乱眨,眼睛忽然一阵刺痛,我“哎哟”叫唤出来。 “怎么呢?”陆西紧张的帮我看,微微一笑,“别怕,只是睫毛倒茬了。你别动,我帮你弄出来。” “喂,你轻点啊。”我本能的畏葸。 “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陆西笑着宽慰我。 结果他的手刚碰到我的眼珠,我就开始乱叫,疼,不要你弄了。 “麦麦,忍一下就好。”陆西谆谆善诱,收效甚微。 “怎么呢?”孙郴从体育馆方向来,原本阴沉的脸看到泪汪汪的我时缓和下来,“睫毛倒茬了?” “你别碰啊。”我紧张的警告,我眼睛虽然连差强人意的算不上,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很难受?” “废话,你自己倒茬试试?”大概是眼睛太难受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现在倒不怕面对孙郴了。 “别怕,让我来,我知道怎样才能让你舒服。” 陆西看了眼孙郴,不放心的叮嘱,麦麦很怕疼。 “麦麦是不是受过什么伤害?”孙郴面色不豫,“以前她胆子很大的。” “拜托,同学,我那时是年纪太小神经还没有发育完全。”我想翻白眼,结果眼珠子一动,眼睛疼得更厉害了。 孙郴亲昵的敲了一下我的头,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教训道,还乱动,疼得是你的眼睛。 他低下头,我眼睛瞪得老圆,盯着缓缓下落的黑脑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等我后知后觉的要移开头的时候,眼睛已经是一阵温热。他竟然,他竟然,用舌头舔我的眼睛。我 了,身体僵僵的,动也不能动。 “感觉好点了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孙郴终于停了下来。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的目光是如此深邃。记忆中那个凶我威胁我不带我玩,看到我哭泣又会紧张兮兮的跑来劝慰的小男孩的目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淌,深邃如斯。 我怔怔地看了他很久,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胡乱的点头。 “小时候,你就是这样帮我处理睫毛倒茬的。”孙郴不让我逃避他的视线,他固定住我的头,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麦麦,只有你能够让我快乐;只有我,知道怎样才能让你觉得舒服。” 集合的哨声扯破了这一隅凝滞的空气。我掉头就跑,慌慌张张跑到我们班集合的地方。浅浅看到我奇怪的问,你去哪里了,怎么不看你同桌打篮球。咦呀,你的眼镜呢? 我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目光躲闪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柏子仁探究的视线。我三百多度的近视眼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匆匆的躲开。 陆西到我们班给我送眼镜,我接过眼镜,身后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一样。我神经质的回过头,透过凹透镜,直直对上了柏子仁平静的近乎淡漠的目光。浅浅也正抬起头看我,我回复了她一个招牌式傻笑。陆西照例教育我下次不要再这样丢三落四,眼镜不在鼻梁上居然还无知无觉。我以为他还会再说什么,他只是转过头安静的走了。上课铃声给了我借口没有上去追问“为什么?”。 其实只要静下心来回想,体育课在操场上,陆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我的眼镜还留在他手里,就可以想象得到,那时的他,内心也是波涛 汹涌,而不是如他表面上显现出来的风轻云淡。 我们总是强调用心去看世界,那是因为我们通常只用眼睛去观察去判断。 第45章 晚饭难得一家三口聚集齐了。我吃着妈妈帮我剥好壳的甜辣虾,突然问,我小时候跟孙郴关系怎么样。 爸妈楞住了,对视一眼。 我妈用纸擦擦手上的虾汁,慢条斯理的笑道,好,怎么不好。你就好像孙妈妈的女儿,他就好像我跟你爸的儿子一样。 “那小时候我跟他,是不是跟连体婴儿一样。”连睡觉都抱在一起。 “连体婴儿?有点。”我妈笑起来,“准确点讲,是你跟在人家后面转,事事都顺着孙家小子的意思。我跟你爸都说女儿是给人家养的。你小时候哭起来只有孙郴能哄得住,一个鸟蛋啊,或者威胁不带你玩,你立马就不哭了。要不是孙郴平常也很照顾你,我跟你爸心里会更加不好受。” “他?我?”我心烦意乱的拨着饭粒,筷子上夹的菜连着两次都没有送到嘴巴里。 “小时候小朋友一起玩没有任何忌讳的。”我妈又帮我剥了只虾子,我连忙谢谢妈妈。 “你跟西西,不也是一天到晚黏在一起,小学了还在一张床上睡过。” “妈——”我涨红了脸,“这种事情你也拿出来说。” “这有什么。”我妈笑,想摸我的头又顾忌到手上脏,“麦麦,妈妈想告诉你,你们只是小时候玩的比较好而已,不代表任何事。充其量讲,就是你有两个很好的童年玩伴。其余的,都是其余的事。” “可是孙郴……”孙郴的意思好像并不是童年玩伴多联络这么简单。 “说到孙郴啊,他也有一阵子没来家里玩了。哪天有空叫他过来玩,就这个周末吧,我跟同事学了做重阳糕,正好叫你们尝尝鲜。” “那要不要叫陆西一起来,他比较喜欢吃甜食,孙郴不爱的。” “下回再请西西,我得给我女儿多留点吃的。”我妈笑着眨眨眼。 我到房间拿参考书,回头经过客厅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我妈正跟我爸说,女儿小吧,总想着长大了就好;等到女儿大了,想不到我这个当妈的更加犯愁了。我爸回敬她,现在愁总比以后愁上加愁的好。 我趁孙郴在学生会值班的时候跑去找她。现在我看到陆西会头疼,看到孙郴头更疼,看到他俩站一起,干脆只有落荒而逃的份。我就是不想同时撞见他们两个,说不清楚的感觉,我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学生会主席正在跟他商量什么,孙郴听到敲门声抬起头,看见我眉眼弯弯。我本来是硬着头皮执行任务,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的模样,心里竟然也微微有些柔然。人果然是感情动物,没有多少无缘无故的好,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因为别人对我们好,我们才会对别人好。感情是如此的稀少而吝啬,谁又偏生是下流胚子,一心要热脸去贴冷屁股呢。 “麦麦!”孙郴放下手里的资料,绕过长长的会议桌,三步并两步走到我跟前,“你怎么来了?”语气惊喜的意味远大于询问。 “我,那个,我问我妈我们小时候的事,然后,就是那个。嗯——我妈要我喊你周末去我家吃饭,那个,周末你有没有空?”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越说越乱,干脆就言简意赅地点明了来意。至于前因后果,算了,随它去。 孙郴挑挑眉,请我吃饭? “你妈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了。”我耸耸肩膀,诚挚的建议,“我想那天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底的好,我妈是想请你吃重阳糕,你最不喜欢的甜食。” “你记得我的口味?”孙郴笑逐颜开,捏捏我的面颊,“有你这份心意,别说是糕点了,糖精我都吃得下。” “嗐,别弄。”我揉揉自己的脸埋怨道,“肉长在我脸上,你当然不会疼。” “孙郴,你别忘了下个星期二就要去新加坡了,周末你得抓紧准备资料。”高三的主席学姐开口提醒。学姐是我们学校男生的梦中情人,成绩好能力强身材高挑脸盘儿靓,我真奇怪孙郴怎么就没考虑过近水楼台先得月。 “没关系,东西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孙郴礼貌的对她点点头,“谢谢你,学姐。” “喂,孙郴,不要再让我提醒你,我比你还小三个月,老是学姐学姐的叫,好像我多老一样。”学姐轻撩秀发,妩媚的对我眨眼,“小学妹,你说我是不是风华正茂青春无敌。” “别闹了,主席大人。”孙郴哭笑不得的用宗卷敲了敲自己顶头上司的头,“不要拿麦麦开玩笑。” “麦麦?”主席校文艺晚会上英文音乐剧的女主角,她侧头,孙郴手里的宗卷顺着她的头发滑下。 我惊呼,真的好像瀑布一样,顺滑的不可思议。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学姐头靠近我嗅嗅闻闻,问些“你是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之类的问题。 孙郴一把把我从她的鼻尖拉开,微笑着反诘,你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学姐笑容凝滞了数秒,忽然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看到没有,多精明的人。小姑娘,我当年就是被他忽悠着的,招他进学生会。你可得小心点哦?”最后嘴巴一嘟,贝齿轻咂粉红的下唇,眼波儿一转,她冲我眨眨眼睛,模样儿妩媚极了。 “美女啊,真是美女。”我下了图书馆大楼,还恋恋不舍的回味她的美艳。女子三分相貌七分风情,倘若再加上几分狡黠与智慧,简直是赏心悦目的尤物。 孙郴忽然拉住我,手向后探,我头发一松,紫色的头绳落在了他掌心。 “你干什么?”我花容失色,手下意识的想向后拢头发。 他一只手握住我的头,另一只承接我倾泻而下的头发。 “你的头发,也很美。黄果树瀑布或许更加驰名,但庐山瀑布更有它的风姿。”孙郴半拥着我,“麦麦,我比较喜欢你头发的味道。” 我惊慌不已,立刻推开他,慌慌张张的往下跑。跑了几步,我停下脚步,转过头,手一伸,头绳? 孙郴笑容满面,扬扬紫色的橡皮筋,好看的眉毛向上挑,过来拿。 我踌躇了片刻,你下来。 他笑,右手食指在脸前晃了晃。 我头一昂,随便! 转到洗手间,以手为梳,篦了蓖头发。今天刚洗的头发,头发的橡皮筋箍痕并不明显。走进教室,班上的同学多半在干自己的事,没有谁对我的头发投注过多的注意力。 “上个厕所要这么长时间?便秘还是腹泻?”柏子仁动动眉毛,语出不逊。 “二者皆有之。”我没好气地回敬道。 “这就比较复杂了。”他丢下笔,双手横抱胸前,“无论怎样都是不好的。” 我翻开练习册,身体向前倾的时候,头发从耳后滑落出来,突兀的,吓了我一跳。 “怎么把头发披下来了。”柏子仁手伸过来,又生生的停下。 “干什么你!”我警惕的盯着他。 他脸上一僵,粗暴地扯了一下我的头发,冷淡而嫌恶的口吻,还不赶紧扎起来,披头散发的,跟个女鬼一样。 我揉着被扯得生疼的头皮,皱眉瞪他,这都什么人么。 周末我不想等孙郴,可惜我们家将在外主令依然得受。我虎着脸,面无表情的到学生会去找他。主席学姐看见我,似笑非笑。我没有心情看美女,见到孙郴我就忍不住想到那天的事,他的举动让我不舒服。 “麦麦,别生气了。”孙郴手心向上,崭新的水晶葡萄头绳,他解释道,“原先的那一个,我舍不得归还给你了,这个,希望你能勉为其难的收下。” “不用了,我的头绳已经很多。”我不太想讲话,学姐的目光太锐利,可这不是我意兴阑珊的原因。 孙郴没有多言语,而是自顾自的解开我的头发。学姐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们一眼,还是从小包里拿出梳子递给了他。他小心翼翼的梳理着我的头发。不是妄自菲薄,我的发质一般,不够漆黑也不够顺滑,秋高物燥的气候,看上去还有些毛躁。当着学姐的面,我不好也不愿推脱。梳子一下下轻轻刮着我的头皮,孙郴忙碌了半晌还是扎了中规中矩的马尾。底下的头发不容易梳平坦,我叹了口气,让他扎成侧边马尾,从镜子里看,竟多了丝俏皮甜美的味道,效果出奇好。 “看,多漂亮。”孙郴把梳子还给学姐,点头称谢。学姐摇头,收好,轻声道,没什么。 “这个,也归我了。”他把我原先扎的头花收进了口袋。 “随便你。”我无所谓的笑笑,转身道,“我们走吧,学姐,再见。” 学校里已经人烟寥寥,十一月的阳光带着秋天的温柔与萧索。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沉默着想自己的事情。孙郴说了几句话发现我无心应答后也恢复安静。途经篮球场边,飞出来的篮球堪堪落到我脚下。 “喂,麦爻,扔过来。”场上打球的有我们班的同学。我冲他笑了笑,伸腿准备把球踢过去。 “不必了。”脚边多了一个身影,柏子仁握住我的脚踝,另一只手拨走了篮球。只有一瞬,我的脚踝感受到了他掌心传来的热量。 “出去逛街?”柏子仁向孙郴打招呼。 “嗯,然后去麦麦家吃饭,阿姨有请。” “哎呀,可惜我要打球,不然真想跟在你们后面混吃混喝。”柏子仁半开玩笑道,“要不,你们逛完街打个电话给我,我再杀过去会合一道去解决晚饭?” “这个,得遵从麦麦的意见。”孙郴对他微微一笑。 “哎哟,有那个什么的潜质。”柏子仁拍拍孙郴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这个趋势可是很不好的啊。——麦爻,你说呢。” “啊,我?”我犯难,多个人多双筷子,可我妈今天连陆西的筷子都不想多,柏子仁?算了吧。 “这个,那个,还是下次吧。”你大爷什么好吃的没有,重阳糕你未必稀罕。 “看来我是被双重嫌弃了。”柏子仁自嘲地扯扯嘴角,一只手顶着篮球走了。 “喂——” “别理他。”孙郴揽住我的肩膀,往校门口走。 我轻轻挣开,低声道,孙郴,我已经不是三岁了。 能否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过于暧昧的举动。 “对不起,我无心的。”他歉意的收回手,语气很诚恳,“麦麦,你别生气。” “没关系。”我吃软不吃硬,他这样说我反而没了脾气。 马路上人来人往,车子川流不息。因为喊孙郴回家吃饭,我把车丢在了学校里,跟他一起步行。街头的风景不断的变化,来来往往的你我与他,谁是谁的朱丹砂,谁又是谁的白月光。我看着前面相拥着走过来的恋人,美丽的女孩,柳叶眉瓜子脸樱桃小口一点点,秋水剪瞳看着她爱的男孩子时,温婉甜蜜。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很多,有大约十公分的长度不再是酒红色。被她凝视着的男孩脸上带着我曾经熟悉的温柔神色和淡淡的浅笑。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十二三岁的年纪时,他只有面对我时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在心底一遍遍的重复,祝你幸福,祝你幸福,我永远永远祝你幸福。 “你认识他们?”我注视的时间太长,孙郴察觉到了我的反常。 “嗯,我好像认识那个女生,她应该是我小学同学。”我目送她和他离开。我不知道墨骏是否看到了我,他始终没有对站在街旁的我表现出任何情绪。 这样最好,最好,好到让我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第46章 “不要过去打招呼。”孙郴皱眉看了眼墨骏的女友, “这样在外面混的人,不要搭理的好。——麦麦,你怎么呢?好,不生气,去打个招呼也没什么。我也没有说什么啊,你别哭了好不好。我真不是说你的朋友怎样,你别多想。”孙郴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面纸。 我已经拿出面纸擦干净眼泪,声音平静,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从前,一时感慨而已。 “对了,你怎么知道她是混的?”我转移话题,“她看上去除了时尚一点没有什么。”没有奇装异服,也没有在脸上浓墨重彩写上“我是混的”。 “这不是换一身衣服,重新弄个发型可以解决的。”孙郴笑道,“生活环境,接触人群,她经历的一切都反应在她的气质中。真正中规中矩的女孩子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撇撇嘴,嘴角勾勒出一个淡笑的弧度,听上去就好像你过尽千帆一样。这么有经验。 “男生的经验共享。”他不以为意,“柏子仁同学的经验之谈。” “哦?”我狐疑的扫他一眼,“男生连这些都摆到台面上讨论吗?男生倘若关系好,是不是什么私密都能共享?” “当然不是。”孙郴弹弹我的额头,脸上的笑容敛起,“我是个很小气的人。” “麦麦——”对门的邻居阿姨老远对我打招呼,“放学了?” “嗯。”我微笑,“阿姨,你去买菜么?” “是啊,说多吃海产品长脑子,我去买虾子。”阿姨叹气,“哎呀,要是像你这样,阿姨就不每天愁成这样了。” “小男生嘛,等到上初中就好了。我也就是一死读书的书呆子而已,比起真正的好学生差远了。” 寒暄了几句,阿姨去菜场了。 “哎呀,看起来你还是蛮红的么。”孙郴戏谑的微笑。 “那当然,不知道我放假的时候有多红哦。免费的家教兼学习经验共享,我妈在她们单位的好人缘起码有一半得归功于我。” “难怪我暑假打电话给你你老是说没空。”孙郴半真半假道,“以后不准了,难得有假期。”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是他说错了什么还是我误会了什么,我始终觉得有些怪怪的。 老妈蒸了重阳糕。我笑说老妈是班门弄斧,论及蒸煮,我妈的功力远不及孙妈妈。 “谁说的。”孙郴难得赏脸吃甜食,拼命拍我妈的马屁,“阿姨做的真好吃,我妈好久不做这些了。” “你妈妈现在工作很忙?”我妈又拿了块给他,关心的问,“上次我在街上碰到她,感觉她的脸色不是太好。” “她啊,医院想派她出国进修两年。她又丢不下家里,左右为难。” 孙郴掰了一半糕点递给我,我接过来,放在桌上,没什么胃口吃。 “两个人在工作上都这么出色也是个问题。你爸爸工作忙,顾不上家里,家里的一切就得倚重你妈。可是你妈事业上也想寻求新的发展,你又在上高中,需要人照顾。”我妈叹气,“难怪你妈为难啊。” 孙郴但笑不语,劝诱我,来,吃一点糕。 “不吃。”我避开,你要讨好我妈自己来,别想拉我下火坑。我站起身,自己跑回房间去了。老爸今天加班,饭厅里就剩他俩一个吹捧一个满心喜悦的纳受好了。 我在电脑前看了两集《名侦探柯蓝》,孙郴敲门进来跟我道别。 “哦,你走啦。嗯,路上小心。”我的眼睛舍不得从怪盗基德身上挪开。 “喂——”孙郴大手一挥,盖在电脑屏幕上,瞪着眼睛看我,“看我!” 我想扒开他的手,他不放,眼睛灼灼的盯在我脸上。我无力的揉揉额头,只好看着他,再说一遍“哦,你走啦。嗯,路上小心。” 孙郴笑起来,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轻声道:“放心,我会等下去,等到你明白的那一天,等到你足够大的时候。我不想奢望什么,我只想你知道,我愿意等待。我并不要求你做什么,你也不要有任何压力,就像以前一样,好好的,让我在旁边看着你,照顾你就好。” 我默然不语,低下头,这一集《名侦探柯蓝》已经完了。 “嗯,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你都不问我你妈妈跟我说了些什么吗?”孙郴有些气馁,摸着我的头手很无力。 “说什么?”我奇怪的看他,“我妈能跟你说什么,倒是你们俩,一个重阳糕能讨论这么长时间。” “孙郴!”我妈出现在门口,微笑道,“时间不早了,阿姨送你。” 孙郴放在我额头上的手慌忙缩下去,他点头微笑,礼貌的道谢:“麻烦你了,阿姨。” 我妈看着我,摇摇头,欲言又止。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想提醒我要注意男女有别又怕因此而勾起我对两性关系的好奇。唉,在父母心中,女儿永远是单纯懵懂天真无邪最最纯洁的小公主。 那个晚上,我妈跟孙郴在饭桌旁深谈,含蓄的提醒他我还是个小孩子。孙郴向她保证,不会对我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姨夫四十岁生日那天在饭店请客。小姨希望藉此机会改善她同舅舅家和我家的关系,一早就通知了我们。小表妹一家家的打电话催促,谁也抹不开脸面。我以前一直奇怪妈妈为什么会那样生小姨的气,这次生日宴回答了我心中的疑窦。回首往事,想到小姨煞费苦心地安排我们赴宴,我只觉得生活是如此的讽刺。 我家跟舅舅家还有小姨家外婆满满围成一桌,姨夫陪他的朋友同事喝过酒,到我们这桌坐下。小姨给他夹菜,劝他悠着点喝,小心胃不舒服。姨夫说没关系,谢谢老婆大人。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小姨家庭不和睦在我们家族是公开的秘密,看到他们俩夫妻琴瑟和谐,笑的最开心的就是外婆。外婆一辈子为儿女操尽了心,小姨更是她最疼最愁的小棉袄。 姨夫一面吃菜给胃垫底,一面说闲话。大人们说说就扯到了献血的事。最近血库吃紧,上面号召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踊跃献血。献了有营养费拿,不献要扣奖金还影响年底评先进。我妈说当是免费体检,献就献吧。 “也亏得献血,我活到四十岁,献了一次血才知道自己是AB型血。”姨夫呵呵的笑,面泛红光。 “什么血型?”我心里“咯噔”一下,努力的竖起耳朵。 “AB型啊,怎么呢。”姨夫有些奇怪。 我的头就像被重棒狠狠击打了一下,眼冒金星,AB型、O型,绝对不会是父母与孩子同时拥有的血型。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姨夫和小姨,有人过来给寿星公敬酒,小姨在旁温和地劝着,细心的帮姨夫擦脸上粘到的东西。敬酒的人打趣,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恩爱甜蜜,陈秘,你真是好福气。我看小姨羞涩的低头,有些喝醉的姨夫趁着酒意揽她依旧苗条的腰身。好一派夫唱妇随珠联璧合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桌上杯盘狼藉,觥筹交错,幸福美满的天伦之乐。 “麦麦,你刚才说姨夫是AB型怎么了。”姨夫喝了一轮大家连番敬上来的酒,意筹志满之余笑着问我。 “没什么,就是说你血型好,万能受血者。”我急急地喝了口酸奶,掩饰的笑。 我爸笑着接腔,妹夫啊,今天的好事全叫寿星公你一个人占据了。 一顿生日宴,我吃的心不在焉。小姨特意为我点的菜我也只是懒洋洋的挑了几筷子。外婆在旁边感慨万千,现在的小孩子啊,要是你妈他们当年,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吃酒席的时候,能有个鸡蛋吃都要偷偷乐上半天。 我有苦难言。 幸好舅舅舅妈小姨姨夫给我解围,现在哪能跟以前比,根本不能等量齐观。 回到家,我越想越忐忑不安。我打了个电话给陆西,他妈给他配了个手机,不怕再听他舍友意味深长的“哦——找陆西啊”。 “麦麦。”陆西在电话那头温温地笑,“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陆西,我问你,如果一个人的血型是AB型,那么他的女儿是不是绝对不会是O型?”我顾不上打招呼,一鼓气的说出了心中的疑窦。 “那当然,AB血型的人肯定无法生出O型血的孩子。”陆西笃定的回答。 “啊,是这样的啊。”我心里乱糟糟的,不安的感觉弥漫到全身。 “麦麦,你怎么呢?”陆西迟疑道,“你上次测的是B型血,跟你爸爸的血型相同。” “不是我,没什么,想起来就随便问问。”我心烦意乱,“陆西,我困了,要睡觉。” “麦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说给我听。” “没有,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随便一问。对了,你们兴趣小组的测试结果准不准?”我追问。 “理论角度上讲是准确的,当然因为实际操作中人为因素和器材的局限性,多少会有一点偏差,准确度大概是98%以上。”陆西字斟句酌的表述。 “也就是说未必准确了?”我像濒临溺死的人抓到救命稻草。 “嗯,当然会有误差存在。” 我心中的大石落地,一定是搞错了,冬冬的血是柏子仁这条乌龙采集的,这厮光顾着跟美女打情骂俏,根本就没有认真采集。 上床上床,睡觉睡觉,难得有机会早点见周公。房间里的电话机响起,我抢在爸妈前面接起。 “陆西,我说我没事,你别担心了,我要睡觉了,晚安,拜拜。” “麦麦,你有什么事吗?”孙郴的声音漂洋过海传到我耳边。 我吓得差点把电话听筒给丢了。 “嗯,那个,没什么。今天我姨夫生日,我有点不高兴,然后,然后打电话给陆西的。刚才,刚才我以为是陆西不放心又打过来的。你知道,我房间里的电话机无法来电显示。孙郴,你在新加坡好不好?” “我,嗯,蛮好。你为什么不高兴,怎么不跟我讲。”孙郴没有就此跳过这个问题的意思。 我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拜托,小哥哥,这是国际长途。 孙郴笑起来,蛮上路子的么,知道要帮我省钱。 “你去上QQ吧,我们视频。” “不要了,很晚了,我要睡觉了。”我没什么兴致。 “麦麦,我很想看到你。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可是我真的很累了,明天还要上课,我不想上网。”头疼的更加厉害。 “麦麦,我上线了,我等你。”电话挂了。 “喂——喂——”我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又惊又气,头疼的好像要裂开一样,他怎么能这么霸道。 挣扎了几分钟,我还是认命的下床去书房。爸妈已经回房就寝,我小心翼翼的不弄出太大的声响。等待开机上线的时间,我裹紧身上的毛毯,从窗帘的缝隙中,我可以看见遥远的寒星,清冷的,泛濯着明亮而直逼人心的冰芒。我想冷要比热来得快些吧,一瞬间已经凝结成霜。 屏幕上,孙郴已经跳出来许久,连着问一串的问题。我无心作答,就当作没有看到,重新寻找话题。借口摄像头坏了,我拒绝视频。没什么,只是面对他会更加烦闷。 我:今天忙什么呢? 孙:上午分配好小组,按洲际分的组。下午各个小组进行讨论交流。我晚上主要忙着准备明天的发言稿。 我:哦,那你岂不是很忙。 孙:现在还是前期准备阶段,到后期模拟联合国的时候就要动真功夫了。 我:哦。 孙:麦麦,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话题? 我:无所谓,只是插不上话而已。感觉这些都很遥远。 孙:^_^怎么会遥远呢,麦麦,我一直都在你身旁。我耸耸肩,敲上一行字“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孙:苦笑ing,麦麦,能不能开语音聊天? 我:不能,我爸妈已经入睡了。 孙:…… 我:对了,按洲际分组,谁是组长,我最近反日情绪比较高涨。 孙: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我:强啊,沿着主席学姐的脚步前进,青出于蓝胜于蓝。 孙:好什么啊,当官就是人民的公仆,我被陷害了,不得不准备明天在大会上的发言稿。 我:公仆有什么不好,这年头听上去越好听的职业越是弱势群体,比如马路天使,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相反,越是不堪越是趋之若鹜,什么白狼啊…… 孙:好啊,麦麦,你敢说我妈是白狼,看我不去打小报告嘞。 我:啊!!不准,不准,不准告诉孙妈妈。你要说我就讲你是诬陷我。 孙:哦?那我还得好好保留这份聊天记录了。 我:孙郴! 孙:乖,说两句好听的,说两句好听的贿赂我。 我:不要,头可断血可流中华儿女铮铮硬骨不可消融。 孙:至于么,都跟我上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了。 再聊了一会儿他参加国际中学生交流会议的事情,我妈出来上洗手间时催我早点睡觉,我趁机下了线。 第47章 头疼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着了凉。我找了包板蓝根冲了喝下去。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去的学校。浅浅问我怎么了,我对她虚弱地笑。柏子仁看我这样,刻薄的评价,还用问吗,肯定是难得有人请吃大餐,某些人生怕吃了今天没明天,硬生生把自己吃出毛病来了。 “对啊,我昨晚还因为急性胰腺炎去挂了水,早上从医院直接来的学校。”我没好气地撇撇嘴。 柏子仁大怒,一天都没理我。这种人,只能他拿别人开玩笑,自己却禁不起一点玩笑。大少爷,你的脾气我懒得伺候,爱怎么怎么去。 陆西到我们班找过我,刚巧我陪浅浅去办主任办公室交平安夜班级财政支出计划表。回来同学跟我一讲,我直觉庆幸。真遇上他,我要怎么解释血型的问题。 只希望表妹是那2%吧,无论是《蓝色生死恋》的桥段还是瞒天过海的路数,对任何家庭都是致命的打击。 我记得我高二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却始终没有下雪,那阴沉冰冷的天空压的我喘不过气。我回想那一季的萧索灰茫时,眼前就会泛起迷蒙的水汽。命运悄无声息地支配我们的生命,那个冬天,她撩拨性的显露出冰山一角的残酷。 小姨家鸡犬不宁,导火索是小表妹的素质发展报告书。让姨夫怒不可遏的不是表妹差强人意的成绩,姨夫信奉“玩着学”的教育理论,对此一向开明。素质发展报告书上有一部分是体检报告,血型那一栏,清清楚楚的写着“O”型。姨夫长久以来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疑惑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证明,压抑已久的愤怒爆发出来,坚持要带表妹去做亲子鉴定。小姨哭着拦他,威胁他只要踏进脚步医院一步,立刻签字离婚。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好好的一个家折腾的奄奄一息。外婆哭,表妹哭,祖孙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老妈和舅舅心疼老母亲,发了一千遍毒誓再也不管这个小妹妹的事后还是丢下手边的事赶过去了。 中国人结婚不是跟一个人结婚,而是跟整个家族结婚;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离婚。大家车轮战,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努力劝说姨夫回心转意。我被我妈勒令陪着小姨,我看着陡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小姨,心中百味交集。如果说我原先还心存侥幸,现在看她心神不宁的呆滞模样,定论几乎不言而喻。我把眼睛红红满脸惊恐的表妹拉到腿边,蹲下,帮她重新扎好小辫子。 “姐姐,爸爸是不是不要我跟妈妈了。我要爸爸——”表妹忽然大声哭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抱住她,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冬冬,爸爸是最疼冬冬的,怎么会舍得不要冬冬呢。” 我把表妹抱到姨夫跟前,姨夫抱住冬冬哭。平心而论,冬冬是我们家族的小公主,可最宠冬冬无疑是姨夫。 我上大学时重新阅读《飘》,看到白瑞德对女儿的纵容,忽然有些明白姨夫。与白瑞德不同的是,姨夫或许在潜意识里早就怀疑冬冬的血缘,所以他有意无意的对冬冬更好,就好像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你对她好些再好些,这样她就会真正成为你的女儿了。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揣测,等到我想问姨夫他的真实想法时,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命运啊命运,向左走向右走都是过错。 “我没有说要离婚,我只是想弄清事实的真相。”姨夫把表妹交给舅妈抱出去,喃喃道:“姐姐姐夫哥哥,我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算,的确不算。可是你也要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平白无故的被怀疑,孩子还要拉去做亲子鉴定,她情何以堪。”谁说一碗水端平容易,谁都会下意识的站在自己的血亲的方位。姨夫是从外省来N读大学,然后在这里成家立业。今天站在他们家劝说的都是我们家族的人。 “这还叫平白无故吗?”姨夫拿了一辈子笔杆子,悲愤至极也是惨笑连连,“怎么解释,冬冬的血跟我根本不是一种血,她身上流着的不是我的血。我拿咱妈当自己的妈妈,我拿哥哥姐姐当自己的亲人,我哪点对不起她?她要这样对我!!” “说到底就是个血不一样的问题?”我妈指着我道,“我跟麦麦的血型还一个A型一个B型,麦麦就不是我女儿呢?那个血型根本就不一定一样。麦麦,你跟你姨夫说说,亏得还是N大的老毕业生呢。” 一个房间的大人都盯着我看。我下意识的吞吞唾沫,嗓子干。我妈我姨夫都是中文系毕业,我爸我舅都是工科出身,生物学上的事反倒是我知道的最多了。 我脑子乱成一团,说还是不说,到底哪种选择才是正确的。 表妹挂满泪水的面庞在我眼前恍然浮现,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陈述,当然,谁规定孩子的血型一定要跟父母相同?谁结婚前一定会确认自己的血型跟对方相同?这样的话,孩子到底是继承父亲的血型还是继承母亲的血型呢。 “当然是父亲的血型。”姨夫沉不住气。 我感觉到我的唇角勾勒着一个嘲弄的弧度,冷冷的讥诮的声音从唇瓣间逸出。 “姨夫,你怎么不说你的体内本来就孕育好了一个小人,小姨只是帮你把冬冬收在肚子里养了十个月。没有的事,父母对孩子有平等的遗传机会。” “那医院里亲子鉴定不也用血么?” “那不一样,一个测的是基因,一个测的是血型。你想,测个血型才多少钱,亲子鉴定又是多少钱。医院就是爱开高价药爱多收费也不至于离谱到这种地步。” 快到凌晨,大家才筋疲力尽的从小姨家出来。舅妈抱怨道,要不是看冬冬这个小丫头着实可怜,我要管他们家的事我是棒槌。舅舅安慰老婆,好了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咱妈的份上吧。 我心神恍惚。刚才临走时,外婆把我拉到一旁,偷偷问我,麦麦,那个血不一样真的没关系?我陡然之下,差点尖叫出来,你们不要再问我,我负不起这么大责任。可是我只是宽慰的微笑,用我自己都惊讶的笃定口吻回答,当然没关系。情急之下,我甚至搬出来柏子仁的经济学观点论证生物学问题。 我回到家,累得爬上床就想合眼。可是心里有事,怎么都睡不着。我惶恐极了,一张张人脸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冬冬在哭,姨夫咆哮,小姨的脸上诡异的没有任何表情,那呆滞的直勾勾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我“啊”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摸摸身上,满是冷汗。我抖抖索索的拿起电话筒。 “陆西,陆西,我害怕。” 陆西的声音带着睡意惺忪。 “怎么呢?你一个人在家?叔叔阿姨呢?” “不是,不是,他们都在,只是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恐惧的情绪。 “是不是做噩梦了?”陆西温和的劝慰,“别怕,梦醒了就好了。现在困不困?要是不困的话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嗯,好的。”我调整了一下在被子里的姿势,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跟他夜谈。 “陆西,如果我知道一件事却假装不知道,甚至去帮助别人隐瞒那件事的存在,我这样做是不是罪无可恕。” “那是不是真相过于残忍,假象比较让人容易接受。没关系的,麦麦,你不是欺骗外婆,你只是希望外婆在平和的心境下生活。没有人会怪你,外婆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怪你。” “不是,不是那件事。”我叹气,“而是另外一件事,更加严重的一件事,关系到一个家庭的解散与否。” “你说了以后这个家庭会解散?” “差不多吧,谁能够接受……算了,别人的家事,我不好议论。” “麦麦,事情存在终究是存在的,它能否得到解决也跟你说不说没有直接联系。乖,不要想太多,别把别人的责任硬放到自己的身上。” “可是,可是,我明明是知情者,我这样子做,对……很不公平。”我是当事人,怎么可能坦然。 “但你还是选择欺骗了,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再后悔。”陆西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没有一丝深夜被打扰的不耐烦。 “对,我欺骗了他,好像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欺骗他。血亲的强大力量,明明知道错在己方,依旧会为自己的血亲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开脱。”我就不相信,大人们一点不怀疑小姨。只是家丑不外扬,自己人丢人那巴掌也是打在自己脸上。 “人性,当然比较容易原谅自己。”陆西好像翻了个方向,我听到被子的窸窣声,“人首先是一种生物,生物的本能。” 我们说了多久,我记不得,好像我妈开门出来时我才挂的电话。紫色的窗帘遮的严严实实,黑夜与白日都暧昧不清。 我最不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我不喜欢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好像呼吸都没有办法顺畅。每到冬天我都会心情低落,零点的报时也是在提醒我时光的流失。无知是福,知道自己不应当知道的事情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到现在还在思索,如果那天我的好奇心没有作祟,我选择转身离开而不是下意识的跟上去,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再如此难堪,难堪到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假装若无其事。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跟踪小姨。只是在面对自己的亲人打扮的跟银行劫匪一样神色匆匆走在街头,谁又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尤其是在这样暧昧敏感的时期。 第48章 在书店挑选参考书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一本书拨到了地上。书店的地点比较偏僻,但这家的参考书种类繁多且比较新颖,还经常打折,比新华书店强多了。弯下腰捡书,抬头的瞬间,眼睛无意间瞥见外面一抹浅蓝色的身影。我顺着往上看,小姨脸上戴着大大的墨镜,眉峰紧蹙。我顾不上挑书,急急忙忙地跟出去。今天并不是假日,小姨这一身打扮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诡异。我跟在小姨身后进了书店旁边的一家茶楼。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脑子命令自己赶紧离开,腿脚却移不开。 服务员小姐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加大嗓音,我才惊醒。小姨有意无意的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想倘若她发现我,我就大大方方的打招呼,让她请我喝茶。可是小姨仅仅是淡淡的瞥过来就收回了目光。她坐在角落里,或许不太容易看见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我。我随便点了最便宜的茶,这个时候就是最顶尖的名茗我也尝不出它的滋味。小姨神经质一般盯着桌上的手机,她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着。我喝了一口茶,努力命令自己的心跳不要乱了节拍。 手机忽然在 桌面上转动,小姨就好像饥饿的人扑向面包一样攫住手机。那种迫切和狂热,隔着厚厚的墨镜都能叫人感受得到。我看着这样的小姨,只觉得不寒而栗。小姨接了手机,低声说了几个字,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感谢热情的服务员小姐,她正站在我桌前推销特色茶点,刚好挡住了我的脸。 我低头假装喝茶,眼睛却一直盯着茶楼的门。现在咖啡馆林立,茶楼的生意谈不上好,下午的时候,本当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惜社会不允许这份悠然。偶尔有茶客进门,小姐就热情的迎上去。我一杯茶已经喝了大半,小姨还是紧张兮兮的一个人。直到我的茶水变凉,我灌了N杯续杯的茶水后,茶楼的大门忽然幽暗,逆光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迟疑的扫视了一下茶楼,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小姨的方向走去。 他坐到了小姨的对面。小姨一见到他,就好像迷路的孩子看见父母一样,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眼中流露出哀戚的神色。男子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出头,可我猜测,他大概已到知天命之龄。他的衣着整洁而优雅,脸上流露着关切的神色,手越过半个桌子握住小姨雪白的手,轻轻的安慰着什么。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相貌的好坏早已不再占据整体形象的决定地位。何况他还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比起年轻的男子多了一份成熟有成的魅力。小姨伤心欲绝,低低的不停哭诉。午后的茶楼很静,我偶尔听到“冬冬”“他”“亲子鉴定”这几个出现频率极高的词语。 “对不起,我能不能坐你旁边的位子?”桌旁多了道人影。 “呃。”我愕然受惊,惊恐的抬起头,眼睛瞪大,世界有小到这个地步了吗。 影子的主人也看清了我的脸,愕然的程度不逊色于我。 我想到自己在做什么,赶紧捂住他的嘴。诡异的是,他同时也作出了同样的举动。 我拉孙郴坐下来,低低讪笑,好巧,在这里碰到你,我来买书的,你呢? 他支支吾吾,点头附和,我也是。 两个人对坐无言,他买了一碟子松子。我一面剥松子,一面偷偷看小姨的动静。难得孙郴很有默契的没有多说话,也在默默的喝茶。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已经开始怀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姨情绪激动,哭的花容惨淡,“我该怎么办。” 男子低声劝慰了一阵,小姨的情绪才渐渐恢复平静,小小声的抽噎。 男子下意识的往四周看看,我连忙缩回头。撞上孙郴急急收回目光,我连忙告诫,别说话。 “别说话。” “别说话。” 我脑子“轰”的一下,孙郴的突然出现,同样选择坐在角落的位置,他也在观察小姨和那个男人。我颤抖着问,他是谁,他是你什么人。 相似的眉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死死地盯着孙郴的面孔。 他面上一阵苍白,艰难的回答,我父亲。 “她又是谁?” “我的小姨。”我笑了,多么讽刺。 身陷婚外情的男人和女人已经离开,剩下无意间撞破大人秘密的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我们家和孙郴家重逢后,因为种种原因(我学业忙,孙伯伯的工作更忙),我一直没有再见到过孙伯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见到他,在他以小姨的情夫的身份出现的情况下。 “你发现多久了?”我瞥了一眼孙郴。 “不久。”孙郴胡乱抓了把松子又松开,反问,“你呢?” “她又不是我妈!”我忽然怒不可遏,手里抓着的茶杯差点丢到了地上。 “我爸也不是我!”孙郴也生气起来,捏着茶杯耳朵的手青筋隐隐乍现。 我推开茶杯,烦躁的靠在椅子上,气愤的踢了一下桌子腿。 孙郴的情绪也不好,发生婚外情的是他的父亲,他比我更加难堪愤怒。 “孙郴,你是O型血对不对?”我下意识的问,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清晰,它凶狠的逼着我残忍的去撕开含情脉脉的面纱。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抠开伤口上的痂盖,明明知道那下面是鲜血淋漓。 “对。”孙郴警惕的看着我。 “你父亲呢?” “也是O型,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咆哮起来,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到茶桌上,杯盘零落,茶碗落在地上,洁白的瓷器清晰的碎成脆响。 “我姨父是AB型血,我表妹冬冬却是O型血。”我笑容单薄苍白恍若晨雾,眼角渗出泪珠,“孙郴,我记得我说冬冬的眼睛跟你很像。” “你住口!”孙郴恶狠狠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用手捂住我的嘴巴,“我要你闭嘴。” 我笑出眼泪,有些美好已经随风而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过,是单纯的因为无意间撞破了小姨的婚外情吗?我没有那么无私高尚。 我拼命的笑,死命的挣扎开孙郴,自己跑开了。 “姐姐,你真的要带我去游乐场玩?太好了!我都好久没有去游乐场玩了。”冬冬小小的手放在我的掌心,她是如此的信赖我。 “嗯。”我蹲下身体,帮她理理衣领,微笑道,“冬冬,你还记得孙哥哥么,一会儿,他跟姐姐一起陪冬冬去玩。” “记得。”冬冬点头,“他对冬冬很好啊,他是姐姐的好朋友。” “那你是喜欢西西哥哥还是孙哥哥?”我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 “西西哥哥永远不会生气,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可是孙哥哥对我比对飞飞表哥好!”冬冬骄傲的宣布。 “傻丫头。”我揉揉她的头发。孙郴只见过她寥寥数面,这难道就是神奇的血脉联系吗。 到了游乐场,孙郴已经买好票在门口等待。我下意识的抓紧了冬冬的手,仿佛走向他,她就不再属于我。 “冬冬。”孙郴面容憔悴,收拾精致的装容并不能掩饰住他眼底的疲倦。 “孙哥哥。”小姑娘甜甜的对他笑,“你要跟姐姐一起陪冬冬玩对不对?” “是的。”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想抚摸她面庞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我心头一动。 “太好了,我特别喜欢哥哥姐姐一起带我玩,就好像一家人一样。爸爸妈妈就很少一起带我玩的。”冬冬拍着手,红苹果一般晶莹可爱的脸上全是笑容。 “乖,冬冬,不要生爸爸妈妈的气,他们只是太忙了而已。”我下定决心牵起她的手,侧头看孙郴,“走吧,我们去玩过山车。” 把所有的快乐都在这一瞬奢侈的耗尽,然后真相大白,邦分崩离析,尘归尘,路归路。 冬冬的小脸兴奋的涨得通红,她不停的惊呼。玩海盗船的时候,她拼命往我跟孙郴的怀里钻。有这么个小小的软软的信赖我的人儿在,我忘记了我的胆子也很小。游乐场已是小时候的回忆,我重温这一切的美好,然后永远的封尘。 玩到下午,在我俩的再三催促下,冬冬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跟我们离开了游乐场。按照我们的计划,下一步,该是去医院了。 冬冬玩累了,在出租车上干脆睡的香甜。孙郴从前面转过头来,手迟疑的在空中停留了半晌,终于轻轻的落在了她脸上,小心翼翼的抚摸。 我抱着冬冬小小的身子,心头迷茫。 “孙郴,我们还要去医院吗?” “去!当然去。”他脸色一变,刚才的温柔一扫而空。 “可是……” “不要说这么多,你只要记得让冬冬别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可以了。”他转过身子,不再看我们。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奇怪的扫了我们一眼,没有说什么。 医院是孙郴安排好的。我原本以为没有监护人的陪同和许可是不能做亲子鉴定的,但事实好像未必如此。走到医院走廊上,我突然抱起冬冬就往外面跑。 “麦麦,你干什么你?”孙郴急忙跟出来,抓住我的手。 “孙郴,不做了,我求求你,不要做了好不好。我不想知道结果,我也不想知道真相,知道了又能怎样。”我死死抱着冬冬,小小的人儿惊恐不安的看着我们。 “不行,一定得做。”孙郴面色阴沉如水,用劲要掰开我的手。 “孙郴,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倘若结果是我们猜测的那样,那么下一步,我们又该怎么办。知道了真相我们又能怎样。” “不知道真相我们又能怎样?”孙郴一声怒吼,来往的医生护士皆奇怪的看他。 “走,进去。”孙郴伸手拉我,嘴角扯出古怪的笑容,突兀的,如隔世的浮华。 “不去好不好,假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没有看见小姨,你也没有看到孙伯伯。……” “孙伯伯对我很好的。”冬冬忽然开口,嘴唇一撇,“可是妈妈不让我告诉别人。不过哥哥姐姐不是别人。”她抬起头,天真的微笑。 我跟孙郴脸色大变。 “吔,麦麦,孙郴——”生活出现了一处戏剧化,就会时不时让我们发出人生如戏的感慨。 “妈——你怎么会在这里。”孙郴瞠目结舌,下意识的想把冬冬藏起来。 “我来给他们上一堂课。”孙妈妈看到了冬冬,笑眯眯的弯下腰,“谁家的小姑娘啊,好漂亮。” “她是我妹妹。”我也想挡着冬冬,腿脚移了半步才发觉不妥。 “你们怎么跑到医院来了。”孙妈妈一面问冬冬“几岁了,上几年级了”之类的问题,一面漫不经心的问我们。 我跟孙郴对视一眼,我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不知道他是否也一样。 “姐姐说要抽我一点儿血。”冬冬奶声奶气的回答。我的血直往脑子里冲,张目结舌,目瞪口呆。 “冬冬不乖,麦麦逗她玩呢。”孙郴先恢复镇定,他勉强微笑,作亲昵状敲我的头,“还说小孩子不懂事,我看你也只是个小孩子。” 我讪笑,假装很痛的样子揉自己的头。 “好了,没事你们就早点回家吧。”孙妈妈笑,“医院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小姑娘抵抗力差,少待的妙。” “孙妈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我话出口暗骂自己多事。好在孙妈妈说她还有事,让我们先走。 我们俩先把冬冬送回家,是小姨开的门。她看到时孙郴面上一阵慌乱,惊讶的问:“你是?” “孙郴是我的同学。”我连忙解释,小姨的脸色却没有随着我的解释而好看起来,反而愈加苍白。 孙郴倒是波澜不惊,态度不倨傲也不亲切。 “冬冬,你要乖乖的,好好写作业知道不。”他蹲下身子,帮冬冬理好有点乱的鬈发,手指轻柔而温和。 “嗯!我知道的,孙哥哥。”表妹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玩啊,冬冬很喜欢哥哥。” “冬冬,哥哥姐姐都很忙,不要麻烦他们。”小姨把冬冬揽到怀里,客气的对孙郴点头,“谢谢你们陪冬冬玩。” 我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是小姨紧张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我敏感过度疑邻盗斧,她对她的亲侄女我客套的像个陌生人。陪冬冬玩,根本就是假期里我的日常功课之一。 “没关系,我很喜欢冬冬,感觉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孙郴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珠动也不动的盯着小姨的脸。 小姨面色苍白如纸,虚弱的强笑,怎么会呢?她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孙郴淡淡的笑了,唇角逸出轻飘飘的两个字,是吗? 小姨仿佛要昏倒一样。 这一瞬间我都不忍,只觉得孙郴太过残忍。 也许陆西说的 对,我们总是能够轻易的原谅自己人犯下的错。 从小区里走出来,我跟孙郴都沉默不语。他送我去公交站台。等车时,我平静的开口,我什么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在我挣扎之前又突然放开,转身离开。 “喂!”我在他身后大声的喊,“请你一定要记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贝克莱说,存在就是被感知。那么把那些画面从我脑海中删除以后,一切是否还能恢复平静的季节。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跟孙郴,再也回不到从前。 寒假里,我在电脑前跟妈妈一起看法国片《野芦苇》。看着看着,眼睛忽然痒痒,我刚想抱怨怎么这种天气还有小飞虫时,手触上眼睛,指尖 感受到的却是还带着体温的液体。妈妈惊异的看着我,笑道,你怎么看个电影也会哭。 第49章 我问陆西,我知道了我不该知道的东西而且似乎会知道的越来越多,该怎么办。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就按照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去处理,事情的走向其实跟旁观者的决定没有必然联系。 命运的轮盘一旦开始旋转,就是穆罕默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可逆转的时间。 小姨送了我一部白色的索爱手机,说是新年礼物。我看着洁白莹润的机身,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收下。是她察觉了什么还是她要收拢什么,我宁愿糊涂。我记得初二政治课时学习法律常识,班上举行“如果你的亲人犯法,亲情和法律你会选择什么”的辩论。多讽刺啊,我是法律方的一辩。 时至今日,别说法律,就是最基本的真相我都选择放弃。 浅浅高二第二学期转到了文科班,她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忍受煎熬。既然找不到理由和借口,那么她放弃。我好羡慕浅浅,她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为之努力。最让我佩服的是,她不会执迷不悔,钻牛角尖。我想学习她喜欢的历史地理,她会快乐很多。我希望她快乐,因为我不够快乐。 我迅速的苍白消瘦,十七岁的肩膀承受不起成人世界的阳光背后。孙郴在学校里风云人物如旧,可有一次晚自习我去洗手间时偶遇他,他眼中的伤痛浓烈到让我转身逃开。大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背叛自己的誓言,却好像从来意识不到这些对孩子造成的伤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永远,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坚持。 柏子仁冷眼旁观了一个星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跟孙郴,到底怎么呢?他为什么突然决定申请去国外读大学。 我愣了一下,无所谓的笑笑,我们学校出国的人还少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摇摇头,皱眉,却也不再说什么。 我原本以为浅浅走后,老师会把我安排到她的座位上。可是老师大概忘了这件事,我依然跟柏子仁坐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手机在我身上近乎于一个摆设,我高中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校规还是其他原因,手机并不怎么普及。我的朋友多半不配置这个小小的长方体,也从来没人觉得有任何不方便。看看现在只要手机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我就紧张的像主心骨丢了一样。习惯,果然是个奇怪的近乎诡异的东西。 我给了陆西手机号码,同学问我要时我也给他们。有时候,大家互相发一些幽默短信,都是转发,不费心却体面漂亮。这个匆匆忙忙的社会,谁还有心境去遣词用句,去编写真诚的祝福。然而,聊胜于无不是。 我收到朋友发来的短信:能给我两张一寸照片吗,要清晰点的。 我不疑有他,傻乎乎的在桌肚里翻箱倒柜。最后好不容易在书包里摸到一张初中时的照片,还是两寸的。我回复她,不好意思,只有一张两寸的。 隔了好久都没有回应,上课时手机才开始震动。我没有理会,等到下课看了短信,气的鼻掀口歪。 朋友的笑脸好嚣张,麦爻同学,请把上一条短信看完。 我按啊按,上一条短信居然有好多行,隔着中间那么些空行,最后一句话是“我打算把这两张照片帖在袜子口上,这样我就是不说,人家也知道是鳄鱼牌的。” 我气得七窍生烟又莫可奈何,她皮皮的回敬我“愚人节快乐,我的傻姑娘”。苍天,我居然忘了几天是四月的第一天,被朋友摆了一道。 想想不甘心啊,我又把这条群发出去,找两个垫背的也是好的。事实证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像我这么单纯明媚不会把人往坏处想的好孩子实在是硕果仅存的独苗苗了。 浅浅回敬我:拜托,麦小麦同学,没新意。再说本姑娘的照片那可是玉照,给你岂不是糟蹋。 陆西棋高一着:麦麦,想看我的话直接看真人,不用照片这么麻烦。 我爸我妈很有默契,咦,小鳄鱼也会发短信? 其余的要么“哧”一声,要么干脆不理睬我。 伤自尊啊! 晚自习下,走到校门口,柏子仁忽然问,非得一寸的吗,大一点的不好? “啊?”我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嗯,一寸的比较好带。” “我现在手头没有,等明天吧,明天中午去拍。”柏子仁转头看我,“要不,你去我邮箱看,我把地址和密码发到你手机上。” 我心中一阵窃喜,老天爷有眼,傻猫不止我一只。 “你要不要也那两张照片来跟我交换啊?”他似笑非笑,眼睛在白玉兰路灯下闪闪发亮。 我讪笑,摸摸鼻子,尴尬道,不用了吧,我照相的样子比较傻。 “这才能反映你的本来面目。” 活该这种人上当受骗! 我回到家想了想,还真有点好奇,跑到书房里去上网。我妈没有异议,只叮嘱我别忘了吃夜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心认定我开春以来的消瘦是因为课业负担太重的缘故。我输入邮箱地址,再按他发给我的密码敲入,点了确定键,居然提示错误。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奇怪了,连忙发短信问柏子仁是怎么回事。他让我再试验一下,还是不成功。 “喂!柏子仁,你耍我啊?”我急了,干脆一个电话拨过去,“根本就不可以嘛。” “怎么会?”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有些焦急,“你没输错吧,我试一下——可以的啊。” “柏子仁,你故意的!”我一面一遍又一遍的输入密码,一面抱怨。 “好了好了,你别发火,你把你的邮箱给我,我发过去总成了吧。” 我这才消气。 几分钟后,邮箱提示有新邮件。我迫不及待的点开附件,差点没气吐血,照片被PS过,柏子仁笑得猖狂“节日快乐,笨蛋!” 我又被摆了一道。 第50章 高二时的我过得并不快乐啊,能回想起来的每一点点我都贪婪地回味,努力的去冲淡那一片灰暗。我不喜欢寂寞的流年,那一页页的翻过去,全是孤单的孑桀。到了高二的下学期,班上的同学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地思考今后的出路。家中经济有一定基础的多半在谋划申请国外的学校,精英班的不少人埋头苦读,希翼在竞赛中分一杯羹。好像生活提前了一年一样。 我无聊,跟着报名参加竞赛。陆西一直是学校竞赛队伍的主力军。柏子仁也凑了一脚,去老师那报了信息竞赛的名。这样最好,世间本无事,庸人自相扰,也许大家都忙碌一点,生活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外婆身体稳定,小姨家庭和睦,舅舅一家都围着中考的表弟转。我在这头干着急,想打电话传授临考经验又怕勾起他紧张的情绪。唉,为人姐者的心情,当局者清。中考三天,我失眠三天,在床上辗转反侧,第二天进了教室,柏子仁大喊“悟空,有妖怪!” 陆西又好气又好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搞得比你自己中考还紧张。 “那不一样!”我喝了一口酸奶,叹气,“就当我替他失眠吧,我把他的那份眠也失掉。这样他就可以睡得好好,精神饱满的进考场。” 我就是天生一劳神操心的命。等到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在学校里简直是坐立不安,一会儿把手机拿出来看一下,生怕它突然没电了。坐我后面的同学跟我借手机玩游戏,我立马高度紧张,死死抓着手机不放手。 “瞧你那点小市民的德性哦。”柏子仁把他的文曲星丢给后面的男生,“玩我的,别理这种小气鬼。” 我懒得理他,兀自三十秒看一眼手机。柏子仁快被我折腾疯了,坚持要跟后面的人换座位。我就奇怪了,我看我的手机关他什么事。大概七点钟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赶紧跑到走廊上去接电话。(晚自习没有老师坐班。) 姚飞这家伙兴高采烈,一迭声的“617,617,老姐,我考了617”。 我差点落泪,臭小子,我爱死你了! 昨天晚上那一夜眠没有白失。 我回去的时候,据柏子仁描述,那嘴巴简直要咧到耳后根。 “多少,多少?”左邻右里多半也知道我弟弟今天参加中考的事。 “617。”我眉开眼笑,真的是比当年知道自己的中考分数更加开心。 “噢,那你多了一个拎书包的小弟了?”柏子仁拿下了MP3的耳机,微笑道。 “嗯。”我心情好的无以复加,“我一直都想跟我弟上一个学校的。” “干嘛干嘛。”坐我旁边的女生邪恶的看我,嘴巴咂咂有声,“难不成你弟弟是一小美男,你素一正太控?” “哦,我亲爱的美女,你到现在才认识到这一点么?”我笑的嚣张,“知道近水楼台好捞月的妙处了吧。” 我喜形于色,难以自抑,趁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跑到隔壁班找陆西。 “飞飞考了617,他考上了!”我拼命的想拉住不住向后退的嘴角,无奈收效甚微。 “早知道了。”陆西好笑的看我,“现在能安安分分的睡觉吃饭了?” “你竟然已经知道了,姚飞这个臭小子!”我不满的嘟嘴,“一点都体现不出我这个姐姐的特殊性。” “第一个就是告诉你的。”他戏谑的捏捏我的鼻子,乌黑的眼珠含着笑看我。 我怔了一下,呆呆的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就这样,温柔的,微笑着看我。走廊上的同学来来往往,我们靠在栏杆上,静静的凝视彼此。我突然觉得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碍事极了。这一夜星光朦胧柔和,淡淡的星芒洒在我们身上,感觉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微妙。夜风清凉温柔,空气中素馨花的淡淡香气微微氤氲着六月的星空。我听见夜露凝结的声音。 “回教室吧,铃已经响了。”陆西先开的口。 我有些讪讪,赶紧跑回去了。 小姨借为表弟庆祝之名邀请我们家跟舅舅家吃饭。我们到了私家菜馆以后,大家都笑着说是沾表弟的光来吃白食。 “嗨,姚飞小朋友,赶快叫学姐。”我坐没坐样的一条腿半压在身下,眯着眼逗表弟。 “等到你能分清东南西北的时候,我就叫你学姐。”小朋友笑的阴险。 打人不打脸,居然踩我尾巴。 我不就是没有方向感吗,从这小子懂事起就被嘲笑到今天。我悻悻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小姨,还要等谁么,为了这顿,我中午只吃了半碗米饭。 “来了,来了。”小姨笑眯眯收了电话,“我出去迎接一下。飞飞,我给你请了个一中的高材生哦,待会儿你可得好好跟学长取取经。” 我问姨父,谁啊?来头这么大。 姨父笑道,你小姨说要给大家个惊喜,我也不知道。我盯着包厢的门,有些好奇那个“一中的高材生”到底是谁。 包厢的门打开了,我脸上饶有趣味的笑容霎时僵滞,我死死盯着小姨热情洋溢引导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姨到底要干什么?!她邀请的人居然是孙郴全家。孙郴的脸在看到包厢内人的一瞬间也苍白失血。 “孙郴,坐在对面的那个小帅哥就是我侄子,今年刚考上一中,特意请你这个学长过来传授传授经验。”小姨笑容满面,神色坦然的不能更坦然,她转头冲姨父娇笑,“老公,你看我把谁请过来了。” 姨父惊喜交加,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上前,声音难掩激动:“老师,你怎么来了,稀客稀客。” 孙伯伯微笑,哟,怎么,我们家还不受欢迎咯。 “怎么会,怎么会。来来来,我介绍一下,孙老师,国土资源局局长,我们市的土地爷。当年我实习的时候就是孙老师带的我。”姨父还没介绍完,就被我爸的惊喜的打断。 “老孙!你好你好你好。”我爸热情的招呼,“嫂子,孙郴,你们也来了。” 正当舅舅他们摸不着头脑时,我妈三言两语的解释了其中的渊源。大家都笑着说,真是巧到极点了。 我抿着葡萄汁想笑,两家都认识的人,今天在小姨的刻意安排下才捅破窗户纸。兄弟姐妹间的联系,也不过如此。我看着喜形于色的姨父一个劲的强调孙伯伯的工作繁忙,于百忙之中抽空赏光,感觉特别不是滋味。 姚飞笑着说,小姑,说起来孙学长跟我认识的时间说不定还比你们长些呢。 小姨只是笑。 我仿佛置身事外,看这一桌的大人寒暄客套,事情是如此的荒唐可笑。小姨到底要干什么呢?难道是想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落落大方反而不容易招人耳目?我的头脑乱糟糟的,什么问题也思考不了。 “麦麦,你怎么都不动筷子?”孙妈妈温和关切的看我,眼底流露出疼惜和关爱,“看看你,比上次孙妈妈看到你又瘦了一大圈。学习再紧张,也得注意加强营养啊。” 我在她温柔的目光下渐渐融化,眼里差点流下液体。我掩饰性的拨了拨头发,勉强挤出微笑:“没什么的,孙妈妈,只是天热的时候我没什么胃口而已。” “现在啊,最苦的就是学生。”孙妈妈给我夹了一个木耳鲜虾冻,“多吃点虾子,蛋白质含量高。平时不要太紧张,免得影响营养吸收。” “妈,本来不紧张的,被你这么一说,我们想不紧张都难。”孙郴神色恢复自如,笑着打趣他的母亲。 “你还说呢,你要不紧张的话,怎么这学期下来瘦了这么多。”孙妈妈心疼的看自己的儿子,“这么个大个子,上次体重称了才多少?” “哎哟,妈,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孙郴面上有一丝尴尬,掩饰性的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筷子文蛤肉。 大人们不时帮我夹菜,我机械的咬着嘴巴里的食物,胃里不停的翻滚。每个人都敬了表弟酒,说着了无新意却不乏心意的祝福。被兴高采烈的大人架秧子,加上心里不痛快,我喝了好几杯红酒。很苦,没有我想象中的芬芳甜美。据说红酒的味道会随价位逐步好喝→不好喝→好喝,这么看,起码小姨没有用低档货充数,我应当感激不是?我头有些昏沉,包厢里太热,人肉的气味让我肠胃翻江倒海。我低声跟我妈说要去洗手间。孙郴抬头,说,一起吧。 从洗手间出来,用冷水扑过的脸恢复大半清醒。我转头看孙郴,我现在不想回包厢,你呢?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抬脚往走廊走去,走廊里有石制的桌椅。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靠着身后的石柱,淡淡的微笑,笑容没有弥散到眼睛里去,“我本来打算努力遗忘掉我所知道的一切的。” “他没有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只说有个朋友请客,不是应酬。”孙郴头向后仰,灯光混杂着朦胧的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流淌于眉眼之间的迷茫忧伤。 “你说,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公开化,明朗化?”我头疼的揉揉鬓角,“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继续折磨我们呢?” “姿态摆的越端正越坦然,别人越不容易生疑吧。”他微微一笑,嘴角勾勒出讽刺的弧度,要笑不笑,“你说,你姨父要是知道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是他的孙老师,会是什么表情?” “孙郴——”我脸色大变,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情急之下还撞倒了身后的石柱。 “放心。”他转到我面前,一面帮我揉碰疼的后脑勺,一面淡淡的允诺,“我不会多嘴的,吃人嘴短。” 我苦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喃喃道:“这个,拿人手软。寒假的时候我小姨送的。” “他们敢这么做肯定是有恃无恐。我舍不得我妈看到真相,你也下不了手去毁灭一个幸福的家庭。呵,幸福美满啊,看上去是多么的光彩夺目。我还曾经以为他是硕果仅存的好男人呢。”孙郴双手支在石柱上,把我圈在怀里,似笑非笑,“你呢,我的麦麦。” 我背靠着石柱,手抚上他仿佛受伤的小兽一般的眼睛,微笑着摇头,轻轻呢喃,别这样,小哥哥。五好男人贝克汉姆也有出轨的不良记录,凯撒大帝为所爱抛弃一切的同时也跟埃及艳后暧昧不清。 “只能说,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无所谓永恒,I love you until I don’t love you。”我乱乱的笑,推开他,干脆坐到了石桌上。 “麦麦——” “小哥哥。”我打断他酝酿的言语,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能够忘记这件事吗?” 他仲怔了一下,沮丧的垂下头,双手捂住脸,颓然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我不能。 “我也一样。”我抬头看天空,月色太淡,淡的让我们看不清另一片天空。 “你打算申请什么学校?哈佛还是斯坦福?”我笑笑的看他。 他也笑着睥睨我,不打算去曾经的殖民地,要去就去日不落。 “好啊!”我拊掌,从石桌上跳下来,满心欢喜的看他,“哈佛女孩刘亦婷,你就写本《剑桥or牛津男孩孙郴》吧,那版税啊,数钞票数到你手抽筋。” “好啊。”他笑,“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背几麻袋的钱去你婚礼现场抢亲。” “好啊好啊。”我眼角笑出泪,“到时候你可别忘了骑一匹白马来,只要你不是唐僧。” 我们一起放声大笑。孙郴抱抱我,喃喃道,你一定要幸福快乐哦,一定不要忘记。 “你也一样。”我紧紧揽着他,请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申请怎么申请?”我有些好奇。 “学校有专门的老师指导的。”孙郴拉拉我的马尾辫,似笑非笑,“怎么,你也打算出去?” 我耸耸肩膀,坦白,暂时没有这个计划,我长了个中国胃,连日本料理和韩国菜都吃不来。 他抓着我的辫子的手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后继续漫不经心地把玩。 “学姐今年夏天就要去英国了吧。她比较有经验,应该可以帮你少走很多弯路。”我没有拽回自己的头发,该回来的时候,它终究会回来不是。就算它们被扯断拽下,空的地方也会有新的头发覆盖。 “我去英国,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地方,而且我妈倘若进修的话,医院安排的也是在英国。”孙郴用辫子搔我的下巴,“这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无所谓。 “我知道你无所谓,可是我还是想解释。” “其实,本科以后,你也考虑去国外开开眼界。偏安一隅,终不是长久之计。”他恳切的建议。 “以后的事,谁知道。”我站起身,回头扫视他,“喂,我们出来的已经够久了,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他懒洋洋的靠着石柱斜睨我,乌黑的眼珠在我身上不停的转来转去,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我没有见过这样慵懒闲散的孙郴,印象里,他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国家未来栋梁的模样。 “你俩倒是会挑地方啊!”姚飞大老远的就开始嚷嚷,到了我跟前更是大惊小怪。 “你声音小点。”我皱眉捂耳朵,“没人当你是哑巴。” “嗳,你俩是什么意思。好歹今天也勉强算我的庆功宴,居然一声不吭就偷溜出来了。”姚飞毫不客气的坐到两张石凳中的一个上。 “就因为你是主角,我们怕抢了你的风头才退避三舍的啊。”我不满的拍了一下他的头,“小朋友,你老姐我都忍痛舍弃了我最爱的美味佳肴了,你居然敢不领情!” “领情,怎么不领情。”表弟没好气地整理自己被蹂躏的头发,小屁孩一枚,整天只晓得臭美,平均下来,用镜子的时间比我都长。 “嗳,我说你们就是有再多悄悄话也该讲完了。”弟弟拉我的胳膊,对孙郴露出洁白晶莹的牙齿,笑得天真明媚,“我带我姐回去了,外面风景好,你自己再欣赏一会儿吧。” “喂!”被拉到里面的路上我不停的挣扎,“姚小飞,你造反啊你。你凭什么这样拉着我走?” “老姐!”姚飞无奈,满脸恨铁不成钢,“拜托你能不能有点身为女性的自觉性,孤男寡女,黑灯瞎火,成何体统!” 我啼笑皆非,看他一本正经的脸,只能摇头,姚飞,没事少看点没营养的电视剧。 “你这样的,也只有陆西能受得了。”姚飞对我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恨意。 “怎么,西西哥哥不叫了,都直呼其名,长大了?”我要笑不笑的乜他。 “呃。”他作呕的表情,很认真的模样,“我要是再这么叫他,人家家肯定以为我是GAY。” “哈哈,说到这个问题——”我拉长嗓音,满脸八卦的恶趣,“当年你们同床共枕那么些时日,日则同行,夜则同眠,有没有产生类似于贾宝玉和蒋玉函的深厚情谊啊?” “女人。”姚飞老气横秋的白我,“没事多看点书,一个高三的学生,别一天到晚脑子跟浆糊似的。” 姚小飞,你找打! 看你到了我的地盘我怎么收拾你。 包厢里,大人们兴高采烈,桌上的菜肴已经扫去大半,酒瓶也空了几个。孙伯伯抱着表妹坐在他腿上,不住的称赞姨父“好福气,女儿真漂亮,鼻子继承了你,嘴巴像她妈妈,专门挑好看的长”。 “多漂亮的姑娘哦,我跟云馨(孙妈妈的名字)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最后抱出产房的却成了个混小子。”孙伯伯不停的帮表妹张罗吃的喝的,问一些“在学校里好吗”之类的问题。姨父则是受宠若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他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我竟然生出一丝厌烦的情绪。心中有个声音“难怪他老婆会红杏出墙”,我被我自己内心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样不明是非曲直。 “可惜我没办法再缩回我妈的肚子去了。”孙郴悄无声息的跟在我们后面进的门。我想他真的是清减了许多,走路都仿佛飘一般。 “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女儿吗?”孙郴笑容和煦明媚,貌似热心的提议,“要真喜欢就认冬冬当干女儿是了,反正冬冬一早就认我当了干哥哥。冬冬——你怎么都一直没叫哥哥?”他伸手摸摸冬冬的鬈发。 小姑娘在他的手下转着脑袋,委屈的嘟起小嘴,人家想叫的,可是哥哥一直跟姐姐讲话,都没有看冬冬。 “不得了了。”孙妈妈笑,“还没有进门,小女儿先吃起大女儿的醋来了。” 桌上的人全笑了起来。 姚飞笑着问,老姐,你是不是太遭人嫌,老姑姑父都把你过继给别人了。 “要说麦麦还真算不得女儿,要算,也是半个女儿吧。”孙伯伯满脸的喜气洋洋,狭促的对我挤眼 ,“麦麦啊,当初咱们说好的,我不打孙郴,你就给我家当什么来着。” 感情的亲疏真的会影响人对事物的判断,谁又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视同仁等量齐观?我看着他略显出微些富态的脸,灯光的效果,只觉得满脸油光,面目可憎。 我勉强笑笑,端起饮料半遮着脸,淡淡回应,什么,小时候的事我已经悉数忘光。 孙妈妈嗔怒的瞪了他一眼,低声告诫,孩子都大了,乱说些什么。 “真的是什么?”我无所谓的笑笑,“那时候太小,说了些什么,我都忘的差不多。”当记忆与现实已经无法连线,你要我怎么回想起你的温和疼爱,我亲爱的孙伯伯? 说你要给我当媳妇儿。”孙郴笑,哥哥取笑妹妹的宠溺,“三岁看老,从小脸皮就不薄。” “哦,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漫不经心的揉揉脑袋,“伟人的童年就与众不同,原来我那么小的时候就具有如此强烈的女性自我解放意识。” 大人们多是当成玩笑听,我看着同样脸上挂笑的孙郴,微微举了举手中的杯。 干杯吧,朋友! 让我们为彼此新的旅程祝福。 第51章 番外孙郴:如果当初她认出我 “学姐,请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无奈的看着咖啡桌对面面沉如水的美丽面庞,“抱歉,我无能为力。” “孙郴——” “你看,我已经尝试过了,只是不成功。”我落寞的笑笑,“很抱歉,我还是伤害了你。” “唯独我不可以吗?”她抿着粉红色的嘴唇,那微微的倔强让另一抹身影悄无声息的侵袭到我的脑海中。 “很抱歉,我该回去了。”我起身付了侍者账单和小费,笑着对她摆手,“请允许我请你喝杯咖啡。” “孙郴——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我理解你,我可以等待,或者真的不行的话,你也可以在心中留一方给她,我不介意的。” “对不起,是你的话就真的不可以。我欠你太多,不能一直继续伤害你。”我微笑,“同样的祝福给你,学姐,我祝你永远幸福。” 一如多年前,我在暧昧不清的月光下,在另一个女孩耳边声声的呢喃,我祝你永远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快乐。 我的麦麦。 我从未刻意去铭记任何事,只是关于她的一切,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如潮水般奔流不息的涌出来。我回想往事的时候,偶尔也会迷茫,我为什么总是无法遗忘那个在槐树下对我微笑的女孩,那个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甜甜的叫我“小哥哥”的麦麦,我永远懵懂单纯的小姑娘。是的,她温柔婉约单纯善良,做事认真却没有多大的野心,是宜家宜室的好女孩,有成为贤妻良母的潜质,虽然她总是犯迷糊。 但这是我总是放不下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清楚,这并不能说服我自己。我想我虽然早熟,十五六岁的年纪还不至于计算的那么清楚。 何况十几岁重逢的时候,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也只是个贪看帅哥的聒噪女生。跟身旁的同伴叽叽喳喳,一个劲的想看清我的脸,甚至不惜要换到对方的位子上。我只觉得厌烦,十五六岁的年纪,良好的家世,优秀的成绩,看惯了小女生痴傻的眼神,那个时候的我也是个被惯坏了男孩。我回头瞪她,她闪避不及,像个被当场逮到的小偷一样。我以为她会扭开头不看我,没想到现在女孩子素来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狼狈之后,居然满脸若无其事地与我对视。我都忍不住要替她脸红。呵呵,我的麦麦,从小就脸皮厚,我怎么没想到。 小时候她可以一整天跟在我身后,就算我厌烦了,赶她走,她也能死皮赖脸。我父母一直想要个女儿,麦麦就是他们最疼爱的小人儿。我妈说麦麦刚出生的时候,我比所有的大人都高兴,才两岁的小子非得要抱抱妹妹。我漫不经心的收拾着自己手头的论文资料,笑道,是吗?我小时候最烦她哭的。 每次她一哭起来,气贯长虹,逼得所有人都得丢下手边的事去哄她。其实只要故意不理睬她,她还是会自己停止哭泣。逗她,问,你怎么不哭了。她会振振有词的哀怨,你们都没有人管我。 那我哭给谁听? 想起她晶莹如红苹果的面庞上委屈的泪珠儿,往事历历在目。我也惊讶,为什么那么久以前的事,我竟然还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清楚的仿佛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我脑海中重新演练。我想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不记得我们的从前,所以我要努力的去记忆,把她的那份也帮她一并记住。记住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 有的时候,人的感情完全用理智去分析,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命运的十字路口,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仿佛是不经意间的差别,就是天南地北的极端。 我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在我知道她是我的麦麦之后。我叮嘱她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换回来的是一个寒假的坐立不安。开始时是在电话机前守了一个星期天下午,我想她回到家中一定会立刻打电话给我,于情于理,都应当报个平安。可是那一下午,偌大的家中,是呆滞的寂寞。我到底等了她多长时间的电话?一个寒假还是我整个十六岁的年华?我渐渐回忆不清,唯独清楚的是期待时的心情那时候大概就开始逐步微妙。 再度重逢是在一中的校园。我看到梧桐树下的女孩,连跟高二的足球比赛都丢下。直到跑到她面前,我才惊讶的发现,我是如此的害怕她再一次从我眼前消失。这种潜意识里的恐惧,让我面对她时,只有满满的喜悦,而忘记了应该生她的气。 是的,我应该生她的气,她不仅第一次没有认出我,第二次同样迷茫。傻乎乎的看着我,只差在脸上浓墨重彩的标注大大的问号“你是谁啊”。 我失落的无以复加,甚至控制不了自己心头黯然的流露,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记得记得。”她重重的点头,燃起我微弱的希望,然后毫不留情的重重毁灭,“我记得你,你就是上次作文比赛坐在我前面的人。”说完了还一脸“好巧啊,真高兴在这里遇见你”的假笑。 我的风度顿时维持不住,我无法解释我的怒火中烧。她根本不认识我!她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一个这样的我!只有我才会把那些属于我们的过往牢记在心间。她承诺过会努力记得我,怎可这般言而无信。 回首那一段青葱岁月,我也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莫名其妙。希翼一个三岁的小孩记住儿时的玩伴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只是我钻进了牛角尖,无法释怀。为什么她会这么轻易的忘记我,在我还将她珍藏在记忆的深处时。是因为她身旁出现了新的人吗,她只会对他微笑,习惯性的依赖着他。我控制不了自己去关注她的一言一行。她的每一朵微笑,每一个蹙眉,我的情绪都会被轻易的牵动。可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她身后,有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快乐或不快乐的她。偶尔看到我,我目光锁定的这个女孩只会匆匆转头避开。 柏子仁笑,孙郴,你这样是不行的,看上了就大胆去告白。我们学校,只要我不动手跟你争,怎么会有你搞不定的女生。 我白了他一眼,粗声嘎气,淡漠的扯动嘴角,你想太多了。 他要笑不笑地看我,轻轻逸出轻蔑,算了吧。 算了吧,怎么可能算了吧。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奇怪,明明知道迎不回她的任何回应,我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她。并不需要刻意,满满相似的黑色的人头中,我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浅笑微嗔的她。 我看着音乐教室里,站在座位的第一排上,她唱着《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 旋律优美的苏联老歌,逼得人思绪不得不飞回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那透过院子里老槐树的枝桠筛漏下来的阳光里,仰着头微笑的女孩,她在软软的叫唤“小哥哥”。我的唇角抑不住泛出笑容。 “啧啧,呆鸟看傻妞,天生一对!”柏子仁一脸鄙薄的神色。我们要去楼上的教室练习跆拳道。 “你老实说,这是第几次了,哪次不傻乎乎的盯着看上半天。”他一脸痛心疾首的神色,“孙郴啊,不是我说你,眼光能不能提高一点,初恋倘若毁在这样的女生手里,等你回想往事,会悔不当初的。” 我沉默,对于这件事,我始终缄默。 我怎么可能放弃对她的关注。她是我的麦麦啊,即使她已经不记得我这个小哥哥。 她在冷风中着凉感冒,昏昏沉沉的趴在课桌上。我趁值周的机会溜到她面前,试她额头的温度。只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辛酸,连关心也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她感受到了我的手,轻轻的吟哦出生,感冒的小脸带着病态的红晕。 “我渴,我要喝酸奶。”她仿佛再自然不过的吩咐。我竟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不迭的跑去买。想想,酸奶不好加热,而且不适合早上喝,我给她换了一瓶温热的鲜奶。没想到她喝了一口就毫不客气的吐出来。我以为我会生气,我向来不喜欢乖张任性的女孩,可是她略微皱着眉带着爱娇抱怨“我最讨厌喝鲜奶了”,只这一声,我尚未蹙起的眉头就舒展开来。听她如此对我撒娇,我的心情如万里无云的晴空。 “如果不能喝酸奶的话,那么就换麦香型的纯牛奶吧。”记忆中的小小狡黠还没有遗失殆尽,闭着眼睛她也知道妥协,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跑到小卖部的时候,突然想起,她怎么知道早上喝酸奶不好,是谁告诫她的。一想到常常凝视着她的含笑的眼睛,我的心情就跌到谷底。是他吧,时时围绕在她周围,她习惯倚赖的他。也只有他,可以收获她的爱娇。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买好的牛奶,竟然还没忘记在微波炉里转上几圈。我机械的插上吸管,送到她嘴边。看她贪婪的喝着,带着满足的甜甜的笑容睡去,我又忽略了我应该生气这件事。我清楚的知道,这个笑容,她在睡梦中想给的是另一个男孩。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蹲在她面前,感受着她额头温度的,给她她想要的牛奶的,不是他,而是我! 就假装,就假装,这个笑容她是全心全意的给我。 我苦涩的微笑,一半清醒,一半沉沦;抑或是,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我想起我阅读的第一本英文原版小说《傲慢与偏见》,(无所谓特殊的喜好,只是我的英语老师推崇简?奥斯汀。)如果达西当初没有闲极无聊为了证明伊丽莎白配不上“美人”的称号而刻意去观察她,那么他大概不会爱上她。 人的感情是多么奇怪,很难分清是因为了解才被吸引还是深受吸引才想要去了解。我想如果当初她也一眼就认出我,那么重逢童年伙伴的喜悦过后,我们大概也只是普通朋友。我不会去花多少心思旁敲侧击的了解她,不会为她的一颦一笑牵肠挂肚,也不会不知不觉间,我的生活重心偏移向了她。她不认识我,我愤懑郁结,情绪慢慢转变为难过。我很难清楚的解释这其中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过程,只是惊觉到它的发生时我已经无能为力。 好似狂热症患者,我在一个人的空间里独角戏,歇斯底里。我看着她对他微笑,甚至柏子仁也能跟她谈笑自如,而我却什么也不是。连心疼她,害怕她吹冷风再度感冒而特意央求老妈开的病例证明都只能通过柏子仁交给她。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苦笑,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高尚,竟然也玩起守护天使的游戏。正如柏子仁的嗤之以鼻,守护天使是最傻最笨最能体现自虐倾向的把戏。我痛苦的看着她和他嬉笑玩闹,那个揉着她的脑袋教训她的人本来应当是我。心中的嫉妒愤懑发酵,我也只能躺在黑暗里痛苦的煎熬。已经漫不经心将我遗忘的女孩,我又能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倘若我的冷漠能够刺伤她,那么我心如刀割的同时还有些许 安慰,起码她并不是对我毫不在乎。 可惜实施的真相是,她真的并不在意。 我想我也有自虐的倾向了。 僵局的打破仰仗于两位母亲大人的重逢。她知道了我的身份,通过这样的方式,听上去是不是很可笑,可笑的我,可笑的毫无征兆的沉沦。 我以为我的感情会随着我们重建儿时玩伴关系而转向朋友的方向。可是事情违我所愿,我的感情已经不受理智的控制。越来越多的了解,越来越多的欣赏,总是忍不住对她亲昵一些,一心想看她开怀的笑颜,连阳光都黯然失色的明媚笑容。我开始学会妒忌,为她对其余男生的关注而心潮起伏。我开始学会心疼,为伤心落泪的她而柔肠百结,只想着,要怎样做,她的笑容才能多一些。当思念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我终于明白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童年的玩伴。我的麦麦,记忆中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小人儿,已经成长为我爱慕的女孩儿。 分班时没能分到一个班,我拜托柏子仁帮忙照顾她。感情的事还真是不能随便笃定,这一照顾,他竟然也恋上了她。我早该想到,我的麦麦,本来就是个可心的人儿。看到柏子仁满身煞气地冲那个女生大喊大叫“你根本就不应该让麦麦去买东西”。我心中凛然,什么时候,她也成了他的麦麦。是他背着脚踝骨折的她是去医院时,还是她不厌其烦的带她抄近路去看外婆时?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半插科打诨式的宣布自己对麦麦的所有权,他也回复玩笑。我以为他已经放手,没想到学期结束时,他居然告诉我他已经向麦麦告白。 方寸大乱。 我承认我害怕这个强大的敌人,我也承认我突然间意识到我对她的感情有多强烈。我怎么也无法允许,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孩不是我,而是其他什么人。 我不想也不愿相信,她遇到这样的事以后,第一个跑去商量的人不是我,而是陆西,我刻意忽略存在的陆西。只是我太焦急,焦急知道她的选择,忘记了自己在醋海里翻滚。幸好柏子仁前科纪录不良好,凑巧她又知道一些老底,直接回绝了他。我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下。迫不及待的安排他们见面,好让柏子仁早日死心。不是我存有什么偏见,英俊多金风度翩翩温柔风趣还带着一身弥漫的白雾的男子,有几个女生能拒绝的了。 可是我的麦麦能够去伪存真,看清本质。这让我更加欣慰。女生未必需要太聪明,但一定不能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的麦麦,就是恰到好处的女孩儿。每当了解她多一点,我对她的喜爱就多一点。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真正沉积成沧海巫山的是点滴间片段。柏子仁的事让我猛然认识到,我在她的生命里缺失了十二年,我对她的生活远远不够了解。我渴望离她近一点,我希望她能够把我当成她想获得帮助时的第一人选。她让我帮他挑选电脑,我有多高兴,高兴到自己都忍不住骂自己犯贱。有这么兴高采烈的免费劳动力吗。我一边骂自己,一边比帮自己买电脑还认真的挑选。 也不算免费的劳动,我好歹也捞到了她亲手做的午饭,尽管是我开口催促的结果。从小,我最喜欢的画面就是跟我爸爸一起坐在饭桌旁,看妈妈在厨房里微笑着忙碌。这样的场景重复千万次,我的心中依然会一次次的柔软温馨。当然,自从爸爸步步高升以后,这样的画面早已是记忆里褪色的底片。 何其幸运,我一早遇到了这个让我温暖的女孩。我存了私心,送QQ号给她。我料想得没错,她怕麻烦的本性让她无心去修改密码。我承认我居心叵测,我未必会去刻意窥探什么,但自小我就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我一直舍不得开口对她说出那三个字,我害怕会吓到我的麦麦。她是如此的胆怯纤弱。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有女生遭遇告白时反应如此强烈。不是害羞也不是喜悦,而是发自心底的恐惧,对于那个未知世界的恐惧。 ,我怎么忘了,我的麦麦,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我握住她的手,帮她舔倒茬的睫毛,肯定是吓到她了。我说我会等待,直到她明白接受的那天。我也决心等待,等待她主动把手伸到我面前。可是当老天爷决定结束一个故事的时候,他不会仁慈的给我们任何挽回的机会。柏子仁常说,开到茶蘼花事了。一切因缘巧合,一切的轮回辗转,到了特定的时候,终将会结束。 何况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故事。 撞破我一向尊敬视为自己人生奋斗楷模的父亲的婚外情的震惊尚未消散,我更加绝望的发现那个“狐狸精”竟然是她的小姨。当生活的第一步开始荒唐的时候,接下来的每一个阶段都荒谬到不能再荒谬。我随口笑言认下来的干妹妹竟然成了我的亲妹妹。想起当初的言笑晏晏“她要真是我妹妹就好了,多大的福分”,一语成谶,今日看来,都是讽刺。她看着我笑,笑的悲凉而嘲讽,她挣脱我的手,转身跑开。 我们的纯真年代,在窥破成人世界不堪的秘密的瞬间,随风而逝。每一朵花开都会陨落,每一段美好终将会毁灭。我们走到这一步,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十七八岁的肩膀,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坦然的面对现实的无奈。 她微笑着祝福我的离开,我微笑着要她允诺一定要永远幸福。 一定要永远幸福,我的麦麦。 就算你不是为了我幸福。 第52章 虽然说报名参加竞赛只是随大流,可我难得人品爆发,居然物理跟化学都通过了初赛。苍天,我明明就只参加了学校的补习班,连额外的小灶都没怎么开。看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天爷想换种方式补偿我。 进入复赛的人就获得参加夏令营的资格。我抱着去见识一下大学的动机糟蹋了父母的一千块大洋。大学很远,跟我们高中处在城市的两角。学校一辆大巴士,把五十多个学生送到营地。我左思右想还是只去了化学夏令营。我怕大学教授屈尊纡贵讲授量子物理时我会很不给他面子的当场睡着。陆妈妈来看过陆西一次,她一直想说服陆西出国读书,可是陆西不乐意。我无所谓,学校安排的伙食惨不忍睹,陆妈妈的那一堆美食没少便宜我。嗳,老天爷一早就提醒我别往火坑里跳,是我反应迟钝,一年后还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夏令营的最后内容是复赛考试,我两个考场奔波,累得我,自觉自作孽不可活。陆西比较精,只选了化学。回想起他们物理老师那个惋惜的劲头,真是好玩。专心致志的人比较容易出成果,我复赛被pia掉了,物理和化学都只拿到了安慰性质的二等奖。柏子仁鄙夷,进复赛的百分之七十都有奖。我无力反驳,谁让人家比较牛,顺利进入了信息奥林匹克竞赛的决赛。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我回家以后我妈说我又瘦了,我一听,那个乐啊。已经在我家安营扎寨的姚飞斜斜的飞来一眼,冷哼,拜托,老姑,安慰人也得有个谱。那欠抽打的小样哦,逼得我动手打他。打归打闹归闹,弟弟搬到我家来我还是非常开心的。当姐姐的人都会提前体会当妈妈的感觉,容易母性爆发。我们一天到晚凑在一起唧唧咕咕,看的我妈都眼红,两个人整天哪来这么多话说。我那时自行车不知道哪里出毛病了。我妈说换辆新车,一直拖啊拖。我弟就每天陪我步行,放着自己的捷安特不理。想想我们俩也不嫌累,每天早上中午晚上来回五趟,每趟都耗时十五分钟,居然这样整整走了一年。到了我们都有车骑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放弃11路公交了。我弟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是有意陪着我说话,让我在这最后一年能够有喘息的机会。嗳,小男生就这样,鸭子死了嘴硬,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关心。到今天,姚小飞同学还是这样。 从我家到学校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我从小的坏习惯,走路低着头,不太看路。居然也活蹦乱跳到今天,没被车子撞死。我弟每次都会说我,口气严肃的不行。我抬头看这个已经高我一个头的男孩子,简直不敢相信,当年撒娇说要我帮他洗一辈子澡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人了。真的,有个弟弟的感觉很奇妙。那个家伙会天天跟你抬杠,在你臭美的时候冷言冷语的打击你,却会在别人欺负你时第一个跳出来维护你,不许别人说你一个字的坏话。我作势要摸我弟的头发,他皱眉躲开,麦爻同学,你能否注意一下,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柔情脉脉的手立刻加大力道抽上去,金刚怒目,找死!臭小子。 你有没有跟哥哥弟弟在一起被人误认为是情侣的经历。仔细思量一下,实在是人之常情。相处好的姐弟兄妹打闹起来根本就是毫无顾忌。我跟我弟一起步行上下学,没几天叶浅浅就隔着好几个班找上门,笑得神神叨叨,麦爻,那个每天接你放学的男生是谁啊?—— 那最后一个“啊”字拖得峰回路转。 我看她八卦兮兮的小样,凉凉的白一眼,我弟弟,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 她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走了。瞧女人的这点人品哦,一心只想着八卦。班上的同学知道了事实真相也一个个的无精打采。一群不厚道的家伙,只想着满足自己的八公八婆心理。 柏子仁撇嘴,你不会把魔爪伸向祖国的未来吧。 我懒得理嘴巴无德行的人。 高三有机化学实验要用油和酒精做肥皂。老师在讲台上满怀信心的看自己的弟子,胸有成竹,这么简单的实验,我相信大家一定可以完成的很好。所以今天试验是没有为大家准备肥皂洗手,等到实验结束后大家就享用自己的实验成果。 事实证明,老师高估了他某些弟子的功力。我看着坩埚里久久浮不上老师所说的肥皂,头又开始发麻。怎么又这样?!我从小做实验都会出现这样的乌龙事件。物理实验物理实验吧是电路连接老是不畅,生物实验让我们提取鸡血红细胞的DNA,我玻璃棒搅来搅去,就是缠绕不到白色的核酸。 “看看你哦,我一分钟不看着就弄成这样。”柏子仁在外面晃荡完了回来,还有脸教训我。 我虎着脸,重重地翻书看实验说明。 “让开吧让开吧,我来看,等你弄好,只会越来越糟。”他不住的抱怨,“简直难以想象,你这样的人居然能获得二等奖,糟蹋竞赛,埋没真正的人才。” “你懂什么?”我没好气地白他,“当年杨振宁读研究生的时候,哪里有爆炸,哪里就有杨振宁。人家还不照样获得了诺贝尔奖。” “吆,按你的意思,我还得对中国当代的吴健雄女士说声抱歉了。”他一挑眉毛。 我赧然,这倒不必了,我还不想跟卖国贼的孙子扯上关系。 最终陆西众望所归,拿到了全国一等奖,好像只差几分就可以进冬令营。指导老师很气馁,原本指望他能破我们学校的历史记录拿个化学国际奥赛的金牌回来。(论及竞赛单元,我们学校一直比不过另一所重点高中J中,学校还是会耿耿于怀的。)陆西自己倒无所谓。我替他可惜,进了冬令营可以被保送北大,一劳永逸的买卖啊,他竟然只是笑笑。 周六的晚上,他们宿舍偷渡了啤酒和熟菜进去,给陆西庆功。好些相熟的同学也过去凑热闹,我们可爱的舍管大爷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有说有笑,参加决赛的同学说到实验考试部分,有些器材根本就没见过,乱做一气。柏子仁长吁一口气,宽慰的拍拍胸口,指着我道,还好还好,没让这家伙混进决赛圈,否则一准炸了人家实验考场。我气得狠狠踢他,找打啊你!宿舍里沸反盈天,热气腾腾的,不像是秋天的夜晚。 我一个人静悄悄的上了顶楼的天台。秋高气爽,遥远的星空美丽的像神话传说。三月的晚风混合着花草的香气轻拂我的面庞。我拧开可乐的瓶盖,看不断上升的小气泡迅速在液面上消失,无论它们怎么挣扎努力,还是注定摆脱不了宿命的结局。我喜欢对着一瓶刚打开的可乐静静地发呆,除了瓶盖拧开时那声轻微的“哧”声,就是二氧化碳逃逸时发出的“滋滋”声,那么清晰又那么安静;仿佛世界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又仿佛人生是一款过时的游戏。 陆西轻轻的坐到了我的身边,淡淡的薄荷香静静的氤氲着空气。有风吹过,拂动了我的睫毛,我缓缓的将可乐淋在天台的地面上,它们会慢慢挥发成一个又一个的气体分子,消散在清风中,无影无踪,空白的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 “麦麦,你在 想什么?”陆西温和的看我,并不阻止我的举动,他总是这般温柔的纵容着我的任性和莫名其妙。 “没什么。”我甩甩头,把脑海中那些虚无悲观的想法压抑下去。 “真的没什么?”他笑,把我拉近一些,柔声道,“你怎么一直不停的消瘦,老是一个人呆在旁边发呆。” “哦,我真的瘦了?”我无所谓的笑笑,“这可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你可别安慰我哦。” “麦麦!”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什么?”我伸手抚平他的眉毛,淡淡的微笑,“我都忘了对你说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不是你说的,真丢人!居然没进冬令营。” 他装模装样的模仿我的腔调,泫然欲泣的委屈,“麦麦,你都嫌弃我了。” “你进去了不也糟蹋了那个名额。”我笑,“算了吧,陆西,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有条件去国外深造。” “谁说我要出国?”他脸色一变,“你很希望我走吗?” “陆妈妈说的。”我脱口而出。而且说了不止一次。 “她说是她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 干嘛口气这么冲! 我不悦的撇撇嘴,你们家的事,我不多管闲事淡操心。 “你说我的事是闲事?”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愤怒。 “随便你怎么以为。”我烦躁起来,推开他的手,掉头要走。胳膊却被拽住了。 “麦麦,我跟我妈说好的,如果竞赛能够拿到全国的奖获得加分,她就不勉强我出国。”陆西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灼灼的盯着我,“麦麦,我不会出国。” “哦,我知道了。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左右扭动着胳膊,试图挣脱他的桎梏。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文弱书生一名,力气却这么大,他施在我胳膊上的力道控制得很有技巧,既没有弄疼我,又让我无力挣脱,只能在心底暗暗咒骂。 “麦麦,我以为你是懂的。”他一只手将我两只胳膊背到后面握住,另一只手温柔的拨弄着我的额发,目光沉静柔和如水。 “哎呀,那太可惜了。”我慌乱的避开他的眼睛,勉强堆起笑容,“呵呵,人才未流失,中国教育的一大幸事。” “麦麦——”我等待他的下文,他却欲说还休,只是柔柔的看着我笑。 星光太美好,他的眼睛太明亮,我的心忽然慌乱成海。 “麦麦——”他的呼吸里带着啤酒的芬芳,醇醇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想,你是懂我的。”他伸手取下我鼻梁上的眼镜。夜色太朦胧,空气中有迷蒙的白雾袅绕,他的周身散发着啤酒的香气,如星光一般朦胧迷人。 醉人的芬芳。 “什么,我不懂。”我稍稍避开了他灼热的眼神,他的目光太浓烈,浓烈的让我的面庞不由自主的开始灼烧,连耳根都泛起红晕。 “这个。” 他俯下头,呼吸中滚烫的气息呵在我的嘴唇上,然后,他的唇贴上我的。 温热的,带着啤酒的清香,他的双唇是那样柔和温暖,仿佛空气中正在凝结的露珠,温柔的在我的嘴唇上滚动。我想我也醉了,酒精通过他的嘴唇醺染了我。夜色也是酽酽,空气里都是醉人的气息。 我忘记应该推开他,我忘记了矜持。 等我察觉到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我也是在吻着他的。 我惊慌失措地推开他,期期艾艾了一句沦为笑柄良久的话。  “你,你,你,你怎么可以亲我。你知不知道,你亲我是要负责任的?” 他看着我,温柔的看着我,微笑,轻启我刚才触碰过的柔软的嘴唇,双颊酒窝隐隐显现。 “你愿意让我负责任吗?”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我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麦麦——”他轻轻的圈住我,额头抵上我的额头,“嗯?你愿意让我负责任吗?”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忽然,我猛地抬头,在他嘴唇上迅速啄了一下,朗声道:“两清了。” 然后摸着被撞疼的鼻子,我咬着抑不住笑意的嘴唇跳开。 “这下你也要对我负责任了。”陆西笑着陈述事实。 我扭头对他比了个手势,谁怕谁! 一蹦三跳的下楼梯。楼梯的转角,黑色的身影吓的我直拍胸口。 “柏子仁,你吓人有瘾吗?”我嗔怒的看着倚着墙壁的男生。 他抬头看看我,似笑非笑。 我心中警铃大响,他不会什么都看到了吧。 “我告诉你哦,不许乱说。”我到现在才生出点身为女性的自觉性,开始顾虑名声问题。 “我乱说什么?”他要笑不笑,玻璃珠子般的黑色眼珠淡淡的睥睨我。 “你知道的。”我面上一红,羞赧的不行。 “不,我不知道。”他捏了下手里已经干瘪的啤酒罐,大声向顶楼打招呼,“陆西,你小子,大家为你庆祝,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怕更尴尬,赶紧跑下去。 宿舍里大家酒兴正酣,谁也没注意到我心如撞鹿。没人注意到我鼻梁上的眼镜失踪了,包括我自己。 我周日傍晚在家踌躇了半天才出的门。 晚自习第一节下时,陆西在教室门口等我。我扭捏了半天才走到他跟前。他看着我愣了一下,微笑道,怎么不戴眼镜了。 我心头一阵沮丧,垂头丧气道,早知道这样,就不换博士伦了,很难看吧。 “谁说的。”他弹弹我的脑门,“很好看。” “你不要安慰我了。”我苦恼的皱着鼻子,“已经被欣赏了半天名贵金鱼眼了。” “胡说!”他笑了,柔声道,“哪有这么好看的金鱼。” 我心里甜丝丝的,下午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戴上的隐形眼镜,时间总算没有白花。 “你记得别把左右眼镜片搞反,眼镜的护理液要按时换。”陆西满意的看了我一会儿,开始自夸,“还是我有眼光,早早选定了潜力股。” 我捶了他胳膊一下。 第53章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准高考生戴隐形眼镜简直是自找麻烦。我们每天用眼时间铁定超过十二小时,眼睛干涩的要不停的点眼药水,难受极了。最惨的是有一天晚上,我不小心在书桌前睡着了,隐形眼镜忘了下。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早上我的眼睛跟害了红眼病一样。柏子仁骂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没事学人家臭美个什么劲,难看死了。 “好好的人不当当什么妖怪!没事带着眼镜怎么呢?非得弄了隐形眼镜么。画虎不成反类犬,东施效颦。” “柏子仁,你还有完没完了?”我火冒三丈,“看不顺眼你别看,谁稀罕你看啊。” 他脸色铁青,手一提,桌子拉到旁边去了。我鼻孔里出气,爱动不动,谁稀罕谁谁谁去。 眼睛真疼,点了这么多眼药水都于事无补。有戴隐形眼镜经验的同学全都哀悼的看我,麦爻,你这当口戴隐形眼镜不是在找麻烦吗。陆西看到我的眼睛,眉头皱成一团,一面问我怎样,一面点我的头,你啊,以后我每天打电话提醒你。 “没那么夸张。”我嘟着嘴,“我只是太困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已。” “哪有你这样的,每天戴这么长时间眼睛肯定吃不消。要不,你以后还是戴眼镜吧,你戴眼镜也很漂亮。” “不要,从今天开始,和昨天再见。” “那你每天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眼镜下下来。这样,既让眼睛得到了休息,也不至于困极了忘记下眼镜这件事。”陆西谆谆善诱,“凡事都要有个适应过程,一下子全戴隐形的话你恐怕吃不消。” “可是那样的话,我的金鱼眼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犯难。 “乖,金鱼肯定没有你漂亮。”他亲昵的把我额头前的头发拨开,揉了揉,又笑笑。 “喂,我是不是出现的不是时候?”浅浅跟个鬼魅似的,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陆西身后,对我吐着舌头微笑。 “知道你还来?”在叶浅浅面前,装矜持羞涩只会遭到更多的奚落。 “嗳,我还没走,你有了新欢就忘旧爱。”她一脸“倚门盼郎归”的深闺怨妇状。 我却无心计较她的装模作样。 我愕然,走?你要去哪里? “大马呗,先到那里过语言关,然后再去英国。”她耸耸肩膀,对我微笑,“咱也成假洋鬼子了。” 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心中黯然的落寞。我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别这样。”她做了个鬼脸,故作轻松,“亲爱的麦麦,我这是开拓视野,将猎艳的范围穿越海峡的阻隔去了。” 我被逗笑起来,轻轻问,很快就要走吗? “差不多吧。”她也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抱抱我的肩膀,“麦麦,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我心头酸酸,用力抱着她,我最好的朋友。 “叶浅浅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拐几个英伦帅哥回来,我铁定饶不了你!”我大力拍她的肩。 “为什么啊?”她眨巴眼睛,一脸受伤的表情,“你太伤害我了,居然认为我是在中国没人要,才远渡重洋的。555——人家还是蛮有市场的。” 我哭笑不得,叶浅浅,拜托,你又不是萝卜青菜。 “你错了,要真论及,我怎么也是一株白嫩嫩的小白菜。”她冲我一抛媚眼,得意洋洋,“而且还是玉雕的。” 我笑倒。 “你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努力生几个漂亮的混血宝宝,我要当干妈。”我先下订单。 “么戏,想要的话自己生去。” 柏子仁正好走到教室门口。浅浅冲他招了招手。托叶小姐的洪福,柏子仁没有对我所处的坐标退避三舍,虽然依旧拿我当空气。 “浅浅,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柏子仁除了对我以外,对其他女生嘴巴都是蜜里调油,花言巧语着你。 浅浅笑笑,朗声道,柏兄啊,这话要搁着一年半前听你说,我的小心肝一准扑通扑通的直跳。 “现在呢?”柏子仁半开玩笑,乌黑的眼珠懒洋洋的睥睨她。 “我要再跳的话肯定早就死于心动过速。”浅浅嘴下毫不留情,“你那点鬼蜮伎俩我还不清楚吗?” “照你的话,一年半前我动手追你还是有希望的啊。”柏子仁玩上了瘾,继续吃口头豆腐。 “是啊是啊。”浅浅半真半假地用手指划过他的下巴,眸色淡淡,一朵清雅的笑容,“何须你动手追,点个头就行了。” 柏子仁愣了一下,旋即脸上布满了熟悉的漫不经心的要笑不笑。 “这么说,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把手放在额上,叹气,“我怎么就错过了那一季的美丽风景了呢?” “没关系,风景太多,你会来不及好好欣赏的。”浅浅收回了手横抱在胸前,下巴略向上抬,“嘿,我说,柏子仁,我马上要离开祖国妈妈的温暖怀抱了,你是不是应当给我点祝福。” “你?也要走了么。”柏子仁嘴里说着问句,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讶然的成分。 “嗯,先去大马,然后是英国。”浅浅静静的回答,眼睛没有从他身上移走,再一次追要,“都不给我祝福吗?” “祝福?”柏子仁微微动了动嘴角,“我的祝福不可靠。不过——还是会送 给你。浅浅,你会幸福顺利的,因为你是个好女孩。” “去!”浅浅推了他一掌,眼角眉梢的笑容仿佛要挤爆,她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眼睛向上翻,“柏子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毒舌。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你是诅咒我当一辈子的老姑婆么。” “你这样的要适当老姑婆的话,那么那样的——”柏子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会找上我,他嘴巴一努,“岂不是要穿越回白垩纪。” “你少操这份闲心。”浅浅维护我,“我家麦麦早就名花有主,不劳您老念叨。” 他淡淡的扬起眉毛,转移话题,要不要奶茶,我给你带。 上课铃声突兀的响起。浅浅大笑,指着柏子仁,你肯定是掐好了点的。   “谁说的?”柏子仁似笑非笑,“喂,美女,有没有胆量跷一堂晚自习?”   “嘁,我人马上就要奔赴资本主义世界了,还在乎这些?”浅浅唇角一扬,“上哪儿?帅哥你发话,我舍命陪君子。” “喂,你们两个。”我哭笑不得的推浅浅,“你赶紧回去啦,年级主任一会儿肯定又要点人头。” “你要不要一起来?”柏子仁挑衅的口吻。 我倘若这么禁不住气,就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没等我开口拒绝,浅浅抢先发话。 “柏子仁!”浅浅急急开口,口气有点冲,“你什么意思你!” 我奇怪浅浅的强烈反应,无须义愤填膺到这种地步。 “我是说,我是说——”浅浅在我疑惑的目光下声音转为平素的淡淡的笑音,“你堕落可不许拉我家麦麦堕落,否则隔着大西洋我也会诅咒你。” “哇!好可怕。”柏子仁入戏极快,脸上作出夸张的表情。 浅浅捶了他一记,笑着催我,麦麦,你快点进去吧。姐姐我已经脱离水生火热的悲惨生活了。 我看着楼下正在巡视的年级主任,对他们做了个“自祈多福”的手势,赶紧溜了回去。 教室里的座位已经移换好。每个星期天的晚上,我们都要轮流以组为单位交换座位。我看看我的桌椅,它们被挪到了正确的位置。 浅浅是几月走的?我记忆模糊不清。刚才在MSN里追问她,她居然也告诉我早就记不清。想想当初那些以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事,原来岁月磨砺之后,印迹也渐渐模糊不清。 我对着陆西唉声叹气,都走了,此去经年,他日何时重见。 “别难过,我不还陪着你嘛。”陆西看我还是闷闷不乐,故意挂起了脸,“喂,你有我还嫌不够啊。” “当然不够。”我笑着睨他,“多多益善。” “好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他亲昵地捏捏我的鼻子,“寒假有什么打算?” “才几天假期,能有什么打算?”我悻悻的揉揉鼻子。 “麦麦,你会不会怪我?”陆西沉沉的看我。 “怪你什么?”我讶然的一甩头,头发荡到了他的脸上,被他张手握住。 “怪我不能再多等几个月,等到花团锦簇的时候再锦上添花。”陆西眼睛直望进我眼底,“麦麦,我没想过自己会一时抑不住心头的冲动。” “现在后悔了?”我笑眯眯的看他,“好像已经迟了吧。” “你不生气就好。”他好笑的描摹我的眉毛,“我真害怕会影响你的学习,这样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呵呵。”我笑着避开他的手,一本正经,“你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还好,我没有。”陆西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即使关系变成了男女朋友,我们跟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本来我们就经常黏在一起,同学间绯闻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要是对谁说,喂,你知道吗,我跟陆西交往了。人家肯定会是看怪物的眼神,鄙夷的鼻孔朝天,拜托,这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旧闻了,麻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 大概是我们平素就打打闹闹不成体统,大人们早已见怪不怪。我妈居然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个时候我正在跟陆西交往当中。嗳,真不知道是该说我们谈恋爱失败还是老妈洞察力减退。平常课业繁忙,只能偶尔碰面会心一笑。他会在我考试不利的时候,发短信安慰我糟糕的心情,有时候还会有手绘漫画奉上,只为博红颜一笑。我不知道早恋是好是坏,我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我孤独害怕的时候一直在我身旁安慰我鼓励我支持我,我的心忽然变得很安定很安定。 所谓的约会也只是一起逛逛书店看看电影,没人的时候才敢手牵手。我想小学生都比我们更勇敢。当初的以吻封缄现在是想也不要想,柏拉图都没有我们精神恋爱的彻底。我喜欢跟陆西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书的感觉。人家说,倘若爱人在身边,你就会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没有心思顾及课本。很奇怪,我和陆西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督促对方看书,靠在一起商量一整天的物理题也丝毫不觉得学习受到了打扰。相反,有他在旁边,我浮躁的心情渐渐变的安定,排名都进了好几步。 陆西说,看到我,他也充满了学习的动力。不过他的动力来源是,我这么爱吃,他倘若不努力学习好好工作的话,他怕会养不活我。 好没面子的说。 我妈对陆西的造访从来都没表示过任何异义。想想看,她从小就重男轻女!姚飞老爱看着我笑得一脸诡异,吵着要找姐夫要封口费。我作势要打他,脸红的不行。呵,我的十七岁,冬天的风都带着泥土的清香。 班上的情侣分分合合,气氛太压抑,学习太紧张,大家都需要一种轻松的调剂。我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跑到陆西身边诉苦。他习惯了神神叨叨的我,总是耐心的听我说完,然后言简意赅的给出安慰或者意见。真的,我喜欢这样的他,这样的他明白我需要的是倾诉而不是长篇大论的道理分析。 大概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我笑容背后的内容。 第54章 寒假里,久不联系的初中同学居然叫我去参加同学聚会。上高中以后,因为大多数人不在一个学校,加上我家又搬了,很多人已失了联系。说失去联系,其实也不尽然。初中的同学录还在,那上面的电话号码也未必都发生了改变,可是如果不打,它们也只能是一串串阿拉伯数字。 陆西陪我回初中。 什么叫时光如梭,纵使相逢应不识,才三年的时间,一张张已经长开的脸,只残存着朦胧的印迹。真丢人,我向来不擅长记忆别人的面孔。看到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只觉得头昏眼花,除了千篇一律的傻笑还是傻笑。好在我初中时是班长,同学们多半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只要对他们热情的笑,回答一声“你也来了”就行。 有同学对陆西指指点点半天,把我抓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问我,班长,这位是谁啊,我印象中我们班以前没有什么帅哥。她旁边的男生立刻抗议,你叫什么话,眼睛近视成这样还不配眼镜。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同一届的好几个班都搞同学聚会。最后他们竟然占用了学校的小礼堂,把桌子拼成一张大桌,从周边饭店里端出来的饭菜全部放在上面,一百多号人围着桌子吃自助餐。我看那中西合璧的餐桌,瞠目结舌,表示敬佩。我在人群中默默地寻找,没有看到那个笑起来眯成一条亮晶晶线的男孩,心中说不清的滋味。自斟自饮一杯果蔬汁,对着空气,为往事干杯。 同学大都已经脱离学校,念中专技校的几乎已经全部工作。初中以后没有求学的几个女生甚至都摆过了喜酒。听她们绵里藏针的比较各自的婚礼排场和嫁妆,我悄悄的转到了别的方向。不是说心存什么芥蒂,只是她们说的话我插不上嘴,傻站在那里也不是个味道。 陆西是自来熟,同学们对他比对我还热情。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他竟然绕过那么多人走到我面前,敲敲我的头,姿态亲昵,怎么又不乖?旁边全是会意的暧昧笑声。我面上一红,刚好姜焱跟一个男生边说话边往我们的方向走。我仔细看了看,不由得惊喜出声,地瓜! “拜托,班长。”地瓜苦皱着一张脸,“你不会永远这么叫我吧。” 我讪笑,以前一直地瓜地瓜的叫,现在他的大名我反而不记得了。 “你最近还好吗?”跟姜焱寒暄了几句以后,我转头关心我的前桌。 “好,他怎么不好。”有同学凑过来抢着回答,“同人不同命,一样是念技校的汽修。这小子走狗屎运,竟然进了N汽,每个月四千大几的工资,自己都弄了辆车开了。” “嘿嘿,班长,你别听他嘀咕。”地瓜捶了那个男生的脑袋一下,叱道,“有点出息你好不好,我不过也就开了辆富康。” “有车一族了你还哭穷。”我笑着拍他的肩膀,“不要告诉我,这次同学聚会也是你出的资。” “老同学么,好久不聚了。”他轻描淡写,竟然没否认。 我暗暗吃了一惊,这小子,还真是个大方的主。 “班长你今年要高考了吧。”地瓜笑道,“看上哪所了啊?” “没办法。”我摊摊手,“我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 我朝姜焱走过去,她跟旁边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就把我拉到人少的地方。 盘子里的水晶肴肉分几片给我,她笑着问,怎么样,小日子过的还滋润啊? “问我?”我斜睨他,嘴巴一努指向地瓜,“生活幸福的女人晓得关心人家呢?” 她顺着我视线的方向看到地瓜,笑着摇头,麦爻,你想太多了。 “怎么?你们没有在一起?”我惊讶的神色来不及掩饰,支吾道,“刚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姜焱漂亮的杏子眼要笑不笑的睥睨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可是……”地瓜未必时过境迁。看他努力想表现自己的劲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没有什么可是。”姜焱不耐烦的打断我的话,“我说过,我不想守着一个小超市过一辈子。” “地瓜也有自己的工作啊,四千多一个月,都赶上我妈了。”我心中感慨万千,等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还不知道那张凝聚了我大好青春时光的文凭能卖几个钱。 “四千多的工人也是工人。”姜焱无心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突然问我,“麦爻,倘若换成了你,你会不会选择他。” “嗐。”我啼笑皆非,“这根本不具有可比性。” “为什么不具有可比性?”她反问。 我哑然,这个答案明显到我无法说出口。 “你还好吗?”我去取了一些小馒头,分给她几个。 “一般般吧,准备文化课考试比较吃力。”姜焱漫不经心的回答。 “文化课考试?”我有些惊讶,“你还没有工作吗?”我记得幼师也是三年制。 “我打算接着上学。”姜焱笑笑,“怎么,叫你大吃一惊了?” “有点。”我老实点头,“坦白说,我真有点惊讶。” “在学校的时间越长,我越能够清楚的明白,读书对我们这样的女生有多么重要。”她把咬了一口的小馒头又放回盘子,淡淡的微笑,“投胎由不得我作主,家庭环境决定了我别想结识什么条件优渥的男人。我上的学校,接触的人群,没有提供给我灰姑娘参加宫廷舞会的入场券。以我目前的学历,大概也只能回村里的幼儿园当老师。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的读这么多年的书。苍天为证,我有多讨厌这些东西。”说到后来,她已经是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强悍的女人啊,你要是出色到男人只能仰视你的地步怎么办。 “没关系!”她纤纤玉指一挥,记忆中那个表面文雅,内心彪悍的女人又回来了。 “倘若我像女王一 样优秀,王子对我退避三舍,那么我就去找皇帝。” “好!有志气。”我拍拍她的肩膀,大方的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有问题联系我,我已经被专业的学习打造为考试机器,知识未必掌握的牢,考试技巧老师肯定讲了不少。” “那我记下了。”姜焱笑嘻嘻的看我,“我本来也没打算浪费你这份资源。” 我笑笑,看桌子的那头还在高谈阔论的地瓜,有一点点的可惜,有一顿喜宴吃不到了。 中国人的习惯,聚会等于宴会。等到酒足饭饱,插科打诨完毕,聚会也就结束了。陆西带我去我们念书的小学。没办法,虽然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才几年不见,她就毫不留情的抛弃了我。走在马路上,我已经分不清方向。街面上以前的建筑几乎全部改头换面了,我看着它们只以为自己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不明白陆西是如何准确的找到正确的路的。问他,他也只是笑着答,总得给我个体现男朋友价值的机会不是。 小学的看门大爷怎么也不肯放我们进去,陆西居然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南京塞到大爷手中。刚才还义正严词的大爷竟然表情悻悻,叮嘱了几句“别在里头撒野太久”就开门放我们进去了。 小学校园倒是与我记忆中的形象差别不大,新盖的一幢大楼也没有阻断我思绪的联系。我们在校园里行走,不时指着什么回忆“那个时候怎么怎么”,说到好玩的地方,两个人都大笑起来。这里,承载了我童年的多少欢笑和泪水。再想起来,能够清晰的记得的竟然全是每个微笑的瞬间,就连当初觉得糗到不行的事情,现在来看,都是天真娇憨的可爱。 “你看,你看,”我指着教室的窗户嚷,“那时候我就是从这里翻进教室给你找钥匙的。” “真翻进去了?”陆西眯起了眼睛,“我怎么记得有个人被吊在了半空中。” “起码身体是进去了嘛。”我底气不足,虚虚的辩解。 “是啊,然后头还在外面,不停的哭。”陆西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他轻轻碰了碰我的眼睛,“麦麦,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有多恨自己,只会哭,都没有办法救你。” “你哭了吗?”我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我怎么印象中你挺勇敢的,从小就没看你哭过。” “还不是被你给吓的。”他没好气的拉拉我的头发,“那么小的时候头就那么大。” 我嘿嘿的笑,跳起来抱着他的脖子,陆西,你背我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揉揉我的脑袋,柔声问,怎么想要我背你呢。 “就是想嘛。”我垫起脚尖,鼻子凑到他脖子上去嗅嗅,真好闻。 “好。”他半蹲下来,笑着说,“这可是个重体力活。” 小学的跑道铺着煤渣,天冷气候干燥,跑道泛着灰白的色泽。陆西背着我,绕着跑道慢慢的走。跑道是圆的,所以永远也不会有尽头。我喜欢这种感觉。我的头贴在他的肩膀上,鼻子一呼吸,感受到的就是他身上的气息,我所熟悉的,淡淡的薄荷香气。 “陆西,你打算报什么学校啊?”我想起地瓜问我的问题,心中微微一动,手下意识的圈紧了他的脖子。 “复旦啊。” “啊?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清华呢。”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感觉突如其来,我发现的时候,自己也很惊讶。 “当然不会。麦麦,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沉默不语。外婆胃癌手术以后,每一天的生命都是老天爷的赏赐。我不想离她太遥远,上海是最好的选择。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然而他却知道。 他知道。 我心里糯糯的,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轻轻的唤他的名字,陆西。 过了一会儿,我的笑脸开始垮下。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上清华北大了?” “嗯,当然。” “啊!”要不是姿势不方便,我肯定配合的摆一个捶胸顿足的造型,“这样的话,你不是拿不到五千块钱的奖金了吗?”我们学校为了刺激大家努力出高考成绩,高调宣布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每人奖励五千,该生的任课老师瓜分四万块钱的奖金。(不知道复旦的校长知道了会不会吐血。) “五千块钱啊,好多哦,可以买多少好东西啦。”我兀自扳着手指计算,五千块,换成一元的硬币可以放在布袋里当凶器,真的好心痛。 “喂——”陆西哭笑不得,声音带着恨意,“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嘻嘻的笑了起来。 “陆西,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你说呢?”他不答,调整了一下手的姿势,反问我。 “是……我不猜啦!”才不要猜,猜早了要被笑自作多情。 “猜猜看,我看你是不是迟钝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陆西空出一只手,揉揉我的头发。 “喂!你工作时能不能认真点,不要让我掉下去哦。”我咬了口他的脖子,肉质真好。 “我背的是一只小狗吗?”陆西低下头,作势要咬我的手,我“啊”的尖叫。 “说说看啊,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他继续引诱我,口吻好似狼外婆。 “你不许笑我!”我仔细想了想,“初三你坚持要我报一中的时候,是不是就有点喜欢我了。” “那时候早已经瓜熟蒂落了,哪会那么迟!” “嗯,还要早啊。”我再往前推算了一段时间,“该不会初一那年暑假,你去学校接我放学,就居心叵测了吧。” “不是,还是太迟。” “喂!你那时才多大啊!”我惊呼,“陆西,不要告诉我,你从小就动机不纯。” “呵呵,我是从小树立起宏伟远大的人生目标。” 嘿!真看不出来,陆西也有这么嘴贫的时候。 最后他告诉我,三岁那年,我被他家的大狗吓得病倒,躺在医院里,满嘴胡言。陆奶奶责备他,麦麦妹妹真吓傻了你可怎么办。他说,那我就照顾麦麦一辈子。 呵,油嘴滑舌,我才不相信五岁的他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呢。 可是,他的甜言蜜语,我爱听,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第55章 陆妈妈打电话邀请我一起吃晚饭,我在话筒里“啊”了一声,然后就胡乱点头说好。挂上电话,我回过神来,一声尖叫,立刻奔回房去打陆西手机。我妈在客厅里打扫卫生,看我这样,免不了嘀咕一句“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一惊一乍”。 “陆西,你妈妈要我一起吃晚饭。”我的声音听上去像哭。 话筒里头传来他闷闷的笑声,陆西在那头吃吃的笑。 “我妈说要请你吃晚饭,没说要吃你。”他笑着说我,“你怎么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喂!你没有在她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吧。”我有点紧张,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是地下情。敏感的时期,把这种事情抬上桌面,大人们肯定会心有疑虑。 “什么叫胡说八道?”陆西越来越有调侃我上瘾的趋势。 “讨厌!”我不由自主的撒娇,“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着,麦麦。”他的声音认真起来,“我会在适当的时机跟叔叔阿姨说这件事的。你就不要担忧任何事情了。” “喂!”我嗤笑,感觉有点怪怪,“那你是不是要打扮一新,拎着礼品,上门提亲啊。” “这是个好主意,我会把它列入103天以后的计划当中。”陆西一本正经的口吻。 我哑然失笑,别闹了,还是说一说你妈为什么要请我吃晚饭吧。 “很奇怪么?”陆西倒不觉得什么,“我不也经常上你家吃饭。可能是我妈觉得她儿子老是上人家吃白食,应该有点表示。 ,别紧张,早晚都得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嘁,谁跟你是一家人。”我翻了个白眼,想到这是在打电话他又看不见,自己先笑了起来。 “哟,我刚才说是你跟我了吗?”他坏心眼地挑我的语病。 “喂!”隔着电话线见不到真人面,我的胆子也比较大,“你现在坦白从宽还来得及,不是跟我,你打算跟谁啊。啊?——” 挂了手机,我跑出去跟我妈讲,陆西妈妈邀请我吃晚饭,今天咱家得少一双筷子。 “嗯,少一双筷子,顺便少准备一半的晚饭。” 瞧我妈说的都叫什么话,好像我一个人吃的比她跟我爸加起来还多。也不知道是谁看我少吃一口饭就开始念叨“今天怎么呢,胃口这么差!是哪儿不舒服了还是饭菜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妈下次就帮你做。” 陆妈妈开车来接的我。我妈跟她在玄关里寒暄了几句,要我别调皮。说来也奇怪,我跟陆西相处的时间远比跟孙郴长,但我妈跟陆妈妈始终只是泛泛客气的点头交,远不如和孙妈妈熟络。想到孙郴,我心中有些黯然,上个学期在学校里就鲜少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否还好。 “喂!我都说了,有我在,你不必这么紧张。”陆西在我神游太虚的时候,好笑的在我眼前大手晃来晃去,压低了声音,“你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我是贼?”我眼睛一挑,反问,“我偷了什么。” “我的心。”他脱口而出,然后察觉到自己的孟浪,他先尴尬的转过了头。 我也不好意思的看车窗外,外面的枯树灰黄,枝桠孤独桀骜的林立于寒风之中。我偷偷的通过后视镜观察陆妈妈,刚才我跟陆西说话的声音虽然低,但车子就这些空间,不敢保证没有钻进她耳朵里。 她会怎么想我?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女孩太放肆,一点都不知矜持。想到这里,我更加忐忑不安,又抬起头飞快的扫了后视镜一眼,没想到正撞上陆妈妈对着后视镜对我微笑。我真的做贼心虚,立刻把头移开。陆西见状,扑哧一笑,干脆把我的脑袋半拥进怀里,揉着我的头发看他的母亲。我窘迫极了,又不好太大幅度的挣扎,只能憋气憋到车子停下。 出乎我的意料,陆妈妈并没有请我在家吃饭,而是在家日本料理店订了位置。因为一些历史上的原因,N的日本料理店并不多,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吃日本料理。坦白说,我虽然不喜欢日本这个国家,但却欣赏他们的生活方式。同样是以蔬菜谷物为主食的东方饮食文化,中国菜明显油煎爆炒的太多了,白白浪费了众多营养成分;在这方面,日本料理就小心翼翼的多,更加符合营养学的标准。当然,我痛恨他们的生鱼片,不关乎民族大义,只是我家的猫尚且不吃生鱼。 身着和服,踩着哒哒木屐的服务小姐把我们领到预定的包厢里,这样封闭隔离的包厢很适合情人絮语。陆西看我一脸呆呆的样子,又笑了,你在想什么。陆妈妈点好菜,笑着问我们要不要来点清酒。我连忙摇手拒绝了。我能够喝的,是三杯红酒。 陆妈妈随便问了问我的学业和家人的健康。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轻易将人带入她设定的情绪中去,我十二岁的夏天,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感受到了。这么些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无所谓高兴不高兴,起码在她的调动下,我的心情已经不再那么紧张了。别问我为什么紧张,我也说不来。 “麦麦,你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陆妈妈帮我布菜,微笑道,“尝尝这个,银鱼茶碗蒸,味道很鲜美。” 我连忙道谢,有些奇怪她的问题,当然是上大学了,我打算报考上海的学校,离家近。 “嗯,你的朋友中没有人决定出国去开开眼界吗?” “怎么没有。”我笑着说,“我的好朋友现在就已经人在大马了,大概半年后不出意外就有机会碰到威廉王子。班上有些同学正在申请,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阿姨,你干嘛 问这些——”我的话戛然而止,心中警铃大振。 陆西面色已是一沉,他不悦的看自己的母亲,有些恼怒的开口,妈,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竞赛拿奖加分以后就可以选择我想上的学校。 “你只是加二十分,又不是被保送清华北大。”陆妈妈被儿子这么一嚷,口气也有点不高兴。 “谁说我要上清华北大了,我准备去复旦。”陆西的脸完全拉了下来,“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的。” “你这孩子,妈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哪有人家里辛辛苦苦帮他安排出国,他反而不乐意的。”陆妈妈目光转向我,“麦麦,你倒给阿姨评评理,他这样子是不是不应该。” 我处境尴尬,只能含混的回答,复旦分数也不比清华北大低。 刚好这个时候服务员又端了新的料理上来,包厢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我吃着陆妈妈殷勤的夹给我的醋三文鱼,心里苦笑,果然是宴无好宴。 “对不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包厢里的气压太低,这母子俩除了给我不停的布菜以外,就没干别的事。虽然日本料理以碗小料少吃不饱而著称,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我的肚子还是有点胀。 “我们一起吧,你不熟悉路。”陆妈妈站起来,陆西也跟着要起身。 “你留下。”她对自己的儿子微笑,“放心,妈妈只是单纯的去补个妆。再说,包厢里一个人都没有不好。” 我跟在陆妈妈的身后,心里后悔,以后就是不知所措也不要闷头大吃,肚子是自己的,不舒服的也是自己,太划不来了。 我在小间里解决问题,陆妈妈在洗手台前修补妆容。总在马桶上蹲着也不是事,我硬起头皮面对她。 “好了?”陆妈妈展颜一笑,收起化妆包,亲切的转过头看我。 我回以微笑,静静等候下文。 我还没傻到真以为她是单纯的陪我来洗手间。婆媳过招七百回,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风吹草动。 “麦麦,你倒是帮我说说西西啊,这孩子,一点也不理解我们为人父母者的苦心。”陆妈妈皱着眉头,“这孩子怎么性子随他爸,一点也不像我,只会偏安一隅,连走出去见识见识的心都没有。” “陆妈妈。”我突然涌现出无名的疲惫,只觉得进退维谷,尴尬的不能再尴尬。 “这是陆西他自己的事,关系他的前程,我不好随便给出什么意见。”我低低的回答,转而又笑,“再说,陆西决定的事,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麦麦——”她亲切的搭上我的肩膀,声音放柔,“陆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们劝劝西西,毕竟来日方长,他现在年纪还小。男儿志在四方,趁着年轻,应当出去多长长见识。” 我笑容愈发勉强,喃喃道,陆妈妈,我无能为力。 我不愿也没有权利去要求陆西离开,他的人生,应当由他自己选择,而不是我们旁人自以为是的去安排所谓的锦绣。 “麦麦,如果你愿意的话,陆妈妈也可以帮你安排出国的事。”陆妈妈笑的意味深长,“陆妈妈也年轻过,理解朝朝暮暮的期盼。” “陆妈妈——”我脸涨得通红,有种被误会被羞辱的愤懑。 “真的没关系的,刚好你跟西西搭伴出去,女孩子心细,我还少操点心。”她语调温柔,神色亲切而温和。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抿了下嘴唇,“陆西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不是我所能左右的。还有,谢谢陆妈妈的好意,我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我想多点时间陪伴我外婆。我不想我的人生留下遗憾。” 说完我就怀着莫名的屈辱感匆匆从她身边走开。走到店门口时,又觉得这样做实在有失礼貌,况且丢下烂摊子给陆西收拾,我不是惟恐天下不乱么。 再不愿意,还是得回包厢。奇怪的是,陆妈妈并不在包厢里。 “你回来了。”包厢门一拉开,就看见陆西温柔的笑脸。见我后面没有人跟着,他又加了一句,“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吗?不要管她。”他脸上浮现出苦笑,“有的时候,我妈确实过于强势,习惯把在公司里的领导地位带到家里去。你别生气——以后我们可以搬出去住。” 我差点没被寿司噎到,哭笑不得地睨他,迟疑道,陆西,你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远了。 “不远的。”他探过小矮桌揉揉我的头发,轻声道,“麦麦,我喜欢规划人生的时候把你考虑进去。” 我心中一暖,刚才的愤懑也微微扫散,随手拿起寿司塞到他嘴里,低声嘟囔,吃你的东西吧! “其实你妈妈也没跟我说什么,还不是要我帮忙劝你出国。”我想想,没必要隐瞒。感情本来就不是可以看得到摸得着的实体,如果什么事都要玩大家一起猜猜猜,只会无事生非。 “那你怎么说?”陆西微笑着看我,乖乖咀嚼着我塞到他嘴里的寿司。 “能怎么说。”寿司还温热,可是我的肚子已经饱了。我双手一摊, “尔非鱼焉知鱼之乐。你的人生,应当由你自己选择,而不是由我们这些旁人自以为是的安排所谓的锦绣前程。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那么你呢?”陆西看我的眼睛,“你是怎么想的。” “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笑,“这是关系你前途的大事,多少人一生的命运就在升学上改变了。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包括你选择离开。即使我心里有再多的不舍。” 他抓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浅浅的微笑,你是笃定了我舍不得你,才说的这么轻松豁达吧。 我想了想,老实作答,也许。 大度优雅都是胸有成竹占据有利地位人的特权。倘若狼狈不堪,朝不保夕,谁还能这般轻松自若。 他笑了起来,把手拉到他面颊摩娑,低声喟叹,麦麦,我的麦麦。 我的手在他的面颊和手掌之间,正面反面都是温暖的。 寿司都要冷却了,陆妈妈还是没有回来。我们都觉得有些奇怪,陆西打她妈妈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我妈大概有什么事情在忙。”陆西放下手机,微笑道,“等吧。” 我笑笑,倒也无所谓。 服务小姐进来帮我们撤下空盘子,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包厢的纸门拉开了半道,一个长发挽成髻的女子探出头来向过道那头张望。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尽管隔着服务员小姐,尽管灯光昏暗,尽管只是匆匆一瞥,我还是毫无困难的认出了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是我的小姨。 姨父最不喜欢的就是日本料理。 晚上不应当吃那么多鱼,容易反胃恶心。 我连忙转过头,不想叫她撞见。幸好服务小姐很快就拉上门,就在纸门合闭的瞬间,对面的纸门也拉上了。 “麦麦,你怎么呢。”陆西奇怪的看我,“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是啊,我的肠胃翻江倒海;可是我不舒服的何止是肚子,我整个人都难受的不行。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这里太闷了。”我急忙起身,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陆西。千防万防防不了家贼,前怕后怕最怕家丑外扬。 “大概空调温度太高了。”他歉意的笑笑,“对不起,我以为你怕冷。” 我胡乱的点点头,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我想我需要冷水洗一把脸,我的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奸夫淫妇坦然无度,倒是撞见的人眼睛生疔,生活还真是讽刺。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我听到了陆妈妈的声音,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爱娇。 “哟,你可舍得出来了。” 我有些奇怪,往声音的方向扫了一眼,那里是放盆景的角落,灯光晦暗不清。 “看你说的,你一召唤,我能不出来吗。”黑暗中,我只能勉强辨认出那里有两道身影。 我摇摇头,大人们说话还真是,叫人听了该往什么地方联想。我也见识过小姨姨父和我妈的一些同事,越是政府官员,越是热衷于开这些带点暧昧颜色的玩笑,真叫人不舒服。我懒得再听她跟故人的寒暄,自己进去用冷水拍了拍脸,烦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一点。 我理好额发,对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嗨,我亲爱的麦麦,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影响了你的心情。出了洗手间,耳边飘来一句“这种飞醋你别吃,你可是我的知己,醉时同交欢,醒时各自散。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我还真怕“红粉知己”这四个字,简直是男人标榜自己“风流不下流”的最好幌子,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你少说得好听了,还知己呢,那块地怎么扣在手里,老是不肯批?你这个人啊,喜新厌旧,一点点良心都没有。”陆妈妈的声音似嗔还娇。她保养得好,自身底子也好,四十好几的年龄,看上去跟三十出头的少妇差不多。 “你也知道,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上面不还有人握着支笔。你放心,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粥大家喝,不会短了你的那份。”男子的声音压的低,话语都是模糊的。 我不想被撞破沾上不必要的麻烦,赶紧轻悄悄地走了。 那个人应该也是个政府官员吧,什么批地不批地的。我不无感慨的想,像这样的人短不了公款吃喝的机会。苍天啊,我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大摇大摆的公款吃喝。 瞧这点出息!难怪我妈说我绝对不能当官,否则也是一蛀虫。 “怎么这么长时间?”陆西担忧的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了。我妈怎么耽搁这么久,我先送你回家吧。” “陆妈妈碰到她一个朋友了,他俩在聊什么生意上的事。”我谨慎的开口。 “聊得未免太起劲了些,打电话都没人接。”陆西皱眉,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起身道,“算了,我们先走吧。” 这时候包厢门忽然被从外面拉开了,陆妈妈言笑晏晏,不好意思,让你们俩等这么长时间。 “耳环不小心掉了一只,叫我好找。急得我六神无主。” 陆妈妈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绯红,倒真好像低头寻找了半天东西。 陆西笑道,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先送麦麦回家了。 “是该回家了。”陆妈妈也笑了起来,“好女孩,应当晚上10点钟之前回到家里。” 我们出包厢的时候,一个男子从洗手间的方向走来,神色匆匆,进了对面包厢的门。我下意识的咬住嘴唇,我没有料错,小姨共同进餐的对象是孙伯伯。 真不愿意再使用“伯伯”这个称呼,简直是在糟蹋! 陆妈妈应当认识他,一个房地产商岂有不认识本市土地爷的道理。但是她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连打个招呼都省略掉了。我苦笑,成人世界有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不用看,人家也知道他是到这种地方会情人,打了招呼反而彼此尴尬。 送我回家的路上,陆西忽然问陆妈妈,你今天有没有碰到什么朋友。 陆妈妈愣了一下,摇头道,给我预定位置的经理还算不上是朋友。 第56章 下学期一开学就是第一次模拟考试。行色匆匆的老师,睡眼惺忪的学生,教室后面黑板上醒目的倒计时,无不提醒我们高考的逼近。被保送的学生已经回家预习大学课程,出国的同学也早在千里之外;一下子,旁边空了好几个位置。我看着那些空荡荡的孤单的桌椅,想到不久以前他们的笑脸还在我面前洋溢,只觉得莫名的伤感。离别终究会有这一天,只是我还放不开。 班上最轻松的就属那个父母都是上校的男生。他每天捧着本玄幻小说在异时空喜怒哀乐,超然于世外。有一次他一本正经的跟我讲,麦爻,别看你们这些人整天埋头苦读,将来未必会有出息。 像我,只要我愿意,N大的门随时为我敞开。我听了,笑笑,不置可否。各有各的门路,六月份考学生,七月份考家长,条条大路通罗马。 柏子仁嗤笑,井底之蛙!今年会严打高考后门,就他家那点底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哩。 后来还真被柏子仁说中了,夸下海口的男生确实进了N大,不过是本三。这倒是可以摆上门面从大门进去的。 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常常需要用力呼吸才觉得空气够用。一张张的模拟试卷,一份份复习大纲,不到一百天的时间,却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有的时候睁开眼睛想到高考近在咫尺心都要在瞬间停止跳动,有的时候却恨不得立刻考完拉倒。陆西不厌其烦的开导我,一个人承担着两个人的压力。我只有在无理取闹后才会心存愧疚的看他,他每次都拍拍我的头,再宽慰我几句。我的男孩儿,用他自己的方式支持我走过艰难的青春旅程,忘记了他自己也在泥泞中跋涉。 高三的下学期有个很特别的节目,成人仪式。全校的高三学生都要下楼到操场上集中宣誓。先下楼的同学冲楼上喊,喂!下来啊,成人了。上面的人叫嚣“不下去又怎样?”。 “不成人就成虫!” 大家都笑了起来。 是谁带领我们宣誓的,是谁引导我们说出成人的誓言。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我们看着彼此生气勃勃的脸,兴奋自豪洋溢于所有人的眉眼之间。 学校的宣誓仪式结束以后,又从每班抽出几名学生去参加全市高三学生的成人仪式。因为学校离市政府比较远,来回耗时甚长,大家都张三推李四。班长为难了半天,终于将罪恶的黑手伸向我。苍天,人长的面善也是罪过吗? 我悲愤地下楼集合,耳朵里塞着MP3听英文歌,手里还拿着英文单词念念有词。学校派了校车送我们到目的地,车窗外一路倒退的风景。广场上人山人海,全是身着校服的高中生,每一张微笑的面庞都是一幅青春的画面。宣完誓,带队的老师告诉我们校车出故障了,学校刚派了车出来,要我们耐心等一会儿。 竟好像是偷的浮生半日闲。大家象征性的抱怨以后都不约而同的微笑,彼此交换着庆幸的喜悦。等车的地方是不是市民广场?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蔓延苍翠的碧色,青草绿树郁结成网。一抬头,是湛蓝湛蓝的天空,俯眼即是流淌了无数岁月的碧澄河流。河边还有柳树吧。我们几个女生搞破坏,用柔软的柳枝和不知名的野花编成了花环,幼稚的往你的我的头上戴,追逐着嬉闹。那里离公交站台近,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可爱的宝宝等车。我们都发现了宝贝,争相过去逗弄小宝宝。睫毛长长弯弯翘翘的宝宝一点儿也不认生,对着我们甜甜的笑。我见状自夸,想当年啊,我也是可爱宝宝一枚。旁边的人盯着我的脸默哀三分钟,沉痛道,怎么大了就成这样。 “麦麦——” 我诧异的回头,孙郴对着我微笑。 “你……你怎么来了。”我好久不见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你说呢?”他笑。 我理解的点头,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最近还好吗?” “你最近还好吗?” 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的微笑。 “我还好,你呢?” “我还好,你呢?” 我们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你学校申请的怎么样了?”孙郴帮我买了瓶绿茶,四月的阳光,明媚的叫人吃不消。 “基本上已经成了,只是牛津要求我参加国内的高考,超过600分就能拿到他们的奖学金。”孙郴自己喝了口矿泉水,他一向不喜欢花花绿绿的饮料,嫌没营养。 “喂!他们也太强人所难了。”我惊呼。要知道,申请牛津以后,孙郴已经鲜少在学校出没。我们高考的总分也就750. “喂,麦麦——”孙郴故意眯起眼睛看我,“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考不到?” “当然不是。”我连忙摆手,差点没把绿茶给溅出来,“小哥哥你的超人实力我怎么敢小觑,只是你好像很久没有上课了。” “麦麦,别担心我。”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温暖的笑容。 “高中的课程实际上在高二的时候就基本上结束了,我趁这两个月再好好复习一下,问题应当不大。”他拍怕我的头,“麦麦,放心吧,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嗯,前两天浅浅回国了,她在大马还算顺利,大概九月份十月份的样子也会到英国去。这个样子的话,我的两个好朋友都到英国了。浅浅看着我说,你可别哭啊。她真傻,她有美好的前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呢。不过浅浅瘦了好多,眼里多了不少沧桑,感觉没有以前快乐了。呵呵,我原本以为她会意气奋发斗志昂扬的。……” “麦麦,你想跟我说什么?”孙郴沉沉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忽然头一低,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好好保重。 他愣了,点点头,你也一样。 “孙妈妈也会去英国吗?”我想转移话题,结果似乎选错了方向。 “嗯,我们大概一道成行。”孙郴透过矿泉水瓶看天空中的太阳,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我想,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真的是这样吗?伤害已经造成之后还能够若无其事地沿着原先的方向走下去吗?我不知道,我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我只知道,当恶之花已经绽放,必定会有人承受妖艳背后的噬人痛苦。只是本当为此付出代价的原不应是无辜的孩子。 周六晚上陆西跟我回家吃饭。平常一有空,他就往我家跑。我妈一个劲的给他夹菜,满眼慈爱的看他。我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她老早就重男轻女了。何况人家讲,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呸!我都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姚飞这个臭小子对我挤眉弄眼,嚣张道,老姐,你在家里的地位可是直线下降啊。我在桌子底下踢他,结果不小心踢到了我妈的脚,好惨! 用完晚饭,我们在一起看了会儿书。陆西看看时钟已经指向九点,照例站起身准备告辞。话没出口,我妈先和颜悦色的端了两杯牛奶进来。 “西西,都这么晚了,你就在阿姨家住下。你妈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临时有个应酬,脱不开身过来接你。要你先在我家住下。” “阿姨,没关系的。”陆西温和的微笑,“我妈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可以搭车回去。” “孩子长的再大,在父母眼中也是孩子。天都这么晚了,别说你妈妈,阿姨我都不放心你走。”我妈故意板起了脸,“除非你是嫌阿姨家地方小,没你家宽敞豪华。” “阿姨——”陆西犯难的看着我妈,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我妈不由分说,盖棺定论。说来也奇怪,傍晚放学时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却突然打起了雷。 我妈笑了,指指窗外,道:“下雨天,留客天,留客不?留!你看,老天爷也叫你留下。” 我听见外面已经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也拉拉他的袖子,喂,你还是别走了,被雷劈了怎么办。 陆西哭笑不得,麦麦,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妈自顾自地把书房的沙发床铺下,拿了床单和被褥出来收拾好,笑着对陆西说,先将就一下吧。 陆西偷偷在我耳边说,这场雨下的可真是时候,我又可以多看你一会儿了。 正说着,我妈已经在外面催促陆西去洗漱了。我笑着把陆西推出门外。 我虽然对我妈的想一出是一出有点头大,但想到陆西今天晚上就跟我在同一个屋檐下,感觉真的好甜蜜。 再温了一会儿书,相互说两句打气的话,我们各自回房休息了。 临睡前收到陆西发给我的短信,今天晚上,真的好温馨,真想以后天天这样。 我想说,me too。可是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只好回复他一个微笑的头像。 多久没有跟陆西一起出门上学了?好像小学以后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星期天的傍晚,陆西和我一道吃完我妈准备的晚饭,开开心心的一起步行去上学。我弟推出他的自行车,对我做鬼脸,笑嘻嘻的说,我识相,不在这儿发光发热。我毫不淑女的踹了他的后胎一下。我弟差点没从车子上摔下来,一脸不置信地看我,苦着脸,姐,在陆西面前,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我鄙夷的藐视他,切,我什么样,他比你更清楚,你老姐我这叫真性情。 姚飞咬牙切齿地瞪我,同情的看陆西,陆西同志,革命的道路充满了荆棘阻遏,你就当收服一个祸害也算造福社会吧。 说罢在我飞脚奉上之前溜走了。 我气得在后面大喊大叫的威胁,姚小飞,你晚上敢回家试试! 陆妈妈的公司在海外上市出了点问题,得立刻飞过去处理。她打电话给我妈,语带歉意,希望我妈能够帮忙照顾陆西的饮食起居。 “没问题。”我妈对着电话笑,“西西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挂了电话,我妈得意的看陆西,听到你妈怎么说了吧,你啊,就老老实实的在阿姨家住下。 “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你不许烦我。”我笑嘻嘻的拈了颗她正在剥的,准备用来烧鸡的栗子。 “嘿,你这丫头!都不晓得洗洗手。”舅妈瞪了我一眼,笑了。 “舅妈,你辛苦了。”我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轻声道,“你又要上班又要忙家里,还得照顾外婆,真的会好辛苦。” “这有个啥啊。”舅妈拍拍我的脑袋,“人哪能不讲一点良心。我平心而论,如果妈一向对我不好,我肯定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可是妈对我好,比对自己的女儿还好,我能对她不好吗?” 我想想也有道理,婆媳毕竟不同于母女,没有割不断的亲缘联系;唯一和谐的相处之道就是将心比心,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 相形之下,小姨这个女儿当的,让我都不得不帮理不帮亲。唉,我用力甩甩头,因果循环,用柏子仁的话讲,世间万物皆是前世的因,我在旁边瞎操什么心。外婆不还有我们一家和舅舅一家,还有冬冬,还有陆西,少了一个人也不会寂寞。 地瓜知道我们回老家的消息(外婆家住的镇子跟我家原先所在的镇离的很近),立刻嚷嚷着要出来聚一聚。我推说没有交通工具不方便,(我懒得出奇,不怎么喜欢出门。)结果这厮把他的富康给开来了,搞得我哭笑不得。 外婆在午睡,我们仨跟舅妈打了声招呼,静悄悄的挤上了他的车。大家都有安全意识,没人肯坐在副驾驶座,全在后面跟他胡侃。 “地瓜啊,你倒是有没有驾驶执照?”我担忧的看了眼车子,这可是一车四命。 “怎么没啊,班长,你忒瞧不起人了吧。”地瓜从兜里掏出个绿色的本子丢到后座。我还真跟我弟一起认认真真的检查了一遍。气得地瓜,一个劲的对陆西嚷,看看你老婆跟小舅子,都什么人嘛。 陆西扫了他一眼,转头问我,麦麦,钢印检查仔细没? 地瓜作吐血状,差点没把车开到电线杆上,被我们一阵笑骂。到了地瓜家,他爸妈热别热情的招待我们。听说我们是一中的学生,他妈招呼的更加开心。地瓜说他成绩不好,所以他妈看成绩好的小孩最顺眼。 “你这样不挺好的,有房有车还算是半个高薪。”我喝着地瓜妈妈煮的冰镇绿豆汤,里面还加了芋头,又甜又香。 “说到底也是卖苦力的,比不上你们文化人。”地瓜悻悻。 “喂!你可别说这种话。”我弟插嘴,“我们学校老师是文化人了吧,工资可没你高。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岁,也没几个有机会开上四个 轮子。唯一的有车一族我们英语老师,也是她老公送的奥迪A4。唉,不晓得我以后得忙活多少年才能攒到老婆本呢。” “小屁孩一个,还想老婆本呢!”我啼笑皆非,“姚小飞同学,你得搞清楚生活的大方向啊。” “看看这都什么人啊!”我弟鄙夷,“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地瓜跟陆西都笑了起来。 晚上地瓜爸妈非得留我们吃饭,我们再三推辞都不成功。主导权在我,好在我脸皮是三个人当中最厚的,(我没这么觉得,可我弟非要这么说,陆西还在旁边笑。)我的理论是只要不偷不抢,白吃白喝一顿也无可厚非。地瓜妈妈烧了一桌子好吃的,还特地不辞辛苦的蒸了八宝鸭。地瓜说是沾了我们的光,八宝鸭做起来很麻烦,他妈平常也鲜少弄。地瓜妈妈不停的帮我们夹菜,要我们有空多到他家玩。搞笑的是地瓜他爸,酒过三巡竟然还扒拉出把二胡来拉,一曲《二泉映月》我们愣是到了收尾的时候才听出来。地瓜心情很好,多喝了几杯酒,走路都跟螃蟹似的了,竟然还大着舌头嚷嚷着要开车送我们回去。 我发誓,此事无关乎勇敢与否and讲义气与否,纯粹是对生命的尊重问题。我们再三再四谢绝了他的好心办坏事,坚决自己搭车子回家去,舅舅到公交站台前接我们。舅舅舅妈还有外婆听表弟绘声绘色的描述,全都笑翻了。快乐会传染,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快乐一点,为自己,也为我们身边关心我们的人。 堂屋里,已经老的不愿意怎么动的猫猫眯着眼睛看欢笑着的人,它的胡子早不复小时候的柔软纤长。我走过去,摸摸它背上的毛,与记忆中的油光水滑不同,糙糙的,有一种絮草的感觉,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那份深深的温暖。我摸摸猫猫的脑袋,不敢肯定它的记忆里是否还存在着一个我。高中搬家以后,我家不方便再养猫,猫猫又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 “在想什么?”陆西蹲在我旁边,揉揉我的头发。 “在想猫猫老了,我们也已经长大了。” 生命是不是一个延续的过程,我们只能拥有一段美好,不会永远花团锦簇。但这一段美好也已足够,足够我们把它当作方糖奶精去抵御咖啡的苦涩;这样我们品尝的滋味依旧是芬芳。 “对,我们长大了。”陆西看着我,安安静静的微笑。 姜焱打电话告诉我地瓜出车祸的时候,我拼命的强调,你别开玩笑,今天不是愚人节。 今天不是愚人节,所以她没有开玩笑。这个玩笑太恶毒,谁都开不起。 我挂了电话就趴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那个男孩子,几天前还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他跟我们谈笑风生,说着好笑不好笑的话。可是现在他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下,去了另一个永远和我们的世界不再有交集的地方。我哭不出来,我的心情很难受,难受的连呼吸都觉得用力。为什么真实的生活永远这么荒诞,为什么命运总是以他的残酷无情来证明的权威之所在。我从未想过扼住命运的咽喉,我只是想和他相安无事,即使是方枘圆凿。可是他时刻都强调着他的主导权,狞笑着逼迫我们匍匐在他的脚边,即使哭泣着请求,他残忍凶狠的面容也是无动于衷。 我第一次知道生命有多么脆弱,今天睡去,明天或许有太阳,但我们未必有机会看到。 我没有告诉陆西这件事,因为它不是一个好消息。我知道地瓜的死讯很难过,我不想陆西也难过。高考前期的我们都脆弱,无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胸有成竹。 姜焱有多难过,她在电话里哀哀的哭。她的理智让她一早选择了拒绝地瓜,她的情感呢?我想起寒假里在她家过夜,她叹着气说,真没有比地瓜对我更好的人了。 “你又怎么呢?动不动就唉声叹气,现在连唉声叹气都没了,直接成了行尸走肉。”柏子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我撒气,我不说话也招他惹他了。 可是我没有力气跟他吵架,柏子仁对别人的事基本上无动于衷,我不担心这个坏消息会影响他的心情。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虽然我经常给人添麻烦。 “柏子仁,我有个好朋友死了。五一的时候,我还去他家玩过,他妈妈做了很好吃的八宝鸭招待我们,他爸爸还拉二胡给我们听,虽然拉的不好。我们说他是有房有车一族了,都从消费者质的飞跃成生产者了。可是他却出车祸死了,就在五一假期结束,他开车子回去上班的时候。柏子仁,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啊那天我还跟我弟检查他的驾照呢。那天他还跟我们一起吃饭喝酒,他妈妈煮了很好喝的绿豆汤,里面的芋头又软又甜。这个人,就这么突然死掉了。他爸妈也只有他一个孩子啊。” “麦麦——”柏子仁淡漠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声音低沉,“各有各的定数,生死有命。”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我的眼睛也许红了,我的声音在颤抖,“可是我还是很难过,他竟然就这样死掉了,没有一点点的征兆,他前两天还跟我们一起说笑。我想高考完以后就去我外婆家,我们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出去玩。转眼就物是人非事事休,约定犹在,他却不可能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好了,麦麦,难过的话,你可以哭出来。”柏子仁的声音反常的温和,他拍拍我的肩膀,“喂,如果太难过的话,我请你去吃东西怎么样。” 我忍不住笑了,柏子仁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坦白说,我只是有些惆怅。这种难过一半是为他的死,一半是……说不清楚的迷茫。”那个初中时跟着我和姜焱一起玩闹,经常逗得我们开怀大笑的男孩子一下子就不见了。生命,真是说不出来的荒谬。 “总要经历一些死亡的。这个地球上,每天都有婴儿出生,每天必然也有人死亡。只不过,那个故去的人凑巧是我们身边的人而已。”柏子仁淡淡的微笑,“这样说是不是很冷酷?” “事实的本身就很冷酷。”我也笑笑,不再说什么。 我放学的时候经过书报亭,以前我没有自己买报纸的习惯,家里有订,但是现在我心情不怎么好,我需要看一会儿报纸。书报亭的阿姨对我温和的笑,看我挑拣了半天也只是买了一份报纸都没有生气。 晚上写了一份试卷,我的心情又开始烦乱。陆西在洗澡,爸爸妈妈在厨房里给我们准备夜宵,姚飞上晚自习还没有放学。我从书包里拿出报纸,随手先翻了娱乐版。我这人忒的无聊,国计民生不关心,独爱八卦绯闻。呵呵,这本当就是一个全民娱乐的时代。 “麦麦——来,喝碗甜汤,别老是看书了。”我妈端着白瓷碗进来,我来不及把报纸塞到试卷底下。 “你怎么还在看报纸?!”我妈见到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火冒三丈。 我有些仲怔,不明白我妈火气为什么这么大。有的时候我看下去书跟我弟打闹,她见了也只是笑笑而已。而且她自己也经常说,不要整天盯着书,要多让脑子休息休息。 “这些,谁让你看这些的!”我妈气的把报纸纠成一团,愤愤的骂我,“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我说过要你别看报纸,你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我吓傻了,愣愣地盯着我妈。她刚才太过气愤,白瓷碗重重的顿在桌子上,里面的甜汤溅了出来,黏黏稠稠的沾了一试卷的软糯香甜。 “妈——我——”我呐呐不能言。 “怎么呢?”我爸听到声音走过来,看到我妈手里的报纸也皱起了眉头,“麦麦,你怎么不听你妈的话,非得看报纸?” “我,我——”我急急的蠕动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就是看张报纸吗?我父母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么。 “不看了!我以后什么都不看了成不成!”我莫名的怒气和愤懑膨胀起来,把手里的参考书重重的往桌上一掼,声音里夹着愤怒的赌气,“我要看书了,你们出去。” “你!”我妈气的脸色青白。我爸在旁边连忙劝她,好了好了,我们出去。麦麦又不是存心的。 到了九点一刻,我弟在玄关里大喊“老姑,有什么好吃的,我饿死了。”关门声还没落下呢。 半大的小子,吃穷了老子。我弟的胃口特别好,好的叫我羡慕。我现在就经常没什么胃口,吃东西都是自己硬压着,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你得多吃一点,这样营养才跟得上,这样你才能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应对高考。 “姐,吃东西了!”姚飞在外面敲了两声门,见我不应答,干脆跑进来,直接把我拉到饭厅里坐下。 我妈虽然脸色不好,但还是给我盛了好大的一碗。我性子随她,死犟。要我们开口向对方道歉,比登天还难。 晚上出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听见我妈低低的压抑的哭声。 “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了解我的苦心呢,非得跟我作对。我心里的苦有谁知道啊?当着她的面还不能表现出一分半毫,我这么些天我容易啊我。” “好了好了。自己的女儿你还能跟她一般见识?你又不是小孩子。”我爸当和事佬,“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现在是两个孩子最关键的时候。什么事情都等到考完以后再讲,你千万别在他们面前说半句。麦麦也不是有意要气你……” “我这还不是为她好,我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分心吗?这造的什么孽,竟然越闹越大,全都折腾进去了。……这高考再不完,我就得先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关心则乱。你也赶紧睡吧,明天早上还得给孩子们做早饭呢。” 我听到了关壁灯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我妈帮我剥好鸡蛋递给我,我咬了口洁白的蛋清,含混不清的说了一句“妈,对不起”。我妈愣住了,低着头扒饭,急急道,一家人说什么这种话。陆西跟我弟还有我爸都看着我们笑。 “嗳,你们几个,中午要吃点什么?”换鞋出门时,我妈突然搓手红着脸问。 大家面面相觑,转而大笑。 我弟说,姐,你这句“对不起”还真够值钱的。 到了教室里,柏子仁正皱眉看一份报纸。我见了,连忙要抢过来看。对待柏子仁,倘若开口请求,只会被他奚落,不如自己动手的好。他不习惯跟女生争执。 “抢什么抢!”柏子仁今天吃火药了,竟然当着我的面把报纸给撕了,团成一团,远远的丢进讲台边上的纸篓。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众目睽睽之下,全班的同学都盯着,他居然这样让我下不了台。我面色一沉,重重的把书包塞进桌肚里,然后拉着桌子坐在了一个身旁位置空着的女生边上去了。(那个时候班上已经有一部分同学不来学校上课了。) 柏子仁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可是我一语不发就把桌子挪开,他想讲和面子也挂不住。我在新位子上坐了一上午,感觉怪异极了。大家都忙,没谁会像柏子仁一样,嘴上虽然说烦,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会劝慰我几句的。而且我这人认生,到了新环境只觉得光线不顺眼,空气不顺鼻,怎么都不舒服。但我自己先闪的人,我哪有脸再自己回去,不是自己抽自己耳光吗。 午自修老班坐班。他倒不是要看着我们学习,而是得答疑。老班在教室里转来转去,到了柏子仁身边时,“咦”一声,柏子仁,你怎么成孤家寡人了。班上的同学都笑起来,还有男生喊,麦爻抛弃他了。我窘迫不堪,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 “这可不行啊。”老师笑着敲我的桌子,“麦爻同学,同一条战壕里的革命战友,哪能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呢。听老师的话,赶紧回原先的座位坐。高考要有一颗平常心,我们高考也得保持正常的作息习惯嘛。”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我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红着脸移课桌。早上是一鼓作气,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没那么大的力气。柏子仁看看我,摇摇头,摸着鼻子帮我把课桌搬了回去。我旁边的女生啧啧叹气,麦爻啊,你还真不适合离家出走。 我的脸都丢尽了。 傍晚放学前,柏子仁忽然拿出很多《读者》和《青年博览》给我。 “报纸没营养,你还是多看点这些。” 我哑然失笑,对他眨眨眼,老实不客气的收下,开心的笑,谢啦! 他见我笑了,愣了一下,也笑起来。 第二天这家伙居然诡异地带了份娱乐报给我。太奇怪了,昨天是谁不让我看报纸的。 第58章 高考前一个星期正式停课。每个老师都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告诉我们有什么问题直接打电话找他们,老师会二十四小时开机。高考既是考学生也是考老师。我们英语老师说,带完我们这届,她下一届坚决不带高三了,要带也带普通班,教精英班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没有留在学校上自习,家里让我觉得温暖舒适,我喜欢家里的气氛。 姚飞每天放学后必定要到我的房间里跟我说一会儿话。我舅妈知道以后曾经告诫他不要这样,这样会打扰我学习。其实他们不知道,最了解学生的人是学生。人家讲当局者迷,但事实上,当局者才能明白各种的种种微妙。 我这七天干了些什么?肯定没有跟陆西呆在一起看书讨论题目。到了这个关头,纠结于某一道题目反而没有意义。我需要的是将最基本的概念再捋一遍。每天早上我跟陆西在早餐餐桌上说几句话,然后各自回房间自己复习。我们还保持着跟以前一样的作息规律,并没有颠倒白天和黑夜。我把一本一本的书摊开,自己想到什么就拿过来翻一翻。这几天我把大部分时间都送给了英语,过了一遍单词表,再背诵几篇范文。我不指望这会让我的英文水准上升到什么台阶,只是这样做让我觉得安定,仿佛竹子在胸中成型了一般。 上了考场也是这样的笃定感觉。第一场语文我看到了我不确定的字音居然也没紧张,迅速的通过排除法选出了答案。写作文的时候,看到毫无感觉的作文题目我也中规中矩的开头即是一段华丽的“排比任意流”,(无外乎“鹰击长空鱼翔潜底驼走大漠”之类的漂亮排比句,我们学校的学生都擅长,我以前最鄙夷的华丽句法,想不到上了考场也用的得心应手。)例子要举两三个,不能太老太没新意,也不能太新太有深度(免得老师不知道没好感)。不知道的名人名言一律说“先哲有云”,当然这个先哲有两回就是我自己。后面的几场考试也比较顺利,尽管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我没有写完。 “啊!一九四九年十月一号到了!”我一出考场就抱着陆西大喊大叫。身旁的同学也多半抱着闹成一团,没有谁特别注意到我们。 “总算是考完了。”陆西把头埋在我肩膀里好长一会儿,闷闷道,“麦麦,我好累哦,你抱抱我。” “去死!你少趁机占我便宜。”我笑骂,还是摸摸他可怜兮兮的脑袋,“乖,听话,宝宝乖。” 陆西抬起头来,看着我哭笑不得,谁是谁的宝宝啊。 班主任一路同行,我们两个精英班都是在本校考场高考。他看见我们,笑得意味深长,等这天等了多久了? 没等我说话,我听到我妈喊我的声音。 “麦麦——你过来。”考场外的家长太多,我妈挤不过来。 我想到我跟陆西的手还牵着呢,慌忙想松开。陆西却握紧了不让,轻声在我耳边说,103天前定下的计划,今天总算可以实施了。我脸上一红,低着头任由他牵过去。 我妈却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们十指相扣的手一样,急急对陆西说:“西西,你爷爷奶奶都来了。” “啊?”陆西有些奇怪的问,“那我爸妈呢?” “这个——”我妈欲言又止。陆西脸上浮上了一层暗淡的色彩。 “西西——”陆爷爷陆奶奶在树荫下招手。 陆西想拉我过去打招呼,我妈拦住了。 “麦麦,陆爷爷陆奶奶找西西有事。你跟妈妈先回家去。” “可是——有事去我家说也行啊,这么热的天。”我有些不想松开陆西的手。 “麦麦听话。”我妈竟然用上了小时候哄我的语气,硬拉着我走了。 “喂!陆西,你记得完了以后过来找我,替我向爷爷奶奶问好。”高考一完,人整个脑子都是空的,我半是虚脱,也没有力气跟我妈再争执下去。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碰到了柏子仁,他靠在那辆黑色的奔驰车上,朝校门口的方向张望。 “嗨,柏大帅哥又在玉树临风呢!”我心情好,对着他的方向招手。他看见我,走过来,对我妈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轻轻拍拍我的脸,喊了一声“麦麦”,乌黑的眼珠子静静的在我脸上滚动,不再说一句话。 然后,他转过身,上车走了。 “这家伙!”我莫名其妙,对我妈解释,“妈,你别理他。这家伙就是一巫师神棍,整天捧着《易经》《金刚经》,神神叨叨的,我们都说他应该出去给别人算命。” 我妈的心思也不集中,没说什么,只是催促我赶紧走吧。 午饭餐桌上异常沉默。因为学校被征了做考场,姚飞这几天都放假。难得这小子吃饭的时候专心致志,还一个劲的给我夹菜。 “麦麦,吃饱了没有?”我妈突然开口。 我有些奇怪,这不是我妈说话的方式,但还是点了点头。 “吃饱了跟我一起去看外婆。” 我轻微的“啊”了一声,直觉有些不对劲。姚飞更是哭了出来。 “怎么呢,外婆怎么了。”我急了,连忙摇着我妈的手问,“是不是……”是不是我最不能接受的那个消息。 “外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舅舅舅妈这些天一直在照顾着。”妈妈喃喃道,“倒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尽不到孝道。” “老姑!你别说了。凭什么我们要承担她的责任,全是她一个人惹出来的事!”姚飞从口袋里掏出报纸丢给我,“姐,你看吧,这就是老姑这么多天为什么都不让你看报纸。” 我急急拿起报纸摊到桌上看,只看到几个字的大标题“女地王落马,身后牵出土地爷无数”就头昏眼花。报纸上,那大幅的接受审判女子的照片不是陆妈妈是谁。 我脑子“嗡嗡嗡”的,头像要炸开了一样。难怪陆妈妈这几个月一直不曾出现,难怪陆西连打电话给她都很少有机会接通,难怪我妈今天一直不准我跟陆西走。 “这个,跟外婆又有什么关系?”我顺势坐到了椅子上,喝了口开水,嗓子很干,干的说不出来话一般。 “你没看清楚,那里面牵扯出来还有小姑。” 我定睛一看,果然,另一个版面就是小姨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仿佛苍老了十岁,目光涣散。 “三八红旗手土地开发利用处副处长我市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常委”,呵,我以前都还不知道呢,原来我小姨头上有那么多光环。我木然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脑子里飞快的闪现着那日在日本料理店里的场景,那些画面飞速的旋转,我的脑子被搅成一团。我尖叫着,跑到了卫生间里,扶在马桶上大口大口的呕吐。 我跌坐在瓷砖上,呆呆的看马桶里的污秽,胃里翻江倒海,我吐的更加厉害。等到后来,我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只能不停的干呕。我抱着自己的头,失声痛哭起来。 外婆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她还在打着点滴。陆西妈妈出事不久就拉出了小姨。大家瞒着老人和孩子。可是几天前电视里转播审判,外婆在邻居家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站在被告席上。然后昏厥,然后被送往医院。 我抓着外婆的手,窗外有大片大片的碧绿,投射到里面来,却成了黑色的阴影。 “外婆,外婆,我们该怎么办。”我把脸贴在外婆慈祥的手上,嘤嘤的哭了出来。 姨父跟小姨离婚了,他拿出了一份亲子鉴定。小姨冷笑,没有这个我也会签字。姨父怒吼,我是说,以后冬冬我不会管她一天。小姨开始惊慌失措,哭喊着,你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她全然没有想到,真正无情无义的人到底是谁。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谁又能怪得了谁。 我妈跟我爸商量了,把冬冬的监护权转到了他们名下。即使法律规定,姨父有抚养冬冬的义务,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姨父这样做?何况,这个时候也没有谁去关心法律到底有没有这条规定。我的头很痛,痛的恨不得这颗头颅不是我自己的。 报纸上发表社论:高房价的形成固然有多种原因,但官商勾结被认为是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国家统计局原副局长贺铿去年底曾指出:“国家目前针对房价、户型而做出的调控无法使房价真正回落。若不解决房地产市场中的官商勾结,所有的宏观调控都收效甚微。” 有开发商私下表示,实际上房地产开发最重要的是拿地,有些地块只有一拿到手就会赚钱,开发商的优劣主要表现在融资的能力和拿地能力。因为融资成本大致相同,故同一地块赚钱的多少最终取决于拿地成本。而近年来,土地价格占开发成本的比例在逐年增加,因此人脉就成了开发商最后市场比拼的关键,高官也就成了开发商市场攻关的主要目标。 而由于提地交易的特殊市场环境,土地市场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完全竞争的市场。高官们利用土地进行权力寻租存在较大的隐蔽性,在权力缺乏监督的情况下,垄断土地交易的高官成为腐败的重灾区。 诡异的事情是我们市的土地爷,国土资源局局长,孙士杰竟然安然无恙,出淤泥而不染,于满池污秽间尽显清廉本色。 我把报纸的每一个角落都寻找遍,没有得到关于孙士杰的任何消息。上网查了以后,一样没有头绪。我的嘴角勾勒出讽刺的笑容,那天在日本料理店,那个口口声声说“红颜知己”的人又是谁?一条船上的人,别人落水了,他却上了岸,不就是有白痴的女人给他顶锅么。可笑的是这个女人为了他家破人散,自己含辛茹苦将其养大的母亲都躺在了病床上生死未卜,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露面看一下。他可比于连聪明多了,漂亮朋友到了他面前都甘拜下风。两个互掐的女人,葬送了自己,保全了她们的情人。 我的头越来越痛,我跟妈妈说我要去找陆西,她怒吼着不许我去。说到底,血缘都是最奇怪的东西。尽管知道自己的妹妹也非纯洁无辜,可是当庭审以后,妈妈知道是陆西妈妈把小姨牵进去的时候,她还是站到了血亲这一边。人啊人,总觉得自己的亲人本质是好的,要不是受了外面的诱惑,也不至于沦落不堪。可是处在那样的位置,没有诱惑又怎么可能? 我陪妈妈去看小姨。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好自私。她面色苍白如纸,却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说,等你长大了,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明白我了。 我冷笑,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把爱情当成自私丑恶的借口,一个把红颜知己当作无耻下流的幌子。 我不想听她描述他们的爱情有多崇高伟大。正如《失乐园》中的男女主人公在我眼中也绝对不是人性解放的象征一样。何况后者还比他们纯粹,没有夹杂那些肮脏的权钱交易。 陆西没有来找我。我们自高考结束以后唯一的一次联系是他帮我查询了高考分数发到了我的手机里,678.我拨了电话过去,他没有接。 从妈妈口中我得知,陆家的状况更加糟糕。陆爸爸接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作,等到送往医院,却因为家里的存折银行卡全被冻结了,耽搁了抢救。陆爷爷陆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好的一个三世同堂,转眼已邦分崩离析。平常那些拱月的星星都惴惴不安,生怕惹祸上身,哪还敢伸个头影子。况且,这世间,本来就是锦上添花者多,有谁愿意雪中送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是古书上的典故吧。所以,我们也怨不得世情淡薄,人走茶凉。 我打电话问柏子仁,你知道N大最清闲的专业是什么吗? 他说是新闻传媒。 那么好吧,我高考的第一志愿就填N大新闻传媒专业吧。收表的时候,班主任皱眉,你这么高的分数怎么就选这个?一个理科生抢文科生的饭碗 不好吧。我只是笑笑。 我好累,好疲惫。 外婆从打击中恢复以后,摸着我的头叹息,麦麦,外婆还是连累你了。 我抱着外婆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外婆,你一直是我们全家人的支柱。 陆西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医学部八年制本博连读。 孙士杰到我家来过一次,祈求我们家人的原谅。我妈拿起拖把把他打了出去,哭着喊,你还是不是人,那个时候,云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冬冬的抚养权问题。 这就是他的忏悔和赎罪。 孙郴在QQ上给我发站内短信,对不起。 我回复他,我没有立场去憎恨,所以我也没有立场去原谅。 我想我以后大概不会再使用这个QQ号了。 不是迁怒,只是我真的很累。 那年夏天,猫猫死了。我把它埋在舅舅家院子里的歪脖子酸枣树下,希望每一年都有淡淡的花香陪伴着它。就好像有一种心里预兆一样,我跑到陆爷爷家。陆西已经去学校报到。陆奶奶帮我泡了茶,年老体衰的狗狗趴在我们脚边迷茫的看着窗外的风景。等到天擦黑,我告辞的时候,习惯性的摸摸狗狗,才发现它的身体已经冷了。 第59章  N大的本科生全部在城北的新校区就读。我爸妈送我去学校报到的时候,被我们宿舍的简陋条件吓了一跳。我笑笑,无所谓。高二暑假夏令营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食堂大师傅的功力我也一早就见识过。这算不算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呢。我看窗外的风景,无甚风景,唯独图书馆离学校很近,以后倒是蛮方便去泡图书馆的。宿舍里已经有一个女生,没有任何人陪同,自己在挂蚊帐,整理东西。我妈要帮她弄,她笑着拒绝了,说自己在澳洲念书时已经习惯自己照顾自己。我吐吐舌头,站在下面无所事事的,微微有些尴尬。 我跟爸妈去食堂吃完午饭回去后,宿舍里的人都来齐了。大家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最先进来的女生叫李苏,也是N人,在澳洲读的高中。睡我下铺的哈韩打扮娇小女孩崔明秀来自东北,是个朝鲜族姑娘。最后来的还在跟她妈妈一起收拾床铺的艾嘉则来自省内的一个城市。还没有走的父母对我们说了一些“以后你们要朝夕相处,得像亲姐妹一样相互照顾啊。”李苏笑着说,那当然,等到四年毕业以后,说不定我们会舍不得分离抱头痛哭呢。 第二天才军训,大家报完到以后居然都走了。整幢宿舍大楼空荡荡的。我妈说,麦麦,要不你也跟我们回去吧,明天再乘车过来。 “算了,我还是在这儿老实呆着。”我笑笑,让他们先回去了。 八月最后一天的晚风轻轻浮荡在我身上,空气中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我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收回伸在外面的手。我没有什么胃口,也不想呆在宿舍里面对空白的墙壁。我拿起钥匙,拎着水瓶去水房打开水。身上懒懒的,没有力气,一步一步的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走到宿舍楼下时,后面忽然有人唤我名字。 “麦麦——” 我在讶然里转头,落日的余晖太美好,美好的近乎朦胧,朦胧中我恍然以为站在夕阳下微笑着向我打招呼的男孩是另一个人。 “柏子仁!”我惊讶的看着来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喂,你这样的反应会让我觉得很受伤害。”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怎么只是惊讶而不是惊喜。” 我哑然失笑,只好点头,含混道,惊喜惊喜。 他这才满意的笑起来。笑起来的柏子仁左颊有个浅浅的梨涡,溢着满满的阳光。 “你去干什么啊?” “打开水。”我扬扬水瓶,悻悻道,“太夸张了,我们宿舍都走光了,周围的宿舍也一样,我怀疑我们整幢宿舍楼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很有可能。”他笑着接过我的水瓶。我有些惊奇,柏子仁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也讲究绅士风度呢? “我刚才看了我们那幢楼,好家伙,走的一个都不剩。”他笑道,“看样子,我们成孤男寡女了。” 前面刚好有一个男生走过,柏子仁顿时苦了脸。我忍不住笑起来。 水房的开水极其便宜,无论大瓶小瓶都是五分钱一瓶水。我只后悔我没办法一天用掉多少瓶水。 “你吃过晚饭没有?” “我不饿。”我伸手要接过水瓶,笑着对他说,“你自己去吃饭吧。” “走吧。”他没有把水瓶给我,而是拍拍我的肩膀,跟我一起进了宿舍。因为今天特殊,男宾止步的条例无效。 放下水瓶以后,他打量了我们宿舍一会儿,笑道,还好,男女平等,没虐待我们男生。 “要虐待也是虐待女生,哪有人敢虐待你们啊。柏子仁少爷?”我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苏打饼干,冲他扬扬,“要不要?” “你就吃这些?”他讶然地一挑眉毛,伸手推我的肩膀,“走走走,请你吃饭去。要是你明天被人发现昏倒在宿舍里,人家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些什么呢。” “拜托!”我笑着拍开他的手,莫名其妙,“我就算真的晕倒的,虽然这概率跟我中五百万差不到哪去,也跟你没关系啊。” “我当然知道我是无辜的,可是我有嫌疑啊,现在宿舍只剩下我们俩了。一出事我说不清楚啊!”他双手一摊,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不止我们,刚才我们不是还看到一个男生么。”我竟然有耐心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柏子仁叹气,“刚才他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你一倒下,他是最好的人证。” 我啼笑皆非,无奈道,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跟我出去吃饭。”柏子仁笑起来,出奇的孩子气。 “走吧。”他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顺着看了他一眼,他满脸坦然的神色,兀自跟我念叨待会儿一定要你不虚此行,我也没有扭捏。 “不错嘛。”我看了一眼他的车子,好奇地摸摸,“什么牌子?要值钱的话,下回偷了卖。” “就你?”他狐疑的扫了我一眼,“偷了以后你开的走吗?” “你错了。”我一本正经的盯着他,“我本来就打算推着走的。” “为什么不上来?”他挑眉看我。 “没人告诉你出车祸的时候,副驾驶座上的人会第一个死掉吗?”我凉凉的白他,“开门啦!” 他哭笑不得的动手拉我,放心,要死有我这样的帅哥陪葬也是便宜你。 我阴恻恻扫他,没等他动手,自己先系上了安全带。 “就算基努?里维斯陪葬,死了还是死了。”我直直地看着前面的风景,闭上了眼睛。 “柏子仁,你放点歌吧。”车厢里过度的安静让我有点压抑。只有弄出点声响,我才会安定。 “我不喜欢开车的时候分心。”他虽然这样说,还是放了一首歌,The Cardigans的《Erase And Rewind》。 “…… Yes,I said it’s before But I don’t think so no more I said it’s fine before I changed my mind I take it back Erase and rewind …… No… It’s not the light,oh no I just don’t want it to grow It’s not the light,oh no” 我的音乐细胞极其有限,我听不出来所谓的配乐和副歌,可我喜欢这声音。平和的声调凸显的却是如海洋般湛蓝深邃的感情,就像是深刻在高处天空顶端的树枝。宛若在梦境中呢喃的甜美嗓音低低的吟唱,婉转而孤寂。 “到了?”我从臆想中清醒过来,惊觉车子已经停下。 柏子仁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唇角绽放出一朵微笑,一贯的调侃语调,我在想,你会不会干脆在车上睡着。 我报以赧颜,低头笑了笑。抬头扫过餐厅的招牌时,我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日本料理店?” “对。”柏子仁礼貌的帮我开了车门,微笑道,“你不是说日本料理植物性和动物性食品消费较均衡,既保留了东方膳食的特点,又吸收了西方膳食的一些长处,符合营养学的标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很不爱国。” “是很不爱国啊。”我脸色苍白,“所以我还是爱国一点好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偶尔不爱次国也没干系。”他伸手把我从车上拉下来,领着我要往里面。早有殷勤的侍者要帮他把车开进停车场。 “柏子仁。”我神经质的拽住他,“我不要吃日本料理,我最恨日本料理!我讨厌到不能再讨厌日本料理!”花岗岩桌面、松木屏风、仿佛萤火虫的点点灯光、身着和服的店员……昏暗的角落,狭窄逼仄的包厢,暧昧丑陋的画面,恶心下流的调情…… 这种感觉又来了,头疼欲裂,仿佛要炸开一样。 “我讨厌日本料理!我最恨日本料理!!”我歇斯底里,大喊大叫。进出的客人和周围的路人全都怪异的看着我。 “麦麦,麦麦——”柏子仁连忙把我又拉进车里,匆匆塞给一直在旁边等候的小弟一张纸币。 “麦麦,你怎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我冷静下来,虚弱的对他笑笑,“我只是很累了,想回去睡觉。” 他神色复杂的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发动了车子。 车子再次停下,我睁开眼睛,我们并不在校园里。 “晚上空着肚子睡觉肯定睡不着。”柏子仁手撑在方向盘上,微微笑的看我。 我看了他一眼,自己解开安全带下去了。出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坐了太久的缘故,我脚下一软,身体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了车门才没有摔倒。 “囔!我说吧,要放任你一个人在宿舍里饿着,肯定昏倒了都没人知道。”他一副“知道我是多么的劳苦功高了吧”的表情。 我不领情,毫不客气的反驳他,我这是晕车,不是饿得头晕。 “我开的又不快,你也会晕?”他怀疑的看我,“不要告诉我,你出门都是靠11路。”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生来命贱,坐不来好车,一上名车就晕。 “还有这种理论?”柏子仁不以为忤,眼睛始终是笑笑的。 “当然。像那个《为了爱情我们不结婚好吗》的男主角,他生平只有自己开车时不晕。有一次他送女主角跟她弟弟去机场接女主的父母时,回来乘公交车吐得好惨。”我想到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嘴角上扬。 “为了什么,那是什么?电影吗?”柏子仁追问。 “不是啦,是小说。那个时候我每天晚上回家都追报纸上的连载,不看完它就没有心情写作业。我妈知道以后干脆就只把那一个版面放在我房间里。我看着报纸,心情就好雀跃。……”我突然煞住口,报纸上的小说不见了,呈现在上面的是两幅女子的照片。 “然后呢?”柏子仁听得津津有味,继续刨根问底。 “然后就写作业睡觉。”我淡淡的转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 柏子仁奇怪的看我,倒没有发火, 而是领着我进了店堂。 我看着粥铺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柏子仁居然带我来这里。 “既然没有胃口,那就喝点粥吧。”他热心的推荐,“这里的药膳粥不错,你要不要来一份?” 我手覆在菜单上,要笑不笑,喂!柏子仁,你想说我看上去憔悴潦倒不堪就直言不讳好了,没必要这么婉转。 他点头,由衷道,不错,还有点自知之明。 “阿柏!”店堂里响起一个惊喜的女声。我没有意识到这个“阿柏”是指的柏子仁,柏子仁自己也没有抬头。 “喂!你小子!”女孩跑到我们桌旁,毫不文雅的拍了下柏子仁的肩膀,“嗨,好久不见。” 我正在选粥,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看来人。 “李苏!”惊喜的人成了我。 “嘿!世界真小。”她一把拉出旁边的椅子坐下。站在她后面的男孩则微笑着捶了柏子仁一拳,阿柏,好久不见啊。 “你怎么也跟在后面叫阿柏。”柏子仁回了他一拳,对李苏礼貌的微笑,“是你啊,好久不见。从英国回来呢?” “拜托!阿柏同学,你能不能不要还这样杀人于无形之中?”李苏一脸受伤的表情,“我去的是澳洲。” “不都一样,都是英女王的土地。”柏子仁不以为意。 “你们认识?”李苏跟柏子仁同时开口。我和另一个男孩都笑起来,然后他们也跟着笑起来了。 “李苏是我舍友,今天刚认识。柏子仁是我高中同学。”我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关系。 “就这样?”李苏似笑非笑,挑高了细长的眉毛。 “嗯。”我笑道,“你一语不发就抛下我走了,然后我们那幢宿舍楼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柏子仁同学状况相当。然后我们两个倒霉的天涯沦落人就结伴出来吃饭了。” “阿柏你也在N大?”李苏的男伴惊讶的睁大眼睛,旋即微笑点头,“也难怪。我想你外公也舍不得你离开他的一亩三分地。” 柏子仁笑笑,没有说什么。 “陈爷爷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放你离开。当年就不让你去澳洲。”李苏感慨,“我表姐……” “李苏,你要不要点些吃的?”李苏的男伴微笑着看她,“还是白粥?” 她愣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嗯,这家的白粥最赞。 “真的?”我好奇的看看菜单,笑道,“值得你这么称赞,我也要一碗吧。” “没必要这么便宜阿柏。”男伴笑起来,他的名字很好记,梁丘。 “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万一一次就吓跑了,下回就没的白食吃了。”我也笑了起来。 小黄瓜酱鲜脆嫩,萝卜条鲜香可口;配着糯软香甜入口即化的白粥,吃的我百骨消融,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清爽。 “真好吃,李苏你的眼光的确一流。”我吃的好说的好。 抬头才发现李苏跟梁丘都目瞪口呆的看我,梁丘更是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人不可貌相,佩服佩服! “麦麦啊,不想便宜我也没必要一次吃三大碗吧。”柏子仁叹气,“这个性价比太低,你要不换碗海鲜粥?或者来盅燕窝?” 我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惊觉吃过头了,忘了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回去的路上,柏子仁还在不停的笑。 我恼怒,有什么好笑的!一碗粥才几粒米,我这也就是吃了半碗米饭。 “然后喝下了一缸水。” “嘁!人一天应该喝八大杯水呢,说不定我回去还得再补两杯。” 晚上洗漱好躺在床上朦胧欲睡,柏子仁打了我的手机。 “喂,有没有再补两杯水?”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揶揄。 “你闭嘴!”我有气无力,“回来我已经跑了两次厕所了。以后打死我晚上都不喝粥。柏子仁,你这个阴险小人,你肯定是故意的。” 他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总算咂摸出点味道来了,孺子可教也。 气得我。 第60章  我总是容易走神,在篮球场上军训,教官要我们“向左转,齐步走”,我恍恍惚惚地起步,直直走到篮球架下的横铁架,鼻子撞了上去,疼得我,酸水直冒。旁边的同学全笑起来,结果教官眼睛一瞪,笑什么笑!站军姿!大家刚想哀嚎,他的小牛眼一扬,众人连忙噤声。挂着阴险笑容的教官意筹志满的来回踱步,挑我们站姿的毛病。他手里抓着扑克牌,据说是用来确保我们的手紧贴着裤缝的。结果这个不厚道的教官同志,就这样把我们丢在太阳底下站军姿,自己跟隔壁队的教官坐在树荫下打扑克去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柏子仁跑过来观察了我鼻子半天,做痛心疾首状,麦爻啊,你就是破罐子破摔也没必要这么毅然决然地去虐待你的鼻子啊。 我眉毛挑挑,不置信,坏事传千里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 “我们纵队就站在你们对面!”梁丘发话了。 “噢,是吗?”我笑笑,“穿上迷彩服大家长得都太像了。” “是吗?”柏子仁学我的样子扬眉毛,“我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是你?” “你的眼睛哪次不是等着我出丑?”我了然的白了他一眼,“你说,倘若是我们教官夸奖我,你会注意到么?” 他笑笑,顺势坐到了我旁边。我连忙赶人,嗳嗳嗳,你自己找位子啊,我舍友正在排队买饭,一会儿要过来的。 “等她过来再讲。”柏子仁一点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老神在在地开始吃饭。 梁丘摸摸鼻子,对端着盘子走过来的三位女生苦笑,要不,你们去我那边吧。 李苏和崔明秀对我笑笑,崔明秀更是挤眉弄眼,偷偷对我比划手势。我仰起脸,对她们点头,懒得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 “啪”一声,我面前的桌上多了一个餐盘。艾嘉面无表情的把筷子调成一头,坐在我对面。见我诧异地看她,她一脸莫名其妙,这不还有两个空位吗? 我囧了。看看柏子仁,也是极其震撼的表情。 崔明秀看不下去,开口催促她,艾嘉,人家有话要讲,你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嘛。 艾嘉很是委屈的模样,你们要讲话讲就是了,我又不会偷听。再说,有什么话不好当着人面讲的。 我彻底无语了,一顿饭吃的叫一个郁闷啊,柏子仁更是不停地瞪她。 我倒不是非得要跟柏子仁单独吃饭,大家聚在一起我还觉得气氛挺好。关键是艾嘉MM,她的言行实在是让我扎扎实实的受教了。 “幸好她不是个男的!”出了食堂,柏子仁还在咬牙切齿。 我哭笑不得,拜托,同学,她要是男的,还当的了我舍友吗。 晚上在宿舍卧谈会时聊到彼此的成绩和专业。说来也好玩,除了我以外,其余人都是从金融专业调到我们学院来的。今年金融专业大热,无数同胞遭遇了滑铁卢。 “嗳,你们高考考了多少分啊?我考了660,竟然也滑到新闻传媒来了。”艾嘉得知新闻传媒学院在全校排名倒二以后,更加耿耿于怀。 “行了,你知足吧。”李苏笑笑,“哲学系倒是全国第一呢,把你丢到那边去,你乐意?” 崔明秀报了个分数,因为用的卷子不同,我们也不知道是高是低。 “嗳,还是少数民族吃香啊。”艾嘉忽然酸溜溜的开腔,“什么时候都有的分加。” “是啊。”崔明秀倒不以为忤,兀自在感慨,“可惜还是比不上外国人吃香。你们说,我要是韩国人的话,是不是就该去北大了。” “死人!”李苏大笑,“你什么意思啊你,赤裸裸的嫌弃我们是不。” “你呢,麦爻,你怎么不说话?”李苏笑着伸手拍拍我的床架。 “我?我选择它是因为它很清闲。”我老实的回答,可惜这个答案听上去像假话。 “你们N人考N大有保护政策,我们这些人就惨了,辛辛苦苦这么久,都从来没有好好玩过。”艾嘉信誓旦旦,“我上大学以后一定要好好玩。” “谁说的?麦爻,有这回事?”李苏在澳洲读的高中,不太清楚情况。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我放下英语单词,几天后会有一次英语摸底考试。 我笑笑,心里有些不舒服:“没有的事。全省都用相同的卷子,录取的标准也一样,都是652分的线。N又不是上海北京。” “真的?”艾嘉一副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狐疑道,“怎么可能?” 我怒极反笑,目光盈盈的直视她,怎么不可能? “那你是压线进来的?我们高中有好多N学生,你们N的学生在我们那儿都是垫底。”艾嘉面上悻悻,低头看英语卷子。 “这么凄惨?”李苏探上头来,惊异的看我,“麦爻,我们N的学生真的这么凄凉?” 我强压住心中的不悦,笑的一脸风轻云淡,是吗?那当然。倘若不是垫底,跑去你们那儿做什么。 “至于我,我高考分数是678,语文127,数学139,英语137,物理130,化学145.真不好意思,考的太差了。” 艾嘉楞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崔明秀发短信给我:o(∩_∩)o…哈哈,她的表情很精彩吧。活该!活像全世界就她一个人聪明,只有她们那儿的学生才成绩好一样。踢倒铁板了吧,还真把自己当大头菜哩。 艾嘉曾经摆过秀丫头一道。我们学校党校培训有部分名额是网上报名,先到者先得。我们宿舍除了李苏一早就有了学院里拨给的名额外,其余都是无甚门路的平头百姓,能争的就是个快字。崔明秀信了艾嘉的说法“要有这种事,辅导员肯定会来通知我们的”。结果辅导员一直没露面,柏子仁帮我在网上报名三分钟后他们宿舍的人替他女朋友报名就再也报不上了。秀丫头满脸悲切,可怜兮兮的问艾嘉怎么办。艾嘉一脸漠然,冷冷丢下几个字“我原先也没想入党”。气得崔明秀。本来入不入党全凭个人自愿,也就是我们学院的特殊性才使得入党名额抢得这么白热化,可是你也应该事先把话讲清楚啊,你不想入人家还想入哩。 从此以后,秀丫头看艾嘉就再也没上过眼。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她们俩都是外地人,所以天天形影不离,现在小崔MM也跟在我和李苏后面混了。 不过我们宿舍,李苏见多识广,对什么都不太上心;阿秀呢,东北姑娘,性子豪爽;我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四个人平时倒也相安无事。 “嗳,麦爻。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不报物理专业啊。据说那个专业出来的学生最好找工作。我们学院的就业率也是全校倒数。” “这还用问吗?”艾嘉自说自话,“麦爻物理成绩这么差,才130,我都比她高五分。她要进物理系,肯定是活受罪。” “是啊。”我凉凉的对屋顶翻个白眼,“想我高二时物理才拿了二等奖,嗳,早晓得就不参加化学夏令营去参加物理夏令营了,化学也是二等奖。” “好可惜哦。”崔姑娘替我盘算,“要是两个二等奖合并为一个一等奖,是不是就有分加了。” 有分加怎样,去…… 我无声的笑了。 “早点睡吧,明天又是痛苦的一天。”李苏一句话落,我们全都哀嚎起来。 第二天早上去饭堂吃早饭时,艾嘉在我前头刷卡,她忽然说,对不起,我太自卑了,我害怕你们看不起我才这么咄咄逼人,你别生我的气。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你跟我们高中时候那些N学生不一样。”她认真的看我,“麦爻,你不像N人。” 我哭笑不得。据说北京人对上海人的最好称赞是“你不像上海人”。今天,类似的夸奖落在我身上,我才切身体会这种感觉有多荒诞。 哪有哪儿的人就绝对好,哪儿的人就绝对坏的道理。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决定表现型的毕竟是基因,坏境的作用再大,也只是个影响因素而已。 我们的军训持续了整整二十七天,这是一个痛苦的煎熬啊,我的脸都晒脱了一层皮。那么多防晒乳液晒后修复冰露全都白抹了,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悲哀的发现,以后就是想不韬光养晦低调做人都难了。 我问柏子仁,你看我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柏子仁仔细观察了一下,艰难的回答,麦爻,你真的没瘦。 我瞪眼,我知道,我是问你其他方向。 他又认认真真看了我一遍,喃喃自语,发型没换,眉毛也没动过,皮肤一向不错没可能去光子嫩肤,眼睫毛还是这么短,腿也到现在不见长。 最后,他终于小心翼翼的求证,晒黑了一点? 我满意的点头,答对了,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啊!还有这样的奖励!”柏子仁喜形于色。 我面无表情,你还是得刷自己的卡,我去是为了比较一下三食堂的红烧大排跟我的脸哪个更黑一点。 军训结束后照例会有首长级别的人来给我们讲话。本来我对所谓的首长没什么期待性,我们高中也算我们市的一块牌子,军训时来的最大的一个官就是团长,军衔低的叫我们班那个上校的孩子鄙夷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脸。没想到这次来的大BOSS竟然是N军区后勤处主任,大校军衔。我感慨,大学不愧是大学啊,连领导都鸟枪换炮。 我们纵队站我旁边的女生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会来给我们讲话吗? 我有些奇怪,讲话就讲话呗,他也就一大校,又不是美军五星级上将。 “你晓得什么啊?”她白了眼我这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后勤处是肥水衙门,人家可是大忙人。” 我耸耸肩膀,静候下文,她想说,无须我催。 “据说是因为他的小孩也在我们这群人中军训。”女生故意压低了嗓音,在我们周围扫视了一圈,“我希望是个帅哥。” 我笑翻了,女孩子的八卦永远脱离不了男人。就好像男人聚在一起,品头论足的永远是女人一样。 可怜的女生希望落空了。因为这个大校的孩子不是别人,就是我们窝的李苏姑娘。呵呵,大学就是好,高干子弟跑不了,没鱼虾也行。 梁丘在食堂请我们吃小炒,庆祝我们苦海有涯。他比我们大一届,是工管系的学长。我们刚点好菜回位子等,食堂就沸腾起来了。一大堆学校领导众星捧月般拥着给我们军训讲话的主任大校走进来。大校直直地往我们方向走来,到了我们桌前停下,陪同的人对我们学校的领导说了什么,大家都自觉的落在后面。 “李苏姑娘啊,看到你爸都不打个招呼,还得老爸自己跑一趟。”大校慈爱的拍李苏的头,对梁丘柏子仁打招呼,“你们都在,好好,从小玩大的朋友就要多聚聚。” “老爸。”李苏撒娇,“我就是不想看这么大的阵势么,还是这么大的阵势。” “你这丫头。”李大校坐到了我们旁边的位子上。 柏子仁谦谦有礼地打招呼,李叔叔。 “子仁啊,怎么不去多看看首长啊,上次我去首长家,你外婆还一个劲地念叨你呢。”主任笑容亲切慈祥,透着一股长辈对小辈的关爱。 柏子仁笑笑,军训的时候不好请假,我打算这个周末就去看望他们的。 “你们几个孩子,一个都不肯念军校。男儿志在沙场,怎么就不愿意呢。”李大校一脸惋惜的神色,“尤其是你啊,子仁,首长对你寄于多大的希望。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也觉得你有大将之风。” “李叔,你这么说我就是一当勤务兵的料咯。”梁丘笑了起来,“革命大家庭,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就是螺丝钉,祖国哪儿需要我们我们就往哪儿上。” 李大校指着梁丘叹气,你啊你,你爸爸是个诸葛亮,生个儿子更是赛孔明。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哪里好笑,但是觉得大校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蛮好玩的,也跟在后面笑了。李苏趁机介绍我,这是我舍友,跟阿柏是高中同学。 “你好。”李大校对我温和地点了点头。 刚好我们的菜烧好了,食堂的师傅在叫号。 “我去端吧。”我站起来,对他们欠欠身。 “我也去。”柏子仁也跟出来,“两个人端快些。” 走到远一点的地方,他忽然开口,有什么想问我的么,我可以全部回答。 我怔了一下,奇怪的反问,有什么问题吗?我应该有什么问题吗? 他笑了,拍拍我的肩膀,没说什么。 李叔叔跟我们在食堂一道用了午饭,后来那张照片还登到了报纸上,作为他深入学生的典型事例。我想人民群众要知道与他一道用餐的学生是他女儿世侄,而且用餐地点是我们学校最好的六食堂小炒部,那么感觉会怎样。当然,他还是密切接触群众了,毕竟坐在那张桌子上的我就是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学生,尽管我只是陪客。这点,咱不能冤枉人家。 我们高中在N大的学长邀请我们这届新晋的故乡人吃饭。我洗好澡,急急忙忙往楼下走,柏子仁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唉,他们就不能早点通知吗?好歹让我省顿晚饭钱也是好的。”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后悔,早知道现在有大餐,晚饭打死我我也不自己花钱买肉吃。 “有的吃你还唧唧咕咕。”柏子仁眼睛一瞪,“快点走吧,动作这么慢。” “是你通知不到位,还好意思找我的茬!” 他人高腿长,几步就到了我前头。这下我落在他后面反而眼前一亮,接着哈哈大笑。 “柏子仁,你,你穿的什么?”我指着他衣服后面印的字笑的话都说不清楚。 “我们院的院服啊。”他脸色一变,“糟糕,我都忘了跟你讲,组织的学长叮嘱一定要穿院服去的。你一会儿得扎眼了。” “没关系。”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我们院穷,没有院服。呵呵,幸好没有,像你们这样,还能穿出去见人么。” “喂!百T恤虽然式样老了点丑了点,料子破了点差了点,也没到不能出门见人的地步吧。”柏子仁一本正经,“麦爻,不是老同学说你,你怎么一点艰苦朴素的精神都没有呢?小小年纪就追求名牌,骄奢淫逸的作风可一定要改改。毛主席教导我们‘骄娇’二字切不可取。” 我翻翻白眼,拜托,我骄奢淫逸?我最贵的衣服是羽绒服,价位都没超过三百!某些一天到晚教育别人的人,一双限量版的鞋子就够我吃一年了。 “幡然悔悟啦,哑口无言呢。”他还不依不饶。 “我是懒得理某些后知后觉的人。”笑话放久了都会变冷。 我懒洋洋的指指他的背后,坚持着最后一点的好心,同学,你自己念念衣服上的字。 “N大技院,怎么呢?” “不怎么。”我都不好意思跟这种人走在一起了。 “N大技院,N大技院,技院,妓院……” 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可是你自己认识到的,我什么话也没说。”我跳开,急忙撇清关系。 “麦爻!”瞧那一个个字,被他牙齿咬碎了,从齿缝间迸出。 我笑的前俯后仰,结结巴巴道,你都穿着它招摇多久了。 “喂,我问你,那个学长是不是在知道你是技院的学生以后才要求你穿院服的?” “对。”他垂头丧气,旋即一瞪眼,“你还敢提那两个字。” “乖乖,不生气。”我好不容易才止住大笑,“你要相信,有你的存在,你们学院会大放异彩的。特别是当你身上穿着这件洁白的院服在学校里摇摆时……” “你再说,再说。”他伸手作势要掐我的脖子,我连忙跳着跑开。 “嗳,你们两个,不是说今晚有大餐吃吗,怎么还在这里晃悠。”李苏跟梁丘迎头走过来,李苏笑眯眯的问。 “小孩子不懂事欠管教。”柏子仁犹自恨恨,当着人前不得不松了我的脖子。 “周末一起聚聚?”梁丘提议,“阿城他们发现了一家不错的俱乐部。” “算了。”柏子仁摇摇头,笑道,“我要回去,你知道,回去以后想出来比登天还难。” “你们要去哪儿啊?”李苏好奇地问。 “小孩子,别多嘴。”梁丘笑着拍拍她的脸颊。 “喂!阿柏跟我同龄,你也就比我大一岁。”李苏愤愤的涨红了脸。 柏子仁拉我,走吧,没咱们的事。 李苏还在后面大喊,喂,你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快走到预定的餐馆时,柏子仁忽然问,你不想知道我们周末要去哪儿吗。 我笑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怎么知道?”他眼睛亮晶晶的睨我,眼波流动的样子让我几乎误以为我们已经赴完宴,他还在饭桌上喝过酒。 “你们所说的不错应该就是好玩,而一部分人的好玩就意味着另一部分人的难堪。”我淡淡的扬起眼睛,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源源不断的欢乐,所有的美好丑恶幸福悲伤都是相对而言。 他沉默的看着我,摇摇头,没有反驳。 组织聚会的学长果然是居心叵测。大家看到柏子仁身上招摇过市的“N大技院”时,悉数笑翻。 第61章 人们形容走进新课堂的时候通常都会形容“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兴奋而忐忑的走进新的教室”,可惜我大学第一堂课是在下午。N大最清闲的学院名符其实。我们这层楼的女生竟然都是睡到起来吃个午饭,然后夹本书去上学。 第一堂课是基础写作,还没有打上课铃,我们坐的比较近的同学就相互聊天。我问坐我后面的男生,你是哪个省的?结果人家回答我,菲律宾。我立刻摸摸鼻子回过头去,跟阿秀对视一眼,伤自尊啊,看人家那普通话叫地道的,跟他一比,我们俩就外来户。 “人好多啊!”我看着教室里黑压压的人头,感觉有些新鲜。 “那当然,N三贱客之一的课,能不门庭若市吗?”李苏拿出笔记本和笔袋,笑着为我们答疑解惑,“据说这家伙素一反党反人民分子,最爱的就是针砭时政,整个一流氓胚子。” “不会吧!”阿秀眼睛闪闪发光。我个人认为那里面的情绪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极度的兴奋,简直有狂热的趋势。 “就是!梁丘说了,我们学院在N大就以一穷二流氓著称。在校园里都是横着走的,排队打饭插队人家都不敢说个不字。”李苏语不惊人死不休。 “真的真的。”阿秀在胸口划个十字,“上帝啊,我终于投对了门户了。” “今天换上帝呢?”我凉凉的瞥她,“谁昨天信誓旦旦自己是佛教徒的?”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她讪笑,收获李苏白眼一记。 “据说我们学院的辩论队一向是扫遍全院无敌手。一个老流氓带着一群小流氓,横的不行。不过他们一向不肯出去比赛。” “为什么?”阿秀是个好奇宝宝。 “这还用问么 。”我笑,“关起门来在自家撒撒野也就算了,出去丢人,免了。” 人声鼎沸的时候,老师夹着本书进来了。其貌不扬的中年人,除了笑的时候外,没有明显的流氓气质。他第一堂课就给我们推荐了数十位老师的课,建议我们找时间去听听。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表现的如一个淳朴的大学教师,等到后面的介绍,哼哼,不厚道的本质就流露出来了。 “这个***啊,她最擅长用中国大陆合法出版的书里的观点去证明她的反动思想。这个**啊,这个人哩,课上的还是不错的,虽然人家剽窃自己学生的论文被逮到了。……” 底下一片哗然声,大家纷纷交头接耳。 老师笑着手向下压压,大声道:“这没什么,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下面有学生喊,老师,你抄袭了没有?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这个,相比大家也知道所谓的学术著作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这门课,我不要求大家买参考书,就是买也不要买我编的。” 课堂上笑成一团。 “倘若大家非得觉得有本书心里才舒坦点,我建议大家去网上下一下就好了。钱,是不用担心它花不掉的。” 下了课,我们收拾好东西说说笑笑的往下一节课的教师走,包括艾嘉,都觉得大学生活果然跟高中不一样。李苏见识过开放式教学,感觉还好。 “对不起,请问你知道***怎么走吗?”经过走廊时,有个白净的男孩子满头大汗地拦在我们前面。 我们让他重复一遍问题,他操着结结巴巴的中国话,里面不时夹杂着几个外文单词。我下意识的望向李苏。没想到是阿秀先开的口,开口就是一通叽里咕噜的朝鲜话。我们宿舍常说阿秀得天独厚,既会说韩语又会说中国话,英语都是第二外语。 “怎么碰到老乡了?”那个男孩要去的教室居然跟我们一样。 “就是嗳,真丢人,汉语怎么说得这么差。”阿秀叽咕,“他是怎么通过考试的。” 被奚落的男孩子脸红的连我看了都过意不去,我连忙捅捅阿秀,示意她口下留德。 等待老师进来的工夫,阿秀大概觉得老乡见老乡,起码要相互寒暄一下,懒洋洋的对坐在我们旁边已经翻开笔记本正襟危坐的男孩打招呼,嗨,你是东北哪里的? 男孩子愣了一下,腼腆的微笑,轻声细语,我来自韩国,不好意思,我的汉语说的不好,让您见笑了,不过我会努力学习的。 阿秀呆了,我们仨面面相觑,局促的对他点点头。今儿人丢大了。 真的不怪我们眼力不济。按道理说,韩国人跟中国人还是比较容易区分的。我们学院有好几个韩国留学生,不用他们自我介绍,只要看一眼他们先声夺人的打扮,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可是眼前这位,白衬衫黑色西装裤,打理的规规矩矩的头发,白白净净的面孔,乌黑柔软的头发,浑身上下毫无一点多余的古怪装饰的秀气男孩,看上去就跟乖乖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中国高中生完全一般模样。 “我觉得我看上去比你更加像韩国人。”阿秀仔细打量了他半天,替我们说出心里话。 腼腆的韩国男孩子羞涩的笑了笑。 “囔,这个给你,我的电话号码,怎么说都是说同一种母语的人。这里我虽然也是今年九月才来,怎么说也是中国的一亩三分地,论起来终究比你熟些。”阿秀想一出是一出,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丢到男生的面前,粲然一笑,“有事招呼一声,别客气。就算我罩不住,这两位,我的舍友,她们是地头蛇,肯定没问题。” “地头蛇,是什么意思?”男生很有求知精神,竟然拿出纸笔要记。 阿秀傻眼了,可怜兮兮的看我们,要怎么解释啊? 艾嘉皱了皱眉,轻声道,你也太那个了吧,干嘛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电话号码。 “喂,什么叫不认识,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话了么。”阿秀嘟囔着揉揉自己的鼻子。 “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哪个学院的,住哪个宿舍,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叫崔俊彦,来自韩国仁川,是新闻传媒学院的大一学生,目前住在留学生楼402室。我不是坏人。”这一串话大概是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遍了,他说的又快又顺溜。独独最后一句,可能是有点紧张,说的结结巴巴,一张白净的面孔也涨得通红。 我们全都笑了起来。李苏对他点点头,放心,我们没有以为你是坏人。 “至于地头蛇,呃,这个,她只是开玩笑,她的意思是我跟李苏都是本地人,对这儿比较熟悉。”我字斟句酌的解释,狠狠地瞪阿秀,死丫头,想钓帅哥也别出卖我们啊。 谁知道阿秀听了我们的抱怨,居然哈哈大笑,我想追他?怎么可能! 小男生的脸要滴血了。 老师在讲台上清咳两声,示意大家安静,我们才意识到已经上课了。 这节课老师自我介绍完毕以后就开始让我们看视频。 我漫不经心的合上笔记本,懒洋洋的看幕布。 “拜托,让我们N大的人看北大新生报到,不是成心刺激我们么。”周围座位上的男生窃窃私语。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凝神看去。镜头扫过瞬间,有一张熟悉的脸。等我定睛再看的时候,镜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 “平衡了,心里平衡了。”阿秀拍拍胸口,心有戚戚焉,“想不到北大的宿舍比我们还破。” “不过北大拉网线超便宜,听我同学说好像一年还是一学期才要六十块钱。” …… 周围有哪些声音,我听不清楚。那一声声的话语入了我的耳,就好像有海螺在我的耳边,传来的全是遥远的海潮声,而我却仿佛走入了海螺的迷宫。 镜头终于还是没有再转向我记忆中浅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温暖面容。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我,我瞒着妈妈偷偷赶到火车站时,列车已经消失不见。 我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纸上。 因为看视屏,教室里的灯全关了,厚厚的窗帘也拉上,人头攒动的教室昏暗阒静,安静的恍然如梦,在睡梦中偷偷的哭泣。 视屏完了,我知道。可是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别的地方,所以它忘记了提醒我要赶紧抹干眼泪,忘记了告诉我要立刻挂上浅浅的温和的微笑。 灯打开了,窗帘拉开了,肆意霸道的阳光迅速侵入我的世界,我措手不及,只能非条件反射的眯了一下眼睛,眼中噙着的泪水突兀的滚落。 “麦爻,你哭了。”李苏愕然的看我。 我慌忙从包包里掏面纸,掩饰性的让额发垂下,含混不清的敷衍,嗯,没什么,我在想昨天看的那本小说。 “用我的吧。”艾嘉拿出心相印给我,轻轻在我耳边呢喃,“你也想去那里对不对?我理解,因为我也想。” 我愣了一下,从塑料包装里抽出面纸,低声回答,是的。 她仿佛了解了一般微笑,好像我们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 我笑笑,没有再说话。 十一长假,阿秀兴致勃勃地计划玩转N城。 “你们说说看,N玩什么效价比最高?娘咧,啥地方都得收门票,老鼻子贵。” 我跟李苏对视一眼,一本正经地建议,去大屠杀纪念馆吧,一免费开放,二你进去过以后,接下来的六天都不会有逛街购物的欲望。多好,多省钱,多有意义,多别无他处可炮制。 我没有去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现在的我,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在我身旁握紧我的手,根本没有力气去面对任何不快乐不阳光;连小说我都看不得悲剧。 我从公交车上下,向左走,步行一百五十米、三百步,进去楼房刷成惨绿的老式小区。天气不好,十月的上午八点还见不到一点阳光。小区里来来往往的有长假里也捞不到休息的急匆匆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男人和女人,有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由父母牵着去赶补习班的孩子,有拎着大袋子小袋子从菜场上赶回来的家庭主妇,也有晨练归来的老人。相识的人或匆匆点头致意,或暂且停歇微笑着抑或大笑着打招呼。手里拽着别扭的小男孩的母亲一面絮絮教训儿子一面跟遇见的熟人打招呼问好。 “陆爷爷陆奶奶,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去了?大孙子要回来,您二老该高兴坏了吧。”三十多岁的的妈妈热情地朝迎面走来的两位老人问好。她儿子在她手下跟牛皮糖似的不安的扭来扭去,被一巴掌招呼到头上。当妈的呵斥道,“动什么动,上个剑桥英语又不是要你的命!你看看你的成绩,一点点也不知道跟人陆家大哥哥学学!我看中学有的上没的上都成问题。”小男孩眼里鼓着泡眼泪,委屈的小脸通红。 “哟!陆奶奶,太苛刻孙子了吧。在学校寡了这么久,你也不给西西弄点好吃的。……” “西西十一不回来。他事情多,从北京回来一趟光火车就得十几个小时,我们就没让他赶。再说国庆这人山人海的,票也指不定能买上。……” 我上了公交车才怔怔地发觉其实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要前往何处。甚至这班车是几路,开往什么方向都清楚。我迟疑着问了问站在我旁边的人,年轻的女孩子正嚼着劲浪听MP3,被我打扰了很生气地瞪我。我微笑了,是我在扰乱别人的生活节奏,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听到认识的地名,我随着人群下了车。跺跺脚,拍拍自己的脸,我强令自己精神一点,即使昨天夜里又数了一夜的绵羊。 这班车是有人售票,眉毛描得很粗售票员阿姨语气不悦地问我目的地。这个城市的公交车售票员永远翻着白眼,带着冷淡嫌恶的表情。这种表情在我说出地点时尤为甚剧。车渐行渐远,已经脱离了闹市区,车上乘客也越来越少,等到了终点站时已经只剩下寥寥数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九点半钟,我站在一座冰冷的建筑围墙外。这里,我曾来过一次,今年暑假的时候,在这里,我陪同妈妈来看望小姨。我很害怕这里的氛围,很害怕那种身陷囹圄一举一动都受到限制的感觉。可是我还是站在了这里,独自一人,没有任何人给我支撑。马斯洛说的没错,有的时候,人的精神能够战胜自己的本能,比如说固执比如说不撞南墙不回头。 十点钟,我重新回到了围墙外面,绕着围墙一圈圈地走。这里人很少,很安静,安静的仿佛生命的存在都是一种虚幻。口干舌燥,很想喝水。监狱不远处有家小卖部,我要了瓶矿泉水,大口大口的喝,一气灌下了半瓶。 “多少钱?” “十块。” 我眉一挑,黑店!我没有多说什么,存在即是真理,黑店生存下去自然有它的道理。我木着脸伸手掏腰包,这不掏还好,一掏骇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我看着破了一个大洞的包包,目瞪口呆。早就听说公交车上遭遇扒手的概率大,可听说跟亲身体验完全是两回事。我苦笑着对着包包的破洞叹了口气,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到了硬硬的手机,竟如释重负。还好还好,手机还在。转念又生出难过,手机在又怎样。 幸亏钱包里也没多少钱,就是一并丢失的证件补办起来比较麻烦。 “囔,二块,我只能给你这么多,剩下的四块钱我还得坐公交车。”我指指包上的大洞,面无表情,“你也看到了,出门不吉。” 中年妇女的店主瞭着耷拉的眼皮从报纸后头扫了我一眼,冷冷道,你钱包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倒是笑了,直觉得妙哉,是也,我钱包丢没丢干卿底事。难不成就为了我钱包丢,她还降价促销了不成。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对着一个个的电话号码竟然无所适从。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看上去有很多选择,可是到了临阵却蓦的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条路。我不敢打电话给爸妈求救,不是怕讨骂 ,而是怕面对我妈失望的眼神。至于朋友,熟悉到可以过来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比如浅浅之类,似乎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笑了笑,收起手机,意图跟店主谈判。抬头的瞬间,却讶然地看见墨鸦黑的头发,泛着晶莹的光泽往店面一步步的走来。 “柏子仁?”我惊异抬抬眼角,下意识的看看周围,笑道,“不要告诉我,这附近还隐着什么高级私人会所,藏在深山吾不识。” 他似笑非笑的睨我,盯着我瞅了一会儿,直看到我心里发憷,半晌,柏大少发话了,怎么回事? 我头疼的紧,惫懒不堪,直奔主题,柏子仁,借我十块钱。 柏子仁笑着摇摇头,伸手拉我走。忙着看报纸的店主急急地喊,哎哎哎,柏子仁没理睬她。诡异的是她也没有真追出来。 这世道,人善被人欺。 我怄得头昏眼花,忿忿然地抱怨,凭什么啊,看我好欺负! 柏子仁笑笑,淡淡地道了一句,他们做的也不是饮料生意,当然得拿提成。你又不需要他们帮你捎东西进去,干嘛傻乎乎地任由他们宰。 “出门怎么都不带点钱在身上。”他皱起眉头,教训道,“不知道出门在外什么都可以不带,唯独不能不带钱么?” “谁说我没带。”我喝了口水,耸耸肩膀,指指自己的包,“囔,时运不济,遭贼了。” 柏子仁脸色大变,紧张地问,怎么回事?偷盗还是抢劫?有没有受伤?怎么才离眼几分钟就出事了。 我惊讶地看他,浅浅的抿了抿嘴角,公交车上被扒了而已,也没有多少钱,只不过身份证也一并丢了比较麻烦,不知道今天公安局接受不接受补办。 “哦,这样啊。”他撇开眼,转过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我熟悉的笑容,“来看望你小姨?”“不是。”我放下矿泉水,摇摇头,“我是去看望陆西的妈妈。” 柏子仁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良久,只问了一句,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无所谓的笑笑,“他们不让我进去,说我不是她的直系亲属,无权探视她。” “你想去看望她。”他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我转头,目光静静地在他脸上流淌。 “你是你们家的全权代表?” “什么?”我消化完他的话,哑然失笑,“全权代表?怎么可能!”我怅然地吁出一口气,不无揶揄,“我是叛徒。我们家不恨死她就不错了。” “你家人不肯原谅她?” “我也不能原谅,不过出发点不一样。”我恨的是她生生毁了一切,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眼睁睁看着美好的事物毁灭。 “那你还要去看她?” 我笑了,淡淡道,这又是另外一个立场另外一重身份。于理不合,却合乎情谊。 “你倒是会尽孝道。”柏子仁手指叩击着车玻璃窗,笑容若有若无。我不言语,我很容易觉得疲惫,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 “既然你要尽孝道,我怎么都得成全你不是。”他笑容满面,笑容浮在眼珠上面,仿佛迷雾,掩盖了笑容背后的情绪。 我动动嘴唇,心间千般念头回转,却只是点点头,诚心道,柏子仁,谢谢你。 出会客室的时候,我脚下一个踉跄,撞到了门框上。我扶着门棱,急急稳住身体,深吸一口气,慢慢朝门外走。看着玻璃窗上淡淡的人影,我拍拍自己的脸,死命的搓了搓,努力动用面部所有的肌肉挤出一朵微笑。后来觉得太怪,我恢复了平静的面容。走到高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淫雨霏霏。呵呵,阿秀一定会很郁闷。好不容易放长假,竟然天公不作美。我走得很稳,很稳,稳稳当当地走在漫天的无边丝雨中。我双手横抱胸前,闭上眼睛,唇角微咧,有咸咸涩涩的液体顺着我的面颊向下滚动。我没有哭,是天空在流泪。我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手掌下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我还是不够坚强不够勇敢,我还是会轻易地被伤害,无论我是多么的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 还把自己放在高高的施恩者的位置上呢,原来在我以为我要尝试着去宽恕的人眼中,我也不过是个无用的累赘。 我的耳边有轰隆隆的回响,我捂住耳朵,厉声尖叫,想把这声音屏蔽在我的听觉之外。只要听不到,我就可以假装不知道,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被伤害了也不至于感受到疼痛,疼痛的让我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 我蹲坐在路旁,双手抱住膝盖,头埋进胳膊里,静静地呼吸。这就是答案么,我苦苦追寻而无所得的答案。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在你眼中我是否也扮演着相同的角色。倘若这样,那么最初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来招惹我。 面前有车子驶过,我恍然不觉。数秒钟后车子又急急地倒回头。柏子仁摇下车窗,皱眉道,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跑走了,搞得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卖去了呢。 我扬起一朵微笑,声音清爽明媚的仿佛雨后竹林里的空气。 “没事没事,我这样安全的,有谁拐卖怪他活该,卖得掉才怪。”我毫无芥蒂地拿自己开涮。生活本身就是一出荒诞剧,我们得有自娱自乐的精神。 “谁说卖不掉的。看在老同学的情谊上,给我个优惠价如何?”柏子仁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他走下车,站到我面前,踢踢我的鞋子,居高临下:“麦爻,有没有人告诉你,现代都市,环境污染严重,雨中漫步很容易秃顶。这种小资情调的事你还是省省吧,生不逢时,时代不需要葬花词。” “这里属于郊区。”我很有耐心地纠正他的错误认知。 “你以为有害气体不会移动啊。”柏子仁一努嘴,示意道,“上车吧,难得我柴可夫斯基。” 我摇摇头,静静道,算了吧,我想走走。末了又加了一句,呵呵,这里空气比较好。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要往前面走。柏子仁忍无可忍,直接动手把我给塞车里去了。 “喂!柏子仁,你干什么你!”我挣扎着想下去,他已经把车门给锁上了。 “坐着吧你。”他鄙夷地在后视镜里打量我,“就你那小身子板,淋两场雨就得往医院送。还学人家玩雨中漫步。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安生地给我坐着。” 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要下车。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没听懂我的话还是怎么着,身体差就别逞强。你想想看,十一长假人家医生也挺不容易,你能不能安生点,别给人家添乱。”柏子仁煞有介事的模样,“麦爻啊,帮不上忙也别拖人后腿,增加别人的负担……” 后腿,负担。 我猛然瞪大眼睛,直勾勾地转向柏子仁,轻声问,我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对不对?一直以来都是我的过错对不对?我不该隐瞒对不对?我不该奢求盛世太平岁月静好对不对?我本来就不配妄想这些对不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好是不是?每个人都在怪我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嫌弃我是不是,我妈恨我我外婆怨我我姨父忿我,他们一家老小全都怪罪我是不是。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不是? 我以为我会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愤怒,到最后甚至会咆哮。可我的声音始终平静,平静无波。我无声的笑了,我的双手覆在我的眼睛上,掌心沾染到了温热的液体,我不敢肯定它到底是雨水还是我的眼泪。 我不怨她,真的一点也不怨她。她不过是揭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让我看清了我极力躲避知道的真相而已。她不过是唯一一个说出心底厌恶的人而已。 我是不是应当感谢她? 覆在眼睛上的手被握住了,移开。柏子仁轻轻地一遍遍唤我的名字,麦麦,麦麦。 我闭上眼睛。等到睁开时,脸上已经有盈盈的笑容。我挣开他的手,安静地拿起毛巾擦脸擦头最后仔仔细细地拭擦手。 我笑容温和明媚,面上淡淡的不复任何悲伤。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柏子仁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丝困惑和狐疑。 “没什么。我不过是矫情,偶尔伤春感秋扮扮意境。”我垂下睫毛,淡然的看着车窗外一路倒退的梧桐。蒙蒙烟雨中,碧色如翠,清冷而易碎。 车子猛然停下。柏子仁无需转头,森冷的气息已经弥漫于车厢的每一个角落,我没有来得打了个寒噤。双手抱住胳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呓语般的呢喃:“没事,真的没事,我很好,我会很好。”破碎不成句,不知道是说来解释给他听,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皱皱眉头意欲说些什么。我无力无心再接受他的盘诘,急急喊停车。 “又干什么呢你?” 我张皇地躲闪着目光,随手一指街边的一家小药店,那个,我想去买点感冒药。 “怎么又是板蓝根?我就没见你吃过别的感冒药。”柏子仁捏着药盒,探究地翻来翻去观察,“我就不知道这药到底好在哪里值得你这么不舍不弃。”“好不好我自己知道。”我不悦地拿回药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味药,旁人哪来资格评论好坏。就好像我从小到大感冒必须得喝板蓝根,叶浅浅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小儿感冒冲剂,我妈则认定了生姜茶。其实倘若客观地去分析,这里面,恐怕心理因素的作用更大一些。人啊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哪能什么时候都把一切都剖析清楚。 我妈训斥我,下雨天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雨。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下雨天还要逛街,整天不务正业。 我默不作声进了房间,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细雨发呆。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矣。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刷新了一次邮箱,新增的邮件除了垃圾邮件还是垃圾邮件。我突然不想把它们一一删除,删除了邮箱就变成了空白。我握住鼠标的手越来越紧,指尖泛白,指骨铮铮。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你也视我为累赘对不对?你也在怪我对不对?你对我不无怨怼对不对?是不是你也在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你母亲的安排出国留学?知子莫若母,她替你说出了心头话是不是?你在后悔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你母亲的安排及时抽身事外是不是?!这就是你啊,连拒绝都做的如此含蓄留有余阶。 每个人都在怪我,责备我,怨怼我。外婆用她的生病控诉我,妈妈用她的长吁短叹怪罪我,表妹用她的无家可归责摘我,你妈妈用她的鄙夷嘲笑我,你则用沉默怨恨我。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对,是我造成了这一切的悲剧,可是又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根本根本就不想知道那些,我根本根本就不愿意看到那些。为什么老天爷要捉弄我,让我去扮演那个知情者的角色。我一直一直都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我又怎么知道我极力隐瞒的结果会是这样。我一点也不想这样的啊。 我疯狂地点击着鼠标,蓦的生出一股冲动,想把它狠狠砸到电脑屏幕上。 然而,我终究放下了鼠标。因为我知道我不能肆意。 我急急走到书桌前,飞快地抽出一本书,迫不及待地撕扯起来。这个动作,我在暑假里重复过无数次,我以为我能做的镇定从容坦然自若,可还是伤到了自己。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的背靠着雪白的墙壁,我的身体无力支撑自己的重量。我的喉咙好像被人捏住了一样,只觉得浑身都憋气的难受。手掌上被书钉划出了长长的一道拉痕。我不觉得疼,心口有一处更疼。我看着伤口处慢慢凝结出鲜红圆润的血珠,好像永远不会凝固,永远新鲜如初。 我不能让爸妈发觉我的痛苦,所以我连鼠标都不能摔,只能撕纸。我不能让别人难过,所以我只好自己难过。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电脑屏保画面不断变化,幻灯片放映着《轩辕剑》上的截图。这些,当初是陆西帮我做的。我的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很凉很凉。 我端坐在电脑前,点击“写信”。 陆西: 见信如晤。 原本以为你国庆节会回来,没想到这次你不回来了。今天从爷爷奶奶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真的好失望。我想你现在肯定很忙吧。嗯,开学的第一个月肯定会很忙的。火车票一定很紧张,我看新闻上火车站里全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在学校一切都好,就是晒黑了很多。O(∩_∩)o…,你这次不回来也好,否则我都不好意思出现在你面前,真的好丑。 我发给你的邮件你还没有回复,是不是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嗯,不用回复很多的。^_^你用手机拍一张照片传给我最好。我最爱看的就是美男。我告诉你哦,你要是不经常让我看到的话,我就自己上街找帅哥看去。不过帅哥好难找,比你好看的帅哥更加难找。唉~生命真是充满了遗憾。 爷爷奶奶的身体很好。我想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很想念你的。如果没有时间回来,有空的时候记得多打电话回家。 嗯,就说这么多。我妈喊我去吃东西了。嘿嘿,我一定会努力地吃,争取帮你把你的那份也吃回来。 点完发送键,关了界面,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抽空。即使知道电脑那头的他不可能看到,我在写信的时候依然微笑。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快乐,看到我快乐,他会比我更快乐。只是陆西,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等待的太久好不好。我一个人,很孤单,很孤单。 十一以后,我打电话回家。我妈抱怨,麦麦,以后看电脑吃薯条的时候蘸番茄酱小心点,粘在键盘上擦起来很麻烦。 我看着自己掌心上浅浅的红印,伤口已经结痂脱落。其实只要不被看到,谁又能知道这里曾经鲜血淋漓。 艾嘉踩着小皮鞋滴滴答答地推门进来,挟着热气冲到我跟前拉我,麦爻,走,陪我买衣服去。衣服得换季了。 我懒懒的,不是很想动身。她一个劲的强调:“喂,我难得想逛街,你怎么可以不陪我去呢?” 为什么你难得想逛街我就一定要陪你去呢? 这句话被我压在了心里,说出来的话会伤感情。我默不作声地换了鞋子,随手塞了点钱到兜里。跟在她后面出了学校。艾嘉兴致不错,一路上不停地说笑。可惜我心情不佳,大早上的就没什么精神,只好敷衍着嗯嗯啊啊。好在她需要的只是听众而不是谈话对象,气氛还算融洽。这种融洽的气氛一直到我们出了水晶专卖店门被打破。艾嘉忿忿不平,这都什么服务态度,爱答不理的。我哑然失笑,没所谓地扯扯唇角,好声好气地劝慰:“算了吧,人家吃的是开口饭,笑容留给顾客看。反正咱俩也不可能照顾她们生意,人家凭什么对你陪着笑。”你以为一直保持笑容是一件很轻松的工作? 不,那会很累很累。 “怎么可以这样!狗眼看人低!呸,以后我坚决不会来这里买东西。” 我笑着弹了一下玻璃橱窗,眯眯眼睛转向艾嘉,右手食指摆在唇边晃晃,语重心长:“噢不,我亲爱的姑娘。你应该说,以后我一定要包下全场让她们全跟在我屁股后面看我脸色。” “麦爻,你怎么可以这么浅薄。”她皱皱眉头,很是失望,“我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应了句,谁跟谁都不一样,谁跟谁又都是一样的。 正说话间,手机响了。我接了电话,柏子仁在那头问“在哪儿啊,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李苏也在。” “不了,我正跟艾嘉逛街呢。” “逛街?在哪里?” 我茫然地看看四周,向艾嘉求助,我们这是在哪里? 艾嘉扑哧笑出声来,摇头道,你说说看,到底我们谁是本地人。 柏子仁在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他表示要过来。我连忙拒绝,我们两个女生逛街他跑来做什么。 “在那里等我啊,我有东西给你。”说罢也不等我发表意见就挂了电话。我无可奈何地合上手机,对艾嘉耸耸肩,柏子仁就是这样的人,他倘若要做什么,是绝对不会忌惮别人反应的。 因为他永远不会给别人说出拒绝的机会。 在咖啡店吃了一大块栗子蛋糕,看得艾嘉不住地抽冷气。我热心地推荐,你也尝尝,味道很不错的。艾嘉连忙摇头,上大学以后大家首当其冲的任务就是减肥。我心满意足地把最后一口蛋糕放进嘴巴里,真傻,为什么不吃蛋糕呢,吃甜食会让人比较容易快乐啊。 柏子仁找到我们,往我手里塞了什么。我摊开手一看,竟然是我十一时在公交上被扒的钱包。 “看看,东西都还在不在?”他大刺刺地坐在我旁边,随意把玩着钥匙扣。 真的很惊讶。我想没几个人会指望自己被扒走的钱包能够完璧归赵,况且我根本就没有报案。真正的物归原主,连钱包都是我浅紫色的Helly Kitty。我仔细检查了一下钱包里的东西,钱,卡,就连上次随手塞在夹层里的发票都还在。钱包里头的面上贴着我跟陆西拍的大头贴,画面上傻傻两个人,笑得很甜。我的手指下意识的摩娑着薄薄的纸片。 “怎么找到的?”失而复得的感觉不仅仅是简单欣喜两个字可以形容的。我抓着钱包,满心的喜悦盈盈欲溢出。 柏子仁笑笑,傻人有傻福,那小子做下一笔买卖时就被便衣给逮着了,刚好一并收了赃物。 “柏子仁,真谢谢你。要不然东西就再也找不回头了。”我认真地看他,“我请你吃蛋糕吧。” 他摸摸鼻子,嘟囔道,有点诚意好不好,我一个大男人吃什么蛋糕啊,。要不你请我出去搓一顿得了。 “想的美啊你,有蛋糕吃你就知足吧。” “嗳,说你呢。搞什么鬼,怎么你身份证到现在都还没有挂失补办?你有没有常识!要说你是猪吧,那明显是在侮辱猪的智商。”柏子仁这个不知民生艰辛的大爷,不吃蛋糕就不吃呗,竟然还把蛋糕戳的一块一块的惨不忍睹。 我愣了一下,身份证丢了是应该去派出所补办的。可是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我的脑子似乎越来越靠不住了。 我勉强做了个鬼脸,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别处,笑道:“我这不是等着神通广大的柏子仁同学把东西给我找回来么。” 这次他没有笑着陪我插科打诨,而是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柏子仁的眼光太毒辣,很多时候,我会有一种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狼狈,只想急急躲开。 “……主要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减低,悲观,思维迟缓,缺乏主动性,自责自罪,饮食、睡眠差。……感到浑身不舒服……严重者会出现幻视幻听……病人往往过分贬低自己的能力,以批判、消极和否定的态度看待自己现在、过去和将来,充满无用感无价值感。……痛苦难熬,不能自拔。常常易产生轻生的念头,这也是抑郁症最可怕的地方。……”讲台上的中年女子干巴巴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我想起那日在咖啡屋里,柏子仁问我,麦爻,你究竟怎么呢? 麦爻,你究竟怎么呢。我也很想知道。我看着心理学专家一张一翕的上下嘴唇,仿佛有海浪在我耳边此起彼伏。 阿秀对我打口型“要不要闪人啊?”,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等会儿。收拾好东西,我俩做贼一般悄悄溜出了阶梯教室。原本坐得满满的教室现在连一半的人都不到了。 “啊啊啊,太郁闷了。这个女人真的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就这样的水平还能在杂志上开专栏?”阿秀郁闷地咆哮,“我怎么觉得她一直就在读书呢。传说中的讲座咋就这么锉哩。简直就是在伤害我的学习热情。我说我们部的部长什么时候这么好,这么优待我们这帮干事小菜鸟了,我肯定她是怕去听的人太少,拉我们去凑数。” “行了行了,闺女。说不定人家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呢。说不定人家是很有内涵的哩。”说到后来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女性心理学,我还以为是教我怎么优雅转身当淑女呢。听了半天的歇斯底里症、抑郁症,哦,上帝,我觉得我快要抑郁了。” 我心头微动,匆匆打断她的牢骚:“阿秀,你有没有带图书证,我想去图书馆借本书。” 阿秀看着我手里的《应用心理学》,一脸崇拜的模样,麦啊,你也打算去开讲座? 第62章 开学没多久,我遭遇了一件特别锉的事。有一个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我没听到自然也没听。而后这个号码给我发了条短信:怎么不接我电话?这么快就忘记老朋友了!我以为是我以前某个同学,连忙回拨过去。这个暑假我的心情都在低谷荡漾,班上同学聚餐我都没有去,以至于很多同学都失去了联系。 我想大概是某个同学找到了我的号码跟我联系吧。我对自己的懒散木然有些羞赧,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连同学都得罪光了。 电话那头是个男声,我仔细辨认了半天,愣是没听出来是谁。可是我不好意思说,我不认识你。只好拐弯抹角的打探他的情况,努力收集信息进行甄别。无果。最后我实在心疼自己的手机费,每月十分钟的免费市内电话(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查询确实不是外地卡才打回去的。)眼看就不够了,终于忍无可忍,嗯,你能否告诉我你是谁,嗯,声音通过手机传来有些失真,所以我不是很能肯定你的身份。 “不会吧?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他仿佛很生气的样子,尖着嗓子道,“给你个提示,小米的爸爸是谁?” 我挂了电话向舍友打听,李苏跟艾嘉皆摇摇头。阿秀大笑,这么简单你们都不知道。老鼠呗,老鼠爱大米,大米生小米。 艾嘉皱眉,阿秀,你怎么连这么恶俗的歌都听。 阿秀反唇相讥,你要是没听过怎么知道它恶俗。 我仔细想了想,我的同学中没有人的绰号是老鼠啊,到底谁是老鼠呢。 百思不得其解。 还是回了一条短信,老鼠? 他立刻回复我,对了,宝贝儿,你总算没有忘记我,我还以为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哩。 倘若是个女生,我肯定没什么感觉,女生嬉闹时常常“老公老婆DearDarling亲爱的”乱叫。可是关键问题是,他是个男的啊。 我浑身鸡皮疙瘩直起,赶紧告诉他,我想你是弄错了,我应该不认识你,我的朋友当中没有人叫老鼠。 手机响了,我看到短信内容,怎么会呢,宝贝儿,你不要这样薄情寡意,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头皮开始发麻,硬着头皮回复:你真的弄错了,我不是你的宝贝,我有男朋友的。 他电话打过来,我赶紧接了,只想把事情搞清楚。 没等我开腔,他先声夺人。 “你说你有男朋友,你哪来的男朋友?你的男朋友除了我还有谁?” “我当然有男朋友了。谁认识你啊!”我也火了,“你口口声声叫宝贝,你宝贝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 “我听得出来,就是你。宝贝儿,你别跟我赌气了,今晚我们出来聚聚,嗯?”他的语气说不出来的暧昧。 我只觉得恶心,怒气冲天的对电话那头喊:“你别神经病了!我有男朋友,他在北大读书!我说过了,你搞错了,请你不要再骚扰我。” 恶狠狠的挂了电话,我喘着粗气,点儿背,命苦不能怪社会。 李苏问我,怎么回事? 我叹口气,一莫名其妙的家伙,都告诉他打错电话了,他还死命不相信。 没想到我们一下午的课上完,我手机的收件箱都满了。未接来电显示的都是他的号码。 “宝贝儿,为什么不理睬我啊!放心,我没想打扰你的既定生活的。我们不是处的挺好的吗,你干嘛抛下我不理啊。” 开始时我还对他 有点儿同情,一遍遍不厌其烦(其实是厌其烦但没办法)地跟他解释。可是晚上十一点半,我准备入睡时,他发过来的短信让我崩溃了。 “宝贝儿,我们出来聚聚吧,我在老地方开了房。” 我愤怒了,火冒三丈。 我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上下飞舞,人愤怒的时候潜能无限,我发短信还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我不知道你的宝贝儿是谁,但我肯定那不是我。夜里十一点半跟男人出去开房,我还没有这么轻贱!我说过了,你搞错人了。是她耍你给你错误的号码还是你自己把号码弄错了我不想关心。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再打扰我,你如果再打扰我,我就报警!” 手机响了,他回复的短信让我怒气更甚。 “你假惺惺个什么劲。好了,别耍脾气了。赶紧出来,我们好好乐乐。” 我“啊”一声,狠狠的回复两个字:变态! 我解释无果,威胁他报警无效,我的手机还偏偏没有“来电黑名单”功能,我又不好为了他一个人关机,简直快被气死了。最后我采取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政策,手机平常开静音,一有他的来电就掐掉,他的短信一律不回。 阿秀开玩笑,麦爻啊,说不定是你的某个爱慕者。 我翻白眼,你不知道他的声音有多难听,还超级XXY,听了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最后他发了十多条谩骂短信后终于偃旗息鼓了。那段时间我只要看到手机屏幕亮我就心惊胆战,生怕变态又卷土重来。嗳,老话说的没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柏子仁几个星期后在聚会上从李苏当成玩笑说的话语中知道了这件事。他责备我,发生这种事怎么不跟他讲。我笑笑,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能应付的。 “你把那个号码给我。” “干嘛?”我摇头,“他都没有再骚扰我了。现在我发现一个真理,面对这种无聊的人,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别理他。你越是理他,越是生气,他就越是来劲。” “嗳,我要你把那个号码给我。”柏子仁面色不悦。 “你到底想干嘛?”我警惕的盯着他。 “乖,听话,我没想干什么的。”他谆谆善诱,“把手机给我一下。”说着伸手就要拿。 “柏子仁——”我抢不过他,急急说道,“这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而且他现在并没有骚扰我。这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哪个号码是的?”他不理睬我,兀自上下翻动着看。 我脸一沉,我已经把那个号码删了。 “喂!别挂着脸嘛,放心,我真的没想干什么的。”他笑嘻嘻的,神色坦然的不能再坦然。 我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忽而轻轻的叹了口气,如果他再骚扰我,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这次,算了好不好。 他黑玻璃般的眼珠沉沉的看着我,第一个,一定? 我点点头。 “最近你在忙什么呢?”他换了副轻松的腔调,“怎么叫你出来玩你都说没空。” “还说呢,全是被我们基础写作课老师给害的。他说我们可以在元旦前写文章发到他邮箱里去,如果他打分超过85,我们就可以获得免考。我这不就在一篇篇的砸稿子吗。气死我了,我都前后砸了14篇过去了,他有十篇给我打了84分,就是死活不让我过。”我想想就恨得牙痒痒。我们宿舍李苏最精明,利用国庆长假整了篇七万字的小说丢过去,愣是用沉甸甸的字数先把老师砸晕了,大手一挥,她就成了我们年级最先获得免考资格的人。珠玉在前,我们怎能不拼? “你打算怎么办,接着砸?”柏子仁好笑的扬扬眉毛,眉骨隐隐乍现。 “那当然,兹事体大,此事不仅关乎我能不能期末时轻松一点,还关系着我的名誉问题。我写的文章竟然在他眼中达不到85分的标准,太伤自尊了。”我越想越愤愤然。 “你这是为名誉而战了?”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嘴角有一丝揶揄的意味。 我耸耸肩膀,没有说什么。 周末我回家,柏子仁到我家找我玩。我正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我的免考敲门砖。他在旁边翻着杂志什么的看。 “你写的都是什么?”他凑到我跟前看,好一会儿终于皱眉问。 “看不懂?”我挑眉。 “看不懂。”他点点头,眉峰聚起,“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就对了。”我笑,赶紧把我忙活了一下午的宝贝发到老师的邮箱中去,一本正经的解释,“这就是传说中的意识流,我们基础写作课老师最爱的调调。” “你这也叫意识流?”他咂嘴,“糟蹋意识流啊,回头我给你找本《追忆似水年华》去。” “哦不。”我手抚上眼睛,笑,“我不看名著已经很多年。”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绵绵,轻轻的喟叹,麦麦—— 我笑笑,头靠在椅子背上,静静的看着电脑屏幕没说话。 我们沉默了多久,窗外的云卷云舒了几度,窗棂上的光影交界悄悄的移动,有谁听到了时间流淌的声音,柔软的如达利笔下钟表的时间。 “这张沙发挺长的,平时你们家来客人,书房就当成客房吗?”柏子仁先打破了沉默。 “嗯。把它摊开来就是一张床,以前……”我突然煞了口,抿住嘴。 两天后我去查看了成绩,惊喜地发现我获得了免考资格。我连忙打电话给柏子仁,我过了我过了,你还敢笑我写的不是意识流。 电话那头寂静了一会儿,他才低低的说,恭喜。 “喂!我都获得了免考资格,你是不是应当有点表示啊。” “好,你把李苏叫上,我找梁丘一起给你们庆祝。” 我收了电话,微微动了下嘴角,冷战期总算是过了。 “李苏,梁丘和柏子仁要帮我们庆祝免考。” 我过生日时请舍友吃饭。想了想,临时又打了个电话给柏子仁,让他把梁丘一起叫上,权当是多两个人多两双筷子。一听有肉吃,阿秀两眼冒出绿莹莹的光。这姑娘属一标准月光美少女,每个月初卡上钱饱的时候,她是我们宿舍最有钱的人,连大校的女儿李苏都没有她的派头。元祖的蛋糕那么贵,她也能隔三差五买来当夜宵。(人家素一吃死不胖的胚子,不用考虑体形问题。) 等到一个半星期以后,某些人的银根开始吃紧;我们吃零食时,她就睁着水汪汪的小鹿斑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直看得你心软,心中哀叹,这可怜孩子,忍不住开口“乖,过来,拿点吃吧”为止。接着她餐盘上的大排鸡腿红烧肉变成了青菜萝卜豆腐羹。 每月的最后一星期,她的日子彻底的惨不忍睹,连食堂四毛钱的豆腐五毛钱的大白菜也吃不起了,买一毛钱的米饭就着个小山椒,一口口的,跟个阿富汗难民有的拼(说不定人追风筝的孩子还吃的比她好些!)。阿秀说她上高中时有一个月把一学期的生活费全花掉的历史记录,所以她爹妈只肯每个月打钱给她。我在心中叹气,谢天谢地,知女莫若父母,她爹妈要真一次把钱打过来,她连一毛钱的饭都吃不起了。我也就服了这姑娘!N的消费指数中等,她每月生活费1200是我的两倍,还能愣是把自己过成这样。 “麦爻啊,我们吃什么啊?”请客前一个星期,阿秀小姑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那殷切的神态,仿佛我是主宰天地万物的神灵,我口中吐出的话就素那失传的金口玉言。 “乖,阿秀,有你的肉吃。”我摸摸可怜的姑娘,她一听到我的保证,肌张力都上升了不知道几个档次。 一个小时后,她怯生生地凑到我跟前拉拉我的袖子,我们吃桂花鸭好不好,我来这么久还没吃过哩。 我阴险地笑,好,我们吃桂花鸭,不吃红绕肉。 她一听,苦着脸,可怜兮兮的天人交战了半天,无比委屈的问,能不能两个都吃? 我彻底笑翻。 我的生日在阿秀一天天的念叨中来到。我对她抱怨,不要再念叨了,我这是在一天天变老。老到我已经不敢随随便便把“我老了”的矫情挂在嘴边。娇艳如带着晨露的月季的少女嘟着嘴这般爱娇,旁人看了大概觉得赏心悦目憨态可掬的可心。倘若是真上了年纪的半老徐娘,人家恐怕是要在心里偷笑吧。 我摇摇头,不喜欢自己的刻薄。我想我真的老了,美好的年华一逝,人就容易变的挑剔,什么都不顺眼。 我先去点菜,舍友们去蛋糕店拿蛋糕。我们的生日礼物都务实,只有吃进肚子的东西才真正属于自己。吃饭的小店真的只是小店,店堂很小,摆了三四张桌子,这样的店在大学城里俯拾即是。为什么选择这家?因为阿秀说这家的店主长得帅,侧脸微笑的样子有一点像仔仔。仔仔,《流星花园》里的花泽类。此后他没有再拍出任何一部可以逾越的作品。怨不得他不努力不上进不够聪明不够有天赋,怨只怨一开始他就遇到了那个最对的角色。他演花泽类,气质浑然天成。幸福太早,未必是好。福祉有限,一早耗尽了,怕此生只能靠着残存的回忆支撑自己折磨自己。 我微微垂了垂眼睑,有晶莹从眼眶中滚落。这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只能闭着眼睛等液体自行风干。 没有人为的干预,自然发生的过程总是要慢一些的,缓慢进展的事物,被人看到的概率当然也就大些。 柏子仁诧异地看我,声音里有迷惑和我听不懂也无心去懂的情绪。他迟疑着,低低地询问,你怎么哭了。 “不是哭了,是在哀悼一个时代的结束。”我没有理会脸上的泪水,浅浅的微笑,“从今以后,我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小孩子纵容了。做错了事,《未成年人保护法》也包庇不了我了。” “未必得靠法律包庇啊。”他要笑不笑,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斜睨过去,语气淡淡,还是法律来得可靠些。 “梁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收了他的护身符,对附赠的大包略微有些皱眉,“拜托,大哥,你要是手头实在紧就没必要这么勉为其难,居然送我一个蛇皮口袋。” 柏子仁的眼睛在抽筋,他眉毛上挑,声音压抑着莫名的情绪,什么蛇皮口袋。 “就是民工常用的那种,一大包一大包,比箱子便宜多了。”我拿起包包上下看,“虽然这个样式还行,但还是蛇皮口袋。” 我抬头看到他一张扭曲至极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的脸,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个不事生产的大少爷没准被人给宰了。 “呃,那个,这个包看上去还是蛮好看的。嗯,颜色我也喜欢,而且够大,刚好方便我装书。呃,整体而言还是蛮实用的。”我笑眯眯的把它放好,“谢谢你,柏子仁,我很喜欢。”有的包用就将就着用,还嫌乎个什么劲。人家有什么义务送你礼物。 “你真的喜欢?”他脸色总算缓和一点,左颊酒窝里承载的笑容可以称的上是温暖。 “当然。”我笑笑,眼睛望店门口,“这三个家伙怎么还不到。再不到我就让老板先上菜,把阿秀念叨的肉全部吃光。” 柏子仁没有说话,兀自用小店提供的免费茶涮洗筷子。那个侧脸像仔仔的店主目无表情的看我们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样子显得呆极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又发什么呆!”他竟然用刚洗好的筷子敲我的头。 “喂!不要敲我的头,会变笨的。”我皱眉,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埋怨。 他笑容满面,本来就笨,别找借口赖我。 阿秀从店门口窜进来,口中嚷嚷,肉肉肉,我的肉。店里的人全都笑起来,她就是有这样的磁场,无论多不文雅的事情由得她做出来,浑然的天真娇憨。 李苏 把蛋糕放在桌上,笑着问,是先吃蛋糕还是先吃菜。 最后蛋糕被我们拎回去当第二天的早餐。 新闻传媒学院有个女生用LV的包拎书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我们整幢宿舍楼。我一面吃黄瓜一面感慨,有钱人啊,可怜我连苹果都吃不起了。阿秀数着她钱包里的铜板叹气,为什么在我这么穷的时候有钱人还这么招摇呢,知不知道很容易引起我的仇富心理的。 “麦爻,数学笔记借一下。”艾嘉是我们宿舍难得的好学生。 “你自己拿,还在包里放着呢。”我越来越有懒惰成性的趋势。 “麦爻,你没必要这么虐待自己吧。包坏了就再买一个嘛,干嘛非得用个蛇皮口袋充数。”艾嘉拿着我的包上下看,“这个蛇皮口袋还挺精致。” 我从上铺斜斜地向下扫一眼,懒洋洋的回答,这个啊,生日那天柏子仁送的。我估计他也最近比较穷,不好意思跟他计较,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 “柏子仁会穷?”李苏端着衣服从水房走进来,笑道,“他要没钱把那一身行头全拿去拍。” “这个主意不错。”阿秀大叫,“我去卖衣服。” “疯子!”我白她,“照你这么卖,三文不值两文。到时候你又得花大价钱去买,亏死你。听我的,以后花钱有点节制,不要跟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 李苏晾好衣服搓着手进来,艾嘉还在念叨,这么有钱怎么就送个蛇皮口袋? “蛇皮个鬼口袋!”李苏抽着冷气拿起我的包包,不置信的看还趴在床上两条腿乱晃的我,“麦爻,原来那个用LV包包装书招摇过市的女人就是你啊!” 我黄瓜一半塞在嘴里,叼着翠绿的小黄瓜,我目瞪口呆,你说…… “啪”我吃了不到三口的小黄瓜掉在了地上。 “我说你这个天煞的奢侈品女人。”李苏跳起来摸我的脸,“原来我们学院那个传奇人物就是你啊。够招摇得到你。” “我不知道。”我笑着避开她湿漉漉的手,“我还以为是蛇皮口袋呢。 第63章 “第一学期的体育课我被划到了修足球。是不是很有喜剧效果?老师教我们带球来回跑,正常情况下是球带着我们跑。修乒乓球的李苏混的风生水起,修篮球的阿秀艾嘉三步上篮也有模有样。我叹气,真的不怨我啊。这完全体现了中国体育界的现状么。 我们郁闷,老师比我们还郁闷。我们院女生特别多,(光我们这届,女生是蔚然可观的三位数,男生才寥寥的二十几个人。)足球班的娘子军是绝对的主力,硕果仅存的几个男生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老师不厚道,自觉不能为中国的足球事业添砖添瓦,竟然动不动就让我们吭哧吭哧的绕圈跑。阿秀说他们老师顶爱威胁他们,吵什么吵,闹什么闹,再闹就要你们跟足球班一起去绕圈跑。赤裸裸的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柏子仁修了武术,他们老师最爱叫他们蹲马步。每次我们跑步经过看到一群家伙气沉丹田一脸严肃的蹲马步,郁闷的心情就会得到极大的改善。人啊人,最爱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有一节体育课,老师不知怎么的把柏子仁叫过来给我们当守门员。女生排成队,在距离球门大概五米远的地方起脚射门。现在想想,老师当时不知是抱着怎样的绝望失落心情作出这种安排的。我们嘻嘻哈哈,一个接着一个射门,竟然没有一个射进去。柏子仁漫不经心的站在那里,手随便捞捞,一个个速度慢的像电影慢镜头的足球就落入他的手中。真的不怪我们没用心踢,我一直都相信国足的哥哥们挺认真的,可是水平摆在那里啊,不是光喊喊口号鼓舞鼓舞士气就能解决掉问题的。否则白云大妈也不至于看中国足球时最揪心。 偶尔有两个脚法比较纯熟的,可惜脚力不够,球还是没能进门。他们武术队的同学全在边上看笑话,有几个男生起哄道,柏子仁,你百战不败啊。 轮到我的时候,我把球控在脚下调整位置,笑着对他说,你够嚣张的你。 他眉毛一挑,眼睛微眯,怎么,不服气?放马过来啊。 “过来就过来。”我随便用力一踢。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我的运动细胞,我自己心知肚明。 可是球诡异的进了球网。我短暂的仲怔之后,跳起来欢呼,耶耶耶,球进了。 柏子仁从草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你还是用暗器了你。 他手里赫然抱着白色的旅游鞋。 我惊讶的看看自己的脚。刚才用力过度,鞋带又没系牢,那一脚,飞出去的不仅是足球,还有我的鞋。 场上的人哄堂大笑。我站在草地上,光着脚,样子傻透了。 柏子仁含笑走过来,蹲下身子,帮我把袜子上沾着的草屑小心翼翼的拍干净,然后替我把鞋穿上。 周围静极了,我的脸慢慢开始发烧。 “好了。”他站起身,拍拍手,微笑着侧头看我。 我局促不安的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体育课结束时,他走到我旁边,跟我一道走的女生暧昧的笑着,跑到前面去了。我拉她不及,进退维谷,更加尴尬。 “柏……柏子仁。”我张张嘴,却组织不好语句。 “过几周就要测试2400米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他一句话让我忘记了所有的难堪。 “惨了死了,800米就可以要我的命的。”我焦急的拍拍脑袋,“这下子我死定了。” “怕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天上下刀子,也最多是缺胳膊少腿而已。”柏子仁就是嘴上没德,也不怕遭天谴。 “是啊,我这样的,死了阎王爷都懒得搭理。”我没好气地白他。 他笑了起来,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喂!我每天早上要晨跑,你跟我一起来吧。 我皱眉避开他的手,柏子仁,你洗手了没有?你手上抓过的可都是我们用脚踢的足球。 他笑,点头,对啊,还有某些人的脚。 答应跟柏子仁一起晨跑无疑是我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之一。这个死变态,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整层楼的女生没有八点钟之前起床的习惯吗?(除了周三体育课,我们课程基本上都排在下午。)他竟然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开始催我去跑步。上帝啊,六点半,想要我起来,你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比较痛快。我不理睬他,他拼命打我电话。我把电话掐掉,关机,他干脆打我们宿舍的电话。这下敌我矛盾就转变为人民内部矛盾,我们宿舍仨不人道的家伙为了自己能够继续会周公,踹也会把我从床上踹下来,逼着我出门。我猜要不是杀人得偿命,她们大概会直接把我从阳台上丢下去省事。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勉强辨认出底下站着的人的身份。没办法,被催的太紧,我连隐形眼镜都没来得及戴。 “拜托,大哥,你要再这样下去。我无须等到考2400米那天,直接神经衰弱挂掉。”我打着大大的呵欠,差点没站着又睡过去。 “瞧你这点出息。你每天晚上出去做贼的啊!”他毫无风范的敲了下我的头,“喂!别睡了,别睡了,再睡下去人都睡傻了。” “喂——”我揉揉自己的脑袋,皱眉,“你下手能不能轻点,这是我的脑袋,你打下去当然不晓得疼了。” 他嘀咕了一句,要你跑个步哪来那么多废话。 “麻烦你不要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我能跟你比吗,柏子仁同学。”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麻烦你打呵欠时能不能用手捂着点嘴,丑死了。”柏子仁一脸嫌恶的表情。 “打呵欠用手捂着嘴巴还怎么打啊。”我最后再打了个呵欠,跳一跳,用力搓搓自己的脸,“走吧,我们去跑步。”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在前面跑了起来。我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走路,仿佛身体持续运动时思绪也不会断掉。其实跑步时很适合想事情,当风从耳边呼啸吹过,我的灵魂也会轻轻拂动。她就好像脱离我身体之外,安安静静的看着我,带着审视的目光,全然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评价我的言行,观察我的生活状态。她怜悯而讥诮的看着我,似乎在说可怜者必有可恨之处。每个人都像一颗孤独的星球,在自己的轨道上疲惫的转动,他们不喜欢,他们厌倦,但他们无能无力。生命就是个无可奈何的循环,我们周而复始,也只是在原地的桎梏里挣扎。 “麦麦——”柏子仁急急拉住我。我这才发现自己正直直地往围墙撞去。 “啊,不好意思,我还没睡醒。”我歉意的笑笑,无所谓的揉揉眼睛,“我们接着跑吧。” 柏子仁神色复杂的看我,低声问,你是不是经常这样。 “怎样?”我没所谓的笑笑,转身上跑道,自己又开始慢慢跑步。 柏子仁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追了上来。 “跑步真的好累啊。”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 “累你还这么多话。”他训斥我,“不要张开嘴,那样嗓子会更难受。来,调整呼吸,控制好脚步的频率。就以前面的那道白线为目标,你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跑到那里就可以了。你这样把跑道分成几部分,一部分一部分来。这样就不会有太重的心理负担了。你想想看,历届学生都得过2400米这个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跟你一样,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可是有谁会因为体育没过而毕不了业。所以你要相信,跑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柏子仁——你,你刚才说我头脑发达的。”我跑完六圈四百米的跑道,在终点线气喘吁吁的笑。 他愣了,笑道,怎么了,夸一句就高兴成这样。 “你,你这个家伙,我认识你以来你就从来没夸奖过我。”我慢慢的走,缓缓调整自己呼吸的频率。 “那是因为你实在太锉了,我再努力都找不到你的优点。” “那现在呢?”我没好气的斜睨他,看他微微泛红的脸,“你找到我的优点了。” “不是。”他笑,点点我的头,“久入鱼肆不觉其臭。” “去死!”我踢了他脚一下,他闪避的时候不巧落在一块圆圆的小石头上,几乎摔倒。 我大笑,天作孽不可为,自作孽不可活。结果肺腔里突然进了这么多气体,呛得我咳嗽连连。他一面帮我拍背顺气,一面揶揄,谁说自作孽不可活的。 跑道上晨跑的人渐渐多了。我和柏子仁退下跑道去食堂吃早饭。这是我出军训期后第一次在食堂吃早饭。 柏子仁敲我的头,睡睡睡,天天睡那么长时间,你总有一天会睡傻的。 我反驳他,不睡觉干什么,干什么都没睡觉效价比来的高。 “不睡觉的话看看书啊,或者来找我玩都行。”他把筷子调整好方向递给我,“说真的,你天天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整个人就好像没魂一样。” “没魂那坐在你面前的是谁啊。”我哭笑不得。 “一孤魂野鬼,好似一抹飘渺的灵魂。”他停下筷子,静静的看着我,唇角有温和的微笑。 我低下头,嗤笑,你还真是含蓄,干脆说我像从太平间里溜出来的好了。 我以为他会说“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然而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直一直安安静静的看我。我在他的目光下如坐针毡,喝粥时差点烫了自己的喉咙。 网吧上午人比较少,费用比较低。我找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现在管制的比较严,我忘了戴身份证,软磨硬兼了半天网管才给了我机牌。 “陆西: 见信如晤。 首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减肥成功了!唔,不准说不许我减肥。我还是觉得瘦一点会比较漂亮。寒假看到我的时候你一定会惊喜的。 我希望我可以为 你变得漂亮一点。这样我才能有自信站在你身边啊。你要乖乖的,不可以被漂亮姐姐拐走了。否则我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 现在是不是很忙啊。O(∩_∩)o…,你要努力哦,你得当一个好医生,这样才能照顾好我。还记不记得,你可是承诺过要一直好好照顾我的。我们现在倒是不怎么忙,课程不算多,可以让我好好睡懒觉。^_^,别苦着脸,我会帮你把你的那份也睡回来的。呵呵,我知道你会很感动的。 我的舍友都很可爱。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朝鲜族姑娘阿秀?她教我们说韩语,嘿嘿,我们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奥西比”(注:等同于我们的国骂)。(*^__^*) 嘻嘻……不要敲我的头哦,这句最好学嘛。” 我的手指停顿在键盘上。所有的网吧都是密闭的严严实实,我呼吸的好艰难。自说自话的感觉真的不怎么美妙。苦笑一声,我下意识的咬住下唇,想了想,继续敲下一行行字。 “嗯,有件事要告诉你。柏子仁帮我下载了MSN,帐号是********。” “如果方便,把你在北京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我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地打扰你学习。” 天很冷,我很孤单,我很想念你。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去平复,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躲开我,你只是需要一个人的空间,对不对?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会想你,很想你,很想你。 体育课测完2400米之后,柏子仁还找我晨跑。我在电话里低声而怒气冲冲的吼,我已经考过了,打死我都不会跑! “你说的。”柏子仁不急不恼,闲闲地发话,“我给你五分钟时间,五分钟后我要看不到你人我就上去抓人。” “柏子仁你个法西斯!”我倒抽一口凉气。旁人说这样的话就当玩笑听听好了无须当真,柏子仁根本就是个目无法纪的疯子。我不排除他冲到我们宿舍叫门的可能性。这个男生平素霸道惯了,别人只能跟着他的步伐行动。 我阴沉着脸,套着外衣,每一步都走的恨不得踏死脚底下的每一只蚂蚁,踩死你,踩死你。 “六分三十七秒。”柏子仁放下手腕,面无表情,“超时九十七秒,今天多跑一圈。” “柏子仁,我已经考完了,我不要再跑步。”我气得头昏眼花,为什么跟他讲话就好像在跟火星人沟通一样困难,永远是鸡同鸭讲。 “走吧,太迟的话跑步的人就多了。”他自说自话,伸手拍我的肩膀。 我立刻闪开,冷下脸,一字一顿,我说我不要跑步。 “不跑步继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脸上的表情应该算是微笑,但笑容没有印进眼睛里,矿石黑的眼睛幽深冷寒。 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无法再挤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只好别扭的转过头。可是他不让,他硬把我的头转到他眼前,始终盯着我的眼睛,声音温和而不容置喙,麦爻,你还想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 “你放开我!”我奋力挣扎他手的禁锢,怒火中烧,“什么叫‘这样下去’?我怎么了我,我很好,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你怎么了你?”他反挑眉毛,眼睛冷冷的,毫无温度,“你敢说你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好,没有一夜睁眼到天亮么。” “我睡得着睡不着管你什么事?我想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一点,老同学!”我火烧心窍,口不择言。 柏子仁大怒,脸色铁青的吓人,丢下我就走了。我也在气头上,又怒又委屈,强烈的羞辱感逼得我一股气又跑回床上去装尸体。 他说的没错,我是睡不着,彻夜彻夜的睡不着。每当夜晚来临我就开始恐惧,这漫长的黑暗,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光明的降临。我睡眠极浅,只要有轻微的响动就会被惊醒,然后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再度入睡。这种状况,暑假里就偶尔发生。我以为进了大学,融入一个新的环境,我的情况就会改善,没想到它依然如影随形。有的时候被逼得厉害了,我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喊大叫;或者就一直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我想这大概是后高考现象,老天爷觉得我高考前太轻松了,提醒我再重新来过一次。 我打电话给柏子仁,我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我们一起去跑步。 等了足有半个小时,他阴沉着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手一抬,你迟到30分钟,罚你多跑三圈。 “麦麦,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看了我半晌,忽然急切的抓住我的手腕,“我带你去看医生,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你不要这么夸张。”我啼笑皆非,耐心的解释,“我本身就是抑郁质,比别人容易伤感。我刚做过Zung抑郁自评表,只是有轻微的抑郁倾向而已。现代社会,有几个人没有抑郁焦虑倾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喂——你该不会是把我已经视为抑郁症患者了吧。”我要笑不笑,眼睛睨睨的看他。 他眉毛纠结成团,狐疑,真的? 我点点头,无声的笑笑,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什么事的,如果有觉得不对劲,我自己会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那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怨不得柏子仁大惊小怪,我们高中有一个高我们一届的学姐在高考前一个月跑到教学楼顶楼一边撕书一边笑,后来被迫退学了。就是我们周围,也偶尔会听到有同学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消息。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运动有助于改善抑郁失眠的状况。老实说,晨跑的那些天,我的睡眠质量确实好一些了,每天能睡上五六个小时,尽管还是容易惊醒。当然,我不知道这是运动本身的魔力还是仅仅因为我实在太累了。”我手一摊,老老实实的道歉,“坦白讲,我很谢谢你。有一个朋友还在身边关心着我,我很感激。是我不对,不应该对你发火,不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个,你原谅我好不好。” “算了,我不跟亚健康状态的人一般见识。”柏子仁自诩大人有大量,“不过——”他拉长了嗓音,“那三圈你得陪我一起跑。” “什么三圈?”我没反应过来。 “我迟到三十分钟,你罚我多跑三圈。”他鼻孔里出气。 “那个,算了吧。”我心虚的摸着鼻子,“下不为例就好。” “不行,不罚不足以立威。” “喂!会累出人命案的。”我摆手,“我不要跑,跑完以后我肯定连走回宿舍的力气都没有。” “没关系,你要真走不动,我们就在草地上躺一会儿。” “神经病!全是没干的露水,谁会在这种天气躺在草地上。”我比划着手势商量,“打个对折怎么样,再多跑一圈半。” 他笑了,黑玻璃一样的眼睛如水晶一般熠熠生辉。呵,我怎么忘了,水晶的成分是二氧化硅。 “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什么,我在研究你的眼睛究竟像玻璃多一点还是水晶多一点。” “废话!它们不都是硅一家的。” “我也这么想。”我摊摊手,“走吧,我们去跑步。” 走到跑道时,他忽然开口,你不会是想影射什么吧,硅一家。 我一愣,挠挠头,你看,麻烦吧,我还真没想到这个谐音。 “真的?”他狐疑的很。 我笑了,真的,我的聪明才智不用在这上面。 他冷哼,难怪我没发现你哪儿聪明过。 柏子仁上午没课。我们临时起意,坐车去市里吃早饭。水晶蒸饺鸡丝卷,蟹黄汤包黑米粥,吃的我胃口大开,浑身舒坦。 “我告诉你哦,我初中时还代表我们班参加过校运动会。”我边讲边小心翼翼的把汤包戳破,让里面的汤汁流到碟子里。这种方法很不正宗,但起码我能确保自己的舌头不被烫到。 柏子仁一面皱眉看我舔食碟子里蟹黄汁的不雅姿态,一面漫不经心道,哦,那你参加什么项目,铅球吗? “喂!怎么每个人知道这件事都是这种反应。”我皱眉,“是长跑啦,一千五。” 定是实在没人了。”柏子仁讲话一向刻薄的跟下刀子一样。 不过说得到也是事实。 “那时候我是班长,班上一定要有个人出来。没办法,我想不舍生取义都难。我跑一圈时我的鞋带散了,班上有同学看到喊,看,麦爻的鞋带散了。我当时一听,心里那叫一个欣慰啊。这样我就是倒数第一人家也没话可指责我。后来再跑两圈,我的另一只鞋带也散了。我的心啊,无比的安定。我努力的让我们班同学都观察到他们的班长正散着两只鞋的鞋带在为班集体争光。” 柏子仁扑哧一声笑出来,毁了五块钱一只的汤包。 “麦爻,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他笑的前俯后仰。 “我要有那智商就好了。”我耸耸肩膀,“完全是老天爷帮忙。” 我们在市里逛了几个小店,又吃了午饭才回去。送我到宿舍楼下,柏子仁笑着说,麦麦,你要是天天胃口这么好就好了。 “喂!”我面上一红,“我不就是中午把一碗米饭都吃下去了吗,你不用这么含沙射影。” “我是说真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比起以前,你瘦的太厉害了。” 我怔住了,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转开脸,勉强笑道,要不这样,怎么体现我老妈的功德无量啊。 “听着麦麦,不管什么时候,你只要心情不好就打电话给我。千万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不开心的时候找我,我保证把你哄得笑眯眯的。” 哼哼哼,我冷笑,狼外婆。 第64章 一转眼败了桂花残了菊枝,隐隐传来腊梅暗香。倒霉的阿秀姑娘一大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两眼迷离的去考基础写作。嗳,真的不怪我们缺乏舍友爱。我们那位贱客老师元旦前下最后通牒,要求还没有获得免考资格又想获得免考资格的同学以“千年”为话题交一篇文章。我们一听,那个激动啊,“千年僵尸恋”不是最好的题材吗。可小朋友不懂事,愣是不听从前辈的意见,非得了无新意的跟他拽了一通“唐时雨宋时风寂寞宫花红,多少蓬莱旧事,回首空无计零落尘泥中”,毫无悬念地被pia掉了。 我们仨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洗漱一通特意去了价钱贵味道好的六食堂,考试阶段,要吃点好的。下午考最后一门大学数学,这大概是除英语以外唯一一门能够有严格标准判分的科目。其余的什么新闻学概论、广告学概论、近现代文学之类全是主观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不知道我烹制的是不是老师青睐的那杯茶。 坐在我旁边位置的是个体育生。我们学校近两届的体育生全是我们新院的,据说这也是我们院的学生没人敢惹的原因之一。打起架来,体育生一个抵三,何况人家也不在乎你这个学位证书,不会有多少忌惮。 体育生考试的时候也是充分体现了人民群众的智慧。他们平时课程跟我们本科生不同。我们这届的老师不明就里,刚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还满腔热情,后来悲凉的发现得从二十六个字母讲起时,年轻人的热血就被残酷的现实无情的冰冻了。老师还是非常有师生感情的,善良的把题目和答案都提供给他们,只需要背下来就行。(他们用的英语卷子跟我们不一样。)可是,就是背诵答案,对于连单词都不会写两个的他们来说也是很大的麻烦。于是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把每一个答案的第一个字母背下来,把书带进去;有人干脆准备了三份小抄,一份被收了以后还能接着考试。 那个男生捅捅我的胳膊,一口标准的N话,喂,帮个忙啊。 我笑笑,问,你也是N人? 他乐了,老乡啊,更加要照顾了。 我点点头同意了。 试卷发下来以后,他老兄就完全惟我马首是瞻,我写一个字他抄一个字。老 师看不下去了,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他不乐意了,对老师虎起脸,老师,你还能不能不要再晃了哩,晃得人头晕。老师吹胡子瞪眼,大概在心中哀叹朽木不可雕也,怒气冲冲的上讲台去了。 我偷笑,继续写试卷。写完一道题以后,我到最后发现积分积错了,好几道步骤,我懒得用胶带全粘掉,就在周围画了个方框,划上几道斜线,示意不要,在旁边空白处重新写答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可爱的同乡不辞辛苦的把我的错误答案抄好了也在上面画上方框,划斜线,接着在试卷的空白处抄正确答案。如果不是在考场上,如果不是老师虎视眈眈在上面盯着,我肯定会忍不住笑起来。 老师忽然往讲台下走。我已经写完了试卷,循着他的身影看过去,他竟然站到了我家阿秀桌前,敲着她的桌子说了什么。我惊讶的发现阿秀满脸通红,拼命的点头。好在老师没有进一步动作,继续回座位监考。我的心也放下了。 考试结束铃声一响,我的可爱老乡就对我苦着脸抱怨,难怪我听不懂高数,太艰深了。这个方框里画了几道斜线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啊。我终于不厚道的笑翻了。 回去收拾东西时,我问阿秀,到底怎么呢。 “表提了。我公式刚拿出来就被老师逮到了。”阿秀郁闷,“我一个字还没来得及看啊。” “啊?”艾嘉紧张起来,“作弊是要被留校察看处分的,搞不好会被退学。” 李苏和我也是一脸郑重。 “我那时也吓傻了,没想到老师竟然敲敲我的桌子说,下回别这样了,好歹也是留学生啊。我当时傻眼了,我啥时变成留学生了。不过我一想,打死我也不能否认。所以我干脆混淆视听,用韩语说知道了,对不起。” 我们目瞪口呆,居然能这样。 “你也不怕你家俊彦OPPA跟你拼命,敢毁他们祖国的声誉。” 秀丫头自从勇敢的留下电话号码给那个韩国男孩后,小男孩鼓起勇气打电话约她,然后,然后,母语相同的人自然沟通起来比较方便。我们宿舍没有民族主义者,大家乐的在旁边看他们甜蜜。 “他拼命总胜过我妈跟我拼命。我要是真被处分,我妈不杀了我才怪。我可是我爸妈的骄傲。”阿秀想了想,还是叮嘱,“你们别跟俊彦讲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你放心啦,这点分寸我们懂。”李苏笑笑,“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像这样的考试,只要不是点儿背到极点,被巡查考场的校领导看到,一般送到院里,院里也会压下来。毕竟关系全院的颜面问题。” 李苏家里来接她,阿秀要跟她的韩国哥哥在这儿玩几天,剩下我和艾嘉去乘公交车,她去火车站乘车回家,我则到那里转乘地铁。一到公交站台前,我看到那一字长龙时差点没吓到。比我们学校所有食堂加起来还壮观的景象。我怀疑这条路的长度加起来都没有排队等乘公交车的人队伍长。我听见有个女生抱怨,我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这下惨了,肯定赶不上火车票了。艾嘉一听,脸色都变了。她的车票就是今天傍晚的班次。现在火车票紧张的不行,想再买一张难上加难。 这时候有辆公交车过来,大家非常自觉的按照所排的队伍一个个上车,车上位子满为止。你如果想先上也行,但肯定没有位子坐。大学城位置偏,到市里转车得一个多小时,没有多少人愿意站过去。 “麦爻,我等不及了。待会儿再有车来我就先上去了。站就站吧。”艾嘉银牙一咬,抓紧了自己的行李箱。 “嗯,到时候你自己小心点。”我点点头。按照我们目前所处的方位,轮到我们有位子坐的车来,星星都不知道换几班岗了。 “嗳,好像是你的手机在响。”她提醒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考场时我把它调成了震动,没注意到它已经响了一会儿了。 “喂!不是要你等我考完一起走的吗,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跑掉了。”柏子仁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呃,不好意思,都忘了跟你讲。艾嘉要去赶火车,我就跟她一起来乘公交车了。”我有些歉意的向他解释。 “那你别走,在公交站台那边等我。” “喂——可是……” 可是他没有给我讲话的机会,已经挂了电话。这家伙老是这样,强势的蛮不讲理。 “怎么呢?”艾嘉好奇的问。 “柏子仁啊,莫名其妙。”我悻悻地收起了手机。 “对了,艾嘉,你一会儿你别忙着挤公交了。柏子仁有车,让他送你吧。” “真的?”艾嘉笑笑,“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他了,都不熟。” “拜托。”我笑起来,“跟旁人比起来,你跟他已经算熟的了。” “麦爻,你上次说你男朋友在北大是真的吗。”艾嘉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怎么平常都不怎么听你提及他。” “艾嘉,我们别说这个好吗?”我的脸一下子僵了,急忙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你在自卑吗?其实你也很出色啊,不然……” “艾嘉,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种烦乱躁狂的感觉又来了,我急急的转过头,深呼吸了一下,拨通柏子仁的电话,“你如果三分钟内不出现,我就立刻走。” “喂,小姐,你讲点道理你。”柏子仁在电话那头笑,“乖乖等着,我马上就来。” 我没有收起电话,而是插上耳机听手机里下载的轻音乐,班得瑞的音乐总有种丛林中的迷雾的感觉的。柏子仁给我的建议,心情不好时,多听听大自然的声音。像这样,轻灵美妙的乐曲,能够荡涤人的灵魂。 “喂!”柏子仁从身后半拥着我的肩膀,轻声问,“等的不耐烦了?” 我用力瞪他,这样突然被人拽掉耳机是很恐怖的。 他跟艾嘉打了个招呼,艾嘉看他的眼神像看希望的曙光。 “麻烦你了,快点儿,我要赶不上火车了。” 柏子仁奇怪的看我,我更加奇怪的看回去。 “赶紧开车送艾嘉去火车站啊,她六点钟的车票。” 艾嘉已经急急往他停车的地方走过去了。柏子仁掐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愤怒的瞪他,怎么这么没风度,我不是没上公交车先走吗。 到了火车站已经五点五十,艾嘉来不及跟我话别,拖着大箱子就往检票处跑。我看着她神勇无敌女金刚的气概,惊得目瞪口呆,她的箱子沉得像装了一箱砖头,怎么拖的动的。 “嗳,你都不表现一下绅士风度送一下她吗。”我捅捅柏子仁。 “这里不允许停车。” “借口。”我嗤笑,“你不会小鼻子小眼到这份上吧。多久以前的事,你还在生气。” “我不是生气,只是,这种女生,怎么讲呢,过于自以为是幼稚无聊。你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样,跟她呆久了只会被带的更糊涂。”柏子仁看了我一眼,撞见我兴味的眼神,连忙澄清道,“我不是有意要讲她坏话,这可是为了你着想。” 我笑笑,柏子仁,你想骂我的话没必要牵连无辜啊。 “不过她也有她的好,没多少深的心机,不至于背后捅你一刀。算了,这个朋友你可以交。” “喂!柏子仁,好也是你不好也是你,左右都是你上下两张嘴皮。再说,我跟谁交朋友关你什么事。” 他挑眉睨我,不关我的事? 我撇开眼睛,答非所问,快点开车吧,我妈还在等我吃饭呢。 车窗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柏子仁蹙额转头看,却立刻变成了惊喜的笑容。 “程家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喂!臭小子,叫二表哥。”被唤作“程家明”的年轻男子捶了他一拳,伸手催促,“赶紧下车,车子借我用一下。” “你的悍马呢,干嘛打我车的主意。” “没空跟你多啰嗦,快点下来。”程家明只差直接动手把柏子仁从车窗里拽出去了。 “自己想办法去,没看我现在正忙着吗。”柏子仁不为所动,要把车窗摇上。 “小柏,算二哥求你了。快点把车给我,真来不及了。”程家明抽空对我点了个头,微笑,“委屈你了,小姑娘。” “烦死了。”柏子仁皱眉,“哪次看到你都没好事。” “走吧,麦麦。”柏子仁把钥匙扔给他。 我稀里糊涂地下了车,看着绝尘而去的四个轮子有点摸不着北。 “我二表哥,按道理说他目前应该还在美国,不知道怎么就跑回来了。”柏子仁口气恶劣而亲昵,眼里带着温润的笑意,看来跟这个表哥关系不错。 “他爸妈是亦舒迷吗,叫家明。”我笑着问。 “这个名字很难听吧。”柏子仁奸诈的笑,“从小他不知道为这个名字被我们嘲笑了多少回。不过他的名字算是好的了,他们很多人的名字爱国的不能再爱国,全是那帮老头老太太做的孽。” 我笑了起来,斜斜的睨他,你呢?你的名字怎么出来见人的。 “外孙毕竟是人家的人,他也不好染指太多。” “我们现在怎么办,车子都被人劫走了。”他搓搓手看漫天的暮色,“已经不早了,你干脆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我们吃完晚饭我再送你回去。“、” 我想了想,转身往地铁口走:“你自己去吃饭吧,我乘地铁回家了。” 肩膀被扳住,我回头莫名其妙的看柏子仁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你就这么把我往这儿一丢走了?” 我点头,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柏子仁怒极反笑,那你现在是要走了。 我生出一点心虚,小小声的嘀咕,我得回家吃饭啊。看他脸色更加难看,我又立刻讨好的笑,那要不,咱们搭个伴? 他冷哼一声,拉着我的胳膊往地铁口走。 柏子仁超级没有风度,投币买票的时候竟然好意思抄手站在旁边。我没办法,只好自己掏钱买了两个塑料币。进去以后,我本想揶揄他两句,但地铁过来时带起了好大的风。他脚跨了一步,站在我面前,靠的很近,用身体帮我挡风。这一切他做得极其自然,自然的仿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一样。我的心忽然微微触动了,说不清的情绪在干涸疲惫的心中缓缓的流淌,刺眼的灯光打在他削的薄薄的碎发上,转成了柔和而温暖的光泽。 “上去了。”他伸手揽了一下我的肩膀,眉心成浅浅的|||,“怎么又发呆了你。” 我推了他一下,走上去。地铁很拥挤,没有空余的位子,我们只好靠着扶手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有点不敢看他。心里乱糟糟的,有声音在交替争辩,它们出现的太快太频繁,搅成一团,以至于我自己都听不出来那一句句的究竟是什么话。车厢里空气污浊,偶尔有人咳嗽,晃荡晃荡的声音也毫无优雅静谧的气氛。 “手机响很久了。”柏子仁突然从我口袋里掏走手机,丢下一句不知道是解释还是单纯的叙述的话,在我逐渐瞪大的眼睛不置信的注视下自作主张的接了我的手机。 “……阿姨,嗯,麦麦大概十几分钟后就能到。……我是柏子仁,阿姨还记得我吗?我们刚好顺路,我送麦麦回家。” “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了你!”我生气的瞪了他一眼,气愤的想拿出我的手机跟我妈说清楚,没想到他竟然挂了电话。 “你干嘛啊你!”我火了,夺回手机就要回拨。可是地铁刚好到达一个站台,上车下车的人来回走动,我不方便再打电话。 柏子仁很是委屈的模样,我没干什么啊我。 “你干嘛随便接我的电话。” “我不是看你半天没动静以为你太累了,没力气接。 我这么尽心尽责体贴入微,你还不高兴了你。” 我无力的蹙额,叹了口气,柏子仁,别人的电话不能随便乱接,这个最基本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解释吧。 “可是我没乱接电话啊。”他一脸“我是窦娥她哥”的表情,一本正经的向我强调,“打电话给你的可是你妈妈。” 就因为是我妈才不能乱接。 我撇过脸,冷冷地用后背对他。 “嗐,别这样。”他笑嘻嘻的扳我的肩膀,左颊的酒窝有丝讨好的味道,“要不这样,要有人打电话给我的话,你来接就是。” 我没好气地白他,我为什么要接你的手机。 仿佛是为了给场景增添渲染气氛,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柏子仁看也不看,拿出手机就直接递给我,嘴巴一努,接吧,一通抵一通。 我睨他一眼,心一横,接过电话就按下通话键。 “仁仁,晚上真的不来外公家吃饭了?”电话那头是苍老而温和的声音,隐隐有种不怒而威的气概。 我恶作剧心理起,一本正经的说,对不起,这里只有妖妖(爻爻)没有人人(仁仁)。 柏子仁脸色大变,立刻抢过电话,急急对电话那头的人解释,外公,是我,仁仁……刚才我们同学开玩笑玩的。 一面对着电话“嗯嗯嗯”,一面用口型谴责我,你害死我了我。 “外公,今天太晚了。我们考试耽搁的比较迟。明天,明天吧,明天我一定去看你跟外婆。外公,你们赶紧吃饭吧,饭点不准对你的血压不好。” 一迭声的“嗯”“好的”“我知道了”之后,他总算挂了电话,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叹气叹到一半,他又瞪我,你差点害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冷哼,平常社会形象太差吧,杯弓蛇影。 他脸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直到下车,我们都一直保持着沉默。车厢里的空气愈加糟糕,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人人都染上了病毒细菌一样。下了车,我们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 “喂,给你。”他拉住我的衣袖,掌心摊开,赫然小小的一枚绿色的塑料硬币。 我瞠目结舌,随即哑然失笑。 “你怎么也做这种事,无聊不无聊啊。”我拍了一下他的手,“高中N地铁开通的时候,陆西也偷了一枚给我。我那时吓坏了,生怕他会被逮到。”我的笑容突然急急的煞住。 “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不必送我了。”我低下头,匆匆的想从他身旁擦过。 柏子仁一把拉住我,似笑非笑,喂,我这么辛苦千里迢迢送你回家,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我笑着拍掉他的手,若无其事地微笑,千里?把N绕个圈也未必有千里吧。 “我又累又饿,可怜家中无米,囊中无钞,你好歹赏我口热饭热茶吃啊。”他可怜兮兮的模样。 “要吃热东西?”我点头了然,走到旁边卖红薯的大爷摊前。 “大爷,给他来个大点的地瓜。” 转头对柏子仁,我笑的一脸温婉亲切,你放心,我肯定管你肚饱。一会儿再给你买杯奶茶。 柏子仁气结,瞪着我久久说不出来话。 第65章 “麦麦!”远远的走过来的胖胖的身影不是我老爸是谁。 “爸——”我诧异的睁大眼睛看他,“你怎么来了,外面多冷,这才几步远的路啊,我又不会认不得家。”我埋怨的对我老爸嘟囔,都不知道他在冷风里等了多久了。 “你妈不放心,我在家里也坐不住。怎么要到家了还吃地瓜这种东西,走走走,回家去,你妈烧了一桌子你最爱吃的。”我爸接过我肩上的书包,看我的身后,“怎么没带箱子回来。” “反正也没多少东西,带来带去的也是麻烦。”我揽住我老爸的胳膊,撒娇道,“老爸,以后你不要再来接我了,这条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不要太熟悉哦。” “走再多遍老爸也要来接你,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我跟你妈怎么能放心。”我爸转头看我,“让我看看,哎哟,学校里肯定是没好吃的,我家麦麦瘦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了。回家要你妈好好给你补补。” “老爸,哪里有那么夸张。”我皱皱鼻子,不怀好意的看他,“老爸,我掉的肉全长到你身上去了吧。” “要不老爸匀点给你,咱们爷儿俩均衡发展。”我爸眨着眼睛,满脸希翼的神色。 “我不要。”我大笑,“我妈会说我偏心你的。” “小伙子。”我爸回头,笑吟吟地看柏子仁,“我女儿已经交到我手里了,你就放心的回去吧。天都不早了,你爸妈也该担心了。” 柏子仁眨眨眼睛盯着我爸,嘴巴张张,怯怯的吐出两个字,叔叔…… 那架势活像杨白劳碰到了黄世仁。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摇摇我爸的胳膊,老爸,我跟他吹嘘过好几次老妈的无敌厨艺,把他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我爸考究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可怜的小柏同学在我老爸的火眼金睛下浑身不自在,差点落荒而逃。 “肚子饿了?”我老爸施施然地发话,“跟我们回家吃饭吧,麦麦他妈烧了一大桌子的菜,不差一双筷子。” 柏子仁立刻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凑上来。我爸眼睛一瞪,他立刻生生煞住欲迈上前的脚步,乖乖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我妈开的门。姚飞老远就抱怨,姐,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都饿扁了。冬冬在旁边好奇的问,飞飞哥哥,你不是刚刚才喝了碗排骨汤吗,怎么又饿了。 “别理他,邀白功。”我伸手抱起冬冬,小姑娘过年就九岁了,我快抱不动她了。 “冬冬,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有没有考试啊,考的怎么样。” “老姐,你未免太偏心了一点。进来以后都没关心过我半句话。”姚飞一边帮我妈布置碗筷一边嘟囔着抱怨。 “你?”我飞了他一眼,“能吃能喝,会跑会跳,我看你滋润的很。” “老姐,这只是我的外表,你应当深层次的关心你老弟我的内心需要。”姚飞一本正经的强调。 “你还深层次的内心需要呢。都高二的人了,还天天巴在电脑前面。回头看我告诉你爸你妈,有的好收拾你。”我妈把菜从电饭锅的蒸锅里端出来,笑着对柏子仁说,“你多吃点啊,麻烦你了,大老远的还送麦麦回来。” “我姐又不是认不得路,他根本是多此一举。”姚小飞同学从鼻孔里出气,他一直都看柏子仁不顺眼,同性相斥。 “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放心。”柏子仁谢过我妈夹给他的鸡爪。我妈自己卤的鸡爪,鲜香可口。 “阿姨,期末考试前我们老师说要开家长会,你能不能来啊。”冬冬忽然怯怯的开口。 “是该开家长会了。”我妈笑道,“你们这个学期都还没开过家长会呢。” 冬冬垂下眼睛,默默地扒饭。我心中一动。 吃完饭,我帮我妈把碗筷送到水池里清洗。 “妈,”我刻意压低嗓音,“你以后有空要多跟冬冬她们老师联络。我猜她们已经开过好几次家长会了,冬冬这次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推脱才不得不对你开口提。” “怎么会?”我妈惊讶的停下手里正在洗的锅,看看客厅方向,放低了声音,“我看上去不像恶阿姨啊,冬冬打小我就把她当亲女儿看的。” “那也是当成亲女儿看。”我洗好一个碗放在水池边,“小孩子的心思最敏感,旁人家再亲近也不是自己家,左右都不敢放肆。一点点的要求都字斟句酌,生怕自己逾了矩,惹了人厌。” “她才多点大。”我妈倒抽一口气,感慨道,“这点大就想到这么多事情。” “林黛玉进贾府时才几岁?”我不以为意,“我三年级时就能想到这些事情了,何况是现在的孩子。小姨家以前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两个人动不动就吵的一塌糊涂,不闹到鸡犬不宁就不鸣金收兵。冬冬在这样的环境成长,心思不敏感才怪。人家做事是再三考虑,她恐怕得再四再五。” “嗳,大人造孽,遭罪的永远都是小孩子。”我妈长吁一声,“都不知道西西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妈在牢里,他爸又去世了。好好一个家愣是被拆成了这样。” 我心头恻然,胸腔中是百转千折的情绪。 “你现在已经原谅他了?”我鼓足勇气开口。 我妈用袖子蹭蹭额头,含混不清地答非所问,冤有头债有主。 我心里有着说不清的古怪情绪。我想哭,想大叫,想咆哮。原来一直以来我的小心翼翼都是我想太多,我以为不可调和的问题人家根本就风轻云淡。我很想问他们,你们知道不知道,我的挣扎是怎样的折磨。可笑的是这些折磨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当你为一件事惴惴不安惶恐绝望良久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告诉你,你担忧的那些事情都不存在。你的反应究竟是释然还是茫然? 我只觉得荒唐可笑。 更加荒唐可笑的是,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有些念头对自己是无由的伤害,可是它们还是会不断地在你脑海中盘旋,折磨,让你无处可逃。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西西现在过的还好吗?我记得他是去的北大,学什么的来着……” “医学,八年制本博连读。” “这么长时间啊。”我妈喃喃自语,“多读点书好,当个医生好,别再折腾在那些污七抹糟的地方了。” “妈——”我哭笑不得斜眼看我妈,“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干净的,社会本身就是个大染坊。” “话虽然这么说。你小姨要是不在那个位子上,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呵,她小时候多聪明啊,考上人大的时候,我们整个镇子都轰动了,说我们家又出了个金凤凰。谁想到,唉……” “妈,别说她了。”我心里不舒服极了,烦躁的丢下抹布,匆匆洗洗手,“我赶车困了,先回去睡了。” “这才几点钟。”我妈奇怪的跑到饭厅里看墙上的钟,“才八点钟不到啊。你这么早就要睡了。” 我爸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闻声笑道,麦麦难得回家一趟你还拉人家干活,她能不累吗。 “麦麦,到爸爸这儿来,跟老爸一起看电视。” “你自己懒还冤枉女儿懒。”我妈嗔了我爸眼,对我说,“麦麦,帮妈妈把碗洗完再去洗脸。别理会你老爸的调唆。” “麦麦,等哪天有空了,你跟妈去买台笔记本。你们平常学习用得着,老跟别人借,人家也会有意见的。妈跟妈单位里的徐阿姨说好了,她女儿就是开电脑店的。她说给你最优惠价位。” “妈,算了吧。一台好点的笔记本得一万块钱左右呢。我回家也方便,反正我们平常课也不多。”我想想还是选择了摇头,“冬冬她们双语学校费用比上本三的还高,她现在才三年级,以后上中学大学都得花钱。你现在又……” “这个你别担心。你妈我虽然被排成了闲杂人员,但资历还在那儿。我又没犯什么错,最多是株连而已,工资待遇还是按照老标准来。”她笑着直起身子,转头慈爱的看我,“麦麦,我们各司其职,你就好好在学校里读书,家里的经济不用你操心。” “再说。”她一面擦锅一面低声道,“这个学期,冬冬的学费也是你姨父付的。” “什么?”我惊呼,下意识的用衣袖捂住嘴,往客厅里看看,冬冬正仰着小脸对柏子仁笑。 “他不是说冬冬的事他一概不管了吗?”姨父早就跟小姨离婚了,冬冬身上流着的也不是他的血脉,说起来冬冬简直就是他 四十一年人生中的奇耻大辱,他怎么会…… “说是这么说,冬冬除了血缘以外,哪点不算他的女儿?你姨父以前又哪儿亏待过冬冬?我看他那也是气头上的话。你小姨那个样子,完全是抛夫弃子,把好好的一个家往那儿一丢,不管不顾。他心里能好受吗?嗳,就是不知道他的心有几分,会不会……” “妈,你别天真了。”我冷静地打断她的痴人说梦,“姨父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吧。” “你是说……”我妈摇头,“不会的,你姨父不是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我淡淡的微笑,“这就是最正常的人。谁不得踏踏实实的过安生日子,谁又是剜肉饲鹰的佛主。冬冬说到底并不是姨父的女儿,他没有抚养他的义务。现在是近十年的感情难以割舍,可是等到姨父要组建新的家庭的时候,冬冬的存在就是他追求新生活的阻碍。现在他肯出钱,你就收着;万一哪天他实在是左右为难心里动摇的时候,你也千万别怪他。谁都得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生活下去,没有谁一定有义务让你依靠。我劝你还是别对这件事抱太大希望。别说是小姨对不起他在先,就是没有那么多事,谁又非得等待谁。二十年的时间啊,真当是非君莫属么?” “麦麦,你这么说……” “妈,我知道我这么讲过于不近人情。但是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概率最大的前景?姨父能做到这步我已经是受宠若惊,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感觉了。但是你们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这对他,太不公平。你想想看,倘若这个人不是小姨,而是舅妈,你还会这么考虑问题吗?” 我妈笑道,就是因为她是你小姨啊。人哪能胳膊肘向外拐呢。 “妈,你恨小姨吗?”我突然问。 我妈在我的注视下哑然失笑。 “怎么说呢,哪有那么多爱恨。只是姐妹之间,本身就亲密而微妙。你小姨比我小六岁,她在我眼里即是妹妹又是半个女儿。小时候她是家中的老么,成绩好长的又漂亮。你外婆疼她年幼丧父,人儿又小。自然宠她多一些。小时候家里蒸鸡蛋羹,她吃一半,我跟你舅舅两个人分一半。上学时碰到下雨天,路上泥泞不好走,又都是我跟你舅舅背她去学校。那时候师范有津贴,我贪着那点钱给你外婆减轻负担,就放弃了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后来看你小姨光光鲜鲜的,我心里高兴,可也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偶尔甚至会想,如果当初我不是为了家里放弃自己的理想,那么活得未必不比她风光。可是,怎么讲,她都始终是我妹妹,这亲缘是割不断的。她出事,我悔我恨,悔恨我这个做姐姐的平常没教导好她,让她误入了歧途。看她那么惶惶然的样子,我又气又心疼,你小姨从小就是依赖人惯了,没个主心骨,耳根子又软,那点布尔乔维亚的心思又重。活脱脱的一个包法利夫人,合该落到这一步。嗳,怎么就成了这样。” “那你就是原谅小姨了?”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心里再恨再气,她终究还是我妹妹不是。她丢下的这一摊子事情,还不是我们一家子帮着料理收拾。”我妈苦笑,“人啊人,嘴上说的再狠,心里总归是放不下的。你小姨也是被我们家里人给惯坏的,有恃无恐。吃准了我跟你舅舅心软,不会放任着不管。她实在是自私的让我没话讲。”我妈摇摇头,“她也不想想,自己的哥哥姐姐虽然放不下心,毕竟有着血脉牵着。可是哥哥姐姐也有自己的家庭不是?倘若你爸爸不同意,或者你舅妈意见很大,我们能放下自己的家庭不顾,一直帮她在后面擦屁股吗?这个人啊,我不晓得该怎么讲她好,书都读到猪脑子里头去了。” “小姨的家庭观念本来就淡薄。”我把洗干净的碗用水再冲一遍,淡漠的回应,“否则她也不会搞出婚外情,更加不会……” “其实那根本也不算纯然的婚外情。你小姨跟孙世杰,认识比跟你姨父更长。那个时候你小姨刚到单位,顶头上司就是孙士杰。说起来,你小姨跟你姨父还是孙士杰介绍认识的。哼!自己捅出娄子了,忙不迭的找人接手了。这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妈——”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事。你记得有时间跟妈去你徐阿姨女儿的店里挑笔记本就行。你妈我电脑除了写写字发发邮件,其余的可是一窍不通。” 我笑笑,转头喊柏子仁,喂,你再不动身就赶不到公交车了。 “最后一班公交车得十点半呢。不急。”他在客厅里忙着跟冬冬玩游戏,头也不抬。加起来快超过三十岁了,两个人居然玩纸青蛙玩的不亦乐乎。 “冬冬,赶紧洗脸睡觉去。”我曲线救国。 “姐姐,再让我玩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冬冬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又来了,明明知道我就一大眼睛控,最无力拒绝敛着一汪秋水波光粼粼的小鹿斑比眼。 “还玩!”我弟突然从过道里冒出来,黑着脸把冬冬拉起来,训斥道,“都几点钟了,还不赶紧洗脸睡觉。” “你也很迟睡觉的。”冬冬扭着身子抗议。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我老弟生平第一次生出身为大人的自觉,煞有介事的宣布。 家里的四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很不给他面子的集体笑翻。姚飞恼恨的喊,笑什么笑!刀子般的眼光淬着毒却只是狠狠射向柏子仁。明目张胆的敌意看的我都忍不住开口训他,姚飞! “不要这个样子。”我把冬冬从沙发上抱下来,低声对他说,“不要这个样子。去,帮妹妹准备洗脸水,我马上带她过去洗漱。” “姐——”他跟冬冬同时委屈的开口。 “快点去!”我脸一沉。姐姐不是白当的,我要真板起脸的时候,底下两个小的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只是这种时候屈指可数,所以我的每次发火都会收到震撼性的效果。 我弟扯扯嘴角,看我没有通融的意思,嘟囔着去准备了。我妈洗好了餐具,擦着手走过来,把冬冬接去洗脸。 “现在你该回家了吧。”我睨睨他,他靠着沙发垫微笑,一语不发。 “喂!”我踢踢他的脚,示意他动身。 “我不怎么想挤公交车。”柏子仁皱眉,“程家明这个混球又始终不接我电话,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两个选择,一.打的。二.乘11路回去。你自己看着办。”我善良又热心的建议。 “有没有第三条选择?”他满心期待的看我。 我的脸蓦的有些发酸,我收了笑容,淡淡道,别闹了,我累了,你自己回去,我不远送。 “又怎么了。”他蹙了一下额,转头迎上我老爸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伸出的手摸向了自己的头发,低声道,“心情又不好了?” “没有,只是真的累了。”我疲惫的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他勉强微笑,轻声道,“别担心,我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头沾上枕头就鼾声成雷。” “那你的舍友都好可怜。”柏子仁同情的点点头。 “喂,我那只是打比方而已。你才睡觉打呼呢。” “你怎么知道?”他笑意吟吟。 我起身走到玄关处,面无表情,走吧,我送你去公交站台。 他跟出来,笑着搓手,你弟弟似乎很讨厌我。 我冷哼,你说的还真是含蓄。我弟弟不是似乎讨厌你,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讨厌你。况且,我爸也不喜欢你。 “那不一样。”他笑,“不是我,换成别的男生,你爸也不会喜欢。” “没有的事。”我哑然失笑,“我爸妈很开明的。以前有男生打电话到我家来问我作业,我爸妈接了,从来不多说一个字,也绝对不会盘问人家。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镇上有交流会,我跟我爸一起走,碰到我们班的一个男生跟我打招呼。我因为我爸在,不好意思回应。我爸还埋怨我,怎么都不理同学。” “麦麦,你知道,那……”冬天的晚风很大,空荡荡的楼道里是呼啸的过堂风。 “你刚才说什么?”出了楼房,我没所谓的转头问。 他动动嘴,要说话的时候,忽然有刺眼的车灯照过来。伴随刹车声的是年轻男子的笑声,阿柏,二哥够意思吧,都亲自过来接你了。 柏子仁被车灯刺的满脸不悦,他怒吼,程家明,你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程家明摇摇晃晃的从车里出来,满身刺鼻的酒气,他脸上有半痴的笑容,“阿柏,我来找你喝酒去。上我那儿吧,我存了Hennessy,便宜旁人我还舍不得。” “你喝了不少酒。”柏子仁皱眉看他,毫不客气的捂住鼻子,“味道可真够难闻的。” “麦麦——看样子我得先送他回去。”柏子仁转头对我无可奈何的笑,“每次碰到这个家伙都会特别倒霉。” “嗯,你路上开车小心。”我点点头。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他的声音忽而低了,暗沉的眼珠让我想起他送给我的第一个护身符,黑曜石。不等我作答,他的手轻轻碰上我的面颊,“麦麦,赶紧上去吧,外面风大。” 我怔怔地点点头,人在冷风中脑子就不太好使,我所做的就是转过身,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上了楼。 洗漱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接了电话,是柏子仁。 “安全到家了?” “拜托!”我哭笑不得,“我本来就在我家楼下而已。” 他笑了,话筒里有“扑扑”的气流传来。 “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接你出去玩。” “嗯,好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毫无疑义的接受他的建议,我只能说,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弗洛伊德说,我们所能够意识到的内心真实想法仅仅是冰山一角,隐藏在浩瀚的海面下的,才是我们心理能量的贮藏库。 或许唯一真实的是,人的本性,就是自私。 第66章 姚飞在我房间里等我,满脸严肃,姐,我需要跟你好好谈谈。我做了个手势,停,我现在很累,不需要交谈,我唯一需要的是充足 的休息。 “姐——” “Stop!boy,thank you.” 他动了动嘴唇,我回答他的是散漫的懒腰。 门终于关上了。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独独一个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蛀虫一只。我吃了老妈留给我的早饭,桌上有便条,老妈叮嘱我中午不要忘记帮姚飞热午饭。柏子仁打电话给我,说已经到了楼下。 我下去一看,奇怪的问他,嗳,你的车呢,怎么换成了这辆。 “别提了。我就知道碰到程家明这个祸害就没好事。他竟然吐了我一车,我把他从车上搬下去的时候,他还顺便吐了我一身。回去洗了足有半个小时的澡才把那身味道洗掉。” 我嗤笑,我看你身上的味道不是被水洗掉的,而是用香水遮掉的。 “闻出来了?”他笑笑,头凑近我,“这个味道喜欢不喜欢?” 我皱皱眉,嫌恶的撇过身体,难闻死了。 “哈哈哈,你的品味一向与众不同。”他大笑,开始打火。 “我们去哪儿啊?”我事先声明,“我妈要我中午回家烧饭给我弟吃,我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放心,我们去的地方你熟到不能再熟。 几句话的功夫车子就停下来了。我一看那熟悉的招牌,不由得失笑,果然是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方,我呆了足足三年的高中。 “怎么想到这个地方来了。”我笑着准备解开安全带,他先行一步。我耸耸肩膀,无所谓的任他举动。 “时间这么紧能找什么 地方玩。梁丘他们说要见识一下耗资过亿的中学建设成什么样子。干脆过来打篮球了。”他领我进了校门。诡异的是,我们一向尽忠职守的门卫大叔仅仅扫了眼车牌,竟然没有出来阻止他。我奇怪的问他,当年你在这儿读书时没有戴校牌还被当成社会青年,怎么你现在堕落成社会青年了他反而不管了。 柏子仁翻白眼看我,苦笑,麦麦,我是该夸你视身外物为粪土还是该骂你一点观察能力都没有。 “什么?”我愣愣地看他,没打算为这种事浪费脑细胞。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柏子仁也没有在此事上纠缠下去的意思,他手机响了,对着电话“嗯嗯”几声,回答“就来了”。 “走吧,我们去体育馆。”他带着我走在熟悉的操场上。 感觉好奇特,明明才半年的工夫,校园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可为什么竟会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荒谬。我甩甩头,微笑着对他点头,却诧异的发现,他根本没有等待我的回答,早已一径拉着我往体育馆的方向的走了。 经过一楼的教室时,他忽而笑了,指着锁着的教室门道,那个时候,你总是坐在第一组第一排的位子,眼睛直直的看老师,样子傻透了。 “你很喜欢音乐吗?我平常都不怎么看你听歌。”他侧着头,微微笑。 “我不是多喜欢音乐,我只是觉得我这么大的人都不识谱实在太丢人了。所以想趁青春的尾巴学会曲谱。结果运气不好,赶上了SARS,音乐班停了,我还是五音不全。呵,真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经略微有些会了,只需再多几堂课就可以学会看谱子。”人生啊人生,多半是功亏一篑。我扯扯嘴角,算是一朵笑容。 “没什么好可惜的。”柏子仁忽然握住我的手,恳切地说,“麦麦,如果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从头开始教。” “算了。”我没所谓的笑笑,“每一个阶段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过了一定的期限,那些事情,再重拾起来就成了笑话。”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李苏已经站在楼梯上对着我们笑,喂,你们总算来了。 我挣开柏子仁的手,笑着跑上去抱住李苏,美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死我了。 “你少来了你。”李苏拍掉我的禄山爪,笑着唤,“阿柏,赶紧上来吧。” 篮球馆里已经聚了好几个男孩子,除了梁丘以外,我谈得上认识的也就昨天有过两面之缘的程家明。呵,都是什么体质,明明昨天晚上还烂醉如泥的,今天都在球场上生龙活虎了。他见了我,笑眯眯的打招呼,点点头,你也来了。 我对他点头示意,跟李苏坐到了观众席的前排。整个球馆里只有我们两个女生。不在场上打球的男孩子正靠在一起玩PSP,我认出来那是柏子仁的东西。奢侈的家伙,他是我们学校PSP爱好者协会的发起人之一。 柏子仁打了一会儿球没等身上大汗淋漓就换别人上场,自己跟一个男生在旁边讲话。原先玩PSP的男孩子把东西还给了他。他嫌东西抓在手里麻烦,让我帮他拿,理由是我的包包比较大,方便放。 李苏一瞪眼,怪异的对我叫,干嘛帮他拿东西。麦麦,你别理睬他。 笑着拉我的手,一副与我同仇敌忾的气势看柏子仁,那亮晶晶的眼睛,你莫我可奈何? 柏子仁瞪了她一眼,好声好气地哄劝我,好麦麦,帮我拿一下啊。你看,我抓在手里多别扭。 “别扭你还带过来。”我埋怨道,“除了吃饭睡觉,你什么时候不把它带在手边,那个时候你怎么没嫌弃它麻烦。” “玩的时候自然不觉得。”他一味的哄我,“好了,你就帮我拿一下吗,就拿一会儿。” 梁丘唤李苏拿水去给他,李苏骂了一句还是跑过去了。 “麦麦,你就帮我拿一会儿好不好,你看我抓着真的不方便啊。”柏子仁姿态低的好不可怜。 我本来就对拿不拿无所谓,PSP虽然有点体积重量,但还不至于到我抓不住的地步,何况站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我接过来,抓在手里继续看场上的人打球。讽刺啊,我高中时,我们高一年级举行辩论赛“要不要抵制日货”,我是正方的一辩。(看不出来吧,我口讷舌拙,竟然也混过辩论赛。)我对篮球的所有知识却是来自《灌篮高手》。以此类推,我知道一支足球队有十一个人得归功《足球小子》,开始对排球关注则是《排球女将》的后遗症。至于网球棒球,不好意思,《网球王子》《棒球英豪》我刚好没看过。 场上的球打得好不好我看不出来,我那可怜的动画片篮球知识明显不适用于真人版篮球赛。我只是百无聊赖的看,偶尔跟柏子仁说两句话。他忙着和他朋友讨论台海风云,不怎么乐意搭理我。 李苏从场那边走过来,看到我手里的PSP,埋怨道,你怎么还真给他拿了。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立刻把PSP丢到柏子仁衣服后面的帽子里。他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往后面叹,浓眉一挑,你干什么你。 “我不要帮你拿了。”我有种被撞破的窘迫,被李苏看到我帮他拿东西比我拿东西这件事本身更加叫我难以接受。 “好了,好了,帮我拿着了。”柏子仁还得说服我继续帮他做事,语气温和的不行。 “不要。”无论他好说歹说,我始终不肯再帮他拿东西。李苏得意的看着他笑。我尴尬极了,拉着李苏过去跟梁丘打招呼。 柏子仁身边的男生笑着对他说什么,柏子仁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悻悻地拿着PSP站在场边。我都不敢再看他了。 “丢了两个星期的东西你到现在才想起来,我也真够服了你!”楼梯口方向传来一个男孩子的训斥声,我听着有点耳熟。 “人家怎么知道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小女生的嗓音甜美里夹杂着爱娇。 李苏感慨,难怪说情场上90年代MM一出手,80年代的老女人全倒下。听听人家那声音,我骨头都酥了。 “是在这里吧!赶紧找,我没空陪你浪费时间。”男孩子的口气可真算不上好。我睁大眼睛看馆门口出现的少年。 “姚飞!”那皱着眉毛没好气的甩扯自己袖子的小女生的男孩不正是我家的美少年表弟么。 “老姐!”姚飞看了我也吃了一惊,连忙跑过来,“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看你这话说的,我来缅怀一下我的母校不行啊。”我伸手敲他的脑袋,“倒是你,你们体育课早停了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还不是她,丢三落四,我们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她把电子词典丢在这儿了。居然到现在自己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我看着姚飞同学,笑的意味深长,姚小飞同志,这个问题,我们回家以后再慢慢讨论。 他在我的笑容下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模样,低声警告,你别乱说啊,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我想的是哪回事啊?”我看着水白粉嫩的大白兔,露出狼外婆的笑容,“姚小飞同志,我看你怎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啊?——” “啊你个头!”姚飞正常情况下礼仪孝悌都不怎么搞得清楚,他冲我小小声吼,“现在几点了?五十分钟后我要在家里吃到午饭,你还不回家去弄。” “你个锉人,把你姐我当老妈子使唤呢。”我报复性地跳起来打他的头,死小朋友,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跟他一道进来的女生怔怔地看我们,见我目光扫过去,欲言又止。我索性扮红脸到底,恶狠狠的叫嚣,看什么看,老姐教训小弟,没看过啊。 小姑娘一脸心疼的表情,畏葸的缩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讲。 柏子仁大笑,麦爻,你的样子好像保护小鸡的母鸡。 我弟听到他的声音脸色就变了,狠狠地瞪了柏子仁一眼,气急败坏的拉我到旁边,姐,你怎么又跟他搅和到一起了。 我皱眉,姚飞,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搅和到一起。 “我说过,你不要跟他来往!” 我脸沉下来,淡漠的扫了他一眼,你应该回去上课了。 “姐——” “关于今天的事,我们午饭时再慢慢讨论。当然,我也不想讨论,因为我觉得没有任何必要。但是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说一下的话,我也不会反对。好了,”我看看手表,转头对那个女生微笑,“你们先回去上课,倘若我们看到你的电子词典的话,我会让姚飞带给你的。” 姚飞恨恨地看我,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柏子仁不以为忤,看着他的背影,置身事外般的评论。 我看看他,冷冷道,这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他浓眉轻挑,郑重的强调,“他的行为已经害得我被无辜的迁怒了。” 我笑了,摇头否认,我没生气。 “我可不相信,来,笑一个让我看看。” “喂!我刚才那不是笑是什么。”我挥手拍落他要扭我脸的爪子。 “你那哪是笑,简直比哭还难看,没见过这么难看的笑脸。”他不依不饶。 “没见过?”我扯扯嘴角,满意的看到他皱眉的表情,收起自己龇牙咧嘴的苦笑面容,面无表情的挑挑眉毛看他,“现在见识到什么叫比哭还难看了吧。” 梁丘很不给他面子的大笑,阿柏,终于明白什么叫强中自有强中手,山外青山楼外楼了吧。 我推了柏子仁的肩膀一下,笑着回观众席寻找传说中的电子词典,答应人家的是要言而有信。尽管我相信找到电子词典的概率微乎其微,且不说有人捡到了无主的物品据为己有,这个电子词典是否在篮球馆里存在过我都不敢绝对的肯定。 中午我刚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从玄关方向传来的重重的关门声就差点把我家的玻璃窗给震掉。 “姚飞,你声响能不能小一点?”我皱了一下眉头,唤他,“赶紧过来喝汤,酸菜肚肺汤,你老姑的独门秘籍之一。” 他喘着粗气,大刺刺地往餐桌前一坐,怒气在头发上滋滋地冒烟。 我也帮自己盛了碗汤,舀了一口放进嘴巴里。我妈烧的汤还是那么好喝。 “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是怎样?”我淡淡的睨他,无声地苦笑,“姚飞,没有谁一定要站在原地等待谁。我不想一直玩猜谜游戏。我不是知心姐姐更不是温柔善良的解语花。” “姐,他说,他说要我帮忙照顾你。”姚飞没有看过这样萧索落寞充满疲惫的讽刺的我,言辞有些惴惴不安。 “飞飞,你有你自己的生活,由你自己需要关心的人和事。你没有义务更没有必要去帮别人完成什么。那不是你应当承担的责任。姚飞,从现在开始,我不想你在这件事上投入过多的关注,你毕竟还在读高中,你们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的学习压力很大,你应该清楚自己需要做的是什么。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我静静的看他,“要不要现在帮你盛碗饭。” “姐——我——”他颓然的低下头,轻声问我,“你们现在还有联络吗?” “你说呢?”我嘴角勾勒出的弧度究竟算是微笑还是苦笑?单方面的联络算不算联络?发出去没有回复的电邮算不算联络? “我倒跟他在网上遇见过几次,不过也就是打打招呼什么的,没有深谈。”他忽然放下筷子,烦怒地嘟囔,“我实在搞不懂你们两个算怎么回事,你们现在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梦呓般呢喃,我也不知道。 在我心目中他依然是我的男朋友,可是在他心里呢? 所以我说,我不知道。 “好了姚飞,别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自己吧。” “我什么事也没有! ”老弟撇清关系的比什么都快。 我疑惑的眨眨眼,你们不期末考试了?你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到什么事都没有的地步了? 姚飞讪笑,如释重负,原来你是说这些啊,我还以为…… 忽然收口,小朋友一脸警惕的看我。 我笑的温婉亲切,以为什么啊?姚小飞同学。 我弟咬牙切齿,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我大笑,姚飞同志,你也不想想你姐我是学什么的。 冬冬开家长会那天,我妈临时有事去不了。我自告奋勇,替我妹去开家长会。想想看,昨天还是通知爹妈“要开家长会了”的人,今天都要坐在老师跟前听老师说“一二三”了。柏子仁听说这件事后在电话里大笑,很是冷嘲热讽了一番。不过他最后承诺到时候会当司机负责接送。 “柏子仁,不用这么麻烦了。”我歉意道,“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妹的学校又不远,我乘两站路的公交就到了。” “我要忙的事不都是你的事情嘛。”他半开玩笑的口吻,转而又正色道,“,我就是在家里闲得慌,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顺便看看祖国的花朵。” 我大笑,那我更加不能让你去了,免得你狼子野心,糟蹋祖国的花朵。 他声音委屈的不行,麦爻,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如此不堪?咱还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枚啊。 我冷笑,好公民?也对,反党反人民的敌对分子也属于公民的范畴。 双语学校的有钱孩子就是多,看看那一溜停着的小车,我数了数,左手边有三辆别摸我,右手边有两辆保时捷,其余的牌子我大部分不认识(我对机械类产品一贯没有多少兴趣)。知道为什么小学流行上双语,中学崇尚进私立了吧,别的不说,先帮孩子打好较高的社会层次人脉再说。 “喂,你的车是什么牌子的?”我开玩笑的看柏子仁,“这关系着我们得把车停在距离校门口多远的位置。” “放心吧。”他好笑的睨我,“我特意准备了一下,绝对给咱家冬冬小美女挣面子。” 我白了他一眼,你少乱攀亲戚,谁是你家冬冬。 “看吧,伤感情了不是。”他停好车,没个正形的搭上我的肩膀,冲我一眨眼,“咱俩,谁跟谁啊。” 我做干呕状。 “别别别,麦麦,你要这样人家肯定以为我对你做过什么。”他伸手拍我的肚子,暧昧的不行的语气,故意在我耳边厮磨,“那个,亲爱的,我们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去死吧你!”我一记无敌旋风腿,毫不客气的往他髌骨上扫去。 “我的妈呀,你这女人。”他急忙跳开,心有余悸的抱怨,“我知道自己很有军事天赋,你也没必要逼我去当孙膑啊。麦爻同学,我们要抓住事物的根本内涵,不能光从表面上东施效颦。这是不能解释实质性问题滴。”最后那个口气叫语重心长,人民老教师都比不上他的苦口婆心。 冬冬站在教室外面不住张望,一见到我立刻眉开眼笑。 “姐姐——”她跑过来,拉我的手,“你快点,我们老师快来了。” “冬冬——”柏子仁蹲下身刮刮我家小美女的鼻子,亲昵的埋怨,“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看到哥哥居然都不喊。” 冬冬怯怯的看着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哥哥”。我皱眉,不知道徐飞给她灌输了什么思想。 柏子仁倒是不以为忤,笑笑揉她的鬈发,柔声道,待会儿想吃什么,哥哥请客。 冬冬抬头求助般的看我,眼神怯生生的,我见犹怜。 我心中一柔,也蹲下身子,轻声道,冬冬,姐姐先进去开会,等到散会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好吃的。 柏子仁要跟我一起去会议室,我伸手拦他,嗳,你别去,一个学生对应一个家长,又不多空座位,你去了也没地方坐。 他可怜兮兮的跟我商量,我在旁边听着还不成吗,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学校里头不管啊。 “柏子仁!”我哭笑不得,三分恼怒地嗔他,“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好了,乖孩子要听话,你就乖乖在外面等我。自己随便在校园里头溜达溜达,记住别迷路了就好。” “你在说你自己吧!”他没好气的睨我,敲敲我的头,“嗯,记住,完了以后打电话给我,站在这儿别乱跑,我过来找你。” 我啼笑皆非的揉自己的头发,摇摇头,这个柏子仁。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好些家长,其中还夹着几张高鼻子深轮廓的洋面孔。我找到冬冬的铭牌坐下,身旁传来惊喜的声音,麦爻! 我转头一看,目瞪口呆,韩国小帅哥崔俊彦。 我瞠目结舌,目眦欲裂,怒火中烧,火冒三丈,你你你,你居然有私生子! 可怜我家纯洁无辜的阿秀姑娘,竟然被这么埋在鼓里,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难怪我爸说小白脸没有一个好东西。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从唐传奇里抛弃枕前发遍千般愿的女子的书生李益到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负了莺莺红娘的张生,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小帅哥瞪大无辜的双眼,期期艾艾,我,我,我,我是来帮我弟弟开家长会的。 我心中那叫一个羞愧,连忙狗腿的笑,我也是,不过是帮我妹妹。 “那个,崔君啊,这个,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听明白了吗?” “麦爻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崔俊彦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还认真的点头加以肯定。 我讪笑,连忙转过头。 主持会议的年级主任来了,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我皱眉,怎么我以学生身份坐在台下听到的东西跟现在听到的都一样。崔俊彦不同了,他拿着笔和硬面抄正襟危坐地在那里记,遇到不会写的字还问我,搞得我都有冲动跟他借着纸和笔了。家长会结束之后,各班的班主任都来到自己班级学生家长所在的区域,跟家长进行沟通。一脸严肃的中年女教师来到我跟前看看桌面上的铭牌,皱眉,喃喃道,这么年轻?难怪! 我连忙笑着解释,我是秦冬的姐姐,她爸妈有事,来不及赶回来。 老师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哦,是这样啊,秦冬同学平常乖巧懂事,成绩也非常好,就是性情有些孤僻,不怎么喜欢跟别的同学多接触。 我在心中咆哮,苍天啊,我就长的这么像后妈么?! “谢谢老师,我会跟她父母说的,麻烦老师了。” 崔俊彦事无巨细,一二三四五的问了老师一大堆问题,碰上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时候还把我抓过去当义工。上帝!感情他以为我是语言天才,能跟阿秀沟通就绝对跟他不存在语言障碍。事实证明,这语言障碍不仅存在,而且还是天堑般的鸿沟。就在我们比手画脚,努力弄清楚彼此的意思时,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班主任悄然无声的溜到别的家长跟前去了。我看看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拍拍崔俊彦的肩膀,嘴巴一努,走吧,看这架势,猴年马月都轮不到我们。 他腼腆的笑笑,猴年马月是不是遥遥无期的意思。 “对对对!”我兴奋的点头,夸奖道,“不错不错,都会用遥遥无期来解释猴年马月了,有意境有意境。” “为什么这样就叫有意境呢?”好奇宝宝的劲头一上来,我的头皮开始告警。 “崔君啊!”我字斟句酌的解释,“这个,你要知道,我们平常讲话也未必注意语法,再说中文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语法可言。我们平常讲话,很多时候,从严格的语言学角度来讲都是病句。但是我们约定俗成这样说,彼此也能够明白彼此的意思,所以沟通起来不存在什么困难。”我看他越来越茫然的脸,忧伤的叹了口气,“崔啊,这个问题,回去问你家阿秀,她要也解释不了,你就去找你的中文老师。” 崔俊彦懵懂的点了点头。 第67章 我对不起我从小到大所有的语文老师。 “红萝卜白萝卜,牛筋骨,还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去问过我妈妈再告诉你好吗?”崔俊彦俊秀白净的面孔上的一抹笑容腼腆而清澈。 “咦——形容了半天,居然自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我撇撇嘴,笑道。 “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柏子仁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吓得我立刻后退三步,怒吼,柏子仁,你没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吓唬人。 “什么叫没事吓唬人,我都站在这里半天了,再不出声,你大概会视而不见,直接穿过去。” 我翻白眼向他,讽刺道,你当你是太阳,我一眼就得看到。 “你错了,我怎么也得是银河系里最大的恒星。” “就你?”我点点他的肩膀,“还恒星!同学一场,友情提醒你,彗星还差不多。” 崔俊彦忽然冒了一句,“中文真是博大精深!”,配合十分诚恳的语气。 我笑翻,打掉柏子仁勾住我脖子的胳膊。 “刚才崔君跟我讨论冬令美食,说他们那用萝卜熬牛骨,十分滋补。不过这个家伙只知道吃,都不晓得怎么弄。”可怜的小崔在我的指控下,白面书生成了红脸关公。他张张嘴巴想辩解什么,可惜中文辞不达意,韩文又无疑对牛弹琴,只好很委屈的看着我们。 柏子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指着我道,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小孩子不懂事。 “一边去,少在我面前充老大。”我不肯配合他。 崔俊彦看着我俩唇枪舌战,在边上插不上嘴,只好不停的微笑。走到冬冬他们班门口时,正逢小孩子放学,冬冬的同伴竟然对她感叹,你爸妈真年轻。 我顿时有种想吐血的冲动,这小姑娘眼神未免也太成问题了,我怎么着也生不出小我九岁的女儿。 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师好歹还是把我当后妈看的,这学生都直接当我是生母了。 我愤愤的对柏子仁抱怨。他笑道,我的女儿还长不到这么大。 “你真有女儿?”我似笑非笑的睨他。 他一愣,反诘道,你说呢? 我笑笑,伸手接过了冬冬的书包。柏子仁看了一眼,摇摇头,你以后肯定是个溺爱孩子的妈。话虽这么说,右手还是伸了过来,很是认命的语气,我来吧。 “别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我把肩带往他手里一塞,理直气壮道,“溺爱孩子又怎么了,当妈的都不疼爱孩子的话,有妈的孩子不也是根草嘛。” 柏子仁踢了我一脚,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低头弯腰对冬冬笑的局促,冬冬,你要吃什么,千万别对那家伙客气。 “就你会借花献佛!”柏子仁瞪了我一眼,微微笑地揉揉冬冬的鬈发,“冬冬,告诉哥哥,一会儿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冬冬看看我们,耸耸肩膀,脸上全是轻松的笑容,你们说了算。 我心头恻然,摸摸小姑娘的脸蛋,轻声嗔道,哪能我们说了算,咱家冬冬最大。 柏子仁把车子开过来的时候,我居然二度碰到了崔君。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深深,真是太巧了,麦爻,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他身边跟冬冬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冲他翻了个白眼,哥哥,你又乱用词了。 汗,原来所谓韩国长幼尊别制度森严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如此。当然,我也可以理解这位韩国小朋友是入乡随俗。 崔俊彦面上挂不住,拍了他老弟的脑袋一下。与小崔的腼腆不同,他弟弟倒是很热情的跟冬冬打招呼,反而冬冬是十分放不开的模样,只对他简单点了个头。我在心里笑,小妹妹嗳,现在矜持的话,什么时候才应该不矜持呢。我像她这么大的年纪,天天跟陆西闹成一团。 唇角不由 自主浮出一朵微笑,忽而生生煞住,心中缓缓流过酸涩,这酸涩带着沁骨的冰凉,就好像浸泡在老陈醋里的薄荷。我微微闭上眼,努力把这种感觉压制下去,甩甩头,对崔君兄弟点头致意。 “怎么又是他!”柏子仁将车开过来,崔俊彦跟他弟弟正好离开。 “什么叫又是他。”我帮冬冬整理好衣服的褶皱,哭笑不得看后视镜里他的黑脸,“拜托,人家帮弟弟开家长会又碍着你了。” “冬冬,那个男生是你们班的?” “嗯,他叫崔竹浩。”冬冬轻轻点了点头。 “崔竹浩人怎么样,他跟他哥哥关系好不好?” “我不知道。”冬冬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轻声解释,“我跟他不熟。哪个女生对他多说几句话,丽美子就会很生气。” “切,美男资源共享。都是亚洲人,凭什么便宜小日本。你告诉她,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还轮不到他们嚣张,何况就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还欠我们三十九万条人命!”我义愤填膺,太张狂了,竟然都发展到这份上。 冬冬默默看了我一眼,叹气道,尤丽美子是中国人。 我张张嘴,出离的愤怒,好好的中国人取个假洋鬼子的名字,比洋鬼子更加可恶。 “她可是我们班风头最劲的女生。男生都围着她转,身后跟班一大堆。” “为什么?”我的脑子不太好使。 “你说呢?”冬冬竟然要笑不笑地看我,脸上的神色是我所不熟悉的淡淡的讽刺,她漫不经心的转头看前方,声音里有与她年纪不相称的沧桑淡漠,“公主总是要众星捧月的,无论公主怎样。” “冬冬,你——”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女孩儿,不是半年前腻在我怀里撒娇的模样。 “崔竹浩人倒蛮好的,我们班老师学生都喜欢他。他街舞跳的超级棒,每次学校里有活动,老师都会让他上去表演。不过他的英语成绩好烂,每次听写老师都会罚他去办公室重默。呵呵,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最爱跟在他后面追作业。”只是一瞬的功夫,冬冬的脸上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神色,津津有味的跟我聊八卦,“英语课代表的叔叔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只有她敢跟丽美子对着干。体育课老师教我们交谊舞,她们俩为了争崔竹浩当舞伴,差点没打起来。” “苍天!”我真的是瞠目结舌了,不得不承认,我老了,现在的小姑娘多生猛啊。 “冬冬,你们现在就明白舞伴的意义了吗?”我还是不敢相信,怎么着我都觉得自己是个挺早熟的孩子,跟她们一比,简直就是青苹果乐园。 “其实也没什么。她们不过什么都爱争罢了。为了竞选班花,丽美子送了我们班每个人一支派克笔,女生还附赠巧克力。不过坦白说,英语课代表在必胜客请客更得我心。但我最后谁也没选,只选了我们班主任。” 我爆笑,你们班主任!就是今天开完会以后过来跟家长交流的那位阿姨? “喂,姐姐,我们班主任可还没有成婚,竞选世姐都是够格的。”冬冬很郑重地强调。 我十分不厚道的趴在靠椅上笑。柏子仁空出只手来敲了下我的脑袋,嘴角弯弯,你至于笑成这样吗。我打开他的手,好好开你的车,你死不足惜,这车上还有两朵祖国的花朵呢。 “两朵?也对,一朵含苞待放的清新茉莉,一朵蔫不拉叽的狗尾巴草。” “柏子仁,你闭上嘴巴没人当你是哑巴!”我怒吼,“你才狗尾巴草呢。” “咦——我刚才有指名道姓说你是狗尾巴草了吗?嗳,你反应还真是快,这么迅速就自发找到了组织。” 我气得伸手掐他。我表妹在边上喊,嗳嗳嗳,他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呢,得我们到了再杀人毁尸番强越货。 我身上一阵恶寒,不由自主松了手,颤巍巍的看十岁的小姑娘,不置信的睁大眼睛,冬……冬冬,你这些暴力的词汇怎么用的比我还熟? 一大一小两个人全都笑了起来。 “最后丽美子和英语课代表票数持平,只剩下崔竹浩一个人没投票。我们班都high到不行,全都盯着他手里的票。哈哈哈,是我唱的票,他竟然也选了我们班主任。” 我笑到浑身颤抖,嗓子眼里都发不出声音了。 “不过看上去崔竹浩的哥哥跟他真的不太像呢。他哥哥看上去很斯文的样子,比崔竹浩那个整天上蹦下窜的家伙有内涵多了。” “哈哈——”我大笑,“好歹也是你们班的一号美男,居然被你这样形容。” “本来就是么。我们班的男生都无聊,崔竹浩不过稍微好一点而已。”小女生比小男生早熟。我哑然失笑,十岁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这般眼高于顶,同龄的男孩子看在眼里都是浅薄无知的傻瓜? “不过崔俊彦确实跟他哥哥性格不太像,崔俊彦要文一些。” “喂——你能不能聊点别的东西。一直在说,崔俊彦家关你什么事。”柏子仁忽然开口打断我的话。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身为阿秀的娘家人,我怎么也得关心一下她婆家的事吧。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说来也搞笑,我们在吃狗肉火锅的时候居然第三次撞到了崔俊彦兄弟。崔竹浩小朋友大老远的就跟冬冬打招呼,崔俊彦也对我们微笑致意。我则惊讶的不行,连忙发短信跟阿秀诉说今天的奇遇。唯独柏子仁脸色铁青,吃火锅的时候不停地加辣椒酱。^_^ 吃过晚饭时间尚早,冬冬表示她作业已经在学校里完成了,一脸“你看着安排吧”。 “这么早回去也是囤积脂肪,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柏子仁慢条斯理的擦嘴巴,崔家兄弟吃的比我们快,已经先走了。自从他俩走以后,柏子仁脸上的笑容就没再塌过。我啼笑皆非,不知道该怎么讲他好。 按照柏子仁的意思,饭后是应当活动活动的。我没有异议,冬冬高兴就好。看到她在移动投篮前亮晶晶的眼睛,我转头对柏子仁笑了笑。游艺厅里人头攒动,年轻的男孩子和年轻的女孩子青春洋溢的面庞。我水平太烂,投了十个球才进了三个,看的冬冬都摇头叹气。旁边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表情酷酷地耍帅,不过他球技不错,十投九中,周围的女孩子都不由自主的欢呼。我也往他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哼!小孩子,浅薄幼稚。”柏子仁从鼻孔里出气,手一扬,球应声入网。 我不动声色的看他,他也不多说话,一个接一个投篮。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何况这块金子个头大,长的还比较帅。小姑娘的眼神在这时候最好使,“刷刷刷”的目光全集中到了他身上。柏子仁嘴角还是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淡淡的看着前方,球一个一个地飞出去。已经有女孩子在惊呼了,我数到了六个MM拿出手机明目张胆的给他拍照。我大笑,推了他一把,跟小孩子争,你无聊不无聊。他放下球,勒我的脖子,笑容满面,出奇的孩子气,我高兴,我就是不要你看他。 周围的小姑娘们看我的眼神都淬了毒,鹤顶红啊孔雀胆,仙风夺命散。 “要死啊,你松手。”我笑着掰他的胳膊,“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他得意洋洋,故意凑到我耳朵边上吹气,语带恶意,我就是想看你是怎么被害死的。 我飞了他一眼,粲然一笑,毫不客气的朝他肋骨顶上去。 柏子仁痛苦的弯下腰,声音艰难,麦……麦爻,你居然偷袭。 我笑着跑开,不等他站直腰板过来报复。冬冬见状,篮球也不投了,蹦蹦跳跳的过来,非常凑巧的在柏子仁脚面上蹦跶了一记。基于阿加莎的理论,事实上真正的巧合总是很少的。我有理由相信我妹是在落井下石。我们哈哈大笑,把捂着肚子跳着脚的小柏往篮球区一丢,开开心心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 游艺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我怕把冬冬给弄丢了,干脆牵着她的手。我妹超级逗,竟然摇头晃脑地唱“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儿子的头大手儿很小,爸爸的头小手儿很大,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走啊走啊走啊走,转眼儿子就长大”。我笑的下颌骨都痛了。冬冬小脸蛋一扬,眉飞色舞的看我,鼻子里轻轻飘出“哼”。我乐得弯下腰忍不住不停的揉她的鬈发。 “秦冬?”小男孩崔竹浩从前面跑过来,脸上掩不住惊喜,“嗨,真的是你。实在是……太巧了。” 冬冬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尴尬和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自如的进退。小姑娘笑容明媚,对崔竹浩露出甜甜的笑靥。反倒是崔竹浩小朋友在我妹陡然的亲切下下意识的抓起了脑袋,只是嘿嘿傻笑。 “嗨,麦爻,竟然又遇见你了。”崔俊彦春风满面,人太挤了,他得紧紧贴着他弟才不至于被挤散。 “是啊,这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讲,实在是不可思议。”我笑,拉着冬冬往边上避了避,给路人让道,“天啦,人真的好多,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有这么多人来玩。” “啊,姐姐,你不知道吧,今天是周年庆,可以打八折。”小男孩终于停止傻笑了,热情的邀请冬冬,“走,这里我熟,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冬冬看看我,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不了,你自己去吧,我看看就好。 “看他们玩不如看我玩。”小男孩契而不舍,见冬冬始终求助的看我,立刻把突破点转向我,“啊,姐姐,你就让秦冬跟我一起去玩吧,我保证不会把她弄丢的。” 我忍俊不禁,拍拍冬冬的脑袋,又揉揉她的鬈发,柔声道,你自己去玩吧,不过不准跑太远。 “嗯,我知道了。”冬冬点头保证,笑着跟在崔竹浩后面。我听见小孩子惊奇的声音,咦,秦冬,原来你也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家教问题,我妹估计是耳濡目染被我带暴力了,竟然很没有淑女风范地白了他一眼,凉凉道,拜托,我的情感很正常。 我忍不住笑了,崔俊彦也笑了起来。 “嗳,崔,你弟弟的中文可比你好多了。”如果没有人提及,听崔竹浩那一口正宗的N话,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外国人。 “竹浩五岁就来中国了,他的幼儿园小学都在中国读的。我妈妈还担心他以后会忘记怎么说韩语,在我们家里,大家都只准对竹浩说韩语。不过这样一来,我的中文就提高的很慢,所以我坚持要从家里搬到学校去住。”崔俊彦说的极慢,字斟句酌的,生怕自己犯语法错误。 “崔,你这样子不行。你放心,就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说汉语,能说的标准规范的也不多。语言主要是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如果你能描述出你心中的意思,听的人也能够理解你的意思,那么就算按照严格的语言规范来讲,这种表述是错误的也无所谓。”我抑不住好为人师,“你看竹浩为什么能说的这么流利,因为他年纪小,不会在意自己犯什么语法错误,所以他敢说。凡事都是熟能生巧,说得多了,自然能够说的好。”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怎么某些人一说英语就舌头打结?”柏子仁不知道从哪突然冒了出来,手勾着我的脖子,要笑不笑地对崔俊彦点了点头。 “凡事都是说别人简单,自己做难。”我耸耸肩,双手一摊。眉毛皱起,我挣扎着捶柏子仁的胳膊,“嗳,你松手,不晓得多重,不要压着我。” 崔俊彦的态度可比柏子仁热忱多了,他竟然笑着邀请柏子仁有空一起出去喝一杯。 “嗳嗳嗳,这个有空绝对不能是现在。我跟我妹还指望他送我们回去呢。”我这人一向自私,什么时候都先考虑好己方的利益。 “你笨啊,这不过是社交辞令,谁要你当真。”柏子仁没好气的白我,低声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是装傻,现在看来你是真傻”。 “你才是傻瓜呢!”我气呼呼的回扫过去,比谁眼白多么,谁怕谁! “唉,你这么一来我更加肯定了。”柏子仁手不仅没松,还变本加厉的把我整个人都圈进去了,下巴支在我的肩膀上,脸贴着我的脸,他笑容清浅而魅 惑,“因为白痴通常都会极力否认自己是白痴。” “你才白痴呢!”我嗔怒,手腕被他的手抓着,想行凶都没了原始凶器,我干脆跺他的脚,但他闪的快,害我自己差点摔倒。 “囔,还不承认。这不都极力否认自己是白痴了吗。” “我没有!”人越来越多,我们都被挤到角落里,我整个人干脆都贴在他怀里。好在人实在太多,形势迫人,倒也不觉得有多尴尬。 “那你就是承认喽!”他满脸戏谑,非常满意我傻乎乎的落到他设的文字陷阱里去了。 我懒得再绕圈被他嘲笑,正色低声要求,松手唻,我得去找我妹了。 “喂,你也太不争气了!就为了这个……竟然把冬冬都给弄丢了。”柏子仁不置信地看我,痛心疾首的模样,“麦爻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地为敌人的糖衣炮弹所俘获哩。况且这根本还谈不上是什么诱惑。” “什么跟什么,哪跟哪啊。”我隐约开始有些不自在,一边挣扎一边解释,“冬冬跟崔竹浩玩去了。” “罪加一等!这不是失踪,都上升到人口拐卖了。”他看了崔俊彦一眼,凑到我耳边,“而且还是跨国性质的犯罪。” 我的头生生地避开,头发曳到了柏子仁的脸上。他愣了一下,总算把胳膊放下了。我从包包里掏出小镜子,紧张兮兮的检查自己的脖子。放下镜子,我怒目圆睁,厉声控诉,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脖子都被勒出一道红痕了。 柏子仁反而笑了,嘴里是哄小猫小狗的语气,乖乖,不生气,我给你揉揉。 “去死吧你!”我笑着跳开,回头嗔他一眼,“你的分筋错骨手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修炼吧。” 他笑笑,懒懒的倚在柱子上。旁边的崔俊彦看看他又看看我,完全茫然的表情。 怨不得崔俊彦的理解力,与语言程度无干,就是站在我们身边的同胞,又有几人能听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包括我自己,何尝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每一个举动的动机。 跳舞机前围了一大圈人,冬冬站在人圈的外围,百无聊赖的看周围的风景。见着我,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崔竹浩那小子呢?”我东张西望,没看见那个笑容灿烂到近乎欠扁的小男生。 冬冬嘴巴一努,囔,没见过这么骚包的人,活像动物园里的孔雀。 我踮起脚,看到跳舞机前表情淡漠的小男孩,不由得失笑。男生还真是天xing爱在女性面前耍酷,小学生如此,中学生一样,升了大学也没变到哪里去。崔竹浩的舞技相当不错,边上聚集了一大堆人观看。里面难得有不少男生,还在替小弟弟加油。钱钟书先生说的没错,二十七八的少妇对豆蔻年华的少女还不惜滥美之词,对于二十一二的姑娘,言辞就苛刻多了。 “在想什么?笑容都是恍惚的。”柏子仁跟了过来,手轻轻在我眼前摇晃,还搞笑的加上长长的尾音,“招魂了,招魂了,魂归来兮——” 我哭笑不得地睨他,下巴扬扬,瞥向崔竹浩,看,那个小男孩,怎么样。 “小孩子心性!”柏子仁不以为然。 “你自己还不是。” “嗳,那不一样好不好。”他很认真的替自己辩解。 “按照你的理论,人们都会极力否认自己的罪过的。”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支舞曲终了,崔竹浩满脸兴奋的喊冬冬,秦冬,你也一起来玩好不好。 我妹没什么兴致的撇撇嘴,懒懒应道,你自己玩吧。然后对我肯定的加了一句,姐,看到没有,他就是这么浅薄无聊,这样的人怎么那么出色的哥哥呢。他爸妈实在是太偏心了。 柏子仁冷笑,出色的哥哥?我倒觉得兄弟两个,弟弟比较坦荡荡。 冬冬没卖美男面子,淡淡的睨他,人小鬼大,老气横秋的口吻,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的眼光总是天差地别的,一个来自火星一个来自水星。 柏子仁终于哑口无言了,眨巴眨巴眼睛,向我投诉,麦爻,管管你妹妹。 我冲他做个鬼脸,笑容大大,欣慰的抱抱我家妹妹,正色道,我家冬冬说的没错,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妹妹,看待问题的眼光也是如出一辙的精准独到。 崔竹浩没有再“浅薄无聊”下去,他从跳舞机上跳下来,蹦跶到我们面前。玩的太厉害了,他额头上都隐隐冒出了汗珠。我妹面无表情,手一扬,一包面纸递到他手里,嗯,给你,只准用一张。 “有其姐必有其妹。”柏子仁大笑,“葛朗台应该有两个女儿的。” 我凉凉的看他,蹙额,柏子仁你不知道吗,泼留希金就有两个女儿。 他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问我,泼留希金是谁? 我大笑,阿柏啊,你终于也有不知道的时候了。泼留希金是《死魂灵》上的著名的吝啬鬼。 “难怪!”他不以为意的挥挥手,“俄国文学我只看一个列夫托尔斯泰。” “我倒蛮喜欢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他的《怎么办》挺有感觉的,就是外国人的名字太长,我看到后面老记不得这个人是谁啊,那个人又是谁啊。” “哦?那你还喜欢什么书。”柏子仁来了兴致,饶有趣味的问我。 “我?没什么特殊的偏好。除了那种政治意味太浓的所谓名著外,只要不是太差劲的,我都愿意看看。哈,主要是看心情,冬天围炉读《傅雷家书》,夏天吹着空调看杂志,怎样舒服怎样来。中国古典文学我正儿八经看过的只有《红楼梦》《聊斋志异》,外国文学我最推崇《飘》和《荆棘鸟》。” “果然。”他点点头,“你喜欢的小说都是女人天下。” 我笑,这个社会对男人投注了太多的关心,地球围绕男人转,倘若女人自己都不关心女性群体,还有谁来关心我们的所思所想所需所要。 “亚洲文学呢,你比较喜欢什么?” “日本的推理小说和泰戈尔的诗吧,其余的我所知不多。”我好笑的睨他,“拜托,你要考我啊,我可是理科生出身。” “你还好意思说,一理科生去抢文科生的饭碗。你让不让别人活啊!”柏子仁笑,忽然开口,“嗳,算我多嘴,你为什么不去复旦。” “我舍不得如花的帅哥你啊。”我要笑不笑地扫了他一眼,开玩笑道。 “哎哟,是我连累你了。”柏子仁自知罪孽深重,头凑过来征询意见,“那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负责任啊。” 我笑,算了吧,要负起责任来,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排队轮到我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嗯,日本文学你只喜欢他们的推理小说?”他突然回归到了先前的话题,“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村上春树或者川端康成。” “噢,不。”我笑,“说不上什么原因,《挪威的森林》我始终看不下去,总觉得看了很难受。至于川端康成,除了中学语文读本上收的那篇《伊豆的舞女》外,他的小说慢的叫人着急。还有《雪国》什么的,苍天,我压根就看不下去。” “哈哈,再精彩的作品也有看不进去的人。”柏子仁点点我的头,“道行不够,你也就只能看看最通俗的那些。那么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呢?” “NO,别跟我提这本小说。这是我看过的最郁闷的小说。我实在不明白那个源氏公子有什么值得歌颂的。不就是一日本版的西门庆吗。他比西门庆更甚,人家西门庆还只是偷香窃玉,他都跟自己的母妃私通上了。整本小说我没发现他做过一件好事,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始乱终弃。他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却丝毫没有考虑过那些女人该怎么办。那么恶劣的去引诱别人,置别人于万劫不复之地,这样的人,竟然是迄今保存的历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的主人公。作者居然还是个女的!使用的竟然还是歌功颂德语气,我实在是觉得这个紫式部脑子进水。不过才女脑子多半不好使,容易上当受骗。看看张爱玲,再看看三毛。” 柏子仁大笑,照这么说,源氏在你眼中一无是处了。 “非也非也。”我一本正经的摇头,“起码我从这部小说里知道了‘更衣’还是日本宫廷妃嫔的一种等级。我原先以为它在古语中只有上厕所这一种意思的。” “麦爻,你能不能文雅一点,一个女生,上厕所上厕所的挂在嘴边。”柏子仁一脸受不了我的表情。 “呃,它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么。‘邦起更衣’,难不成词语解释的时候我还写‘上洗手间’?” 柏子仁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你啊你。 “所以说,就我看来,这个光公子除了长的帅点,地位高点,人比较有钱以外,除却一身皮囊,舍了身外物,根本就是个垃圾。浪费纳税人的钱粮。”我耸耸肩膀。 “照你这么说,源氏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了。”柏子仁微笑着眯起了眼,“一个一无是处的花花公子。” “未必啊,至少他长的帅。美男才是王道。你想想看啊,而且他还有钱,有地位。有这么个美人鞍前马后,哪个女人不心旷神怡。出去跟手帕交聚会你有个光彩照人的男跟班,大方接受众家姐妹羡慕的眼光,胃口开了好几倍;和他出入高级场所,其他人的妒忌都甘之如饴;有了活动的自动提款机,血拼购物全无后顾之忧;遗传基因优秀,后代不是帅哥就是美女;更重要的是,自己觉得养眼啊,爽心悦目。有美男相伴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清风徐来惬意舒爽。”我淡淡的微笑,眼睛随意的落在远方。 “就是这样?原来还有这么多好处,我都不知道。”柏子仁面上笑容不减,眼底暗潮汹涌。 我笑笑,轻轻乜了他一眼,调侃道,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可以理解你这是在含蓄的夸奖我么。”他有些烦躁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掏出什么。 “当然。”我微笑点头,“你看紫式部小姐在小说里不是连篇累牍的描述源氏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条件好的人犯了恶,上帝也会生出怜悯,格外细心的救赎。 “麦爻,你到底是想夸我还是想讽刺我?”柏子仁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多了一丝疑惑。 我大笑,乐者见山仁者见水,见仁见智,悉听君便。 “别老是跟我打擦边球。”他沉下脸,凑近了看我,眼底有危险的光芒闪烁,“麦爻,你还是说清楚一点比较好。” 我轻轻拍他的脸,低声道,你说呢?乖,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他低声怒吼,你耍我! “岂敢岂敢。”我笑,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飞了他一眼,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嘴巴,叹气道,“不过真的累了。冬冬明天还得上课。走吧,我们回家。” 柏子仁有些担忧的看我,怎么呢,是不是心情又不好了,我明天陪你去做心理咨询。 “没有的事。”我啼笑皆非,“我要是玩到现在还不累的话,我就不是抑郁而是躁狂了。” “都说你体质不行吧,这才多点时间。以后啊,有空就去操场上跑两圈。或者去健身房?嗯,明天给你弄张卡来。” “好啊。”我水来土掩,“健身房是不是?有没有游泳班,我要报名。一样是看帅哥,不如看穿的比较少的。” “不准去!”柏子仁火冒三丈,语气不容置喙。 “好,小的听命。”我作恭敬垂手听命状,缩着脑袋嘀咕,反正有穿半裸的帅哥看也不错了。 “以后每天给我去操场跑圈,而且得是天不亮的时候。”强权的人就是这般霸道不讲理,全然不理会我的苦瓜脸。 “好了,我开玩笑的。健身房就别去了,我不喜欢。嗯,李苏正在练习普拉提,我跟在她后面混好了。我不要跑步,大腿前群肌练的过分发达怎么办,我连衣服都没的穿。” “就你。”柏子仁挑剔的打量我,“你这样的,想把大腿肌肉练 习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肥肉还没练下去呢。看看你的脸噢,越看越像一个圆,再看看你的身体,整个就是大球叠小球。嗳,越看越觉得你的脸像汤圆。” 我怒,冷声道,我从明天开始努力,不,从今晚的宵夜开始动手,我的目标是把脸变成瓜子脸。 “嗳,你别来真的。”柏子仁陪上笑脸,“我这不是逗你玩吗。好好的才养出一点精神来,你别再折腾自己啊。算了算了,看了你也有四五年了,你就这样也挺好的。” 我凉凉的睨他,一本正经的强调,不,我要坚持,我的目标是西瓜子。 第68章 车子开到我家楼下时我的手表已经指向十点半。没办法,夜色撩人强留人,一路的红灯塞车。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冬冬头靠在我怀里打盹,生物钟使然,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跟周公言谈甚欢了。 “呃,一天的苦力干活终于结束了。”柏子仁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年轻人,多动动是好。你为人民做牛做马总胜过在外面作威作福。我这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拯救失足的灵魂呢。”我轻轻拍拍冬冬的脑袋,“冬冬,起来了,我们到家了。” “啊,到了。”小姑娘揉揉眼睛,茫然的看看周围,然后对着柏子仁甜甜的笑,“柏哥哥,谢谢你。” “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淑女和蛮女的区别。瞧你怎么当人家姐姐的!”女人还是温顺点来的讨巧,柏子仁的金刚怒目转到我家小美人脸上去已经化作绕指柔,声音温柔的就像被人捏住了嗓子一样,“冬冬,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很开心。”冬冬大力点头,小脸蛋红扑扑的,“谢谢哥哥。” 嘁,没骨气的小东西,“柏哥哥”都升格为“哥哥”了。 “冬冬开心就好。以后哥哥还带冬冬出去玩好不好?”我怎么就忘了柏子仁是什么脸皮呢,都自己自称“哥哥”了,拜托,攀亲戚也不是这么攀的。 “喂!你自己玩物丧志别连累祖国未来的花朵。”我不悦,“冬冬,走吧,我们该回家了。”唉,都到这个时间点了,我妈肯定有的讲我了。 “那等冬冬放假了,哥哥再来带冬冬去玩。”柏子仁压根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兀自逗弄我家小美人。我心里不爽,推着我妹下了车,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只是笑,靠着椅背对我懒洋洋的笑。 真的太迟了,小区里阒然笼罩着浓厚的暮色。我看看柏子仁,匆匆点头,嗯,我们上去了。他也点点头,轻声道,走吧,我看你们上去就走。 风移影动,花木扶疏,月影横斜,疑是玉人来。我朝窸窣的花圃扫了一眼,只看见天上清冷的月光,那凉凉如水,在我心间缓缓流淌,心头禁不住浮起一层黯然。越热闹越寂寞,繁华散尽,总是冷清。 “麦麦——”柏子仁忽然勾勾手指,脸上有魅惑的笑容,“过来。” “什么?”我生出三分好奇,带着七分无所谓凑上去。 他忽然伸手固定住我的脸,在我愕然睁大的眼睛注视下,嘴巴慢慢凑过来。我骤然受惊之下,身子发僵,惊恐的看着他的头越来越近。今夜有好大的风,我恍然又听到了花木的 声。柏子仁的嘴唇仅在唇齿间,忽然张开,“哈——”,满嘴的狗肉味。 “柏子仁!”我又羞又怒,狠狠地打他的脑袋,“你找死啊你。” 他大笑,我这不是让你共同回味火锅的鲜美吗。 好久以后我才知道,柏子仁真正的用意并不是跟我开玩笑。他是故意,故意让站在黑暗中的另一个男孩子看到这种亲昵的暧昧。柏子仁说的没错,我没有理由去怨恨责怪他,因为是我给了他故意的机会。 我气愤的捶了他一下,你去死吧,我咒你回去出车祸。 “真的?你真想我出车祸?”柏子仁要笑不笑地睨我,矿石黑的眼珠是地上的星星,收敛了光芒,却依旧夺目。 “嗐,算了吧。我的嘴巴,一向是好的不准坏的准到家。你还是,嗯,路上开车小心,不要抢了三秒钟,误了三生三世。嗯,我该上去了,你,一路顺风。”我点头,后退两步,转头对他一笑,拉着冬冬的手上楼去了。 直到我妈开门,我才听到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忍不住微笑,笑容在我妈皱眉看我时还没有褪下去。 “怎么都这么晚了。”客厅里灯火通明,我爸跟我弟都坐在沙发上,姚飞的脸黑的尤其厉害。 “嗯,路上塞车。”我撒了个小谎,实际上我们出来时已经要九点半了。 “麦麦,爸爸妈妈不是反对你出去玩。只是冬冬明天还要上课,你这样……” “是我请求姐姐带我出去玩的。”冬冬十分仗义地出来替我说话,“对不起,阿姨,我不该这么贪玩。” 我心中一动,揉揉冬冬的头发,走,姐姐带你洗漱去,我家小姑娘得赶紧睡觉了。 把冬冬的被子掖好,我轻声对她说,谢谢你,冬冬。不过以后你不要帮姐姐讲话知道不。倘若有什么事的话,你先跟姐姐商量,姐姐能帮你担下来的就帮你担下来。 “姐姐,我不是要你回报。”小姑娘皱起了眉,嘟嘴不愿意再理睬我。 我无声的笑了,傻丫头,这不是回报。你听姐姐的话,姐姐自有姐姐的道理。 熄了台灯,我回到客厅里,看我弟还坐在沙发上,不由得皱眉。 “姚飞,赶紧回去写作业,没见过一高二的学生悠闲成你这样的。” 我弟看了我一眼,没有动身的意思。 “姐,打你手机为什么不接。” “啊,”我拿出手机看了眼,“嗯,哦,我没听见手机响。我不是事先打过电话回家么。” “今天陆西来家里吃的晚饭。” 我楞住了,旋即淡淡的微笑,这样啊,太可惜了,好久不见。 “麦麦,以后不能这么晚才回来了。嗯,出去玩可以,但晚上八点钟之前得回家。”我妈叹了口气,笑道,“女儿长大了。以前你整天窝在家里我担心,现在你肯出去玩了,我还是担心。” “老妈,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们不要生气啦。”我抱着我妈的脖子撒娇,轻声道,“今天帮冬冬开家长会的时候居然碰到了我大学同学,他也是来给他弟弟开家长会的,他弟弟竟然还碰巧跟冬冬是同班同学。大家就一起出去玩了。嗯,就是在游艺厅玩了一会儿,然后时间就哗啦哗啦过去了。” 我入睡前我妈送牛奶到我的房间来,看着我,叹了口气,不停地念叨,女儿长大了。 我心中汪洋一片,轻声道,妈,你放心,我有自己的分寸。 这是承诺还是安慰,我自己也分不清楚。 “妈倒是没对你不放心,你从小就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只是,唉,人家说的没错,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 我大笑,妈,你想什么呢。这么快就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给丢出去了。我告诉你,你想的美,我会死命缠着你和我爸,直到你们恨不得把我扫地出门为止。到时候我还会隔三差五回来蹭吃蹭喝。 “你什么时候回来蹭吃蹭喝都行。妈就怕你到时候回家的心思都没有。”我妈佯装嗔怒,点点我的头,“玩了一天也累了吧,早点睡觉。” “嗯。”我大力点头。 我妈转身出门,门要掩盖上的时候,我冒了一句,陆西怎么今天来家里吃晚饭,先前都没有听你提起。 “噢,我是路上刚好碰到这孩子,不由分说把他拉来的。嗳,学校里能有什么好吃的,这孩子又瘦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我深吸一口气,把头蒙进了被子。轻度缺氧的状况下人会亢奋,所以今天在游艺厅里我才这般放浪形骸吧。我闭上眼睛无声的苦笑,人啊人,无论怎样,总会为自己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 第69章 罪行曝光之前,每个人都是纯洁无辜的羔羊。 那天晚上,柏子仁没有发短信给我,我也没有联系他。 日子哗啦哗啦,转眼已是一个多星期后。冬冬已经放假,姚飞也考完了期末,整天在家里补眠。我理解这种感觉,仿佛睡了今天没明天一样,在成绩出来之前,最后的放纵。我妈还担心他俩放假以后,家里三个小孩会闹翻天。实际上,大家都窝在自己的房间不出门,一个比一个大家闺秀。我在MSN联络到了叶浅浅,元旦她回来时居然还带了个香蕉人男朋友。不过现在已经分手了。我听了唏嘘感慨,那个男生还是长的蛮帅的。 浅浅:干嘛呢? 我:在家里发霉呢。 浅浅:o(∩_∩)o…哈哈,怎么?行情不行了,都得装罐头了? 我:唉,咱的行情一向是看跌不看涨。 浅浅:你跟那个……还是老样子?老死不相往来? 我:嗳,打人不打脸,别揭我伤疤。 浅浅:这样子不行啊,天高皇帝远的,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我:他是在天子脚下。 浅浅:所以问题更大!花花世界,诱惑多大啊。 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诱惑是必然存在的。唉~这个世界本来就无所谓忠诚,你忠诚仅仅是因为你面临的诱惑不够大。所谓理智清醒,不过是因为你还有后顾之忧。 浅浅:(*^__^*) 嘻嘻……见解蛮深刻的么,都成感情细腻分析派了。 我:我倒希望我永远稀里糊涂,可惜没那种傻福。 浅浅:来,抄一句话给你。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幸福的女人,小时候被老爸宠,长大了有老公宠;另一种是坚强的女人,她们坚强是因为她们不得不坚强。所以说,女人啊,还是柔弱一点的好。被男贵人包围、保卫的女人,总是春风得意、事半功倍、好风凭借力扶我上青云。 我:上了云端的人容易跌下来,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浅浅:怒,恨铁不成钢。我告诉你哦,只守着一个男人的女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眼界、心胸和经验都趋于狭窄。由于缺乏更多的男人,在精神上、性情上对男人没有太多的了解和比较,也难以了解和驾驭身边这一个男人,反而容易被这个独家男人看低。而且鲜有重新激发潜力和重新发现自我的机会,这些通常都是在更多的男人那里得到的。 我:^_^怎么一套一套的,都可以在报纸上写专栏了。 浅浅:汗,被你发现了。我就是拿着专栏照本宣科的。 我:怒了,居然这么忽悠我! 浅浅:乖乖,么么,不生气咯。嗳,那你们现在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我在电脑前楞住了,停了半晌,我发送了一个苦笑的头像。 浅浅: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始终都是要跟他讲清楚的。 我:浅浅,我不敢跟他讲清楚。 怎么讲清楚?只怕一说,这最后的朦胧暧昧都没了。不清不楚不尴不尬,虽然是把软刀子,让人受尽委屈,向左向右都进退维谷。但始终胜过白雾背后的血淋淋。如果说清楚了,从今往后,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幸福,我能够微笑着说出祝福吗。 我始终是怯懦软弱自私,只怕一说,连最后的回旋余地的不剩。 手机响了有多久?我看着她在我的床头跳动。我不想接,只觉得心里空空的,满身的疲惫。家里的电话也响了,客厅里在响,我的房间里也在响。“滴灵灵”的声音,初时像炸雷,后来听了竟然也顺耳异常。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意识是清醒的存在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病痛,但是就是没有力气或者说是精力去控制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做理智命令自己做的事。电话铃声终于落下。因为冬冬实在受不了我跟姚飞懒功,自己跑去客厅接电话了。 MSN上浅浅气得上蹦下跳,问了我n句,你到底还在不在? 我恍然醒悟过来,抱歉地回复她,嗯,家里有点事,下次再聊吧。连忙退了出去。 我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趿拉着拖鞋,蓬头垢面的出去倒水喝。见到沙发上一派安定祥和的柏子仁,我唬了一跳,结结巴巴的指控,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哟,还能动,还能讲话。”柏子仁懒洋洋的靠着沙发上的靠垫,笑容清浅,“我摁了有半个小时的门铃,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我还以为你在家里煤气中毒了呢。” 我看看手里的杯子,意识到自己是出来倒水的,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坐到他旁边,笑笑,你放心,我就是自杀也不会选择开煤气,搞不好会爆炸的。一个人死了安安静静的,如秋叶凋零一般最好,没事别连累其他人。 胳膊忽然被捏住了,柏子仁脸上是一贯的要笑不笑,声音却是腊月寒冰的冷凛,麦爻,你故意的对不对?你非得这样是不是。 “喂,松手啦。”我皱眉,“捏的很痛啦,我故意怎么了我。” “你非得说死不死的吗?”他额上有青筋在跳动,眼睛仿佛要爆出来一样。 我哂然,柏子仁,你也太草木皆兵了吧。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你干嘛这么激动。 他不说话,也没有松手,目光暗沉沉的落在我身上。我动不了,只好拿起遥控器随意转换频道看。 “你放心,我没事的。倒是你,老是这么疑神疑鬼的,我没病也会被折磨出毛病。”我拍拍他的手,“放开啦你。” 他松松手却没有放开,没好气的白我,这谁折磨谁呢。 我笑笑,头靠着垫子,与他并肩坐在沙发上。 “柏子仁,真好。起码还有你这个朋友在我身边关心着我。” “这两天忙什么呢,连个电话都没有。”柏子仁抱怨。 我睨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摇头,淡笑道,还不是天天呆在家里数羊羔。 这是我们以前体育老师的一个治疗假性近视的方法,据说出自气功。幻想你坐在一辆列车上,列车在缓缓行驶,车窗外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你下了车,这时候远处来了一直小羊羔,你想这只小羊羔是白色的,然后又跑来一只小羊羔,你觉得这只小羊羔是黑色的;接着又来了一只小羊羔,你觉得这只小羊羔是什么颜色?哇,一下子来了好多只小羊羔,五颜六色的,什么颜色都有。 “第三只小羊羔是什么颜色?” “嗯?” “我问你,你眼中的第三只小羊羔是什么颜色。”柏子仁难得很有耐心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我都会考虑半天,然后就想不下去了。”我双手一摊,“可惜了老师的这一妙招。” 他看我,忽而又沉默下去。 “怎么都不打电话给我?”闷了半晌,大佬问讯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太忙,冷不丁的一个电话没掐好时机,坏了大人你的好事吗。” “算了,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那你还问。” “不亲耳听你从口中说出来始终是心存侥幸的。”柏子仁意兴阑珊,放开我的胳膊,抢过我手里的遥控器胡乱换台。 我怔怔地看烦乱的柏子仁,这样的柏子仁也是我所不熟悉的,印象中他应该是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模样,因为别人苦苦追寻还一无所获的东西他往往唾手可得。得来的太轻易,反倒什么都无所谓,失去了也毫不在意。 我站起身,去了我弟的房间,我弟听到开门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混的叫了一声“姐”。 “还睡不?饿不饿?”我看看他书桌上的闹钟,已经快十一点钟了。 “嗯,肚子确实饿了。”姚飞“嘿嘿”的笑,却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我狠狠剜他,嗔怒道,懒鬼。转身出了房间,他在身后喊,谢谢你啦,老姐。 到厨房把饭菜放到微波炉里打五分钟,我又在煤气灶上烧了道白菜豆腐汤,冬天吃饭的时候,我喜欢有热乎乎的汤喝。柏子仁看我用饭盒盛好饭菜,还端着一小碗汤,奇怪的问,你这是干什么,放下放下,我自己过来吃饭就行。我凉凉的白他,又不是给你吃的。 柏子仁目送我把饭菜送到我弟的面前,帮他在床上支起平时在宿舍床上方便看书用的折叠床,提醒他喝汤的时候慢点,小心烫到舌头。柏子仁同学的眼睛越睁越大,不置信地指着我弟,你就是天天在家做这些。我弟难得没对柏子仁黑脸相向,只是拿他当空气,又或者故意气他,吃的分外香甜,脸上的神色坦然的不能再坦然。 “姐,还有没有酸黄瓜炒鸡蛋,味道真好。”我弟数着饭粒,“这些滋味都太淡了。” “菜的滋味还是清淡点好。”我说着,还是进厨房穿上围裙,打鸡蛋;从冰箱里取出酸黄瓜切片,这是我外婆每年都要腌制的,是超市里酱菜没有的美味。 鸡蛋进锅的“滋滋”声把柏子仁给引出来了,他以极其苍凉的语调悲愤地开口,麦爻,你还真炒菜给他吃? “有什么问题吗?”我把酸黄瓜也放了进去,一面翻炒,一面不可思议的看柏子仁。这几天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一点小事都反应这么大。 “你平常都这么纵容你弟弟?”他的声音哪里是咬牙切齿,分明是把牙齿咬碎了,一个一个地迸出来。 “这不是什么纵容啊。”我往菜锅里加了点白糖,再翻炒了两下,把菜盛到碟子里。 “不过是给我弟烧菜而已,这难道有什么吗?”我把菜锅放到水池里,看看饭厅墙壁上的钟,嗯,应该准备午饭了。 “他要你烧什么就烧什么?”柏子仁简直是气急败坏了。 “当然,只要我会烧。”我端起菜往我弟的房间走。柏子仁在后面亦步亦趋,嘴里嘟囔着,你怎么就没对我这么好。 我在前面偷偷翻白眼,拜托,同学,姚飞是我弟,你是谁啊。 姚飞得意洋洋的扫了眼柏子仁,得寸进尺,姐,我渴了,要喝水。我在柏子仁看不到的角度对他瞪眼,无声地警告,姚小飞同学,你最好适可而止。 不过这些已经够柏子仁黑面冷口的了。我跟冬冬还有他在饭桌上吃午饭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吃几口菜。真好,方便给我家省口粮。 我在水池边洗碗,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没等我擦干手过去,柏子仁已经接完了电话。我有些不高兴,不喜欢这种隐私被人侵犯,生活受到打扰的感觉;不过我也没表露出来,只是在洗完碗以后问他是谁打的电话。他看我脸上没有笑容,立刻做个求饶的手势,笑嘻嘻的向我解释:“别生气,我没存心接你电话。只是我没注意看,以为是我的手机。再说你不是洗碗的来着,也分不开身来。” “问你是谁打的电话,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我不悦,伸手拿过手机查看已接电话。 “嗐,一个打错了的电话而已,我随手删了通话记录。”柏子仁轻描淡写,好笑的睨我,“你放心,我不会凭空毁你的名节的。” “嗳,我告诉你,以后陌生号码一律不接。我这个月的500分钟免费接听已经过了。”我想起这个问题立刻警觉,“你都跟他说了几分钟。” “放心,花不了你几毛钱的。”他侧头对我微笑,“照这么说,只要不是陌生号码,我一律可以接听了?” “统统不许接!”我没好气道,“事不过三啊,下次我就真的发火了。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柏子仁大笑,伸手摸摸我的头发,好好,不生气,事不过三。 “你都跟谁打电话的,五百分钟都过了。” “关你什么事!”我翻翻白眼,“你管我是跟谁打电话。”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生怕你碰到上次那个变态电话色狼。” “你会这么好心?”我狐疑的打量他,摇摇头,“算了吧,阿柏同学,咱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你这时候才在我面前装好孩子是不是过于后知后觉了。” “我这不是亡羊补牢,争取在党和人民面前坦白从宽争取悔过自新重新做人么。党和人民应当给我个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站起来,幡然悔悟,改过自新的机会。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允许犯错误。有错误,改了,就还是好同志。” “阿柏同学,毛概课下学期才开,我没打算事先预习。不过说到那个电话变态,还真是心有戚戚焉,幸好他悬崖勒马,没有再骚扰我了。呵呵,那时候我还真担心他会旧病复发,他要真那样,我恐怕得真的报警了。” “不会的,你放心。”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的看他,心中有一丝小小的意念,迟疑的问,“老实说,柏子仁,那是不是你的恶作剧。” 柏子仁的眼睛在抽筋,表情是深受侮辱的愤怒,麦爻,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我转头观察了他片刻,看他惊怒的表情不像是作假,遗憾的叹了口气,真的不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你呢。 柏子仁不停的揉胸口,坚持说自己的心灵受到打击了。 我白了他一眼,丢了个橙子给他,那你凭什么说的这么肯定。 “这个。”他微笑,“你不是威胁他要报警了吗。警察叔叔面前,哪个小子敢放肆?” 我想想,点头,这倒也是。 我真是个笨蛋,那个时候我居然丝毫没有怀疑柏子仁的说辞。回头想想,其实就是怀疑了也不会怎样,以我的个性,根本就不可能主动去求证。 柏子仁身后是有翅膀的,天生的羽翼。只是那两只翅膀一只洁白无瑕一只却漆黑如他黑曜石般的眼睛。 天使和魔鬼本来就浑然一体,angels and evils are poles apart。只是只要不出意外,他表现在我面前的始终是彬彬有礼的天使的那面。那个时候的我甚至不知道,在我们学校里敢于跟他正视的男生都寥寥无几。 身外之物确实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我们的一生,有多少时候不被以它的标准来权衡我们的存在价值。除却了相貌地位名声钱财,我们光秃秃的灵魂,又有谁会去在意是碧草如茵还是荒凉如漠。这个世界上又哪来的绝对的黑与白。 没有谁是洁白无瑕的羔羊,我们自己都做不到完美,哪来的立场去苛责别人。 姚飞回我舅舅家以后柏子仁来的更勤了。冬冬跟他关系不错,这家伙会笼络人心,每次都带点小玩意。有时候是布制的蛋糕,有时候是电线编织的小人,有时候是贝壳制作的帆船;并不昂贵的礼物,却透着细细挑选的匠心。小姑娘看着雀跃,对他笑容越发清甜。我不动声色,纵容她收下礼物。就算账是记到我头上,明里的收件人毕竟不是我,我要真推辞,反倒两厢尴尬。 冬冬平常在自己的房间写寒假作业,我跟柏子仁就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平心而论,柏子仁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他看过的书多,方方面面都有所涉猎。你看过一个男孩子把《时间简史》翻的破破烂烂时,书架里还放着本纸页都薄了的《金刚经》吗?柏子仁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同时接受截然相反的观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到他眼里都是波澜不惊,仿佛世界本来的秩序就应当是这样。跟他谈话很轻松,当我们就一个问题开始探讨时,他就收敛起平日的冷嘲热讽,相当诚恳的诉说自己的看法。他推荐我去看欧洲的哲学,尤其推崇德国哲学家。 “马克思的理论不可谓不好。在经济学领域,他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但人无完人,他的有些理论体系也并不完善。我倒觉得中国的大学不应当强制要求把马哲毛思邓论强行作为必修课程。这样子强制,只容易引起学生的反感。人总是有逆反心理的,加上哲学本身枯燥不够花哨不够具有直接的使用价值;这样子,学生就会 把对哲学这方面的兴趣缺缺也全归罪到共产主义思想上去。哪里有专制哪里就有反抗。这样子做的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我的观点跟你相反。”我笑笑,剥了颗瓜子放进嘴里,“存在即有道理。倘若是自由式,不作要求。现代社会这么功利,大学早就不是象牙塔,没有学分成绩绩点压着,谁来的闲情逸致研究《资本论》?有看那一本厚厚的书的时间,我大概又能多考几个证了。一个体制存在,终究要有相应的意识形态作为精神引导。劳心者统治劳力者,你想想看,为什么中等教育里没有把这些划分的这么细,这般不遗余力的全国统一修习。按道理说应当是教育从娃娃抓起。别跟我说什么懂不懂,意识形态的灌输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懂不懂这回事。说到底,这些东西有几个大学毕业生拿到自己的学位证书后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柏子仁没有驳斥我的话,在这方面,他绝对民主,不会强令我接受他的观点。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他明明对精神生活更加执着的,可他偏偏从不强求别人去遵循他的意识形态。我想在他心中也是认定,每个人的灵魂都高贵而独立,不需受到别人的支配。可是同时,他的行为又常常表现出截然的相反。这样矛盾的柏子仁叫我疑惑,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他。又或者两个都是他。 我下意识的观察柏子仁,对于人的相貌,我总是很难用最准确的形容词去描述。是我天生在这方面迟钝,还是我总是心不在焉。有的时候理智命令自己去完成某项任务,大脑也告诉自己那样对自己比较好,可是情感的深处始终是不以为意,骄傲的,宁愿无动于衷。我站在大海面前,我的意识中枢说,Hi,girl,那里有无数的宝藏。我微笑,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愿意站在沙滩上看潮起潮落。偶尔携带着记忆的贝壳落在我脚边,我也不反对拾掇出一些,晶莹的美丽的,或者是普通的不起眼的。 “喂!呆了,真看呆了?”柏子仁好笑的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轻声道,“不能看别人时也这样喔。——嗯?” 我猛然从神游太虚中清醒过来,耳边海潮起伏的声音慢慢退去。我茫然的看着柏子仁,轻声道,你要不要吃点水果,我去洗草莓。 柏子仁好像想笑,但又竭力隐忍着,点点头,含混道,你去吧。 我送了一些草莓到书房。陆西走后,书房的沙发床就留给了冬冬,窗户上还挂着他最喜欢的蓝色的窗幔。窗户关的很严,没有风,纱幔没有轻轻舞动。我下意识的走到窗户前,看着窗外萧索的冬景,清冷的水泥道,银灰的冻得发木的地面。去年的这个时节,有个男孩子背着我在小学母校的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我曾经以为圆圈的每一个点都是起点,所以我们永远不会走到尽头。可是我忘了每一个起点都是终点,所以我们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很多事情甚至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等到我们回首去追问“为什么”的时候,大概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心好像被尖锐的利器戳了一下,有一处猛烈而深刻的抽疼,这种疼痛就像是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很快波纹就蔓延到整个湖面。我的手撑在窗棂上,死死抓着铝合金的窗框,我用力咬住自己的内嘴唇,从口腔里传来的疼痛分散了我的部分注意力。我闭了一下眼睛,把脑海中斑驳错乱的画面一一澄空,烦乱如黑色羽毛的心绪被押进了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我努力对自己说,微笑,微笑,唇角还真的勾勒出了僵硬的类似笑纹的弧度。 睁开眼睛,柏子仁的头低着,满脸掩不住的慌乱。 “麦麦,怎么样,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小心翼翼的碰碰我的额头,皱眉道,“不行,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有一天受不了崩溃掉。我还是带你去看医生。”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轻轻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喃喃道,“柏子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我听了这话怎么这么心酸。怎么那么像女主对男二号的台词。”柏子仁嘴里调笑着,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轻声喟叹,“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有多吓人,脸白的就跟透明一样。” “病句哦,白色的怎么还会透明。”我抬起头,身体略向后仰,睨睨的笑看他。 “你自己亲眼看了就知道了。我唬的三魂少了两魂半,又不敢贸然开口叫醒你。万一你大白天梦游呢。” “你才大白天梦游呢。”我哭笑不得。 “嗯,老实告诉我,刚才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好像恍然不存在这个房间里了一样,留下的仿佛只有躯壳。” “噢——这个秘密被你发现了。”我朝他做个鬼脸,一本正经道,“魏征睡梦斩龙王的故事你知道吧。区区不才,小女子正是魏征大人的关门弟子。我刚才就是在睡梦中灵魂出窍,去执行阴曹地府的命令去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柏子仁似笑非笑的,黑玻璃珠的眼睛在我脸上缓缓滚动,“原来恶灵骑士是个女的。” 我大笑,当然当然,现在连超人都是女的。 “别跟我打岔,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柏子仁笑容一敛,没有就此绕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我的手无力地放在额上,我叹了口气,投降道,好吧好吧,真的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心情受了点影响而已。 “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多想,或者想到了就跟我讲。”他拿下我覆在额上的手,盯着我的眼睛,“麦麦,你老是告诉我,你恨他吗?” 他是谁?我茫然的睁大眼睛,我理解的他跟柏子仁理解的他恐怕不是同一个人吧。 我摇摇头,轻声道,这里面有很多内情,牵涉了太多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去痛恨。 “柏子仁,你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对不对?”我看着他微笑。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多少秘密。”他笑笑,勾魂摄魄的妖娆眼神,暧昧的在我耳垂边呢喃,“嗯,都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那你希望我知道什么?”我不动声色,凉凉地乜了他一眼。 “真讨厌,老是这样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柏子仁半真半假的抱怨,英俊过分的面孔沾了甜腻的爱娇,出奇的孩子气。 我笑笑,我这不是要表现出独树一帜,怕你老人家腻烦么。 “你得给我腻烦的机会啊。”他叹气,“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 “我这可是正宗的科班教材。言情小说教导我们,对待花花公子最好的方式就是三个字,别理他。你理他,他就不会理你。小酒店的老太婆老板娘知道她倘若对胡铁花笑了,胡铁花肯定对她了无牵挂,所以她会一直板着脸。” “嗳,你这个都告诉我,就不怕我窥破你的行动计划和动机啊。”柏子仁戳戳我的额头。 “没办法啊。”我叹气,要笑不笑地睨他,“你这么聪明,我就是什么话都不说,你照样能看清楚我浅薄的灵魂。所以,真小人总胜过伪君子,我还是坦白从宽的好。党和人民的政策我知道。” 柏子仁点头,那好,公平起见,我也坦白从宽。麦爻同学,我还真没看清楚你浅薄的灵魂。 “这就对了。”我拍手,“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我们,凡事是相对的,浅薄中必然有深刻的一面。” “麦麦——”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 “哈哈。”我笑笑,“你要是一眼就把我望到底,那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尽头了。” 把他丢在窗边看风景,我径自走向我表妹。别装了,小姑娘。刚才你可是目光一直往窗户方向瞟,笔都拿倒了。 第70章 “冬冬,有什么不会写的题目吗?”我适当的时候会充当家庭教师,虽然我这人表达能力和耐心都不适合当老师。 “嗯,还行。就是语文里有一道题目让说出《红楼梦》中人物里各含‘琴棋书画’的名字。我找了半天,只写了一个茗书。” 我一听,乐了,妹妹,你要问我《三国演义》我一准囧,四大名著我就看过一本《红楼梦》。 “琴棋书画是不是?这个好办。”我想了想,“宝琴,司棋,呃,画,什么画呢,知画?” 柏子仁丢了记卫生眼给我,知画?你当是《还猪3》啊?! 我不服气的反驳,你要没看过《还珠格格》,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一个知画姑娘的? “姐,还有一个是什么,画什么,还是什么画。”冬冬拿着钢笔满眼期待的看我。我有些窘迫,份儿丢大了,大话说早了,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画。 “嗳,别跟个没事人似的。你也帮忙想想啊。”我戳戳柏子仁,“你老人家不是满腹经纶,只愁无用武之地,这不正是你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么。” “现在想到我呢?”他不悦的皱眉,“有好事的时候你从来就没帮我排过队。” “那可不一样。”我狗腿的笑,“你想啊,时势造英雄。英雄总在危难时方显男儿本色。什么功名利禄身外之物,那都是我们老弱妇孺没追求的人才执着的东西。男子汉大丈夫,危急存亡之秋际要立即上。” “使唤人还这么多理由。”柏子仁白了我一眼,拿起冬冬的寒假作业本,摇头晃脑,“这画啊,这画啊,——麦爻,是什么画?” “去死!乌龙。”我哭笑不得,搞了半天,高手也是半瓶子醋。 太没天理了,我们两个大学生竟然做不出一道小学生的语文题。我心有不甘,上网去搜索,弹出的网页一看,更加自卑。居然有人在网络上求助他小学二年级的儿子的家庭作业,请写出《红楼梦》中名字含文房四宝的人物。幸好电脑前我坐着的是椅子而不是凳子,否则我肯定摔到地上去。还含文房四宝的人物!苍天,二年级那会儿我连《红楼梦》是什么都不知道。文房四宝能答出来就谢天谢地了。我仔细想了想,悲凉的发现我五遍《红楼梦》白看了,除了跟“砚”沾边的,其余三个我都不会回答。我把柏子仁叫过来,他看了问题也是倒抽冷气。我们同时咬牙切齿的抱怨,出这道题目的人肯定是个变态。 冬冬倒也乖觉,非常明智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让我们帮忙想数学题。我本以为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能难到哪里去,再怎么说咱小时候也是混过数学竞赛的,虽然只拿了安慰性质的三等奖。我拿过题目,连草稿纸都没要,就想着口算哩。事实上也没用到草稿纸,因为我根本无从下笔。题目曰:三个店,其中有两个店做的一斤的饼,还有一个做九两的饼,只能用秤称一次,怎么判断哪家做的九两的饼。 我想了半天,看看柏子仁,他双手一摊,自己坐到了边上去思考。列了一大堆我看的眼蒂疼的式子,他开始正儿八经的算。我想了想,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于是群发短信。大家倒还够意思,多半都搭理我了。最逗的是我爸,小心翼翼的回复,这是测什么的?我看了大笑,我有一阵短信发不完,老喜欢转发心理测试短信,其中有一题是你饥肠辘辘的时候希望吃什么晚饭。我爸喜欢吃肉,所以选了红烧肉配白米饭;对应的答案是“你这个人非常花心”,好巧不巧这条短信我妈也看到了,结果可想而知,我爸一提起这事就哀怨的不行。 我回答他,这是在测智商呢。 我爸说,那就不用测了,我闺女都这么聪明,我这个当老爸的肯定脑子够用。 看得我,没脾气。 同学回复的答案五花八门,最绝妙的那位只说了一个字“吃”。我崩溃,回敬他,老大,你能吃出九两的饼跟一斤的饼的区别?他老实地告诉我,大概一个就饱了吧。另一个不甘示弱,答曰:一家家的问,终究会问到的。比较靠谱的答案有“取一家店里一个饼,切成两半,将其中一半跟另外一家店的饼放在一起称量”,我们想想,觉得似乎还比较现实。可是转而柏子仁又提出看法,题目中没说饼的密度均匀,况且切的时候也难以正好切的不偏不倚。我虽然觉得他是嫉妒别人想出了答案,故意吹毛求疵,但想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只好先把这个答案留中待发。 有两个同学建 议将饼放在秤的两头,可惜题目提供的秤似乎不是天平。 “好了!”柏子仁放下笔,“先从一家店买三个饼,然后从另外两家各买一个,从三个饼中取两个,再从另外两个饼中任取一个加在取出的两个饼中,用秤称一下,几种情况分别推算出不同的结果。” 我听了在心中盘算,这样做似乎确实可以确定哪家店卖的是九两的饼。 “心服口服了,折服了?”他洋洋自得,“在巨大的差距和无情的事实面前,你是否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和不容辩驳。” “嘁!”我鄙夷,刚好我手机响了,我连忙查阅短信,又是一条答案:在第一家店取一块饼第二家店取两块饼第三家店取三块饼,放在一起称,看最后的重量比九斤少几两就是哪家店的饼位九两重。 我的脑子在飞速的旋转,欣喜若狂,这样也行嗳,还比柏子仁的方法来的简单。 “你嚣张个什么劲,比你聪明的大有人在!”我把短信上的答案报了一遍,眼底不掩得色,“怎么样,人家答案比你巧妙吧,别以为就你一个聪明人。” “哼!”柏子仁鼻孔里出气,勒令冬冬,“把哥哥的答案写上。”说完还很得意的看我,仿佛在叫嚣,你那个答案简单又怎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柏子仁,真让人哭笑不得。 手机又响了,我翻开收件箱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答案正确吗?”我楞住了,因为短信内容的下方显示的是,来自:陆西。我连忙向前翻,上一条答案有点长,我又专注于答案本身,我没有注意到短信最下方的发件人是陆西。 我抓着手机,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千言万语只成单薄的几个字,太妙了。手指每按在一个一个键上都仿佛重若千钧。 “你怎么发短信到现在还是一指禅。”柏子仁凑过来摇头,“真可怜,这位跟你发短信的同学。唔,刚才是谁给的答案,这小子脑袋跟我不分伯仲嘛。”死不要脸的家伙,明明是人家比你技高一筹。 “走开!”我推他,皱眉道,“你要我强调几次隐私权问题,不要看我发短信。” “干嘛?你要跟人密谋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么,都不让我看短信。来——看我多大方,我的短信由你任意看。”他把手机塞到我面前。 “一边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我烦乱的不行,柏子仁在边上,我连短信都不能好好发。 “不对,看你这架势,怎么都是图谋不轨,与外人勾结,谋杀亲……” “好好在这里呆着,辅导冬冬写寒假作业,不许老跟着我。”我躲进房间,盯着手机发呆,内心在天人交战,要不要拨回去,要不要打电话给他。我鼓不起勇气,只能又发了条短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还好吗? 等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我迫不及待地翻出来看,失落更甚,因为他只简单的回复了我两个字,还好。 什么叫还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什么好折中两全的。 我委屈愤怒充斥胸腔,回拨过去,只等他一接电话就破口大骂,陆西,你混蛋!可是他连发泄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因为电话始终没有打通。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陆西正在咖啡店里打工,连回复短信都是偷偷摸摸的。可是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在强烈的愤怒和委屈的支配下,我幼稚地选择了关机。将手机丢在床头,我把头埋进枕头里哭。 哭了足有半个小时,我从床上爬下来,看看镜子的脸,尚可,除了眼眶有点泛红,并没有什么凄风苦雨的迹象。我对着镜子苦笑,因为如果不苦笑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怎样的表情。 我擦干眼泪,对着镜子命令自己,笑,笑,努力的笑。终于镜中人露出了差强人意的笑容,我叹了口气,转身出了自己的房间。柏子仁没有呆在冬冬身边帮她答疑解惑,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坐了下来。 他的手慢慢圈上我的脖子,笑容明媚的近乎魅惑,双手渐渐收紧,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的眼底,口中的呢喃仿佛情人的絮语般温柔甜蜜,麦麦—— 轻轻的尾音,宛若灵魂最深处的喟叹,带着无限的爱怜和温柔。 我静静的看着他,眼睛轮也不轮,安安静静的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又仿佛想透过他看落地玻璃窗外的风景 “麦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掐死你!”他的指腹摩娑着我的脖颈,眼底有危险的暗芒闪烁。 我伸手,轻轻覆在他眼睛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笑,说,柏子仁,你掐死我的话中午就得饿死。 他放在我脖子上的手没有动,我的手也没有动。空气中有种古怪的静谧,我想天实在太冷了,所以连空气都一并凝滞了下来。可奇怪的是,我的呼吸依旧自如,连进气出气的频率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覆在他眼睛上的手被他握在了掌心,他用牙齿轻轻咬噬着我的手指,目光里有攫夺暗芒,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轻柔的仿佛那一下下的啃噬是蝴蝶的亲吻。我的脸蓦的红了,挣扎着想收回自己的手。 他轻笑出声,把我的手握在掌里就是不放。我尴尬过后也坦然开来,手也不挣扎了,你要抓抓就是。柏子仁看不到我的血气上行,少了兴致。松了手,嘴巴一努,去,烧饭去。过完河再拆桥。 过完河他跟冬冬玩的挺好,似乎忘了拆桥这回事。后来他接了个电话,支吾了几句,朝我撂下一句“今天就先放过你”,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直到夜幕降临,我妈推门进来,奇怪的问我,麦麦,你还没有烧晚饭吗?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讪笑道,哦,我看电视把时间都给忘掉了。我妈皱皱眉,低声说我,你啊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抬头往书房方向唤我妹,冬冬,走,今天你姨父加班,咱们娘儿仨吃好的,出去吃火锅。 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外婆一直喜欢全家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今年虽然不能团圆,可是我们还是二十六就动身到舅舅家去了。不知道是潜意识指使,还是确实没在意。我双手空空,竟然忘了带手机充电器,备用电池支撑了两天电力告罄。我索性把手机放到了包里,就当那是个摆设。两天的等待已经足够我心力交瘁。 丢下这一切,我跟表弟表妹天天疯成一团。冬天的小镇有浓郁的过年的气息,家家门前都挂着腊肉香肠和咸鱼。外婆看到我跟冬冬尤其高兴,整天在厨房里忙进忙出,要给我们做好吃的。舅妈倒也没有芥蒂,开开心心的跟着忙碌,什么事都不要我动手。用她们的话,我们几个小的只要负责多长几斤肉就行了。我特别喜欢我外婆做的糯米团子,把糯米煮熟了,里面掺上蒸熟剁碎的咸瘦肉和火腿,捏成团子放在油锅里走一滚,喷香透鲜。晚上我喜欢跟外婆睡,外婆的身上暖融融的,好像稻草晒的阳光也沾染了到她身上。我跟外婆说学校里各种有趣的事,比比划划的,外婆听了,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忽而有一日,外婆忽然神秘地把我拉到一旁,小声问我,麦麦,你是不是在大学里谈朋友了。我没反应过来,奇怪她的诡秘,没所谓的回答她,我有很多朋友啊,我舍友我同学…… “外婆说的不是这个,是谈的处的朋友。”外婆扎着眼睛,模样有趣极了。 我哑然失笑,看,还能把自己当小孩子纵容吗,长辈已经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我把这个当成玩笑说给我舅妈听,我舅妈追问我到底有没有。我舅在旁边皱眉,别逗麦麦,麦麦才多大。 我跟我舅妈同时开口,麦麦已经大姑娘了,我已经很老了。 “麦麦,要找到了记得带回来给舅妈看,舅妈看人可准了。” 我舅不给自己老婆面子,你看人准?我怎么记得你老被人骗的。 舅妈反唇相讥,我看上你就不挺准的吗? 把我舅闹了个大红脸。 外面有美丽的烟火,很多人家不到除夕夜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把烟花摆放出来了。小镇上普通人家的烟火自然比不上大型活动中烟火表演的繁复缤纷,但只是那几种简单的花色就已经足够让冬天的夜晚温暖,等到除夕那一天,空气里浓郁的硫磺味闻到鼻子里,竟然也成了年的味道。厨房里的饭菜香,堂屋中的烟火檀香,烟熏火燎的,祭祀先人,祭拜菩萨。我们小一辈的全都跪在神位前三叩九拜。民国怪才辜鸿铭说,当你们(西方人)的上帝闻到你们奉献给他的鲜花的香气时,我们的祖先就尝到我们祭祀上的饭菜了。崇拜祖先神灵和信奉上帝异曲同工,可为什么一种被捧为优雅的高尚,另一种却被恶意的贬黜成愚昧的落后呢。 我在烟火缭绕中许愿,只愿这一生,我身边的人都好,都有勇气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就算有一天各奔前程,也能够各有各的幸福。 就在大家动筷子吃年夜饭的时候,久违的姨父忽然出现在门口。当时一桌子人全呆了,刚才还觥筹交错推杯置盏,一瞬间全然石化。就好像有谁猛的喊了一声“停”,时间被生生的煞住,所有的一切都中断。冬冬喊了一声“爸爸”,扑到姨父的怀里,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抽噎着道,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姨父抱起冬冬,笑着说,我怎么会不要我的女儿呢。还是外婆先反应过来,招呼姨父坐下,又招呼舅妈去拿碗筷。瞬间冻结的河流又恢复流动。妈妈和外婆尤其激动,不住的对姨父问东问西。我跟姚飞偷偷交换了一个鬼脸,趁机大块朵颐。 姨父比起我上次看他,白胖了一些,显出了中年的富态。他跟小姨的离婚决定是正确的,他已经升到省厅里去了。姨父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整个人能收拾得这么格正,想来谁都能看出其中的门道。没有什么是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爱不是割不断的血缘。红颜未变白发,已经相看两厌;这一天到来之前,都不曾好好珍惜,又还能说什么呢。即使再怎么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再怎么向来处张望,谁也不能回拨命运的钟。 那一夜,姨父跟大人们商量,要把冬冬接回家去住。 那一夜,我没有跟表弟一道在家里的大挂钟前守夜,我睡的分外香甜。 再次见到柏子仁已经是大年初四的事。我四处拜完年,自己乘公交回城。车子人极多,多到我坐在内侧的座椅上还觉得被挤的透不过气。车窗玻璃杯车内喧闹的人气熏成了雾蒙蒙的一片,窗外是看不清的风景,犹有不知名的绿油油的野菜招摇着碧玉翡翠般的叶子在风中摇摆。这又是一个春天了呢。可不是,正月里来。 我头靠着座椅,唇边浅浅露出一抹笑,连车厢内污浊的空气闻起来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公车到站,我挤下车。车厢内外温差极大,冷空气陡然钻进鼻子,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四下张望,还好还好,一车的基本都是中年大妈大叔,没有气宇轩昂的白马王子。抬头的瞬间,却看到张熟悉的面孔。柏子仁,他站在那里,神清气爽,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冬日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一幅印象派的名画。 “我在想,我站在这里,能否等到你。”柏子仁伸手拍拍我的脑袋,脸在我的头发上摩娑,笑容从头顶传到我耳朵,隆隆的,竟不真切。 我没有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他也没有问我这些天去了哪里。我们看着对方,然后他极其自然的揽住我的肩头往前走。爸妈已经去上班了,我从冰箱里取出茶叶招待他。他笑道,是不是苦丁茶?我愣了,哑然,这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 “来,别忙了。你就在这儿安安静静的陪我坐会儿。” 我依言放下了手里清洗的苹果,擦干净手,走到沙发前坐到他身边。他手一伸,把我半揽在肩膀上,微微阖了眼睛,手枕在我脖子后面,自己竟然打起盹来。我维持这个姿势尴尬难受极了,只想赶紧逃开。估摸着他真的睡着了,我轻轻把他的手搬开。谁知我才刚坐直身体,他已经察觉,嘟哝着,麦麦,别动,我已经好几天没捞到觉睡了。我看他,整个人松懈下来的模样竟然真的是疲惫至极,心中一柔,说出的话也温婉柔和,我去 给你拿条毯子盖上,这样会感冒的。 “不要。”他惜字如金,只两个字,就是抓着我的肩膀不放。我无奈,只好把自己脖子上围的围巾脱下来缠在他脖子上。记得当日我在宿舍里穷极无聊跟着阿秀用粗大的棒针织围巾的时候,大家还取笑我。因为我选择的毛线颜色是蓝灰。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把它送给某个谁,到了最后,它却挂在了我自己的脖子上。我送自己一个冬天的温暖。 柏子仁,不要这样对我好,我承受不起,无以为报。我自私,心中明明不是清澄如镜却还想霸着另一个人的好。只想着自己不孤单了,却没顾及到别人的感受。我应该不理睬你的,或者直接讲清楚,而不是这样一直打擦边球,似是而非,总想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是清楚的,清楚我心中有一个人。我从来不曾隐瞒我跟他的关系,我没有承诺过什么,我没有刻意欺骗。其实细想来这样坦荡的无耻更加可恶,连装裱门面的心思都不肯花费。 你不要装睡了,我知道你听得见。 柏子仁,你不可以欺负我脑子没有你灵光。你不要以为你一个劲地强调我们是老同学我就拿你莫可奈何。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的关心不仅仅是源于同学情谊对不对。你MSN上的签名“麦田守望者”别有所指对不对?可笑我还跟你讨论了半天JD.Salinger深居简出是精神回归的性质大些还是作秀的意味多些。我很傻是不是,是不是傻到足以让你叹气?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反应慢,头脑笨,现在还越来越迟钝。我早应该察觉到你的心思才对,而不是一味地自我催眠,对自己强调我们是好朋友。你真的是太狡猾了,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可能说破。老实讲,我真的不懂你这个人。你老是这样,一句真话一句玩笑话。你太可恶了,明明知道我现在脑子不好使,你这样是趁人之危知道不知道。在外婆家我想了很多,我现在敢肯定你是喜欢我的了。你大概要在心里骂我了,这么明显的事到现在我才想明白。呵呵,我也想骂自己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会越来越笨,好像思考任何问题都会让我筋疲力尽。柏子仁,我好害怕。 好吧,我承认,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轻松很惬意。我也很感激这么长时间的陪伴。真的,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支撑到现在。你真的很好,对我太好,好到让我不得不把你推开。因为我知道,这样下去太不应该。你不是我男朋友,你只是我好朋友。 抱歉,到现在才理清楚思路,跟你说这一切。你关心我照顾我呵护我,我确实如沐春风。可是我再笨也清楚,凡事都是双向的,我无法付出相等的感情,所以我也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感情。 我还是跟你讲清楚的好,免得越陷越深。绝望的痛只是一刹那,再痛熬过了就好;希望的痛则是无限期的,而且越到后来越痛,痛的连自己都恨不得这具躯壳不是自己的。我知道这种感觉,午夜梦回,心就好像被突然纠结成一团。只是我不够勇敢,只能温水煮青蛙,却没有勇气壁虎断尾。柏子仁,你比我勇敢,比我有魄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好不好。 我醒过来的时候还躺在沙发上,脖颈上围巾系的严严实实,身上是我床头的毛毯。柏子仁已经走了,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寂寞的钟摆。我看了时钟好久,恍然反应过来已经五点钟,晚饭该来不及烧了。 第71章 第二天上午,我给阳台间的冬青浇水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手忙脚乱的接,哪位? 柏子仁的声音清朗的不像话,那头有嘻嘻的笑声,他的话语中透着调侃,麦麦,要不要派个王子去吻醒你,睡美人。 “好啊。”我听见了嘈杂的人声,一颗心放轻松下来,说到底,昨天我是真的对他挑明了还是那些话语只是我一个人在睡梦中的回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放下水壶,抬头看玻璃窗外,李苏身子半探出车窗,对我招手。我对电话轻笑,“你们猜拳,谁输了谁就负责上来吻我。好好加油啊,这个惩罚很严重。” 梁丘在那头大笑,叫嚣着“你们今天谁要敢输给我我跟谁急!” 我笑,兴师动众的是要去干什么呢。 李苏抢过柏子仁的手机,气吞山河,麦爻你个死没良心的,大年三十发短信给你为什么不回?打电话居然敢关机! “这不是开了嘛。意外事故,去我外婆家时忘记带充电器了。”我笑笑,“你们要不要上来坐坐。”最好推辞,我好顺水推舟。坦白说,我真没有多少精力去招待这些少爷小姐。 李苏的语气有些为难,算了吧,还是下次。我们打算去给张老师拜年,不能去迟,千万不能踩上饭点,张师母实在是太热情了。 “张老师?你以前的老师么。呵,桃李满天下啊,都劳驾你们仨上门拜年了。” “你个欺师灭祖的东西,Mr张不就是我们的高数老头啊。”李苏的眼中的怒火隔着四层楼的距离我都感受的到。 我讪笑,不好意思,这个,那个,我没注意高数老头姓什么。 “你俩叙旧能不能别用我的电话费叙呢!”柏子仁对着话筒怒吼,“麦爻,你磨叽好了没有,赶紧下来,你以为我们杵在这儿当风景线很有意思。” “我下去干什么?”我莫名其妙,“高数成绩我查过了,虽然叫人扼腕,但也不需要重修。” “知不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一起去拜年。”柏子仁不由分说,“三分钟后你要不出现在车前,我上去抓人。” 我开门出去,猛然看见程家明站在楼道里倚着楼梯扶手似笑非笑。 “你上来干什么?”我老实回答,“我还没有烧开水,口渴了等到张老师家再说。” “抓人啊,你三分钟还没能赶到车前。我们猜拳,我赢了,负责上来抓人。”程家明一脸理所当然。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柏子仁还真有够无聊。 等到坐在车上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我们四个去看老师还说得过去,程家明跟去算怎么回事。答案到了高数老头的家里就解开了,高数老师有个很漂亮的女儿。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程家明进了小张师姐的房间直到我们告辞才出来。张师母确实是个热情的老太太,她拿出很多瓜子糕点招待我们。张老师也招呼我们多吃,乐呵呵的宣布,这些糕点都是你们师母自己动手蒸的。师母脸上堆满笑容,我们每一声称赞都让她欣喜,不住的追问,真的喜欢吃吗,喜欢就多吃点。 后来师母要留我们吃午饭,李苏死命坚持说家里还有事情。师母失落的样子看的我心中一酸,差点想开口劝柏子仁留下。但李苏拉着我已经上了车。师母追出来,给我们每个人抓了一大把糖,硬塞到手里。车子开动了,李苏抚抚胸口,直叹好险。我有些不是滋味,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被她抓住的手。 “还好逃出来了。”李苏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大碗里菜堆到人头都看不见,还要硬压着你吃下去,我不得崩溃。” “好了,阿苏,一件事被你拿出来说了多少回。颖颖妈妈不过是人比较热情而已。算是哥哥欠你一遭的。”程家明坐在副驾驶座上,忽然开口。 “程家明,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基因啊家教啊,你的颖颖有这样的妈妈,想来也SOSO。怪不得……” “李苏,你少说两句。”梁丘不悦的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李苏吐吐舌sorry啊,我只是随口一说。 “没关系,那也是事实。”比起梁丘的严肃郑重,程家明唇角讽刺的笑纹可以称的上为轻佻。 “家明,你有什么打算。”柏子仁打了转向灯,路灯却突然转红。 “能有什么打算,在国外的时候倒是规划了一大堆,等到人真正回来了,才发现计划赶不上变化。”程家明烦闷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想想还是放了回去。 柏子仁白了他一眼,凉凉道,算你识相,你要敢在我车里抽烟,我把你丢到马路边上去。 梁丘向我解释,张师母是张老师当年下放时认识的山民的女儿。后来知青返乡,为了能让张老师顺利回去,张师母主动提出了离婚。张老师在城里再婚后,张师母却还在那个小山村里守着往日的回忆独自过活。张老师的爱人出了车祸,张老师患病躺在床上。张师母得知后,二话没说,丢下身边的一切,又赶来照顾自己的前夫。当时说什么闲话的都有,可是张师母却毫不在意。两人复婚以后,张师母怕自己太粗俗会给张老师丢面子,所以对谁都特别热情,简直是掏心掏肺。 我有些明白自己刚才心中朦朦胧胧的感受了。张师母脸上的笑容何止是热情过度,简直是近乎祈求的谦卑。生怕旁边的人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这样的她幸福吗,或许在世俗的眼光里她通过婚姻完成了自己人生的转变,可是浮华背后呢,她的生活重心可曾有过自己。 “张老师很爱师母,所以师母的生活很幸福。”柏子仁忽然阴恻恻的开口。 我从心思被窥破的尴尬中恢复过来,反唇相讥,真的吗?这样就足够了吗? “不然要怎样,你还想要多少。”他冷下脸,漆黑的眼珠中浮动着讽刺的冷芒,鼻孔里出声,“知足吧,多少女人连这些都无法得到保证。” 我笑笑,有情饮水饱,大概是的吧。 一行人去俱乐部吃饭。程家明心情不好,酒一杯接一杯。柏子仁还要开车,可怜无辜的梁丘师兄不得不舍命陪君子。李苏冷眼旁观,摇摇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盘子蟹黄竹笙鲍鱼卷,直说厨师火候不够,竹笙应当晶莹剔透微微渗着上汤。 柏子仁夹了个明虾球给我,努嘴示意我多吃东西,别理那个酒疯子。 我笑笑不说话,低头吃东西。本来就不关我的事,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程家明喝高了,不过倒没有撒酒疯,只是趴在桌上睡觉。柏子仁跟梁丘无计可施,最后决定开个房间让他先休息,梁丘留下来陪他,柏子仁送我跟李苏回去。扶程家明上去时,过道里迎头走来两个人打招呼,哟,柏少,二少喝多了?柏子仁对他们点头笑笑。服务生赶紧过来帮忙。程家明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大个子,身材魁梧,喝醉了身子软成一滩泥。几个人帮忙才把他送到房间里丢在床上。我看房间里的摆设,忽然想到《陈焕生进城》中陈焕生进县城的招待所,一夜天多少钱。 李苏摸摸鼻子,叹气,唉,为什么我只有看没有住的份。 梁丘没好气的拿眼白向她,你要愿意,留下来陪他啊。 李苏怪叫,不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梁丘苛刻的打量她,一声冷哼,就你?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一声,你很安全。 “谁说的。”李苏面不改色,“关了灯不都还一样,谁知道他会不会酒后乱性饥不择食。” 梁丘“扑哧”笑出声来,指着李苏道,妹妹嗳,我也就服了你,还真是没有你不敢说的。 出了门,李苏忽然对柏子仁说,手伸出来。柏子仁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依言掌心向上。李苏从口袋里扒拉出糖果,全都放到他手上,正色道,我不铺张浪费。柏子仁苦了脸,哭笑不得,你不想当坏人非得逼我当啊。李苏要笑不笑地睨他,琥珀色的眼珠在他脸上缓缓滚动,轻声道,反正你坏事做的也不算少了。柏子仁笑笑,没有辩驳什么,把糖果塞进了口袋。 我心中一动,笑道,柏子仁,把手伸出来。 他很是无可奈何的模样,叹了口气,认命地伸出手。我手握成拳,缓缓靠近,在到达他掌心上方时忽然变拳为掌,迅速打了他的手心一下。他大惊失色,叫道,好啊,你竟然偷袭。我大笑,对付顽固强大的敌人,我们应当将游击精神进行到底。 “你把手伸出来。”柏子仁命令我,我倒没有反抗,只是心中有了警戒,他怎么也打不到我。柏子仁叫嚣不能姑息养奸,一定要报复回头,我拼命的躲。他终于追上了我,不依不饶地要打我的手心,我不让。就在我们纠缠的时候,旁边包厢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皱着眉道,谁这么吵。 我面无表情的看向半年多未见的孙士杰,他可是越发春风得意了。包厢里另一个也跟了出来,看见柏子仁脸上堆满了笑,透着股自来熟的亲切,柏少。柏子仁冷淡的对他略一点头,搂着我走开了。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任由他牵我的手。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我甚至主动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哟,这个孙士杰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功效。”柏子仁轻声在我耳边调笑,“都知道靠过来了。” 我嗔怒的白了他一眼,作势捶他的胸口。任谁看了都相信我们是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吧。出了俱乐部的门,我立刻从他身旁弹开。柏子仁叫,别啊,我这还没来得及咂摸出点滋味来呢。我翻白眼,语带威胁,叫什么叫,再叫连手都没得牵。做人要厚道,哪能过河就拆桥呢,手就姑且委屈一下吧。 柏子仁要回公寓拿点东西,我跟李苏也跟了上去。我们笑,要不要给你十分钟,该毁尸灭迹的赶紧毁尸灭迹,臭球鞋什么的往床底下塞塞。他啼笑皆非,好了,进来吧。与我想象中不同,柏子仁一个人住的公寓收拾的极为简洁清爽。 “阿姨每隔一天会过来打扫卫生。”柏子仁给我们拿了饮料,自己进房间去找东西。 “嗳,沾你的光啊。”李苏举举手里的露露,笑道,“柏子仁很注重个人隐私的。” 我愣了一下,微笑,怎么不叫阿柏了。 她笑,入乡随俗。 柏子仁找到了东西先送李苏回家。我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整个城市是条蔓延的河流,我们不知道将会漂浮到什么地方。明天的明天,这外面的风景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天晚上我睡得不好。 第二天看镜子里都快塔拉到地上的大眼袋,我哀号一声,连忙把铁勺放进冰箱,等了一会儿,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我颤巍巍的拿起来敷在眼袋上。真冷啊,为什么美丽就一定要动人。忙活了半个钟头,估摸着镜子里的人能出门见人了,我拿出包包换上鞋子出门采购。我妈在电视购物上相中一款手机,姚小飞同学的生日要到了,我妈决定跟我二一添作五,一起买了送给他当生日礼物。老同志实在太狡猾,这下子,我辛辛苦苦攒了一学期的私房钱全报销了。 下了楼道,一眼就看见了柏子仁的车。他摇下车窗,微笑着看我,我在想,我数到一千,你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结果呢?” “我数了好多个一百。” 我大笑,柏子仁,你未免太胆小了一点,还有九百都不敢冒险。 他也笑,矿石黑的漂亮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我。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看我的眼神是满满的温柔。 我知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要去哪里,我送你。” 我踟蹰了一下,笑道,算了吧,我只是随便出去逛逛,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家中红旗不倒才能外面彩旗招摇,我得先稳固大后方的局势。”他手指勾勾,线条优美的下颚略一扬,“上来吧,我陪你逛街。” “瞧你那人缘混的!大正月的逛个街都找不到人陪。”他兀自唠唠叨叨的数落。 “不乐意就放我下去,别跟个男妇女主任似的,唧唧咕咕个没完。”我不领情,“我可没叫你送。” “哎哟喂,我这不正发扬社会主义新风尚,以团结友爱为荣嘛。”等红绿灯的时候,柏子仁转头看我,嘲笑道,“吔,这脸色不太好,昨晚睡得不好?哟,不都跟你说了么,千万别想我想的太厉害。你消得人憔悴了,我会心疼的。” 我懒得动眼白,直接哼了一声,闷声瓮气,是想你想的,我想K你。 “啧啧啧,还真不含蓄,这事怎么着也得我主动。算了,看你勉强尚可入目,我就牺牲一把,让你kiss一回吧。”柏子仁不知死活的把嘴巴凑过来。 我啪的一下把咸猪嘴扫到一边去,阴恻恻地笑,我说的K是kill。 到了营销专柜前,我让小姐将那款手机取出来试了试,感觉还不错,屏幕也够大,方便下电影看。我拍板说要拿一个。柏子仁大惊失色,麦……麦爻,你都不再多看几款。售货员小姐也笑,轻声细语道,你可以再多挑选看看。 “不用了,我来就是为了买这款手机。既然看到实物,感觉也行,我为什么要舍弃它再到别的手机上去浪费时间呢。” “货比三家不吃亏。你多看几款,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呢。”柏子仁谆谆善诱。 我皱眉,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既然它没什么不好,我为什么要不要。 “我不是说它有什么不好,只是你再看看也没什么损失。你又不是急用,要赶时间。” “我就算不是急用,这些时间我也可以用来看书写字,为什么要浪费上无休止的挑选比较上面。”我莫名其妙的看他。 柏子仁一脸要崩溃的表情,哀嚎道,麦爻,究竟你是男的还是我是男的,你怎么比我还爽快。 我嘴上不留德地讽刺,那是说明你婆婆妈妈,怎个一事儿妈。 付账的时候我问小姐能不能刷卡。柏子仁道,你放下吧,还是我来。 “那可不成,这是我跟我妈共同送我表弟的生日礼物。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付账。”我伸手阻止,笑道,“大少爷,知道你有钱。但好歹也得让我们平头老百姓有个表达廉价的情谊的机会吧。” “阿姨跟你一起送小学弟的?那我得加紧上。你看这一举三得啊,一个手机把你们仨都讨好了,效价比这么高的事我能落下吗。”柏子仁坚持要拿钱包。 “真的不要了。”我嘟嘴,“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给你看。” “呀,真生气啦。”他好笑的捏捏我面颊上的肉,轻声哄诱道,“来,生气一下给我看看。” “无聊!”我嗤笑出声,“哪有人给自己找气受的道理。” 最终还是我坚持埋的单。 售货员小姐告诉我,专柜正在搞活动,可以抽奖。我一听,连忙推柏子仁,你去抽,我从小到大连个最次的安慰奖都没得到过。 柏子仁大笑,抓起我的手摇了摇,语带揶揄,瞧你这手气叫臭的,什么都不知道抓牢。 “不过亡羊补牢,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工作人员要我们填写一份购买商品的记录,我看着他趴在柜台上认认真真的填写,冬天里的阳光透过商场的落地玻璃窗斜斜打在他薄薄的碎发上,他整个人都恍然被时光冲淡了。漂亮到精致的轮廓,连微微连到了一起的眉毛,都显得说不出的生动。 抽奖无关乎运气,就是在一个常见的抽奖箱里抽取。只是这个抽奖箱里放着的不是写了代号的奖券,而是一枚枚的一角硬币,你一把抓出多少钱是多少钱。我一看是这样,立刻跃跃欲试。转头警告柏子仁,不准跟我抢,今天是我付的帐。 柏子仁哭笑不得,这这叫什么来着,就为了这个抽奖机会跟我抢埋单? “你懂个啥啊,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逮不着流氓。” “哟,别,那你牺牲可大了。” 我凉凉的白了他一眼,施施然的脱下手套,手往抽奖箱上平面的原洞伸,满满抓了一把硬币出来。抽奖箱的洞口比较小,出来的时候我的手都是擦着纸箱硬拿出来的。等到一把钱币放到柜台时,负责数钱的年轻的男工作人员惊呼,好多哦。 随着这个眉眼有点像柏原崇的男生不住的抽冷气,几个售货员全都过来看。已经数了有一百二了,其中一个售货员忍不住惊讶,她的手还真是大。柏子仁听了笑,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比划,咦,比我小蛮多的么。早知道这样,我来取钱了。柏原崇哥哥看他的眼神淬了毒。 最后数下来的结果竟然有整整一百七十八枚硬币。柏原崇哥哥递给我十七块八毛钱的时候,忍不住抓我的手看了下,自言自语,也不是很大啊。 柏子仁的脸立刻阴了,我见势不妙,连忙拉他走。 第72章 “干嘛呢,啥眼神,嫉妒我抽的钱多啊。”我得意的指着自己的手炫耀,“知道我为什么能拿这么多吗。关键是恰到好处。你看哦,我的手大小适中。小了,钱抓不多;大了,手不容易出来。我抓了一把钱,中途都没有一个掉下来。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啊?咿呀,你说啊——”我拉长尾音,旁边商店橱窗玻璃上印出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是娇嗔。 柏子仁脸色缓和了一点,摸摸我的头发,柔声问,为什么啊? 我翻白眼,没诚意,连猜都懒得猜。 “为什么啊?”他不停的在我耳边念叨,还往我耳朵里吹气。我痒的不行,尖叫着跳脚。他得意洋洋,不依不饶,继续念叨,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我被缠的没办法,只好脱下手套,手扬扬。 “你看,我的手,戴了手套,掌心都是汗。硬币吸在手心,自然掉不下来。这么简单都想不到,笨蛋!” 话音刚落,我被柏子仁一把拉住,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十字路口,我没注意到旁边的车。 “笨蛋带你过马路,聪明人!”柏子仁斜斜地翻了个白眼。 我赧然,只好被他带着亦步亦趋。 我抬起头来,今天的太阳很好,街对角咖啡馆的落地窗上洒了阳光,明亮的,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世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忽然很想看清楚咖啡馆里的人影。我下意识的张望了一下。柏子仁揽住我的肩头,叹气,麦麦,你发呆也要选个时候好不好,我们现在在过马路。 那天,接下来的路程中,他一直牵着我的手。 街对角的咖啡店里,年轻的服务生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和少女。男孩小心翼翼地护着女孩走过马路,女孩的脸上有美丽明媚的笑容,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男孩注视女孩的目光温柔且宠溺,仿佛自己牵着的是公主。而她,也真的很适合这样被宠溺。她也是喜欢着他的吧,否则不会任由他牵着她的手,也不会允许他接听自己的电话。 有些人有些事,是不是错过一步就满盘皆输。 我站在陆奶奶家门口,几次想举手摁门铃又悻悻地放下。我在心中对自己说,麦爻,你是来探望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陆爷爷陆奶奶的,有什么不好坦荡。想想还在正月里,上长辈家里竟然两手空空是在过意不去,我转身准备去楼下超市拎点营养品去。门突然开了,陆奶奶提着垃圾袋,看到我,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垃圾都顾不上丢,连忙拉我去家里。 奶奶拿出瓜果饮料招待我,直说我瘦了。实际上,这一个冬天养的,我比从前只增不减。 “奶奶,你跟爷爷,现在还好吗。”我一向不会说话,人情世故方面更是驽钝,看着苍老了许多的陆奶奶,我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我们都好。你爷爷的身体也好。”陆奶奶摸摸我的头发,慈祥的面容笑容温和,“麦麦,你外婆身体怎么样?” “外婆的身体还好。我表妹也好。姨父想接她回家去住。”我捧起茶杯抿了口,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些近况。 “那你呢,麦麦,你还好吗?” 陆奶奶一句话落,我的眼泪也随着落。我拼命的摇头,又拼命的点头。我好不好,我很好。不,我一点也不好。我想见到的人不在我面前,我想听见话他没有对我说出口,我想有个人牵着我的手过马路,那个人来了,却依然不是他。这个世界本身就无所谓忠诚,他为什么还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充满诱惑的黑夜。我捱的很辛苦,要是有一天我贪念了一方唾手可得温暖,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门铃声响起,陆奶奶起身,大概是你爷爷回来了。 我连忙拿面纸擦眼泪,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麦麦,你怎么哭了。 我回头愕然的看着柏子仁,陆奶奶也带着疑惑的神色看看他又 看看我。我有丝窘迫,期期艾艾的指着柏子仁解释,他是我同学。 “噢,你也是西西同学吧。”奶奶笑了,招呼他,“进来吧,西西不在家。” “西西?”柏子仁神色复杂,旋即微笑,“对,我是陆西高中同学,趁着寒假,想来找他出去玩。” “自己坐吧。你是要喝饮料还是跟麦麦一样喝茶?”奶奶热情的招待他,还拿了小核桃出来叫他吃。 “怎么了,怎么哭了。”柏子仁面容平静,轻轻用指腹抚着我泛红的眼角,低语近乎呢喃,“不哭好不好,我不想你哭。” “没什么,跟奶奶说到了一些以前的旧事。”我怔怔地看着这间熟悉而陌生的屋子,往昔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响起,今夕又是何昔。 “如果可以的话,我简直想把你以前的记忆全部洗白。” 我哭笑不得,你当是黑手党洗黑钱啊,洗白了我就成白痴了。 “反正差不离,你现在离白痴的距离也不远。”柏子仁谢过奶奶泡的茶,斜斜地睨我,“真成白痴了,还少的我费心思。” “瞧你都是什么人啊,心狠手辣。我成白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破事你居然也能缺德地想出来。” “看你俩孩子,一见面就逗上了。”陆奶奶要我吃腰果,见我不动,干脆抓了一把塞到我手里。 我一愣,讪笑道,同桌两年半,哪天要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反而不习惯。 陆奶奶问了些柏子仁的情况,柏子仁笑容满面,跟奶奶聊的极好。反倒是我在一旁惴惴不安,恍惚成了局外人。柏子仁偶尔朝我投来一瞥,暗潮汹涌的眼底是我看不透的复杂情绪。这些只是一瞬,一闪即逝,等我开始思考他眼里的内容时,他已经微笑着跟奶奶讨论别的问题了。不知道是不是老年丧子,看着好好的一家人邦分崩离析的缘故,陆奶奶半年来忽然信奉上了佛。柏子仁跟她讨论我听不懂的禅宗谒语,整个人安静而祥和。这种祥和让我一直恍恍惚惚,很久很久都看不清他真正的模样。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墙壁上因为潮湿留下的霉斑。 “奶奶,你怎么不向物业投诉啊,墙都被腐蚀成这样了。” 陆奶奶叹了口气,我跟你爷爷已经在的单位都已经被合并了,找谁投诉去。 我哑然,心头只是一酸,说不出别的话来。柏子仁问了奶奶以前单位的名称,然后把话题引到别的方向去了。 “中午就在奶奶家吃饭吧。奶奶给你烧你爱的酱烧肘子。”陆奶奶招呼我们,“你们先坐着,我该去准备午饭了。” “奶奶,不用麻烦了。”我想说我们得走了,可是心中却舍不得离开。柏子仁一直在,我不方便开口问陆西什么时候回来。他又一直在跟奶奶说什么佛法,我没能从奶奶口中得知我想要的答案。 “奶奶,我帮你弄吧。”我跟着进了狭仄的厨房。是我人长大了还是我的心大了,为什么我会隐约觉得厨房小的两个人站在里面都嫌碍手碍脚。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找到了答案,地上一麻袋土豆占了空间。 “奶奶,干嘛买这么多土豆。”我笑,“小心土豆摆放久了就发芽喽。” “发芽就把它们埋进土里再长土豆。”奶奶笑笑,“前两天有人推着车子在小区里卖土豆,我看比外面菜场便宜好几毛钱呢。就买了一袋。” “奶奶,你这样想不对。倘若放久了坏掉,那么实际上还是多花了钱。我外婆也这样,我妈说了她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把萝卜削了皮放在案板上问,“奶奶,切片还是切块?” “你放着吧。出去陪同学说说话,把人家一个人丢在外面算是怎么回事。”奶奶按住我的手,嘴巴往外面一努,“去吧,这孩子是跟着你来的吧。” 我大窘,支支吾吾,奶奶,我…… “看着挺好的孩子,就是不知道平常怎样。老把人晾在边上也不好,人哪会眼巴巴地瞅着你永远不放。”陆奶奶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感伤,挥挥手,“去吧,我看蛮好的。” 我站在厨房里只是碍手碍脚,闻言,嗳,我出去了。 柏子仁慢条斯理的把西瓜子剥开,仿佛漫不经心,你跟奶奶很熟? “嗯。准确点讲,我是奶奶看着长大的。她就好像我的亲奶奶一样。” “那你可真够不孝的,怎么平常闷在宿舍里睡大觉都不知道多来看看老人家。”他亲昵的刮了下我的鼻子,“小懒虫,以后我监督你,多多探望长辈。” 我勉强笑道,你还说我呢,你还不是让你外公动不动就念叨。 “哟,这么快就跟我家太上皇老爷结成同盟了。”他淡淡的微笑,“他召见你了?” “谁?”我茫然地看他。 “我外公。” 我哑然失笑,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哪来的工夫召见小蚊子我一只。 “再说,他召见我做什么。” 柏子仁默然,洁白如玉的西瓜子肉抓在手里却并不往嘴巴里送。 “以后,我陪你去看外婆看奶奶。”柏子仁的笑容亲切,语气却咄咄逼人,“早点认识了,让老人家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我没有说好,也没有反对。这算是默认还是无声的抗拒?我说不清楚,只是那种疲乏的无力感又来了,好像连呼吸说话都变得无比困难。我茫然看着他,我的瞳孔中多了个小小的人儿,他想走进我的意识中,进入我的灵魂深处,可是我的神经也累了,终止了传递的任务。 “不要这样看着我。”柏子仁把我的头抱进怀里,下巴支在我的头发上,轻轻的喟叹,“每次你这样看着我,我总觉得你会恍然飘散在风中。只有抱着你,我才敢确定,我眼前的是实体,而不是我头脑里产生的幻象。麦麦,我的麦麦。” 我耳边响起的是他真实的呢喃还是空气太微妙,我出现了幻听。 “柏子仁,你带我去看医生好不好。帮我催眠,忘记一些事情好不好。”回忆太拥挤,往事沉重到我负担不起。 “好,我带你去看医生。”他把我搂得更紧,肋骨都好像要被勒断了,清晰的疼痛告诉我他真实的存在着,真实的抱着我,真实的在我耳边呢喃,说,他会帮助我。 说来不是不心酸,那个时候,柏子仁是唯一察觉到我罹患抑郁症的人。我身旁的亲人,包括最爱我理应最了解我的父母都不曾发现我有过那样的一段黯然时光。 我就好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的倦客,一点点温暖都会本能的依偎过去。柏子仁就是那个雪中送炭的人。 “咦——爷爷怎么还没回来。”奶奶搓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沙发上的我们愣了一下,解围裙的手顿住了,她讪讪道,“我出去看一下,老头子别是下棋下到忘了饭点了。” 我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些什么,手忙脚乱的挣扎开。柏子仁闷闷的笑,揶揄道,抱过我了可得对我的人负责,你不能凭空毁我名节。 我强自镇定,要笑不笑地睨他,就你?还有名节! “没事买这么多米干什么?还要爬六层楼。你非得逞强,等西西回家去超市买米不行啊。”陆奶奶的声音从楼道传来。我连忙站起身,柏子仁也跟着走到门口看。陆爷爷抱着一小包米,恼怒地训斥奶奶,你唠叨个什么,今天是最后一天优惠。才一包米而已,我怎么就弄不上来了。柏子仁连忙上前去接过米。 “麦麦来了。”爷爷喝了口枸杞茶,埋怨道,“你奶奶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搬个一袋米回来也要韶个没完没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像她那样整天不动烧香拜佛才会有事呢。”爷爷豪气万丈地站起来,可是壮志雄心还没有来得及直抒胸臆,他的脸色就变了,腰慢慢地弯下。奶奶大惊,连忙从他口袋里拿出硝酸甘油,让他含在舌头下,慌忙帮他抹胸口。眼里都急出了眼泪,又急又气,要你别逞能的,你还搬米噻。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争强好胜。 过了十来分钟,爷爷缓了回来,低声嘟囔,我这不是没事嘛。 我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奶奶见了埋怨爷爷,你看你,麦麦好好的,非被你给吓哭了。 “麦麦,不生爷爷的气噢。爷爷逗你玩的。你看爷爷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爷爷跟我开着玩笑,“大姑娘了,怎么还能哭鼻子,小心哭丑了以后找不到婆家。” 我索性嚎啕大哭,哭着跑了出去。柏子仁匆匆打了个招呼,连忙追出来。我的眼泪完全止不住了,这些天来的煎熬一下子找到了个缺口,悲伤愤懑汹涌而出。我难过的无以复加,仿佛看清楚了一些事实,明白了有些东西已经全然改变。我开始隐约不怨恨陆西,可是这种明白让我更加难过。我宁愿我还是恨着他的,恨到我可以蒙蔽双眼,不去看清一些我逃避知道的现实。 前面有条脏兮兮的京巴,污泥斑驳下依稀可见清秀娇小的轮廓。它曾经也是集千恩万宠于一身吧,可是败落了,也只能在垃圾堆和街头游荡。我跟在京巴的后面,有的时候它会踮着小碎步,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奔跑。我赶不上,只能拼命的跑,可是还是追丢了一次。我茫然的看着四周,忽然柳暗花明,小京巴又跑了出来,嘴巴里叼着半个面包。它黑晶晶的眼睛无辜的瞥了我一下,自顾自地昂首挺胸地在前面走。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狗身后。经过电线杆的时候,它居然跷起后腿撒了泡尿。然后大刺刺地丢下一摊黄水,施施然的走了。我忍不住笑了,跟在它身后继续走。小京巴忽然停下来,回头好奇的看我,那神态,活脱脱的在问,好吧,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笑了,蹲下身,伸出手。 每个人都只有一双眼睛,看到了这个就错过了那个。十九岁的麦爻只看见了落在自己瞳孔上的小小的流浪狗,没有意识到那个时候跟在她身后除了紧张而不知所措地柏子仁外,还有从监狱里探望完母亲回来的陆西。他远远随着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本能地觉察到她有些不对劲。她是如此的失魂落魄,如此的悲伤,整个人仿佛一抹透明的白色的影子,不堪一击,一折就断。脆弱的让他生出莫名的怯意,迈出的脚步只能生生煞住。抱住她安慰她温暖她的念头也悄无声息地退缩回头。 唯有远远跟着,远远跟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而不动声色地跟着。眼里容不下别的风景和事物,只有那个小小的悲伤的身影。她追逐的那条小狗终于累了倦了,懒懒地回头看她。他意外而惊喜地看到她脸上浮现出他所熟悉的微笑,温暖的如春日午后阳光的微笑。陆西只觉得自己的心轻轻一颤,内心忽然柔软的不可思议,所有的烦闷和愁苦都一扫而空。她还是他的麦麦,温暖而柔软的女孩儿。她是来看望自己的爷爷奶奶的不是吗?他在她QQ空间里的留言没有得到回复只是个误会是不是?并不代表她的拒绝。他快走两步,只想赶紧走过去,抱住他的女孩儿,告诉她他有多思念她,多后悔跟她分开,多后悔半年前的匆匆逃离。他早该想到,悲伤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她,他表面大大咧咧万事不放在心上实际纤柔敏感的女孩儿。 没等他跨出那一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陆西楞住了,仲怔地看着抢在自己前头跑向麦爻的人,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神差鬼使的,他想到了在麦家作客的那一晚,麦妈妈的那句“我跟麦麦爸爸一直都把你当自己孩子的,麦麦没有哥哥,你不就是她现成的哥哥嘛”。或许是言者无心,但听者却是实实在在地生了意。陆西茫然地想起高中时班上有个品学兼优家境贫寒的同学怎么也不肯在镜头前接受企业家的捐赠,只觉得自己从来不曾这样了解过他。 咫尺天涯,有没有人觉得那貌似无足轻重的一小步,迈出去也会如此艰难。 陆西带着满羽绒服空荡荡的冬天的风回的家。 手快碰到它的小脑袋上时,身体忽然被人拽到一边。柏子仁怒吼,你干什么你! 我茫然地看向他,怯怯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摸摸它。 “你不知道它可能有狂犬病,咬了你怎么办!”柏子仁怒火中烧,我的胳膊都要被他捏碎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痛。我的意识跟我的身体好像截然的 分开了一样。 “我,我不知道啊。”我不安的看了眼蹲在一旁好奇的盯着我们的小狗,怯生生的回答。 柏子仁一把抱着我,不断的说,走,麦麦,我带你去看医生。我觉得有些奇怪,他也怕冷么,为什么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坐在心理咨询室的休息室里,本能的有些紧张。我不是觉得做心理咨询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既然我们的身体还动不动就伤风感冒,那我们的心理偏离正常的轨道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如同我们的机体有自愈能力一样,等到那些不快的情绪过去了,我们的心情也能恢复正常。当心理问题严重到我们自己无法承受的时候,那么求助于医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我还是恐惧,恐惧自己的心思被人窥破,恐惧自己无所遁形,恐惧自己赤裸裸的灵魂。 “我不做了。”我猛然站起身,掉头就要走。 “麦麦!”柏子仁抓住我的手,攥的紧紧,“别怕,我就在外面,我会一直陪在这里的。” “可不可以不要,我想回家,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我乱乱的找借口,身体扭来扭去。 “饿了?想吃什么?我叫外卖。”他轻声哄劝,“乖,听话。没关系的,做完咨询起码心情会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奇的白眼向他,挑衅道,“你做过?” “当然。”他笑笑,眼底弥漫出一股雾气,轻轻揉着我的头发,柏子仁的声音温和而沉稳,“麦麦,这个医生就是当年帮我做心理咨询的,他口碑很好,你不要紧张,他会帮助你的。” 护士小姐唤我的时候,我又想逃跑。可是柏子仁不让,他拍拍我的后背,让我放轻松。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没有催眠,医生甚至都没有开口说多少话,只是一直示意我说下去。我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事,下意识的隐瞒了柏子仁不知道的部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可是我的话说出口就自动经过了大脑的过滤,我想我始终是太紧张了。 “怎么样?”外面的人比我更紧张,一见我出门就蹿了上来,迫不及待的问。 “没什么,轻微的抑郁和焦虑。医生让我每周这个时候过来做咨询。”我笑笑,做了个鬼脸,“我还以为会有个怪叔叔给我做催眠呢。” “你以为催眠这么容易啊。”柏子仁白了我一眼,“照你这种刺猬个性,能催眠你成功的人也不容易。” “这样不好吗,起码会比较安全。” “有什么好!固执己见,对外界无动于衷。” 医生把柏子仁叫过去叮嘱了些什么。我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看窗外的风景。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也得坐在这里接受心理咨询。 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走出门已经四点多钟,柏子仁要带我去吃饭。我笑道,算了吧,我得做乖女儿,回家吃晚饭。他看我精神实在萎靡,也就没有坚持,把我送到家门口,跟开门的妈妈打了个招呼走了。我妈没有留他吃晚饭。 回到家我只觉得很累很累,差点拿着筷子就打盹。倒在床上,我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柏子仁依言陪我再次去看望了陆爷爷陆奶奶。我想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我连支撑自己跨进陆家大门的勇气都没有。人啊人,总想着占着一个再霸着一个。我贪恋温暖的陪伴和温柔的怀抱。即使知道不对,即使痛恨自己无道,却还是眼睁睁地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哪里又有坚忠不渝的等待。我不是王宝钏,不会苦等寒窑十八年,谁又敢笃定等回来的是负心的陈世美还是无耻的有妇使君。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如果我们谁都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那么就把所有交给时间。 陆爷爷心脏病发作的毫无征兆,我想大概是那杯酒喝坏事了。陆西依旧不在,柏子仁最镇定,打了120叫救护车,帮忙把陆爷爷送进了军区总院。 “别担心,这家医院的心胸外科是块招牌,爷爷不会有事的。”柏子仁拍着我的肩膀安慰,他叹了口气,“倘若早知道爷爷今天会犯病,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过来看他。”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大怒,“你最好希望爷爷没事。” “因为我不想你看到不好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悲伤。”他静静看着我,“麦麦,你为什么这么悲伤。” “你实在是不可理喻!”我怒火攻心,口不择言,“你冷酷不要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冷酷。” “麦麦,麦麦,你冷静一点。”柏子仁摇着我的肩膀,我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颤抖到只有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才不至于倒下去。 “柏子仁,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爷爷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我抓着柏子仁,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柏子仁,柏子仁。” “别怕别怕。”他拍着我的后背,轻轻的安慰,“不会有事的,别怕。” 大夫走过来,我想跟上去,柏子仁让我在外面等。 “别怕,相信我,爷爷不会有事的。”他拍拍我的头,嗤笑,“把包里的镜子拿出来,你自己看看,我保证,任谁看了都相信你现在应该躺在病床上。” 我赧然,笑笑,乖乖的点头,轻声应允,那好,我在外面等你。 爷爷已经渡过危险,但还需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我在走廊里彳亍,旁边走过的护士轻声问年长的同事,这是谁啊,小公子亲自送过来的。年长的那位看了眼我,拉着她走开,训斥道,别乱讲话。 “嗯,那好,那麻烦你多费心了,姜伯伯。”柏子仁微笑着向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点头,我精神恍惚,只看到了他胸前的铭牌上的“心胸外科主任”。 “麦麦,麦麦。”柏子仁轻轻拍拍我的脸,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小丫头有点被吓着了。” 穿白大褂的男子微笑着冲我点头,别紧张,已经渡过危险期,观察一段时间没什么大碍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医生。 柏子仁去补办了手续,我跟在他身后,情绪复杂,嘴唇嗫嚅良久,轻轻道,谢谢你,柏子仁。 “为什么谢我?”他转头,安静的盯着我的脸,“麦麦,你以什么立场谢我。” “我——你——”我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讷讷地解释,“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都是陆爷爷送我上学放学的。” “所以他对你有份恩情对不对?” 不是的,我在心中无力的辩白,不仅仅是这样,还因为……可是面对他希翼的眼睛,紧张的不由自主抿紧的嘴唇,我所做的只有静静的点头。 那么就这样吧,我也这样认定吧。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出去吃东西。” “我……你自己先去吧,帮我带份,我也不知道我想吃什么。”我笑笑,“我想等爷爷醒过来。” 他点点头,好吧,我给你去买吃的。 我坐在爷爷的床边,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现在正无力的躺在床上。他身体上方的输液瓶里,药水正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要有多少药,才能医好他的心脏。我下意识的摸自己的胸口,那个永不疲惫跳动的大叶子,也有一天会累了病了直至凋零么。 爷爷醒过来的时候,奶奶刚好去上厕所了。他笑着安慰我,别怕,麦麦,爷爷命硬,阎王爷都不敢勾生死簿,小鬼哪能就把我给圈走了。 “爷爷——”我忍不住呜咽。 “麦麦,你别怕。爷爷不会有事的,爷爷要是有事了,光凭你奶奶的退休工资哪能支撑他们祖孙两个生活,西西还有好些年才能毕业呢。所以爷爷不会有事,也不能有事。”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难过的要命。 “爷爷你说好的,你不许有事,你答应麦麦的,你要好好活着。以后你不许喝酒,不许逞强,你得好好活着。陆西需要你,奶奶也需要你。” “好,咱们拉钩,说好的。” 奶奶回来以后我就出去了。我不想看到伤心,我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差,我害怕任何一件事会成为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我逼到崩溃。 我在医院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好像有谁指着我说了些什么,可是我没有精力去关心。我茫然的走出了医院的大楼,来来往往的人们心中是否跟我一样有说不出的悲伤。早春二月的风很冷,我想起三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外婆因为胃癌住院,只觉得更加难过。 前面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是陆西,陆西!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我不敢开口打扰,只能紧紧跟在后面。前面不时有人横着走过,我不断地给别人让道,陆西的身影离我也越来越远。我急了,看他已经到了马路那边,再也顾不得,一面大声喊“陆西”,一面想横穿马路过去。 “你疯了你!”柏子仁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拽住我,狠狠地摔在绿化带旁。 我的脚好像扭了一下,茫然的看他,街对面那个熟悉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柏子仁气得口掀鼻歪,脸色铁青,眼睛就好像两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哪怕是骂我也好。但是他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柏子仁没有走远,还没有到停车场他就开始放心不下了,一面诅咒自己一面折回去。站在梧桐树后面,他看着三十米远处的麦爻。她好像摔的不轻,脚背高高肿起,连鞋子都包不住。大冷天里,她抱着肿胀如发面馒头的脚无助地四下张望,旁边的行人皆行色匆匆,没有谁对她投注过多的注意力。 叫我的名字啊,喊我啊,喊我去救你啊!柏子仁在心中企盼,企盼她是在寻找自己的身影。可是她的眼神空空的,茫然没有任何焦距。好像她一直都是孑然于这世间之外,一如三年前在医务室里,明明从楼梯上摔下去扭到的脚疼得已经冷汗淋漓,脸上却还是挂着苍白瘦弱的笑容。对,笑容也是可以用丰满和瘦弱来区分的,当她脸上浮现出那种飘渺迷茫的笑容时,她整个人都是瘦弱不堪的,那种茫然无措叫人看了心疼。 柏子仁躲在梧桐树后面,心情复杂地看着还在地上挣扎着的女孩。他在心中默念,你开口啊,只要你开口我就过去扶你起来带你回家。而后他又生出一种冲动,直想扇自己耳光,怎么自轻自贱到这地步!真是冤孽,前面这些年太荒唐,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活该你遭报应了。他紧张的搓着手,想看又有点不敢看麦爻。混蛋!这个笨丫头,自己撑着冰冷的瓷砖都不晓得向自己求助。就这么独脚鹤,也不怕摔得更严重。好了好了,知道拿出手机打电话了。柏子仁立刻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紧张地等待手机响,只等屏幕一响,就过去狠狠骂一顿,把她送去医院看扭伤的脚。 最终手机还是没有响起,她自己跳着一只脚打车走了。柏子仁怒火中烧,把手机都给掼了。靠着梧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狠狠一拳捶向粗壮的树干,手背上的皮肤蹭破了也浑然不觉。地上的手机在跳动,意识清醒之前,本能已经支配他赶紧捡起手机不待看清来电者的名字就迫不及待的接听。电话那头是嘈杂的声音,程家明的嗓音带着三分醉意。 “喂,阿柏啊,一起过来玩,上次的那家俱乐部。哥哥我请客!别老跟个苦行僧似的。一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片子,值得你这么做牛做马么。——老五,你别啰嗦。我说我肯定能把阿柏游说过来。阿柏,出来吧,老吃白菜豆腐你不嫌寡的慌啊。” “好!我出来。”白菜豆腐尚且能填饱肚子,他柏子仁还没的吃呢。 柏子仁恨恨看了眼手机,它怎么就这么耐摔! 第73章  我看着自己的脚,摔倒的时候脚尖着地,脚背迅速的肿了起来,鞋子竟然已经穿不上。我费力地脱了鞋子,脚肿胀的太难受。我抓着一只鞋子,扶着花圃的瓷砖站起来。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有一个被丢到地上的蛋糕,我最喜欢的那家店的栗子蛋糕。那家店离这里大概有四五公里。 这不正是 你希望的结果么。我暗自苦笑,脚痛的要命。痛吧,痛吧,再痛一点。你伤害了别人,自己也应该受到惩罚,痛的越厉害越好。 我拿出手机,在电话簿里翻了翻,想想还是收回去。单脚蹦跳,我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回家去。 我弟背我上的楼。 柏子仁失踪了三两天,我心头怅然又欣慰。快刀斩乱麻总胜过鱼鳞刀剐。脚上的伤并不严重。我妈帮我抹了红花油,揉了揉活血化瘀。照例数落我,这么大的人,下了楼梯都能伤到脚。 “还好没有再伤到骨头,否则在床上躺个一百天,看你受得了受不了。”我妈看看我的脚,叹气,“还真是娘娘命。你弟弟一回来上学你就扭伤脚,我就是天生的老妈子。” 我轻笑,抱着我妈撒娇,妈,你说什么呢。哪有你这么漂亮的老妈子。 “少给我灌迷魂汤。”我妈瞪眼,“乖乖在家里呆着。倘若脚再出什么问题,我看你开学了怎么办。” 我嘻嘻地笑,听话的在家里当沙发土豆。把电视打开,从第一个台调到最后一个台,然后再调一遍,关上电视。我靠着沙发,把靠垫抱在怀里,手机丢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我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我说,陆西,我的脚受伤了,很痛很痛。 过了很久手机才响,我看到了十六个字“好好照顾自己,以后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以后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吗?那么你呢? “什么意思?”我咬住下唇逼问。 短讯传来,寥寥数语,“你开心就好,我只希望你快乐,其余的都不重要。” 我开心就好?你都不在我身边,你都躲着我视而不见,你要我怎么开心? 我突然很想咆哮着质问,你知不知道我很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生病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知道我的怒气来的不合情理,我知道我的怨怼蛮不讲理。我的舍友我的家人都不曾发觉我的反常,半年没见的他,又何从了解我的心病。只是我还是会难过,铺天盖地的悲伤。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唯独他不可以,他怎么可以不知道。他是我的陆西,承诺了会永远照顾我的陆西,陪伴了我十五年的陆西,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陆西,他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一字一字地编写短信“你去看望陆妈妈时有没有记得帮我向她问好?”。我的指尖像是按在刀刃上,一下下地尖锐的疼痛。 手机久久没有再响起。短信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假装看不见,所以拒绝都那么不动声色,那么给双方都留下回旋的余地。我微笑着关机,打开后盖,取出手机卡,轻轻地摩娑着,笑着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我双手用力掰手机卡,卡没有断,我的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血染红了塑料金属卡片,顺着卡面蔓延到地上。我也很好奇,小小的手指能够流淌出多少血。不痛,真的不痛,我的感觉是麻木的,我感觉不到疼痛。我从茶几上拿了面纸,却不急着缠住伤口。我看见洁白的棉纸上开出大朵大朵妖妖的红花,她们肆意地对我张牙舞爪地咆哮。我微笑着看着她们,无声地用唇语招呼,嗨,你们好,又见面了。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外面的阳光灿烂的不像二月。我眯着眼,随意把玩手机上挂着的小兔子,轻轻闭上眼睛。门铃将我唤醒的时候,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拿了杯子接了水,用面纸细细擦干净血渍。用自来水冲干净手,我在电视柜下层的抽屉里找出创口贴。水冲在伤口时有一种收缩的痛。包裹好受伤的手指,我想了想,把丢在客厅纸篓里沾血的纸全都丢到了卫生间的纸篓里。 我看着小兔子原本雪白的皮毛上绽放着妩媚的曼陀罗,你受伤了是不是?所以你也流血了。我手勾着丝线向下扯,既然你已不再美好,那么哪还有保留的必要。挂坠顽固地连在手机上,我发蛮力死命的拽,细细的红绳勒在伤口上疼得麻木。你以为我真丢不下你?我对着兔子沉沉地笑。从抽屉里摸出剪刀,一狠心“卡擦”将线绳剪断,小小的身影从窗口驾着弧线消失不见。 我的泪终于抑不住落下。 门铃不耐烦地吵着。 我深吸一口气,狠狠隔着手套给自己一个耳光把眼泪逼回去。微笑,朝门口大叫,姚小飞,自己开门,不晓得你姐我是残障人士啊。门铃不依不饶的响,我嚷嚷着跳脚到门前,边开门边抱怨,姓姚名飞的,你什么记性,又忘了带什么东西,你丫要敢再忘带钥匙,我再给你开门我是棒槌。 门打开了,我惊讶的看着柏子仁面无表情的脸。他皱眉,怎么还这样,还不赶紧去换衣服,才几天工夫就忘了去做咨询了。 我期期艾艾,那个,我的脚不能走路。 “要你去做心理咨询又不是要你去跑马拉松!”柏子仁满脸不悦,嗓门也拔高了八度。我连忙警告,我不是去领诺贝尔奖,你小声点。他惊觉失言,抿紧嘴巴,却没有抱歉的表示。 “你看,我的脚不方便动,还是算了吧。”我指指自己勾着那只脚。 “我带你去。”他走进玄关,关了门,平心静气道,“医生说你这样的最好坚持,以免情况恶化。问题只会越堆越多。”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被心魔折磨的滋味并不好受。”柏子仁笑笑,“你别有太大的压力。再怎么说咱们也是相识一场,初中到大学,不是缘分也是缘分。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不忍心看你这个笨蛋在痛苦中纠缠到死。真是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别人家的事,人家都滋滋润润的该干嘛干嘛。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就你一个在旁边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看到你,我终于相信,猪,是笨死的。” 我心中一下子空了,如释重负又茫然若失。做罪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无功不受禄,名不正则言不顺。 “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换衣服去!苍天,我没事这么善良干什么,非得眼热看不下去,要管你这么个白痴的死活。” 我哆哆嗦嗦地点头,转身拿起衣帽钩上的大衣披上。 手被一把抓起,柏子仁脸色难看至极。 “这个,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的想把手藏到背后,动了动他不肯松手。我讪讪地低下头,声若蚊吟:“削苹果时不小心划到了。” “削苹果?”他冷哼,面寒如水,“削苹果能划到右手?” “其实是苹果削好以后洗水果刀时没注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没有自残。”我抬起头微笑,“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舍得伤害自己,要发泄也是动手打别人。” “麦爻,我要相信你的话,你未免也太侮辱我的智商了。”柏子仁转过身蹲下,“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为什么支撑着我的人是你呢,为什么在我最难堪窘迫的时候陪伴着我的人是你呢,为什么温暖我疼惜我照顾我关心我的人是你呢。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即使是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还是要对我这么好。我看着他乌黑柔软的头发,满心满口的伤感,这样好的你,为什么不是我喜欢的对象。 走了两层楼梯,背着我的人突然开口,麦麦,你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好很多,好到值得我对你好。 “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我喃喃地絮叨,“我是顶坏顶坏的人,一无是处。我找不到自己任何好的地方。” 他闷闷地笑,把我抱进车里,懒懒地斜睨我,漫不经心的口吻:“再怎么说你也是我追过的人。所以不准妄自菲薄,否则就是在侮辱我的眼光。” 我“扑哧”笑出声来,过了半晌,我迟疑地开口:“柏子仁,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废话!”他伸手过来揉揉我的头发,“我们当然是朋友,这是底线。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形同陌路人。” 真好,起码还有你关心着我。真好,起码不是我一个人在黑夜里无声的哭泣。 “你不是说你一无是处么?那我来告诉你你有多好。你爱你的家人,虽然我觉得你对你表弟好的过分。你孝敬父母长辈,乖巧懂事,从来不惹是非,总是竭尽所能地去照顾家人的情绪,虽然你才是那个最应该被照顾的人。你单纯善良,对朋友掏心掏肺,从来不知道算计位何物,傻的让人心疼。你敏于行而讷于言,明明是在为别人牺牲却从来都是一副‘这跟你没关系’的模样;你高考志愿完全可以选择离开这里。你努力认真,一心一意地想着所有人都好,也积极地想让自己好,你自己数数看,图书馆的心理学著作你都翻了多少本了?所以说,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你只是生病了。你最大的不好就是太笨,居然可以这样怀疑自己的好,居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什么问题都自己一并扛下,从来不晓得找别人分担。” “别人都有自己的事,我不应该去增加别人的负担。” “就算是这样,你父母你家人算的上别人?” “大人们的心情都不好,姚飞又在读高中,太忙,我还是不要给他们增加麻烦的好。”我讽刺地勾勾唇角,倘若他们知道我一早就撞破了小姨的婚外情却隐瞒不表,大概只会憎恨我吧,憎恨我毁坏了生活的秩序。 “那你找我。我不是别人,我不会嫌你麻烦。” 我怔怔地看着柏子仁,他不自在地别过脸,清咳了两声。 “你别多心。我也生过病,咱们是同病相怜。况且我们还是朋友不是,朋友就是要互相关心的,否则不就成了摆设。……” “柏子仁,我答应你。”我脱口而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只是看着他辛苦找理由的模样我就想到了我自己,那个样子,真的是很辛苦很辛苦。 他笑了,眉开眼笑,伸出小拇指勾勾,说好的哦,不准再躲着我了。 我出了咨询室,拿着票据手在颤抖,知道什么是赤裸裸的公然抢劫么?心理咨询!那个叔叔听我说了一个小时的话,收了我一百块钱。柏子仁还说那已经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打过折的了。我怀疑照荷包这样出血下去,我原本的轻度抑郁会转为重度抑郁。 也奇怪了,当我意识到我是在花我自己的钱做咨询的时候,我开始不再对医生充满戒备。我的心理咨询前后持续了三个月,从开始的每周一次到后来半个月一次,等到我恍然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自然而然的结束了心理咨询。 柏子仁每天都会催促我去晨锻炼,按他的理论,运动是治疗一切疾病的灵丹妙药。 “知道人为什么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吗?因为人有脑子,喜欢胡思乱想。”柏子仁每次都振振有词。他大爷站在旁边看,也不怕自己胡思乱想出事。 有朋友知道我曾经患过抑郁症的时候都觉得惊讶,你这么开朗乐观没肝没肺无知无觉竟然也会得抑郁症。这是大众对抑郁症的患者的误解,总以为所有的抑郁症患者都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感春伤秋的林妹妹形象。实际上,很多抑郁症患者平常都是笑脸迎人。因为悲观,所以才会常常下意识的去微笑,假装自己很快乐。 一开学我们宿舍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既阿秀之后,我们宿舍的另一位姑娘艾嘉出嫁了。女婿要请我们吃饭。这极其富有学生特色,吃一顿饭意思就是把关系定了。我们一听说有大餐吃,兴奋的摩拳擦掌,明明都是在家里囤积了一圈救生圈回的学校。可不知为什么,才吃了三天食堂就感觉自己跟三个月没碰过荤腥的尼姑一样。这,也是学校食堂的特色,可以让你吃的分明是鸡大腿,咬在嘴里进了肚子还是感觉自己吃的好凄凉。 吃饭定在学校不远处的一家餐馆。唉,这也是附近唯一一家我没有在他们的饭菜里吃出过虫子的店。我竟然在发生过吃包子时在包子馅找到虫子的事情。那个老板看了眼,笑道,哟,里面还有肉啊,加一毛钱(肉包比菜包贵一毛)。我幽怨的不行。 艾嘉和她男友已经定下位子等我们。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玩着自己的手机。我们仨也不客气,拣自己爱吃的点。自家闺女难得有机会卖个好价钱,我们要太矫情反而对不起艾嘉MM。反正这 事谁也逃不掉,今天你不吃人家,明天人家也会吃回头。而且还是一笔头的买卖,这次吃完了,下回就没机会再宰女婿了。 艾嘉的男友呢,个子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相貌无功无过,是她高中同学,也在这座城市念书(跟我们不同校),高中同学聚会上两人看对眼了。我们都开玩笑说,兔子果然还是要吃窝边草的,熟人才方便下手。男生局促的看了我们一眼。他大部分时候都神情严肃,正襟危坐的样子就像是在赴谈判。艾嘉也绝,就知道抱着个手机发短信,除了开始时简单介绍了彼此外,再没抬起过头来搭理我们。我们仨开始时还不遗余力调笑新女婿,后来菜一上桌子,大家的舌头就没时间再分神给木头人,拼命的努力的吃,不把价钱吃回来誓不罢休。 吃了大概十分钟后,服务员突然拿了张一百块钱过来,对艾嘉的男友说,这张钱是假的,换一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正常人遭遇这种事的时候都会哪怕是辩解一声“怎么可能呢”,但是我们家艾嘉的男友竟然只是“哦”,然后就要把钱放进钱包,另取一张粉红色的钞票给服务员。我顿时囧了,居然还有这种人。 李苏厉声叫道,别给她! “你怎么就能肯定这张钱是他的呢。距离我们付款到现在,过去了足有二十多分钟了。钱款离柜,概不退换。我们怎么知道这张钱一定是我们付出去的那张。” “就是!”阿秀暂时放下了她正在奋战的蹄膀,“倘若是你在收钱的时候有疑义你可以拒收,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要我们怎么肯当这种冤大头。” “艾嘉,这钱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奇怪艾嘉男友的反应,没理由一声不吭背黑锅。 “不知道啊。”艾嘉看了眼那张假币,茫然的回答,“钱是下午刚从ATM里取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这张钱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你听到没有,这张假钱不可能是我们的。我们不会白白当冤大头的。”李苏义正严词,“你自己的工作出现纰漏,凭什么把责任转嫁在我们身上。你把钱拿走,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服务员不动,坚持说钱是从艾嘉男友手里收的。 “我看你们店里的生意可以用火爆来形容。你的记忆力好到这个份上,每一张钞票都知道是从哪一个客人手上收到的?”李苏不耐烦的皱眉,“你下去,既然你做不了主,那把你们的老板叫来。” “我们老板不在。” “那就把你们的店长叫来,总之来个拍的了板的人。” 店长是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可惜口吻咄咄逼人。开口就是“怎么不是从你们这桌收的,我们服务员为什么要撒谎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说谎了?”李苏反唇相讥。 “为什么这么多客人,她坚持说是你们的呢,她干嘛不找其他人?”店主毫不退让。 “总得有个替罪羊吧。只是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钱都已经付出去这么长时间了,你要我们怎么心服口服的吃这个亏。”李苏据理力争,“我们根本就没有理由相信这张钱是我们付出的那张,我们凭什么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钱假的这么明显,我们就是要用假钱也不会笨到这个份上。”阿秀拿钱看了看,嗤之以鼻,“麻烦你们不要侮辱了我们的人格后还侮辱了我们的智商。” 双方唇枪舌战,谁也不肯退让。店方坚持说钱是从我们这边出去的,李苏和阿秀认定威武不能屈,拒绝为店方的错误买单。最后店主说他也是给别人打工,所以不能妥协。 “那你把你们的老板找来。我们来跟他讲。”李苏气愤的丢下汤勺,正色道,“这不单纯是一百块钱的问题。” “老板去海南出差了,不能接受诸位的召见。”店主声音平和却语带讽刺。 “那你打他电话,我们在电话里把这件事解决掉。”阿秀抱怨,“真是的,吃个饭竟然吃了一肚子的怒气。” 店主只肯提供电话号码,不愿意打自己的手机。最后阿秀主动提供了自己的手机,店主拨通电话,对他的老板简单解释了事情始末。不过他很狡猾的省略了距离交钱已经二十多分钟的细节。 “给!老板要跟你商量。”店主硬邦邦地把手机塞回去。 阿秀接过电话,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现在我以我的人格发誓,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阿秀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通,我在旁边提醒,“告诉他,已经离柜二十多分钟了。” 老板也不爽快,他始终跟我们打太极,左推右诿,言下之意还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仨火了,闹出这起乌龙我们没要求精神损失赔偿就够仁至义尽的了,竟然还敢找我们的茬。李苏跟阿秀轮番上阵,坚持不肯换钱。最后手机又回到了店主手上,店主对着电话那头“嗯嗯嗯”了几句,面色不豫地挂了手机。 我们问他,这事怎么办?他口气更加恶劣,粗声道,就这样呗。然后怒气冲冲的走了。我们估计这个单得他自己埋了,一进一出就是两百块钱,难怪他愤怒。 事实证明,我们仨都不是普通人。这么一场持续半个小时的争执后,我们胃口大开。加上吵架的过程中剩下的菜都没上,现在热气腾腾菜肴端上来,没有不好好吃的道理。 这件事让我们隐约发现艾嘉跟她男友都是JP人物,争执从头到尾,艾嘉一直在不停的发短信,中途还接了个电话。而男友同学则面无表情的高高挂起。我们分析,要么是他太懦弱,一点都不敢争执;要么是他太自以为是,觉得在我们面前为了两百块钱争执没面子;要么就是那张钱本来就是他出的,所以他心虚。艾嘉的反应叫我们,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宿舍以后直到熄灯,我忍不住问,艾嘉呢,她怎么还不回宿舍睡觉。 李苏跟阿秀都嗤笑,你傻啊你,人家男朋友都来了,她干嘛回宿舍睡觉,旅馆没有床吗。 我哀叹,好奢侈哦,多开一间房,一晚上就是一百二啊。 “你以为他们有钱烧的?当然是一间房。” “双人间?”我试探着问,可是还是会好尴尬,睡觉总得要脱衣服吧,穿着棉毛衫看到彼此多难受啊。艾嘉不是说他们高中三年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怎么一下子就突飞猛进到这地步了。 “什么双人间啊,单人房双人床。大冬天的,正好有个温暖的怀抱。” 我强烈的觉得受不了,心里始终疙疙瘩瘩。 “阿秀啊,你可千万别学艾嘉。”我跟李苏同时开口,然后宿舍里突然静了,三个人大笑。 贪了一被子,误了一辈子。 说到底,太轻易得到的纵使美好也没有人会珍惜,谁会感激我们每天经过的风景。男人啊,怎么会相信唾手可得的会是所谓幸福。 即便真如她所说,他们只是单纯的在一张床上睡觉,入了别人的眼,又会有谁相信。倘若事实果真如此,人们大概要不厚道的笑,这个男生究竟是生理有问题还是心理有问题? 第74章 校园十佳歌手大赛柏子仁报了名。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对这样的活动感兴趣,看来谁都喜欢站在镁光灯下,万众瞩目的感觉。他一早招呼我过去帮他撑场子,我在电话这头讥笑,老兄,来一首《酒干倘卖无》啊。隔着两幢楼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他的熊掌拍在我头顶上,泰山压顶。我笑着通知李苏,苏啊,周五晚上记得空出来。柏子仁小朋友害怕到时候没有给他鼓掌哩。 “噢?周五晚上?”李苏先是兴味十足,而后又笑着摇头,“算了,我还是在宿舍上网玩吧。” “去吧,去吧。”我摇她的肩膀,半哄半劝,“就算柏子仁唱歌再难听,我们就当是免费看其他帅哥去了好了。” “唉,我还是比较倾向在宿舍里看动漫。不过——”她拉长嗓音,神秘兮兮地笑,“我倒还真蛮好奇柏子仁唱歌怎么样,他平常在KTV里都从来金嗓难开的。” 我跟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商量,要不,咱俩带个耳塞过去? 不知道柏子仁听到我们的打算会不会有抽打我们的冲动。 我拉李苏一起的决定是英明的,因为如果不是她提醒的话,我差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我一心计划着跟阿秀逛街血拼。当然,逛街的人是我,血拼的人是她。梁丘在学生会混,老早就假公济私地在前头黄金地段占据了阵地。他对我们招手,我们走过去,他看清李苏还诧异的扬眉,咦,你怎么来了?我替你观察过了,女性居多,没什么帅哥。 李苏凉凉的扫了他一眼,鼻孔里出气,咱要求一向不高,比你强就行。 “那可以肯定了,一个都没有。”梁丘的表情比郑重更认真。 开场的女孩载歌载舞来了段《看我七十二变》,姣好的身形看得我都耳热心跳。我和李苏很有默契地指着对方笑。其实女人才是真正的好色生物。男人只喜欢看美女,可我们却是男女老少雌雄通杀。大概只是初赛的缘故,上场的选手勇气可嘉者居多。跑调的忘词的不一而足,还有一个娃娃脸的男孩一脸诚恳的看着评委席上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我能不能再来一次。结果被观众们给轰下去了。我也不厚道地跟着发出了嘘声。真的,能把一首《五星红旗》唱到没有一个在调上,高音全在低音部上也够叫人拍案叫绝。既然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就没必要再来一遍了。 当然高手也有不少。有个女生把《青藏高原》飙上去时,全场都为她鼓掌。演唱《La La La(Means I Love You)》那个女孩最后那句那声转了七十个弯,十五个音调的I Love You真是让人魂都飞了。更别提《Tomorrow Never Dies》,唱歌的女生完全沉浸在悲伤的离别气氛中。低低的,沙哑的声音,柔情万千亦海枯石烂。 我想我还是喜欢音乐的。 柏子仁架势十足,因为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把钢琴搬上舞台自弹自唱的选手。我吃了一惊,认识他这么久,我从未听他说过他会弹钢琴。李苏看着钢琴轻笑,上帝!亏他现在还要弹琴。小时候他曾经拿着把锤子把他爸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钢琴给砸了。 我惊讶的瞪大眼睛惊呼,三岁看老,原来他打小就这么暴力。 “别说是他了,我也恨死我那把小提琴。整天拉的我头皮发麻,无聊的要命。我妈还非得要我以我表姐为目标。开玩笑,这基因是天生注定,我跟她能比么。” “呵呵,世界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珠玉在前。你永远只能生活在太阳的阴影下。”我笑,“你表姐是不是超级强悍啊。” “那个是自然的。”李苏冲我眨眨眼,“有些人,优秀是他们的职责。” “喂,你们两个,阿柏已经上场了。”梁丘提醒我们重点。李苏对他做了个鬼脸,把目光投向舞台。我也正襟危坐的微笑着看台上安静坐在钢琴前的歌者。柏子仁唱了一首老歌,《Right Here Waiting》。 “Ocean apart day and I slowly go insane I hear your vioce on the line 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 If I next to never How can we say forever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礼堂里很安静很安静,如同坐在钢琴前指尖轻轻在琴键上跳动的他一样安静。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乌黑澄澈的眼珠上承载着白色的氤氲。他的歌声宁静而忧伤,海洋般深邃幽远的沧桑曲调偏偏这这样平静淡然的旋律,连忧伤也恍若透明,透明的让人分辨不出那里面究竟是甜蜜多一 点还是苦涩多一点。 “天!阿柏的嗓音竟然这么好。”李苏低低地惊呼,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情绪。 “嗓音好不好是其次,关键是人家把感情融合进去了,简直是自己心情的真实写照。”梁丘有意无意的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则沉浸在莫名的震惊中,心情复杂的看着舞台上安安静静的男孩。他的身上笼罩着我不曾注意过的宁静的忧伤,连左颊上那个浅浅的酒窝承载着的也是惆怅的酒,看一眼,我的心情也随之怅然,仿佛草长莺飞的人间四月天,落花飞絮间皆是淡淡的无边丝雨细如愁。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I took for granted all the time That I thought would last somehow I hear the laughter I taste the tears But I can’t get near you now. Oh ,can’t you see it baby You’ve got me going crazy I wonder how but in the end if I’m with you. I’ll take the chance waiting for you” 他抬起头朝台下微微一笑,琴声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潮水般的掌声响起,有漂亮的小姑娘(抑或是老姑娘)冲上台去给他献花。现在的女孩都比较积极主动,毫不忸怩地一个熊抱。柏子仁很狡猾的用鲜花隔在了两人之间,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 下了台以后,梁丘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他。我笑,哟,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藏起尾巴了,温香软玉抱满怀居然还欲迎还拒。 他狠狠打了一下我的头,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我这是被赤裸裸的性骚扰了好不好。 “别啊,哥哥,人家水嫩嫩的白豆腐都送到嘴边了,你不吃反而是暴殄天物。” 柏子仁冷哼一声,我喜欢吃豆芽菜还不行吗。 “风光唻。”我似笑非笑的睨他,“全场的女生全都盯着你看。” “那你看我了没有?”他笑,乌黑的眼珠黏在我脸上,盈盈的光泽在眉宇间流淌。 我笑了笑,没说话。 “走吧,四点钟就过来走台化妆,我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柏子仁忽然拉我站起来。 梁丘大吃一惊,阿柏,最后报结果的时候,选手还得都上台呢。 “随它去。”柏子仁不以为意的摇摇手,拉着我就要走。 “喂!我吃过晚饭了。”我恋恋不舍的看着舞台上的男歌手,这个法学院的院草侧脸看上去蛮像基努?里维斯的。 “有什么好看的。”柏子仁毫无风范的拽着我往外面走,瞬间就恢复为我所熟悉的蛮横不讲理的模样。 我被他拖着走,形容狼狈极了,一路的“喂”告诫他放手,我自己会走路,他置若罔闻。我们的座位在前面,穿过过道的时候,简直是全场的人都盯着我们看。可怜的法学院院草哥哥,我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不是存心要抢你的风头的。阿秀跟崔俊彦也坐在比较靠后的位子上看,她对我吐了下舌头做鬼脸。他俩旁边的艾嘉跟她男友则一脸严肃,艾嘉还对我皱了一下眉毛,似乎对我的哗众取宠很看不上眼。我来不及跟他们打招呼,只能匆匆比划了个手势就被硬拽出了礼堂。 “喂!你好松手了吧。”我哭笑不得地斜睨柏子仁,“我又不是不会走路。” “我歌唱的怎么样?”柏子仁放开我的胳膊,好像有些紧张的搓手。 “同学,这个问题刚才的掌声响起来已经给出了答案。”我笑,“你今天不要太出风头哦!” “那么你呢,你喜欢我唱的歌么。”他微微垂下头,也许是昏暗的灯光的作用,漆黑如墨点的眼珠有着星星的光芒,明亮却不带太阳的刺眼。 我微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下巴抬高,笑着质问,喂!你故意的是不,明明晓得我英文听写惨不忍睹,根本就听不懂究竟唱了什么吗。 星星的光芒有一瞬的黯然。 我鼓励性质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肯定道,不过你的歌技不是盖的。我虽然听不懂歌词,不过还是觉得很好听。我很喜欢这首歌。 他笑笑,是吗?也许应该选择《Sealed With A Kiss》。 “什么?”我后退两步,揉揉鼻子,苦着脸道,“柏子仁,做人要厚道。不应该老往人伤口上撒盐。明明晓得我一直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爱国,你怎么还老是在我面前拽洋文哩。” 他挑眉,要笑不笑,要不要我翻译给你听? 我“嘿嘿”干笑,哪能呢,大哥,你千万别生气,我回宿舍就背英语单词去,保证这学期把六级给过了。 过了以后就能把英语书给卖了。 当然这句话我没敢对柏子仁说。 柏子仁双手横抱胸前,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眼睛。我奇怪的揉揉眼,小小声的问,没有眼屎吧。 他大手一挥,我的头上挨了一记。 “哎哟。”我揉着脑袋,苦哈哈的瞪他,“柏子仁!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再敢没事打我头试试。我肯定翻脸!” 他一听,手立刻扬起,落在我头上却是用了不到一成力道。他把我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不理会我的跳脚尖叫,一手抓住我想制止他的手,一手毫不客气地把我头发塑造成鸟巢。他始终微笑着,心满意足的看我愤怒而无可奈何的瞪他,一脸“你奈我何”的嚣张跋扈样。 我气得七荤八素,又惊得百转千折,柏子仁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比小孩子还胡搅蛮缠不讲理。 我狠狠朝他膝盖上踹了一脚,趁他吃痛抱自己的腿跳的时候,气呼呼的跑开了。 洗漱完毕,刚躺到床上。柏子仁的电话追了过来。 “真的生气呢?” “废话!换我把你头弄得乱七八糟试试。”我气愤难当的对着电话吼,“柏子仁,我拜托你,你多大了你。” “呵呵,乖,好好的,不生气了。”他低声哄劝,“下次你揉我的头发就是,随便你揉成什么样子。” “我才不要哩!谁知道你几个月才洗一次头。”据说我们学院有个男生入学以来从来没进过浴室,每次都是天下雨了,他就冲到雨里淋个十分钟,然后回去擦干身体,换上干衣服了事。有一阵,天不遂人愿,几个月都是太阳加班,他就几个月没洗过澡。我们都开玩笑说,他是在以实际行动履行环保职责,绝对不浪费每一滴水。 “没事啊,你可以帮我洗头,顺便多揉两下。” “你想的倒美。我要给你洗头的话就拿‘蟑螂净’当洗发水。” “这倒真还没尝试过。”柏子仁笑,“要不,你现在就来我们宿舍试验一下。” “行嗳。”我见招拆招,“你先去超市把‘蟑螂净’买回来再说。” 柏子仁先破功笑了起来。 “应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怎么回过头来又是我在哄你呢。”柏子仁叹气,“麦爻啊麦爻,你还真是妖妖(爻爻)。” 我冷哼,拜托,大哥,你这哪是在哄我,分明是不怄死我就誓不罢休好不好。 “要真怄死你我也就功德圆满了。”他一针溅血的毒辣。 我哼哼,没有再说话。 “还记得那首歌吗?”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低低地仿佛絮语,“我们高一的时候。” “当然记得。”我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开出菩提花,嗓音也不由自主的蒙上了回忆的轻纱,“高一英语英语兴趣小组时,老师问我们想学什么歌。男生都选这首《Right Here Waiting》,我们女生却说要学Westlife 的《Seasons In The Sun》。呵呵,几乎都快吵起来了。” “老师还是偏心女生吧,视我们男同胞的意见为无物。”柏子仁的声音里有小小的抱怨,不惹人厌烦,反而说不出的可爱。 我忍不住笑了,拜托!那是因为英语班上女生是绝对的主力军好不好。 “柏子仁,你还记得《Seasons In The Sun》怎么唱吗?” “你想听?” “嗯。” 他在电话那头低低的唱起来,我把手机贴在左耳上,听他轻轻的唱歌。心思恍惚飞回了三年多前的课堂,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有庭前的枇杷树依旧。 “we had joy we had fun ,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 but the stars we could reach were just starfish on the beach” 我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睛,when you were gone,the seasons have gone。 “麦麦,这不公平啊,怎么都是我在唱,你也该唱首歌的。”柏子仁笑着调侃,“我两首换你一首,你吃不了亏的。” “我不会唱歌的。”我笑,收起蔓延的情绪,“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小学的音乐课都用来站黑板了。我们老师恨都恨死我了,哪来的好心教会我唱歌啊。” “随便唱一首啊,又不是要你去参加大奖赛。”柏子仁轻声诱拐我,“随便唱点什么都好。” “你说的哦。”我肚子里的坏水“刺溜刺溜”的直往外冒,我一本正经开了金嗓,举世闻名的伟大乐章,《摇篮曲》。 “麦爻!”柏子仁绝对不是哭笑不得,他已经七窍生烟,“你耍我是不是!” “岂敢岂敢。”我笑,“我不是真的不会么。我出了名的四体不勤五音不全。” “不行,一定要唱一首,而且不准是儿歌国歌和民歌。”柏子仁的要求还挺多。 我叹了口气,唱得不好你就把话筒拿远点吧,或者直接叫停。 他始终没有没有将话筒拿远,而是认真的从头到尾地听完了我唱《遗失的美好》。 “海的思念绵延不绝,终于和天 在地平线交会。……承诺常常很像蝴蝶,美丽的飞 盘旋然后不见。但我相信你给我的誓言,就像一定会来的春天。我始终带着你爱的微笑,一路上寻找我遗失的美好……再多的风景也从不停靠……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在最开始的那一秒,有些事早已经注定要到老。虽然命运爱开玩笑,真心会和真心遇到……” 很奇怪,我以为我的声音会颤抖,我会唱不下去。但我却坚持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 话筒里静静的,柏子仁久久没有说话,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我们在通电话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声音宁静而淡定,发音方法不对,调子也没找准。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琢磨累了就早点睡觉。 楼道里有嘈杂的声音,看完了十佳歌手比赛的同学回来了。嘈杂的洗漱声在我耳边转换为海潮,我在海潮声中,安安静静的看了一整夜雪白的屋顶。 第75章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直接去食堂吃午饭。排队买菜时,柏子仁突然冒出来,面色从容自然。让我恍惚觉得昨晚 的事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或者是出现了幻觉。 “下午有什么活动么?”柏子仁问我。 “我?没什么,大概会去图书馆上自习或者在宿舍里发霉吧。”我把筷子捣齐了递给他。 他愣了一下才接住,低声道,要没活动的话跟我去看校际魔兽争霸赛吧。 “魔兽?”我笑了,“这还有比赛啊。高中时老班可是最反对班上的男生玩这个的。还有《传奇》,呵呵,简直是老师家长的眼中钉。” “你懂什么啊。”柏子仁鄙夷我这个没知识没文化的人,“电子竞技已经被定下来作为北京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了。” “就是因为不懂所以不想去丢人现眼啊。”我笑笑,放下汤勺,“我可不想看血肉横飞的场面,还不知道谁在跟谁打。《黑客帝国》有基努?里维斯哥哥撑场面,我都会因为看不懂而在电影院里昏昏欲睡,白白浪费了好几十块钱的电影票。” “不懂就得学习。”柏子仁用筷子敲敲碗沿,很是严肃认真的模样,“哪有人天生就懂的。” 我想想,要不,你找李苏陪你去看吧。反正她也对电脑方面比较感兴趣。 “我管她感兴趣不感兴趣干什么。”柏子仁最后姿态低的简直像是哀求了,“就去看一看,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况且,这些也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无聊。有空我可以教你玩,保准比什么《劲舞团》有技术含量多了。” “喂!我又不玩《劲舞团》的,没有可比性好不好。”我笑笑,“你怎么知道《劲舞团》没技术含量,难不成你在那上面泡过MM?” “这么无聊的事我才没有时间干呢。”柏子仁吊儿郎当的笑,“倘若我这样的都得通过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其他的男同胞还怎么混。——你不准玩这个噢,在里面混的男人没有一个安了好心思。” “同类比较容易看清同类的本来面目。”我翻了个白眼向他,跟他进了小礼堂。 比赛已经要开始了,我们学校代表队跟工大的对抗。我看了双方队员介绍,不由得乐了,捅捅柏子仁,喂,连梁丘这个商院的都上了,你们技院的人全挂了。 “闭嘴!不准再提技院这两个字。”柏子仁小朋友一直视当日穿着背后印“N大技院”的T恤在校园里招摇过市的悲惨往事为平生的奇耻大辱。 比赛一开始我的眼蒂就开始疼。全场清一色静声屏息的男生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屏幕看。可怜我茫然的顶着还没有完全睁开的惺忪睡眼,仔仔细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唉,又恢复到看足球比赛的悲凉状况了。我压根就没看懂谁在跟谁打。足球比赛双方队员的衣服我还能看出来不一样。这个就更惨了,所有的东西在我眼中长的都挺像的。众目睽睽之下,万绿丛中一枝花,我也不好意思老拉着柏子仁问,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他们在干什么?场内的男生氛围很好,可惜我只能置身事外,茫然的看着他们的亢奋激动,我却始终不懂是为什么。我下意识的将左手放在右手的掌心握紧,有种想离开的冲动。 “别走!陪我看完。”我身体还没动,柏子仁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我会跟你解释的。” “可是我根本就对这些没兴趣啊,你解释了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我有些无奈的看他。干嘛非得拉我来看电子竞技。要晓得,我这种人,天生对金属器械提不起精神。 “兴趣是培养起来的。你只不过是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而已,当你了解了以后,你就会发觉其中的乐趣。” “世界上的事物有这么多,我难不成非得一个个的去了解,发掘它们的美好。那我岂不是要活活累死。我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只关心我愿意关心的呢。” “你难道连试一下都不肯吗?”柏子仁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话语是从他的唇齿间逸出来,而与他的喉咙无关。 “我有努力的尝试了啊。”我摊摊手,无可奈何的指指大屏幕,“你能否告诉我那是什么?长翅膀的那个,是鸟人吗?” 坐在我前排的男生“扑哧”笑出声,回头对柏子仁说,老大啊,你还真不该带小女朋友来看这个。我看到他的脸,竟然是柏子仁的舍友,顿时觉得头没地方埋。 柏子仁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抿紧了嘴。这时候比赛刚好结束,潮水般的观众或涌向台前或朝门口走去。柏子仁没有跟梁丘打招呼,丢下我,闷头往外面走。我被人潮截在了座位上,进退维艰,只好叹口气等待人走光了给我留条路。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工夫,我竟然凑巧赶上了梁丘的飞来艳福。外语学院的院花姐姐抱着他不停的娇嗲,你好厉害哦,我太爱你了。 我囧在原地,头一低,溜了。看来我的人品指数也不高,因为我心中率先充满的是对于发掘到绯闻的激动,随后才想起来应该义愤填膺的谴责无良的梁丘。 晚上去图书馆上自习之前,我给柏子仁发了条短信,对不起,我浅薄无知,不知道那个是暗夜精灵。都是你啦,又不告诉我。害得我去问姚飞还被他笑。 柏子仁过了好久才回我短信,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你少来了。”我干脆把电话打过去,“你要没生气才怪呢。呃~下次不要再拉我去看这种比赛吧。我一看到血肉横飞的场景就头皮发麻。然后上面人又那么多,我一会儿就分不清谁跟谁了。” “其实上面关系并不复杂,你过来陪我玩几次,我保准你全都懂了。”柏子仁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没有暴怒的戾气。 我心中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终究是不愿意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我看《林徽因传》时,总怪林徽因自私虚伪,白白霸着一个金岳霖,还极其无辜的在他面前秀夫唱妇随的恩爱。现在想来,自己岂不是更加过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女人的天性是见色忘友。一到没课的时候,阿秀必然和她家的俊彦哥哥你侬我侬,艾嘉则穿越大半个城市的距离去会她的牛郎。可怜我跟李苏形单影只相看两厌。想当初我撞破梁丘跟外语学院的院花成连体婴儿状还紧张兮兮的跟李苏打小报告。结果这个女人表现的比我更八卦,一个劲的兴奋,说要去趁机宰梁丘一顿大餐。我大惊,结结巴巴的指着她,这怎么也不应该是一个下堂妇正常的反应。李苏用看ET的眼神凉凉的瞥了我一眼,怪叫道,我跟他,拜托!通俗点讲,他小时候跟我抢痰盂撒尿的细节我都历历在目;难听点讲,他屁股动一动,我都晓得他要往哪个方向放屁。我俩要扯上啥关系,那简直是赤裸裸的乱仑!我默然,怎么着也算是青梅竹马吧,怎么一到她嘴巴里就这么恶心吧唧的。 “麦啊,咱俩干点什么呢。”李苏愁眉苦脸的看着宿舍窗外,太欺负人了,树上的鸟儿都成双对。 我耸耸肩,打开电脑看《名侦探柯蓝》,难得好心建议,一起来看吧。 “不要,我才不要看小孩子哩,要看我也看《死亡笔记》,免得人家说我有娈童癖。” “怪盗基德出场了。” “哪里哪里?”刚才强调自己不看小孩子的动画片的女人“嗖”的一下就奔到我面前了,双眼炯炯有神,小宇宙爆发一般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女人,永远是对帅哥缺乏免疫力的,七岁到七十岁同样适用。 看完一集动画片,我哀嚎,完了,这样下去不行,整天就是吃饱等死浪费RMB,好无聊啊。 “要不,俺们去打工?”李苏提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赚点外快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好嗳。不过这事我没经验。”我老实交待。不是千金小姐身,却也被家人保护的不谙民生。用我妈的话讲,急着打什么工啊,以后一辈子都要帮人打工呢。 “其实……偶也没什么经验。”李苏干嚎,“555——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好歹也在澳洲待了三年,愣是没找到机会出去打一次工。” “那我们干什么好,谁会要我们这样一没能力二没经验的学生。” “我去问问梁丘吧,他不是在学生会混么,学生会不有人专门负责勤工助学岗位么,让他给我们安插两个岗位就是了。”李苏叹气,“不过估计钱很少,但胜在工作清闲。我不想在太阳底下晒着发传单,如果那样,我想那点工资大概不够我们买防晒霜。” 梁丘正跟他家MM情话绵绵,好容易拨空接了李苏的电话。闻言第一反应就是仰天大笑,毫不客气地讽刺,李苏同学啊,现在有这么一个人,放着自己的轿车不做,却想去偷邻居的破车子;放着锦绣不穿,却想偷邻居的短毡袄;放着好米好肉不吃,却想去偷邻居的糟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呢? 真是的,一个学商的,没事把《战国策》记的这么熟干什么。 李苏大怒,姓梁名丘的,你到底帮忙不帮忙。我还就是要打工了,你不帮忙,我就拉麦麦一起上街发传单去。要不就去当啤酒小姐。 梁丘这个不厚道的,竟然凉薄地嘲笑,你要去促销的话,人家啤酒屋一准关门。 “梁丘你给我记好了!我要不给你小鞋穿的话我就不姓李!”李苏雷霆万钧,恨不得沿电话线钻过去,揪起梁丘的衣领就给他两个大耳刮。 “哟,这么急着嫁人啊。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人,都开始学老外那套迫不及待的冠以夫姓了。”梁丘存心引得李苏火山爆发。 “啪!”宿舍的电话听筒被狠狠掼下。没错,我家李苏姑娘在小细节上绝对是勤俭节约的好孩子,就是打市话她也舍不得用手机。 “梁丘!”阴恻恻的女生怨毒地唤着这个名字,青面獠牙的模样听得我都忍不住替这个名字的主人脊梁骨发凉。 李苏迅速把几本书塞进书包,挟强大的气场雷厉风行的往外面冲。我大惊,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想用书把他砸死的话效价比太低。我强烈建议你去花圃那撬块二五砖,拍不死他变妖怪。 李苏浑身战栗,战战兢兢地看我,小小声地回答,我我我,我去图书馆看书啊。 我摸摸自己的脸,为什么她要表现出这样的畏葸呢,难道我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不知道是被我的嗜血吓住了还是在噩梦中感受到了李苏怨毒的目光,没过几天梁丘还真在图书馆里帮我俩找了份工作。我在阅览室帮忙看杂志,李苏在借书处用电脑上免费网。就梁丘说,要不是原先大三勤工俭学的学生出去实习了,这么清闲的好差事还轮不到我们。阅览室环境好,冬暖夏凉免费空调。我平常也没有什么事,就拿着资料过来上自习。真好,这样一来我连抢自习教室的工夫都省了。 我的工作是,同学进来登记时,他们把借书证或者学生证抵押给我,我给他们一个阅览牌。这事倘若换了老师亲自值班,肯定是火眼金睛的盯着阅览室的门,一只蚊子飞进来都得勒令登记。我们就懒了,你爱登记就登记,不登记我们也装作没看见。正常情况下,我的头是低着的,目不转睛的看杂志。 一张借书证递过来,我看也不看,直接接了把阅览牌递上去。笼在我头顶上的黑影始终没有走,我翻完了整本杂志,活动活动脖子抬起了头。然后楞住了,要打的呵欠嘴巴也只张了一半。 “终于舍得抬头了?”柏子仁含笑看我。 我捂住嘴巴,嘿嘿干笑,来上自习啊。 “嗯。”他瞄了一眼我手上的杂志,笑道,“开始在这里打工了?” “喂!”我低声警告,“我这叫勤工助学,别亵渎它的神圣含义。” “好好好,神圣的勤工助学。” 后面又有同学过来登记拿牌,柏子仁看接下来交谈不便就先回位子上去了。我偷空瞄了一眼,果然,他正拿着最新的电脑报看。我就知道么,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自习。不过人家是计算机专业的,这么,也不算是不务正业。 我是学新闻传媒的,所以,看报纸杂志都是我的专业作业。于是我盯着时装杂志上的男模看的更加认真了。 周六早晨,李苏突然问我,麦,中午带你吃大餐去不。美食的诱惑力!明明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阿秀一听到“大餐”两个字,立刻高呼“我要吃! ”。我跟李苏吓了一跳,我捉着鼠标的手更是差点没把线给拽断。就在我们洗耳恭听阿秀兴奋的演讲时,阿秀姑娘翻了个身继续跟周公言谈甚欢。 “苏啊,过来扶一把我,我要倒了。”我从此算是彻底服了我家阿秀小朋友。这气场这实力,梦幻与现实的完美衔接,来回转换自如! “我已经倒下了。”苏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忧伤的看我,“为什么我平常嫌衣服没地方放,可到了要出门的时候怎么就没一件能穿上身。” “干嘛?你要去相亲啊。”我摸摸鼻子,哀怨道,“苏,你在伤害我,你丢下我去找别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硬逼着我眼睁睁地看你们幸福。” “什么啊。”她哭笑不得,“你也赶紧换身衣服,别到时候人家门童弟弟说,衣衫不整者,恕不接待。我这是带你吃喜酒去。” “呃~”我重新坐回凳子,悲憾万分,“苏,你自己去吧,偶米钱出红包。”有钱出红包的话我不如自己去吃大餐了。 “笨!带你去蹭吃蹭喝怎么会要你出钱。要出钱的话我也不去了。”李苏笑道,“我表姐结婚,本来所让我当伴娘的,结果她一发小硬是挤上。我本来赌气说再也不去了。不过我准表姐夫允诺给我换个苹果的MP4,我再想想这女人嫁出去也不容易,所以今天又决定去了。一个人吃太便宜他们了,我怎么也得把这笔帐连本带利讨回头。所以,亲爱的,你原谅我,我其实是在利用你。” 我大力点头,你放心吧,亲爱的,我一准原谅你,你记得以后要多利用我几次。 最后,李苏帮我抹了她新买的唇彩,镜子里看上去还真是润泽剔透;我贡献给她一条手织的细长围巾,随意缠绕在颈脖间,飘逸的帅劲叫人看了惊叫。她哀叹,可惜Roberto Cavalli的皮草围巾丢家里了,不然搭上一身军装式套装,那叫一个咄咄逼人的帅啊。我白了她一眼,姐姐,我们这是去吃喜酒,不是砸场子。都白吃白喝了,做人一定要厚道。李苏斜斜地飞我,你懂什么,咱们这点米粒微光,聚沙成塔也比不上永恒的太阳。我们共同扒拉出阿秀的箱子,阿秀的衣服就是我们宿舍的脸面。李苏的生活费全花到了高科技产品上去了,她就是热衷于研究这些。最后我挑了件灰色圆点短袖大衣配绿色大环领长毛衣,那件在我看来并不起眼的Baby Jane Cacharel的绿毛衣花了阿秀一个月的生活费。我们怒斥其败家,一个月没准她吃肉,搞得她半夜起来上厕所眼睛都是绿莹莹的。 李苏帮我把头发挽成发髻,还在发梢抹上了发蜡,最后别上蓝色的大脚丫发夹,我们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大笑。 “走,咱们出去砸场子咯。” 周六的校园在上午十点钟前的时间段都是比较安静的。我呼吸着三月枫叶桃李杏,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丽的春天呢。我俩相视一笑,手牵手出门打车去。我笑着告诉李苏,高中时,有一次柏子仁跟我打赌打输了,我逼他跟男生手牵手在学校里逛一圈。结果有个被他甩了的MM蹦出来哭着张牙舞爪,我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原来你是个Gay。 李苏大笑,柏子仁回头有没有劈了你。 “他倒想呢,不过谁叫他打赌打输了。”我笑道,“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都以怨毒的眼神看我。后来被逼急了,他把上了高一的小姑娘,愣是在学校体育馆里上演了一场火辣辣的接吻秀。把我们看的叫一个热血沸腾啊。可惜他的倾情巨献没能收到预期效果。大家都说他是欲盖弥彰。” “哈哈哈哈哈——”李苏笑的抽气,哀怜道,“可怜的阿柏噢,倒霉孩子。” 第76章 到了饭店,我终于看到了笑靥如花的美丽新娘。李苏上前打招呼,娇媚温婉的女子点点她的头,总算你还有良心,没真赌气不来。 “哪能呢,我要敢不来,姐夫以后不让我进你们家门怎么办。”李苏对着旁边国字脸的新郎倌做鬼脸,明眸善睐,“新婚快乐啊,姐夫大人。” 新郎倌笑了,正要说什么,又有新的客人进来,他赶紧过去招呼。 “这位,我的舍友,麦麦。”李苏把我从她的身后拉到前面,笑道,“我可没有白吃白喝哦。” 新娘表姐眼底闪过讶然,语笑嫣然,哟,表姐可是恭候你的白吃白喝呢。 我看着新娘,由衷的赞叹,你真美。美得让我忘记了局促。 新娘笑笑,点点头,你们自便,我过去一下。 我跟李苏对视一眼,愁眉苦脸,什么时候才有的吃啊。 一听有大餐吃,我连早饭的饼干都省了,就只喝了杯牛奶。唉,血淋淋的事实告诫我们,做人,果然是不能太贪心的。 “麦麦?”柏子仁出声唤我,有丝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嘘——小声点。”我指指不远处正跟长辈寒暄的李苏,“我家苏苏带我来混吃混喝的,你可千万别大声。” 柏子仁哭笑不得,想摸摸我的头发,看到我头上盘起的发髻无从下手,不由得抱怨,怎么搞成这副鬼德性了。 我怒,阴恻恻地问,不好看吗? “好看。”他笑了,“你确实应该稍微注意一些打扮了。这样子穿蛮好的,真的蛮好看的。” “咦——”我做了个鬼脸,笑道,“回去我就把你的话转述给阿秀,她一千二的毛衣没白买。” 柏子仁脱口而出“你喜欢啊,那我……”,然后又生生煞住,咽的白眼直翻的样子。 我莫名其妙的看他,你怎么啊。 “噢,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往我身后飞速瞥了眼。我循他的视线看过去,程家明双手横抱胸前,似笑非笑。 “嗳。”我八卦精神泛滥,贼兮兮地拉了下柏子仁,示意他头低下来,悄声问,“程家明怎么也来了。他该不会是暗恋李苏表姐不成,含泪看梦中情人走向婚礼殿堂吧。” 柏子仁啼笑皆非,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训斥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程家明这是全权为老爷子的代表。我外公今天有事,老部下女儿的婚礼哪能不派个人来呢。他俩什么瓜葛都没有,如是可是个好姑娘,她……”柏子仁的声音忽然像被人砍断了一样,他烦躁的又敲了我一下,低声愠怒,“别胡说八道。” 我的头不明不白的又挨了一下,眼泪水差点没被敲出来。我无辜的摸着自己倒霉的额头,也不知道刘海遮得住遮不住,红红的额头该多难看。我的目光扫过程家明,他正在无声地摇头。我怀疑,如果靠得近,我会从他口中听到叹气声。 我想上洗手间,李苏带我去了,她在外面等我。我洗好手,看看洗手台前镜子里笑容清浅的女孩,忍不住对自己做了个鬼脸。除了腹中空空如也,一切感觉都不错。幸好今天穿的衣服比较宽松,可以方便放开肚皮吃。阿秀啊,姐姐穿了你的衣服出来,一定要替你把你的那份也吃回去。 推门准备出去,我听见柏子仁暴躁的声音,你把她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李苏的声音听上去很委屈,我能有什么意思。阿秀跟艾嘉都双双对对去了,我出门吃大餐还把麦麦丢在宿舍喝西北风啊。阿柏,倒是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我开门出去,好奇地看他俩,你们在说我吗? 柏子仁扫了我一眼,突然笑着指李苏,你还真不禁逗,梁丘这回打赌可输了。 李苏愣了一下,做金刚怒目状,你们两个混蛋,竟然敢拿我打赌。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切,好像转瞬之间已经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麦,俺们走,表理这个锉人。”李苏气势恢弘的拉我闪人。我对柏子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他点点头,我被李苏拖走了。 “这两个混球,尤其是梁丘那个该死的混蛋,竟然敢拿我打赌。”李苏恨恨道,“我不整死他才怪。” 我笑道,算了吧,哪次都是你气得七窍生烟,人家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在旁边跷着腿看。 “没良心的家伙,你应该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李苏白我,恶声恶气,“一会儿好吃的不许跟我抢。” 我在心中期盼良久的喜宴终于开席了,面对造价一万八的宴席,我激动的近乎紧张。我有多久没吃大餐了,骆驼都应该给自己囤积脂肪了。桌上只有八个人,四个我认识,李苏柏子仁梁丘程家明。我跟李苏对视一眼,这桌是我们特意选的,因为最偏僻,方便放开肚皮吃。程家明风度十足,一直帮桌上唯一的两名女性我跟李苏布菜,成全了我极力想伪装的淑女风范。桌上的其他人不怎么动筷子,一直在寒暄。每个人的嘴巴都很忙。 新娘新郎过来敬酒,大家连忙端杯,我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小碗里程家明刚帮我盛的海螺鱼翅汤翻了,奶白的浓汤溅到了我大衣上。我轻声“啊”,立刻捂嘴,不知所措的看着狼藉的杯盘,脸上狼狈的红晕估计粉色的腮红都遮不住。 “你啊!”柏子仁摇摇头,低叹,“除了吃和破坏,还真一无是处。” 我气得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同学,落井下石不是这个时候,没看到我已经窘迫到想打地洞学土行孙遁土了吗。 “走,我带你收拾一下去。”柏子仁歉意地对一双璧人笑笑,“呵呵,和谐婚宴里的小插曲。” 我经过新娘时,她投向我身上弥漫着雾气的眼神让我的窘迫不安更加无所遁形,赶紧拉着柏子仁的胳膊逃到了洗手间。我在水台前一边擦洗灰色大衣上那两点污渍,一边哀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古人诚不欺我也,混吃混喝是要付出当众丢人的代价的。 柏子仁看看我,要笑不笑,嘴角勾勒出狭促的弧度,那你现在是赶紧闪人还是再回去丢人。 我头一扬,下巴抬高,回去!当然回去。李苏说的鲍鱼还没有上呢,我现在走人不是白丢了。 他忍不住失笑,走上前,摸摸我的脸,轻声喊我的名字“麦麦——”,他的声音转了几个弯,柔软的近乎喟叹。我隐约有些迷惑的时候,他忽然换了副吊儿郎当的语调,哥俩好的拍拍我的肩膀,走,怎么着你也得帮我把礼金吃回头。 我大惊,你竟然还付钱进来了,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放弃吃白食的大好机会呢。 “照你这样,人家想借婚礼小赚一笔的不都得去喝西北风啊。”柏子仁很严肃的教育我,“麦小麦同学,做人,要厚道。” 我大笑,惊觉与我目前伪装的淑女形象不符,又立刻抿紧嘴巴。柏子仁看我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头。 回去的路上我们又碰到了新娘新郎,我轻轻吐了一下舌头,不好意思对他们蚊子哼似的道了一声,新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柏子仁也笑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拉着我回我们原先的位子。大家正谈笑风生,刚才的小插曲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后遗症。除了李苏跟梁丘对我不住的挤眼。 “惨了惨了。”我对旁边位子上的李苏低声哀叹,“汤汁洗不掉,看来得送去干洗了,你上次那个干洗店的优惠券还在不在。” “应该还在吧,我回去给你找找。”李苏偷偷趴在我耳边,“哈哈,你还是真会捕捉大众的视线。” “喂!不准幸灾乐祸。”我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今儿个人可算是丢大了,所以我要抓紧吃,以安抚我受伤的幼小心灵。” 最后鲍鱼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不下东西了。我知道我脑海中的念头非常欠抽打,可是我真的有种冲动,想把我的那只鲍鱼打包带走。柏子仁对我揶揄的笑,附在我嘴边道,咦,你念念不忘的鲍鱼不是来了么,你怎么不吃了。这样不好,暴殄天物是会遭天谴的。算了吧,看你这样,我勉为其难帮你把这只也吃掉吧。说着,他还真把我面前的小碟子端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我听见我的心在汩汩的流血。 李苏摸摸我的头,忧伤的看我,轻声道:“摸摸,不难过。” 柏子仁,你个混蛋加三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某位婚礼主角的长辈目睹了柏子仁掠夺我的鲍鱼的场景,认定柏子仁很喜欢吃鲍鱼,竟然让饭店又烧了几只给他打包带回学校。柏子仁要我拎着。 开玩笑,东西到了我的手还想回去。我施施然的下了车,跟李苏手牵手昂首挺胸回宿舍,矢口不提自己右手上拎着的盒子的归属权问题。 阿秀捞到鲍鱼吃了,极其兴奋。芊芊玉手一挥,那件大衣啊,汤汁你帮我洗一下就行。沾点脏就送去干洗的话,那我要付的干洗费都不知道是我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艾嘉尝了一口,皱眉道,原来鲍鱼也就是这个味,很不怎么样么。我还以为你们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去了呢。 李苏微笑的面孔有一瞬的僵滞,她冷冷的讥讽道,对于鱼翅跟粉丝分不清的人来讲,鲍鱼这种东西实在是比不上猪头肉。 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阿秀冲我吐吐舌头,干脆把饭盒拿到阳台上去吃了。我想当和事佬,却又怕一开口两头都得罪了,只好摸摸鼻子,跟着阿秀蹲在阳台上看她吃的津津有味。她见我目不转睛的看她,立刻把盒子转了一个方向。我一看,火了,本来没想吃的,立刻把最后一个抓到了手里,得意洋洋的看她笑。她哀怨的看着我,一口一口悲愤地吃着剩下的部分。最后完了,又留恋万分的眷顾了一眼我手里的鲍鱼。我忍俊不禁,把鲍鱼往她嘴里一塞,失笑道,吃吧你,你们家崔俊彦怎么虐待你的,跟个童养媳似的。 她不好意思的嘿嘿干笑,继续大快朵颐。 因为中午吃得太饱,我晚饭没去吃。八点多钟,柏子仁打电话喊我去吃夜宵。我肚子刚好饿了,揣上小钱包去奔楼下去。迎头撞上从图书馆回来的艾嘉,她冷漠而古怪地扫了我一眼,表情竟有一丝怨毒。我开口唤她,她理也不理,径直走了。我莫名其妙的回望她挺直到近乎C形的后背,摇摇头,懒得再关心她的情绪。每次我的好心都会被她以最坏的念头揣度,搞得我哭笑不得,我要真有她所以为的心机和城府的话,我也不至于把自己的生活弄得荒芜一片了。人家不领情,我也没必要硬去当知心姐姐,拿热脸贴冷屁股。 柏子仁站在我们宿舍楼下,看见我就皱眉,下个楼梯也要这么长时间,你的脚抽筋啊。 我翻白眼,你脚才抽筋呢。我刚才是碰到艾嘉了,她的样子怪怪的,喊她也不理人。 “就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室友?”柏子仁嗤笑,“你管她呢,你又不是她妈。这女的太傲,又自以为聪明,早晚会吃亏。” “走吧,想吃什么。”他跟我并排,侧头微笑着看我,“要不要再去喝粥?” “你少来!”我笑着白他,“我晚上绝对不要喝粥的。” “那我们去吃小龙虾,再烤几串羊肉串,喝点啤酒。” “不要了吧。”我笑,“我唯一能喝的酒是红酒,啤酒的话,一杯就能把我撂倒。到时候我在宿舍发酒疯,她们被逼急了,说不定就把从阳台上往下面丢。” “那好,我去找个大气垫,在下面接着,就等你被丢下来。”柏子仁轻笑,却还是把我带到了校门口的一家小吃店。 第77章 叫了一份扬州炒饭,我把里面的豌豆粒一个一个的挑出来放旁边。柏子仁看了好笑,说,早知道这样,你应该事先跟店主说你不吃豌豆,让他别放。 “可我不知道炒饭里会放豌豆的。”我皱着眉头继续挑拣,兀自嘟囔,“我以前吃的就没有。” “那是因为你以前吃的不正宗。”店主叔叔亲自端着柏子仁要的香椿头煎鸡蛋和豆腐羹走过来,笑眯眯的为自己的招牌正名。 我笑笑,舀了口炒饭放进嘴巴。店里的电视正播放着《蓝色生死恋》,屏幕上,恩熙对俊熙说,哥,我想变成一棵树。 我忍不住笑喷了,饭粒差点呛到气管中。柏子仁隔着桌子拍我的背,叹气道,你干事能不能分场合哩。嘴巴里塞满了饭还笑。 “不是啦,sorry,我不是故意的。”我喝了口炒饭附赠的紫菜蛋汤,好容易把嘴里的饭全咽下去,“我只是看到恩熙这么讲,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糗事。” “什么事?”柏子仁放下筷子,饶有兴味地问。 “不说。”我把勺子含在嘴边,笑道,“我要说出来的话,你肯定会笑死我的。” “说吧,我肯定不笑。”柏子仁允诺,谆谆善诱。 “你发誓哦。”我指着他,“要是你敢笑我的话就是小狗。”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笑你的。”柏子仁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举,“我发誓,我对麦爻的每一句承诺都是真的。” “那好!”我下定决心,又加了一句,“真的不许笑。那时候我多大啊,七岁还是八岁?哎呀,反正大概就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吃完梅子,把梅核含在嘴里玩,结果不小心咽下去了。当时我吓傻了,梅核是可以长出树的,那我岂不是要变成一棵树了吗。这下子完了,我以后都不能吃饭喝水睡觉,只能孤伶伶的站在原地不动了。我还不敢跟我爸妈讲,我怕他们伤心难过。我也不敢上医院,因为在我那时的意识中,肚子上开一刀把梅核取出来的话,那我肯定会死去。我吓得要命,又不能对任何人讲。那时候我还养了一只猫猫,那只猫又懒又笨还贪吃。我真的很害怕,倘若我死了或者真的变成了一棵树,那么我的猫猫怎么办。它跟狗狗打架的话都没有人撑腰。它的脾气那么坏,嘴巴那么刁,我不在了,谁还会愿意再照顾它呢。于是我把装着它最喜欢的饼干的罐子打开,这样它饿了的话,自己也能找饼干吃。结果你知道怎么着?” “怎么着?”柏子仁的脸上笼罩着橘黄色的柔和光芒,这不是店里的日光灯,而是窗外路灯打进来的光。他的声音也被灯光拉长了,薄薄的,很温柔。 “结果这只大笨猫竟然在几天之类把一大罐饼干全吃了,胖的连床都跳不上了。我想我开始时的担心错了方向,这只猫会在饿死前把自己撑死。” 柏子仁“扑哧”一声笑了。 我嗔怒,你笑,还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嘛。 他怔怔地看着我,柔和的目光如纱幔,缓缓在我脸上缠绕,密密匝匝的,纠结成网。我略有些不自在的撇开脸,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他捉住我放在腿上的手,握在掌心,轻轻靠着自己的脸摩娑。我的半边身子开始僵硬。我甚至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我会不会就此石化。 店堂里忽然蹿进一个高大的男生。店主看见他就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阿达,你可总算来了。赶紧把你这两个兄弟带走吧。要醉一个就算了,居然一起醉了。 那个被唤作阿达的男生有点眼熟,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抱怨道,老板,你怎么一下子就想到我哩。我都已经上床睡觉了。还得从上铺爬下来,千里迢迢的接这两个酒鬼。 “不想到你想到谁啊。”老板圆鼓鼓的眼睛一瞪,“他俩还没有付账呢,你要不要先垫上。” “给他们垫帐?”阿达怪叫一声,“垫了帐以后我连白饭配野山椒的都吃不起了。先记在账上。” 我“扑哧”笑起来,转头对柏子仁说,这家伙跟我们窝的阿秀同源同宗。手被握紧了一些,柏子仁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我,很不满我的分神。我心中一凛,尴尬的不行。头抬起来不是,低下去更不是,脑袋简直是挂在脖子上的。偏生斜前角的男生极富喜感,只见他对着趴在桌子上酒瓶旁的两位人高马大的男生不住的作揖,二位大哥,你们起来嗳。我一个人怎么把你们弄回去啊。两个醉仙头动了动就没了下文。 “XXX,XX,你俩给我起来。”文的不行来武的,男生开始动脚踹。别说,陀螺确实得用鞭子抽。这俩酒仙还真被踹起来了。不过摇摇晃晃,根本就站不直。男生扶了甲,乙就摊下去;抢救了乙的话,甲又软软的倒下。可怜的男生就差没跪下来哭着求他们了。 我素一不人道的家伙,因为我看到这个场景,本能反应是笑出声。手忙脚乱的男生循笑声找到我的脸,满脸欣喜。我陡然发觉事情不妙,连忙想撇过脸,可惜大势已去。 “老乡!”那口正宗的N方言,那张惊喜的面孔。我只能哭丧着脸,对他点点头。你好啊,我的体育生老乡,我长得就这么像你的救命稻草么。 十点钟的时候,柏子仁跟我的老乡阿达一人扶着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向上的醉鬼往宿舍走。柏子仁想置身事外也不行。我那目光锐利的老乡鹰隼般落到了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上。柏子仁只能郁闷的站起来苦命的干活。我跟在后面,耷拉着脑袋,两个男生身上酒气熏天,柏子仁头拼命想离挂在他身上的菟丝子远点,那个男生一打酒嗝,他就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我看了忍不住想笑,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瞥一下前面同样一个头两个大的阿达,示威性质地对我扬扬拳头。孩子气的不行。 回到宿舍,舍友们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就寝。李苏怪叫,麦爻你个没骨气的,六点钟以后竟然还敢吃东西,肥死你活该。 “苏啊,形容词用错了。胖才能用来形容人,肥是用来形容动物的……你这个死丫头,竟然敢含沙射影的骂我。”我要挠她的痒,她连忙往后面躲。 “吵什么吵!几点了,还吵什么。”艾嘉重重的把手里捧着的书掼了,“啪”的一声跟炸雷似的。 “十点一刻,离熄灯还有一个小时加一刻钟。”我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懒得再受她的气。 我洗漱完上床,正准备关机,柏子仁打电话过来抱怨,都是你,我身上全是酒味,衣服都没办法穿了。 “喂,怪我啊。又不是我弄的。” “那不是你老乡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老乡不是你老乡啊。来,乖,不生气地说。日行一善比较容易撞大运。”我叮嘱,“洗洗早点睡吧。” “你怎么还没睡啊?” 我悲凉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唉,夜宵不该吃炒饭,这下惨了,到现在不消化,我压根睡不着。 他“扑扑”的笑声从话筒传过来,那股暖暖的气流就好像喷在我脸上一样。我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睡不着就陪我说话吧。”柏子仁顿了一下,低低道,“我很想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你想听我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弥漫的白雾,我仿佛受到了白茫茫的水汽的蛊惑,不由自主的往他所在的地方走。 “想听的东西太多,多到我自己觉得奢侈,奢侈的我不敢去要。”他低低地喟叹,“麦麦,麦麦,你只要随便说些什么就行了,随便都好。” 我恶作剧心理起,对着手机不停地说,随便都好随便都好随便都好。 柏子仁哀嚎一般的低声叹气,麦麦,麦麦。 “我马上去你们宿舍楼下,你出来让我看看好不好。”柏子仁的声音很急促,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喘息声。 “你疯了!”我低呼,“很晚了,我已经换了睡衣上床了。” “麦麦——” “别闹了,好了,乖乖睡觉,听话。” “麦爻,你有完没完了,还要打多长时间,要调情出去开房调去。”艾嘉尖酸的嗓音忽然响起。 “好了,睡觉吧。明天我帮你把衣服洗了还不行么。拜拜,好好睡一觉。”我不等柏子仁回答就挂了电话。 “艾嘉,你什么意思你。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有过意见吗?现在不还没熄灯,而且明天是星期天,又没有课。”我恼火了,“你要什么问题拿出来讲或者自己去解决,表老是没事找事借题发挥。你不是女皇,我们更不是你的跟班,没理由仰仗你的鼻息呼吸。” “没熄灯就可以打电话了!也不晓得自己有多么恶心,还装得跟个处女似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你把话讲清楚点,是哪个不要脸,要论及跟男人出去开房,你的经验不是最丰富的吗。”我气得口不择言,本来没想过要这么刺人的。 艾嘉半晌没声音,忽然从床上爬下去,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我火头下去了,开始有点担心,她不会气愤过头,穿着睡衣就跑出去吧。我赶紧拨她的电话,结果她的手机在桌子上移动起来。 “艾嘉不会有事吧?”阿秀担忧的问。 “怕什么,这个时候她连宿舍楼都出不去了。”李苏冷冷道,“随她去,没事发神经给谁看。莫名其妙!” 我也懒得再理睬,我为别人考虑问题考虑够了。她不高兴?我还不爽哩。凭什么要我委屈自己去取悦她。这个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运转自如。 门外有人敲门。对门宿舍的果果泫然欲泣地站在门口,哭丧着脸,干嘛又找上我。 我们让果果进来,她爬上艾嘉的床,絮絮叨叨的抱怨,拜托,我跟她关系很好么。高中三年基本上都没讲过话。现在凭什么霸上我。以前就讨人嫌,班上没有一个人愿意理她。上了大学还这个德性,真当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哩。我呸!烦死人了。 “她以前就这样?”阿秀好奇的问,“我还以为她是跟她男朋友吵架了才这样的呢。” “嘁,她这种人有人受得了才怪呢。你以为她为什么到现在才谈恋爱啊?鬼个纯情。难听点讲就是待价而沽,想卖个好价钱。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嫩韭黄成了韭菜花,不值钱了。又开始饥不择食,是个男的就迫不及待。妈的,本来还想给她留点面子。是她不识时务,凭什么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烦都烦死了。哎呀,气死我了。”果果发泄了一通之后,大概觉得自己说的过于露骨了,连忙补救道,“我实在气晕了。我随便说说,你们随便听听。” 我听了心里不太舒服。嗳,女人之间的情谊啊。亏得艾嘉还把这个果果姑娘当成她的好朋友。说到底,女人是喜欢比较的动物。在潜意识里总是希望身旁那个关系亲密的的她不如自己,这样心理上会有无比的优越感。女人可以容忍自己没有奥黛丽赫本的美丽,但绝对不想自己是旁边人的绿叶。尤其是在心中认定,她还不如我的时候。 “没事。大家都是同学。艾嘉这个人确实又有点那个,倒是可怜你了,舍弃自己舒适的床。”李苏抚慰她,“算了,反正大家就是随便发泄发泄。” 第二天柏子仁喊我去拿他的脏衣服,他还当真了他。我在床上顶着惺忪的睡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确实说过这种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话。没办法,人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我打着呵欠,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等他把衣服送过来。站在宿舍楼前,艾嘉正好买了早饭回来。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也不太好。我忍不住先开了口,艾嘉,你到底怎么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要真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商量总归会有个解决的办法的。 “没事。只不过心情不太好。”艾嘉深吸了一口气,看我的眼神既不是温和也不是怨毒,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麦爻,你说女人是不是真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啊?”我有些惊讶,哑然说笑,“你怎么忽然说到这些。嗯,这个,讲不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手机响了起来,我做了个手势,“抱歉,我先接电话。” “怎么动作这么慢,赶紧过来。”柏子仁的语带埋怨。 “我已经下来了,你把衣服送过来啊。” “不行。当然是你过来拿了。”柏子仁的声音听上去理所当然得不能再理所当然。 我哭笑不得,喂!我都做牛做马了,你还挑三拣四个什么。赶紧过来吧,我还没有吃早饭呢。 “还没有吃早饭?怎么睡到现在还不吃早饭。过了饭点对身体不好。我下来,我们先去吃早饭。” “柏子仁,你很奇怪哎。”我啼笑皆非,“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那是因为我跟阿姨说的都是正确的话。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就先挂了我的电话。我对着忙音喂了三声,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头,艾嘉神色更加古怪,看我的眼神好想要把我放在显微镜下研究一样。她扭过身子,愤愤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不晓得该讲什么好,也没有精力再唤住她。 柏子仁倒是容光焕发,大老远就开始喊我,过来的时候更是一路小跑。我看着他满脸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心中就这么一起一落,说不清是喜是悲。对,他的心情会牵动我的心情,只是我不敢肯定,这种关系是正相关还是负相关。我希望他快乐,可是我不清楚如果他快乐了我是否会快乐。有一个朋友说到她看见他喜欢的那个人,一看到那个人心中就会忽然变的很安静很安静,连周遭的蝉鸣都清脆悦耳。只想着把这个人带回家让自己的爸爸妈妈看,然后带他去自己以前读书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把自己吃过的所有的好吃的都准备一份让他也吃。甚至会想要给他买什么衣服,让他穿什么鞋子。一切都围绕着他转,低到尘埃里去。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现在的我对柏子仁没有这种感觉。 只觉得心中一紧,连早饭都吃得漫不经心。 “怎么又吃这么少。”柏子仁轻轻碰我的脸,“是不是昨天晚上着凉了。” “没有。”我勉强笑,“大早上的,能有什么胃口。” “中午一起吃饭。”他用筷子敲敲我的头,带着埋怨和疼惜叱道,“我看你到时候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不要了吧。我跟李苏说好了中午一起去五食堂吃小炒的。”我连忙推诿。 “不行!李苏是不?推后。”柏子仁已经做下决定。 “柏子仁!”我又烦又乱,下意识的伸手揪自己的头发。 第78章 我的举动把他吓坏了。他连忙过来抓住我的手,轻轻的哄劝,麦麦,麦麦,别急别急,想说什么慢慢说。我一定听你的。我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安静下来,直直地看着他,不讲话。他就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劝慰我,没事的没事的,我不强迫你。 当我回首往事,目光停留在那天早上店堂的一隅时,我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泛起微笑的弧度。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小心翼翼拥着他怀抱里的女孩,仿佛稍微一用力,她就会碎掉一样。早餐店的其他食客都奇怪的打量着这古怪的场景,可他仿佛始终浑然不觉别人怪异的目光。 我的心中就好像有一阵风吹过。十九岁的我是如此的狡猾,狡猾的利用着他的怜惜与不忍。信不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诡异而莫名其妙。很久很久以后我都依然迷惑,柏子仁为什么会这样对我。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我是他认定了想要照顾一生的女孩。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连自己的心意尚且迷茫,又哪来的能力去看清别的事情。 那天回去后我帮柏子仁把衣服洗了。为了报复他把球鞋也算进去的过分行径,我在他衣服上喷了很多“雷达”驱虫剂,而后为了掩盖气味,我又洒了点花露水上去。李苏她们都笑翻了,直说我富有创造力。心理医生建议我平常多出去走走,参与户外活动有益我心理早日恢复健康。不过此后我再也没看到过柏子仁再穿那一身行头。 这厮太狡猾,我怀疑他是嗅到了花露水的味道,心生了警觉。 我一空下来柏子仁就拉我出去玩,N的角角落落都被我们玩遍了。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什么关系,可是平心而论,跟柏子仁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给我很多惊喜。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悠然的高中时光。我,李苏,柏子仁,偶尔程家明也会跑来轧一腿,成天打打闹闹的玩。我偷偷问柏子仁,程家明怎么这么空闲啊,三天两头就往我们学校跑。结果这话被当事人听到了,他似笑非笑的睨我,你没听人家怎么叫我么?二少是负责吃喝玩乐的,做牛做马光宗耀祖有大少就可以了。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跑去拿烤好的吃的了。 李苏一边串肉串,一边跟梁丘的院花MM说小梁同学的糗事。这俩人靠在一起,笑得形象全无。梁丘在炭火前忙的不亦乐乎,一会儿喊“再拿点孜然粉来”,大厨架势十足。我拿了几串烤茄子和烤橄榄串甜菜,肉类我没敢碰,天晓得大厨有没有把它们烤熟。 我塞了一串西葫芦辣椒香菇串到李苏嘴里,她直嚷,梁丘,盐不要钱啊?咸死人了。我尝了一下烤茄子,也忍不住皱眉,师兄,你是不是患了失味症?这病可得加紧点治。他一拍脑袋,坏了,我忘了刚才已经帮它们加过盐了。 “你这个乌龙大厨!”我们一面拼命的吐嘴里的食物,一面笑骂。 饮料在那头,我们过去喝饮料解渴的时候,有幸听到了程家明的高论。这可是正宗的顶级花花公子的箴言啊,听得我跟李苏都不住的点头。 “女生,只有想追不想追,没有追的上追不上的区别。她要是淳朴野山花一朵,你就带她去领略世间浮华;她要是厌倦了尘世的喧嚣,你就带她去游乐场玩一天的旋转木马。关键是投其所好,找出突破点。” “那你说,我这样的该怎么追?”李苏笑着问程家明。 程家明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笑道,妹妹哟,你这样的太彪悍,还是别追的好,效价比太低。 “我看你是活腻了。”李苏柳眉倒竖,毫不客气的拿绿茶瓶子砸他的脑袋。我心里小小的默哀了一下,暴力倾向是具有传染性的。 “像你这样的。金刀大马的直接追肯定不行,你会觉得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无聊!持之以恒细水长流更加没戏,因为你干脆就不会把这事当成一回事。用钱砸吧,呵呵,别看你表面上一天到晚嚷着钱钱钱,到了骨子里,却傲的跟个什么似的,对钱压根没什么概念。燕窝你会说好吃,麦片也能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你自给自足自娱自乐,小日子水一般的滋润。谁要是跳出来追你了,你大概会嫌人家烦,叫人哪凉快哪一边呆着去。所以呢,追你,就得不动声色,慢慢渗透进你的生活。好吃的好喝的贡上,好玩的好乐的就带你去疯。没事别太把你当回事,绝对不能干为了等你的一个电话在俱乐部里盯了一晚上手机的蠢事。关键是不能操之过急掏心掏肺,太惯着你,该干嘛干嘛,该失踪的时候还是要失踪。等到你觉得生活中少了这么个人浑身不对劲的时候,问题也就水到渠成的解决了。”这个程家明还真是高,一句句话似贬实褒、似是而非,搁哪个女的身上都适用,任哪个女生听了都受用。比直接夸奖什么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天生丽质等等巧妙多了。 李苏皱皱眉头,我有这么拽么我。 程家明笑笑,瞅了眼柏子仁,问,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阿柏。 柏子仁白了他一眼,你看的这么清楚,怎么不放马过去追啊。 他闻言大笑,我的马还没买呢。 李苏气得拉我走,咬牙切齿道,别理这两个家伙。柏子仁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三月中旬的阳光灿烂的足以晃花人的眼。 春天是不是桃花朵朵开的季节?我在宿舍里接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告白电话。打电话的人是我老乡阿达,不过想要告白的却不是他。我当刚从在阳台上晾完衣服回来,手还是湿的,于是按了免提键,接听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我老乡用他那口极富特色的N话开腔:“朋友,我有个朋友想和你交个朋友。朋友,你能否给我的朋友个面子。” 我一听,乐了,阿达的声音实在是太好玩了。 于是我不动声色的用N方言反问他,那我为什么要给你个面子? “不是给我个面子,是给我朋友个面子。”阿达煞有介事的强调。 我忍俊不禁,勉强一本正经的回答,谢谢关心,我男朋友不喜欢我多和男生接触。你要没别的事就挂了。 李苏跟阿秀正窝在床上看杂志,听完以后笑的在被子上打滚。阿秀还模仿阿达的声音,朋友,我有个朋友想和你交个朋友,你能否给我朋友个面子。 我也笑得不行,阿达还真是个好孩子,为朋友两肋插刀。 中午在饭堂吃饭时,阿秀已经搜集到了素未谋面的“阿达的朋友“的资料。她笑嘻嘻的跟我讲,我当是谁呢,搞了半天是我的东北老乡 。这家伙也是体育生,踢足球的,以前还进过国少队。后来脚韧带拉伤,退役了。高三时在我们班插班上了一个学期。高考那天他睡过头了,干脆就没去。否则人家就进北大了。 我笑,踢足球的,在中国,没前途。 “反正人家也不会拿这个当饭碗。”阿秀咬了一口鸡排,眯着眼睛笑,“他老爸是我们市最大的企业家,人家可不稀罕在球场上四肢发达。” “哟,麦啊,可以考虑考虑看啊。”李苏开玩笑道,“多少也是跟国字号沾过边的人物。” “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光会凭家里的权势横行霸道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艾嘉不以为然,“一点点内涵都没有。”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没内涵呢。”阿秀有点不高兴,好歹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打狗也得看主人。 “人家四岁开始踢球,十几年下来全国各地辗转个遍,中央台都上过好几回。难听点讲,社会阅历比我们加起来都丰富。事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比起我们的纸上谈兵照本宣科,实践出的真知更加禁得起捶打。” “嗳,麦,你啥时候抛出去的绣球啊。”李苏笑道,“我们院的女生甲天下,怎么人家一眼就瞅中了你。” “我哪知道啊。”我哭笑不得,“我连他是谁都搞不清楚。说不定人家是普遍撒网重点培养,鸟枪法霰弹射击,逮着谁就是谁。”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阿秀笑道,“他在我们班时自己也讲,他们这些从小踢球的吃喝嫖赌无一不足。就是不晓得他是虚张声势还是说的是事实了。” “那你还把他夸得跟一朵花似的。”我笑吟吟地看她,“你就不怕我一直把持不住,心花花了,一头栽进火坑里去了。” “不怕不怕!”阿秀大力拍我的肩膀,满怀信心道,“麦,你有花花公子终结者的气质,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挽救那些失足的迷茫少年的。” 我嘴里含着一口饭差点没把自己呛死。抽了张面纸擦擦嘴巴,我哭笑不得地看她,拜托,姐姐,你是我的性命终结者好不好。 “花心呢,其实是一种性格特征。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要指望一个花心的男人不花心,无异于痴人说梦。概率学告诉我们,很少有男人在觅得所谓真爱后能够矢志不渝。花花公子是糖,甜到哀伤。他们顶着张善良无辜的脸,让你觉得童话可以在现实中上演。他们确实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去承担感情带来的种种挑战,但是,他们最终战胜不了自己风流的本性。”我笑笑,“所以根本无所谓花花公子之所以花心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真正爱的人。说到底,这不过是他们的冠冕堂皇的幌子和女人自欺欺人满足自己织梦心理的安慰剂。就好像段正淳,他用情是不假,但绝对不专。看起来跟谁都死去活来的,可少了哪个女的他都照样是他风流倜傥的大理段王爷。不要妄想当任何人的救赎天使。一个这么大的男人,连自我救赎都做不到,凭什么要大把大把的女生去飞蛾扑火。花花公子的感情来的轻易,走的也必然迅速。你进入状态了,说不定人家已经走出来了。” “麦麦,你太悲观了,这样生活会了无生趣的。”李苏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 “我倒觉得未必。”艾嘉突然开口,“桀骜不驯的浪子,回头后含金度更高。你凭什么就认定他们不会回头是岸?这样的女人是因为自身条件太差,对自己没信心。” 我耸耸肩膀,淡淡的微笑,我体重上升的时候,会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吃高热量的食物。可是越是这样,我会越忍不住去吃芝士蛋糕。甚至半夜爬起来去找来吃,这样才能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继续睡觉。所以说,戒掉一件事是很难的,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习惯倘若如此,更何况是根深蒂固的性格特征呢。 艾嘉忽然重重的把勺子丢在了桌上,端起盘子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我们仨面面相觑。阿秀问,她又怎么了她。 “秀,艾嘉是不是跟她男朋友吵架了?”李苏放下汤勺,“我怎么觉得她现在越来越古里古怪的,上学期虽然人脱线一点,但也没到这个份上。” “我不知道。”阿秀撇撇嘴,“我要问她的话她就什么也不说。不过她现在倒是经常偷偷试穿我的衣服,有一次被我撞到了,还很生气的样子。我也就奇怪了,你要穿说一句就是了,干嘛这么神秘兮兮的。” “艾嘉该不会是红杏出墙了吧。”我相当小人的揣度。李苏和阿秀先是吃了一惊,而后也赞同的点点头。看来小人不止我一个。 “我觉得相当的有可能。”李苏手转着干净的筷子,微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人倘若开始梳妆打扮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开始释放某种讯息了。更何况,她倘若是打扮给她的男友看,完全没有必要鬼鬼祟祟的。” “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饭都没怎么动。”梁丘端着托盘过来,柏子仁跟在他旁边。彼时正值食堂最为火爆的时间段,食堂里位子上几乎坐满了人。 “聊我家麦的最新追求者呢。”李苏笑道,“我们要吃完了,要不要等我们这桌?” “追求者?什么人?”梁丘好奇的一挑眉毛,托盘干脆放到了我们这桌上。我跟阿秀看他的饭菜还没动过,趁机一人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什么啊,你听李苏说!”我笑道,“不过是出乌龙闹剧而已,我已经打发掉了。” “别说得这么轻巧啊,现在男孩子追女生都得发挥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梁丘粉有师兄爱的告诫我,“麦爻同学,你不要低估了我们持之以恒的决心和毅力。只要妾一日未嫁,君一天未娶,都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不会的。”阿秀笑道,“麦麦说了,她男朋友不喜欢她跟男生多接触,把他给堵回去了。” “吖吆,这路子上的蛮快的。”梁丘笑道,“麦爻啊,哪天让你男朋友请我们吃饭啊。” 我笑道,这不是一托词么,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如果人家真让你把男朋友带出来怎么办?”站在旁边半天都没讲话的柏子仁突然开口。 我哼哼,到时候再说,逮着谁就拉谁去冒充。 “那你打算拉谁去冒充啊?” 我希翼的目光投向了梁丘,无比期待的眨巴眼睛看着他,师兄,到时候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出了饭堂,李苏笑翻。她不停的拍我的肩膀,麦啊麦,姐姐请你吃冰激凌去,以谢你完美跨刀出演借刀杀人的计策。 我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的回答,无功不受禄,我真没干什么啊我。 隔了几天我们去上体育课的时候,阿秀指着操场上一个正在跟阿达讲话的男生低声道,囔,那就是你的神秘追求者。我有些尴尬,想绕道走开。没想到这两个人见了我俩跟见了鬼似的,“嗖”的就闪开了。我莫名其妙的摸自己的脸,捅捅阿秀,你这个老乡还这么害羞? 阿秀也是目瞪口呆,摇摇头道,没理由啊,按他的个性,这种大好的搭讪机会怎么会错过。 只有李苏笑着要我去参观梁丘不小心整了一下容的脸。 四月的第一天,空气中都弥漫着整蛊的因子。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落座前要先检查一下椅子,拉开抽屉要提防里面突然蹿出只老鼠,你的背后会悄无声息地多出张小纸条“嘘,别告诉别人,我是个笨蛋”。管理学课,我们可爱的老师看着讲台上的情书叹气,同学们,你们应当富有创新精神,这招你们上一届已经玩过了。 教室里响起巨大的嘘声。 “麦,想不想来出推陈迭新的?”李苏跟阿秀看着我笑得诡异。 “你们想干嘛?”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当她们以如此期待的眼神盯着我的时候准没有好事。 “愚人节,博君一笑。”李苏神秘地对我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凑过去,“我看过课表了,现在柏子仁正在隔壁教室上课。待会儿下课了,我跟阿秀去找她,就说你心脏病发作了。” 我哑然失笑,凉凉的白她,姐姐,拜托你整蛊能不能有点专业精神哩!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话鬼才相信。瞧我这样,说我有心脏病,你信啊? “要我信有什么用?我又没打算背你下楼奔医院。”李苏眨眨眼睛,“我们的男主角相信就可以了。” “不会的。”我好笑的摇摇头,“你不知道柏子仁有多精明。我高二时愚人节想玩他,结果反而被摆了一道。” 下课铃声响了,老师收好讲义出了教室。我也把书和笔袋放进书包,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李苏忽然一把把我的头按下,冲教室外面大喊,柏子仁,麦麦心脏病犯了。 我眼前一黑的去,心里怒骂,死李苏,事先打声招呼啊,你想把我吓出心脏病吗。 我闭上眼睛,就等着柏子仁敲我的头训斥,愚人节游戏也要有点游戏精神,演的这么假,漏洞百出,我想配合你们都配合不下去。 我心中帮柏子仁设计的台词还没有默念完,身体就腾空被人背起。 “快!叫救护车。”柏子仁背着我冲出了教室。我猝然之下差点惊叫,好容易压下冲动,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顿时傻的更彻底了。不知道是李苏导演想得比较细致还是其他同学搞得恶作剧,电梯门上贴着白色的纸条,上面有电脑打印的黑体字“电梯已坏,请走楼梯,谢谢合作!” 柏子仁不疑有他,背着我冲向楼梯。我们管理学是在七楼的教室上课,他就这么背着我跑下去。中途他一直不停地喊,让开,借过。楼梯上的同学老师纷纷侧目。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既紧张害怕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莫名情绪在缓缓流淌。柏子仁的背很宽厚,比起记忆中三年前他第一次背我去医院看骨折的脚踝,他高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他的头发上有淡淡的木樨的香气,随着汗水一并挥发,萦绕在我的鼻端。我不敢睁开眼睛,只能用耳朵去倾听那一声声的“咚咚”下楼梯的声音。 从七楼到教学楼前,那么远又那么近。 他焦躁地掐我的人中,慌乱地喊我的名字,麦麦——你醒醒啊,你醒醒! 救护车的呼啸声逼得我没办法在把戏演下去了。我第一次发现学校的卫生急救系统反应这么敏捷。我从梦幻般的世界清醒过来,睁开眼,讷讷的口不能言。李苏跟阿秀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焦急的喊,别别,别真把她送走。 柏子仁骇人的眼神冷冷的盯着我。我在他目光注视下勇气越来越稀薄,最后只差是哭着说出六个字,今天是愚人节。 “原来是我的节日啊。”他微微一笑,冰芒般寒冷的讥诮印现在嘴角。他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转身走了。 李苏跑过去跟工作人员解释,她血糖低,刚才一激动晕了过去,我们不知道,以为她是心脏病,现在吃了块巧克力又缓和过来了。 我拉着阿秀的手泫然欲泣,惨了惨了,柏子仁一定恨死我了。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他被我这么摆了一道,不翻脸才怪呢。 手机第N次被拒绝接听。我发了好多条道歉短信也没有回应。我没办法,只好查了柏子仁的课表去堵人。临出宿舍之前,我恶狠狠的瞪了李苏和阿秀一眼,警告道,他要是不原谅我,你们两个就等着收尸吧。 阿秀怪叫,我好怕怕,我要去找我妈妈,有人欺负她女儿了。 我立刻扑过去,掐她的脖子,你要不要我把欺负变成事实啊。 第79章 我蹲在教室门前的过道上无聊的数旁边角落里燕子掌盆栽的叶子。还有十五分钟他们才下课,我一会儿就抬起手表看看,等待是我最不喜欢的事情。真后悔没有随身带本单词本或者来份八卦周刊也是好的。我看着燕子掌叹气,心里默念,燕子掌啊燕子掌,以后没事千万别跟在人后头瞎起哄,被推到战线的最前沿,都没有人跟你并肩作战。 教室门忽然开了,教授竟然提前下了课。呃,这算不算教学事故? 潮水般涌出的学 生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拜愚人节的恶作剧所赐,我现在也是一风云一时的风流人物。我脸上火辣辣的,头死命盯着地面踏蚂蚁。潮汐过了,我恍然想起自己前来的主题,慌忙抬头四下张望。完了,人都走光了,看来得去男生宿舍堵人了。我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沉重的迈开脚步。 “跑到我们学院来干什么?又想搞什么破坏?”柏子仁的声音阴阴地从教室里传来。教室门开了一半,他坐在最前排的位子上。 我唯唯诺诺的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的嗫嚅,柏子仁,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不提醒一下,我还不知道自己是愚人呢。”柏子仁的声音听上去嘲讽意味十足。 “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讲话,你就背我下去了。我压根没反应过来。” “谋划耍我多久了?” “临时起意,绝对是临时起意。”我小小声地嘀咕,“谁晓得你这么笨,这么拙劣的谎言都能骗住你。” 他眼睛一瞪,我立刻噤声。 “这么说还都是我自己的责任了?” “起码你得负一半责任。”我振振有词,“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有心脏病了。再说有犯心脏病的人像我这样的吗,起码得呼吸急促口唇发绀喘不过气来吧。” 他脸色冷了下来,你知道的医学知识还真多。 “那当然。”我不动声色,“我高一时最喜欢的就是生物,后来为了进精英班才忍痛割爱学的物化。” “怎么想到要骗我的?”柏子仁说出的话虽然是指责,但声音却柔和了不少。 我白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这么拙劣的谎言,除了你,谁还有可能相信。 “想想你有多么笨!你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么。电梯上那种字条你居然也会相信。还真傻兮兮地去爬楼梯,要是摔到我怎么办。” “你还好意思讲!当时我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只想着完了完了,要不马上送到医院抢救你若是就这么死了怎么办。”柏子仁咬牙切齿,“谁晓得你这么恶劣,竟然跟人合起来耍我。” “好啦,不生气啦,是我不好。”我举手投降,“大人,小的下次再也不敢骗你了。” “还想有下次!”他把笔记本卷起来,狠狠敲了下我的脑袋。 “喂!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还骗我?老实说,不许跟我耍花腔。” “说实话啊!”我委屈的揉揉自己的脑袋,小小声的强调,“坦白得从宽哦,不准再打我。当然是骗了。”上哪找你这么好骗的人去。 “那好,我让你骗。”他轻轻拂开我脸上凌乱的额发,黑曜石般的眼睛牢牢吸着我的瞳孔,“只准骗我,其他人都不许骗。” 打扫卫生的阿姨要工作了,我推了柏子仁一下,出了教室。 “走!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柏子仁一脸严肃,“防患于未然,说不定你还真有隐性心脏病。” “喂!”我哭笑不得看他,“你看我这样,像是心脏有毛病的人吗?” “难说。”他煞有介事,“我们要透过表象看本质,想想看,你的心脏日夜不停的工作,机器也得有个上油的时候。” “那你的心脏怎么就没问题啦。”我好笑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它的运转负荷应该更大吧。”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柏子仁伸手拉我,“走,所以我们更加应该去好好检查一下。” “入学时不是体检过了么。”我看他越来越认真,不由得啼笑皆非,“你好端端地干嘛非得拉我去检查。” “你知道吗?麦麦,上午你趴在桌子上眼睛紧闭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他忽然停下来,静静的看着我。 “好吧。”我在他的目光下轻轻的点了点头。好吧,那么我努力让你不要因为我而害怕。 一路上我们不停的说话。我告诉他我小时候发生的各种各样的好玩的事,他听了不停的笑。 “我告诉你哦,我小时候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做一点事情就会闹得鸡犬不宁。”我得意洋洋的炫耀我曾经辉煌的历史。 “鸡犬不宁?这个词用得还真够恰当的。”等待绿灯的时候,他转过头,帮我把额上垂到眼睑的头发拨开。我的额发线生的极高,刘海都留得好艰难。 “我记得有一次我把鞋子调到水池里去了,然后鞋子就在水面上漂浮。大家都在喊,麦爻鞋子掉水里了,麦爻鞋子掉水里了。我也不着急,跟着大家一起看鞋子漂啊漂。我记得那时候好像是夏天,因为荷叶上有只小青蛙也盯着我的鞋子看。后来老师过来了,拿了一根很长的竹竿捞我的鞋子,好不容易捞上来了。我穿回家以后,我妈说你鞋怎么成这样了。又给我重买了一双,先前的那双鞋子就寿终正寝了。” 柏子仁大笑,那你岂不是辜负了老师的一番苦心? “算是吧。”我笑,“嗯,这个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可以说,她是少数我见了会有冲动上去打声招呼‘老师早’的老师。嗳,我从小就不太喜欢老师的。” “那肯定是你不乖,专门跟老师作对。” “哪有?我有不乖吗?”反正没有人可以佐证,我拼命的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不是一直都是无懈可击的好学生么。” “好学生?谁上数学课看《武侠》的?”柏子仁开始揭我的老底。 “那也是你引诱我的!”我咬牙切齿,“是谁故意买那么多杂志在我眼前晃悠的?” “某些人意志力薄弱还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柏子仁冷哼,“好像是谁好话说了一箩筐,连哄带骗带抢地剥削我的杂志的吧。” “嘁!你还要不要听故事啊,不听拉倒。” “听!你说,我这不正洗耳恭听着吗。”他空出一只手拍拍我的脸,“来,乖,接着讲。” 我心情好,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告诉你哦,我不喜欢老师是因为她们太虚伪。明明嘴巴上说要怎样怎样,实际上她们自己根本就做不到,而且还死要面子,拼命的维持自己所谓的权威。我小学时的音乐老师就因为她没能读出我的名字丢了面子,就一直看我不顺眼。嗳,那个时候我也小,少不更事,不知道眉眼高低,被可怜兮兮的罚站了好几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年级的时候我忽然就在一瞬间长大了。……你笑什么笑,我说的是真话。那个时候我就开始长智齿了。” “真的?”柏子仁挑挑眉,“我还没开始长呢。” 我得意的吹了记口哨,老气横秋的拍拍他的肩膀,小朋友,来,叫声姐姐。 “你还姐姐哩。什么时候你能准确的找到回家的路再说吧。” “你还别不信嗳。我那时候确实长智齿了。特别疼,什么都吃不下。我妈只能天天给我炖蛋吃或者给我烧点豆腐汤。那时候年纪还小嘛,大人都说不能吃止疼片,免得影响脑子发育。我简直凄惨死了。半边脸肿的老高,走在街上还有大妈大姨指着我给她们的孙子孙女当反面教材。看,不能多吃糖吧,不然就要跟那个姐姐一样,牙齿长蛀虫,脸肿成那样。我在心里滴血啊,我没有蛀牙好不好。” 柏子仁大笑,差点没丢了方向盘。 “麦……麦麦,让我看看,小学生长的智齿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我“啊”张了下嘴立刻闭上。 “我这不还没看见么,再张开一次。” “张开了你也看不见。”我笑,“它没有完全长出来,我只有用舌头舔的时候才感觉得到。” 柏子仁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略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 “嗳,我说的确实是真的。”我有些急了,“怎么我跟谁说谁都不相信。那颗牙确实存在啊,那个时候噬心的痛苦我也亲身体验过了啊。可是它就是忽然停止了生长,开始的毫无征兆,结束的也莫名其妙。” “我信。” “嗯?” “我说我相信。”柏子仁侧头微笑着看我,“你什么时候说话我不相信了。” 我笑笑,我说什么你都信? “当然。” “那好!”趁着愚人节还没有结束,我笑着说,“党和人民的政策要求你把银行卡以及密码通通交出来。” 他双眉一挑,真掏出钱包把卡全塞到我手里,懒洋洋的笑,密码都一样,全是******。 我心微微一动,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所说的密码最后两位数是我生日的尾数。我笑着把卡放回去,你少来,我要真敢拿卡去取钱,监测系统还不把我给卖了。 “胆小鬼,说要的是你,到时候又不敢的人还是你。”柏子仁笑笑,“我还是给你申请副卡,这样比较方便。” “算了吧,我又不是没有信用卡。”我把手覆在脸上揉了揉,“不行了不行了,今天笑太多,脸都酸了,肯定会多出不少鱼尾纹。” “鱼尾纹是智慧的沉积。” 我笑,说这话的肯定是实在对她的鱼尾纹无可奈何的人。 “柏子仁,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我好奇的问。认识他这么久,谈论的东西都是泛泛的诗词典故天文历史之类,倒是很少听到他提及自己的私人生活。 “你想知道?”他泊好车子,笑着问我。 “呃~你要不想说也无所谓。按照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理论,我想你的小时候估计是灰头土脸小土豆一枚。” “好麦麦,真乖!”柏子仁赞许的拍拍我的脸,“这么煞费苦心地夸奖我多累啊。可惜不遂你所愿,我是光芒万丈到现在。” “切,我看你是从小脸皮厚到现在才是真的。” “真的想知道吗?”等电梯的时候,柏子仁忽然开口,“我下次把我的相册带给你看吧。不过,你不许肆意嘲笑。” 我狐疑的瞅瞅他,咦,这小脸上飞着的是什么?好像是羞赧的红晕。于是我很大力地点头保证,绝对不会嘲笑的。 等相册到了我手上,你还管得了我笑不笑啊。 柏子仁忽然笑了,很明媚很舒心的那种笑容。狭窄幽暗的电梯间因为他的笑容而豁然明亮宽敞起来。我的心情也随着微微上扬。 “你也把你的照片给我看吧。这样才比较公平。”他忽然想到了交换。 “不要!”我坚决反对,“我才不要给你照片呢,都好傻的。” “那我也不能让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不行!你刚才答应好的,不能赖皮。”我才不能让到嘴边的熟鸭子给飞掉呢。 “我反悔了,反正又没人作证。谁说我答应过你的。”柏子仁一副无赖嘴脸,得意洋洋的睨着我,“你能把我怎样。” “你耍赖!谁指天发誓说对我的每句承诺都是真的?” “你还记得?”他仲怔了一下,笑容从眉眼的每一个细纹间扩散开,“你记得就好。” 我的心有些乱乱的,突然开始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唇角却是不由自主的想微笑。 电梯门开了,我把他向里推了一下,故意丢下一句,什么?我已经忘了。 赶紧跑出去,不期然要撞上人。说要撞上人是因为虽然说无论从发力点还是重力惯性等原理来说我都应该撞上电梯门口的老人,可是外力的干扰作用。我被一个反手扭着抵到了墙壁上,脸贴着白瓷砖。当时我的处境,大家可以参照被警察叔叔擒拿的犯罪分子的囧样想象。我脑海中的唯一念头是,我胳膊没断吧,我还要参加期中考试呢。 “忘了的话,我就再说一遍……”柏子仁从电梯里追出来,他的话语被我那声凄凉的“啊”生生截断。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正享受犯罪分子待遇的我。更加叫人目瞪口呆的 事情发生在他对上被犯罪未遂的受害人的脸之后。 “外公——妈——” 第80章 好吧,这貌似就是传说中的第一次见家长。状况丝毫跟温馨美好其乐融融如沐春风不沾边,我依然维持着那个古怪的犯罪分子姿势。直到柏子仁反应过来,赶紧让那位警卫员叔叔松手的时候,我的骨头都要快被扭断了。苍天!这就是惊了大人物官道的下场吗。当着柏子仁那位不怒而威的外公和礼貌客气微笑面容透着生疏冷漠气息的母亲的面,我连叫疼都没敢。让我骂两句脏话发泄一下吧,实际上我疼得想跳脚。 我很想立刻逃之夭夭,可是柏子仁还是坚持带我去做完了检查。我芒刺在背,简直连站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脚,手更加是无所适从。柏子仁对我们来做检查的解释极其简单,偶然在报纸上看到患有隐性心脏病的学生在跑道上猝死的报道,所以就结伴过来检查了,以求一个心安。我不敢靠柏子仁太近,更加不敢离他太远。他妈妈的眼睛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我,坦白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先入为主的印象,她的目光绝对谈不上慈祥和蔼。 本来检查完以后我是要跟柏子仁一起去吃饭的,可是现在这么个不期而遇之后。想想也知道我的下场,自己搭公交车回去。我的头靠在公交座椅上,脑子里空空的,满眼全是道路两旁梧桐的苍黄碧绿。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我中途得另外转车。公交站台前挤满了和我一样急着乘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人。我被人潮挤到了后面,漠然的看着公交车渐渐远去,竟然没有一丝想追赶的念头。 我忽然觉得荒唐,因为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要换乘哪一班车。我耸耸肩膀,无所谓的笑了。不想再等车了,我不喜欢等待。因为我永远无法确定下一秒钟出现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 “麦爻——”身后有个迟疑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嗐,居然是姜焱。 “啊!真的是你。”姜焱开心的拉着我的手笑,“刚才我还不敢肯定呢。你比以前瘦了好多。嗯~更加漂亮有气质了。” “喂!美女,做人要厚道。”我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你夸奖我变漂亮了会让我心虚的。” “真的是漂亮了嘛。”姜焱笑嘻嘻地鼓励我,“来,新晋的小美人,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我们找了家快餐店坐下,这个时候,吃晚饭有点嫌早,我们一人要了一份冰激淋。姜焱告诉我她们学校就在附近,xx职大。我有些惊讶,你当时的分数不是够上本三了么。姜焱笑笑,小姐,本三是什么收费标准,大专又是什么收费标准。 “我们家同意让我继续上学就不错了,我还哪来的资格挑三拣四。”她无所谓的笑笑,“怨不得他们,倘若我跟你成绩一样好,他们也会让我读下去的。说到底,是我自己没把握好机会。” 我默然,社会是一座金字塔,每向上升一步都得踩在无数与自己同阶层人失败的躯体上。生活在社会越底层,那么能够得到的机会就越少。蛋糕只有那么大,分的人多了,分到的份额自然就少了。 “想想看也没什么不好。”姜焱笑道,“我这也叫宁为鸡首不为牛尾。我在我们班可是班长哦。” 我笑道,哎哟喂,还是高干啊,失敬失敬。 姜焱又跟我说了一些还在念书的初中同学的情况。没有继续求学的多半在外面打工,或者已经成家立业了。我们说说笑笑,不时感慨,怎么一下子,这么些年就悠悠然然的从指尖流淌走了。想要抓住什么,停留的却只有时间的温度。 “还记得我们体育老师吗?他已经抱上孙子了。呵,我今年过年时看见了,小孩子长的特别可爱。你知道吗?体育老师的儿媳妇就是焦婕。初二时在跑道上故意绊倒你的那个。上次看到时已经磨得满脸平和的光芒,是个幸福的小妈妈了。”姜焱摇头笑道,“嗳,我们都是一般年纪。我还总以为自己是小姑娘,结果一下子她就成了孩子的妈妈。” “说到焦婕,你有她表姐还是表妹陈丹的消息吗?我记得她初二念了几天就辍学了。不知道她现在怎样。” 姜焱脸色一变,低声道,别提她了,惨不忍睹。她在南方打工的时候去Bar玩,结果被人在饮料里下了药车仑.女干了。后来那个药的剂量好像比较猛,她染上瘾了,然后就成了糖果妹。整个人已经不成样子。去年她跟她所谓的男友,也是个瘾君子回去。两个人瘾犯了,在房间里打滚,鬼迷心窍间,竟然把床上挂账子的铜挂钩当成金的给下了要去卖。听说她还染了一身的病。她妈妈一直哭,说没有这个女儿。 我听了心里非常不好受,心就好像猫抓了一般。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避免自己接触引发负面情绪的东西,就连报纸上报道的自杀案件之类我都从来不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起从前差了很多,我知道看到那些我会心情低落良久。 何况是发生在我曾经的同学身上的事。我的手紧紧抓着桌布,突然间连呼吸都开始不怎么顺畅。我急急地往嘴里塞了一勺草莓冰,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唉,说到底。很多时候,人根本就是不能犯一点错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想要回头,千难万难。”姜焱淡淡的看着玻璃橱窗外的泡桐,上面有成串的粉紫色的花。 “那些下药的人应该被下油锅煎!”我愤怒的骂,“垃圾!这些人渣不知道毁了多少无辜的女孩。” “下油锅煎是便宜他们了。我真恨不得他们被鱼鳞剐,九千九百九十九刀,一刀都不能少。”姜焱挥挥手,“算了,不要讲这些,讲了心情都会差下来。” “说说你吧,你现在怎么样?上次聚会你不是说要跟陆西一块去上海读书的吗,怎么还是留在这儿了。陆西也在么?” 我的脸一下子僵了,抓着小勺的手也停在了杯口。我勉强笑笑,他在北大。 “你们俩,究竟怎么回事?上次看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姜焱小心翼翼的问。 我无所谓的笑笑,拜托,小姐,你也说是上次,上次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嗐,无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外面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她打着哈哈,嬉笑道,“有没有新的目标?说来听听。” “现在我是孑然一身,超然于红尘俗世之外。”我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她,“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尼看你是有缘之人。” 姜焱差点没把她含在嘴里的勺子咬断,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指着我道,小尼姑,我看你春心已动,尘缘未了,还是早早还俗的好。 我大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何谓之俗也。 “你这套说辞怎么这么耳熟。”姜焱想想,笑道,“好像我的前男友柏子仁动不动就这么神神叨叨的。” 我心头一动,哟,多久的事了,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你们后来还有联系? “什么啊!”姜焱摆摆手,“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初中转走以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估计他现在站我面前我都得寻思,这人谁啊。” “切!说得这么轻松,当初是谁为了他怎么怎么着。” 姜焱的脸色变了一下,她缓缓的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是因为他。即使不是他,而是其他人,我也会(那样)的。我只会崇拜欣赏强者,太弱的人,我没有时间跟精力去伪装的更弱以迎合他们的虚荣心。 “嗳!别说我,你不也一样。”她拍拍我放在桌上的手,笑曰,“你能够容忍你的男人条件比你差吗?” 我笑,关键不在我,在于他在意与否。 “说真的,你现在过得怎样。”姜焱握住我的手,又说了一次,“你现在比以前真的瘦了好多,脸色也没过去好了。” “减肥减的。”我笑笑,在心中默诉,你还没有看过我更憔悴的时候呢。 “行了,别减了。姐姐以专业的角度告诉你,你已经够瘦了。” “错了,姐姐,女人永远比她心中的标准体重重一斤。” 姜焱接了个电话,挥挥手道,今天就先姑息了你,等我下回有空再好好教育教育你。 我大叫着反对,美女,我记得你曾经的专业是幼师。 “对你,幼师就已经足够了。”姜焱拿出钱包付账,“今天,我请你,千万别跟我争。下回有机会我还要去你们学校蹭吃蹭喝呢。” 我连忙站起来说,别,我们还是AA制吧。 “都说了别跟我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哩。乖,听姐姐的话,乖孩子才有糖吃。”姜焱煞有介事的摸摸我的脸。店员小姐笑了起来。 我无辜的捏捏自己的面颊,叹了口气,姐姐,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豆腐这么值钱。 “死人!姐姐调戏你是你的荣幸。乖,不要浪费。把东西吃完再走。姐姐有事先行一步,就不陪你了。”姜焱还真老气横秋的拍了拍我的头。 我囧了,忍不住从包里掏出小镜子看看,我的头虽然比较圆,但也没那么像皮球啊。 冷饮店的客人虽然没有少到让偌大的店堂空空荡荡,但也没有多到店员想不停地拿抹布抹桌子赶我出去。姜焱一走,我身上凝聚的那股精气就散了。我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的看窗外的泡桐,大朵大朵的粉紫色的花朵,如云似雾,满眼的芬芳。那么遥远那么伤,我忽然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在中国的古典文学中把梧桐视为忧愁的象征了。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到黄昏,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心情忽然无比的低落。 我拨通了柏子仁的电话,喂,是我。 “麦麦!”他的声音倒是很欣喜,“到宿舍了?” “我的心情好差啊。” “怎么呢。”我听见关门的声音,那头的环境变得很静谧,“为什么心情不好?” “不知道。好像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低落。你不是说,心情差的时候就找你么。” “对,”他笑了,“不错,好乖啊。来,把话筒转到左耳去说。” 我应了一声,心里暖暖的,转换了手机的方向。 “麦麦,别生气,乖乖的,别生气。” 我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道:“我不是生那件事的气。嗯,今天碰到以前初中同学,聊了一些事。嗯,从前坐在一个教室的人,现在他们中有的状况很不好。然后,我听了,心情就很不好。嗯,我知道这个世界肯定有很多不好的事情,每时每刻都有。可是我不喜欢看到,不想知道,知道了我就会难受。我现在真的很奇怪,简直就像一个没有免疫力的婴儿一样。一点点屏蔽自我消化的能力都没有。” “不要自责。”他叹了口气,“麦麦,这种事很正常。我们接收到负面信息的时候自然会产生负面情绪。你的个性本来就比较敏感,情绪反应比其他人强烈一点也自然。来,多想想高兴的事。比方讲,你周末想上哪儿玩。你逛街时看上了什么好东西。多想想,不要把心思全放在坏事情上。心理医生听多了别人的烦心事还会心情郁闷呢。这都谁啊,干嘛告诉你不好的事情?” “不是她要说啦,是我自己问的。”我支吾了一下,没有说出姜焱的名字。 “来,跟我说说,你五一打算上哪儿玩?”柏子仁转移了话题。 “嗯,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可能呆在家里,或者去我外婆那儿。呵呵,反正都是养肉。” “那就是没有具体安排了。那好,你把时间空出来留给我。”柏子仁笑道,“我保准你不后悔。” 我嗯了一声。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可是谁也没打算挂电话。 我突然冒出一句,柏子仁,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你想听什么?” 我笑了,反问道,你是点播机么? “这倒不是。”他也笑了起来,低低地叹了一句,“唱什么呢?” “嘁,刚才谁说大话问想听什么的!” “嗯,你听着。”柏子仁竟然唱了那首《浪花一朵朵》 “……我要你陪着我,看那海龟水中游,静静的坐在沙滩上,看那浪花一朵朵……明天你不会寂寞……我会一直陪在你左右,数那浪花一朵朵……美女变成老太婆,哎哟哟那个时候,我也是个糟老头……” 我笑着哭起来喊他的名字,柏子仁—— “喂,怎么哭了。”他轻声哄道,“乖乖的,不哭,不哭。” 我抽噎着,不说话。 “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回宿舍?” “在成贤东路的快餐店,吃了冰淇淋,肯定又要重好多。嗯,我正要乘33路回去。” “有没有吃晚饭?” “还没有,回去再吃。” “回去就太晚了,先吃点东西再走吧。不要马虎了事,晚饭可是重头戏。别随便打发啊!” 我笑了,知道了,你真的好啰嗦。 “我这叫关心你。嗯,乖,先吃东西吧。慢点吃,你吃饭老是特别快,时间长了对肠胃不好。” “好啦,我全听你的还不成么。我又不是小孩子,幼儿园好像也不收男阿姨。”我唇角微微上扬。 “你也知道自己该进幼儿园啊。” “是啊。”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到,我还是忍不住做了个鬼脸,“怪叔叔。” “好啊你,麦麦,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连忙对着电话求饶,我错了,叔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然后赶紧把话筒拿离耳朵远一些。 柏子仁气得七窍生烟,恨恨地丢下一句话,赶紧吃饭吧你! 我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 点了一份盖浇饭,我对着米饭上腾腾的热气微笑,大口大口吃饭。嗯,依照他说的,吃饭要细嚼慢咽。我吃的无比斯文。 免费附赠的西红柿蛋汤上来了,我把盘子挪了一下,对店员说,放这儿吧。 “有没有小费啊?” 我惊讶的抬起头,柏子仁! “喂,回魂了。”他好笑的在我眼前摇了摇,柔声道,“先把饭给吃完。” “你,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我哪里还想到要吃饭啊,一个劲地追问,“你怎么从家里出来的?你外公妈妈怎么肯你都要晚上了还跑出来。” “他们是不乐意啊,可是我告诉他们今天我们辅导员要开会,临时决定的,我不去不好。”他嘻嘻地笑,“所以他们只有放人了。”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轻声哀哀地喊,柏子仁,柏子仁—— “嗳,你别哭啊。”他弯下腰擦我的眼泪,笑道,“你这样,人家肯定以为我在欺负你。” 我泪眼婆娑的看他温柔的面庞,断断续续的呢喃,你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真是一个好人。 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圈在怀里;他的声音从我的脑后传入我的胸腔,终于知道我好了?反应这么迟钝!你以为我对谁都这么好吗?笨丫头! 那天我们在外面玩到宿舍快关门了才回去。上宿舍楼前,我轻轻对柏子仁说,谢谢你,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 “别客气,麦麦,这可是互惠互利。”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我的心情也很好,我觉得现在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我用google了一下,网页告诉我,金色松叶三星代表的军衔是上将。 第81章 我在电脑第N次关机后终于忍无可忍。 李苏摇摇头,你别看我,我也没办法。它一准是染毒了,都告诉过你了,没事别乱上不安全的网站。 她笑得贼贼的,眨巴着眼睛,凑到我耳边:“老实说,麦爻小朋友,你有没有浏览什么不健康的网站啊?” 我“嘻”了一声,同样不怀好意的看她,什么叫不健康啊,李苏姐姐。看上去,你好像很有经验的说。 “一边去!没吃过猪肉还不带我看看猪跑啊。”李苏笑道,“当然看过。友情提醒一下,要看的话还是看三级。A片比较恶心,从头到尾都是妖精打架,一点情节都没有。” 我翻翻白眼,拜托,姐姐,看三级,想看的情节不就是那些嘛。 “啊啊啊!你这个女人,好不纯洁的说。”李苏怪叫,“偶要离你远一点,防止你这个隐藏的色女毁了我的清誉。” “你放心吧。”我笑的猥琐,眼睛朝在床上会周公的阿秀瞟,“我就是要怎么怎么,也是找我家水嫩嫩的阿秀小MM下手。阿姨,你是很安全的。” “你找死啊你,你个死丫头!”李苏跳上来,恶狠狠的威胁,“要不要我送你两个免费的马杀鸡?” 我嘿嘿嘿的干笑,这个太猛了,小女子身虚体弱承受不起。我给你贴小广告去,保准有很多人来应征。 不出意料,我的头被狠狠拍了一下。这一拍到让我茅塞顿开,对啊,找柏子仁去,他要说搞不定,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是学计算机的。 说来也奇怪,我们学校,女生进男生宿舍畅通无阻。可是男生想进女生宿舍的话就要经过舍管阿姨的层层盘问,填写来访记录。我偷偷对柏子仁说,肯定是你长得太猥琐,高中时就酷似社会青年。 我在来访理由上填写了三个字“修电脑”。下意识的往前面翻翻,我乐了,怎么几乎所有的来访理由上都是“修电脑”啊。我赶紧指给柏子仁看,他一直朝天空翻白眼。 进了宿舍,意外碰到了崔俊彦,他笑容满面地对我和柏子仁打招呼。我笑着看他,崔啊,我们阿姨怎么肯放你上来了。 “柏子仁怎么上来的我就怎么上来的。” “他是来帮我修电脑的。”我拿出本本,指指柏子仁。 “我也是。” “咦——秀,你的华硕啥时候出故障的,怎么没听你提?” 阿秀大笑,你还真以为他是来修电脑的? “难道不是么?”我奇怪的看她,又指指已经坐到本本跟前的柏子仁,“他就是真的来修电脑的。” 崔俊彦笑着拍柏子仁的肩膀,我还以为你革命已经成功了呢。 柏子仁咬牙切齿,这叫《论持久战》,毛泽东思想的精髓,你不懂。 “你都干了些什么,电脑怎么成这样了?”他不置信地指指我凄惨的本本。 “呃,这个,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我下三级资料时……” “麦!”阿秀连忙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拉到边上去,紧张兮兮的说,“这种事情我们宿舍内部讨论即可,不要在男生面前提。这不是坦白真诚,人家会觉得你那什么什么的。” “我怎么怎么呢。”我困惑地眨巴眨巴眼睛,“我就是下三级资料的,结果出来一个网页号称有必过的绝招。我点开看了,然后我的电脑就这样了。” 阿秀尴尬的笑,o(∩_∩)o…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她一笑,我也反应过来了,死命的掐了一下她的胳膊,低声告诫,你们家崔俊彦还在哩,你注意点形象。 “么事!”阿秀小手一挥,“他的中文水平还没达到这种实力。” 哼哼,我冷笑着看向崔俊彦,他竟然向我做了个鬼脸。阿秀小脸“噌”的红了。 “嗳,你们够可以了你们。”柏子仁冷着脸,朝我勾勾手,“过来,给我倒杯水。” 我摸摸鼻子,乖乖过去倒水。这辈子长到21世纪就是吃了做文盲的亏,一不擅长英语二不精通电脑三不会驾驶。 柏子仁在电脑前忙活了足有半个多钟头,眉头越皱越紧,紧到阿秀都觉得这宿舍已经容不下她和她家哥哥,悄无声息的开门走人了,他还是没有舒展的意思。 “嗳,你的电脑只能重装系统了。”他给我可怜的本本下了死亡诊断书,“我给它重装了成不?” 我含泪看着我的笔记本,缄默着不说话。我辛辛苦苦倒腾出来的好多宝贝,这一重装,就什么也没有了。 “乖,别难过。你看,你如果不格式化掉的话,那么电脑就只能当成摆设。你如果选择重装的话,那些丢失的东西,你还可以重新创建。”他轻声劝慰我,“你都想要哪些软件,我帮你重装。” 我心情复杂的又看了眼电脑,踟蹰着问,可不可以把我的东西保留下来。 “你说呢?”柏子仁笑了,“麦麦,世间的事情从来都不可能两全,必定要作出选择,舍弃其一。” “那好!”我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重装,重装。” 一想到我电脑里保存的那些文章我就想哭,那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宝贝。也许旁人看来没了再重写就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可是只有自己写作的人才了解,这一刻的心情与下一刻差距甚远,这一刻我笔下流淌的情绪与下一刻又是似是而非。想说的还是那些话,表达的词汇不同,感触就是南辕北辙。 柏子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神态冷淡的开始重装程序。我心情太差,没有精力去理会他的古怪。装完了程序,我呆呆看着全然一新的电脑屏幕,我的文档里已经是一片空白。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我摸着空空的屏幕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为什么哭?那里面有什么你舍不得的宝贝吗?”柏子仁一把把我从电脑前拉起来,眼睛寒冷似冰芒,幽深的瞳孔里全然是冷酷的暴戾。 “你松手!”我又哭又打,“我不是已经让你把我的电脑重新装了一遍吗?我的文章没了,我连难过都不能难过一下吗?你以为我不会格式化程序啊!我不就是舍不得我的宝贝们才喊你来帮忙的。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柏子仁忽然笑了,乖!不哭了。是我错了,我还以为是……算了,全是我不对。是我水平不够,没能把东西保存下来。乖!不哭了,不哭了,没了再重写就是了。 “你滚!我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写的那些东西都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无聊消遣,写不写都是浪费时间。有了跟没有都没有区别。你心里压根就不以为意,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你说你错了,只不过是你不屑和我争辩罢了。” “麦麦,话都被你说绝了,你要我说什么好。”他要过来揽我的肩膀,被我躲开,他也不恼,只是温温的劝着,“好了,我向你道歉。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的文章了。高中时你哪篇作文哪篇周记我不是想方设法拿过来看啊。” “你还好意思说。我的周记你也要看,一点也不尊重别人的隐私。” “我这不是利用一切渠道去了解你的生活么。”他低下头来,从我桌上抽了面纸给我擦眼泪,“看看你,哭成这样。不难过了,你肯定能写出更好的。”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写的不好了。” “好,当然好。”柏子仁被我的刁钻不讲理搞得哭笑不得,“我们去吃饭好不好,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写东西啊。” “不吃了!要吃你自己去吃。”我坐在凳子上,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氤氲,“我要在这里哀悼一下我早夭的宝贝。” “好了,别哭了。”柏子仁蹲在我面前,低低地劝着,“以后会更加好的,肯定会的。” 我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我应该先把它们发到我的邮箱里去的。以前没有遭遇过电脑病毒,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就是它。这种切身的悲伤让我悔恨不已。难道只有清除从前的一切才能重新开始吗, 连把它们保存下来隐藏在小小的隐秘的角落也不可以。我茫然地看着电脑,只觉得心中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过,真不是我说你。那种简单的病毒陷阱你都能掉下去。”柏子仁苦笑,“好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你这算是 好的了。我记得我第一次用答题纸考试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要把答案誊到答题纸上。等到老师收卷的时候,我央求老师再给我十分钟让我誊写答案。老师看看我,没说应允与否,只反问了我一句话,你认为这可能吗?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了。” 我的眼泪慢慢干了,虽然心里还是不好受,但因为清楚地明白,事已至此,悲伤于事无补,索性也不再哭了。抽出张面纸,狠狠擤了下鼻子。再抽出一张,擦干净脸。 “走!吃饭去。本来想请你吃饭的。但谁让你把我的宝贝全弄没了,所以今天你得请我。” “麦爻。”柏子仁考究的看我,“我还真有点怀疑了,你的那些宝贝原本就存在于电脑中吗?” 我眼睛一瞪,他立刻识相地噤了声。 不要指责我虚伪,转眼就跟没事人一样。我先前的悲伤是真实的,我现在的平静也同样不假;我只是忠实的遵循我内心的感受。 我们广告学要交一份flash作业。新闻传媒专业分新闻、传播、广告三个小专业。我打算上选择新闻学,所以广告学课上我一直在忙着做英语习题,老师这话入了我的耳也仅仅是入了耳而已。等到快要交作业的时候,我才猛然想起这件事。我努力想了想,高二电脑课确实教过flash的制作,可是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电脑重装后,原先的flash软件也没了。 柏子仁打了个电话给我,要不要我帮忙啊? 我赧然接受嗟来之食,不跟自己过不去。下个软件还得再费一番事,我干嘛不享受专业人士的援助。 “都有些什么要求啊?” “你等一下。”我找出笔记本翻了翻,一条条的报。 柏子仁笑了,调侃道,麦麦,你当我是过耳不忘么。 我嘿嘿干笑,那我把要求发你邮箱去吧。 我打字不慢,可发短信却偏偏是千年不变的一指禅,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点长进。 “我邮箱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柏子仁的邮箱很好记,就是名字拼音加上出生年份。 我发过去半个多小时后,柏子仁发短信问我,麦麦,你们的要求到底有多少条啊?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发给我。 我连忙回复,没有啊!我早就发了,你再刷新收件箱看一看。 柏子仁:我没三分钟就刷新一次!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的邮箱?! 我:怎么不知道,zirenbai1985@yahoo.com。 柏子仁:囧~麦麦,zien和bai之间有个- 我:o(∩_∩)o…哈哈,这个,(*^__^*) 嘻嘻……这个,我马上就发,就发,你稍等片刻。 柏子仁:就知道你是乌龙女,赶紧发吧 我吐了一下舌头,立刻坐到电脑前发邮件。李苏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微笑,怎么,阿柏又有新的指示了? “嗯,刚才我把他的邮箱弄错了,原来中间还有一个下划线,我都从来没有注意到。” “麦麦,他可是记得你所有的事情!”李苏皱眉看我,“我实在是奇怪,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好。你太奢侈了你!” 我有些下不来台,讷讷地解释,我不是记不得啊,只是一开始就记错了而已。他高二时给我邮箱地址和密码时我就看错了。 我的脑子忽然一激灵,一开始就是我搞错了!高二那年的愚人节,我被同学的短信戏弄一遭后转发短信给他,他让我自己去他的邮箱看. 我输入邮箱地址,再按他发给我的密码敲入,点了确定键,居然提示错误。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奇怪了,连忙发短信问柏子仁是怎么回事。他让我再试验一下,还是不成功。 我那时一直以为是密码的问题,但是,现在看来,实际上我连邮箱地址都弄错了。 我顾不上再跟李苏解释,急急忙忙地登陆雅虎邮箱,输入帐号和密码以后出现错误提示。  吔!我愤愤的丢下鼠标,柏子仁当时还是在耍我。 过了几分钟之后,我郁闷的准备关掉网页。可神差鬼使的,我又重新输入了一次密码。结果邮箱打开了。我愣愣地看着他的邮箱,那个时候他并没有骗我,他是真的打算给我照片!一如今年的四月一日,精明者如他竟然没有怀疑我是在捉弄他。 我想起高三那年十月份,我在男生宿舍楼道里发觉他撞破了我和陆西。我威胁他不许乱说。他微笑着问我,我可以乱说什么。他捏着已经干瘪的啤酒罐深深的看我,不,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始终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一切。看着正在拥吻的我们,看着十指相扣向对方许下誓言的我们。那一夜的美丽星光洒在我们身上是甜蜜的温柔,照进他心中又是什么? 我发了条短信给柏子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谢一直以来的你,谢谢你一直以来。 他回复我,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 我可以想象到发这条短信时柏子仁脸上漫不经心的微笑。可是看到这条短信的我,却忽然笑不出来。 随心所欲,俯仰于天地之间;宠辱不惊,笑看庭前花谢花开。这才是人生的理想境界,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只是,很多时候,这些,仅仅只能是我们的理想而已。 崔俊彦的妈妈长假里要请儿子的女友到家里吃饭,大人一句话出,惊得一对小鸳鸯手忙脚乱。见家长是个重头戏,阿秀小朋友非常紧张。当你希望自己讨人喜欢的时候,你的衣橱里永远都缺少最适合的那件衣服。于是周末大采购,我跟李苏当参谋,信誓旦旦一定要把小姑娘成功地扫地出门。由于拿的是崔俊彦的信用卡,所以我们刷起来毫不手软。想想看,我家秀儿为谁忙,花他的钱也是应该。 借了柏子仁的车,一行三个女人浩浩荡荡地杀出去了。每到这个时刻,我都不得不承认实力的差距。前面两个妖孽还在兴致盎然,我走完一条街已经两腿发软。说是帮阿秀买衣服,李苏买的也不比她少。两人逛着逛着就腻歪了主题,似乎已经完全将此行的主要目的丢到了脑后。购物是女人的狂欢。我不住庆幸自己今天没带卡出门,否则肯定会一时嗨疲到破产拉倒。我抓着购物清单跟只老母鸡一样紧随其后不辞辛苦地重复强调我们购物的主题。在我一再的提醒下,阿秀总算记得把东西都买了七七八八。出了江南布衣,已经十二点半。 “不行了,我要先去吃饭,我坚决不要再逛下去了。”我左手三个袋子右手四个,跌跌撞撞地跟在兴致勃勃的两个姑娘后面高声强调。跟她们出门逛街根本就是失策,什么参谋,我的用处就是一拎包的丫鬟。 李苏甩甩胳膊,叹气道,是该吃饭了,我也快累挂了。 “你累?”我狐疑地瞄了她一眼,刚才还斗志昂扬,这陡然跨下来的小香肩还真是让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废话!”李姑娘白了我一眼,言之凿凿,“只要还没下战场,就绝对不能露出疲态。” “晕!你当是在拍《亮剑》啊。” 我们运气不错,找地方吃饭时碰到了李苏爸爸。运气不错的意思是有人请我们吃饭了。李爸爸看上去比去年气宇轩昂了一点。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气宇轩昂的由来总算在肩章上找到了答案,两杠四星换成了金色松叶一颗金星。李叔叔工作忙,陪我们在包厢里坐了十分钟寒暄了几句话接了个电话,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女儿聆听指示。李苏撇撇嘴,去,把单买了,人放行。李叔叔摸摸闺女的脑袋,笑眯眯地招呼我跟阿秀多吃点。阿秀非常乖觉地回答,叔叔你去忙吧,我们一定把菜都吃光。 我踢踢李苏的脚,她还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好了,李姑娘,将军总是会比较忙的。” 她飞了我一眼,努努嘴巴,你注意到了?不错嘛,都认识肩章了。 “才女都是百度出来的。”我笑着夹了块南瓜饼,“能不注意到吗?那么金光闪闪的一颗星。多强悍啊,大校跟少将可是天堑般的一道坎。” “我宁愿他不要越过这道坎。”李苏叹了口气,筷子懒懒的在炖菜核里搅来搅去。阿秀大笑,悔教夫婿觅封侯?少矫情了,将军的女儿听上去面子里子全足了。一句话说的李苏也忍俊不禁。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到将军呢,回头就去买彩票。”阿秀煞有介事的模样。 李苏似笑非笑的睨我,喂,你呢,麦麦,要不要一起去买? “不用了。”我眨眨眼睛,压低嗓音,“上次有幸看到了一个更高的,三颗金星!” 李苏笑容僵滞了一瞬,她端起饮料喝了一口,转眼已是轻松地调侃:“哟,这么快就有这么大的架势了?” “更大的架势在后面,承蒙贵妇人单独召见。”我笑着做了个鬼脸,“可惜奶茶钱还是我自己买的单。” 李苏摇摇头,喃喃自语一般:“想不到啊,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未雨绸缪的可真够迅速。” “人家就这么个宝贝儿子能不紧张么。”我没所谓地夹了排骨放进嘴巴里,说实在的,吃什么都没有吃肉来的实惠。 “他知道不知道?” “他?”我要笑不笑地睨过去,对她勾勾食指,“亲爱的,你说呢?” 李苏笑着摇了摇头,连连感慨,你啊你! 阿秀也摇头,叹气,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回宿舍的时候,阿秀忽然愁眉苦脸,怯怯地拉我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皱着张小脸,麦,你说,要是他妈妈对我横眉冷对怎么办? 我笑着抚上她的眉心,轻声道:“别怕,不至于她这么没休养。”怕就怕她会对你过于客气,客气到用礼貌告诉你无声的距离。 第82章 四月三十号我跷了最后一堂课提前回家。坐在地铁上,李苏发短信告诉我马哲老太开始点名了。我哀嚎,苍天!天生没有干坏事的。她早不点名晚不点名,偏生我难得跷一回课时开始点名。只能在心中悲叹自己时运不济了。都这个时候,我就是亡羊补牢,也为时晚矣。我对自己默念,看来期末要是不死K书,我就等着收到重考通知书吧。过了几分钟,李苏又突然发短信告诉我,马哲老太竟然没有点到我的名字。我一听,心中那个乐啊,这些天来乱糟糟的心情都暂时忘却了不少。 姚飞帮我开门时惊讶万分,低声嘿嘿的笑,姐,你下午第二节不是有课么?你是不是跷课了?咦,你的那个跟班呢?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我没好气的递给他一张《轩辕剑苍之涛》的游戏光盘,“清静费。” 姚飞低声怪叫,姐,你这是在嗾使犯罪,你竟然贿赂我! 我冷笑,那你接受不接受贿赂? 我妈在厨房里叫,飞飞,谁啊? “接受,当然接受。咱这样的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难得有机会受贿。”我弟立刻把光盘塞到口袋里,朝里面喊,“我姐。他们老师顺应民心,把可调到上午上掉了。” 进房间放东西时经过我弟的房间,我敲敲门,低声告诫他,自己掌握好分寸啊,千万别玩物丧志。 手机往床上一丢,已经有N个未接电话和N条新短消息,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回应。我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天花板。我的心情乱糟糟的,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我妈进房间看了一次,奇怪的问我究竟怎么了。我勉强地笑,没什么,就是昨天晚上宿舍的人都太兴奋,开卧谈会开到了夜里两点多钟,现在有点困了而已。 “那你先睡一会儿,吃饭妈再叫你。”我妈摸摸我的肩膀,叹气,“学校里哪有好东西吃,我女儿又瘦了。” 我用被子蒙住脸,疲惫的回答,妈,我要睡了。 我妈合上门没多久,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我妈赶紧接了客 厅里的电话。我看着床头柜上恢复安静的电话机,想了想,咬咬牙,颤抖着拿起话筒。 我妈爽朗的声音,你问麦麦啊。她有些累了,正在睡觉呢。你要有事,待会儿再打过来。 我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话筒里传来柏子仁的声音,平和而安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哦,是这样啊。麦麦回家后没有发短信给她舍友报平安,打她手机也没人接。她们担心会有什么事,所以让我帮忙问问。现在没事了我们也放心了。 我放下听筒,苦笑着翻看手机,哪有什么舍友。我们宿舍的人正常情况下到了每月的最后几天短信都是算计着发的,只要不是迫不得已,谁都不会发短信给对方。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埋怨我,同学打电话怎么不接?叫人家担心多不好。 我装模作样的拿出手机看了眼,挑挑眉头,噢,我把手机调成振动了,没注意到。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我妈在外面喊我,麦麦,才七点多钟,睡得太多也不好。 我在床上假装没听见。我妈敲了一会儿门也没再勉强我,可是她走了没多久,我却从床上翻身下去,静悄悄的进了客厅。我妈看到我有些惊讶。坐在沙发上的姚飞瞅着我笑,老姐,舍得放弃你的床呢。我白了他一眼,正色道,姚飞同学,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基本上不碰电视的。我弟鄙夷,就你那智商,要是再碰电视的话不知道被发配到哪个旮旯去了。 我踢了他一脚,强迫他给我挪了个空位坐下。我爸去厨房给我们切了盘水果。我妈笑道,今天我可享受了。 电视剧中途插播广告的时候,我弟调到本省电视台看新闻。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中国最关心政治和国家大事的人群。我拿了一片苹果放进嘴巴里,漫不经心的看电视屏幕。按照我们新闻学概论老师的名言,中国的电视台没有值得看的。年轻美丽的女主播用甜美圆润的嗓音播道:今天下午,N军区司令程**上将在N会见了坦桑尼亚国防军参谋长姆瓦姆瓦涅盖中将一行,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电视画面切播到会见场面。 我下意识的把苹果往自己的嘴里送。 “姐,你用鼻子吃苹果啊。”姚小飞怪叫,指着我嗤笑。 我翻白眼看他,关你什么事。 我妈惦记着她的《大长今》,催着我弟赶紧换台。 回到房间已经快十一点钟,手机上有多了不少新信息。柏子仁催促我,怎么还没睡醒?难道你又没有吃晚饭?醒来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等你电话。 我盯着手机看了足有十分钟,天人交战了半个世纪,还是拨了他的号码。 “喂,柏子仁。不早了,我困了,我先睡了,晚安。”然后不等他回答,挂了电话。 早上七点钟我的手机准时开机了,电话随即而至。柏子仁平静的说,我在你家楼下。 “柏子仁,那个,今天我们全家都去看我外婆。” “好啊,刚好我也很想去看看你外婆,我可以顺便送你们过去。” “这个,柏子仁,不要了吧,很不方便。”我头开始痛了,失眠一整夜的后果。 “有什么不方便的。别太在意,我反正也没什么事。” “还是算了吧。”我无力的看了眼紫色的窗幔,支支吾吾的解释,“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发,估计不到日上三竿,我弟是不会起床的。” “那你下来,我先带你在外面逛逛,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再接他们一起回去。” 我头疼的更加厉害,草草敷衍,我妈在敲门,我先挂了。 还好,这一次他没有再打我家里的电话。 睡不着,躺在床上更难受。我从床上爬起来,蓬头垢面的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进卫生间刷牙洗脸。看着镜子里的那只母熊猫,我只能苦笑。瞧我这样,还能出去见人么。 厨房里,我妈正在烧泡饭,准备早饭吃的小菜。见了我,她诧异的笑,这么早!难得放假,多去睡一会儿吧。反正我们只要能赶上在外婆家吃午饭就行。 “算了,我都不困。”我笑笑,“妈,我帮你弄吧。” “放着吧,我自己来就行。”我妈笑着指指垃圾桶,“你要真想表现啊,去,把妈妈把垃圾倒了。”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 我妈叹气,原来我女儿是假勤快啊,这点儿事情都不肯。算了算了,你还是自己去玩吧。 我尴尬的低下头,匆匆拎起一袋垃圾,嘟囔道,我去还不行么。 途中几次很想把垃圾丢在人家门口,但是害怕被人逮到一阵臭骂。我只好拎着垃圾慢腾腾的下了楼梯。走到绿色的大垃圾桶前,还是没有见着柏子仁,我心中陡然一松,没有情绪压着,竟然近乎失落。 “喂!”柏子仁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笑容明媚的连阳光都黯然失色。他揽着我的脖子笑嘻嘻道,“总算把你等下来了。怎么找理由下来的?丢垃圾?真聪明。” “你放开啦!”我紧张的四下望了望,还好,五一公共假期,小区里阒静无影。 他不肯松手,只是看着我笑,轻声问,昨天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饿着肚子往家里赶,想我妈妈烧的菜了。”我漫不经心回答,“好了,我该上去了。在外面呆时间太长,我妈肯定又要说我。” 柏子仁不动。 “喂!你松手啦你。”我没好气的皱眉,动手掰他的脖子,当然是没有任何结果。 “你都不请我上去坐坐吗?”柏子仁的脸上依然是美丽的微笑。 我看他沾染了疲惫的眉宇,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咬住下唇轻声道:“今天真的不行。” “为什么?”他用指腹轻轻摩娑着我的面颊,低低的问。他的语气很轻很淡,与其说是在质问,不如说是在静静的辩解,我做错什么了吗? “柏子仁,还是改天吧。”我推开他,加快脚步上了楼。 他没有跟上来。 吃早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他一早就在楼下等,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吃东西。我不敢下去面对他,只能借去厨房拿勺子的机会装作看风景的模样朝下面看了看。楼下他的黑色轿车已经消失不见。 第83章 呵!每到公共假期的时候我总能深刻体验到中国人口快要爆炸了,好容易挤上公交车的我们也快爆炸了。我弟站我旁边帮我争取了一片可以站立的空间。他叹气,就算私家车对环境有天大的影响,以后我也绝对会买,鬼才要挤这公交呢。我笑道,那好啊,以后老姐我就搭定你的顺风车了。他撇撇嘴,未必顺风。我眼睛一眯,笑容满面,到底顺风不顺风?他苦哈哈的一张脸,声音无比的哀怨,顺风顺风,老姐你要搭车,能不顺风吗!我满意的笑了。 正逢外婆镇上举行交流会(类似于庙会以及北方的赶集之类的形式),镇上的大街小巷挤的水泄不通,车子都没有开到站台就停了下来。我爸我弟都拎着大包小包。我妈跟我倒是两手空空,悠哉悠哉的,胜似闲庭信步。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我才能体会到所谓的性别优势。 在外婆家喝了杯茉莉花茶,吃了几颗糖炒栗子。舅舅说,走,我带你俩上会场去。我跟我弟对视一眼,摇头,不约而同道,你自己去吧,我们还是呆在家里。 “年轻人就是要多动动,不要整天窝在家里老气横秋的。”舅舅没放弃继续游说。我弟很狡猾地号称他还有很多作业没有做,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也紧随其后,宣扬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姐姐,有义务监督小朋友好好写作业。 “姐,你到底有怎么呢?那家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庐山真面目暴露了?”门才刚合上,我弟就迫不及待的问。 我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小朋友兀自在滔滔不绝,我说这家伙靠不住吧。新鲜头子糯米饭,他也就是图个一时乐子,等追到手就无所谓了。 “姐——那混蛋不会是对你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吃什么亏?王八蛋!我……” “姚飞,你真的想太多了。”我痛苦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摆手,“OK,你该写你的作业了。” “姐,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帮他说话。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姚飞的情绪激动起来,一个劲的嚷嚷。 “姚飞,不是我要帮他说话,可是我总不能无中生有,硬把自己往受害人的方向靠吧。”我哭笑不得,皱着眉毛澄清,“你放心,什么事都没有。你小孩子好好的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作业,没事管那么多事干嘛。” “嘁!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姚飞鄙夷,“当初你跟陆西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还没有我现在大吧。” 我不动声色,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所以现在才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他的原因难道是你的原因……” “姚飞!你已经说了十分钟的废话了。”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好了,现在你可以写你的作业了。我不想再打扰你学习。” 把几年前的旧杂志翻出来看,那一张张纸翻过去,我都不知道上面究竟说了些什么。我甩掉鞋,盘腿往我老弟的床上一坐。我弟看了冷嘲热讽,瞧你那样,怎个一老婆娘。我眼白向他,你知道什么,我这叫坐禅。我弟摇摇头,继续写他的物理题。 中午吃完饭,大人们支起桌子打八十分。姚飞又回房写作业去了。我陪外婆心不在焉的聊天,无论她问什么问题我都“嗯嗯呀呀”。外婆真的老了,她的脸上布满了老人斑,她一直在回忆很多年前的往事。她说到早早离世的外公,她说到她最聪明机灵的小女儿。她最爱最关心的两个人现在都不在她的身边。她不是不爱我们,只是有些感情不是我们所能替代。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有注意。直到外婆提醒我我才接了电话。 “喂——” “麦麦,是我。”柏子仁的声音遥远而宁静,“我试了一上午,还是很想见你。” “我……我已经在外婆家了。现在走不怎么方便。”我迟疑着,还是选择了拒绝。 “我就在门口,你出来让我看看就行。” 我吃了一惊,连忙合上手机跑到外面去看。柏子仁果真站在那颗歪脖子枣树下对着我微笑。我又惊又喜,嘴巴都咧开了才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我忍不住一路小跑到他跟前,一半开心一半狐疑,“怎么找来的你,我没给过任何人我外婆家的地址啊!” “想你了,自然找的到。”他抬起手,四下张望,然后迅速抱了我一下,乌黑的眼珠贪婪的盯着我的脸,低低地喟叹,“真的很想你,一上午我都心神不宁。” 我默然,然后想到一个问题,你吃饭了吗? 柏子仁的肚子很配合的发出了“咕咕“声。我忍俊不禁。 “你先等一下。”我跑回家里,大声宣布,我要去街上逛了。 我妈头也不抬,只问了一句身上有没有钱,没的话去我包里拿。 “有的。”我应了一声就走。我舅在后面嘀咕,我上午说带他们出去玩吧,她还偏偏不要。 “走吧。”我跑到柏子仁跟前,“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喂!”他愁眉苦脸,“麦麦,我还以为你去给我热吃的了。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让我进去吃口饭。” “现在还想有饭吃。”我翻翻白眼,“拜托!大爷。我家早就吃完了,连洗锅水你也别想捞一碗喝。” “今天是什么日子,街上怎么这么多人?我车都开不进来。” “交流会。一年里镇上最热闹差不多就是这天了。”我随意四下张望寻找吃的,叮嘱柏子仁,“你跟紧点,人太多,走散了不好找。” 手忽然被握住了。柏子仁一本正经的解释:“人真的好多。我怕我走丢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看着我被他抓在掌心的手,心中一动,侧头眨眨眼,你害怕被弄丢? 柏子仁很诚恳的点头。 我带他在人群里穿梭,眼睛滴溜溜的到处转,嗯,锁定目标了。 “老板,这个狗链怎么卖?” “小姐你要是存心想要,一口价,十五块钱。” 我摇头,我看你是没有存心想卖。我也一口价,十块钱。 “那可不行。小姐,要这样,我没办法做生意的。”摊主摇头。 我耸耸肩膀,转身就走。柏子仁道,算了吧,你要想要,我买给你。 “闭嘴!”我低声警告,拉着他就走。 果然,没走几步,摊主开始在后面唤我,算了算了,卖给你了。 我意筹志满的拿了狗链。中年女商贩还在絮絮叨叨,小姐,要都像你这样,我真的就没法做生意了,连本钱都收不回头。 柏子仁点点我的头,你啊!大大的狡猾。你要狗链做什么?你外婆家有小狗么? “把手伸出来。” 柏子仁莫名其妙的把手递给我。我把橡皮圈套在他的手腕上,调整好大小。 “囔!乖,不怕了,这样就不会丢掉了。”我扬扬自己手里的链子,“乖!走。” 柏子仁气得鼻掀口歪,咬牙切齿,麦爻! 我大笑,立刻往前面跑。他两步抵我三四步,很快就眼明手捷地捉住了我圈在怀里。 “麦爻!” 我吃吃的笑,不说话。 “真是妖妖。”他幽黑的眸子紧紧吸着我,头慢慢的低下。我一味的笑,不避也不迎。 这时候前面人群大乱。有人边跑边喊,捉住它捉住它,捉住那只小花猪。他买了小猪仔,结果小家伙太机灵,伺机上演了一出小猪快跑。人们纷纷避让开来,小猪在一条条人腿间穿梭,聪明地躲避一只只堵截它的手。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条花花黑黑的小圆球。然后柏子仁闷哼了一声。他张开的嘴巴合上时牙齿好巧不巧落在了我的上唇,我只觉得嘴唇一麻。 猪仔的主人千恩万谢地过来道谢。刚才那条小笨猪得意过头,一头撞上了柏子仁的腿,跌坐在地上,被赶上的主人给逮着了。淳朴的农民伯伯不明就里,还以为柏子仁是主动出击,一个劲地要帮柏子仁拍裤子腿上的灰尘。柏子仁看着他被一头猪毁掉的LEVIS牛仔裤,气得七窍生烟,想发火吧,面对大爷憨厚的笑脸又拉不下脸。只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哼哼呀呀的说“不客气,没关系”。我忍笑忍到内伤。等大爷赶着猪仔乐呵乐呵地走了,我终于忍不住大笑。 “你还笑你!”柏子仁气急败坏,“说!你是不是跟这头小笨猪串通好了的。” “喂!”我哭笑不得,“我要串通好了也不会害自己遭罪。你都把我嘴唇咬破了。”舌头舔舔上唇,舌尖传来血腥的味道。 柏子仁深深看着我,手扣着我的脖子,低低道,走,到我车上去。 “干嘛?”我笑笑的睨他。 “帮你的嘴唇上药。” “不要啦。”我笑着推辞,“我粗鄙,享受不起昂贵的药材。” “不昂贵。宝剑赠侠士,红粉送佳人。药材是现成的。你不用谁用?” “去!”我推开他,“本姑娘自愈能力一流,不需要。——那是什么?” 看到新鲜的东西,我把他往原地一丢就凑上去。幸好我没把手里的链子扔掉,柏子仁也被拉了过来。他从后面拥住我。我低叫,松手啦!臭死了,全是猪身上的味道。他闻言揽得更紧,往我的耳朵吹气,就是要臭你。 第84章 我买了油炸鹌鹑给他吃。不是我想尽地主之谊,实在是这家伙身上没零钱,我想不伪装大方都不行。他吃的满嘴流油,作势要往我脸上凑。我尖叫着跳脚躲开,怒骂,你找死啊你!他大笑,又从人家摊上拿了根菠萝,我只好掏出一枚硬币给摊主。 “好热闹!到处都是人。感觉就好像时光倒转了很多年一样。”柏子仁一手把我揽在怀里,一手吃菠萝块。 我拿出湿巾给他擦嘴角吃鹌鹑时残留的酱汁,他低下头来对我微笑。 我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淡淡应道:“现在比起前已经差很多了。我记得小时候时才叫真正的热闹。我们镇的交流会,外婆镇上的交流会我是年年不能落下的。有一次正逢这里交流会,我爸妈偏偏都没有空。我难受死了,早饭都没吃下。爸妈走后,我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家里,想着想着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时候院子里响起我舅舅的声音,小麦麦,舅舅带你去上会场。我那个乐啊!那次在会场上,我舅舅给我买了好多吃的玩的。” 柏子仁羡慕道,真好!我以前就没有机会上会场。 “拜托!”我失笑,“交流会这种形式不过是因为农村物资匮乏,很多东西到这个时候才能买到。你看现在,它还不是日渐式微了。想买东西的话,什么时候不能去商店买。没必要非得挤在这一天了。不过如果有一天它真的消失了的话,我想我还是难过的,毕竟它承载了我童年时的美好回忆。——要不要吃刨冰?” 柏子仁愣了一下,笑道,要! “切!你这种人,起码要推辞一下啊。”我白了他一眼,要了两份刨冰。结果证明,就是这样我也别想好好吃刨冰。他放着自己的那份不吃,老是跟我抢我刨冰里的猕猴桃。我瞪他,他就一脸无辜地说,我觉得你的那份比较好吃。我忍无可忍,只好将两份交换过来。可是他安分没两分钟又开始小勺乱舀。 “柏子仁!”我怒,“你不要太过分。” 他嘻嘻地笑,煞有介事的模样,我觉得其实我原先的那份也不错。 我气得口鼻生烟,目眦欲裂。柏子仁笑容满面,表情无辜的不能再无辜。 “麦爻——”身后有人唤我,“你怎么也来了?” 我回头一看,姜焱正对我笑逐颜开。我下意识的想甩开柏子仁的手。可是姜焱的眼睛已经落到了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上。她面色一变,勉强笑道,嗨,你好。柏子仁微笑着对她点点头,你好。他的态度很温和,脸上有淡淡的礼貌的微笑,可是这笑容是生疏的,他已经不认识姜焱了。 姜焱察觉到了这种无声的距离,她的笑容摇摇欲坠。转向我,唇角勾勒出淡淡的嘲讽,她忽而粲然一笑,伸出手,挑衅般自我介绍,姜焱,我叫姜焱。 柏子仁愣了一下,轻轻握她的手摇了两下,微笑道,你好,我叫柏子仁。 我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该怎样向姜焱解释这种古怪的状况。闺密之间夹杂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彼此即使亲密依旧,感情也已微妙。 “麦麦,你们好好玩吧。我朋友还在那边等我,我先过去了。” 从头到尾,我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我看着她挺的笔直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她是姜焱。”我紧紧盯着柏子仁的眼睛。 柏子仁略微有些仲怔,微笑道,我知道,她刚刚自我介绍过。 “她是我初中同学,她是我的好朋友。” 柏子仁愣住了,努力回想,然后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带着一丝告饶的意味,麦麦,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她的样子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我的脸彻底冷下来,手一丢,掉头就走。 “麦麦,麦麦。”柏子仁的模样狼狈不堪,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也不是要故意忘记她的。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太小不是。她的模样也变了很多,我记不得了也不奇怪是不。” 我的心情已经坏下来了。后来的时间,我的注意力全然放到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上去。柏子仁好不容易换到了零钱。只要我往什么东西上多看两眼,他就立刻买下。还让捏面人的老爷爷给我捏了一只小白兔。我突然想起陈小春版本的《鹿鼎记》上,以为小宝身遭不测的双儿紧张的在街上四处寻找,擦肩而过的韦小宝却正在耍尽百宝哄阿珂红颜一笑。 刚才看着还挺可爱的面人顿时索然无味。我意兴阑珊地转身就走,我不要了。柏子仁连忙丢下钱,跟上来哄我,好了,麦麦,不生气了。 “是我以前不好,少不更事。”他举手告饶,“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我保证!” 我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主人,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柏子仁一摇手腕上的橡皮圈,“主人,你不可以遗弃无辜而可怜的我。”用的是加菲猫式的无耻语气。 我忍不住笑了,笑完以后又恨自己意志不坚定。趁机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脸,又摸摸他的头发。好吧,我承认,我觊觎他的头已经很久了。 我们去吃了棉花糖;一人买了十个套圈套东西,结果只套到了一个粗糙的小小的瓷娃娃,可把这家伙给乐坏了,紧紧抓在手里,宝贝的不行。街面上还有人在玩杂耍,黑瘦的小姑娘端着盘子过来收赏钱时,我恶作剧般地抢过柏子仁的钱包,把里面的纸币全丢了进去。他大惊失色,阻拦不及。我得意洋洋的睨他,唇沟里盛着笑。他摸摸鼻子,愁眉苦脸,好吧,好吧,千斤散尽还复来,但博红颜一笑。小姑娘惊呆了,慌张的求助的看领头的老头。精神矍铄的老人谨慎的走过来,把红色的钞票全都拣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上,言词不卑不亢:“只是小把戏,混一口饭吃,不值得这么多钱。” 我大笑,柏子仁,你还真有恶少的气质。 他哭笑不得的瞪了我一眼,收回了钱,尴尬的向老人解释,我女朋友在开玩笑呢。说着他赶紧掏出几张零钞塞给老人,拉着我立刻逃之夭夭。 我被拉着跑出老远还笑的浑身颤抖。可怜的柏子仁气得漂亮的脸蛋双颊生绯。我远远的瞥见我舅我舅妈在花摊前商量着买盆花。我连忙松开柏子仁的手,企图保持一定的距离。 “干嘛呢干嘛呢。”柏子仁不满被遗弃,紧紧贴上。 “离我远一点啦!”我紧张的指指前面的花摊,“我舅跟我舅妈。” “这又怎么呢。”他不以为意,笑道,“刚好打个招呼。” 我冷笑,同学,我们没这么亲密吧。 “在你外公和你妈妈面前,我们好像只是顺便一起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普通同学而已。” “麦麦——” “好了!”我烦躁的喊停,“这样,你离我三步以上距离。这样对我们彼此都比较好。” “麦麦——”他哀哀地求,“好了,别生气了成不成。我向你道歉。” 我摇摇头,微笑,算了吧,柏子仁,就这样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他想伸手抓我,可是我已经大声喊我舅舅,他只能讪讪地收回了手。 七天长假里,我抽空去看望了一次陆爷爷陆奶奶。他们家房子的渗水问题寒假结束后没多久就得到了解决。一直拖着无处可报销的医药费也有了说法。 五月份,我们分了小专业。我、李苏、阿秀选择了新闻学,艾嘉一个人去了广电专业。竟然没有人肯去据说是21世纪兴盛行业的广告专业。我笑着对李苏说,看来我们都喜欢平稳的生活。 分完专业以后的日子开始过的飞快,时间在一份份论文和CET-6和期末考试中悄无声息地溜走。我走出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时,艾嘉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一起出去玩吧。”她僵硬的微笑,似乎不太习惯这样子低姿态的说话。 我有些奇怪,淡笑道,今天吗?算了吧,我昨晚通宵了,累都累挂了。  “你要是觉得累的话,那就明天再去。把你家地址给我,我到时候去接你。” 我困惑的 眨眨眼,失笑,怎么突然想到要出去玩,你打算去哪里玩啊? “这个,嗯~就是我在学生会的几个朋友啦。我们的部长是滨江市人,他家离海很近,我们部商量好了一起去玩几天。麦爻,你也一起来吧。看看一望无垠的大海,呼吸带着咸腥味的清新空气。哈!想想看,这是多美妙的场景。嗯,一起去吧。”她眨眨眼,模样儿娇媚极了。 我虽然还是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受宠若惊,但她们部门的人我也多半认识,加上艾嘉平常个性就有些阴晴不定,我没有再做多想,点头答应一块去。 她高兴极了,一个劲的拉着我的手道,太好了!麦爻。我还担心你以后都不会再理睬我了。 “怎么会呢。”我愕然,旋即微笑,“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姐妹,就算有什么龃龉,也是可以商量着解决的。” “那我们就说定了!走,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她过来挽我的胳膊。我有些别扭,因为天气已经很热了,没必要两个人依偎着取暖。 走到宿舍,李苏正在整理书本。看到黏在一起的我们,她笑了,近乎自言自语的吐出几个字,够曲线救国的。我不自在极了,立刻松开艾嘉的胳膊,对她笑道,李苏,艾嘉他们部门要去滨江玩,你要不要一起来。好不容易考完了,轻松轻松也好。 “不了。我表姐怀孕了,一个孕妇在家百无聊赖,让我过去给她作伴呢。”李苏淡淡的微笑,“你可得好好玩玩,别辜负了艾嘉的一番美意。” 艾嘉面色一变,但转瞬之间又堆上了满脸的笑容,口上惋惜,你不去啊,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表姐怀孕了?”我惊喜莫名,“呵呵,真没想到会这么快。那你岂不是很快就要升级当小姨了。宝宝几个月了?男孩还是女孩?” “刚四个月了。喂!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国家严禁查胎儿性别。”李苏煞有介事道。 我嘘她,少来了,美女,你当我是天真小白兔吗? 她笑,就知道不可能瞒过你。 “是男孩啦。我姐跟我姐夫本来打算去美国生产的,但是我姐的公公知道以后觉得男孩一定要在中国生。就为这个,我姐正跟我姐夫冷战呢。” “那你可千万得劝你姐夫放低姿态。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哪需要我劝。我姐夫是出了名的宠老婆。当年在澳洲的时候,他为了追我姐,孙子兵法都摸得滚瓜烂熟。” 我大笑,爱情,就是一场玫瑰与刀剑的战争。 “那么恋爱呢?” “恋爱是一种华丽的社交。” 第85章 第二天,艾嘉他们部长开着辆车过来接我。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男生女生,人人都是没睡醒的模样。艾嘉对我打了个呵欠,懒懒道,早啊,麦麦,你的精神劲可真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昨天晚上去抢银行啦?困成这样。”我笑着指她的大眼袋,“完了完了,艾嘉,你的眼袋已经比眼睛大了。” “真的?”艾嘉连忙翻她的包包找镜子。我有些惊讶的发现她用的是Gucci的包包。因为李苏是Gucci的忠实拥蹙,我对Gucci的包包并不陌生。我又仔细看了看她的包,感觉不像是仿制品。 “完了完了,我的眼睛简直不能出门见人了。”艾嘉哀嚎,幽愤地看着镜子里的脸,娇嗔地对她们部长埋怨,“都怪你啦!真讨厌。” 部长嘿嘿的笑,安慰道,别担心,到了带你去逛街,听说雅姿的眼霜不错,你试试。 “你说好的,不许黄牛哦。”艾嘉嘟起嘴。 我感觉有些怪怪的,他俩这样,远远超出了一般朋友的界限。艾嘉不是有男朋友么,这位部长的女朋友还是礼仪队的副队长。车上的其他人睡觉的睡觉,听歌的听歌;除了一个女生略带讽刺地看着前面打情骂俏的一双,其余人都见怪不怪的模样。我找不到其他事做,干脆在手机上插上耳机听音乐。 路上的车辆从多到少再从少到多,我惊讶的发现我们的车经过收费站的时候竟然畅通无阻。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艾嘉突如其来的热情,李苏冷嘲热讽的态度,前面的座位上眉目传情的两个人。我在心里冷笑,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到了海滨别墅,看见柏子仁我毫不惊讶,倒是他见我没反应有些尴尬。我没说话也没掉头就走,只是随意的跟梁丘程家明打着招呼,好巧啊,你们也是来玩的吗?梁丘嘿嘿干笑,对对对,真巧,有缘千里来相会。 艾嘉见气氛冷下来了,立刻讪笑着招呼,真巧!我们大家一起玩吧。俨然一派女主人的架势。部长一看,立刻“嘿嘿哈哈”的喊大家先进去休息吃点东西。艾嘉听了,赶紧过来揽我的肩膀;我躲开了,对她冷冷的扫了眼。仅仅为了讨好新欢,你就可以出卖在朝夕相处了一年的姐妹。艾嘉,不怪别的,怪只怪我天真。 柏子仁沉默着跟在我身后,轻声问,你最近还好吗? “你何必这样呢。”我无力地笑笑,“我们一直都是老同学好朋友不是吗?实在没必要把艾嘉牵扯进来。你何必搞得我们现在两厢难堪。” “麦麦!” “柏子仁,真的,不要这个样子了。我这人死心眼,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们从今往后还是各自走路,各自幸福。” “你要我怎么幸福?”他快走几步,扳住我的肩膀,眼眸深邃而暗沉,紧紧盯着我,“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幸福。” “柏子仁,你这是强人所难。”我苦笑,“人只能对自己的幸福负责。我怎么知道你怎样才能幸福。” “是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柏子仁的脸冷了下来。 “没有!没有任何事。”我淡淡的微笑,“小女子无才无德,还无缘见识大场面。” “麦爻!你非得沤我是不是?”他急躁起来,“那你总得给我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 “我没有怎样啊?”我无辜的摊摊手,“是你想太多了吧。” “麦爻!我是疯了才由得你这么耍的我团团转。”柏子仁丢下我,怒气冲冲的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一阵黯然,苦涩的微笑泛起唇角。 艾嘉局促不安的走进来,脸上堆满了忐忑的笑容,麦麦—— “请你叫我的名字,我有名字。” 她的脸立刻僵了,极力的隐忍之后,她又笑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口,我们出去逛逛吧。 “艾嘉,你何苦这样。”我看着她辛苦的笑脸,心里难过极了,“这个样子,你会快乐么。我情愿看到以前那个愤世嫉俗喜欢冷嘲热讽的你。” “麦爻!你别老是这副只有你一个人清醒理智的模样。我比你差哪里?凭什么我就不能追求更好的生活。”艾嘉忽然歇斯底里起来,冷笑道,“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能够飞上枝头的人只有你一个吗?告诉你,我也不会比你差。” “艾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干嘛非得这么刺我。我是麻雀,自娱自乐甘居末流的麻雀。我没想过要飞上枝头做凤凰。我劝你也还是实际点的好。不要到时候伤了自己都无处伸冤。” “谢谢你的关心,我亲爱的舍友。”艾嘉冷笑,“倘若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也可以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到底,你不就是不希望我比你好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女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情谊可言。亲姐妹尚且可以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何况是普通朋友。谁都想收获别人羡慕乃至嫉妒的眼神,一边骂一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这样。在我比你差很多的时候,你当然可以以施恩者的身份怜悯我甚至是帮助我。可是当我也有机会跟你站在一起时,你就觉得自己独一无二的尊贵受到了威胁。对不对?麦爻,你也不比我高尚。” “谁都不比谁高尚。事已至此,我也尽了我身为朋友的义务,以后你怎样,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淡漠的看着她,这是和我朝夕相处了一年的人,冬天的时候我们甚至还在同一个被窝里相互依偎着取暖,可是现在,她的面孔在我面前为什么会如此模糊。 “艾嘉。”出门前,我转身又看了她一眼,“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从来都希望你能够越过越好。你在心里笑我矫情也好,虚伪也罢。在说出那些劝你回头的话时,我是真心当你是朋友,真心为你好。很多东西,表面上看去,光鲜美丽。那是因为,他们愿意让你看到的就是那光鲜美丽的一面。” 经过楼道,程家明正倚着墙壁吸烟。他的烟是特制的烟卷,细细长长,雪白的烟身,顶端红红的火光忽明忽灭。他的脸在火光间若隐若现。看见我,他忽而一笑,突兀地问,要不要来根烟?我摇摇头,谢谢,我不需要。 楼下有个精致如芭比娃娃的瓷美人轻声细语地唤,家明,要不要下来喝点甜汤,我煮的。 我经过美人的时候,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也只有从我的角度才能看清她眼底的冷淡的警告。我浅浅一笑,凑近她洁白小巧的耳垂,轻轻吹了一口气,低声道,楼上还有个小美人,她才是正主儿。 言罢,我笑语盈盈的往客厅走。 “部长大人,有没有好吃的?一听有海鲜大餐,我可是连早饭都没吃。” “哎呀!怎么能饿着贵客呢。”部长朝右边喊,“阿姨,送碗甜汤过来。”转头他又对我讪笑,“先喝碗甜汤打打底,免得到时候午饭没胃口。” 客厅里大桌边坐着六七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生,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但也瞅着眼熟,每个人怀里都搂着一个姑娘在玩牌。柏子仁一个人孑桀地靠在沙发上,冷冷的看着前方。一位慈眉善目的阿姨送了碗冰镇好的甜汤给我,我轻声道谢,接到手里,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慢慢的吃。 梁丘唤我,嗳,麦爻,你怎么就自己吃,都不管管阿柏。 柏子仁瓮声瓮气地冒了一句:“我自己有手。” “有手还在那里老僧入定。过来,帮我打一局。哥哥我现在手气正顺,你可千万别搅浑了。”梁丘起身走到柏子仁跟前踢踢他,对我的方向努努嘴。柏子仁看了他一眼,不情愿的上了牌桌。 我不动声色,继续吃我的甜汤。梁丘这个好管闲事施施然的到我边上坐下了,亲切友爱的模样。 “麦爻啊,待会儿想上哪儿玩去?想吃什么好吃的啊?师兄请客。” “真的?”我故意惊喜的对他眨眼,嘟起嘴撒娇,“师兄,你说好的。到时候不许假装没带信用卡。” “那个当然。”梁丘尴尬的笑。有一次他求李苏帮忙办点事,李苏拉上我讹他去血拼,结果愣是把他一张信用卡给刷爆了。李苏最后看上的那条Gucci的丝巾只能恨恨的眼睁睁地看它系在了别人的脖子上。为此梁丘没少遭冷嘲热讽。 “师兄,你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牌,一定又累又渴吧。”我舀了一勺甜汤送到他嘴边,“来,喝口甜汤,很好喝的。” 梁丘一下子僵硬的跟面瘫似的,他虚虚地笑,身体拼命往后面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死死闭紧牙关。 “柏少,该你出牌了。” “啪”一声,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部长用行动警告某个不知进退的小伙的失言。牌桌上安静下来,偌大的客厅的空气都仿佛不够区区几个人呼吸了,人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师兄,你干嘛不吃啊。真的挺好吃的。”我不依不饶的跟着梁丘不断左右躲闪的嘴巴,表情很无辜很委屈,“师兄,你为什么不吃啊。是不是怕吃人嘴软?你压根就没想待会儿请客对不对?师兄——” 可怜的梁丘额上不住地冒冷汗,他可怜巴巴地往同伴的方向发送求救信号。可惜目前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来的勇气舍己救人。 我在心里冷笑,活该!你个多嘴多舌多管闲事的家伙。我今天不整死你我就不叫麦爻。 我笑的更加温婉甜蜜,手也送的更勤。梁丘下巴摆动的幅度大了一些,我手闪避不及,握着的勺子翻了,甜汤洒了梁丘一衬衫。这属计划之外,我手忙脚乱地赶紧拿纸巾帮他擦拭。 第86章 身子忽然腾空,我惊叫一声,手里抓着的碗掉到了地上。柏子仁铁青着脸把我扛到了肩膀上,我身体折成两半,头倒挂着,血直往脑袋里冲。我尖叫着,拼命捶打,柏子仁,你个疯子,放我下来。他不为所动,丢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男男女女,扛着我上了楼。踹开门,他冲在里面翻找东西的艾嘉怒吼,滚出去!然后将我往床上一丢,重重地踢上门,冷漠地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被摔得头昏眼花。床虽然柔软,但无奈他丢的力气实在是太大,简直就是死命地掼。我气血上涌,肺腔陡然进了空气,呛得我咳嗽连连。 柏子仁在边上漠然地看,不动也不说话。我咳了一会儿,怎么也止不住。他叹了一口气,坐在床的边沿,轻轻帮我抚着后背。我的咳嗽声音慢慢小了,肺里的空气渐渐恢复正常。柏子仁控住我的背,头慢慢地低下去。我头一避,他的嘴唇落在了我扬起的头发上。他没有缩回去,而是就势吻上我的脖子,蔓延着要向下。 我听见我漠然的声音在房间里冷冷响起:“柏子仁,你清楚,你倘若想做什么的,我就是拼死想咬舌自尽都没有办法阻止。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恨你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原谅。” 他停下来,转而吻上我紧闭的嘴唇。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抬起头,深深地看我,声音里有压抑的欲望和浓浓的受伤后的疼痛:“我爱你,我想要你。我不知道这些有什么过错。” 门被合上了,我木然的盯着天花板,只觉得疲惫至极,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着疲乏的因子。我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麦麦,麦麦——”门大开,刺眼的明亮晃花了我的眼睛,李苏紧张的扑上来看我,“麦麦,麦麦,你没事吧你。你的脖子怎么这样了?柏子仁!你个王八蛋。这就是你所谓的比她自己更加爱她?” “没有,没有。”我拉住处于暴走边缘的李苏,虚弱的微笑,“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对我一直很君子。” 我哭笑不得,拉拉她的耳垂,你不是说要去陪孕妇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废话!你一头白嫩嫩的小羊羔,我放心你孤身涉险,落入狼窝里么?还好我赶过来了。今天晚上咱俩睡。哪个混蛋敢轻举妄动,一律杀无赦!”李苏比划了一个漂亮的格杀手势。她自称自己具有狙击手素质,配把M4就能当女特警。 “李苏,谢谢你。”我转身抱住她,轻声道,“我始终没有想到艾嘉竟然会出卖我。一个宿舍住的,她这样,实在是叫我寒心。” “哼!这种骨头没三两重的女人,一脑门子热。她以为周处杰(部长)会跟她玩真的?别傻了!要不是她把你骗来有功。她连进这间别墅的资格都没有。你没看她那副以女主人自居的德性,看得我都不好意思承认这个女人是我舍友。” 我心中一凛,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希望艾嘉最终以人财两空黯淡收场。 “你是说,周处杰根本就是玩玩?” “当然。她算什么,周处杰又是什么身份。你知道他老爹是谁吗?”李苏报了个名字。我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是我们省主管媒体行业的一把手。专业所向,我们动不动就能从老师口中听到那三个字。更别提他还属于太子党,上面有个更加呼风唤雨的老爷子。 “明白了吧。周处杰的绰号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苏笑道,“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天你说花花公子不可信,她激动的那个样子。想想看真可笑。” 我心里有点乱,懒懒道,李苏,我早上起的太早,好困啊。 李苏看了我一眼,迟疑的点头,好吧,你睡一会儿。我在旁边也眯一下,不吵你。 迷迷糊糊间,有人敲房门。周处杰在外面喊,二位妹妹,出去吃饭了。 我推推李苏,他叫我们了,要不要起来? 李苏揉揉眼睛,朝外面叫了一声:“等我们半小时。” 周处杰哀嚎,李家妹子,得半个小时啊! “一个小时!”李苏冷冷的更改主意。 我们听到他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开,忍不住相视一笑。李苏拉我起来,在包包里翻出遮瑕膏帮我抹在脖子上,然后又帮我梳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说是配合我慵懒淡漠的气质。我哭笑不得,乖乖坐在那里,任由她忙碌。整理好以后,我们无聊的对着镜子比划了个“V”的手势,然后大笑。 大家都聚在客厅里等我俩。柏子仁阴沉着脸坐在最里面,四周无人敢靠近。一见我们下来了,周处杰如释重负,立刻招呼大家去吃饭。 “稍等一下。”李苏竖起食指,轻轻的摇摇,“首先我要声明一件事。我们姐妹都不想看到某些人。如果她跟我们同伍的话,那么抱歉,恕我们情愿回家吃泡面。” 艾嘉的脸登时刷白。我拉拉李苏的手,没提防到她会突然发难。 周处杰软声附在艾嘉耳边说了几句,抚慰地亲亲她的耳垂。艾嘉眼眶里渐渐涌上泪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颤抖着声音开口:“我头有些疼,先上去休息一下。抱歉,扰了大家的雅兴了。” 几个女生立刻虚情假意的附和,那你好好休息吧。中间不乏幸灾乐祸的笑脸。 艾嘉失魂落魄般直直往楼上走,由于我跟李苏站在楼梯口,她不得不硬起头皮面对我们。李苏的声音轻若蚊吟,偏偏清晰无比。她轻启贝齿,淡淡的微笑,看清楚了没有,你的地位不过尔尔。艾嘉怨毒凶狠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程家明冷眼看着这一切,似笑非笑地玩着打火机。陶瓷娃娃则以鄙夷的神色看着那几个女生,皱眉,似乎不屑与之为伍。 “她是周处杰的妹妹周嘉人,程家明的内定妻子人选之一,小姑娘脸盘儿够靓吧。”李苏轻佻的吹了一记口哨,要笑不笑地乜过去。陶瓷姑娘羞羞怯怯地垂下了头,那模样,大家闺秀的雅致小家碧玉的娇羞,结合的天衣无缝。我都忍不住想叹气,太子党真好啊,漂亮老婆大把大把的供海选。 “哥!我也不想去了。”小姑娘紧随李苏其后发难。周处杰当然没有傻乎乎地问是怎么回事。几位少爷非常识时务地哄好了自己的姑娘。 一屋子的香风袅袅消散后,主人家没好气的瞪他妹妹,现在能劳您大驾了吧。 周嘉人调皮的一吐舌头,她很清楚如何展现出她那股娇俏的甜劲儿。 我偷偷对李苏耳语,这个姑娘有点味道,道行够深。 “这已经属雏儿了。刚才发难就显示出她还欠些火候,需要再好好修炼修炼。” 我哑然失笑,再修炼就成妖精了。 李苏一本正经的肃然道:“麦,你错了,女人最高的境界就是妖精。而且最好是小妖精。” 我叹气,完了,我是没希望了,就算成妖,我也是老妖精了。 走到一溜排的车前,我跟李苏把目光投向梁丘。梁丘差点没摔倒在地,一个劲的强调,他车小,除了副驾驶座,后面压根没法子坐人。 李苏眼睛一翻,钥匙拿来!梁丘乖乖奉上。 “好了,你可以滚了。”李苏让我坐上副驾驶座,认真地看梁丘。梁丘目瞪口呆,无奈地接受了被夺了窝并遭驱逐的喜鹊的角色。当他无助的眼神沾上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柏子仁时,后者的车“嗖”的奔走了。程家明指指周嘉人,耸耸肩,示意爱莫能助。 “李苏啊,你带驾驶执照了没有?被交警拦下了就不好了。”梁丘试图在自己的车上找出一块安身立命之处。 “怕什么?”李苏扬扬头,朝身后一辆车一瞥,似笑非笑,“太子爷在这儿呢,拦下就拦下呗。” 最后还是周处杰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倒霉孩子梁丘。 第87章 不知道是所谓太子爷的威慑作用还是运气好,总之路上没有警察拦车查证。开到一处隐蔽的饭店,大部队停了下来。我暗自腹诽,这周处杰可真够小气的。李苏察觉到我的疑惑,笑道,荒郊野店出美味,大饭店卖的是服务。 我跟着下车,好奇的打量着饭店的招牌,普通的木质招牌,上面的字迹已然剥脱。唯一可以称的上与众不同的是它旁边挂着只草鞋。李苏见了,脸上闪过讶然的喜色,哟,没想到还能吃上这个。 “什么东西?”我奇怪地询问。 她神秘地眨眨眼,轻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准是好东西。 没想到外面看上去这么不起眼的饭店里面却收拾的如此清爽雅洁。我们跟在农家打扮的小姑娘后面上了早已预定好的包厢。狭狭长长的楼梯陡峭难行。我心里既紧张又好奇,脚下一步没落实,差点摔倒。 “小心!”腰被稳稳地扶住了,柏子仁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慢慢走。” 我的腰间像烧着一团火一样,他的手没有移开,一直扶我走完了楼梯,我的腰间才一空。柏子仁沉默着走到包厢里去,站在门口等我的李苏悄悄问,你没事吧你?我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桌上已经摆了七八道冷盘。与一般的饭店不同,这些冷盘都是乡野小菜。什么马齿苋拌豆腐,水晶西瓜皮,冰镇好的清炒南瓜藤、红椒炒野苋菜茎之类。周处杰招呼大家尝尝鲜。我没什么胃口,动了两筷子南瓜藤就跟李苏闲聊起来。周处杰也不勉强大家,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东道主失了面子。吃了大概一刻钟,穿着极其整洁的厨师亲自端着一盆子鱼进来了。他放下鱼,拿起一双干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巴里,嚼了嚼,微笑着示意大家可以吃了。我忍俊不禁,这厨师还真够可爱的,难不成他还要当面向我们验证他鱼烧的不错。我看了眼碗里的鱼,不是菜场上常见的鱼种。它身体呈圆筒形,短而粗,显得格外肥胖,而且没有头。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大家都诡异地笑,程家明轻轻应答,乖鱼。 我惊讶的扬扬眉毛,笑道,这个名字还真是奇怪。 周处杰拿起筷子,招呼大家:“来来来,我先尝一筷子。大家一起尝尝。”说着他把鱼皮分给桌上的三位女性,笑着说,“此皮乃美容养颜的圣品,这些都归三位美女了。” 我用筷子拨弄着鱼皮,因为没有胃口,我并不太想碰荤腥。 有个男生赞叹道:“‘但食河豚,百味不鲜’,果然!难怪古人说‘拼死吃河豚’。” 我吓得筷子都掉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这是河豚鱼!” “当然!”他笑道,“除了河豚鱼哪个鱼还能有这般美味。” “程家明!你耍我!什么乖鱼?!”我怒气冲冲地指责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的程二少。 他无辜的用筷子点点鱼,要笑不笑,我什么时候耍你了?谁规定河豚鱼不可以有另一个名字叫乖鱼? 我哑口无言,期期艾艾地强调,河豚鱼是有毒的!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周处杰笑曰:“妹妹,你就放心大胆地吃吧。看我们不都吃了。” 我小小声地辩解,河豚鱼的皮也是有毒的。 碗里忽然伸进一双筷子,柏子仁夹走一块鱼皮放进嘴里,沉声道:“吃吧,倘若有毒的话,我陪你死。” 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皆面面相觑。 我的脸“刷”的红了,看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我一咬牙,把剩下的一大块鱼皮全塞进了嘴里,艰难的咀嚼。 周处杰先出面打哈哈,包厢里的气氛又活跃了一些。 我抿紧嘴巴,慢慢咀嚼,还是吃不下去。但不是因为怕死,(被柏子仁那样一激,我也顾不上怕死了。)而是因为鱼皮上有肉刺,咬在嘴巴里戳的我口腔疼。我伺机偷偷把鱼皮给吐了。吃完河豚后,一餐饭也差不多结束了。据说吃完 河豚以后,其他菜进了嘴巴都寡淡无味。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因为我咬河豚鱼皮的时候由于过度紧张,嘴巴里已经品尝不出任何滋味了。 大家吃的满脸红光,意筹志满地出了饭店,都说这一趟没白来。我默默跟在后面,李苏正在跟梁丘抬杠。柏子仁悄然无声的走在我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到了车前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柏子仁还站在饭店门前,脸色苍白。 我脑子一轰,立刻跑过去,紧张地问:“你怎么呢?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柏子仁艰难的按住自己的腹部,轻声道:“我嘴巴发麻,手脚也有点麻酥酥的,肚子好像也疼了。” 我脑袋被狠狠打了一下,眼冒金星,声音都颤抖了,我急忙喊:“快,快,柏子仁河豚鱼中毒了,你们赶紧过来帮忙啊!” 大家脸色都变了。众所周知,河豚鱼中毒是无特效药可解的,抢救稍微迟了一点就必死无疑。大家手忙脚乱的把他往车上抬。我脑子飞速地运转,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说的一个土方子,生食茄子解毒。我立刻冲进饭店的厨房,哭着喊,茄子茄子,救命!大厨脸色大变,连忙塞给我几个茄子。 我跑回去上了车,顾不上洗,只能在身上随便擦两下,送到柏子仁嘴边,“赶紧吃下去!” 柏子仁愣住了,坐在驾驶座上的程家明和副驾驶座上的梁丘也面面相觑。 我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哭着央求:“我求求你,柏子仁,你赶紧吃下去。生食茄子可以解河豚鱼毒,小时候我外婆跟我讲过。” “可是这是生的,怎么能吃。”他犯难地看着紫色的茄子。 我一听,立刻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几下咽进肚子。 “你看到没有?我可以吃,你也可以吃。” 柏子仁怔怔地看着我,沉默不语。 “你快点吃啊!我求你了。”我又急又怕,简直想硬往他嘴巴里面塞。 “好!我吃。”柏子仁眼睛一闭,拿起茄子一口一口咬着咽下去。程家明和梁丘目瞪口呆,不置信地惊呼,阿柏,你还真吃啊! “你们两个能不能少添点乱!”我迁怒前面的人,两个人立刻噤声。 柏子仁慢慢地把茄子吃下去,吃的眉头紧皱。我紧张的盯着他,连忙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难受?” “还好,就是茄子比较难吃。”柏子仁又咬了口茄子,嘴巴里的茄子直往外面冒。 “柏子仁,你忍一忍。”我焦急的问程家明,“到底什么时候才到?” “按照GPS提示,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吧。” “怎么这么远啊。”我急得六神无主,不停地追问,“你肚子疼不疼,头晕不晕?” “头不晕,就是胃里撑得难受。” “这么说,茄子还是有效的。赶紧再吃一根。”我破泣为笑,又拿起一根茄子递到他手中。 “麦麦,我宁愿我是被河豚鱼毒死的也不愿意我是被茄子撑死的。”柏子仁叹气,“我是真的真的吃不下了。” “柏子仁,几根茄子撑不死你,可是河豚鱼绝对可以毒死你。我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你很害怕我会死掉吗?”他伸出手,轻轻的拭我的眼泪,安安静静地微笑,“别怕,放心好了。我这样的人,少一个也是少一个祸害。我死了以后也不会再缠着你不放。你这么讨厌我,连理都懒得理我,我倘若真死了,那么你眼前也就清净了。” “你不要说了!”我痛哭流涕,“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不是的,你不是祸害。我一点点也不想你死掉。我以前是开玩笑的,我是在气头上说气话。我没有想要你死的。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柏子仁,我真的一点都不讨厌你。” “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你会不会觉得难过,会不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我?” “柏子仁!你要敢死试试。我保证明天就忘掉你。你得一直在我面前烦我,我才能永远记住你。”我抱着膝盖嚎啕大哭,“柏子仁你混蛋,我让你不要吃河豚鱼你偏偏不听。我都说过鱼皮有毒了,你为什么非要吃!你混蛋!我恨死你了。你要敢死掉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喜欢你在我面前一直烦我。” “那我以后就在你面前一直烦你好不好,我不死了。”柏子仁脸上痛苦的神色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喜悦的微笑,他拿出手机,按下键,手机响起我刚才说的话。 “听,这是你亲口说的话。”柏子仁得意洋洋道,“这个我录下来了,这可是证据。” 我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梁丘和程家明。梁丘抹了把头上的汗,叹气道,总算是功德圆满了,阿柏生茄子没白吃,我们骂也没白挨。 程家明调侃道,阿柏,你还真够入戏的,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是河豚鱼中毒了。人家几十年的老字号就被你小子给生生砸掉了。 我转头看柏子仁。他微笑着揽住我的肩膀,低下头轻轻拭掉我脸上残存的泪水,柔声道,“乖,别怕,我没有中毒。我的麦麦,傻丫头,吓坏了吧。乖,不怕,不怕。” “你没有中毒。”我茫然地看着他,喃喃重复这句话。 “当然,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麦麦,你是在意我的对不对?我对你而言不仅仅是普通朋友对不对?麦麦——” “对!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伸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一字一句,“柏子仁,你混蛋!” 第88章 车子刚好停在红绿灯前,程家明目瞪口呆的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发生的一切。我迅速打开车门跑了出去。柏子仁想下来追,但是交通灯已转绿,后面的车流不停地按喇叭。 我跑过绿化带,冲上人行道,而后在路旁拦了一辆的士坐上去。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愣了一下,轻声道,去离这儿最近的免费开放的公园吧。中年大叔好奇地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发动了车子,走了没几分钟,我忽然觉得呆坐着很难受,立刻让他将车停靠在路边。摸摸口袋,幸好今天早上出门时我随手在裤袋里塞了几张纸币。 我漫无目的地在马路边上乱逛。我脸上的泪水慢慢在空气中风干。我看着马路两旁有大片大片的高大乔木,上面开着星星点点的鹅黄的花朵。有庭院伸出一丫合欢的枝干,大朵的合欢花正开的热烈。街上有来来往往的车流,路旁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白花花的阳光照在地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我的脚累了,我的口干了,我的脸在火辣辣的痛。我想了想,进了商场吹免费空调。 手机响了无数回,我都懒得接听。到后来我索性关机。想想又担心我妈倘若打电话给我,我关机,她肯定会很紧张。于是我又开了机。手机刚打开就有一通电话过来,我手忙脚乱的想选择拒绝接听,结果忙中出乱,按下了通话键。看看是李苏,我把手机放到了耳朵边。 “麦麦!麦麦!” “喂,是我。” “好了好了,她接电话了。”李苏大概回头跟他们说什么,然后又冲着话筒喊,“麦麦,你现在在哪儿啊?阿柏都快急死了。” “不许把手机给他。他要接的话,我立刻挂。” “好好好,不要他接,就我们俩讲话。麦麦,你现在在哪儿啊?外面这么热,你要是在街上中暑了可怎么办?” “没关系,我在商场里吹空调呢。李苏,你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了,我打算马上乘车回去,我的旅行包还丢在房间里,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带回去。” “别!麦麦,别!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李苏,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问我在哪里?”我警觉起来,“你别想让他再抓我回去。” “不是不是,麦麦,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知道你的方位,然后告诉你乘哪路车去车站。”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不必麻烦了,天气这么热,我不想等公交车。而且我也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公交站台。我打的过去吧。” “这个……麦麦,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你身上有没有钱?这城市也不小,万一你正好跟车站在截然相反的方向,那么光打的费你身上的钱就未必够付。加上买车票啦什么的,够你放一次血的。” “没办法。”我苦笑,“所谓流年不吉,时运不济,我就当是花钱买平安吧。好了,你别担心我,我卡放在身边的。嗯,不多说了。长途加漫游,好心痛!”我挂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往商场门口走。 “咦——她不是那个什么麦么?她怎么也在这里。是不是周少二少柏少他们也在这里?”擦肩而过时,一个女生忽然指着我说。她的同伴开口呼唤我:“喂!周少他们在不在?”我充耳不闻,继续往外面走。 “喂!跟你讲话呢。”穿着黑色皮裙的美丽的小姑娘伸手拦到我面前,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拽什么拽!” 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心里只觉得荒唐可笑,她这样的,居然还教别人什么叫礼貌。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子绕过她的胳膊,朝外面走。 “艾嘉,艾嘉,你过来,她怎么不是那个什么麦。”小姑娘摇头招呼艾嘉。我觉得厌烦极了,三步并两步急急往门口走。艾嘉堵在了我面前,似笑非笑盯着我的脸,用甜腻的过分的娇柔嗓音淡淡地讽刺道:“哟,这才多会儿工夫,麦爻你怎么都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我平静地看着我的舍友。繁漪为什么会疯?因为女人有可怕的虚荣心和嫉妒心,而且往往偏执到不可理喻。 “麦爻,你现在得意了吧。你多高高在上,多尊贵,多有资本盛气凌人。可是我奉劝你一句,无根的花红不了多久,等到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淡漠地微笑,静静道,这句话你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艾嘉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的同伴拉住她,轻声劝慰,别跟她一般见识。柏少现在正在兴头上呢,惹了她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无所谓的瞥瞥识时务的小美女,施施然地往门口走。 “抓住她!她拿了柜台上的防晒霜。”艾嘉尖声叫道,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被人高马大的保安抓住了。我瞠目结舌,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三流无聊电视剧看多了的女人想出来的报复手段果然够雷够没有新意。可是它还偏偏该死的效果显著。 保安很礼貌地邀请我跟他走一趟。我的唇角勾起淡淡的讽刺,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走? “这位小姐怀疑你偷了商场的东西。我想为了还您一个清白,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的话比较好。” 我冷笑,我的清白?我自己知道我是清白的就足够了。 “小姐,话不是这么讲,被人怀疑终究不好。你难道不想让我们心服口服么?”保安使用拙劣的激将法。 “你们?你们是谁?”我指指那一个个等着看好戏的女孩,又指指保安,“你,你,你,还是你?”我冷笑,“你们是否心服口服关我什么事。你当你们是什么?” “小姐!”保安伸手想拉我。我立刻往后面避开,警告道,你要敢碰我一下的话,我就告你性骚扰。 “而且,这几位美丽的小姑娘清楚,只要我愿意,你哪只手沾到了我的衣服,我保证你哪只手就齐腕断掉。”我笑的亲切温和,眸子冰冷地扫向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孩,沉声道,“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等到我翻脸的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你们说的没错,我就是恃宠成骄了怎么了!女人就是这点轻贱,得不到男人的爱就得不到女人的尊重。有本事你们也恃宠成骄一回让我看看。不错,柏子仁现在是在兴头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管明天我值几钱几文,现在我就是比你们来的尊贵。你听了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懒得搭理。目前的状况是你们求我!等到我跪在你们脚边求你的时候,你再拿矜,我保准一个 字都不敢啰嗦。” “算了,艾嘉。”有个女生摇摇艾嘉的胳膊,低声道,“别真把事情闹大了。你刚来不清楚,柏少做事有多狠。她是你同学,僧面不看看佛面。服个软,认个错,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你说的轻巧。”艾嘉冷哼,“知道自古以来为什么女人难成大事吗?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临阵退缩的懦弱女人太多。” 被说的女生面上挂不住了,冷笑道,我还倒打一耙了怎么?保安,我告诉你,这事纯属子虚乌有,是这个女人无事生非。 保安看看现场的混乱状况,皱眉道,你们还是都跟我走一趟吧。 “神经病才跟你走呢。”小姑娘们又甜又软的声音众口一词的尖利。 可怜的小保安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左右为难。女生们照镜子的照镜子,闲聊的闲聊,没有人再搭理她。只有我跟艾嘉冷漠的看着对方。我静静道,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麦麦!”我忽然被圈进了一个宽广的怀抱,柏子仁紧紧抱着我,“还好还好,你总算还没走。” 我没说话,也没立刻挣开他的手。 “你们都站在这儿干什么?” “没什么。”我淡淡地微笑,面不改色,“我们只是偶尔碰到了,随便闲聊而已。” 我承认,有那么一刻,我是有一种冲动想通过柏子仁狠狠地整治一下这些蛇蝎美人。而这一切的代价大概只是我对他笑一笑或者抱着他软软的说两句话。呵!坦白说,倘若那样做的话,真的会很爽,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是这个念头仅仅冒了一下头就压下去了。他现在确实是可以帮我扬眉吐气,可是以后呢?以后他会随遣随到,时刻站在我身边帮我解决所有的问题吗?所以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把心思本来就不怎么纯良的美女逼上绝路,简直就是制造核武器。 原本一脸紧张的女孩们全都恢复镇静。其中有个人还讪笑着补充,我们正讨论哪款香水最好呢。 “你喜欢哪一款?”他凑到我耳边,声音低沉而温柔,“麦麦,我送给你。” 我挑挑眉,淡然道,我最喜欢花露水。 柏子仁也绝,他还真找到防暑用品的专柜,买了一瓶六神驱蚊花露水。 “试试,这个喜欢不喜欢。” 我安静地收下,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李苏在旁边对我比划了一个手势,被程家明拎上车去了。 因为只来了两辆车,那群美丽的小姑娘只有自己打的回去。 他想牵我的手,我躲开了。 我后来才知道,柏子仁找到这个城市的移动公司,通过GPS找到了我。呵呵,听上去为什么这么讽刺?我都享受到萨达姆的待遇了。 晚上是烧烤篝火大会,像我这种凡事慢吞吞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自然是没有机会抢到炭火前的黄金位置,只能在外围帮忙串东西。我原先还以为东西烤好了大家分着吃。没想到那几个貌似娴静文雅的小美人竟然全部往自己的嘴巴里塞或者孝敬她们的少爷了。我一见, 了。肚子在咕咕叫,我饿的有点想流口水了。李苏跟周嘉人都兴趣不大,蹲在旁边聊天。我只后悔我出来之前没吃个面包打底。 “给!”程家明递给我一串烤好的土豆片,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笑了,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感觉你好像海狸。海狸先生,为什么你的牙齿如此洁白明亮? 程家明愣了一下,随即极其配合地装模作样,因为我用的是高露洁牙膏。 我大笑,嘴巴里的土豆差点被呛到气管里去了。程家明想伸手帮我拍背,手都快碰到我身上了,又生生煞回去,他摸摸鼻子,讪笑道,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梁丘。 我飞了眼他,似笑非笑,来,你说说,现在这里你最讨厌谁,我帮你整他。 程家明大笑,算了,我亲爱的小姑娘。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还是乖觉点的好。 我翻翻白眼,串好了一串茄子片递给他,去,帮我烤一下。 “阿柏,过来!”程家明伸手招来柏子仁,把茄子串递给他,笑道,“麦爻请你吃茄子串。” 柏子仁讪笑,不错,待遇提高了,都洗净切成薄片了。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继续安安静静地串我的东西。柏子仁有些难堪,他蹲坐下来,帮我递东西,我视而不见。 夜色溶溶的,深深的,风很大,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吃饱了的少爷和他们的女伴都围坐在篝火旁说话。他们好像是在玩杀人游戏吧。大家很自觉地把心不在焉的我和他排除在外。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空中连星星也很稀缺。穹窿是一块巨大的黑幕。我一下午的疾走到现在腿脚还是酸麻的,柏子仁看着我,没有说话。周处杰没有准备手电筒,竟然拿了那种很老式的煤油灯照明。我们看到那一盏盏有机会进入历史博物馆的煤油灯的时候,全都佩服周处杰的创造力。大家多结伴去解决生理需要,然后我们就看到沙滩上一盏盏煤油灯鬼火般的飘来飘去。夜色酽酽,浓郁如徽墨的黑暗中,那一点点移动的火点真的非常有效果。 我忍不住唇角弯了一下。 回来的时候,有两个男生兴奋地告诉我们,沙滩上有小螃蟹,笨头笨脑的,灯光一照过去就缩在原地装死,好玩极了。原本蔫蔫的男生女生们一下子激动起来,都说与其在这里无聊,不如去抓螃蟹。我有些赧然,总觉得他们的不自在跟我多少有点关系。煤油灯数量够,两人一组,大家都非常自觉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李苏笑道,没人看着篝火不行,我留下来照看篝火。 我一听,立刻蹲到她身旁,轻声说,我也留下来吧。 第89章 “麦麦!”我忽然被圈进了一个宽广的怀抱,柏子仁紧紧抱着我,“还好还好,你总算还没走。” 我没说话,也没立刻挣开他的手。 “你们都站在这儿干什么?” “没什么。”我淡淡地微笑,面不改色,“我们只是偶尔碰到了,随便闲聊而已。” 我承认,有那么一刻,我是有一种冲动想通过柏子仁狠狠地整治一下这些蛇蝎美人。而这一切的代价大概只是我对他笑一笑或者抱着他软软的说两句话。呵!坦白说,倘若那样做的话,真的会很爽,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是这个念头仅仅冒了一下头就压下去了。他现在确实是可以帮我扬眉吐气,可是以后呢?以后他会随遣随到,时刻站在我身边帮我解决所有的问题吗?所以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把心思本来就不怎么纯良的美女逼上绝路,简直就是制造核武器。 原本一脸紧张的女孩们全都恢复镇静。其中有个人还讪笑着补充,我们正讨论哪款香水最好呢。 “你最喜欢哪一款?”他凑到我耳边,声音低沉而温柔,“麦麦,我送给你。” 我挑挑眉,淡然道,我最喜欢花露水。 柏子仁也绝,他还真找到防暑用品的专柜,买了一瓶六神驱蚊花露水。 “试试,这个喜欢不喜欢。” 我安静地收下,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李苏在旁边对我比划了一个手势,被程家明拎上车去了。 因为只来了两辆车,那群美丽的小姑娘只有自己打的回去。 他想牵我的手,我躲开了。 我后来才知道,柏子仁找到这个城市的移动公司,通过GPS找到了我。呵呵,听上去为什么这么讽刺?我都享受到萨达姆的待遇了。 晚上是烧烤篝火大会,像我这种凡事慢吞吞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自然是没有机会抢到炭火前的黄金位置,只能在外围帮忙串东西。我原先还以为东西烤好了大家分着吃。没想到那几个貌似娴静文雅的小美人竟然全部往自己的嘴巴里塞或者孝敬她们的少爷了。我一见,囧了。肚子在咕咕叫,我饿的有点想流口水了。李苏跟周嘉人都兴趣不大,蹲在旁边聊天。我只后悔我出来之前没吃个面包打底。 “给!”程家明递给我一串烤好的土豆片,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笑了,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感觉你好像海狸。海狸先生,为什么你的牙齿如此洁白明亮? 程家明愣了一下,随即极其配合地装模作样,因为我用的是高露洁牙膏。 我大笑,嘴巴里的土豆差点被呛到气管里去了。程家明想伸手帮我拍背,手都快碰到我身上了,又生生煞回去,他摸摸鼻子,讪笑道,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梁丘。 我飞了眼他,似笑非笑,来,你说说,现在这里你最讨厌谁,我帮你整他。 程家明大笑,算了,我亲爱的小姑娘。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还是乖觉点的好。 我翻翻白眼,串好了一串茄子片递给他,去,帮我烤一下。 “阿柏,过来!”程家明伸手招来柏子仁,把茄子串递给他,笑道,“麦爻请你吃茄子串。” 柏子仁讪笑,不错,待遇提高了,都洗净切成薄片了。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继续安安静静地串我的东西。柏子仁有些难堪,他蹲坐下来,帮我递东西,我视而不见。 夜色溶溶的,深深的,风很大,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吃饱了的少爷和他们的女伴都围坐在篝火旁说话。他们好像是在玩杀人游戏吧。大家很自觉地把心不在焉的我和他排除在外。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空中连星星也很稀缺。穹窿是一块巨大的黑幕。我一下午的疾走到现在腿脚还是酸麻的,柏子仁看着我,没有说话。周处杰没有准备手电筒,竟然拿了那种很老式的煤油灯照明。我们看到那一盏盏有机会进入历史博物馆的煤油灯的时候,全都佩服周处杰的创造力。大家多结伴去解决生理需要,然后我们就看到沙滩上一盏盏煤油灯鬼火般的飘来飘去。夜色酽酽,浓郁如徽墨的黑暗中,那一点点移动的火点真的非常有效果。 我忍不住唇角弯了一下。 回来的时候,有两个男生兴奋地告诉我们,沙滩上有小螃蟹,笨头笨脑的,灯光一照过去就缩在原地装死,好玩极了。原本蔫蔫的男生女生们一下子激动起来,都说与其在这里无聊,不如去抓螃蟹。我有些赧然,总觉得他们的不自在跟我多少有点关系。煤油灯数量够,两人一组,大家都非常自觉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李苏笑道,没人看着篝火不行,我留下来照看篝火。 我一听,立刻蹲到她身旁,轻声说,我也留下来吧。 分不清这是第几次我把气氛给完全弄僵了。程家明拍拍周嘉人,后者识情识趣地跑到柏子仁身边,表示要跟他一组。 “喂!妹妹。你要不去的话,我就没人帮我提灯了。”程家明蹲到我面前言辞恳切。 其实我要是点头的话柏子仁大概会更没面子。可是程家明这么低声下气的,我又不好拒绝。海风很大很猛烈,可惜这一方的尴尬还是没有被吹散。其余人都已经明智地闪了,只留下我们五个人在火堆旁大眼瞪小眼。准确点讲是四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鸵鸟般缩着脑袋的我。柏子仁率先动了,周嘉人赶紧跟上去。 “妹妹,现在我们该走了吧。”程家明抱怨道,“去迟了的话连螃蟹壳都没有了。” 我失笑,再梗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沉默着跟在他后面。天上没有月亮更没有繁星,借不到一点天光。唯一的光源就是来自程家明手里提着的煤油灯。那里的海,有非常柔软的干沙,靠近海边是一排的高高低低的小石头,再下去一些就是湿的沙和海水了。我一脚高一脚低的走得异常辛苦。就在我摇摇摆摆的,一脚踩着一颗石头,另一只脚正待寻找另一颗石头放下的时候,程家明忽然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我。我赶紧努力站好,抬头和他对视了一下觉得头抬的比较累就把目光落到他的肩膀上。 程家明忍不住笑了,问,你这样走就不嫌累吗? 我在心里嘀咕,二少大爷,你要是不非得勉强我跟出来的话我就一点也 不累了。 “要是其他女生我就让她们拉着我的衣服了。”他仔细看了我一眼后,认真道,“你,就算了。我这个表弟我还没见他这么疯狂过呢。” 我默然,静静地看着前面的大海,没有说话。 程家明又说了一些话,无非是别担心他的家人之类,人生应当及时行乐云云。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开口,我们再不动手的话螃蟹壳都捞不到了。 程家明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前行。到达石头地带的边缘,可以看见缝隙里有一只只小小的螃蟹。灯光照上去,它们还真非常一致地装死。我们欣赏了一会儿呆呆的小螃蟹,程家明忽然说,你不觉得你跟这种小螃蟹很像吗?一样擅长装死。 我静静地撇撇嘴,漫不经心道,术业有专攻。 久久没有回应,小螃蟹也安安稳稳地继续装死。我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发现煤油灯的主人已经易了人。柏子仁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昏暗的火光下,他的脸上有大块的阴影,晦暗不清。我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盯着装死的螃蟹,我们谁也没有动手去抓。夜风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鸣钟的声音。我蹲的脚麻了,站起来想活动活动,结果眼前一黑,头昏眼花差点摔倒。他赶紧抱住我,轻轻道,小心。而后就没有再松开手。 第90章 “麦麦,麦麦,你很关心我对不对?”他紧紧抱着我,低下头,脸不停的在我脸上摩娑,声音低哑暗沉的近乎呢喃,“麦麦,麦麦,你是我的。” 放在石头堆上的煤油灯翻了,里面的火腾了一下,熄灭了。四周笼罩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中。黑暗让他变的大胆。他一下下的亲吻着我,轻轻的呢喃,麦麦,你是爱我的,你很爱我,为什么不承认? “麦麦,我才是你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你在意我关心我,你是我一个人的妖妖。”他仿佛是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去。他的声音像是霸道的宣称,也像是惶恐的求证。他想在我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烙印,一如百亿年来所有的雄性动物在自己的属地上建立起自己的标志。他的唇是冷的,他的吻是热的,他的胳膊是僵硬的,他的身体是柔软的;他有一个很温暖的怀抱,温暖的让人不经意间就沉溺其中。 “麦麦,我爱你,跟我在一起吧,让我好好去爱你。”他呢喃着,愈吻愈狂烈,一只手伸向了我上衣的下摆。 我的回答是一个响亮的喷嚏,打了他一脸。 柏子仁闷闷的笑了,抚摸上我脊背的手退了出来。他密密实实地抱着我,低笑道,你还真是会挑选时候。 “怎么办?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啊。”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上。 我的手抵在他的腰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道路难行,又没有一点光亮。柏子仁掏出手机,借着屏幕上的微弱光亮,揽着我的腰朝篝火走。到了篝火堆旁,我甩开他的手,静静地蹲下来烤火。柏子仁半开玩笑地抱怨,喂!你过河拆桥的未免太快了点。有了火堆就不要我的怀抱了。过来! 我静静地迎向他的眼睛,平淡地回答,对!我贪着的不过是一个怀抱的温度,等到我不冷的时候,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 他的脸一下子变了,手一伸一拽,我的身子向侧面跌倒。他坐在火堆旁,我肩膀以上身体部分落在他的大腿上。他幽深如古井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抚摸着我的脸和脖子,声音温柔的要把我杀死。 “麦麦,好像现在你的身子是冰冷的,冷的都要发僵了。”他低下头,啃噬着我的嘴唇和脖颈,“你说,要不要我温暖你。” 我木然的睁着眼睛,忽然抬起手,轻轻抚摸上他的眼睛,倦极了般叹了口气,算了吧,柏子仁,让我们的回忆不要有任何残破。柏子仁的头停滞了一下,随即又开始舔食我的嘴唇。我的身体与我的意识仿佛是分开的。我看见空气中有另外一个我正在无声的看着我,她的神色好悲伤,悲伤的让我忍不住流泪。柏子仁吻到我带着咸味的泪水时停了下来,他的悲伤比我更加浓烈。我以为他会丢下我独自离开,可是他只是帮我整理好衣襟,用手覆上我的眼睛,叹了口气。 隔着篝火,李苏安静的看着这头的我们,脸上全是阒然无波的平静。这一瞬间看过去,她的眼底有深深的寂寞。 出去抓螃蟹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跟我面色苍白四肢厥冷不同,每一个年轻的姑娘都面色绯红,眼睛闪闪发亮。大家看到我跟柏子仁古怪的姿势全都暧昧地笑。只有程家明若有所思地在我们的脸上来回穿梭。 “靠!”梁丘低低地骂了句,“怎么谁也没抓螃蟹。” 所有的男生都笑了起来。 我只觉得又烦又乱又疲惫。 原本准备露营,可惜凌晨两点钟不到的时候忽然天开始下毛毛细雨。大家笑骂着拔寨归家,男生忙着收拾帐篷,女生们则负责打包。 回到周家别墅,大家已经累得东倒西歪,赶紧冲凉睡觉。周家的客房都是配有卫生间的。我看着镜子中面色苍白的自己,手摸上脸,碰到的仿佛是一块冰凉的玉,脆弱而僵硬。我用干毛巾擦擦头发,没有爬上床,而是坐到了窗台上。我住的房间的窗台足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窗户外面隐隐的可以看见海的影子。我打开窗户,有清凉的雨丝飘进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门打开了,柏子仁穿着睡衣走进来。 “怎么把窗户给开了?会感冒的。”他关了窗子,爬上窗台,皱眉抚摸我的脸,“窗台这么凉,怎么还坐在上面?头发也是湿的,应该吹干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自言自语,面无表情地看他抱来毯子铺在阳台上,面无表情地任由他取来吹风机温柔地帮我吹头发。他的手指极轻极小心地篦着我并不柔顺的头发,暖暖的风吹在我的头发上脸上。他的眼底有浓郁的黑色的欲望,但是他极力隐忍着,没有再轻举妄动。 他放下吹风机,用手指将我的头发理了理,轻轻从背后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喜不喜欢这里? “喜欢。”我点点头,手抚上冰凉的窗户玻璃,轻声叹息,“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轻轻念着海子这首著名的诗歌,一下下的吻着我的耳垂,呢喃絮语,“麦麦,我们也找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好不好?” 我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摇摇头,淡淡道,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他愣住了,立刻保证,我只会抱抱你,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也不行。” “咱们就躺在床上,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碰总成了吧。”柏子仁很泄气的模样。 “还是不可以。” “我睡窗台,把床留给你好不好?!” 我淡淡地看着额头青筋隐隐乍现的柏子仁,摇摇头,柏子仁,你好像并不明白我的意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我们都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谁会说三道四?” “我自己。”我指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淡漠地微笑,轻声道,“我的灵魂会谴责我,我的良心会控诉我。我是个老古董,不识时务不知变迁,我还无法坦然的随便跟一个男人同处一室。瓜田李下,我得为我自己的名誉负责任。” “随便一个男人?”柏子仁冷笑起来,压住我身体,撕扯我的衣襟,残酷地问,“这样子还算不算随便一个男人,我的麦麦。” 我的头和背都揿在玻璃上,窗棂磕的我的脊背生疼。我想我的身体已经被他咬破了,我拼命地挣扎,脚乱蹬,混乱之间,他被我从窗台踹到了地上。我瑟缩在窗台的角落里,歇斯底里地大喊,滚! 凄厉的叫声在宁静的夜晚分外刺耳。我听见了久久的回声。 “麦麦,麦麦——”李苏踹开了门跑进来,我扑到她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柏子仁面色阴郁地看了我一眼,艰难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我跑到浴室里拼命地擦洗胸口,忽然间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离了一样。我瘫坐在洗手台前嚎啕大哭。 早餐桌上,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气氛僵硬的一触即发。柏子仁到很迟才下来,脸色极其难看。除了程家明若无其事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外,其余人连看都不敢看他的脸。阿姨帮他上了份早点,他喝了口牛奶后就不再动。我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吐司,鲜牛奶一口没动。 饭后所有人都找理由出去玩了。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理自己的行李。柏子仁上来了,我没有奇怪他哪来的钥匙。 “准备走了,不再多玩两天吗?”他语气平静的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奇怪的是我的语气也很平淡,就好像在跟一个多年的老朋友聊天一样,我轻轻道了一声“嗯,我想先回家了。” “这样不太好吧,起码应该跟主人道一声别。” “没关系。”我笑笑,走到他面前,低声告别,“柏子仁,再见。” 胳膊被拽住了。我回头,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低低道,我送你吧。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掰开他的手,淡淡地微笑,“还是算了吧。” “能否告诉我,是你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他悲伤地看着我,虚弱地微笑,“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引诱我,等我把持不住的时候,刚好给了你一个离开的理由。你明知道我舍不得看你哭的。” 我笑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谁是犯罪主体谁是犯罪客体,又有什么区别呢。 “麦麦,我是爱你的。”他好像濒临没顶的落水者,反复的强调。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你的好,我会永远记得,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爱。” “那是因为他吗?” 我伸手抱抱他,柏子仁,再见。 检票的时候,柏子仁突然从后面冲过来。我紧张地盯着他,站在检票口后面,连声道,你别过来啊你。 “我也回去。”他扬扬手里的汽车票,沉声道。 我无奈,汽车又不是我家的,我哪能决定谁上谁不上。汽车上人不多,还有好几个空位。柏子仁一上车就跟着坐在我旁边,头靠在我肩膀上睡觉。 我挣扎着想让开,他抓住我的手,瓮声道:“别动,我昨天晚上没睡。”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柏子仁沉稳睿智的时候仿佛比他的实际年龄大十多岁,可是当他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时候,他又好像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柏子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将他的头推开,隐忍着怒气,压着声音道,“你这样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闭着眼睛,头又靠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别动别动,真的别动。 “我不奢求别的,只想你记住今天就好。从今往后,我们还是老同学、好朋友,你让我有机会看到你就好。我真的不求别的了,真的不求了。从一开始起就是我一厢情愿。是你太好,我太污浊,配不上你。” 我缄默,僵着身子,车到站的时候,我的半边身子都已经麻了。车上的乘客一个个下去。我僵在座位上,动也不动。柏子仁抬起头,伸了个懒腰,起身下车。 他没有等我,我自己一个人坐公交回的家。 回去以后倒头就睡,居然睡得无比香甜。 第91章 暑假里,我妈所在的科室组织去北京旅游,每人可带家属一名。我爸要上班,我弟要补课。我妈说麦麦你要不去的话,这钱我也拿不出来。 难得有机会占公家的便宜,我想了又想,点头回房间收拾行李。 车窗外有大片大片碧色的风景。我躺在卧铺上,茫然地看着那些美丽的植被。这是四季中最美丽的夏天。往事一幕幕在我心间播放。我想起曾经的美好,想起过往的欢笑,想起我得到过的温暖和宠爱,想起我也曾不是这样的孤单。 天安门世纪坛故宫长城,北京城除了天空不够湛蓝外,美丽的让人屏住呼吸。我站在那所著名的学府门前,拨通了电话,喂,我是麦麦,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夏天真的好热。我天天呆在空调房里依然烦躁不安,只觉得口渴,每天都会灌下好多杯水。家里的纯净水三天就得换一桶。我跑到街上的发廊,告诉理发师把我的头发剪掉。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吹了记口哨,啧啧感慨,多好的头发,真舍得?我冷冷道,剪掉。 出了发廊,我欲哭无泪。我就素一美男控,长的像吴彦祖的理发师在我耳边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了半个小时后我就非常没有原则性的把头发染了又烫了。我看着镜子里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尖叫一声,成功地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眼球。半长的头发水藻一样卷曲地散落在肩上,忘记戴隐形眼镜的微眯的眼睛如猫一般慵懒。镜中的女子即使微笑,唇角也带着一股讽刺般的冷艳傲慢。 理发师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怎么样,一千二没白花吧。 我叹气,你怎么不干脆把我的头发染成绿色,可以去演女妖了。 花钱确实可以让你忘记负面事情,因为你由于银行卡上数字锐减而产生的郁闷情绪可以暂时忘记你原本的悲伤。 暑假里姜焱又跟我恢复了联系,她在我家附近的冷饮店打工。我可以趁机拿不少打折卡。我贪婪的吮吸着粉红色的小勺,贪心不足蛇吞象地感慨,亲爱的,你要是在对面的自助餐厅打工该多好,一张卡可以少十块钱一个人呢。 “有冷饮吃就不错了。再嫌好怠拐的,连冰激凌都没得吃。”她给客人端上要的东西时,趁机用点菜单敲了一下我的头。 我尖叫,你别乱动!我全身上下就我的头最值钱。 姜焱冷哼,你的脑袋要是值钱的话,我的脑袋该不是要去买保险。 “你理解错了。”我正色道,“我头上值钱的是我的头发,花了我一千二!” “你个天煞的奢侈女人。”姜焱作势要用点菜单抽打我的头,咬牙切齿道,“我一个月的薪水就没了。” “姐姐,真的不怪我。那个理发师哥哥OR弟弟长的实在是太帅了,简直就是翻版的吴彦祖!你想想看,这样的帅哥在我面前微笑着不断推荐,我忍心让美男失望吗。” “吴彦祖就吃不住了?你个没志气的东西!”姜焱鄙夷地白了我一眼。过了几分钟,她又凑过来问,你在哪家店理的头发。 玻璃门开了,姜焱立刻跑过去迎接,欢迎光临。 我转头朝姜焱挥挥手,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麦爻!”梁丘率先认出了,围着我转了一圈,啧啧赞叹,“哎哟喂,麦爻,这第一眼我可还真没认出来。” 我浅浅一笑,微微颔首,婷婷袅袅地踩着细高的高跟凉鞋起身。柏子仁愣了一下,比起一个多月前,他瘦了一些。程家明则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考究地上下打量,皱眉道,应该换一身衣服,这发型配娃娃衫不伦不类。 “应该配件灰绿色的单肩裙。”柏子仁托住下巴,摇摇头,“总算舍得放弃清汤挂面了。” 我错愕地看他,心中闪过讶然。我哑然失笑,哪有什么会一直停留在原点啊。是我过于多虑了。 “穷人一枚,光这个头发就让我破产了。单肩裙么,”我嬉笑,“我出门就去买彩票,等中了五百万再说。” “没出息的东西。知不知道,女儿是穷人的原始股。女人应该舍得在自己的相貌上做投资。”柏子仁点了冰淇淋火锅,他挽着的女孩嘟着嘴抱怨,一定会肥死。柏子仁拍拍她的脸,示意她去里面的位置等。其余两个女孩也跟了过去。 柏子仁顺势在我面前的位子坐下,微笑着调侃:“麦爻啊,千万别相信男人的谎言,什么我不在乎你的容貌。女人似花,男人像蝶,花愈香则蝶愈盛,花越艳则蝶越狂。蝶恋花乃千年不变的真理,男人不在乎女人容貌?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蝶恋草呢?” 我笑了,淡淡点头,你可真够坦白的。 “都站在朋友的位置上了,我再花言巧语也没意思了。”他笑笑,眯起眼睛打量我一回,点头道,“不错,头发挺好看的。” “能让你开口夸一回,我这1200块大洋总算没白花。” “在北京玩的愉快吗?”柏子仁漫不经心地点点桌子,微笑道,“这些天被我爸抓去当苦力了,不然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你?”我白了他一眼,“你什么地方没玩过啊?想当年我在各种补习班里灰头土脸的时候,谁飞来飞去地去长见识的?” “后悔了?”他似笑非笑地睨我,敲敲我的头,“当年我让你跟我一起去,你还拿矜拿矜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麦爻啊,说句老实话。你吧,你就勉强算有点小漂亮,有点味道,有点另类,有点与众不同而已。” “谢啦!”我没好奇地回敬了他一记右勾拳,“我还有自知之明,谢谢你老人家回头是岸。”我扬扬手,“走了,你们慢慢玩吧。友情提醒一下,她们家的香草冰淇淋别吃,贼难吃。” 暑假的最后几天我们又聚了一次。姜焱拿薪水,在冷饮店请客。我心地大大的不纯良,专门点我平时舍不得吃的。李苏有样学样,也跟着我做坏事。当有吃的时候,我们家阿秀小姑娘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崔俊彦微笑着看自己的女友,轻声跟她讲话。柏子仁和梁丘目瞪口呆地在边上看,直摇头。程家明叹气,瞧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人家小姑娘赚点薪水容易啊? 我一面吃巧克力球一面奇怪:“咦,程家明,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哭穷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程家明警惕地看我。 我擦擦嘴巴,认真道:“你难道没发现一个事实吗?这里,除了你,全部都是消费者。你作为一个社会生产者,怎么能够看着我们这些毫无经济来源的消费者而坐视不管呢!” 程家明楞住了,笑着指我们几个女生,敢情你们都商量好的。 阿秀强调,我什么都不知道,麦麦只告诉我有免费冷饮吃。 梁丘找李苏的茬,看看你,再看看人家麦爻,一个起跑线上的,转眼人家就把你甩后面去了。 李苏忙着吃梦龙,含混不清地反驳,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在你面前,我有这个必要吗? 梁丘冷笑,我让你在我面前打扮了吗?关键是一个态度问题!就你这样的,有点底子也早被糟蹋光了。照这么下去,你要嫁的出去才怪! 李苏火了,扯着嗓子喊:“姓梁名丘的,关你屁事!老娘就是嫁不出去也轮不到你说话。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准了我一定嫁不出去。我告诉你,本姑娘那是没瞧见好的呢,要是看见了,一准快马扬鞭的上。不把自己收拾的玲珑剔透美若天仙我……我就是棒槌!” 柏子仁突然开口,我看你这样就挺好,特自然,特舒服,就跟一杯绿茶似的。 程家明似笑非笑地瞅他,你喝过? 李苏脸涨得通红,毫不客气地踹了程家明一脚,你丫当我是农夫山泉有点甜呢! 梁丘笑道,就你,胡椒水还差不多。 我低头吃着雀巢,老实说,可能是它家的咖啡做得太成功了,我怎么吃着它家的冰淇淋都感觉是在喝咖啡。 开学以后大家都忙,一转眼的工夫就晃过一个多月。柏子仁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大家好久没聚,要趁我生日弄个party,大家一起玩玩。 “你看,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朋友之间的感情是联络出来的,老不联络肯定生疏,这一生疏了,想要重修旧好就麻烦。我跟梁丘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找个理由大家出来聚一聚。赶巧,正碰上你生日。顺便帮你把生日也给过了。程家明最近比较有钱,所以一定要讹他出钱。这家伙以前没少宰过我,这次绝对不能便宜他。” 我有些发愣,开学以后我们确实没再碰过面。梁丘倒遇见过几次,不过也是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我宅的厉害,整天对着台电脑无病呻吟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看得李苏直皱眉,麦啊,你一学新闻的怎么搞得比中文系还中文系。我挑眉,这你就不懂了吧姐姐。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方会为求新赋强说愁。那一天我要是识尽愁滋味了,大概得道天凉好个秋了。 “喂!给你办party你还不乐意了你?”柏子仁炸雷般的声音惊得我差点没把手机给丢了。 “你嗓门不能小点你!”我皱眉,没好气地吼回头,“我这不正思量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怎么嗅着怎么觉得有阴谋诡计的味道。你坦白说,你有什么不良企图想拿我打幌子?直接说出来我说不定还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配合你一下。说吧说吧,在网上打牌还得互通有无呢。” 柏子仁气得七窍生烟,麦爻啊麦爻,咱们认识这么些年,敢情在你心目中我就没跟好人沾上过边? “瞧帅哥你这话说的,多生分。您老光辉灿烂而伟大的形象,岂是势单力薄区区好人两个字所能概括的。”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只有轻微的人呼吸的声音,这点声音让我放弃了“被挂电话了”的念头。我有些奇怪,试探着问,柏子仁,你怎么呢,怎么突然没声了? “咱们多久没这么说话了?”柏子仁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笑容,“真的好怀念以前的那些时光。” 我笑了,咱们还是朋友不是?怀念不如相见。其实跟你讲话真的也蛮舒服的。 “对!咱俩还是朋友。以后千万别生分了。”他又叮嘱了一句,“到时候我去接你跟李苏,嗯,把你们窝那小姑娘也带上。” 我立刻警觉,柏子仁,秀可是有婆家的人了,你们谁也不能有坏心眼。 “麦爻,看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永远都只能是那样了。” 我讪笑,大哥,你别别,那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对小姑娘的杀伤力数年如一日的彪悍强大么。 他笑的嚣张,知道就好,也就你这样没眼力见的才不待见。 我笑,蛤蟆配绿豆,乌龟找禽兽。您老人家太高高在上,高山仰止,小女子我脖子酸的慌。 “完了完了,照你这么一说,我要再不离家出走或者登报声明跟家里断绝往来,我这以后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牡丹自有芍药配,王子不也找到了他的白雪公主。柏子仁同学,我对你有信心。就凭你老人家的条件,小拇指勾一勾,小姑娘还不一把把的飞蛾扑火。” “那你呢?”他突兀地开口,旋即打哈哈般的调笑,“我怎么就没看到你这只笨蛾子。” “唉,没办法,我老了,只能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清楚无奈的现实。” “那以后逮着机会了,你眼睛可得睁大一点。” 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第92章 柏子仁合上手机,唇角的有淡淡的苦涩微笑。 程家明丢了一个沙发垫到他身上,大刺刺地坐下,吊儿郎当地调侃,打完了,定下了,二十四孝完毕了,男佣小朋友? 柏子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从酒柜里拿出一瓶Johnnie Walker,往嘴里倒了半瓶。 程家明啧啧叹气,糟蹋啊糟蹋,上好的Johnnie Walker,暴殄天物。 “你就没点正经事做吗?要窝我这儿到什么时候。” “就这儿风水好,我看着顺眼。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有我免费帮你看家有什么不好。”程家明嬉皮笑脸,“想想看, 我是什么身价。有我这样的看门人,说出去你也有面子不是?” “有个屁面子!要是让她看见了,肯定嘀咕耽美+乱仑!……” “这个她是谁啊?”程家明笑得奸诈,一脸“小狐狸的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吧”的得意劲。 柏子仁的脸顿时沉下,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 “我想说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你要是真的放下了就别这么拖泥带水的。你是她什么人?帮她庆生!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程家明,你有完没完了你!我怎么着了我,不就是大家好久没聚了,我想找个理由大家一起玩一玩吗。哪来那么多复杂的事。我告诉你,这只是凑巧,凑巧赶上她过生日。” 程家明冷笑,讽刺地挑挑眉头,凑巧?我怎么没见你凑巧找我过生日的时候? “你一个大男人,自己不会过生日去!我帮你过生日,传出去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那你怎么不帮李苏那小丫头过生日?” “够了!”柏子仁暴怒地一拳捶在墙壁上,客厅上方的水晶吊灯微微摇晃起来。 “我他妈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痴心妄想,更没有自欺欺人。我他妈的知道她有男朋友,她哪件事我不清楚。”年轻的男孩儿喘着粗气,把酒瓶里剩下的威士忌往口中一倒而空,“我根本没想怎样。我们说好的,以后还是老同学,好朋友。我帮她过生日,就是单纯的站在一个好朋友的角度。初中到大学的同学,孽缘也是缘分;更别说高中三年我们一直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了。” “你这不还是放不下吗?” “我知道。”柏子仁苦笑,“我确实不可能这么快就放下。好歹这么多年了,除了她,我还真没正眼看过哪个女的。估计这女人也跟听歌是一个道理,听多了自然就好听。怎么看怎么可爱,就连矫情使小性子都跟小猫爪子轻轻地挠你的胸口一样,痒痒的麻酥酥的。我知道她不是最美最好的,街上随便抓一把,三四个比她好看,剩下的跟她多半差不多。可我就是想到她就忍不住要微笑。我喜欢她的清纯善良,心疼她的孩子气。就跟一只傻头傻脑的刚出壳的小鸡一样,怯生生的样子。总觉得要是把她一个人孤伶伶的丢边上,她一准又要可怜兮兮地不知所措了。我就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明明是天真单纯需要别人照顾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照顾别人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冬天动不动就把自己弄感冒,高中三年一到十二月份就别想逮着她去出操。” “要放不下就接着追呗!”程家明瞥了他一眼,“忘了哥哥过年时怎么跟你说的了。这世上就没有追不到的女人。你看你这样,放得下才怪。” “谁说我没追了。我追的都把自己踩在脚底下没皮没脸了。” “你这样不行。女人是要宠,但千万不能惯着。你一惯,她就特把自己当回事,鼻孔朝天。我不是告诉过你,关键时候得把她晾一晾,让她清楚你是多么重要。你要是随传随到的话,她大概要以为这是理所当然了。你得若即若离,把她一颗心给吊着,让她先沉不住气。”程家明苦口婆心地传道授业,配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瘫坐在沙发上耷拉着头的表弟。堂堂柏少,这么颓唐不堪,传出去简直连自己的招牌都砸了。 “我试过。”柏子仁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又多了一罐啤酒,他拉开口,鲸吞牛饮,淡淡的声音平静无波的仿佛是在叙述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忍着折磨晾过她一段时间。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就好像连意识都没意识到这件事一样。每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再出现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没有特别高兴或者生气。反倒是我自己,为着她牵肠挂肚,天天在宿舍里天人交战地折磨自己。” “我想在她心目中,我始终就是一个好朋友好哥们儿吧。这不是她的错。她一早就拒绝我了,是我自己不死心,只想着中国人民八年抗战都胜利了,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打动她的。我想只要我一直努力对她好,她肯定就没有时间精力去想那个人。然后只要时间够长,那么那个人就会永远停留在过往,无法影响到我们。其实这对她也是折磨,她那么个一根筋的人,别人对她好,她一定会加倍对别人好。可是她又清楚我想要的恰恰是她要留着给那个人的。我就这么不动声色在旁边看着她煎熬,看到她痛苦,我一半心疼一半兴奋,这起码说明我在她心中已经不是普通的路人甲乙丙丁了。” “柏子仁你个疯子!”程家明气愤难当,狠狠给了他表弟一拳,“你个变态,你折磨着自己特过瘾是不是?” 柏子仁的脑袋被打歪在一旁,他拭拭自己嘴角的血迹,笑道:“你别说,我还真是折磨自己有瘾了。老头子们总说我火候不够,喜怒形于色。可你知道吗,在她面前我伪装的有多好。我明明知道半年多来,她见到那个人以后就一直在发短信跟他联系,可我还是若无其事。你知道么,我查到她的通话记录跟短信记录时,我还以为我会暴跳如雷呢。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拨通她的号码,声音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出来,一起吃午饭。” “你个欠抽打的没出息的东西!”程家明想了想,还是硬生生的把已经伸出的拳头收了回头,愤愤道,“都投资了这么多了,不说收益,你起码得给我把成本收回头啊。” “没用的。”柏子仁茫然地抬头盯着水晶吊灯,眉宇间的惆怅失落竟然与他爱的那个女孩儿如出一辙,“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当窗理红妆,对镜贴花黄。”高三的时候,所有人都那么忙,她还要配隐形眼镜,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都忘了下,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别人的女朋友自己替他心疼。她曾经得意洋洋地向自己炫耀,她的头发没染过没烫过没拉过,纯天然的绿色产品。去一趟北京,见一次那个人,就成了卷发紫毛小懒猫,大概也只为着那个人的惊艳。 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好看。真是该死的让人挪不开眼睛,慵懒而娇媚的小女人。 可惜花朵不是为他开放。 “真放手了?”程家明狐疑地眯起眼,皱眉道,“我看她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意思啊。生茄子想都不想就往嘴巴里塞。” “就算不是我,换作李苏什么的,她也会这样做。”柏子仁烦乱地耙耙自己的头发,“我早该想到她对我只是对普通朋友。” “别说的这么绝对啊!”程家二少笑眯眯地摆摆手,“所谓旁观者清,我看她对你也不是没动心。否则也不至于拉拉扯扯这么长时间。” “你还别不信。我给你听一样东西,绝对的真情告白!”柏子仁进了卧室,出来手里多了盘带子,唇角的有自嘲的笑容,漆黑的眼睛暗沉如铁,“纯情女的心声呵!就是告白对象不是我。” “这什么?酒后吐真言,还是忏悔录?”程家明懒洋洋地看自己的表弟按下播放键,眼底多了一丝兴味。 柏子仁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又翻出一瓶Chivas。看的程家明眉头直皱。 “医生,我好难过。”黯淡的女声止住了程家明的抱怨,他惊异地扫了眼柏子仁,后者头垂着,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惊讶。 “医生,我很想念他,想他想到只要一想到他心就好像要纠成一团,恨不得这颗心脏不是自己的一样。……这些事情,我不敢跟别人讲,也没有人可以讲。……我想陆西是恨我小姨的,如果不是她死咬着他妈妈不放,也许他们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家里的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好难过。我很想去找陆西,每当我悲伤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我身边安慰我,从小就是。但是这次不一样,我知道他比我更加痛苦。我遭遇不过是小姨的事,说到底,她并不是我的家人。可是陆西不一样,陆妈妈入狱了,那个始终很和气的陆爸爸也受不了刺激,犯病去世了。……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不,我去了,我知道我应该陪在他身边。暑假里我一直想方设法去找他,但我始终找不到。他不肯接我电话,我去他爷爷奶奶家也找不到人。那个时候我又难过又愤怒,心力交瘁。我外婆身体不好,因为小姨的事情,她病倒了,差点就没有抢救过来。家里乱糟糟的,大人们要工作,唯一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在外婆身边的人就只剩下我。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外婆也会突然间就丢下我们走了。那段时间我经常哭,常常睡着睡着就从睡梦中哭着惊醒,然后我就开始拼命地拨陆西的号码。以前每当我做噩梦或者害怕的时候,我都会打电话给他的,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想到他还站在我身边,我就感觉很安静很安静。可是暑假里他的手机始终关机。 真的,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我知道他也需要时间去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我不喜欢等待,可是因为是他,所以我愿意等待。我现在真的已经不怪他这样了。我想如果是我处在他的位置,我也不会愿意面对我的。……对,我的意思是陆西并不习惯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他。其实他是很骄傲的人。他有理由骄傲,因为他一直很出色。他是我最出色的陆西。……嗯,他就是这个样子,假如受伤了,他会选择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静静舔拭伤口,等到复原,一切就又会回归风轻云淡。……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等到他恢复了,又可以重新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 对,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本来高中时我们说好是要一起去上海念书的。为此他还跟他妈妈发生了争执。陆妈妈一直希望他能够出国。其实我很恨陆妈妈和我小姨,虽然我知道我应该宽恕。连我姨父陆爷爷陆奶奶都已经宽恕了,我有什么立场去痛恨。……你说是她们让我不得不面对成人世界不好的一面,所以我痛恨?呵,也许吧,我根本就不愿意去思考这些事情。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些,我的头就好像要爆炸了一样。……嗯,睡眠不好是从暑假开始的。因为总是哭,所以很难接着入睡。……陆妈妈,客观点讲,她也是很爱陆西的。否则她也不会早早铺好路,安排陆西出国。我想她怨恨我辱骂我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不是我,陆西根本没有理由选择留在国内。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陆西去了北大念医学。我想他对他爸爸的死肯定很难释怀吧。……不,医生,不仅仅是因为这样。陆爸爸当时没有得到及时的抢救。因为陆家的所有存折都被冻结了。这就是现实,人在生命面前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对,我选择了留在本地。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的家人。……我害怕孤单,我贪恋家里的温暖。我害怕我一走以后,万一外婆有什么事,我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想,陆西去外地了。爷爷奶奶终究要有人照顾吧,他们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其实仔细想想,我这样大概也算是逃避。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我发给的e-maile他一直没有回复。我想他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我们都需要时间去面对各自的生活。我们都是被惯坏了的小孩,我没有理由要求他泰山溃于顶而不变色。两个悲伤的人凑在一起只会更悲伤。” “其实我恐怕是最早的知情者之一。我很早的时候就无意间撞破了我小姨和陆妈妈的婚外情。我很恨我自己,为什么当初不选择说出事实的真相,而是一昧的自欺欺人,眼睁睁地看他们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我本来是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是我不对,不应该装鸵鸟。我看着我外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我真恨我自己!我怎么就这么混蛋?我怎么可以害得外婆这样。……” “……我花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才慢慢接受现实。对,从那件事以后,我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怎么好。看清了事实只会让我更加难过。我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陆西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说,好了,以后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陪在你身边。等待真的好辛苦,我很害怕等待。因为我永远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是毫无希望的终点。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有发过电邮给他,因为我不想承认他的沉默有特定的含义。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拖泥带水,不肯干脆。……” “我以为寒假里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可是阴差阳错,我们始终都没有找到机会。他来我家的时候,我出去玩了。我去爷爷奶奶家的时候,他又去监狱看望他母亲。我在街上看到他的背影,我想横穿马路过去,如果不是柏子仁,我大概会被车撞死。我知道这个样子其实真的很不好。我不应该把柏子仁牵扯进来,他是无辜的。是我太自私。……说到底,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我们都怯懦,因为怯懦,所以 我们总是能够给自己找到回避的理由。因为害怕失去,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 …… “医生,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咨询了。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始终逃避下去。我得正视自己,搞清楚我究竟想干些什么。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我还是应该正视问题,去找陆西把事情说清楚。其实我这人真的挺笨的,只要心里有事,就怎么都不对劲。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我不能一直等在原地,等待他的回头。我们总是以为自己的决定是为对方好,其实这样子很可能是自以为是。……嗯,我暂时还没有告诉我爸妈的打算。……呵,我感觉得到,我爸妈现在恐怕也不喜欢陆西。嗐,我可以理解。哪有不爱儿女不为儿女好的父母。这个社会是这样的现实。……不用担心,我这个学期勤工助学了,拿到的工资刚好当旅费。呵呵,我这么大了还没有机会见一见伟大的首都呢。……对,我暑假一到就过去。再拖下去,我恐怕得成你的常客了。医生,你的收费真的好贵。我真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学心理学。……真的很感谢你,医生。谢谢你一直聆听我的唠叨……不是的,你对我的帮助真的很大,除了聆听费有点贵。……” 带子播放完了,客厅里又恢复安静。柏子仁一直在喝酒,对这一切恍然不觉。半晌,他抬起头苦笑,这下你听清楚了吧。她折磨来折磨去,折腾自己折磨我,到了终究末了,我还是比不上那个人。你不是问我到底要怎样吗?其实我清楚,我一直都很清楚。我他妈的比她还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没想怎么,真没想怎么。就是一直很想把她打扮成一个小公主,漂漂亮亮的,清清爽爽的,享受着被人宠溺的感觉。我知道我是没资格做这样的事,一直都没资格。你别跟我强调这一点,我真比谁都清楚。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我就是特想给她过一回生日。这是我老早就想好了的,无论如何我都得给她过一回生日。然后桥归桥路归路,以后我就再也不招惹她。这女人是老虎,老和尚的交代没错——你说她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副鬼德性呢。你没见过她上高中那会儿,白白胖胖的,可爱的要命。嗯,这就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对她好。这好本来就是留给她的,不给她我还能给谁。瞧你那悲天悯人的德性!我还犯不着要你同情。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起码说明你弟弟我还有能力喜欢女人,性取向正常,身心健康。说到底,我总算不是感情处男了,我应该得意才对。 程家明很有一种把这神智不正常的的家伙的脑袋塞进抽水马桶里冲的冲动。 “赵子健这家伙实在太没职业道德了。”程家明忽然咧开嘴笑,只是笑容有点不自然。他用力干咳了两声,嬉皮笑脸道,“幸好我用不着他。实在太没职业道德了。” “没职业道德总胜过没职业前途。”柏子仁冷冷地站起身,将带子取出来捏在手里,忽而嘲讽的绞着其微笑。 程家明笑笑,不置可否。 柏子仁头仰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大大看白茫茫的天花板,呢喃呓语,知道六月份我拿到这卷带子时是什么感觉么。我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才鼓起勇气去听。很多次我想把它给毁了,这样我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客厅里一片岑寂的死静。 “嗳,也不知道这样快刀斩乱麻是对还是错了。”程家明摊摊手,“看来我那个让你生米煮成熟饭的建议实在是太臭了。” “确实够臭。”柏子仁扫了眼程二少,凉凉道,“我还真信了你的话,居然都没想到,你这厮要真这么厉害,怎么到今天都没把你的颖颖搞定?” 程家二少的笑脸僵住了,半晌才叹气,我迄今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坚持跟她一起出国。我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承受方方面面的压力,我不该那么自以为是,不该这样笃定。 “阿柏,我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我这一生,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子了。” “别少年不识愁滋味,为求新赋强说愁。明明就是西门庆,还非得把自己整的跟个李后主似的。”柏子仁只觉得烦,闷闷地把程家明踢到沙发角落里去了。 第93章 我生日那天,阿秀跟李苏合资给我买了件灰绿色的单肩裙。我一看裙子,乐了。 “柏子仁以前就说我的发型适合配条这样的裙子。你们的眼光还真是一致。”我拿起裙子,标签还没有来得及剪掉,我看着上面的数字直咂舌,回头坚定地对阿秀说,“秀,这个月你要再吃不起菜,姐姐一定给你批三十包榨菜去。” 阿秀想了想,认真地问我,我能申请把榨菜换成泡菜吗? “别啰嗦了。都四点钟了,赶紧帮你收拾一下。阿柏五点会来接我们。”李苏认真地看看我,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在我脸上忙活。我这人比较懒,对我而言,皮肤保养就意味着等于洗面奶洗脸+保湿水扑脸+宝宝霜。 艾嘉推门进来,看我们忙活,沉默着没有讲话。周处杰暑假以后就开始拒绝接听她的电话,她去找他他也视而不见,丝毫不避讳在她面前跟别的女生出双入对。有一次李苏跟阿秀结伴去苏州园林玩没有回来,她半夜忽然爬到我床上抱着我嘤嘤的哭。我吓得心跳超速数十倍,只好任凭她慢慢的哭。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讲她。她凭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抱着我哭?我有什么立场去安慰她,我有什么理由去陪她同仇敌忾。她是不是过于太傻太天真了。我跟她又算什么关系?感情是双方付出的。我就是再想表现出舍友爱,也得有人配合我的感情付出不是。没有谁下贱到一定要去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既然你不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去辛苦维持这段情谊。 其实友谊这种东西是最脆弱的。它没有血缘造就的亲情浑然天成,也没有灵肉相吸的爱情的浓烈炽热。它的铸就本身就是时间的沉积。因为太美好,所以宛如美玉,一旦有了裂痕,就必须放在心口用体温去捂上数十载方可弥合。可是匆匆忙忙的我们,急功近利的我们,讲究付出和回报一定要成正比的我们,又怎么愿意去干如此一件吃力未必讨好的事情。 我没有邀请艾嘉去参加我的生日。我一点也不大方,我会记仇,我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等待别人不知道何时才有希望的回头。 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够长。 我双九年华的美丽时光结束了,我的等待也该划上休止符。 从此以后,尘归尘,路归路,挥挥手,又是一方艳阳天。 梁丘看到我,吹了记口哨,嬉笑道,看不出来么,麦爻小姑娘舍弃清纯小百合路线改走性感夜玫瑰路线还是有模有样的。 柏子仁看到我,皱了下眉,没什么好气的口吻,还不赶紧进来,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迟到了整整五分钟。 我摸摸鼻子钻上车。柏子仁还真是个不撒谎的好孩子。当日他所言的“我不会对谁都这么好”果非虚言。回归到普通朋友地位上的我能够从他嘴里听到的好话别说十个手指头,一个手的指头的数目都没有。 他老人家的冷淡劲让我禁不住怀疑,他到底喜欢过我没有。想想啊,女人还真是喜欢自我折腾的生物。跟前男友分手后,倘若他表现的旧情难忘黏黏糊糊,她大概会嫌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干脆,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倘若这个男人如他所愿表现的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对她冷淡生疏,她恐怕又得在心里纠结,他怎么这么快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呢?他现在这么不在乎我,是不是说明他以前就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曾经的那些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是不是都是他花言巧语的谎话。他肯定是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我。 女人呵女人,最爱的就是折磨自己折腾别人。 我忍不住静静地笑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梁丘从后视镜里瞅着我直乐,哎哟喂,麦爻,想什么呢,笑得这么旁若无人。 车子忽然煞住。我们都莫名其妙地看司机同学。柏子仁沉默了一下,忽然打开车门下去。我们在后面喊,喂喂喂,你把我们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约莫过了一刻钟,他拎着袋子从金鹰里出来。 “换上!”柏子仁的口气可真算不上好。 我把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双软皮的及踝靴鞋。 “瞧你们仨女的,都什么眼光。六只眼睛加起来都没发现她的鞋子配这身不伦不类么。”柏子仁清咳两声,煞有介事地强调,“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全部都处理好了,一个发夹没选对也会功亏一篑。” 梁丘笑曰:“三位妹妹,你们可得听好了。所谓术业有专攻,这可是一身经百战的老同志的肺腑之言。” 我们仨女的全低下头,不说话。我突然觉得有梁丘这么个不靠谱的哥儿们,柏子仁活得也挺辛苦。 “怎么还不换?到了地方再换不等于没换吗!” 我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噢噢,就换就换。 在车上换鞋还真不是件特别自在的事,尤其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瞧的时候。我恼怒,抬起身子冲脑袋朝后下方探了半个,眼珠子转也不转的梁丘吼,看什么看!知不知道这要搁古时候,你看了我的脚是要娶我的,否则我就得去自杀。 梁丘一听,立刻摸摸鼻子转过身体,正儿八经道,我还是不看了,免得逼死人命。 听得我真想殴打他。 我这人真没什么出息,所谓party,到了我这会儿就剩下吃喝。玩啊乐啊,自有那班妖孽招呼。李苏跟阿秀都有点喝高了,两个加起来快有四十岁的女人竟然傻笑着“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啊飞啊”,看的我额头黑线直冒。 梁丘鄙夷地皱眉瞥李苏,这丫头是越来越不行了,她家老爷子给她锻炼出来的酒量全回归大自然了。 程家明往嘴巴里灌Absolut,当我知道这酒的度数快赶上医用酒精的时候,我差点没一头从凳子上栽下来。这厮竟然就跟喝白开水一样漫不经心。他跟柏子仁偶尔交谈,不怎么搭理其他人。 我平常不怎么喝酒,大家都知道我是四分之一杯啤酒立马倒,所以从来不会硬灌我。可是今天我很想喝点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酒喝在嘴巴里感觉香香甜甜的缘故。 “这是什么酒?”我好奇地看了一眼玻璃杯中晶莹的液体,倚靠在会所的真皮沙发上,身体仿佛处在柔软的云端,感觉挺舒服。 “喂!”柏子仁一个劲地忙着喝自己的酒,久久不答复我,我急了,忍不住踢踢他的脚,“我在问你问题呢?” “你问我就得回答啊?!”不知道是谁惹毛了柏大少,这位爷的脸色很不好。 “那当然!”我得意地指指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凑近他的脸,手指抵上自己的鼻子,“我!今天是寿星公,今天我最大,所有人都得听令。” 柏子仁忍俊不禁,伸手扶了把摇摇欲坠的我,笑道:“青姆特朗酒,我的寿星公大人。度数比较低,你这样的也只能喝喝这种果汁饮料。不过——”他皱眉,帮我重新在沙发上找好位置,“就你目前像螃蟹发展的趋势,我很怀疑你是否具备喝果汁饮料的能力。” 我摆摆手,立刻声明:“我挺好的我,就是有点头晕而已,坐坐就好。呵呵,你怎么还记得青姆特朗酒啊。”我高一的时候,班上流行一本小说《爱上爱情》,是《我为歌狂》的续集。我不喜欢《我为歌狂》,无论小说还是动画片;不过却看着《爱上爱情》笑到肚子疼,对里面提及的青姆特朗酒念念不忘。柏子仁当时凑过来,特看不上眼的眼白向上,闲闲吐出两个字,幼稚!不过他后来倒是答应给我找瓶来让我尝尝滋味。 当时为什么不让陆西去帮我找?我疑惑地用膝盖支起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满意地找出答案:陆西才不会跟我狼狈为奸呢!喝酒是坏女孩儿才干的事情。他总是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帮我做出对我最好的选择。他总是那么明智那么清醒,从来都不会放纵自己哪怕一回。 这样好的他,背负着过往的桎梏,实在是不值得。 我安静地又灌了口酸酸甜甜的酒。比起果汁它多了丝清凉香醇,诱惑的我忍不住一喝再喝。 “不能再喝了!”柏子仁动 手夺过我手里的酒,黑着脸,“本来就不是能喝酒的人,这样下去真得醉了。” “你给我啊。”我伸出手想抢回来,结果身体重心不稳,直直地朝地面倒去。柏子仁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抬起一只脚,然后我就扑到了他小腿上,膝盖重重地跪在地上。我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姿态有多狼狈的时候,竟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柏子仁哭笑不得,伸手将我捞起来丢回沙发上去,就势坐在我旁边,踢踢我的脚,耻笑道,就你现在这锉样儿,还想接着喝酒呢!老老实实给我呆着。你这样的,就不该心软让你沾酒星。 “柏子仁,谢谢你还记得青姆特朗酒。”我微笑着看了眼他手里的酒,再低的度数,喝多了也是会醉的。我的意识一半清醒一半迷糊,勉强算是意识尚存,行动不便的半醉状态。 “嗐,老同学,你客气什么。”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无所谓的笑笑,“你喜欢就好。” “礼物呢。”我伸出一只手,琢磨着怎么也得趁没彻底醉倒前把礼物收到手里。 柏子仁挑挑眉,指指桌上的杯盘狼藉和旁边的东倒西歪,笑曰:“这些还不算吗?” “当然不算!”我正色道,“这个就想打发我了,你想的倒美。” “有你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吗?你就不能放长线钓大鱼么。一次就吓跑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讹我。” “不能再讹了。”明亮如白昼的灯光让我眼前白茫茫一片,我微笑着将头靠在沙发上,静静道,“以后都不可以再讹下去了。” 他的脸色顿时变了,声音里有淡淡的讽刺:“这倒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对,名不正言不顺。我霸着你的时间已经够久,真的不应该再这么折腾下去了。以后你们就各有各幸福,各走各的路去吧。感情的事,本来就讲究双方面的付出。我有什么资格把别人当做备用胎,何况是这么好的一只备用胎。我眼睛近视的离谱,糟蹋了你的感情。李苏说的没错,我就是TMD天煞的奢侈,该遭天打五雷轰的那种混蛋。 “柏子仁,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我努力睁大醉意朦胧的眼睛,吃吃地笑着看面前的男孩儿。他多好啊,多英俊的一张脸。 英俊的脸挂着的表情可真算不上好看,灯光下有一点狰狞。 “你不许再跟我说谢谢。别老是三番五次的提醒我被踢出局的悲惨遭遇。”他脸上勉强浮上笑,“麦爻,不要低估你自己的伤人能力。” “对不起。”我喃喃道。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我终究是伤了这个男孩儿,伤了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骄傲的男孩儿,把他的感情践踏到不成样儿。佛家说的对,世间万物皆是因果循环,种下什么因,就结什么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没关系,我原谅你。”他笑了,眼里有悲伤的暗沉的眸光,“即使我不原谅你也不会怎样,那么我索性还是大方一点的好。” 不,你原谅我的话我会好受点。哈哈,我是多么的自私兼酷爱自欺欺人。我突然有点理解古代皇帝为什么喜欢听喜不听忧了,只要不知道,起码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了。 人啊人,为什么要长眼皮,长了眼皮就是为了屏蔽掉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悲伤。 “好了,不能再喝了。”手里的酒瓶被人拿走。刚才我嫌一杯杯的倒太麻烦,直接端上了酒瓶。 我怔怔地看面前的男孩,有些疑惑的侧过头。他不自在地别开眼睛,淡淡道,再喝真的会醉。 “没关系。”我的笑声一点儿也不好听,感觉好像外婆家生完蛋得意地“咯咯”叫的母鸡。(*^__^*) 嘻嘻……外婆家的小母鸡长的可真漂亮。小时候我还偷偷拔它的毛做毽子的。哈!一点不比大公鸡的毛差。我想着想着开始兴奋,大概是酒精在体内起作用了,我从一开始的嘟嘟囔囔到后来干脆唧唧咕咕说起话来:“那只小母鸡真的好漂亮,它能生双黄蛋呢。外婆总是把双黄蛋留给我吃,想要我长的壮壮的好好的,可是我还是辜负了她的期望,我一点儿也不好。我都不敢去看外婆,她看到我难过一定会更难过的。为什么我一直努力想让自己好好的,可是始终做不到。我真的真的有很在努力了。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好。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你不要我了。我真傻,我早该想到的,从你不肯接我电话,不回复我电邮,去北京以后换了手机号码也不告诉我开始,我就应该想到的。什么叫做我可以认识别的男孩子,我看你是想认识其他女孩子吧。你旁边的女孩儿们多好啊,个个都是秀外慧中,我又算什么啊。” “麦麦,麦麦——” “你为什么还是可以这样叫我?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吗。你为什么还是可以一如既往的对我这么温柔?难道开始前进行时以及结束后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么。难道真的像我妈妈讲的那样,你也只是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而已吗。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只可以对我一个人好的,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你以为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在悲伤吗?难道我就不难过,我就不痛苦吗?” “麦麦。你怎么呢?怎么尽说些有的没的。”有只大手在我眼前晃,声音古怪透顶,“来,数一数,这是几根?” 我看着眼前不停晃来晃去的白花花的东西,嗯,准确点讲不是纯白的,有点发黄,很像学校对面那家小店卖的鹅掌。他家的鹅掌叫一个好吃啊,最馋的那次我们十一点还跑出去点了吃,回宿舍的路上,全都取笑对方是疯子。 我忍不住低下头咬了一口。然后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柏子仁哭笑不得地看着直直在自己眼前栽倒的女孩,倒吸一口凉气,不置信地瞥了眼自己手背上的牙印。不至于这么狠吧,也就是没让她继续喝酒而已,连铁齿铜牙都使上来了。一犯罪分子还表现的跟个无辜的受害人一样,自己先倒下去了。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以后还真不能让她喝酒,平常倒看不出来,竟然也是一话痨儿。可惜舌头严重打结,话说出来时已经搅合成一团了。 “以后,真的不能再让你喝酒了。”他伸手,颤抖着轻轻抚上她的眉眼,她的面颊滚烫,带着酒精的氤氲的热度,晶莹宛若苹果。最普通最常见却是最好吃的苹果。 指腹下的女孩儿的眉头无意识地皱了一下,似在发出不满的抗议。 “真的不能喝酒了。醉宿的话,头会很痛。”柏子仁轻轻哄劝着,想把她的眉头抚平,“以后我都不会放你喝酒了。以后只准你喝牛奶跟果汁。”他呢喃絮语,拂动的手忽然生生煞住,脸上竟有一刹那惨白至极的苍白,以后,还有什么以后。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以什么样的身份,去管她照顾她关心她呵护她,告诉她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怎样是对怎样是过! 包厢里的人都闹腾的不成样。他踢了踢正在扮深沉的程家明,喂,你给我少喝点,这俩妞还得指望你给送回去。 程家明抬起头似笑非笑,嘴巴一努,那个呢?我不介意顺便。 “算了。那两个还有点神智,这个已经彻底瘫了。看这样,酒品估计好不到哪去,待会儿说不定得吐。算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学校闹得鸡犬不宁影响也不好。你开两间房,把她俩安排住下吧。” “哟,你还少开一间房的钱?”程家明起了兴味,要笑不笑地睨他,“三女的丢一间房也不见得有什么问题。” “你哪来这么多话。”柏子仁耐心耗尽,没好气地转身回到沙发旁边。 “喂!兔子不吃窝边草,君子不夺人所好。”程家明难得正色,“人家是有主的人了,不能乱来。” “程家明,”被教育的某人啼笑皆非,“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嘴巴里出来怎么听都怎么怪异。我有那么禽兽吗我。” “哥哥这不是怕你温香软玉抱满坏把持不住嘛。”程家明这厮笑得一脸银荡样,不正经地戳戳他,“你确定你的定力好到这份上了。” “程家明,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柏子仁笑着捶了被点名的人一拳,微笑的眼睛在转到沙发上的女孩儿身上时隐隐黯然,“我不会做什么。她又不爱我,我还不至于逼良为娼。” 第94章 番外柏子仁:笨蛋,晚安 过了今晚,一切就要真正的结束了吧,结束一直以来的纠缠和荒唐。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做出了努力,那么我就可以毫无遗憾地松手了,因为真的我很认真很认真地争取过了。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该再强求。那么好吧,就这样吧。你等到了你要等待的人,我也等到了我的结局。一直挖空心思寻找借口留在国内的努力也不必了吧。这样你不需要再有负担,家里的那些人也可以如释重负无需恨铁不成钢,真是花团锦簇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麦爻啊麦爻,你说的还真是一针溅血的毒辣犀利和该死的精准无误,我果然很有悲剧男主的气质。   背上是你软软小小的身体。你的脑袋耷拉在我肩窝,毛茸茸的头发蹭着我的脖颈,麻麻的瘙痒。脊背温暖,胸口冰凉,心中一半酸楚一半甜蜜。这样子背着你,慢慢走回家的机会怕是今后再辗转反侧,午夜梦回时也只能接受只是睡梦的事实。喝醉酒的人的身子明明都是很沉的,可你为什么会这样轻,这样轻飘飘的,好似羽毛,一不小心,就会被晚风带走。十月的夜晚不冷,却已有了微微的寒气。我的外套披在你的背上,我用自己的脊背去温暖你的胸膛。你乖乖的趴在我背上,动也不动地沉沉安睡,我只觉得盛世太平,岁月静好,惟愿这一路永远也不会走到尽头。 笨蛋,晚安。 我想起高一时的春天,我背着脚踝骨折的你去医院,那时的你也是这么乖乖的伏在我的背上。我平生第一次发现,背着一个体态并不轻盈的女孩儿,感觉竟然不讨厌。也许当初,当初在你第一次拒绝我的时候就选择放手,趁我还没有沉浸太深的时候放手,那么现在大概也不会像这般走向穷途末路。什么还是好朋友,这话说了自己都不信。欲望的门一旦打开,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不是不懊悔,不是不心酸。只是有的时候理智明明很清楚,情感却已经背道而驰。 高一那年的暑假,你泪眼婆娑地哭着求我放过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男孩儿,我的暴怒除了权威受到漠视的愤然外,隐藏在胸中的无名之火也许就是嫉妒。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为别的男人哭泣,甚至放下骄傲向我哀求。你本来就不是求人的性子。不是不耿耿于怀,只是不想再面对你涕泪齐下的难看。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心中怨怼,本来哭起来就不是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还死命哭个什么劲。好些年以后,慢慢看清自己,整理过往的思绪,才恍然领悟,那时候心中的郁闷何尝不是一种心疼。 是的,是心疼。听到你在电话里不知所云地絮絮叨叨,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厌烦而是担忧。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坦然的面对那些疼痛的过往。无人可倾诉,只能自己在心中封藏。回忆是把生锈的旧刀子,不会干脆的一刀两断,而是反复拉锯式的来回伤害,那锈也渗到骨血中,不经意的瞬间,就是钝钝的痛。旁人落在眼里,或许只是风轻云淡无关痛痒的青葱往事,又有谁知道笑容背后隐藏的不为人知的伤痛。 我心中陡然一痛,只想快快出现在你面前。这种冲动来的太强烈,强烈到我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去了要做什么,就已经提出去看望你的建议。只是你选择了拒绝。这大概是你对我的举动最常见的反应了。从墨骏到孙郴再到陆西,你美丽年华里陪伴着的人始终不是我。 只是那时的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好像温水煮青蛙,开始时只觉得方枘圆凿却也相处甚安,每日说说闲话互相讽刺竟也是其乐融融。十几岁的年纪对于同龄的女孩子总是略带轻蔑,一式的没有内容的傻笑,一式的自以为是的孤傲。可你的笑落了眼就带了娇憨的味道,你的讽刺和出口不逊竟也像小猫爪子一般刁蛮可爱。原来猫咪也是一种可爱的动物。 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我常常跟你打赌。其实无论输赢我都是满心欢喜。输了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送你你喜爱的玩意;赢的话更好,我还能从你那得到东西,我把这些当成你对我的奖励。我胳膊上的护腕就是高一那年的奖品 。呵呵,我还记得你把它递给我的时候,嘴巴嘟嘟的样子,好可爱。 四月一日愚人节你做了小小的恶作剧。非常拙劣且没有技巧性的捉弄,可笑的是我竟然丝毫没有怀疑,只沉浸在你问我要照片的喜悦当中。一个女生问男生要照片,而且还强调一寸照片比较方便随身携带意味着什么?一切不言而喻。乐极生悲的后果就是我忘记了四月一号是愚人节。竟然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邮箱地址与密码奉上,让你自己去看。直到打不开邮箱的你打电话来兴师问罪,自己亲自上阵去传送照片,网页一打开,蓦然发现今天是愚人节才下意识的仔细重温短信(舍不得删,还保留在手机中。),才意识到你竟然在捉弄自己。而自己意识到这一切时的反应居然是忍不住唇角上扬,只觉得你连恶作剧都恶作剧的如此可爱。心好像有羽毛轻轻地刷过,柔柔的软软的痒痒的,就好像此刻你的脑袋蹭在我的脖间。 笨蛋,晚安。 这样好的你怎么狠心那样残忍的伤害我。回想起两年前在宿舍顶楼的那一幕,只觉得满眼的刺痛。淡淡的星光下,漂亮的男孩子和可爱的女孩子拥吻在一起,柔和的星芒在他和她的周边都笼罩起朦胧而美好的光幕。被隔绝在光芒之外的我,心忽然好像被人紧紧捏住了一样看不见的巨大的手死死捏着他的心脏不放,如雷击般的痛楚让我连手中的啤酒罐被捏扁了都浑然不觉。心头不无苦涩,别说是啤酒罐,恐怕现在手里抓的是刀刃,刀刃揿入了血肉之中,一颗忘记了如何跳动的心恐怕也无精力去感应。 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一遍遍的告诫自己放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沦陷。对,你已经是别人的女友。可是我却在那瞬间恍然清醒地认识到我对你并不是短暂的感兴趣这么简单。我全身心爱着的人诚心实意地爱着别人,我又能怎么办。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显然不包括这一层。即使等到你感动了回头了,同情怜悯宽容忍让了,那也不是我需要的发自内心的爱。 原本还是这般笃定自己的骄傲,可是到了你面前却忽然明白假如感动能让你心软陪伴在自己身边,那么就算是同情,我也甘之如饴。 你曾经笑着骂我“到底有没有原则性?”,我有,我当然有,只是一碰上你,原则也只能靠后。 我一向不喜欢张爱玲,只觉得这个女人过于剔透世故。那一瞬间却突然发现她起码有一句话是正确的,爱上一个人,就低到尘埃中,在尘埃中开出花。那种卑微的快乐,在没有感同身受的人看来是自虐的病态吧。 本来应该笑着看相爱的幸福,祝你们永远幸福,但是我做不到这般虚伪。会有卫道士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那是因为你不够爱,爱即意味着付出无怨无悔的付出和永不求回报的的奉献。可事实上爱情是要求回报的。爱是自私的,独占的,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别人的怀抱中微笑。只是不想放手也得放手,因为你需要的人并不是我。 我一直站在你背后,远远的,不敢凑近也不敢打扰,但你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我一直都停留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你的眼中,始终只有那个人。 我想倘若你们一直这般琴瑟和谐只羡鸳鸯不羡仙下去,我看多了,眼热了,烧成灰烬心如死灰了,大概也能笑着放手。那个时候,我不也申请了去普林斯顿,离你们远远的,这样对我们每个人都好。 只是世事难料,命运的诡异多变只能让人唏嘘造化弄人。陆家巨变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连串一根线上的蚂蚱,逃不了你也蹦不了他。一时间风光无限的人身陷囹圄,一时间人人眼红的羡慕成了幸灾乐祸的可怜。这世间的事本身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花无百日红。 说起来这件事跟自己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所谓陷害无所谓阴谋诡计,偷食完还不记得擦干净嘴巴的人被抓住把柄是迟早的事。至于抓住了把柄的人是不是我的父亲,父亲又是如何做文章根本就不重要吧。这几年来房地产暴利,拥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父亲倘若不想分食一杯羹就奇怪了。官商,官商,在官者言商,在商者念官。在房地产界,这根本就算不得秘密。要怪就怪他们不够洁身自好。不过要是真的洁身自好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呆的地方是一方书斋,而不是商场。占据了制高点的比尔?盖茨都免不了接到法院的传票。 我冷眼旁观,不置可否。看到报纸上的大篇幅报道时,自己就已经了然油墨字后面掩藏的事实。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商战,有人赢了,有人输了。仅此而已。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这么现实,不想被人踩在脚下的话就要让自己的地位比别人更高。谁都不会绝对的纯洁无瑕,只是有的人可以衣冠楚楚的站在宣判席上,有的人只能赤裸裸的接受审判。 我无所谓地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却不可以让你看见。因为不美好,因为丑恶,因为牵扯进去的是你的亲人和你爱的人的家人;因为你知道了会难过,因为我看不得你难过,所以要在你面前隐藏一切。 有的时候目睹你和他眉目传情,嫉妒疯了,真想抓着那个人的领口摇晃,他还有什么资格对她、你这样,他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碰上你温柔甜蜜的笑容时,却也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伤了他,只会更伤了你,然后受伤最深的人就变成了自己。世事就是如此讽刺可笑。当年看程家明黯然神伤远走他乡还觉得是场闹剧,等落到自己身上,才发觉那笑闹的背后是无限的凄凉。 只为你的志愿选择了留下,我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出国。呵呵,你不知道吧,我拿了全额的奖学金,没有凭借我的背景,没有凭借别人的关照,我靠自己拿到了全额的奖学金。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的眼中始终只有他没有我。我也获得了奥赛一等奖啊,为什么你不会为我而骄傲。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生病,故意让我放不下。你都生病了,我还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肯定是存心的,存心让我一点一点积累关心,让我一步一步陷入泥潭再也抽身不出。不过这样也好,否则顽固的你,倔强的你,怎么会让我有机会靠近。以后我还可以在你孩子面前炫耀,当年可是叔叔我陪你妈妈战胜病魔的,不然哪来的你!嘿嘿,我可以确信,你儿子一定会崇拜我胜过他父亲。 孙郴说你哭的时候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干打雷不下雨,威胁大于伤心。可是为什么我看的你都是在无声的流泪,躲在人后,默默不欲为人发现的流泪。你怎么可以这么傻,男人应当选择自己爱的人,这样才有奋斗的目标;女孩子正确的选择却是爱自己的人,只有被宠爱,才是最好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笨,对着这么爱你的我视而不见;我怎么可以这么笨,明知道你不爱我却还是无法放下。我们为什么偏偏都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一直走到黑?你说,这样傻的我们为什么偏偏不是天生一对? 那个人逃避现实,把自己缩在壳中,那么就不要怨我没有成人之美。君子的爱是大爱、博爱,而我的爱只有小小的一份,只想留给我心中的女孩儿。 直到现在我都不曾后悔自己的小人。爱情本身就不需要君子坦荡荡。不是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爱情就会从天而降。自私一点,成全别人的幸福就意味着自己得在午夜梦回时面对冰冷孤寂只能一个人去酒柜寻找烈酒自斟。酒精即使灼伤了胃,心口依然是冰凉,它麻痹了神经却不能麻痹心痛,那抽搐着的疼痛提醒着我,这颗心脏还存在,还在继续残酷地折磨着我。 即使机关用尽手段不光明,只要没有伤害到你,那么小人就小人。千百年来,真正的得意的多半是小人。不光彩又怎样?那个人的退缩和懦弱给了我进攻的机会,我为什么要对天赐良机视而不见。趁人之危也好,落井下石也罢;感情面前人人平等,无所谓先来后到。利用一切机会去争取我想要的,爱情本身就是一部兵法。 寒假那天晚上,我送趁兴晚归的你回家。那个人孤孑地站在楼下等待你的回来。你没有注意到,你的眼神一贯不怎样,可是我看见了。神差鬼使间,我的手自作主张将你招回头。我知道我和你的姿态落在那个人眼里有多暧昧。我漠然地看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仅仅这样就承受不了了吗?那么我的执着绝对不是过错。 你知道了会恨我对不对?即使你恨我,时光倒转,我依然会作出同样的选择。魔由心生,一旦在心底扎了根,怎么也挥之不去。 只是为什么你的眼中始终容不下别人。无论我做出多少努力,你关心的思念的在意的始终只有那个人。别假装一切都若无其事,我看得出来,这一年多以来你有多么容易发呆。发呆的时候,你是在思念他吧,在我身旁微笑着却恍神思念着另外一个人。我拼命地带你到处玩,只想你的眼里满了,心中就不会再有空洞。 你帮我洗衣服了,我好幸福,虽然那是我小小设计的结果。我舍不得穿,我把那套衣服和球鞋都小心地收了起来,有空的时候,看一看,都会很快乐。 我们一起套圈套到了小小的瓷娃娃,你说好丑好粗糙。呵呵,可我看着觉得挺可爱的,她笑眯眯的模样,像你。 你买了鹌鹑给我吃。我一向不喜欢街头油炸食品。但是那只鹌鹑入了嘴,我只觉得肉质细嫩,酱汁鲜美。你给我擦嘴角的油汁,好像体贴入微的小妻子。你唇畔噙着浅浅的笑意,你眼底流转着婉转的温柔。 难道是我看错了,你对我的温柔仅仅是我以为温柔,所以落了我的眼才成了温柔? 我听到了你的心声,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朋友帮我安排了海滨的假日,暧昧地微笑。我心中生出一种期待,只想两个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说不定会峰回路转。既然你左右摇摆,那么就由我来帮你下定决心。你是爱我的,不是吗?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害怕我会死掉。我告诉自己,你只是被回忆蒙蔽了眼睛,我应该带你走出记忆的泥潭。 如果你不是执意要那般激怒我,我绝对不会那样失态。 笨蛋,晚安。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有一个希望,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你在我身旁熟睡,直到天荒地老,宇宙洪荒,岁月尽头。只盼这一瞬,就白了头。我们变成老公公老婆婆,就好像我的爷爷奶奶一样,相互搀扶着,在夕阳下慢慢散步。 我想牵着你的手站在所有人面前,你会抬起头,看着我微笑。你的瞳孔中只有一个我,挂着心满意足笑容的我。我很想很想好好爱你,让你一直无忧无虑地微笑。我不喜欢看你伤心落寞的样子,我希望你能够永远快乐。很多次,我都生出冲动,想要狠狠摇醒你。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的面前还有这样的一个我,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卑微的爱着你的我。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爱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在我外公母亲面前,我选择了回避你的身份。不是我想隐瞒,而是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开口。你是什么身份,在你心中,你又希望我把你摆在什么位置?我不敢大放厥词,我怕自己会沦为笑柄。我不是不可以勇敢,只是你始终不曾给我过勇敢的理由。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即使我深信自己爱你,依然不会毫无保留。比方说,我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跟家里闹僵。因为我害怕,那会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是空气。这一年多以来,我常常会觉得自己如同唐 诘诃德一般,辛苦的同风车作战。我要守护的公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样子很可笑。 这一切,终将是要结束了。你守的云开见月明,而我也会成全了你和他的天荒地老。我应该庆幸是不是,无论如何,这一切终于是结束了。跳出了三点绕着的圆。我应该是如释重负对不对?我不是早就期待结果出来的这一天了吗。我无须再浪费时间追逐,你也无须心力交瘁地躲避,这个样子明明是最好的结局,可我为什么会心头酸涩,就好像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了一样。为什么夏天也会这般冰凉彻骨。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笨蛋,晚安。 第95章 柏子仁苦笑着看了眼已经放到床上调整好睡姿的女孩儿,唇角泛出苦涩的笑容,轻轻把她额上的头发拨弄好,兀自呢喃,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让自己有个名正言顺离开的理由。我早该想到的啊,我的麦麦,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妖。人哪可能降伏的了妖呢。 睡梦中 的女孩儿似乎听到了他的评价很不满意,睡得极其不安静,一直在小声地呜咽。也许是醉酒后的难受,她不复回来一路上安静,紧蹙着眉头,极力在睡梦中挣扎,好像要逃离一个噩梦一样。 她唇间逸出的是破碎的呜咽。柏子仁看她难受自己也觉得难受。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了一会儿想了想,拿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忍不住埋怨,要你不要和这么多酒你偏偏不听。 “你明明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对你好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难道连最后的回忆都不愿意给我一点美好吗?”柏子仁叹气,忽而苦涩地微笑,“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我能够再为你做点事情。你就尽情地在心中嘲笑吧,我现在就是这么低声下气,卑微的让我自己都鄙夷。以后,你有照顾你的人了,或者你自己照顾自己。总之我很识相,我会早早从你面前消失。既然你不需要我,那么我的坚持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记得一定要好好的啊,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照顾自己。那是你的选择,如果换作其他理由,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可以不管不顾,但是那是你的选择,我只能尊重。虽然没有我,你生活的很好会让我觉得很没有面子,但是,我还是比较希望你幸福快乐。这样,我才不会后悔放手。 呵呵,你不要感动我的宽宏大量。我这完全是为自己着想,你不开心,我会比你更加难过。你别把我想得多高尚,我故意着呢,故意帮他家解决公费医疗和房子,我存心想让他自卑,看清楚自己不配站在你旁边呢。说起来,要我向那小子认输,说服气,真的好艰难。我不管他有怎样的苦衷怎样的痛苦,把你一个人丢下就是他的不对。是男人就不应该这么怯懦。他要是真爱你,就应该站在你面前告诉你,而不是让你面对一封封没有回应的电邮和一条条没有回复的短信煎熬!你别指望我会原谅他,你的抑郁症起码有一半是被他给折磨出来的。要不是怕你会难过,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这些你是不会知道的,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乖学生。这些话,你要是醒着,我绝对只能烂在肚子里。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在你身边一直守护里,看着你安静的睡颜,我就心满意足了。本来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一段时间,我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可是现在看来,以后大概都不会有这种希望了。所以我把你带回家。嘿,幸好你喝醉了,我才有机会这样放肆。你要是醒着的话,肯定会骂我神经病。嗳——我也觉得自己很不正常……” 柏子仁的呢喃自语忽然被他胳膊上女孩儿破碎的哭声打断了,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让她的身体更加不舒服了,赶紧不动。可是女孩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到后来她就好像在睡梦中惊醒过来了一样,睁开了迷茫的眼睛。柏子仁看她毫无焦距的眼神,禁不住有点担心,轻轻拥着她的肩膀靠在自己的怀里,呢喃道,别怕,别怕,我还在呢。不怕不怕,只是噩梦而已,醒过来就没事了。 她依然在睡梦中挣扎,柏子仁本来想调侃,原来除了张飞外,你也可以睁着眼睛睡觉。但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脸上有零落的泪水。 你怎么哭了?”他诧异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掌碰上的是湿漉漉,那水珠还带着体温。 “麦麦,麦麦,你别哭啊你。”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瘦的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忍不住皱眉,“他什么时候改胃口喜欢排骨了,你就非得把自己折磨得这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怀抱里的女孩哭得更加厉害,一点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柏子仁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点点她的额头,你啊你,说你笨还是夸你聪明呢。喝醉了睡着了,听到我说你坏话还晓得要哭着抗议。 “乖,不哭不哭。不说你了,真不说你了。瘦了也挺好看,怎么都好看,只要你觉得高兴。哭丑了就划不来了,乖乖的,不哭了。” 小小的女孩儿干脆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柏子仁乍然下觉得诡异,猛然想到她的不良前科,一时间啼笑皆非,陡然生出些微恼怒,只是这恼怒也带着莫名酸楚的甜蜜。 “麦爻,你个小东西,你存心耍我呢!”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指控,犯罪嫌疑人哭到声嘶力竭。柏子仁只觉得头疼,暗暗庆幸公寓装了吸音棉,否则落了别人的耳朵,还不知道要被臆度成什么样的人间惨案呢。 想来想去,柏子仁语出威胁,你真别哭了,否则我会seadled with a kiss的。颤抖的尾音还没有落尽,他的嘴唇已经迫不及待地捕捉到了她的。她呜咽了一下,软软的身子不安地在他怀里扭动。柏子仁赶紧一把把她推开,心烦意乱地赤脚下床。只想姜果然是老的辣,还真被程家明这厮给说中了,她的嘴唇沾着果子酒的气息,那么香甜,那么柔软。 “你混蛋,我恨你!……”床上的女孩破碎的哭声夹杂着怨怼,泣不成声。 柏子仁脊背一僵,身体就好象被人点了穴一样,又呆又疼,尤其是心口的地方,一阵阵抽搐的疼。终于把她逼到了怨恨的地步了不是,干脆的淋漓尽致。破罐子破摔,柏大少索性连头也不回,就这么背对着,冷冷地嘲讽:“你现在才知道我混蛋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我他妈的就是一衣冠禽兽,对你动机从来就没纯良过。你恨我是不是?很好!你越恨我越好。最好把我的照片做成靶子,天天在上面练飞镖。扬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练成百步穿杨的绝顶高手,为咱们国家的体育事业添砖添瓦我一准儿也给你颁个纯金的奖牌。不!奖牌嫌小是不,我给你换奖杯。我就怕你不恨我,你尽管放心大胆地恨吧。我不拦着躲着不让你恨!现在知道了吧,男人都是一回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他妈的也一样。让你吃点亏也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知道了,千万别在男人面前喝醉,千万别跟男人同处一室,更加千万不能上男人家里。等你后悔了哭到喉咙哑都不会有人理你。……” 柏子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脸凶神恶煞的回头瞪麦爻。目眦欲裂的眼睛还没撑起半秒钟,就惊讶地发现床上的女孩似乎在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刚才他忙着慷慨激昂,没注意到她的异象。此刻才恍然发现,她似乎并没有清醒,还一直沉浸在醉酒和睡梦的挣扎中,悲伤满面,泪水涟涟。 男孩儿吃了一惊,连忙又转到她头前,轻轻地拍着她,想让她安静一点,她激动的有些古怪。 “你凭什么要我去人识别的男生!你凭什么说你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让我快乐的人!你凭什么推开我!你凭什么不要我了!” 柏子仁的瞠目结舌,语无伦次,期期艾艾地解释,我没,我没,我没让你去认识别的男生啊!我哪会做这种引狼入室的蠢事。我能不推开你吗?再不推开你,我就该犯罪未遂转为犯罪现场了。至于不要你……小姐,好像一直是你先不要我的。你不能这样霸道啊。你都选择了他,我再等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哪天他要是不要你了,记得一定第一个通知我,我一定不会再落到任何人后面,我还可以顺便再帮你揍那小子一顿。 “你凭什么不回我邮件,凭什么不回我短信,凭什么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我是你女朋友嗳,你还什么都不跟我讲。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始终都是一个值会给你惹麻烦一事无成毫无益处的累赘?!能够摆脱我了你很高兴是不是?你又有什么好自卑的。做错事情的人是你妈妈又不是你!……” “麦麦,麦麦,是不是我家里人对你做了什么?”柏子仁听的云里雾里,抓到了最后一句话就急的不行。难怪他的麦麦四月以后会突然变的如此古怪。 “你混蛋!竟然这样对我。”泪水从女孩闭着的眼睛里不断流下来,柏子仁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着她的眼泪,呢喃着安慰,不哭了,不哭了,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以后我肯定不会惹你哭。 女孩儿小小的拳头一下下的落在他身上,似带着无限的悲伤和愤怒。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混蛋!我恨你!你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照顾我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我是爱你的。陆西——我恨你。” 柏子仁的心从高空坠入无间道,被地狱里的大小鬼魅肆意嘲笑着残忍地践踏在脚下。他想他的心以后都没有可能再好起来了,已经一片片的碎裂在窗外的秋风中,从今往后,再无可能拼凑完整。满街的树木皆褪了生机,只留下满目的苍夷。 他竭力想温暖的女孩儿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残忍的罪行,犹自在絮絮叨叨。柏子仁知道自己此刻正确的举动应该是想办法让她的嘴巴不能再说出话,或者立刻掉头离开,让赤裸裸的残酷的伤害停止落在他的身上。可是情感受不了理智的控制,他的灵魂冷冰冰地看着他像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傻瓜一样,硬生生地承受着她的拳头。谁说的,女孩儿的粉拳是娇嗔的手段,三分怒气七分撒娇,可那一下下落下来,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他没有阻止她继续捶打下去,不是不想,而是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了,手上竟然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呆呆的抱着女孩,只有胸口传来的那一阵阵抽搐的疼痛提醒着他,他还清醒着,这不是一个噩梦。只觉得心酸,一瞬间万物都消亡,世事皆成空。柏子仁恍然发觉自己的眼角是温润的,这恐怕是自己在爷爷过世后第一次有如此的冲动想哭。他的嗓子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在脑海中默念,妖妖啊,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先给我一点微些的渺茫的希望,然后毫不留情地嘲笑我是我会错意表错情。我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这样由着你一遍又一遍地耍弄我。所有人都义正词严地告诫我,你只是在利用我。我比他们更清楚你是在利用我,。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直到我竭尽所能。有时候你的确很伤我的自尊,在我以为云开雨霁的时候,又突然把我推开,告诉我那只是你在骗我。如果你执意要这样的话,那么再骗我一次好不好,接着骗下去好不好。 还有没有比他更卑微更低贱的人,一时间柏子仁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耳光。 女孩儿似乎捶累了,手软软的搭在他胸口上,又开始呜呜地哭。柏子仁只觉得荒唐可笑,他喜欢的女孩子趴在他怀里为别的男人哭,哭的肝肠寸断万念俱灰,她难道不知道他会有多难受多痛苦吗。或许爱情就是这样一出荒诞的戏剧,爱得比较深的人自然伤的比较重。丘比特的箭插进心口,流下的也是汩汩的鲜血。 就在柏子仁以为她终于哭累了睡着了,怀里的人儿又开始断断续续地絮叨。柏子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体会到古人成语的绝妙。唇枪舌剑,真的是唇枪舌剑,那明晃晃的尖锐一下下的都是插进他的心口,他却只能含笑承下。 “我在太阳底下等了你三个小时,为什么只等来你一句话。什么叫我可以去认识别的男孩子,我不必因为你的缘故而心存顾忌。我告诉你,陆西,我最恨的的就是你这副自我牺牲的德性!我恨死你这样!你以为这世间就你高尚,就你可以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么。你伟大你光荣你洒脱你两袖清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你混蛋!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考虑我的感受?什么叫这样子对我们彼此都比较好。我根本就一点不好。狗屁的好!我就不信你也会好。你混蛋!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不能跟你并肩站在一起。我在你心目中根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能接受别人的荫庇才能生存的无能之辈对不对。所以你不想我继续成为你的累赘对不对?”女孩泣不成声,破碎不堪的字句从唇齿间逸出,低低的,是絮语,带着暗藏的心疼,“你这样又是何苦,你又有什么好自卑的,你还是那个最出色最优秀的陆西啊,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不能等待你回来。还有七年对不对,七年又怎样,我为什么不能等。我们都在一起十六年了,你为什么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我告诉你,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倘若这样我一定立刻放手让你去追寻你的幸福。但是我不接受因为这样的原因分手。你明明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你爱我为什么不理睬我,躲避我,离开我。陆西,你混蛋,我恨你。其实我知道,我知道你寒假里发短信要我好好照顾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就是再笨也清楚它背后的台词啊!可是我不愿意承认,我不想承认。我不愿意相信你就这样丢下我不管了。我怎么可能听不懂,我们一起这么久,你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我真的以为你总有一天会走出来,走出来对我微笑啊。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这个样 子呢。” 声音渐渐小了,柏子仁苦笑着轻轻地拭她脸上的泪水。也许是情绪太激动的缘故,连泪珠都破碎不堪。 那个人跟她,终于是分手了不是。柏子仁想,我应该高兴的啊。可为什么窗户明明关牢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风却好像还是把自己吹的东倒西歪。 即使分手了,你还是要刻意跟我保持距离,你还是爱着那个人的对不对?柏子仁倘若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大概也忍不住要佩服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看来自己真的是自虐有瘾了。 “柏子仁,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女孩儿抓着他的衣襟,哀哀地哭泣,像呜咽地小兽,“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柏子仁眼冒金星头昏眼花想揍人之余,只觉得一半凄楚一半甜蜜。她起码知道自己现在是靠在谁的怀里不是,起码还没有把自己当成别人不是。算了算了,得姝如此相待,早已不敢再奢求其他。 “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女孩儿哀哀地呢喃,苍白虚弱的仿佛用力一勒,她就会在自己的怀里断掉。柏子仁有那么一瞬真恨不得下手掐死这个女孩儿,她要怎样残忍自私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自己。爱情是如此的焦灼,饮鸩止渴,明知有毒,还是含笑饮下。 手环上她纤细柔美的脖颈,收紧的指腹却转成了爱怜地摩娑。他在心中无声的重复,不哭不哭,他不要你,我要你。 “你不要我了,你不爱我了,你不要我了就是不爱我了!我不需要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解释,那些都不过只是借口!”女孩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之大,让柏子仁都禁不住怀疑房间的隔音效果会不够好,以致于被人误解这里发生了命案。 “我也不要爱你了。”低低的哀伤的呢喃,“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爱你!不爱了,我绝对不会再爱你了。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会对我好。我也不是只能接受你一个人。我会慢慢的忘记你,我不会再等待下去。” “真的吗?”柏子仁捧起她的脸,一遍一遍的摩娑,仿佛古代刑场上绝望的死囚忽然听见“刀下留人,圣旨到”,万念俱灰陡然漫卷诗书喜欲狂,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你真的不爱他了,你真的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会对你好了?” 怀里的女孩脑袋在他怀里无意识地晃动,口中始终呢喃,不爱了,真的不爱了,我不要他了,不要他了,以后都不要他了。 “以后,你就只能只想我了知道不知道?”柏子仁把她的手紧紧握进掌心,扶起她睡眼惺忪的脸,正色道,“从此以后都不可以再为其他人牵肠挂肚了知道不知道。你只能是我的妖妖。” “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觉得孤单寂寞。你也要一直陪伴着我知道不知道?” “以后,我们要生很多小孩子,这样的话,我要是实在有事走不开,他们也可以陪伴着你。不过,是生男孩子好呢还是生女孩子好?生男孩子的话我会嫉妒,生女孩子的话,她们的妈妈这么笨,基因不好。傻丫头们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些浑小子。嗯,这样吧,生两男两女好不好?” 还处在困倦和酒精双重控制下的女孩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但那毕竟是点头了,是她自己点下的头。 柏子仁取来热毛巾帮她擦洗干净泪痕斑驳的脸,轻轻道,这只能是你最后一次为别的男人哭泣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事。 第96章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即使窗帘是拉上的,还是有天光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我揉揉还在疼痛的头,上帝,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诫过我醉宿的滋味会如此难受。嗯,当然,很可能是有人告诉过我,可惜我没有放在心上。我靠着床头顿了一会儿,茫然地看四周的环境。还好,并不陌生,是柏子仁的公寓。还好,浑身上下虽然头痛欲裂腰酸背痛腿发麻,但衣服还好好的在身上,下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我低头看看身上皱兮兮的单肩裙,心里直骂自己是天煞的奢侈浪费。一千八的裙子居然被我当成三十块钱的小熊睡裙使用了。不知道这件衣服上凝聚的劳动力会不会一人一榔头敲死我。我的包包被丢在桌子上,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卸下隐形眼镜。真奇怪,昨天晚上我好像哭的挺凶的,现在眼睛都干涩的不行,可竟然没把这两片薄薄的树脂片给冲走。瞧我这人失败的,人孟姜女还能哭倒长城呢,搁我这儿顶多就是体内水盐代谢严重失衡,口干舌燥而已。我给眼睛滴了点眼药水,跌跌撞撞地出去找水喝。 沙发上长腿伸的老远的男人我不用眯起四百度的近视眼也知道是柏子仁。饮水机在他旁边,我走过去,接了杯温水喝下。他不说话,只是那么温温的饶有趣味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半杯水抓在手里都重若千钧,险险从唇角洒出来,呛得我咳嗽连连,狼狈不堪。他忍俊不禁,站起来把我拉到他旁边坐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无可奈何地埋怨,以后啊,我得时时刻刻在你边上看着,喝杯水都能把自己呛着。 我的背上像着了火,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闭塞了,直觉不对劲。 我虚虚地笑,眼睛瞄都不敢瞄他,一个劲的掩饰性地喝水,含混不清地询问,那个,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有没有发酒疯啊?我酒品不好,一喝醉就会胡说八道。 “你没有胡说八道。”他温柔的笑眼落在我身上,不用回头,我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热度和揶揄意味。我藏在裙子下面的腿禁不住颤抖。 身体被抱住了,靠在他怀里,他的嘴巴在我的耳边吐着热气:“你只是一个劲的哭着不准我走,一定要我抱着你才肯睡觉。” 汗!巨汗!虚汗!狂汗!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喝醉酒了色女本性会暴露的这么彻底。 “以后不能再这么放任你喝酒了,头一定很疼吧。”他手按摩着我的太阳穴,轻轻的,很舒服。 我大乱,虚弱地干巴巴地笑,呵呵,那个,那个,你肯定睡得很不舒服。 “当然!”额头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他的脸上满是埋怨之色,“全是骨头,铬的我肋骨都疼。” “以后啊,”他自说自话,捏住我的下巴仔细看,“得把你养胖一点,不然抱起来太吃亏了我。” 我心中警铃大振,立刻拨开他的手,正色道,柏子仁,我昨天晚上……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不是说了什么醉话? “你说,你已经跟他分手了。你问我,还要不要你。你说,你会为我生一个足球队。”他黑沉沉的眼睛含着笑盯住我的脸。 我囧了,木化了石化了风化了,挤出的干笑简直是模范版本的笑的比哭都难看。 “呵呵,那个,那个,计划生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基本国策。”醉酒刚醒的人脑子通常不太好使,瞧我这冷笑话,直接把秋天变成冬天。 可是柏子仁却笑了,他抱住我,重新把我揽进他的怀里,轻轻道:“麦麦,我们去美国好不好,我们一起出国。” 我傻眼了,大脑彻底死机,冷处理热处理都无法重启。我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只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stop brian drain(防止人才外流) 。要么怎么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呢。我这种哑巴英语的忠实后援团情急之下居然冒出了一句英文。 柏子仁愣了一下,不禁莞尔,不错不错,发音还蛮标准的么。 我讪讪地低下头,怎么都不敢再看他的脸。虽然大脑早已无情的出卖了我,我早就记不得昨天究竟做出了怎样彪悍的举动;可是直觉告诉我,我醉酒以后绝对没干什么好事。 “你说话的时候可是清醒得很,舌头一点儿都没打结。”他考究的摩娑着我的脸,满眼盈盈的笑意。 我欲哭无泪,舌头这时候反倒打结了,柏……柏子仁,我当时肯定是意识已丧失,言语功能尚存而已。 “不,不。”他摆摆手,一本正经道,“麦麦,你当时可是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你很清楚你在干什么。” 我哭,一醉鬼的话你当什么真啊? 偷偷在心里加一句,有你大爷这么找茬的么。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嘴唇上摩娑,我的半边身子都麻痹石化了。 “麦麦,无论什么时候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那个时候我这样说,现在这句承诺依然有效。” 我仲怔地看着胳膊环着我肩膀的男孩儿,不禁皱起眉,时光倒流了吗?我记得我们不是说好以后大家还是老同学好朋友的么,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单肩裙不准再穿出去了,怎么一露就是这么一大块。”他也皱起了眉头,对我的衣服指手画脚。 我还处在震惊之中。喝酒果然会误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头发怎么弄成这样?以前直直的长长的多清爽,非得整的跟个小狮子狗似的。”毛手揉起了我价值过千金的头发。 我怒了,低头就朝他的手背上一口,恶狠狠道,狮子狗是会咬人的。 撞上他含笑的眼睛,我猛然惊觉自己又做了件愚蠢透顶的事情。都是残存酒精惹的祸! “你是想让我记你一辈子么?放心,即使你不咬我,我也会记得你。” 我再度木化石化风化。 “麦麦,我送你的护身符还在不在?”柏子仁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啊?”我反应过来,连忙从包包里拿出护身符,谄媚的递给他,“在在。”幸好昨晚喝高了的时候我没顺手把这块土耳其石扔掉。 他接过护身符,挂在我脖子上,手指抚上光滑的石头,忽而抬起头,盯住我的眼睛。 “麦麦,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块护身符了。以后,就由我代替护身符来守护你。” 我茫然地看着他,隔着弥漫的雾气和一室阳光,轻声问,柏子仁,我爱你吗? “爱,当然爱。”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身上,“你倘若不爱我的话,你怎么敢在我面前喝醉,任凭我带你回家?你倘若不爱我的话,暑假里你怎么又愿意跟我一起去度假,别告诉我你事先一点都没有猜测到是怎么回事?你倘若不爱我的话,你怎么肯跟我纠缠不清这么长时间?别拿你生病了,需要人陪伴当借口。你倘若不爱我的话,又为什么允许我靠你这么近?谁不知道你表面随和,实际上对每个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你倘若不爱我的话,那天我告诉你我吃河豚鱼中毒了,你又为什么那么紧张那么难过?所以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喜欢我了,只是,你太笨,感觉不到。只是,你太固执,不愿意承认。” 我仲怔片刻,淡淡地否认,不是的,我只是太善良,所以也把别人想得比较善良。 他捏起我的下巴,让我的眼睛对上他,笑容清澈而明净,嘴唇轻启:“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我明明知道的,可是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他。我明明说过不喜欢他的,为什么他抱我的时候我会觉得澄静温暖。难道我就这么笃定,他不会伤害我?我又凭什么这样笃定? 我茫然地望向天花板,美丽的水晶灯在不发光的时候只是黯然的一片。 “柏子仁,让我再想一想好不好。你对我而言,肯定不仅仅是好朋友的概念。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分清,这种感觉到底是喜欢还是单纯的倾服和信任。我也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定义究竟是知己还是……我唯一肯定的是,我无心去伤害你。所以,我不想这样草率。我不能够利用一个人去忘记另外一个人,我不想我们都受到伤害。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一个错误的决定,而伤害了自己和他人。” 这世间是不是有很多阴差阳错,我们称曰“误会”。比如世钧和曼桢,又比如杨过和小龙女,因为各种各样的是是非非,从此天涯两隔。 麦爻发到陆西电子邮箱里的信件他从来就不曾看到。他的邮箱在高三那年的暑假被莫名其妙地盗掉,始 终没有人知道这是否跟他母亲的事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免费的邮箱,没了还可以再申请。 陆西在麦爻QQ上的留言,她也无缘得以相见。她高三那年的暑假开始,就不再使用QQ,现在大概连号码都已经不记得。 他和她都不约而同地放弃了面对面或者声传声的沟通方式,因为都太在乎,因为都承受不了最直接的拒绝。 有的时候,有些推测明明毫无证据,可是却偏偏为我们深信不疑。麦麦在心中认定了陆西对她是心存怨怼的,因为她的隐瞒。可她自己忘了,关于陆妈妈的婚外情她也是案发以后才意识到的。至于陆西,根本就不知道麦麦心中的这个秘密,迁怒之说无从谈起。 这世间总有些意料之外又属情理之中的乌龙。以为最了解彼此的人有时候也难免会会错意。就好像麦麦很长时间都以为自己的父母不欢迎陆西,麦麦的父母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曾经患有抑郁症。陆西觉得麦爻身边已经有了更加适合的人选,可以把她当成最美最好的小公主宠爱。麦爻则不无酸楚地想,没有我在旁边碍手碍脚,那么他悲伤的回忆是不是会被更少一些勾起?如果这样对你比较好,即使失去你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又怎样。 他从来不知道她曾经罹患过抑郁症,遭受着怎样的心理折磨。她也不会真正理解一瞬间面对邦分崩离析人走茶凉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不会明白面临繁重的学业压力还得同时打着两份工的生活是如何的无奈。 尽管他们曾那样那样深爱着对方。 那一年的寒假,陆西曾经动过去见麦爻的念头。那个冬天,第二次从探望母亲处归来他就压下了这个念头。他想囚犯的儿子始终是囚犯的儿子,她花样年华明净如水珠,还是趁早放手的好。 是世事苍凉浮生若梦,还是那个时候的他和她都还太年轻,只想着自以为是地对对方好。 这一别,便是更隔蓬山一万重。此去经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还是蓦然回首,原来你还在这里。谁又能给的出答案。 唯一肯定的是,他们错过了一季美丽的风景。 第97章 那天回学校时,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神色匆匆,浮华尘嚣热闹甚上。过马路时,柏子仁牵起了我的手。我心头一慌,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但我清楚地明白这一回跟以前都不一样。等到了马路另一边,我轻轻晃了晃手,试图挣扎着抽回。结果手被握得更紧。他转过头,牙齿洁白,眼眸清澈,你以为,握住了你的手,我还会再松开吗? 柏子仁答应给我时间好好考虑。坦白说,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实在太好,待我尤其好。好到让我不敢贸然行事。他的感情太炙热浓烈,须得我百分百地去回应。如果我做不到,那么只会让我们两个都受到伤害。当你饥肠辘辘的时候,上帝把一片薄薄的面包送到了你面前,吃下这片面包,你的饥饿不会缓解,只会更甚。因为压抑的食欲已经被面包的香气彻底唤醒。 我不是不愿意去爱柏子仁,我只是害怕我爱的不够。如果我爱的比他少,那么我就无法坦然面对他的好,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窃了本来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在别人眼里,有这样一个条件这么好的男孩子如此相待,我的挣扎简直就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相扰。可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好。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必定就会失去另一些。上帝在为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定然悄然无声地关上了一扇窗。 11月1日,三大光棍节之一。李苏将自己的MSN签名改成“史上最牛的女光棍”,我们皆笑称“小尼姑思春了”。(注:我们院男女生比例一比五,戏曰“尼姑氨”。)一下午都有课,学校橱窗里大刺刺地贴着“最后一次当单身公害”的海报。我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看到一路的彩条飘摇只觉得好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过什么喜庆的节日呢。 晚上盯着电脑的时间太长了,我一早就犯困,赶紧洗漱完毕埋进被窝。阿秀出去跟她家哥哥过节去了。(囧,连光棍节都不放过,无语。)李苏对着镜子拔眉毛,这家伙跟小S一样,只要眉毛稍微有点不齐整她都会抓狂。艾嘉则兴致勃勃地在玩《劲舞团》,右手飞快地在方向键上舞动,看得我头昏眼花兼目瞪口呆。她从玩这款游戏开始就跟着了魔似的,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整天都泡在上面。我们虽然觉得不妥,但这是人家的生活方式,旁人没有立场干涉。 抱着枕头趴了一会儿,睡意渐淡。我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Little Women》,她的情节简单真实却感人至深,语法也简单,我这些天翻翻,回忆曾经看过的中文译本,倒也已经看了大半。四姐妹中,无论是为了爱情甘于贫困的Meg,还是通过自己的奋斗成为作家的Jo,以及坦然面对死亡的Beth和以扶弱为己任的Amy,虽然她们的理想和命运都不尽相同,但她们都具有自强自立的共同特点。 “来,亲爱的麦麦,给你做一道心理测试。”李苏手机响了,她翻看以后饶有兴致地朝我扬起头。 “什么?”我以手指为书签,懒懒地抬了一下脸。 “听好了,假如你结束了一段刻苦铭心的感情,现在开始了新一轮的恋爱。请问,你会怎样处理你前任的照片和现任的照片?A.把前任的照片收起来,将现在男友的照片摆在桌上。B.还是保留着前任的照片,毕竟那是自己刻骨铭心爱过的人。C.把两个人的照片统统收起来,以后再说。” 我笑了,我还真没有把谁的照片摆在桌上瞻仰的习惯。 “不过一定要选择的话,那我选择A。”毕竟,再刻骨铭心,过去了的终究是过去了。生活,还会继续。 “可以吗?”李苏一只手还在拔眉毛,手遮在眼睛的上方,眼底一片暗暗的阴影。 “有什么不可以?”我学她的样子挑挑眉毛,“如果真的觉得可以守着一段逝去的感情温暖一生的话,就别开始新的恋爱好了。再来一段《菊花香》。 “答案是选A的人,你知道该怎样处理自己的感情,清醒理智。”李苏摇头,“坦白说,麦爻,我没在你身上发现这些品质。” 我哑然,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宿舍楼里不断响起洗漱声,瓷盆的碰撞声和哗哗的水声。我翻了个身,仰头看宿舍的屋顶,刷成雪白的屋顶。白色,究竟是意味着纯净还是所有光色的混杂。宿舍楼下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不时有女生发出兴奋的尖叫。我意兴阑珊地塞上MP3的耳塞,嫌吵。’N sycn的《You Don’t Have To Be Alone》放了一半的时候,李苏忽然冲到阳台上,然后神情激动地冲回来,鞋都没脱,踩在床梯上,一把拽下我的耳塞,吓得我差点没倒在她身上,一并滚下地。 没等我问她搞什么鬼,楼下传来的喊声叫我一头黑线。 “麦麦!我爱你!你来终结我的光棍节时代!” 我飞快联想到那句著名的“安红,饿想你!”,只觉得黑线纠结成团。我很想从床上一头栽下去,从此长眠不复醒,这样就可以不必面对这种尴尬了。我冲到阳台上瞠目结舌地看到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围着一圈心型的蜡烛,烛光点点,旁边堆着大捧大捧的花束。柏子仁站在楼下,冲着我阳台的方向招摇着白晃晃的大门牙。光线昏暗,我只看见了他晶莹的牙齿,对着我灿烂的笑。楼下围了一大圈人,眼尖的观众顺着闹剧的主人的视线寻找到了受害人,一个劲地冲我嚷“下来啊,女主角。”听得我一头一脑的冷汗。 “麦麦,做我一个人的妖妖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爱你,永远照顾你保护你。别人欺负你,我会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你开心呢,我会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呢,我会哄你开心。永远觉得你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会见到你,在我的心里面只有你。”柏子仁双手上举,好像在邀请。 我站在阳台上,呆呆的看着他。周围是喧嚣的人流,有女生的艳慕声和男生的口哨声和大家的哄笑声,抄袭《河东狮吼》!舍管目瞪口呆之余想厉声呵斥,要把花和蜡烛拿走。呵,在场的女生全都极力反对。这样的场景,在小说电视里用滥,可自己亲身撞上的概率却并不高。人人都兴奋的紧。我仲怔之后,毅然转身回了宿舍套上长风衣,一路飘飘乎乎地走下楼,其间碰到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对我嘻嘻地笑。 我沿着紫百合铺成的花道慢慢向柏子仁走去。人群如潮水般自动朝后退去。他站在摇曳的烛光前对我侧着头微笑。我抿着嘴唇,趿拉着拖鞋,慢慢走向柏子仁。周围的人群留下的足够的空间,我走到他面前,他盯着我的眼睛温柔地笑。我一路打好的腹稿突然散佚,我紧张地吞吞口水,辞不达意。 “那个,柏子仁。我朋友说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可……”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不是这样。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柏子仁眼中迸出的狂喜一瞬间耀花了我的眼睛。我有些迷惑,我何德何能可以让一个人如此快乐,就好像是我把全世界的宝藏都捧到他面前等他惠顾一样。我没来得及理清迷惑,柏子仁一把抱起我,兴奋地转圈。我身体悬在半空中,本能地尖叫。远远观看现场秀的众人大声哄笑。 然后哄笑声被舍管的惊呼压下,“失火了!”。我被抱着转的时候,脚上的棉拖鞋飞了出去,掉在蜡烛上,引起一阵骚乱。脚上没了鞋子,柏子仁索性不放我下来,一个劲的嘿嘿嘿的傻笑。我又羞又窘,死命捶着他的肩膀,低声叱道,赶紧放我下来。柏子仁不予理睬,手向下伸,捞住我一只脚。 “你说,我都看过摸过你的脚了,以后要是不娶你,岂不是要闹出人命案。” 李苏送了鞋下来,火灭了,众人作鸟兽状散。我趁乱套上鞋拉着李苏就跑。 一夜无眠,脑子中乱哄哄的,始终不的章法。阿秀回来后听说自己错过了这热闹的一幕,捶胸顿足之余强令我原版复述。我翻了几个白眼,拱进了被窝。睁着眼睛到天亮,我实在是耐不住了,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下楼去买早饭。 走到宿舍楼下看见熟悉的身影。柏子仁正在我们宿舍楼下走来走去。看见我,咧开嘴巴傻笑。是真的很傻的那种笑容,傻到只差没流下口水配合造型。我看了又好笑又好气,心里窝窝的,忍不住开口问:“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 柏子仁的脸居然诡异的红了。后来我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失眠的不止我一个人。他更夸张,竟然被落井下石的舍友撺掇着洗了全宿舍的衣服,还挽起袖子把地扫了又拖了。看的他舍友心头毛毛,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受刺激过度,脑子不正常了。然后忙完一切,辗转反侧卧寝难安,干脆就爬起来守在我们楼下。想打电话给我又怕吵我睡觉,只好就在底下一直傻等。 “走吧,去吃早饭吧。”犹疑一夜而无所得的选择题突然有了答案,我拍拍他的胳膊,先向外面走。他连忙跟上来。昨天的杰作清洁工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地上的紫百合经过一夜看上去依然清新纯美。 “以后不要送这么多紫百合了,一朵就够了。” “啊?” “咦,听不明白么?这好像是最简单的陈述句啊。” 柏子仁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笑容,那种极其舒展明媚的笑容,连晨曦都为之黯然的笑容。我心里暖融融的,原来我也可以让别人这么快乐。他的快乐感染了我,我也觉得快乐。我快乐了,所有爱我的人都会快乐。 “好,以后就送一朵。每天一朵。” 我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 时间尚早,校园里只有零星晨读晨锻炼的人。柏子仁牵着我的手,摇一摇,炫耀一般的在校园里大摇大摆地走。我啼笑皆非,只觉得他孩子气的可爱。 坐在豆浆店里,我吁出一口气,开始约法三章。 “柏子仁,嗯,我想我们有些事情得先讲清楚,达成共识;免得到时候起无谓的争执。” “嗯,什么,你说。”他还停留在喜悦中没回过神,万事好商量。 “嗯。你知道,我的反应比较慢。所以,你得给我时间适应新角色。” “没问题。”柏子仁答应干脆的出乎我的意料。看到我讶然的神色,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笑道,“反正已经这么久了,再久一点虽然郁闷,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谢你。”我咬了咬嘴唇,对他诚心诚意的笑。 “还有呢?” “还有就是,呃,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你得尊重我,不要把你的意志强加在我身上,也不要试图去改造我。我知道我的身上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请你包容它们。要知道它们已经存在我身上近二十年了,这样子的状态我觉得最舒服。” “我本来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你要是改了我还不乐意呢。”他笑言,忽而又皱起眉,“什么叫得尊重你?我有不尊重你么?” 我有冲动想翻白眼,这人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手机!”我提示。 他尴尬地笑,摸摸鼻子,狡辩道,我那不是存心的。要不,咱们平等,我的手机你也能看。 “不行!”我据理力争,“你放心,我不会翻你手机的。所以,请你以后也不要乱翻我的。别嘀咕,这事绝对没商量。” “好吧。”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没精打采的模样,“然后哩,只准再提一条了。否则都成敌我双方谈判了。” “还有一条,就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更加合适的人,请你一定尽早告诉我。不要让我浪费无谓的时间,女生根本就不禁老。我也不喜欢等待,尤其是没有结果的等待。”我微笑着看他,轻声道,“请你一定要记得。” “怎么可能?你就是最好的那个!”他怪声着强调自己矢志不渝。 我摆手示意,笑道:“你记得就行。I love you until I don’t love you.一辈子太漫长,永远不要说永远。”我都不敢肯定我会此生爱一个人不变,又凭什么要求别人磐石无转移。 柏子仁愣了一下,良久才点头,好的,我答应你。 “没有别的了吗?” “什么?”我扬扬眉头,“不是你说只准三条吗?” “就是,就是那个啦!”他突然扭捏起来,手摸着鼻子,嘟嘟囔囔,“你怎么都不要求我以后离其他女生远一点。” 我眯起了眼睛,手指敲着桌面,柏子仁,这么说,你现在也很不清白了? “没有,绝对没有!”他慌忙摆手急急否认,“我发誓,自从我决心追你起,我就是一心一意的,跟她们一点瓜葛也没有。” “好啦!”我啼笑皆非,“我也没说怀疑你。我不要求,是因为,我认为这是最基本的原则,根本无需特地提起,就好像人饿了要吃饭一样天经地义。”我不管以前我们各自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想盘点过去种种,我们对了多少又错了多少。我只是不想那些打扰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我只想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既然我们决定交往了,那么就要坦诚地面对彼此。 “我想吃面条。” “什么?” “我说我饿的时候比较喜欢吃面条。” “是吗?”我歪着头笑起来,故意道,“可是我不吃面食嗳。” “米饭也挺好吃的!”柏子仁认真地强调,一脸诚恳。 我乐不可支。 “好啦!咱们先小人后君子。现在该切入正题了。走,我要吃牛肉粉丝。” “牛肉粉丝?”柏子仁略微挑了挑眉,旋即笑道,“好,我们去吃牛肉粉丝。” 结果那家百年老店人山人海,等到我们时都七点半了。我一看时间连忙催促他,你先走吧,你上午第一节有课。 柏子仁立刻跟天上掉元宝似的,一个劲地问我,你知道我早上有课?呵呵,麦麦,你知道。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在流淌,仅仅因为我知道他的课表,他就可以高兴成这样。这个男孩子,逼得我的感情慢慢累积。 “对,我知道。”我微笑,“我知道你周三和周五早上都有课,不能睡懒觉。” 后来柏子仁还是等我的牛肉粉丝打包好了一起走。我坐在宿舍自己的桌前,大口大口的吃。粉丝已经有点糊了,可是我依然觉得它的滋味很美好。 平常如果我上午第一节没课,柏子仁会接我一起去吃早饭;倘若有课,时间来不及,他则会买好早饭看我吃完才放我去教学楼。相熟的同学经过时,挤眉弄眼的狭促,“二十四孝来啦?”我开始觉得有些尴尬,时间久了身上心里都暖融融的。柏子仁则一个劲的笑。想想这个男孩子,在家也是一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 有空的时候倒没有再出去疯玩,我们约会的大部分地点都是图书馆。囧,我也不知道这是否足以称之为约会。我背着书包,他拎着电脑包,两个人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柏子仁在阅览室找了个被书架巧妙地隔起来的隐蔽空间,既安静又幽雅,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高大的香樟树。最为难得的是,这里从来就不会有人过来打扰。我初始还为此窃喜不已,觉得运气实在太好了,后来才知道运气也是人为的制造。这个柏子仁,唉! 我从书包里拿出书来看。读书笔记是想也不要想,我的右手肯定会被他的左手牵着,留给我一只手翻书他已经觉得很委屈了。不知道为什么,柏子仁特别喜欢握着我的手,其余的事情好说,这一点却不容置喙。我惟有庆幸,现在天一天冷胜一天。至于明年的夏天,谁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还在不在一起,且活当下。 我也就奇怪了,他一只手在键盘上敲程序就不嫌不方便么。他答曰:当然不方便,你要是坐在我怀里,我两只手不是都有空了吗。 我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 正打闹间,柏子仁的手机响了。他一只手握住我两个手腕,头窝在我的肩颈间,笑眯眯地接了电话。梁丘喊我们一道去翠湖庄吃螃蟹。 柏子仁收了电脑,笑着摇头,就知道少不了这一顿。 第98章 梁丘还真没客气,我们人一到就被告知坐着等螃蟹就行了,东西他已经代点。 “梁丘啊,你还真是积极主动。”我拨弄着面前的蟹八件,皮笑肉不笑地朝对面那个笑容如盛开的向日葵的家伙寒暄。 “哟,进入状态还挺快,都知道要给我们阿柏省钱了。”程家明打趣,“阿柏啊,这老婆娶的不错,会拢钱。” 我脸“刷”的红了,浑身不自在的想撇开柏子仁的手。可他听闻以后干脆笑着揽住我的肩膀,得意洋洋地炫耀,那当然,也不看是谁选的人。 螃蟹上来了,这个时令的螃蟹还算肥鲜甘美。程家明感慨,要说这螃蟹啊,千般吃法,论到底,最正宗地道的还是清蒸,味道最纯正。十足卿士的模样。 我看着手里的蟹八件发呆,呃,这个算是八件中的哪一件。柏子仁笑着一一示范给我看,不时揶揄两句。我亦步亦趋地学习,偶尔转头问李苏,确信这家伙不是在戏弄我。梁丘就粗鲁多了,皱眉道,哪有你们这么麻烦的,直接动手最好。我小心翼翼地舀了蟹膏往嘴里送,闻言立刻点头附和。 “吃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程家明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吃的食物反倒不是重点,再美味也不过是食物而已。” “买椟还珠?”我笑,“如果匣子够漂亮的话,这样也未尝不可。” “这是商品价值和艺术价值的问题。”梁丘严肃地说,“这种问题太深奥,吃东西的时候讨论容易不消化。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的好。” 李苏白了他一眼,梁丘,对你而言,什么问题才是不深奥的? “当然是你觉得深奥的问题了。” 气得李苏白眼堪比螃蟹。 “唉,这一打眼的功夫,阿柏也从良了。”梁丘一句话,我嘴里的蟹腿肉成功地叛逃了。柏子仁一面递水过来,一面帮我拍背。我拿着小毛巾擦嘴,好容易把气息理顺。梁丘对我的过度反应莫名其妙,还暴有学长爱的开腔,小姑娘啊,吃东西的时候慢点。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小毛巾,认真地澄清,梁丘,你要是不乱用词汇的话,我吃再快也不会被呛到。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连学长都省略了。唉,地位岌岌可危。”梁丘颇为落寞伤感的模样,好似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我跟李苏对视一眼,觉得很有必要让他早日认清现实,便于勇敢地直面惨淡的人生。我清咳两声,沉痛地开口扮恶人:“那个,学长,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就是那个,本来我们也没觉得你多高高在上。”看到了没有,忠言逆耳啊,梁丘悲愤的螃蟹只吃了一只半。我升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这坏人当的,怎么着也该等他吃完螃蟹再说。不过我的愧疚没能维持几分钟,因为转眼之间梁丘又是兴高采烈地遥想当年,恰同学少年。 “想当年我跟阿柏在班上纵横捭阖睥睨天下,那日子,倍儿水的滋润。就是在军营的时候,也是如鱼得水啊!我爸还想让我去历练呢,嘿嘿,是历练了。那些事儿要光呆在大院里还真学不会。” “就你小子得意!”程家明白了他一眼,龇牙咧嘴道,“这还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没有我跟我哥在前面艰难万苦地开道,由得你们这么兴风作浪么?想想当年啊,三伏天里负重跑,来回十五公里啊!完全特种兵的训练强度。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遇到暴雨,就在小树林里露营,这日子,啧啧,没经历过就算不的男人。” “嘿嘿,当炮灰通常下场都比较凄惨。好些年没去里面了,居然还有点怀念。那鱼啊,就钓上来直接塞进嘴里了。”梁丘慢条斯理地撮了口黄酒,煞有介事的模样,“我当时就想,这鱼味道不错,清水鱼,就是要配上点小酒就更妙了。” “直接塞嘴里?”我听出点古怪,“你都不把鱼弄熟吗?” “拜托,小姐!”程家明笑得猖狂,“你知道什么叫野外生存吗?不是什么时候都风和日丽有一大堆干树枝等你去点火烧烤的。呃,我怎么觉得你理解的野外生存跟野炊差不多?” “呃,不好意思,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我羞涩地报以赧颜。柏子仁突然干咳了两声,勒在我肩膀上的手收了手,嘴巴附到我耳边,低声警告,够可以了,你跟程家明哪来这么多话讲。 我转头,贴过去跟他咬耳朵,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气,喂!你怎么就这么迟钝呢。没看出来我正在努力拉拢关系,积极设计陷害他埋单么。 “呀!毒蛇口中牙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柏子仁看着还沉浸在忆苦思甜中程家明,啧啧有声,“这倒霉的孩子,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呢。咱俩合伙设计?” “废话!我这么辛苦一遭为谁忙啊?” “嗳嗳嗳,这打情骂俏也得看清场合,没见着桌上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啊。”梁丘嘴巴是帮李苏说话,可怎么入了耳,我总觉得他实在拿李苏开涮呢。有这种感觉的明显不止我一人,李苏当场就把一个螃蟹壳丢了过去。然后包厢里只听到梁丘大呼小叫地哀悼他的新款阿迪。我笑的前俯后仰,柏子仁趁机把我揽到了他怀里,笑着亲了下我的耳垂,调侃道,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我脸直发烧,伸手想推他,念及手上蟹汁未净,举着两只手倒不知所措起来。李苏摇头,麦啊,你就是心肠太软,才会被这种脸皮厚的人阴谋诡计得逞。 “说到底,我们家阿柏对付小姑娘是最有办法的。想当年上幼儿园的时候,人家小姑娘就一路跟着他回家吃饭。那小姑娘叫一个顾盼自若,进门的时候旁若无人,连大院的警卫员都被她唬住了。” 我闻之大笑,这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桥段啊。柏子仁的初恋就这么贡献出去的?啧啧,好纯洁的说。 “什么啊,根本就没影的事。我压根就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我也没让她进我家的门。”当事人忙着撇清,转头朝发小怒吼,“梁丘, 你还有完没完。一件事从五岁笑到二十几岁,你累不累啊你。” “不累不累。”梁丘笑眯眯的样子很和蔼亲切,投向我的目光更是叫一个情深意重,他语带暧昧,“为了我家麦爻妹子,我就是累点也是应该的。” 我真不行了,这人不演滑稽剧去绝对是中国艺能界的巨大损失。 柏子仁动手挽袖子,笑容明媚和煦让秋天变成阳春,梁丘啊,咱哥俩可真好久没好好练练了,真怀念的紧。 “不了不了,我不怀念,我不怀念,我真一点也不怀念。”梁丘连连摆手,“你别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了。” “麦爻妹子,别说学长没提醒过你。这家伙,历史大大的不清白。”说到这儿时,梁丘痛心疾首的样子恨不得叫上文房四宝,在上好的宣纸上泼上徽墨,以示有多乌七抹黑。 “知道不知道,跟他一路同班,我的日子就没太平过。从小学三年级起,我代收礼物,代送信件,整一勤劳的小蜜蜂。初一的时候,他刚进校,初二初三的女生集体过来瞻仰。呵,那场景,壮观!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女生,也是可以这么彪悍的。后来阿柏烦了,杀鸡儆猴了一次才消了这股火。” “杀鸡儆猴?怎么个杀鸡儆猴法?”我有些好奇。柏子仁高中时虽然也是风云人物,但学校里卧虎藏龙,他倒没怎么一枝独秀。至少在我的意识中,他并不是最风光最受欢迎的那个人。 梁丘跟程家明对视一眼。后者掏出打火机在手中把玩,调笑道,妹妹嗳,小姑娘还是乖乖吃东西的好。 “别理他们,一双贱坯子。”柏子仁恶狠狠地剜两人,口气凉凉,“嗳,你俩,适可而止啊。” “护的哦,你护就是咯。”梁丘谈兴神农,闻言讪讪地止了八卦。 我转头对柏子仁笑得灿烂,柏子仁啊,原来你的不良历史年代颇为悠远啊,改日有空咱们再好好探讨探讨。 “不带这样的,不是说好了不揭我老底的。”前科纪录不良好的人居然还很委屈的样子。我看他有点倔强又有点忐忑的脸庞,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头满满胀胀,我用脚踢踢他,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我还是选择了和你坐在一起。本身就不完美的我,又凭什么要求你是完美的呢。谁也不能要求对方完美啊,何况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咄咄逼人的不完美。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包容对方的一切,好的和不好的一切。 他听懂了我没有说出口的话,眉开眼笑,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得到了自己最爱糖果的小孩。其实柏子仁诚心诚意笑的时候非常好看。他的眉眼不是顶精致的,但是当笑容晕进他的眼眸中时,他周身都会笼罩上层明媚炫目的光芒。 “嗐,要看咱们回家去看。”柏子仁挪了一下椅子,挡到我前面。我惊觉自己失态了,难堪的要命。梁丘这个不厚道的立刻满脸揶揄的笑意,程家明跟李苏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切。 “咳,那个,这个,对了,梁丘,你不是比我们高一届嘛,怎么以前还跟柏子仁同班。他留过级?”我赶紧转移话题。因为柏子仁生日是九月份以后,所以尽管一早知道他比大多数同级学生大一岁,我也从未觉得有哪里奇怪。 “留级?怎么可能。阿柏是休学了一年……” “为什么?”我笑着指柏子仁,“他的腿摔断了吗?” “靠,你这女人未免太狠毒了,居然这么咒他。不过甚合我心意,我也一直在心里这么诅咒他来着。可惜不是,阿柏他……”梁丘的话尾生生煞住,脸色有一瞬的尴尬,干笑着摸鼻子眼光偷瞄柏子仁。 柏子仁倒是不以为忤,笑着拍我的头,淡然道:“都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怎么就想到我腿摔断了呢。” 我笑的温和,眼睛都眯起来。 “不是摔断腿,只是病了,病了一年。”他语气平静的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 一年之久,应该不是小病吧。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问,好了没有? “好了。” 好了就好。 可惜我的状况不太好。我没想到生理期将近的时候吃了螃蟹这种凉性食物会给我招来这么些麻烦。我痛经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实说不上多严重,跟以前发作也就相当水平。问题的关键是,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经历过生理痛了,骤然发作,真叫人有些吃不消。新闻摄影课下课铃响了好几分钟了,我还是没有什么力气起身离开教室。这门课的老师从不点名,李苏跟阿秀都在宿舍与周公联络感情。上课前接的热水已经温温,喝到肚子里提供不了什么热气。打扫的阿姨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提醒道,她打扫完以后就得锁门了。我勉强对她笑笑,撑着课桌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晕倒。我赶紧从包包里掏出巧克力咬了一口,就着白开水咽下。回到宿舍睡一觉就没事了。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昨天我不该跟柏子仁合起来陷害程家明埋单。我回到宿舍悲哀的发现我似乎不太可能凭借一己之力爬上上铺。李苏正坐在电脑前聊天,示意我上她的床休息。我连毛衣都没来及脱就忙不迭地钻进被窝。真冷,我小腹冰凉,四肢厥冷,难受的要命。来生绝不投胎再为女子,每个月都得承受这样的折磨。女娲造人的时候为什么如此厚此薄彼,她难道不是女的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肚子疼,睡得极为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床前有人讲话的声音。 “她回来后就这样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有双手覆在我的额头上,“麦麦,你怎么样?” “拜托,柏子仁,你付我工资了?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帮你盯梢?你不用这么夸张吧。只是生理痛,世界上大概超过半数的女生都要经历的一月一会。” “都这样了还不算严重!”柏子仁推推我,“麦麦,麦麦,先别睡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睁开眼睛,床前有绰约的人影。柏子仁弯下腰,语气中有担忧也有困惑,近乎于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厉害呢。 我忍不住想笑,牵到小腹,疼得我一阵瑟缩。他见状,坚持要带我去医院。我只觉得他实在过于小题大做了。我婉拒表示我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他毫不松口,一直坚持要我快换衣服。李苏被他吵得不行,干脆倒戈帮忙把我扫出门。 人丢尽了。 我是被他背着下的楼。痛经发的时候,我就是再倔强再执着也没有力气自己走下楼梯。经过舍管办公室,阿姨在窗户后面摇头,现在的孩子啊,生病了都不知道赶紧去看医生,一点也不晓得惜乎身体。好在两个人中还有一个是懂事的。 我不肯吃止疼片。这是我古怪的执拗。我总觉得止疼片会麻痹我的神经,会让我的脑子变笨。我已经不聪明了,所以我一定要清醒。中年女医师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苦笑,侧头对柏子仁道,既然她不愿意吃止疼片就算了。小伙子不用太紧张,只是生理痛而已。我给她开点中药调理调理就行。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停车示意我等一会儿。我精神萎靡,手覆在小腹上,半睡半醒,眼前时不时发黑。才十一月的天气,车里的暖气却打的很足,可是我还是觉得冷。直到手里被塞了一杯热热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还冒着袅袅白雾的奶茶。 “喝吧,可可味的。喝下去会好一点。”柏子仁重新发动车子,“回家以后你好好睡一觉,缓过去就好了。” 我看着手里的珍珠奶茶,依言喝了一口。奶茶的热度沿着我的手掌和胃腔,一点一点往身体里渗透,甜甜的,香香的,暖暖的,是宠溺的味道。 我所喜爱的味道。 “好好睡一觉。”柏子仁帮我掖好被子,整整枕头,柔声道,“一会儿醒了再喝药。”我躺在柔软的床上,坦白说,他卧室的床比我宿舍的床要舒服很多。身体陷进去就像上了云端,动都不愿意再动。小腹依然冷痛,不过喝了奶茶以后缓解了不少。我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手覆在肚子上,睡意缓缓袭来。 “来,给。”空气里多了温热的气息和……和淡淡香甜的微醺,柏子仁把一个盛满热水的酒瓶塞到我手里,神色颇为懊恼,“家里没有热水袋,暂且用这个替代吧。一会儿我去买了热水袋上来。” 我把酒瓶拿在手里,没有立即塞进被窝,而是侧头看着他笑,“喂!你不要告诉我你把里面的酒全倒进水池了吧。” 他翻了个白眼,谁说的,我待会儿还要敷个红酒面膜呢。 我摇摇头,别扭的小孩。 卧室安谧,空气缓缓流淌,那点淡淡的红酒的甜香一直弥漫在我渺茫模糊的梦境中。我抱着红酒瓶,睡得安静平和。醒来的时候,手机显示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我拥着被子仲怔了片刻,感觉有点奇怪却又那么自然,自然的让我理不清到底哪里奇怪了。我起身下床,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床单,还好,没有渗漏。恍然之间,我明白了到底是哪里奇怪了。我想女生都会有这样的感觉,生理期的时候最不愿意在别人的床上休息,就怕一不小心老朋友太过热情自己招架不住,尴尬不能自已。 我竟然这样安安稳稳地在一个男生的床上睡得如此香甜,如此心无旁骛。我急急忙忙地进了跟卧室配套的卫生间,果然,我在橱柜里找到了卫生巾。脸红的要滴血,我咬咬牙,还是拆开了一包用。 等到出了房间,我惊讶地发现柏子仁并没有如我所想的蜷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微笑,而是满脸严肃地弯腰站在橱灶前看着砂锅上袅袅的热气氤氲。厨房的玻璃拉的半开,浓郁的中药香从里面飘出来,萦绕在我的鼻端,苦苦的,厚重的,让人莫名安心的香气。他眼睛盯着定时器,不时扫一眼手里的纸片,喃喃自语,好了,把药倒在阿胶上就万事大吉了。 我怔怔地站在厨房门口。痛经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大毛病,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中不少人都有生理痛。我们多半不会把它很放在心上,最多痛狠了吃点止疼片。因为周围人都不以为意,所以我们自己也不会将它视为一个需要重视需要去看医生的疾病来对待。我痛经也有四年的历史了,我妈也有熬红糖姜水给我喝,陆西也会在我觉得疼的时候给我热水袋缓解疼痛,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带我去过医院,我自己也没有因此而想过去看医生。 “起来啦。”柏子仁眼角的余光瞥见我,连忙道,“别站在这里,厨房的窗户我开着呢。赶紧回沙发上坐着,马上就好,你可得乖乖吃药。” 我直直地看着他的举动。我没想到他会自己亲手煎药。现在医院的中药房也提供煎药服务,我以为他会让药工代劳。看他拿着说明认真阅读遵循的表情,我的心中汪洋一片,好似有一叶小舟在上面飘荡。 “柏子仁。”在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之前,我已经径直走过去从后面抱着了他的腰,脸贴在宽阔的背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干嘛啊。”他一手套着大手套一手拿着砂锅盖子,轻笑道,“怎么,感动的想以身相许了。” “柏子仁。”我不理会他的调笑,只想就这样紧紧抱着他。他的身上沾了中药的香气,很好闻,比他所有用过的运动香水的味道都好闻。 “乖,回去好好坐着。马上乖乖喝药。”他空出一只手来,拍拍我箍在他腰上的手,笑道,“一会儿就让你抱。” 我大窘,忍不住踢了他一下,愤愤道,稀罕! 他得意地大笑,我慌忙逃出了厨房。因为房间格局的设计,我坐在沙发上,稍微侧转身子就正对上厨房忙碌的身影。有一种满满的欢欣鼓胀在我心间,看着他这样认真严肃地给我煎药因我忙碌,我只觉得很温暖很温暖,温温的暖流流淌于我全身,让我忘记了小腹上传来的隐隐的疼痛。 “来,乖,乖乖把药喝了。”大功告成的煎药师大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出来,轻轻吹着。等到温度降的差不多了,眉眼弯弯地诱哄,左颊深深的酒窝里承载着的也是狼外婆式笑容。 我接过药碗,眼睛一闭,咕噜咕噜地一气灌下。睁开眼睛,移开药碗,正对的是柏子仁瞪得老圆的眼睛。 “干嘛这样看我。”我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 脸,难道发生过敏,我头上长犄角了? “你喝完了?”奇怪,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有些悲愤的味道。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无辜的眨眨眼。 “哪有你这样喝中药的。这么好商量,一口就灌下去了。”他郁闷地掏出口袋里的大白兔,好像一个精心准备了给长辈礼物的孩子没有找到送出手的机会一样。 “中药那么苦,你怎么就能这么干脆的喝下去呢。连苦都没抱怨一声,起码等我哄你两声再签两条不平等条约以后你才应该考虑喝啊。” 我哑然失笑,抱怨了苦药就不再苦了吗?我撒娇了以后就可以不喝药了吗? “良药苦口利于病。快快的喝,苦也只是苦一瞬。”我喝了口开水,斜眼睨他,不由得带上了娇嗔的意味,“喂!我这么乖乖的喝药,你没有奖励也就算了,还这么多意见。” “谁说没有奖励的。”他的唇伴随着话音落在了我的上面。算起来,这应该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吻。他吻的很轻,很轻,仿佛洁白的羽毛轻轻刷过我的嘴唇,生怕碰坏了我;他吻的很深很深,密密的,缠绵悱恻,让我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上所有的感官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气息,淡淡的,带着清新的中药香的气息。 隔了好久,他终于松开了我,声音里蕴着浓浓的笑意,这个,奖励,帅哥香吻一记。 我略有些不自在的挪开眼睛,轻声抱怨道,我都没有刷牙,全是药味。 “麦麦,你就是医我的药啊!”他伸手把我重新揽在怀里,下巴在我的头顶上磨蹭,轻轻的话语仿佛从遥远的心底最深处传来的喟叹。 我嗤笑,抬头飞了他一眼,柏子仁,是谁号称他从来不看张爱玲的。 “什么?”他困惑的垂下眼睛,没反应过来。 “《倾城之恋》,白流苏第二次去香港,天下着雨,她穿着件绿雨衣。范柳原到码头接她,见了人就道,好似一只绿色的药瓶。白流苏本以为他是笑她孱弱,正要作恼。范柳原依到她耳边,轻声道,你是医我的药。” 我说完,迎上柏子仁笑盈盈的眼睛,惊觉又被他设计了,这只狡猾的狐狸! “你也知道你是医我的药啊。”他笑着捏捏我的脸颊,额头抵上我的,“我的傻麦麦,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 “柏子仁,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我抚摸着他的面庞,有丝疑惑又有丝迷茫,我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对我。 “笨蛋,不对你好点你跑了怎么办,我追你追的多辛苦啊,我一头老牛追一只兔子多不容易。”他剥了糖纸,把奶糖塞到我嘴巴里,正色道,“麦麦,你知道么。不为什么,就是终于遇见你了,然后我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好总算找到那个可以承受的人了。所以我要对你好,我也只能对你好。不对你好,我还能对谁好。” 好奇怪的逻辑,可是这个男孩子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温柔而坚定,我知道他没有骗我。相信吗,女生在这方面直觉都是惊人的准确。如果有谁可以欺骗,那么也是因为那个女生愿意被他骗。 我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我拿起他的手覆在我的脸上,亲吻着他的掌心,想哭又想笑。胸腔里塞了太多的东西,感觉身体好像要炸开了一样。他拧拧我的脸,我伸手拍打开,他又开始拧。 “嗳,柏子仁,这是我的脸,会痛的!”我搓着自己的双颊,这都什么人,什么怪癖么。难怪人家讲,顶级的变态大多数都是世人眼中的精英人士。 “嘿嘿,我就是要拧。我觊觎它已经很久了。高中的时候,你这个懒鬼每次让朋友帮你从学校教育超市带吃的时候,她们都会拧拧你的脸。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只能是我才可以拧你的脸。” 我恶寒恶寒地向后退,全面戒备地盯着他,心里毛毛的,低声道,喂,你该不是怀着这样暴戾的动机直到现在吧。 “是啊。”他压上来,笑容里满是恶趣味,“不会你到现在才知道吧,我可怜的小白兔。” “嘁!”我推他,“某些人应该还保留着他的狗链吧,不要忘了身份。”从奴隶到将军,漫长征途的第一步我就把你不安分的小萌芽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奇怪的是柏子仁不仅没有生气还笑的挺开心。我就说,这家伙是个变态外加怪胎。 “麦麦,我的麦麦。真好,可以这样一直抱着你。”他贪婪地嗅着我发间的气息,因为睡觉,我的头发是散开的。 我无声的笑了,我不想撒谎,我忠实于自己的感受。我也很喜欢他的拥抱,很温暖,温暖让我清楚地感受到我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在被人宠爱。 “不行。”他的下巴移到了我的肩膀上,侧头,口鼻呼出热热的气息全喷在我脸上,“我不应该再叫你麦麦。大家都这么叫,一点也没办法显示出我身份的特殊性。” 我翻白眼看灯管,这什么人啊,这种事情也有必要折腾。 “叫你什么好呢。老婆——” “柏同学,满大街都这么叫,更加没有特殊性。” “这倒也是。”他忿忿然地开口,“现在的小孩子都不懂事,十来岁的小毛头也老公老婆的乱叫。” 我白眼快翻上天了,拜托,大哥,你怀里抱着的这个年纪也还没有二字开头。 “还是叫妖妖吧,我的小妖精,磨人精。”他轻轻吻着我的耳垂,闷闷地笑道,“我漂亮的小妖精。” 我嗤之以鼻,反唇相向,那我叫你怪怪好不好,走出去刚好凑成“妖怪二人组”。 “恶~不要,听上去像乖乖。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跟个二胰子似的(注:这是我们这里方言说法,相当于娘娘腔之类的意思)。咱俩对偶,我叫你妖妖,你叫我人人。来,叫两声。” 我快崩溃了,耐下性子强调,柏子仁,我不是你外婆!当我不知道呢,你家也就外公外婆这么叫你! “确实挺像我外婆的。”他泄气地耷拉着脑袋,半晌闷闷地开腔,“我叫你麦麦起码还算亲昵呢,你直呼我名字算是怎么回事。起码也要亲近点,叫个子仁什么的吧。” “你自己多叫几次试试。” 他重复了几次,摇摇头,沉痛道,确实挺别扭的,一点都不自然。 “不管,反正你得给我个特别的代号,不能再叫我柏子仁。听上去跟点名一样。” “你说要我叫你什么好?我觉得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嗳,是你叫嗳。你怎么可以这样敷衍塞责。”他不满,头在我肩膀上拱了两下,跟只小猪一样。 “可是你比我聪明啊。这么具有技术含量的事,怎么想都会是你完成的比我出色。” “那我还是叫你麦麦,你叫我柏柏就可以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提出了个折中的方案。 柏柏(伯伯),我的眼睛在抽筋。我眼白向他,凉凉道,好,大叔! 第99章 从下午折腾到晚饭结束再折腾到他送我回宿舍都没得出个结论来。我头疼的可以,实在是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执着,执着的好像个撒娇的孩子。我无奈,只能同意等他想好了我全听他安排。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我不执着。 我把这个当成笑话说给李苏跟阿秀听。阿秀甜甜的笑,这有什么难的,你跟我一样,叫他OPPA就好了。我发短信给柏子仁征求意见,结果他回复我,“我不当假洋鬼子”。这人!想想也是,好端端的,确实不应该抄袭外国人。我懒得再理睬他,直接爬床睡觉。艾嘉刚好要从上铺下来。两条床梯是紧紧并在一起的,我一面向上爬一面跟阿秀讲话,等到意识这样不妥时已经进退两难。结果艾嘉脚一滑,我们都摔了下去。 “麦,你怎样啊你?”阿秀跟李苏一左一右扶起我,紧张地检查我的身体有没有受伤。 “还好啦,幸亏不是后脑勺着地。”我艰难地揉揉摔痛的屁股,可真够疼的。咦,哪里的血?我迟疑地看着自己手上粘到的粘稠。李苏跟阿秀也注意到了鲜血,我们恓惶地顺着血迹看过去:艾嘉面色苍白,大汗淋漓,身下全是鲜血。 我们都吓傻了,面面相觑,打电话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没人敢动她,我们只能围在她头边上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她的血越流越多,先流出来的血迹已经转成殷红,上面附上新鲜的血色。舍管阿姨上来了,看到此景也是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如此难熬,明明只等待了十来分钟,我们却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 救护车终于呼啸而至,我们跟过去。彼此握着对方的手,每一只手都是冰凉沁骨。艾嘉跟我们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这一学期开学来我们几乎形同陌路。可她毕竟是我们朝夕相处的同学舍友,谁也不想她出事。 医生抢救了三个多小时才把艾嘉从鬼门关里夺回来。医生说,倘若我们再晚送过来十分钟,就是神仙也回天乏力。我们仨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刀尖上舞蹈的恐惧,眼泪刷的就下来了。那满地蜿蜒的鲜血强烈地刺激了我们的神经,每个人都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来话。 “麦,我怕!”阿秀抱住我,伏在我怀里哭,“真的好恐怖,真的好害怕。好多血,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血。麦,我怕。” “乖,秀,别怕,别怕。”李苏走过来抚摸她的头发,“你看,这不都没事了吗?” 医生跟舍管阿姨交代了些什么,我们凑过去听。刚刚恢复了点正常的脸色又陡然灰白下来。艾嘉是宫外孕输卵管破裂造成的大出血。舍管严厉地扫视我们三个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我茫然地看着李苏,她也惊惶地看着我。我们没遭遇过这种事,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 面无表情的护士交代了我们些禁忌后同意我们进去探望。艾嘉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也许是日光灯的效果,她脸色惨白灰败毫无色泽。头发也干枯萎黄如飞蓬。整个人的生命就好像被抽空了一样。我们不敢发出声音,小心依偎着站在床头看着她。为什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躺在这张病床上。明明我们曾经一起欢笑玩乐肆无忌惮地张扬着我们的青春,她怎么会差点死掉呢。我心里难受的很,百般不是滋味。阿秀跟李苏也是阒然无语。看看时间也已经凌晨三点多,回去肯定没觉睡,估计连宿舍都进不了。我们找了几张凳子,坐着休息了会儿。只庆幸明天我们整天都没课。 等到天亮,李苏让我跟阿秀先回去收拾一下,帮艾嘉收拾几套干净衣服过来。我知道李苏留下来的话就是万一有什么事她也能比我们处理的更好。结果一进寝室门,阿秀看到地上狰狞的血渍,什么都没做,先奔到洗手间呕吐去了。我无奈,只能洗了拖把,把血迹拖干净。在水台冲洗拖把时,那红色的液体逼得我闭上眼睛。宿舍里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我在地上洒了花露水也遮不住。阿秀不肯回寝室,说她害怕。我打了个电话给崔俊彦,让他把人接走了。阿秀有轻微的恐血,她自己也是到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我洗了把冷水脸。现在我需要镇静。我打开寝室通往阳台的门窗,站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是真。在校门口的早餐店里我点了豆浆跟鸡汁汤包。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喝在嘴巴里香气浓郁的豆浆今天怎么闻都有一股腥味,令人作呕的腥味。鸡汁汤包也由你不堪,好像里面的汤汁全是肥油。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冲到外面大吐特吐,几乎把胆汁都要给呕吐出来。 “喂,你怎么了。”有人在边上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我很好,胃口不好而已。”我虚弱地扶着路旁的水杉树,努力朝热心的路人微笑,笑容还没凝聚好就僵硬了。周处杰! 周处杰也认出了我,笑容可掬,哟,麦麦姑娘,阿柏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吃早饭。 我一把怒火向上冲。王八蛋!艾嘉昨天晚上差点死掉,这个人渣今天早上还楼这个姑娘在这儿骚包。垃圾! “周处杰!你好!” 周处杰笑容有点迷茫,点点头,你好。 “你是不是着凉了?最好去医院看一下吧,别拖着。”他不提医院还好,一提医院我立刻火烧中天。 “你给我过来!”我终究是不愿意当着他新欢的面说他旧人的悲怆。周处杰被我拽着到墙角边,他一路求饶,我的姑奶奶,你松手啊你,我走就是。你不知道你家男人是个醋缸啊。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犯不着这么往死里整我。 我还真挺想往死里整你的。王八蛋!无耻的混蛋。 “周处杰,艾嘉出事了。”我冷冷地昂头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生。真好,他的相貌堪称帅气,他的气质堪称雅痞,他的家世堪称显赫,他的能力堪称出众,这样的人才,怎么着也是童话故事里王子的候选人。 “哎哟,我当是什么事呢。妹妹啊,我一早跟她没瓜葛了。哥哥我通过她打探你的消息确实是哥哥欠思考没思量。哥哥我不知错迷途知返了吗,你就别再揪着哥哥的小辫子不放手了成不。改天,你赏脸,叫上李苏妹妹,我请你们吃饭赔罪还不成么。”周处杰苦哈兮兮的表情,不知底细的人看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这个恶女了。 “周处杰,你听懂我的话没有!艾嘉出事了。就在昨天晚上,宫外孕大出血,差点就死在我们寝室。”我闭上眼睛,用力甩甩头,鲜血淋漓的场景让我肠胃一阵翻滚。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周处杰敛了笑意,居高临下地看我,面色平静无波。 “我……”我讷讷无语,说到底艾嘉也是自找的不是。周处杰这样的公子哥儿本来就是玩玩。就算他上床不带套,不还有事后避孕药。再说,诚如周处杰所言,他们已经结束了。如果周大少如此事必躬亲的话,人家哪来的时间跟新人蝴蝶飞啊飞。 “算了,她也没钱是不是。好歹也是跟过我一段日子的,我总不能落下话柄,让人笑我太小气。”周处杰拿出皮夹翻了翻,递了张卡给我,“这张,里面有一万块,密码是******,就算是营养费吧。” “周处杰,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不过卡我还是收下!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本来就该你付账。”我毫不客气地拿出手机,“密码,再报一遍。我又不是黄蓉他娘,没那么好的记忆力。我的意思是你起码应该去看看她。她现在肯定很伤心。” “她伤心?那是肯定的。但她伤心我就该去安慰她么?麦爻啊,阿柏实在是太宠着你了。”他摇摇头,“大家游戏一场,谁都晓得规则。所以我可以说,我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谁。” 我被噎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远去。靠!明明我才是那个兴师问罪人,为什么他到表现的跟个受难耶稣似的。不要脸! 卡捏在手里,边缘顶的我指腹疼。收下,为什么不收下。昨天手术费什么的,还是我跟李苏先垫着的。 我买了小笼包和玉米粥回医院。李苏正坐在凳子上打盹,我推推她,示意她吃东西。喝了两口粥,我想起那张卡,连忙把李苏拉到病房外头。 李苏听了事情始末,连连摇头,直说,麦麦,你闹笑话了,太鲁莽了。真是的,这种事,你怎么也该现跟我们商量一下。 “我当时急火攻心,只差一杯豆浆泼到他脸上,哪里还顾得上跟你商量。真够侮辱人的,才一万块钱。他不知道现在物价上涨了吗?” “你够了啊!”李苏戳戳我的脑袋,“人家冤大头当的够郁闷的。周处杰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让艾嘉怀上他的孩子。你以为他不怕随便跑出个女人上他家闹去啊!” “怎么讲?”我一头雾水。 “就是说艾嘉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周处杰的!” “怎么可能?艾嘉跟周处杰分手以后就没有再交过男朋友了。你不知道,有一次,你跟阿秀出去玩,她抱着我嘤嘤的哭。说实话,我真后悔当时一句话都没说,始终无动于衷。” “小姐!”李苏一副受不了我的表情,叹气道,“不是非得是情侣关系才会发生关系。” “你是说……不会吧,不至于吧。”我有点难以接受,“再怎么着,艾嘉,她,不至于……” “麦麦啊,你真的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不谙世事,不知民生疾苦。阿柏真的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所以你才可以这样单纯明净。”李苏讽刺地勾勾唇角,“什么叫不至于?有什么不可能。谁又比谁干净高贵。” 我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李苏淡漠地微笑,耸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还是问孩子的母亲吧。当然,我也不敢肯定她是否清楚。又或者说,就是知道又怎样。 “李苏。”我望着她,欲言又止,“我觉得很难过。” “你没有必要难过。我们只是局外人。周处杰说的没错,他没有对不起过艾嘉。游戏规则就是那样,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算。这十丈红尘,花花世界,哪里不是诱惑哪里没有潜规则。你想得到什么,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人人心中都有一套准绳。天上不会掉馅饼。” “要掉也会掉陨石。”我笑起来,这是我们新闻摄影学老师的口头禅。 “对哦,有些人对着流星许愿,还是会心想事成。我们不会守株待兔,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身上。与其等待王子来救赎,不如自己成长为公主。但是倘若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话,也没有必要抗拒。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李苏淡淡地笑,阳光打在她脸上,那么明媚,那么忧伤。 我看着这样的艾嘉,忽然说不出话。护士进病房换吊瓶,我俩也跟着进去了。艾嘉的脸色极度不好,灰白至极。我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这个口。病房里另一个病人去做B超了。艾嘉忽然哭闹起来,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你们从来都不管我。你们都没有人安慰我,你们全都不管我。 “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我们不是你妈,我们凭什么要管你吃喝拉撒睡!”李苏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我见状连忙劝架,别吵别吵,艾嘉你刚动手术,更加不能乱动,动了刀口就麻烦了。 “就是这个样子的。我都动手术挨刀子了,你们都还不知道关心我,还要怄我。”艾嘉委屈的要命的样子,可是我看了却觉得荒唐。 “我们要是真不管你,相信你现在也没有机会躺在这里继续怨天尤人。”李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是看在舍友一场的情面上。你自己的破事,你自己处理。别只知道惹事,专等着别人给你擦屁股。” 艾嘉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拉拉李苏,示意适可而止。我真不想再目睹一次大出血。医生过来查房,艾嘉示意要把我们赶出去。我跟李苏对视一眼,莫名其妙,我们谁稀罕呆在这里了。回去吃了午饭,我又接到艾嘉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语带讷讷。院方需要家属办些手续,所以被拆掉的桥又派上了用场。我对李苏扬扬手机,两个人皆无奈地苦笑。天生劳碌命,怨得了谁。 到了医院只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吼声,滚!你就是特地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就是嫉妒我。你想要人上还没人上呢! 艾嘉的老乡,我们对门宿舍的果果面红耳赤地出来了,一面走还一面朝里面骂,你他妈的才欠操呢,活该! “嗳,果果,怎么回事?”李苏跟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架势,怎么一刚做过手术的病人暴躁的跟头狮子似的。 “羊角风发了。”果果狠狠掼上门,幸好里面此刻没有别的病人,否则又会遭人投诉。 “行了,别说气话。她是什么个性的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别跟她一般见识,好歹她现在也是个病人。你就多体谅一下吧。”李苏拉她到过道的窗户边劝慰,我在边上也劝她消消火。 “妈的。我招谁惹谁了。我就是犯贱才发神经过来看她。老娘花了时间花了钱,辛辛苦苦过来看她。她好了,开始就没好脸色,最后还说那种话。什么意思?他妈的,这年头免费的公共厕所谁不愿意上。叫鸡还得花钱呢!有人免费提供开房费和免费鸡,她当然有行情,当然受欢迎。不要脸,还自我感觉良好呢!妈的,跟老娘借钱开的房,老娘还没有收债呢!” 在果果的絮絮叨叨里我们终于勉强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艾嘉在玩劲舞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高手,两人在劲舞团里结了婚。“老公”说要来看“老婆”,然后现实跟虚拟就迷糊不清了。“老公”心满餍足之后闪人,解除了网上的婚姻关系。艾嘉自觉受了伤害,玩的更凶了,一直不停的结婚离婚,换的不亦乐乎。私底下更是乱的可以。果果不无刻薄的形容,估计艾嘉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我听了之后久久无语。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舍友身上。我一直以为教育可以提升一个人,但我没想到学历跟智慧居然可以如此成反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别人,仿佛世界上只有她最无辜最可怜。 突然间失了看到那个人的兴趣。天助自助者,每个人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凭什么指望别人一直引导。她要怨天尤人孤芳自赏,那就去好了,玩尽的还不是她自己的一生。 柏子仁脸色非常不好。他站在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外,眼神阴骘。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我只觉得一整夜没睡的疲惫得到了可以宣泄的出路。 “带我回家,宿舍有血腥味,我要睡觉。”我言简意赅,打算直接开门上车。柏子仁抓住我的手想说什么,我干脆顺势靠在他怀里打呵欠,柏子仁,我好困哦,困的要命,我要睡觉。他迟疑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我不得不承认柏子仁公寓里的那张床睡起来非常舒服。我一觉醒来已经月升中天。柏子仁坐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我,面色平静,眼神阒然。我翻身下床,咽咽口水,鼓起勇气走过去抱住他,柏子仁,对不起,我不应该瞒你这件事。 “柏子仁,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是我不对。”我蹭蹭他的后背,放软声音,“真的不要生气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对上我的眼睛,“我是你男朋友啊。麦麦,我是你男朋友。” 我抚摸着他的脸,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半晌,我幽幽地开口,我原本以为艾嘉的孩子是周处杰的。 “坦白讲,我当时真的觉得不舒服极了。周处杰是你的朋友,我就是突然一点也不想跟你讲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动机。从艾嘉身上,我好像看到了别的影子。这些影子让我心生怜悯。” “你跟她不一样。”柏子仁懊恼地顶我的额头,“你这个笨蛋,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男人不可能对每个女人都认真。这些她们自己也清楚。她们都清楚游戏规则,一切都是双方自愿。也许你会觉得那些女孩子不是真的心甘情愿。没有谁会愿意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尊严,她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事实的真相是,确实有很多人,确实甘愿为了上位的捷径而出卖自己。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存在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这样的人,需要的是金钱是浮华是纸醉金迷,谁要付出真心,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珍惜。” 不一样么,真的不一样么。我迷茫地看着他,艾嘉说的没错,我的条件并不比她出色多少。 “傻瓜。当然不一样,你是最独一无二的宝贝,浑身冒着傻气的宝贝。”柏子仁叹息,“麦麦,你得公平一点对我。总不能因为我得到的容易,所以我付出的就不是付出。文革都结束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以出身论英雄。你总不能因为我出身不好就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吧。我告诉你,麦爻同学,你这种思想是错误的,是会犯左倾错误的。” 我忍不住笑了。他也笑起来,头在我脖颈间蹭啊蹭,麦麦,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样。我可是你男朋友,以后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 这是柏子仁第几次提及“一辈子”,也许是第一次也许是第N次。但我有印象,可以清晰地回忆起的就是这一次。他跟我说要过一辈子,我以为那是一句玩笑话。 第100章 交往之前,我从来没有陪柏子仁过过生日。说起来,虽然 那个时候我自诩是他的好朋友,可这个好朋友也委实当的够呛。我总觉得反正他什么都不缺,送他礼物也是浪费。每年都是一张手制的卡片打发。柏子仁夸我心思独特,我赧然,实际上我就是一懒二抠门。阿秀说她送给她家哥哥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他们的第一次接吻。我尴尬地摸摸脸,小声嘀咕,好像太迟了点。阿秀恨铁不成钢的戳我的脑门,痛心疾首道:“你啊你,看看,多好的省钱机会,硬生生地被你浪费掉了。真是的,嫌钱多的话接济我就好了,调剂贫富不均。”我讪笑,猛点头,下回一定注意。被翻白眼。 我上网搜了搜适合送给天蝎座男生的礼物。咳,古董表免了,卖了我也买不起。还是弄两张古董车海报吧。李苏笑着看我,点头道,还挺花心思。我揉揉太阳穴,叹气道,咱是红果果的穷人,能有的就是点心思了。她拿着水杯,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忽而突兀地开口,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当你们孩子的干妈。 我一脸要昏倒的表情,苍天,这姑娘想的未免也太远了点。 “相信我的话,这些并不遥远的。朝如青丝暮成雪,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我还觉得往事历历在目呢,一转眼,不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李苏笑笑,“麦,要是认准了的话,就好好考虑考虑未来。要知道,你们面对的困难一点也不少。” 我吁了口气,淡笑道,我知道,我答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 柏子仁帮我购置了行头,我没有拒绝,我的形象也是他的颜面。既然决定在一起,有些事情就得相互妥协包容。生日宴摆在一家熟悉的俱乐部里,柏子仁以前带我来玩过好几次,我喜欢他家糯米糕,糯软香甜。如果按照我以前参加宴会的定律,我一定会拉着李苏闷头大吃。可是今天不行,今天我还得事先吃了个小面包打底。柏子仁知道后不住地笑,摸我的头夸我乖,夸得我啼笑皆非。 “你今天,很漂亮。” “什么?”我有些诧异。 他已经匆匆地走进包厢。我斜眼看过去,这人,别扭! 柏子仁的朋友我以前也陆陆续续地见过。我不敢说他们有多精英多栋梁,但起码他们的优秀是必然的,无论这优秀先天独厚的成分占据多少分量。我也不敢说他们有多幽默多体贴,每个人都有很多面,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如此。但我感觉的到,起码他们中的大部分对我的态度还算友善。每个人都是多面的,当他们展现给我们好的一面,我们感受到的认定的就是好。 大概是为了增添生日宴的乐趣,这帮衣冠楚楚的家伙开始积极地灌我酒。梁丘这个混蛋闹得最凶,上次我生日时,他先与我醉倒,所以说什么也得看一次我发酒疯。这算什么变态心理。柏子仁帮我拦着,三杯抵一杯的代我喝。他越拦着,其他人就闹得越凶。 “来!小姑娘,姐姐我跟你喝一杯。”在场的唯一我没见过的漂亮姐姐端起酒杯,“咱们俩都是女的,不存在谁欺负谁。感情深,一口闷!”姐姐笑眯眯地看我。她是正儿八经的军校学生,平常管得严,一直没机会出来玩,所以今天才第一次跟我打照面。大概是初次见面的缘故,对我的兴趣倍儿浓。 我笑眯眯地端起手里的酸奶,举杯示意。 “嗳,小姑娘,这可不行。”姐姐笑得高深莫测,“都说我们都是女的了,一定得公平起见。咱们黄的对黄的。” 我在心里叹气,喝啤酒啊,我是倾杯,绝倒。 桌上的人都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我怎么应对。柏子仁握住我的手想说什么,我点住他的嘴唇,笑着摇摇头。女人讲话,男人靠后。 “黄的对黄的是吧。”我笑着扬头,朝包厢门口喊,“小姐,送壶茶过来。” 梁丘啧啧叹气,准备的够充分,连解酒茶都叫了。我笑而不语,等茶上来,我倒了一杯,举杯相邀。 “美女姐姐,咱们黄的对黄的。” 美女愕然,众人阒然。程家明则大笑,麦爻啊麦爻,照你这理论,白的对白的,你上白开水就可以了。 我笑曰:哪能这么敷衍塞责,起码得来杯葡萄汁。 我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诚恳地站起来向还呆呆看着啤酒杯的军花敬酒:“姐姐,我敬你一杯。我是真的不会喝酒,半杯红酒已经是我的极限,我先干为敬了。” 美女抬头朝我笑笑,也一饮而尽。 桌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活跃气氛。柏子仁用手指挠挠我的掌心,微笑不语。每个人都向寿星敬酒,他喝了不少。等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时,这家伙已经是半醉的状态。不过他面上装的挺像那么回事,眼眸清亮的很。柏子仁被情理之中的抽到了。我微笑,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带我在朋友面前露面,都是二十来岁的人,再早熟也离不开八卦猎奇。 “来,选一个,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对面的男生眯着眼睛看柏子仁。 柏子仁笑道,咱是老实本分的人,还是真心话吧。 “你最后一次尿床是几岁?” 我“扑哧”一口酸奶喷了出来。柏子仁一面帮我递毛巾擦脸,一面没好气的回应“五岁”。 在问了N个诸如“生平第一次偷东西的经历”之类的问题之后,他们终于进入了主题。 “咳咳,这个问题是,来,说说你这番的恋爱经历,是怎么看上麦家妹妹的,又是怎么把人家把到手的。”瞧梁丘这家伙矫情的,柏子仁什么事他没插一杠子啊。 “呵呵,要不要说啊。”柏子仁低下头来询问我的意见,“我本来只想告诉你一个人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让他说不是,不让他说也不是。只能草草掩饰性地继续灌酸奶。 “那好,我说了。嗯~从哪开始说呢。高一吧,高一上学期我在她隔壁班上,但是每周六下午的英语选修课我们同班。我有天走进教室,旁边的人都在吵闹,一片喧嚣里,她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地看《参考消息》。我见过女生看娱乐杂志看的专心致志的还第一次见到有女孩子认认真真地看《参考消息》。我觉得这个女生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以后我经过他们班的时候,我常常可以看见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写作业。旁边的人来来往往追逐打闹,她永远不为所动,始终在认真地做自己的事,像个骄傲可爱的小公主。有女生挑衅的时候,她就那么淡定自若地看着人家,直把人家看到自惭形秽落荒而逃为止。呵呵,当然,更多的时候她会选择忽视,视那些人为无物。 等到高一下学期,我们分班了。真是冥冥中有天注定,班上九个女生,排座位她落了单,老师把我们安排到了一起。真挺高兴的,我本来不怎么喜欢女生靠我太近,因为麻烦。但是我一点也不排斥她,跟她同桌两年半,吵过闹过赌气过冷战过,但始终没有分开过。所以我知道,这肯定就是缘分,任谁,包括我们自己都没有办法拆开的缘分。后来我开始追她的时候,被她明的暗的拒绝了好多次,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我坚持下去。我知道最后我们肯定会在一起的。老天爷安排了这么多巧合,一定会给我们走下去的机会,不然前期工作他就白忙活了。老天爷多精明啊,他怎么会不讲究效率学。” 饭桌上安安静静。良久,漂亮的军花姐姐叹气,我上高中那会儿还真挺爱看八卦杂志。 其他人皆笑了起来。 我被抽到了一次,目睹了有人选择“大冒险”被迫上演火辣辣的舌吻秀以后,借我十个胆我也只敢伪装老实人。当然,柏子仁这样阴险狡诈的家伙都敢伪装老实人,我有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来,818初吻的细节。”程家明带着出来的姑娘,周处杰的妹妹周嘉人一脸天真地开口。 柏子仁脸僵了一下,我笑容不减。 “说到这个初吻啊,年代实在是太久远了。大概是三岁的时候吧,我在我外婆家玩,她家的大黑猫正养了一窝小猫。我亲了其中的一只,把它带回家。” “这不算的,哪能这样敷衍。”周嘉人嗤之以鼻。 我强词夺理,怎么不算,那可是一只公猫,我们还在同一个被窝里呆到初中毕业呢! “怎么呆到初中毕业就完了?”柏子仁笑眯眯的摸我的头。我做小媳妇儿扭捏样,低眉顺眼,这不是遇见你了么,咱得收敛,得矜持。 梁丘是今天第二个被呛到的人。不错,总算有人接我的班了。 到了下半场,柏子仁的兴致出奇地好。他已经露出醉态,却踉跄着揽着我走下桌一圈的敬酒。旁边人闹,哟,还有寿星公亲自敬酒的道理?好像是那个什么吧。我瞪着梁丘,你个混蛋还落井下石!柏子仁听了却挺高兴。谁碰杯都喝,简直好欺负人不像正常状况。他一手揽我在怀里,一手端着酒杯。大家起哄喊道,先松了嫂子吧,这儿没人跟你抢。他听了只是嘻嘻的笑,手是怎么也不肯松的。我被他拖来拽去,头昏眼花,直冒金星。红酒的后劲上来了吧,我的脸好烫,头好晕。 程家明开车送我们回去。我们俩合力才把烂醉如泥的柏子仁给扶到门前。程家明要从钥匙串上找钥匙开门,我连忙叫他别忙活了。手覆在门上,门自动打开。 “防我呢?都装了这个了。除了他的手,就你的手能进了吧。”程家明怒极反笑,笑的叫一个枯木逢春。 我尴尬地垂下脑袋,讨好地求饶,大哥,我们先把他送进去再说成吗? 程家明瞥了醉鬼一眼,很落井下石的踢了踢他,然后才动手搬尸体。等到醉倒的寿星安然躺在床上,我已经是满脑门子汗。 “你说,这人一醉,身体怎么会这么沉呢。”我接了杯水站在床边一股脑的喝下,气喘吁吁地问程家明。后者置若罔闻,径直出了房间。我以为他也是去客厅找水喝,直到巨大的关门声惊醒了我。程家明这个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他居然他居然,睚眦必报地把我丢下跑了。 这里是高档住宅区,拦辆的士比登天还难。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半,就是拦到了的士我也没胆子去坐。 我心急如焚,束手无措。心里一个劲的咒骂程家明,TNND,我不就是讹过你几顿饭么,你至于这么狠么。你一万恶的资本家兼纨绔子弟,济点贫也是应该的。 转头看见柔和的灯光下,柏子仁安静乖巧的睡在床上,头发松松软软,双颊红扑扑的,好似在外面玩累了回家休息的顽皮的小男孩。我拧了毛巾细细地给他擦干净脸,他轻轻地哼了两声。想了想转到厨房,从橱柜上面的格档取了蜂蜜。这是柏子仁替我准备的,他坚信蜂蜜要比白糖营养。还振振有词地强调,不都是甜的嘛! 倒了杯温水化开,我小心翼翼地端了蜂蜜水到他床边。 “柏子仁,把蜂蜜水喝掉。不然明天早上会头疼的。”我谆谆善诱,诱拐他开了口,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掉大半杯。 “乖,真听话。”我奖励性质地拍拍他的脸,真是个好孩子。 高兴的太早了点。忽然胳膊被拽住,柏子仁把我拉倒在床上,嘴巴在我耳边乱拱。 “麦麦,不走好不好。” 我身体登时就僵了。呼呼的热气从耳朵后方传来,我的身体压着他的胸膛,我敏感的察觉到一粒粒小米在我的皮肤上探头探脑。我耳垂一阵滚烫,身体僵硬的不行。 “麦麦,不要走。”柏子仁喝醉了酒只会一个劲的傻笑,死命抱着我不松手。头在我肩窝和耳朵后面拱来拱去,像个抱着心爱的洋娃娃的囡囡。我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挣扎道,柏子仁,你放手。他不理睬,兀自抱的开心。 “柏子仁,听话啊。”我又动了动,直觉这样下去不行。他闷哼了一声,我滚到了他身畔。没等我翻身下床,他一伸手,我又被他揽住了。 “麦麦,麦麦,真好。我总算可以抱着你了。”他的头在我脑袋的上方,声音带着懒懒的餍足,撒娇一般开腔,“麦麦,不要走哦,乖乖的,在我身边。嘿嘿,这次应该不是做梦了。我是真的抱着你对不对。嘿嘿,我的麦麦。” 我翻了个白眼,稍稍挪开一点距离。忍不住拧他的脸,柏子仁,你现在看上去 像个智障儿童知道不知道? 他的回答是典型的21三体综合症式笑容。我又好气又好笑,几时看过柏子仁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好像一只大笨熊。 “麦麦,咱们明年就结婚吧。然后再生几个孩子,一起乐融融的好不好。”柏子仁憨憨地嘟着嘴巴。 我哭笑不得,静候下文。 “生男孩子好还是生女孩子好呢。嗯,我不喜欢男孩子,男孩子都坏,我自己就是。” 我几乎忍不住拍手鼓掌,这家伙真喝醉了么,怎么说话这么精辟准确。 “还是生女孩子好,跟我的麦麦一样,香香的,甜甜的。我的女儿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嘿嘿,一定会把那帮混小子迷的神魂颠倒,到时候我一个也不让他们娶!” 我听了那阴恻恻的语调,不由得替他以后女婿担忧。多年媳妇熬成婆肯定是恶婆婆,多年熬成的岳父大人也是旧社会的三座大山。 “小公主一个人太孤单了。嗯,得给她生个哥哥供她使唤。”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感情这家伙生儿子就是为了用来当奴隶的。我啼笑皆非,伸手拍拍他的脸,轻声道,睡觉啦,呆瓜。 “喂,松手好不好?”我在他怀里别扭极了,柔声要求道。 别以为醉鬼好忽悠,他可精明得很。 “不松!松了你就会跑。” “不松就没的抱!”我威胁。醉鬼孩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末了还确定“松了后要给我抱噢。” 我拿了一床毛毯裹在身上,重新在他身边躺下。柏子仁嘿嘿笑着拥住我,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房间的壁灯发出的微弱柔和的光芒在他的脸上笼下了温柔的神色,他整个人安静祥和宛如天使。我叹了口气,倦意袭来,我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早上睁开眼睛,对着的还是柏子仁安静的睡容。好像有一种说法,睡梦中的我们会回归婴孩的纯真。毛毯依然好好地裹在我身上,我支起身体,轻轻在他额上印了一个吻。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经过花圃,我闻到菊花的清香,很淡很淡的香气。我找到附近的早餐店买了豆浆跟烧卖跟汤包。 “你跑哪去了,手机也不带!”一进门就撞见喷火的哥斯拉。柏子仁怒气冲冲的瞪我,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没梳理,比鸟巢还凌乱。 我扬扬手里的早饭,下楼买早饭而已。 “赶紧收拾收拾吃早饭。”我进厨房拿杯碟盛放早饭,一转头人影不见了。我以为他是进去洗漱,可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人出来。我疑惑,推门一看,这家伙,竟好整以暇地呆在床上,一脸期待地盯着门。我被他两眼鳏鳏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柏子仁,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才有病呢。”他没好气地拨开我的手,正色道,“我等你送饭给我吃。” “你有没生病我干嘛送饭给你吃。”我好笑地拍拍他红扑扑的脸蛋,“乖,听话,豆浆冷了就不好喝。” “不行!你都是把饭送到床头给你弟弟吃的。”柏子仁急了,死死抓着被子不撒手。 我倒吸一口凉气,淡薄地扫了他一眼,柏子仁,他几岁,你几岁? “你不能搞年龄歧视!”他委屈兮兮地嘟起嘴,“我也要在床上吃早饭。你弟都在床上吃早饭的。你还炒菜给他吃。” 我白眼无处可安放,双手横抱胸前,柏子仁,你也知道他是我弟。来,叫声姐姐,我就给你端过来。 他扭捏起来,死命不肯开这个口。 “那就好好起床吃饭。”我趿拉着拖鞋意筹志满地意欲闪人。身后传来蚊子哼的一声。我竖起耳朵,咦,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麦爻,你别得寸进尺。”柏子仁有磨牙的趋势。我大笑,心情很不错地去端豆浆烧卖。我弟说的没错,我就是一轻微的的正太控。 “东西都是外面买的,一点诚意也没有。”一个人要是幼稚起来决意找茬,啥借口都能用。 我耐着性子解释,柏子仁同学,你这儿连一粒米都翻不出来。你当我是魔法师? “嘻嘻,你不是妖妖么,肯定能变出来的。” “我要是能变,第一桩就是把你变成哑巴!啰嗦~” 吃完了早饭他凑过来要亲我,被我嫌恶地一把推开。 “脏死了,都没刷牙洗脸。” 他虎着脸跳进了卫生间,我唇角忍不住上扬。出来以后他吻我,我嫌乎的更加厉害,全是薄荷味。柏子仁的脸色快赶上薄荷了。 “你都没有煮早饭给我吃!”柏子仁旧事重提,大有找茬到底的趋势。 “你这里又没有食材,你要我怎么煮。” “那也是你的责任,男主外女主内,冰箱应该是你负责填满的。”他抱着沙发的靠垫,跟条小狗一样往我边上蹭。 我眼球向上运动了一下,手一伸,挑衅道,给钱,没钱怎么填冰箱? 第101章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叹门外城头,六朝如梦鸟空啼。问凤凰台上,乌衣巷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夕阳西下几时回。 站在这样的庭院中,听闻这样的笑语盈盈暗香去,我脑子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吧,我可以承认我是嫉妒,或者说是酸葡萄心理。我总是看不得太完美的事物,因为上帝偏爱相貌平平的人。美好的东西总会消失的快一些,比如美人白首壮士迟暮。好吧,我承认我有些不自在,站在这里我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我不喜欢的拥挤的人潮,我也不是一个多合群的人,如果可以,我很想现在抱着本《诗经》什么的躺在宿舍里发呆。 “嗐,我在这儿呢。”柏子仁不满我的走神,用力握了下我的手,笑道,“一会儿表嫂大概会抱宝宝出来。要不,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看看小宝宝吧。” 我转头看李苏,她耸耸肩膀,笑言,你要想去看的话,我可以陪同。 正说着,有人唤柏子仁的名字。他歉意地拍拍我的头,柔声道,你跟李苏四处逛逛吧,有事叫我。我点头,伸手推他,回道,没事,你自己过去吧。 “李苏,帮我照顾着点麦麦。” “行了,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李苏颇为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膀,对柏子仁挤眉道,“咱跟麦麦的情谊可比你深厚多了。——你说是不是啊,亲爱的?” 我做恼怒状瞪她,阴恻恻地逼供,说,你究竟有几个亲爱的? “这个,让我扳手指数数。阿秀是我大老婆,……九儿是我的十三姨太,你嘛,算起来大概是十四。” 我绝倒,指着李苏道,你丫要是男的,一准肾亏。 “瞧,听听,还想跟我撇清关系?一听这口吻,人家就知道你是我李苏的人。小尼姑,看在老衲的一片真心上,你就从了我吧。”李苏经典恶少行径地挑起了我的下巴。我四下搜索。她奇怪,你做什么你。我一本正经道,找芭蕉树啊,摘片叶子给你充当扇子。 柏子仁听得一头一脑的黑线。考虑还是把我带在身边安全些。我跟李苏大笑,合力把他推走了。 柏子仁的大表哥,程家明的哥哥,N军区司令的长孙家小公主的满月酒,来的就是比我们平民老百姓隆重些。看这衣袂飘香,冠盖云集。我高中同学中不乏有钱人,我也算见识过所谓豪宅。可是面对有一百多个房间的将军府的时候,我还是震惊了。一如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古人诚不欺我也,这里倒是玩捉迷藏的最好场所。柏子仁带我来参加小侄女的满月酒,打算借机将我正式介绍给家人。李苏答应他帮忙照顾我。但是没多久,李苏碰到了她的朋友,我站在边上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对她们的话题也兴趣缺缺。我拉拉李苏,示意我走开一下。她正沉浸于跟老友重逢的喜悦中,眉开眼笑地点头同意了。 周处杰跟他妹妹正站在水杉树下说话,远远看到我,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我有些不好意思,上次的事,怎么讲都是我鲁莽造次。周嘉人扫了我一眼,甜甜地笑,点点头,自己跟朋友走了。周处杰则夸张地四下顾盼,口里一个劲的嚷,皇天在上,朗朗乾坤,我可是规规矩矩的什么事情也没做。 我难堪更甚,灰头土脸地道歉,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对。我不厚道,对女人宽容,对男人刻薄。 他笑了,白牙耀眼的很,挥挥手,满不在乎的语调,没关系,你也是护友心切,为朋友两肋插刀。 我默然。 “麦爻,说实话,我怕就怕你会因为这件事跟阿柏心生芥蒂,那我就罪不容诛了。坦白讲,我也不自我标榜纯洁。但我想强调的是,阿柏对你,跟我们对女人绝对是两码事。有些女人是可以一起玩玩的,因为她们并不介意一场游戏。嗳嗳嗳,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阿柏把你护的太好了,估计你还沉浸在纯净的香樟树之恋中。阿柏绝对没跟我们一起玩,他可乖了,就是被我们笑都没下来玩过。人和人真不一样。你要说你跟其他女的没什么区别,我告诉你,因为阿柏看你跟别人不同,所以你就跟别人不一样。真的,阿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对你真是任我们看了都感动。你要是为了艾嘉耿耿于怀,那我向你道歉。别迁怒阿柏,他是无辜的。你想你的朋友也有不怎么样的,他有我这个人品指数不高的不足为奇。”周处杰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道,“麦爻,说真的,别跟阿柏闹。你要知道,你跟他闹一次别扭他会有多难过,我们在边上真觉得你是个祸害。暑假里你们吵架,你不辞而别,你知道阿柏那个暑假是怎么过的吗?每天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整个人都颓了。你答应跟他交往,他又像服了还命丹。这一个多月来他笑的比前面二十年加起来都多。真别再折腾他了,看得我们不忍心。” 我哭笑不得,摇摇头,我倒成了坏人。 “别,你要在我面前自称坏人,我真无地自容了。”周处杰笑道,“听学长一句话,好好处着,阿柏是我们当中难得的好孩子。” 我摇摇头,啼笑皆非,转头走了。 我无意走远,只寻了略微安静的水池畔默默看着流光四溅,阳光在喷泉的上方印出了美丽的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何处西南待好风? “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阿柏呢?”程家明优哉游哉地站在水池那头,隔着飞起的水幕,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笑了,看到熟悉的人让我略微自在了点。 “他有事被叫走了。李苏碰上几个朋友在叙旧。我自己随便在这儿逛逛。” “你倒挺有闲情逸致的。”程家明嗤笑,从水池那头绕过来。我也笑曰,闲人一枚,端的少不得懒散。 “别太紧张。”程家明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想爷爷应该会喜欢你的。” 我愣了一下,摇头道笑道,我没有紧张,只不过有些无所适从而已。 “这样的场合,任谁都会无所事事的。”程家明狡黠地眨眼,压低嗓音,“坦白说,每次一有这种事,我就浑身不自在。”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忍不住笑了。程家明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对了,今天是你哥家千金的满月酒吧。有没有感伤,转眼就从哥哥成长为叔叔了。”我转头笑着问程家明。结果他凉凉地告诉我,他干女儿跟我一样大。我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 程家明大笑。 “这有什么稀奇的,梁丘十五岁的时候就收了个十四岁的干女儿了。我已经算是迟的了。” “对了。”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栗子蛋糕,突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不是说大军区的正职也是六十五岁退么?你比阿柏大四岁,你哥肯定比你大。总不会是你爷爷跟你爸爸都十八岁就娶妻生子吧。” “有何不可?”程 家明似笑非笑,“我家的传统就是先成家后立业。” 我白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那我怎么没见你早早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这不都说了吗,当二少有当二少的好处。上面还有个大哥顶着,传宗接代光耀门楣一肩扛。不然你以为花花公子哪来的时间精力?”程家明唇角勾勾,笑容慵懒,眼珠淡漠。 我咬了口蛋糕,没再说什么。隔了一会儿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程家明。我怎么记得我们国家的婚姻法老早就改成男子适婚年龄不得小于二十二周岁。你别告诉我有过什么两情相悦篡改年龄为爱走天涯的戏码上演过。”我的八卦精神开始扬起旗帜。 程家明认真地看我,半晌,恳切地开口,我觉得你已经去戏剧学院学编剧。 “我姓什么?” “废话,程家明不姓程难道姓程家?” “我爷爷姓什么?” “堂堂陈司令员自然是姓陈了。”我急急煞住口,惊讶地瞪大眼。南方人语系中,前鼻音跟后鼻音的区别很模糊,平常说话根本不注意。 “程……程家明,你为什么不跟他同姓?”我脑子飞速的旋转,冒出的都是“私生子”之类的肥皂剧情节。 “阿柏没有跟你说过?倒也是,也没有说的必要。咳,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大概在四十几年前,有一个新兵第一次实弹投掷。因为紧张,他拉下火线的时候竟然忘了立即扔出去。他的连长看见了立刻夺过手榴弹扔出去,扑到在他身上。他得救了,连长牺牲了。连长在老家的老婆儿子失去了家庭的主心骨。新兵暗暗发誓要照顾他们母子一生一世。寡妇门前是非多,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种感情。为了杜绝闲言碎语,这位年轻的寡妇谢绝了新兵的好意,带着孩子回到老家。新兵追过去,求寡妇嫁给他。寡妇不同意,他就守在门外不走。新兵的家人给新兵安排了另一门亲事,因为新兵已经提了干,前途光明,想要嫁给他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多的是。媒人都要把家里的门槛给踩断了。新兵不同意,坚持要跟寡妇在一起。最后他家里人就去做寡妇的思想工作,说她会影响新兵的政治前途。寡妇没说什么,又一次选择离开,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没多久军队受到了“文革”的冲击,新兵因为性情耿直被人陷害,处境极其糟糕。这下子门可罗雀了。寡妇反而回到了新兵的身边。新兵把寡妇同前夫的孩子视如己出,虽然实际上他自己只比那个孩子大十三岁。再后来,就跟所有人一样,那个孩子也娶妻生子了。因为寡妇的前夫姓程,他们就让第二个孩子随了程姓,以保留程家的香火。” 天!我听了半天忍不住叹气,还说我应该去戏剧学院呢,根本就是生活比戏剧还戏剧。 程家明笑笑,上帝本来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家。 聊了没多久,程家明也有事去应酬。他看着我,踌躇了片刻,开口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无聊。不如我先带你去阿柏的房间坐着。宴会大概要到晚上六点钟才开始。我跟阿柏说一声,到时候他去找你。 我点头同意。我并没有什么社交的天赋,留在这里确实让我觉得不舒服。在路上碰到李苏,她听说我们的计划后对我歉意地笑,解释道“实在脱不开身”。我摇头表示没关系。她跟程家明一道送我进去。 柏子仁的房间在二楼。程家明领我穿过迷宫一般的过道,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房间。我站在门口回头望,只觉得如果让我自己寻找的话,我肯定会迷路。 “这就是阿柏的房间。你在这里先坐着,要有事找阿柏找我或者找李苏都行。” “这是他的相册吗?看不出来柏子仁这么恶劣的人小时候还长得蛮可爱的。”我指着其中一张扎着两个羊角辫,大眼睛贼无辜贼无辜地盯着镜头的小孩的照片大笑,要不是有旁边照片的眉眼作诠释,我还真以为是个小美女呢。 “嗳,你别动。阿柏最讨厌人家动他的东西。”程家明见状立刻阻止,“这家伙属狗的,翻脸不认人。” “有么,这么严重?”我讶然,“我高中时就经常在他抽屉里翻杂志看啊,他最多皱皱眉头而已。” “你不一样。”李苏淡淡地笑。 我看了一会儿相册就把它摆放回原处。柏子仁的房间颇为宽敞,里面的陈设也不多,整个房间是清爽的冷色调。阳台上摆放了几盆植物,高大的苏铁,苍郁的君子兰,最妙的是地上还摆放了一盆含羞草。也许是摆放在阳台里温度适宜,粉红色的花朵尚未开败,花序呈球形,轻飘飘的好似一团祥云。含羞草,含羞草,且不说叶子,花儿温柔甜美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少女情怀。我蹲下身子,饶有兴致地触碰它的叶子,它立刻紧闭下垂。这时一阵风过,它也闭了叶片。我兴致大涨,不由得频频触碰羽毛般的纤细叶子。被我的恶趣折腾的,叶子到后来碰上去都没有反应了。我吐吐舌头,轻轻摸摸它,低声安抚,乖叶子,好好休息一下,我不玩你了。 我起身的时候因为蹲久了,头有些眩晕。还没有站起来,我又立刻蹲回去,想慢慢起身。这时候,房门开了,房间里多了两个人。 “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会过来。”柏子仁的声音温和地响起,“都挺了这么大的肚子了。” “没关系。”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应该不是我常听到的声音,但隐约有些熟悉。 我的头还是有点昏,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我靠在墙角,想等这股昏眩的感觉过去再说。 “快八个月了吧,你应该好好呆在家里的。”隔了一层墙壁,柏子仁的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 “想呆着也不行,宝宝太调皮,不带他出门逛,他就要闹。”我辨了半晌认出跟他讲话的是李苏的表姐。 “呵呵,这说明宝宝身体健康,小胳膊小腿有劲。宝宝的名字起了没有?” “早起了,他爷爷给起的,叫康平。我说给李苏那丫头听得时候,她说应该再加两个字直接叫康平学社!(注:N大有个社团名曰“邓小平与小康社会研究学社”,简称“康平学社”。)怄的我。” 柏子仁闷闷地笑,宽解道,挺好挺好。康平康平,健康平安,最大的幸福。 “那你还笑个什么劲啊?” 我思忖是不是应当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否则被当作偷听就尴尬了。 “你跟姐夫过的怎么样?” “蛮好,他是个好人,很疼我。”表姐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准妈妈特有的平和。 室内静谧了片刻。我想我此刻要是走进去的话一定是弩不可及。 “这样我就放心了。”柏子仁缓缓开腔。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很害怕。我不敢接受他的求婚,因为我知道我很可能永远也无法受孕。好在老天爷总算是成全了我,让我有机会为自己赎罪。”表姐轻轻地微笑,好似轻捷的羽毛。 “对不起,那是我的罪过。”柏子仁过了半天才说话,“是我害了你。” “阿柏,请你不要这样讲。那件事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真的,我从来都没有过。相反,我很感激你站在我这边维护我。所有人都指责我辱骂我的时候,你站出来维护我,坚持让我把那个孩子生下来。那个时候,你就好像《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所期待的踏着祥云而来的那个人。我真的怕极了,可是你站在我身边,我就不再那么害怕。他们一定要我把孩子打掉,没有人关心我以后都有可能生不出孩子了该怎么办。” 我靠着墙壁,腿脚懒懒的,不想站起。 “可惜那个孩子还是没能生下来。对不起,是我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没关系,跟你没关系。这不是你的责任。阿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些都是注定了的。我想老天爷觉得我们还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呵呵,十四岁的爸爸和十八岁的妈妈,听上去就像是个笑话。所以那个孩子意外流掉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解脱。” “如是……” “我已经在心中认定那是一宗意外了。这样想对我们每个人都好。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你俩在这里干什么?!”房里响起炸雷一般的喝声,我吓得靠着墙角差点摔下去。 “妈!进房间前你应该先敲门。”柏子仁语带不悦。 “如是,你也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有些话我想我无需再跟你强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是应该避点嫌的,你说是不是?宝宝快八个月了吧,你实在应该好好呆在家里别出来乱走。”贵妇人不愧是贵妇人,对儿子的指责置若罔闻,把火力集中到了“狐狸精”的头上。 “陈姨,我只是有点累了,阿柏带我上来休息一下而已。您上来是要找阿柏有事吧,那么我不打扰了。” “你这么通情达理最好。毕竟是康家的媳妇,瓜田李下,有些嫌疑还是要避讳的。我们当然知道你跟子仁情同姐弟,可外人未必会这么想。你们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说是不是?如是啊,你也算是陈姨看着长大的。在陈姨眼里,你就跟女儿一样。陈姨看你嫁得好生活幸福,陈姨比你还高兴。陈姨是过来人,说句经验之谈,要知福惜福。” “陈姨!”表姐打断她的话,淡淡道,“有些话我不说是因为尊重你是陈爷爷的女儿,阿柏的母亲。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吗?我不想再提,你也不要太过分。” 门开了,又合上。 “这是什么人!没教养!底下人就是底下人。”贵妇人大概没料到会被如此抢白,恼羞成怒。 “妈!你有完没完!” “完什么?!当年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你。现在挺了个大肚子还跑过来搔首弄姿,十足的狐媚子。” “妈!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是我的责任。倘若如是是你的女儿,我是外人。你还会认定是她勾引我的吗?那件事受伤害最大的人就是她。你知道么?当年我知道她很有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生孩子的时候我恨死了我自己。……” “你有什么好自责的。是她不要脸,十八岁的大姑娘,光着身子勾引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简直是丧心病狂,恬不知耻。她以为她怀孕了就能进我们家门?她做梦!” “那是意外!是我没有敲门就闯进了卫生间。……” 我想起《红楼梦》上的那段。宝玉去看望王夫人,要吃王夫人大丫环金钏儿嘴巴上的胭脂。正逢王夫人午睡醒来,劈头劈脑一个耳光摔在金钏儿的脸上。王夫人破口大骂“不知羞耻的浪蹄子,好好的哥儿都被你们给带坏了”。 没有青云端上的混蛋,只有匍匐尘泥的笨蛋。 “这些女孩儿别看年纪不大,一个个心思都刁钻着呢,打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大。妈是为你好,……” “妈,你先出去好吗。我还有事要处理。”柏子仁开了电脑,下逐客令。 “你都在忙着什么?我不管你现在怎么胡闹,明年,你一定得给我出国念书去。当初就不该纵着你,越大越不像话。看看你,都闹成什么样了。居然把人都带到这儿来了。你向谁示威啊,你要做给谁看?你外公这么器重你,你这样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只要不让自己失望就可以了。” “你这孩子说的都叫什么话。我们这不都是为你好。你现在年纪小,一脑门子热,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以后后悔总胜过现在懊恼。你可以出去了。” “子仁!你非要怄妈妈是不是?妈妈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一点也不体谅妈妈的苦心呢?当初你差点就弄出初二的学生有私生子的丑闻。要不是妈妈当机立断,你现在不知道要被拖垮成什么样了。” 我看着我面前的含羞草,粉色的花朵,娇柔的叶子,轻轻触碰,叶子就会卷起。我下意识地想去碰碰它,突然,我发现了一件让我惊恐的事,我动不了了,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我试图站起来,我想我只是蹲的时间太长,血液运行不畅。可是我的身体使不出劲,我只 能僵硬着蹲坐在那儿。 “喜欢你牵着我过马路,喜欢你叫着我小迷糊。我出石头你出布,我认输。这也是另一种幸福。”手机在我的口袋里跳动。我知道我应该立刻掐断铃声,但是我动不了,我没有办法关掉手机。 手机铃声终于惊动了房间里激烈争吵的两个人。通往阳台的门开了,柏子仁惊诧地看着我。他的身后是满面阴霾的柏母。 第102章 “怎么蹲在这儿啊,快起来。”柏子仁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开口。 我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淌下来。柏子仁觉察到不对劲,立刻过来扶着我的肩膀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嘴唇蠕动,却没有办法讲话,只能一个劲的掉眼泪。 “你别光哭啊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来,我们先进去再讲。见鬼!你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手都是冰的。”他动手搀扶我。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动身。他干脆把我抱了进去放在床上。大概是脱离了冷风的缘故,我的嗓子能发出声音了。 “柏子仁,我动不了了。”我泪流满面,“我动也不能动。” “没事,别怕。你肯定是冻坏了。”他帮我搓着手,轻声问,“这样好点了没有?” 房门被重重地带上,柏母怒气冲冲地离开。 柏子仁从床边站起身,点点我的额头,以后别这样了,太调皮了,存心怄她呢是不。 我的眼泪刷刷往下落,我也希望这是我的恶作剧,可惜它不是,我真的动不了了。 “嗐,还装。眼泪不是喝进去的水啊。”柏子仁轻轻吻着我的脸颊,调笑道,“你要再哭我就一直亲噢。” “柏子仁,我真的动不了了。”我的眼泪跟喷泉似的,我真被吓住了。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通常都是被当作夸张的修辞手法用的,变成现实,除了惊恐就是害怕。 “怎么了?”柏子仁看我不像作假,也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动不了了。柏子仁,我会不会是木僵(注:木僵是重度抑郁症可能出现的一种症状。),我会不会一直都动不了了。” “别怕,不至于的。”他大力搓着我的手,“试试看,是不是好点儿了。” 我努力想移动手指,还是没有结果。柏子仁也吓坏了,赶紧抱着我往门外走。下楼梯的时候遇见程家明,他满脸讶然地看我们,低吼道:“阿柏,搞什么鬼你!爷爷正在找你。” “你想办法应对一下。我们有急事。”他柏子仁顾不上理会他,带着我从后门避开众人走了。说来真的很诡异,我上了车,车子驶出那幢建筑,我的身体开始慢慢柔软下来。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我虽然脚还没有力气,但是身体已经不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检查的结果是未果。德高望重的老医生给出的解释是精神受了刺激,又刚好站在了风口子上,着了风邪。医生给我做了推拿,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柏子仁面色不豫,手机响了几次干脆被他给关了。我想起我手机上也有个未接电话,拿出来一看,是李苏。我发了条短信过去询问有没有事。她大概没看到,久久未回。 华灯初上,街道是流淌的灯河。柏子仁沉默地开着车,眉头紧锁。我想了想,开口道,要不你自己回去吧。中国人的宴会,说是六点钟开始,等等人到齐,大概也得到八点钟。 他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缄了口。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他煞费苦心安排了这次见面,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换了我也会郁闷恼怒。可是我真的不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诧异地看着对方,忽然就笑了,异口同声道,干嘛说对不起。车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等到楼下,柏子仁先上去,走了十来阶,他转头看我,眉头微蹙,怎么不上来? “你背我。”我看着脚尖,声音低沉而不容拒绝。很久,没有响动。我以为自己会看脚尖看到脖子断掉。总算柏子仁不想目睹一具无头尸的形成过程,他叹了口气走下来把我背到背上,一步步地向上走。偶尔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投来奇怪的一瞥,我们都视而不见。 “不想问什么吗?”他接了水,递给我一杯,淡淡开腔。 “问什么?”我看着他微笑,“倘若你想说,那么你肯定会说。我当然有好奇心,只不过我愿意尊重你的选择。” 他看着我,久久不语。 “人家说喜欢一个人即使要掌控他的全部,可是我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这样去对待。我想即使是相爱的两个人,他和她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可以相互依偎关怀,但是不需要相互干涉。我确实很好奇你以前的事,比方说你提了好几次的私生女,我想那不仅仅是玩笑话而已。我也好奇你跟表姐是什么关系,你得相信女生的直觉。但是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 “麦麦,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我知道。”我抱住他的头,轻轻呢喃,“我知道。”有的时候我们避免提起往事并不是我们要粉饰什么,只是记忆太痛苦,我们只能回避。 “我曾经确实差点就有一个孩子。如果她还在的话,现在大概可以进小学了。” “如是是外公原先警卫员的女儿。她也是在外公家长大的。如是比我大四岁,因为年龄差距,我们平常并不熟悉。……我记得那年夏天很热,是我记忆中经历过的最热的一个夏天。那天,我从军营回来,浑身就像着了火一样。我迫不及待地要去浴室洗澡。其实我的房间就配了卫生间,可是那天实在太热了,我等不及爬上去,就直接冲进一楼的卫生间。……我没有想到她正在洗澡。……造化弄人,自动贩售机里的安全套竟然是破的。如是怀孕了。医生说她的体质不易受孕,倘若把孩子打掉的话,她以后都可能终生不孕。我没有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知道这件事的几个长辈坚持要把孩子做掉。可是我看着她满脸悲恸的样子只觉得太残忍了。这样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太残酷了。何况她肚子里已经是个小生命。……后来孩子还是没了,如是去了澳洲。” “是你初二暑假发生的事?你休学就是因为这件事吧。”我摩娑着他的头发。他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总是做噩梦,我的睡眠越来越差,到后来已经承受不住。我去看医生,接受了大半年的心里咨询。然后遵循医生的建议,换了一个生活环境。其实如是说的没错,那个孩子的流产对我们未尝不是解脱。我唯一愧疚的是如是。幸好现在她也要当妈妈了。我是不是挺自私的,只求一个心安。” 我抱着他,轻声道,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她说的没错,那个孩子的流产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我们始终都是自私的人类。 他低下头,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温温地展开笑颜。 “我妈找过你是不是?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我双手一摊,皱着脸道,不是我有心隐瞒,只是我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今年四月,愚人节过后没多久,我有幸承蒙贵妇人召见。当时我还暗笑她小题大做草木皆兵太等闲,现在才明白真如李苏所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贵夫人笑容优雅,举止得体,凤眼秀眉不怒而威。她笑语盈盈香风袅袅,亲切和蔼平易近人。 “你就是麦爻吧,好个秀气的小姑娘。请你过来实在是太冒昧了。不过还是得请你看在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上给予原谅。” 后面的话不是我偷懒不肯回忆,而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见。我看她的笑脸只觉得烦躁,我那个时候常常容易烦躁。我藏在口袋里的手按下的MP3的play键,谢霆锋在声嘶力竭地唱《不耐烦》。 她的嘴巴张了一下,我的耳朵传来“就是有人要管我该怎么想,就是有人要来叫我做模范。我应该热泪盈眶,却总是坐立不安。” 她的神色好像激动了些,她搅拌咖啡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能不能稍微打个商量,别来挑战我的教养。” 店员送了我点的奶茶上来,我点头微笑致意道谢。橱窗外有鸽子扑棱棱地飞过,留下白色的光影。天空没有留下痕迹,但我已经飞过。我想着泰戈尔的诗句,忍不住微笑。耳边谢霆锋还在歌唱“我很不耐烦,哦~活得不耐烦,如果说游戏是这样,很抱歉没兴趣玩。” 贵妇人的表情我读不懂是喜是怒。我也不关心。那个时候的我可是个脾气骄纵的孩子,不想面对的人一律不看,不想听到的声音一律不听。 我站起身,微微一笑,取出钱包,放下我的奶茶钱,轻轻丢下一句“我想您可能找错对象了。”转身离开。 柏子仁仲怔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不停追问,你真这么做的? “当然。” 他一把抱起我安在他怀里,重重地亲了我一口,夸赞道:“真聪明,就知道我老婆不可能这么容易吃亏。” “这招可真够绝妙的。以后就这样,别理睬她。家里的事我会处理好。” 我笑笑,不多语。我没跟谁说过这件事,因为我真没觉得它有多重要。柏子仁的家庭会拒绝我在我的预料当中。我不若他一般对今天的会面抱多大的希望,所以结果不尽如人意的时候我也没有多悲伤。 “所以四月份以后你一直在躲我。” 我点点头,淡笑道,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很懒很怕麻烦的人。 “那你后来为什么还答应跟我交往?” “不为什么。我只是突然想,既然你爱我,我也喜欢你,那么我为什么不试着跟你交往。我为什么一定得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干嘛不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跟你交往也许会有很多麻烦,但倘若幸福快乐多于麻烦,那么就算有点累也未尝不可。” “麦麦,我的好麦麦。”柏子仁抱住我,脸贴着我的蹭,忽而转头道,“我爱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点清楚点,倘若出了错误,多发了券是要自己赔偿的,一张就是一百块钱。”组长一脸严肃地叮嘱。我们唯唯点头称是。我跟李苏对视一眼,偷偷吐了吐舌头,各就各位苦命的干活去也。 金鹰周年庆,买八百送四百,急招派券员。隔壁宿舍的朵朵干了两天,忽而男友千里迢迢大驾。爱情事业两难,朵朵姑娘飞奔我们宿舍求助。我受不了免费的午晚餐和¥50 天的诱惑,跟着李苏后面屁颠屁颠的来打工了。 首饰专柜比不得化妆品专柜人头攒动。看着大厅那头的同僚们忙的头直点,我不由的庆幸朵朵是被分配到首饰专柜派券。看着那些璀璨夺目的石头我只觉得奇怪,为什么钻石要比假钻昂贵,既然钻石本身除了观赏外就没有任何内在价值,(没有谁打算用钻戒充当玻璃刀吧。)既然假钻要比真钻看上去更加光彩夺目。 旁边同伴推推我,我惊醒过来有客人消费了,咱得上前去发券。我手指飞速在电脑键盘上舞动,乖乖,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一条滴水型的镶钻挂坠就是六万八。我点券的时候手都在发抖,站了一下午,前面加起来发出去的也不敌这单的数量。 “一共是三百二十张券,请您点收一下,欢迎您再度光临金鹰国际购物中心。”我微笑着抬起头,眼睛瞪大了,“你,程家明,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瞧你这姑娘话说的。登门即是客。有你这么对客人说话的吗?”程家明笑嘻嘻地接过券,随手往口袋里一收。 我朝他旁边看去,忍不住要吞口水。紧张,一女神级别的美人儿。身量高挑,面庞精致深邃,最妙的是人家的气势,那叫一个旁若无人,那叫一个君临天下,整一女神的范儿。据说天界神的地位要比仙高,看来真有几分道理。专柜小姐的相貌也是佼佼,被这光芒万丈的太阳一照,灰头土脸如歪瓜裂枣。我也没好意思拿自己再作比 较,这是红果果地往自己伤口上撒盐。 程家明看我的呆鹅样,忍不住“扑哧”一声。正要说什么,另一单买卖上门了。我打了个手势,拿人钱财就得给人干活。 直站到晚上九点钟才算完事。我踢踢酸麻的腿,赚钱真不简单,我哪天能买彩票中五百万。买了杯珍珠奶茶犒赏自己,我往公交站台方向走。身后传来鸣笛声,我转头疑惑地看,程家明摇下了车窗。 “上车吧。” 我紧紧挎包,笑着点头上去了。 “谢啦,程家明,正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公交车呢。” “李苏那丫头呢,怎么没跟她一道走。”程家明转了方向盘,上快车道。 “她跟我班次不同,早几个小时就下了。本来是跟我们同组的另一个同学一块走的。不过她男朋友来接了,咱也不好意思光芒四射。”我舒展舒展胳膊腿,叹气道,“站了半天可真够呛。” “阿柏人呢?你怎么想起来打工了,他怎么肯放人的。” “他回家有事去了。我也不是正儿八经地打工,隔壁宿舍的临时有事不能来,我顶她两天班而已。没想到刚上岗就碰上你了。啧啧,刚才那漂亮姐姐是谁啊,真是艳光四射。”我忍不住感慨。 “瞧你那样儿!”程家明鄙夷的紧,“走大街上,撞见漂亮姑娘,你看的比阿柏还凶吧。” 我羞赧地低下头,事实的真相是,正常情况下柏子仁铁青着脸拖我走。 程二少大笑,只差没捶方向盘。正逢红灯,他忽而掏出一支烟点燃,红红的一点火光,他的脸模糊而明暗交替。 “好好处着。我有预感,你们能坚持下去。” “何来此说?”我奶茶已然吸完,捏着空杯,我笑问。 “你够聪明够迟钝,人也够淡漠,会装傻会充耳不闻。”红灯已过,他重新发动车子,话却没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吃螃蟹那次,你不会用蟹八件。我当时还有些紧张,怕你会觉得难堪,没想到你却饶有兴致地跟着学习。你也从来不跟阿柏抢着付账,或者要AA制的什么。也许有人会以为那是独立的表现,但真的会让男人伤自尊。我很高兴看到这不是阿柏一个人的闹剧,你也在不动声色地努力。” “程家明,你,你跟颖颖学姐现在……”我吞吞吐吐,窥探别人的隐私总是难堪。 “她要去日本做访问学者了,我明年三月份大概要订婚了。就是你刚才看到的女神。”程家明淡笑,“以后你少上我们家来,免得犯花痴阿柏会暴怒。” “你们……” 程家明挥挥手,掐灭了烟头。 “麦麦,阿柏不是我,他比我勇敢;你也不是颖颖,你比她执着。 所以,我想,你们会幸福的。”车子停在离宿舍楼不远地方,程家明从兜里掏出厚厚一叠抵用券,“这个,洗衣券,我也用不着。你跟李苏拿着吧,天冷了,洗衣服手受不了。” 回去我把券拿给李苏,她跟我都分了四十张给阿秀。阿秀尖叫,大喊爱死你们了,立刻打电话叫崔俊彦送糖炒栗子过来答谢我们。我想了想,从我的那份里拿了二十张放到了艾嘉桌上。她手术后四十天内碰不得冷水。李苏看着我,摇摇头,转过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她的眉毛。 第103章 柏子仁周日晚上回来接我出去吃晚饭。我没有问他回家到底是什么事,他也没提,我们都默契地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坦白说,我不知道自己能跟他走多远,即使程家明说跟柏子仁比他勇敢,我比颖颖学姐执着。但我相信的是,爱情之外,还有生活。我看着握着方向盘的男孩子英俊的侧脸,阒然无语。 “在想什么?”经过十字路口,柏子仁忽然开口。 “没什么。对了,程家明怎么突然要订婚了。那姐姐叫一个漂亮,气势逼人,看的人舌头都要吞掉了。人家都说美若天仙,她就一女神的范儿。什么花花草草往她身边一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姐姐。上次你生日他不还带着周嘉人来的吗?” ““嗳,柏子仁,哪有这样讲的。……” “麦麦,你不觉得你说程家明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吗?”他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我哭笑不得,我知道他占有欲强,醋劲儿大,可没料到会到这份上。 “柏子仁,他是你表哥。” “我当然知道。”他霁色不减,“就是因为这样,你更要离他远点儿。” “柏子仁,你是不是应该列张清单。写明哪些人我能讲话;哪些人我要退避三舍,碰见绕道走,最好老死不相往来!“麦麦,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算了,咱们能不能不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吵架。”他褪下不豫,伸手摸摸的我的头,满是宠溺的模样,“晚上想吃什么,小笼包与煲仔云吞好不好?” “柏子仁,你自己去吃吧。”我避开他的手,正色看他,“送我回去。” 他不动,一双眼睛阴沉的吓人。人家的事,别管。”他神色淡淡,“再说,他也就是订婚,又没结婚,不还是自由身么。”“嗳,柏子仁,哪有这样讲的。……” “麦麦,你不觉得你说程家明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吗?”他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我哭笑不得,我知道他占有欲强,醋劲儿大,可没料到会到这份上。 “柏子仁,他是你表哥。” “我当然知道。”他霁色不减,“就是因为这样,你更要离他远点儿。” “柏子仁,你是不是应该列张清单。写明哪些人我能讲话;哪些人我要退避三舍,碰见绕道走,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麦麦,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算了,咱们能不能不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吵架。”他褪下不豫,伸手摸摸的我的头,满是宠溺的模样,“晚上想吃什么,小笼包与煲仔云吞好不好?” “柏子仁,你自己去吃吧。”我避开他的手,正色看他,“送我回去。” 他不动,一双眼睛阴沉的吓人。 “要不你把我搁下,我自己乘车回去。”我伸手开始解安全带。 “我是真不喜欢你跟程家明走得太近。我吃醋,我嫉妒,我不喜欢。”他十分小人的嘴脸,“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程家明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我冷哼,你还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居然也有轮到你有说人家不是好人的一天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没事干嘛给你抵用券,我不会处理啊。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他犹自愤愤。 “柏子仁,那也是凑巧!隔壁宿舍的朵朵有事走不开,我给她去抵了一天班。刚好程家明跟那个漂亮姐姐去买首饰,派给他的券他又用不到,顺手让我带给了李苏。这些我打电话时不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叹气,“柏子仁,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累。” 叶浅浅大小姐终于惦记起远在家乡的我,趁着圣诞长假回国探亲。我跟柏子仁去接人,大老远就看到一姑娘在那儿旁若如人地顾盼生姿。被万恶的资本主义熏陶的,看这姑娘现在叫一个仪态万方。踩着军靴,美人很不顾形象地一路飞奔而来,狠狠给了我一个热情洋溢地大熊抱。我被感染的,一齐尖叫,抱着她又笑又跳。直到被面色不豫的柏子仁强行拽开,我才注意到浅浅姑娘还有个提着行李的跟班。 这一注意就真注意上了。多漂亮的男孩子,纯净透明的就跟块水晶一样。他的眼睛湛蓝,如从未被污染过的天空,短短的头发很精神地竖起,双颊嵌着宁静温和的笑容。我是真正地惊艳了,他穿着绿色的军大衣,怀里还挎着那种军用水壶,整个人纯净的不像红尘俗世中的人。 “喂,浅浅,你从哪儿诳来的这么个漂亮弟弟,真是好看。”我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眼另一桌上正跟柏子仁低头交谈的小帅哥。大概是察觉到了我殷切的目光,帅哥抬起头来对我露齿一笑,牙齿好白,我看见了天使的翅膀。 “你丫还知道是精品啊,知道了还看!”叶浅浅愣是把我头扭的正对他,气急败坏,“你当我一把年纪了撞上这么个小盆友容易啊。再看下去你家柏子仁会剥了他。” “呀,难怪。这么个极品,男人看了都会想当GAY。”我又情不自禁地瞄过去,咦,换人了,只能看到柏子仁的后背了。 “你家柏子仁不是想当GAY,他是想当刽子手。”叶浅浅咬牙切齿,“把我的小盆友吓跑了,我宰了你们夫妇俩。” “说重点啊,到底哪里的漂亮孩子,怎么都被你拐带回国了。”我兴致勃勃地尝着下午限供的蓝莓芝士,八卦精神泛滥,“说说地儿么,等咱有了钱,咱也去艳遇一把。” “这孩子自己找上我的。他非得说我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嘿嘿,感激我们泱泱中华五千年的文明,我随口拽两句古诗词他就一脸崇拜的样子。幸亏当年我迷途知返去学了文科。”叶浅浅的笑脸嚣张得很。 “你就得意吧你!过分!”我悻悻地摸摸鼻子,不死心地继续偷瞄小帅哥,柏子仁挡的叫一个严实,一点光都不让露。 “你们总算还是在一起了。”浅浅忽然幽幽开口,唇角绽放出一朵微笑。 “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是这样的关系。”我笑了,搅拌咖啡的手停下来,斜眼看她,“很意外是不是。” “不。”她摇摇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柏子仁这样的人,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放下陆西,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我的笑容有一瞬的僵滞,我快速搅了搅,一饮而尽。咖啡没有加放糖奶精,很苦,很香。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以为我能够一个人支撑着走到最后。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没有我想象中的坚强,我也需要有一个人在我身边让我依靠。我害怕了,他会安慰我,说,别怕,我还有他。我难过了,他会笑着说,别哭,肩膀可以借你靠一靠。我冷的时候,会有一个怀抱温暖我,我失眠的时候,会有人打我手机哼《摇篮曲》给我听。我告诉自己不可以,我用尽全力想把他推开。我说难听的话伤害他,我想逼他走,可是他始终还在那里,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愚人节朋友开他玩笑,说我心脏病发。他想都不想,急急忙忙背着我从七楼跑下。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他怎么可以这么傻,傻到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我笑道,“我不知道以前我做错了多少,但我不想让过往影响我今后的生活。以前我全力想让别人幸福,现在我想,我应该做的是让自己幸福。” “柏子仁这样的人,对人好起来,就会好的不动声色,让人想拒绝都找不到机会开口。”浅浅摇摇头,失笑,“这样的男人是最可怕的,他要是爱上一个人,那个人终有一天也会爱上他。” 我笑笑,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过他。” 我讶然地抬眼,浅浅精致的柳叶眉饶有兴致地上挑。 我笑着摇头,淡声学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其实高中时我也隐约猜测过浅浅就是“黑曜石的海”,毕竟我们班那时有机会看过他护身符的人只有我跟浅浅。只是后来大家都没有继续在那个问题上纠缠,柏子仁也有了新的女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你就不怕在我面前说这些,我会抓狂?” 我大笑,摇头,轻声道,你说出来的时候,就代表风往沉香花已尽,相思与君绝。 “我出国前有一次去你们班找你,后来变成我跟柏子仁去PUB玩。这是我第一次也是为一次成功地约会他。我借着酒胆开口告白了,可是他对我说抱歉。我以为我会伤心欲绝,但事实上第二天我醒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想他大概早就察觉到我对他的心思了,所以以前我约他出去玩,他不是硬拽上你就是找理由拒绝。那天他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错了,我了解的程度远胜于你。我一直在暗地里偷偷地观察他,他喜欢看佛经 道德经,他喜欢叶芝曹操,我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看。我匿名跟他在聊天室聊天,他说我是他的知己。 我才是了解他的那个人。可是他不会因为我了解他而喜欢上我。即使我拼尽全力,他也还是不爱我。所以说,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就是爱情,你的付出与收获永远不成正比。你未必了解他,那个时候你也无意了解他,他爱的人却是你,一直都是你。我站在原地等他回头,他却站在你身后守护你的微笑。” “浅浅……”我迟疑地开腔。 “嘿嘿,比起我家的,他可差远了。”浅浅露出大大的笑脸,得意地瞥了眼漂亮的瑞典男孩儿,“这就叫失了芝麻得了西瓜。” 男孩儿好像听到了女友正在夸他,转出脸来,对着她温柔的笑。那眼神儿,可不仅仅“她像杜丽娘”这么简单。 浅浅不好意思地用手抚住脸,低眉敛眼。 我推了她一下,笑的不怀好意。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柏子仁也朝我们的方向笑。浅浅对他微笑点头。 “麦麦,你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柏子仁经常请我们喝奶茶。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兴致所致;后来时间长了,我渐渐发现规律,他多是在你老朋友拜访的时候买奶茶上来请我们。嗳,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呢。全班跟他处的好的也就是我跟你。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障眼法打的幌子。你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谁也不准在旁边吵闹。值日时轮到我们擦桌子,你怕冷,冬天他就从来没让你沾过水。麦麦,他这么骄傲的人,唯独对你,真的是用尽心思,陪尽小心。麦麦,我真的觉得此生你大概都不会再碰见比他更爱你的人了。” “我知道。”我笑了,“所以我才会爱上他。” 虽然他霸道不讲理,可是吵吵也会退步。虽然他有时候孩子气,可是总能把我照顾的很好。 女人在有帅哥作陪时候是很重色轻友的。在MSN上说的情深意切,见了一面,叶浅浅就领着她家的瑞典小帅哥压马路去了,挥挥手,只留下账单。 我摇头,这妖孽,终于还是漂洋过海祸害国际友人去了。 “刚刚在聊什么,这么兴高采烈。”柏子仁把我的手塞进他的口袋,笑着低头问。 “刚刚我们在努力证明自己的男朋友比较帅。”我叹气,摸摸他的脸,“谁叫你长得这么不争气。” “蛤蟆配绿豆,咱俩正好凑一对。” 我翻白眼,有我这么好看的绿豆吗,怎么着也算是块豆腐吧。 “柏子仁,浅浅说你很爱我,一直都很爱我。” “嗯。” “我说我知道。所以我也爱你。”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姚飞打电话给我,姐,你们元旦放几天? “三天啊,有什么事吗?”我一面吃清蒸排骨,一面奇怪地问。这家蒸菜馆名符其实,他家的菜全部都是清蒸白炖的,滋味出奇的鲜美。 “姐,你放三天假都不回家吗?”姚飞的声音很是委屈。我心中一软,愧疚顿生。我弟可是个准高考生,瞧我这姐姐当的。前一段时间他忙申请自主招生考,我都没帮忙给他找相关材料。 我收了手机,眨巴眨巴眼睛看柏子仁。后者脸上顿时罩了一层白霜,冷哼一声紧闭金口。我可怜兮兮地摇他的胳膊,讨好地仰起头,柏子仁。 “干嘛?”声音温度低的应该让老板把空调温度再打高几度。 “送我回家行吗?姚飞一个人孤孤单单好可怜。” “我一个人孤单就不可怜?”寒流已经加入了飓风。 “柏子仁,他是准高考生嗳。天大地大,高考时街上连鸣笛也不让。”我不依不饶地摇他的手,还特狗腿地舀了勺贝壳炖蛋送到他嘴巴里,谄媚地笑,“好吃吧,他家最好吃的就是这个。” 他忽然低下头,把蛋渡到我嘴里,轻声道,味道确实不错。 我的脸火烧连营,耳朵要滴血。真想一脚把踹死他。 车子驶到我家楼下,我笑嘻嘻地道谢准备下车。柏子仁清咳一声,指指自己的脸。我嫣然一笑,飞快地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吻。谁知他一用力,我跌进了他的怀里。他把我抵在方向盘上,加深了这个吻。肺腔里的空气都被他吸走了,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在缺氧的状况下,身体兴奋莫名。害怕会跌下去,我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扶着我的后背,用力将我嵌进他的怀抱里,贪婪地辗转吮吻。我的脑子像是要炸开了一样,眼前一阵迷乱。我感觉我的身体在颤抖。 久久,他终于松开了我,手枕着我的头靠在方向盘上,用舌头描摹我嘴唇的形状。他轻轻地呢喃,麦麦,我们一到年龄就去登记。 我不敢动,知道他紧绷的身体慢慢变软。连忙推开他,我落荒而逃。跑到家门口,我下意识地拿出包包里的小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双颊飞霞,眼波横流。我赶紧用梳子刮了两下乱糟糟如水藻的头发。深吸一口气,举手摁门铃。 我妈开的门,看到我她颇为惊讶。 “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要是时间赶的话,明天回来也行啊。” “跟同学在市区吃火锅的,看看还有车,就赶回来了。”我掩饰性地扇扇嘴巴,“辣死了,我得喝杯水。” 确实得喝杯水,我口干舌燥的紧。 本是姚小飞哀怨地把我紧急召回家的,实际上这小子元旦只有一天假,还作业贼多,压根就没跟我说上两句话又“小呀吗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硬生生的成了我一脑门子热。破小孩,浪费我难得为人姐的深情。 老天爷大概是觉得我这种人罕见感情充沛挺不容易的,绝对不能轻易就这么流失掉。我莫名其妙多了个干女儿。我初中体育老师的小孙女,我初中同学焦婕的女儿据说命中缺什么,要找一个属兔的等若干云云条件的女子为干妈,这样才能镇住邪神。排查一通后,合适的人选竟然只有我。于是找上门来。 本能地抗拒,再怎么说,我一勉强还能被称为少女的花季尾巴被人追着叫妈该有多尴尬。可惜我妈一点也不反感为人祖母,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期待,一口替我答应下来。我郁闷,我妈就见不得她女儿年轻,非得找这么个小肉球声声催我老。 没错,目前抱在我手里的就是我新鲜出炉的干女儿小丸子。呵呵,这个名字倒是够贴切,白白嫩嫩的小胖妞,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声音软软的叫我干妈。焦婕跟我有四五年的时间没见了,今天早上重新碰面时,我以为我们会尴尬,没想到居然不约而同地嘴角上扬,颇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小丸子一点也不认生,见到我就甜甜的笑,要“抱抱”。我妈愣说小丸子跟我小时候像,我看着这个圆滚滚的小肉球,一脑门子的汗,我小时候就是这样? 小丸子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的干妈,大概觉得大眼瞪小眼很好玩,“咯咯”的笑起来。我亲亲她粉嫩粉嫩的小脸蛋,小东西,可见你干妈我当年也是人见人爱的可爱多一只。 老妈跟焦婕言谈甚欢,结伴出去买菜了。呃,可以理解,都是有孩子的家庭妇女,自然共同话题会比较多。我抱着小丸子呆在零食堆里当沙发土豆。电视在嗡嗡的闹着,我俩谁也没看,都在专心致志地玩她的小手。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到,遇到一只小松鼠,小松鼠变成了小丸子。”我乱拱她的脑袋,小丸子“咯咯咯”的直笑。我趁机又偷了小美女的香吻一枚。哎哟喂,小宝宝的皮肤实在太好了,跟她比起来,我简直就是枯树皮。于是我偷偷与虎谋皮,小丸子啊,把你的皮肤换给干妈好不好?小丸子只是笑。哼哼,小丫头,大大的狡猾。 门铃响了。 我大喊,妈,你自己开门啦!我要抱我干女儿。 门铃还是响。 我抱着小丸子走过去,一路教唆“待会儿见到外婆就说懒婆婆,还要我们小丸子动来动去”。 我妈一直都是勤快的主妇,站在门口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懒鬼。 我指着柏子仁教小丸子“叫哥哥”。一岁大的小孩儿大人教什么就叫什么。她冲柏子仁甜甜地笑,“哥哥抱”。柏子仁迟疑地接过小胖妞,刚上手,就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他可怜兮兮地看我,我怕把她抱坏。 我大笑,要接回女儿。可惜我家乖女儿真随我,从小就知道黏糊漂亮哥哥,死命钻在他怀里不松手。柏子仁跟捧着炸弹似的把小姑娘抱回了沙发上。然后小肉球就在他腿上爬来爬去,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要“哥哥抱”。柏子仁被她百折不挠的劲头逗乐了,抱起她在脸蛋上亲了一口,朗声道:“哥哥抱你。”小丸子乐不可支,小脑袋扭来扭去,看见我,甜甜地笑“干妈也抱”。柏子仁进门来就没脱过的笑脸瞬间垮下。 “她是谁?” “我干女儿。” “你让他叫我什么?” “哥哥。”我忍不住倒在沙发上大笑,摸着他的头道,“乖,外甥。” 我准备了水果和零食端出来,柏子仁正诱导小丸子“乖,叫干爹”。可怜才十三个月的小姑娘满脸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她小小的脑袋理不清为什么哥哥一下子就成了干爹。我好笑的睨他,他可执着的很。 厨房里煤气灶上炖着黄豆猪手汤。我妈临走时叮嘱我看着点。我听到蒸汽顶锅盖的声音连忙进去把火调小了一点。隔着厨房的玻璃窗,我看见柏子仁偷偷打开钱包,拿出钞票往小丸子手里塞。 哼!卑鄙小人。 我转出去,悄然无声走到他前面,阴恻恻地开口,不能贿赂。 “刷”的一声,钱消失了。柏子仁一脸严肃地抬头,指着小丸子,煞有介事道,我在教小姑娘认识人民币。 无论柏子仁如何百宝尽出。我家小丸子始终以不变应万变,一个表情二字方针,傻笑。柏子仁软磨硬兼,恩威并施。她是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还是甜甜的一口一个“哥哥”。可怜柏子仁快崩溃了。他一脸菜色往厨房走,小丸子扶着沙发腿,睁着大眼睛满脸不解地看他。说来真是冥冥中缘分天注定。我干女儿跟我一样,九个月会讲话,十一个月应经能自己跌跌撞撞地走。 “这小丫头片子,随你,会装傻。”柏子仁接了杯水,咕噜咕噜的喝下,犹自回头怨怼地扫了玩的不亦乐乎的小丸子眼。小姑娘抬起头,对他笑得烂漫。柏子仁连忙扶住墙壁才没气得倒下。 我嘲笑,谁说他以后要生女儿的,还真以为自己老少通吃呢。 “哼!我就再生个儿子管住她!”柏子仁恨恨道,“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我翻白眼,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他要生个儿子给女儿做牛做马。 话说出口只觉得面上飞红。 “嘿嘿,那就辛苦你了,老婆。”他凑过来从后面抱住我,头窝在我肩窝里。 我尴尬万分,急急推开他,你有没有吃饭? “唉,我都来这么久了,你到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我。”柏子仁眼神哀怨,委屈的很。 我盛了碗汤给他。“先喝着,我妈她们买菜快回来了。” 他先在我唇上啄了一下,回头看见小丸子正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我们看,立刻严肃警告,这属于十二禁,小朋友,闭上眼。 门开了,我妈目瞪口呆地站在玄关。我这时才惊讶的意识到柏子仁还抱着我。 焦婕借口要带孩子,轻轻拍了下我的手把厨房留给了我和我妈。我默然地帮我妈剥蒜掐葱。我妈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我跟你爸都不好管。 “麦麦,爸爸妈妈不图别的,只希望你以后幸福快乐。” “妈——我——”我把洗净的葱蒜放在案板上,下意识的咬住嘴唇。 “一转眼你也这么大了。那时候我们还以为你跟西西会在一起呢。没想到上了大学分开了,你们也慢慢生分了。” 我浑身一震,苦涩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爬上 嘴角。 妈,我们在一起过,高三的时候。我们还计划考同一座城市的大学。我也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去年暑假亲耳听到他说出分手两个字。我以为你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我看着妈妈在水台前忙碌的身影,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有些事情过了期限转了情境,说与不说,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吃晚饭的时候,小丸子忽然抬起头对柏子仁甜甜地叫“干爹”。 因为第二天早上第一节有课,我们吃完晚饭就回校了。柏子仁自打小丸子开口叫了“干爹”以后就没合拢过嘴。我没好气地白眼看他,你乐什么乐啊你,电视剧上干爹就没一个是好人!柏子仁凉凉地扫过来,干什么,你嫉妒我收了这么个乖巧漂亮的干女儿啊。我鄙薄到懒得对他翻白眼,那是我干女儿好不好,天干地支金木水火土五行相配的干女儿。 “就说我老婆有眼光,连收干女儿这样重大的事都处理的这么巧妙。” 我低头查看手机。正巧,阿秀发短信过来。不用看也知道短信主题“亲爱的,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我看看面前巨大的保温桶,恶作剧心理起,回复道“亲爱的,我把我妈准备菜忘冰箱里了。”一把斧头扔过来,短信上的小人横眉冷对,“没有带我就吃了你!”我笑脸猖狂“我全身都是脂肪,不好吃。” 摁下发送键,抬头迎上柏子仁星芒暗蕴的笑眼。 “这个,你没有发言权。” 我一愣,反应过来,蓦的想到大前天晚上那个浓烈的吻,愈发不自在起来。 “开你的车!” 他笑的得意洋洋。竟然还敢吹口哨! 第104章 每年寒假我都会去看望外婆。今年姚飞放假时间跟我们差不多,于是结伴返家。他跟柏子仁关系虽然没有缓解,但也没有激化。我不晓得该怎样调停两人,因为他俩连结仇都结的莫名其妙。好像一开始我弟就没看他顺眼过。好在我弟还算给我这个姐姐面子,没有跟他正面起冲突。我有些抱歉,柏子仁拍拍我的手摇头示意没事。 舅妈一直看着柏子仁笑,借着端茶送花生瓜子的机会,旁敲侧击柏子仁的底细。这是我第一次带男孩子回家给长辈看,就连平常不热衷八卦的舅舅也饶有兴致起来。我们这里舅太爷地位高,柏子仁正襟危坐,一点儿也不敢马虎。姚飞大概期末考得好,心情也不错,居然没有抢白,而是颇为感兴趣地呆在边上陪审。我坐在那里真是尴尬,想了想,还是跑进厨房帮我舅妈打下手去了。 舅妈正在杀鱼,我要帮忙她笑着拒绝,只准我在边上看。我喜欢外婆做的红烧鱼,尤其是鱼头那里煎的焦黄的鱼皮。现在在市场上已经很难买到没有煤油味的清水鱼了。 “麦麦,这小伙子人不错。长得精神,举止也文雅,一看就知道有家教。”舅妈抬起头笑着看我,“麦麦长大了,也谈朋友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没说话。 “高中同学好,现在在一个学校更好。彼此知根知底的,以后还能在一个地方工作。要是隔着远啊,感情再好也会出问题。——把刀递给我一下。” 我默默地把菜刀递过去,轻声问:“舅妈,你觉得他好?” “他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你好不好。小伙子对你有心,刚才你在房里的时候,他跟我们说着话,眼睛却一下都没离开过你。”舅妈洗干净了鱼和刀,甩甩水,在围裙上擦了擦,慢条斯理道,“处关系,最要的就是他知道疼你。女人包揽家里的家务也无所谓,但是男人一定要知道她的辛苦,知道心疼她的辛苦。小姑娘是要被当成公主宠的。” “舅妈~”我不依,跺了跺脚。 她笑起来,吩咐我拿了几个红椒过去清洗。 大灶已经有些日子没用过了。但是今天要烧大菜,所以动用了老屋的大灶。我坐在灶膛门口,一边烧火一边跟舅妈聊天。煮饭的时候,柏子仁跑了进来挤到我身边。笑道,呵,你会挑地方,这儿可真暖和。 “你怎么跑来了。你要是觉得冷的话就去外婆的房间陪外婆说说话。她挺喜欢你的。” “不要,我喜欢跟你呆在一起。”他挤了挤,上身干脆靠在我身上。 我笑着推开他,别闹了,出去吧,当心弄脏衣服。 “衣服脏了你帮我洗。” “想的倒美,脏了你自己处理。”我努努嘴,“出去吧,饭一会儿就好了。” “夏天也这么烧饭吗?那岂不是会很热。”他自顾自的当好奇宝宝。 “现在已经很少烧大灶了,今天是为了招待贵客你才用的啊。”我半开玩笑道。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柏子仁笑了,头发蹭着我的脖颈,软软道,“麦麦,真暖和,这儿真暖和。” 舅妈拿了地瓜过来,我把它们丢进灶膛用草木灰掩上,拍拍衣服起身。柏子仁也跟着我去了南向外婆的房间。太阳正好,外婆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打盹。我们一进去她就醒了,笑着招呼我们坐到她前面去。柏子仁有点拘谨,但是外婆慈爱的目光缓解了他的紧张。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聊得很好。其实外婆的耳朵已经不大听得清楚,很多时候都是在自说自话。可是我看着冬日中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身上,只觉得安详静好,没有一点点不和谐。 “两个人要在一起一定要互相包容,不能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吵架的时候更加要小心,有些伤人的话千万不能说。说了以后心里就会有根刺,以后就是想补救也难。麦麦性子犟,嘴硬心软,你要知道心疼她,不要给她气受知道不知道?” 我一头一脑的黑线。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怪的。 “外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麦麦。争取早点让你当太太。” 最后一句话遭了我一脚。外婆耳朵背,听不清我们在吵什么,看着我们慈祥地笑。柏子仁得意的要命,典型小人得志的卑鄙嘴脸。饭桌上,外婆一直帮他加菜,堆的碗跟小山一样。姚飞摇摇头,附在我嘴边道,看来重男轻女是千百年来的传统,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我翻个白眼,小声而肯定道:“我要吃鱼籽。” 我弟的脸有抽筋的趋势。我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舅舅立刻把鱼籽夹到了我碗里。可怜的姚小飞同学垂头丧气地扒着米饭食不知味。鱼籽在饭桌上一直都是他的专利。我还嫌刺激的他不够,又把鱼泡据为己有。姚飞咬牙切齿地控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被我舅妈瞪了眼,你这孩子,怎么讲话呢! 我带柏子仁到镇上去逛。冬天的街道,年关尚有一段时日,街上人影散散。离开的时日太久,旧时相识邻人已经认不出我的模样。这样也好,倘若他们个个都暧昧地冲我们笑,我大概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跟你走在一起感觉真好。尤其是这样,阳光暖融融的,舒服极了。”柏子仁摇摇我的手,把我揽进怀里,笑道,“麦麦,我觉得真好。” 我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呵斥道,松手嘞,这里是在街上。 “那我们回家你就让我抱。”他倒是很会得寸进尺。 “不行!这可是在我外婆家,你给我老实点。” “不老实是怎样啊,这样么?” 我一掌把他的猪嘴推开,厉声威胁道,再啰嗦就把你扫地出门,睡大街去。柏子仁悻悻,委屈兮兮地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哟,这不是姚奶奶家的麦麦么。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迎面走来的邻家大婶笑眯眯地瞥了眼柏子仁,与其说是故意压低声音不如说是刻意让话语无比清晰,配合着中共地下党人接头特有的暧昧表情,“男朋友?” 柏子仁耳朵竖的比兔子还长,一听声响就立刻凑过来,礼貌地点头致意,阿姨好。 大婶带着眼角眉梢的暧昧笑容走了。柏子仁的白牙看上去欠扁极了。我悻悻,拽他,走啦,回家吧。 “咦,太阳很大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他故意凑过来,摸摸我的脸。 “柏子仁,你头低一点。”我招招手示意。他笑了,嘟囔了一句,“还挺大胆的嘛”,依言乖乖地弯下身子,还甲醇地羞答答闭上眼睛。 哼!我左右开弓,双手扯住他的双颊向两边拽。直到他杀猪般的嚎叫响起,我才满意地拍手看自己的杰作。 “咦,天气很热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小盆友,跟我斗!没听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蹦跶回家正赶上邻居家上外婆家玩。大婶看见我,笑得春天都提早上班了。我在堂屋坐立不安,匆匆躲进了厨房。柏子仁跟过来,笑得也很阴险,中国人的成语真是妙,笑里藏刀。我站在他面前也不自在,干脆躲到了灶膛门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火钳。忽然碰到一个实物,我想起原先埋进去的地瓜,抬头笑着问他,你要不要吃地瓜? “你确定这能吃?”灶火烤出来的地瓜与外面卖的毕竟有所不同,外层的皮已然有些焦黑。 “当然可以,嗯,这是个黄心的,肯定甜。”我小心地用面纸包住地瓜拿起,剥掉外面的焦壳,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腾腾的热气。 “给,小心点,别烫着。慢点,很烫的。”我把地瓜递到他手里,“吃吧,肯定很好吃的,烤的正好。” “干嘛不吃?”我下意识地指指自己的脸,沾黑灰了吗,为什么他要一直盯着我。 “老婆,你对我真好。”他眼睛亮晶晶的,有星芒闪耀。低下头飞速咬了口橙黄色的地瓜肉。 我面上一红,淬道,呸!乱叫什么。转身想跑被他拽住。“你也尝尝,很甜的。” “不要,你自己吃吧。” “就尝一口。” 我扭不过他,尝了一口,确实很甜。我的运气真好,久不近灶火,竟然烤了一只香甜的地瓜。 晚上我靠在床头看《围炉夜话》。有些书适合这样的冬夜读,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钻在温暖的被窝里,翻着那一张张棉纸,心都是柔软的。冬天的夜晚静谧祥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天上的星光。星子总是寒冷的,所以在这样清冷的冬夜,它们格外明亮。 木门上传来“哒哒”的敲击声,我以为是舅妈来送牛奶,连忙叫她自己进来。门开了,抱着个枕头杵在那儿门神的却是柏子仁。 “怎么还不睡觉啊?”我疑惑地扬扬眉,笑道,“要是睡不着的话,我这儿还有本《元曲三百首》,就在包里,你自己拿过去看吧。” 低下头,继续看书。 书看不了了,一只大手蛮横地遮在白纸黑字上。 “我不习惯跟人睡一张床。”柏子仁忸怩起来,“感觉很难受。” 我无奈地耸肩,柏子仁,我也没有办法,家里只有一间客房。你就委屈一下,凑合着过一夜行不行? “不成,我难受,我会失眠。”他小心翼翼地看我,“我在这里打个地铺成不?” “开什么玩笑。”我失笑,从被窝里钻出来,“你睡吧,我去跟外婆挤一夜。” 外婆的床上有阳光的清香,还没有到我惯常的憩息时间,虽然已有倦意,却闭眼无眠。我翻身的响动惊扰了外婆。她睁开眼睛,温和地摸着我的头发,声音轻暖就像这一季的阳光。 “麦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外婆讲。” 我抱住外婆因为衰老而干瘪的身体,凑在她耳边道,外婆,我没有心事。 “麦麦,你今年要比去年快乐。” “什么?”我惊讶地扬眉,我以为我即使不开心的时候也能把情绪隐藏的很好。 “笑的真了,脸上不笑的时候眼睛都在笑。我家麦麦,成了个顶漂亮的小姑娘。”外婆拍拍我的手,语重心长,“麦麦啊,你从小就是个孝顺懂事的乖孩子。外婆怕就怕你太懂事太善良,有的时候,人还是要自私一点的 。” “外婆,你这样教育我,我会三观不正的。”我撒娇地往外婆怀里蹭蹭。 “什么三关?” “人生观思想观价值观。” “呵呵,外婆管不了这些,只要你大大方方处事,堂堂正正做人。凡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不一定非得事事都为别人着想。外婆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图,只图儿孙们生活幸福。这孩子们真是奇怪,你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你小姨一把年纪了却不懂事。真是怪啊。” “外婆,你想小姨了?” “眼看下个月就是她四十岁生日了。一个人孤伶伶的在监狱里头,连一碗生日面都吃不上。”外婆抹抹眼睛,叹气道,“子不教父之过,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有看好,才让孩子走错了路。” 我抱抱外婆,低声安慰,别难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她。 大概是阳光的清香蛊惑了我,我在外婆的怀抱里睡得很安逸。 生物钟唤醒了我,舅妈已经往饭桌上摆放下饭的小菜。我洗漱完以后跑上楼去唤两个懒鬼吃早饭。推开我的房门,被子叠成漂亮的豆腐块,里面没有人。我惊讶,转性了?柏子仁也有不赖床的一天? 敲敲姚飞的房门,开门的却是睡眼惺忪的柏子仁。他嘟囔着,搅人清梦者罪大恶极。我诧异,没顾上跟他抬杠。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要你睡我的房间么。” “拜托!小姐!”他低声怪叫,“那被窝可是你刚刚睡过的,我要睡进去,这不是逼着我那个什么吗?” 我臊的无以复加,狠狠一脚踹上他的胫骨,恶狠狠道,去死吧你。 “我哪能死啊,死了你不就成寡妇了。”他轻佻地勾起我的下巴,“要你一个人养一堆娃太辛苦了。” “养你的头啊,赶紧下去吃饭。”我伸手掰开他的禄山爪,结果被他顺手带进怀里封住了嘴唇。 “麦麦,今年我生日的时候就把结婚证书当成给我的礼物。” “你疯了你!”我啼笑皆非,“拜托,柏子仁同学,我们才多大!何况我们还在上学呢。别发神经了你。安拉,赶紧去穿衣服,该去吃早饭了。” “我没开玩笑。”他恼怒地把我抵在墙壁上,正色道,“法律早就允许在校大学生结婚了。” 我生出一股不在同频率上沟通的无力感,哭笑不得道,大哥,这不是校规允许不允许的问题好不好。 “我不管,反正到时候你一定得嫁给我。你还要我等多久啊,这样子太残忍了你。”瞧他那委屈兮兮的架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对他做了多恶劣的事呢。 我叫天无门,欲哭无泪。他还在一个劲的胡搅蛮缠,“说你答应啊,说你答应”。我被烦的头昏眼花想揍人,幸好我舅妈看我叫人久久无归,认定火力不够上来增援。柏子仁这才放开手。只是无辜可怜的姚飞弟弟,呃,由于当时柏子仁已经神清气爽的模样,我站在门口,唯独姚飞依旧与周公言谈甚欢,舅妈理所当然地认定了是他在赖床。好家伙,直接给予了掀被子的待遇。 等到早饭桌上,我弟哀怨的粥只喝了半碗,最爱的红心鸭蛋碰都没碰。舅妈大概觉得自己对待一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迟每天披星出戴月归不知今朝(zhao)是哪朝(chao)的准高考生儿子赖床的处理方式过于简单粗暴缺少人性化,又去厨房给他弄了碗鸡蛋面让我送到他房间。 柏子仁看了眼热,直说我们过于溺爱孩子。我双手叉腰,振振有词,我还就喜欢溺爱孩子怎么了? 他摸摸鼻子,讪笑道,没事没事,严父慈母。 气得我! 掉头走人。 他匆匆拾阶而下,手里捏着手机。经过我身旁低声道,我有事情得回去一趟。 “你去吧。”我下意识地整了整他的衣服,淡淡微笑,“路上开车小心。” 外婆炕了香脆可口的锅巴,他昨天说好吃,舅妈全让他带上。 “乖乖呆着,不要出去乱跑,等我的电话。”这是他离开前对我说的话。 第105章 我在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星期,高中同学聚会紧急call我回去。同学聚会也是个小秀场,秀一秀大学一年半来有没有“看我七十二变”。我换好衣服见还有一段时间,呆在家里无聊,干脆出去逛商场。正逢着水晶专柜迎新春打折,原价三百六的水晶手链现价一百八。我喜欢水晶莹润纯净的紫色,看了半天,一狠心,掏腰包买下。 身上现金带的不够,小姐示意可以刷卡。我看着钱包里的信用卡,想了想,抽出一张。久不动手写字,第一次在单上签别人的名字感觉有点怪怪。我看着那三个字忍不住笑了。 高一分班后,一帮老同学就再也没有聚会过。据说高三那年的暑假有人牵过头,但由于高考成绩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流产。这次组织聚会的原宣传委员的老爸经营着我们市最大的娱乐城。这下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连聚会集资都省了。连老师带学生来了足有近六十号人,一个大包厢摆了足有四桌,男生两桌,女生两桌,推杯置盏,觥筹交错。可怜老班被一班热情过度居心叵测的学生灌的头昏眼花。我们学校出去的学生都适合混学生会,那场面上的话是出口成章,段子一套一套的,整个一锅新鲜出炉的酥脆油条。 吃完了饭以后唱K,一个大厢里就跟煮饺子似的塞进几十号人。打牌的打牌,磨牙的磨牙,唱歌的唱歌。隔壁游艺室还有几个人在玩台球。真是跌破眼镜,本班内部发展的几对情侣搁在几年前打死我也想不到要把他跟她凑在一起。大家打趣了一会儿,见怪不怪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在大学里,最不足以称之为奇的就是分分合合,昨天是恋人,今天说分手就分手,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现代社会,可能连熟悉都来不及熟悉已是路人甲乙丙丁。 浅浅点了歌凑回身边,兴致勃勃地让我一会儿跟她一起唱。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忽然想起,咦,你怎么现在还在国内。我印象中这个时候英国的大学应该不放假吧。 “是不放假,但是我可以请假啊。”她做了个鬼脸。 “请假?为什么请假?你十二月份不是玩转了中国古城吗?”爱情的伟大力量,叶浅浅姑娘在中国生活了十八年脚步没跨出过华东区,找了个瑞典小美人后竟然两个人转遍了西部名城。 “我也知道累了想好好休息啊。没办法,我娘梅开二度,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得回来做做伴娘捧捧场。”浅浅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的笑,样子像极了一只盘旋在神庙里的猫。 我略微有点惊讶。我们虽然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种无话不谈也只局限在个人生活上,并不涉及对方的家庭。 “好事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能笼统地笑笑。 “是吗?我也觉得。”浅浅微笑,“起码可以让我对人生充满希望,女人即使离了婚也还是会有男人要的。” “哈哈,中国男女比例1.02:1,再怎么也是男人讨不到老婆,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我屈起半条腿,挂在她身上,摸着她精致的小下巴,笑得暧昧,“所以说,美人,我们要对未来充满信心。” “我信心足着呢,我的涉猎范围的漂洋过海了!”浅浅睨我,“倒是你,要不要考虑拓展疆域。据说混血的孩子聪明又漂亮哦。” 要死,引诱我。我仔细盘算盘算,小心翼翼地开口,要是有你家弟弟的人才,就帮我盯着点。 她大笑,那你还是乖乖地当社会主义花朵吧。 “浅浅,你不开心。” 叶浅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她叹了口气,麦麦,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看得这么清楚。 “讽刺不讽刺,以前他们离婚,离了婚后才才把我叫到告诉我‘浅浅,爸爸妈妈离婚了,你没意见吧?’现在,妈妈另嫁,也是结婚前几天才来打电话告诉我‘浅浅,妈妈要结婚了,你没意见吧?’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即使有意见又能怎样?我做一个女儿的能对大人的事说些什么?但我真的很难过,为什么他们不肯早一点告诉我呢,每次都要到最后一刻了才说。有没有人考虑过我的立场,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话就干脆连说都别说!我实在是奇怪,是不是我在他们心中已经坚强成熟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就连发烧倒在床上也能自己打车去医院。即使有一天死了都能自己钻进棺材送往火葬场!” “浅浅,别这样。这样我看着难受。”我伸手抱住她,抱住我心目中那个清冷理智永远在一旁镇定自若的女孩儿。她也会受到伤害,为最亲的人所伤害。 “《数鸭子》?谁谁谁?这么经典的歌!”霸了麦克风足有一个小时的原英语课代表拿着麦四下张望。这一声叫的连在包厢那边打牌的男生们也侧目。 浅浅吐了瓜子壳,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我我。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浅浅手舞足蹈,看得我一头冷汗。她一把拉住我,愣是把我也拽起来塞个麦到我嘴边。我被逼得没办法,想到她正在难过,只好跟在后面唱“嘎嘎嘎嘎真呀真呀多 数不清到底多少呀”。 “晕死!《花仙子》!”大家哄堂大笑,叶浅浅的兴致却出奇地高涨。被她的热情所感染,好几个人也跟在后面哼唱。本来是为了照顾浅浅的情绪,想哄她开心一点,后来唱着那些遥远的童谣,我也越来越嗨。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他们活泼又聪明 他们调皮又灵敏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 他们善良勇敢相互关心 欧,可爱的蓝精灵 可爱的蓝精灵! 他们齐心协力开动脑筋斗败了格格巫 他们唱歌跳舞欢乐有欢心 ……” 我唱的气喘吁吁往沙发上倒,上扬的眼角刚好瞥到了包厢门口的一双含笑的眼睛。 “柏子仁!我们班聚会你怎么也跑来了。”已经有人抢先认出了他,笑着上前打招呼。柏子仁笑笑,说了句什么往我的方向径直走来。我有些发蒙,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反应。他手上拎着蛋糕,微笑着放到我面前的矮桌上。 “怎么,又看傻了?”他捏捏我的鼻子,柔声问,“饿不饿,你爱的栗子蛋糕。” 他这一说提醒了我,五点多钟我们饭局就散了,现在过了三个多小时又唱了一个多小时的歌,腹中还真是空空如也。 “晚上九点钟吃蛋糕。”我忿忿地叉了一块放进嘴里,悲怆道,“我会胖死的。” “胖了最好,没人跟我抢。”包厢的灯光有些昏黄,他的目光在薄光下深邃而温柔。 “嘁!”我得意地单手托腮,眨巴眨巴眼睛,柔媚入骨,“本姑娘胖了叫丰腴瘦了叫苗条,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他大笑,捏捏我的面颊,你脸皮还真厚。 “不敢不敢,小女子岂敢在您老面前班门弄斧。” 周围的同学有一瞬的诧异,但大家都掩饰的极好,很快又谈笑风生。我说过,我高一的第一学期在班上人缘极其一般,毕业以后更是联系稀疏。除了浅浅,没人知道我跟柏子仁交往的事情。 “怎么过来了,今晚没应酬么?”我切了块蛋糕递给他,他好像饿坏了一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有,我找个理由提前出来了。想你了,呆不住。” 我笑了,油嘴滑舌。 “没有吧,蛋糕上奶油都被你吃了。”他靠近我耳朵,笑声扑哧哧的,“我觉得还是你的嘴巴比较光滑。” “找死!”我愤怒地把蛋糕拿走,“饿死你拉倒。” “柏子仁!哟,你小子怎么来了。”包厢门开了,在隔壁游艺室玩台 球的男生三三两两的走进来,其中一人惊喜地过来捶了他一拳,“你小子,不是说去普林斯顿么,怎么这会儿也放假了。” 我惊讶地瞪眼看他,普林斯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突然间比较爱国,不想去了。”他莞尔一笑,轻描淡写。 “啧啧!你个遭天谴的家伙。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说不要就不要。你也太奢侈了吧你。”先前说话的男生满脸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校长会吐血而亡。” “这我可管不着。他也捞的够多了,该换别人发财了。” 我不安地看柏子仁,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他提及过此事。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虽然他家绝对不缺钱,可这不仅仅是几万美金的问题。他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干嘛傻愣愣的,是不是认识到了你老公的光辉神伟,觉得特崇拜啊。”他笑容满面,宠溺地捏捏我的面颊,哑声道,“傻丫头。” “是很崇拜啊,吃蛋糕吧你!”我深吸一口气,把蛋糕送到他嘴边。 窗外有地方在放烟花,隔着玻璃,光火忽明忽灭。虽然只有一瞬,然而,确实美丽。 我要去洗手间,柏子仁想同行,被我踢回去乖乖吃蛋糕。出了空调温度打的极高的包厢,冷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缩头缩脑往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看着一廊冷清,想到里面沸反盈天,我禁不住唇角弯弯。 高瘦的身影立在走廊的窗户边上。我以为会满身肃萧,可落在眼里的男子除了瘦了些,清朗温和如斯。他目光柔和,浅浅的一朵笑容也影在了我的双颊中。 “陆西,好久不见。” 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刚才歌唱的不错。” “什么?” “可爱的蓝精灵。” “呵,小时候我可是每天晚上五点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蓝精灵》,哪天落了一集,都会好难过。”我低头道,“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好玩。” “我记得你那个时候不喜欢蓝精灵,却特别期待格格巫出场。”陆西微笑,眼底有回忆的波光流淌。 “是啊,我那时候喜欢看《小朵朵和半个巫婆》,觉得巫婆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即使她们做坏事的时候也很可爱。” “从小你就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陆西点点头加强语气。 谁又和谁不一样,入了眼,已然是一样。 我笑起来,问,最近好吗?爷爷奶奶身体怎样。 “挺好的。我看你也蛮好的。” “嗯。” “头发很漂亮。”他笑容清浅而诚恳,“我没有想到你烫了卷发会这么漂亮。” “是啊。”我哑然失笑,“我也曾经以为我只适合直直的清汤挂面和简单的马尾辫。在理发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新形象时,我才恍然发觉,原来,我也可以以另一种面貌面对生活。没有经历过的陌生的未必就不好。” “很高兴看到你,陆西。”我深吸一口气,笑容满面,“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但是真的很开心。我本来以为看见你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哭,可是我现在只想笑。看见你生活的很好,我很高兴。” “麦麦。”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爸妈让我叫你哥哥我总是不肯。因为不想你是我哥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即使那一段时光已经消逝在行走中,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仍然幸福。陆西,谢谢你。现在,我叫你一声‘哥哥’好不好。我们虽然分手了,可你还是我爸妈的半个干儿子,我也还是爷爷奶奶的孙女。所以,我依然希望你快乐幸福。” “麦麦,对我而言,你始终是一个重要的人,和我的家人一样重要。”陆西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所以,我会一直祝你幸福。” “谢谢。”我垂下头,重新扬起的时候,笑容依旧,“你也要幸福。” 转身离开,我浅灰色的军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是“哒哒”的声音。冬夜清冷,可是包厢里会很温暖。迎头撞上一个人,摇晃的身体被扶住。抬首处,柏子仁眉头微蹙。 “走路怎么还数脚步,撞上人就算了,要撞上电线杆把脑袋碰傻了怎么办。” “反正本来就不聪明。”我嘟囔道,“你怎么出来了,上个洗手间我还不至于迷路。” “时间不早了。好女孩十点钟前应该回家的。”他伸手揽住我肩膀,侧头微笑,“乖,我送你回家。” 两个人沉默不语,一路安静。他领着我进了车,打火,发动,冬天的夜晚汽车的声响格外清晰。 “好看吗?”我把胳膊伸到他眼前,满眼期待。 “还行。”他瞥了眼手链,敷衍的语气。 “喂!认真点。我今天特意买了配衣服的。”我悻悻地揉揉眼睛,嘟囔道,“身上钱没带够,我刷了你的卡。” 车子突然停了,柏子仁转头看我。我不满的嘟起嘴,你至于吗?才刷了一百多块,有必要反应这么大么,小气鬼! 他一把抱起我,让我坐在他腿上,狠狠地亲我,声音忿忿:“我的妖妖,你怎么永远都有办法让我天堂地狱轮回。你说说看啊,你这个坏心眼的小东西。” 我的背被方向盘磕的死疼,生气地抬腿踢他,神经病!疯子! “疯也是被你逼的,没良心。”他笑起来,揽着我的脖子,“这么多天,你都不想我吗?” “想。”我老实地点头,“很想。” 柏子仁被我的坦诚吓了一跳,略有些不自在地微撇开眼睛,咳,想我为什么都不打我电话。 “我想打。可是白天的时候我怕打扰你工作。等到夜深人静,你累了一天,我又怕打扰你休息。柏子仁,我很想你。” “傻瓜,想我就打电话给我啊。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头发蹭的我的脖子很痒,“想你想的干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我不想打扰你工作。你家人已经对我没什么好感,倘若我老是在你工作的时候打电话给你,他们大概会对我印象更差。”我淡淡看着道路前面的灯火,轻声道,“柏子仁,坦白说,我不知道我能跟你走多远。但是,我很想试试,试着让我们在一起。” 回到家久久无眠,我登了MSN,叶浅浅在线上游荡。她的情绪似乎已不受母亲再婚的影响。一个劲的八卦兮兮地追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有。我跟陆西叙旧时,柏子仁出来接我回家。” 叶姑娘的脸几乎要透过屏幕逼出来。她精神奕奕,小宇宙燃烧,“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柏子仁领我回家。我上网跟你聊天。” 血腥暴力女没欣赏到意淫中的飞刀相向的血色浪漫,兴趣顿时缺缺。隔了半晌才出话,你没有跟陆西聊什么吗? “没有。本来我很想问他一些事,那些事梗在我心里始终不吐不快。可是突然之间,我发觉,知不知道答案,又或者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第106章 二月十四号,情人节,小姨生日。天生注定了她是多情种子。借着保外就医的理由,她由狱警看押着来到饭店包厢。看到满头银发的老母亲,小姨的眼泪顿时爬满了面庞。外婆笑着摸自己小女儿的头发,宽解道,傻女儿,今天可是你生日,多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包厢里其乐融融,外婆小姨表妹三世同堂。我站在包厢门口的走廊里摇摇柏子仁的手,轻声道,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揉揉我的头发,正色道,“我希望你永远理直气壮地享受我给你的一切,绝对不要说谢谢。太礼貌太生疏。” “你这人!”我嗔怒着捶打他,“我感激你还不好。以后别想从我嘴巴里听到正面评价。” “我才不要你感激,我要的是浪漫的情人节夜晚。”柏子仁颇有积怨地死命点我的脑袋,“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我居然莫名其妙地过来吃别人的生日蛋糕。” “好啦,别生气了。”我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今天实在是情况特殊。不过真的要感谢你。外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那当然,我要是不把外婆哄好的话,她不同意把她外孙女儿嫁给我怎么办。”柏子仁洋洋得意,“我这叫投资,是要连本带利讨回头的。”他不怀好意地逼近我,“要是还不了,就拿她外孙女儿抵账。” “那你岂不是亏大了。”我盈盈一笑,波光粼粼地斜睨他。 “没事没事,人生知足常乐。”他白了我一眼,“自打认识你以来,我这亏吃得还算少吗。” 我笑了,轻轻唤他的名字:“柏子仁。” “嗯。” “今年有双七夕,我赔你情人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元宵夜却闹得人仰马翻。小姨在监狱里试图自杀,被送往医院抢救。我觉得疲惫极了,那种深深的挫败感无力感逼得我死命揪自己的头发。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因为她的本来目的根本就不是自杀。为什么总是有人可以这样自私,连自己的生命的可以作为满足私欲的手段。直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我才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端倪。她自杀是为了获得保外就医的机会,她想见一个人。只此一生,他就是她的魔障。 不知道啊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一枚枚棋子,进退不由自己,却看不清棋路究竟是通往什么方向。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我回想,只是觉得浮生若梦,世事浮华皆是可笑。《金瓶梅》的作者给自己署名兰陵笑笑生,他真是看的通透。 小姨想见我,我独自打车去了监狱。很远的距离,掏钱付车资的时候我真心疼。可是我实在疲惫,我没有力气再去挤这个城市拥挤的公交车,我害怕转车的时候会把自己弄丢。我捏着塞进口袋的MP3,手在神经质的颤抖。我很害怕,怕得要命,有的时候我的直觉精准的诡异。可是我猜得到事情的结局,却不知道该怎样逆转进展的过程。 要出监狱的时候,我心头一动,转身跟在我身后的狱警,我还想去见一个人,成吗? 监狱的工作人员应我的请求帮我买来了营养品和一些生活用品。我要给他钱,他坚持不肯收,讪笑着搓手,小姐,你这样不是在为难我吗。领导知道了要批评的。我笑了笑,没有坚持。一行一业都有自己的规矩,谁都不应当肆意破坏。 隔了一年半的时间再看到陆西的母亲,她瘦了不少,头发间也夹杂了雪白的银丝。她目光平和安静,不是记忆中那个咄咄逼人的模样。我想,如果几年前她已是这样,那么很多事或许会朝着另一个轨道驰行。我们只是小人物,这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即使木秀于林,也必遭风吹之。所以容不得犯错,所以容不得反悔。 “麦麦,陆妈妈没想到你会来。”她叹了口气。平心而论,她是喜欢我的,尽管程度远远不及对自己的儿子。 我笑了笑,把东西推给她,轻声问,陆妈妈,你身体还好吗? “麦麦,你是不是还恨陆妈妈。是陆妈妈不好,害了大家,还对你说那么重的话。”她握住我的手,诚恳地开口,“陆妈妈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决心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你就原谅陆妈妈好不好。” 我想抽回手,没有理由,只是不想被如此亲近,我有些害怕。她察觉到我的抗拒,松了手,笑容落寞而宽容,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事,陆妈妈,我只是有点惊讶。”我掩饰地笑笑,指着火龙果道,“这些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常来看你,你别怨他们。” “我怨他们?”她自嘲地叹了口气,“他们帮我照顾西西,没阻拦西西来看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慢慢也想清楚了。我犯了罪 ,国家改造我是应当的。我要好好接受改造,重新做人。” 我听了心酸,我们交谈了才几分钟,她已经提了好多次“接受改造,重新做人”。她的眼神虽然安详,可是中途有狱警进来时,我分明感受到了瑟缩的惧意。这无关乎身体上的刑罚,而是心灵上的折磨。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媳,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更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连累了我的家人,害了我的孩子,让他一生都背负着囚犯的儿子这个精神枷锁。我本当应该好好照顾我的孩子,可是我没有做到,我只能是他的负担。麦麦,不要因为我疏远西西好不好。西西是个好孩子,跟做妈妈的我不一样,他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你原谅陆妈妈犯下的罪过行吗?要是不能原谅,就尽管恨我好了,不要怪西西。你知道的,他……” “陆妈妈。”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早已经原谅你。我曾经确实非常痛恨你,但是现在我想清楚了,觉得这种痛恨没有任何意义。 陆西跟我还是好朋友,对我们来说,彼此就好像家人一样,我也不可能因为你就有其他什么想法。陆西就是陆西,从小就照顾我待我很好的陆西。陆妈妈,我有男朋友了。他脾气没有陆西好,孩子气的时候会让我哭笑不得。可是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所以,你不用有任何愧疚。那些过去了的事终究已经过去,我不管自己以前是对是错,我只想今后都好好生活。无论如何,生活还将继续。” “麦麦,你长大了。”陆妈妈努力想微笑,却还是没能隐藏住眉宇间的失落。以后的日子,我想起这个早春下午的会面,总是无法忘记她脸上的表情,那种混杂着希翼失落恐惧兴奋和惴惴不安的古怪的神色。我们都是小人物,所以连挣扎都要耗尽自己的全部。 冬天的影子还没有走远,天暗下来的极快。我走出监狱的高墙,灰色的天空好似无边的帷幕,掩盖了舞台光芒的背后。柏子仁靠着车门,手里夹着烟。看见我,他掐了烟头,走过来微笑,怎么一个人跑来看小姨。 我摇摇头,黯然道,我累了,想睡觉。 “小姨身体恢复的怎样?” “蛮好。”我仰头看车顶,淡淡地笑,“她还没勇敢到一刀就断了动脉。” 柏子仁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隐隐乍出,隔了半晌,我才听见他低沉暗哑回应,这样就好。 他不想在外面吃饭,我们去超市买了材料回去煮火锅。其实我已经非常疲惫,但是我想让他高兴,所以一直打起精神来挑选菜肉和菇类。买的时候不觉得,等到结账才发现篮子里已经满满。我看着柏子仁,懊恼道,早知道推个车了,叫你拎了一路。 “这么多,怎么吃得完。”进了门,我立刻踢掉鞋子抱怨。我不知何时养成了喜欢光脚乱走的习惯,柏子仁说了我几次无效以后只好在地板上铺了地毯。 “今天吃不完就明天吃。”他好笑地点点我的额头,“又不是吃了今天没明天。” “刚才真没觉得多,不知不觉间竟然买了这么多。”我把菜一样样地分开,羊肉卷鱼虾丸小油菜冻豆腐金针菇,满满摆了一大桌。 “是啊,不知不觉就这么多。”柏子仁似乎累了,倦色爬上他的眉宇,他懒懒地靠着沙发,声音淡淡。 “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等火锅好了我再叫你。”柏子仁的父亲这个寒假对他分外有栽培接班人之意,公司里一半的事情都交给他处理。 这算不算另一种无声的警告?我无所谓的笑笑,用力搓搓疲惫的脸,开始清洗菜蔬。我的眼皮一直在跳,身体叫嚣着要睡觉。幸好温热的水流淌在我手上,给了我一点力气。菜洗好之后一份份分装,我回到客厅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煮鸡汤做底锅。我拍拍脑袋,忍不住笑了,我这是怎么了,就仿佛魂不守舍一般。等到插上火锅电源,我身上的精力已被全数榨干。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奇怪,明明体温正常,可为什么会没有一点力气。 我靠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四肢开始恢复气力,我努力笑了一下,找到包包里的小镜子,确信自己的脸色不是苍白的吓人。 “柏子仁,吃火锅了。”我敲敲门,没有人应声,我推门进去。 他已熟睡,头陷在洁白柔软的枕头里,像个孩子一般安睡。我轻轻走过去,用手指描摹他眉毛的模样。我喜欢看他安静的睡颜,卸下一切疲惫和伪装,纯净如天使的睡颜。他的眉形生得好,又浓又密,他的五官不够精致,但凑在一起很有味道。我轻轻抚摸他的嘴唇,凑上去印了一个吻。他翻了个身,顺便把我带倒。 我靠在他怀里,手被他握在掌心。 “要不要出去吃火锅,我煮了鸡汤。” “陪我躺一会儿。”他不动,箍在我我腰上收紧了一些。 “汤还煮在锅里呢,先起来吃东西吧。吃完再睡。”我动手推推他。他睁开眼睛,似笑非笑,你陪我? 我面上一红,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自己跑出去。过了半天没见人追出来,我隐约觉得奇怪。进去一看,他已经从床上起来,静静地站在窗前。也许是灯光,也许是窗外的暮色,我只觉得这背影寂寥而苍凉。 陡然心中一紧,我快步上去抱住他的后背,轻轻地磨蹭,柏子仁,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能有什么事。”他抚慰地拍拍我环在他腰上的手,回过头来,笑容晴朗,“走吧,肚子饿了对不对,我们去吃火锅。” 一餐火锅食不知味。尽管我们努力想作出其乐融融温馨脉脉的样子,可是各有心事,谁都没吃多少。我把剩下的菜从火锅里捞出来,笑道,我要带回去的话不知道阿秀会不会赏脸。他微笑,说的很欢快的模样,应该会的,有幸吃我老婆煮出来的东西谁敢不赏脸? “你不就没赏脸吗?”我嗔怒地嘟起嘴,指着一大饭盒丸子蛋饺鸡块,“看看你,这么大的人才吃了多少?” “这些哪有你味道好。”他抱我坐他腿上,开始亲吻。 “麦麦,我们结婚吧,今年十一月就结婚。” “好,我们结婚,我们永远都在一起。”第一次,我没有推诿转移话题,第一次我答应他,“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想想该怎样求婚,本小姐此生只打算嫁一次,所以要有superise的婚礼。” “你想要怎样?满身盔甲,踩着五彩祥云?”他扶我坐好,正对着我的眼睛,笑容清浅揶揄。 “想的倒美!你当你是孙悟空?最多就是个猪八戒。” “猪八戒背媳妇,难怪你总喜欢让我背着你走,原来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了。”他刮刮我的鼻子,嗤笑道,“羞不羞,羞不羞。” 我凉凉的地瞥他一眼,正襟危坐,你懂什么,21世纪的新女性,看准了就要先下手!一准二快三不手软。 那天终究还是没有吃完火锅。也许是我们太贪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所以纵使珍馐佳肴,依然没有福气享受。 甲之砒霜,乙之熊掌,东隅失之桑榆收之。阿秀丝毫没有嫌弃这是我们吃剩下的火锅,犹自捧着饭盒吃的津津有味。完了,她抹抹嘴巴,盖棺定论,麦麦,你有心事! 我敛了眉毛,继续搜索学校网页,淡色道,何以见得。 “直觉!”崔明秀小姑娘凑上来蹭蹭我的脸,“麦麦,我知道你有心事。” “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心事。”我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需要的资料,快速浏览保存到文档中,漫不经心的微笑。 “这个……”阿秀摇摇头,“我只能说八成离不开感情,其余二成,天知道。” “对,我也不知道。” “囧,谁信啊,你会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也不信,任谁听了都不信。 李苏推门进来,一个劲的嚷,外面风好大。 “春风沉醉的晚上,李苏美女,请问是否有什么艳遇?”阿秀随手拿起六级词汇当话筒,现场采访。 “有啊。”李苏含情脉脉地挑起秀儿精致的尖下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原来美人你还在家里住。” “死相!”阿秀做新嫁娘娇羞状,欲说还休,两只眼睛只在她脸上转,“讨厌,有人在看。” 我破功,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瞧你这点出息,看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沉不住气。”李苏鄙薄地拉了张凳靠我边上,眼睛瞄了眼电脑,“干嘛呢,查成绩么?我们学校的网站你也稀罕上。” “没什么?”我伸了个懒腰,笑着揉揉眼睛。 正要说什么,门外走廊里忽然传来女子的哭声,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去。 阿秀耸耸肩膀,摇头道,又来了,话说每年的这个时候,这样的生离死别戏码都要上演啊。 “前程还是爱情,这是个问题。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是一天一封email也敌不过一个怀抱的温暖。生命啊,是如此的荒诞而寂寥。”李苏夸张地双手向天,懒懒地倚着床梯,笑容淡漠。 “搁着我也得看紧点,万恶的资本主义花花世界,难保老实木讷的人看不花眼。”阿秀笑嘻嘻道,“还是咱们学院好,交换的学校不太妙,这个名额送人也没人要。啊,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地方听得好,偏偏常春藤不属于我们。” “想得美啊你,要真那么好,轮也轮不到你了。”李苏放下东西开始修理眉毛。鼻翼翕动,她目光炯炯,一脸肃穆,“说,你俩是不是瞒着我吃肉了?我分明闻到了蛋饺的味道。” “艾嘉呢?今晚她还打算夜不归宿?” “姐姐,你把问号改成句号就是答案。” “疯了疯了,这女人彻底是没救了。”阿秀叹气,“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这样到底想怎样。别再拿她跟男友分手了,心里难过,要寻求精神寄托来恶心我,我刚吃的肉,真会吐的。” “你丫还真敢瞒着我吃肉!吐出来,我没吃到你也别想吃。”李苏直接拿着眉夹顶上阿秀的脖子。 “饶命啊,老公我再也不敢了。”阿秀万分诚挚地眨巴着水汪汪的杏仁眼,双手绞衣服下摆,沉痛万分的语气,“老公,以后我偷食一定会记得不露出马脚。” 我绝倒。 “老公啊,怨不得你家秀秀不念着你的。谁叫你久久不归,谁叫麦麦煮的火锅比我家哥哥弄得还好吃。关键是肉多分量足。” “你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亏得我还当你是我最亲最爱的大老婆,竟然就看见几块肉就把我抛诸脑后。什么肉啊,要是羊肉我就原谅你。” “老公,不仅有羊肉,还有我最爱的虾饺。” “搁着我也背叛。”李苏叹气,“这世间本无所谓忠诚,忠诚的原因仅仅是面临的诱惑不够大。” 早上我们结伴去吃早饭,远远的看见艾嘉从一辆小车上下来。步履踉跄,跌跌撞撞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扑鼻的酒气。她双颊酡红,吃笑着指我们,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跟舍友逃亡般的匆匆离开。 第107章 我开始帮柏子仁料理公寓里的生活。自从换了电子门以后,定期打扫整理的阿姨也不再来。我添了生活用品,每两天去超市采购食物塞满冰箱。我学会了做咖喱鸡和罗宋汤,最爱煮一锅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我们每天晚上要在一起吃饭,吃完饭以后他洗碗我看电视,然后窝在沙发里依偎着说话。明明天天厮混在一起,却总有好多话,仿佛永远都说也说不完。到了九点半的时候,他准时送我回宿舍。我们在宿舍楼下分手,他回他的宿舍,我回我的宿舍。我也曾笑着问他为什么不回公寓过夜,他只是笑不说话。后来过了好久,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不愿意面对我离开后的一室清冷。 我们都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所以才努力作出过的很幸福的样子。每天生活规律,早睡早起,饮食正常,相互关心,对彼此微笑说甜言蜜语。逢着假期,我去学校接冬冬逛街买衣服。崔俊彦的弟弟崔竹浩自告奋勇地同行,他家就是做服装代理生意。我请两个小朋友吃冰淇淋,蓝莓口味,冬冬嫌甜,崔竹浩看着却欢喜。逛了一上午,吃了必胜客,转了整条街,总也买不到可心的东西。选择越多,我们越不知所措,明明道路有很多条,命运却操纵着你身不由己。 等到终于累了倦了说什么都可以,冬冬指着最初看到的那套牛仔套裙点头。我如释重负,追逐的过程让我疲惫恓惶。掏出卡结账,小姐却委婉地提醒我换一张卡。 “啊?哦。”我笑笑,低头在钱包里找了找,拿出自己的卡。有一段时间不曾用它,抓在手里的感觉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该嘴馋吃冷饮,或者大概是逛街出了汗吹了风,我回公寓的时候头晕目眩。强撑着煮了米饭炖了牛肉,又在蒸锅里蒸上汽水蛋。他喜欢吃的水煮鱼片没精力弄了,太费事。我在抽屉里翻找感冒药,漫无头绪地翻了老久才想起上次板蓝根喝完了一直没想起来买。想了想,始终没鼓起勇气去楼下药店买。算了吧,多喝两杯开水也行,中医里不是管白开水叫“太和汤”么。 锅里的牛肉已经煨烂,按我妈教的,牛肉只有在砂锅里炖才能这般稀烂入味。我调了小火,侧耳倾听了外面的动静,抬手看表,果然,该是他回来的时候。 今晚两个人都很有谈性,争着说话,然后再赧然地让对方先说。只是被允许先开口的人却抓着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忽然沉寂,我默默地去厨房盛饭端砂锅。他也不上前帮忙,只是坐在桌旁,眼睛眨也不眨地追着我,有缱绻的温柔。我捧着汽水蛋出来的时候,他正拿着手机皱眉,一只手揉着太阳穴,面色疲惫不堪又无可奈何。看见我,他抱歉地微笑,麦麦,有事,我得出去一下。 “你还回来吃饭吗?”我像一脚踩空要跌下万丈深渊的绝命人死死抓着的崖边探出的小树。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眼中的凄惶,他愣了一下,唇角绽出一朵微笑,捏捏我的脸颊,嗔怨道:“说什么呢,傻丫头。干什么,管老公管的这么紧,还要设门禁啊。放心,你老公很乖的,再说,还有谁比我老婆更漂亮可爱啊。” “那你在家陪我好不好,陪既漂亮又可爱的我吃饭。” “乖,听话,我还有点事。自己先吃饭,不能饿肚子知道不知道。”柏子仁揉揉我的头发,在我颊上亲了一口。 “阿柏,别走。”我一把勾上他的脖子,嘴唇凑上去,“不要走,陪我,我害怕。” 笨蛋,没事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这样吧,你把饭带回宿舍去吃,我先送你回去。要不你打个电话给李苏或者崔明秀,让她们过来陪你。回头我请她们吃大餐。”他握住我的手,把我从他身上分开,点点我的嘴唇笑道,“小东西,怎么这么黏人啊,简直是在引诱我犯罪。” “不要走,我煮饭煮的很辛苦的,你得在家陪我吃饭。柏子仁,我求你,别走,不要走。” “你今天怎么了?老朋友提前拜访了?”他面上已然发僵,却犹自调侃。如果换了从前,我多半会一脚把他踹飞,早滚早好。可今天我却不想松手,我抱着他腰的手在颤抖,它们绞在一起,僵硬的不受我意志的控制。 “别怕,我会回家的。我的记录应当不错吧,好像很久都没有夜不归宿。乖乖的,别闹了,我再不走就得迟到了。”他抱着我一步一步地往餐桌走,嘴巴不住地亲吻我的面颊耳垂和脖颈,喃喃道,“好老婆,不生气,乖乖的吃饭。养胖一点抱起来才有感觉。” “我才不要长肉,买衣服都买不到,多冤枉啊。”我嘴里娇嗔,手却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盯着他不挪开。 “咦,你这丫头,家庭主妇白当了。竟然不知道猪肉价格一路上扬。” 我们都在说笑,但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般冰凉。我抓着他的衣袖,无声地哀求,别走,别走。 终究是松了手,他笑着拿起车钥匙,开门…… 我忽然冲上去拉住他的手往外拖,咬住下唇,好,走,你带我走。 车子七拐八绕,我感冒头疼,转了几段就开始晕晕欲睡。眼前是漆黑的,看不清道路绵延的方向,脑子是混沌的,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心头只存了一个信念,我不能放他离开,他一离开就再也不会见。车子悄无声息地停下,他似乎叹了口气,开了车门又回头摸摸我的面颊。 “干什么,想把我丢车里?”我伸手覆上他还流连在我脸庞的手,笑着睁开眼。这一眼,他目光中的眷恋和忧伤只看的我呆愣当场,浓烈的近乎墨泼的颜色半晌终于诱得我松开手抚上他的眼睛,“阿柏,阿柏。” “你傻啊你,叫老公!居然跟在那帮羔子后面叫阿柏。听上去感觉像阿伯。” 我笑着垂下眼睛,抬起头时波光流转,道,没有你这么帅的阿伯。 “好老婆,这情话留着咱们回家再去说,乖乖在车里呆着。我要敢不出来,你就把车开了去卖,你不是打它的主意已经很久了吗。” 我没说话,跟着他一道出去。他想了想,笑道,也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我紧紧偎在他身旁,就像是赴龙潭虎穴。走到别墅门口才隐隐觉出里面是堕落天堂。柏子仁皱着眉,犹豫了片刻,一把把我按在他怀里护着向里走。我已经努力闭上眼睛,他不愿意让我看到的我就不去看,可是在闭眼的前一瞬我还是瞥到了巨大的客厅就是一个舞池,里面红男绿女亦痴亦狂,胡乱扭着身子摇摆着头。他们人前也是衣冠楚楚,此刻却是丑态百出。 柏子仁拽着我飞快地穿过走道,中途有人摇摇晃晃地过来跟他打招呼,脸上是痴傻的笑容。他没有理睬,冷着脸继续往里面走。我看见舞池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身上正趴着两个男子,我的耳膜里充斥着魔鬼的狂笑。 门开了,房间里空空荡荡,柏子仁拖着我进去。他背对着我喘粗气,我看见他的肩膀一高一低。半晌,他转过头,满脸懊恼愤懑的神色,唯独声音温和的不可思议:“乖乖呆在房里,不要乱跑,不要出去。有人来,除了我以外,一律别开门。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回家以后我们回家去吃饭,我老婆煮的罗宋汤我还没喝呢。” 我心中恻然,罗宋汤,今晚我根本就没有煮罗宋汤。 “好,我在这儿等你。”我不走,就在这儿等他回来接我。我不会出门张望,也不会关心舞池里看到的女子是不是艾嘉。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门关了,我反锁。靠着门板打量房间,看着装潢精美一室清雅只觉得身上好冷。我摸摸额头,进进出出间怕是又吹了风,温度有些高。嗓子干哑,吞咽唾液的时候都微微嫌痛。我双手抱住腿,靠着墙壁蹲下,头顶在膝盖上,做成鸵鸟的模样。 门突然打开了,我惊喜地沙哑着嗓子喊“阿柏”。抬了眼,却对上周处杰笑意盎然的眼睛,哟,这才多会儿的工夫,一眼万年啊! 我先是惊诧他是如何进来的,看了他手里的钥匙才明白过来这儿也是他家的房产。 “要不要喝点饮料。”他手里捏这个高脚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不用,谢谢。”我局促地摇头,想了想又问,“你能给我弄杯白开水过来。” 他大笑,阿柏的这老婆还真是调教的好,人都不在跟前看着都自觉不喝酒。 “不是。”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感冒了,嗓子有些难受。” “阿柏真是把你栓在腰上了,这点儿功夫都要带着。”周处杰嗤笑,“行嘞,妹妹,我给你找开水去。” 过了老半天他才回来,端着杯开水抱怨,你要说喝什么酒吧我这儿应有尽有,来一遭居然想喝白开水,还逼着我找人现烧。 “谢谢。”我接过水,喝了一口,嗓子顿时舒服了很多。 没说几句话,柏子仁扭开门进来。看见周处杰一愣,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我端起杯子准备喝水,“啪”的一声杯子被打飞了。 “王八蛋!周处杰你个混蛋。”柏子仁一拳打在周处杰的下巴上,后者踉跄着后退几步,扶着墙才勉强站住,口鼻流血。 “你个白痴,有没有常识,别人让你喝什么就喝什么?!给我吐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扭着我的手,强迫我呕吐。 “你干什么,阿柏?”我骇住了,惊慌失措地看他。 “咳咳,阿柏,你疯了吧你。你老婆要喝水,我辛辛苦苦叫人现烧了亲自端过来还不遭你待见了。”周处杰愤怒地抹了把嘴边,啊的一声怪叫,“你个神经病,都见红了。我白忙一遭给你把人找来你就给我这待遇。” “真是白开水?”柏子仁摇摇我的肩膀。 我被晃得头昏眼花,差点从他手里瘫软下去,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水,是白开水。 “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他摸摸我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我感冒了。”我抓住他的手,勉强笑,“你别再晃了成不成。” “真是水,酒里也不过掺了感冒药水而已。”周处杰叹气,“至于吗你,我这点分寸还没么?” 舞池里的群魔乱舞、迷乱的交缠、感冒药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我脸瞬间苍白下来,惊惶地看柏子仁。 “你他妈的少啰嗦,要知道这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也不会过来。” “姓孙的那老小子不是最好这一口子么。靠!你以为我想糟蹋我的房子啊。找这么些女的过来也是得耗时耗力的。哎哎哎——到底怎么样啊?” 柏子仁拖着我往门口走,客厅里疯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在现场脱衣秀。 车子直直地冲出去,闯了好几个红灯。车窗外是大片大片苍茫的暮色,无边的黑暗吞噬了这个城市。我看不见天空,看不清星子,人间的灯河照不明前进的道路。 “你脑子进水了你!谁让你喝东西都喝?你就一点常识都没有吗?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要是水里掺了药怎么办?我不是告诉你除了我以外别放人进去吗?你是猪吗你,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柏子仁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面色铁青,气喘如牛。 “阿柏,你没必要生自己的气。”我疲惫地靠着真皮座椅,淡淡道,“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何苦责怪自己。” 他握住方向盘僵住,良久以后,低沉沙哑地声音响起,我送你回去吧。 “周处杰不是坏人,这人什么都得到的容易,反而没什么欲望。”李苏一面拔眉毛,一面淡淡道,“这是不足为奇,多的去了。” 我看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没所谓地轻轻摇晃。柏子仁早上送来了板蓝根,他说,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真的,周处杰人不坏。这年头,兼职的大学生比比皆是。好逸恶劳又爱慕虚荣,最行之有效的出路不外乎动用最原始的资本。” 我默然,谁又能否认《促织》中的皇帝是悲剧的幕后元凶。高高在上者或许真的只是无意,但对匍匐在尘埃中生活的平民而言,那又将是怎样的灾难。 这些都与我无关是不是? 我从学务处出来,手里捏着申请表。原谅我自私,这一次,我不想孝顺不想懂事,只想逃离。 回到宿舍,艾嘉终于醒了。她倚在床头,冷漠地看窗外的风景。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她转过头来,两眼鳏鳏,似笑非笑。我默默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挪开眼睛,继续做自己的事。 “麦爻,你究竟比我强在哪里?”她爬下床,趿拉着拖鞋到我身边,手敲着桌子,笑容像浮在脸上,“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哑然失笑,倘若你真的非要执着一个答案,那么我告诉你,我跟你最大的不一样就是我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有的时候,你竭尽全力想让一切变好,却往往事与愿违。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假装可以不在乎很多事,可是假装始终是假装,那些都化为了骆驼身上 的稻草,直到最后一根把它压倒。 我跟柏子仁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导火索是录音,我做心理咨询时的录音。我发疯一般把所有的东西都砸到地上。柏子仁曾经开玩笑讲我的性子太压抑,很好奇我发怒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我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也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我用牙齿咬用脚踹用手捶,拼命在他怀里挣扎,声嘶力竭地控诉,柏子仁,你变态! “你凭什么窥探我的隐私,你凭什么?!你这个神经病,你这个疯子!”我口不择言,我愤怒到了极点。为什么他一定要逼我,在我一步步退让一步步妥协的情况下还把我逼到退无可退的死角。他查我手机记录我忍,他监视我聊天我让。他事无巨细每天管着我的行踪,我吃了多少东西跟哪些人说过什么话,我也自我消化为他是太在乎。可是为什么他连我的心灵都要窥探,为什么他连最后一个我可以喘息的空间也不放过。 “柏子仁,你不觉得你很变态么。我是人,不是你的洋娃娃,我有思想有脑袋有独立的人格和尊严。你到底把我视为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你每次嘴巴上讲的好好,可实际上你又是怎么做的。所有人都告诉我你爱我,所有人都强调你在牺牲你在付出。可是有没有谁想过那些是不是我想要的。你让我觉得可怕,你让我无法呼吸。”我死命捶打他的胸口,“你放手啊你,你不要碰我。” “也就是说所有的事都是我一厢情愿对不对?”他忽而笑了,笑容飘忽而讽刺,“你只是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只能被动的接受。你说的没错,我太了解你,了解你性格上的所有弱点,所以我不会给你机会拒绝。我不管你究竟有几分爱我,我只需要你留在我身边。” “你疯了你!”我看着他面沉如水的脸没由来的心头恓惶,这样的柏子仁让我觉得害怕,身体也不由自主的瑟缩起来。 “你很怕我吗?”他笑容更深,声音温柔如水,仿佛暗涌的海潮,要将我吞噬。 “麦麦,你很怕我吗?嗯?你为什么要发抖,很冷吗?我抱着你也觉得冷?你想要我怎样温暖你?”他吻上我冰冷的嘴唇,一点点地侵蚀我的口腔,仿佛最缱绻的情人的缠绵的吻。 “这样会不会温暖一点,我的麦麦,也许需要更多一点对不对?”他的指腹在我的领口处盘旋,脸轻轻磨蹭我的,“你已经习惯接受,既然如此,那么……” “柏子仁,你混蛋!为什么到这时候你还要折磨我?”我的情绪真的崩溃了,我哭喊着推他,撕咬,“你说你到底要怎样,你说啊你!”我泪流满面,梗在他怀里痛哭流涕。 “你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呢,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柏子仁,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麦麦,一直是你在折磨我。”他吻掉我脸上的泪水,不住地呢喃,“你知道的,你始终都知道。爱我对你而言,是不是真的太难,即使再努力也无法做到。” “那你希望我怎样爱你?”我凄怆地抬起头,“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爱你。怎样爱你才是正确的,怎样爱你才可以让你快乐而不是惴惴不安,怎样爱你才能让你相信我在爱你。柏子仁,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知道。” 第108章 “你俩又怎么了?”李苏三下两下爬上我的床,愣是挤到我旁边,踢踢我。 “嗳,别挤啊。摔下去我可不管。”我被迫往里面挪了挪,皱了下眉头,继续看我手里的书。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李苏一把将我的书转在手里,目光炯炯,“麦麦,你别跟阿柏闹了,他闹不起。他这么个人,也只有你才能折磨他。” 我笑了,无可奈何,淡淡的自嘲浮上嘴角,是不是我看上去就面显无理取闹,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我是无理取闹。 材料已经准备好,装在宗卷袋里我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去交。我双手搓搓眼睛,疲惫如影随形,我无处可逃。我开始失眠,持续消瘦;我强迫自己坚持吃饭上课,每天早上喝牛奶晚上喝酸奶,新鲜水果不断。我努力把自己照顾好,我不想自己是在精神恍惚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胡乱作出选择。我很清楚,有的时候我们没有资格犯错,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就是再后悔也无法重新来过。爱因斯坦说,我们可能回到未来,时光却绝对不会倒流。 “走吧,去吃晚饭。”我叹了口气,推推李苏。 “不会吧,你真不管阿柏了。”李苏诧异地挑挑眉,推推我的胳膊,“嗳,适可而止。别闹了,说真的,你跟阿柏吵个什么劲呢。你难过他更难受,两个人还犟着谁也不先开口。你说,这算是怎么回事。麦麦,我真希望你俩好好的。阿柏脾气不好,只有你才能降得住他。不是说他条件好,而是他对你的心意,你不呆不傻,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真的,你多爱他一点,他需要很多爱,他值得你付出爱。” “李苏,你别管这事了好不好?”我嘟嘴,摇她的胳膊,“你偏心,同床共枕过的人是我不是他嗳。” “麦麦,你真的是被惯坏了。”她叹气,摇摇头,起身下了床。我仲怔,被惯坏,小女子何德何能,哪来这样的福气。既然所有人都这样认定,那么好吧,我无力亦无心辩解。 “怎么不去吃饭?”李苏的叫唤让我回过神来。我连忙出了被窝,起身梳洗。李苏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立在床边,淡淡看着我。 “干嘛?”我转头笑,“打算请我吃晚饭啊。” “麦爻,你到底有没有心?”她忿忿地合上门走了。 我无力地靠着床梯,淡漠地笑。很多时候我也希望自己没有心,没有心就无需思考,倘若这样的话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快乐一点。 艾嘉推门进来,看见我,照例面无表情。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被一个中年妇女找上甩了一耳光。这事在我们学校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不了了之。她却因此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作息,所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手机屏幕闪烁“周处杰来电是否接听”,我看了半天,走到边上按下确定键。 “喂,找我有事吗?” “妹妹啊,赏脸出来吃个饭成不?”梁丘在电话那头嬉皮笑脸。 我哑然,叹了口气道,梁丘,你搞什么,我又没把你列为拒绝往来客户,你换周处杰手机干吗。 “妹妹啊,不是我换他手机,是这小子拨通电话之后深刻认识到自己罪孽深重,没勇气对你开口。只好哥哥我开口。”梁丘叹气,“怎么这种事都是我来善后。程家明非得说阿柏不待见你跟他有瓜葛。我的天唻,听这话的意思,我就没的杀伤力。妹妹你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我投其所好,怎么着也得争点你的青眼。” 我扑哧笑出声来,拜托,大哥,我是近视不是青光眼。 “还知道你近视啊?我看你不仅近视而且还远视。” 我嗤之以鼻,您老干脆说我是瞎子得了。 “差不离了,噢!千不对万不对也是周处杰这王八羔子惹出来的事,没由来的你迁怒阿柏做什么?多不公平。虽然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应当跟小丫头片子斤斤计较。可凡事都得有个度是不是。行了,好妹妹,听哥哥一句劝,别犟着了。这闹腾,伤人!” 我冷哼,梁丘,这电话我可是录了音的,回头放给柏子仁听去,哥哥妹妹的,你叫的倒亲热。 “别介别介,麦爻姑娘,算是哥哥,哦不,算是小梁子求你了行不?”梁丘连连告饶。 我大笑,摇摇头,随便应对了两声拗不过他。想到饭卡上还没充钱,我答应让他来接我。 走到楼道,刚好李苏吃完饭回来。 “苏,梁丘他们要请我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李苏沉默了一下,忽而抬头,飞快道,梁丘这个王八蛋,幸亏刚才我只吃了白菜豆腐。 “你等一下,我上去拿个包就回来。” 等了五分钟,李苏空手下来。对我耸耸肩,笑笑,反正咱们是空手出去,食饱餍足而归,不带包了。 “对!咱打包。” 宴无好宴,菜倒是货真价实的好菜。周处杰作东,请我们去了家新开张的粤式酒店。白云猪手皮脆肉爽酸甜适合不油不腻;太爷鸡色泽枣红肉细味醇,散着浓厚的茶叶清香;冬瓜盅颜色青翠,汤清味鲜。我食欲大振,埋头苦吃。周围嗡嗡响,几个男的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头皮发麻,现在大家都这么清闲? “嗳嗳嗳,李苏,叫你来不是让你吃的。”梁丘踢踢李苏,努嘴示意,“你也讲两句话啊。” 李苏愣了一下,抬头没好气地白他,又不是你请客。 我感激地朝她投去一瞥,她却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我愣了,难道她误以为我是在向她抛媚眼? 饭局过半,柏子仁才匆匆赶来。见了我,先是仲怔,直到梁丘他们起哄才反应过来。腼腆地笑了笑,被推到我边上坐下。始作俑者挤眉弄眼地狭促地笑。有赤诚相待朋友的人,终究算不得太坏是不。 “要不要上盅燕窝,你又瘦了很多。”他伸手要摸我的脸。 “不必。”我略向边上让,堪堪避开。 柏子仁手悬在半空,有一瞬尴尬。转眼已是温和的笑,那好,你多吃点东西。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又僵硬下来。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最后舀了勺冬瓜盅里的火腿干贝。 “你尝尝,我觉得挺好吃的。” “那我以后带你来吃。”柏子仁的脸舒展开来,开始专心致志地吃东西。说是我瘦了,实际上他瘦的远比我厉害。为什么有人会像我们一样,明明不想,却还是会让对方受到伤害。 吃完后,我拒绝了他送我回去的建议。 死亡是一种解脱,对当事人,对所有疲于为其善后的人,都是一种解脱。小时候看故事,总要追究后来呢,直到好人上天堂,坏人万劫不复,心中才算安定。终于是最后的结局,即使前世今生,剩下的也是下一世的故事。 我茫然地走在街道上,三月的下午,满眼鹅黄的春意,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冬天没有走远。她站在阳光背后,微笑着睥睨繁华世界的芸芸众生,将世人肆意玩弄于鼓掌,看世人匍匐在她脚下垂死挣扎。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这一切,不过是她一时兴起。 能不能找到一处地方让我真正觉得温暖,能不能寻到一处港湾让我毫无顾忌地停靠。我始终是不够坚强啊,我也不愿意孤孤单单地坚强。我只是喜欢温暖,我只是向往幸福,我从不认为这是罪过。 没有去超市,我在菜场的大小摊位上穿梭。我跟蔬菜小贩卖肉的老板杀鱼的老板娘讨价还价,还成功地免费讨了一把葱。我欢天喜地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打车去了公寓。房间没有我想象中的凌乱,只是除了沙发,各处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我叹气,把菜放进厨房,捋起袖子开始擦桌子抹凳子。末了,看着一室清爽,我忍不住唇角上扬。人啊人,有什么问题都是太闲给闹的。只要忙碌起来,就无所谓高级烦恼。 洗净小排,煮了一锅罗宋汤。腌了鸡爪,加上料酒,认认真真地做卤鸡爪。这可是我妈的私房菜,砸了她招牌可不饶我。菜苔撕了皮,用盐抓一抓,下油锅搁糖醋炒。柏子仁就是麻烦,喜欢吃的菜也麻烦。米饭已经焖好,用的可是泰国香米,一揭锅盖,喷香! 做好羹汤洗净手脸,我的洗面奶安安静静地立在梳妆台上,旁边一溜的阿迪。我轻轻抚摸着那些瓶瓶罐罐,打开了逸出的是我熟悉的味道。 窝在沙发里,懒懒地蜷成一团。客厅的壁灯是暖暖的橙黄,给室内镀了一层温柔的轻纱。我坐在这里,看着客厅里的忍冬盆景,它边上的金橘喜气洋洋地挂着一树的小小果实。有些美丽是不是只适合欣赏,比如这亮丽的小金橘,看着叫人垂涎欲滴,入了口却是酸涩不已。 门开了,玄关处久久安静。 我搓了搓眼睛,转头埋怨,柏子仁,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菜都冷了。 立在玄关毯子上,柏子仁仲怔,愣愣地看我。“喂,大爷,回来这么迟我没设你门禁你就偷笑吧。还指望我鞍前马后端茶递水伺候?去盛饭啦,今晚还是你洗碗。”我揉揉眼睛,嘟嘴道,“抱抱,我要吃饭。” 身体从沙发上被抱起,我的脸碰上他胸膛的苍凉,带着夜风的清冷。 “怎么还不吃饭,饿坏了肚子怎么办。”他紧紧抱着我,语调轻松,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不要一个人吃饭。”我仰起脸,轻轻捶着他的胸口埋怨,“都怪你啊,到现在才回来。” “对对对,是我不对。”他抱我坐在腿上,眉开眼笑,“乖,还是我老婆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老婆,你不生气了是不是。” “吃饭啦,你想饿我?”我双手抚上他清癯的面庞,浅浅地笑,“你说说看,没有我你该怎么办,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么大的一个人,还不知道。” “没关系,我老婆会照顾我。”他在我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揉着我的头发道,“乖老婆,等一下,我去盛饭。” “你坐着,还是我去。不过你得洗碗。”我刮了下他的鼻子,“别想什么事都不做。” 最后还是他在背后抱着我,我踩着他的脚背去厨房。 “安啦,松手,这样我没办法盛饭。”我拍他的手,让他把我从脚背上放下。讨价还价半天,他退了半步,同意只抱着我。 “不要傻笑,吃饭!”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埋头扒饭。抬头还是那张傻乎乎的脸,我气得狠狠拍他搁在桌上的手,“吃饭了你。吃过了也得给我吃,我辛苦忙了半天。” “你陪我吃。”他手一捞,我坐在了他怀里,下巴支在我肩窝,“我要老婆陪我吃饭。老婆,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吃饭,每天都一起。” “好,每天都一起。”我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轻声呢喃,“我们以后都要在一起。” “麦麦,你怎么哭了。”他迟疑地看着手背上晶莹的液体,将我的脸捧起,“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承认,我看你手机是我不对,可是你警告我以后我就没再看过了,真的,我发誓。还有心理咨询的录音,你那时候表现的太反常,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想知道。麦麦,以后我再也不会了。我答应你的事我肯定会做到。我没有要监控你的日常生活,我管你吃饭是因为我怕你食欲不振(注:食欲减退是抑郁症的临床表现之一)。麦麦,我知道我平常太霸道,可是我会改,我真的努力在改。……” “我知道。”我努力地微笑,“我真的都知道。” “麦麦,我爱你,不管今后怎样,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不想放手,不想放弃。答应我,相信我,我们肯定会在一起的。”他亲吻我脸庞上的泪水,他的嘴唇磨蹭的我很痒,仿佛是蝴蝶的吻。 “先吃饭吧,再不吃,连汤都冷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卤鸡爪放在蒸锅里,不然就成冻鸡爪了。”我夹了一个放在他碗里,“吃吧,我妈的真传。” “鸡爪啊。”他笑的不怀好意,“老婆还是你多吃点吧。” 我夹了块排骨放进嘴巴,没有说话。 “嗯,我老婆真香,抱着真舒服,就是太瘦了,得多长点肉。”他捏捏我的面颊,“看看,这里要有肉该多好。” “那你现在是嫌弃我了?”我抹掉眼泪,撅起嘴。 “哪轮到我嫌弃你,你不嫌弃我就谢天谢地了。”他好笑地亲亲我,“还撅嘴,嘴巴能挂油瓶了。” “吃饭吧。”我忽然推开他,开始认真吃饭。 他愣了一下,笑道,嗯,是该好好吃饭,我也饿坏了。 他添了两碗米饭,捞光了罗宋汤里的排骨,最后连卤鸡爪的汤汁也倒在饭里伴着吃。边吃还边惊叹,老婆,你怎么能把饭菜做得这么好吃,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不行,我得把你早点娶进门,否则这么漂亮又能干的老婆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 我笑笑,安安静静地收拾碗筷。 “我去洗碗。”他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自告奋勇。 我按住他的手,淡笑着对上他的眼睛,去洗澡吧,碗筷我来收拾。 他楞住了,随后开心抱起我,怪声怪调地唱“欧,可爱的我老婆,可爱的我老婆!她活泼又聪明,她调皮又灵敏!不用我烧饭洗碗抹桌擦凳。”改编版本的《蓝精灵》,没有一个完整的在调上。脑袋在我脖子上乱蹭,一个劲地嘟囔,老婆你真香,想死我了。 “听话,去洗澡吧。”我努力仰起头,眨了一下眼睛,笑着推开他。 我洗好碗,一只只的擦干,整整齐齐地放好。我看着光洁如镜的灶台安静地微笑。真好,我收拾的真干净。 柏子仁在卫生间里开开心心地唱“我爱洗澡不会跌倒哦啊哦,……身上会有好多泡泡,哦啊哦……” 我手抚摸着浴室门,手指上下合着歌轻轻敲击。不知不觉间,我的眼泪悄悄布满了面颊。伸出手,一滴一滴坠在指间。花洒的喷水声停了,我慌忙跑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柏子仁擦着头发笑容满面地走出来,毛巾往我怀里一丢,大咧咧道:“帮我擦头发。”我拿着毛巾愣了一会儿。他疑惑地要转头的时候,毛巾覆上他的他的头,遮住了他的眼。我开始认认真真地擦。 “好老婆,真舒服,我老婆连擦头发都擦的好。”他满意地喟叹。头发干了以后,他头凑在我鼻端,一个劲地嚷:“闻闻,闻闻,香不香啊,香不香?” 我手指耙着他的头发,微带湿意的头发发质坚硬,却顺滑的不可思议。我轻轻喊,柏子仁,柏子仁。 “嗯。” “柏子仁。” “嗯,我在这里。”他抬起头,眼晶晶亮晶晶地看我,“我一直在这里。” “好老婆,今晚陪我多呆一会儿。十点钟再送你回去好不好?”他靠在我身上,眯着眼睛,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嗯,真好,你又在我身边了。你不肯回来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要在这个沙发上坐几个小时,这儿有你留下的味道。嗯,老婆,你可真香。” “柏子仁,我小姨死了,陆妈妈也死了。他们说小姨是自杀,陆妈妈是药物过敏。”我闭上眼睛,眼泪逼了回去,我淡淡地陈诉,“她肯定是会死的,我一点也不惊讶。” 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很轻微,如果不是他就在我怀里,我也感觉不到。 “别难过,麦麦。生死有命,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 “我知道,我不难过,她们毕竟不是我的家人。” 我们皆沉默,各有各的心思。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你看云时很近,你看我时很远。为什么明明身体靠在一起亲密无间,而我却觉得我们之间有着一堵厚厚的墙。 “乖,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他伸手拿小几上的车钥匙,意欲起身。 我不说话,低下头吻他。姿势别扭,他身体有一瞬的僵硬,然后笑着把我抱在怀里,调整好位置,轻轻吻上去,笑骂,小笨蛋。 “柏子仁。”我环上他的脖子,压着他靠在沙发上,欺身亲吻他的嘴唇,“柏子仁。”他措手不及,赶紧收紧我的腰身,才把我稳住。 “干嘛呢,小东西,这么想我,想吞了我啊。”柏子仁反客为主,舌头探进,半晌松开时,他调笑道,“那是你小学时长出的智齿对不对……” 话没能继续下去,我已经吻上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伸出舌头,一下下地反复刷。他的身体开始紧绷,调笑的嗓音变的干涩:“麦麦,原来你做饭给我吃是为了……吃了我啊。” 我的手顺着睡衣前襟滑进去,抚摸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很坚硬,仿佛石块,却没有岩石的粗糙,而且非常温暖。好温暖,真的好温暖,每当我靠上去的时候总能感觉自己是被宠爱的。 “麦麦,你的饭菜未免太贵了,还得让我以身抵债么。”柏子仁死死扣着我的胳膊,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揉进怀里,又好像立刻就会将我推离。 我不言语,手向下滑,游到他结实的小腹。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舌尖深入我口中搅动。猛地扣住我的手腕,他气喘如牛,暗哑着声音警告:“别闹了,再下去我可停不住。” “柏子仁。”我头向前凑,他像被吓到了一般往后仰,结果倒在了沙发上,我趴在了他身上。我亲吻着他滚动的喉结,上下起伏的胸膛。他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他一面嘟囔“麦麦别闹了”,一面急切地抚摸我的身体。 “我小姨死了,真的死了。”我听见空荡荡的房间上方有一个声音清冷的响起。没有悲伤,没有愤懑,没有埋怨,没有仇恨,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诉。 他盘旋在我腰际的手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顺着毛衣的下摆向上。他伸手拉我,让我的嘴唇对准他的,深深吻住。他的舌头充斥着我的口腔,我在窒息,我全部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气息。 窒息的时候不是无法思考吗,可为什么我的头脑会如此的清醒。我清醒地抚摸着他的锁骨,清醒地在他的睡衣间游动。 “每个人都说她是自杀,反正她有自杀史不是?”我听见了我的笑声,很轻很轻,仿佛瞬间就能被从没有关牢的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夜风吹散。 “每个人都认定了她是药物过敏,反正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乌龙理由死掉不是。”我手撑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腰间坐起,笑容明媚温柔,“小人物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山西煤窑哪年不死人?命贱自然是无所谓。” 他剧烈喘息着,眼中的一片迷乱,放在我毛衣里的手迟疑不决。 “柏子仁。”我弓起身子,嘴唇在他的脖颈间啃噬,轻声呢喃,“她们不是我的家人,我不难过,真的,我一点也不难过。我恨她们,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们。” 他被动地承受着我的吻。胸口上下剧烈起伏,黑曜石般的美丽眼睛白雾弥漫。额头上遍布着晶莹的汗珠,水晶灯的光芒照射下,仿佛璀璨的水钻。 “我早就察觉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下去,可是我无能为力,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柏子仁,我很难过,你能否告诉我,要怎样做,我才能快乐一点。”我亲吻着他胸口上薄薄的汗,汗水里有他的气味,清爽干净的气味,手指轻轻地画着一个个圈圈,我笑着问他,“柏子仁,你可以让我快乐对不对。你可不可以让我不要这么悲伤。” 手掌下的身体仿佛坚硬的大理石雕,光滑而温暖。水晶灯的光芒如水般轻柔,他的睡衣带子早已散开,赤裸的上身肌肉纠结,没有一丝赘肉,就像是月光下被月神阿尔特弥斯施了咒的恩底弥翁。 “柏子仁,是不是每个故事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无论怎样,对还是错,终将会有一个结果。一切皆是因果循环,一切皆是报应。”我的笑容是不是很美丽,一如你喜爱的美丽。我用嘴唇代替了手,反复摩娑他的胸膛。真的好温暖,我戒不掉的温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支撑着我走下去的温暖,告诉我“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温暖,承诺要带我离开的温暖,说他会代替护身符守护着我的温暖。 “那天我去监狱第一个看望的人是小姨。”我笑着贪婪地抚摸他的脸,抚摸我熟悉的五官和轮廓,“你以为我是骗你对不对,你以为我是去看望陆妈妈的对不对?小姨跟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狱警真的好给你面子,没有人在旁边走动。后来我才去找的陆妈妈。呵呵,她们临死前最后见到的熟人应该是我吧。那么那些话是不是可以算的上为遗言。真奇怪,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判她们死刑,一了百了?是不是她们手上还有什么让人顾忌啊!呵呵,她为什么要找上我啊。那天她生日就知道你是谁了。我好后悔,为什么要管她过不过什么狗屁生日。我们应该去吃烛光晚餐的对不对?那是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啊!” 他的脸急剧抽搐起来,汗水淋漓,肆意在我们的身体上流淌。我的头发已然散开,灯光下,我紫色的卷发如缠绵的水藻,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妖娆的水中女妖。 “你放心。 ”我轻轻刮弄着他胸口上微微的凸起,印上吻,笑容依旧,“我不会做任何傻事,毕竟她们只是我的亲人而不是我的家人。我不会去当达摩克利斯剑。兵者,伤也。” “柏子仁,让我快乐一点,带我离开。”我磨蹭着,我的小腹感受着他身体的变化,我的脸靠着他的胸膛。真的好累,累到只想让你紧紧抱住我,向我承诺,没事,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柏子仁,我好难过,她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我抓住他的手,带着它在我的身体上游动。请多给我一点温暖,仅仅拥抱远远不够。 “麦麦你该回去了。”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我差点一个后倾跌倒在地,幸而被他拽住。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可他的眼神已不复迷乱。他俯身拾起刚才纠缠间滚落到地上的钥匙,喘着粗气道,“我送你回去。” 我就势跪下,转而沿着他的小腹向下亲吻,口中不住呢喃,柏子仁,我要你让我快乐,给我好不好。当嘴唇到达那里时,他发出难捱的呻吟,却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他拎着我,拖我往外走,狠狠把我丢出门外。 “回去,立刻回去。” 门合上了,任我如何死命捶打都不再开。我扶着门,无力地瘫软在边上。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音乐声再大也阻不了这一切。即使我千方百计不让自己知道也还是知道了不是。我听见公寓里传来重重的捶墙的声音。他的手一定会很痛。他的心一定会更痛。不知不觉间,我的眼泪又偷偷蔓延。 我没有力气再敲门,我也不想离开。我蹲坐在门口,双手紧紧抱着胳膊。如果我没有办法给自己取暖,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残存的温暖不要消散。 楼上有人拾阶而下,见了我,怪怪地投来一瞥又婷婷袅袅地走了。我木然地目送她离开的背影。三月的夜晚温度降得好快,我感受到了那沁骨的寒意,忍不住又蜷缩紧了一些。我不能离开,如果你推开我我就走,那么老天爷再也不会慷慨。你说这些年来我们吵过闹过冷战过,却从来不曾分开过。你说老天爷安排了这么多巧合让我们在一起就一定会让我们走下去,否则他的前期工作就白做。所以我不走,怎么我也不会走。 被扫地出门,外套还挂着客厅的衣帽钩上。薄薄的毛衣抵不住春寒,我感觉到了自己胳膊下的身体在不住地瑟缩颤抖。好冷,真的好冷。为什么明明已经是春天,却还是会这样冷。我只觉得胸口还存着一口气,这口气支撑着我坚持。空荡荡的楼道,清冷的夜风,雨打梨花深闭门。我蜷成小小的一团,靠着冰冷的墙壁,昏昏沉沉地睡去。 是被人推醒的。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有人推我,气急败坏地喊:“麦爻,你个笨蛋,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你在这儿呆了一夜?!” 我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容颜狼狈的男子。他头发凌乱,双目猩红,平常的优雅从容皆消失不见。我努力想微笑,柏子仁,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可是嘴巴蠕动,我只觉得嗓子干疼,然后脑子开始昏沉。他的手覆上我的额头,声音既心疼又愤怒,你个白痴,你冻了一夜都发烧了知道不知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我走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我虚弱地微笑,“柏子仁,真好,你还在。” “起来,我带你去医院。你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心。”他伸手拽我。我眼前发黑,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 “麦麦,麦麦,你怎么了?”身体腾空,他双手打横将我抱起,“走,我送你去医院。” 我的手始终抓着他上衣的第二颗扣子,我干哑的嗓子逸出哀求“柏子仁,不要告诉我爸妈。”他们不喜欢你,如果知道你害我生病了,他们会很生气,更加不会让我们在一起。 第109章 人影幢幢,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我的鼻翼充斥着医院特有的味道,我不觉得安心,我只是本能的害怕。平生第三次住进医院,高烧引起的肺炎。我不知道自己在医院躺了多久,我头疼欲裂,眼前一片黑暗。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痛苦不堪,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要死掉一样。我在黑暗里挣扎,我的喉咙被什么卡住,连呼吸都没有力气。 “麦麦,麦麦。” 是谁在呼喊我的名字,空气中淡淡的咸味是泪水还是生理盐水? “麦麦,麦麦。”谁握着我的手在他脸上磨蹭,手背上印了一个个如蝴蝶般的吻。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们明明什么过错都没有,为什么一切后果却由我们来承担。我做饭等我回去吃的时候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事情的真相难道真的这么重要吗?即使它们与我们无关?为什么我已经努力去避免了,一切还是无法逆转?为什么手里拿着我父亲把柄的人偏偏是你小姨?为什么孙士杰那个王八蛋又找上她?为什么她临死了还要把你拖下水?为什么她就不能安生呆在牢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期发难?” 我也想知道啊,柏子仁,你能否告诉我答案。 我只知道我在难受,我难受的连睡也睡不好。我的眼泪肆意地流淌,我怀疑输液的速度都赶不上。我身体就如民间传说中“鬼压身”一般,重重陷在床垫里,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 “麦麦,不哭好不好。”脸上的泪被轻轻拭去,我听见长长的太息。 “我难受,我头疼。”我哭着呻吟,头就像是要裂开一般,痛的让我恨不得整个身体都不是我自己的。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哭声从唇齿间逸出。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哭着喊救命。 “乖,不哭,忍一忍就好了。”他俯下身捏着我的头,我还是不停地哭。 我听见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声。每当我胡搅蛮缠撒娇的时候,他总是会这般叹气,然后竭尽全力去满足我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床下陷了一下,身边躺了一个人。我的头被抱进熟悉的怀抱。温暖清爽的气息包裹着我,我莫名舒解了很多。 “麦麦,我的麦麦。”他轻轻按摩着我的头,低声喟叹,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轻轻地诱哄,“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 像以前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他轻轻哼唱起催眠曲。唯一的不同,这次附在我耳边的是他的嘴巴而不是手机。我就像在广袤无边的蔚蓝海面上漂浮,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头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倦意袭来,我沉沉地睡去。 多久没有睡得这般心无旁骛香甜无忧了。我贪婪地在黑甜梦乡中沉沦,只愿此生长眠不复醒。中途有护士进来换药水,惊讶地看着我们。他举起手指,示意噤声。他抱着我,夜夜守着我,让我安静地睡。 药水一滴一滴流进我的血管,是在洗涤我过往的记忆吗?如果可以,我愿意。我始终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想背负任何人的过往。我想要清醒的去当一只鸵鸟。事实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感受到的好才是对我而言真正的好。我真是个三观不正的家伙,即使马哲考了98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笑着落泪。他一下下地吻掉,轻轻地呢喃,乖,不哭。我没有要哭啊,我流泪不过是为了冲洗掉一些留在我视网膜上的影像。比如争斗,比如死亡。 如果不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和源源不断地打针点滴,这样的日子应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每一秒钟都奢侈的快乐。我窝在他的怀里听他为我读小说,听他为我一个人唱歌。我想我是戒不掉了,所以我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他会调笑着吻掉我的泪水,戏谑道,太平盛世噢,不要随便上演孟姜女。 我笑,安静地点头。 “这就对了。我的麦麦,还是笑起来最漂亮。” “你错了。”我扬起头,嘟嘟嘴巴,“我是什么时候都漂亮。” 他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地捏我的鼻子,满是宠溺的口吻,你哦。 “说啊,说我最漂亮。”我昂头挺胸,刁蛮的不可一世。 “对对对,你最漂亮,我的皇后陛下。”他笑着捧起我的脸,深深凝视我的眼眸,“你是最美最好的。” 忽而眼眸又隐隐蒙上氤氲。我用力眨眨眼,吊儿郎当地开玩笑,说,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嘴巴这么甜。 “你还没尝就知道甜啊。”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亲过来,只是揉着我的头发一味宠溺地笑。 “柏子仁,你爱我吗?”我靠着他的怀抱,撒娇道,“我要你说情话给我听。你这个小气鬼,从来都不讲的。” “傻瓜,甜言蜜语是用来骗人的,自家老婆还是实在点的好。”他的下巴磨蹭我的头顶,“我爱你,我爱你31535999999秒,你爱我一秒钟,我们加起来就等于千年之恋了。” “切,抄袭!没创造力。”我嗤之以鼻,却鼻头发酸。 他只是笑,紧紧抱着我,不反驳。 睡得迷迷糊糊间,床边有人在争执。我不安地动了一下。然后听见柏子仁压低的嗓音,你出去,放过她,我答应的自然会做到。 门被轻轻合上,我的眼睛紧紧闭上。如果我吊着点滴的手允许,我会把我的耳朵也捂上。 过了多久他才回来的?我不知道。我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熟睡。他轻轻在我脸上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拥着我,躺在我旁边。 “他也一定很爱你吧,所以才会笑着看你离开,装作毫不在意地把你推给我。我说他怯懦软弱,是我狭隘无知才真。他爱得一点不比我少,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停留在我身边。我一向嫌弃他,觉得他不配站在你边上,到了这一步,才发现,他是那个最适合的人。要有怎样的度量,才能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推给自己仇人的儿子。只因为他知道我可以把你保护的更好。没错,麦麦,你清醒的时候我不敢告诉你,当年设计让陆家垮台的人是我的父亲。……我以为这一切都随着她们的锒铛入狱结束了,可没想到又被翻出来。……别担心,别怕,不会再有事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再有事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开开心心。无论让我怎样我都无所谓。我的麦麦,我的妖妖。” 我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每过一秒就少一秒。他贪婪地看我,温柔地吻我。我则像个孩子般依赖着他,一睁开眼倘若看不到他我就心头恻恻,惶惶不安。我们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即使这样,这时光也是我们偷来的不是。接到妈妈的电话,她惊慌失措地喊我去医院的时候,我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即使你拼尽全力放下一切,它还是不会属于你。 我等不及叫护士拔下输液的针头,随手扯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差点没跌倒。柏子仁扶住我,沉声道,我陪你去。 终是没能看上最后一面。我到的时候外婆人已经不行。孙士杰那个混蛋怕也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至于要跑到外婆家去说些有的没的。外婆毫不犹豫地将他带来的水果全丢到他脸上,然后客客气气地喊守在门外的舅妈送客。不明就里的舅妈转过头回房,外婆已经瘫倒在地上。突发性脑溢血,能救回头的又有几人。妈妈跟舅妈悲恸欲绝。 我侧头对着柏子仁恓惶一笑,我的外婆,就这样走了,她是我的家人啊。转过来看着雪白的被单,我却异常冷静下来。 “这事不能让姚飞知道。一定得瞒着,他高考,受不了。” 舅舅在出差,爸爸偏偏正在相邻的城市开会,一两天的赶不回来。柏子仁帮忙料理了丧事,直到灵堂设好,家里大人才到齐。我在这一瞬有种长大成人的感觉。吃了斋饭,我送他往外走。桃花已尽,转眼春无计。他安排的妥帖,家里没人知道我生病的事。 他家派车来接他,黑色的车,如灵堂一般肃穆。我折了杨柳枝送他,微笑着道,再见,一路顺风。 大学就是这点好,只要点名没被抓到,准时参加考试,你一学期不露脸都没人有意见,反正该你交的钱一分不少。院里的交换生人选一周前就已定下。李苏淡淡地看我,面容平静,是你不知道珍惜。 我不知道珍惜什么?我的爱情还是我的友情?我微笑,朱唇轻启,那也不错。 今年 夏天来得早,备考的日子火炉早早发威,备考备考备受炙烤。烤熟了一帮争过独木桥的千军万马,再烤我们这帮过了桥的千军万马。完了最后一门,真跟解放了似的,直接跟着阿秀杀去KTV死疯。 路上经过麦当劳,两人看着圣代叫一个馋啊。愣是叫洋快餐又搜刮了我们身上的人民币。一人捧着一个,神神叨叨地祈祷千万别挂科。我缺了一个多月的课,奖学金是想都不敢想的了。到了KTV二楼,崔俊彦正在包厢门口探头张望,见了我们招手。我过去点点头,笑着打趣两句,低头绕过进去了。 见着柏子仁也不惊讶。我圣代还拿在手上,舔了一口,对他笑笑。他也点点头,坐在沙发那头没有起身。唱K的有几个是高手,一包厢的鬼哭狼嚎。偏生有个男生捏着嗓子模仿莫文蔚,拉着同伴合唱《广岛之恋》,那个“我爱你”唱的叫一个撕心裂肺。我只庆幸现在天色尚早,否则准把狼给招来了。我忍俊不禁,拿起果盘里的橙子剥皮吃。不优雅,两手沾着黏黏的黄水,然而我却吃的过瘾。我打小的习惯,吃橙子必定自己动手剥皮,否则寡然无味。 完了,我心满意足地用纸巾擦擦手,刚想喟叹一声,猛然身下一热,我顿时慌乱起来。苍天,怎么就忘了这一茬,经期刚过的时候倘若吃冷饮,我的老朋友会二度拜访。该死的洋快餐真的是害人匪浅。包厢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我紧紧喉咙,努力镇定下来。然后轻轻起身,想悄无声息地溜出去。谁知这时阿秀刚跟崔俊彦合唱完一曲《神话》,看我站起,立刻问“麦麦你上哪?”。她的话筒还摆在嘴边,这一声,整个包厢的人全盯着我看,窘的我真想钻地洞了。 “我,我要去趟超市。”情急之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要我当着这么多男生的面说去洗手间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痛快。 “好嗳好嗳,我要喝大果粒的酸奶。下一首你点的《可不可以不勇敢》我替你唱。”阿秀立刻举手表示欢迎。 我骑虎难下,只好匆匆点头。 “我陪你一道去吧,正好我也要买点东西。”柏子仁静静地起身,走到我边上。我的脸也在滴血,再也不能耽搁下去,只好不置可否,匆匆推门出去。 一出包厢,我用蚊子哼般的声音开腔,我要去一趟洗手间。然后不等他反应,迅速冲进去。屋漏偏逢连夜雨,厕所里满员。我等的欲哭无泪,连碰头的心都起了。轮到我进去一瞧,果然已经泛滥成灾。我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面纸胡乱对付。江湖救急,已经顾不得许多章法。 回到包厢门口,遮掩的门里传来阿秀清朗的歌声“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伤太重心太酸无力承担。就算现在的女人很流行释然,好像什么困境都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不能坦白地放声哭喊?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很痛很难。” “走吧。”我一垂首,快步越过包厢门口。 幸而KTV的对角不远处就有家超市。我飞奔过去,推了他一把,言简意赅,你去买酸奶。自己则匆匆上了二楼生活用品区。顾不得货比三家,更顾不得挑剔,直接拿了一包就闪人。 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明明不是双休日,为什么各个收银台前都是一字长蛇阵。我拎着篮子急得跺脚,上面掩饰性的铺着散乱的零食。柏子仁要帮我拿,我死也不肯。他面色已暗,可惜我无心思再关心。结账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我掏钱,强势作风一如既往,直接把我挤到后面。一份份商品拿出,直到轮上那包“护舒宝”,他的神色开始尴尬。两个人傻愣愣地盯着那包卫生巾,都难堪的要命。收银员不耐烦地催促,卫生巾到底要不要? “钱包拿着,结账!你在外面等我一下。”他飞快地把东西往我手里一塞,迅速返回去。 真的只是一下。转瞬他已经出来,手里拎着个袋子。 我脸臊的恨不得立刻化身土行孙。匆匆接过袋子,也顾不得说谢,急急忙忙去了洗手间。袋子里有件紫色的丝绒连衣裙,标签还没来及拆下。还有就是浅色的底裤。我来不及害羞,赶紧都给换上。去而复返的老朋友太过热情,我的底裤全然毁了,深色的牛仔被殃及匪浅。 我拎着袋子忐忑不安地出了卫生间。他站在门口等我,见我,也是面上绯红,比我更加局促不安。 一下子又两厢尴尬。 “还回去唱歌吗?” “不要。”我赧然地低下头欣赏自己的鞋子。我换了身衣服,他们看了不知道会联想到什么份上去。 “真漂亮,就知道你穿这件裙子会漂亮。”他的手掌轻轻摩娑我的肩头,附在我耳边赞叹。我侧头微微一笑。 “陪我走走好吗?” “好。” 这个城市有大片碧绿的梧桐树,郁郁葱葱,交接成网。阳光从其间筛漏,泄下碧色清凉。我拎着装了脏衣服的袋子,尴尬不已,直后悔刚才为什么把它们带出了洗手间。 “你弟弟考的怎么样?” “一般般,不过应该能进物理系。” “嗯,在一起好,起码彼此有个照应。” 旁边有疾驶的电瓶车穿过,他一把拽我过去,教训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手放在我的腰肢,我的身体靠在他怀里,飞起的衣袋则打到了他的后背上。腰间传来的热度烧的我面上飞霞。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他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我,唇落下,却是在我额头上印了个吻。 “身体恢复的不理想吗,怎么比以前更瘦了。”他抚着我的腰,皱起眉头,“看看,腰细的,一折就会断。” “没有,只是考试比较辛苦。”我绽开大大的笑容,“暑假里肯定会养回头。”说着为了增加气势,我还挥挥拳头。衣袋“簌簌”作响,柏子仁扫了眼,似笑非笑地看我。我困窘更甚,手讪讪地背到身后。他笑意更浓,满是揶揄的神色。 “笑什么笑!”我恼羞成怒,“不准笑!” 他叹了口气,揽我入怀,胸腔震震的,有闷闷的声音从我耳后传来,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放心的下。 “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吃冷饮?!”他的脸色不好看,隐着愠怒,“怎么这么大的人都不晓得照顾自己。” “不是的。”我急急辩解,“本来已经……后来吃了圣代才……”耳朵在滴血,对着男生解释这种事,我臊的无以复加。 “你啊你。”他无可奈何地摇头,手覆在我小腹上,轻声问,“痛不痛?” “还好啦。”我别扭地转过头,忸怩起来。 他笑了,摸摸我的头,轻声道,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不知道。 我扬起头,贪恋地看他好看的眉眼,黑白分明,真真个的朗眉星目。我向来知道他相貌生得好,却从不曾仔细看。就好像在书店里买了一本书,随手就塞进书架,总觉得那是自己的,什么时候看都可以。等到有人问起,那书都说了些什么?才茫然睁大眼,四下寻找书的踪迹。 林荫道已经到了尽头,我们皆沉默地看着白花花的阳光。我咬咬牙,忽而转头对他笑,请我喝奶茶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店堂里人迹寥寥,稀疏的三两个客人头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空气中流淌着一首舒缓的曲子《Cry On My Shoulder》。店堂的墙壁刷成了明亮的天蓝色,走进去仿佛置身宁静的海洋。他帮我拉开椅子,等我坐好自己才坐到对面。 奶茶端上来,他也要了一杯。他本是讨厌甜食的人,却陪着我喝奶茶吃蛋糕。奶茶冲的正好,喝一口,齿颊留香。暖暖的香浓充满了胃腔,我只觉得浑身都舒爽。 “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放心,你在意的人不会再有事。”他笑着端起奶茶,喝得太急,烫着了舌头。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店堂里的音乐已经换了,是我初三那年流行的周华健翻唱的《忘忧草》。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份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唯一谁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 早已不承认还有什么神 美丽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太微不足道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识相知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你要不要来份栗子蛋糕?” 我抬起头,淡淡一笑,摇头道,我要吃很甜很甜的东西,吃甜食的时候比较容易快乐。 “来两份提来米苏。”我按住他的手,微笑,“这次我请你,提来米苏。” 他仲怔,手掌上翻,握住我的手,然后松开。 我笑了,面色柔和如初,轻声道,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我要给我妹做家教,我得参加暑期社会实践,我还得帮我妈做家务。 “嗯,我知道。别怕,事情已经找到了另外的解决方法。不会再有事了。” “我不怕。” “要有什么事就找程家明或者梁丘。” “好。” “一定要记得准时吃饭,不许找借口躲过任何一餐。” “好。” “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找赵子健,他除了会向我出卖你以外绝对是个好咨询师。” “嗯,我会。”我假装在包包里找东西,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 “要好好照顾自己,只许发胖不准瘦。” “好。”我扬起头,微笑。 “全世界你最大,一定要对自己好,别把自己排在别人后面。” “对,我最大。”我咬住下嘴唇,咧咧嘴,往口中送了勺提来米苏。太甜了,甜的发苦。 “麦麦,你一定要快乐,一定要幸福。”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吻了吻手背,笑容明亮清澈。 “我会的。”我抬起头,认真地微笑,“我会努力让自己幸福快乐。你也记得要快乐。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柏子仁,答应我一件事。” “嗯。” “我要先走,你不要送我,也不要叫住我。” “好。” 我笑着起身,在他额上印了个吻,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带上衣袋。我一步步地向外走,咖啡屋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女子笑靥如花。我认真地笑,我笑起来的样子最漂亮。 “忘忧草忘了就好 梦里知多少 某天涯海角 某个小岛 某年某月某一次拥抱 青青河畔草 静静等天荒地老” 柏子仁看着印在他瞳孔中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在街的那一角消失不见。步步生莲,踩在心间,开出彼岸花。 Tiramisu,在意大利文里,有“带我走”的含义,带走的除了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他大口大口咬着咖啡厅里最时髦的甜点,爽利醇郁的口感混着眼泪的咸涩,是生生斩断幸福的味道。他在心中哭喊,麦麦,我爱你啊,我爱你。 第110章 港报解读新一轮解放军高级将领人事变动原因。除了副总参谋长章泌生中将和广州军区司令员刘镇武上将对调外,解放军少壮将领纷纷“二级连跳”,擢升速度之快,堪称近年来所罕见。这包括某大军区参谋长房峰辉中将出任军区司令员;某大军区参谋长赵克石中将升任大军区司令员;某大军区副政委陈国令中将升任某军区政委;某大军区参谋长王国生中将升任军区司令员。这种“二级连跳”的晋升轨迹,现实中央军委为年轻有为将领设置“快车道”的魄力。美国军事观察和评论机构认为,解放军现代化进程的加速,需要“更年轻、更有知识、更有眼界”的指挥人才。 已经是数月前的旧闻了。我关闭了网页,揉揉太 阳穴,去冰箱拿了块栗子蛋糕吃。今天是今年的第一个七夕,我曾经向一个男孩允诺会陪他过两个七夕。我妈打电话过来,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去一下吧。不管怎么说,孙妈妈跟孙郴可没有什么对不起咱家的。 这一年的暑假,我见到了孙郴,在孙士杰的葬礼上。孙局长终于高升,进入了省委。他兴奋莫名,在饭局上喝高了。车子上了高速,前面有辆货车跟卡车追尾。本来与他无关,他非要下去看热闹,司机跟秘书都拗不过领导,只好跟去。一箱货物掉下,秘书伸手去挡不及,刚好砸到他的头上,当场毙命,秘书一条胳膊粉碎性骨折。是不是很讽刺?那场车祸的原本相关人员最多只受了擦伤和轻微的软组织挫伤。 他是害死我外婆的凶手和导致我小姨丧命的始作俑者,他死了,我妈只差没买鞭炮来庆祝,岂肯去吊唁。但他毕竟是孙妈妈的丈夫,孙郴的父亲,我妈觉得家里一个人不去不好,就让我作为全权代表。她以为我是小孩子,怨恨的少;可她不知道我的怨恨更多。 孙郴比记忆里高了一些也健壮了。他神色肃穆,眉宇间有淡淡的疲倦和悲伤。纵使千般不是,他始终是他的父亲。何况孙士杰在为人父这一身份上的表现也确实无可责摘。我对孙郴点点头,说了句“节哀”,奉上一炷香。抱歉,我没办法去磕头,我永远也做不到飘然世外,我会恨我会怨。 “其实他死了未尝不好。”孙郴淡漠地瞥了眼灵位上的名字,“他折磨我妈够久了,现在我妈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心灰意冷的孙妈妈寻觅到了新的伴侣,孙士杰却为了自己的仕途,怎么也不肯离婚。 人的感情往往与理智背道而驰。孙郴虽然说的漠然,却坚持不让孙妈妈的男友插手自己父亲的葬礼。 孙郴在英国一切顺利。我知道,他一直都是出色的,出色的让我因为他是我的小哥哥而骄傲。我想我们都长大了,大到足以彼此拿往事开玩笑。我说起当年他苦苦追求我而不得。他连连叹气,直曰,只恨当时年纪小,少不更事误入歧途。现在他已经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他的女友是个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他拿钱包里的相片给我看,得意的尾巴快翘上天。 “切!骄傲个什么劲?”我承认我有点酸酸的,凭什么啊,这样的大美女居然被他钓上手了。 “你是没必要落寞的。”孙郴笑道,“柏子仁比起我虽然还差了那么一点,不过配你也绰绰有余了。” 我讶然,孙郴走了以后跟我们都断了联系,他又是如何知道我和柏子仁的事? 看到我睁大眼睛,他了然地笑了。 “我就知道柏子仁会追到你,你也会爱上他的。”孙郴调侃道,“怎么说,我也勉强算个月老吧,到时候别忘了包红包给我。唉,可怜我当年一颗赤诚的童子心,居然为他人作嫁衣裳。” “为什么不是陆西?”我抬起头,静静地看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不会以为是陆西?” “他要能追到你,我也应该可以。”孙郴愣了一下,皱眉道,“难道我猜错了?” “没有,你没有猜错。”我笑了笑,扬起头,“要真有那一天,一定包你个大红包。” 等着我的大红包的孙郴躲在房间里压抑地哭。 他说,“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他说,每个人只能对自己负责,不能承担别人的过往。 有的时候很多事都有些奇怪。比方说,我的生日明明不是十月一日,可是为了就宾客的时间,二十岁的蜡烛莫名其妙地提前点燃。我不应该生气的,因为这本来就不算什么不是。但我有权利不高兴是不是?我把自己惯坏了,我不想事事都迁就别人时还伪装的我有多乐意。等到真正生日的那一天,一切反而平静。 我关了手机,去了我熟悉的公寓。将手放在门上,门一如既往地打开。我开始整理屋子。柏子仁走后没多久,我收到了快递送来的房产证,上面写着我和他的名字。这个人,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了我的身份证。 房间刚刚擦洗好,门铃响了,我签收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祖母绿的护身符。我抚摩着清凉的石块,想起去年的明天,有个男孩对我说,他会代替护身符守护我。我将他送我的所有护身符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桌上,逐个地抚摸。各种质材,各种造型,辟邪的护身符。我把它们贴在脸上,沁凉。我轻轻笑了。 外面门铃震天响,我走过去开门一看。梁丘得意洋洋,大声嚷嚷地邀功,我说在这里吧。 “麦麦,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们,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啊?”程家明摸摸鼻子,啧啧有声,“连手机都关了,太不仗义了。” 我连忙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看看,赧然道,手机没电了,我没在意。 “找我有事?” 程家明挑挑眉毛,没当场戳穿我的拙劣伎俩。 “不至于吧,麦麦,你生日都不记得了?”梁丘砸吧砸吧嘴巴,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怜我辛辛苦苦鞍前马后的奔波,合着半天,人家根本不领情。” 我立刻警觉,别指望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大爷吃一顿可以抵上我一学期的生活费了。 梁丘捶胸顿足,无比伤感地哭诉:“我自觉社会形象还可以啊,怎么搁你眼里就成一欺压良民的恶霸了呢?” 我失笑,到底找我什么事? “你生日,我们给你庆祝!”梁丘眼睛要喷火。 我不怕死地手向前伸,知道我生日啊,礼物呢? 怄的梁丘掉头下楼。我跟程家明才下去,就见一辆银色的BMW“嗖”的开出去了。我眨巴了下眼睛,转头对程家明表示惊讶,哎哟喂,小盆友脾气见长啊。程家明立刻满脸菜色。 我一面跟程家明八卦他的绯闻,一面用手机上网看新闻。程家明终于还是跟那个女神姐姐订婚了。我以为他跟周处杰无论如何都会跟他生点罅隙,后来才知道我把女人的地位想的太高了一点。 正逢“十七大”,我看了条新闻,笑着问程家明“哟,都成中央委员了!可惜不是司令了。嗳,大哥,你指教指教一下升斗小民,这究竟是升了还是降了。” 程家明斜斜睨过来,你说呢? 我看看周围这迎接的架势和谄媚的笑脸,立刻点头,以我的直觉,应当算是升了。 他大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立刻趾高气昂地踩着小高跟进去了。唉,虚荣的女人啊。姜焱没说错,我就是一小女人。小女人=女人+小人,最难养的那种,难怪总有人栽在我手里。 一桌子都是柏子仁的朋友。个个人精,矢口不提柏子仁,张口闭口的热乎的很。男人天生比女人有幽默细胞,更何况这一桌上哪个是庸人。我被逗得不停地笑。程家明最后开腔,麦麦啊,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别生分了,要有事就开口。我笑着道谢应允。 饭局散了程家明送我回去。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到了要下车的时候,他突然叹气,麦麦,有些事情一定不能放弃,就好像两个人的腿绑在一起,依靠对方的脚前进,谁迟疑一下都会让两个人都受到伤害。 “你想说什么?”我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转头看他。 “我想说,你们的现在就是我们的过去,你们的将却不会是我们的现在。”他拿出一支烟,笑着用眼睛向我询问。我点点头,他点上,温醇笃定的话语在火光的一明一灭中轻飘飘地逸出,“我始终觉得,会好的,不管碰上什么事,肯定会好的。” 我笑笑,斜眼看他,给我一支烟好吗? 他大笑,递了一支过来。我接住,夹在手里把玩,却不打算含在嘴里。 “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倘若孙士杰早点出车祸,那么后来也就不必那么麻烦。你大概不知道吧,孙士杰一早就是双重的身份,两头出卖。捅出漏子了,就把两个女人推出台面。是个男人就做不出这样的事。跟这边翻脸了,他的上头出了点纰漏,准备让他去顶缸,他自然不肯。于是就又把主意打到了那东西上……最后还是这边支持他上去解决的问题。” “程家明。”我突然打断他的话,淡淡地笑,“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柏子仁出不了第二回国来保我。” “嗐,搞了半天是我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了。”他自嘲地笑笑,“算我私心吧,就跟没考上大学的家长殷切希望子女能够金榜题名一样。我希望你们幸福,别放弃,再难都会过去。他出国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后你要是想过去,我帮你想办法。我们家,我、我哥都挺喜欢你,老爷子对你的印象也不错。阿柏从小是在我们家长大的。至于我小姑,想开点,天下能处好的婆媳凤毛麟角。……” “程家明,你的公司是不是要倒了,你怎么这么清闲?”我翻翻白眼,这架势,直有超梁丘赶唐僧的趋势。 “行行行,我一男子汉不跟你一般见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程家明郁闷地掐了烟头。 我反而笑了,诚心诚意道,二表哥,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别说的这么生分,反正你知道帐是记在谁头上。真别客气,要是有事,招呼一声,随叫随到。”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一平庸至极的学生能闹腾出什么事。闲暇时就约我老弟一起吃个饭吹吹牛。他在一天天长大,我在一天天的变老。我在MSN上这般对浅浅感慨,她毫不犹豫地丢颗炸弹过来,做金刚怒目状,你敢跟我提那个字试试。我心有戚戚焉,跟要奔三的女人提老字,确实是虎口捋须。 浅浅说,麦麦,我们都要幸福哦。我说,好啊好啊,我们一定会幸福。要是不幸福的话,我们就凑合着过吧,反正现在百合也蛮流行。她立刻露出邪恶的笑容,嘿嘿,我比较喜欢耽美。我大汗,你家小美男岂不是很危险。她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我,YY,什么叫YY你懂吗?YY的最高境界就是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YY。 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我没敢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探讨下去。 看到他的头像亮,签名依然是“麦田守望者”,出现的字却是“如你所愿,一切都好,我正在上他的MSN”。 我在光缆的这头淡漠地微笑,这不是什么秘密,我的生日你也知道。 我问我弟,如果一个男生始终拿一个的女生的生日作为他邮箱MSN等等的密码说明什么? 我弟翻翻白眼,淡淡道,也许只是习惯。 他喜欢的女孩子终于成了别人的女友。尽管她曾经也喜欢过他,但很多时候,女生更加习惯男生主动。暧昧总让人受尽委屈。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零零八年的新春将近,南方诸多城市天降暴雪。交通阻塞,不宜远行。我跟表弟表妹一道堆雪人打雪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肆意玩闹过,时光如梭,原来这么多岁月竟然悄无声息地从我指间溜走。 二月十四日,我在公寓里签收了一束花,我喜欢的紫百合。 雪还没有化尽,学校开学了。报了到,趁没课的时候我又去了趟公寓。打扫完卫生,姚飞打电话找我。他喜欢的女孩子失恋了。我体力一般,打扫真个屋子后连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于是报了地址,让他自己过来。 人一到,我的八卦精神就恢复了,连连追问他结果。 “我想了半天,发现我还是喜欢她的。所以,我决定去追她。” 我笑道,你就不介意她丢下你跟别人走了? “拜托,老姐。”他翻翻白眼,“坚强是男人应当做的事好不好,凭什么要求人家女孩子在无望的等待中耽搁大好年华。” 我闻言立刻给我弟一个热情的大熊抱,激动万分道,姚飞童鞋,尔真素我们广大妇女同胞的知音。 他嫌恶地推我,边上呆着去,我要为我老婆守身如玉。 “死人!”我踢踢他,示意他往旁边挪挪,笑的不怀好意,“要论及守身啊,这小时候你不知道被我上下其手了多少回。我还保留着你的裸照呢,你说你要不要我拿出来跟我 弟媳妇一道欣赏欣赏啊。” 门铃突然响了,我惊讶地挑挑眉,有谁会找到这里来啊。我疑惑地开了门,结果被一阵大力推得差点摔倒在地上。我惊叫了一声,我弟立刻跑过来护住我。艾嘉面色狰狞,声泪俱下,麦爻,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我惊诧莫名,我怎么了我,你又怎么了你? “你还装,你还装!你在学校的BBS放那些照片和视屏是什么意思?” “什么照片?”我茫然地看我弟,我可没发布他裸照上网。我弟却是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你啊,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到底怎么回事?”我更加糊涂。 我弟草草解释了情况。今年一开学,学校的BBS上出现了一些散落的裸照。开始时大家还以为是“裸照门”的产品。后来有人说那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事情越来越大,甚至有一段3P的视屏被传上去了。虽然管理员发现以后立刻删除了,但还是源源不断的新照片被放上去。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称其为“N大裸照门”。 “麦爻,我们同学一场,你怎么能这样做?”她泪流满面,苍白浮肿的脸仿佛饿殍。她死命地要往我身上扑。我弟一把把她推得老远,牢牢护在我前面,怒斥道,你这个疯子发什么癫!我姐干嘛要做这种事? “麦爻,我知道以前有些事是我做得不对,可你不能这么阴毒啊。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学校会开除我的你知道不知道?”大概是顾忌人高马大的我弟,她没敢再缠上来,而是跪在沙发边上涕泪齐下。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干嘛要做这种事!你搞错了吧。”我又急又怒,“我怎么可能有什么照片和视屏?你的那些乱七八糟恶心的事我才懒得管呢!你出去!你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去。别赖给我,也别赖在这里。” “麦爻!你也他妈的太会装了吧。敢做不敢当,除了你还会有谁啊。我是动了你宗卷袋里的资料,我是害你没当成交换生。可你现在不也好好的,一帮子少爷为你鞍前马后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穿着皮鞋不能这样踩我一赤脚的!麦爻,你这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冷酷?!” “原来是你。”我愕然地瞪大眼睛。我一直以为是李苏动用了她的关系。因为即使我们两人共同竞争那个交换生的名额,除却家庭背景,我没有一样比她差。 我平静地看着丑态百出的艾嘉,淡淡道,那你希望我怎样帮你呢。 “你去跟学校说,就说那些照片是PS过的,移花接木。那些视屏也是。” “学校要问我为什么做这些事我又该怎样回答?” “因为你记恨我,要报复我。” “然后呢?”我讽刺地勾起嘴角,“然后被开除的人就变成了我对不对?”我摇摇头,淡漠地吐出几个字,“你做梦!”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不堪?在对我做了这样恶劣的事情以后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勒令我去为她收拾烂摊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当她是什么? “麦爻!你个无耻下贱的女人!比我更不堪的事不知道干了多少,你装什么纯情玉女。你他妈的千人操万人踏的母狗,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她牙齿咬的咯咯响,作势又要抓过来。 我弟立刻警告,你要有话就好好说,别以为我不敢把你头塞进马桶里洗嘴。 我拿出手机,飞快按下程家明的号码,让他找人来把她带走。 “搬救兵了?”她嘲讽地吐了口唾液,“除了找一个又一个男人你还会干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麦爻,我最看不起的人就是你。你挤了我的奖学金,我的文化课成绩明明跟你一样。就是你,莫名其妙地多了那么些发展分。你不要脸,就仗着后面有人给你撑腰。你比我强什么,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丢给我洗衣券是什么意思?我是乞丐么!老娘不稀罕!你故意去找周处杰的是不是,让我无地自容。你装什么宽容祥和的圣母,你凭什么高高在上,跟道德审判者一样对我指手画脚。你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了不起吗?你出不了国了,你被甩了,我看了真高兴。你也有这一天!我不稀罕,不稀罕!我看不起你,我鄙视你!” “被你看得起的人一定会深觉耻辱。”我忍不住头痛,“艾嘉,且不说我根本不知道是你动的手脚。如果我一早知道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安生生地呆在学校里上课吗?你以为你宫外孕手术后学校没有任何反应真的是你运气好吗?我脑子进水了才求柏子仁帮忙压下去的!我就是知道的话也不可能有那些东西,更加不可能把它们发出去。你还是出去吧。你的事情我不管。” 艾嘉忽然伸手扑上来,手一扬,在我弟胳膊上抓了一道。我弟怒不可遏,手一甩,把她丢的老远。 “姐,我要不要去医院打针狂犬疫苗啊?”我弟哭丧着脸看着胳膊上的血口子。我听了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口子又心疼。 “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说不定真得打一针破伤风。”我伸手去拿钱包。 “你别想跑,你别想跑。”艾嘉死命抱住我的脚,眼泪鼻涕涂成一团,“你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想走。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被开除啊。” 我只觉得荒唐可笑,你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就得牺牲自己去扛那个黑锅?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就得有勇气去承受最坏的后果。 我弟帮忙掰,她的手劲大的出奇,竟然掰不动,最后还张口咬我的腿。我被她泼妇般的行径吓坏了,死命踢她也没反应。幸好我穿了一双高筒的军靴,里面是厚牛仔,她的牙尚无用武之地。正闹成一团,狼狈不堪之际,程家明总算带着人过来了。把人拉开以后,他劈头盖脸地训斥我,直接找小区保安啊,你当人家是花瓶。 “我怎么知道会碰上这种破事!吓都吓死我了。”我心有余悸。我弟搞笑地拍我的后背,不停地喊,别怕别怕。 后来我们想了想,觉得挺害怕。我带我弟去医院处理了伤口,咬咬牙,又打了破伤风。 周处杰知道这事以后叫上梁丘请我吃饭压惊。我只庆幸,好在她不是在学校里跟我闹的,否则一准满城风雨。周处杰连连跟我说对不起,不管怎么讲,他都算是元凶之一。我白了他一眼,闷头吃饭。无论如何,我看了艾嘉现在的模样心头都不怎么好受,她本来也是如花的年华,却早早凋零。 周处杰通过他老爸的关系,让我进了新华社的省分社实习。我却之不恭,欣然笑纳。两会召开前夕,带我的主任说,小麦,跟老师去帮忙整理整理稿子。我默然,他安排可真够妥帖。 实习生没有机会进会场见识,白天我几乎无所事事。我拨通了陆西的手机,约好见面。 我踩着白色的小皮鞋慢慢走进实验室。阳光正好,大片绿色的阴影印在雪白的墙壁上,随风摇摆。陆西在收拾实验用的小白鼠,见了我,温和地笑了。 “你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我立在他边上,好奇地看小绒球般的小老鼠。黑水晶般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不停地追逐它的尾巴。我忍不住笑了。陆西随手拎起一只老鼠的尾巴,把它丢回笼子。我觉得好玩,手碰了一下,陆西阻止不及,结果我被老鼠咬了一口。 “你啊!”陆西摇头,找了碘酒过来。用棉球沾了摁在我伤口上,“痛不痛?” 我赧然,咬牙道:“不痛。” 结果他下手重了,痛得我“啊”的叫出声来。 他脸颊上的酒窝显了出来,牙齿洁白,微笑道:“痛了才说明药水进去了。”气得我牙痒痒。 他打了个电话追问:“老鼠到底是我们院自己养的还是外面买的。……有人被咬了,我们得决定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 “走吧。”他对我无可奈何笑笑,“还是打一针保险。” 原来打完狂犬疫苗还有这么多麻烦。陆西一路上叮嘱我“别的不多说,三个月之类别吃辛辣食物,什么水煮鱼之类的,都先戒了吧。” 他的眉眼俊朗如昔,笑容温和,酒窝清浅。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碎金子一样,撒的人满身满脸都是。影得他人一如春晖般温柔安静。 “我不吃这些。”我突然开口,“我体质不好,医生建议我多吃些清淡滋补的东西。我口味重,不肯妥协。他就经常带我去一家蒸菜馆,他家的蒸菜味道很好。然后慢慢的,我就不太爱吃辛辣的东西。” 陆西的身形有一瞬的僵滞,然后转过头微笑,他的方法倒是很好。 “陆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件事的?” “大一那年寒假。”他淡淡地应道。 “所以你疏远我,把我推开。你以为那样是为我好。”我抬起头,用力眨了下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微笑,“陆西,我会恨你的,你知道吗?” “我宁愿你恨我。” 他说东西他妈妈早就烧了,因为不想给他留下任何麻烦。他说一切已经过去,只此一生,我们只能为自己生活。 我没有问他是什么东西,他也没说。 所有人都以为我知道,我也让他们这样以为。实际上那天在监狱里,小姨跟我说了几句话之后,我就摁了MP3的PLAY键。我觉得害怕,我想逃离,然而我的教养告诉我不可以。于是我选择不听,选择不去知道那些可怕的东西。当我不够坚强的时候,我不会强迫自己。 我听见耳机里SHE在唱: “我不想我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 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 让我回到从前好不好 天真愚蠢快乐美好”。 第111章 番外李苏:局外人 六岁那年,我一次见到阿柏。 比我大一岁的男孩子威风凛凛地领着一帮男孩在大院里横冲直撞地玩“官兵抓贼”。其中一个男孩儿拿着塑料的大刀砍向我,我“哇”的一声哭出来。男孩子全懵了,面面相觑。直到他站出来,皱着眉头问,又没打到你,你哭什么,女生真麻烦!那个拿刀砍我的男生则好奇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不是我们大院的吧。 我含着眼泪,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则始终皱着眉。七岁的时候,他就喜欢皱眉。皱眉冷冷地看着一切他觉得不耐烦的人和事,他对所有人和事都不耐烦。 “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欺负我妹妹哦。”表姐背着书包走过来,微笑着牵住我的手,替我介绍,“这是我妹妹李苏。” 拿刀砍我的男生立刻走过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梁丘。我看着他伸出的手,茫然地转头看表姐,表姐笑着把我的手递出去。先前那个领头的男孩子则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走了。姐姐在后面喊“柏子仁,柏子仁”,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阿柏是陈爷爷最疼爱的外孙,陈爷爷是姨父的首长,姨父是表姐的爸爸。阿柏原先小名不叫阿柏,这是我给他起的名字。他很讨厌这个名字,但是因为好叫,大家都这样叫,他只好皱着眉头接受。每次别人这样叫他的时候,我总会莫名生出微微的欣喜。 人的感情永远让自己都捉摸不清。比方说,拿刀砍我的男孩子是梁丘,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也是他,留在我心间的却偏偏是阿柏。 他从小就是出色的男孩子,即使在学校里隐瞒他的背景,他依然很受欢迎。他脑子灵活,成绩好,人又极有气度。小学时代起就有很多女孩子偷偷在旁边看他。我的朋友多半爱慕他,总是旁敲侧击地想从我口中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我是他的哥儿们,跟梁丘一样,所以我可以停留在他身旁。我不奢求其他,只想离他近一点就好。 我不厌其烦地告诉那些女孩儿,他没有喜欢的人,更加不可能喜欢你们。 表姐跟他是怎么开始的?我想大概是那年暑假。那个夏天太热了,热的让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然 而却平静,直到表姐被打骂才知道一切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 那个闷热的夏天,匆匆从军营赶回家的阿柏误入表姐洗澡的浴室。然后十四岁的男孩子看着眼前的画面呆住了。十八岁的表姐也有小小的叛逆。已经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开始的。 我先是惊讶,然后莫名地开心。我觉得唯一能够匹配上阿柏的人就是表姐,她是我心中的小龙女;唯一能够配上表姐的人就是阿柏,我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儿。如果他和她在一起,那么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 大人们坚持让表姐把孩子打掉,完全不顾表姐很有可能会终生不孕。每个人都说是为她好,事实的真相又是怎样,谁知道。我曾经问过表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阿柏的?她说,从他站出来挡在她身前,对所有咆哮的长辈们开口说“我负责”起。然而孩子还是莫名其妙地流掉了。我陪表姐去了澳洲。阿柏则去看了大半年的心理医生。隐藏在他不羁外表下的是深深的自责。跟我一起长大的男孩子们说,女孩子分两种,一种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另一种则是不能玩。我问他们,我是哪一种?他们大笑,说,你属于第三种,是兄弟,是知己。 然而始终不是爱人,伴侣。 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阿柏的?不,我不认为那就是喜欢,我只是单纯地想靠近他一点。我真的不是喜欢他,否则我怎么会那么期待他会跟表姐走下去;否则我又怎么会那么热心地在他跟她之间调停搭线。 第一次见她真没觉得特别,我大学最先见到的舍友。皮肤是江南女子特有的白皙,柔嫩的可以掐出水,真正意义上的吹弹可破。五官却是一般,鼻子不够挺翘,嘴巴不够娇小,独独一双剪水瞳黑白分明,灵秀动人。我夸她眼睛生的好时,她大笑,说,她的眼睛就是朦胧美,什么都看不清。 确实是看不清,糟蹋了一双看上去很美的眼睛。阿柏如此对她,旁人皆心知肚明,她却始终心不在焉,又不像是装傻充愣,只是仿佛生活在别处。第一次在粥店见阿柏看她时的眼神,我的心中就“咯噔”一下。表姐曾经说过,阿柏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他站在她面前说要留下那个孩子,仅仅是出于道义。连表姐都不能俘获的阿柏,怎么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一个女孩。他同她说笑打闹,眼底都带着深深的笑容。这样的阿柏我不熟悉,梁丘也不熟悉。 他开始不再玩闹,他的朋友们笑他也不为所动。他开始关注她每天的生活,连我都被赋予了特殊的照顾任务。一切靠近她的,别有企图的人物都被阻拦。那个打骚扰电话的变态被请去公安局喝了三天茶。我想他今后看到手机都会颤抖。意图追求她的阿秀的老乡则被拉去吃了一顿午饭,然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用他的霸道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事无巨细包围着她,直到她慢慢走进他为她构建的天堂。 程家明曾经说“像你这样的。金刀大马的直接追肯定不行,你会觉得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无聊!持之以恒细水长流更加没戏,因为你干脆就不会把这事当成一回事。用钱砸吧,呵呵,别看你表面上一天到晚嚷着钱钱钱,到了骨子里,却傲的跟个什么似的,对钱压根没什么概念。燕窝你会说好吃,麦片也能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你自给自足自娱自乐,小日子水一般的滋润。谁要是跳出来追你了,你大概会嫌人家烦,叫人哪凉快哪一边呆着去。所以呢,追你,就得不动声色,慢慢渗透进你的生活。好吃的好喝的贡上,好玩的好乐的就带你去疯。没事别太把你当回事,绝对不能干为了等你的一个电话在俱乐部里盯了一晚上手机的蠢事。关键是不能操之过急掏心掏肺,太惯着你,该干嘛干嘛,该失踪的时候还是要失踪。等到你觉得生活中少了这么个人浑身不对劲的时候,问题也就水到渠成的解决了。”话虽然是对着我说,我却知道是讲给他听。也只有他才会这样紧张她,坚持的那般辛苦,却甘之如饴。我们所有人都在帮助他追求她,因为我们知道他是真的很爱。 我问表姐,倘若有一天姐夫不再爱你,是是否感觉得到。 她告诉我,倘若有一天他不再用那种暖暖的温柔的眼神看着我,那么无需他开口,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柏就是用这种暖暖的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啊。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这般眼神。然而他却有,可惜他注视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表姐好奇,怎样的女子会让阿柏匍匐进尘埃,于是我带她去参加表姐的婚礼。想想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直以为我是她的好朋友,却不知道我这一半的月亮带着阴影的残缺。他怒不可遏,斥责我居心何在?是啊,我居心何在,单纯地满足表姐的愿望?呵呵,我不知道啊,所以我的回答委屈又无辜,我没有任何居心。 无辜的连我自己几乎都骗过去。 有的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会伤害到自己却还是会着了魔障般去做。比如说愚人节那天设计让他上当。没有想到那么理智镇定的一个人居然会被这样拙劣的谎言所蒙蔽,直接背上她就跑,我看着惊慌失措的他,心中陡然一痛。那样紧张到连正常思考能力都丧失,那样的毫不犹豫。我一直以为阿柏是个冷情到冷酷的人,却不曾料到他也可以这样爱上一个人。这让我惊喜,也让我心酸。 表姐问我,你看到了他对她所有的好,难道不会心生芥蒂。 我说就是因为看到他是怎样对她,我才相信他也有爱人的能力。 哦不,我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才对他有了异性情谊。又或者是其他时候?我计较不清。我们太熟,感情复杂,亲情友情爱情交织在一起,连自己也分不清。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谁比我更加了解他。 他说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所以我不哭。我从小到大都不爱哭。然而他会在她哭的时候轻轻吻掉她脸上的泪水,抱着她安慰“别怕,我还在”。他说他讨厌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所以我努力去掌握我原本不喜欢的电子产品,我的CS水平连梁丘都望尘莫及。然而他却毫无怨言地帮她染毒崩溃的电脑重装系统。 我嫉妒她吗?也许是又也许不是。 我想我爱她的情感毫不少于他,他是我爱的男孩儿,她是我爱的女孩儿;所以我不遗余力地撮合他们在一起。我真的是这样以为的,可是为什么当梁丘向我打听“麦爻为何变得这般冷淡”,我明明知道是陈姨找过她的缘故,我的头却不由自主地摇动说不知道。魔障什么时候走进了我的心间,在我心中开出了罪恶的花朵?也许我真的太孤单,孤单到明明希望看到温暖,却又忍不住嫉妒。 周处杰曲线救国,随便勾引了一下艾嘉。爱慕虚荣是女人的通病,只是有的人理智,知道自己的分量;有的人天生骨头轻。艾嘉使尽浑身解数将她骗到周处杰的别墅。我在家中天人交战了一天,还是奔了过去。我是真的害怕她吃亏还是担心木已成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始终觉得她爱他远不及他,无论他对她多好,她的心中永远住着另外一个人。尽管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及。想想真的很替阿柏不值,这样一个不爱他的女子,如何值得他这般相待。他的感情是明珠投暗,绢绣蒙尘。他托我帮忙照顾她,难道真的是我们太熟,熟到他会忽略,有一天我也会爱上他。你所喜欢的人拜托你照顾你的情敌,你会有怎样的感受?为什么郝思嘉梅兰和卫希里的剧目要在我身上上演,我成全了他和她的幸福,谁又来成全我的成全,谁又是我的白瑞德? 看着她百无聊赖地站在将军府的庭院中形影相吊,我忽然觉得,也许我比她更加适合与他并肩而立。起码,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生活环境我从小就熟悉。而不会如她一般格格不入。表姐告诉我,她在阿柏的房间跟陈姨发生了争吵。我心中一惊,那个多年前的秘密终于泄露了是吗,我想这次他跟她也许要走到尽头了。被保护过度的她,又岂能接受她的白马王子有如此污点。这一瞬间我甚至一种荒诞的念头,觉得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阻止一段错误的感情进行下去。 然而没有,她若无其事,一如既往地跟他淡淡地交往。我忍不住旁敲侧击把话题引过去,结果她只是轻描淡写,谁会没有过去。我唯一无法接受的是欺骗和背叛。 “他欺骗我了吗?没有。他背叛我了吗?至少现在还没有被逮到。所以没什么大不了。” 我想她是不爱他的,所以从来不会紧张。她说她爱他,不过是因为他太爱她,她无以为报,只好勉强同意跟他交往,假装很爱他。真正爱一个人,是应该时时刻刻围绕着对方转,以对方为中心,而不是这般寡淡。 我明示暗示她要多爱他一点,因为每一点爱都会在他身上激发起千万倍快乐。她笑而不语。她的笑容向来明媚,眼里仿佛承载着阳光,整个人就好像一个轻灵的小仙子。可是此刻我看了却觉得可恶。我这般郑重其事,她倒不以为然,依旧只知道享受他的宠爱。这是糟蹋,仗着他爱她,肆无忌惮地践踏他的感情。 我愤怒莫名。他为着她,辛苦奔波,跟家里死死抗争,她如何可以这般冷漠。我忍无可忍,对她拉下脸,你最好适可而止不要无理取闹。她一笑,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一般恻然,“是不是所有人都认定了我是无理取闹?”我真觉得她被惯坏了,被事事顺着她宠着她的阿柏给惯坏了。这样的人,停留在阿柏身边,除了是他的负担以外,还能是什么?所以当我返回宿舍拿钱包,意外发现艾嘉正在动她申请交换生的材料时,我选择了转身离开。 这一步迈出,就退无可退,注定了我要走下去。 我很快上交了申请材料。人员名单定下来的时候,她生病住院。看着形容憔悴的阿柏,我在心中拼命慰藉自己,这个人,净是麻烦,除了麻烦,什么也不能带给他,所以李苏,你一点都没有做错。 真的没有做错吗?不过是嫉妒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不曾看清,除了麻烦,她带给阿柏的还有无穷无尽的幸福和快乐。有次阿柏喝高了,絮絮叨叨他背着她上楼梯,每一步都是满满的欢喜。她窝在他怀里看电视,靠在他身上说笑话;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和她是如此亲昵。 其实我看到了啊,他生日宴会上,因为有人打趣像是喜宴,一高兴,居然醉的不省人事。他是怎样的酒量!程家明那般拿Absolut当开水喝的人都不是对手,竟然这样醉倒在生日宴上,是真正的高兴吧。 想起那年夏天吃河豚,他假装中毒,她惊慌失措,连生茄子都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吃。她也是爱他的吧,否则怎么没有注意到同样吃了河豚的我们还安然无恙?只是她那样的性子,行动永远比语言勇敢一些。她为她打扫卫生整理房间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这些又岂是单纯贪慕虚荣自私冷情的女子会做出来的事。程家明看的比我通透,淡极始知花更艳,她这样的女子是精神上的贵族。 我忘了她虽然不喜欢无聊透顶的聚会,却始终尽职尽责地陪伴在他身边,不给他任何难堪。我忘了她虽然害怕未知的明天,却微笑着告诉他,她想尝试一下。我也忘了她的背景她的家庭,忘了她有她的恐惧和茫然。 她说,小人物由不得犯错。 有一次梁丘说漏嘴,我才知道我犯了怎样的错误。原来她的小姨竟然是这样死的。情何以堪。我对她的苛责是那样的荒唐可笑,就好像王尔德要求在他门前乞讨的乞丐衣冠楚楚一样荒唐。 我真的是喜欢她的,尽管我时常会嫉恨。为什么她可以如此轻而易举俘获他的心,为什么我跟他十几年还抵不上他跟她三年的光阴?可是我并不想她受到伤害,当她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会难过。所以自私的我选择了原谅自己。然而我却没有办法原谅艾嘉,那个无知愚蠢而又爱慕虚荣的女人,对这样的女人而言,社会处处都是陷阱。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的“艳照门”给了我启发,我弄来了照片和视屏。这不是一件难事,玩3P的多半有自拍的嗜好。我把它们发布到了大学的BBS上。 我是在为自己赎罪还是为自己开脱?我也是帮凶之一,我却原谅了自己。人,果然是自私的动物。又或者,我的坦诚让自己显得格外自私。 强烈的负罪感让我寝食难安。我跟阿柏,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友。只是学校虽然相邻,但他繁忙,平常几乎抽不出空见我一面。见了面之后,我们谈论的话题也始终围绕着她转。有的时候,我偶尔会觉得凄凉,我们之间,认识这 么多年,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可为什么现在在他的眼中,我却只剩下她的舍友这一重身份。他向我描述他们的点点滴滴,用我的耳朵去记录他们的快乐美好。他从不怨怼,只怪自己羽翼未丰不得不向父母妥协,以听从安排出国读书为代价换取她的安全。他说,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 我忍不住用他的MSN登录,碰上她的头像亮,神差鬼使间说出了自欺欺人的话。可她轻飘飘的一句“我的生日对你而言应当不是秘密”就把我打下云端。是的,他的一切六位数字的密码都是她的生日,就连MSN上的签名也是“麦田守望者”。我想我终于输了,输的一败涂地。我没有输给时间,却输给了他。我比她早很多步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却还是跟丢了他。 “她不喜欢等待。” “我知道,我不需要她等待,每一天都可以是重新的开始。” 借酒装疯,寿星公面子最大,我絮絮叨叨地说了我的邪恶,我的罪过。我不是乞求他原谅,而是不说出来的话我会被自己的心魔折磨死。 过了半晌,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亮亮,原来不是我的独角戏,就是到那个时候她也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申请了的事呢?这个傻瓜。”他自言自语,“不过她要说了就不是她了。怎么如此倔强骄傲呢,真是个小公主。” 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多余的可笑,我微笑着告辞。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这些不要告诉她,她当你是朋友,被朋友背叛,她会难过。” 我很想仰天大笑出门去,多么讽刺,这个男人,他原谅仅仅是因为害怕她难过。 这么些年来,我始终是个局外人。在他和表姐故事的局外,在他和她故事的局外。仿佛山谷间的野百合,花开花落年复年,却始终只有自己欣赏。 第112章 二零零八年对于中国而言是不是多事之秋?一月的南国暴雪,三月的藏独,风波不断的火炬传递仪式,5?12汶川地震。仿佛所有的不幸一瞬间全都找上了中国,人人都说这是中国最命途多舛的一年,同时也是中国人民最团结的一年。我一直以为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十个中国人是一条虫;没想到天灾人祸面前才显出中国人的韧性,百折不断。也许每一场灾难都是一次锻炼,荡涤我们的灵魂,教会我们豁达,且活当下,珍惜生命中所有值得珍惜的事物。 我在MSN上留言,活着真好,活着就意味着无论面临怎样的艰难困苦,我们都还有希望。 姜焱考进了航空公司,成为了一名在蓝天上飞翔的空姐。我知道,如她一般积极努力充满生命力的人一定会生活的有滋有味。她允诺,拿到的第一笔薪水一定捐给灾区人民。我则一时激动,通过手机话费捐钱,害得自己停机被骂。重新充值以后,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提示有新短信。 “我七月一日下午三点抵达机场。”典型的柏子仁做派。 六月二十八日,我收到在四川做志愿者的学姐的求助短讯,她所在的希望小学人手不足,希望我去增援。我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跟爸妈说了一声,独自出发。我的家人朋友都是好人,虽然平时针砭时弊,对这个国家这个社会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是灾难面前,每个人都默默伸出了援手。 我到的时候虽然依旧余震不断,但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候毕竟已经过去。学姐跟另两个志愿者支撑起整个希望小学所有的教学任务,十分辛苦,却没有任何人抱怨一句。我到了以后,帮忙揽下了两个班级的课。浅浅表示,等到她放假,她也会过来。我笑,这样最好,教英语教的我心虚。 早上带领学生大声早读。我喜欢他们清亮的童声和明亮的眼眸。我始终认定,孩子是一个国家的希望,无论面临怎样的灾难,只要孩子还在,那么一切终究都会好起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带领他们读完诗,鼓励地提问,“有没有哪位同学主动站起来背诵这首诗?” 有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站了起来,快速背完了整首诗。我立刻夸奖了她几句。然后学生们雀跃起来,争相站起来背诗。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生动活泼的小小面庞,心头暖洋洋。我从小就害怕去陌生的环境,从二十九号晚上抵达这里,才第三天,竟然已经适应的很好。这些孩子才是真正的天使啊。 忽然有学生窃窃私语,偷偷往门口看。我连忙制止,同学们,课堂上一定要心无旁骛。 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边传来。 “麦爻,你当老师难道不觉得自己是在误人子弟?一年级的小朋友知道什么是心无旁骛吗?” 我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缓缓转过头去。 破旧的门框边半倚着的男子左颊的酒窝嚣张地承载着七月的阳光。他张开手,我朝他走去,抱住他。 “没事了吗?” “没事了。” “那好。” “不问我为什么?” “不问。”我的脸在T恤的胸口处蹭了两下,侧耳贴上他的心脏,“只要你还在就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