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浓情》作者:轻黯 文案: 本文【双向暗恋/校园到职场/初恋破镜重圆,零点日更】 那三年市一中都盛传一句话:一中一哥王骁歧,千年老二许意浓。 某天下晚自习,许意浓独自做值日生闷头扫地,直起身才发现“一哥”正倚靠在教室门框看她。 许意浓:“看什么看?少显摆。” 王骁歧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干。” 她继续扫地,语气不善,“脚让!” 王骁歧便让,“考都考过你了,那我吃点亏请你吃饭?” 许意浓关注点有点偏,“你吃亏?” “那就你吃亏,高考后收我做你男朋友好了。” “……” N年后,再见面她是甲方组长他是乙方项目经理。 某天手底的人都在讨论甲方那女组长容貌气质样样称绝,尤其身材。 王骁歧接完座机话筒一扣,打断,“你们,很闲?” 之后王骁歧与许意浓在茶水间偶遇。 “许总,你们女员工的衬衫就没有宽松的size?” 许意浓:“王经理,你什么意思?” 王骁歧倚靠在门框,像多年前一样慵懒,“你说呢?” 许意浓不以为意反嘲,“王经理,你这么跟甲方爸爸说话合适吗?” “那甲方爸爸,你觉得我什么身份合适?”王骁歧笑了笑,“前男友?” “……” 一句话文案:“我心中的一团火是不会熄灭的。熄了可以再点着它。”——周星驰 *双向暗恋,校园到职场,初恋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主职场,强强,职场部分专业术语会在作话注解 *文案男女主对话有前因后果,勿曲解,感谢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职场业界精英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意浓、王骁歧┃配角:纪昱恒,涂筱柠┃其它: 一句话简介:初恋重逢,破镜重圆 立意:支持国货,国货崛起! vip强推奖章 海归许意浓回国后在新公司与初恋王骁歧重逢,多年后她是甲方,他是乙方,从懵懂少年到成熟男女,一切变了又似乎没变,相知于年少,相逢于顶峰的他们,工作中势均力敌、棋逢对手,私下的交集也随双方合作的深入越来越多,故而两颗心也重新越靠越近…… 本文从校园到职场,文风简练却不失细节,细腻的文字写出了一对初恋情侣年少至今的成长轨迹,男女主的性格也随着年龄的增长从青涩稚嫩走向成熟,小说偏现实向,情节真实且画面感强,值得一读。 第1章 地铁声如风呼啸,厢内的人群摩肩接踵地挤站着,许意浓在其中之一,多年来,她已经练就不倚靠任何支撑在地铁内站立。 到站后,出地铁时跟人在门口撞了一下,互相道歉后,她挎肩背着包在人流中疾行,出地铁站习惯性左手拿卡,手伸向出口,这才发现左臂光秃秃的。 她遽然掉头,开始在密集的人群中逆行。 “すみません,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 如鱼穿梭,她的视线在无数双脚踩的地面寻探,这里是全球人流量巨大的东京地铁站,此刻亦是上班高峰期,她扫视着每个角落,一直走到先前跟人相撞的地方,才看到地上的零星碎光,明明微弱却仍恍了眼。 她疾步而去,弯下腰捡,对面赶时间的路人没及时刹住车,两人相撞,对方是个男人,相比之下结实的多,许意浓力不能敌不慎跌倒,双膝跪地,她下意识伸手覆在了地上,手背又对方的惯性被踩了一脚,疼痛感席卷至全身,原本精致梳理过的头发瞬时散乱不堪,整个人甚是狼狈。 “すみません(对不起)!”男人惊恐道歉,立刻伸手扶她。 许意浓起身时顺势拾起地上的东西,“だいじょうぶ(没关系)。” 再三确保自己没事后,男人才肯离去。 许意浓这才摊开掌心,躺着的已是一条受过无数践踏沾满灰尘的旧手链,她从包中抽出纸巾轻柔擦拭,发现环扣坏了,先把它用纸巾包好收回包里,再看时间,仅剩十分钟了,赶紧踩着高跟鞋在地铁站里小跑。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早上好)。”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 跨进办公室照常与同事们打招呼,许意浓放下包,匆匆坐下戴上防蓝光眼镜就投入到了工作中。 三年前她从东京大学研究生毕业进入了日本TX汽车研究院总部,跟了车型代号为TX12的新车项目,期间也从BOM助理工程师升为现在的BOM主管工程师,时间一晃,车型小批量生产在即,前段时间市场部根据消费者的市场反馈临时对汽车配置做出调整,要在中配车型上增加主动刹车这项性能,所以BOM也要做出相应调整。 五天前她作为BOM主管工程师已向所有研发工程师发出相关的调整通知,今天是deadline,但电子电器部门负责传感器研发的工程师却迟迟未回复她邮件,采购部门、下游制造、售后、已经陆续在催着交付最新的BOM,她顶着压力回复马上,立马又给电子电器部工程师发送提醒邮件,等了几个小时,再刷邮箱仍是空空如也。 期间一个后辈来请教了几个问题,她耐心解答的时候右手指间有节奏地在桌面来回轻敲,待后辈离开她直接拎起座机。 几秒后电话接通。 “张哥,我的邮件你收到了吧?”许意浓直奔主题。 对方也是中国人,已在公司多年,资历上是许意浓的前辈,所以她尊称他一声哥。 电话那头漫不经心地嗯着,“怎么了?” “今天是deadline。”她再次提醒。 “今天?今天过了吗?” 许意浓握着电话柄的指节一收。 那头语调敷衍,“下班前我会给你。” 许意浓轻笑一声,“好,中午下班前我等你邮件。”说完她抢在他前面挂断了电话。 仅隔数秒,她座机响起,扫了一眼是回电,她接。 “许意浓,你什么意思?”对方跑上来就质问。 “张哥,大家都是打工的,我这边一早就被下游催,就差你这边的清单了,麻烦你也体谅我一下。”许意浓直言。 对方却避重就轻,“一码归一码,再怎么我也是你前辈,你刚刚直接挂我电话耍威风给谁看呢?” 内网又收到下游的催促简讯,许意浓视线锁在电脑屏幕,不想在这时候跟他起无谓争执,也懒得理会这种扒高踩低的把戏,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语气轻缓,“张哥,我也是事出有因急了些,挂你电话确是我不对,不好意思,但这个清单……” “我说了下班前给你。”那边急不可耐将她打断,“怎么?中文听不懂需要翻译成日文吗?” 许意浓低眉敛目,对方则不给她再发声的机会如报复性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那“嘟嘟”声,她放下电话重新稳住下游后继续干活。 下午离下班还有两小时她再回拨那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是旁人代接。 “张桑呢?”代接的是个日本男同事,她用日语问。 对方告诉她,“不在座位上。” “去哪儿了?” “不太清楚。” 一小时后再打,仍是代接。 许意浓,“张桑还没回来?” “是的。” “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不清楚。” “好的谢谢。” 她放下电话摘掉眼镜出了部门,推开楼层通道的门直接下两层到五楼的电子电器部,岂料远远就看到了那稳如泰山坐在自己位置的张姓之人,还在跟旁边同事谈笑风生。许意浓边站在走廊端视边用手机拨他座机,只见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示意身边的日本后辈去接。 于是她掐断电话走了进去。 “不用接了,我来了。”站定在他座位前,许意浓礼貌一笑,“张哥,你既然在,倒也不必总麻烦别人来接我电话。” 自知被拆穿,那姓张的却不以为意横眉瞧她,冷哼一声,“我也没必要接一个对我不敬后辈的电话。” 许意浓说的中文,可他回得却是日文,声音颇高,大有说给日本同事听的意思,周围的日本同事看似埋头干活,实则隔岸观火,一时间办公室陷入微妙气氛。 沉默似无由而来,蔓延片晌后,许意浓也用日语回,“抱歉张桑,我上午不该挂你电话。” 此举无疑在给台阶示好,谁知对方倒来了劲,睥睨之态中带着警告,摆起前辈架子,“年轻人,要谦虚。” 许意浓点头全然接受,仍用日语,“好的张桑,我以后会改正的,但,我想问下我要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能发给我?”她抬腕让他看手表,再用指尖敲敲表盘,“毕竟离下班只剩半个小时了。” 那姓张的显有跟她杠上之意,他将手头的文件夹一合,眼皮未再抬一下。 “想要东西,让你上司来找我。”(日语) 许意浓脸上还挂着笑,“一份清单,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讲好了,我上司不负责这个,联系他最后还是找到我,岂不是浪费大家时间?”(日语) 他篾笑,“你?你算老几?”(日语) 日企很讲论资排辈,前辈压后辈这种事屡见不鲜,但许意浓就事论事今天偏不吃这套,她敛去最后一份耐心直接换回了中文。 “张骍,面子我可给足了你,请你拎清楚这是哪里,我不想在日企里跟中国人吵架,你不嫌丢人,我嫌。” 那人总算抬起了头,却对上许意浓的逼近,“大家都是在国外混口饭吃,没有谁比谁高贵,耽误了事情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她再一笑,“论职场规则你可比我老道啊,前——辈。” 他把笔一扔,也改用中文,“你这跟谁说话呢?” 许意浓头轻轻一歪,用他上午的话回他,“怎么?听不懂中文了要翻译成日文吗?” “你!” 许意浓一只手撑在他桌面,声色如旧提醒,“大家都看着呢,请你注意面部表情。” 这样看着日本人只当他俩在用中文友好交谈,殊不知两人早已剑拔弩张。 被她这么一说,那张骍才发现日本同事正各坐各位窥视他们,而许意浓精致的脸上笑里藏着刀,只听她道。 “你觉得我年轻气盛也好,不懂事也罢,说什么前后辈,不过是看我年纪小欺负欺负我,可你我都是主管工程师,你怎么不去想想我这后辈为什么只来三年就能跟你平级?”她看着他欲怒却压制模样偏不给他开口机会,“你要混日子可以,但请别拉上我,今天这case是我主要负责,其他工程师都已经把清单发给我了,如果我俩对接出了问题你不怕被日本人看笑话就随意。以及,职场上各凭本事,要让人心服口服地尊重不是靠倚老卖老,用这招的基本都是loser。” 说完她挪手,走得头也不回。 回到座位她喝了几口水,仅隔了几分钟电脑就有有提示声,是张骍发来的清单邮件。 她立刻拉开键盘,在离下班还剩五分钟时把清单整理好发给了所有下游,做完所有事窗外已暮霭沉沉,她背脊坐靠在办公椅眺望着东京这座城市,终究觉得陌生,再回视自己的电脑屏幕,明明一尘不变却倏然觉得这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可真是了然无趣。 几个月后,TX12车型产能爬坡,进入大批量生产的第二天。 许意浓从中国A市机场出关。 夜空如幕,星海深沉,她的渔夫帽压得刘海稀碎遮住了双眼,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想踏进某小区,毫无悬念地被保安拦住了。 深夜,一向浅眠的涂筱柠被手机铃声扰得闷哼,纪昱恒轻拍她安抚,随后抽出一只揽着她的手从床头柜拿过手机,一看是物业。 “纪先生,这么晚打扰您不好意思,但这会儿小区门口有位女士说是您亲戚。”小区保安在电话里说。 涂筱柠动了一下,纪昱恒拉盖好她肩头的被子,刚要说话,那头电话已被人抢过。 “Wuli欧巴,撒浪嘿~” 他一下就清醒了…… # 许意浓去“逐影”报到的那天引起了一阵骚动。 逐影全称逐影汽车研究院有限公司,国内汽车自主品牌,是近几年中国汽车工业发展快速成长迅猛的企业之一,目前已跻身中国国内汽车制造企业的龙头,研究院更是汇聚了各大高校毕业的人才与海归。 只是逐影内部一直盛传一句话:逐影什么都好,就是男女比例失调。 所以许意浓的到来如春风一袭湖面,掀起不小水花。 内网论坛瞬出一帖: 我逐来了个妹纸,还是个漂亮妹纸。 跟帖1:没图你说个J* 跟帖2:LZ开帖不发图,菊*万人* 跟帖3:说J不说B,说菊不说花,文明你我他。 跟帖4:我有个朋友他临终前说想康康美女。 …… 几分钟后楼主贴出一张照片。 配字:颤抖吧!凡人们! 跟帖一堆:艹,奶奶!您孙子我!恋!爱!了! 内网一度混乱…… 而一无所知的许意浓正被HR的男同事领向所属部门,一路这同事话挺多,直到走廊上迎面碰到一人。 “巧了。”HR告诉许意浓,“这位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于总了。” 许意浓遥望着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待他走近HR男同事笑唤他,“于总,我们正要去找您呢。” 那于总驻足。 HR同事抬手介绍,“这就是公司给你们BOM组新招的主管工程师了。” 对面人看过来,许意浓习惯性地微倾鞠躬,恭敬道,“您好于总,我是许意浓,今天正式报道,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那于总扫了扫眼,问,“就是那日本回来的?” “对。” 这位新上司点点头,惜字如金道,“有HR领你去部门,我去抽根烟。” 许意浓几不可见地点头,突问HR男同事,“你会抽烟吗?” 男同事一愣,即应,“会。” 她便朝于总近前一步,嫣然一笑,“正巧我烟瘾也犯了,于总,不介意的话,一起?” 落落大方的姿态惹得HR男同事多种眸光交织一瞬,其中惊诧最甚。 相比之下于总就淡定许多,他又瞄了她一眼,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示意女士优先。 三人一道走进吸烟室,男同事挺有眼力劲地发烟。 “谢谢。”许意浓接过烟环视四周,发现这吸烟室不小,外面还有一个阳台。 发完烟男同事去摸自己衬衫标袋,再摸向裤袋,均无所获,他没带,于总掏出自己打火机点火,可按了几次都没打着,他甩甩又试了试还是没火。 气氛一时凝滞。 倏然“叮——”一声,清脆的火机开盖带着一缕回音打破沉寂,又被“嗞——”地滑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猝不及防出现在三人面前,一气呵成的动作相当利索熟练。 一团火焰送上,照亮了许意浓的眼,她清晰看到了火机壳上的logo:S.T.Dupont 她抬眸,这突如其来的身形高挺到原需她仰视,却在点烟时绅士地倾身,周身顷刻被一股男性清冽气息覆盖,只是这烟还没点燃她就像已被熏了般微微眯了眼。 静立少顷,她红唇娴熟地衔住烟,左手背向身后,毫不拘泥地凑过去借对面人手点燃了烟。 “谢谢。” “不客气。” 男同事笑意盈盈,抬手轻拍在那犹从天而降人的肩膀。 “你小子打哪儿冒出来的?” 火焰未灭,帮他们一一点燃烟,最后才点燃自己那根。 那人将烟含在嘴里,烟雾徐徐,晕了他半边脸,朦胧虚幻,声音低缭。 “我一直在阳台。” 男同事又给许意浓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乙方项目经理,王经理。” 许意浓顺势将视线投向对面,这才能好好打量,他长身挺立,着白色衬衫,领口微敞未系领带,可以明显看到凸出的喉结,鼻梁挺而直,眼型狭长尾部微挑,眉宇淡然,这样生动的皮相下并没有身着正装的萧肃低调,反倒衬得整个人气息张扬,尤其深不可见的瞳孔里第一眼就蕴出一股锐利。 随后男同事又反过来给他介绍,“这是我们逐影BOM部新来的主管工程师,许意浓。” 他右手指尖从唇中夹取下烟,左手闲适插在西装裤袋,先侧过脸呼出一缕烟雾,顷刻间唇指白雾涣散,举手投足尽是漫不经心,再回首四目已相交。 许意浓笔直站着,别具风姿,稍后迎着他视线先伸出手,“你好,许意浓。言字许,意思的意,浓情的浓。” 尚未消散的余烟让那双眸更显雅痞,他唇微抬,也递出手。 他们双手相触,“你好,王骁歧。三横一竖王,马尧骁,此支歧。” 第2章 指尖上的温度短暂交替,当时许意浓掌心有被东西剐蹭的感觉,她眼眸一垂,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腹的创可贴。 直到第二天许意浓还感觉手上残留着那份被摩擦的粗糙感。 一早,她很享受地吃着热腾腾的早饭,这是她觉得回国后无比享受的事之一。 阿姨又端来刚炸出锅的油条,许意浓夹了一根一咬,仰着头边呼气边说,“好吃。” “慢些,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从国外逃荒回来。”坐在对面的人开口道,正是她表哥纪昱恒。 表哥大她四岁,从小优秀,他的存在就像一道无处不在的光,到哪儿都熠熠生辉,她虽然也很好,但偏偏什么都比表哥差一点,就是这差一点她总被母亲念叨,“你看看你哥!” 所以打她记事起,她的世界里没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只有一个非人类学神表哥,最夸张的是,她小学的时候有次放学被班主任叫住,老师递给她一张奥林匹克竞赛试卷,“这个你带回去。” 试卷抬头印着“高中”俩大字,她当时想,自己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老师未免也太看得起她,居然直接甩了一张高中的卷子,她可才五年级啊! 刚要谦虚地说她只能试试。 “给你哥哥做。”老师接下来的话就像一道雷把她劈得里焦外嫩。 “???” “我女儿跟你哥同届,这卷子是我托人从省里搞的,今年全国的高中生奥赛测试卷,都说你哥厉害,我想看看到底多厉害,也好比比差距。” “……” 老师见她半天不接,推着眼镜问,“纪昱恒是你表哥吧?” “啊,是。” 许意浓就是这样在纪昱恒的“阴影”下“茁壮”成长的。 表哥如今是国内头部银行的高管,几年前落户到A市,连带着老婆孩子,据说还是他们领导前后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才说动他调来的大A市,这座人人挤破头想扎根的国际化大都市,他还得三请四邀,牛逼呵呵哒。 她回国后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他了,目前借住在他家。 在人才济济的A市有房有户口,老婆孩子热炕头,多么令人向往的生活啊,她现在比表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这阿姨手艺不错啊。”许意浓感叹着又咬了一口油条。 “她也是C市人。” “难怪有小时候的味道。” 兄妹俩闲扯了一会儿,纪昱恒来回舀着碗里的粥问她,“第一天报到怎么样?” “就这样呗,在哪儿干不是干。”许意浓看他舀了半天就是没喝一口,他不急她都看急了,“放心喝吧,烫不死你。” 纪昱恒恍若未闻,继续着动作又说,“国内职场环境跟国外大不一样,你要完全适应得花些时间。” “这我知道。”许意浓闷头喝了一口粥,想想还是说了,“我刚回来,好多材料转回来还要办手续,等忙完那些我就跟公司申请宿舍。” “不要!”突然一阵踢踢踏踏的小跑声。 一团小身影直朝许意浓扑来,她下意识地接住,对上一个小版纪昱恒,是表哥五岁的女儿,纪乐愉。 小东西紧紧抱着许意浓,“我不要姑姑走!”转头又跟她爸央求,“爸爸,你别赶姑姑走好不好?我可以把我房间让给姑姑住!” 她爸:“……” 小姑娘可爱的样子让许意浓忍俊不禁,她抬手揉揉她的小脑袋。 “你爸爸没有赶我走,是我自己要搬走。” “走什么啊,家里又不是没房间,在外面住能比在家吗?”表嫂涂筱柠紧跟在女儿后面到了餐厅,落落大方,款款而来的样子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 她往纪昱恒身边一坐,招女儿过来,“乐乐,姑姑一会儿还要上班呢,你别影响她吃早饭。” “奥。”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过去了,走之前还被许意浓轻轻捏了一下柔嫩嫩的小脸蛋。 纪昱恒将自己一直在舀的粥无声移放至妻子面前。 许意浓这才明白她哥刚刚为什么舀半天不喝了,原来是给老婆准备的,怕她被烫才一直在舀。 她去,大清早的是做了什么孽要被这样喂狗粮? “我这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老住这儿你们总归不大方便。”许意浓别开视线,顺着刚才的话题说。 “出去几年倒是真长大懂事不少,还知道不给我添麻烦了。”她客气地说她哥却没客气接,甚至回得十分坦然。 许意浓朝他翻了个白眼,涂筱柠则嗔怪地拍打了丈夫一下再看向她,“别理他,这儿就是你家,你哥三天两头应酬,我在A市又没什么朋友,你在这儿我正好有个伴儿。” 小乐乐也点着小脑袋附和,“对呀姑姑,爸爸好忙,经常不在家,我跟妈妈可无聊了,妈妈带我出去老不认识路,你留下来陪陪我们啵。” 纪昱恒看着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哪里是在挽留人,倒是变相在控诉他,他不予置评,只安静喝粥。 涂筱柠见他半天没个声,还自顾自喝起了粥,又打了他一下,示意他表个态。 纪昱恒换左手拿勺子,右手移到桌下捉住了涂筱柠总打他的那只手,扣在自己腰际让她动弹不得,再将视线重归许意浓那里。 “她皮糙肉厚,也就随便客气一下,你们娘俩还当了真?”他直接放下勺子,下一秒将她无情拆穿,“这么说吧,就算请八抬大轿来抬她,她都不会搬走的。” 许意浓差点喝呛,她立刻拍拍桌子提醒,“纪昱恒,请注意你的言辞啊!” 纪昱恒唇角一浮,“辞职回国这么大的事你都能闷声不响一条龙做了,你勇者无敌,所向披靡,你还怕什么?” 她哥有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下许意浓是真的呛了,她狂咳不止。 涂筱柠忙喊阿姨倒水来,又怪丈夫,“你怎么回事?” 纪昱恒眼底盈笑,“不是你让我说话?” “我,我让你好好说话!” “我哪句没好好说?” 完败,在座诸位没一个是他对手,许意浓痛定思痛,决定先撤为上。 “我吃好了,上班去了。”她擦擦嘴站起来。 谁知纪昱恒也站了起来,“一起。” 许意浓:“……” “乐乐,爸爸上班去了,今天妈妈送你去上学,你要好好上课,听老师话。”走的时候纪昱恒揉揉女儿的小脑袋。 涂筱柠给他抚平衬衫,再整整领带,“晚上要没应酬就早点回来。” “好。”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丝毫没管身旁站着的许意浓。 呵,好一个屠狗,许意浓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爸爸拜拜,姑姑拜拜,姑姑今天下班要陪我搭乐高高。”小乐乐乖乖地站在妈妈身边朝他们挥挥手。 “好的。”许意浓应着朝她做了个飞吻。 然后硬着头皮跟纪昱恒一起出门,本来以为他说的就是一起坐电梯,看到他只按了个负一,她提醒,“诶?帮我按个1啊。” 纪昱恒岿然不动,“我送你。” 晴天那个霹雳啊,她笑中凝悲,不死心地问,“大哥,我们,同路吗?” 纪昱恒与她对视,“很巧,今天同路。” “你不是很忙?” “原本要参加的会议推迟了,送完你再去正好。” 面对疾风吧,纪昱恒斩断她最后一丝挣扎。 许意浓心如摆钟地跟着他来到地下车库,看到远处一辆帕萨特亮了一下,走近一瞧,对不起,是她冒昧了,哪是什么帕萨特,人家是辉腾。 她精神一振,有些谄媚,“亲爱的哥哥您的雷克萨斯斯呢?” “搬到A市前卖了。” “到A市就换了这辆?” “嗯。”纪昱恒亲手给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下巴微抬,“上车。” 许意浓麻利抬脚上去,“好勒哥哥。” 到了车里她这里摸摸那里蹭蹭,等纪昱恒坐上来,她忍不住说,“亲爱的哥哥啊,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昱恒拉过安全带系上直接回,“不当讲。” 许意浓朝他做了个鬼脸,“无趣。” “许意浓。”纪昱恒却直呼她全名。 “啊?”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说吧,为什么突然回国?”他边说边发动了车,该来的还是来了。 许意浓一副觉得他很庸俗的表情,两手一摊,“享受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我,又在国家的大好政策下留了学,现在学成归来,自然是要为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献出绵薄之力,添砖加瓦的啊。” 纪昱恒开着车安坐如山,突然腾出右手开始操作中控台屏幕,汽车蓝牙已经自动连上了手机,许意浓看他切换到通讯录,滑到小姨那栏。 许意浓吓得“虎躯一震”,立刻嚎了一嗓,“桥豆麻袋!” 纪昱恒手还悬着,许意浓双手一把握住,用可怜的小眼神哀求,“哥,帅哥,好汉!我,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纪昱恒嫌弃地抽回手,“说。” 气氛静默,许意浓耷拉眼皮,任由长发过耳遮住脸,片晌后她才开口,“前几天我在网上刷到一个采访留学生的视频,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十个留学生里面,你扔下去一把石子,砸死两个不愁吃喝的富二代,砸死两个你这样的学神,剩下六个人,有五个是抑郁。”又耸笑笑侧头看她哥,“我不想成为第六个人,所以回来了。” 纪昱恒几不可察地踩了踩刹车,他也曾是留学生,知道独自在外漂泊的一切感受。 车内一时陷入沉默,话题没再继续。 车外是喧闹的城市声息,车里是兄妹俩的长久无声,车身还在稳稳前行,十字路口红灯才停下。 许意浓的视线还落在窗外,这座城市在她的脑海记忆随着时间推移变得不复以往,不知何时起,她好似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在哪儿都找不到归属感。 直到头被轻拍了一下,她像小时候那样回眸瞪视,“干嘛?” “有句话好像一直忘了跟你说。”纪昱恒注视着她,蓦然一笑,“许意浓,欢迎回家。” “切。”许意浓别过脸去,重整着头发,这次换她嫌弃,“纪昱恒!你弄乱我发型了!” …… 严格的来说,今天才算许意浓第一天正式上班。 当她踩着高跟鞋踏入逐影研究院的时候殊不知自己又成了全院焦点。 技术层吸烟室里。 一群男人叼着烟站在阳台上眺望着研究院大门口。 大家看着一道倩影从大众上下来,她优雅地捋了捋长发,左手挎着包,右手插在黑色女士西装裤内,本就身形绰约在高跟鞋的衬托下更显高挑,一举一动都自带了干练的职场女性气质。 “乖乖,不怕奔驰和路虎,就怕大众带字母。”不知谁先冒出一句。 有人赶紧掏出手机调大手机镜头对着那车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再把照片放大,“OJBK,辉腾无误。” 而后各种叹气声接踵而来。 待人在视野中越来越近,有人咬着烟眯着眼还不死心,“来吧兄弟们,买定离手,猜豪车里驾驶座上的人是她爸还是她男朋友?” 瞬间整个吸烟室嘈杂一片。 角落里,王骁歧临窗而立,任由光肆意倾泻在全身,他指尖夹着的烟安静燃着,堆叠出一大截烟灰。 “王经理。”直到肩被人搭了一下,指尖的烟灰全然掉落,那人朝窗外扬着下巴,颇有一丝炫耀,“别一个人在这儿闷声抽烟啊,你们乙方那办公室可一只母蚊子都没有,怎么样,我们甲方的妹子漂亮吧?” 王骁歧目光如水,只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可惜啊。”耳边又一声叹息,“美女可能名花有主喽。” 王骁歧只抽完最后一口烟,长手一抬将手中的烟蒂精准抛进垃圾桶,他的声音在烟雾缭绕中不高不低,似笑非笑,“也可能是她叫的快车。” 吸烟室寂静一秒,如醍醐灌顶般再次沸腾。 “对啊!还有快车!” 第3章 许意浓一进办公室就连打了四个喷嚏。 她看了看脚下的地毯,眉角耸了耸。 技术部的办公室很大,不止一个组,从她出现起,其他组为数不多的女员工发现她衣品挺洋气,装模作样手捧着资料游移滚轮座位开始私下交头接耳。 “上身目测Reiss,下身不祥,鞋Chanel,包Hermes garden party.” “讲真,我以前以为日系风就是优衣库或者无印良品。” “世另我……” 突然有人从茶水间回来插了一句,“你们懂什么?人家早上可是坐辉腾来的!” “……” 许意浓所在的是BOM三组,全组加上她是三男两女,昨天HR已经带她走过场了。 她坐到自己位置上打开电脑摸索了一会儿,组里的人陆续到来,都跟她礼貌地打招呼。 “许工早。” 许意浓心里一梗。许工? 想她爹这把年纪在单位还被人叫小许呢,她却已经被叫上了这么老成的称呼,她区区一个90后,真是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优秀”。 一会儿BOM三组的人来全了,每个人落座的时候发现自己位置上放了一个精美礼品盒。 大家面面相觑,微信同时响起,是许意浓在昨天新建的组群里发来的微信。 【各位,我初来乍到,一份小伴手礼聊表心意。】 紧接着又发。 【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叫我意浓姐就好啦。我之前在日本工作,以后如果大家想在日本买什么东西,可以找我,不要代购费的。】(附上笑脸一枚) 大家又相视一眼,立刻在群里回。 【太客气了啊,破费了破费了】 【谢谢意浓姐】 再朝许意浓那里看看,正对上她的微笑。 不一会儿,Bom三组小群里: 【我今天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了。】 【我刚刚偷偷打开礼品袋看了一下,是日本网红产品四件套,眼药水,润唇膏,蒸汽眼罩和面膜】 【哦吼,这美女领导有点接地气】 许意浓继续熟悉自己即将接手车型项目的一些基本情况,一会儿她唤组里唯一的女员工,“小左?” 小左全名左畅,一毕业就到Bom三组了。 她立刻放下手上的礼品袋过去,“意浓姐。” 许意浓此刻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上去很知性,“能不能麻烦你带我摸摸公司系统?我还不是很熟。”她边问边让开自己鼠标。 “哦哦,好的。”左畅俯过身接过她鼠标,开始给她介绍车型项目的基本情况。 国内的汽车公司模式跟日本公司差异明显,许意浓也算半个新人。 可正当她紧盯着电脑屏幕凝神细听时,左畅的语速却在慢慢减弱。 抬头发现小姑娘注意力已经偏离她电脑了,顺着她视线一瞧。 不近不远处站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白色衬衫下身姿英挺,隔着办公桌伫立,露出半个脸侧轮廓与紧实的下颚线条,他低着头与人正色交谈。 “针对名称库的维护,你们还有什么需求?” 对方:“能支持批量的导入和快速的查询,每一个名称条目要包含零件名称的中英文以及所属系统。这些你们大概需要多久的开发时间?” “两周后我们能给出demo展示,你们看看是否满足需求。” “可以。” 许意浓觉得这办公室大归大,传声效果还挺好的,再看看左畅,魂已经飘了,她用笔敲着桌子问,“那是哪个组?” 左畅回神,告诉她,“坐着的是负责零件标准名称库的同事,站着的是乙方项目经理。” “乙方人很少吗?怎么业务还要项目经理亲自来沟通?”许意浓又随口一问。 “还行,十个人。”左畅边眼朝前面看边给她解释,“不过王经理一向亲力亲为,经常自己出马。” “是吗?”许意浓也再次抬眸,“是哪家公司?跟逐影合作多久了?” “今年第三年,是一唯。”左畅说完想了想又问,“意浓姐,一唯你知道吗?” 她摇头,唯一倒是经常听,一唯嘛……恕她直言,这名字听着有点像什么挂着企业孵化基地头衔出来的野鸡公司。 左畅想她才回国不了解国内公司很正常,就给她科普,“一唯全称一唯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国内新晋崛起的IT咨询公司,这两年势头挺猛。”她顿了顿,有些惋惜,“不过像王经理这种A大出身的只待那儿做个乙方,有些大材小用了。“ 许意浓:“哦?” 左畅又寻思,这新领导自己就是东京大学的研究生,所谓文人相轻,说不定人家就没把A大放眼里,于是她补上一句,“但这王经理并不是研究生,就跟A大本科比的话,我们逐影一众硕博生也是很能打的。” 许意浓看看她,“这你都知道?” “谁让人家颜值吊打我们逐影呢?颜值不够,学历来凑。”小姑娘俏皮地吐吐舌头忍不住向许意浓求证,“王经理,很帅吧? 许意浓推推眼镜笑笑,“我吧,我脸盲,觉得是个男的都长差不多。” 这话左畅没法接。 许意浓已经拿回鼠标挪到桌面的企业通讯软件上,她言归正传,“内网你们就用这个软件交流吗?” 左畅看看点头,“对,你的信息应该已经添加上去了。” “Ok.”许意浓点开一看,她的名字果然已经出现在Bom三组的主管工程师那栏了。 左畅看她头像光秃秃的,提醒,“意浓姐,你要不要上传一下自己头像?” “一定要自己的照片吗?”许意浓问她。 “不一定啊,我就用了美少女战士。” “行,那我待会儿弄。”鼠标再往下滑的时候,BOM部的底部赫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名字,她将箭头移过去问左畅,“这位是日本同事?” 左畅低首一瞧,“哦,这是公司重金聘请的日本专家:佐藤先生。” “重金聘请?” 左畅点头,“他负责公司整车零件功能位置码的标准定义,进一步保证BOM这块的准确性。” 许意浓来了丝兴趣,据她所知,目前这块标准在国内自主品牌的车企中都没有真正落地的,反观国外的汽车品牌因为起步早经验积累深厚,早已沉淀了一套适应各自企业车型的零件功能位置码标准,也是合资车企BOM管理上的一大利器,逐影能认识到这个问题还重金聘请日本的专家,说明公司领导层认知自身缺陷,高瞻远瞩,看来她当初决定回国倒也没选错公司。 “那这位专家为逐影解决了问题没?”她挺好奇结果。 左畅却摇头,“可能是先进的零件功能位置码管理理念短时间内很难在本土企业生根,再加上佐藤先生的中文水平有限,跟公司里大部分技术部门同事的沟通存在很大的障碍,所以他到公司的这一年里,负责的零件功能位置码标准业务推行十分缓慢。” “公司没有给他配备专门的翻译吗?” “有的,但是公司里跟涉及这块的同事和佐藤先生的理念有出入,他又固执,所以,还挺难有进展的。”左畅又耸耸肩,“不过像我们组只负责新车型的BOM交付工作,跟这个专家几乎没什么交集。” 许意浓再看看通讯里那个佐藤仓介名片,他应该用的自己的照片做的头像,是个看上去挺憨厚的小老头。 “好的我知道了。”她让左畅去忙。 鼠标箭头还停留在佐藤先生的头像上,她心想,看来还是个固执的小老头哇。 再抬头的时候前方刚刚站着的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许意浓继续研究新系统,之后从手机相册里导了一张卡通图到电脑,上传当了头像。 同层对面乙方办公室。 “啧,你们看到隔壁新来那BOM女主管工程师没有?” “还没,据说很nice?” 突然有人拍桌打断,“给人当舔狗不够还要看他们的女人?跪多了是吧!没见过女的?骨气俩字要不会写let bro跟you say say!” 无人理会,继续在群里po出一张照片。 几秒后,只听刚刚吵得最凶的人开始啪啪打脸,“内什么,我甲方爸爸BOM组还缺不缺人啊?如果实在不缺的话,去隔壁扫个地也行。” 有同事哈哈一笑,朝门口下巴一扬,“来人!” 立马有人配合,“在!” “关门,放狗。” “好嘞。” 语落,正好王骁歧踏进来,他审视着整间办公室,“你们,很闲?” 四下寂静,众人秒怂,作鸟兽散。 待王骁歧回自己位置坐下,有人不怕死地把座椅滑过去。 “老大,下次跟甲方爸爸沟通这种小事让我们去就行了,你这身份老抛头露面,不合适,不合适啊。” 其他人默契地附和,“是啊是啊。” 王骁歧看他一眼,“你去我去,有区别?” “当然有啊!” 你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美女! 但说出来的是,“王牌只能对王牌,你只要在关键时刻出现,用你的颜值slay住全场就行了。” 他看着王骁歧说这话的时候,一副不是很聪明的亚子。 王骁歧也看看他,“你是不是没事做?没事我给你点事做。” “有有有!我有!” 王骁歧长腿一抬,把他那张碍人的脸连同办公椅一起踹走了。 “干活。”他沉声吩咐。 大家哭丧,“嗻。” 办公室很快又陷入噼里啪啦的键盘和鼠标声里。 被踹回座位的那人也委委屈屈地重新打开电脑,摸了会儿系统不死心地打开自己的企业通讯软件点到逐影的BOM三组,果然看到了一个新的名字——许意浓。 他细细一品,人如其名,好名,好名。 再点开她的界面信息,正好刷新了一下她的头像。 他一看,觉得那头像好生熟悉,想了想赶紧再回到他们一唯的企业通讯软件通讯录翻翻,不一会儿,他同时打开两个聊天对话框,再在电脑桌面上把两个头像拉靠到一起,然后“卧槽了。”,只听他一声炸雷惊天下。 “老大,我刚发现你跟隔壁新来的BOM美女工程师通讯软件上头像是一样的啊,居然都是动画片狮子王站在悬崖上的截图。逐影研究院可是几千号人啊,你俩办公室挨着,头像又撞了,这千分之一的概率全被你碰上了,这等猿粪!”他兴奋地拍拍手,“人间难得几回见,此处应该有掌声啊!” 大家立刻打开自己的企业通讯软件,一看,果然俩头像一毛一样,又下意识地看向当事人之一。 王骁歧刚给领导发完邮件,身子往座椅上闲散一靠,随手拿过手边打火机一边把玩一边很给面儿地接了他话,“来,我们给祁杨点掌声。” 还在嬉皮笑脸的祁杨一滞,隐约中感觉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啊这?等等,老大搞错了吧? “怎么是给我掌声?”他问。 王骁歧人畜无害地勾唇,让他心弦不由一紧,“祝贺你喜提加班一晚。” “噗……”其他人笑喷,两只蹄子拍得那叫个啪啪作响, “?”祁杨傻了。 王骁歧隔着几个人头,又给了他一个关爱的眼神,“怎么,有空研究我头像没空加班?” “不是,老大,我……” “那就两晚。” 一刀见血,刀刀致命。 祁杨凭一己之力完美演绎了什么叫死于话多。 第4章 这厢祁杨正在被王骁歧吊打,那厢一个叫林然的被甲方私戳了。 【兄弟,我PLM系统搭建BOM的时候发现有一行零件的中文名称显示不正确,帮我康康咋回事啊。】 林然一看正是隔壁BOM三组的人,真是说曹操,曹操的小弟就到啊。 他回:【木问题啦~】 对方:【那我共享桌面?】 林然刚在对话框打出“好”,转念一想改成了:【我正好要去你们办公室找人拿签字版的BRD,顺便到你工位上来看一下。】 【ok】 林然把键盘往里一推,趁乱直接往外去了。 “这货今天尿频尿急?出去几次了都。”不过还是有人眼尖地发现了。 “他肾虚。”其他人瞥了一眼又把注意力回到萎掉的祁杨那儿。 大家暗笑不止地安慰着祁杨,“IT人IT魂,爱加班才是人上人!” 祁杨对着王骁歧还在两行热泪上青天,王骁歧的座机很适时宜地响了,接电话前他将原本在手中把玩的打火机朝桌上一放,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再笑的一起连坐。 大家只能憋住笑,拍拍祁杨的肩再捶捶自己胸口,“坚强,bro!我们精神上与你同在!” “滚!” 林然风风火火回来的时候王骁歧还在接电话。 “肾虚肾亏喝肾宝,中医药结合疗效好。”有同事调侃他。 林然听到不仅没恼还心情甚好地坐了下来,他嘚瑟地说,“啧,甲方HR被屁打瞎的审美总算开了眼,隔壁新来的美女果然不是盖的。”他边说边比划,“那脸那身材那气质,真是坐着都挡不住的风情万种啊,一个字:绝。” “你刚去隔壁了?”有人反应过来。 他把鼻架上的眼镜一推,“以工作之名。” “我靠!” “真人高清无码比照片上好看多了。”林然还在回味,不由问出一句,“我司没有不能和甲方谈恋爱这条规定吧?” 立马有人呛他,“Big胆!你是村里断了电还是没通网?人家今早可是坐辉腾来的,辉腾造吗?!你什么车就敢问这问题?” 林然还懵着,有人帮他答了,“他啊每天骑地共享单车,车把手左边挂着豆浆,右边挂着肉包,偶尔也换三丁馅儿。 大家又当即笑作一团,邻座的同事第一时间送来最真挚慰问,“没事,共享单车它虽然只有俩轮,好歹也是车。” 王骁歧只接个电话的功夫组里又闹腾起来了,他跟对方说完话把话筒一扣,直接通知,“今晚所有人通宵加班。” “啊?”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小弟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J车型的BOM历史数据需要使用特殊权限处理。”王骁歧抬起眼皮又郑重宣布,“数据修复不好,天天加班。” 在场的除了祁杨都哭了,“老大,不要啊!” 只有祁杨举双手赞成,“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老大英明!我同意!” 王骁歧扫过去一眼,立马又安分了。 再次把打火机拿在了手里,王骁歧长腿一伸,办公椅往后移了移,他顺势站了起来,对着大家幽怨的小眼神怎么看都不是平易近人的样子,同时带了几分不着调,“放心,我一向公平公正,做人上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不让你们雨露均沾。” 刚说爱加班才是人上人这句话的现在只想自抽耳光,他弱弱说,“老大,要不您还是独宠祁杨一人吧。” 祁杨立刻隔空送了他一个死亡凝视。 “既然都没问题,晚七点在办公室集合。”可王骁歧最后一锤定音走出了办公室。 大家:??? 他刚刚有问过谁意见吗? # 许意浓在摸了很久的系统后摘下了眼镜准备休息一下。 她不是一个喜欢长时间对着电脑的人,在日本就养成了工作一段时间会站起来放松一下的习惯,通常休息的时候她会去茶水室边喝点东西边听歌。逐影的茶水室比之前日本公司的要大些,一共三个房间,第一间是饮水机,咖啡机,各种茶包一应俱全,中间是吧台和茶座,里间是两台自动贩卖机和一些小零食。 许意浓走到里间一眼就瞄准了自动贩卖机,她选了一瓶冰的乌龙茶,拿出手机刚要扫码,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一转身,是名女同事,只见她眉角弯弯,唇红齿白,嘴巴一张一合地对她说着什么。 “不好意思,我……”许意浓赶紧摘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她开了降噪模式所以不大听得清外界的声音。 大概动作急了些,她手一个打滑左耳机从指缝间漏了下去,耳机呈直线落地后又被反弹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再“嗒”地一声飞进了自动贩卖机底座下。 那女同事跟许意浓面面相觑,她目露难色,抱歉地说,“哎呀,怎么掉进去了?是我不好,不该突然拍你的。” “没关系。”许意浓本没太在意,还想问她有什么事,却见她已经蹲下身去了。 “我帮你看看掉哪儿了,能不能够着。” “哎,不用。”动作快得许意浓都来不及拦,简直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她已经猫着腰半趴着往自动贩卖机底座探眼瞄寻。 这叫许意浓怎么好意思,她赶紧去拉她,“没事的,我一会儿找保洁阿姨借个扫帚扫出来就是了。” “我看到了,就在那儿呢。”女同事一心只顾去找耳机,她闷头说着,一只手抱着贩卖机机身一只手直往里探。 许意浓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更加不能若无其事,她陪她一起蹲了下来,打开手机电筒朝贩卖机底座照。 “看得清吗?”她边照边问。 女同事:“再往右照一点。” 许意浓就往右照。 “灯再近点。” 许意浓干脆也双膝跪地半趴了下来把手机照明又凑近了些。 “糟糕,我手刚刚碰是碰到它了,可好像把它推得更里了。”女同事手伸了一会儿泄气地说。 许意浓把头靠向她那边,“我看看。” 同事给她让出位置,手也一并抽了回来,她说,“我去找阿姨。” “没事我再试试。”许意浓全神贯注地朝贩卖机底座探看着,看到耳机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伸手去够,确实有点远,她手也够不着。 但同事已经跑开了,试了几下后许意浓索性放下手机再努力往里把手挤了挤。 直到听到脚步声,她以为是同事回来了,抽回手的时候还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 “找到阿姨了吗?” 满室寂静,无人响应。 她抬头,一双黑色皮鞋首先映入眼帘,刹那间大脑迅速反应过来这里是会时不时有人来的茶水室,几乎只用一秒时间就弹站了起来。 她用那只尚且干净的手整了整自己早已凌乱的头发,用小指勾拂开额前挡住视线的刘海,迎面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 王骁歧正挡在里间茶水室的入口,直挺挺地立在她身前。 两人在这样的场景下不期而遇,那一刻,许意浓亲身体会到了小说评论里经常出现的那句“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是个什么感觉。 整个人简直都要裂开了。 王骁歧看着她的神态倒挺平淡的,连带他说话的声音也略显疏懒与从容,四下无人,异常清晰。 “许总,你们女员工的衬衫就没有宽松的size?” 许意浓闻言色变,眉头微曲,“王经理,你什么意思?” 王骁歧目光在她身上一落又离开,轻描淡写抛出一句,“你说呢?”,转而径自面向另一座自动贩卖机抬手开始按屏幕。 许意浓站在原地,本就已模样狼狈,看着他选着饮料再拿出手机扫码的淡然模样,莫名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于是下意识反唇,“王经理你作为乙方,这么跟甲方爸爸说话合适吗?” 王骁歧侧首,与她四目相交,眼尾略弯语调缓缓,“那甲方爸爸,你觉得我什么身份合适?” 这次换她,“你说呢?” 过耳留声的还有自动贩卖机里的机械运作,他立着,白衬衫和黑西裤衬得他身形很直,片晌后他移了移脚蓦地讪笑一声,眉眼间一如既往透着与生俱来的邪气,“前男友?” 突然“咚——”一下,他的声音却被同时推滑到机器出口的饮料声盖住,那动静像是砸下来的,让许意浓不由一惊,从头到脚的麻木了。 这时有其他人有说有笑地进到了第一间茶水室,如同结界被闯破又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两人不约而同别开视线终止了对话,王骁歧俯身去拿饮料,许意浓则打算出去找刚刚那个女同事,她近前几步,可出口空间狭小,拿好饮料的王骁歧便侧了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 许意浓顶着甲方爸爸高贵的头颅与他擦身而过,连高跟鞋都踩出了与众不同的霸气。 “许总。” 只是她刚踏进第二间,王骁歧便在身后唤了一声。 许意浓没有驻足,稍后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她知道是他,回眸的一瞬间身上落下一件男士西服,宽大得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她一头雾水,“你……?” “不谢。”王骁歧经过时下巴朝她衣领处微微一抬。 许意浓顺势低头,一看,脑子里轰地一声,脸颊瞬间红到了耳根,转而再发烫,仿佛可将空气燃烧。 她的v领衬衫暗扣因为刚刚趴在地上捞耳机不知何时崩掉了,衣领没有了原本的束缚松散敞着,露出白皙一片的脖颈,稍稍不注意就会走光,前面还聚集着不少男同事,下一秒她赶紧用西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再抬眸,哪里还有王骁歧的身影。 第5章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高三那年去上体育课,许意浓跟女同学们在前面走,突然身后有人喊。 “浓哥。” 她回头,是王骁歧。 “干嘛?歧妹。” 自她在暑期集训的时候从尖叫的女生堆里冲锋陷阵,直接拿鞋拍死一只大蟑螂,王骁歧就开始叫她浓哥。 她当然也不甘示弱回击,“哎,歧妹。” “……” 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杠上了。 “帮我拿下外套。”王骁歧悠哉悠哉地走到她身边,那双眸透着桀骜,黑色的篮球服非不显肤色暗沉反倒衬出白净少年的风发意气。 但是许意浓凭什么要帮他拿衣服,她侧仰着头,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她没好气质问,“你自己没手啊?” “班长!就等你了!快来啊!”不远处的篮球场传来男同学们对王骁歧的呼唤。 下一秒王骁歧直接把外套盖在了许意浓头上,“听到没有,手要去打球。” 许意浓全身立刻笼罩上了一股男生特有的气息,它如风清冽,又似水澄澈,竟没有什么汗味。 等她拽下衣服把自己脑袋露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王骁歧的身影。 去操场的路上也有很多其他班的学生,不少女生在朝她这里看,嘴里嘀嘀咕咕的,更有甚者拉住她一个女同学,“你们班王骁歧跟许意浓不会在那啥吧?” 同学一脸懵,“哪啥?” 那女生举起自己的两只大拇指紧紧凑在一起,再将指心一按,“就这样啊。” 同班同学仰头一笑,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他俩两天一拌嘴,三天一打闹,做兄弟还差不多。” 其他班的女生如释重负,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齐齐再齐齐投向操场。 正逢王骁歧投了个三分球,他跟传球的男同学伸手碰了个拳,然后下场接过别人递来的矿泉水,在炎炎烈日下拧开,他抬手的同时仰头,唇似乎都没碰到瓶口,直接灌入嘴里,凸起的喉结随之滚动。 “少年英姿,怎及他正茂风华啊。” 女生堆里不知道谁应景地冒出这么一句…… 许意浓披着西装,双手紧攥着前襟,很快有淡淡的烟草味钻进鼻腔,脑海里的画面仿佛已过去经年之久。 后来她没找到那女同事也不知道保洁室在哪儿,加上披着个男士西服到处晃太过招摇,她先回了办公室,赶紧从包中找出一枚胸针别在了衣领,这样衣服就跟之前无异了,她又站起来在偌大的办公室寻视了一下,仍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找左畅简单地说了一下刚才茶水间掉耳机的事,大致形容了一下当时那女孩的外貌试图找些线索。 可左畅想了会儿也没能确定是谁,“只能排除她不是乙方的,因为乙方全是男人,但这一层很多部门,要找的话还有点困难。” “我就想跟她说声谢谢,麻烦她帮我去找阿姨了,其实等阿姨来办公室清理垃圾桶的时候再找她借扫帚也是一样的。”正式上班第一天就发生这个小插曲,人家名字还不知道,许意浓挺过意不去的。 左畅觉得这新领导是初看一副高冷样,接触后不仅柔和还挺有人情味,便安慰道,“在同一层的话总会有机会再碰到的。” 许意浓点头,视线无意扫到那件被她脱放在办公桌的西服上,几道明显的褶皱残留在背部与袖口处,她又看左畅,“小左,你身边有没用的购物袋吗?” “有的。” “能给我一个吗?” “哦好。”左畅从自己办公桌抽屉翻了翻拿出一个给她。 许意浓接过把那西装叠好装了进去,之后又投入了工作,直到保洁阿姨来给他们清理垃圾桶,许意浓刚要向她提借扫帚的事,阿姨却先走到她座位旁问,“许意浓?” 许意浓先一滞,后应,“我是。” “这是你的吧,下次小心点,那机器下面都是灰多脏啊,我给你擦过了,你自己再擦擦。”阿姨边说边伸手往她桌上放下一个东西,正是她掉落的那只耳机。 许意浓拿起仔细看看,真的是她的耳机,忙问,“阿姨您怎么知道是我的?” 阿姨正在闷头给她倒垃圾桶,“有人来找我的。” ——“我去找阿姨。” 看来那女孩是找到了阿姨。 “那阿姨您知道她是哪个部门的吗?”许意浓追问。 阿姨给垃圾桶套好新的垃圾袋,“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才来没多久,这里人还没认全呢。” 许意浓摸着耳机哦了一声,“谢谢您啊阿姨。” “没事儿。” 许意浓拿纸又把耳机孔擦拭了一下,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刚到新公司就遇上个乐于助人的姑娘,下次碰到一定要跟人好好说声谢谢。 # 今天简直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上班是纪昱恒亲自送的,下班又是他的宝贝疙瘩表嫂开车来接,她许意浓何德何能啊。 到逐影门口的时候涂筱柠的车已经打着双闪停靠在马路边了,纪乐愉小朋友从开着的车窗里朝她挥动小手,“姑姑!” 后面还有车,许意浓快步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探身跨进,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下班高峰期很堵吧?她向后倾身伸手揉揉安全座椅里侄女的头问涂筱柠。 涂筱柠边看后视镜边重新发动车,“还好的。” “明天开始我可以自己坐地铁上班,我已经查过路线了。”许意浓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表嫂,她蹭吃蹭住还蹭接送,情何以堪。 “这里到最近的地铁站还要走一段路吧?”涂筱柠打着方向盘又说,“你哥其实平常不怎么自己开车的,他行里给他配了公车接送,你以后可以开他车上班。” 她表嫂敢说许意浓却没敢答应,她忙实诚地摇摇手,“我才回来,很久没在国内开车了,这日本的驾驶座和交通靠的方向行驶都是反的,我还得适应一阵呢,可别到时候一不留神开错了把他的爱驹碰了哪儿,我赔不起啊。” 涂筱柠笑了,“车嘛多开几回就熟稔了,就算是老司机也有刮噌的时候啊,晚上我就跟你哥说。” 但是表嫂热情依旧,许意浓继续推辞,“真不用的啊嫂子。” “你中午去逛街了?”正好涂筱柠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手边放的购物袋,就此岔开了话题。 “嗯?”许意浓低头看了看说,“没,是向同事借了袋子放的工作服。” 涂筱柠哦了一声继续往前开,只是前面又堵上了,车没走几步就停下,又跟坐在前面的纪乐愉玩了会儿她才在后座坐好,一只手里还拿着那只耳机来回摆弄,她把耳堵上的橡胶皮扒拉开再按进去又拉出来按进去,同时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无意瞥见路边似站着个人影,等仔细望去却又空无一人,前后仍然堵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传来几声急躁的鸣笛,许意浓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扒扯耳机,蓦然觉得这座喧嚣的城市已恍如隔世。 晚上阿姨有事请假,纪昱恒又有应酬,所以晚饭是许意浓做的,涂筱柠在她边上打着下手,看着既佩服又惭愧,“你说你,明明是客人还让你做饭。” “不会啊,是我在这儿白吃白住。”许意浓用勺子从锅里捞出一点煮开的罗宋汤,她先用手扇了扇,等凉却了些递送到涂筱柠唇边,“嫂子,你尝尝。” 涂筱柠抿了一口,赞不绝口,“很好喝!” 许意浓指指冰箱,“我看牛肉,番茄,土豆什么的都有,就想到做这个汤了,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喜欢啊,乐乐就喜欢吃酸甜开胃的。”涂筱柠忍不住凑过去看看,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有食欲。”又看她在打鸡蛋搅拌,便问,“还要做什么菜吗?” 许意浓点头,“做一道我的拿手炒饭,番茄蛋炒饭。” 涂筱柠一听笑了,“为什么不直接番茄炒蛋盖浇呢?” 许意浓只说,“炒饭更香,我做得很好吃的。” 听她这么说涂筱柠也挺期待,看她熟练忙活的样子,问,“你在日本也经常自己下厨吗?” 许意浓将火适当调小了些继续搅拌鸡蛋,点点头,“日本的公司不管饭,东京物价也不低,总不能天天出去吃,我就自己在宿舍里做便当带过去。”说着她又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不过并不经常,懒的时候也会直接牛肉酱拌饭,再加个开袋即食的蟹肉棒随便凑合一顿,能饱就成。” 涂筱柠也低头继续干活,她边切菜边说,“现在回家了,以后啊,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许意浓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回眸,看到灯光下表嫂系着围裙低头切东西的样子温婉又认真,有碎发垂到了额前挡住了视线,她甩了几次无果后就放弃了,直到许意浓伸手把她将那缕头发捋到了耳后。 涂筱柠抬头,姑嫂俩相视,之后默契一笑,锅里的烫还在“咕噜咕噜”冒着小泡,伴随着碗筷的碰撞声,热气腾腾升起,再无声蔓延在整间厨房,暖人心脾。 这顿饭虽然只有她们三个女同志,却吃得异常开心满足,尤其纪乐愉小朋友对许意浓的番茄蛋炒饭赞不绝口,嚷嚷着要姑姑天天做给她吃。 涂筱柠发现许意浓做的每道菜里都有番茄,好奇一问,“你是喜欢吃番茄吗?” 已经在跟乐乐玩起来的许意浓抬头对她笑了笑,“对啊,我很喜欢。” 于是涂筱柠默默在心中记上一笔,准备以后叮嘱阿姨买菜的时候多买些番茄。 光盘行动后许意浓起身端碗要去洗被涂筱柠拦下了,最后只得陪乐乐玩了会儿,突然她伸手拉拉侄女的小羊角辫,“乐乐啊,你家挂烫机在哪里?” 小乐乐正半趴在茶几上摆弄乐高,她想了想,“是妈妈经常帮爸爸烫衣服的那个长得跟吸尘器好像的东西吗?” 许意浓觉得她太可爱了,又揉揉她脸,“对。” 乐乐小手一抬一指,“在衣帽间。” “诶?挂烫机呢?”等涂筱柠哄完乐乐睡觉,习惯性地去衣帽间给纪昱恒熨烫第二天要穿的衬衫,却发现挂烫机不见了。 她又去阳台找,一定是被自己忘那儿了,刚走出来就听到开门声,一瞧,是纪昱恒回来了。 “回来了啊。”她先走过去接过他臂间的西服。 “乐乐睡了?”纪昱恒松开领带。 涂筱柠嗯了一声伸手去帮他解,“刚睡,睡前还在念叨爸爸没回来。”他身上的酒气渐渐散来,一闻就知道喝不少,她踮脚解领带的动作又吃力,就忍不住嘀咕,“长得高也不会低个头,不知道人家个矮手抬着会酸呐。” 纪昱恒知道她是在借题发挥,低头凑过来,“那这样?” 涂筱柠被他带着在往后退,“哎,你别动。” 他却还在往她身上贴,这次是低到鼻间相对了,“这样?” 涂筱柠双手抵住他胸口,嘴上嫌弃,“一身酒味别蹭我,我可洗好……”还没说完已经被他腾空抱起。 头顶的灯光落在他微仰的脸庞,眸中映射着层层叠叠的亮点,英俊得依旧摄她魂,唇角是他温柔的笑意。 就这样换成了他仰头她低头了,他嗓音还带着酒后的暗哑,“这样呢?” 许意浓发誓,她是真的口渴了想去厨房找水喝的,谁知道就撞上了那一幕。 她表嫂香肩半露地被她哥困锁在怀里接吻,她哥也好不到哪儿去,衬衫领口松垮着,领带掉落在他们脚边,还被来回踩踏着。 许意浓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第一反应就是滚回房间,却做贼心虚撞到了茶几,这一撞声响不小,她疼得弯腰捂腿,也成功打破了她哥嫂夫妻恩爱的画面。 纪昱恒一边挨着涂筱柠的打一边把西装罩在她身上裹紧,然后靠过去看许意浓。 “你,怎么样?” 许意浓都不敢回头看她哥,蹲在那儿直摇手,“没事没事。” 纪昱恒伸手拉她,“能不能站?” “能的能的。”许意浓无法直视她哥,自己站起来后气氛有些尴尬。 纪昱恒清了清喉先找了个话题,“明天你早起跟我去熟悉一下车。” 纳尼? 许意浓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嫂子真的跟他说了车子的事,想转身却不敢,仍保持背对他的姿势,“Duck不必啊哥哥!我可以坐地铁的。” “总有要开车的时候,我跟你嫂子都没空的时候你也能去接乐乐放学。” 好吧这个理由许意浓还真无法拒绝,而且现在这情形也不适合讨论这个,她嘴上说着“知道了知道了。”趁腿没那么疼了赶紧溜回了房。 “砰——”一声关上了门,不再做超大瓦的灯泡。 纪昱恒再回去搂老婆的时候被她狠狠蹂躏着脸,“都是你都是你。” 纪昱恒脸都被她揉红了,他扼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你这打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谁让你总是那么讨厌!” 纪昱恒低首瞧她,“谁讨厌?” “你讨厌。”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也不反驳,“嗯,我讨厌。” “砰——”直到他们的房间也紧闭上,隔了会儿许意浓的房门再次打开一条缝,确定没人在外面后她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走了出来…… 翌日一早,许意浓真被纪昱恒抓到楼下开启了练车生涯,许久没碰车真的生疏很多,她一上车系好安全带都忘了挂行驶档就开始踩油门,见车不动她又加大了力道。 油门瞬间空转,“嗡嗡”作响,坐在副驾驶座的纪昱恒看了她一眼,“踩这么大劲车跟你有仇?” “它不动啊。” “你忘了挂挡。” 许意浓窘然,赶紧挂挡,在纪昱恒的指导下好不容易把车开出去了,眼瞅着迎面驶来一辆车,她一紧张来了个急刹车。 即使系着安全带纪昱恒也因为惯性身子猛地前倾了一下,他一开始没作声,但在第n次被甩出去后他终于开了口,“行了,今天就练到这里,下车,我们换位置。” 许意浓才刚找到一点感觉,“啊?不练了吗?” “嗯。” “那明天呢?” “明天再说,一会儿送你去地铁站。” “哦。” 大概是先前被她甩太多次了,下车的时候许意浓看到纪昱恒那欲怒又止的样子,强憋着差点没笑出声。 # 逐影—— 这天仍是王骁歧提前半小时到的乙方办公室,驻派到这儿的三年里他都是风雨无阻,无一例外的准时,只是今天面甲方办公室灯居然罕见地在他到之前就亮了。 他打开灯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才发现位置上多了一个纸质购物袋,里面是被叠工整的西服,还有一瓶乌龙茶。他拿出西服随手摊开,衣身上已经干净平整得再没有一丝褶皱的痕迹,再拿出那瓶乌龙茶,瓶身上贴着一个便利签,上面写着“不谢“两个大字,字迹工整很显大气却也拽得飞起。 他朝对面亮堂的办公室里投去一眼,再抬手用指腹在那字上轻轻一碰,笔锋处堆积的水墨迅即晕开,在他皮肤残留下黑色的污点。 笔迹尚未干透,显而易见,这落笔尚未多久,人应该才走。 第6章 再见到那女孩是在之后的部门大型例会上,她坐在BOM八组的区域,靠着会议室的门,许意浓一进去就跟她打了个照面,她先颔首一笑,女孩也回之一笑。 逐影男女比例失调,BOM组女性本来就不多,尤其主管工程师以上级别,在许意浓来之前八组的主管是整个BOM组唯一的女组长,她手拿资料叠腿而坐,在看到许意浓进来的一系举动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自己组员一眼,女孩立刻收起笑低头打开手中的笔记本。 许意浓是第一次参加部门会议,正好借机认认脸,她在一行人里看到了那个日本专家,跟交流软件上的头像无异,是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 等于总来了,所有人全,部门会议正式开始。 所谓的大型例会就是各组按照顺序就自己在手项目进展及过程中所遇问题进行汇报,再由于总进行总结性发言。会上到三组发言的时候,许意浓先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大家好,我是新入职到三组的许意浓,可能对各位来说我的面孔还很陌生,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我们会互相熟悉的。” 于总正襟危坐在对面的中间位,适时用笔尾轻敲了一下桌面示意所有人,“大家欢迎新同事。” 于是掌声四起,许意浓致谢后带着笑继续,“项目上我刚接手,正在稳步推进中,最近更多的时间花在适应公司系统上,就先谈谈对这块的想法吧,如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大家多包涵。”她面前的笔记本合着,坐着的腰身挺直,一字裙下更显娇好身材,坐在后面的一众小男生们眼睛都看直了。 “目前接触下来,我个人感觉BOM发布流程的审核节点比较多,我们组负责的S号车型最近BOM更改也十分频繁,这很影响工作效率。”她顿了顿视线投向于总那里,“按照我之前的工作经验,我认为在车型项目早期BOM成熟度还不是那么高的情况下,针对BOM工程师日常一些小的调整并不需要当前这种复杂的流程,所以我想这块是不是可以申请增加一个简化流程?” 语落,满室寂静。 她提的这点其他组其实都心知肚明,BOM发布流程确实有些小繁琐,只是大家系统用惯了就慢慢接受了,不痛不痒的也从没有人提出改进,没想到她第一次参会就一针见血地提出了系统小弊端,哪怕她说的是对的,可怎么说呢,就让人不太爽。 坐在不远处的日本专家听完翻译也开始来回打量许意浓这个陌生面孔。 许意浓身后的左畅感受着来自其他各组的视线洗礼,赶紧低头看手机,发现小群里早就刷起了屏。 【第一次开会就敢提意见,她真是不怕得罪这帮老人啊,有个性】 【东大出身,有点东西。】 于总扶着下巴认真听完,他看向其他组,“你们怎么看?” 这时一组的组长率先出声,当然没买账,但却是笑着的,“我觉得这块的原流程还好,在座各位毕竟用到现在了。” 五组的组长也附和,话里有话,“这国内系统跟国外系统不大一样,也大不一样,很多东西还是需要慢慢适应的。” 都是老油条,自然也没太把她这初来乍到的小丫头当回事。 于总听完将手中的笔一放,后背稍靠,“那就是你们都觉得这块没问题,没必要简化?” 大家沉默。 其实快速BOM发布流程也存在合理性,如果这是平时会上有人提出大家也就一致通过了,但偏偏是许意浓这个新人提的,不管她是有意无意,今天的初次露脸都不算低调,甚至在有些人看来还有一丝挑衅的味道,一票通过只会显得他们这群老人平日不严谨,他们怎么可能自己打脸,所以都默契地没有站她,当然,他们也不明说反对,公然跟她树敌就显得太蠢了,这事还得让领导自己去定夺。 于总再看看许意浓,她微微一笑,也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重新拿起笔,“我们是业务部门,有问题是好事,一个团队每天保持一个状态是无法进步的,小许之前在日本顶级同业就职,企业文化与工作理念可能跟在座各位包括我都不一样,固有思维让大家的认知里觉得有些事就应该是这样,但是有差异发现差异,取长补短才是公司给我们注入新鲜血液的目的之一,所以她的提议试一下也未尝不可。”接着他对许意浓宣布,“那么今后你就作为快速BOM发布流程的负责人对接一下IT组。” 所以能做领导的,格局就是不一样,许意浓点头,“好的于总。” 于是在这个普通的部门例会上,许意浓很不普通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继美女豪车后她又被盖上了一个标签:高调 会后许意浓特意追上那个女孩对她说了句谢谢,女孩先愣了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我突然拍你,害你掉了耳机。” 许意浓说,“反正已经找回来了。”又问,“对了,那天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女孩微微一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就听说你在日本待过几年,我也是在日本上学的,所以觉得你很亲切。” 许意浓眉梢微翘,“是吗?那是挺巧的,你是在哪个学校?” “我是明治大学的。”她说着吐吐舌头,“跟你们东大还有段差距。” 许意浓并不苟同,“哪里。” 还在说着话,前方突有一阵咳嗽声,是八组的女组长。 女孩忙收起笑容,有些紧张地跟许意浓打招呼,“许总不好意思,我要去忙了,回聊。” 许意浓点头,“好。”而后自己也回到办公室。 她迅速在内网找了逐影IT系统的方案经理,提出了会上的需求。 IT方案经理很快回复:【我们要评估一下系统的合理性】 许意浓:【大概多久?】 IT:【我们优先处理你的需求,下午给你答复】 到了下午许意浓要的答复没来,倒是来了一个人。 当时她正伏案笔记,桌面连同本子上的光被一道影子盖住,她抬眸,王骁歧已利落地站定在办公桌旁。 “打扰了许总,IT部让我来跟你对接一下。”声音跟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许意浓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说,“可他们还没给我答复。” 在她的认知里,不论是工作还是其他场合,既然对方说了会回复就应该要有个说法,而不是有头无尾或不了了之,再或者像现在这样没头脑地冒出个对接人,凡事都求个圆满的习惯也不知是她性格使然还是前几年在日本工作造成的一板一眼,俗称钻牛角尖。 她说话的时候衣领旁别着的简单不失精致的胸针随着仰头的动作似有似无地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衬着她的微露的锁骨更为白皙,她头发中长,发尾微卷,用小巧的复古抓发夹随意捋了一撮到脑后扎了个公主头,大方知性中又带着一缕成熟的女人味。 身高的差距让王骁歧微垂下巴,在视线交汇中他说,“我就是你要的答复。” 他侧放的一只手上拿着几份资料,应该是在与其他组交流的过程中突然收到要与她对接的指示,“IT部评估了你需求的合理性,后续由我们乙方对接实施落地,你现在可以直接跟我描述一下问题和需求。”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前因与后果,没一句废话,一看就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 为了不耽误双方时间,许意浓不再多纠结,她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说到关键处她打开系统给他做出演示。严格来说,这才算是他们在逐影的第一次正面接触。 许意浓滑着鼠标,“就是这里,我认为就当前的阶段并不需要这么复杂的流程。” “停一下。”王骁歧再开口许意浓发现他已移站到自己身后,正微倾着身子端凝着她的电脑屏幕。 她就停了一下,又听到他说,“再往前一个步骤。” 她继续操作,他却提醒,“不是这里。” 她又调了一下还是不对,他顺势抬手要帮她操控鼠标,两人的距离随着他的动作更加拉近,包括他的气息也一并笼罩过来,电脑屏幕的光线照在他细碎的头发,带着些许蓬松,应该昨天才洗过,有股淡淡的洗发水味,清爽型的那种,而他线条分明的侧颜轮廓在映射下更显清亮,蓦地他没再凑近电脑而是突然侧过脸来,视线从屏幕上转向她。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许意浓正在操作鼠标的手顿了顿,也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两人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一秒后,她不明就里地发问,“还不是?” 他不动声色,她这才发现他一只手撑着她办公桌,而另一只手悬空停在她右手上方,是在等她腾出鼠标。 她便放开鼠标,同时将座椅靠后与桌子拉开些距离空出一个位置,他这才落手代替她覆上,指节分明干净修长,鼠标在他的手里灵活移动并响着,他视线重归屏幕系统界面,边操作边道,“你说,我有在记。” 他并没带笔和本子,所说的记是用脑子。 许意浓嗯了一声,继续说完自己的需求。 大概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两人交流的功夫已经吸引了办公室里不少的注意,待演示完毕一个站直一个起身大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目光,低头各做各的事,继续陷入异常忙碌的工作氛围里。 “根据你的需求,我的大致思路是参考当前的BOM发布流程,新增一个跟数据质量检查逻辑一样但审批环节较少的BOM快速发布流程,这个流程限制只有你们BOM工程师可以使用。”王骁歧立刻给出了一个初步方案,不论是工作态度还是专业度都让初次跟乙方对接的许意浓感觉不错,就是不知效率如何。 “可以,那什么时候能出具体方案?”她更关心这个问题。 “最晚明天下班前。”王骁歧的手机已经在响,他直接给了她一个准确答复。 许意浓颔首,“Ok.” 问题速战速决后他是接着电话离开的,没迈出几步又被其他组临时招呼过去,来回几次,就像个从指尖抛出的弹珠,一直弹来弹去,周而复始没有停歇。 左畅有事来请示,许意浓坐回自己位置听她讲话,手无意摸到鼠标,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在她的触碰下慢慢与之融合,抬首那道身影又不见了,许意浓也再次回到忙碌。 A市已入秋,晚风萧瑟,夜稠星稀。 本以为下了班就能回去葛优躺,棘手的事又来了,母亲给她发起了微信视频,自回国后她就以长久出差为借口来糊弄这段时间的视频通话,生怕精明的母亲看出端倪,每次视频地点都在纪昱恒小区楼下,好在她们并不是天天视频,一周一般保持在两次的频率。 “我看东京也要降温了,你最近可得注意保暖,别要风度不要温度。”今天又是个视频日,吴老师开启老生常谈地絮絮叨叨。 许意浓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晃悠,她避开了人多的区域,只在相对静僻的地方打转。 “知道了吴老师,在外面也就上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里有空调,冷不了,况且我这不出差着么?诶我爸呢?”没说几句许意浓就扯开话题。 “跟你一样,又出差去了。”吴老师边说边叹气,“你说你们爷俩,一个每天不着家,一个跑那么远,现在留我老太婆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最近你怎么样?怎么出差还没回去?” 许意浓抬头望望月胡诌,“我啊,我挺好啊,这次出的长差,多久还没数呢。” 吴老师皱眉,“那你别在外面乱晃了,下了班就回酒店去。” 她继续鬼扯,“我没乱晃啊,还不是你每次找我的时候正好都在走路吗?” “你这出差的地方是很偏僻吗?怎么边上都没个声?”可吴老师是谁,到底还是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许意浓从小已经习惯跟她妈打交道,她处惊不变道,“大型汽车研究院都是在穷山僻壤,能有几个是在闹市区的?买地不要钱啊?日本就那么屁大点地方,大厂都在乡下。” 吴老师将信将疑瞥了她一眼又凑近屏幕看她,搞得许意浓不免心虚,不会是她眼尖看出什么来了吧? “你……”她把这个字拖得有点长,“跟那小董怎么样了?” 看倒是没看出什么却抛来一个更烦人的话题——相亲。 母亲嘴里的小董就是她的相亲对象,是吴老师学校初中部同事的儿子,跟许意浓同龄,证券公司投行部的,目前在香港工作,据说明年会调任去日本。 怎么会成为相亲对象的呢?是有天人家妈妈在吴老师她们办公室玩的时候闲聊说起自家孩子的情况,顺口问了她一嘴,“吴老师,听说你家闺女一直在日本?” 吴老师起初还没在意,应声道,“是啊,念完研究生就待那儿了。” 同事对她笑呵呵,“我儿子毕业后做了券商就东南西北地出差,这马上也要去日本,哦哟~人老忙的哦,一忙就要昏古七那种,个么他一个人在外面总孤零零的是伐?老这样下去怎么可以啦?不行的呀对伐啦?我急死嘞诶。你家闺女我知道的呀,一直很优秀的呀,小时候我见过一次,长得水灵水灵的呀,个么人也在日本,有没有谈朋友啦?” 吴老师一听,脑里立刻过了一遍,俩孩子学历不相上下,以后都在日本工作,双方高知家庭,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倒真挺合适。于是两人在互相交换了孩子的照片后简直一拍即合,立刻开始撮合相亲的事。 那段时间许意浓一直被吴老师洗脑对方身高182,长相工作都不错,机不可失。 许意浓当时看了眼吴老师发给她的照片,嗯,是还不错,但也就属于不错那档了,然后她视频的时候回复吴老师,“本人不想找金融男。” “为什么?” “俗话说,干金融的一年买车两年买房十年可退休,钱来的快女人也快。”她两手一摊,义正言辞,“所以金融多渣男,入坑需谨慎。” 吴老师当即回怼,“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根正苗红,再说了,你哥不也是搞金融的?那些渣的都是自身人品问题跟职业没关系,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许意浓把玩着手指,“那你不懂了,金融圈也内卷的。”无聊地抠出一根自己指甲缝里的肉刺,“而且人家哪儿哪儿都好,这说出去人家是金融新贵,你听听,金、融、新、贵!”她咬文嚼字地强调,“多有逼格,多高端大气?从第一个字开始就充满了金钱的味道,而我呢?一破造车的工科女,要多寒酸有多寒酸,这听着就不是一个档次,可太不搭了!” “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什么内卷春卷?现在一男一女只讲缘分,职业上还分什么搭不搭的?人家不都还自称金融农民工呢。”反正说啥都都无效,吴老师一根筋地使劲撮合。 最后许意浓半强迫半无奈,只得接受了男方发来的好友请求,但由于两人工作太忙只能晚上偶尔聊聊,对方挺耐心的,有时候许意浓回复慢也不在意,经常会转发几个网上的搞笑段子给她,总的来说是个懂分寸又不失风趣的人。 “聊着呢,在你视频前还在聊今天吃了什么。”许意浓跟她妈实话实说。 “那你们聊吧。”吴老师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也不多打扰了。 许意浓又跟她扯了几句结束了视频,她如释重负,也不知道已经回国的事情还能瞒几时。她握着手机打道回府,那小董又发来一个网上的段子,许意浓随意扫了一眼没回,过了会儿微信又响了。 以为又是他,她打开微信准备随便回一句,一看却是个好友申请。 点开,王骁歧三个字赫然醒目,备注写着:方案确认 她略有迟疑最终按下了添加,接受好友的那一瞬间方案直接甩了过来,条条框框一一罗列,井然有序。 还附一条:【你内网不在,烦请确认】 这是还在加班? 作为甲方她也不甘示弱,立刻回了一句【稍等】然后走到亮堂的地方认真看了一遍,期间她又提出几个想法,王骁歧也很快回复【可以,我们再作相应调整】 许意浓:【Ok】 之后直到她回到表哥家微信都是安静的,等她洗完澡爬上床看到了几条未读消息,打开一看是那小董发来的。 第一条:一张加班图,电脑屏幕前放着杯咖啡。 第二条:【投行人的世界是不分昼夜的,所以人生最大的落差莫过于你已经躺进被窝,而我还在加班。】 第三条:【我有猜对吗?】 许意浓没有立刻回复,打算明早再回一条:昨晚睡着了没看到不好意思。 她退出到微信首页的时候又重新看到那个在一众头像中独树一帜的一团白,纯白的头像十分惹眼,右边挂着王骁歧三个大字。 可她怎么记得刚刚加好友的时候看到是纯黑的头像? 她一只手擦拭着尚未干透的头发,一只手点开那头像,确实是纯白一张图,而对话框仍停留在刚刚的聊天记录。 她又点了点那头像想进他朋友圈看看,但不知是指尖沾了水还是触屏不灵敏,没能一次点开,于是她多按了两下,只见那头像左右摇了摇,聊天界面立刻显示:我拍了拍“王骁歧” 她赶紧按撤回,系统又提示:如果对方显示的不是最新版本微信,可能无法撤回。 她整个人一滞,下一秒听到“嗖——”一声来新消息的提示音。 王骁歧:【?】 第7章 【抱歉,刚刚是我侄女在玩手机】许意浓快速回复,此刻小孩是个很好的甩锅对象。 她内心愧疚:乐乐,姑姑对不起你。 消息再来的时候王骁歧忽略被她拍一拍的事,直接了当甩来最新方案。 【麻烦明日下班前给我反馈】 许意浓两手捧着手机在键盘上打字,顿然停下,扫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又把打一字删掉改成【好】发了出去。 之后她没再收到任何回复。 夜沉茫茫如海,月亮似隐藏在了云后,如蒙了一层纱,星点铺洒在这灯红酒绿的人间,犯了烟瘾的许意浓久久难眠,辗转反侧数次,她突然坐了起来。 不对,她的微信还没绑定回国后的新号码,也就是逐影通讯录上的号码,那他是怎么加的好友? 一陷入思考烟瘾就更重了,最终她下床走出房间,偷偷来到客厅,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包烟和打火机,也是之前陪乐乐玩,小家伙拉开找玩具的时候她无意发现的。 随意裹了件外套站到阳台,她把窗户拉敞开,任凭深秋的冷风飘萧进来,那风跟瞄准了似的直往她领口里钻,她缩缩脖子收紧衣服,唇熟练地含写烟,一只手按打火机一只手挡在烟头前拢火,她长吸一口,瞬间感觉整个人由头到脚地得到释放。 她往阳台的藤椅上一坐,左手再拿下烟,胳膊肘撑在旁边的小圆茶几上,大拇指挑开散乱的碎发,然后就此停在了发间,她悠悠然然吐出白雾,思绪跟着它袅袅缭绕,飘忽不定,朦胧中衬着眼前的月色更为浓稠,两指间夹着的烟不断自燃着,忽灭忽闪地像唱着今夜的独角戏。渐渐的,月亮出来了,在云端皎皎宛如水银泻落一地,许意浓赏着那轮光蓦然低笑一声。 他乡纵有当头月,不抵故乡一盏灯。这月,终究还是中国的圆。 半夜涂筱柠起身去儿童房看乐乐,刚要推门进去却感觉周身有一股凉意,阳台那边传来阵阵风吹到窗上的呼声,人走过去尚未消退的烟味扑鼻而来,再一瞧发现现窗子居然开了一条缝,茶几上和大理石地面还有散落着的零碎痕迹,她用手一摸,沾到皮肤即化,是烟灰。 她把窗户重新关好看好女儿回到房间,一钻进被窝纪昱恒就顺势把她搂了过去,要亲她的时候却被躲开了。 涂筱柠背对着他,“你现在烟瘾怎么这么重?大半夜的还去阳台抽烟。”在她起身之前他也起来出去了一次,还以为他是去厨房喝水,因为他每次酒一多半夜就会口渴,没想到是去抽烟。 纪昱恒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虽然发音只有一个字,但能听出疲惫,涂筱柠也不再多说,翻了个身拱进他怀里,即便洗了澡他身上在外沾染的烟酒味还没完全消退,她叹了口气,想他工作压力那么大,半夜去抽烟也正常,于是伸出双手环抱住他,轻轻抚抚他背柔声说,“睡吧。” 很快耳边就有轻浅的呼吸声,涂筱柠又仰头吻了吻他,也闭眼再次睡着。 第二天许意浓吃早饭的时候老觉得纪昱恒在看她。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趁阿姨走开她跟小时候一样怼他。 纪昱恒哼笑一声,“赶紧吃,还要练车。” 许意浓不情不愿地闷头喝牛奶,她快速吃完拿上包跟纪昱恒一起下去。 为了节约时间电梯里她对着镜面墙涂口红,纪昱恒一只手插在裤袋注视着提示屏幕上慢慢减小的数字没头没脑得冒出一句,“假烟你都抽得下去?” 许意浓手一瓢,口红画歪了一丢丢,没来得及抹就转身反问,“什么?假的?!你没事放假烟在家干嘛?抽了会不会跟假酒一样出人命呐?” “真烟抽多了也会出人命。”纪昱恒侧过眸看她,正中下怀。 许意浓顿然醒悟,暗自悔恨大意,着了他的道,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她把手中的口红往包里一扔,“对啊,你烟我抽的,怎么了?谁规定烟只有男人能抽?再说我也是成年人了。” 以为接下来就是他劈头盖脸的说教,谁知并没有,电梯“叮——”一声到达底楼。 他只对她说了句,“口红太浓,跟火腿肠一样,学学你嫂子,素颜也好看。”然后跨步走了出去。 许意浓气得个半死,她表嫂明明也有化妆,只是口红淡而已,赶紧又照照镜墙擦掉画多出来的那处再紧步跟上去,“纪昱恒你直男癌吧你,什么火腿肠?姨妈红很火的你懂不懂啊!还有你可别忘了,你追老婆我可也有一半功劳的!” # 昨晚加班加到身体被掏空,一唯那里一早依旧哈欠连天,他们组十个人里有两个是A市本地人,剩余八人都住公司租住的房子,四人一室,林然,祁杨都在王骁歧那屋。 “老大昨晚几点回来的?”有人视线落向王骁歧的工位。 此刻他正拉开抽屉拿出一卷强劲薄荷味的曼妥思,平常跟批发似的屯了满满一抽屉,每次疲惫的时候他就会拿出来吃一粒,说比较提神醒脑。 但很多人觉得这还不如风油精上头,不过抽过烟后他们偶尔也会从他抽屉里偷拿几粒嚼嚼,所以这糖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慢慢的,王骁歧就习惯买的时候直接拿一打。 刚刚啃完三丁包的林然反问,“老大昨晚回来过?” “我去,他不会真通宵了吧?”祁杨转而看向王骁歧那副圣斗士模样,忍不住叹,“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时不时还搞通宵,他还是个人吗他?就算公司给我们买了保险也不能这么造作啊。” 林然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他显然不是啊,流水线的加班,铁打的王骁歧,而且堂堂A大高材生去哪儿不好非来我们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一唯?” 祁杨摇摇头,“说来说去还是缺个女人。”他捶捶桌义愤填膺,“单身狗实惨,IT单身狗更惨!” 林然还在吃个不停,他提醒,“老大可是个不婚主义者。” “不婚也能谈恋爱。”看他嘴里嚼的东西黑不溜秋的,又不大像朱古力,祁杨注意力不自觉偏了偏,“你这吃的什么长得跟羊屎plus似的?” 林然扔给他两个独立包装的小袋, “网红直播间抢的,来,给你也补补,IT精英人士防秃必备——黑芝麻丸。”还故意捏着嗓子做了波推广,“有了它,妈妈再也不担心我加班啦。” “……”祁杨静看他三秒选择当自己没问,他把话题又扯到王骁歧身上,头往前一伸问。 “老大,你微信咋换头像了?非黑即白啊?” 从他认识王骁歧起他的微信头像就是纯黑的一张图,昨晚突然换成了纯白,害他发完消息以为发错了人,看了老半天怕是自己眼花了。 王骁歧可是个除了被公司强制才会在朋友圈发个广告,连员工群里红包都从不抢的人,却换掉用了多年的微信头像,未免太有猫腻吧! 祁杨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正好王骁歧的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来信人是许意浓。 他低头看着她发来的最终确认方案,顺便回了祁杨一句,“祁杨,建议你看本书。” “啊?” “《沉默》” “噗……”一阵憋笑。 祁杨捂着小心脏,委屈得捧杯喝水,动作幅度大了些水从嘴边溢了出来。 林然看到拿纸给他擦擦,“看把孩子吓得,喝个水咋还整侧漏了?” 这次大家更是憋笑到内伤了,祁杨嘴一抹要找王骁歧申诉,却见他盯着手机看唇角也似有似无的挂着笑意,顿时更委屈了。 艹啊,一丘之貉! # 许意浓今天一进办公室又狂打喷嚏。 组里一个男孩头抬了抬看过来,“意浓姐你每天都打喷嚏,是有鼻炎吗?” 许意浓抽着纸巾揉鼻子点头,觉得他挺细心的,“我有过敏性鼻炎。” 大家四处看看,“那你哪儿过敏啊?” 她拿起资料去复印室,继续揉鼻子,“地毯。” 很多公司为了工作时间降噪集中员工精神都会选择铺地毯,但时间一久会聚集很多尘螨且滋生肉眼看不到的细菌,像许意浓这样的鼻炎患者就深受其害。 喷嚏的开关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到了复印室才好一些,那里都是瓷砖地。 一进去就看到有人猫着腰在摆弄复印机,听到脚步声那人抬头,竟是日本专家佐藤先生。 他看到许意浓先站好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跟她打招呼,然后礼貌地往旁边一让先给她用。 许意浓也朝他莞尔一笑,心想这专家还挺接地气,复印这种小事不让助力干还亲自来,她向前几步并用日语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经过上次的会议佐藤先生对许意浓是有印象的,不过没料到她也会日语。 他有些抱歉地告诉她是使用复印机时突然失灵吐不出纸来了,他按照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提示从机盖的注解上查询原因,奈何自己看不懂中文所以摸索了半天。 许意浓立刻过去查看,原来是卡纸了,要从左侧机身拉开清理纸张,她按照提示将一系列操作完毕,复印机终于恢复到正常,佐藤先生连声致谢,又问她是不是学过日语。 许意浓大方承认,也毫不拘泥地告诉他自己之前在日本工作生活了许多年。 这让佐藤先生更觉意外,借此跟她攀谈了一会儿,当听到她前东家的名字时他眼底不由亮了亮,直到有其他人进来他们对话才终止。 佐藤先生不好意思地说打扰她工作了,许意浓笑言没事。 午餐的时候许意浓独自坐在冷清的日式料理区点了一碗乌冬面。 逐影的食堂是综合型的,虽然只有一层但面积非常大,中餐西餐与各式料理应有尽有,也算企业文化里的一大特色,左畅他们都嫌弃日料吃不饱,偏偏她今天又只想吃乌冬面,所以落了单。正闷头吃着突然跟前来了个人,佐藤先生端着自己的那份笑眯眯地问能否坐她对面。 许意浓立即将自己的面往里挪了挪,“もちろん.”(当然) 佐藤先生落座。 大概是他乡遇故知,吃饭的功夫跟她聊了很多,从人生经历聊到工作种种。 许意浓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也从中了解到原来之前左畅说佐藤先生所负责的公司零件功能位置码标准业务推行缓慢,并不完全是因为别人口中所说的他太固执。 从佐藤先生的角度看,他认为文化的差异导致逐影大多工程师短时间内难以认可他所提出的一套标准体系,也不能真正理解这个业务会给国内汽车行业创造的价值和意义,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众口难调,再加上语言上的沟通困难,矛盾越积越多,上面只顾盯总进度却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走到今天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而从许意浓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确实,日本汽车在全球行业内至今占有一席之地离不开他们先进的BOM管理思想,但国内工程师短期内无法接受陌生理念她也感同身受,当前国内自主车企还没能完全赶超合资企业有很多主客观因素,民族品牌汽车想要在国际市场上崛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必不可少,但活学活用融会贯通也同样重要,目前逐影是知其然并不知其所以然,这事想打破止步不前的僵局必定得有人从中协调助力,而且这个人不仅要有能力,还必须得对中日两边的汽车企业都有很深入的了解。 许意浓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才是佐藤先生这顿拼桌饭的真正目的。她曾在日本最优秀的日汽研究院工作过,深谙其中门道,跟他沟通也毫无障碍,同时她又是学成归来为国产汽车事业献身的爱国青年,无论从工作经验还是专业度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话间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有短信的提示,她轻扫了一眼,是条垃圾广告,但她却顺势按了锁屏再拿起手机故意朝佐藤先生抱歉地指了指屏幕,“不好意思老师,我突然有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佐藤先生自然让她先去忙,许意浓打着招呼煞有介事地离开,走出食堂她把那条垃圾短信删除后才塞进了兜里。 看破不说破,这个好人要不要做,她得权衡一下。 一天总是眼睛睁睁闭闭就过去了,又到了下班的点,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许意浓发现大家都酷爱加班,哪怕没个屁事也要再多坐会儿,而谁准时准点走则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约定俗称的现象。 “在我的组,有事加班,无事回家。”起身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如此交代。 闻言,组里四个人神色都掠过一抹异然。 许意浓把自己的键盘和座椅往里一推,“我的人会干事,干好事就行,在我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做秀。”将包往肩上一跨,“各位,明天见。” 只留给他们一个好看的背影。 几秒安静,四人立刻默契地起身收拾东西响应新领导的号召。 简直太酷太接地气了叭! 于是BOM三组全员是在办公室其他组的实名羡慕下结束了这一天的社畜生活。 不过许意浓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打的去了一家花店拿预定的鲜花,再赶去了妇幼医院。 这里她第一次来,连摸带问才找到了妇产科病房区。 “Vip3,vip3,vip3……”许意浓嘴里念叨着终于走到那扇门跟前,她整整自己再摆弄好花,刚要抬手敲门,却听“咔——”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她动作一僵,竟没想到迎面出来的人是王骁歧,他仍身着一席白,此刻手上正极不协调地拿着个奶瓶。 第8章 不知怎的,许意浓有一种自己手里娇艳欲滴的鲜花反倒衬得他霁月清风的错觉,而这会儿面对面站着就像她要给他献花似的。 王骁歧的视线在她身上浮光掠影而过,最后落在那束花上。 默契地是,两人都没开口与对方打招呼。 “让你冲个奶瓶站门口磨叽什么呢?”不一会儿有声音传来,门被“嗤啦”一拉完全打开了,王骁歧身后赫然出现个年轻男人,他嘴里叽叽歪歪着却在看到许意浓后顷刻消音。 他定站着看她,又看看王骁歧,再回看她,最后欣喜地唤了声,“哎呀呀!浓哥!” “好久不见啊邺子。”许意浓对他展颜一笑,把花束往前一送,“恭喜你,当爸爸了。” 他伸手接过,“嗨呀,你还整这个,浪费钱。”默默用屁股把王骁歧往边上一挤招呼她,“快进来快进来。”同时又往里头喊,“爽爽,浓哥来了。” 果然vip病房够大,外面是个小客厅式的陪护区,里间才是产妇区,许意浓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里面喊着,“浓哥?是我大浓哥来啦?” 弄得她包都来不及放下只得人先往里跑。 病床上坐躺着一个产后略显浮肿的女人,在许意浓踏进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两人的眼睛都红了。 “你这个死丫头,终于从日本滚回来了!卧槽!你怎么更加好看了?一比我更丑了!”女人一上来就开怼,怼完又朝她张开双手,“快!过来抱抱我!我需要一个爱的拥抱!” 鼻子正发酸的许意浓转而一笑,真的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同时也听到她靠在自己怀中带着些委屈的闷哼,“打死不生二胎了,生一个都疼死爹了!” 许意浓轻轻拍拍她背安抚,“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跟小孩儿一样。” 她叫刘爽,是许意浓的大学室友兼闺蜜,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她回国的人,只是刚回来那段时间她要落实逐影那边的入职手续,刘爽怀着身孕也不大方便出来,两人一直没来得及碰上面,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她生了娃。 许意浓还是在朋友圈刷到的她已生状态,立马问了医院和病房,约了今天来看她,一下班就带着花赶来了。那会儿刘爽结婚她没能从日本赶回来,如今她晋为人母这等人生大事她可不能再错过了。 两人还未来得及好好叙旧,旁边婴儿床里响起几声哼唧,跟小猫一样。 许意浓不禁降低分贝,小声问刘爽,“是我吵醒宝宝了?” “不会,做梦呢。”刘爽朝婴儿床那儿扬扬下巴,“你去看看吧,你新鲜出炉的干儿子。” 许意浓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孩子,小小的一只,正皱巴巴地睡着,襁褓里的小身子还动了动。 “像周邺诶。”她仔细看了会儿作出结论。 “怎么都这么说,明明闺女随爸,儿子像妈啊,到了我儿子这儿就与众不同。”刘爽嘟囔,又跟告状似地向她控诉,“我跟你讲,他超级能吃,我母乳都不够喂还得冲奶粉,臭小子从小就那么虎,一点都不知道给家里省钱。”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来自亲妈的吐槽,小家伙小脑袋侧了侧突然就醒了,许意浓刚要去逗他,没成想下一秒他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哭声还挺洪亮。 刘爽头疼地叫,“哎哟我的小祖宗,说什么来什么,怎么又饿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周邺简直跟闪现般到了她们跟前。 “我儿子醒了?” 刘爽立刻指挥他,“快把你儿子抱过来给我喂他,你奶瓶洗好没?赶紧给他泡奶粉。” “这不是厕所我妈在用着吗?刚刚你又涨奶让我搭把手,我分身乏术哪里还得空?奶瓶让老王帮忙去洗,正巧撞上了浓哥……” 话到此处他打住了,夫妻俩貌似对视了一下,周邺立马去抱儿子,还朝许意浓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有了孩子啊就是麻烦。”他轻柔地从婴儿床里抱出小东西,看着儿子的眼神瞬间就跟要化了般,明明知道他听不懂还对着兀自低喃着,“是不是啊?儿砸?” 刘爽这会儿也安静坐在那儿温柔看着爷俩,一家三口的画面十分温馨和谐,略显多余的许意浓也不再打扰他们,先退了出去。 很快帮忙冲洗好奶瓶的王骁歧重新回到病房,正解了周邺的燃眉之急,他赶紧出来接过去泡奶粉,也顾不上招呼他俩了,只挥手随意往沙发那儿一指,“你们先坐坐哈,我们把小祖宗哄睡就好。”然后急急忙忙又去陪老婆孩子了。 这下外面就只剩他俩了,孩子一吃到奶哭声戛然而止,整个房间陷入了无声的静谧,许意浓无所事事的站了会儿觉得特傻,就往沙发那儿去了。她坐着,王骁歧站着,两人从头到尾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只各自低头看着手机,直到套房里的卫生间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这幅安静的画面被全然打破,她是刘爽的婆婆,周邺的妈妈。 许意浓立马站起来礼貌地叫人,“阿姨。” 跟周邺的第一反应一样,她看到许意浓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去看王骁歧,而后摆摆手笑着示意她坐,“意浓来了啊?你坐你坐。”又细细打量着她,“真的是好些年没看到你了,越来越漂亮,是不是比读书那会儿瘦了点?” 太久不见,她对许意浓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 许意浓只笑笑,没做声。 周母又瞅向王骁歧,不由分说地怪他,“骁歧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人家都把老婆越养越圆润,你却把老婆越养越瘦!” 气氛一时凝滞,许意浓面色微变要解释,谁知王骁歧的目光竟顺势朝她聚焦而来,就在快对视时许意浓别了别眼躲开了。 他未置一词,似淡淡笑了声,仿佛是将那些跟他毫不相关的数落照单全收了。 许意浓蹙眉重新抬眼,他已经不再看自己了,而是继续站那儿听周邺母亲唠叨,“你看看,周邺这臭小子都当爸爸了,你俩呢?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呐?” 话题似乎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延伸了,许意浓知道她是误会了他俩是一块儿来的,便快速将她打住,“阿姨。” “哎。” “我们……” “妈!”好在被娃折腾完的周邺很及时地从里间出来了。 他一看到自家老妈夹站在那两人中间心里咯噔一下,所幸反应快,赶紧对他妈说,“孩子醒了,我刚冲奶粉的时候好像下手重了,你帮我去瞧瞧有没有泡多。” 果然成功把母亲的注意力转移了,“你说你还能干嘛?泡个奶粉都不行怎么当人爹!”他妈一边嫌弃着一边往里去了,嘴里还在碎碎念,“我真是走开一会儿都不行。” 这才又清净了,周邺挠挠头抱歉地开口,“我妈她……” 许意浓手往包里一探摸出一个红包来,“喏,给我干儿子的。”她递送给周邺的同时也就此岔开了话题。 周邺伸手一挡,“浓哥,你这么搞就生分了啊,我们之间什么关系还来这套?”他推拒着往回塞,“赶紧收回去。” 许意浓却执意要给,“你们结婚我没回来,这是作为干妈给宝宝的,除非你们不让他认我这个干妈。” “这……”她这么说周邺就有些为难了,推搡中他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某处,终是磨不过她收下了。 说起干妈这件事,还是来自于很久之前的约定,那会儿刘爽刚跟周邺好上,热恋期黏腻的很,每天都我们家周邺长我们家周邺短的。 许意浓笑她恋爱脑,当时刘爽在宿舍阳台上托着下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毫不否认,“恋爱脑就恋爱脑呗,可周邺就是我们家的,就像王骁歧是你们家的一样。”说着就用屁股撞了她一下,“说好了,以后我们俩可互为对方孩子的干妈啊。” 许意浓当时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个?” 刘爽不依不饶,“就冲你跟你家老王是我跟我家周邺的媒人,这孩子干妈的头衔也非你莫属啊。” 许意浓都快被她绕晕了,不过真要说起来她的确算是她跟周邺的半个媒人,其实论关系深浅,一开始是她跟周邺更熟,因为周邺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王骁歧的同桌,同为班里种子选手的他当时填报志愿直接抄的王骁歧,所以大学里两人又同专业同宿舍,可谓形影不离,要不是王骁歧早已脱单,说他俩是gay都有人信。 刘爽呢,就是有次被许意浓带去A大看篮球赛,跟周邺看对眼的。 那晚星河璀璨,月明千里,两个少女各自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向往,互诉衷肠。 年少时的记忆总是像风像雨又像雾,其中的很多细节已经模糊,许意浓只记得最后两人约定会做对方孩子的干妈,这不,刘爽说到做到,多年后真给她生了个干儿子。 一阵手机振动又将她拉回到现在,是王骁歧的手机响了,他开门出去接听,门虚掩着,缝隙里可以隐约看见他站在走廊窗边,临窗而立接电话的侧影。 只剩许意浓跟周邺了,周邺随口打岔,“刚回来挺不适应的吧?现在住哪儿啊?” 许意浓将手随意往风衣里一插,另一只手拨开耳边碎发,“我表哥那儿。” 周邺表情微诧,“纪学长?他回A市了啊?” 纪昱恒在A大一直是个响当当的名字,据说当年他一入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屠了高校间的各大排行榜,包括学生们自己搞出来的什么男神榜,之后无人能再撼动,连他们那届王骁歧进A大也没那么大声势。 许意浓点头默认。 “那……”周邺又要发声却被刘爽一句话打断,“啊呀,宝宝吐奶了。” 他简直一头两个大,忙不迭的要去看孩子,跟许意浓又打了个招呼,“你再坐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许意浓则摆摆手,“你去忙吧,我也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宝宝。” “瞎说什么打扰啊,等宝宝睡就好了,你跟爽爽还没怎么说上话呢!”周邺极力挽留。 许意浓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包,催促他,“你快去看宝宝,别管我了,反正我现在回来了叙旧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帮我跟小爽说下,我就不再进去了。” 周邺只得作罢,他问许意浓怎么走。 许意浓将包挎在肩上,“我坐地铁。” 她刚走到门边,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王骁歧握着手机回来了,这次换许意浓稍稍往后一退让了让他,他与她擦身而过,经过时的微带的风轻拂着她耳边的碎发,他径直从沙发上抽回自己的外套随意拎在手中,对着周邺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意浓脚步一顿,听周邺说,“巧了啊,浓哥也正要走,要不我送送你们吧。” “不用。” “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 周邺一个支楞,稍后干咳一声,“那,那就不送了,你们慢走哈。” 许意浓说了句再见便往外走,王骁歧腿长比她快一步,只见他门扶手上一搭再一拉,整个门完全敞开,他站在原地并未率先踏出去,许意浓抬头对上了他的注视,并跟她说了今晚相遇后的第一句话。 “许总,请。” 第9章 空旷的医院走廊上两人并排走着,从起初杂乱无章的步调慢慢变得一致。 明明她来的时候还能碰到很多家属和护士,这会儿又如一散而光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了,结合着病房区的安静气氛莫名显得诡谲。 许意浓只顾闷头走,一路无言,直到走出病房大楼,暮色已降,渐渐融进了缱绻点碎的星河里,一阵风迎面袭来,冷不丁钻进她鼻腔滋生出一股凉意,她敏感的鼻子被刺激,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侧身捂住口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捂鼻擦拭,眼神一抬发现身边的人还在,他没由来地出声。 “邺子爸妈感情早就破裂,怕影响他学习硬是拖到了高考完才离的婚,那会儿他熬着没说,一个人撑过来了,所以很多事他妈并不知情。” 闻言,许意浓心中不免一沉,手中动作微滞,露出了被她自己揉得通红的鼻头。 印象中周邺父母是特别对他上心的,那会儿高三晚自习,每天晚上他爸妈都会一起开车来接他,学校的大门一开,他妈老远就在车里头伸着挥手喊,“宝贝!宝贝!爸爸妈妈在这儿!” 弄得所有同学哄笑,有的男生还故意捏着嗓子学他妈的样子,“宝贝~宝贝~” 周邺被搞得要多丢人有多丢人,抬脚往插科打诨的同学自行车轮胎上一踹,“宝你妹妹的贝,滚!” 接着快步走过去,不等他妈开口就没好气地嚷,“说了几次了都!以后别来接别来接,我又不是小学生,大晚上自己回家还怕我走丢不成?” 他妈点头说,“好好好,下次不了不了。” 可每次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俩人还是会如期而至地出现在学校门口,父母沉重的爱就此成了周邺沉甸甸的负担。 谁又能想到彼时天天准时来接周邺下课的恩爱夫妻早就貌合神离,只是在孩子面前的演戏?那一次次的一起出现,原来已经是一家三口合体倒计时。难怪大学里的周邺虽看似无异却不如高中时活跃了,直到遇到了开朗的刘爽笑容才又多了起来。 许意浓脚下的步伐不由变得沉重。 人生况味,承载几浮,唯成长最苦。 最终她哦了一声,只说,“没事儿。” 两人一道朝医院外走,中间一直保持着距离甚至可以再站下两个人,沉默又流转在周身,又有阵阵风吹至,许意浓拢了拢衣领,余光则瞥见他的外套还在手上,这次没像刚才那般好好挂在臂弯了,而是双手插在兜里,衣服就着这个姿势随意搭在胳膊和裤袋的空隙里,走走路若稍不留神或者手动动就会立马滑出来。 “王经理不冷吗?”眼看他的衣服已经滑出三分之二,摇摇欲坠,许意浓开了口。 王骁歧收收脚步侧眸,看她裹得像个粽子反问,“许总很冷?” 她矢口否认,“没有。”继续迈步往前走,没走几步果然听到他衣服掉落在地的声音。 她在心底切了一声也逐渐到了医院门口,脚步却放缓直到他再次跟了上来。 “你怎么回去?”没走几步,他突然问。 “前面就是地铁站。”她下巴往前面扬了扬示意自己坐地铁,准备就此分别。 他嗯了一声,这会儿站着仍是刚刚那副把衣服随手揣挂着的吊儿郎当样,漫不经心地侧了侧身让她先走,然后继续保持跟她一个方向,他淡淡道,“我也去地铁站。” “……” 就这样,事态最后莫名其妙发展成他们俩一起进了地铁站,坐扶手电梯的时候行人们都靠自觉靠右站,左边空出一条道以便赶时间的人急速下去。 许意浓先站上去,王骁歧则在她身后,随着电梯的下落两人变成了一上一下的高度,许意浓前面站着一对小情侣,跟他们一样一上一下地被分开,两人紧紧牵着手,过了一会儿女孩转过身仰头看了看男孩,男孩头低了低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他手一伸就扣住女孩的肩让她靠外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宠溺地揉揉她脑袋再滑到她腰际将之搂住,女孩也回应似地用双手环抱住男孩的腰,随后两人嘻嘻哈哈地说话,期间男孩把她那略带婴儿肥的脸捧着揉啊揉地,不顾公共场合地低头亲了好几下。 小情侣的黏腻被后面的许意浓全程目睹,因为距离太近,她都能听到两人接吻时“啵啵啵”的声响,明明什么都没做的许意浓感觉自己像在偷窥别人隐私,她不甚自在地撇头移开视线,正好微信响了,她从袋里掏出手机解锁,一看是那相亲对象小董。 董懂懂懂你:【下班没?】 许意浓随手回了个【嗯】 董懂懂懂你:【吃饭没?】 “管你屁事。” 王骁歧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乍然响起,突如其来地吓了她一跳。 许意浓没有再回小董,将手机锁屏往袋里收的时候屏幕正好扫到了后面,她也没再继续回收的动作,而是用指尖抵着手机背面将它竖立了些,这样屏幕就像个小镜子能清晰看到他站在后面接电话的样子。 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看哪儿,浅薄的嘴唇正一张一合。 “管我屁事。” “……” “说人话。” …… “在回来路上。”、“公司。”、“加班。” 一会儿电梯也到了底,两人一前一后下了电梯。 王骁歧电话那头是祁杨。 他刚被大家怂恿着打了个电话给王骁歧,因为几乎全年无休酷爱加班的他今天居然准时下班了!所有人都觉得是有情况。 “Hey man,where are you?” “管你屁事。”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哦,那让我们来有奖竞猜一下叭?” “管我屁事。”他听到那头有不少偷笑,“说人话。” 祁杨皮依旧贼兮兮,“在,约会?” “在回来的路上。” 所有人呼吸一窒,“回哪儿?” “公司。” 那头沸了,“你你你回来干吗?” 王骁歧目视前方,“加班。” …… 挂断电话后所有人互相看看,祁杨第一个站起来准备溜,他一定要赶在王骁歧回来前下班!!! 他立刻收手机关电脑,滚得头也不回,“艾瑞巴蒂!社畜明天见!社畜天天见!” “滴——” 许意浓刷卡进站,下班高峰期人很多,两人很快被人流冲散, 许意浓回首的时候没再看到他。 走到要坐的五号线,正逢地铁刚进站,待里面的人出来,许意浓跨步上去,却在转身的时候猝不及防撞见王骁歧的身影,此时他外套已经穿在身上了,长腿直接迈进了离他最近的门,也就是她所在的那道,他一进来地铁门的提示音就响起并合上了。 她就站在门口,而他的出现把她的站位又缩小了,这条线也是去逐影的线,两人再次站一起,不搭话很怪,于是许意浓仰了仰头先开口,“王经理这是打算还回去加班?” 王骁歧低了低下巴,两人本身就在拥挤的地铁里靠得极近,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细长的睫毛阴影打在下眼睑,头顶的灯光罩得他五官更显立体,脸部线条分明。 他应声,“嗯,按照你的最终方案我们已经重新写了程序,新修改的系统流程明天会上线。” 许意浓倒是没料到他加班的原因是为了她提出的方案,刚要说话地铁已经开动了,旁边的人没站稳,受惯性影响往旁边趔趄了一下,本能地拉住手旁许意浓的包想借机站回来,谁知许意浓人轻,不但没能帮停住反倒带着她一起受力。 许意浓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面有一股劲在扯着她往后退,电光火石间王骁歧长手一伸在她身后快速一挡,同时他坚实的手臂在她背脊有力一撑,有效阻止了她被拉离的动作也顺势带住了那个扯她包的女生。 “对不起,刚刚我没站稳,你没事吧?”女孩站好后赶紧抓住一个拉环向她道歉。 许意浓摇摇头只说没事,她将肩上的包改拎着放前面,重新站直的时候才从地铁窗里看到王骁歧不知何时换站到了她身后,他个子很高人又显眼,从玻璃映射出的影里看,他像一堵屏障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她对着玻璃里的他说:“谢谢。” 他对着玻璃里的她回:“不客气。” 很快地铁到达新站,又上来一波人,他们喊着麻烦往里一下,人流不断增加,可许意浓再也没有感受到一丝拥挤,不管怎么她怎么移,他都在她身后,还有偶尔扑落在后颈项的气息,有些许热,也有几分灼。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她还剩一站了,他顿然开口,“给邺子的红包你包了多少?” 她有些错愕地回眸,对上他的面不改色,“你当我面给人家红包,我就不能不给。” 她蹙眉,他有没有给红包关她什么事,再说了她是干妈,这红包额能随便参照吗? “你问其他同学吧,我是干妈,比正常红包要大。”此时地铁提示下一站是她要下的地方,她又说,“我要到了,麻烦王经理让下”。 他往边上挪了挪腾出地儿,许意浓站过去的时候地铁正好停下,之前能够不依靠任何东西稳站的她突然跟着一晃,手不小心撑在了他身上,那一瞬间触感又硬又结实。 许意浓一看,自己手放在了他介于胸口和腹部的中间位置,乍一看大有她在“袭胸”的意思。 他一动不动耷眼无声看她,她手像被烫似的赶紧收回,说了句,“不好意思。” 地铁门一打开她闷着头便跨步出去了,连个再见都忘了说。 地铁门重新合上,随着开动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王骁歧这才拿出被自己开了静音的手机,好几通未接来电,除了祁杨林然他们几个的骚扰电话,其中一个还有周邺的。 他回拨过去,周邺很快接了,此时他正从医院小卖部出来,望着不远处的地上停车场,跑上来就问。 “艹,老王,你没走啊?车怎么还停在医院呐?” 第10章 新系统上线后,两人在逐影几乎就没什么直接碰面的机会,再有交集是在一个月后,逐影很正式的一项会议上。 领导层突然决定将“零件功能位置编码”的新体系试运行在BOM三组负责的S车型上,参会的除了负责业务上的Boss,还有各BOM组成员和IT部门的负责人,王骁歧作为IT供应商项目经理自然也得出席,他带着祁杨一进会议室就看到了坐在显眼座位的许意浓,她仍然一副精致OL模样,正在跟身旁的年长男人说话,在他推门而入的时候似微微抬了一眼,随后又将视线回到原位。 逐影的IT负责人看到他立刻朝他招手,示意他坐过去,待他坐下才看清坐在许意浓身旁的人,那是逐影聘请来的日本专家,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即将试运行的体系就是他专项负责的。 人全会议开始,逐影方跑上来没几句就开始夸夸其谈。 “这个项目在佐藤先生的持续推进和不辞辛劳下终于有了眉目,这里花了多少时间公司都看在眼里,相当不易,该项目如果试运行成功并且落地,不仅是开启我们逐影,也将在国产汽车品牌里达到一个BOM管理的里程碑。”领导又将目光聚焦向许意浓,“说到这里也要感谢我们BOM三组的许意浓,这个项目跟她本无太大关系,但她却利用自己曾经在日企的人脉及自身相关经验,主动协助佐藤先生,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同时以不变应万变,根据国内的行情从中协调来回沟通,在她的努力下推动着体系不断向前,最终有了如今这个让大家都认可的版本,所以小许啊,这次你功不可没,辛苦了。” 领导发话,许意浓笑着接受了各种视线洗礼。 没错,她最后还是跟佐藤先生合作了。 现实地讲,她辞职回来除了一腔爱国热血还有一番野心,在论资排辈和职场打压女性现象屡见不鲜的日企,她一个外国人想要再往上爬着实困难,即使没有张骍那茬,她回国发展也是迟早的事。起初跟逐影接触,她与他们谈的职位是BOM主任工程师,以她的背景跳槽的时候顺带升一级在业内十分正常,只是HR当时回复,她的学历和履历的确相当漂亮,但目前公司里在主任工程师级别的都有着十年以上的从业经验,如果她刚来就空降这个位置,一是史无前例,二是她资历尚浅难以服众,但是公司是十分赏识和认可她的,一旦日后有机会就会把她推上去。 许意浓自然知道HR的话里有忽悠和画饼的成分,但也从侧面点拨了她,论资排辈这种事到哪儿都存在,只是国内比日本的情况稍微好些而已,她的年龄摆在那里确实年轻,不管去哪里都会面临这个问题,况且逐影这两年势头强劲已经是国产汽车品牌里的佼佼者,开出的薪资也较为丰厚,所以在当时一回国面对多家同类型公司抛出的橄榄枝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逐影,她有底子有能力,一个主任职位只是时间问题,她势在必得,但所谓机会都是事在人为靠创造出来的,正好佐藤自己找上门,在权衡之后她就顺水推舟接下了。一开始有顾虑是因为这趟浑水她只要一踩就难免出“风头”,那次开会她只是提了个小问题就被“组团”针锋相对了,这事再一参与后面一切可想而知,但如果能借着这东风为自己日后的职场生涯开路,她也不介意冒个头,他是个不错的桥,也是个好契机,既然逐影来都来了,她就要做到BOM部最强,不管以什么方式。 “这项目之前推进缓慢,搞了一年,而且听说那日本老头自诩专家,一向固执己见,可逐影那边的工程师有自己想法不大买他账,两边矛盾重重,积怨已久,居然被这新来的美女工程师搞定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趁着那边麦克风声音大,祁杨凑在王骁歧耳边小声BB。 待领导说完,轮到许意浓回应,她表情从容,对着坐在长桌顶头主座的位微微绽笑。 “谢谢领导,要说辛苦是佐藤先生最辛苦,我初来乍到,这次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助理,不论是从他那里还是其他工程师那里都学到很多,受益良深,非常感谢公司给我这次学习和历练的机会。”她边说边将视线轻扫向于总和其他各组,“我资历尚浅,只凭一次项目的参与不足以称道,在座的以我们于总为首都是前辈,以后还有很多要向大家取经的地方,吸收更多的经验,在这么优秀的环境里我要更加努力才是。” 语毕,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几秒后领导带头鼓掌,而后掌声四起。 祁杨在王骁歧耳边感叹一时,“我靠,这说话段位,高啊。” 一般人被领导这么夸赞,首先就会故作谦虚地回,“哪里哪里,领导言重,不辛苦不辛苦。”她不仅没这么说反而借佐藤把领导这声辛苦给隐晦地接了下来,意在暗示领导:我可不是在白白给你打工,我确实是辛苦的。同时聪明地把佐藤推在前面,不争抢功劳,接下来又在领导面前刷了一波整个部门的存在感,不让自己今天的风头盖过顶头上司于总,既肯定了自己的努力又不得罪人,一举两得,漂亮话主要就是说给领导听的,只要搞定了上面,至于其他组同事都是同级,她表面工程已做,就不必再管各自心里的小九九,言中有弦外之音却又滴水不漏。 王骁歧顺着祁杨的话朝对面看去,正逢她收回视线,途中不偏不倚跟他一撞,她错眼避开随手拿了瓶面前的矿泉水一拧,却因为涂了护手霜手打滑没能一下子拧开,她只得往怀里一带再用力拧,可还是没能成功打开,最终她选择放弃。 “于峥,这里我可要说你几句。”不知是不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领导将话锋一转调向于总,“下属的潜能你这个直系领导都没能及时发掘,这次要不是人家小姑娘主动,岂不就要被埋没了?你呀,别成天板着副脸只顾闷头死抓业务,小许这样的海归人才,又是为数不多的女同志,你也要多关心呵护才是。”语气几分调侃中又夹杂了几分认真。 长方形的会议桌,领导坐在顶头主位,两边各自坐着BOM部门和IT部门,佐藤坐他左手边第一个,于总第二个,第三个就是此次功臣许意浓了,位列分明。闻言,之前目不斜视的于总才将眸光往许意浓那里偏了偏,沉默几许,他蓦然将自己面前的矿水一拿再一拧,再放落在许意浓笔记本旁。 许意浓意外地侧过眸,他也在看她,且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领导刚说了,要给予女同志关心与呵护。” 这个时候他这话回得很妙,也起到了调节气氛的作用,顿时有轻笑声响起,然后连同领导在内大家都笑了,除了乙方。 许意浓则大大方方回了句谢谢。 “老男人,拍马屁的时候还不忘当众撩妹。”祁杨撑着下巴转着笔,略带嘲讽地嘀咕着,他身旁的王骁歧依旧静坐着,与自己不同的是,王骁歧开会从不带纸笔,因为他有过目和过耳不忘的最强大脑,会上的重点他比谁都记得清楚,即使过段时间拿出来问他也能照答不误,这让他们这群手底做事的人不得不服,A大到底是A大,果然有两把刷子。 这次会上该夸的都夸了,接下来就是如何让新体系在信息化系统中实施落地,这就到IT部门出场了,需求对接环节不需要那么多人在场,只要业务Owner佐藤,试点部门领导和相关BOM组组长在即可,所以其他人离场后两部门正式开启对接。 刚刚形同虚设的IT部负责人没等对面说几句他就开口,“关于你们零件功能位置码标准库的需求我们已经做了整体了解,针对这个标准库该定义在哪里的问题,我们站在IT的角度,给的建议是放在BOM系统,因为BOM系统对接下游各个生产制造系统,零件功能位置码本质上是BOM的一部分,在BOM系统统一维护和管理比较合适。” 他说话的同时佐藤的翻译在一旁传达,等他听完翻译,许意浓也用日语跟他说:“这是IT部的建议,我的想法是,我们这零件主数据的源头在PLM系统,零件功能位置码与零件主数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次听您说后续功能位置码的名称和零件名称还会往一致的方向推进,所以我觉得放在PLM系统更合适。” 佐藤听完点点头,“我跟你意见一致,你照你的想法说,就说这也是我的意思。” 许意浓随即用中文对着所有人重复了一遍,接着又补充一句,“考虑到后续零件名称和功能位置码名称的统一管理,我们认为还是放在PLM更加合理。” 出师不利,意见不和,IT部负责人不自觉地抬手松了松领带,对面坐着的是业务部老狐狸于峥,他旁边一个是更老辣的日本专家,且冥顽不灵,另一个虽是新来的,可从刚刚发言就看出来了,显然不是个简单角色,一下子三个狐狸坐对面,他一个人就显得寡不敌众,他蹙眉虚言间还在思忖该怎么回,身边一直沉默的王骁歧出其不意地发了声。 “PLM基于对象的管理模式用来管理数模图纸有其天然的优势,但功能位置码标准库只是一个轻量化的二维表格,如果用它,我个人认为……”他视线似固定在对面某处,不清表情,只有一个无懈可击的侧脸,“杀鸡焉用牛刀?” 对面所有人的眸光几乎是同时朝他投射而来,祁杨第一反应是将原本撑着下巴的手改伸到后面假装挠痒,再顺势扭头借机用手半张脸微微一掩,他在桌下先用手悄悄捅了捅王骁歧,然后躲在手掌后的他几乎是咬牙提醒,“老大!那是甲方!那是甲方粑粑啊!” 请你控几住你寄己! 那边许意浓很快接话,“IT规划系统,要有长远眼光,你们要考虑到后续跟零件名称库合并的需求,同时也要兼顾如何满足我们业务部门的诉求。” 王骁歧面不改色十分平静,“业务部门当然可以随时提需求,但作为IT方案顾问,我们有责任和义务质疑业务需求的合理性,BOM系统轻量化的管理模式和快速的加载效率,是功能位置码标准库最好的选择。”他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地继续,“至于系统规划上你们大可放心,后面的需求自然会有后续的系统方案,但如果IT系统的定位一开始就错了,试错的成本会很大。”又稍稍停顿,人朝身边的逐影IT部负责人侧了侧,他语气微缓,“当然如果贵公司能承受,我们照做就是。”他话没说死又留有余地。 可IT部负责人当即一掌扣在桌上,直接一票否决,“不行!这肯定不行!” 会议室瞬间沉寂到只剩下佐藤翻译助手的声音,因为许意浓和王骁歧谈判时的思路过快,专业术语过多,他都有点跟不上节奏来不及翻译。 气氛有些僵持不下,无声硝烟在蔓延,BOM三组的其他小喽啰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刚才不相上下的气场简直强大到令人窒息,旁人哪里还有插话的机会?只有于总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右手执着没脱掉笔帽的签字笔在皮纸的黑色笔记本上来回轻划,却不发一辞,无声端凝着一切。 片刻后,许意浓清了清嗓,“以我的经验,再对标我之前所在的日企,BOM系统就只会专注于BOM的管理,而零件的功能位置码是在上游PLM系统管理的,这是业务的最佳实践。”她适时搬出了参照,据理力争。 王骁歧却不为所动,“日企是日企,在这里就要考虑中国企业的实情,日本那套能全部复制照搬的话,这个体系也不会时隔一年到今天才落地。”他目不转睛看向她,“许总的经验确实丰富,如果此时此刻我服务的是合资品牌,要采纳你的意见也许没问题,但就事论事,逐影是我们国家自主的汽车品牌,它有它自己的特色,我经历过8个BOM项目,评审过几十个研发系统方案,放在BOM系统这个方案是中国汽车行业的最佳实践。” 他语速快而有力,这次也没等佐藤的翻译磨磨唧唧开口,他直接朝佐藤把自己说的用日语复述了一遍。 他一出口就惊艳了对面一票人,流利的日语比佐藤翻译还顺畅,而他的小伙伴祁杨则被惊呆了。 一时间他脑子里就跟满屏的弹幕一样在狂飘:老大会日语!他竟然会日语!他TM会讲日语!!! 他跟他同事了这么多年,又同寝室了两年之久都不知道他会日语啊靠!那之前每次邀请他看霓虹动作片的时候都被拒绝敢情他是在装纯呢!!!??? 第11章 佐藤先生听完开始直接跟他对话,两人一来一回,佐藤的翻译助手莫名地转换成给在场其他人翻译他俩对话的中文了。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倾洒入室内,有一层金光至上而下笼罩在他身上,王骁歧词锋精准有礼有节,眉宇间却又蕴着不肯轻易退让的英迫,另人目眩神驰。 暗流涌动,高低不下,到最后一个对话回合结束,于总听完翻译终于开口,他像找到了个意外发现,先将视线定格在王骁歧身上。 “原来王经理也会日语?” 王骁歧平静自若,“大学里闲来无事的时候学过。” 于总微微挑眉,“自学的能有这水平相当不错了。” 这时坐他身旁的许意浓又捧矿泉瓶喝了几口水。 王骁歧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于总总结发话,“首先不论从哪一方的角度,我们业务推动零件功能位置码体系的决心是一致坚决的,其次一个项目在落地系统的选择上大家有争议也是难免的,既然各自有想法,我看就凭今天在这里讨论是决定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与其这样倒不如……”他朝许意浓看一眼,“由小许你跟IT部通力合作,把这两个提案的优劣势列一列,整一份汇报材料,过两天我们再向领导汇报一下。”又直视向对面的IT部门负责人,“金总,你说呢?” IT部门负责人推了推此刻被照得反光的眼镜,轻咳一声,“也行,那就辛苦王经理了。” 许意浓曲眉欲言,于总那边已经一声令下,“那今天就这样,散会。” 本来可以一锤定音的事演变成了待定,这偏离了她原本的计划。 大家合上自己的笔记本起身陆续离开,许意浓出会议室的时候正好王骁歧他们也来了。 两人一道走向出口,差点撞上。 就像多年前的一场考试。 当时老师捧着试卷出现,许意浓扒下正听着的耳机进教室,谁知道刚要踏进去就被人挤了一下。那人很高,身影能将她整个人盖住,她不悦地抬头,看到了王骁歧那张嚣张的脸,原来他俩在一个考场,两人是同步进教室的,但门没那么大就一起塞在门框内了。 许意浓皱着眉头试图用眼神“杀死”他,可这人仗着自己腿长硬生生把她给挤了出去,许意浓哪里敌的过他的力气,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退出去了。 她很生气,可王骁歧已经进去了,她捧着笔袋也快步进了教室,好死不死两人考试座位还在一起,他前她后,应该就是按上一次月考成绩排的。 她把笔袋往桌上一扔,一只手“啪—”一下拍撑在他桌上。 “王骁歧,你刚刚为什么挤我?” 王骁歧徒手擦擦课桌上的灰尘,头也没抬,“是我挤你还是你挤我?” “是我先进教室的。” “那我还说是我先进的。”他眼皮总算抬了抬,眸底透着不羁。 “Lady first你知不知道?” 他懒洋洋地往桌沿一靠,“你是Lady?” 许意浓当场气得心梗,“你!” 他又人畜无害地一笑,“Girl or Lady?” 她一下噤了声…… 时过境迁,又是同样的场景,许意浓刚要止步他已经往后一退,显然就是让她先走的意思。 她也没客气,迈步朝前,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句,“为了不耽误整体项目进度,还请王经理尽早完成提案里你们IT的部分。” 王骁歧宠辱不惊,颔首,“好的,许总。” 许意浓带人离去,留下了一缕馨香,像甜味里夹在了油桃和洋槐的味道,清新淡雅并不冲鼻。 祁杨立马凑了上来,他抱拳,“老大,斯国一~请受小弟一拜!” 自他们驻派在逐影,王骁歧一向低调,都是甲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几乎不跟他们冒泡,有时候他们都觉得憋屈,今天还是第一次跟他们正面刚,他原本怕他把握不好度得罪甲方,谁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这会在他的加入下堪称精彩,许意浓之前已经惊艳四座了,他却在之后无形地碾压了她,顺带打了一下日本人的脸,而且从头到尾他都有理有据进退有度,让对方即使不爽却又没理由发作,会后又切换自如回到谦卑的乙方角色,这种低调的猖狂才TM高级,才TM帅啊! 王骁歧往外走没搭理他,他又追上去狗腿,“你今天吊打甲方的时候是没看到对面那一张张吃瘪的脸,简直笑Skr人,硬气翻身的感觉太爽了,这种状态请你持续保持啊老大!”说完还不忘埋怨他一下,“老大你隐藏好深啊,作为你亲爱的战友兼室友我都不造你会日语!” 王骁歧不冷不热,“你现在知道了。” “那你会日语还不跟我们一起看雅美蝶!” BOM三组一行人还在前面没走远,高跟鞋跟大理石的摩擦声响彻在整个走廊,直到为首的那道身影右拐去了吸烟室,踢踏声才消逝。 王骁歧走得好好的突然驻足,害祁杨差点撞到他,只见他手一伸。 祁杨困惑,“干嘛?” “火机和烟带了没?” 祁杨摸摸裤袋和衬衫标袋,“没啊。” 王骁歧斜他一眼,“那你来开什么会?” 祁杨一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很快反应过来,擦,那他自己怎么不带!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许意浓回到办公室其他组的人正在探着脑袋有点看热闹似地瞄她,项目没能在会上一次性落地,还被乙方的项目经理当众“怼”了,其他组简直后悔自己没在场看到经典画面,她一来逐影连出几次风头,不归她管的项目也要去插一脚,确实该挫挫锐气,免得日后越来越目中无人。 组里的人瞪着其他组幸灾乐祸的同事,再看向坐下后一言不发的许意浓,想说点什么她已经拉开键盘开始写提案了,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的样子仿佛并未将因为会上的事放在心上。 提案一写就写到了下班,许意浓看了一下时间收拾东西走人,今天刘爽给儿子摆满月酒,非说她这个干妈得出席,她当时问了一下哪些同学会去,刘爽说她这边只叫了大学室友,因为都在A市工作,而周邺大学同学大多是码农,忙得很都说没时间来,其他同学又分散在各地索性一个没叫。 其实许意浓只是随口一问,其他真没多想,她现在回国了又是孩子干妈没理由不去,加上她跟其他室友也确实很久没见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能聚聚最后就答应了。 到了酒店,刘爽跟周邺正抱着宝宝在大厅迎接,比上一次刚出生时看到的皱皱巴巴的样子不一样,这会儿已经能看出模样来了,许意浓欢喜地上前把他抱在怀里。 “看到没有,儿子,这就是你干妈,以后找媳妇儿就得找你干妈这么漂亮的知道吗?”刘爽指着许意浓对儿子说。 许意浓瞥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儿子听得懂么?” “听得懂啊,他不正盯着你瞧吗?”周邺还跟以前一样没个正形地附和他老婆,“啧,这小子从小就知道谁好看瞅谁,有前途啊。 许意浓真觉得这夫妻俩是绝配,一会儿又有人来了,她把孩子还给他们自己先进去找落座了,独自坐着玩了会儿手机突然有人从后面戳她背,扭头一看是大学室友齐欢,她身穿一身名牌双手环胸正没好气地看着她,“死女人,回来到现在也不来找我,要不是爽生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你啊?还当我是姐们儿么?” 许意浓站起来伸手把她一拉,“这不是见着了么?”又细细凝向她,“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大网红。” 齐欢故意推她一下,“什么网红,就一直播带货的。” 齐欢应该是她们四个室友里最有个性的,因为会跳舞大一加入了学校舞团,一开始只在校内活动上跳跳,后来经学姐介绍接了几场商演赚到点钱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跑外面的演出,在她们还在为省生活费犯愁时她已经不用再向家里伸手要钱,光靠自己就能买得起大牌化妆品,有次她跳舞的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小火了一把,又积累了一些粉丝后她跟随网络大潮流玩起了小视频,当大四大家都忙着考研找工作,她直接选择了毕业专心做直播,现在已经是个小有流量的带货主播,早早就实现财富自由,要多洒脱就有多洒脱。 许意浓摸摸她比大学更细的腰,“谦虚了啊,看你朋友圈天南地北到处飞的状态,都能跟那些霸总媲美了。” 齐欢反掐她的小蛮腰,“你个学霸就少取笑我了。”也开始上下打量她,“哎哟,这从日本镀金回来人更标志了,要不就别给人打工了,跟我一起做主播去,现在工资多少我给你翻一翻另外还有提成。” 许意浓言笑晏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谈感情不谈钱,谈钱就别谈感情,天底下最不能合伙干的就是亲戚和朋友。” 齐欢切了一声,“活这么明白累不累啊?有钱赚不就行了?” 许意浓眉眼依旧弯着,“人还是明白点儿好。” 两人聊着其他人陆续来到她们这桌,有男有女,看上比她们也大不了几岁,大家干坐了会儿有几个稍微年长的男人开始打招呼。 “我们是刘爽的同事,你们是?” 齐欢立刻发挥了主播的亲和力,她笑盈盈地告诉她们,“我们是刘爽的大学同学。” 他们都“哦哦哦”地点头,随后齐欢就开始了她的表演,很快就掌控住了整桌的局面,大家一下从陌生人聊嗨了起来,她又趁热打铁亮出微信二维码给人扫。 “我经常出国,也有在做代购的生意,大家感兴趣的话以后可以找我呀。” 一群人又“哦哦哦”地纷纷拿出手机开始加她微信。 许意浓坐在她旁边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这才叫抓住一切商机吧? 这边气氛好的不行,那边周邺妈妈不适时宜地过来打断,“哎呀,打扰大家一下啊,这一不留神主桌那儿就被我亲家安排满了……” 许意浓闻声抬头,一眼却撞上了王骁歧的脸。 他没穿外套,跟白天开会时的正装不同,上身是宽松的浅灰色卫衣,下身黑色卫裤,像是随意搭的,在亮堂的灯光下既显嫩又看起来格外亮眼。 她不抬头还好,一抬头被周邺他妈逮个正着,她把双手一拍,有些惊喜地喊,“哎哟!意浓你在这桌啊?嗐!周邺这孩子怎么排的座位,居然把你俩分开。”又把王骁歧往她那位一推,“来来来,大伙儿往里挪挪腾个位,让他们小两口坐一起哈。” 许意浓:“……” 第12章 其他人一听麻利地挪屁股腾座,真把许意浓旁边的位置给空出来了。 许意浓刚要站起来说话周邺她妈已经把王骁歧往那座上一按,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肩膀,“你这混小子,自己老婆在哪桌都不知道哇?” “阿姨……”王骁歧也准备站起来解释,突然周邺他妈一个回头,也不知道在对哪里喊,“哎!来啦来啦!”然后就急匆匆地跟大家打招呼,“不好意思啊,我那边还有亲戚要招待,谢谢你们来参加我宝贝孙子的满月酒哈。” 大家都说,“应该的应该的,阿姨您快去忙吧。” 于是周邺她妈又去忙了,临走前还爱抚地摸了摸许意浓的头,“今晚可得多吃点,瞧你瘦的。” 整桌唯一知情他俩关系的齐欢只能尴尬地去拆喜糖盒,其他人只以为他俩是一对,还来回打量着他们。 虽然不熟,许意浓也不想被人误会,她觉得有必要说清楚,可正当开口又转念一想,凭什么她来说,于是朝王骁歧看了一眼,谁知道他在低头看手机,根本没打算要解释的样子,她便拿起手机给他发微信。 许意浓:【王经理】 他却没立刻回,等了会儿依旧没动静。 许意浓又发一条:【王、经、理】 这次他终于回了:【许总,以我们现在的距离你直接说话我应该听得见】 许意浓:【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 王骁歧:【许总请明示。】 许意浓又看他一眼,他则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分明的侧颜,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许意浓又联想到了白天会上的情景,不由恼火。 她继续发:【你是不是故意的?】 王骁歧:【?】 仿佛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把手机一扣不想再理他了。 这里他俩在暗地发微信,那里齐欢跟人又谈天说地起来了,大家注意力又被她带偏自然而然忽略了他们俩,蓦地大厅灯稍稍一暗调成了暖色调,周邺和刘爽已经抱着宝宝上台了,大家又将视线转向了舞台,许意浓就这么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机会,只能忍气吞声地硬坐着。 台上周邺父母居然在离婚后再次同框,在一家人的陪伴下看宝宝抓完阄再给他切蛋糕,温馨的画面看得许意浓难免有些感动,却又发现了什么,她碰了碰齐欢的胳膊,“施言呢?她怎么没来?” 施言是她们的另一个室友,也是四人里性格最内向的,话不太多,最热衷的事就是戴着个耳机去图书馆看书,她的书桌和床头永远摆满了各种书,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即使她性格孤僻她们做什么都会带着她,大家关系都不错,只是许意浓去了日本后发现她再没在室友群里冒泡,仿佛是跟她断了联系,连朋友圈状态也刷不到一条。 齐欢从喜糖盒里拿出一颗喜枣撕开包装袋,把蜜枣送进嘴里后拿湿毛巾擦擦手,淡言,“有事没来吧。” 许意浓则去翻开微信,打开施言的朋友圈送到她面前,“我怎么感觉她把我屏蔽了?还是她朋友圈就是空的?你呢,也是这界面吗?” 齐欢只在她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无关紧要道,“姐姐,我代购微商带货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做,用夸张法说:微信好友多到可以绕地球一圈,哪有空管她朋友圈去啊,跟她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反正毕了业不就是大家各奔东西,玩的到一起就继续处,玩不到一起就拜拜咯。”说着又抽了桌上几张纸巾把嘴里的枣黑吐了出来,嫌弃地吐槽,“妈耶,这枣齁甜齁甜的,糖尿病都要被吃出来了。” 话题就此转移,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谈到施言的时候许意浓竟有一种齐欢往王骁歧那儿看了一眼的错觉。 宴席开场,桌上的男士拿起酒问王骁歧喝红的还是白的,王骁歧伸手将酒杯微微挡了挡,左手无名指上仍绑着创可贴,“谢谢,我不喝酒。” 几个男人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右手边的许意浓,一副秒懂的模样,尤其他左手边的还凑过来跟他嘟囔了一句什么。 王骁歧听完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那人又作势拍拍他肩感叹,“懂懂懂,都懂。”还做了个“妻管严”的口型,继续说,“唉,一样,一样啊。” 又被人来回扫描了个遍,许意浓觉得他们叽叽咕咕地好像在说自己,可又找不到证据,尤其听到王骁歧在跟他们笑她更加烦躁了,她站起来去拿饮料却因为离自己距离远没能一次性够到,身体又往前倾时餐桌转盘突然被人一转,饮料跟着转到了他们这边。 她手腾在上空眼睁睁看着王骁歧淡然地伸手拿了她想喝的橙汁,简直头顶黑线,怎么自己就思维定式到忘了餐盘可以转呢? 而他似察觉到她的视线,头突然一侧看了过来,还把橙汁往她面前一送,状似无意地问,“你也要?” 鬼才要! 许意浓理都没理他,故意去拿椰汁,还问齐欢喝不喝。 齐欢:“我喝橙汁。” 许意浓哦了一声,转头给她杯子里倒满了椰汁。 齐欢:??? 大姐我特么明明说的是橙汁! 许意浓喝了几口饮料执起筷子去吃菜,她伸向了最近的冰草,与此同时也有一双筷子伸向了冰草,一看又是王骁歧,两人立刻收筷,她又去夹旁边的海蜇,谁知道又跟他同步了,他把筷子一让,示意她先夹。 可她才不要他让呢,索性筷子一放不吃了。 一旁的齐欢把一切都收尽眼底,不免惋惜地摇摇头,要不是知情,他俩这样谁看着不像一对? 这两人要还在一起,这宿舍的第一顿满月酒哪里轮得上刘爽啊,不过他俩心理素质也是够强大的,这会儿跟前任坐一起还能面不改色跟没事人一样,如同彼时在大学里,他们每次吵架只要其中一人不说大家压根看不出来,简直已经融合成了一体似的,堪称绝配。要知道学生时代的许意浓和王骁歧简直是所有同学眼中的模范情侣,他俩从高考结束就在一起,许意浓是因为高考发挥失常没能考上梦寐以求的A大,才到了她们学校新开大学。 犹记得刚开学那天,许意浓的出现轰动了整栋女生宿舍,倒不完全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跟她一起进宿舍的是个惊为天人的大帅哥,他帮她手拎沉甸甸的学生床铺几件套,跟其他男生一样提着那大袋子走在学校,人家看起来像逃荒的,他却像来参加走秀的,就连那从颜色到外形都土到爆炸的尼龙袋在他手上都瞬间变得高级了起来。 后来等帅哥走了她们八卦地问是不是她男朋友?她摆摆手说不是,是她表哥,大家立刻炸了,纷纷问她要表哥QQ,她却说,“我哥这人不能把他当正常人看,既单调又无趣,不玩交友软件的,除了那张皮能看可以直接把他当山顶洞人。” “……” 之后许意浓话锋一转开始先跟大家自我介绍,女生们一旦聊了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当时刘爽跟她话最多,两人叽里呱啦说个没停,许意浓和施言则坐在一旁安静倾听,不同的是许意浓是全程面带微笑地真的在听,施言听了会儿就低下头翻看自己的书了。 直到许意浓手机响起,她一接就起身去阳台上伸头一探,然后兴奋地往宿舍外跑,她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于是她跟刘爽俩人也凑到阳台上好奇地跟着看看,发现女生宿舍下又惊现了一个大帅哥,是的,就是那种即使她们站在高处都能看出是个帅比的男生,他个头看上去挺高,不亚于许意浓表哥,杰人的气质往那儿随意一立,也引起了不少路过学生的注意。 一会儿许意浓跑了出来,她跳着扑过去勾住他颈脖,男孩单手就把她腾空抱了起来,大概顾及边上有人怕她害羞,他背过身去才低头亲了亲她的脸。 但是他们周围人看不见,她们在楼上看得那叫个一清二楚!这对当时还是单身狗的她们来说是多大的杀伤力啊!要知道那可是开学第一天呐!屠狗也不带这样的啊! 后来她们才知道那才是许意浓的正牌男友,他叫王骁歧,是A大的学霸,人家开学比他们早几天,还在军训呢,特意请假坐高铁来看她,大家那叫个羡慕嫉妒恨啊,同样是人,为什么帅哥只傍她身边走!而她们呢!是她们不配吗? 王骁歧的相貌也很张扬,尤其他那双眼睛很绝不能多看,哪怕明明是你在说话注意力都会不自觉被牵引着落到他身上,大家熟了之后她们总调侃许意浓,“你家王骁歧长了一双含情目,自带钩子,会勾人魂,你得看好他。”而且他浑身上下有种莫名的痞帅,他笑起来的时候配着那双摄魄的眼睛,总让人过目不忘,记忆深刻,可他又只对许意浓那样笑,对其他人就很正常。 他俩就这么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但异地恋在学生时代最没安全感了,都在高校里学业本身就繁重,对方不在身边又各自那么优秀,系里嫉妒许意浓的女孩都暗地嚼舌根,说她跟王骁歧熬不过这四年,可人家偏偏熬过了感情还越来越好,她们作为室友也从一开始的不大看好到后来越来越羡慕他们的状态。谁知本科念完许意浓又跑去日本留学读研,她们都问她出国干嘛,好不容易能结束异地恋又来个异国恋,多累啊,而且王骁歧那么优秀她也不怕被其他人盯上挖墙脚,那时候的许意浓满不在意地一笑,不着调的语气里透着坚定,“他啊,他不会。” 那会儿已经跟刘爽好上的周邺也怪她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俩情比金坚,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懂的,你们是没看到,老王可是天天视频陪读,电脑全天插着电就那么开着,跟浓哥各自对着电脑看书做题,偶尔互相汇报一下去倒个水啊,上个厕所什么的,老王每天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要浓哥不说结束他能拒绝一切活动一直陪她磕书,等浓哥困了要睡了他也说等她洗漱好再关视频,疼媳妇儿疼得可紧,恨不得立马飞去日本陪她,而且他已经在申请去东大的交换生名额了,还说以后浓哥要准备留在日本工作他也待在那儿。”周邺说这些的时候还酸溜溜地羡慕,“他俩暗戳戳地瞒着家里谈了这么久,今年总算双方家长见了面,商量了婚事,等这年一过他们会先订婚,读完研就结婚,看来我同学里他俩估计会是第一个结婚生娃的,从校园到婚纱,啧,多好啊。” 就在人人都以为他们要走向圆满的时候,两人在离订婚临门一脚的时候分了手,所有人都傻了眼,许意浓只轻描淡写一句,“没缘分吧。”就再没提过这件事,之后她独自在日本读研工作直到今年人才回来,而据周邺说,王骁歧研究生没念完就从A大退了学,最后去了个不是很出名的IT公司,具体原因不详。 唉,这两人熬过了异地恋,却没能熬过所谓的现实,叫他们这帮同学意难平啊意难平。 不知道是不是王骁歧坐在边上,这顿饭许意浓吃得食不知味,在想怎么找借口早点走,反观他倒是胃口挺好的,还时不时跟旁边人闲谈几句。 齐欢生怕她觉得不自在,故意随口岔开话题,“你给宝宝送了啥礼物?我给他买了个金算盘,寓意招财进宝,长大后升官发财。” 其他人一听都说这个礼物好啊,有意义。 服务员又来上热菜,是许意浓喜欢吃的基围虾,她又执起筷子等菜转过来,“我只给了红包。” 齐欢啧一声,“你这干妈也不给干儿子送点有意义的,钱多庸俗啊。” 基围虾来了,许意浓筷子伸过去,“钱多实在,要买什么就买什么。” 旁人一听也笑着认同她的观点,凑热闹地说自己也送的红包,方便啊云云,只有王骁歧旁边那哥们顺势对着他问,“她是干妈,那你是干爹咯?”,她刚要说不是,却听正捧杯喝着橙汁的王骁歧“嗯”了一声。 许意浓眉头一皱,正在夹菜的动作戛然而止。 什么?他是孩子干爹? 第13章 ——“给邺子的红包你包了多少?” “你当我面给人家红包,我就不能不给。 …… 所以那天地铁里他问她红包的事才不是做什么参考,而是因为他是孩子干爹? 没人跟她提过啊,她要知道她也不提当干妈这茬了,而且大多数人潜意识里也会把干爹妈当成一家人。 这么一来现在桌上的人更加确定他们就是一对,连看她的眼神里都透着了然,突然有一种被他从头到尾在戏弄的感觉,再加上这顿饭又莫名其妙跟他坐在了一起,让她越来越不舒服。 再与他对视的时候她一个没忍住直接回了一句,“有意思吗?” 此刻台上正在唱歌,声音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王骁歧正在放杯子,闻言低了低眉。 许意浓已经没有了任何胃口,随手拿过左手的毛巾抹了一下嘴,然后站起来跟齐欢说,“我去下洗手间。” 正在吃大闸蟹的齐欢沾了满手的蟹油,对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不过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哦,要我陪你吗?” “不用。” 许意浓一出宴厅就站到走廊窗台,拉开窗户点刚从包里带出来的烟,可就跟中了邪似的她打火机刚打着火就在风中被吹灭了,用手拢都没用。 突然有火送到她面前,是王骁歧。 她没接,仍固执地打着自己的火,他便点了自己的烟叼进嘴里,他抽烟大多数都是就这么含着,极显散漫,而且他吸的烟最后不是原路吐出而是从鼻腔里轻呼出来。 以前周邺还特地为此给她们科普过,“真正会抽烟的人,是在之前先吸一口空气入嘴,然后通过呼吸的形势把这口气连烟一起从鼻腔里呼出去,烟不从喉咙里走就不过肺,只过过嘴瘾,俗称‘抽假烟’。” 当然,后来许意浓有在网上查过,发现周邺的科普纯属扯淡。 她是在高中就发现的他会抽烟,那会儿她俩被老师安排一起当校干,在早读课的时候巡视全校检查纪律,所以每到值日那天她就要比平时的上学时间去的早,那天她跟往常一样在学校门口的早饭店买好早饭,推着自行车往学校里走,经过小巷的时候发现站着个人,旁边停着他的赛车,校服被非常随意地挂在车龙头上,摇摇欲坠,而他则散漫地倚靠着墙,烟雾漫腾在稀薄的空气里,在他周围回绕着挥散不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朦朦胧胧,在幽灵的巷子里宛如一副梦幻的动态画。 直到他察觉到她的存在,侧眸看来,他身子站直抬手把指尖的东西往身后的水泥墙上一按,收拢于掌心,单手推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早,副手。”他是这么跟她打招呼的。 自从分班后他当选了班长,她成了副班长,他总这么嘲笑她。 许意浓特别讨厌副手这个称呼,当场有被气到,说话都打了结,“你,你抽烟!” “嗯,我,我抽烟。”他故意学她说话,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还扬唇笑了笑,“怎样?” “那你还好意思在学校抓别人抽烟?”她理直气壮地质问。 他在她面前站定,握成拳的左手不知何时将那刚刚熄灭的小小烟蒂只用大拇指和中指按住竖着固定住,她还在说着话,他突然抬起手,用食指对着那根烟蒂随便一弹。 黑点“嗖——”地一声从她耳侧飞过,那烟蒂跟抛物线似的稳稳落进了她身后的垃圾桶。 不懂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呼进的空气里都夹杂了一丝烟草味,眼前仍是他邪气的笑容,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皮厚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而她每次考试都屡屡输给他这种人,他俩简直有壁!她更气了,气自己的不争气,于是懒得再搭理他,推着自行车扭头就走…… 好不容易她点着了烟,王骁歧的烟已经抽了三分之一,他临窗而立,旁边就有垃圾桶,周身被尚未散去的烟雾萦绕,看她终于抽上了,唇瓣张张合合,动作娴熟,他取下了自己的烟,用两指随意夹着,对着垃圾桶顶的沙砾盘用大拇指轻摁烟尾,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灰,“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此时安静的走廊里,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许意浓对着窗外吐烟,像没听见似的,他就没再说话,只安静站着把烟抽完。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最后他徒手掐熄烟蒂,“干爹干妈是可以分开认的,你不用太在意,等席一散,饭桌上那些人没谁记得谁。”烟蒂仿佛还在他手中挣扎冒着烟,“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抱歉。” 窗外正对酒店的花园,此刻万籁俱寂,一汪池水吐纳着清辉,白雾如柳絮缕缕飘散,烟笼寒水月笼沙,忽而凉风拂面,他飘渺的声音也随之消逝,与稀碎的光光点点一道隐匿在这夜里,许意浓指尖的烟灰掉落。 年少时的他张扬,骄纵,轻狂,傲慢,从不会跟人低头,哪怕是她。 每次闹别扭,不管是谁的错,隔不了对久他都会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很正常地来找她,她不理,他就继续没话找话,直到她没好气地问,“我原谅你了吗?” 他会很淡定且不要脸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嘴犟得就是死不认错,却对她软磨硬泡,最后弄得她再也没了脾气。 可时间仿佛让年少轻狂在他身上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步入社会后的隐忍与沉稳,也许出于长期作为乙方的职业素养,如今连道歉都能脱口而出,自然无比,原来真的没什么是能永恒的,包括个性。 雾气氲郁,冉冉袅袅挡住了许意浓赏月的视线。 “王经理今天会上的样子可没现在那么平易近人。”她故意说,声音回荡在偌大的走廊里。 “彼此。”王骁歧低头将烟蒂按在走廊垃圾桶顶的沙石里,声音夹杂了烟后的低沉,看不清表情,“会上我是就事论事,没有针对任何人。” 许意浓仍望着那轮月,悠悠吐出一口烟,“孰胜孰负,乾坤未定。” 王骁歧似笑了一声,“也是。”又立了片晌后抬步先行离去。 许意浓仍烟的时候才发现走廊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他从另一边给关上了。 回到宴厅的时候她左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齐欢还在吃大闸蟹。 “我这第二只螃蟹都快吃完了,你再不回来我以为你掉厕所了。”她慢慢悠悠说。 许意浓坐了下来没做声,她看着自己碗里的几只基围虾蹙了蹙了眉。 稍后齐欢伸手过来拿了她右手边的毛巾,“我的毛巾脏了,你的借我擦下啊。” 许意浓哦了一声,感觉不对又看向她,再看看其他人,大家都用的是右手边的毛巾。 视线重落自己左手边那条留有自己口红印的毛巾,她心脏不禁咯噔一下。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王骁歧坐在车里,有零星的雨点从打开的窗户里落进来,滴在他搭在窗沿的手上,冰冰凉凉的,很快就弄湿了他指腹上的创可贴,他顺势动了动,两指间的烟灰抖落,随风随雨不知飘向了何处。 不知又坐了多久,手机响了,来电人是祁杨。 他一接他就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老大,你微信怎么不回啊?田螺姑娘又来了……” 他只听着没做声,看到酒店门口开始慢慢出来人。 “咳,她已经把房子里来来回回打扫两遍,不仅做饭给我们吃还要帮我们洗衣服,兄弟们都要被感动了,人小姑娘可真是把你放在了心窝子里啊。”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在人群里出现,她站在门口跟齐欢拉扯了一会儿,最终跟齐欢上了车。 “喂喂喂,老大?你在不在听?” 王骁歧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之后抽完最后几口烟发动了车。 回到公寓,他还在按指纹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你回来了?”一个女人赫然站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闪亮,手上还拿着他的拖鞋,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而后面的客厅里则坐着一脸看热闹的室友们。 他嗯了一声,“跟我出来一下。”没等她回话,他身子已经往楼道上侧了侧,是不容商量的语气,“我等你。” 等人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楼道上又抽了半支烟,廊灯也没开,只能闻到烟草味和看到他手上的红色星光。 “你最近烟瘾很重?”她问,“我看到你客厅的烟灰缸里都是烟头,他们说一大半是你抽的。” 王骁歧没应,直接往下走,“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楼下,外面还在下着小雨,都没撑伞,这个天落在身上怪冷飕飕的,他腿长走得快,她有些跟不上,在后面喊,“等等我。” 他没等她。 她又问,“我们去哪儿?” 他一路无言,直到走到小区门口停下了,不一会儿就来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靠边停下,开窗从驾驶座里探出头,“帅哥,是你叫的车吗?” 王骁歧点头,对了一下车牌号伸手拉开了后座的门,然后回头示意她先上。 “到底去哪儿?你车呢?”她还在问。 王骁歧只说,“先上车。” 她犹犹豫豫地上了车,刚往里挪座的时候只听车门“啪——”地一关,他人根本没上来。 她要开门,却被他在外面抵住。 “什么意思王骁歧?我等你到现在,你回来话都不多说一句直接赶我走?就这么排斥我?”她立刻打开车窗问。 “施言,我们怎么认识的不用我提醒你,之前看你是女孩子我表达委婉了,你没能听明白是我的问题,今天直白点,你听好,在我这里你连朋友都谈不上,请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来打扰我跟同事的生活,下次我不会再客气。”王骁歧快速说完看向司机,“师傅,开车。” 因为还赶着接下一单,时间宝贵,司机也不想多事,赶紧落锁踩油门,只是车驶出去,后座的女孩却不甘心地探头出去,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王骁歧你混蛋!不值得的你从前都能当个宝,现在对你好的你却视而不见,混蛋!” 雨还在下,王骁歧的头发已经被打湿,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他置若罔闻没再看那车一眼径直往回走,漫漫黑夜里只剩他孤寂的长影。 回到公寓室友问,“人呢?” 王骁歧:“走了。” 大家正在吃她做的菜,一听都“啊?”了一声。 王骁歧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好吃吗?” 大家点点头,看他表情不对又立马有眼力劲地狂摇头。 果然,王骁歧紧接着就宣布,“以后谁再放无关紧要的人进来就给我搬二舍去。” 大家面面相觑后哦了一声。 人小姑娘人美心善,老来做田螺姑娘,怎么他了非撵人家走,一点都不怜香惜玉,长得再帅有什么用?活该单身。 王骁歧往房间去了,林然突然伸手往鞋柜上一指,“老大,人家包还在啊,这咋整呐?” 看看,他刚刚叫走人就乖乖跟着走,连包都忘了拿,他再高冷不还得给人送过去! 王骁歧头也不回,只把还在滴滴订单界面的手机抛给林然,吓得他赶紧扔下筷子接住。 王骁歧:“地址在订单,你们叫个顺丰速运寄过去。” 众人:??? 第14章 散场后,许意浓被齐欢拉上了她的豪车,坐着全真皮的加热坐垫,听着那全方位立体环绕的音响,许意浓快宛如置身私人家庭影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是个富婆了。 等红灯的时候大概觉得包放在背后不舒服,齐欢伸手将原本垫在背后当靠枕用的香奶奶19大号抽了出来,随便往后座一扔,包在跟皮质座椅来了个亲密接触后一个打滑,掉在了铺在车上的地毯。 “我以为网红都是定制款劳斯莱斯幻影,包起码birkin。”许意浓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强迫症犯了。 “那是装逼的,买幻影的钱我去买基金信托不香吗?”齐欢一脸不屑。 许意浓摆弄了会儿座位问她怎么把位置调后,齐欢问干嘛。 “捡包。” 齐欢摆手直说没事,又问,“现在住你表哥家?帅表哥还在银行呐?” 许意浓还在摸索座位,闷头嗯了一声。 遇到红灯齐欢踩了踩刹车,车一停许意浓就把安全带解开,齐欢又问干嘛,她已经倾身去后面把她包捡了起来,边掸去上面的灰边问,“干嘛,给你捡钱。” 齐欢笑死,觉得她这人有时候就是爱钻牛角尖,大学里就这样,做什么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不容挑战。 “哎,我说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干,我的工作室正好也需要人。”齐欢往驾驶座上一靠,“现在就是个数据化时代,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你跑那么远念书即使顶着个海归的头衔回来,干一年的工资可能都不如我开几场直播收到的打赏。” 许意浓笑笑把她包重新放好,“钱的确是个好东西,谁不爱?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家都知道直播能赚钱,可我一没你的跳舞天赋,二没你能说会道的无形号召力,人呐要有自知之明,还是得适合什么做什么,真要人人都去干直播了,不个个成了李佳琦?”正好微信收到一条消息,她瞥了一眼还不忘来句总结,“可那么多人去干直播,最后也只有一个李佳琦。我始终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是财奔人而不是人奔财,所以,就让我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继续给老百姓们造国产汽车吧。” 绿灯亮了,齐欢重踩油门,“为什么是财奔人不是人奔财?不该是人奔财才更有动力吗?” 许意浓一看是董懂懂懂你发来的消息就没回复,直接去翻朋友圈了,“人性之贪,欲望是无止境的,得到了又想要更多,奔财就跟夸父追日似的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奔得起吗?还是适可而止一步一个脚印踏实罢。老子说的好,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齐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哪儿来的那么多心灵鸡汤,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吧。” 许意浓置若罔闻,手在屏幕上滑啊滑,猝不及防看到了那个白色头像,在下午的时候转发了一条一唯的秋季招聘,她顺势点进他朋友圈,往下翻,除了被公司硬性要求转发的一些消息几乎没什么私人的状态,只有在2020年1月转发了一条科比去世时的新闻,他只写了三个字母:R.I.P 再点开状态详情看到下面有两条评论,既然她可见必然是他俩的共同好友,于是她继续点开,一条是周邺发的:时代终结,兄弟节哀。 另一条是一个抱抱姿势的小人表情。 她眼帘微垂,再继续往下翻,他每一条状态下面都有那人的点赞。 嚼着木糖醇的齐欢还在哼歌,冷不丁听副驾驶座上的许意浓冒出俩字,“其实……” “啊?” 路边上五彩斑斓的光交错映在许意浓的脸上,忽明忽暗,也没什么语气,“施言的朋友圈确实把我屏蔽了对吧?” 齐欢踩着油门的脚不由一滞…… 被送回去的时候许意浓让齐欢别往小区里面开了,她自己走进去。 齐欢把车停靠在路边,借了把伞给她两人道别,此时雨势已经变小,许意浓撑着伞,形单影只脚步缓慢,风雨萧索中言犹在耳。 “施言喜欢王骁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反正你俩分手之后,不记得是哪年520……”言至于此,齐欢气结到拍了一下方向盘,“滴——”一声鸣笛划破长空,引来路人反感的视线和小区里此起彼伏的狗吠,但她情绪激动不减,“她马勒戈壁的就卡在零点跟他表白了!后来她骚操作有点多,我跟刘爽太膈应直接跟她断了联系。”末了还补上一句,“不过周邺说了,王骁歧从头到尾都没搭理过她,是她一厢情愿。” 其实齐欢不说,许意浓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些事,王骁歧这人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个张扬的存在,即便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会主动来招惹他,只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大学室友也会惦记上他。 难怪微信会把她屏蔽了。 突然身后有道亮光出现,由远及近,是一辆车开进了小区,许意浓本能地往边上靠了靠,没成想到离她几米之遥的时候灯闪了闪,她回头一看,竟是纪昱恒的车。 他在她身边停下,正好副驾驶座的车窗开着,她弯了弯身子凑上去调侃他,“哟,这不是纪行长吗?今晚这么闲情逸致自己开车回来的啊?不是说给你配了公车?” 纪昱恒一手扶着方向盘一边看她,“这么晚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何必麻烦人家特意来回送一趟,公车这种东西能不用就不用。” 许意浓觉得她哥这思想境界真高,忍不住给个赞,“天下所有领导要都像你这样有觉悟该多好哇。” 纪昱恒开锁,“上车,带你从地库上去。” 确实还有一段路,许意浓也不客气地收起伞欣然地蹭了他车,“好嘞。” 兄妹俩开门回到家,小乐乐居然还没睡,门一开就委屈巴巴地扑到纪昱恒身上,紧紧抱着他双腿,把他西装裤都弄皱了。 “爸爸……”她小脸埋在他膝间闷声叫。 纪昱恒哪里受得了女儿这样,立刻蹲下身心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捏捏她的小脸蛋,“怎么了?嗯?” 小东西也不说话,只勾着他脖子趴着,像是在跟谁置气。 跟在她身后的涂筱柠就说话了,“明天轮到我们做乐乐学校的护学岗,本来不是我去吗?谁知道刚刚收到客户消息,说明天临时有事,约好的签字也只得提前,只能麻烦我早点去单位了,正好跟乐乐学校的时间冲突了。” 许意浓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插了个话,“什么是护学岗?” 涂筱柠跟她解释,“就是孩子上学早高峰车来人往,人流量大有安全隐患,但学校师资有限,就由家长们轮流在学校门口站岗执勤半个小时,帮老师一起维护各种秩序,俗称护学岗。” 许意浓瞬间涨知识了,这她小时候可没有,她理所当然地看向纪昱恒,“那让他去呗。” 纪昱恒抱着女儿微微曲眉,“我明天正好有个重要接待,一早得去机场接人。”他的时间都是得预约的。 乐乐一听立马抬头,眉头皱得紧紧的,还在挣扎询问,“爸爸也不能去吗?” 纪昱恒一时沉默,很是为难。 乐乐一下变得更失落,小嘴一瘪特别伤心。 其他小朋友每次都会在轮到自家护学的时候炫耀自己的爸爸妈妈,有次有个同学的爸爸穿着警服来执勤的,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下课后大家都围着他要跟他做好朋友,这次终于轮到她了,爸爸妈妈却都没空了,她好难过。 “要不我打电话给同事,麻烦她帮我早点核保好了。”涂筱柠不忍看女儿失望,转身就去找手机。 纪昱恒则说,“你去忙你的,我来想办法协调时间。” 许意浓看他俩都在让步,一想自己不空着吗?这白吃白住了这么久终于有用武之地了,立刻自告奋勇上前一步,“多大的事儿,你们都去忙呗,我去!” 刹那间一家三口三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来。 许意浓点着头信誓旦旦,“I can do it!” 于是第二天她代替表哥夫妻去站了岗,一开始她还觉得挺新奇有意思的,很快她就萎了,风把她鼻子吹得通红,鼻炎直犯,开始狂打喷嚏。 不过因为许意浓的出现,纪乐愉小朋友也如愿以偿受到了来自其他小朋友的夸赞。 “纪乐愉你姑姑刚刚牵我过马路了,真好。” “对的,纪乐愉的姑姑会对每个人笑,好漂亮呀。” 听得纪乐愉心里暖烘烘的。 还在捱冻的许意浓自然不知道自己收到了小朋友们的高评价,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 突然又有一辆车在前面停下了,她赶紧抬步去接小朋友,也跟驾驶座上下来的人打了个照面,一时间两人都有些错愕。 “于总?”她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自己的顶头上司。 于峥也未料到会在这儿遇到她,“你?” “我送我侄女来上学,顺便帮她爸妈站个护学岗,他们正好今天都有事。”许意浓告诉他。 这时他后座的窗户滑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脆生生地叫了声爸爸,他顺势打开车门把人抱了下来,是个看上去跟乐乐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我女儿,于欣。”他介绍了一下,又对女儿说,“欣欣,叫姐姐。” 许意浓笑着跟她打招呼,“欣欣你好呀。”也像对其他小朋友一样伸出手。 但于欣不仅没叫她也没伸出自己手。 于峥蹙了蹙眉,低头拍拍她小脑袋,“欣欣?” 谁知道小丫头也没理她爸爸,背着小书包就往学校里跑,再见都没说。 “小孩不懂事。”于峥有些抱歉。 她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于峥看看她胳膊上戴的护学岗标志,又问,“你待会儿怎么去上班?”许意浓实话实说,“坐地铁。” 他重新打开驾驶座门,“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许意浓哪好意思麻烦他,直说,“不用不用,我还有一会儿呢,您先走吧于总。” 于峥已经坐回了驾驶座,只留下一句,“我等你。” 毕竟是领导再不答应就显得端着了,她保持微笑点头,“哦,好。” 等到执勤结束后,许意浓坐在了于峥车后座,他在公司里都很严肃,不苟言笑,除了部门开会和工作事项请示,也就偶尔在吸烟室能碰到,这样跟他独处还是头一次,所以许意浓也不知能跟他讲点什么,而且她一直在用双手捂鼻打喷嚏,他给她递去一盒抽纸,“鼻炎?” “谢谢。”许意浓接过点点头,“嗯。” 等她用纸巾擦拭状态好了些他再次打破沉默,“我平常比较忙,没什么时间陪孩子,都是请阿姨照顾她,所以她性格挺犟的,刚才不好意思。” 许意浓捋了一下刘海到耳后,不甚在意,“小孩子嘛,都这样,我侄女在家就是个小霸王。” 于峥沿她话问,“亲侄女?” “表侄女。” “她在几班?” “三班。” 于峥似有似无地往她这儿瞥来一眼,“欣欣也在三班,你侄女叫?” 许意浓腹诽,这么巧的吗?可真有猿粪,但还是笑眯眯地告诉他,“纪乐愉。” “是她。” 听着既像陈述句,又像感叹句,难道她家乐乐在班上这么出名的吗?于是许意浓好奇地问,“您知道我侄女啊于总?” 于峥嗯了一声,等红灯的时候侧首面向她,“她爸爸,你表哥,很帅。” “……” 之后又聊到了工作。 于峥问,“你在日本待了几年?” “五年。” “你在那里三年就当上了主管工程师,正是事业上升期,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回国?” “那里始终没有归属感,趁着年轻多做些尝试。” “是还年轻。”于峥扶着方向盘语气耐人寻味。 许意浓听出了一语双关,佐藤的项目跟她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可她参与了,还搞出这么大动静,虽然她给部门争了光还在会上说了一堆漂亮话,但毕竟风头是盖过了他这位直系上司,如果他是个小心眼日后借题发挥故意打压,她就是再有能力也只能受着。 “我跟佐藤先生是在一次复印的时候碰上的,可能我刚从日本回来所以聊得投缘,接触之后发现他并不难相处,正是因为相同的在外漂泊经历,他在项目上无法推进的压力我也感同身受,毕竟头上顶着个专家的称号,一举一动都在全公司眼里,中外企业文化理念不同导致项目推进中很多想法不一致,他需要的不止是一个翻译,而是真正能理解他同时又能站在逐影角度来客观分析事情的人,而我的履历恰好符合了他的需要,反过来我这样一个刚回来的‘嫩青’,能跟着专家和前辈一起参与项目并学习讨论,是我的荣幸。”许意浓适当解释了一下又以退为进,“于总,我一毕业就进了日企,多少沾染了些日本人的死板和较真,有学习机会进步就会抓住并且力争完美,以后工作上的不足还请您多提点指正。” “哦?”于峥却淡淡一笑,“日本人,不是挺擅长虚伪吗?” “于总是被坑过?”许意浓快速反问。 于峥打转方向盘,“开个玩笑,我接触过的日本人只有佐藤。” 许意浓话锋即转,“他是个值得敬重的前辈。” “嗯,确实。”于峥点头,对话就此终结。 到了逐影附近许意浓提前下了车,不然总觉得坐领导车进公司怪怪的,于峥也配合地将她放下了,两人分别。 许意浓匆匆往办公室赶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了王骁歧,还是迎面相对,他身边还有他的同事们,她继续往前走与他擦身而过,两人完全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只有他的同事恭敬且礼貌地唤她,“许总。” “嗯,你好。” 只是走进办公室刚坐下她就收到了他发来的微信,是一个名称为“IT部分提案”的word,没有任何前后缀,就一个光秃秃的文档。 许意浓没急着打开,手机往桌上一放先去开自己电脑了,过了一会要给BOM三组微信群发消息的时候顺便又打开刚刚的聊天框,手机界面上仍然只有一个文档,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再发过来。 她立刻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拉开键盘做事,没再眼贱地去看一眼。 挑衅吗?刚刚在走廊众目睽睽下把她当透明人就算了,现在给她发工作文档不仅没有文字说明,还简单粗暴得连个前缀都懒得加?合着她没名字是吧? 第15章 两天后提案汇报再次提上了日程,IT部和BOM三组参加,领导层听完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内部商讨,最终因综合考虑到企业的战略发展,决定采用王骁歧的方案,这一战是许意浓输了。 结果是于峥告知许意浓的,两人并排站在会议室外的走廊里。 “上面要决定一件事自然是经过了多种考量,你有经验有能力,但你没有考虑到实际。”他郑重其事,语气没有任何圜转。 即便事已至此,也不代表许意浓认同最终方案,“系统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我不认为IT的提案就彻底符合所谓的实际。” 于峥看着她微挑眉梢,“输给乙方不服气?” 许意浓静默一时,他视线又往走廊顶头的那道高影上偏了偏,语气始终不紧不慢,又耐人寻味,“还是,你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王骁歧?” 话里有话,许意浓神色无恙淡淡一笑,避重就轻,“我既不是刚出来工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不是什么玻璃心,逐影平台这么大,机会多的是,输一场又何妨?但我会始终保留我的提案观点,从这次的失败中吸取教训,而能把项目完美落地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她也仰头看他,眼神纯良无害,“是吧于总?” 于峥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睃她一眼,“心态好就好。” 许意浓也拧开自己的那瓶,举起跟他的轻轻一碰,语调轻松,“我,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于峥不禁在她身上凝目,而她已经仰头轻抿起手中的矿泉水,他忽而唇角一抬,也举瓶喝水。 跟他们这边两人的略显冷清相比,走廊那头的一唯就热闹许多。 提案最终被采纳,逐影IT方正表情满意地跟王骁歧说着话,一唯其他人站在一旁眼神忍不住往前面瞟,话题也自然而然落在了惹眼的许意浓和于峥身上。 不知谁先叹了口气,“你们saysay看,论泡妞经验和手段我们没有这些中年大叔多,论钱那更没他们满身的铜臭味,论颜值也没人家那种成熟男人的装逼范儿,那么世间美女被大叔们瓜分一点,富二代们再瓜分一点,还有老大那种不缺女人缘的帅哥瓜分一点,这尼玛,活该我们单身啊?!”越说越想捶天捶地捶自己。 “当今社会光棍越来越多,这些个中年大叔心里就没点B数吗?不能给我们这些优秀的单身男青年留条活路吗?”林然也义愤填膺。 祁杨倒悠闲地抛着手中的矿泉水瓶把玩,“我倒觉得吧,这美女工程师不会那么没眼光,于峥于总嘛他离过婚还带着孩子,就算皮囊、条件、everything都不错,谁会想不开上赶着做人后妈去啊,更何况这许美女一看就不是个恋爱脑。”他说着脑子又浮现出上次开会她飒气凛然的模样。 “你还真别那么笃定,万一她就好大叔那口呢?”有人插嘴,“前两天我就看到这美女工程师还跟这于总一块来上班,从他车上下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特地提前在逐影外面下的车。” 祁杨踹他一脚,“我们哪天上班不是一块儿走的?我怎么没看见?” 那人反踹他还顺带唬了林然一眼,“就那天你俩睡懒觉磨磨唧唧的,让我跟老大去早饭店给你们打包小笼包啊!不信你问老大!他也看到了,于总那大奔当时就停铺子门口,我俩又不瞎,看得一清二楚。” 祁杨摸摸下巴思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正好结束和甲方谈话的王骁歧来了,室友立马拉过人证,下巴朝前面一扬,“老大!那天我俩亲眼所见于总和许美女坐同一辆车上班的,是吧!” 王骁歧没应声,只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顶头站着的两人旁若无人地在喝水交谈,气氛看似挺和谐,从她脸上漾出的笑容就能看出心情丝毫没有因为提案被毙而受到影响。 耳边不断充斥着讨论下属们聒噪的讨论声。 “不是说她有男票吗?开辉腾那个?” “逐影不也有说那车是她爸的?那如果两人现在都是单身,她跟于总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现在什么年代了,离过婚有孩子那都不是事儿,谁叫老男人他有味道。” 有人开始贼笑,“什么味道?” 那人哈哈一笑,“自然不是你我身上的穷酸味和处男味。” 祁杨立马抱住王骁歧打住,“喂喂喂,这话题别带我跟老大,你们是,我们可不是啊!” 王骁歧眉目森然地给他一眼,言归正传,“方案今天正式确定,因为体系试运行的车型是BOM三组负责的S车型,为确保项目顺利落地,明天开始祁杨,林然,方洲还有我,将和BOM三组联合办公。” 原本能跟美女共事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可刚刚吃了个瓜祁杨突然觉得美女她就不香了,他又往王骁歧边上一靠,“老大,怎么都是我们那屋的?”他发现被点的人都是一个宿舍的。 王骁歧却一避,丢下一句,“方便加班。”就走开了。 祁杨觉得天灵盖被一击即中,他只想仰天长啸,天呐,快来个人把他收了吧,满脑子除了加班还有别的东西吗? 二舍的人边笑边拉着他八卦,“老大是不是处你怎么知道?” 祁杨说:“废话,他要是,刚刚只瞪我一眼?早就把我暴扣一顿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恍然,有道理啊。 祁杨又洋洋自得放话,“老大他啊,要还是处男那张脸可就白长咯。” 其实祁杨只知道王骁歧有个前女友,那还要从他刚进一唯说起,作为应届毕业生他运气还不错,进的第一个甲方就是一家知名国企,在当时算是公司的大客户了,跟那边IT混熟了有天一起吃夜宵的时候,有人突然问他,“王骁歧也是你们公司的吧?” 彼时他对王骁歧只是有印象,但两人并未接触过不算熟,只说,“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他是其他项目上的。”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你认识啊?” 那人嗯了一声,“我是他直系学弟。” 祁杨跟他碰碰瓶,“哟,A大的啊?” 那人点点头,谦虚一笑,说话的时候眼里有着某种向往,“他很优秀,当年他带领两个同学代表学校参加了ACM-ICPC,在竞争激烈的世界各大高校中脱颖而出,获得冠军,那一年他万众瞩目,风光无限,只可惜……”话到此处他头低下来摇了摇,欲言又止。 这人吧,越是话听一半越是被勾起好奇心,那会儿一唯在国内一票IT咨询公司里并不算多出众,王骁歧这种A大出身的完全可以去更大的平台,尤其当祁杨听到他得过ACM-ICPC的冠军,不由感叹,“那我们一唯这座小庙可是来了尊大佛啊。 对方借着酒劲附和,“谁说不是啊,听到他去了一唯我们一开始都没敢相信,连我们这帮子水平远在他之下的学弟进的都是知名大公司,他绝对是能进顶级IT公司的实力,就算不去国外待在国内也不应该是在小小的一唯,一个本土公司。” 祁杨面露尴尬之色,那人立刻察觉到解释,“对不住啊兄弟,我喝多了,我只是讲他啊,没别的意思。” 祁杨跟他再次碰碰瓶表示理解,“没事没事,明白明白。”又追问,“那他这种不该毕业就被各大公司疯抢么?” 旁边的同事已经喝高开始划拳,那人才跟他凑近了些,“他研一的时候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退了学,他当年可是保研的,在A大,保研的名额是多珍贵,当时我们都特吃惊,学校一时传出很多版本,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最惨的是,他相恋多年的女朋友那阵子也跟他分手了。” 祁杨这才知道王骁歧本科学历的真正原因,心里也挺震惊,但对此事不予置评,只说,“正常,毕业季等于分手季,但研究生退学真挺可惜的,还是A大啊。” 那人抬瓶喝了一口啤酒,“就是说啊,这事既突然又扑朔迷离。”他又摇摇头,“总之他吧,唉,各种可惜。” 祁杨听完只笑笑继续喝酒吃肉,没继续做深入讨论,毕竟他也是毕业就分手一族,不想触景生情,哪知道那个项目结束后就被公司分到了王骁歧的项目上,即现在的逐影,在他手底一干就是三年,不过祁杨这人虽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也知分寸,当初从他学弟那里听到的那些话他对别人可是只字未提…… 祁杨这头刚说完那头林然把自己手机一扬,撒腿就往王骁歧那儿跑,“老大!祁杨说你坏话,他八卦你隐私,我给录下来了!你听!” 祁杨被暗算,边骂艹边狂追,“林然你丫以后吃鸡被打趴了我再去救你我祁杨就TM是孙子!” # 翌日双方团队正式进场对接,逐影方很重视这个项目,特意空出一个大会议室作为联合办公点。 祁杨今天特地打了发蜡,轮到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整整衣服和领带,玉树临风地往BOM三组跟前一站,“许总您好,我是一唯的祁杨,祁是耳朵旁的祁,杨树的杨。” 许意浓以为他说完了,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谁知还有。 “特别好记。”祁杨语气带着抑扬顿挫,“祁杨~祁杨!神采~飞扬!”就差像站在前台的音乐会指挥家,双手如神来之笔地左右上下舞动一下了。 许意浓:“……” 王骁歧:“……” 三组的人站在许意浓后面,有男的小声嘀咕一句,“我怎么觉得……祁杨祁杨,其貌不扬更顺口呢?” 其他三只一听发出“噗”地忍笑声。 祁杨仍有开口之势,被王骁歧及时止损,他往前一步将祁杨取而代之,正对着许意浓。 “我们一唯跟逐影的合作方式是人天模式,如果许总这边没什么问题,就直接开工吧。” 许意浓从业这几年还是头一次碰到直接把钱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乙方,这么精打细算他还干什么IT,采购和财务不是更适合他。 但她还是职业一笑,只是笑里藏刀,“好的王经理,希望项目能在你提出的系统里顺利运行,我很期待完美落地的那天。” 王骁歧站得笔直,“感谢许总的信任,我相信那天不会太远。”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其他人看看她再看看他,两人迟迟未伸手相握,而是直接各自转身带人入座了。 林然坐下后先叹了口气,祁杨坐他旁边打开自己笔记本电脑,“你叹什么气?我难得展示一把自我的机会都被老大拦腰斩截了,发蜡白打了,我还没叹气呢。” 林然压低声音说,“你说老大他人帅又不缺女人缘,为什么还是单身狗呢?那田螺姑娘他一向不屑一顾就算了,刚刚多好的跟美女握手机会,连我都知道要伸出小手手!” 祁杨顺势怼他,“老大平常千叮万嘱不让那谁进门进门,你们每次都耳背啊?” 林然一脸无辜,“你要是一下班,下雨天搁老远看人小姑娘蹲我们宿舍楼下你不觉得可怜啊?”又挠挠头,“那天她说自己没带伞淋湿了,上去借用个吹风机吹干头发就走,谁知道一进去又开始打扫卫生做饭了啊,说实话吧,老大老这么对一姑娘,心太狠。” 祁杨踹他,“赶紧收起你的菩萨心肠,每次害我一块儿背锅挨骂!”又想当然地跟他讲,“还有刚刚,你懂个屁,老大不伸手那叫绅士,绅士你懂吗?” 刚才那种情况在职场合作里很常见,如果不是非常正式的场合对方又是异性的话,手是可握可不握的,除非人家女士先主动。 “我倒觉得真相只有一个。”林然听完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老大他,可能不是Gay就是性冷淡吧。” 祁杨静看他几秒,赶紧一个扭头对着王骁歧喊“老大!” 王骁歧侧首看过来。 祁杨找到报仇机会:“林然他刚刚也说你坏……” 可话还没说完被林然抬手一个爆扣,按头在桌上,他抢话道,“老大!我跟祁杨正在讨论一个程序,目前还有点问题,等Ok了再跟你具体汇报。” 王骁歧收回视线,丢下一句,“好好做事。” 林然继续按着祁杨挣扎地脑袋牢牢扣在桌上,推推眼镜点头:“好的老大。” # 联合办公后许意浓发现左畅每天关于系统上的问题多了起来,动辄就唤,“王经理,麻烦你来帮我看一下好吗?” 仿佛对面的一唯只坐着王骁歧一个人。 “发现没有,许总的眼影是根据当天的内搭颜色来化的。”而一唯这边的目光也每天聚集在许意浓身上。 许意浓的风格大多都是日系简约风,内搭纯色衬衫,半身裙或者连衣裙居多,从不落下的高跟鞋至少一周内不重样,而且她本身个就高,再踩高跟更加明显,有人说她身材比例极好,是典型的腕线过裆,好几次她在茶水间挺直站着等咖啡的时候,有的男人进来都会故意绕开她走,因为没点儿海拔站她身边宛如公开处刑,会伤到自尊。 祁杨躲在笔记本屏幕后面偷瞄,许意浓今天身着浅色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衫无扣立v领上不算很正式地系着一条Dior老花飘带丝巾,下半身是香槟色轻熟风的绸缎裙,眼影是相配的大地色,一双白细的腿并拢侧放于桌下,此时此刻正端凝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连那平时他快看吐了的键盘在她的纤纤玉指下都变得顺眼了起来,偶尔她也会停下来侧耳倾听组员的意见,或者捧起手边的马克杯喝口水,杯沿残留的口红印沾染着细密而又分明的唇部线条,暗红而夺目。 祁杨不禁在心中无限感叹,哇哦~真是好脸好腿好身材,我见犹怜啊。 “啪——”一声,他头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扣直接撞上了自己的笔记本,脑门跟屏幕来了个亲密接触,一转头看到了性冷淡,哦不,哪儿都冷淡的王骁歧,以及声音。 “要不要给你配副眼镜?” 走神当场被抓包,祁杨心想最近自己的脑袋是有多受欢迎,总被攻击?但他皮厚地摇摇手,一副大可不必的样子,“不用不用,我视力贼棒,上能当飞行员,下能百步穿杨。” 王骁歧脚动了动,他秒怂,立马转回去再次进入超长待机的工作状态,鼠标一滑屏幕解锁,画面蹦出他刚刚休息时偷看的小电影,他眼疾手快地去点右上角的叉叉,却没快过王骁歧掐上他后颈的手,这次不用转身就能感觉到阵阵杀气。 对面传来动静,许意浓循声看去,只见王骁歧笔直地站立在那里,又是万年不变的白衬衫,因为工作的关系袖口卷至胳膊肘,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像是搭在那个叫祁杨的背上,正眉眼肃然盯看着他的电脑屏幕。 蓦地,他像洞悉到什么,抬起了眸,两人视线猝不及防相撞,许意浓避之不及,竟无意识地打出一个喷嚏来。 组员们很有觉悟地第一时间送来下属对领导的关怀,“意浓姐,鼻炎又犯了啊?” 原本公司后勤放在会议室里的纸巾已经被大家用完了,许意浓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小袋纸巾,只剩最后一张了,她对他们嗯了一声,捂住鼻子装腔作势擦揉着,拿下纸巾的时候鼻头已经敏感地红了。 同组的男孩问她要不要去把空调调高些。 许意浓摇摇头说不用,只交代,“这里没抽纸了,你们谁空的时候去找后勤部再领点儿过来,平时总要用的。” “好的。” 刚被王骁歧教训了一顿的祁杨正准备老老实实地奋手疾码,谁知道这手还没放到键盘上,座位又冷不丁被踹了一脚。 他艹,他又干嘛了? “我已经关了啊老大!”他转身压低声音委屈申诉。 王骁歧依旧摆出一副扑克脸,“下去给我买两包烟。” 却没按套路出牌,祁杨一愣,“现在?” 感觉王骁歧插在裤兜里的手欲有往外抽出之势,祁杨没等他回答就麻利地起身滚了,“好的Sir。” 他刚跑进楼下小超市就听到手机一响,从兜里掏出一看,是王骁歧。 老大:【再买包抽纸】(撤回) 【再买一打抽纸】 乖乖,见鬼了吧,平常都是他给王骁歧发微信的多,收到的要么只是个ok的手势表情,要么索性不回,就这样一个吝啬回复消息的人竟然有一天还会为了抽纸这种小事主动撤回? 但他一声令下,哪敢不从,祁杨买了烟直奔超市里面的货架。 通常逐影只给自己员工提供后勤服务,他们乙方的办公用品如果没有特殊申请一般是不管的,尤其像抽纸之类的东西都是自备,所以每次他们用完了会一次性多买些。 祁杨望着花花绿绿的货架随手挑了一个顺眼的包装,办公室里全是糙老爷们儿,用东西也没什么讲究,更没什么固定品牌,都是谁买谁胡乱拿,爱用不用。 他将那打抽纸用胳膊夹在腰间,正要挪步去结账,微信又响了。 老大:【拿最软的那种】 祁杨一脸懵逼,最软的那种……是哪种? 手机继续嗖地一声。 老大:【问老板】 祁杨瞬间给跪,他会读心术啊?而且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龟毛了?今天用个纸巾还分什么硬的软的啊? 他无奈挠头,只得对着超市门口扯了一嗓,“老板!最柔软的抽纸在哪儿?” 老板是个大爷上了年纪耳有点背,只听到柔软,“右拐第二排。” 祁杨走过去一看都是卫生巾,各种柔软,他有点上头,又喊,“是抽纸啊老板!抽纸!” 大爷:“哦,那再前面一排。” 祁杨再过去,一排卫生纸,也是各种柔软,他要吐血,算了,他还是自己找吧。 …… 好不容易买好东西,祁杨回到办公室王骁歧人没在,正逢林然他们要出去抽烟问他要不要一道,他气喘吁吁地把那打抽纸随手往自己座位下一放就走了。 许意浓去了趟洗手间,回去的时候看到王骁歧长身伫立在办公室外接电话,她高跟鞋和光滑大理石地面摩擦得踢踏作响,他一只手落在裤袋里,一只手举着手机侧了侧身朝她这儿投来一眼。 身后立马有急促的脚步声像追赶她而来,还伴随着一阵烟草味,原来他是在看自己下属,好像叫方洲。 王骁歧的时间观念很强,他给组员抽烟的休息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方洲,林然和祁杨三人到吸烟室的时候他也在,后来他先走了一直在走廊接电话,看到了祁杨林然回来却没看到方洲,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吸烟室玩手游玩嗨了。 他用仿言的眼神做出警告,给人无形压迫感,无声胜有声,结果也很奏效,原本还在她身后的方洲一转眼赶超到了她前面,还特意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啊许总。”一个推门立马蹿进去了。 为了方便进出,逐影所有会议室的玻璃门都是双向可推拉的,所以如果受力过大,门会在敞开后反弹回来,方洲虽是随手一推但男人的力气到底是大,门大幅度打开后很快就反折了回来,许意浓刚往会议室里跨进一步,眼看门正朝自己撞了过来,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挡,一只手却蓦然越过她头顶有力一伸,稳稳撑住了那道玻璃门。 她抬头,看到一只光裸暴露着的男性胳膊,因为抵撑的动作更显线条结实,经络分明,身后传来王骁歧清晰的声音,一听就是俯视的角度。 “许总,进不进?” 门被他扶撑着,安然无恙的许意浓僵硬的身体重新舒展,她说了句,“谢谢。”在他臂下踏进会议室。 王骁歧安静地紧随其后。 坐回位置,里外不一的温度让她鼻子开始痒痒的,慢慢的真有了要打喷嚏的感觉,她顺手在桌子右侧抽了两下纸巾,往鼻子上一盖刚背过身去喷嚏就打了出来,纸巾的触感竟异常柔软,她拿下一看才想起自己的纸巾早用完了,手上拿的并不是自己的。 再看看桌上的抽纸包装,上面写着: 贵族柔软保湿纸巾,跟红鼻子say bye-bye “这纸哪儿来的?”这会儿他们组只剩她跟左畅在,她问道。 左畅正在干活,只瞥了一眼,“不知道啊,我刚刚也去洗手间了。” “其他人呢?” “有的回办公室拿材料,有的去茶水间了。” 这莫名多出来的纸巾让许意浓默了默,再往对面一瞧发现对面桌上也是清一色的同包装纸巾,乙方的后勤用品都是自备并不归甲方管,难道是他们刚刚看到她没纸巾顺手给的吗?这么好心? 这时左畅一个出声打断她的思路,“哎呀完了。” 紧接着她懊恼地捂脸颊,嘴里喊着,“真的完了。” 许意浓靠过去问怎么了。 小姑娘急死了,“我刚在系统中日常维护BOM的时候,不小心把燃油系统所有的零件行全部删除了,当时没在意还点了Ctrl S的按钮,等发现了已经无法恢复了。” 这些数据不仅是她今天一天工作的内容,更是她这一个多月以来陆陆续续努力的成果,明天轻量化部门就要最新的BOM了,就算她今天通宵加班都补不回来啊,耽误了进度还会被扣绩效,她怪自己手贱且蠢得要死。 这种误删的情况在工作中时有发生,许意浓以前也碰到过,她起身走到左畅身边说,“来,让我看下。” 左畅立刻把座位腾给她,许意浓坐下查看她的电脑,的确是被删除得彻底找不回来了,她试了几个在日本用过的方法似乎也于事无补,耳边一直传来左畅的自责声,她看许意浓这边也不行更急了,不等她发话已经往对面看去,带着一丝哭腔求救,“王经理……” 这一声委屈里又夹带着楚楚可怜,同是女人的许意浓听得心都软化了。 嗯,不一会儿怜香惜玉的王经理就来了,小姑娘急冲冲到他跟前讲着前因后果,许意浓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刚要让位挪座却已经被他的气息全然包围,她整个人一滞,不是在听小姑娘说话吗?他是什么时候弓身靠到她这儿来的?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的鼻息在她左脸颊一拂而过,而后他人就像贴在她耳边说话,气息环绕。 “嗯,我看看。” 许意浓此刻跟王骁歧只有一个右手臂的距离,因为欠身降低高度探寻的动作,除了他的侧颜还能清晰看到他的颈脖,皮肤白得发亮,叫人一时辨认不出是他原本的肤色还是被电脑屏幕光影投射后的效果。 王骁歧右手手操控鼠标,快速地边滑边点,左手则从她肩头越过覆在笔记本键盘上,他指尖在她眼皮底下灵活地按了按,弹出一个窗口出现一堆许意浓看不懂的代码,从上到下不间断地冒着,本在他身旁的左畅也凑了过来,跟他靠很近地问,“这是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俯身又降了些高度,单手开始码代码,速度快到许意浓都没看清,等视线再回到屏幕,上面已赫然多出了好几行,而他工作的时候神情既专注又认真,他们俩的距离又在无形中被拉近。 明明只是站在旁边而已,可许意浓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他身影盖住了,还有那阵阵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烟草味也越发觉浓烈,他这是一天能抽多少烟? 她刚想再往旁边退退给他更宽敞的发挥空间,他已经说,“好了。” 好了?她就眨了几下眼的功夫。 “你看下,这是不是你要的东西。”他直起身问左畅。 左畅再次贴近过来,他稍让她几步,始终保持着距离,却碰到了许意浓。 左畅看了看顿时眼底发亮,“是的是的,就是这个。”一副被拯救的样子就差感激涕零了,“真的帮了大忙了,谢谢你啊王经理!” 王骁歧云淡风轻,“小事。” 直到左畅退开,许意浓才得以舒活舒活筋骨,她刚刚坐姿要多僵硬有多僵硬,而左畅这会儿化身小迷妹,看王骁歧的眼神亮晶晶的。 “还有问题么?”王骁歧问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左畅。 她摇头,“没了没了。” 他转身要走。 “王经理!”左畅却喊住他。 王骁歧回首。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请你……”左畅又立马改口,“我请大家喝咖啡,你们都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许意浓不由抬眸,不动声色地看看她再看看他。 可有人没领情,只说,“谢谢,不用了。” 不等左畅再开口他已经往回走了,这让小姑娘有些小沮丧。 许意浓从她座位离开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他们是乙方,拿我们的钱就该替我们做事,你刚刚已经谢过他了,没什么好再纠结的。” 左畅点头,“我知道,但如果这些没能找回来我之前做的工作就功亏一篑了,从我个人来讲,于情于理该谢谢王经理。” 但小姑娘心底什么心思逃不过许意浓眼睛,她笑笑说,“嗯,做事吧。” 左畅应着,闷头工作,再往对面偷偷瞄了几眼,脸却已经不知不觉红到了耳根。 之后许意浓收到了于峥发来的内网信息。 【你来下我办公室】 几分钟后许意浓站在了于峥办公室门口,她抬手敲敲门,“于总。” 于峥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到她身上。 “进来。” 她进去。 “把门关上。” 她带上了门。 他又继续低头签了个文件,“周末H市开展汽车峰会,其他组参加过往届,这次由你们三组跟我去。” 她眉梢微动,这个她感兴趣,日本的这种峰会她参加过不少,国内的还是头一次,他愿意带她去,说明佐藤项目的事没有让他对她心存芥蒂,但这事也不至于特意关门宣布,一定还有什么事。 她先点头,“好的。”又问,“地点在哪里,几点开始,我来安排交通和住宿。” 于峥告诉她地点和时间后把资料一摊将视线迁回她身上,许意浓洞悉这眼神绝对不是在赞许她做事灵光。 果然于峥合上文件,“从目前的市场行情看,传统燃油汽车已经进入到一个‘饱和’期,在国家越来越重视环境治理的趋势下,容易引发环境污染问题的传统化石会被日渐淘汰,从而推动了新能源汽车的发展,现阶段新能源汽车中技术上相对成熟最环保普及的当属纯电动汽车,但它蓄电池使用寿命短、储存量小,导致续驶里程短的劣势也显而易见,那么这个时候燃气汽车的优势就对比显现出来了,目前J3品牌中已有两家形成规模,随着你的老东家日本TX公司将世界首台氢燃料汽车量产,这意味着不久之后氢能源汽车也会在行业内引起一轮新发展潮流。”他语调缓缓,“这个汽车峰会历年来都是国内规模最大、技术层次最高的交流盛会,邀请了中外的顶尖人才,TX每届也在受邀名单内,但今年邀请的不是中国分部,是日本总部。” 话至此处许意浓大概已经猜到几分,TX除了众所周知的同名核心品牌,旗下还有众多知名品牌均是汽车市场里的宠儿,不仅是亚洲车企的龙头老大,也几度成为全球汽车销量之首,氢能源汽车的量产再次让它对汽车工业发展起到推动作用,成为行业内学习标杆,而国产车近几年势头虽猛,在市场上也能与一些合资品牌分庭抗礼,但由于起步晚,国产汽车尚不及JV市场占有率,跟TX这种拥有悠久历史的资深车企还无法比肩,所以如果能跟TX的高层见面交流取经,不论对谁而言都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尤其逐影这样一个正处在发展关键期的公司,兴许也能通过这次峰会日后与TX展开局部合作。 于峥坐姿微调,“听说这次TX公司的CTO会来,BOM出身的同业专家,一位非常优秀的前辈。” 他点到为止,许意浓自然是听懂了,峰会当天会有很多同业,他未必有机会与TX总部高层接触,所以想从她这里找突破口,就说他怎么突然那么好心带她去参加峰会,都是职场规则,各取所需而已。 但她只说,“他是顶层领导,我以前虽在总部跟他交集不深,只有过几面之缘,但他的助理跟我有点交情,我可以先去确认一下消息是否属实。”她的确是有门路,但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没确定前不会夸海口。 于峥颔首,“好,那你先去确认一下。” “好的。” 许意浓安静地退了出去。 她回到办公室就联系了老同事,这种交流型的活动不同于商业谈判,行程一般不会保密,果然很快她就证实了TX的CTO会出席此次峰会,并且还会去H市分部调研,所以今晚就会提前抵达H市,她又询问老同事方便的话可否安排见面,只是正常的同业拜访交流,不会打扰太久。 那边让稍等,不久给了回复:【可以,但行程都已排满,只有明天下午两个小时的时间。】 许意浓立刻把消息反馈给于峥,他秒回。 【订两张明早的机票,我们先去,其他人还是原计划明晚抵达。】 许意浓正在打好的,他又补来一条:【我需要一个翻译。】 她看着这条消息不禁笑了一下,这算是解释吗?就算他不说订两张票她也会问需不需要她一同去帮他翻译的。 她马上去定机票,发现需要的时间段已经没票了,问过于峥意见后只能改定高铁,这样途中时间相对飞机会久一些,看来明天得起大早了。 伸收拿起水杯喝水才发现水没了,她起身去茶水间的时候发现左畅抱着自己的电脑不知何时坐在了对面,王骁歧的身边,似又在请教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突然抬眼,许意浓迅速收回视线往直门口走,还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脚尖明明疼得要死还是昂着头把高跟鞋踩得踢踏响地出去了。 到了门外,她才扶墙靠着,整个人都蹲了下来。 啊啊啊!刚刚脚差点撞废了,疼死她了! # 第二天一早许意浓在高铁站跟于峥汇合,他比她先到。 “于总。”安检完她推着行李箱过去。 于峥:“吃过早饭了么?” “吃了。” 他颔首,“走吧。” 许意浓跟在他后面,发现他除了公文包只拎了个纸质的购物袋,对比之下,她的小行李箱就显得很累赘,果然男人出门带一套换洗衣服就行。 许意浓跟在他后面走了一会儿,发现方向跟他们的检票口反了,她叫了一声,“于总?” 他脚步未停,“我还没吃早饭。” “……” 许意浓觉得是自己失策了,从交通到酒店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唯独没想到领导早饭这件事。 于峥回头就看到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放缓了脚步,像在跟她闲聊,“早上时间匆忙,还要送孩子上学,只来得及管她吃饱,管不了自己。” 许意浓自然知道家里有个小孩早上是如何的手忙脚乱,纪乐愉小朋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但她奇怪的是,送孩子的事不是可以夫妻俩轮着来么,就像表哥表嫂一样,看这样子他是全揽下了?那还挺有责任心的。 “早知道我就给您带份早饭了。”许意浓嘀咕着跟他走进一家便利店。 他则说,“没必要,反正有地方有时间买吃的。” 于峥往速食区一站开始挑选,许意浓看他举棋不定的样子便推荐了一个咸蛋黄味爆浆鸡排饭团,“我觉得这个还挺好吃的。” “是么?”他看她。 “是啊。” 他便拿了,再拿过一瓶橙汁,结账的时候许意浓跟他并排站一起,她对服务员说,“麻烦给我来杯冰美萃。” “冰的吗?” “嗯。”她亮出手机支付码,“跟刚刚那些一起结了。” 于峥又看她一眼,许意浓对上粲然一笑,“没几个钱的于总。” “谢谢。” “客气了领导。” 饭团在加热,许意浓的冷萃先到,她看排队的人多了起来就退到门口的休息位,她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杯盖打开一手用搅拌棒一通搅,一手随意卡着腰直直站着,完了也没用吸管,直接捧起对着杯口喝了起来。 于峥回眸就看到了这副画面,身边是攒动的人头,而她身后透明的玻璃窗外是站里疾步来往的人群,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喝咖啡的动作,在她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仿佛此刻周围的一切顷刻间都成了陪衬。 几分钟后他拿过服务员递来的饭团朝她走去。 “好了?”她拿起咖啡问。 “嗯。”走近后于峥发现她今天的口红是鲜艳的玫红色,从她入职逐影第一次见面起,他印象里她都是浓妆形象,大概是人如其名喜欢浓吧,她在工作的时候总是不苟言笑,再配着这样一副形象,给人的视觉感官里就极具有攻击性,有着与她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 两人走出便利店的时候他问了一句,“你多大?” 许意浓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听他道,“27?28?还是……” 许意浓:“28。” 于峥似笑了一声,“还是小姑娘。” 许意浓想说点什么反驳一下,他已经咬了一口饭团,果然很爆浆,直接爆到了他脸上。 许意浓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于峥当时几乎是本能地先把身体往后一让,所以他的衣服幸免于难,但是脸上就滑稽了,听到笑声后他看看仍在原地的许意浓。 她立刻收起笑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小袋湿巾抽出几张送过去,“于总,先擦擦吧。” 于峥接过抹了几下脸,立刻有股淡淡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还挺好闻。 “脸上还有么?”他擦完问她。 许意浓憋着笑,“没了。”又给他递去几张,“手也擦擦吧领导,东西我来给你拿。” 她从他手里拿过那饭团,带着她那杯冷萃的冰凉指尖从他手背上一滑而过。 于峥边擦手边作出评价,“这便利店挺实诚,饭团里料这么多。” “所以啊,以后吃东西的时候要细嚼慢咽,不能乱说话。”许意浓借题发挥,等他擦拭完又把饭团还给了他。 于峥勾了勾唇接过饭团没再说话,低头没几口就吃完了。 两人往检票口走的时候许意浓远远就看到那里已经有人陆续在排队了。 突然她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某处。 熙攘的人群里,有个高挺的身影特别显眼,他一身深色运动服,颈上挂着一副跑步耳机,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休闲包,长身伫立在队伍的最后,双手均随意地往裤带里一插,正在倾听身旁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偶尔他也开口附和几句,还时不时地侧眸看看检票口上方屏幕里的时间,他跟前面的人还留有一段距离,有人借机钻空子插了队他也不为所动,任由那人去了。 等走近了,许意浓看看屏幕上的信息再看看自己手机里的电子票,再三对照确认,发现自己就是这个检票口。 她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鬼,这么巧? “于总?”那边先出声,正是他身旁的男人,看着跟于峥差不多大。 于峥也快步迎上去,“高总。” 两人握手致意。 “你们也是去参加这届的汽车峰会吧?”那高总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于峥身后的许意浓。 于峥颔首,“你们也是?” “是啊。” 那身影也慢慢悠悠跟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于总,许总。” “这位许总是?”因为这个称呼那高总开始重新审视许意浓。 许意浓刚要解释,于峥比她快了一步,代她开口,“我们部门新来的BOM主管工程师,许意浓,正负责我公司S车型的开发,因为项目上的事最近跟王经理的交集还不少。” 高总往身后瞧去一眼:“哦?” 于峥又向许意浓介绍,“这位是一唯的VP高总。” 许意浓上前一步伸手,“高总您好,幸会。” 那高总较为绅士地伸手跟她轻轻一碰,笑言,“难怪我们这行老不见什么美女,原来都造车去了啊。” 许意浓也笑笑,用把碎发拢到耳后的小动作把话题遮掩了过去。 话题言归正传,又变成了领导之间的交谈,许意浓在于峥身边站着时不时喝几口咖啡,却总觉得有视线在自己身上,可抬眸又寻不到任何痕迹,直到几次来回之后,王骁歧终于挪眼,两人目光隔空交汇,突然他视线略下移,像停在了她下巴处,蓦地,他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浮又低头看向手机了。 两个领导仍在跟前讲话,许意浓被王骁歧那个似有似无的笑弄得莫名其妙,她又站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侧过身去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照照,果然发现唇角有一点残留的咖啡渍,她赶紧从包里拿出湿巾擦拭,不洁物没了唇色也跟着变淡了,她再去包里捞口红补妆,想想又作罢把手收了回来,重新站好的时候她没由来地朝对面瞟了一眼。 那人继续立在领导身后看手机,跟个网瘾少年似的,当然看不到她的小动作。 过了会儿开始检票了,两位领导的对话中止,检完票大家有秩序地进去,下楼的时候没有电梯,许意浓提着个小箱子踩着高跟鞋略显吃力,没走出几步手上的重量变轻了,她一看是于峥。 他帮她拎起箱子,“我来,你在下面等我。” “谢谢。” “不客气。” 谁知他们前脚上了一等座车厢,后脚王骁歧他们也进来了,那高总看起来挺惊喜。 “可真巧啊于总。” 于峥也笑笑,“是啊。” 许意浓还在往前走找位置,那高总先找到位置停下了,他手一扬邀请于峥跟他一道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们坐一起多聊会儿吧。”又隔空指挥王骁歧,“骁歧你跟许总最近不是有业务交集么?正好你俩也坐一起交流交流。” 许意浓一听猛地回头,差点没闪着脖子,看到于峥已经被那高总拉坐在了后面,而王骁歧正朝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第16章 就这样许意浓莫名其妙跟王骁歧坐在了一起,她靠窗坐,他靠着走廊,坐下后她就边喝咖啡边看窗外,他则戴上耳机和帽子阖眼睡觉,根本没有那高总所说的什么交流,当然,他们也没什么好交流的。 全程有四个多小时,许意浓喝了咖啡毫无困意,玩了会儿手机肚子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但看旁边那人睡得死死的,她也不想叫他,于是暗自憋着,中途还试着玩游戏转移注意力,可这种感觉一旦来了哪是想憋就能憋住的,强撑了一会儿越来越觉不对劲,最终她选择放弃,只得伸手用指尖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不动,再戳几下。 他闭着眼突然一个抬手将她手捉住往胸口一按,许意浓一愣,直到他手中的温度覆盖了她指尖的凉意,她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下他睁开眼,眉间蕴着疲惫,眼神明朗后看到了她此刻不大好的脸色,还有那微启的唇瓣,他摘下了耳机。 “怎么了?” 那是跟平日里工作接触时不同的语调,许意浓因为肚子疼已经开始在冒虚汗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你让一下,我要去洗手间。” 他听清后起身,指尖触碰到手机,屏幕倏而一亮,界面上滑着一排:周杰伦《七里香》几个字。 许意浓心急地跟着站起来快速跨出去,不小心在他脚上踩了一脚,他白色的运动鞋上立马落下一个尖头的高跟鞋印,而罪魁祸首浑然不知,已经火急火燎地往洗手间跑去了。 洗手间里面有人,许意浓在外面局促地站着,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而她肚子却越来越疼,不适感难耐,额间的冷汗也越聚越多,一刻钟过去了,她开始有些撑不住了,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里面传来不悦的男声,听起来还挺年轻的。 “谁啊?干嘛?” 她声音略抖,语气轻虚,“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还有多久?” 对方不大好说话,“怎么?世界皆你家啊?你管我多久?” 许意浓试图跟他商量,“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太舒服,您看能不能……” 可没等她没说完已被打断,“哦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啊,你等我舒服了再说好吧。” 他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许意浓没力气再多说了,只能用手强托着腰挪步去其他车厢看看,可走出几步又有点不行了,肚子里绞疼得厉害,一瞬间五脏六腑像是被麻花般拧在了一起,她扶墙蹲靠着只得不停地做深呼吸。 突然手机响了,她一看是王骁歧打来的语音通话,她先没接,第二次打来她才接了。 “一直呆站在那里做什么?到后面一节车厢来,这里洗手间空着。” 他不冷不热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跟工作中一样听不出任何感情,许意浓咬唇没说话,艰难调整着呼吸,只想先熬过这阵疼。 “是不是走不了?”她一直不出声,再开口,他缓下了语调。 “嗯。” 接着她从手机里听到一阵杂音和脚步声。 直到头顶上方蓦然一暗,他如风而至却默然不响,她头低着只能看到地上的影子,慢慢地变大了些,像是俯下了身来,手也随之即将触碰到她,但毫厘之距时他又停下了,像一道幻影重新直起挺拔如初的身子,动作也恢复如常。 王骁歧靠近卫生间的门,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哎有干扰有干扰!……跟上啊兄弟们!中路冲一波!……艹尼玛,沃日!” 这哪是在上厕所,分明是躲在里面打游戏,于是他抬起手。 许意浓还蹲着,就听到他对着那洗手间的门敲了几下。 里面的人又不耐烦地出声了,“敲什么敲,刚没听懂人话啊?” 王骁歧压低了声线,“不好意思先生,我是本车乘务员,因为闻到了烟味,现在怀疑你在里面抽烟,请您尽快开门,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许意浓听到他的话人一滞,轻轻抬头,但他背对着她没能看到表情。 那人一听急了,“谁TM抽烟了,我没抽烟!” 王骁歧故意用手去拉门开关,“先生,现在我们要开门例行检查,请您做好准备,三,二,……“ “哗——”一声,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大学生样的男孩一脸不爽地出现了,抬手对着他痞痞地指啊指地,“好好睁眼看看老子抽没抽烟!我要投诉你们侵犯我个人……” 但王骁歧比他个头高出很多,加上此刻清冷无波的表情,气场一下子就把那厮压了下去,男孩还没说完先被王骁歧截断,他居高临下,但还是客气地问了一下,“请问你厕所用好没?” 男孩一愣,“好,好了啊。” “那抱歉,得罪了。”王骁歧一只手就把人给拽了出来,而他另一只手撑着洗手间的门回头找许意浓,“还不快进去?” 许意浓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了,狭小空间将她与外面屏蔽,但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哎你不是乘务员装什么乘务员呐!门上明明没开锁的地方你诈我啊!” 王骁歧倒挺耐心,“不好意思,事出有因。” “我告诉你,你要赔我精神损失费啊你!” “好,来,我们到那儿慢慢说。”他好像把他招远了些。 脚步跟着离远,声音也变低到她再也听不清,几分钟后男孩声音才再次响起,却客气地很。 “诶!哥!诶!好的哥!”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自始至终都守在外面。 等她人缓过来打开门出来,王骁歧果然还在,那男孩已不见踪影。。 “好了?”他问。 “嗯。”她点点头。 气氛一时凝结,她也不看他,略带含糊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轻笑一声,“会上怼人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刚刚怎么怂了?” 她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脸旋即一垮,“我那是肚子疼没力气,换了你肠胃不舒服试试。” 不知不觉中四目相对,他唇角的促狭之意渐渐淡去,敛声说了句,“少喝冷的就没事了。” 她肠胃也不能说不好,但却是也谈不上好,至少高中的时候还是不错的,是大学里脑抽跟着刘爽和齐欢吃什么减肥药被糟蹋了,其实她压根不胖,可当时她们说一个月就能瘦成好看的小蛮腰,她听了也蠢蠢欲动,再听她们吹了波功效,耳根一软就傻不拉几跟着吃了。 效果确实是有的,肚子简直肉眼可见地憋了,因为每天都会拉肚子,一天至少三次,那段时间寝室的厕所简直不够她们闹腾。 她都是进去没多久刘爽就在外面扯着大嗓门,“我擦嘞,大姐,你好没,我也有feel了!” 已经蹲下的许意浓,“你早干嘛去了!我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快点快点!” “知道了!” 还有一次她半夜发作去厕所蹲坑,情急之下没来及得开灯,蹲下后又够不着开关了,施言中途也起床上厕所,门一拉冷不防看到地上披头散发的她。 施言当场尖叫一声被吓到哭,直接喷她,“许意浓你有病吧?!”后来好几天没跟她说话,任凭事后怎么道歉都不管用。 直到他到她学校找她,看到她消瘦的脸和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捧着她脸左右查看,问她最近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课业太多,压力太大了睡不着? 她起先还闪烁其词,但架不住他的细问,最后心虚地说,“我说了你不能怪我。” 他怎么会上她当,“你先说我听听。” 她执拗,“你先答应我。” 他随便嗯了一声,她才支支吾吾告诉他,“我最近,在吃减肥药。” 他眉头一皱,耐着性子先听下去。 “爽子欢子说,可以变成小蛮腰,我就试试了。”她还不知死活地把他手往自己腰上一放,“你摸摸,是不是细了很多?” 他摸个屁,直接把她人一拎,“胡闹!” 她还控诉,“你说了不怪我的!” “我不怪你你就上天了。”他板着一张脸把她抓过来扣坐在自己大腿上,“来,说说看,你吃了那玩意儿怎么瘦的?” 许意浓耷拉着脑袋不肯说,他伸手过来捏她脸,“说不说?” 两人还在较着劲,许意浓突然来了感觉,她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哎哎哎,不行不行,我要去趟厕所。”语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向厕所。 她蹲到腿麻了才出来,可刚走出来没几步她又不行了,继续往厕所跑,来回三次后他意识到不对劲,拉着她就要去医院,一开始她还闹别扭不肯去说没事的,最后他直接单手把她拦腰腾空一抱,“去不去?不去信不信我今天就这么扛着你走出你们新开?” “去去去。”她这才妥协了下来,乖乖跟他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肠胃出了毛病,一听她是吃的减肥药忍不住说教了一番。 “现在这种无良商家就是利用你们小姑娘爱美的心理,你们可不能盲目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了人命就后悔了,我看你也挺机灵的一丫头,已经够苗条了你还要怎么瘦?”再打量一眼王骁歧,“好看不能当饭吃,你们小年轻啊,别太注重外在的东西了,郎才女貌挺配的哈,别再瞎折腾身体了,看把你男朋友担心的,先去挂水把拉肚子止住吧。” 王骁歧替她接过病例本,道过谢后带她去挂水。 那会儿她跟在他后面,人虚脱到走路有点使不上力,他察觉到后放缓了脚步拥着她慢慢走,两人先来到输液室,她一看,说,“药还没拿。” “你先进去坐着,我去拿。”他带她坐下安置好就要走,她把他手一拉,整个人这才软了下去。 “笨笨王,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乱吃减肥药了。”那是她对他的专属称呼。 他没有再怪她,而是把她脑袋扣在胸口自责,“是最近我太忙,陪你时间太少。” 她摇摇头,“是我自己瞎折腾,你忙你的,别因为我影响到学业。” 他手揉着她脑袋,“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放心不下。” 她那会儿很听话,点点头保证,“再也不了。” “你坐着,我先去拿药。” “嗯。” 之后她挂水,他就一直在旁边陪着,当时已经学期末了,都在备考期末考试,他拿手机看着题偶尔也接几通老师的电话,看到她睡着了,就刻意压低嗓音只嗯嗯几声。 许意浓迷迷糊糊睡着感觉手有点冷,那只不挂水的手动了动想找地方塞进去取暖,但她那天穿了件没口袋的衣服,没塞到就放弃继续睡了,等醒来的时候手已经变得暖暖的了,她一瞧,是他把她的手贴在了自己颈脖处给她捂手,而原本身旁的座位被别的病患坐了,他只能一直蹲着,把她手按在自己颈项热度最高的皮肤处一动不动,长久保持着这个姿势。 “想吃什么?”已经到了饭点,看到她醒了,他用手先探探她额头。 “想吃旺旺雪饼。”许意浓没什么胃口,看到对面有个同龄的女孩在吃这个,她也馋了。 “能不能吃点有营养的?换一个。”他没同意。 “不,只想吃这个。” “……” 她开始耍起了性子,“就要吃这个。” 最终他还是去给她买了,看到他手里拿着旺旺雪饼重新出现在输液室的样子她乐呵得像个孩子,等他靠近了,她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谢谢我家笨笨王。” 他拆开包装袋,不忘叮嘱,“只能吃两片。” 她头点得像招财猫,“奥。” 他撕开一小袋,弯身喂她吃,有碎屑黏在她嘴角,他时不时拂手替她擦掉,但吃完后她又耍起赖皮,“再吃两片。” “不行。” 她瘪嘴,他无动于衷,她再撒娇地去拉晃他手,“老公老公。” 最后如愿以偿地又换来两片雪饼。 只是自那次之后她的肠胃落下了后遗症,偶尔吃冰的辣的就会肚子不舒服,后来他总不让她碰那些,一点都不让,再后来,也没人管她了…… “你真赔他精神损失费了?”思绪归拢,她问。 他不甚在意的样子,“他是躲卫生间玩游戏,加了好友,送了套稀有皮肤。” 许意浓撇嘴,“为什么帮我?” 他往旁边一靠,“你一直站这儿我只能去后车厢洗手间,等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站着。”视线又落在她脸上,“同时作为乙方我也有义务提醒一下许总高铁上不只有一个洗手间。” 果然他嘴里就没什么好话。 “我说了我那是没力气!”许意浓反驳,这时走廊里有人经过,他俩有点挡道了,许意浓说完没等他先往座位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来,也不睡觉了,而许意浓坐了一会儿想想还是说了一句,“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看过来,她又撇撇嘴,“不要算了。” 他气定神闲,“好。” 她没想到他应的那么快,两人一时间又没话了,许意浓扭头将视线固定向窗外开始欣赏风景,直到连续过了几站,突然她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 “没睡会儿?” 许意浓侧首一看,身边不知何时换成了于峥,她不自觉地往四周寻看,于峥也跟着看了看,这才有所反应过来什么,他告诉她,“他们还有事,比我们早两站下。”又问,“怎么,王经理走的时候没跟你打声招呼?” “没有,可能我看风景太投入了吧。”许意浓无所谓地耸耸肩。 于峥抱臂而坐,似随口一提,“高总应该还不知道他驳回了你提案的事,所以刚刚让你们坐一起是他无心之举。” “我知道。”许意浓也看看他,“领导,我没有那么小心眼,否则在听到联合办公的时候就会拒绝了。” 于峥浮了浮唇,“你觉得他怎么样?” 许意浓反问,“王骁歧?” 于峥默认。 许意浓心不在焉地给出评价,“业务能力不错,昨天还帮了我们组小左一个大忙。” 于峥眉目微动,“他能力很强,每一年我们的IT部都在高薪挖他,说他一个人足以抵几个人。” “他一次都没心动过?” “他对一唯十分忠诚,也很得一唯高层的器重,刚刚那个高总是一唯的创始人之一,视王骁歧为心腹,在他们那里被称为太子党。” “太子党?” “一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从国内众多的IT咨询公司里冒头自然有它的生存法则,而企业人只要一多免不了拉帮结派。” 两人闲聊着广播提示将到达底站,话题就此结束,许意浓微微陷入凝想。 两人下车后原本打的先去酒店办理入住,但途中经过了H大,于峥突然开口,“到饭点了,不如先在附近吃个午饭?” 许意浓看着来往不绝的学生,当然只能说,“好的,没问题。” “您是H大的?”下车后她取下行李箱问。 于峥伸手帮她拿,“怎么,不像?” “不是。” “走吧。”于峥帮她推着行李箱只带她往前走,走了几步问她,“你呢,本科哪里念的?” “新开大学。” “哦,那里离A市倒是挺近。” 许意浓嗯了一声,随口问,“您是本硕都在母校?” 他望着远处的教学楼不置可否,许意浓觉得他在回忆什么便没再打扰。 到了一家小饭馆,就是一普通私人小店,一看就有点年头了,于峥停步推开门口发了黄的透明塑料挡风帘,让许意浓先进。里面学生居多,而他俩又是穿着正式推着个小行李箱又是拎着个纸袋的,怎么看都与周围环境不太协调。 但老板一看到于峥就迎上来了,再端详一下许意浓,微微一笑,“来了?” 于峥点头。 老板:“还是老样子?” “等等。”于峥将东西搁置在一张空桌角落,然后从桌面抽出菜单递给许意浓,“你看看想吃什么。” 许意浓感觉那老板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只说,“我随便的于总。” 老板又笑了,“姑娘,我这儿可没随便这道菜,要不你先看吧,好了再叫我。”说完转身去忙了。 于峥让她坐,“先坐吧。” 她刚坐下他边倒水边道,“这里是我跟我前妻大学里经常来的店。” 许意浓坐姿不由变得生硬。 前妻? 第17章 许意浓这才知道于峥是离异的,难怪早上是他送孩子。 “很吃惊?”于峥看到她翻菜单的动作顿了顿。 “只是有点,意想不到。”许意浓实话实说。 “以为我事业有成,家庭和睦?” “这不是成功男人的标配么。”许意浓笑笑继续低头看菜单。 于峥把倒好的水推送到她面前。 “谢谢。”她手指点了点图上的酸菜鱼,“我就点道这个,其他还有什么好吃的您来推荐吧。” “你能吃辣?” “能啊。” “有什么忌口的吗?” 许意浓喝了口水,“没,我都可以的。” 于峥叫来老板又点了几道菜,之后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一一拆开,将一副递给她,趁着等菜的功夫闲聊起来。 “你哪儿人?” “谢谢。”许意浓接过,“C市的。” “江南小城,鱼米之乡,难得有像你这么能辣的。” 许意浓觉得他又一语双关了,他已经转了话题,“之前一直一个人在日本?” “嗯。” 于峥也喝了一口水,“艰难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许意浓视线一时定格在不断冒烟的杯中,忽而就这么沉寂了下来,片刻后她才回答,“习惯了就好。” “听说日本职场不大好待。” 许意浓不以为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哪儿都一样,大同小异罢了。” 于峥一只手摩挲着杯身,蓦然道,“你到逐影一开始应聘的是BOM主任工程师。” 许意浓不动声色,他是她的直系领导,知道些她应聘时的信息不足为奇。 他又捧起杯子,“你这样年龄的一个外国人在日企已经达到了职业生涯的瓶颈,所以你适时选择了回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最终选择了逐影,但不难猜测,你所接触过的HR应该都以你的资历为由,没有给你真正想要的职位,因此你才急于用佐藤的项目来证明自己。” 他一语道破,她抬了抬眸。 “年轻对你而言是一种资本,但对公司而言却是一个信号,从规避人才流失、最大化人才利用的角度来讲,只要你是未婚未育的女性,即使再人性化的企业也免不了会被HR在众多激烈的竞争者放在劣势位置。”他注视着她,告诉她这个事实,“所以,刚刚有一点你没说错,不论到哪儿职场都一样现实残酷。” 许意浓也不否认,“是,很多职场里对女性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但人的偏见基于人的认知,我不能改变大家的认知,只能自己抓住机遇不断向前。婚姻、家庭,事业如何分配权重都在自己,我认为一个真正成功的人不是在任何一方厚此薄彼,而是能将这三者的关系处理好且齐头并进,不论男女。”她又补上,“我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没错,从开始到现在我的选择也并非只有逐影一个,我们不仅是雇佣的关系,也是相互选择的关系,你给我平台,我给你创造价值。”她也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时间会是最好的证明,因为年轻并不是我最大的资本,时间才是。还有,职场上真正的偏见只面向懒惰的弱者,而不是性别。这是我之前在一个网络博主那儿看到的话,这会儿觉得还挺应景的。” 于峥只是陈述了一个社会现实,没想到她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还反将了他一军,明明就是半点亏都不愿吃还不忘强调自己是就事论事,挺要强的一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善类,不过,有点意思。 这时菜上来了,于峥让她先来,“女士优先。” 许意浓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拿起筷子,却没有直接去夹菜而是执着筷子双手一合,像日本人用餐前一样说了句,“我开动了。”而后真正开吃。 于峥看着切换自如的她,仿佛并没有被刚才的话题打扰到心情,凝了一会儿她无拘无束用餐的样子他竟少有地笑了一下。 # 午餐结束打的去酒店的路上有些堵,耽误了点时间,因为日本人时间观念很重,许意浓怕时间紧张,去酒店只在前台寄放了行李没办理入住,他们就前往跟TX公司的CTO约定的地方见面去了。 许意浓坐在一旁翻译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于峥不似平日里的高高在上,在前辈面前俨然一副谦煦讨教的模样。她突然发现,通过这一次的H市之行,才算真正开始了解这位直系上司。 之前对他的认知只停留在逐影目前最年轻的BOM总监,还有组里人所说的工作狂魔,忙起来直接睡办公室,现在看来,他既精明又目的性明确,同时还有一点大男子主义。许意浓猜测他失败的婚姻跟这些多少有点关系,只是可怜了孩子,这么小就成了单亲家庭。 交流结束后双方互换了联系方式,TX方也婉拒了他们的盛情邀请,表示日后有机会期待能合作,于峥也未再坚持,将他们送走后外面暮色已垂垂,他抬手先看了一下表再问许意浓,“饿了么?” 许意浓果断摇头,“我感觉中午吃的还没消化呢。” “要不走走?这儿就是市中心。”他提议。 “好的。” 于是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豪华的H市街头,路边绚丽的灯光依次绽放,光影璀璨,处处彰显着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繁华,夜晚不是结束而是彰显新一轮的开始。 中途许意浓的手机响了几声,她拿起来一看,是小董。 说起来他们聊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每天的问候也不会迟到,但从不切入正题,许意浓本就没打算跟他有什么深入瓜葛,奈何他是她家吴老师同事的儿子,既然她要他们处处,她照做便是,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被塞过来的相亲对象,她想这种人内外条件都不错应该是心高气傲的,面对她长时间的不冷不热总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一个不高兴就遂了她的意率先提出算了吧。 这样她既不用做恶人也不算太丢吴老师的份,但现在看来她显然是轻敌了,这个小董的战斗力比南孚电池还长,至今都没什么动静,还每天卡着她下班的点给她雷打不动发消息,她觉得这人要么跟她想法一致,要么就把她当备胎了。 呵。 她跟平时一样只扫了一眼就锁屏了,于峥注意到问了一句,“男朋友?” “不是。”许意浓否认。 “我以为是你男朋友查岗。”他笑笑。 许意浓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束之高阁,“我没有男朋友,不过就算有,也不会被查岗。” 他侧眸看看她,有些好奇地顺着问,“为什么?” “我觉得恋人之间是基于信任的基础上,如果出个差都要查岗以后日子还那么长,要怎么过?我是个崇尚自由的人,不会被任何人和事约束,如果不能接受这样的我,也别跟我谈什么感情。”她说起来没心没肺的。 于峥继续走着,“这就是你对另一半的要求?” 她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眼底如同浮光掠影,“谈不上要求,这是伴侣间的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信任。”再强调一下,“仅我个人而言。” 大概是光走路很无聊,他反倒来了丝兴趣,“你,以前谈过么?” 她不知道怎么话题就扯到她身上来了,但也坦言,“有的。” “中国人?” 许意浓不觉好笑,“我在日本念书和工作,可不代表我会对日本男人感兴趣。” 于峥唇角跟着扬了扬,听到许意浓还调侃了一下自己,“都说大学毕业就是分手季,我也赶了波潮流。” “同学?” 许意浓点头,“初高中同学,大学异地。” 他挑眉,显然是没想到竟有那么长的时间,几乎下意识地问,“因为出国?” 她摇头,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不是,他一直,很支持我的。” 他觉得这个时候话题不适合再深入下去,便说,“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彼此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回忆,而不是走到最后被各种琐事牵绊,演变成另一种结局,连最后一点美好的怀念都没有了。” 从他的角度再回想学生时代的种种如今只剩下幼稚,连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变得可笑。 又注意到她穿的是高跟鞋,他慢慢放缓了脚步。 许意浓知道他意有所指,只微微仰了仰头看着已经亮起星辰的夜空,淡然一笑,不置一词。 两人陷入沉默,走了一会儿顾及她的脚他叫了辆出租车。 车里许意浓问了一下明天的行程,毕竟峰会在后天才开始。 “明天我会去趟H市分公司,你如果有兴趣……” “有的。”许意浓毫不犹豫地说,她也是个分秒必争的人,“如果那边有空位我还能远程办会儿公。” 于峥优雅地坐着,“跟我出差倒也不必神经那么紧绷,这次出来比较突然,而且我还没谢你帮我约到了TX的CTO。” 许意浓坐前面的副座,她稍稍侧身,称谦,“哪里,我也只是试着约约看,歪打正着。” 于峥却望向了窗外,开始感叹,“国产汽车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同样的价位多数人宁愿选合资车或者进口车也不愿考虑国产车,因为在大多数国人眼里国产车的性能等于落后,就像手机,用惯了IOS系统的人不愿再去尝试安卓,习惯使然让他们形成了固有思维。”他抬手略略松了松领带,“知己知彼才能进步与创新,TX能一路走到今天定有它的过人之处,所以能跟他们的CTO深度交流比听一场讲座要有意义的多。”他回眸对上她的视线,“我也坚信,国产汽车终有一天会崛起,逐影将在全球汽车行业成为第二个‘华为’”。 许意浓觉得他谈到工作的时候就是这样特别认真,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至少作为领导是合格的。 “会的。”她回应,因为她也相信国产汽车总会在全球汽车领域占有一席之地。 # 到了酒店下车,于峥问她现在饿了没,想吃什么,她只说,“我能换双鞋再想吃饭的事吗?” 跟他走了一段起初没什么,越走越觉得脚疼,好在后来他叫了出租车,不然脚该废了。 于峥点头,“好,那你好了告诉我。” “嗯。” 两人同步走进酒店,入口是旋转门,许意浓刚踏出一只脚要进去却被一个打着电话的男人抢在前面进了,她退步往旁边一让,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打了个滑差点拐到。 于峥伸手扶了她一把。 “没事吧?” 她一秒抽回手,重新站好,“没事,谢谢于总。” “于总?”身后突然有人出声。 两人回眸,竟又是一唯那高总,而身旁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王骁歧惹眼依旧,背包松垮地挂在他一只肩膀,轻松的样子与其说来出差倒不如说是来旅游的。 对于他们的再次出现于峥倒没觉得太意外,因为这家酒店离举办峰会的场馆最近,性价比也最高,确实是首选。 “你们也住这儿?”既然又撞上了,免不了再寒暄几句。 “是啊。”高总看看他俩客套地问,“你们用过晚饭没?没有的话不如一起?” 于峥往许意浓那儿看了一眼,跟他讲,“我们刚从外面用餐回来,谢谢高总,有机会再聚。” 高总只得说,“好。”然后客气地让他们先进酒店。 于峥致谢,四人前后来到前台办理入住。 许意浓做完信息登记,前台很礼貌地把房卡递给她。 “女士您好,您的房号是7252,房间在七楼,上楼左手边电梯,早餐时间是六点到十点,直接刷卡入餐厅即可。” 许意浓接过房卡,“谢谢。” 这时门童取了他们下午寄存的行李物归原主,许意浓刚伸出手,也办理好入住的于峥跟上来拿过自己的之后也替她接过。 “你去按电梯,行李我来拿。”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帮她拿行李了,作为下属她很不好意思,她推却,“不用了于总,我自己可以的。” 他已经不容置喙迈步朝前走了,“走吧。” 许意浓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于峥的房间在她隔壁的7251,两人道别后许意浓回到房间就把行李箱一扔,同时甩下脚上的高跟鞋,腿脚顿时轻松了,低头看看,果然脚后跟被磨破了皮,她后悔自己没带双平底鞋备着,正拆着酒店的拖鞋,她微信一响,以为是于峥叫她吃饭,换好鞋拿起来一看,她愣了。 王骁歧:【8206】 他居然给她发来了一个房间号。 她至少盯看了手机屏幕五分钟才开始打字,但编辑了几次都被她删了,最后只发过去一个问号。 【?】 “嗖”——一声他秒回。 【不是欠人情?】 又“嗖——”一声。 【来还】 第18章 许意浓来回看了半天,确定没眼瞎。 她当即回复:【王经理,我虽欠你人情但还是你的甲方】 就差没把“请你说话客气点”几个字明晃晃打出来了。 他又很快回了:【嗯,也是。】 然后没下文了,许意浓也没再接话。 没有了微信消息的吵闹,房间重归安静,可许意浓却心如摆钟,她在落地窗旁的太妃椅上了会儿又站了起来,再坐下去再站起来,反复几次后她改沿着房间走廊来回踱步。 满脑子都是:他什么意思?他要干嘛?他到底什么意思?他到底要干嘛? 突然房门铃响起,她吓了一跳,趿着拖鞋看了看猫眼,又吓了一跳,王骁歧正跟个雕像一样赫然立在门口。 她手放在把手上,眼皮跟太阳穴仿佛在凸凸狂跳,屏息一瞬,定了定神后才打开门,她扶着门框,甲方姿态高傲如旧地吐出一个字,“你?” 他则淡定自若地看看她房号再看看她,顺声,“嗯,我。” 她问,“你怎么来了?” 王骁歧一手插袋,情绪难窥,“既然许总不方便,那只有我来。” 她紧贴着门,“你怎么知道我房间号的?” 他往她隔壁房间瞥去一眼,“跟领导出差一般都是连号。”他又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他房号是251,你总不是250。” 许意浓皱眉,这什么逻辑?谁说跟领导出差一定就是连号?而且250怎么就听着这么别扭呢?感觉像拐着弯骂人。 欲再开口时隔间蓦然传来门把手的松动声,她循声一看,竟是于峥那间。 卧槽! 许意浓心弦一紧,霎时头脑空惘一片,眼看他那道门就要敞开了,说时迟那时快,她一顿操作猛如虎地把王骁歧给拽进了自己房间。 “砰——”地,正好与于峥的开门声完美重叠。 于峥感觉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先往许意浓的252看了一下,发现房门是紧闭的,他再看看另一边同样紧闭的250房间,只以为是这间的住客刚刚进去了。 于是他来到许意浓房门口按了按铃。 而一门之隔的房内,许意浓正按着王骁歧推抵在门板上。 铃声连响了几下,许意浓浑身紧绷到宛如做贼,王骁歧倒跟个没事人似的由她乱摸着,看她这副姿态,他眉棱微耸,薄唇轻启,“心虚什么?” 她立马怒目圆瞠地抬手捂住了他嘴。 半天沉寂无声,于峥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小许?” 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掏出手机直接打电话。 之前被许意浓扔躺在床上的手机就此响起,许意浓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听到手机铃声响的那一刻她简直无语到生无可恋。 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她抬眸,王骁歧正眼帘微垂看着她,而他的呼吸正隔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喷拂在她的掌心,由温变热,那双深幽的眼眸沉如暗礁,看得原本心里坦坦荡荡,亮亮敞敞的许意浓反倒莫名觉得头皮发麻,焦躁不安。 见了鬼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反倒有种心虚干坏事的感觉? 外面再次响起于峥的声音,“小许?” 这下她回了,有点故意压着细嗓,“哎,于总。” 于峥又敲敲门,“刚刚怎么没声?” 许意浓随口胡扯,“哦,我休息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不好意思啊于总。” 他似没多想,“脚怎么样了?能下去吃饭吗?” 许意浓脱口而出,“那个,我还不饿。”又追加一句,“我在减肥,晚上经常不吃饭的于总,今天也不吃了。” 外面安静少顷,于峥才应了声,“好,那你早点休息。” “嗯,您也是。” 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清晰听到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许意浓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缓过劲来她又猛然觉醒,发现自己还保持一只手紧按王骁歧胸膛的姿势,手感硬硬的,另一只手则仍牢牢捂着他的嘴,他的气息尚在她的指缝中穿梭、弥漫,而她的掌心早已由灼变烫,像是透过皮肤无孔不入地渗进了血液里,让她心头无可自抑地一颤,跟真被烫了一样缩回双手。 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可不知是距离太近还是怎么,许意浓觉得他的气息仿佛萦绕在耳际挥之不去,越听越像喘息,令她耳根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手一样发烫。 蓦地,他浓眉一展先动了动,许意浓如同惊弓之鸟弹开,到离他几步之远的安全距离,恨不得泾渭分明的那种。 “你干嘛?”她警惕地问。 王骁歧欠了欠身让刚刚被她钳制住的一双大长腿舒展了一下,闻言他不觉好笑,“许总,好像是你拉我进来的。”将目光不着痕迹地迁回她身上游曳,“会上瓶盖都拧不开,拽我的力气倒是挺大,而且谎话张口就来?” 许意浓眉头一皱,把矛头一转,“明明是你突然出现在我房门口,万一被看见,我……”煞有介事地挤出最后三个字,“很、难、办。” 他哼笑一声,“难办?”原本微曲的膝站直,整个人又变得高立挺拔,“是对于峥,还是那个结巴?” 许意浓一头雾水,“什么结巴?” 谁是结巴?结巴是谁? 此时王骁歧头顶只有一盏小射灯,光线熏黄,映照着他全身,明明是昏暗的,可被他踩在脚底后却恰似金光闪闪,令人恍惚。 他没再说话,许意浓却在静默中如梦方醒,他说的不会是…… 她试探地问,“董懂懂懂你?” 他语气带着嘲讽,“这还不是个结巴?” 可许意浓的关注点有点偏,她向前一步质问,“那天在地铁站电梯上,你偷看我跟别人发微信?!” 他重新倚靠在门板,有些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扶梯一上一下的,你那身高,后面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到。” 许意浓有被气到,“你说什么王骁歧!”就这么在无意之间叫出了他的全名,重遇后的第一次。 下一秒噤声,两人面对面站着,画面恍同静止,许意浓为自己的失言而懊恼,而他的眉眼依旧晦明难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别过脸,避开刚刚直入主题,“说吧,人情要我怎么还。” 但没得到他的响应,只有“啪嗒”按住门把手的声音。 王骁歧不知何时变成了背对她,只说,“走吧,跟我去个地方。” 许意浓以为他要直接开门出去了,看他并没有打开门而是在等她,才说了一句,“等下,我换个鞋。” 可她只有一双鞋,看着那双被她甩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高跟鞋,她分别走过去重新穿上,脚完全踏进去的时候她蹙了蹙眉,但转瞬即逝,她最终踩着那双鞋跟他出了房间。 “出去不能直接约在大堂吗?”走廊里走了几步她冒出这么一句,语气略有不爽。 王骁歧背影直挺,“在大堂里碰上领导,你准备往哪儿躲?” “甲乙方正常讨论工作,有什么好躲的?”许意浓理直气壮。 王骁歧脚步缓了缓,等她跟上来,“那刚刚说被看到会很难办的是谁?领导开个门就毫不犹豫把我拽进自己房间的又是谁?” “在房间门口跟大堂能一样吗?”许意浓反问。 两人已经到电梯口,他赫然驻足害她差点撞上他。 他侧眸,“有什么不一样?” 许意浓觉得他故意跟她绕弯子,避开视线懒得再争辩,“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于峥房间号的?”她答非所问。 电梯已到,王骁歧长腿一迈,“办理入住时他就在我们前面。” 无力反驳,许意浓闷头跟进去,电梯里气氛低沉到两人无话可说。 出了酒店,已经有一辆出租车等候在门口了。 看王骁歧打开后座门,许意浓问,“去哪儿?” 他看她一眼,“不会把你卖了的。”不忘补上那声,“许总。” 许意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会死吗? 她坐进去才发现副驾驶座上有个人,刚好王骁歧打开副驾驶座门也发现了。 司机不好意思地跟他打招呼,“小兄弟,不好意思,这客人跟你们去的方向一样,他先下的,我就顺便带一下,跟你们拼个车,麻烦你跟小姑娘后面挤挤呗?” 人都坐在位置上了,王骁歧还能说什么。 他关上副驾驶座门重新打开后座门俯身坐了进来,许意浓不自觉地往里挪了挪,望着窗外一路都没说话。 H市的夜色亮丽且妩媚,跟从前无异,她曾以为她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的风景,随着司机一声提醒,“到了。” 车停下,王骁歧先下车。 地点远离闹市区还挺偏,许意浓探身出去看到“xxx养护院”几个大字。 她忍不住问,“怎么是这儿?” 他扶着车门等她,“不然你以为去哪儿?” 许意浓不耐地下车整整裙摆,故意呛他,“所以呢?大晚上带我来这儿做义工吗?” 王骁歧关上车门,抬步往里走,只说,“走吧。” 许意浓不情不愿地走在他后头,进去后发现这家养护院环境一般,而且在H市这样的一线大城市里可以说是比较差的了。 前台的小护士正在打瞌睡,听到脚步声醒了,她看看他们,“你们是家属吗?来探访老人的?” 王骁歧应了一声,许意浓心里跟着沉了一下。 小护士把登记本往台上一放,“来,登记一下。”又看看时间提醒,“我们八点半结束探访,晚上老人家都要休息的呀,你家老人不休息别的老人也要注意,以后最好早点来。” 王骁歧签了字说,“知道了。” 小护士收回本子合上,“你们走路说话动静小点儿啊,时间别待太久。” “嗯。” 许意浓在一旁听着整个人突然就定住了,等王骁歧再次挪步她不再慢吞吞的了,而是快步跟上,生怕跟丢了似的,一出声便是止不住地发颤,“是,是……?”可那个词却像卡在了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王骁歧只往前走不说话,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踏进那间养老房的,一进去就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扑鼻而来,一共四张床铺,中间连遮挡的帘子都没有,四个老人的床就这么只隔了一张座位的距离紧挨着。 这会儿她们都躺下了,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在不停咳嗽,还有的在小声哼哼,也不知是哪里疼。 两人均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王骁歧径直走向靠窗的那张床,虽然窗户都紧闭着,但却是那种很老式的金属外推窗,上面的漆早就斑驳地掉落,外面的风从四处的缝隙里呼呼灌进来,根本挡不住什么,即使隔着段距离许意浓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微风吹起的发丝在颈间来回轻滑。 突然又响起一阵咳嗽声,熟悉的声音让许意浓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一抽,她顺着王骁歧的视线看向最靠里的那张床,当老人的脸映入眼帘时她的喉嗓一下就干涸了。 王骁歧无声弓下身子悄悄凑过去,很轻地很轻地唤了一声,“奶奶?” 那一声却让许意浓眼底瞬间泫然,她紧紧扶着床尾才能勉强支撑自己站好。 老人睫毛先动了动,才慢慢睁开眼。 “是歧歧吗?”她从被中伸出手问。 王骁歧把右手递过去抓住,“奶奶,是我。” “歧歧来了?”奶奶脸上立刻溢起欣喜的笑,紧握着他的手就要坐起来。 王骁歧将她扶坐好,再拿枕头给她靠着。 “手上怎么是凉的啊?”奶奶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腾空摸着什么,王骁歧便把自己的左手也递过去。 他说,“外面风有点大,一会儿就好了。” 奶奶听着开始心疼,手上抓握的力道更大,似想用自己的体温快速将他捂热,边捂边问,“你上班这么忙,怎么来了呀?” “今天不忙,就来了。”王骁歧掌心覆在奶奶的双手上,片刻后又告诉她,“奶奶,浓浓也来了。” 奶奶先是一愣,缓了会儿才问,“浓浓回来了?” 王骁歧对着奶奶的时候是笑着的,“嗯,回来了。” 奶奶双手又悬空像在寻她,“哪儿呢?” 眼前的画面让许意浓心头刺痛,喉间荷荷,满身的傲气在此刻偃旗息鼓,她强忍着泪意靠过去,开口叫了一声,“奶奶……” 记忆如潮起,在许意浓的印象里她一直是硬朗又精神的小老太太,第一次见到奶奶还是高一开家长会,王骁歧的父母一个都没来,来的只有他奶奶。 老师当时问,“王骁歧的爸爸妈妈呢?” 奶奶大概来的急,微喘着气有些抱歉地跟老师打招呼,“孩子爸爸妈妈工作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我这个老太婆来了。” 也是那次,他们才明白王骁歧这个人人眼里从H市来的魔城小开,其实是被工作忙碌的父母扔回了老家C市,寄养在了奶奶家,在这座城市里,只有他跟奶奶。 再之后也断断续续见到过奶奶几次,后来就到了高考,那年暑假她跟王骁歧在一起了,见奶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奶奶十分疼她,当亲孙女那种,最后一次见面是她要出国前,就在那座老宅子里,奶奶紧拉着她的手很是不舍,“在外面不比在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她也靠在奶奶身上安慰她,“哎呀奶奶,我就出去读个研,中途只要放假就会回来的,一回来就来看您好不好?” 奶奶抚着她的头连说好,突然起身去房间里翻自己的床头柜,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块上了年头的红布重新坐到她身边,那块布里包着个东西,奶奶一层一层摊开,最后一枚和田白玉镯出现在许意浓眼前。 她一下就明白了奶奶的意思,伸手推拒,“奶奶,这个不行。” 奶奶却执意塞给她,“在我心里啊,你就是我孙媳妇,这个早晚都是要给你的,拿着拿着。” 许意浓不肯接,“奶奶,真的不行。” 互相推了一会儿,奶奶当然抵不过她的力气,故做生气状,“你不拿奶奶不高兴了啊。” 她为难地看向一旁的王骁歧,他倒好,拿着水杯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一直安静看着她俩,也不吱个声。 她用眼神示意他赶快说话救场,谁知道他不以为意地一笑,“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 许意浓唬他一眼,让他帮忙却帮了个倒忙。 没办法,她收下了那个镯子,奶奶还帮她戴上,末了举起她的细胳膊看了又看,满腔欢喜,“你看,圈号都不大不小正合适,戴着多好看呐,你就是我的孙媳妇儿啊。” 许意浓害羞地对上王骁歧炽热的视线,脸更红了。 可是,没有什么是会一成不变的。 很多曾经的誓言随着他们的分手烟消云散,说好的每次回去会看奶奶也变成了不能兑现诺言的谎话,唯一在的只有那枚镯子和C市那座屹立不倒的老宅。 有次过年回去,她带着那枚手镯回到那栋老宅,站在奶奶家门口,却一直没敢敲门,她想:奶奶是不是也像往年一样忙着准备年货张罗过年?在这年味愈浓的喜气日子里她出现是不是太扫兴了? 她站了一会儿,最后只把那包好的镯子放进了门口的牛奶箱里再牢牢关上,终究没有去敲那扇门。 下楼的时候,楼下的一排老车库前有小孩在点鞭炮玩,他们追逐打闹着,每张脸上都挂着笑,好不热闹。只有她形单影只走着,风将鞭炮残留的碎纸和火药灰吹散到她脚边,红得刺眼,离去前她蓦然回首朝奶奶家的窗户望了一眼。 最后在心底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啊奶奶,我不能做您孙媳妇了…… 她一直以为奶奶健健康康地在C市老宅里生活着,却从未料到再见面竟是如今这副场景,而她双鬓白霜,垂垂老矣的模样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在广场舞队精神朗朗,笑声不断的小老太太? 第19章 眼前的奶奶老了许多,时光并没有优待她,而似将她摧残得饱经沧桑,再也不复昔日的峥嵘神采。 而奶奶却拉着她,一个劲地让她坐。 “浓浓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奶奶看看你,好好看看我们浓浓。” 她越发苍老的手紧握着许意浓的手,然后再捧起她的脸,轻轻抚摸,从眉毛到下巴。 “怎么瘦了啊?”奶奶蹙着眉头心疼地问,一双眼睛明明是盯着她的,却似空洞无神,毫无光彩。 许意浓心摇摇一坠,神色也随之一暗,她任由奶奶继续摸着自己的眉骨,默而腾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再晃了晃。 奶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 泪水毫无预兆地掉落,她震愕到心脏骤缩,褶皱遍横,接着一颗心疼得七零八碎,整个人难以喘气,她看向王骁歧,喃喃语结,“奶奶,奶奶眼睛怎么,怎么……?” 他立在她身后,声音和眉目一样深沉,“白内障,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现在只剩光感。” 他的话宛如凉风袭至,让她顿感彻身清寒,泪水轰然决堤,簌簌滴落在了奶奶手背上。 奶奶立即嗔怪他,“你啊你,说这些干什么?本来就上了年纪,眼睛早不行了。”又给她擦拭眼泪,她指尖跟从前一样温热,“没事没事,奶奶眼睛本来就不好的,以前不是还老让你给我穿针引线来着?” 许意浓凝噎难言,心绪难平,奶奶还在哄她,“不哭了不哭了。”把她再拉近些,捧起她脸轻柔摩挲着,“歧歧说你在国外搞科研项目,签了保密协议,没结束就不能回来,我起先以为也就两三年,谁知道这项目一搞搞了五年呐?外国人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呢?我们一个肉嘟嘟的小姑娘出去,回来都只剩了皮包骨头。”奶奶说着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她这样,许意浓更难受了,她看了王骁歧一眼,抹开眼泪沙着嗓顺着她说,“项目已经结束了,现在可以回来了。” “还走吗?” 奶奶小心翼翼的姿态让许意浓视线再次模糊,她反握住奶奶布满皱纹的手,“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奶奶眼中泛光,“好,好,不走就好,可算是回来了,你俩苦尽甘来,总算能待在一块儿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过。” 眼眶里蓄着的泪无可自抑地再次滑落,有的淌在脸颊,有的挂在鼻尖,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仓惶与狼狈感,纵使她这几年独自在外早已百炼成钢,却终抵不过奶奶的几句真情实意。 原来奶奶并不知道他们早就分开了,这五年里的点点滴滴她都一无所知,竟一直在等她回来,可物是人非事事休,不仅是他们,还有曾经的种种都历经世变,大不一样了。 她张了张口,想告诉奶奶真相却又无所适从,平日里的大咧在此刻都化为乌有,唯剩不敢直面的胆怯。 “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挺难的吧?”奶奶又揉揉她的发问。 许意浓心里五味杂陈,她吸着鼻子,带着低重的鼻音,“还好的。” “你呀,跟歧歧一样,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我知道一定很不容易的。”奶奶又拍拍她,“苦了你啊孩子,现在回来了,在哪儿工作啊?” 许意浓告诉她,“A市。” 奶奶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了,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才像恢复了一点光彩似的,“那好,那好,跟歧歧在一个城市啊。”止不住地叹,“哎呀,真好,真好,你们还是在一起的好。” 许意浓眼底黯然,酸涩不已。 她不知道这个善意的谎言尚能维持多久。 这一夜重聚,几乎都是奶奶在询问她,她知道这五年奶奶是想她想得狠了,短暂的时间里她们仿佛有些说不完的话。 可还是被突来的护士给终断了。 “四号床,快八点半了,家属探访时间结束了啊。”她踏进房间,一脸严肃,正是先前前台那个。 但许意浓觉得自己还没跟奶奶说上几句话,她尝试跟她商量,“能不能再通融一会儿时间?” 护士一听脸一拉,“不行,刚刚放你们进来的时候就说了八点半结束探访,原则上晚上是不能进来的,已经算给你们宽限了。”又敲敲自己腕间的手表,“看看这都几点了,你们不能没有时间观念的啊。” 许意浓还想争取,被王骁歧抢下,“好的,我们知道了,马上就走。” 护士站门口催促,“快点啊,其他老人们都要睡觉的,以后你们能白天来就白天来。” 奶奶闻言忙松开手,“你们快回吧,快回吧,时候也不早了。” 许意浓不舍,她再看看四处的环境,胸口一钝,“奶奶,这里,这里人,对您好吗?” 奶奶点头,“好的,我挺好的。”怕她不信还撸起袖子给她看看,“你看,我这结实的,比在C市的时候还胖些呢。”她继续宽慰她,“这人呐,年纪大了,子女又忙可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是我自己提出来要进养护院的,这儿真的挺好的,平常跟大家伙儿聊聊天,天气好的时候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我这老太婆除了眼睛不灵光,其他都好的很的,比其他人都扛实。” 许意浓眼睛仍胀痛不停,光看护士的态度她不大相信奶奶的话。 奶奶似察觉到了,又劝她,“乖啊,奶奶真的过得很好。”再让王骁歧过来,“歧歧,你来,快带浓浓回去,听话。” 王骁歧靠过来,又握了握奶奶的手,“奶奶,那我们,先走了。” 奶奶将他的手一把抓住跟许意浓的手覆在一起,“对喽,都乖乖的听奶奶话,先回去,下次再来看奶奶。”她把他们的手紧紧搭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撑过来了,不容易,以后啊,你俩在一起把这日子过好,你们好奶奶就开心。” 许意浓手上附着他的体温,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她其实是想第一时间抽躲开的,碍于奶奶的手也在,她怕被发现什么只得继续把戏演下去,任由那温度把自己的整只手都包围,等奶奶的手一松开,两人都默契地抽回自己的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跟奶奶道别。 再有不舍终究还是走了,走廊上静得只剩他们的脚步声,许意浓一直跟在王骁歧身后,沉吟许久。 走出养护院,外面夜色如墨,王骁歧蓦然驻足,视线不知落向何处,只有声音如头顶如幕的黑夜般空旷荡然,“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后我怕她再受刺激,一直没有告诉她我们的事。” 他在向她解释,许意浓望着他坚挺的背影,却无心追究这件事,而是嗓音晦涩地开口,“奶奶什么时候进的养护院?” 王骁歧拿出手机叫出租车,再从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你走之后的第三年。” 许意浓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可她在C市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他叼着烟点燃,人迎风而立,显得整个人很冷冽,声音也随烟雾而来,飘飘渺渺,“以前是以前。”他轻吐出一口又将烟拿下,“没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更何况人。” 现实的话一击即中心房,跟此时刮在脸上的凛风一样令人恻恻而疼,连眼睛都被紧随而至的烟呛得氤氲起来。 “那眼睛呢?怎么会耽误治疗的?”她心潮起伏间恨不得刨根问底,实在不能接受奶奶失明的事实。 他指尖掸了掸烟灰,错了错视线,“奶奶眼睛的问题有段时间了,一开始她只以为是上了年纪的老花眼,没太当回事,后来体检医生建议她定期复查,但她一辈子省惯了,觉得医生小题大做,一直隐忍着没提,直到我回去的时候看到她经常走路撞到东西,才发现她眼睛出了问题,再带去医院被告知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等你回去才发现?”许意浓耳中嗡嗡作响,不禁抬声,“难道平常都没有一个人回去看过奶奶吗?”她只觉不可思议,甚至无法想象。 王骁歧的父母是C市最早一批做床上用品起家的,在他们当地越做越大后心也跟着大了,便转战到大城市H市,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和品牌,一时间开了多家连锁专营店,从H市到C市以及周边城市都有不小的名气,有段时间甚至还垄断了这一行,富甲一方,称霸一时。 事业的蒸蒸日上导致夫妻俩无暇再顾及孩子,他们忙得根本管不了王骁歧,就把他往老家C市奶奶家一扔完事,这一扔就是几年,像是没这个儿子似的期间也不怎么回来,用奶奶的话说是他们工作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回来,但令许意浓想不通的是,到底是有多忙能把自己的孩子丢回老家,交给年迈的老人可以不闻不问几年?她不明白是赚钱重要还是亲情重要?他们除了给予了王骁歧物质上的满足,他跟留守孩子又有什么分别? 只是许意浓以为他们即使对儿子不上心,至少对老人是该关心的,哪怕一点点,毕竟那是生养他的人,她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将老人放任一边,硬生生让她眼睛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等奶奶真的看不见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才把老人从老家接回来,却仍是置之不理,不闻不问,直接把她丢进养护院,再重蹈覆辙以前的冷漠。 一支烟已抽完,最后一点红色星火在这黯夜里消失殆尽,王骁歧的经久不语已经证实了所猜测的一切。 “不能给奶奶换个条件好点的养护院吗?”她问。 王骁歧却说,“奶奶的赡养权不在我这儿。” 许意浓胸闷难耐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发抖,可她已经没有任何立场来说什么,只能缓了缓,等心情平复下来后问,“明天,我还能来看奶奶吗?”她生怕过了这趟出差,她就没有什么机会再来看奶奶了。 远处开始有亮光,从一个点开始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笼罩在他们全身,周围一切也跟着亮堂了起来,是王骁歧叫的出租车到了。 他掐了烟迈开脚步迎上去,同时说了句,“下次有机会吧,目前,不太方便。” 凉风吹散着头发,许意浓明知自己会被拒绝得多,心还是不由沉下几分。 也是,现在她能以什么身份来看奶奶呢?一个外人而已。 两人坐上车,这次副驾驶座上是空的,王骁歧坐了进去,许意浓坐后座,两人又是一路无言。 许意浓望着窗外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心如空山,只有手上的余温犹存,仿佛提醒着她今晚发生的一切不是一个梦。 思绪飘忽,突然听到王骁歧让司机停车,她不解地看向斜前方,看到他打开车门,一只长脚跨了出去。 许意浓以为他就要这么一声不响下去了,身子立刻前倾追问,“你去哪儿?” 他动作微顿,回眸一顾,却因光线太暗看不清表情,只听他说,“去买点吃的。” 她才想起他好像也没吃晚饭,不自觉攥着的手松开了些,又听他道,“我很快回来。”然后就是他跟司机的打招呼。 “麻烦稍等我一会儿。” 司机略显不耐烦,“快点儿啊,这儿一般不让停车,还占着人行道,万一来交警就麻烦了。” 许意浓透过车窗看着他快步往一家蛋糕店去了,几分钟后他拎着一袋东西出来,步履依旧匆匆。 副驾驶座的车门再次打开,带来了一阵风,狭小的车内顿时变得清冷起来。 等他上来司机又开始嘀嘀咕咕抱怨,意思他耽误他时间了,直到王骁歧说,“不好意思,结账的时候我会多加二十。” 司机这才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许意浓在后面听着眉头微蹙。 停下来等一下就加二十?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说话了? 以前的他一向是不好说话的。 大学里有一次他们跟周邺刘爽一对组团出去玩,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出了车站王骁歧随便招了一辆出租车就带他们坐上去了,当时周邺跟刘爽才谈不多久,黏糊的不行,他俩照顾他们,王骁歧就坐了副驾驶座,许意浓陪他们坐后面。 一到车里刘爽就跟许意浓讨论着她做的攻略,司机一看他们的学生打扮再从她俩的话里立刻断定他们是外地来玩的学生,于是开了一会儿突然说,“前面体育馆在开演唱会,怕粉丝太多交通堵塞,交警封路了,我换条路走啊。” 当时他们都没当回事,而在接学校电话的王骁歧看了眼手机屏幕后对打来电话的人说了句,“我现在有点事,回头再跟你说。”就把电话一挂。 之后许意浓在后面看到他打开了手机相机,先悄无声息拍了副驾驶前方的司机信息,再状似无意问他,“封路?谁的演唱会那么大排面?” 司机含含糊糊摆摆手,“挺有名的,都是你们小年轻喜欢的,我这快老头子了哪儿认得啊。” 王骁歧笑笑,“是吗?那肯定得是个人物了,我查查城市新闻就知道了。” 司机看他真在查手机,试探地问,“这,这能查到啊?” 王骁歧点头,“能啊。”又看他一眼,“还能查到出租车投诉电话呢。” 许意浓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是司机欺负他们外地来的,故意绕路了。 司机当即装傻,“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小兄弟?” 王骁歧握着手机,“叔叔,我知道你挣钱不容易,但我们头一回来这儿,你这么挣学生的钱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司机决定装傻到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王骁歧知道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直接把一上车就打开的定位举到他面前,“叔叔,非要我把话给挑明了?” 司机看了看继续狡辩,“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那边有演唱会封路!你意思我故意绕路坑你们咯?” 王骁歧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机会,但这会儿懒得再跟他BB了,顾及两个女孩的安全,他先把手机一收,“行,那你开吧。” 待他们下了车取了东西,他才打了投诉电话。 还没开远的司机很快折返回来追上他们,他语带威胁,“嘿,真投诉了是吧?你们往后几天还想不想在这儿安生地玩儿了?”来回打量着他们几人又盯着王骁歧,“你们几个可都是外地人,小兄弟,你爸妈是不是没教过你,人出门在外要识时务啊?” 王骁歧立刻把许意浓往身后一挡牢牢护住,周邺见状也有样学样地把刘爽拉至身后。 只见王骁歧拿着手机,“叔叔,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大数据时代?而我恰好是学计算机的,网络这个东西比较精通,我刚刚可是把你的话录了视频,包括你车内的司机信息也都拍了下来,只要我现在发给同学就可以迅速人肉到你的所有消息并且随视频一起公布到网上。你们这儿可是个全国知名的旅游城市,出租车司机绕路还人身威胁这种黑料爆出来,会有什么影响你心知肚明。”他再晃晃手机,“你要不要试试,是你当地势力来的快,还是我手速快?” 司机当场被他吓住,忙把刚收的钱伸出来要退给他们,“哎哎!我怕了你了小兄弟,你刚刚就当我说的话全是放屁,你们这单的钱我不要了行不行?你把我投诉撤了,撤了好吧?吃到投诉我是要扣证待岗的呀!我全家老小指望我挣钱吃饭呢!” 王骁歧当然没接钱,他说,“没有人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社会谁又比谁容易?你刚刚欺负威胁没有社会经验的学生时怎么没想过后果?” 语落,牵着许意浓走得头也不回,任凭那司机再怎么喊唤。 目睹了一切的刘爽直呼,“酷毙了帅呆了啊老王。”还嫌弃推了把周邺,“你学着点儿啊!人家老王多有警觉性,一上车就开定位,你呢?一上车只知道睡觉,到哪儿睡哪儿,你是猪吗?” 周邺连连点头,“对对对,老婆说的都对。”又给王骁歧点赞,“厉害了word哥!” 只有许意浓心有余悸,她觉得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头看看那出租车再拉拉他手,“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态度强硬,“机会不是没给他,这种给城市抹黑的司机如果不曝光只会助长不良风气,后面会有更多受害的游客。” 他就是这样,一旦认定对错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哪怕是她出言相劝,也依旧会坚持自己的原则。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满身傲气的他似已不在,更多的是沉默与妥协,只有上一次跟她争论系统方案的会上,他才像回归了曾经的自己,却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沉默又在车里肆意蔓延,到了酒店,两人先后下车,许意浓走得有点慢,他也走得不快,进到酒店里在电梯门口等候的时候,他突然把手中的纸袋递到她面前。 许意浓一个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启唇,“今天,谢谢。” 她抬头看到他紧致的下颌线,片晌后问,“谢什么?看奶奶?” 他也在看她,顺言道,“和没有拆穿我。” 许意浓再看看他手中那精致的纸盒,“你来我往,欠你的人情清了而已,谢礼就不用了,而且我很久不吃甜食了。” 要换了以前,只要被拒绝,他肯定就把手收回去了,可现在却没有,他手仍悬空着,“不是还没吃晚饭?垫垫吧。” 他还记着她没吃饭,但她依旧不接,他突近一步,缩短了跟她的距离,声音声音一如既往低沉。 “要我送到你手里?” 这时又来了其他从大堂过来等电梯的人,许意浓觉得在人前拉扯有些不好,就硬邦邦地伸手接了。 站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你不是也没吃饭?你的那份呢?” 他已经将手插进裤袋,望着电梯楼层提示淡淡道,“我晚上不吃甜食。” 电梯到了,许意浓猝不及防被后面人推进电梯内,像是一批跟团来的游客,都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把电梯一下占满,也把她给挤到了角落。 王骁歧因为让了几个中年妇女,没能有多的空位进来了。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她们抱歉地跟他打招呼。 “没事,我等下班。”王骁歧的视线正对着电梯内道,等最后一个人进去,刚刚绅士地帮她们挡放在电梯门上的手才移开。 电梯就这样慢慢合上,他的身影随着那缩短的缝隙越来越小,直至不见,他们被人潮就这么分开了,也没来得及说声再见。 许意浓手上拎着那纸袋,耳边充斥着那些个大妈的感叹声。 “刚那小伙儿可真帅嘿。” “可不是,个头也高,模样没得说还有礼貌,一直细心地替我们挡电梯门呢。” “是啊是啊,我儿子要占其中一样我都开心死。” 从头到尾许意浓窝在角落如同听客,无人留意到,直到她们先下,电梯里才清净了下来。 许意浓回到房间脚快废了,她脱下鞋,发现脚跟磨破的地方更多了,估计明天得长泡了,换上拖鞋后她看了看手中的纸袋,随手往茶几上一放就去给手机充电了,但是蛋糕的香气透过那纸袋很快飘散在整间房里,让没吃晚饭的她越闻越饿,等卸了妆洗了脸她最终没忍住,还是把它打开了。 是一个透明盒子里装的小蛋糕,挺精致的,有一圈水果,中间还插着巧克力片。 “花里胡哨。”她吐着槽把蛋糕拿出来,这才发现那巧克力片上还写着一竖排字——生日快乐。 明明今天不是谁的生日,明明也知道他是因为时间紧促在蛋糕店随手拿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第20章 许意浓用拿起勺子舀了一点蛋糕送进口中,奶油的香甜从舌尖开始散开,很快密布在整个口腔,愈发浓郁,接着她又把那带着“生日快乐”四个字的巧克力片吃掉了。 她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蛋糕了,出国后每年生日吴老师都会发来叮嘱语音。 “宝贝生日快乐,今天要记得自己去买个蛋糕吃。” 她虽然每次都回的好,可最后却并没有买,前两年还会从蛋糕店的橱窗经过看看那些漂亮的成品,后来索性去都不去了。 因为她觉得年纪越来越大这种事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还特地买蛋糕庆祝,傻不傻?从此她也没有了过生日的习惯…… 又吃了几口蛋糕她就没再吃了。 大概太久没吃奶油了,才吃一点就腻了,而且她觉得他买的蛋糕中看不中用,一点都不好吃,吃多了嗓子里齁甜齁甜的。 于是她把蛋糕往桌上随便一放,打开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就去行李里翻烟抽了。 夜阑人散尽,没多会儿房间到处弥漫着浓郁的烟草味,烟灰缸里也不知不觉都是堆砌的烟头,说起来以前她还挺讨厌这呛鼻的烟草味的,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沉溺于其中戒都戒不掉的,她觉得这会儿如果有点儿红酒就更好了,可惜这家酒店提供的酒都是Rio那种果酒,她不喜欢,而那个只动了几口的蛋糕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桌上,她没扔就这么放置着,眼睁睁看着上面的奶油慢慢软化掉,变得瘪塌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精致美丽,就像这夜再美,终会随着天亮而消逝。 移开视线,把最后一根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许意浓拢了拢酒店的睡袍一股脑地倒在了床上,她空灵地望着天花板,再伸出手掌张开五指,灯光从她指缝中流淌下来,星星点点地洒在她的脸上,身上,慢慢地她再缩回手,遮住视线挡在了自己的眼上,房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脑海里不住浮现养护院里奶奶的模样,她眼眶越发灼热,双手覆盖在脸上抹了抹她又突然坐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起身去把那蛋糕拿了起来,她走到电视柜旁蹲下,打开了下面的小冰箱打算放进去冷藏,可她发现那冰箱里虽然放满了饮料却没什么冷气,灯也是暗的。 她重新站起来给前台打电话。 “你好,我是7252客人,我房间的冰箱好像坏了,麻烦派人来帮我看一下好吗?” “好的,我们这就安排,请您稍等。” 很快人来了,许意浓看她摆弄了一会儿,最后却抱歉地告诉她,“不好意思女士,这个冰箱确实出了问题,目前不能正常使用了。” 许意浓问:“是什么原因?” 工作人员解释,“我们是一家老酒店,在H市年代很久了,可能是有些设施还没及时淘汰,所以……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发生的。” 不知为什么,这牵强的理由许意浓听着竟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来,问道,“那你们每次清理房间不检查的吗?就这么把有问题的房间交付给下一位顾客?老店的服务不是应该更严谨吗?” 工作人员忙打招呼,“不好意思女士,确实是我们的问题,但这一时半会儿确实也解决不了,附近马上就要搞汽车峰会,这两天酒店全满,要搁平时碰到这种情况我早就给您换房了。” 许意浓再看看那冰箱,只觉得自己真是点儿背,她敛敛情绪确认,“不能修好了吗?” “要等明天了。”工作人员看看那块蛋糕又说,“如果是要放东西冷藏,我们可以帮您处理的,您什么时候想要就打电话给我们,再给您送来,您看可以吗?” 许意浓听着麻烦,她摇摇头说,“算了算了。”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等工作人员离去,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一向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个性,刚刚竟为一块蛋糕咄咄逼人起来,脑抽了? 她再也不去看那蛋糕了,扭头就掀开被子躺回到床上。 不就一块蛋糕吗?本来她也不喜欢吃,大费那个周章干嘛?睡觉! # 第二天一早许意浓跟于峥直接约在大堂碰头。 “没睡好?”虽然她化了妆,但于峥觉得她略显疲惫。 她也没否认,“有点认床。” 于峥看了她一眼,继而往外走,“往后出差的机会还很多。” 许意浓跟上,“嗯,以后习惯就好了。” 两人来到逐影H市分部,他们被那里的BOM接待后于峥还要去跟中层会面,许意浓很知趣地说,“我找个能办公的地方待着就行。” 于是分部的BOM总监立刻安排人带许意浓去备用办公桌。 走之前于峥还叮嘱了一句,“我这边不会太早,到了饭点你就跟这里同事一起去食堂用餐。” 许意浓笑笑,打趣,“领导,我不是小孩子。” 于峥唇角也微浮,没再说什么,往会议室去了。 他们兵分两路,许意浓坐下后摸到电脑也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她回复了几封邮件,又登系统搭了几个BOM,同时审批了组了几个流程再盯了一下项目进度,一系列处理好已经到了中午。 分部的同事热情地要带她去食堂用餐,许意浓看了看时间跟她说,“谢谢,但我中午有约了,我出去吃。” 那位同事哦了一声,把自己的工作牌给她,“那你把我工作牌随身带着,不然回头保安不让你进来。” 许意浓接过,“好的,谢谢啊。” “不客气的。” 许意浓把工作牌塞进包里就出了去了,她滴滴叫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昨天那家养护院。 她始终还是放不下奶奶,想再看看她。 可是到了那里,想进去却没昨晚那么容易了,今天前台换了一个年长的护士,看到她问是来询问床位还是来探访老人的。 许意浓忙说,“我是家属,来探访的。” 护士:“哪位老人的家属啊?” 她报上奶奶的名字。 护士抽出一本文件夹翻了翻,停在一页,又看看她,“你是老人什么人啊?” 没想到她盘查那么仔细,许意浓一时哑然。 护士把文件夹往台上一摊,“现在老人们都午休了,这个老人的探访人里我对你也没任何印象,没家属带着我不能随便让你进去的啊小姑娘。” 许意浓向前一步解释,“我昨晚有来过,前台是另一个值班护士,她可以证明我是家属。” 护士问,“我们晚上值班护士是两个,你说哪个?” 许意浓一时无言以对,一听知道是不好随意糊弄了,想了想心一横,她硬着头皮说,“我,我是老人她孙媳妇。” 护士再抬眼,“那你老公呢?” “他今天没时间,所以让我来看老人家。” 护士手一摊,“那你出示一下结婚证,老人的孙子我倒是有点印象的,看到照片就知道了。” “我没带。”许意浓面露为难之色,还说得有模有样,“这东西跟身份证不一样,没人随身带啊。” 护士却一板一眼,“那不行,你别看我们这儿是私立养老院,也是有规章制度的,总不能来个人说是亲属就放进来,那不乱套了?要出了什么事我也是有责任的呀。”说着边拎起座机边翻之前的探访簿记录找登记信息,“这样吧,我给你老公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身份核实好就让你进去。” 这个护士这么较真负责出乎了许意浓的意料,看她低头拨号动作,她怎么可能让她打出那个电话给王骁歧,心底叹了口气决定另辟蹊径,下一秒她跟变脸似的秒换了一副表情,同时伸手制止护士的动作,“等一下!” 护士按数字的手一停,露出不解的探寻目光。 许意浓眼眶渐渐泛红,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姐姐,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瞒你说,我跟我老公早就离婚了。”话到此处,她故意仰起头像是倔强得不让眼泪掉下来,还深呼了一口气,“可是奶奶待我这个孙媳妇好,把我当亲孙女,我也把她当亲奶奶,那个家只有奶奶真心待我,我很他好几次吵架看在奶奶的面上我都忍了,可再忍还是过不下去了,最后走到离婚这一步,他心也是狠,让我净身出户,净身出户啊。”她声音里带着一缕颤音。 都是女人,护士听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心想这什么男人,这么漂亮的老婆心怎么那么狠呐? 许意浓捂着胸口继续“卖惨”,情绪说来就来,她抬手又作势抹抹眼眶,“以前受的那些委屈既然离婚了也就算了,可他,可他不让我见奶奶。你是不知道,我问了多少亲戚朋友才知道奶奶被安置到了这儿,找得我都快绝望了。”情绪上来了,她双手指尖往前台上一扒,泫然欲泣,“姐姐,你看我大老远来一趟,就让进去看看老人尽个孝吧,我不会耽误太久,看看她就走,好吗?”她那双灵动的眼里蓄着晶莹,只要眨一下就会滚落下来,可谓楚楚可怜。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这一出还真让那护士动容了,再从她的外貌穿着打扮上怎么看都觉得她是个体面人,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走到这一步,也就把规矩作罢了。 她手扬了扬,“好好好,行了行了,进吧进吧,注意时间啊。” 许意浓眼底一亮,应允,“好的,谢谢姐姐。” “唉,快去吧。” 许意浓按照昨天的路径摸进奶奶所在的房间,奶奶正在睡觉。 她轻手轻脚靠过去没有吵醒她,把她被子掖到颈下盖严实,确保密不透风,而后才坐在床沿凝视着奶奶的睡颜。 奶奶睡得很熟,她坐了很久一直不忍打扰,只在走之前她俯身靠在奶奶头旁,举起手机自拍了一张跟奶奶的合照,然后抚了抚奶奶的手低喃说了句,“奶奶,对不起。” …… 独自走出老人房的时候,她看到走廊里挂着的公示白板上记录着几行数据。 第一行:本区本周健康老人45人 第二行:本区本周病痛老人10人 第三行:本区本周去世老人3人 看到最后一行许意浓的心中骤然荒凉一片,密密麻麻的痛感纷至沓来,她手攥紧,长长的指甲嵌得掌心生疼。 因为她觉得自己透过这短短的三行已经看到了奶奶的往后余生。 手机乍然震动,她低头一看是于峥打来的,最后朝奶奶的病床望了一眼,她还在沉睡。 无力与挫败感笼罩着全身,如同被人扼住了嗓子,却无可奈何,她狠了狠心,紧握着手机终是离去了。 “出去了?”离房间远了些她才接起电话。 “嗯。”此刻许意浓心情沉重,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想应付完他赶紧挂断。 “下午这边就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如果你昨天没休息好可以不用来了,直接回酒店吧,等晚上其他组员来再一起聚个餐。”于峥倒不是催她回公司的。 “不用,明天全组参加峰会,我还有几个BOM流程没审批,不及时处理好会影响试制业务。”不过许意浓断然拒绝。 这让于峥也有些意外,其他抛开暂不谈,她的工作态度于峥倒是挺欣赏的。 他说,“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在这儿等你。” “好的于总。” 挂了电话她已走回前台,那护士看她出来,这会儿看起来比先前刚来的时候和颜悦色多了,还主动问她,“走了啊?” 许意浓点点头说了句,“嗯,谢谢。” “没事。” 但她走出几步又折返,做出欲言又止状,“姐姐,我今天来的事,你千万别……” 那护士一副心里有数样,“我懂,我懂,肯定一字不提,你放心吧。” 目的达到,许意浓这才真的转身离去。 # 这一天过得很忙碌也浑噩,组员们晚上都抵达了H市,许意浓却以有事为由缺席了聚餐,其实就是想自己静静不想被闹腾。 她回到酒店,昨日的蛋糕原封不动地躺在原位,只是过了一夜一天,它早就失去了昨日鲜嫩的模样,她也没去检查那冰箱有没有修好,好与不好,这蛋糕都坏了。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即使能拥有,却终究短暂,注定是留不住的。 她疲惫地把外套脱掉扔在了太妃椅上,换上浴袍又卸妆洗了脸,随手从茶食台拆了一盒泡面准备对付一下今天的晚饭,烧水的功夫她拿起了烟和打火机,此时房门铃被人按响。 是她回来时候在前台叫的打扫卫生阿姨,早上出去的匆忙,她休息勿扰的灯忘了关掉,酒店白天没给她打扫房间。 阿姨一进来看到她桌上的烟灰缸那么多烟头,再看她嘴里还衔着烟,忍不住说,“姑娘,你还年轻,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许意浓闻言看过去,以为是阿姨嫌烟味冲,立刻将刚点着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不好意思啊阿姨,熏着你了。”她忙去开窗户通风。 阿姨边擦拭桌子边说没事,又问,“你们这些小年轻,是不是在大城市工作压力太大了啊?需要抽烟喝酒来解压?其实还有很多方式的嘛,去唱唱歌啊,旅旅游啊,还有谈谈恋爱嘛。” 风从外面淌进,吹得许意浓发丝飘动,她捋捋头发,只笑笑,“是啊,但每个人解压的方式不同吧。” 阿姨不再多言,闷头继续做事,看到桌上那残剩的蛋糕她顺手一端。 许意浓以为她就要扔了,下意识张口阻止,“阿姨!那个不要扔!” 阿姨擦好桌子一边把蛋糕放下又去擦拭另一边,“我是把它挪开一点好擦桌子,顾客没说不要的东西我们是不会自作主张扔的,放心好了。” 许意浓唇瓣微启,为自己刚才过激的行为失神,最后无声点点头。 阿姨也不忘提醒她,“不过这蛋糕我看已经不新鲜了,你还是不要吃了,别吃坏了肚子不值当。” 许意浓嗯了一声,环臂靠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长夜灯火。 突然房门被敲了敲,许意浓一看,大开着的房门口除了阿姨放置的保洁推车,还多了一个于峥。 “于总?”许意浓以为他有事,立刻把外套重新套上裹严实后才走过去,“你们吃饭结束了吗?” 她已经卸了妆,这还是于峥第一回 看到她素颜的样子,跟平日里的浓妆完全不同的感觉,少了几分高冷多了几分减龄的学生气,好像看上去更容易亲近了,而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她身后茶几上放着的一盒拆过的泡面。 他收回视线微微挑眉,“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却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吃泡面?” 许意浓被当场抓包,讪讪道,“刚刚确实有点事。”见他也没揪着不放便打岔,“您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他插在风衣中的手抽出,递过来一板创可贴,“我看你昨天走路不是很舒服,今天还没换鞋,应该是只带了一双高跟鞋,我想,明天峰会你应该会需要这个。”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注意到这些,许意浓不好意思的同时也有些犹豫。 于峥有所洞悉,朗朗一笑,“刚吃完饭跟他们一起经过一家便利店,你们小左说要买木糖醇,我也顺便进去买了酸奶消消食,没让找零就拿了这个。”把东西往她面前更近一送,“拿着吧,明天站比坐的时间多,既然带你们来,我就要关照好你们每个人。” 许意浓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谢谢于总。” “不客气。”他收手,“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许意浓站在门口目送他回房,正好阿姨也把房间打扫完了,她一转身对上阿姨的笑,“我这边打扫好了。” 那笑容里包含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暧昧,许意浓一目了然,心里却也很不舒服。 但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说,“麻烦您了。”侧侧身让她出去了。 门关上,她的世界又重回清净。 于峥既是领导也是个男人,连刚刚根本不了解他们的陌生人都会因为他晚上的造访产生误会,更何况若被同事们撞见了会有什么看法,而且他离过婚就是单身,她可不想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 注视着手中的那板创可贴,她觉得自己以后跟于峥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 翌日,汽车峰会如期而至,各大汽车品牌齐聚一堂,场面十分盛大,也来了不少该领域的国内外专家。 峰会还没开幕前是参加者自由交流时间,很多人会趁着这段时间抓住一切机遇去拜访,高谈阔论,仿佛处处都透着机遇。 许意浓今天身着一套白色的Maxmara的连体裤,外搭同色系的Edition女式西装,既显腿长又显干练,十分惹眼。 他们进场没多久组里人就说要去上厕所散开了,许意浓本想趁着还没正式开始自己到处走走看看,谁知刚起这念头,于峥一个回眸看了过来,“人多,跟紧了。” 她其实挺想说:大哥,我在日本的时候这种级别的大型峰应该不比你参加的少,一个大活人还会丢了不成? 所以明人不说暗话,她想跟他打个招呼就单独行动,“于总,我……” “于总!”谁知刚开口就被对面来的一行人打断。 “……”好吧,她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男人们这一来二去的寒暄就没完没了了,没几个来回的交谈是不会随便结束的。 许意浓安静地站在于峥斜后方,领导在做交谈时她只能像个女陪同一样耐心倾听,虽然脚跟已经贴了创可贴却也耐不住长时间的站立,为了让脚稍微舒服些,她时不时地得调整站姿。 于峥在交谈的过程中会稍稍用余光扫一眼周边,瞥到她不时晃动的身影便适度调整了节奏,缩短了话题,提前好几分钟结束了这场交谈。 正事谈完那些人才注意到于峥身旁站着个美女。 “这位是?” 于峥便介绍,“我们部门新来的BOM主管工程师许意浓,也是我们公司很有潜力的海归新人,她的老东家是日本TX。” 一听到TX,所有人眼底微微一亮,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她有所交流起来并了解她的履历。 “TX旗下公司众多,不知许工之前是就职于哪家?” “我之前是在日本总部研究院工作。”许意浓微笑作答努力给他们留下印象,同时也顺势礼貌地给他们递上自己的名片,这样引得大家开始互相交换名片,她都一一收好稳妥放置在包中。 现在看起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社交,说不定哪天大家就会从陌生人变成合作伙伴甚至同事,不管什么时候人总要留一手,是机会兴许也是后路,她也没打算一辈子待在一个公司,有备无患总没错。 这里交友时间刚接近尾声,那里广播开始宣布峰会即将开始,请大家有序进场,按号入座。 大家便说说笑笑地一起进到主会场。 许意浓跟着于峥来到他们公司的座位区,在中后段位位置,她目测了一下到前台的距离,大概就是演唱会的内场后区的位置吧,前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安排合资品牌的大佬们坐了,她敛眸,光从座位安排就能看出国产车的地位了。 她一边走一边核对座位号,一看于峥位置就在她旁边,她故意提前停下坐在了其他组员的位置上,跟他隔开两个人的距离,于峥注意到了,但只看了她一眼,随后安静入座。 不一会儿左畅他们来了,被许意浓占了座的男孩以为是她坐错了,还把自己的电子号亮给她看,他害羞地挠挠头,“意浓姐,你是不是坐错了?这个好像是我的位置。” 许意浓看了他手机一眼,可是装得一把好蒜,“啊?这是你位置啊?”再往原位置看看,一脸抱歉道,“哎呀我坐错了,但我穿着高跟鞋脚疼,两个位置就不挪了吧,要不你就坐我那位置呗,这又不是在电影院,而且我们是内部调剂,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男孩本来是想跟组里其男孩坐一起,一会儿峰会演讲开始可以戴上一只耳机偷偷一起打游戏,他妈的坐于峥旁边他还怎么打?借他几个胆他都不敢找死啊。可许意浓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不让啊,只得哭丧着脸跟个小媳妇一样,畏手畏脚地坐到于峥身旁当个乖宝宝。 人陆陆续续进场后,主场馆内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不久峰会开始,开幕式后就是演讲,果然不管哪个国家,这种峰会都是大同小异,基本流程都是知名的几个公司派个什么O上去演讲,CEO,CTO,COO各种O,反正尾巴都带个O字就对了,能瞬间把逼格提升到一个档次,完了下面人就鼓掌鼓掌再鼓掌,而演讲的内容呢也是换汤不换药,反正许意浓是没听出什么有特色新意的来,听到后面她都有些犯困,开始打起了瞌睡。 直到主持人突然来了一句,“现在有请一唯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的汽车行业技术顾问,王骁歧先生上台演讲,有请。” 掌声四下而起,响得许意浓困意全无,她抬眼往前面望去。 只见王骁歧从第二排的位置起身,一袭黑色正装下是平整的衬衫和领带,衬着他的身影清俊笔挺,一双长腿迈着步,边走边顺势单手扣上腹间的那粒西装扣,寥寥走上讲台后他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再走到讲台中央停驻,从容且稳重,一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左畅仿佛是在许意浓耳边低呼,带着如痴如醉的感叹。 “哇,王经理好帅啊。” “大家好,我是来自一唯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的技术经理王骁歧。”他先展开了开场白,声音在话筒里自带磁场,然后人微微退让向一旁,让屏幕上的PPT全然呈现在大家眼前。 一行标题首先映入眼帘,下方还细心附上了英文翻译。 “这是我今天所演讲的主题。” 舞台高光聚拢在他身上,清隽耀眼,熠熠生辉,他跟之前那些上台中规中矩演讲的人不一样,拿着话筒的样子毫不拘谨,甚至非常放松,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另一只微垂的手上操控着蓝牙遥控笔,PPT翻页。 屏幕上所有的文字与数据都是中英双语,他的演讲也随着PPT的翻动正式开始,声音沉稳有力。 “Currently the value chain of automotive industry is undergoing subversive change。 (以下的演讲剧情里是英文) 进入21世纪,车辆开发流程体系正在发生巨变,国内汽车研发制造厂商面临着市场需求、产品规划、产品数据管理、BOM管理、试制管理等多方面的挑战,我们一直在思考,一辆汽车从战略远景到消费者能在4S店买到,这个核心过程如何才能得到高效管理,我们在PLM系统中找到了答案。 …… 汽车研发并不轻松,是一项既复杂又浩荡的工程,根据互联与数据在市场推动未来竞争的大势所趋,我们会致力于提高创新,将数字化技术与产品的研发、生产所紧密结合,提升汽车研发效率,缩降企业成本,最终让广大消费者受益,买到质量更好价格更适合,性价比最高的汽车。 …… …… 我们一唯会按照市场行情适时、及时、灵活地为企业制定符合一切变化的信息化解决方案,助力并推动中国汽车企业数字化的转型。” 一口流利的英语刹时hold住了全场,静可针落。 这种大型汽车峰会演讲并没有语种限制,除了极个别大公司会用英文演讲,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用中文演讲,反正有同声翻译。 今天他虽不是第一个全英文上台演讲的人,却是最惊艳满座的人。 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为他鼓掌。 “看看,这就是逼格的最高境界,这就是我们跟A大出身的差距。” “唉,有一种距离叫,他在台上,我们在台下。” “咋办,这峰会一结束,我觉得我以后都不好意思随便喊王经理来帮我看电脑bug了,有点大材小用了啊。” “我也……” 组员们在嘀嘀咕咕着,许意浓却全神贯注在台上,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某个瞬间,而更让她关注的是他今天穿的西服。 这笔挺的黑色西服,如果她没看错,正是上次她还给他的那一件。 第21章 峰会中场休息期间大家聚往休息区。 男人们都去抽烟了,只剩左畅和许意浓两位女士,左畅远远就看到被人围绕在酒水台的王骁歧,于是转过身热情地问许意浓,“意浓姐,你想喝什么或者吃什么吗?我帮你去拿。” 许意浓其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往前面随意地扫了一眼,看到了被簇拥在中央的某道身影,再看看左畅兴奋的小表情,瞬间了然。 她没打击小姑娘的积极性,挑了个饮料,“橙汁吧。” “好的。”左畅应着一头劲地往那人多的地方去了。 许意浓站在原地注视着她,她借着拿饮料的机会开始往那儿凑,奈何围着他的人太多,她只能在外围打转,根本挤不进去,也找不到机会挤进去。 “哎哟,许总你也来参加峰会了啊?”这时有人靠了过来。 许意浓一看是一唯那几个跟她组合作办公的人,原来他们也是多人参与这次峰会。 “是啊,你们也来了?”她微笑。 林然点头附和着,“对,来给我们老大做后援团。” “他演讲得很不错,从主题到内容都受益良浅。”许意浓如此评价,很给面子。 “许总,没去餐饮台喝点东西吗?”祁杨则手捧着一杯香槟关切地问,主要比较惋惜美女居然落单了。 许意浓礼貌地告诉他,“我们小左已经去帮我拿了。” 正好左畅打道回府,她手拿两杯橙汁回来,表情看似无异却遮不住眼底的失落,她把其中一杯橙汁递给许意浓,“意浓姐,你要的橙汁。” 许意浓伸手接过,“谢谢。” “诶?你们也来了啊?”左畅看到一唯的人后又活泼了起来。 “是啊小左妹妹,你说巧不巧?人海茫茫的大峰会怎么偏偏就我们两组撞见了呢?一定是特殊的缘分牵引着我们总跟你们BOM三组相遇。”祁杨玩世不恭地调侃道。 “早知道昨天就一起来了,你们也没在办公室里吱一声。”左畅才不接他这土不拉几的撩妹话。 祁杨反应挺快,“没事没事,一起来错过了,但是可以一起回去啊。” 左畅也就随便这么一说,没想到他当了真,只得假借喝橙汁把话题搪塞过去。 “是吧许总?”但还是没能逃过,祁杨这厮又转问许意浓。 许意浓举杯抿了一口果汁,继而大方展颜应道,“可以啊。” 谈笑风生间,祁杨突然对着许意浓身后一个扬手,唤了声,“老大!” 回眸一看,是王骁歧结束了那边的谈话,祁杨怕他找不到他们索性举了手。 看他往这儿过来了,左畅的眼底又不可自抑地泛起了亮光,许意浓又举杯喝了口果汁,透过杯子弧度的玻璃面看到她还抬手整了整自己的头发。 “老大,今天你老帅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帅!” 待人走近了,一唯的人上来就吹彩虹屁,谄媚地竞相举杯要给他敬酒。 王骁歧先前已经被各路人马围了一圈,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种场合都是习惯性地来者不拒,微信加了一堆,酒也喝了几轮,就是借口来这儿躲些无关紧要的应酬,自家人的恭维酒自然不想再喝,根本没打算接他们酒,只给了祁杨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祁杨一眼明了,见风使舵,“来来来,兄弟们把酒干了,一贺老大演讲成功,二谢老大带我们来见世面。”说完带头把手中酒一饮而尽。 话都被他说了,其他人只能跟喝,本来应该细品的香槟在他们这儿变成了牛饮,好不热闹。 王骁歧身着那件整洁到焕然一新的黑色西装伫立着,看着下属们瞎闹腾,他背脊挺得笔直,浓眉墨染,在刚刚那场成功演讲的亮环下可谓风光无限,赫然成了今日主角,而许意浓也在人群中围观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给他庆贺,作为合作方,他人都到跟前了,岂有不敬一杯的道理。 于是她也顺势往前凑了凑,举起了杯子。 “王经理今天演讲很有料,有学到东西,敬你一杯。” 王骁歧手握着杯脚,看向她,眉宇英迫逼人。 她今天的打扮仍是干练大方却不入俗套的简约风。 见他不动许意浓微挑眉梢,“王经理不会是嫌弃我以饮料带酒吧?” 这下王骁歧倒是接了话,“谢谢许总,我也该敬你一杯。” 许意浓“哦?”了一声,“敬我什么?” “谢你……”,他杯身轻轻跟她的一碰,发出“叮——”的清脆之音,“捧场。” 许意浓抬了抬唇,在他饮酌的同时频率也喝下了杯中的橙汁。 祁杨他们在旁观望着,这两人不在一块儿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一站到一起除了赏心悦目就有一股谁也不服谁的涌动暗流,尤其那次会议之后,这种暗戳戳的较劲是个聪明人都能看出来。 综上总结,祁杨觉得能力型俊男靓女什么的只适合搞事业不适合谈恋爱,只适合当PNR不适合做CP。 左畅也借机跟着许意浓敬王骁歧,她双手捧着杯盏近前一步,甜甜的笑中又带有一丝小女生的崇拜,“王经理,你今天的演讲好棒呀。” 王骁歧礼貌地点头,尚未收回的酒杯再次举起,却只是悬空微微一抬略作示意,“谢谢。” 左畅立刻收住了要往他那儿递杯相碰的动作,挤着笑硬是喝下了几口果汁,好在接下来祁杨的话缓解了她的尴尬。 祁杨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提议,“这么好的日子,又这么巧大家伙儿都在,不如晚上我们两组一起组个局吧?” 左畅当然想说好,但是领导不发话哪有她先说话的份,只能按捺着雀跃的小心脏安静观察许意浓的反应。 她上次在会上被王骁歧驳回方案的事已经在逐影人尽皆知,也成了其他组茶余饭后的笑谈,有甚者说她这海归连个乙方的项目经理都搞不过,能力不过尔尔,而且从她平时里对王骁歧不冷不热的态度来看,的确也像心有膈应结下了梁子,所以她觉得这局她是推却的多。 “好啊。”谁知许意浓接下来的回应就出乎了她意料。 “地方你们定,东我们来做。”她丝毫不拘泥,答应得十分爽快。 一唯一众人一听,立刻两眼放光地看向王骁歧,疯狂暗示:老大!看看孩子们吧!能不能跟妹子一起吃饭就等你一句话了! 大家正翘首以盼着,好巧不巧王骁歧手机响了。 他接过电话,话题中断。 是高总,“你人呢?” “在休息室。” “来下大厅,有几个人带你见下。” “好。” 他挂了电话跟她们打招呼,“我还有点事,先失陪。” 许意浓颔首。 这就代表组局的事黄了,一唯几人在心底捶胸顿足,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跟美女们吃个饭而已,而已啊!怎么它就这么难!? 王骁歧却没有立刻抬步离开,而是对着许意浓留下一句,“不过刚刚许总客气了,应该我们一唯做东才是。”又看向祁杨,“晚上你统筹安排一下,一切许总说了算,回头把定位发我。” 被艾特的祁杨立刻揽下,一副包在他身上的表情,“好的老大!” 交代完王骁歧便转身离去,许意浓没来得回句话,望着一唯剩下的其他人,她只能对祁杨笑笑,“那就麻烦你了。” 祁杨摇摇手,“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 而她身边的左畅从她答应后就开始魂不守舍,下半场的峰会都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再好好听。 峰会结束后,于峥好像还有事,让他们打的先走。 离开前许意浓还是找机会跟于峥提了一下晚上跟乙方聚餐的事,毕竟他们是他带出来的,还是得汇报一下行程,顺道说了一嘴,“于总,晚上您也一起来吧。” 于峥边走边问,“在哪儿?” “应该就在酒店附近。”许意浓拿起手机,“一会儿我把定位发您?” 于峥径直往前走,也没看她,语气略淡,“再说吧。” 许意浓哦了一声,看前面有等他谈事的人就不再跟了,“那您先忙。” 目送他离去,许意浓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被拉进了一个群里,群名:大哥别杀我! 她一进去被“欢迎甲方爸爸”、“甲方爸爸好”的GIF刷屏了。 许意浓:“……” 王骁歧也在群里,却始终没说话,发完欢迎的表情包祁杨开始在群里问她想吃什么? 她回复【都可以】 祁杨:【@王骁歧,我们老大说了一切您说了算!】 许意浓知道自己不挑一个地方是逃不掉了,于是打开定位搜索了一下酒店附近的餐厅,再查了一下评分选了个口碑最好的音乐餐吧发到了群里。 然后问他们:【这家OK吗?】 她一向不是个磨叽的人,做事也不拖泥带水,她也不喜欢跟人长时间讨论吃饭的事,一是觉得这种小事没比较太纠结,二是觉得时间没必要费在这上面,主要也是大学里体会遍了室友施言的各种疙瘩操作。 每次大家讨论吃什么的时候她都无所谓地说,“我都可以的。” 有次齐欢半躺在床铺提议,“今天我们点麦劳劳吃怎么样?” 这是当时她们对麦当劳的爱称,当然肯德基也有,还是刘爽自创的。 正在下面玩游戏的刘爽一听挤眉弄眼,“为啥吃麦劳劳?我想吃肯基基!” “……” 语出惊人,大家瞠目,几秒后宿舍发出爆笑,她们前仰后翻,齐欢夸张地捶床,许意浓也软趴趴倒在书桌上,刘爽后知后觉,脸红地瞪她们,“干嘛干嘛?笑啥?宿舍又没别人!” 大家正在打闹只有施言不苟言笑地冒出一句,“我不吃油炸垃圾食品。” 于是她们再换一家,她又说,“我不能吃动物内脏的。” 刘爽便问,“那你能吃什么?” 施言:“除了内脏我都能吃。” 许意浓就说,“那就吃地锅鸡吧?” 施言摇头,“那个我觉得太油了。” 刘爽说,“那去吃寿司,寿司最不油了,还清淡。” 施言还是摇摇头,“我不喜欢吃寿司。” 齐欢双臂环胸对着施言,把选择权给她,“那你来说呗,想吃什么,我们都ok的。” 施言继续低头看书,“我随便。” “……” “……” “……” 后来,尤其在选择吃饭这件事上许意浓能不废话就不废话,她不想给其他人造成任何困扰。 一唯的人没想到她定的那么快,一看还是个音乐餐厅,八点前是正常餐厅,八点后就是酒吧,这么嗨的吗? 再看许意浓发来的【Ok吗?】当然秒回【OKKK!不见不散!】 出了峰会场馆,许意浓先回了酒店换衣服,顺便也把地址发给了于峥,不过没得到回复。 房间今天已经被打扫过了,桌上的那块蛋糕却还在,许意浓望着那早就软塌塌的一摊,他今天在演讲时万众瞩目的样子与多年前的碎影重叠。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左畅的声音响起,“意浓姐,你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许意浓收回视线先去开了门,小姑娘显然是在房间里精心打扮过了,晚上化了那种blingbling的眼影,也抹了粉嫩嫩的口红,还换了一条很显身材的连衣裙,只要有点小肚子的人就无法驾驭的那种,看上去十分可人,对比之下许意浓显得很朴素,有些自惭形秽。 “等我换个衣服。”许意浓邀请她先进来。 “那我去看看其他人。”左畅没进来,一溜烟就跑了,许意浓发现她还特意换了一双小高跟。 她关门回到房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没那么正式的衣服换上,再捡起化妆包补了个妆。 她平常会根据当天的衣服搭色化眼影,不是很浓,是那种比较适合办公室的哑光调调,所以她的眼影盘都不带珠光。 她从镜中望着自己,突然发现披散的发间又多了几根白头发,她用指尖捻出来,是从发根到发尾的银白,人家长白头发是压力大或者辛苦的,她却是遗传的,是吴老师家族祖传的,而且邪门的是传女不传男,姨妈,吴老师都是少白头,早早就开始染发,到了他们这辈,也是纪昱恒没有偏偏她有。 她是高中的时候白头发开始陆续冒出来的,发现越来越多后,有天她回家就把所有白头发给拔了,后来见长出一根就拔一根,久而久之都养成了习惯。 到了大学刘爽她们不懂从哪儿听来的说法,说有白头发不能拔,拔了会长出更多的白头发,许意浓觉得胡说八道就没信,不仅拔了还每拔一根就攒起来夹在书里,之后有次王骁歧来,两人在图书馆自习她翻书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怎么这么多白头发?”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许意浓把书往他那儿一摊,故意卖惨,“老了啊。” 谁知他一听就笑了,嘴里也没个好话,“嗯,也正常,不老还是个人吗?” 她想到高中因此被人笑话,新仇旧恨交织地伸手去掐他腰,手劲还特别重,“你还幸灾乐祸?” 他也不躲,直接扣住她手,“多好,你老了丑了别人都不要你,只有我要你。” 她碍于在图书馆只能继续掐他。 他继续笑,也不顾场合把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带,“放心,不管你什么样我都陪你。” 再后来的某天,她突然收到了一大罐黑芝麻粉,一看寄件地是C市,她吃了一惊,不会是吴老师寄来的吧? 可那粉被磨得非常细腻,不掺任何杂质,一看就不是出自吴老师和她家老许头之手,而且这俩大忙人才没空给她磨芝麻粉呢。 正纳闷着她接到了王骁歧的电话。 “黑芝麻粉收到没?” 她恍然,“你让奶奶寄的?” “嗯。” “奶奶给我磨的?” “手磨的,你尝尝。” 许意浓打开尝了一口,甜甜的也糯糯的,特别好吃,“奶奶还往里放好了糖?” “不放糖你肯定不爱吃。”他又叮嘱,“以后每天都记得吃几勺,补黑发。” 她心底顿时滑过数道暖流,但嘴上仍怪他,“偏方你都信?再说这东西网上买买就好了,你还让奶奶特地给我现磨。” 电话那头的他当时好像也是笑着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网上那些哪有奶奶亲手做的好?”又郑重其事道,“我老婆,就要什么都捡最好的。” …… 许意浓还是习惯性地把那几根白头发拔下了下来,扔进垃圾桶后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 以前拔掉白头发要隔很久才冒出新的,现在隔三差五就长出来了。 涂好口红她再抿匀,将口红扔回化妆包里。 可惜啊,奔三了,她也早就没了左畅身上那股爱折腾的劲了,是真的开始老了。 # 意外的是,这顿聚餐王骁歧没出现,左畅小姑娘眼里的小星星瞬间熄灭了。 许意浓只觉得这家菜挺好吃的,看来网上的评分诚不欺她,她还好奇地问了一下祁杨为什么群名叫大哥别杀我。 祁杨笑着说,“许总不知道这首歌肯定不玩吃鸡。” 这游戏许意浓知道,表嫂经常玩,有时候缺人还拉着纪昱恒一起玩。 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土,她说,“我玩过,只是不经常玩而已。” 林然凑上来,“那下次一起组个队呗,我们带你吃鸡!” 许意浓面不改色地喝水,“好啊。”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八点,餐厅灯光骤暗,只剩下梦幻交织的姹紫千红,整个餐厅一时间笼罩在了暧昧的灯影里,每个人的脸上透着不均匀的五光与十色。 随着前方舞台的歌声响起,餐厅正式化身酒吧,男男女女都嗨了起来。 一唯的人趁着兴头开始点酒,许意浓自诩在日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加上这里现在黑灯瞎火,群龙无首的几个小乙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便由着他们没加阻拦。 很快服务员端来一堆东西。 饮料:红牛,雪碧。 酒品:野格,伏特加,江小白。 许意浓组里的小男生们一看就傻了,“我靠,现在乙方的路子玩得这么野?” 许意浓瞬间觉得自己out了,国内现在喝酒花样这么多的吗?而接下来祁杨的一堆操作简直让她这个“海鳖”开了眼。 第一杯是江小白兑雪碧,第二杯是野格兑红牛,剩下的伏特加是雪碧红牛都兑。 只见祁杨把三种混合酒在桌上摆得满满,然后把桌子那个一拍。 “来吧兄弟姐们,让我们嗨起来!” 许意浓的小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候再逃就太跌他们甲方的份了,他们硬着头皮问,“要怎么嗨?” 一唯的人顾及两个美女在场,怕吓着她们就挑了个简单的游戏。 祁杨:“就明七暗七吧。” 许意浓一脸懵逼,什么七? 林然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我们一圈人报数,逢7的比如7,17,27就是明七,但是七的倍数,像14,21,28这种就是暗七,不管明的还是暗的,都不能报出来,就喊过,如果喊出来了就接受大家一个提问加喝酒,别人喊错了没发现跟着喊的也要接受提问加喝酒。” 许意浓心想这不是so easy吗? 祁杨紧跟着补充,“报数得一个紧接一个,一旦停顿陷入思考一样罚酒。” 许意浓觉得那也还好啊。 在场一共八个人,游戏开始,许意浓每次都轻松通过,倒是一唯的人自己先喝上了。 第一个输的人是林然,许意浓小弟贼兮兮送上一杯雪碧兑江小白,“然哥,来吧,说个你们IT行业的小秘密给我们听听。” 林然豪爽地喝下了酒,开始卖关子,“想知道我们IT行业的小秘密啊?” 大家摆出一副认真脸。 他扬了扬头,“那就是,我们IT男不仅头不秃头发还贼茂盛哈哈哈!” “……” 方洲也乐呵呵凑上来,“再友情附赠你们一个小秘密!我们也不穿格子衬衫,以我们老大为首,白衬衫在身,帅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林然袖子一撸接着吹彩虹屁,“IT男里比我们老大精英的没老大帅,比他帅的还没出生。” 许意浓还没喝酒就被呛到了。 这两人是从德云社出来的吗? 第二轮开始,又是一唯的人叫错,这次是方洲。 大家把提问机会留给了左畅,谁知她跑上来就问,“王经理有没有女朋友啊?” 一旁的祁杨挑着眉提醒,“哎哟妹妹,这题超纲了啊。” 左畅给方洲递送上一杯酒,跟他们掰扯道,“游戏规则里没规定提问的要求吧?那不就随我问吗?” 确实没有规定怎么提问,大家哑口无言,随她去了。 方洲接了酒但也不明说,“我们老大吧,女人缘特别好。” 左畅显然不满意这答案,“不行啊方洲哥,你这不算回答,得罚酒。” 方洲怕了她,一副求饶了他的表情,“要不你重问一个问题呗。” 左畅真的重问了,“那王经理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方洲差点没吐血,这问题换汤不换药啊,他哭笑不得地说,“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不知道,喜欢他的倒是什么类型都有。” 左畅欲有追问之势,祁杨捧起一杯酒往她面前一搁,顺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橘色灯光下他笑得谄媚,“再问你也要喝酒了啊妹妹~” 左畅不情愿地噤了声,游戏继续开始,谁知这次偏偏就是她叫错了数字。 大家开始起哄,这下换方洲给她递酒,他指着一排酒问她,“来吧,三种酒自己选一个,每一款入喉都让你纵享丝滑,透心爽,心飞扬!” 岂料左畅扭捏了起来,她说自己喝不了。 一唯的人问,“为什么?” 左畅支支吾吾,“我,我不太方便。” 男人们好像懂了些什么,害,无非就是女人每个月那点儿事呗,这确实不能为难小姑娘喝酒,但游戏规则摆在那儿,祁杨就提了一句,“不能喝的有人代喝也行。” 三组的男人们还在犹豫派谁代喝,许意浓已经一个抬手从酒堆中抽出一杯。 一束灯正好打了过来,落在她全身,她没一句废话地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啪—”一声,她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放,看向对面一唯的人。 “问吧。” 一唯的三个人一愣,被shock到了。 这意思是,她把问题也接下了? 卧槽,这个美女,她不仅美还好刚啊! 于是祁杨很“众望所归”地清了清嗓子,他问,“男朋友开的什么车?” 许意浓直言,“我没男朋友。” 这下大家互相看看,包括自己的组员。 静默片刻,祁杨拍拍桌高喊,“来,继续!” 几轮过去后,许意浓慢慢开始脸发热,从耳根开始。 她刚刚帮左畅喝下的那杯量还挺足,这酒跟饮料兑过之后甜甜的跟鸡尾酒类似,一开始喝真没什么感觉,而且她只喝了一杯不至于吧? 她随手拿过一罐冰的雪碧易拉罐捂脸降温,一走神反应就慢了半拍,终于一个口误叫错了数,这下轮到她自己喝了。 这次的问题是,“那开辉腾的人是?” 许意浓拿酒的手一顿,“什么辉腾?” 左畅:“就你第一天上班坐的那辆啊。” “那是我表哥的车。”她又看向左畅,“你们怎么知道我第一天上班的事?” 左畅这才把当时她来报道,内网上帖子沸腾的事告诉了她。 组里男孩则说,“主要我们大逐影男女比例失调,所以听说有美女来都很期待,有人看到你来上班坐的辉腾,就误以为是你男朋友。” 许意浓边听边晃晃手中的酒杯,只当个笑话一听而过,反正她平时也没空去刷什么内网论坛,觉得既浪费时间也很无聊。 她又把酒喝掉,游戏继续。 # 王骁歧陪高总应酬完才到那个音乐餐吧,下出租车的时候看到后面也停了一辆出租车,上面下来个人,是于峥。 两人就这样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示意 “于总。” “王经理。”于峥显然也刚从其他地方结束了一场过来,拎着西服挂在臂间,“你怎么也才到?“ 王骁歧告诉他,“有个小应酬。”然后礼貌让道给他先走。 于峥看了他一眼,顺手往西装裤内一插,“今天演讲不错。” 王骁歧谦虚,“谢谢,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了。” 两人站着就此聊了会儿工作,突然有有几个人从餐吧里勾肩搭背地出来,没走几步其中一人就吐了,直接吐在了路边。 于峥顺着那几个人看了看餐吧闪烁的门头,笑着问了句,“这地方,是我们小许挑的?” 王骁歧长身背着光,声音清清淡淡道,“不清楚。” 于峥手机忽而作响,他跟王骁歧打招呼,“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王骁歧示意请便,于峥便举着电话往边上走远了些。 餐吧里,大家还在玩。 自一次失误后后好像打开了什么口子,许意浓后来又叫错了几次,接连几杯下肚,她觉得不对劲了,那些酒虽然被饮料稀释了,但后劲很足,一旦上头脑子就开始发沉,再加上餐吧里面暖气开得足,人群越来越多,整个人胸闷气短。 乙方的人也叫错几次,左畅像抓着机会抢问,“王经理平常有些什么爱好?” 王经理王经理,一晚上她全是围绕这一个话题。 祁杨喝酒前先用矿泉水漱了个口,用臂膀碰了方洲一下,“这题你来?” 方洲晃晃酒杯,“我们老大的爱好啊。”他语调拖得又长有慢,思忖片晌又幡然醒悟,“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翻英汉词典!” 甲方几个男孩忍俊不禁,嘀嘀咕咕,“英汉词典有什么好看的?” 左畅也一脸不信,“真假的?” 方洲啧一声,“骗你干嘛。”手回推祁杨一下,“不信问他。” 祁杨荡漾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妹妹,有些人的爱好就是那么千奇百怪,他爱好确实是看英汉词典,没事就翻,都快翻烂了,不然你以为他今天凭什么能站在台上用英语出口成章?”他把酒一口闷了,再看左畅调侃,“这世上你不懂的多了去了,尤其是男人。”最后两字他加了重音。 左畅脸一热,唬他一眼,许意浓一言不发地听他们在耳边嗡嗡嗡,酒精有些上头得难以再坐下去,她觉得自己急需去外面喘口气才行。 于是找了个借口,“我去趟洗手间。” 左畅问要不要陪她去,她站起来说不用,径自离了席。 自然是在去厕所的途中调转了方向去了门口,一到外面就有风吹来,吹得她长发飘散,却也没缓解多少,酒后劲足,她只觉头重脚轻,想找个支撑物靠一靠,于是用手扇着脸顺着光源往前面路灯走。 心里暗忖着:她一堂堂甲方,酒桌上居然没玩儿过乙方,到底还是低估他们了。 她朝着路灯走去,脚底越发有点飘忽,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时竟使不上什么力来了。 还在外面站着的于峥起初只瞥到一个身影从餐吧里出来了,只当又是喝多了的人,待人近了才发现是许意浓。 他一看到她走路的样子就知道是喝多了,而她不知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他们,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她脚下一绊差点摔着,他下意识地迈步过去要去扶她,可还没触碰到她,她已经与他擦身而过。 于峥保持听电话的动作一滞,转过身去,只见刚刚还有些走不稳的许意浓直线般地走向了王骁歧那里,最后在他面前定住。 昏黄路灯下,她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却能看到王骁歧笔直站立,正一动不动耷眼注视着她。 上头后的许意浓脑子里如同浆糊般粘稠,却在看到前方的一道身影后回到了某个记忆点。 那是大学里帮辅导员庆生,那天大家情绪高涨都喝了酒,许意浓看在老师的面子上,男同学怂恿她喝酒的时候就没拒绝,谁知一喝便喝光了一瓶啤酒。 那啤酒度数不低,最后散场的时候她走路开始发飘,刘爽她们要扶她,她却逞强说,“不用不用,我好着呢。” 正走着,齐欢突然来了一嗓,“哎哟浓哥,你家老王来了。” 许意浓还以为她在骗她,嘴上嚷着,“哪儿呢?哪儿呢?你们别骗我啊!” 刘爽把看反方向的她调正,她再往前一看,王骁歧真的活生生站在那里。 瞬间她傻不拉几笑得无比开心,因为那段时间他在忙什么比赛,已经很久没见面了,现在看到他来了她更加不要刘爽她们扶了,只想快点到他身边去。 她双手往外一扬,让她们散开,“你们都给我让开,我,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刘爽笑她,“那你走,走个直线到你老公那儿去,别走歪啊!” 她一只手往腰上一撑,“走就走,谁怕谁啊。”另一只手指着脚下的路,“我现在就走直线啊,你们可瞧好了,我肯定……”打了嗝再继续,“肯定走直线到我老公那儿!看好了都!不要眨眼睛!” 齐欢催促,“屁话那么多,你倒是走啊你。” 她就真的走了,可只有她自己觉得是直线,在其他人眼里简直是歪七扭八,晃晃悠悠,乐得刘爽齐欢那叫个前俯后仰,拍手称绝。 中途王骁歧要过来,还被她喝住制止,“老公你别动,我能过来的!我马上就过来了!你等等我!” 王骁歧就不动了,站在原地等着她。 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昏黄的光拉得老长,安静地等待着前方那个一定会到的傻瓜。 …… 此刻,许意浓仰着头王骁歧却没低头,灯光就闪耀在两人头顶,他个高,即使暖色调也照得她一点儿看不清他的脸,只剩个轮廓。 她就仰头望着,突然咧嘴一笑,眼底倒映着路灯的微光,她说,“我走过来了。” 他不说话,她一点一点地挪着小碎步靠过去,倏地,双手往他西服口袋里一放再一收。 那些动作、话语与多年前重合。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圈抱着他闷声,“你看,我走过来了。”又打了个嗝,却是心满意足的低喃,“你多远我都能走过来的,笨笨王……” 长街流光,汽车飞驰,行人们步履匆匆,画面犹如定格,直到一阵凉风袭来吹乱了他们的衣角与发丝,王骁歧终于动了,他脱下西服披挡在她脑袋上,而后长手一伸将她打横抱起,拦下一辆出租车带她消失了。 一切快得仿佛就发生在一瞬间,还站在原地听电话的于峥仿佛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看客。 第22章 感觉自己的头发在被轻抚,脸也在跟着什么震动,许意浓就这么被吵醒了,意识还混沌着,她又在一阵左颠右晃中开始肚子翻江倒海,突然她整个人挣脱着弹坐了起来,她低着头,双手扶着前面的座位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忙喊,“哎哎哎!姑娘,麻烦你忍忍啊,可千万别吐我车上,我一会儿还要接单的!你吐了我今晚生意还怎么做啊!这段修路所以路上坑坑洼洼,开过了就好了啊,再忍忍啊!” 她听到后强忍着难受狂捂着嘴。 蓦地,左侧的车窗被滑下了,风缕缕吹进狭小的车身中,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侧首,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夜色随着车的行驶在飞掠后退,车身屏蔽掉了这个城市的喧闹与嘈杂,他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曲缩着,静静地坐在那里,与外面张牙舞爪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只有那间隔不断的路灯,在他脸上明一阵再暗一阵地交错。 她凝了会儿,迷梦的双眼闭上再睁开,反复两次后她嘟哝出声,“是你啊……” 他好像是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只是她的幻听而已,车身又猝不及防颠了一下,反胃的感觉再次从身体里的某个角落一涌而上,她赶紧双手扒拉着窗沿,把头伸了出去。 冷风从头灌进脖子,渗透到她衣下的皮肤,那透心的凉爽之感感像是在刹那间打开了毛孔,也舒展了四肢百骸,让她如获新生般地将那吐意再次压制了下去,她不由贪恋这种感觉,于是继续趴在车窗上,把下巴往手背上一撑,尽情享受着车外的清风拂面。 司机急死,“哎哟姑娘,头别往外伸啊,不安全的!” 她懒洋洋地一动不动,脑袋里还是晕晕乎乎的,两个眼皮又开始打架,倏地,耳朵里传来他的声音,“不会有事,我看着。” 接着司机机叽里呱啦又说了什么,他只说,“不好意思。” 莫名地心安了,她踏实地把眼睛重新闭上,只剩光感在前面晃。 直到车子驶入一个隧道,世界骤然陷入暗淡,光感微弱,它仿佛是个时空隧道,带着她和记忆一道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一年纪昱恒参加全国高中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荣获一等奖,优异的成绩高二就被保送入A大,一夜之间轰动了全市,市一中特地把学校的名人堂空出一面橱窗,贴上了他自入学以来取得的骄人成绩和各大参赛奖项,又附上了他学生证上的清隽照片供学弟妹们膜拜,简直横扫千军倍儿有排面。 那会儿她才在市一中的初中部,课上听到老师讲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呐,要是没有你们纪学长那脑子跟天赋,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好好听课!” 后来但凡一到全市统考就看到真有同学对着那橱窗里的名人堂拜着,“各位师兄师姐在上,请受学弟一拜!求保佑我这次进全市前一百名啊。” 而许意浓每次经过那面橱窗,看到被贴在里面的纪昱恒她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许意浓的名字和照片也一定要出现在这名人堂上! 为了早起方便,她一直是短发,秀气与英气并存,只是初三的某个课间,聚在一起聊天的女生们也不知谁冒出一句,“你们不觉得我们班许意浓跟那个光荣榜上的纪师兄长得很像吗?” 大家都扭过头看她,开始讨论,“真的诶,简直异曲同工。” 她赶紧闷下脑袋躲开她们视线,她好不容易逃脱了总让她带试卷回去的小学老师,好不容易脱离了表哥是纪昱恒的“光环”笼罩,可不能再在中学里跟纪昱恒扯上半毛钱关系了,于是面对同学们问她跟纪学长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的质疑时她都极力否认没有,并且从那以后她就开始留起了长发。 她是许意浓,她要做自己,而不是永远前缀加上学霸纪昱恒的妹妹这几个字。 头发刚长到耳垂的时候,她终于有点儿女生的样子了,那天阳光甚好,照得她心情也不错,于是从衣橱里挑了一件当时风靡一时的韩剧女主同款彩虹毛衣,然后骑着自行车美滋滋地上学去了,她的车是一辆赛车,还是纪昱恒的坐骑,因为觉得挺酷炫,纪昱恒一上大学就被她拿过来征用了,谁知道今天才骑了一会儿她就越来越吃力,意识到不对劲,下来一瞧才发现是后轮胎扎了钉子漏气了。 她自认倒霉,只得推着它到附近车行先去补胎,这一耽搁下来她上学险些迟到。 她加速骑着补好轮胎的自行车,风驰电掣地来到学校,可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起,学生们都准时进了教室,校门也在铃声中缓缓关闭,仅剩下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她脚下一个猛踩,卡着那道缝飞一般地骑了进去,速度快得门卫大叔都没看清人脸,只在后头边追边喊,“嘿!你这丫头哪个班的啊?迟到了还往里闯,学校里不允许骑车!快给我下来!” 傻帽才会乖乖停下来,她左拐再右拐进入了教学楼区,一路骑到了学生车库才下来,她放停好自己的车再锁好,往教室一路狂奔。 谁知道迎面遇上一个比她更慢的,那人一席黑色连帽卫衣,单手推着一辆极其酷炫的赛车,是在阳光下还会闪烁着亮晶晶珠光的那种,一看就贼贵。 那人呢整个身形很长,走路却慢吞吞的,明明已经晚了却不紧不慢,反倒悠闲自在得很,压根不怕什么迟不迟到。 许意浓对这个路人甲只囫囵扫了一眼就与他擦车而过,谁知没能跑出去,她像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有一股反力在拉制着她。 她转身一看,差点儿没背过去气去。 她心爱的小毛衣居然刮勾到了那人的自行车刹车把手上,随着他俩的背对而行,勾出了一大截毛线。 一时间震惊,狗血,心疼,倒霉,天雷滚滚轰隆隆,简直“百感交集”齐涌上头,今天她是踩狗屎了吗运气这么背? 相比之下那人就显得淡定许多,他把车倒推到她身旁,车脚一撑,停放了下来。 许意浓一愣,这几个意思? 他也不看她,只将下巴对着那被毛衣勾缠的车把手微微一点,提醒她,“解开。” 许意浓内心:Excuse me? 她不觉好笑,“我解?” 他这才抬眸,许意浓清楚看到他的脸。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只是说起话来跟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一样拽得很,“那我直接扯了。”语毕他就抬起手。 !!!这还得了?她心爱的衣服不直接报废了?这件衣服可不仅仅是她喜欢的电视剧女主同款,还是她心灵手巧的姨妈对着女主的图片,一针一线亲手给她织出来的14岁生日礼物,她平常都不舍得穿,偶尔拿出来才穿那么一回就遇到了这等糟心事,让她既想锤他也想锤自己。 “等下!”她立刻去制止他的动作,生怕他真的去扯,“我解我解!” 无意间他们俩指尖一碰,“呲—”一声产生了静电,两人均被触到,双双猛地把手往回一缩。 许意浓真有被电疼到,她甩甩手心想着,这人是不是有毒? 她赶紧闷头从他车龙头上解开自己的毛衣,可取是取下来了,已经被拉扯出来的线头却再也缩不回去了,任凭她怎么抚平都无济于事,她懊恼极了,可这又能怪谁呢?还得怪她自己不小心。 早读课的铃声已经正式响起,许意浓撇撇嘴没再管他,拉拉好衣服自认倒霉地跑开了。 她一溜烟地进教学楼,偏偏初三的教室都在顶层,她一步跨两层,终于踩着早读第三遍铃声的尾巴进了教室,庆幸的是今天班主任没准时到,她速度坐到自己位置上,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觉得下次学校让匿名提建议的时候有必要写上装个电梯的请求了。 她喘了会儿,猫着身子偷看完一章漫画的同桌终于朝她投来一眼,“你怎么来晚了啊?还喘成这样?” 许意浓往课桌里塞书包,“别提了,今天出门不利各种倒霉,说来话长。” 同桌八卦,“那你长话短说呗。” 许意浓从书包里抽出课本哗啦啦翻开,“长话短说就是……” 这时余光瞥见窗口走过两个人影,许意浓侧眸一望,翻书的动作一滞,耳边传来同桌的催促声,“是什么?快说啊说啊。”但很快就消音了,直到班主任带着人走进教室,同桌一边推搡着许意浓的胳膊一边发出半吊子的韩式惊叹,“哦莫,哦莫!漫画中的长腿少年从书里走出来了啊!“ 班主任走上讲台,抬手用书角先敲了敲黑板。 “来,大家安静安静。”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老师推了推眼镜,“给大家介绍一下。”她手招那大高个进来,“这是从H市转来的王骁歧同学,因为户口问题现在迁回原户籍所在地上学,以后大家就是同学了,一起欢迎。” 台下一阵掌声响起,只有许意浓一动不动。 班主任又给他指了后排一个座位,“你就坐那儿吧。” 许意浓身形一僵,心想完了,全班只有她后面的座位是空的。 随着那人从讲台上迈步而下,教室里先是一阵安静,很快就有窃窃私语的嘀咕声。 “这都四月份了,还剩两个月就中考了,他现在才转学,real有勇气。” “你看他从上到下全身都是名牌,H市来的小开啊。” “切,再小开也不是H市人,还不是得回来参加中考?” 他从许意浓的座位一晃而过,然后止步放下书包坐在了她后面。 同桌难掩兴奋地对她做着口型,“赚了赚了。” 许意浓嘴角牵强地扯出一抹,低头继续翻书,此刻她需要静一静。 谁知道班主任喊了一声,“许意浓。”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在,老师。” “下课后你带新同学去教材室领下课本。” 许意浓硬着头皮点头,“好的。” 可是她错了,错在她是一班之长! 老师同时也交代了一下身后那位,“王骁歧,下课你就跟班长许意浓走啊。” 身后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嗯。” 许意浓不禁嗤鼻,魔城来的小开可真是惜字如金呢。 下课她领着他去往教材室,初春微醺,阳光暖人,学校绿化带里的花草蔓发,鲜艳得肆无忌惮,惹得蜜蜂蝴蝶争相扑簌。 许意浓快步走在前面,经过花丛的时候几只蜜蜂飘了过来,不知抽什么风老盯在她周围飞来飞去,她挥手赶了赶,倏然听见一声轻笑,有点儿讥诮的味道,她一个转身仍对上那张清高脸。 她觉得他刚刚是在嘲笑她,可她没有证据,再一夹杂她心疼毛衣的情愫,她不免小恼火。 Ok,你行,我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她手一伸,对着前面的前面教学楼指啊指,“直行左拐右拐再右拐左拐直行,就到了。”她仰头看看他,“懂了吧?” 不说话她就当他默认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去教材室吧。”说完便打道回府。 走了一阵半天没听到身后动静,她又回头看看,除了还在乱飞的蜜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哟嚯,走得比她还快,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自己找到全校地形最错综复杂的教材处。 回到教室就看到男同学们在盯着她身后的课桌看,是在研究那桌上的几支笔,那笔乍一看就很高级的样子,都不是他们平时用的几块钱、撑死十来块的晨光、得力诸如此类的牌子,而是见都没见过,外面文具店买都买不到的样式。 有见过世面的同学看了看说好像是日本的品牌,进口的笔,贼好写也巨贵,一支就要大几十。 当时正好有同学在给自己用完的水笔装新的笔芯,批发价,八毛钱一根,一听瞬间就觉得自己的笔不仅不香还特low,马上凑过去八卦地问,“我靠,不就写写字吗?这小白脸用这么贵的笔啊?” 小白脸是他们刚给王骁歧取的称号,因为他皮肤太白再加上那长相,几个有话语权的男生就决定这么喊了。 于是这个课间大家就王骁歧这个空降生展开了讨论。 “我们市一中初中部什么时候开过初三关键期收转校生的先例?而且还是我们堂堂大一班!” 市一中,C市市区尖子生齐聚一堂的名校,人人都说初中人在市一中,一只脚跨进985,高中人在市一中,你跟状元肩并肩,可见市一中的名号有多响亮。 王骁歧一个转校生能在这时候直接空降卧虎藏龙的一班,他的成绩是有多能打? 这时有同学从教室外匆匆忙忙跑进来,“问到了问到了!”他扶着课桌敲了敲,“我靠,你们知道这王骁歧什么来头?” 大家齐齐望向他,“什么来头?” 那人还在喘气,有男同学不耐地催促,“快放!” 那同学顺了顺气,“天盛纺织听说过吗?” 同学甲一脸嫌弃地,“废话,家纺界的扛把子,满省的连锁店,我去周边旅个游都能看到好几家,我家四件套全是这个牌子,床上用品我妈我姥我奶只认它家,拥有无数中老年狂热粉。” 其他同学,“诶,我家也是啊!” “我家也……” 那打探到小道消息的同学咽下口水望望天,“天盛的老板姓王,王骁歧也姓王。”他再低下头把两手一摊,“你们懂了吧?” 静默一刹那,不知谁冒了一句,“所以他是,天盛的小太子爷?” 那同学点点头,一时响起好几个卧槽来。 又有同学问,“那天盛家纺城……?” 天盛家纺城,坐落在C市一角,全国前三大家纺城之一,C市驰名商标。 那同学耸耸肩,语气十分肯定,“嗯哼,也是他家的。” 又是一阵卧槽,那同学趁热打铁再放出一个劲爆消息,“据说他爸为了把他插进我们学校我们班,直接砸钱给我们学校扩建了两栋新大楼,初中部高中部各一栋,校长开心得笑眯眯啊。” 这下大家被震惊到咋舌,望着他们教学楼后面正在挖地基的新教学楼顿时醒悟,难怪他一身的名牌,原来是个富二代,正儿八经的小开啊! 也有女生围在一起讨论,“怪不得他身上的气质跟其他男生不一样。” 这话男生们就不爱听了,“一走后门的关系户,能有什么气质?满身的铜臭气质啊?” 还有人跟着开玩笑,“也是,现在女孩儿不就喜欢像韩国棒子那样娘们儿唧唧的花美男么?” 其他男生拍桌哄笑,“哈哈哈。” 气得女生们直翻白眼,卷着书就要挥打他们,“说什么呢你们!谁娘?!” 男生们眼疾手快地跳站起来四处逃窜。 那厢在哄闹着,这厢又看完一章少女漫的同桌一抬头就看到了稳坐在左手边的许意浓。 她诧异,“咦,你不是,不是带着花美……咳,新同学去教材室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意浓低头抽出一本英语习题册,随口嗯了一声。 同桌看看后面再看看外面又张望四周,“那新同学怎么没回来?” “搬书呢哪儿那么快。” “那你作为亲爱的班长怎么不搭把手?” 许意浓翻开本子开始做题,“你要是现在往教材室走还来及帮他一把。” 同桌秒怂,低头翻她的漫画,“那我还是看我的小人书吧。” 教室里一如既往地闹哄哄的,女生们追星的追星,看小说的看小说,男生们插科打诨或者被女生追打着,班里并没有因为多来了一个新同学发生任何改变。 突然教室顶上的广播响起一阵嗞嗞电流声,一个熟悉的声开始试音,“歪歪歪,外外外……” 那是学校专门负责广播播报的人,一个退休男老教师,什么都好,就是普通话不太标准。 只当又是常规操作的试广播,大家都没当回事,继续做着自己的事,直到那个浑厚声夹杂着些许口音响起,“现在播报一则领物启事,播报一则领物启事,请初三一班徐一龙筒靴速到学校教材室领取你的遗失物,请初三一班徐一龙筒靴速到教材室领取你的遗失物……” 大家一愣,然后齐刷刷把目光聚焦到了许意浓这里。 轰的一声,许意浓觉得自己脑袋炸了。 许意浓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反摆了一道。 还有男同学调侃,“班长,你怎么把新同学遗失在教材室了啊?还不快去领啊徐一龙?” 又是一阵拍桌哄笑:“哈哈哈!” …… 至此,许意浓和王骁歧算是结下了梁子。 第23章 王骁歧这个人话不多,独来独往的也不是很合群,大家姑且把他这种孤傲当作大城市来的富二代个性。 在接下来紧张的冲刺复习里,很快全校又迎来了新一轮的月考,就在大家以为这个天盛的小太子爷会憋个大招一鸣惊人时,结果也确实挺惊人,因为他直接吊了车尾,完全就是个普通班学生的水准。 很多人嗤笑,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人物呢,原来也就这般这般如此如此啊? 这么一来,观望了他一阵子的男生们断定他就是一靠砸钱进来的24K纯关系户,而学校居然在初三这种关键时刻强塞进来这样一个人,对他们这种全凭考试进班的学生来说,真是有失公平公正,所以男生们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有的人会趁着晚自习下课值日的时候搞点恶作剧,比如拿着厚厚的纸巾盖在王骁歧没带走的高级水笔头上,一夜功夫,笔里的墨水全被吸干,第二天成了一支无法再用的废笔,而恶作剧的男生们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王骁歧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谁知他早上来到自己位置,只扫了一眼桌子就连纸带笔扔进了垃圾袋里,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整整一盒的高级牌子水笔。 大家傻眼。 他则“啪—”地往桌上一扣,再把书包往课桌里一塞,自顾自地抽出课本开始早读,那挑衅的样仿佛在说,笔他有的是,要玩奉陪,不仅不怂还嚣张得一塌糊涂,惹得男生们更加不快,索性跟他彻底划清界限再无任何交集。而许意浓呢,虽然跟他前后座,但除了收作业传试卷,两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月考告一段落后,有天晚自习下课同桌又拉许意浓去校外的借书店,那所谓的借书店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仿佛一夜之间遍布了C市初高中院校附近,同桌的漫画书、小说书全是从那儿借的,店里的书用同桌的话说那叫一个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借不到,一开始是押金制后来就变成了会员制,二十元起冲,一本书五毛钱一天,隔天再加五毛钱,一度超越了奶茶店成为了学生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 许意浓也是通过同桌才知道这么个地方,虽然她对这个地方一点儿不感兴趣,却总被同桌拉着一起去借书,因为书店生意太好,为了防止有人囤书居然开始限量了,规定一人一次只能借一本,同桌最近借的漫画书又分好几册,她忍受不了看完得再等一天的心痒难搔,如果运气不好被人提前借了还得排队等,所以为了能无缝对接的看书她拉着许意浓也办了会员,这样她就多了一个借书名额。 “我劝你还是少看这些漫画小说什么的,等中考完有的是时间看。”许意浓不明白同桌为何如此热衷于这些,就像她不明白其他女生狂热追星那样,可能跟她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有关吧,姨妈是大学高数老师,自己母亲是市三中高中部的英语老师,从小给她和表哥灌输的思想就是人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而现在就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纪。 同桌则骑着自行车也不当回事,“劳逸结合啊劳逸结合,反正我又不会影响到成绩。” 许意浓撇嘴,算了,观点不一致强掰也徒劳。 两人骑车来到书店,店里早就人满为患,生意爆棚了,有几个其他班男生在前台刷卡的时候看到了许意浓,立刻抬起胳膊捅捅身边的同学,朝外扬着下巴,“嘿,那不是一班的班长许意浓吗?她也会来这儿啊?” 其他男生一看,“啧,这就是好学生跟我们的差距,我们看小说那叫不务正业,人家看小说就叫放松消遣,该第一还是第一,学习解乏两不误。” 那书店老板娘也是个好事的,一听什么第一,就伸着脖子朝外看,“哪儿呢?哪儿呢?市一中的第一我看看?” 男孩们就嬉皮笑脸地纷纷朝许意浓那儿看来。 许意浓被那些突如其来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放好自行车跟同桌说,“人太多,我们一会儿再进去吧。” 同桌本来也是请她过来帮忙,也不想让她为难,忙不迭地点头顺便把她往周边的小吃店那儿拉,“走,我请你吃关东煮。” 许意浓觉得与其跟个电线杆一样杵在这儿干等还不如先去其他店掩耳盗个铃。 “你要辣的还是不辣的啊?”同桌拿着纸杯边挑关东煮边问她。 “辣的。” “老板,您这儿能不能做番茄蛋炒饭?”突然旁边有道声音响起。 同桌比许意浓先扬头,然后她低呼,“是王骁歧诶。” 许意浓当然也看到了,只见他书包无比随意地搭挂在车把手上,人没下车,车身半斜,一只脚撑地,正跟隔壁那家店的老板说着话。 老板双手边蹭着身前的围裙边走出来,“什么?番茄蛋炒饭?” “嗯。” 老板有些奇怪,“我这儿只有番茄盖浇饭和蛋炒饭,小子,你这番茄蛋炒饭是什么吃法呐?” 王骁歧将车身扶直,一副要走的样子,“您这儿不能做的话我再去别家问问。” 老板一听笑了,“我在这片开店十几年了,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我家没有的别家也不会有,你再问都是浪费时间。”他再打量打量王骁歧把他拦下,“这样吧,你想吃我给你做就是了,但是这么饭炒下来就是个二不像,会比炒饭湿一点,比盖浇饭干一点。” 王骁歧直接递出一张毛爷爷,“给我做两份。” 老板接过钱,有意思地又笑了笑转身回了店。 “番茄蛋炒饭,王同学吃个饭还挺有个性。”同桌也在许意浓耳边嘀咕。 许意浓刚要问她好了没,那里王骁歧一个侧头,跟她视线一撞。 这一对视就让她想起上次他以领失物为由用广播把她叫回教材室,结果让她帮他搬了一摞书回来的事,越想越不爽,这下正好,她索性毫不掩饰地送给他一个白眼,完了继续跟同桌说话去了。 挑好了关东煮,许意浓同桌去付钱的功夫又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和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许意浓闻声一看是同班同学曹萦萦,已经付完钱的同桌把那杯巨辣版的关东煮送到她手里并面朝曹萦萦在的方向感叹了一声,“哟,稀客,校花也来了。” 是的,这曹萦萦就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因为她典型的长发及腰,外形也娇柔淑女,笑起来细眉弯弯异常甜美,简直完美地符合了一校之花的形象,也是学校很多男生心目中的小仙女。 尤其她那标志性的乌黑马尾长辫,每每体育课跑步的时候那缕长发就随着脚步在她背后左右来回地拂动,风再一吹,发丝飞扬,整个队伍里都弥漫着一阵浓郁芬芳的香味,久久缭绕飘散不去,有男生如是说,这就是青春期的味道。 只有排在她后面,被甩了一脸头发的许意浓同桌觉得毫无美感可言,每次跑步她得全程不停地躲闪,生怕把那些头发吃进自己嘴里,下课一回到位置她就边喝水边吐槽,“青春期它要说话了:我也忒廉价了吧?跟洗发水一个味?啊呸!”再看看许意浓恨铁不成钢地拍拍桌子,“你说你以前好好的留什么短发啊,还骑个赛车,更加像个假小子,学校里有几个女生是骑赛车的?像曹萦萦她们都骑的那种很乖巧的淑女车,你要是一直长发,再骑个正常点的自行车,校花还能有她什么事呐?” 许意浓每次左耳进右耳出,也不敢苟同,毕竟她也觉得曹萦萦长得好看,还有人家那一颦一笑,比大咧的她可真淑女太多了。 这里是校外的小吃休闲一条街,学生们下晚自习的聚集地,曹萦萦跟她的朋友们此刻出现也并不奇怪,她们的车都停在一家名叫“咕嘟先生”的热门奶茶店门口,看来是来买奶茶喝的。 奶茶店就在关东煮店隔壁的隔壁,她们下车往门店里去的时候自然注意到了炒饭店门口的那道高影,几个女孩的目光似乎都往那儿飘着,紧接着开始窃窃私语再互相推推搡搡,不一会儿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而后就看到曹萦萦眉眼潺潺,有些害羞地小跑着进了奶茶店,她的长马尾就在背后晃啊晃得,特别显眼,其他女孩再笑着追上去,途中还在情不自禁地往某处窥看。 “啧啧啧。”旁观全过程的同桌吃完她的蟹肉圆嘴里发出了啧叹声。 许意浓捧着自己那份纸杯看看她,只见同桌仰头呼出一口刚吃完关东煮的热气,像念诗一样的语气,抑扬顿挫地,“啊!我总算闻到了~青春期的味道~” “……” 许意浓低头拿起关东煮也吃了几口,边吃边催促,“吃完赶紧去书店。” “得嘞。” 等她们吃完要走的时候,曹萦萦又在其他女生的推搡中从奶茶店出来了,手中已经多了一杯奶茶,只见她朝王骁歧所在的方向靠近,俏生生地喊了声,“王同学。” …… 后来同桌一直在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学曹萦萦说话,“王同学~王同学~” 许意浓扔了空纸杯,一言不发地往书店去了,同桌赶紧跟上。 到了书店里面的人已经少多了,但许意浓进去前还是把卫衣的帽子给戴上了,她看着同桌熟门熟路的走向一个书柜,继而从书架上快速拿下两本漫画,她捧进怀里如获至宝,“还好没被人抢走。”她赶紧往许意浓手里塞了一本,“谢了,我的好同桌。” 许意浓顺势扫了一眼,书名叫《xxxx》,作者是个日本人,以为就是个普通日本漫画书就没多想,她直接拿过往前台去刷卡,只是刷卡的时候老板娘时不时打量她们,许意浓只当是先前那群男生起哄这会儿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所以稍稍侧了侧身避开了视线,只想赶紧刷完卡出去。 许意浓那本先刷好,她跟同桌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就出去了。 谁知刚出门就差点跟一辆自行车撞上,随后她听到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吓得她手里的书都掉了。 她一看竟是王骁歧,这会儿他是车把手左边挂着书包,右边挂着炒饭和奶茶,那杯奶茶因为他的急刹车还在猛烈摇晃着,纸袋上明晃晃地来回闪着“咕嘟先生”四个大字。 许意浓赶紧弯身去捡书,但王骁歧比她手长,快她一步捡起了书,他没有立刻把书还给她,而是先看了看书封面再看了看她。 许意浓一把抢回了书,语气不善,“人来人往的,骑车也不看着点路。” 王骁歧的视线还落在那书上,蓦地,他轻笑了一声,冒出一句,“跑那么快生怕别人不知道做了亏心事?” 许意浓心想我借本漫画书而已算哪门子亏心事,又瞪了他一眼,他却熟视无睹,不以为意地继续踩着他那拉风的赛车扬长而去,车把手两边的东西也跟着晃啊晃的。 许意浓暗戳戳地想,车把手上挂这么满,要是他骑车的时候东西掉下来就搞笑了。 等他走了许意浓才抬手给刚刚掉落在地的书拍拍封面上的灰,同桌磨磨唧唧的还没出来,她拍书的时候就随手翻开了几页,她一目十行地在页面上扫视着,突然目光定格在了一处,立刻往后翻翻再往前翻翻。 ——“跑那么快生怕别人不知道做了亏心事?” 耳边仿佛又响起王骁歧刚才的话,这下她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整个人宛如被巨雷劈了一道,五雷那个轰顶。 “烦死了,竟然被人插了个队。”很快同桌叽叽歪歪地出来了,看到许意浓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便伸手推了她一下,“好了,我们走吧。” 许意浓猛然一个转身,吓了她一跳,还在捂着胸口许意浓就已经把书扔给了她,她忙张臂去接,“哎哎,别抛啊,书弄坏了可是要赔的。” 此刻许意浓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她几乎咬着牙艰涩地挤出话来,“你,你,你看H漫?” 同桌赶紧张望四周做了个“嘘”的姿势,“别说这么庸俗。”她纠正,“是少女漫。” 许意浓差点没被她气死,“你怎么在看这种书?我一直以为你看的是那种普通漫画。”她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再看看那书店,她回想着老板娘刚刚来回扫视她们的神情也幡然醒悟过来,“明明知道我们还未成年,刷卡的时候那老板娘也知道这书不适合现在这年纪看,却还放在书架上不做任何制止,不是不能赚学生钱,但不能没有底线吧。” 同桌看她一板一眼的样子双手抱着书嘟囔,“也,也没那么严重吧。” 之后许意浓让她把书还回去,同桌觉得她太上纲上线了,不肯还,许意浓便将自己那张卡从袋里拿出来一并塞进了同桌手里。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我再也不会来帮你借书了。”说完她推过自己的自行车就走了,也没再等同桌。 就这样,同桌跟她冷战了,两人一连好几天没说话,直到那天东窗事发。 起因是课间的时候有男女生跟往常一样追逐打闹,男生在教室里跑的时候撞到了许意浓她们那排的桌子,桌子晃荡一偏,同桌塞放在书桌里的书就随之掉落在了过道,当时同桌和许意浓都不在座位上,同学们各忙各的也未在意,谁知道就被从后门走进教室的化学老师看到捡了起来,他捡起后随手翻了翻脸色突变,也没再往讲台走,直接拿着书转身离开了。 等同桌上厕所回来往书桌里一摸,才发现书不见了,她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找到。 许意浓擦完黑板回到座位就听到她紧张地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书?” 这是两人冷战后的第一次说话,她起初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书?” 同桌急死,“就那本书啊。” 许意浓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说没有就听到了外面高跟鞋的声音,随后班主任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大家一脸困惑,下节课不是化学课吗?怎么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是板着一张脸走上的讲台,她抬起手“啪啪啪”地敲着讲台,语气是少有的严厉,“所有人,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位置!” 大家瞬间各就各位,教室里也一下子安静如鸡,这突如其来严肃的气氛让许意浓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而后将一只手撑在台上,“来,大家先转头往后看。” 大家就听话地往后看,又听班主任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有人说,“黑板报。” 其他人忍俊不禁,班主任再次敲桌,“给我严肃点!我再问一遍,你们看到了什么?!” 这下没人再敢开玩笑了,忙说,“中考倒计时。” 班主任:“还剩多少天中考?” “五十天。” “嗯,还剩五十天就要中考,却有人在这时候给我搞事情!”班主任声音赫然抬高,然后“啪”地像把什么东西摔在了讲台上,大家闻声回眸。 班主任看起来很生气,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着,“我们班,市一中初中部的一班,一个个都是重点培养的好苗子,下一届高中部冲刺班的绝大部分候选人将会在我们班产生,可有人竟不好好备战中考居然还给我看这种东西。”她说着把书举了起来。 其他同学还在不明就里地伸头往讲台上看着,只有许意浓和同桌看到那书封面身体均一僵,尤其同桌,简直当场瞳孔放大。 “学校外面那个什么书店,我也有所耳闻,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一班的学生也会凑在里面不学好,这种残害学生的店我们已经上报学校了,学校马上就会联系有关部门处理,但这本书,我今天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班主任长叹了口气,表情非常失望,“书是化学老师在我们教室地上捡到的,从谁那里掉出来的无从得知,那么这书到底是谁的我希望那个人能老老实实地站出来,否则等我去那书店查到就不仅仅是找家长谈话那么简单了,现在我给你五分钟的思考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同学们面面相觑,用口型互相问,“谁啊?谁?” 而许意浓和同桌屏息凝神,同桌脸色开始慢慢发白,嘴唇都快要咬破了,这个时候她万分后悔当初没有听许意浓的话,可已经来不及了。 “还剩三分钟。”班主任背着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那沉如鸣钟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在人心头,“人,敢做就要敢当,我不希望我教出来的学生是个有错不敢认的人!” 这时同桌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许意浓,许意浓也看看她,发现她脸上已被吓得毫无血色,手臂也在微微颤抖,她用只能她俩听到的声音低语,还夹杂了一丝哭腔,“我,我这次死定了,早该听你话的。” 许意浓心里也五味杂陈,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轻轻地动了一下,想伸手握住同桌的手先稳稳她的情绪,谁知手还没伸过去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动静,是人站起来时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还有随之而来的认罪声。 “我的。” 那声音异常清晰,响彻在整间教室。 寂静一瞬,下一秒全班同学纷纷转过头,所有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定格在了许意浓的身后,她和同桌则呆滞在了座位上,一时间她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男同学们的不屑一顾,也有女同学们的惊讶,还有曹萦萦脸上那显而易见的难以置信。 好不容易缓过神,许意浓如刺芒在背,刚要作势扭头,班主任犀利的声音已落下。 只见她扬手指着她身后的那个座位上下抖动着,简直用尽了力气在咬牙切齿,“王骁歧,你,你给我出来!” 一阵风从身后淌过来,掀乱了她耳旁的碎发,她并没有看到王骁歧当时的表情,只看到他那孤傲如旧的背影和从容不惊的步伐,而那走向班主任的高挺背脊,从始至终都没有弯一下。 第24章 王骁歧在学校火了,以一个不是很光彩的方式。 那几天的课余时间,大家讨论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那件事。 “学校这次动真格了,我今天上学路过那书店看到已经被端了,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可真够速度的啊。” 一早许意浓到学校,又听到同学们仍在议论纷纷,简直热度不散。 有人插嘴,“可不是,王骁歧他爸昨天还被请到了学校,据说,只是据说啊,他爸当着老师们的面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 女同学们听了一片哗然。 许意浓从书包里拿书的动作顿了顿,这时门口晃过一个高影,是王骁歧来了,刚刚还聚集在一起的同学们立刻停止了八卦,一个个装模作样竖起书本躲在后面偷瞄,随着他的靠近许意浓注意到他的左脸颊靠近颈脖的位置确实有点红。 等他走来她收回视线低头翻书,他经过她位置的时候又带来一缕微风,之后就是一阵翻书的窸窣声。 同学们还在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同桌突然用胳膊肘碰碰许意浓,再凑过来跟她悄咪咪说。 “我觉得,王同学,maybe,暗恋你。” 许意浓二话不说送给她一个死亡凝视,同桌作为罪魁祸首立马怂了,闭上嘴继续安分地埋头看书。 事发之后许意浓就把那天晚上在书店门口遇到王骁歧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才恍然,就说她平常跟王骁歧没有半点交集,人家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替她顶罪,而且这可不是个小罪,但如果一切放在许意浓身上,她就能脑补出一幅英雄救美的画面了。 她甚至还惋惜了一下,这两人哪儿哪儿都搭,就是成绩不搭,注定不是一路人啊一路人。 许意浓当然也不会无动于衷,那晚王骁歧在书店门口只遇到了她一个人,并不知道她是帮同桌借书的,那么这个锅他就是替她“背的”,而她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了,尤其在知道王骁歧还被他爸当众甩了一个巴掌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当面跟他说清楚,于是那天下了晚自习她偷偷跟在了王骁歧后面。 可他没走大路走了条小路,是学校附近施工学区房新开辟出来方便运输水泥黄沙的,满地那叫个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关键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雨,到处都是泥泞不堪的水坑,非常不适合骑自行车,那羊肠小道也没什么路灯,人迹罕至,只有被铁栏围住的施工楼那儿透出一点儿单薄的光,一片萧条残败之景,很适合拍恐怖片。 许意浓从没骑自行车骑那么累,车轮那儿凹一下这儿陷一下的,屁股在坐垫上来回磕磕碰碰,着实有点儿疼。 “要跟到什么时候?” 她正上上下下颠簸着,前面骤然响起一道声,因为四下安静,道又空荡,居然还带了些许回音。 她吓了一跳,车停下,捂着胸口头一抬就看到王骁歧正单脚撑地,半扶他的赛车并斜转着身子往她这里看着,似乎早就发现了她。 两人晦暗不明地隔空对视着,许意浓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猥琐的跟踪狂,头一回干这种事,她头皮有些发麻,窘迫之余酝酿了会儿,而后清了清嗓也不拖泥带水地直入主题,“那事儿,谢了。” “不用。”他没有半点诧异,相反语气淡淡,“就当是赔你毛衣了。”那平静的状态像是早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许意浓微怔,倒是没料到他还记得这茬,初次见面的确不太美好,但严格说来毛衣被勾坏她自己也有责任,他根本犯不上用“顶罪”来还,况且始作俑者并不是她。 “其实……” “别多想。”他跟她同步发了声并将之覆盖,又重新直起了身子,桀骜里透了那个年纪少年才特有的不着调,“女生跟男生不一样。”他那只放在脚踏上的脚顺势踩了踩,曲柄立刻“哗啦哗啦”地开始空转,伴随着他那似有若无的声音,在这暗夜里仿佛悬空而响。 “而我,皮厚。” 他明明说了不止一句,可偏偏“别多想”那三个字余音不绝,尤为刺耳,让许意浓觉得自己像个刻意上赶着来解释什么的二逼,瞬时也把那险要全盘托出的真相咽于腹中,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会显得她在自作多情,一件本质跟她就没关系的事,因为她做滥好人淌了身浑水,好死不死又在半路撞见他,这下反倒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一时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知从身体的哪个角落一股脑地冒了出来,跟拧麻花似地密密麻麻缠在她胸口挥之不去,却又跟哑巴吃了黄连一样说不出个之乎者也与所以然来。 此时穿堂风还很配合地呼嗖嗖地灌了过来,吹得她齐肩的小短发毫无形象地群魔乱舞,也冷得她打了个激灵。 “嗯,那就扯平了。”最终她按捺着那乱七八糟无厘头的情绪把自己的自行车快速调转了方向,人也背过身去,语调跟周身的空气一样没什么温度,“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趁此划分界限,她也不想跟他多有什么瓜葛,本就不是什么一路人。 说完她跨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又被凹凸地颠了一路,她边骑车边骂自己傻逼,没事找事做,闲的! 回到自家小区她意外地发现家里的灯亮着,她把车往车库停放好,跑步并两步地跑上了楼。 果然,家里有人,她家吴老师的高跟鞋就摆放在门口,她竟罕见的比她提前到了家。 说起她家吴老师,那还是十分优秀的,她是市三中高中部的英语老师,早早就聘上了特级教师,专带尖子班,送走了一届又一届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这每逢她带的那届高考放榜,家里的门槛恨不得要被致谢的学生跟家长踏破了。 吴老师年轻的时候呢也的确是个工作狂,从当老师的那天起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学校里,在许意浓的记忆里她总是早出晚归的,连双休和寒暑假也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是去培训班给人上课就是在家里给学生补课,仿佛她是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而生,讽刺的是自己家的孩子反倒没什么时间和精力管了,因而也引起了老人的不满。 许意浓奶奶好像一直跟吴老师不大对盘,许意浓上小学她家老许嫌弃学校食堂伙食不好,一直让她去奶奶家吃饭,有回清明节家庭聚餐,她家只有她一人到了场,本来就不大喜欢她的奶奶脸当即一板,饭桌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话开始阴阳怪气地借题发挥了。 “意浓啊,不是我要说你妈,这当老师真要当得蜡炬成灰泪始干呐?看她每天忙成那样,也不说往省里调了,这市一中我瞅着她也没去的了哇,哪一次不是被人挤了名额?”奶奶越说越起劲,“做女人哪有像她这样的,家里什么事都不管,一天到晚倒把学校当家,这就算了,你是老师你吃这碗饭,好,你忙,我也认了,那自己孩子呢?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往我这儿一扔,每天还要我管饭,也没见她贴我老太婆伙食费啊,我那点退休工资自己养老都不够哟。”紧跟着冷哼一声,“别人家孩子我看她管得那叫个起劲呢。” 在场的两个姑姑自然听出了意思,都是明事理的,大姑率先开口,“那大哥大嫂确实都忙,孩子又要长身体,在学校吃总归不如在家吃的健康,我大哥不是每个月也会给您汇生活费吗?意浓一个小女孩哪吃得了多少?不会吃穷的,您就少说几句吧妈。” 其实就是正常的一句话,奶奶听着却变了味儿,觉得自家女儿帮着外人挤兑她,她不悦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话题扯更远了,“说都不让说了?要不是她当年只顾着评什么教师职称,每天起早贪黑的不顾身体,连自己怀了孕都不知道,头一胎怎么会说没就没?”她又愤恨地一只手把碗在桌上掷上掷下,“那可是个男胎啊!本来是我老许家的长孙!长孙!” 奶奶那一下下的敲碗声就像敲在了许意浓心上,让原本还在吃饭的她一下子懵了,已经咀嚼细碎的食物则卡在了喉咙里再也难以下咽。 大姑见状不对,立刻朝大姑夫使了个眼色,自己又抬手拍拍母亲的背给她顺气缓和气氛,“哎哟妈,陈年烂谷子的旧事您提它干嘛,现在意浓都这么大了不是?” 大姑夫一边附和着一边去搀老太太,“是啊是啊。” 奶奶还气着,“你们说说,清明节连个回来祭祖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她是个什么大人物呐?不知道的以为她是C市最好的金牌教师呢,教书育人教得自己家都不要了,自己的孩子甩给我算怎么回事?”说着声音不由哽咽起来,“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的,以后我下去有什么脸面见你爸啊!” 小姑父呷了口酒,腿在桌下抖啊抖地,跟看戏似地提了一嘴,“那您儿子今儿个不也没回来吗?” 这下老太太不认了,“那不一样!这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他那工作可离不了人的!” 小姑父笑了笑,“合着您儿子忙工作就是真忙,其他人忙工作就是不顾家啊?双标了啊妈。” 奶奶更气,直接拍桌,“怎么的?你们今天一个个的都要跟我造反?” 大姑和大姑夫忙站起来劝,好说歹说把她先骗下了桌,扶着回房了,小姑则掐着小姑父狂骂他嘴贱。 奶奶离席了,许意浓却没觉得有多清净,耳边还跟绷弦一弹嗡嗡嗡地残留着聒噪声,总觉得奶奶还坐在她身边似的,望着那满桌丰盛的菜她像看一堆垃圾,她轻声放下碗筷,看向对面的小姑。 “小姑,奶奶刚刚说的是真的么?” 小姑跟小姑父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执起筷子夹了一堆菜往她碗里添,只说,“吃饭吃饭。” 许意浓没动,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小姑没再说话,桌上只剩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她默认了。 许意浓这才知道,原来她不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她上头原本还有一个哥哥的,怪不得奶奶一直看吴老师不顺眼,也不喜欢她这个孙女。不过这些她后来回去跟父母只字未提,因为她觉得没什么意义,不管她是父母的第几个孩子,她许意浓都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后来她也不再去奶奶家吃饭了,哪怕学校食堂里的饭菜再差,她都觉得比奶奶家的好吃。 再说到她爹老许,忙碌的状态跟吴老师半斤八两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早年是一家知名私企的财务总账,但他一向胸怀大志,可能觉得一辈子待民营企业撑死就到财务总监了,没什么远大前途,就自考注会进了他们C市当地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到处跑企业审计,一去短则两三天,长则一周以上,每次回来在家待不久接到电话又走了,走之前会给她一堆零花钱。 “要吃什么自己买啊!千万别不舍得,爸爸下次回来再陪你。” 不过这些话她后来就听听而已,因为食言次数太多了,她就不再当回事了,也看开了,只要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嘛。 她的童年就是这样,属于经济条件尚可却没什么父母陪伴的放养状态,初中前她还小,只能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表哥纪昱恒后面,他去哪儿她都要跟着,可没少被他的同学打趣过。 “小表妹,以后让你哥上大学、工作了也带着你呗,就拿根绳把你绑裤腰上。” 其他人就笑,“哈哈哈……” 她性格不淑女,甚至有点男孩气,多半就是从小跟着纪昱恒扎在男生堆里玩影响出来的。 许意浓打开门踏进家里,发现鞋柜那儿放着好几双运动鞋,一看就是学生的。 “你就是吴老师女儿吧?在一中初中部一班?”看到她回来,本在客厅里坐着的一个女生率先站起来跟她打招呼。 许意浓点点头,这才明白吴老师为什么会在家了。 “厉害了妹妹,下一届一中的冲刺班稳了,AB大的明日之星啊。”一个男生长叹一声也站了起来,“唉,我们望尘莫及的一中啊,初中就输在了别人的起跑线上。” “你回来了?”这时手捧试卷的吴老师从书房走出来。 许意浓嗯了一声,听到吴老师解释,“这是我们班上几个英语相对薄弱的尖子生,晚自习下课再来我这儿补补。” “哦。” “书房我一会儿要用,你回你房间复习吧。” “哦。” 许意浓便往自己房间去了,吴老师又跟上几步叫住她。 “浓浓。” 许意浓回眸。 “你们班最近那事,对你学习上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吧?”吴老师问。 许意浓自然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学校之间传的最快了,吴老师会知道她一点都不奇怪。 她说,“不会。” “那就好,现在可是你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影响了。”吴老师叮嘱着又问,“那男孩跟你座位离的近吗?如果近我就找你们班主任说去,把他调远一点,那种品德败坏的孩子你少接触的好。” “不近。”许意浓说完又补上,“很远。” 如果被吴老师知道王骁歧就坐她后面,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就快中考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更无任何交集。 “那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对吴老师来说,这半辈子骄傲的事无非三件,一:自己带的班每届高校升学率都保持学校第一;二:自己优秀的亲外甥高二就被保送A大;三:自家女儿从小懂事自觉,成绩优异,常年稳居前几名。 她对女儿也放心的很,压根就没担心过她中考。 母女俩简短说了几句,许意浓回到自己房间,她从抽屉里拿出mp3戴上耳机与世隔绝地看起了书,做了两题她放下笔望了望窗外。 夜色缥缈如雾,此刻街巷的人际变得越发稀少,晚风开始呼啸,声音凛冽,窗户玻璃有轻微震动,在这没有一颗星的夜幕里只剩几盏微弱的灯火像许意浓的房间这么亮着,给这看似死气沉沉的夜幕下横添了几分人情冷暖。 很久以后许意浓也会莫名想起15岁时这个月黑风高之夜,因为那是她跟王骁歧剪不断理还乱的开始…… # 从那之后,她跟王骁歧更加形同陌路了,她一头心思扎在中考复习里,而他依旧每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那事令他名声大噪,所到之处也议论纷纷,却几乎都是这样的—— “我觉得会不会是老师误会了什么?” “他又帅又高冷做什么都代入不了猥琐俩字啊。” “就是说啊,谁还不是个青春期的小男生啊。” “这个看脸的世界。”同桌撑着下巴感叹,“不过,这年头,黑红它也是红啊。” 许意浓挺想让她闭嘴的,因为这件事里同桌是最没有发言权的。 四十几天说慢也不慢,中考最终如期而至,许意浓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觉得就像参加了一场集体做作业而已,一回家就上网对答案开始估算自己的分数。 彼时大一的纪昱恒给吴老师打来电话询问她的考后情况,姨甥俩还没说几句许意浓就把手机给抢了过去,并直接宣战。 “纪学长,我成为你校友这事没什么悬念,我的目标是——超越你。” 那会儿她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啊,这种话张口就来。 纪昱恒人淡如菊,只在那头笑了笑,“荣幸之至,我在A大等你。” 他是那一年C市的中考状元,中考只比总分差二十五分的战绩至今都无人超越,许意浓还特意刷过他那一届的中考试卷,也只能勉强跟他打个平手,要超越他,其实还是有点难度的。 吴老师在一旁听着兄妹俩说话,打了个岔,她对着许意浓,“你啊,话别说太满,还是等分数公布吧。”并告诉她一个事实,“我不是打击你,这每逢中高考啊,突然杀出的黑马也不少,反倒是老师眼中的种子选手关键时刻会掉链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这种情况见的多了。你呢,A不A大的再说,我更不指望你能像你哥那样成为状元,只要能稳进一中的冲刺班就成。” 仿佛在她眼里,她生来就是比表哥矮一截的。 大概也是年少轻狂在心底作祟,越不被认可什么越想证明什么,已经预估到分数的许意浓索性放出豪言壮语,“我这次要是在C市排第二,就没人能排第一。” 吴老师闻言扬扬眉,“行吧,那我可静候佳音等你给我长脸了,你要真是第一我就给你在小区里给你放炮仗,以后我也好在学校吹牛,说我们吴家前后出了两个状元,是文曲星高照厚待我们老吴家啊,以后我也能大大方方告诉你奶奶她老人家,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孙女儿呐可一点儿不比男孩差!” 又扯到奶奶了,许意浓话锋一转问表哥,“我要是真考了第一,纪大学长你给我什么奖励呐?” “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真的?” “绝无虚言。” 许意浓唇齿言笑,“Ok,那我这两天就要好好想想咯。” “好,恭候你的好消息。” “必须的。” 时间飞逝,中考成绩出来那天许意浓才发现自己有两大失误,第一大失误她估算错了语文作文分数,比她预估的少了整整十分,第二大失误,她自信过头了,非但不是全市第一,也不是全校第一,甚至都不在前三,而全市第一和全校第一竟都是……王骁歧。 当时她拿着报纸反复确认第一名的名字,就差要看出一个窟窿来了,她觉得是自己眼睛瞎了,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相比之下吴老师就比她淡定许多,她也翻看着报纸,“之前我说什么来着,叫你不要盲目自信,现在傻眼了吧,这次挫挫你的锐气也好,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视线停留在王骁歧三个字上,她不由觉得奇怪,“这孩子爸妈取名字也挺有意思,名字里的歧字怎么是歧路的歧,怪不好听的。” 许意浓才没心思管这些,她甚至想会不会是哪个同名同姓的?总之她无法相信自己会输给那个人。 至此她陷入了不断的自我怀疑中,她不明白,一向稳居第一的自己怎么真如吴老师所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还是她就跟网上说的那样,一逢大考就没什么考运?她迷茫了一段时间,直到收到了市一中暑假集训的选拔通知。 再踏入这所熟悉的学校,她没有了之前的踌躇满志,她不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去的,甚至连进校抬头看橱窗里光荣榜的勇气都没有了,她万万没想到她和表哥之间有天会隔着一个王骁歧? 市一中暑期集训是先从市区内中考前一百五十名的学生里通过初试选拔出一百二十名,利用暑期的时间进行封闭式上课,直接学高中的数理化及英语课程,进度会非常快,短短两个月内就会把正常高一整个学期的课程全部学完,在集训途中也会先后展开三次测验,把每人三次考试之和加上自己的中考成绩形成一个总分再进行排序,最终选出一百名精英学生进入冲刺班。 因为得理科者才得天下,市一中的冲刺班一向是把文科给剔除的,一共只有两个班,一个是物理化学班,一个是物理生物班,其中物化班为冲刺1班,物生班为冲刺2班,这个首先由学生自己根据特长来填报志愿,如果两个班比例相差较大,学校再根据总成绩进行最终调剂,若有不服者那就普通班再见吧,因此学生们大多还是会乖乖服从学校的调剂。 但并不是说进了冲刺班就结束了,每次学期末的全市统考也会有末尾淘汰制,往届的冲刺班最后能留到高三的也就八十人左右,除了被末尾淘汰的,还有因为高强度的学习与竞争导致压力太大、身心俱疲,学生主动提出退出冲刺班调去普通班的,所以市一中的冲刺班不仅大名鼎鼎也闻风丧胆,而能留到最后的学生也可想而知,几乎包揽了全国排名前五的高校。 初试选拔考试那天所有人都早早到场,随着提示铃的响起,有个人影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学校里,其他人都带着笔袋和书,他则把笔随手插在裤带里,身着一套宽松的篮球服,头发湿漉漉的还挂着汗,像刚打完篮球过来考试的。 他远远走来,无袖的篮球服下双臂裸露着,却白得像一道光,眉眼间透着一股叛逆的不羁与桀骜,他一出现就引起了一片讨论,大部分都是非一中初中部分学生,还有人向一中初中部的人求证,“哎哎哎,他是不是就那个因为看小黄书在你们学校一鸣惊人的兄弟啊?” 得到肯定后一片感叹。 “人才啊人才,健康教育与学习两不误,还能考全市第一呢!厉害厉害,失敬失敬。” 当然也有损他的。 “走了狗屎运吧,中考正好碰上了对胃口的题目而已,让他来硬碰硬地考试未必能行,说不定这次考完就露馅了,一中选拔考可是要凭真才实学的,要是第一轮就被刷下来可要被笑掉大牙了。” …… 大家叽里呱啦地讨论着,他却目不斜视,在众人的注视下,直直走向走廊顶头的那间教室。 许意浓就看着他朝自己迎面而来,他身上的宽大球衣松松垮垮,一点儿没有来参加考试的紧张感,步伐自始至终都很稳健,众目睽睽之下,他掠过了所有人最终站定在她面前,盖住了她的身影。 跑上来就抛出一句,“又成同学了,徐一龙。” “……” 第25章 徐你妹啊! 许意浓就差当场送给他一个白眼了。 可大概他俩一高一矮地站在走廊过于惹眼,所有人目光仿佛都聚集在他们这儿,还交头接耳在讨论着,热度不散。 许意浓很不喜欢这样被人关注的感觉,她隐忍地往旁边让了让,一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也不正眼看他,“话别说太早,考试见分晓!” 算了,懒得跟他计较,反正她会靠这场考试一洗雪耻的。 王骁歧闻言眉角微抬,居然没跟她抬杠,还就着原地长身直接背靠在走廊围墙上休憩了起来,因为刚运动过他胸口上下起伏着,整个人的状态好像是打球中途抽空来考个试而已,周围仍有接连不断的聒噪声,他充耳不闻,人人躲之不及的艳阳他则闭着眼肆无忌惮地接受着从上到下的洗礼,日光在周身一泻而下,那黑色球服的异常醒目,跟他的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本身就明晃的身影更加灼人耀眼,而涔涔汗水则顺着额前那缕缕微垂的发丝点滴落下,有直接掉在脚边的,也有贴挂在他耳朵和颈间的,如同蚂蚁般再沿着他的喉结以下线条肆无忌惮滑至球衣里…… 蓦地,他抬起唇,语气不冷不热,双眼却仍是闭着的,“看够没?” 许意浓几乎一秒收回视线,想反驳却又死死咬唇不语,因为傻子都知道这时候回话就证明她刚刚在看他,她暗骂他自恋狂,索性背过身去又走远了些。 她干站着,不由心生烦躁,频繁抬腕看表,搞什么?人都齐了,怎么监考老师还没来? 突然她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是曹萦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到她边上来的。 她又贴近了些,与她低语,“你跟王骁歧只坐了不到三个月的前后座。”视线转投向某处,“很熟么?” 许意浓:??? 难道我跟你就很熟吗? 初中的时候她跟曹萦萦之间也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各玩各的鲜少有交集,所以这会儿她突然跑过来跟她看起来熟稔的模样,许意浓再傻也知道她什么意思,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晚她在奶茶店的扭捏身影与害羞姿态,以及在书店门口撞到王骁歧时他车把手上来回摇曳的奶茶。 她立即撇干净,“不熟。” “那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没成想曹萦萦还没完,继续追问,表情看上去倒是挺天真烂漫的,她身上很香,应该就是初中男同学们所喜欢的青春期之味,可许意浓闻着只觉过于浓郁了,她忍不住挪了挪脚步跟她也拉开些距离。 好在老师很快抱着试卷出现了,许意趁机紧跟上步伐钻进了考场,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她的考位在第一排第一桌,可以清楚地看到同学陆续进来的身影,曹萦萦跟王骁歧几乎同时走到教室门口,王骁歧停步让了她一下,她朝他微微点头一笑先跨了进来,经过许意浓座位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泛红的脸颊,举手投足怎么看都是个淑女,还有她所到之处留下的香气,一下子就填满了整间教室,让人心旷神怡,除了许意浓。 “阿嚏……”她打了一个喷嚏,之后似开启了一个闸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阿嚏……阿嚏……阿嚏……”几乎隔一会儿就打一个,要命,她的鼻炎犯了。 她止不住的喷嚏声又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好死不死偏偏王骁歧坐她旁边,这会儿好像也侧过头来在看热闹。 老师问她怎么回事,她摇摇头说没事,很快就好,然后强捏着鼻子捂着嘴不让自己再打喷嚏,就这么忍了一会儿,到老师开始发试卷的时候她也没有了想再打喷嚏的感觉。 她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 冲刺班选拔一向重视理科,所以初试的第一门跑上来就是数学,整个教室聚集的可以说是这一届里全市区的尖子生了,大家一拿到试卷就立马进入了战斗状态,接踵而来的是“沙沙沙”的答题声,当然,也不乏那些虚张声势的,在别人还在安静做前面题目的时候突然将试卷翻个页,声音还贼大,显得他答题最快已经做到下一页了,给其他考生制造出一种紧张氛围,如同被无形的压迫感所笼罩。 许意浓从那时就深谙竞争的残酷以及人性的本能,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谁都想争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你只有牢牢把握住了,才能比更多人的站在更早的人生起跑线上。 初考一共四门,数理化加英语,许意浓都觉得自己发挥稳定,但分数公布那天她看着压在自己名字上方的王骁歧三个字,她才开始真正意识到,人人以为的青铜竟然是个真王者。 成绩确实见了分晓,再不想承认还是得承认,她又输了,她这个从小在别人嘴里的三好学生深深感受到了挫败感,而从此她的人生目标里除了超越表哥纪昱恒,又多了王骁歧这三个字。 因此,许意浓又陷入了郁郁寡欢。 成绩公布的第二天,被选拔出来的一百二十名学生与家长被集中在校礼堂里,新一届的暑期集训在校长一番慷慨激昂的呈词后就此拉开序幕。 有的人个子很高,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不过更显眼的是他与周围形成鲜明对比的形单影只,而破天荒的,许意浓是由她家老许和吴老师一道陪同来的,这还真是头一次这么有面儿,出了礼堂两人非要把她送进宿舍,一路上吴老师都在碎碎念。 “这两个月的封闭式集训尤为关键,在没最终进冲刺班前你万万不能有所放松。” 老许呢一手拎着一大袋零食,一手提着一大袋水果,在她的另一侧也自顾自叨叨,“哎,我说,这集训伙食怎么样呐?” 然后又是吴老师。 “你看,早说了人外有人,你还不肯承认,跟我在家犟,第一轮选拔考又被人超到前面去了吧?” 完了再换老许。 “我看了半天这学校里也就一家小超市啊?这么小它能卖什么?不行啊浓浓,你零食吃完了就打电话给爸爸,爸爸买了给你送来,可不能把我闺女饿瘦了。” 接下来还是吴老师。 “我跟你讲啊,中考和第一轮选拔考双第一,那可不是一般的第一,而且中考只比你哥当年差了五分,一道数学填空题的差距,第一那孩子的实力可真不容小觑。” 父母这一唱一和的,还不在一个频率,许意浓没再继续听下去,一到宿舍楼她就快步往里冲,吴老师在她身后狂喊,“嘿,我话还没说完,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许意浓头也不回,“抢床铺!” 床铺当然是不用抢的,因为早就分好了,只是许意浓没想到自己竟跟曹萦萦在一个宿舍,还是上下铺,曹萦萦上,许意浓下。 这本没什么,关键是许意浓不能长时间近距离闻她洗发水的味儿,一闻就想打喷嚏,考试时的那幕还历历在目,现在人家比她先到,总不能当人家面说想换床位吧?尴尬。 她只得硬着头皮默默接受学校的安排。 因为集训时间仅短暂两个月,所以宿舍分配是随机的,一室共六个女孩,除了曹萦萦其他人许意浓都不认识。 家长不可以多逗留,吴老师给她摊好床铺,老许给她塞好零食两人就得走了,走的时候老许还是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那种感觉就像把自家闺女送进了牢房,他不知道她在里面会不会受苦,相比之下吴老师就心狠多了,可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状态,只稍稍叮嘱了几句便拽着老公走了。 许意浓望着父母离去的身影,觉得唯一欣慰的是,他俩在她入学高中的这天没有让她一个人来学校,这么一对比,她好像比某些人多了个优势,她不禁暗自窃喜,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当头一吓,因为她竟然无意识地开始跟他什么都攀比起来,连这种父母陪同入学的鸡毛蒜皮也被圈进攀比范围内,这非常可怕,她立刻断了脑子里的念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哎哟。”突然一阵声响,许意浓一看是蹲在下面整放东西的人一起身撞到了自己刚刚打开的储物柜的门上。 那一声碰撞还挺结实的,听得许意浓心里一惊,忙走过去,“你没事吧?” 女孩捂着头闷哼,“没事没事。” 许意浓愧疚不已,“不好意思,是我刚才忘了关上门,害你撞了头。”她凑上查看,“我看看。” “不用不用。”女孩拒绝着已经扬起头,对她粲然一笑,“真没事啦。” 她明眸皓齿,长得也十分灵动,“别那么客气,以后都是同学,我叫林淼,初中是二中的,你呢?” 可许意浓还心有余悸,不确定地问,“真没事吗?” “真的真的。” 再三确认后她才礼貌地向她介绍自己,“我本部的,叫许意浓。” 林淼听完灿然一笑,她伸出一只手,很有仪式感地重新来了一遍初次见面,“你好许意浓,我叫林淼,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虽然只有短暂两个月,但也请多多关照。” 许意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握住了手,她觉得这女孩还挺有意思的,便也笑着回应,“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许意浓就这样正式进入了拥有魔鬼训练营之称的市一中暑期集训。 上课第一天,没有最终分班前一百来号人都在一间大教室,外面蝉鸣铺天,像在给炎炎烈日伴奏,只是时间一长显得尤为聒噪,空调送风贼慢,教室里一开始跟个暖炉一样惹人烦闷,班主任却乐此不疲地在按照身高排座位,许意浓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后面,也巧合地跟林淼成了同桌。 林淼这个人真的蛮有趣的,她也不是乖乖女那一挂的,别人都安静坐着的时候她则边用扇子扇风边嚼着口香糖观察窗外还站在走廊里的男生。 她吹出一个泡泡,突然冒出一句,“他们正在讨论篮球呢。” 许意浓拿纸巾擦拭着课桌,觉得不理她好像显得自己特高冷不好相处,再说她害她撞了脑门人家也没计较,就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林淼有点儿小得意,“我会读唇语啊。” 这项技能许意浓倒觉得有些新奇,“你会,唇语?” 林淼挑挑眉,“对啊,不信我翻译给你看。”她把许意浓身子一转,让她也看向走廊。 目光再次锁定在后排那几个挑眼的男孩身上,他们都围着王骁歧聚靠站着,有说有笑的,而他明明跟周围的男生是差不多清瘦的,却总显得与众不同。 这幕场景让许意浓清晰认知到人是慕强的,这个心理可以让你将一个人身上曾经的很多东西忽略不计,而十几岁的他们其实已经潜意识地形成了一个小社会,现实地学会了第一时间站队。 大教室在老教学楼的第三层,因为是老楼,说是三层楼其实并不是很高,走廊后面就是一排茂盛的香樟树,绿树浓荫,一面是郁郁葱葱,一面是朝气少年, 一静一动下在这炎炎夏日里竟无意构成了一幅相得益彰的画卷,并夹杂着阵阵的淡淡清香,让许意浓脑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诗。 “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可她立马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终止了这段奇思异想。 紧接着,林淼真的开始跟着他们的嘴唇变动形状翻译起来。 “王骁歧,上次初考你穿着篮球服是24号,你喜欢科比?” “嗯。” “我喜欢韦德。” “哦。” 许意浓惊了个呆,这都行?看来现在上个学不光得成绩好,没点才艺是不行了。 “你怎么会这个?”这她是真的好奇。 林淼乐呵呵一笑,手中的扇子扇得更欢,额前的刘海随之飘动,“没事瞎研究的,小时候喜欢看香港警匪片,看到那些跟踪黑社会的便衣警察通过远距离读唇语来破案,觉得特酷,自己无聊的时候开始捉摸了呗。” 这么一对比,许意浓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会的一项才能拉小提琴,也是吴老师觉得女孩学这个能培养气质。 那会儿还在上幼儿园的她小的很,吴老师说女孩子的气质要从小就开始培养,所以早早就张罗着给她报培训班,不过吴老师有一点挺好,她不会像其他家长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孩子报一样自己喜欢的项目,而是带着许意浓去一个个参观,让她自己选择。 那一周,小许意浓被吴老师牵着欣赏了舞蹈,画画,书法,钢琴,小提琴,古筝。 等周末的时候吴老师再问她,“上周去的那么多课程里,你最喜欢哪一个啊?” 要说喜欢,小孩哪有什么真的喜欢,只是那会儿的许意浓认知里就是妈妈在给她做选择,所以她真的认真思考了。 舞蹈是第一个被她排除的,主要别人压腿劈叉的画面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第二个排除的是钢琴,因为还没凸显个子的她觉得自己永远都踩不到下面的踏板,然后是古筝,她觉得那玩意儿比她人都大,她背都背不动啊,画画书法她又没什么兴趣,最终只得挑了个大小适中,姑且能陶冶情操的小提琴,这一学就学到了十级。不过事实证明,即使学了优雅的器乐也未必能成淑女,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而是这项技能的作用仅限于每逢学校搞文艺活动,老师会派她上去拉一首曲子一展才艺,收获一片掌声,仅此而已。 她正恍着神,突然走廊里的王骁歧一个侧头,隔着澄净的玻璃窗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了。 她第一反应是扭开头,可这么做好像显得她心虚似的,说不定还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被误以为她在偷看他,再说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啊?于是她撇开视线,状似在扫视外面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还在对着一众男生抬手比划的班主任身上。 耳边仍充斥着林淼的声音,她说,“现在他们又在讨论班上哪个女生最漂亮。” 许意浓看她一眼,想暗示她自己已经没兴趣听了,可她还乐在其中继续翻译着,只是她虽然一个个地在读唇,却并没说清楚哪句话是由谁说的。 “你们觉得,班上谁最好看?” “你问男的还是女的啊?” “废话,当然是女的!” “不都长差不多?” “你眼瞎?差多了去了好吗!” 话到此处许意浓的胳膊被林淼碰了一下,许意浓闷头用纸巾擦拭着课桌,这次没再抬头看过去。 林淼:“他们正在往我们这个方向看呢。” 许意浓心想,管她屁事,继续擦着桌子。 林淼又喋喋不休起来,跟个蜜蜂一样在她身边难掩兴奋,“他们在说你诶。” 许意浓动作一滞,又听她道,“哦,还有曹萦萦。”怕她听不懂,林淼还重新翻译了一遍。 “他们缩小了范围。有人问,曹萦萦跟许意浓,你们觉得谁更好看?”林淼眯着眼仔细看着他们的唇形一字一句读,“他们说:曹萦萦底子确实不错,但身材上许意浓更胜一筹。” 许意浓忍不住说了句,“无聊。” 又在心底加骂了一句:变态,色狼! 林淼以为她生气了,像做错了事吐吐舌头跟她打招呼,“不不不,不是他们,真正无聊的人是我,是我。”而后这个话题就此终结。 过了会儿王骁歧进到了教室,他一路走到许意浓那排,然后抬手在邻座的桌面上掸了掸拂去灰尘,这教室大概平常是空置的,他这么一碰手上沾了一层灰,他翻翻书包再摸摸裤袋,一无所获后正好看到许意浓在用纸巾认真地擦桌子。 于是他朝她喂了一声,许意浓当没听见,他又喊,“徐一龙。” 林淼有些惊诧地朝许意浓看过来,“他为什么叫你徐一龙啊?” 因为他有病! 许意浓没好气地抬起头,口气也硬邦邦的对他,“干嘛?” 王骁歧单肩挂着书包站在她邻座旁,高挺的身影盖住了她的半边桌面,“借点儿纸巾。” “没了。” 气氛有点尴尬,突然有人插了一句。 “我有。” 之后一包未拆封过的纸巾从前面递送到了王骁歧手边,是坐在他位置前的曹萦萦,很有缘的是,这回他俩成了前后座。 只见曹萦萦秀气的手半伸着,正侧转着身子望着他。 几秒后,王骁歧伸手接过。 “谢谢。” 许意浓仍在擦自己的桌子。 哦,原来他会说谢谢这俩字啊,那初中他刚入学那会儿假借她丢了东西用广播把她硬叫了回去,实则却让她帮他搬了一堆书,回到教室后也没听见他说半声谢啊。 “额,你纸都擦碎了。”看她一直在擦个不停,林淼友情提醒了一下。 许意浓哦了一声,才把它团起来攥进了草稿纸里,余光瞥到王骁歧擦完桌子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们两人只有一廊之隔,她右斜方则是曹萦萦。 他用完纸巾又将之还了回去,曹萦萦声音清脆地推拒,“我还有的,这包纸就送你啦。” 这时先前还不能发力的老旧中央空调像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猛地送风,许意浓头顶就有个出风口,冷气呼啦啦地从她头顶飘送下来,让她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主动戳了一下林淼,跟她商量。 “那个,要不咱俩换个位置吧?” 第26章 当然最后座位并没有换成,因为许意浓看到了林淼身上被冷风吹得更明显的鸡皮疙瘩,只得作罢。 集训无疑是紧张的,授课老师都是整个C市有名的优质教师,带过很多届学霸,即使初次见面他们也并不会跟你官方地喂什么心灵鸡汤,这搁他们眼里纯属是在浪费时间,其中物理老师相当有意思,第一节 课只在黑板上写了九个字。 第一个字是他的姓,算是自我介绍,剩下八个字是:发粪图强,快人一步 有人小声提醒,“老师你写错别字了。” 他却说,“没错,就这个字。” 不知谁先起头笑了,其他人受到感染哄堂大笑。 老师则不以为意地把粉笔往黑板槽里一扔,一字一句道,“意思就是告诉你们,想要快人一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很宝贵。” 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了。 这让许意浓想起表哥那会儿在家上个厕所都会计时,好像他做事永远是分秒必争的,原来校风便是如此,天赋加努力成就了一个王者,最终表哥才能出现在学校的名人堂橱窗里,可她的前方现在还多了一个王骁歧,要超越表哥仿佛变得路漫漫其修远兮。 前所未有的高强度学习节奏自然也让一些人无法适应,而且理科老师的上课速度极快,这些老师带了多届冲刺班,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优等生,早就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学方法,根本不按课本的顺序来,特别是数学老师,上课只带个人书都不屑带,随便拿支粉笔就能徒手画个非常标准的圆,而且这几个老师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只要一进入上课状态就会沉浸在其中,如痴如醉,他们会从一个知识点延伸向多个面,脑子里就跟黄金题库一样,可以一下抛出历年高考或者竞赛考试中的相关题目,再衍申不断衍申,变态程度令人咋舌。 如果上课的时候你想要慢慢做笔记,那简直是在做梦,一般要么只能在脑中速记要么就在纸上简记,否则你刚记完一题,等再抬头已经错过老师讲的后两题了,而且他们讲过东西不会重复,一旦有一点走神就会跟不上下面讲的知识点,资质再差点的学生就跟听天书一样,全程属于你听得懂就听,听不懂也没人会特意照顾你,所以初选的一百二十人很快拉开了距离,同时验证了外界对市一中暑期集训的传言。 ——要么你玩命,要么它玩你。 白天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紧张感里度过的,但市一中也怕这样的强度会压得学生们喘不过气,还是劳逸结合了一下,晚自习会相对轻松一些,尤其周末的两场晚自习会组织大家看场电影,平常晚自习只布置些作业让大家完成即可,这个时间自然而然给大家创造了查漏补缺的机会,白天有困惑的地方同学之间可以利用晚自习互相探讨。 这天晚自习的时候林淼写了会儿卷子就把笔一扔趴在了桌上。 “天,无法想象,这日子居然只是刚起了个头,我都觉得需要让我妈给我寄点儿脑轻松了。” “日子就是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等到了高考,你再回想起来只会觉得时间太快。”许意浓如此安慰着她。 林淼继续叹气,接着吐槽,“这封闭式集训搞得跟坐牢一样,BF都见不着一面。” 林淼有男朋友这件事,在宿舍里已经不是什么奇闻异事了,她几乎每晚回宿舍都会躲在厕所跟男朋友通电话,前几天许意浓还在洗漱,她穿着睡衣握着手机就踩着拖鞋“哒哒哒”拉开门进来了,她对许意浓做了个“嘘”的姿势便开始煲起电话粥。 跟男朋友通话的时候她会一反常态的矫揉造作,中途也会小女生般地害羞笑起来,然后对着电话连亲好几声。 那“啵啵啵”的声音听得许意浓嘴里含着的牙膏泡沫差点吞下肚去,只得快速洗漱完毕,溜之大吉。 她一从舆洗室出来,其他室友就问,“许意浓,你很热吗?怎么脸红成这样?” 正在对着镜子梳长发的曹萦萦也朝她看了过来,许意浓便用手给自己扇扇风,“嗯,在里面待太久了,有点闷。” 大家就秒懂地看看对方,相继摇摇头,意有所指地说,“这个林淼哦……” 这边林淼正在怨声载道,那边曹萦萦一个转身在虚心求教,她捧着自己的卷子软软萌萌,“王骁歧,这道题我不太懂,你可以教我一下吗?” 她声音细细如泉水,跟她的长发一样柔润。 林淼啧了一声,推推许意浓。 “你信不信,曹萦萦对王骁歧绝对有意思。” 许意浓简直莫名其妙,她对他有意思,你推我干嘛? 不过王骁歧还没动,他的同桌周邺倒挺积极,率先探头一看,“啊这题,我会!来来来!” 周邺跟王骁歧既是同桌也是室友来着,浑身上下的名牌跟王骁歧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书包都是潮牌,看起来家境也是极好的,人还有点无厘头的搞笑。 比如他给自己的橡皮取名叫白居易,顺便给王骁歧的也取了,叫李白。有次下课别人经过他座位碰掉了他的橡皮没捡,他就对着橡皮喊了一声,“白居易!你怎么了白居易!” 然后他又拿起王骁歧的橡皮叹气,“李白啊李白,我们家白居易现在脏了,你们这对好基友,以后就只剩你一人独自美丽了。” 那“痛心疾首”的模样搞得撞掉他橡皮的同学不捡都不好意思,立刻捡起边擦边道歉,后来男生们没事就会开玩笑,“周邺,借下你的白居易啊?” 他头也不抬地回,“不借!我白居易今天没档期,你们问王骁歧借李白,他李白空。” 王骁歧直接在桌下踹他一脚,他“哎哟”一声直喊哥,引来一阵嬉笑。 那时少年们的快乐便是如此简单,而王骁歧也不再是初中那个被男生们孤立且独来独往的怪胎,相反,他身边再不缺围绕的人。 这会儿周邺正很认真地给曹萦萦讲着题目。 “这题用定三找四法,球心0到四面体四点距离相等……” 他们交流的过程中,王骁歧心无旁骛地盯着自己的试卷做题,仿佛周围一切与他无关。 他做的是物理试卷,早就做完的数学卷就随手扣放在一边,可以显而易地发现他的卷子上除了答题的地方,其他空白处留下他做题时的草稿。 他做题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用草稿纸,小题直接用心算,遇到几何或者复合函数不是隔空打草稿就是直接用水笔在试卷上笔画,尤其数学试卷后面几道压轴题那儿,可谓正确答案与鬼画符草稿并存,卷面极其不整洁,所以即使他次次考第一,他的试卷永远是反面教材,数学老师多次在讲台上展示,“你们看看王骁歧这个卷子哟。”然后看向他,“到底是我考你还是你考我?” 当然,老师也不是没跟他提过,“我知道你数学好,但你知不知道阅卷老师的印象分也很重要?” 王骁歧哦了一声,反问,“现在理科卷字迹整洁也能加分了?” 刚打开茶杯盖往嘴里送水的老师差点呛到,“我是提醒你注意卷面工整。”把他数学卷面一摊,对着压轴题敲敲,一板一眼道,“这是态度问题,如果这张是高考卷,你也这副样子对待了是不是?” 王骁歧很认真地告诉他,“如果这是高考卷,我会用铅笔在上面打草稿,交卷前再擦掉的老师。” “……” 王骁歧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存在完全打破了大家固有印象里的传统优等生形象,他有着那个年龄段少年都有的叛逆,又带着别具一格的张扬与娇纵,亦正亦邪,你越让他往东他越要往西,可偏偏人家有真材实料,让人又奈何不了他。 连班主任都常在办公室感叹,“王骁歧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强,没人降得住他,这性格要不改,以后出了学校怕是要吃亏啊。” 题目讲完,周邺问,“O了吗?” 曹萦萦点点头却还没完,把自己数学试卷翻了一面,往王骁歧那儿一摊,指着一道压轴题说,“还有这题,第二问我找不到突破点,大神,指点一下呗。” 这下周邺算是彻底了然了,暗骂自己刚才乱抢着当什么烂好人,他知趣地把笔往桌上一放,“哦,这题我还没做到。”再伸了个懒腰看向王骁歧,“老王,你试卷做完了,这题讲讲正好我也旁听一下啊。” 王骁歧这个人其实也没看起来那么高冷,被同学问题目这种事他倒不会完全置之不理,只是他没用曹萦萦的卷子,而是重新摊开了自己的卷子,不过他自己都从不用草稿纸,就别指望给人讲题的时候特地拿张草稿纸了。 他将手中的笔转了个方向,执笔的那只手臂微伸在卷面上,经络凸起,分明可见,他用笔尾对着试卷上的题目直接比划。 “这里这里定个点,那里那里画条线,然后设公式。” 旁听的周邺,“???” 曹萦萦也没听懂,身子前倾,头往他那儿凑得更近了些。 王骁歧人往后一靠,他说的那公式应该是在他自己脑子里,快速从他嘴里蹦出一串,周邺却还停留在他上一句的这里那里,他忍不住插话,“等,等下,哪里跟哪里啊?” 可王骁歧的笔尾已经落在了自己的答案上,他把笔一扣,“嗯,就这样。” 从头到尾不知有没有一分钟。 曹萦萦:“……” 而周邺,已卒,享年16岁。 尖子生里也分三六九等,很显然,王骁歧这样的属于天赋型选手。 这题周邺都听了半天的寂寞,曹萦萦更不必说,但她又拉不下脸来再问一遍,好像显得自己悟性很低,便笑着说了声,“好的,谢谢你呀王骁歧。”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座位继续安静做题。 弄得周邺以为她听懂了,开始自我怀疑人生,只有他没听懂吗?是他蠢?是他蠢?还是他蠢啊? 一直观望着的林淼顿悟似地感叹,“女生是不是说话的时候加个语气助词,男生才会觉得可爱?比如谢谢呀,讨厌啦,随便呢。”她开始现学现卖地模仿曹萦萦刚刚的嗲嗲语气向许意浓求证,“同桌,你看我这样讲话可爱吗?” 许意浓翻了一页自己的卷子,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要听实话?” 林淼点头如捣蒜,表情有丢丢小期待。 许意浓同样用加了语气助词的话回应她,“你很机车诶。” 林淼:“……” 好吧,看来也并不是所有带语气助词的话都显得可爱的。 随着下课铃的响起,今日晚自习宣告结束。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正逢生长发育期,市一中校食堂很人性化地给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们提供了夜宵服务,林淼偶尔会拉着许意浓去吃点儿,今天大概被她打击了,非要让许意浓请客安慰一下她受伤的小心灵。 许意浓正好也饿了,二话不说地就跟她往小食堂去了。今天的夜宵是盖浇面和小馄饨,来的学生还挺多,许意浓她们出教室晚,到窗口的时候已经排了两条队了。 林淼踮着脚尖一跳一跳地往窗口那儿张望,“一会儿我还要加个鸡腿!” 许意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嬉闹声,她一侧头就看到了王骁歧和他的室友们,身后则是曹萦萦和她同桌。 “哟,曹萦萦不是说晚上八点之后不吃东西的吗?怎么还来吃宵夜?这不是打脸吗?”林淼也发现了她的身影。 这事跟许意浓还有点关系,因为她家老许给她准备了一大堆零食,入宿的第一晚她就拿出来与室友们分享,大家都很吃货地接过,只有曹萦萦淡淡地说了句谢谢,“晚上过了八点我不吃零食的,容易发胖。”再看看其他人,顺便告诫,“你们最好也注意一下哦,晚上饮食其实很不健康的。” 弄得正往嘴里塞蛋黄派的室友们塞也不是,不塞也不是,要不是初中许意浓亲眼所见她晚自习下课买过奶茶,她那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她都要信了她的邪。 队伍在慢慢蠕动,许意浓快步跟上前面并没跟她搭腔,不一会儿王骁歧跟他室友浩浩荡荡地站在了另一队,正好跟许意浓并排了,而曹萦萦她们则往林淼身后一站,还在有的没的跟他们说着话,气氛十分和谐,貌似是在讨论篮球。 有男生说,“曹萦萦,没想到你还看篮球赛,我们只以为女生都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曹萦萦笑得脆生生地,“看啊,我经常看NBA,还看世界杯,桌球也会打。” 男生们一听更兴奋了,“你还会桌球?那有机会一起切磋一下啊。” 曹萦萦落落大方地应,“行啊。”又把头略微一歪,嘴角弯着,很是俏皮,“你们什么时候打篮球也带上我呗,我可以给你们加油打气呀。” 她大方又可爱的模样根本无法让人拒绝,对面的男生们连连含笑点头,“要的要的,必须的必须的。” 曹萦萦还真如林淼所说每一句话都会带个语气助词,许意浓觉得让她这么说话还不如直接切腹来得痛快,所以她这辈子注定成不了淑女,而话再说回来,有的女生讨人喜欢也不是没原因的,人家不仅有颜还会投其所好迅速跟同学们打成一片,许意浓就不行。 全程没吭一声的王骁歧一直在低头看手机。 学校其实是严禁他们带手机的,但大多数为了跟家里联系方便还是偷偷带了,不过基本都是诺基亚和摩托罗拉,只有王骁歧用的是iPhone 3,那会儿苹果手机就算在大学里都还没普遍起来,王骁歧高一就拥有了一部iPhone,这在当时的学生群里俨然顶配,用男生们开玩笑的话说就是:他不仅具备了富二代的一切配置,还会在学生时代就拥有优先择偶权,简直人生赢家。 两个窗口前的同学逐渐减少,许意浓跟王骁歧几乎同步到了窗口。 “要面还是小馄饨?”食堂阿姨问。 “面。” “面。” 两人异口同声。 两个阿姨看看锅里,再互相看看,其中一个有些为难地说,“今天要面的同学多,现在只够盛一碗了,要不你们谁改吃小馄饨?” “他。” “她。” 又是异口同声。 这回许意浓不爽地看向他,“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王骁歧将手机扔回裤袋,手顺势就插在了里面,也看着她,“不是同时到的窗口?” 许意浓义正言辞,“我早就在这儿排队了。” 王骁歧微侧着身子,两人算是面对面了,她凶巴巴的样子里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好像下一秒就要发作一样。 他俩这样其他同学早就见怪不怪,因为这俩一个年级第一,一个第二,互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是在互怼就是在互怼的路上。 阿姨看他俩争执不休,开始打圆场,“哎呀,男孩子,就让让女孩子嘛。”又提醒,“抓紧时间,后面还有同学在等你们呢。” 最终王骁歧退步,“嗯,我换小馄饨。” 阿姨笑笑,“这就对喽。” 许意浓没想到自己吃碗面还要阿姨出来调解,她心底的小自尊开始在体内鬼鬼作祟,看着自己窗口的阿姨舀着大勺去锅里盛面,觉得这碗面如果她就这么吃了特显憋屈,人家如果真想让,就会像初考那天他主动让曹萦萦先进教室那样,到了她这儿,一碗面都让得那么不情不愿的,还得靠阿姨圆场,反倒像是她蛮不讲理抢了他东西似的。 人,不吃嗟来之食! 她带着自己独有的小倔强冒出一句,“阿姨我不要面了,给他,我吃小馄饨。” 有点像在赌气,却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 王骁歧又侧首看过来,可她却固执地没再往他那儿瞅一眼。 阿姨问她,“确定了?” “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反正她就是不要他让。 于是两个窗口的阿姨又把东西调换了过来。 另一边的阿姨盛好面问,“那小伙子,你要什么盖浇啊?” 王骁歧语气淡淡,“番茄炒蛋。” 许意浓的小馄饨先到,她低气压地端着离开,刚转身就被曹萦萦越过林淼站到了自己刚离去的空位上,“嘀”地一声快速用饭卡帮王骁歧刷了单。 她声音依旧甜甜的,“王骁歧,谢谢你给我讲解题目,这顿夜宵我请你啊。” 许意浓直往前走,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了,舀起一勺小馄饨便往嘴里送,差点烫到了舌头。 几分钟后林淼也端着小馄饨来了,边坐边说叨她,“说好的你请我呢!你跑的也太快了吧?太不够意思了,都不等我!” 许意浓则抬手拿着食堂里的小醋罐往自己碗里加着醋,“下次双倍补上。” 身后又传来曹萦萦和他们的说笑声,好像还坐在了一起。 林淼看着许意浓使劲倒醋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忍不住提醒,“你这醋倒得也太多了吧,就算食堂醋不要钱你也不怕酸呐?”她闻着那浓郁的醋酸味,说话间牙齿都跟着酸了,“你这么能吃醋啊?” 许意浓这才把醋罐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还心有余气,“嗯,能吃,我特别能吃醋。” 第27章 翌日清晨,室友们是在许意浓的喷嚏声中醒来的,许意浓鼻炎又犯了,她把自己埋进被中,用手捂着口鼻,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奈何夏天的薄被并不能将喷嚏声遮掩,还是吵醒了大家。 上铺的曹萦萦伸手从枕边摸到手表看了眼时间,动静也不小地翻了个身,在又听到削弱的喷嚏声后她不耐地直接“啧”出一声,这个微小的语气字,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她的多种情绪,有起床气,有烦躁,有不满,概括一下就是意见很大。 为了不打扰她们休息,许意浓捏住自己的鼻子强 忍着里面的痒意,只得轻手轻脚地起床,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舆洗室的门,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再换好衣服抓了本英汉词典大全走出了宿舍。 她一路捏着鼻子狂奔出宿舍区,确定远离之后她才释放自己一连打出了几个喷嚏,鼻子里还是痒痒的,她揉捏着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这种集体生活,鼻炎一发作就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夏日天亮得快,整个学校被一层迷雾笼罩着,眼前灰蒙蒙的,近处能听到蹲在草丛里的蛙叫与蛐蛐叫的叠交而响,此起彼伏,远处能听到“咕呜—咕呜—”不知名生物发出的诡异叫声,让这尚未觉醒的黎明更显神秘。 许意浓施施然走到学校的后湖,那里有座假山亭,此刻在这缥缈烟雾中如临仙境。 湖中举目圆叶,盛开着满塘的荷花,碧绿的荷叶上滚躺着大颗大颗的露珠,晶莹剔透,清风徐徐,波光潋滟,好似洒落在翠玉盘上的玻璃珠,这里曲径通幽,如一方净土,远离了尘嚣与世俗,只留清心与寡欲,倒是十分适合学习。 微风拂面,惬意舒适,许意浓走进亭里用纸巾擦拭了一下石凳坐下,翻开手中的英文词典认真背起单词来,因为母亲是英语老师,从小就给她培养英语语感,她底子不错,背单词纯属是拓宽词汇量。 只是这里刚成为她一寸见方的小天地,就被乍然响起的“哗哗”水漂声给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波圈一浪推一浪,搅乱了这天然屏障内原有的清净与画中人。 许意浓一抬头看到雾气氤氲朦胧中走来一道高瘦身影,沿着湖边影影绰绰,由远及近,待人更近些她定睛一看,竟是王骁歧。 他身着一身黑,像个地狱使者,额前的碎发沾了些雾水,看起来湿漉漉的,双手插放在裤兜,两耳里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从一侧兜内长长拉出。 许意浓以为他是在听歌,直到听到他开口说话。 “等我生日那天你们能不能……” 很长的一段安静后,他突然唤了两声,“妈?妈……” 然后他就扯掉了耳机,看样子像是被挂了电话,烦躁中带着不悦。 “阿嚏!” 许意浓本想当个透明人,却很不和时宜地打了个喷嚏,王骁歧抬首而来就这样发现了她。 他蹙着眉,脸上还残留着被挂电话后的阴霾,满腹心事。 许意浓蹭地站起来自证清白,“我比你先到这儿的,可没故意偷听你打电话。” 王骁歧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先前的神色敛去几分,似乎也没打算跟她计较什么,只说了句,“你挺勤奋。”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许意浓也就一听置之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她生硬地回了一句,“一天之计在于晨,我醒得早,不浪费时间而已。” 王骁歧手还插在裤袋里,刚才扯掉的耳机这会儿恣意地倒挂在他的颈间,两人的状态相形见绌,反倒衬得他无所事事。 许意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准备挪动就听他意有所指道,“这就是你每次英语考第一的窍门?” 这几门课里,英语的确是许意浓最拿得出手的,她还研究过他每次的考试成绩,发现都是靠数理化拉分,单独把英语拎出来他并不算出众,其实还是有点偏科的,奈何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英语再好分数也拉不过那三门,人家只要做对两道数学压轴题就已经干掉了一票人。 “这只是拓宽词汇量,我做英语都靠语感。”许意浓捧着词典实话实说。 王骁歧又走近了些,“怎么培养语感?” 这突如其来的求问好像让两人之间的话锋变了个方向,可不回答他显得她小气吧啦的,她便撇撇嘴,“语感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多听多看多读多做题呗。” 她说话间他也站到了亭子里,下巴朝她手中的词典一点,“借我看看。” 她讶异地看着他,只见他唇角微扬,笑得有些人畜无害,“培养培养语感。” 你让借就借?我许意浓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立刻把词典往身后一背,“一本词典又没几个钱,你自己去书店买本就是了。” 你一堂堂天盛太子爷,还买不起一本英汉大全吗? “行,不借拉倒。”王骁歧好话不说二遍,加上心情不好,一个转身抬脚就走了。 许意浓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能去教室了,后脚便跟着跨出了亭子,只是她下台阶的时候听到一旁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沙沙”声,是草叶摩擦发出来的。 一开始她没当回事,又走了几步突然看到离自己一步之遥的灌木丛开始动了起来,她一惊,看看前面王骁歧还没走远,当即喊了他名字,“王骁歧!” 王骁歧回眸就看到她脸色发白地站在那里,脚跟定住了一样,声音打着颤对他说,“好像有,有蛇。” 还好王骁歧也没见死不救,他转过身问,“在哪儿?” 许意浓看着那晃动愈发剧烈的灌木丛,肢体都僵硬了,她伸手指了指,“就那儿啊。” 王骁歧看过去,那灌木丛真的在动,确实有东西,再看看看她那样,哪里还有平时高傲的样子,便玩心一起故意装没看见,“哪儿?” 许意浓急了,手都要指断了,“那儿啊!”说完对上少年肆意的笑,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有意思吗王骁歧!”再开口她带着些许生气。 明明是害怕的却又带着一丝倔强,连求人帮忙都一股不服输的模样,王骁歧收起笑不再逗她,他抬手招她过来,“没事,可能只是野猫,你快点走过来。”他终究没有丢下她,而是打转重新走了回来。 许意浓还气着,没动,可那灌木丛里又开始闹腾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王骁歧离她越来越近,长手朝她所在的方向伸出,像是再近一点就能牵住她,“别怕,过来。” 许意浓暂时抛开了他刚才的恶作剧,想试着一鼓作气地冲下去,可她刚迈出一步那儿又动了,她瞬时把脚给缩了回去,继续哆哆嗦嗦,“你确定是猫?” 王骁歧手还朝她伸着,“蛇能整出这么大动静?那得多大?” “万一是呢!” 王骁歧为了证明不是,直接走向了那灌木丛,准备拨开一探究竟,特别胆大。 “喂喂,你别过去啊!”许意浓焦急地喊,他要是被咬了她一个人怎么办啊? 可王骁歧已经过去了,只是手刚碰到那灌木,里面的东西就窜了出来,就在他脚边,还发出“唧唧吱吱”的嘶叫声。 许意浓都没来得及尖叫,就看到两团黄色的,像巨型老鼠般的动物,它们激烈扭打着从自己眼前一晃而过,只一秒又钻进了另一排灌木丛,瞬间销声匿迹。 她有些难以相信刚才发生的那幕,再看看王骁歧,王骁歧也在原地看她,她惊魂未定,气息还不稳着,哪里还有一丝平时的高傲样,“刚那是,是巨型老鼠吗?” 王骁歧到底是男孩,比她淡定太多,他告诉她,“是两只打架的,黄鼠狼。” 那是许意浓第一次见到活的黄鼠狼,居然还在学校里,这人品估计千年都难得一遇,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后她死死跟在王骁歧身后,生怕黄鼠狼再从哪儿窜出来。 突然草丛又发出“簌簌”声响,许意浓再次被吓,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王骁歧的手臂,词典都掉了,几乎秒躲到他身旁,两人靠极近,只差几厘米就贴一块儿了。 她抖着声,“啊啊啊,它们又,又来了。” 王骁歧看着自己被她死死抓着的臂膀,莫名想笑,却忍住了,他提醒,声音略低,“是风。” 周身都是少年的阳刚之气,许意浓这才惊觉自己的动作,立马松开手,王骁歧被她抓过的手臂上留下了显眼的红色十指印,可见她刚才力气有多大。 许意浓觉得自己耳根有点儿发热,丢死人了,他弯身帮她捡起书,拍拍干净递送过去,“胆这么小还敢一个人来这儿早读?” 许意浓当然拒不承认,“我只是怕蛇而已,所有软组织蠕动的东西我心里上都无法接受,有点恶心。” “黄鼠狼不怕?” 许意浓继续嘴硬,“不突然窜出来,有心理准备的话,它出现我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王骁歧见她半天不动,把书在她面前一晃,“吓傻了?东西不要了?” 许意浓轻轻咬唇,“借你了。” 一阵铃声蓦然响起,是教学楼那儿传来的,提示学生开始上早早读。 许意浓趁王骁歧不注意,从他身边连跑带跳地走下台阶,如风般只留下一句,“还你人情,就当刚刚谢你了!” 王骁歧从她背影收回视线,翻开那本厚厚一叠的英汉词典,封面是醒目亮眼的正红,扉页上是钢笔写的楷书,是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浓,清秀的笔锋中又带着一丝女生少有的英气。 他再抬眸,她身影早已隐匿在那雾色蔼蔼里,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合上词典,慢慢跟了上去。 后来许意浓告诉林淼学校有黄鼠狼,林淼一副不信的样子,“真假的?哪儿啊?” “后湖假山那儿。” “你早上跑出去就去那儿了?” “嗯。” 林淼又笑着说,“那说明我们学校生态环境好,而且看到黄大仙是好事啊,大吉之兆,你应该拜拜,让它保佑你以后考试一路通关直奔A大。” 她越说越扯了,许意浓没再多言,让她知道了她还遇到了王骁歧,她那嘴指不定又胡诌什么呢。 她打了打岔,“我鼻炎打喷嚏总打扰你们休息,很不好意思,等集训结束,请大家出去吃饭赔罪。” 林淼捧着书觉得她言重了,“嗨,这才多大的事儿啊,我早上睡得跟死猪一样,说实话都没听见,她们晚上打呼几重奏的可比你打喷嚏吵多了。” 宿舍里有俩人特能打呼,那叫相当默契,两个人一来一回交替着打,其中之一就睡在许意浓头顶,一开始睡觉确实有点受影响,后来她换了方向睡,慢慢地竟听习惯了,伴随着那呼噜声也能正常入眠。 可曹萦萦就没她那么能适应了,有次被吵得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也不顾其他人有没有睡着,一个坐起来就大声喊那俩人的名字,可惜她俩睡得依旧稳如泰山,倒是其他人在她的叫声中醒了。 有人打了个哈欠劝她,“要不你戴个耳机睡觉吧曹萦萦,打呼噜的人都睡死了,你这么叫不一定能听见。” 但越被劝曹萦萦越要做到不可,她直接下了床,下床的动静挺大,许意浓明显地从自己床铺晃动的幅度里感觉到了她的不悦。 已经醒来的三人并不知曹萦萦要干嘛,只见她脚一落地就踩着拖鞋走向打呼噜的那两人床铺边,然后陆续猛地掀开她们身上的薄毯,对着她们的床头一顿猛拍,“哐哐哐”的声音吓得两人当场弹了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 其中一人还懵逼着,“啊,怎,怎么了?” 曹萦萦做完一切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回自己床铺了,大有我睡不着你们就都别想睡的意思。 林淼当时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就,你俩刚打呼噜来着,提醒一下。” 等回过神来那俩人也不满了,“那不能好好说吗?又掀被子又敲床的,有病吧?” 曹萦萦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把被子一裹就翻身睡了,留其他人继续调解…… “我算是发现了,曹萦萦这人呐,假的很。”林淼不满地吐着槽,“她自己半夜还磨牙呢,声音巨诡异,我早上刷牙的时候跟她提了一下,你知道她说什么?”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说我胡说八道,她可从来没有这种坏习惯。” 见许意浓仍无动于衷,林淼打抱不平,“都不敢承认自己的问题,她还嫌弃别人,她有资格吗她?”越想越气,“怎么办,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 许意浓继续翻书,说了句,“算了,就做两个月的室友,集训后就散了,再说我确实也有不对,还是早读吧。” 林淼是个直肠子,朝天翻了个白眼,有话也不掖藏,“反正曹萦萦就是被惯的,她表里不一,虚与委蛇,男生喜欢她这样的,我可不喜欢!” 早早读是自由选择书籍阅读,有的人看英语,有的人看语文,许意浓今天看的是文言文,翻页的时候她余光瞥见隔壁王骁歧手上的书是晃眼的一抹红,她侧目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那本英语词典,原来他不是说着玩的,是真的在看。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将头一偏,许意浓像做了亏心事立马将视线重回到自己书上继续念自己的文言文,只是今天她念出来的一长串文言文没有夹在任何思考,犹如小和尚念经一样读之无味,脑中总能想起她在假山亭紧抓住他手的情景,还有他站在前面朝她伸出手的模样,他说,“别怕,过来。” 如果她当时真的过去了,会怎么样? “啪嗒”一声,曹萦萦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打破了许意浓的思绪。 她今天来迟了些,一到位置就往王骁歧桌上放了个东西。 周邺一看是瓶旺仔牛奶,他看着曹萦萦问,“这是,给老王的?” 曹萦萦点点头,“谢他昨天教我做题。” 周邺发出了灵魂拷问,“哎不对吧,昨天的题你不是请他吃过面了吗?我也教你题了啊,我怎么啥玩意儿都没有?” 曹萦萦甜甜回之一笑,“牛奶我就这么一瓶了,下课去小卖部请你喝脉动好不好啊?” 她这招对男生屡试不爽,再加上周邺其实就是开个玩笑,他果然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随便说说的。”然后对着王骁歧面前那瓶旺仔上的小人学着广告词说,“再看,再看就把你喝掉!” 谁知他们的对话全被林淼听到了,她又在许意浓身边义愤填膺,“放屁,我早上明明看到她开橱柜的时候里面还有好几瓶旺仔呢,这女的真是说谎不打草稿啊。” 许意浓盯着课本觉得今天念的文言文有点复杂,无心参与什么,索性两手把耳朵堵了起来阻挡了杂音让自己静下心来。 林淼没被接茬,也自顾自翻着语文书懒得再看隔壁一眼。 王骁歧把那瓶牛奶往周邺那儿一推,“那你喝。” 周邺看看他再看看曹萦萦,很有眼力劲地说,“我刚就开个玩笑。”再小心翼翼推回去,“你喝,你喝。” 曹萦萦这才背过身去放心地坐了下来。 谁知王骁歧又把易拉罐送到了周邺那儿,不等周邺开口就被他直接堵住了嘴,“给你就拿着,别BB。” 确定曹萦萦没听见,最后周邺像小媳妇一样地收下了,谁让他以后还得找他指导数学题呢。 早读结束,王骁歧去了趟厕所,顺便在走廊上透了会儿气,一会儿几个男生围了过来,都是一个宿舍的,讨论着今天晚自习结束打篮球的事,周邺也在,手上拿着那瓶红彤彤的旺仔牛奶,边喝边叹,“老王啊老王,你也忒不解风情了,这奶人家是给你的。” 王骁歧瞥他一眼,“话这么多,是一瓶不够你喝?” 有人还煽风点火,“这奶是校花给的啊?” 周邺刚想点头又被王骁歧甩来的一个眼神唬住了,他举头望天赏日,安静如鸡地继续喝着奶。 一会儿从女厕所那儿回来的许意浓和林淼慢慢走来,在他们面前一晃而过,在她们身后隔了一段距离还跟着几个男生,好像是王骁歧一行人隔壁宿舍的,有人边走边盯着许意浓的背影“啧”了一声,“都说胸大无脑,许意浓的存在却是个例外啊。”完了还用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 他身边的男生们闻言立刻眉眼一挑互相撞撞肩,嘻嘻哈哈笑着来回推搡,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那帮人走过去,周邺还在喝着奶,他身旁双肘半撑靠在走廊的王骁歧突然问,“你喝完没?” 周邺以为他有什么事,赶忙仰起头把剩下的奶一饮而尽,还把易拉罐倒了倒给他看,“喝完了,咋了?” 王骁歧手一伸,示意他把易拉罐给他。 周邺一脸茫然,“干嘛?” 王骁歧不跟他磨叽,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易拉罐,“扔垃圾。” 周邺:??? 突然对他这么好的吗?王骁歧竟然会主动帮他扔垃圾?! 许意浓和林淼前脚刚坐回自己位置,后脚就听到讲台上传来“咚”地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男同学的惨叫,“哎哟喂!” 许意浓一抬头就看到那男同学龇牙咧嘴地捂着头弯着腰撑靠在讲台,他脚下是一瓶红得异常显眼的旺仔牛奶空瓶易拉罐,这会儿还在地上来回滚动着,一看就是被人砸中了脑袋。 他极其不爽地叫嚣着,“谁啊?是谁扔东西不长眼睛?!” 而教室门口立着一道身影,正是王骁歧,他斜靠门框站着,这会儿已经出现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走廊,投在他身上整个人耀眼得像镀了层金边,在听到同学的不满后他毫不否认地说,“我。”并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手滑。” 第28章 讲台边就是教室里的卫生角,扫帚,拖把,垃圾桶什么的都搁那儿放着,平常女生们的垃圾都会扔在自备的塑料袋里,等满了再集中扔到前面的垃圾桶里,男生们就没那么讲究,尤其像喝完的易拉罐,下课后他们要么直接站在教室过道模仿贝克汉姆踢个圆月弯刀,要么直接站教室门口的走廊上,把手一扬投个三分球,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他们课间娱乐的活动之一,不仅有趣还能在女生面前耍个帅,当然,能不能精准投中那另说。 显然,大家都以为是王骁歧的三分球投垃圾失败了,不巧砸中了人而已,但是他虽然承认是自己扔的,却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道歉,光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无形之中已透着一股嚣张气焰。 被砸的人一看是他,瞬间气势被灭下去了一半,要比成绩,人家第一,要比打架,人家个高,要比背景…… 那人望着后头正在基建的新教学大楼,终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算了,惹不起。 “那个,下次扔东西瞄准点儿。”最后他只这么说了一句,仓惶走下讲台,此次事件就这么“完美”落幕。 等那人下去,王骁歧上前倾身捡起地上的易拉罐,在一个偏斜的位置对着卫生角一个抬腕。 “哐——”易拉罐稳稳落进了垃圾桶里。 下面观望的女生们真有被帅到,曹萦萦同桌还暧昧地推了她一下,“是你的那瓶牛奶诶。” 曹萦萦没说话,只反推了同桌一下,是那种女生间表露羞涩的小动作。 许意浓正在抽下一节化学课老师要讲的试卷,夹在里面的草稿纸无意掉落,不偏不倚落在了从讲台下来的王骁歧脚边,他顺势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一个角却被人猛地一抽,先他一步地拿走了那张纸,速度快到他的指侧被纸边缘划了一条线。 是许意浓,她捡起后直接坐回了自己座位,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跟没看见他一样,更没说声谢谢,只低头拉起笔开始自顾自刷起题来,那老死不相往来的表情仿佛又把他当做了头号敌人,回到了一级防御状态,早上在后湖时的模样这会儿在她身上早已荡然无存,态度一个天一个地,截然两副面孔。 王骁歧坐回自己座位,也从桌内抽出做完的化学试卷替换桌面上摆放着的早读的东西,刚刚指侧被纸划到的地方已经开出了一道小口子,随着他的动作渗出了些血来,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伤他直接无视了,他伸手拿过那本英汉词典收放进书桌里,望着那比自己血还鲜红的封面,他突然觉得女生真是个善变的生物,莫名其妙说翻脸就翻脸。 # 时间转眼即逝,后面两场选拔考来得很快,尤其最后一场,卷子异常变态,数学卷当场就把大家给考萎了,几道压轴大题几乎来不及做,考试时间已经结束还有人在奋笔疾书,老师亲自下来收卷,同学却压着卷子说,“我就差一点儿了老师!” “我管你一点儿半点儿?你以为整个考场就你一个考生呢?让你继续写还有没有公平可言了?如果这是高考到了时间还不放笔就是违规,成绩直接作废。”老师强行收了卷,走回讲台整理试卷的时候又不近人情地抛出一句,“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总会有二十个人要淘汰的,与其在这儿做分母,倒不如去普通班做个分子,有些人早点认清自己并不是什么坏事,不信你们看,实践呐永远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右手掌张开,用拇指食指各放在自己的左右镜框向上推了推,“好了,下课。”然后手捧着保温杯,胳膊夹着一叠卷子走了,走路的时候还没听到钥匙摇晃的声音,啊对,就是那种很老式钥匙串,能勾在裤腰上的那种,这是数学老师的标志性打扮,虽然有点out,但也很符合他不苟言笑的人设。 这次考试安排在了周末,数学又是最后一门,老师一走教室里就闹腾了起来,打乱坐的考位大家收拾完东西各回各位,有男生站到讲台上学数学老师说话的样子,还挺像模像样,惹得同学们一阵笑,有几个女生一回到自己位置就趴在了桌上,还沉浸在没做完数学题的忧伤中,蔫了吧唧的,生怕最后淘汰的就是自己,一场考试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次坐单排的那列留在了教室,坐双排的去隔壁教室考试,一会儿隔壁考场的人也回来了,林淼一屁股坐下狂喝水,“考场数学都要考脱水了,压轴题最后两问都没来得及做。”她问许意浓,“你做完了吗?” “最后一问没写完。”许意浓也没能在这场数学考试幸免于难。 林淼摇摇头,“学校为了刷人往死里整我们,在这个班能笑到最后的都得有颗强心脏,得,大不了就去普通班,以后也落得一清净,可惜我男朋友那怂成绩进不了本部的普通班,只能进个分部,不然还有成同班同学的可能性,现在可能性直接化为零。”她越说越失落。 她所说的本部和分部其实就是市一中公费和自费的区别,自费的录取分数线要比公费线低到二十分,这在外界美其名曰是给中考发挥失常的学生们一个上市一中的机会,实则就是花钱买名额进高校罢了,不过师资力量跟本部普通班无异,教室也不会单独分开,跟本部的普通班在一层,除了被叫做分部其他跟本部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往届高考也有不少分部的学生最后考进高校的,整体实力还是能吊打一些普高的。 可能是真被这场考试打击到了,林淼有些生无可恋,“许意浓浓,我要是被刷去了普通班,你苟富贵,勿相忘啊,我们这同桌之情,就要缘尽于此了。” 许意浓觉得她夸张了,“又不是只看这次考试分数,是按照三次选拔考总分加中考成绩排名,你别杞人忧天了。” 两人说着话,王骁歧裤兜里揣着两支笔回来了,一进教室就被围着问答案。 林淼感叹一声,“估计这次数学也就只有王骁歧把整张试卷做完了。” 许意浓问,“你怎么知道他全做完了?” “我们那考场都知道啊,因为他是全考场唯一一个反着做题的,从压轴题开始往回做,监考老师发现后都说他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才。”林淼还分析了一下,“题越大分值越大,而小题只有五分,就算最后小题来不及做,后面的分数他也已经拿稳了,比我们丢大题分要合算,看看,保帅弃卒,聪明人连考试都讲战术。” 全省的数学卷是没有选择题的,跑上来就是填空题,蒙都不好蒙,许意浓平常坐王骁歧隔壁,见识过他做小题的速度,对他来说从后往前做这种方法确实是很明智的,但不是人人都能效仿,数学没点把握的用这种方法只会适得其反。 许意浓听完就知道自己这次冲第一又悬了,二考她也没考过王骁歧,这最后一场考试,即使她前面做完的数学题全对,还跟他多了最后一问的差距。 “老师收完卷还问他以后有没有兴趣参加奥赛,参加省考再参加国考,以后走保送去AB大,你猜他怎么回的?”林淼还在她耳边嗡嗡嗡的。 许意浓像是难得感兴趣了一回,“他怎么回的?” 林淼啧啧称奇,“他来了一句,他能靠高考考A大,保送的名额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一个字:拽,两个字:牛逼,三个字:极其嚣张。” 许意浓没拆穿她那是四个字,只看着前面被同学包围的王骁歧,真的意气风发,而她好像也从中考开始陷入了一个魔咒,总被他压了一头,这就像道数学压轴题,她越急着寻答案却越深陷其中,最后一头钻进牛角尖,变成了一个无解死循环…… 最后一轮选拔考结束,又逢周日,今天晚自习放电影,班主任原本给大家准备的是一部励志电影《风雨哈佛路》,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讲台下嵌着的多媒体被一个男生顺便插入了usb接口给自己mp4充电,瞬间投影上就弹出来了外界设备的提示,那同学生怕影响大家观看电影,忙拿起鼠标给点掉了,却被其他男生打趣,“点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mp4里怕被我们看到啊?比如某岛某老师动作片?” 立马有人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别心虚啊你!” 台下一阵哄笑。 那男生被这么一激,直接点开文件夹,把自己mp4里的东西坦坦荡荡展示在全班面前,“切,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东西就这些,你们看呗。” 大家一看,除了一堆英语音频就是他自己下载在里面的电影,不该看的那种没有,倒是挺多香港电影的,什么《新警察故事》,《门徒》等等。 男生们失望之余不知谁提议,“那我们看《山村老尸》吧!考完试刺激一下!” 瞬间得到了一群附和,“好好好!这电影一起看才有赶脚!” 许意浓当时并不知道这部电影,心想《山村老师》?是讲支教的吗? 等真的放出来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shi并不是老师的师,而是尸体的尸,那根本就是一部恐怖片。 为了营造出气氛,男生们还把教室里的窗帘给拉上了,电影里的配音也十分诡异,再加上时不时来点儿粤剧烘托气氛,更显阴森恐怖之感,层层递进地突破着他们的心理防线,当电影里的人出现幻影,女鬼突然现身,在镜头里披头散发一晃而过的时候有女生忍不住发出了叫声,有男生还在嘲笑,下一秒镜头一拉,一个身着蓝袍,长发如瀑,白眼珠,嘴角流着黑血的女鬼赫然出现,还给了个特写,这下全班尖叫,有女有男。 许意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淼一把抓住了手臂,“妈耶!” 隔壁的曹萦萦反应更大,她软绵绵地“啊……”了一声,躲在了她同桌身后,顺带碰到了后面王骁歧他们的桌子。 “对,对不起。”她回头道歉的时候声音还是抖的,被吓到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 王骁歧正戴着耳机低头在课桌下不知翻阅着什么,对于曹萦萦的一举一动别说头了,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邺便用手给曹萦萦比划了一下,告诉她,“他戴着耳机,听不见。” 曹萦萦这才发现他真戴着耳机,微微张口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过头回去继续看电影了。 这电影周邺以前看过一遍,当时他一个人在家,吓得个半死,还失眠了两天,这次算重温所以知道剧情,每个恐怖点和镜头都有心理准备,加上教室里有一百来号人,他也没第一次看的时候那么怕了。 他再看看王骁歧,全程不知道闷头看什么玩意儿那么入神,于是好奇地凑过去,一看竟是本英汉词典。 跟王骁歧做同桌也有段时间了,他经常亲眼目睹他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总不按套路出牌,因此对于现在这种人家看恐怖电影他却在看英语词典的事也不是特别奇怪。 有句话不是说:优秀的人,总是有些孤独的,因为与众不同嘛。 “你不怕吗?” 画面又暂回到正常剧情,林淼缓过来后发现许意浓全程很淡定,刚才那么恐怖的镜头都没叫一声。 许意浓也不瞎逞强,只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看的话,可能会有点怕,但现在一群人一起看,没什么好怕的。” 林淼只能给她竖个大拇指,此刻她总算知道许意浓跟曹萦萦的最大的区别了,不是脸也不是身材,而是性格,许意浓的性格比较刚也很独立,不仅是生活上还是思想层面上,都不大激得起人的保护欲,曹萦萦跟她却是完全相反,柔柔嗲嗲,还能装,所以相比之下男生们会更喜欢曹萦萦那款的。 好不容易熬到电影结束,大多数女生留下了后遗症,都不敢去上厕所了,非要结伴而行。 有男同学趁机捣蛋,故意讲些怪谈,有什么,“我们这大教室是学校里的老楼啊,知道为什么这层只开放男厕所吗?据说long long ago,女厕所出过事啊……” 还有什么,“以前有位同学为了方便,租了一校外附近的房子,可他每天回家做作业的时候都感觉脖子后面痒痒的,他就跟他妈说了,他妈一开始不信,后来有个会看风水的亲戚到那房子做客,告诉他妈那房子以前自杀过一孩子,是上吊死的。” 女生们都听得紧抱成一团,那男生还故弄玄虚继续道,“他妈一听吓了一跳,问是在哪儿上吊的,那亲戚手往她儿子那间房一指,说:就那儿啊。她妈一看,腿一下软了,因为亲戚指的地方正是儿子写字台的上方,他说脖子痒痒的,其实就是……”他突然身子一个凑近,压低了声音,“那个吊死鬼的双脚腾空一荡一荡地,在他儿子脖子后面来回滑啊滑……” “啊——!!!”他话音刚落就有女生尖叫起来,然后其他女生都受到了惊吓,跟着叫,顷刻间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只有刚刚讲故事的那男生和他同桌在捧腹大笑,原来他刚刚讲鬼故事的时候他同桌就偷偷跑到女生们的身后,用卷起的试卷轻拂她们的后颈,把她们吓得够呛,汗毛都竖起来了起来,有胆小的直接被吓哭了。 今晚教室里尤为闹腾,直到后来老师闻声而来,才平息了这场闹剧,并勒令以后一律不允许传播任何形式的恐怖话题,造成校园恐慌,顺带收走了恐怖片之源的那个mp4,那同学后来捶胸顿足心里那个悔啊,他为什么要手贱去充电啊! 晚自习下课,林淼也没什么胃口去吃夜宵了,她紧紧搂着许意浓的胳膊不肯松一下,还东张西望地说,“我们从教室出来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许意浓刚刚也就拿了本文言文的功夫,同学们已经一窝蜂冲出去了,教室里的人只剩寥寥无几,林淼一直催她快点快点。 “后面也还有人。”许意浓告诉她,想让她放松些。 外面晚风习习,还有些许的凉爽,林淼却拉着她加快脚步,“还是快走吧,这儿妖风阵阵的,怪吓人的。” 许意浓觉得她也是看恐怖片留下的后遗症,刚想安慰一番,突然两人的后颈就传来一阵痒意,跟先前同学在教室里讲的鬼故事如出一辙,毫无防备的林淼当场吓得叫起来,许意浓也浑身一僵吓了一跳,但比林淼好些,因为她知道是又有人在恶作剧。 她蹙眉回首一探究竟,想看看到底是谁那么无聊,一看,身后是王骁歧和他的室友们,而且他正眉眼带笑地注视着她,连他的室友也都是笑着的,再环顾四周,没别人了。 其他人她都不太熟,有的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她几乎一秒断定了是谁,于是一个转身走到他面前。 王骁歧看她恼羞成怒地站定在自己面前,直呼他姓名。 “王骁歧,你无不无聊?” 王骁歧立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话脚上已经被她回击似地踩了一脚,他白色的球鞋立刻留下了一个脚印,再抬眸,她已经拉着林淼扬长而去了。 周邺是第一个笑出声的,他略表同情地拍拍王骁歧肩膀,“老王,你说你跟许意浓,你俩平常老较个什么劲呢,现在人家被捉弄第一反应就是你干的,比窦娥还冤呐你。” 刚刚捉弄许意浓和林淼的另有其人,几乎每个经过的女孩他都拿着试卷从侧面伸手在她们颈后滑过去了,一干完他就做贼般飞速窜走了,女孩们第一反应都是往身后寻找罪魁祸首,殊不知真的始作俑者早已溜之大吉,好巧不巧,许意浓转身就看到了正在聊NBA的他们,当时他们有说有笑的,也确实容易引起误会,还真不能怪人家。 等人走远了,王骁歧倒像无事发生般,没有半分生气样,而是将左手捧着的词典向上抛了抛又稳稳接住,云淡风轻道,“她就这样。” 那口气周邺乍一听竟有一股宠溺的味道,但很快就被他否定了,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两人就像两只羽翼丰满的孔雀,都高傲的要死,只会互看不顺眼地争第一,压根难以和谐。 见王骁歧走了,他赶紧跟上去,“等等我啊老王!” “你跟王骁歧怎么像仇人?”一路林淼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俩人怎么老不对盘。 许意浓不做声林淼也就没再多问,两人刚走到宿舍楼下就听到阵阵尖叫,已经听了一晚上尖叫声的许意浓不免心烦意乱起来。 走上楼才发现自己宿舍门口围着很多女生,两人慢慢挤了进去,一进去惊讶地看到室友有裹着浴巾就站在床铺上的,还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而一向注重形象的曹萦萦破天荒地披头散发地躲在宿舍门口,一看到她们回来,指着自己那铺的大白墙说,“有,有蟑螂。”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有只巨型黑蟑螂,那长长的触角还在动。 “我去!”林淼也吓尿了,第一反应就是躲。 大概是吵闹声惊动了宿管阿姨,一位胖阿姨站在楼下双手掐着腰喊,“三楼女生宿舍的,你们一群人堆305门口干嘛呢?!” 有人从宿舍走廊探头告诉阿姨,“阿姨!305宿舍有只大蟑螂!” 刚说完又传来一阵尖叫,有女生接着喊,“阿姨!那蟑螂不仅大还会飞!” 林淼目睹了会飞的蟑螂,吓得直奔走廊,对着阿姨狂喊,“阿姨!救命啊!这蟑螂太尼玛吓人了!” 对面的男生宿舍楼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打开窗户好奇地探头观望,这时王骁歧他们正好也到了宿舍楼下,就看着那胖阿姨在女生宿舍楼下念叨,“这帮不省心的孩子,蟑螂都怕成这样。”然后朝着宿管室叫另一个阿姨,“你快找瓶杀虫剂,我们得快点上去,不然今晚这群丫头片子得闹到什么时候!” 另一个阿姨很快戴着口罩,手拿两瓶杀虫剂出来了,递给胖阿姨一瓶,两人一前一后快步上去了。 就在阿姨上楼的功夫,许意浓无视所有人的害怕,走到自己床边拿起一只拖鞋就爬上了曹萦萦的床。 室友们一脸惊恐,“许意浓,你,你干嘛?” 许意浓直接“啪——”地一声用拖鞋解决了那只蟑螂,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她们自己在干嘛。 众人惊呆,她则淡定地下床,再拿着扫帚在自己床铺蹲下开始扫床底,等阿姨们上来,看到的是一只已经被她扫出来的死蟑螂。 王骁歧他们还在宿舍楼梯间走着,有人看到他们学生私下建立的班级qq群里在说许意浓直接用拖鞋拍死了那只蟑螂,彪悍的一逼,一时间被全班各种刷屏。 那人说完还感叹了一句,“真没看出来许意浓那么生猛,她性格要是温柔一点,会更招人喜欢。” 周邺笑他,“招谁喜欢?你啊?” 那同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正,她这性格更适合做哥们吧。” 几人继续往上走着,之前一言不发的王骁歧出其不意地附和了一声,“嗯,浓哥。” 几人还在愣神,又听他道,“这称呼很适合她。” 大家只把这当成他日常开许意浓的玩笑,面面相觑地走着路,却不曾想,浓哥这个称号一叫就叫了一整个高中。 连许意浓都不知道这个日后伴随自己的称呼,后来总让其他学校的男生们一听就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是个男人婆,连起非分之想的欲望都没有了。 第29章 随着第三场选拔考的成绩公布,冲刺班的百人名额尘埃落定,王骁歧以蝉联四次的第一名声大噪,成为了人人口中的一哥,学校特地把百优生的名单贴在了校门口的橱窗里,还附上了每个人的照片,许意浓的那张紧挨着王骁歧的那张,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千年老二长什么模样似的。 集训结束前他们进行了选科分班,排名靠前的几乎都选择了物化班,物生班除了自己选科的学生,还有都是被调剂过去的,每个班五十个人,最终形成了新一届的冲刺一班与二班。 许意浓自然是选了物化班,他们也从老旧的大教室换到了新教室,座位没什么大变动,许意浓跟林淼还是同桌,隔壁仍是王骁歧周邺,他前面也还是曹萦萦,仿佛除了人数减半一切未变。 又成了邻座,许意浓跟王骁歧几乎三天一大怼,两天一小怼,对于王骁歧暗地里给她取外号的事她很生气,谁允许他给她乱取外号的? 还浓哥,一听就像个男人婆,所以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回叫他歧妹。 周邺这个吃瓜群众看他们互怼俨然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乐趣之一,别说这两个欢喜冤家,还挺有意思的。 变态的暑期集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他们又毫无喘气地无缝对接了八月底的军训,许意浓这才看到除了冲刺班以外的同届学生,觉得自己总算过上了正常的高中生活,两个冲刺班加上普通班和分部的四个班,他们这一届一共十四个班。 说到军训,这里许意浓还闹了出一个小插曲。 之前她被“囚禁”在学校两个月,她家老许有天趁着出差回来的空档又买了一堆零食送到学校,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跟门卫大叔打的招呼,竟然在非家长探望时间段里被放进了学校,他独自摸索到军训后操场想寻找自家闺女,可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迷彩服,小家伙们一个个都晒得乌漆嘛黑,还戴着迷彩帽,压根看不清谁是谁。 老父亲想着他来都来了,那就找吧,便沿着跑道在学生方阵里不断眺寻着。 谁成想他身上文质彬彬的气质以及工整的着装让教官误以为是市一中的老师,突然一队方阵的教官扯了一嗓子,异常响亮,“全体都有!向老师问好!” 然后那方阵的学生们就齐刷刷地高喊,“老—师—好!老—师—辛—苦—了!” 那阵仗,把许意浓家老许头给吓了一跳,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能被认成老师,说明他是由内而外散发着知识分子的气质啊,而且孩子们这么热情,他不为所动或者直接拒绝的话多打击他们自信呐。 于是他整整衣服,将错就错,举手朝他们挥挥并朝那列方阵微笑点头以资鼓励。 可这么一来其他方阵就跟开火车一样,简直斗志昂扬,打了鸡血地开始比谁的嗓门更高,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喊。 “老—师—好!老—师—辛—苦—了!” 搞得老许不微笑着往前走都不行,他决定将好人做到底,把每个方阵的孩子们都鼓励一遍,这大热天的,孩子们可太辛苦了啊。 一班的方阵在操场最角落,许意浓在队伍里老远就听见其他班的音浪,心想哪个班的老师这么好,还顶着个大太阳来看望学生军训。 等人走近了,许意浓仔细一瞧,太阳穴突突直跳。 卧槽,这哪是什么老师?分明是她家老许啊! 哪知他们教官也不甘示弱地吼了一嗓子。 “全体都有!向老师问好!” 一班的气势更不输其他班,一个个跟狼性少年似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 “老—师—好!老—师—辛—苦—了!” 许意浓觉得自己要尴尬裂了,看着老许还在每个方阵前边挥手微笑点头边张望寻找自己的模样,她犹豫再三还是打了个报告。 “报告!” 教官站在前面,“出列!” 许意浓出列。 教官:“报!” 许意浓硬着头皮豁出去了:“教官!那不是老师,那是我爸!我想申请过去五分钟。” 教官:“……” 同学:“……” 后来大家才反应过来闹了个乌龙,整个操场哄笑一片,连教官们都在跟着笑。 周邺笑得简直要挂在王骁歧身上,上气不接地,“许意浓她爸,也太可爱了吧?” 王骁歧在队伍里望着许意浓灰溜溜奔向父亲的身影,也不禁抬唇笑了一下。 许意浓就这样成了全操场的关注焦点。 一班的隔壁方阵是分部的十班,望着前面那对引人注目的父女俩,后排的男生堆里突然有人问了一句,“那女孩是谁?” 旁边人说,“一班的许意浓啊,学霸兼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 又有人侃侃而谈,“听说他们冲刺班暑期集训的时候,有天女生宿舍闹小强,所有女生尖叫乱窜,只有她淡定地拿起一只拖鞋,眼睛眨都不眨地手刃了小强。” “这么嗨?” “是啊,从此以后一班的人都叫她浓哥。” 可她此刻在依偎在父亲身边的模样明明是乖乖巧巧的,哪有半分所说的霸气样? “浓哥?”那人笑了笑,“有意思。” 许意浓根本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来看她,搞出这么大阵仗,说实话她心里是又惊又喜。 许意浓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到操场入口,她看到了墙角堆放的一大袋零食,知道是老许给她买的,又是一阵触动,“爸,我集训已经结束了,现在不住校,你买这么多零食我也没地儿放。” 老许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你集训已经结束啦?回家了也好,住校我也怕你住不惯。” “嗯。” 老许再瞅瞅那些零食,“那这些我帮你带回去,你回家再吃。” “好。” 老许抬手给她擦了擦汗,又说,“那个,家里钥匙你有吧?我这回出差忘带钥匙了,回来家门都进不去,你妈又忙得不接电话,这不,只能来找你了。” 父亲的话好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到了她脸上,让她从头凉到了尾。 原来他不是特地来看她的,而是因为忘带了家里钥匙。 许意浓当时看着脚下的地,单薄的军训鞋底踩在那瓷砖上,更觉酸胀与疲惫。 她的手从父亲臂膀上收回,在宽大的裤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他,低声问了句,“那你,晚上在家吗?” 父亲接过钥匙,“晚上还有个饭局呢,钥匙我给你放老地方。”他所说的老地方是家门口那个奶箱。 许意浓听着含糊地嗯了一声。 父亲走之前还给她整了整军帽,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打起精神,好好军训。” 这一系列看似爱抚的动作丝毫未让许意浓觉得亲切,甚至隐隐觉得生疼,“哦。” 目送父亲离去时,她先前明亮的眼底只剩下黯淡无光。 那天军训快结束的时候,一班的矿泉水快喝完了不够分,十班就大方地给他们搬送去两箱。 其中一个搬送的男生就是林淼的男朋友,十班懂的同学便开始隔空起哄,“啊哟哟,范亦诚,你借花献佛啊你,经过我们十班全体同学同意了吗?” 范亦诚拆着一箱水回头就送给他们一个滚字,对面仍是笑声不断。 许意浓这才真正见到了只存在于林淼每晚电话里那男朋友的庐山真面目,高高瘦瘦,长得挺干净的。 男朋友亲自来送水,林淼心里既甜蜜又忐忑,怕太引人注目不好,她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意思水放下就行了,他们自己分,她男朋友却执意要把水递送到她手上,然后趁教官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两个班瞬间炸了,很多女生脸红地喊,“太甜了太甜了。” 当时许意浓心情不好,无心围观,只站在人堆后面独自拧着瓶盖,却因为手上有汗打了滑,几次都没能打开,她还在往迷彩服上擦掌,突然一瓶被开好的矿泉水递被递送到她眼前,许意浓一看是跟林淼男朋友一起搬水来的男生,高挺的个子一下给她挡住了夕阳的余光。 “喝这瓶吧。” 许意浓没接,男孩便把手朝她一伸,示意把她手里的那瓶给他,他来帮她开。 许意浓还不动他就笑了,说了声,“那你拿稳了。”语落他直接就着她手拿水瓶的姿势,抬手快速帮她一拧,矿泉水就这么打开了。 “瓶盖还要吗?”他看着她问。 她点头,说了声谢谢,摊开了掌心。 男生便将瓶盖放回她手里,且背着光灿灿一笑,“记得去小卖部再领一瓶。” 许意浓一看,那瓶盖上写着“再来一瓶”四个字。 再抬首,他已经跟林淼男朋友回十班的队伍里去了。 “他叫江晋,也是十班的,是不是很帅?”林淼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她告诉许意浓刚刚那个男生的名字。 许意浓喝着水,并不感兴趣,岂料林淼来了一句,“你觉得他跟王骁歧,谁更帅?” 许意浓喝呛了,咳了半天才喘上一口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林淼包打听地告诉她,“这个江晋初中就因为长得帅很受关注,有次出去旅游,走在街上还被星探递了名片,问他有没有拍广告的想法,不过被他拒绝了,现在到了我们学校,有人喜欢他有人喜欢王骁歧,人气旗鼓相当,这新晋校草的头衔就一直在他俩中徘徊呢。”说完再看看她一副秒懂的样子,把手对着她一抬,“好了,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许意浓蹙眉,“我什么答案?” 林淼善解人意地说,“肯定选江晋啊,你跟王骁歧是死对头嘛,当然看不上他。” 许意浓莫名其妙又咳了起来,脸都红了。 林淼看她反应那么大,帮她拍拍背顺气,“那你说,让你在王骁歧和江晋两人中选,你更钟意谁?” 许意浓咳嗽的时候连带着手中的矿泉水都有些捏变了形,她才懒得参与这种无聊的评选,而且刚刚那个什么江晋,总共来回才说了几句话,他长什么模样她都没看清。 林淼还在等她的回答,非要她说个所以然来,许意浓又喝了一口水止了咳,随口道,“反正让我选,我是绝对不会选王骁歧就对了。” 林淼挑着眉推搡她一下,害她手中的水都洒出了些,“你看,我就说嘛,你压根就不喜欢王骁歧。” 她这话许意浓听着怪怪的,刚要纠正她用词不当,教官的集合哨声骤然响起,两人赶紧放下矿泉水瓶归队。 有人影好像从许意浓身后快速一晃,她顺势抬头看去的时候已经被一堆集合的男同学挡住了视线,林淼催她快走,她才放好自己那瓶水赶紧跑进了队伍中。 军训结束用完餐是全年级晚自习,有了其他班的陪伴再也不是只有一层楼一间教室的灯亮着了。 一班今天的晚自习是做英语试卷,做到完形填空的时候有几个生僻单词许意浓要查字典,就想起了她借给王骁歧的那本英汉词典。 于是她对着隔壁喊了声,“歧妹。” 他还在做着试卷,像是没听见,许意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只得抬高分贝,连名带姓喊,“王—骁—歧。” 还是没任何反应。 许意浓想这人今天是耳背了吗?这还听不见?她也不喊了,索性扔了个橡皮过去,但是手劲有点儿大,扔到周邺那儿了。 周邺探寻地朝她看来,她用手加口型比划,“帮我叫下王骁歧。” 周邺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用手臂撞了一下王骁歧,“浓哥哥叫你。” 他这才动了动他那高贵的头,朝她这儿看了过来,却是一脸不耐的样子。 许意浓懒得跟他计较,只伸出手一摊,“把我的英汉词典还给我。” “没带。”王骁歧说完就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做题了,仿佛跟她多说一个字都显得多余,明明是他借了她东西忘了带,可这模样反倒像许意浓欠了他几百万似的,着实把她气得不轻,这人怎么这样? 她也不再跟他说话了,不爽地先跳过了那题去做阅读理解,可半天都没看明白全文在表达什么,于是又把卷子翻了回去重做完形填空,但由于力度过大,试卷直接对半开裂。 林淼不由惊诧,忙不迭地给她送去胶带,“什么仇什么怨?你干嘛手撕卷子?” 许意浓一声不响地拉开透明胶带,一顿哔哩啪啦响,脑子里把试卷当成王骁歧的脸使劲地糊。 讨厌讨厌讨厌。 到第三节 晚自习的时候,好几个男生的座位上都空了,是集体翘了晚自习去打篮球去了。 男生们来到离教学楼最近的篮球场,却发现今天这个老地方被人捷足登先了,周邺定睛一看,不正是以江晋为首的十班人吗? 他看看王骁歧,惋惜道,“场子被占了,我们只能换个地儿了。” 之前集训的时候学校没其他人,这场子一直是被他们冲刺班包圆的,军训后人来全了,年级里其他班的男生都会过来打球,反正先到先得,他们也从不跟别人争抢,换到后操场那块篮球场去就是了,再加上下午军训人家十班还给他们班接济了水,他们走也是理所应当。 可今天王骁歧却破天荒的没扭头就走,而是拍了拍手中的篮球,那球在地面一上一下来回地发出“嘭嘭”声,也不知是他力道大还是球的气足,球再回到手上的时候王骁歧说了句,“不换,就这儿。”接着一个抬手把球往前面的篮球框里一投。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跳跃过高高的网栏稳稳投进篮筐,也打乱了球场里原本的和谐。 十班的人都停了下来朝他们这儿看来,有人眼尖,率先认出了王骁歧,他告诉同伴们,“是一班的。” 林淼的男朋友范亦诚一听立马说,“自己人自己人。”刚要招手却被江晋拦住。 “等等,是敌是友,别急着下结论。” 王骁歧市一中一哥的名号如雷贯耳,还是天盛的太子爷,学霸与富二代光环加身,目中无人,一向高傲,据说连老师的账都不大买,他不走寻常路,跟传统那种尖子乖乖生也不是一挂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江晋光从他刚刚投球搅乱他们球局的举动里就断定他来者不善。 果然王骁歧一进场,就放话,“这场子一直是我们的地盘,麻烦你们让让。” 江晋知道他嚣张,却没想到这么嚣张,一旁的范亦诚闻言,这会儿也觉得自己下午军训送出两箱水给一班的举动实在是傻逼中的战斗机。 十班自然有人是相当不服的,直接站了出来,“这是学校的场地,可没什么标记写着高一一班单独所有,总得讲先来后到吧?” “就是,怎么?仗着自己是冲刺班就欺负我们分部的啊?” 十班的人都团结地围在了一起,誓死捍卫领地。 站在王骁歧身后的一班一众人也是惊呆了。 有人暗戳戳地捅捅周邺,“老王今天,吃错药了?” 周邺两手一摊,同样困惑且无奈地压低声音,“靠北,我也母鸡啊,他平常不这样。” 同学:“他大姨夫来了?火气好像有点大?” 他一向不按套路出牌,谁都捉摸不透,周邺抹了把汗点头,“Maybe吧。” 王骁歧则目不斜视地往十班跟前一站,那江晋身高跟他不相上下,王骁歧对着他道,“那就打球赛公平竞争,我们赢了,你们走,以后这儿归我们,反之我们再不踏进这里半步。” 十班为了争一口气,不等江晋开口立刻迎战,“好,你说的!到时愿赌服输!” 王骁歧懒得再搭话,只侧头吩咐周邺去关篮球场的铁门。 周邺一愣,“关,关门?关门干嘛?” 王骁歧已经脱下外套抛扔在了后面的休息位上,他沉着脸直往球场中心走去,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冷郁模样,只听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也是少有的狠戾,“关门,给我往死里打。” “……” 第30章 篮球赛最后是一班赢了,结束后王骁歧“礼尚往来”还给他们两箱水,直接让小卖部的人送去了十班,这挑衅的举动让十班男生更觉屈辱,十班和一班的梁子就这么深深地结下了,一班也“一战成名”,从那之后那篮球场高一其他班没人敢随意踏入。 连带着林淼看王骁歧都有滤镜了,没少跟许意浓吐槽。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讨厌王骁歧了,他这人真的很怪诶,那篮球场怎么就不能让其他人去打了?非要我们班霸占着?就冲这出,我决定校草投江晋一票!” 这事确实也在学校闹了一阵热度,导致王骁歧的风评一路下跌,说他虽然成绩好但人品不行,带头霸凌分部的同学,而江晋虽然输了比赛,却一夜之间成了弱势群体,很多路人转粉,学校贴吧里有匿名者还把王骁歧初中看小黄书被老师抓的黑历史赤裸裸挂了出来,给置顶成了hot,似更加锤证了他品德败坏的事实,又煽风点火地让不少人爬墙头去了江晋那儿,总之那段时间各种矛头指向王骁歧,最终江晋以更高的人气成为了市一中的新晋校草,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不过是不是校草丝毫没影响到王骁歧,确切的说,冲刺班的学生压根没空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评选,当然也一点儿不影响他跟许意浓继续作对,正式开学后班委竞选她参加竞选了班长,他也竞选班长,最后她落选成了副班长。 许意浓又被气得不轻,很好,这“盛世”,如他所愿。 可好死不死班主任还安排他俩一组做校干,检查学校早读,晨会,早操的学生纪律,当时班主任把他俩叫到跟前是这么说的。 “一个好的学生,不仅仅是成绩优秀,还有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你们两个一定要和谐相处,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同时在学校的一举一动也要是积极的,正面的,向上的,凡事三思而后行,明白吗?” 这话里很多话,许意浓觉得除了那句和谐相处是对她说的,其他都是冲着王骁歧。 “知道了。” “知道了。” 沉默半晌,两人异口同声道,竟出奇地默契。 只是在班主任面前,许意浓还能保持乖巧的那面,出了老师办公室她就没那么客气了。 “喂,我的英汉词典你什么时候还给我?”她像逮住了一个机会追问王骁歧,只是前一晚睡落枕了,她脖子不能正常活动,身姿无论站还是走都显得怪怪的,宛如一个僵尸。 王骁歧看她双肩一高一低那样,一只手插在裤袋走得不疾不徐,唇角带笑,“等我看完。” “一本词典你要看完?”说话幅度一大她脖子肩膀就牵着疼,她用手往肌肉最疼的那块处捂着,腹诽。 你看得完么你? 他眉眼浮着笑朝她看来,“你也知道一本词典有多厚,所以,别催我。” 许意浓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你就不能自己买一本吗?” 他说,“嗯,不能。”好像跟她对着干就是他此生的乐趣。 那纨绔不羁的模样,许意浓简直懒得再搭理他,她加快脚步准备离他远点,否则会被气死,却被他叫住。 “水农哥。”最近不知他又抽什么风开始把字拆了这么叫她。 “嘶……”许意浓侧首瞪他一眼,再次牵到了脖子,但仍不甘示弱回击,“干嘛此支妹?” “你手机号多少?” “……” 他从袋中摸出手机,“以后怎么说也是我副手了,留个电话方便联系。” 副手,副手?他说她是他的副手?! “王骁歧,你从H市来,我们C市的凌山还没去过吧?”许意浓重新走回他面前,歪着脖子牛头不对马嘴地扯出这么一句,“那儿香火很旺,远近闻名。” 王骁歧站在原地,注视着她,“怎么?想给我当导游?” 许意浓哼笑一声,嘲讽,“我觉得你吧,有必要上去拜拜,让佛祖保佑你在一哥的位置上坐得久一点,稳一点,否则高处不胜寒,你树敌又多,有朝一日要是摔下来,怪丢人的。” 王骁歧一时没了音,许意浓刚要窃喜自己占了上风,谁知他不紧不慢来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无神论,不信佛,只信仰中国共产党。” “……” “还有,你的假设在我这儿,不成立。” 许意浓胸腔起伏,两人距离一站近,他就比她高出几截,这样会显得她气场很弱,她想从气势上扳回一局,于是一个抬首准备回击,却听脖子发出“咔咔”两声,她浑身跟着一僵。 接下来王骁歧就看到了她头仰着,嘴巴半张,双眼睁圆噔噔的,却半天没说话的古怪画面。 王骁歧审视着她,“你……” 许意浓手一抬制止他开口,“你现在别跟我说话!”另一只手扶着脖子一个转身便跑开了。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说是跑许意浓更像是溜的,她觉得自己落枕后在他面前闪了脖子的样子简直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都那么狼狈? 许意浓先回到教室,王骁歧进来后已经成了学习委员的曹萦萦热络地转身跟他讨论着建班委群的事,他坐下嗯了一声,说,“你看着办吧。” 曹萦萦笑言,“那我先建,回头把群主再转让给你。” 王骁歧往后懒洋洋地一靠,他腿长,放桌底仿佛都费劲,“无所谓。” “要的啊,你是班长嘛。” 他们异常和谐的声音一字不差地传到许意浓耳朵里,他语气不知道要比跟她说话的时候好多少,好像在他面前曹萦萦才是一个女生,而她永远只是一个男人婆。 身边还有其他同学讨论题目的声音,嗡嗡囔囔,大家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注意到那个课间许意浓全程拖着自己颈脖只看着一本书的同一页,半天都没翻一下,只有风悄无声息地淌进教室,吹乱了一张张的页角,哗啦哗啦作响。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上午的课程结束,所有班的学生们像冲破牢笼的鸟般飞奔向食堂,倒不是饿,而是比拼速度,只有快速吃完饭才能省下时间赶紧回教室继续学习,那场面跟运动会上百米冲刺没什么区别,当然也不乏有极个别夸张的,像他们一班就有一个典型例子,全天除了去厕所和上体育课可是半步不会离开教室的,她的书包里除了装书还会带三个包子,早上一个,中午一个,晚上一个,这就是她的早中晚饭,坐在位置上边啃边做试卷,即使包子已经冷了她也可以就着热水吃下去,每天雷打不动,只是为了争分夺秒比别人多做几道题而已。 那天许意浓也意外地没去食堂,独自在教室待了一会儿,自从开了学,林淼就抛弃了她,总会利用午饭或者晚饭时间找机会跟男朋友独处,所以没了搭子的许意浓吃饭经常自己解决。 那啃包子的同学看她也在,倒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啃了,从书桌里拿出一个包子问她,“你要吃吗?” 许意浓摇摇头说了声,“谢谢,不用。” 她惊奇地发现,脖子在那一声响后好像好多了,居然可以自由活动了,她左扭扭,右扭扭,真的好多了,站起来舒活舒活了筋骨,她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心想这会儿即使是去食堂也吃不到什么了,摸了摸口袋,发现有钱,她索性骑车去了校外的那条小吃一条街,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家炒饭店。 店里生意一如既往的好,有初中部的学生也有高中部的。 “丫头,要吃点什么?”老板娘正双手端着盘子从里间出来,看到她热情地问。 她看看墙上挂着的各种炒饭名字,居然在末尾看到了番茄蛋炒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但她猜测应该才添不久。 她抬手一指,“番茄蛋炒饭吧。” “好嘞。”老板娘应着,回头再跟里间的老板喊,“一碗番茄蛋炒饭!”然后送完盘子给她收拾出一桌空位,擦擦干净,“来,坐。” 许意浓坐下,安静等着那饭。 “这里有人吗?”不一会儿头顶有个声音,许意浓抬头,一个高个男生映入眼帘,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乍一看还有点眼熟。 她没多想,只回答,“没有。” 他指了指她对面的空位,“那我可以坐这儿拼个桌吗?” 许意浓便朝里挪了一个位,这样可以交错着面对面坐,她点头,“可以的。” 男生坐下看着墙上的炒饭,一时半会儿也没点单,直到许意浓的炒饭上来了,他顺口问,“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吃的这是?” 没等许意浓说话,老板娘已经替她答了,“番茄蛋炒饭,我们家新出的。” 男生便说,“那我也来一碗。” 老板娘:“好嘞,稍等。” 许意浓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尝了一口,的确跟番茄炒蛋盖浇饭的口感不一样,炒饭就酸酸糯糯的,很开胃,她吃了两口才发现自己饿了,加之吃的速度快,有点噎着了。 突然一碗盛好的骨头汤被端到她面前,是对面那男生送来的,他说,“这里有免费的汤供应,要自己盛的,我看你没有,就顺便给你盛了一碗。” 许意浓此时也确实需要喝一口汤来缓解一下,“谢谢。” “没事。”看她舀着汤勺,他又提醒,“小心烫。” 可许意浓已经快速喝了一口,噎的状态倒是有所缓解了,可也真被烫掉了口腔上颚的一块皮,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咽下去的汤已经把饭推进了肚,食道一空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嗝。 虽然已经第一时间捂住了嘴,但对面的人似乎还是听见了,他笑着说,“我可以装作没听见。” 许意浓有些尴尬地挤出一丝笑,“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 这时他的饭也来了,许意浓又跟老板娘说,“老板娘,我还要一份蛋炒饭打包带走。” “好的。” 男生拆开筷子尝了尝,“这炒饭确实不错。”又问,“你经常来这儿吃饭吗?” 许意浓起初还没反应过来,额,是在跟她说话吗? 答案是的,因为人家正在看她。 “偶尔。”许意浓说。 男生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多做打扰,低头安静吃饭。 这家炒饭店的饭量很足,许意浓只吃了三分之一便饱了,对面到底是个男生,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一大半,比她吃得快多了。 蓦的,他手机响了,他从袋中掏出接了,“在炒饭店,嗯,来了。” 挂了电话又扒拉了几口饭,他筷子一放便朝里喊,“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风风火火地再次出现,走向了收银台那边。 已经吃完了的许意浓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比那男生先站起身往收银台去付钱。 许意浓跟上去往口袋里一掏才发现自己只有两块钱的纸币,她是临时出来吃饭的,皮夹在书包里,当时摸到口袋里有钱,只当是二十块,却没拿出来检查一下。 她试图跟老板娘商量,“老板娘,我钱没带够,剩下的晚自习前给你送来成吗?” “我帮她付。”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一张五十块纸币已经递给了老板娘,许意浓一看是刚刚坐一桌的男生。 许意浓张了张口,“那个……?”可他们素不相识。 男生似知道她要说什么,笑了笑,“没事,又没几个钱。” 老板娘收了钱给他找零,“来,你收好。” 男生接过零钱就要走,许意浓赶紧追上去叫住他,“你哪个班的叫什么?我回头把钱还给你。” 男生只回眸看了她一眼,蓦然浮唇一笑,什么都没说,直接踏出了店铺。 他刚走出去,就被几个男生围住了,他们还在往里探头探脑的,却被他拍了拍后脑勺缩了回去,随后一起离开了。 许意浓再想追却被老板娘拦住,“哎,你打包的蛋炒饭还没好呢。” “啊?”许意浓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等她跑出炒饭店的时候先前还在的那群人此刻像是飞了,哪里还寻的到半点人影? 再回想起刚刚他走前的那抹笑,她猛然一个激灵,记忆跟军训时十班送来水的那天重合。 他不就是,十班那个,那个江晋吗? 她又想起了林淼,她男朋友不正是十班的吗?她可以通过他把饭钱还给人家。 许意浓一刻没耽误地骑车回了学校,但林淼还没回教室,教室里是利用午休时间在看书做题的同学们,气氛异常安静,她将打包的炒饭轻放在了那个啃包子的同学桌上,那同学一愣。 许意浓跟她说,“每天吃包子也不太健康,这是刚炒的,还热着,你快吃。”说完就去外面找林淼了。 当务之急,是要把钱还给人家,她不能欠人情,也不喜欢欠人情,况且她还欠人家一声谢谢。 她快速地走下楼梯,想去后湖那儿碰碰运气,那是林淼跟男朋友约会的秘密基地。 往下走的时候王骁歧一行人正好上来,看到她疾步下楼的样子,周邺好心提醒,“浓哥你悠着点,别走那么快,这楼梯间刚刚被人洒泼了水,可别滑倒了。” 许意浓说了声,“谢谢,知道了。”继续闷头往下冲。 她发丝轻飘,经过男生们身边的时候带过了一缕小风,不同于曹萦萦身上的那股刺鼻浓郁,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在这夏日的尾巴里,柔柔轻拂,沁人肺腑。 王骁歧走在楼梯最靠扶手的那侧,他往上走的时候微垂了下眼,看到她踩着步子已经走到了下一层,开始蓄起长发的她,那缕略短的马尾晃荡在艳阳的光晕里,大中午的,不在教室里午休匆匆忙忙也不知要去哪儿。 突然底楼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球鞋跟地摩擦时不时发出的类似粉笔头刮到黑板的声音,许意浓一听就觉得很耳熟,往下一看,正是林淼,同桌两人就这么在楼梯间不期而遇了。 “林淼,我有个事……” “同桌啊同桌,我正要找你!”谁知林淼一看到她就把话给截断了,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到许意浓身边,伸手就拍了她一下,“行啊你许意浓,隐藏够深啊,连我都不知道。” 许意浓完全不知她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她。 “中午居然背着我跟校草一块出去吃饭,还明目张胆地坐一桌。”林淼说着又贼兮兮地撞她一下,“快点从实招来!你俩,什么时候的事儿啊?神不知鬼不觉的。” 中午的楼道里十分空旷,林淼的声音跟装了扩音器似的在楼内传响不已还伴着回音,只要在附近的都能清。 许意浓彻底懵逼,可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跟林淼解释,而是生怕被谁听见地立刻抬头顺着扶梯栏杆往上面看寻,落枕的后遗症还未全然消散,脖子还在隐隐作痛,可她完全忽视了这个,而是更加惊吓于自己这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 等等,她在看谁? 第31章 楼道上方空荡荡的,林淼也跟着许意浓抬头往上看看。 “看什么呢你?” 可明明没其他人在,许意浓的心脏仍是怦怦直跳,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跳成这样,她连考试都从未如此紧张过,她一把抓住林淼,让两人隐蔽地在了楼道最里侧。 林淼也言归正传,看她的样子又开始调侃她,“脸红成这样,你跟校草真有情况啊?” “没有!”许意浓立刻否认。 “那你俩……?”林淼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许意浓叹了口气,只得将事情从头到尾道出。 “就这样?”林淼听完,大失所望,八卦的心就此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许意浓点头,“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 许意浓又从袋中掏出钱来递给林淼,“这钱麻烦让你男朋友帮我还给江晋,替我谢谢人家。” 林淼一开始没接,“哎呀,就一顿炒饭而已,校草请你吃了就吃了呗,下次你买瓶饮料什么的给人家就行了,没必要那么较真。” 许意浓并不认同,“这是两码事,我不能白白接受他的请客,况且今天他是帮我解围,这钱我理所应当还他的。” 林淼表情无语,“说你什么好,你呀你哦,脑袋瓜子聪明是聪明,可偏偏喜欢钻牛角尖。” 许意浓并不想跟她讨论这些,只问,“你帮不帮我还?不帮我就自己去十班。” 林淼看她认真的,知道她一向是说一不二,只得接了钱,“行行行,帮帮帮,但是江晋他收不收我可不能保证的啊。” 许意浓转身拾级而上,斩钉截铁道,“他必须得收,否则我会等他收下为止!” 林淼对着她的执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给男友范亦诚发信息让他出教室一下,她在二楼楼道里等他。 许意浓独自回的教室,离教室越近她觉得自己越发心虚,这种感觉让她既陌生又烦躁。 踏进教室,同学们不是在自习做试卷就是已经趴下午休了,她闷着头一路回到自己座位,用余光瞥见隔壁那个不知在桌上趴了多久的身影。 林淼的迟迟不归让她心神不宁,也没什么心思做卷子了,她也一头趴下来午休,可今天这桌子也像跟她过不去,她的头调整了好几个角度才找到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只是对着走廊,她一睁眼就能看到对面的人。 他睡觉永远都是头直接扣在桌面,双臂无所顾忌地摊放在两侧,像古装电视剧里叩拜帝王的大臣,可却丝毫不显滑稽,只是这姿势许意浓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睡着的。 蓦的,他动了一下,头往左边一侧,换了个午休的姿势,这下跟许意浓面对面了,许意浓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整张脸。 他额头上因为先前的睡觉姿势留下了一块红印,他双眉不深也不浅,配着他那双眼,英气十足,细密的睫毛即使隔着一道走廊也清晰可见,鼻子从鼻峰到鼻尖都很挺。 集训的时候宿舍熄灯卧谈会还曾因为他的鼻子讨论过,当时也不知谁先扯出来的话题,一开始是讨论韩国某一热播电视剧,后来风向一变就演员展开了新一轮的热论,有室友说男主角那个演员一看就是整容的,比出道的时候帅气太多,看鼻子就知道,现在鼻子特别立体特别挺,整个面相都跟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派若两人。 有人就着这个话题,“是吗?那他整得好自然啊,还以为是纯天然呢,不过他那鼻子是挺好看的,也只有帅哥配得上这种鼻子了,其他四官丑了一样都不行,颜值就会撑不起来,还有气质,气质少了鼻子再好看也是白搭。” 其他人一听也兴奋了,“哎?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班王骁歧不就是这种鼻子吗?人家可是纯天然的哦。” 就这么聊啊聊的,有人开始不正经了起来,“从面相学上来看,鼻子属于情欲宫,据说鼻子高挺的男生呐,那个特别好。” 当时林淼贼兮兮翻了个身,故意阴阳怪气地问,“哪个好啊?” 那室友也不说,只打哈哈,“你们猜?” 大家心照不宣地骂她色女,不正经。 那室友还装疯卖傻,“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们自己想歪了吧?” 室友们斗着嘴,许意浓早已听得脸热,她伸手把枕边的书拿过来,用封面捂着脸试图降温,而她上铺同样传来辗转反侧的声音,过了会儿曹萦萦极为不耐烦地开口,“你们一个个的还睡不睡了?” 其他人才安静下来,有人便故意调侃,“好了好了,不说你家王骁歧哈,以后都不说了。”然后打着哈欠拢拢被子,“睡觉睡觉。” 这场卧谈会就此宣告结束,许意浓上铺的曹莹莹也再未弄出一丝动静,无形之中仿佛是默认了什么。 那一夜,宿舍里还是打呼的打呼,磨牙的磨牙,只有许意浓清醒异常,呆呆看着上铺的床底板毫无睡意。 那安静的状态跟现在没什么区别,许意浓的视线又顺着王骁歧的鼻子往下看,来到了他的嘴唇,他唇形分明,颜色是淡粉的,线条宛如被勾勒过,唇峰的位置像是个天然的爱心形状,比女生的都好看。 他的睡颜安静又平和,平常那副拽上天的讨厌样也只有此刻才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这时刷完题的曹萦萦轻轻地伸了个小懒腰,她将试卷收进课桌里,又从中拿出一瓶旺仔牛奶,很自然而然地转过了身。 许意浓赶紧闭上眼装睡,等再睁眼的时候曹萦萦已经转回座位趴下午休了,而那瓶旺仔牛奶则稳稳地立在王骁歧的桌角,上面那个小人正对着许意浓,他在咧嘴对着她笑。 许意浓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心底说:看什么看,你一点儿都不可爱了! 舌尖仿佛还残留着吃过番茄蛋炒饭的酸感,密密集集地从口中蔓延至胸腔,挥之不去,她终究还是把头调转了方向埋进了双臂,少年的睡颜替换成了一片漆黑,她告诉自己,睡吧。 王骁歧睁开眼就看到对面那个伏案而睡的身影,只留给他一个睡得没心没肺的侧脸,她乌黑的发丝在空调出风口下不停晃动,短袖下裸露的双臂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睡梦中她还手紧扶脖子,微微蜷缩着,将自己像个鸵鸟一样埋得很深。 此时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已经趴下小憩了,只有王骁歧无声站起,没有惊动任何人地走到前面,抬手将后排的中央空调开关按下了off…… # 林淼不负许意浓所望地让江晋收了钱,许意浓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那段时间她跟王骁歧好像也没什么话说了,互怼都变少了,他们两人说话最多的状态仅限于一起搭档做校干的时候,也是那个时候许意浓在学校外的小巷子里发现了王骁歧会抽烟,就这样还以身作在学校抓别人抽烟呢? 那天又是他俩搭档,执勤的时候她要比平时上学早一些,只是天空不作美,阴霾一片,煞有狂风暴雨之势,果然出门的时候就下起了雨,伴随着阴风阵阵,雨势由小变大宛如天河暴注,噼里啪啦打在人脸上怪疼的,许意浓当时已经骑出一段路了,突然想到王骁歧会不会没带伞? 于是一个掉头打道回府,她在小区楼道里跟要去上班的吴老师撞了个面。 “你怎么又回来了啊?”吴老师问她。 “我回来拿伞。” 吴老师看到她书包边袋明明塞着一把,她拍拍她书包那口袋,“你书包里不是有吗?” 许意浓“啊?”了一下,“哦,这把,这把有点坏了,弱不禁风的,我再拿把好的放学校里备着。” 吴老师也忙着去上班,无暇顾及太多,只说,“家里鞋柜下面有几把还没用过的新伞,都是我们学校发的,你随便挑一把,下雨天,上学路上骑车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 许意浓冲进家从鞋柜底下挑了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快速塞进书包的另一侧,然抽出自己那把单手撑着骑车往学校去了,到了学校附近,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她还是在校外那个小巷里看到的王骁歧,他单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萦绕着白色的雾气,又在偷偷抽烟。 那是一幅少年氤氲在雨雾中的画卷,身形料峭,影影绰绰,如镶嵌其中,令人不忍打破。 许意浓失神地盯着他手中那把伞,赫然醒悟般地停下车,她将手中的伞先反放在地上,拉开书包快速将边袋里的那把黑伞给塞了进去,生怕慢了一拍就会被发现什么。 “磨磨唧唧在干嘛?”刚把书包拉好,她头顶已经被伞给罩住了,是王骁歧。 她仰着头,看看头顶的伞再看看他,他手臂往前微送,将自己伞的一大半遮挡住了她。 “检查一下有没有忘带考勤册。”她边说边弯腰去拾自己的伞,可一阵风吹来,伞比较轻,一刮就飞了,她刚准备下车去追,王骁歧已经把自己的伞塞进了她手中,她一愣,只觉掌心握着的伞柄上全是他残留的温度,心脏忽而被柔柔牵扯了一下。 他淋着雨帮她去捡了伞,回来的时候头发已经湿哒哒的了。 “检查东西不会找个屋檐下面?”当然,他嘴里依旧没个好话。 “不会。”许意浓日常怼他,把手也一伸要跟他换回伞。 他却无动于衷,突然问她,“吃过早饭了么?” 许意浓其实刚在小吃街那边买了两个包子,但她故意问,“干嘛?你要请我吃早饭吗?” 谁知他真的嗯了一声,许意浓身形一滞,王骁歧已经往小吃街走了,见她没跟上,他转身催促,“快点,过期不候。” 许意浓不蹭白不蹭,麻利地跟上去,“那我今天可要坑死你!” 两人来到那家炒饭店,许意浓忍不住问他,“你一大早就吃炒饭啊?” 不觉得油腻吗? 王骁歧拿过她手里的伞示意她先进去,“这里中午和晚上供应炒饭,早上是面。” 许意浓故作嫌弃状,“你就请我吃面?” “那请你吃满汉全席?”王骁歧似笑非笑,站在外面把两人的伞甩干净挂放在了小吃店的门口。 许意浓对他的反呛哼唧了一声,“满汉全席倒不用,全肉宴我可以考虑一下。”找了个空位坐下,不一会儿放好伞的王骁歧也坐了下来,两人直接面对面,未交错。 他说,“还吃肉,也不怕胖。” 许意浓瞪他,“我又不胖。” 老板娘看到王骁歧就笑了,“还是番茄盖浇面?” 他点头,又说,“今天加个荷包蛋吧。”再看向许意浓,“你呢?” “一样吧,我不用加荷包蛋。” 老板娘记下了,又端凝了许意浓片刻,好像想起来她前段时间也来过,于是笑着问,“你们是?” “同学。” “同学。” 两人同时说,然后互相看看,倏地,许意浓随意抽了一张纸开始擦桌子。 老板娘也不是个多事的人,收了笑没再说话,就往里去了。 一下安静了,两人无声地坐着,很怪也很别扭,许意浓擦桌子的动作一直未停,蓦的,她像是随口一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番茄啊?” 光她就听到他点过好几回了。 王骁歧嗯了一声,问她要不要喝水。 许意浓说不用,周身再次陷入安静,两人傻不拉几干坐着直到面被端上来。 许意浓跑上来习惯性地往面里倒了几圈醋,那酸味连王骁歧都闻着浓。 “倒这么多醋?”他眼睁睁看着她那碗白汤面变成了黑汤面。 许意浓不以为意,“对啊,我喜欢吃醋。” 王骁歧抬眸看她一眼,在挑面的许意浓浑然不觉,只听他在对面轻笑了一声,“那你多吃点。” 许意浓倒完醋要拿筷子的时候一双已经拆好的一次性的筷子已经递到了她眼前,她轻轻接过还未来得及说谢谢,听到他叮嘱般的口吻。 “刚出锅,小心烫。” 她嗯了一声,闷头吃面,只是偶尔会故作不经意地偷看对面几眼。 一碗面,王骁歧比她吃的快,吃完他就安静坐着等她,许意浓也没再吃几口,放下筷子说好了。 王骁歧抽了几张纸递给她,“饱了吗?” 许意浓接过,“饱了。” “真饱了?” 许意浓觉得他又在捉弄她,“真饱了,我又不是大胃王!” 见王骁歧盯着她,她浑身不自在地想躲开,却又被他送来一张纸巾,“你是小孩么?嘴都擦不干净?” 许意浓出糗般地拿过他的纸狂抹嘴,完了跟他确认,“现在呢?” 他起身的时候顺手抽纸把她嘴边的最后一点残留轻轻一拭,“好了。”然后人就往收银台去了。 许意浓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跟上去,刚才纸巾的触感仿佛一直残留在唇角,明明不是肢体接触,可就像他用手碰了她一样,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一直闷头走到门口去拿伞,耳根处却在不可名状的发烫,渐渐的连带着全身也烫了起来。 站在外面等他的时候,她看着他付钱的侧影,那一刻许意浓第一次觉得原来他俩也能这么和谐,和谐得甚至有点像…… “走了。”结完账王骁歧走了出来,手在她面前一挥。 许意浓回神,却说,“等下。” 王骁歧眼神探寻,许意浓跟他说,“你等我一会儿,马上。”说完转身就跑进了隔壁的小超市,从收银台前面的小货架上拿了一卷强劲薄荷味的曼妥思,快速付了钱再跑了出去。 “喏,礼尚往来,你请我吃面,我请你吃糖。”她把曼妥思往王骁歧面前一送。 他低头看看,“你喜欢这个味道的曼妥思?” “一般吧,就是下午第一节 课犯困的时候,含一块在嘴里会清醒一点,你也可以试试。” 没想到王骁歧真的伸手接过,“行,我试试。” 两人指尖无意相触,许意浓手倏然一麻脸再次一热,立刻跑开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她骑着车重新回到王骁歧身边,两人一个骑车一个走路,过了会儿她问他,“你车呢?” “没骑。” “干嘛不骑?” 他看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那么能耐,一手撑伞一手扶车,方圆几里内,唯你最酷。” “这很难吗?你们男生不是还能双手脱把骑车的吗?”许意浓反问。 “难不难取决于风向。”王骁歧说完没多久他们就拐了弯。 风顿时换了个方向,把许意浓手中的伞差点吹走,雨被风挟裹着从四面八方直涌而来,衣边摆动,夹杂着水渍贴在了身上,风还在无孔不入地往领口里灌,许意浓低着头再也无法单手撑伞骑车了,她双脚撑地,双手去抓伞,可逆向的风吹着伞底连带着她都站不稳,慌乱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抓着她轻而易举就将显要被吹走的伞给一把拉了回来。 那灼热的触感从她的手背如同电流般钻进了身体,等她反应过来王骁歧已经帮她收起了她那把伞,然后从她手中拿回自己那把,还她伞的时候顺手用伞柄轻轻敲了敲她脑袋, 他说,“平常不是挺厉害?现在拿把伞都拿不稳?” 许意浓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扑通”了一下,又听他道,“还不走,真想被风吹跑是不是?” 此刻变成了他替她撑伞,让她专心骑车。 “那你呢?你不打伞?”她问。 他步履沉稳依旧,“我伞大,够两个人撑。” 雨势渐小,周围来到学校的学生稍许变多,许意浓赶紧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高一矮的并排走着,均没再说话。 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烟草味有些许钻进了许意浓的鼻腔,她却意外的没打喷嚏,可心脏四周的血液却头一回像过年可以手拿的那种小烟花,噼里啪啦在体内一顿乱窜。 后来巡视全校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右肩衣服那里湿了一滩,是帮她撑伞被雨淋湿的,心底不由咯噔了一下,她立刻在自己口袋里左摸摸右摸摸,却没找到半包纸巾, 她不由懊恼,平常不是总会在口袋里备着纸巾的吗?怎么偏偏今天没随身带呢? 等回到教室她又在包里搜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包,刚要掏出来,却看到曹萦萦已经把自己的一大包抽纸递给他了。 “你们男生是不是总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呐?下雨天也不注意。”那嗔怪的语气俨然像电视剧里的正宫。 许意浓便默默地将自己的纸放回了书包原处,手也从课桌里伸了出来,之前狂热跳动的心脏渐渐归于平静,而后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原有的频率。 同天下午,第一节 课是化学,许意浓刚从午休中醒来,还懒洋洋地犯着困,她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课桌里抽化学书,门口传来了男生们的打闹声,王骁歧一行人刚从小卖部回来,每个人手上拿着一瓶易拉罐饮料,自由又洒脱,一众人里里,身高都相差无几,唯独他最扎眼。 林淼往教室前面瞥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跟许意浓嘀咕,“你知道吗?前几天校篮球队选拔赛,王骁歧在传球的时候把江晋给撞倒了,人家脚踝一崴韧带撕裂,可肿的不轻,所以才没能晋级。” 这种学校内部的选拔不是很兴师动众,很多学生都不知道,林淼也是从男朋友范亦诚那儿得知的,许意浓听她说才知道还有这事,想起上次江晋帮过自己的事,她不禁微微蹙眉,王骁歧他怎么又这样? “而且他拒不道歉,气得十班参赛的男生当场弃权,十班人一个都没进。”林淼愤愤不平。 同桌俩还在说着话,许意浓的脸突然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一贴,冷得她打了个小激灵,原本还残留的困意瞬间消散,她头一抬就对上了王骁歧坏笑的双眼。 原来是他用冰冻过的可乐易拉罐贴在了她右侧脸颊上,还扬着下巴绕有兴味地问,“清醒了吗?是不是比曼妥思提神醒脑更管用?” 那易拉罐上的水覆在了许意浓的脸上,冰冰凉凉顺着皮肤滴滑进了颈脖,他明明还是那么骄纵与轻狂,可她眼前却满是少年鲜活且真切的笑。 那一刻,所有的杂念被抛之脑后,许意浓仿佛又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热切且狂乱的心跳声。 第32章 “劝你少喝可乐。”直到脸颊被冷得不行了,许意浓开始往后躲。 王骁歧眉梢微挑,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似非让她说出来,“为什么?” 他的笑许意浓看得恍眼,她头一低假借拿书伸手赶他,“上课了,快让。” 可他似来了兴趣,跟她杠上了,就是不让。 “咚——”地一声,化学老师直接从后门走进教室,同时用书角敲着门板。 “好了各位,可以醒醒了,上课了。” 很有效地惊醒了一片睡眼朦胧的人,大家打着哈欠顶着疲惫,拿书的拿书,抽卷子的抽卷子。 王骁歧抛着可乐罐回到自己位置,许意浓忙用手擦掉脸上的水珠,可周身的空气一时间满是他的气息,久久消散不去。 “你俩什么情况,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林淼手上转着水笔斜眼旁看她。 “谁跟他好。”许意浓极力否认。 老师又在上面敲黑板,打断了林淼的碎碎念,整个教室一秒进入上课状态。 许意浓脸颊上还有那冰凉的感觉,她手捋了一下碎发拢到耳后,余光不经意又扫到隔壁,他用纸巾囫囵抹了一把汗就目视讲台开始听课了,许意浓默默收回目光也看向讲台,明知道他刚刚只是心血来潮的捉弄,可那一节课,她从头到尾觉得自己成了一张阴阳脸,脸颊上的温度一面冷,一面热。 下课后宣传委员来后排跟王骁歧商量出新一期黑板报的事。 王骁歧俨然一个甩手掌柜,对着人家下巴朝许意浓那儿一扬,“问她。” 宣传委员就真的看向她,许意浓把手中的笔一放,不接受甩锅,“什么我啊我的,你才是班长ok?” 王骁歧站起身,打开桌上那罐可乐,“我授权给你,以后我主外,你主内。”他抬手往嘴里送了一口,喉结滚动,而后一锤定音,“嗯,就这么说定了。” “你,你……”明明在喝饮料的人是他,许意浓却差点呛了。 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你? 王骁歧说完手捧可乐走出了教室,又跟男生们插科打诨去了,好在宣传委员并未太在意,她推推自己厚重的远视镜只说,“主要我觉得,我们得搞得有创意点儿,我去看过每个班的上期黑板报了,十班一看就与众不同,排版特别好看,也不知道是原创的还是参考了什么画册,如果是参考了画册,最好能借过来看看,我们也学习学习。” 不过她其他的想法倒挺多。 “那还不简单。”突然曹萦萦面朝许意浓转了过来,对她意味深长道,“你同桌跟十班不是最熟了吗?” 许意浓还未应声,曹莹莹已经一口帮她揽了下来,“这事交给许意浓,她呀,能搞定的。” 许意浓当时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我可真谢谢你啊。 “好啊。”宣传委员一个顺水推舟,对着许意浓,“那副班长,这事,就拜托了你啊。” 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许意浓都怀疑是不是一伙的,都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我试试吧。” 看着走廊上若无其事喝着可乐的王骁歧,许意浓恨不得送上几个白眼,本来都是他的事,现在甩给了她,害她骑虎难下! 好在林淼那儿确实没什么问题,麻利地交代男朋友去自己班上问了。 “范亦诚说是他们班有个同学,从做广告的亲戚家里搜刮了不少排版画册,可比我们学校外面书店买的那种黑板报模板高大上多了,如果你要的话晚自习的时候可以去挑一本。”林淼这样告诉她。 许意浓觉得自己跟十班也不熟,贸然去有些突兀,便跟林淼商量,“要不你随便帮我挑一本得了。” “可别,我审美真一般,范亦诚说画册各种风格多着呢,万一挑了本最普通的,到时候还得换,麻烦。”林淼一副不想掺和的样子,她看看许意浓,“怎么?去十班还怕谁吃了你不成?” “不是,我不熟。”许意浓坦言。 “我带你去啊,你再带上宣传委员,你俩一起跟我去不就行了吗,多大的事啊。” 林淼都这么说了,许意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答应,可等她跟宣传文员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宣传委员又开始推脱,“你去就行了吧,班长说了,一切你做主。” 就这么你推我,我推你,最终演变成了许意浓一个人的事了。 晚自习前跟林淼去十班的路上,许意浓已经在心里把王骁歧骂了不下十遍,都是他挑出来的事! 十班在她们下面两层,她们刚走到十班门口,那教室里就沸腾了,纷纷探头相望,有看林淼的也有看许意浓的,许意浓一向不喜欢被围观,脸别开了些。 有好事者直接喊,“范亦诚,你一班的老婆来找你了!” 露骨得丝毫不遮掩,听得许意浓心惊肉跳,立刻往两边张望一下,生怕有老师经过,比林淼还心虚。 范亦诚抬脚就踹了一下那人的椅子,“我又不是没眼睛,要你嚷嚷?”又补上两脚,狂按他头,“就你嗓门儿大是不是?是不是?”收拾完同学他直往教室后面走,看起来是打算从后门出来。 果然后门很快开了,可出来的除了范亦诚还有江晋,他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画册。 许意浓看到江晋后下意识地看了林淼一眼,眸中有差异,林淼毫不知情地耸耸肩,“范亦诚之前也没跟我说那有画册的同学就是江晋。” 江晋走路还有些不自然,脚明显是受了伤,可见王骁歧撞他那下不轻。 他来到许意浓面前站定,比她高出不少,“今天,认得我了?” 他意有所指,许意浓不禁局促道,“上次真是谢谢你了。” 江晋笑笑,唇红齿白,“谢什么,钱你不是原封不动还给我了?” “谢谢你替我解围。”许意浓解释。 “举手之劳。”江晋却是云淡风轻。 林淼跟范亦诚两人安静如鸡地看看他再看看她,范亦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好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搞得那么拘束哈。” 这话许意浓听着有些别扭,江晋立刻用手肘撞了一下范亦诚的腰,疼得他龇牙咧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江晋跟她打招呼,“他说话不过脑,口无遮拦的,不好意思。” 林淼也掐着男朋友忙打圆场,“对啊对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她面朝江晋,话题再一岔,“那个,不是来借画册的吗?给我们看看呗?” 江晋将一叠画册送到许意浓眼前,一本本的给她介绍风格,适合什么样的主题。 他耐心又细致,让许意浓心底更觉惭愧,之前还钱的事她让林淼男朋友出面,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你看你需要哪种风格的?”末了,他问。 许意浓答非所问了一下,“你是你们班的文艺委员吗?” 江晋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范亦诚替他说了,“他啊,才懒得做班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但集体荣誉感很强,黑板报这种事也可劲出力,能写能画。”他把手往他们班的黑板报上一扬,十分骄傲,“这可全是出自江晋一个人的手笔。” 许意浓往里投了一眼,之前只听宣传委员说十班黑板报出的好,亲眼一见果然不假,她忍不住感叹,“你的粉笔字写的真好看。” 当事人还没说话,范亦诚已经开始替他嘚瑟,“是吧,练过的,行家,正楷行书都堪称一绝,从小拿奖拿到手软,试卷都是被当做范例展示的。” 许意浓由衷佩服,“真厉害。” 江晋却没当回事,“除了在语文考试上沾点光,其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谁说的,将来会有用的,能写一手好字也是一技之长。”许意浓并不苟同他的观点。 “那就借你吉言了。”江晋接下了她的褒奖,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这样,你告诉我你们想要的样子,我来给你挑。” 许意浓觉得这样太麻烦他了,“要不,方便的话我多拿两本走,给我们宣传委员也看看,再做决定?” 江晋点头,“也行。” 于是许意浓挑了三本,“谢谢你了。” “不客气。” 晚自习的铃声乍然响起,许意浓道完谢捧着画册准备跟林淼回去,范亦诚却突然提议,“不如你俩互相加个企鹅,回头有什么,也好联系嘛。” 许意浓有些为难地看向林淼,林淼摆摆手帮她说,“嗨呀,她手机里压根没下载QQ,我都没她QQ。” 岂料范亦诚哦了一声,“那手机号也成啊。” 江晋似看出了什么,则说,“没事,反正教室就楼上楼下的,有什么直接找我,或者让林淼传话都行的。” 只是这样一来,反倒衬得许意浓小家子气了,人家毕竟帮了她两次忙,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从袋中拿出了手机,就这样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 “我尽快把画册还你。”许意浓走之前跟江晋说。 江晋:“没事,我也不急,你慢慢用。” “谢谢。” 他又笑了,“你已经说第二遍了。” 晚自习的第二轮铃声又响起,范亦诚揉揉林淼的脑袋,“好了,你们快回教室吧。” 林淼乖乖点头,挽过许意浓的胳膊跟他们道别,“那我们走咯?” 范亦诚跟江晋同时点头,连目送的眼神都一致。 等两个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江晋的腰被范亦诚反撞了一记。 “你就说!是不是兄弟!” 江晋这才把视线收回,眼底满满的暖意,“是是是。” “事成了,你可欠我和林淼一个大人情。”范亦诚还不依不饶。 江晋抬手给他一拳,“知道,啰嗦。”随后他紧握着手机,眉眼藏不住笑地回了教室。 那日晚霞铺天渲染苍穹,落日余辉一泻千里,罩洒在少男少女们的身上,唯独许意浓离去的那一帧画面最为美好。 许意浓借到了画册,宣传委员如获至宝,下课她们讨论主题和细节的时候曹萦萦也被宣传委员拉了过来。 宣传委员跟许意浓说,“曹萦萦是学习委员,写字好看,这期由她负责粉笔字这块。” 曹萦萦一脸谦虚,“哪有啊,我粉笔字一般的,是你非要拉上我。”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班上你的字要是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了。” 许意浓看着她俩装模作样,全程默不作声,只配合敲定了最终方案。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曹萦萦相比往常看起来磨磨蹭蹭,像等着要做什么,许意浓当时还在收拾东西,心想就算要出黑板报她也不用这么积极吧,排版还没画好难道她就要先摘抄粉笔字了? 后来她看到打完球的王骁歧回到教室拿书包,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是有正事,哪是为了什么黑板报。 她赶紧收拾完,拎着书包直往前走,知趣地给他们腾地儿,只是跟回位置的王骁歧在过道相撞了,是真的结结实实碰了一下,可她头也不抬地继续往前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王骁歧看了她一眼,回位置拿了书包就要走,这时坐在前面的曹萦萦捧着什么突然站了起来…… 许意浓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了王骁歧的汗,黏黏腻腻的难受死了,她刚跨出教室,曹萦萦娇柔的声音传入耳畔,像近在咫尺。 “生日快乐啊,王骁歧。” 许意浓脚步微顿,而后走得头也不回…… 偌大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自行车车轮的滚动声,夹杂着许意浓飘忽的思绪。 —— “吃过早饭了吗?” 早上他请她吃了面,今天又是他的生日,他们在他生日的这一天一起吃了面。 可下一秒脑海里就浮现出初三那晚的画面,他对她说,“别多想。” 许意浓立刻打断了恍惚的回想,一切只是凑巧罢了,人家让你别多想你就别多想! 可到了校门口她却像定住了一样,怎么都挪不动脚步直接回家。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手表,暗自数着时间。 五分钟,十分钟,十二分钟…… 他们还没出来。 十五分钟的时候总算听到动静了,许意浓往里一瞧,有两个身影一高一矮的各自推着自行车从已经暗下的教学楼处慢慢走向校外。 昏黄的路灯下,他们脚下的黑影被拉得老长,时不时的交叠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和谐无比。 许意浓觉得自己像个躲在暗处偷窥的小丑,见不得光,她不屑这样的自己却又控制不住地留在了原地,耳边反反复复都是曹萦萦那句,“生日快乐啊,王骁歧。” 很快他们走出来了,许意浓躲在了学校门口那具敦实的石狮身后,那巨大的身躯正好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无人能发现。 她听到他们互相说再见,然后曹萦萦先行离开,王骁歧站了会儿才跨上车走了。 沉沉夜色围拢,清辉月光下,地上像被洒了一层水银,周围树风抖擞,传来叶子摩擦的阵阵沙沙声,初秋的夜总是带着一丝凉意。 躲在石狮身边的许意浓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默默推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去。 她迟迟没有上车,形单影只的走在越发空旷的街道,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盯着路灯下自己那道孤寂的影子,低如蚊蚋地说了句,“生日快乐,王骁歧……” 第33章 隔天一早,许意浓少有的起晚了,吴老师敲第三遍的时候她顶着一头乱发出来了,手里揣着个复读机一如既往的公放着英语,闷不做声地往卫生间去了。 吴老师给她快速叠着被子,发现枕头边是一堆团起来的纸巾,她边收拾边叹气,“你这鼻炎,每逢换季就发作,从小也带你看了不少医生,怎么就治标不治本呢?” 许意浓在卫生间刷着牙,没应声,也不知是不是复读机声音太大没听见。 吴老师动作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帮她整理好了床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又对着卫生间说了句,“今天你小姑小生日,中午一起去你奶奶家吃饭。” 许意浓嘴边的牙膏泡沫都没擦干净,手举着牙刷当场就一百个不愿意,“我不去。” 吴老师对她的反应没有太意外,“中午我跟你爸都不去,你再不去,回头落个话柄。” 每次都这样。 “所以我是你俩的挡箭牌吗?”许意浓已经受够了奶奶家的气氛,明明吴老师也知道她不喜欢。 吴老师从厨房里给她端出早饭,“你只负责吃饭,她说什么你左耳进右耳出不就行了?”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忙啊。” 看,永远如此。 许意浓胡乱用水抹了一把脸,连洗面奶都不用。集训的时候宿舍里都在讨论各自用的洗面奶牌子,唯独她插不上话,有次恰好曹萦萦跟她一起洗漱,人家先挤出黄豆般大小的洗面奶,打湿搓出泡沫,然后不紧不慢地涂在脸上打圈圈,她正在做这一系列操作的时候,许意浓只拿了自己的脸盆注入了三分之二的冷水,完了直接一个扎头,来了个闷水。 许意浓的肺活量很好,通常可以闷水40到50秒,这段时间对她而言不仅仅是用来洗脸的,还可以让大脑放空到一个最清醒的状态,等再也憋不住了,才重新冒出来,毛巾一抹,完事儿。 那厢曹萦萦脸上的泡沫还没打完,许意浓已经结束了,当时她挤眉弄眼嫌弃样子简直溢于言表。 此刻许意浓耳边一直传来吴老师的絮絮叨叨,以及她火急火燎去鞋柜换鞋的摆弄声,听声音她应该是闷着头的,“早饭我来不及弄了,你自己去学校门口买点儿,一定记得吃啊。” 许意浓今天没有闷水,擦干脸走出卫生间,对着吴老师冷不丁冒出一句,“妈,你有真正关心过我吗?” 吴老师穿鞋的动作一顿,抬眸蹙眉,又对上她的追问,“我跟你的学生们,到底,谁更重要?” 她扶着鞋柜站直了些,神情困惑,“浓浓,你怎么了?” 母女俩一个站在这头,一个站在那头,明明距离不远,却如同隔了一条沟壑,它无形却也不可逾越。 许意浓的复读机还在慷慨激昂地放着英语,仿佛不知倦怠,在那阵阵的聒噪声中,吴老师缓了缓神,连带着语气也放轻了些,“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 许意浓别过脸,只说了三个字,“没什么。” 女儿这样还是头一次,但吴老师接下来就下意识的把她这种反常归为青春期女孩的小情绪,而并非有一丝对自己的反思。 “压力不要太大,我知道你要强,一直想争第一,但是,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你也要学会接受现实,而且,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她甚至还如此安慰。 许意浓已经不想再听了,她转身直回自己房间,只留下一句,“你们可以要求我的。” 至少有要求就会有期待,而不是偶尔或者突如其来的关心,像一只被放养的小狗,想起来了招过来看看挠挠痒,平常更多的时候却往边上一丢,任由你自身自灭。 要赶着上班的吴老师没有太多空足的时间,她想着等哪天晚上自己再抽空跟女儿聊聊,打开门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记得啊,中午去奶奶家吃饭。” 并没有得到许意浓的回应,她摇摇头,关上门离去。 许意浓听着关门声,越发觉得这个家令她窒息了。 今天骑车的时候她背了一整篇英语作文都没能缓解那压抑的情绪,来到小吃一条街的时候看着眼花缭乱的各种早点,她都没什么胃口,突然就打消了吃早饭的念头,将车头猝然一调头,却碰到了个人。 “不好意思。”她道歉。 “许意浓?”那人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许意浓抬头,是江晋。 “早啊。”他跟她打招呼。 她点头,“早。” 好像他们每次碰面都会有些小插曲。 许意浓觉得碰了面总要说点什么才礼貌,便随口一问,“你来买早饭?” 他朝一排早饭铺放眼一扫,打趣,“正要点兵点将呢。”但视线很快回到她身上,发现她两手空空,“你呢?打算吃什么?” “我,”许意浓微顿,反问他,“你吃什么?我请你。” 她本想说自己吃过了,一走了之,可人家毕竟借了她画册,这份人情还不知该怎么还。 没想到江晋欣然接受了,“好。” 不知是不是特意照顾她,他就近地从一家面点铺里要了两个烧麦和两杯豆浆。 许意浓付过钱,一转身看到江晋已经将其中一份挂在了她的车把手上,晨光下他的笑容带着一丝暖意,“其实刚才就看见你在这儿站着了,虽然我们不用体力劳动,但是脑力劳动一样费精气神,早上还是不要空腹的好。” 许意浓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行吧。 之后两人一起推着自行车往学校走,被买早饭一耽搁,这会儿已是上学高峰期了,周遭是越来越多的学生,他俩又皆是校园风云人物,难免引来一些关注。 气氛有些难以言喻的小微妙,许意浓甚至想随便拦个同学借口先走,可半天愣是没碰到一个眼熟的。 “你坐骑挺酷的。”江晋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我表哥的,他上大学后这车就被我搜刮过来了。”许意浓实话告诉他。 “那你表哥挺有品味,这车现在已经绝版了。” 许意浓哪里知道这些,轻哦了一声,“是吗?”又提及到画册的事,“画册这两天应该就能还给你了。” 江晋推着车的脚步不疾不徐,“没事,不急。” 话题结束,又骤然静下,两个原本就不太熟的人着实尴尬,而这江晋好像也并没有要跟她分开走的意思,心思晦明难测。 许意浓正在犯愁,又听他道,“你英语每次都是全年级第一,挺厉害的,有什么特殊的学习方法吗?” 许意浓耸耸肩,“其实就是多读多记后培养了语感,还有平时空的时候就整理错题集。” “错题集?” 话到此处,人群里突然闪现过一道熟悉的影子,许意浓眼疾手快地唤住他。 “周邺!” 正往学校门口直冲的周邺,自行车踩得那叫个欢快,乍然听到有人直呼他大名,猛地一个急刹,轮胎和地面紧密摩擦,“嗤——” 一回头许意浓和她身边的小白脸同时映入他眼帘。 心里顿时一声卧槽,那厮不是十班的江晋吗?他怎么会跟许意浓在一起? 江晋显然也看到了他,作为王骁歧身边出镜率极高的人,周邺那张脸他可也是熟的很,两人眼神交汇的同时都自然而然带上了敌意。 许意浓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只跟江晋打招呼,“我正好找我同学有点事,先走了。” 江晋点头,“好。” “再见。” “再见。” 许意浓赶紧推着车溜到周邺身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连带看周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之情。 但周邺的关注点却全在其他地方。 “浓哥,你怎么跟他一块儿啊?”他打量着她车把手上跟江晋一模一样的早饭问,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许意浓便把向江晋借画册出黑板报的事据实以告,全盘托出。 “什么?”周邺得知此事,反应不小,“这事老王知道吗?” 谁知一提到他,许意浓脸一垮,“他不是只当甩手掌柜吗?班上大大小小的事他正儿八经管过几件?” 周邺知道他俩一直不对头,可看许意浓这架势两人莫非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便知趣地没再敢多言。 王骁歧今天早读课意外缺勤了,全校集体晨练的时候,做到侧身运动,许意浓往后排男生那儿瞥去一眼,发现他的位置仍是空的,早操也没来。 晨练结束,所有班级跑步回教室,离开顺序是按高年级到低年级,第一个进场的高一一班只能最后一个走。 班上的女生们开始聊天,许意浓却盯着脚下的塑胶跑道发呆,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躁动,大家循声望去,是十班那儿。 江晋不知什么原因被他们班主任拉了出来,等轮到他们班走的时候,他代替体育委员开始喊口号。 “全体都有——跑步走!” 有力的声音仿佛穿破了天际,冉冉袅袅地飘到了一班上空,落入每个人的耳畔,也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 “校草有颜有声,只可惜了成绩只能待个分部。” “说明上帝还是公平的,一中在C市纵横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个纪昱恒,所以不是人人皆可纪学神啊。” 许意浓也举目朝十班方向一望,江晋虽然是被老师拉出来的,却仍是那副笑如朗的坦荡模样,任人观摩。 王骁歧是在上第一节 课时才出现的,彼时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准备开课了,看到是他,手一挥示意他赶紧回位置,当时全班都在看他,只有许意浓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没旁看一眼。 下课后宣传委员跟曹萦萦利用课余时间出黑板报,一个写一个画,男生们在走廊放风打闹的时候偶尔也会往教室里看两眼。 “我们班这期黑板报的排版挺有特色啊。”有人欣赏后如此评价。 立即得到一众附和,他们咂咂嘴,“的确不俗。” 周邺发现王骁歧也一手抛着矿泉水瓶身心倾注地看着教室后面,想来也在看那黑板报。 他心有踯躅,有些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吧,老王跟许意浓两人的关系岂不是要更僵了?不说吧,以后东窗事发,被十班打了脸,更难收场,周邺既不想陷朋友于不义,也不想让兄弟难堪,心底简直排山倒海,左右为难。 许意浓观望了一会儿后头的黑板报,曹萦萦跟宣传委员搭配默契,她俨然一个局外人,便安静在座位上翻开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突然书桌里传来手机震动,隔着木板的“嗞嗞”声异常醒耳,许意浓略略张望四周,确定老师不在才拿出看了一眼。 是江晋。 他发来一条短信:【早上忘了跟你说,谢谢你的早饭。】 许意浓立刻回【不客气】 几秒后手机又震动。 江晋:【你早上说的错题集,方便的话可以借我看看学习一下么?】 许意浓微愣,他很快又发来一条。 【我英语一直是弱项,今天早读错把物理书当英语书拿了出来,不幸被班主任看到,以为我在她的早读课看理科,早操被拉出来罚喊口号。】 许意浓这才明白了早操离场时发生的一切,原来是这样。 【虽然可能不是天生学英语的料,但还是想挽救一下,所以特来向年级第一学习,不过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他突然向她借笔记,许意浓略有意外,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还他一个人情了。 她大方回过去:【可以的,不过错题集都是我自己以往的错题整理,你只看这个可能不全面,我可以把我平时的笔记一起借给你,那里还有语法以及近反义词汇整理】 江晋:【谢了啊。】 许意浓:【没事,那我让林淼带给你?】 江晋:【不用麻烦她了,我自己来拿,马上到。】 许意浓一看走廊上站着王骁歧一众人,眉间莫名一跳,赶紧翻找到自己的英语笔记本跟错题集,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快步走出了教室。 王骁歧看着她双手抱捧着本子从他们身边避之不及地闷头而过,步履匆忙。 他瞄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她这会儿能去哪儿? 许意浓是在楼道口跟江晋遇上的,拐弯要下楼梯的时候正好迎了个满怀,她一下撞进他胸口,吓得她立刻弹开。 好在江晋人高马大,伸手往她身后一护,“你没事吧?是我走得太快吓到你了。” 许意浓猛摇头,楼道偶有同学经过,她忙把东西递给他,“这是我的笔记本跟错题集,有问题的话可以再问我。” 江晋笑着接过,“行,麻烦你了。” “没事。” 两人正常说着话,殊不知此时他们两人站楼道口有多张扬。 王骁歧手中的矿泉水开都没开,曹萦萦喊他进教室时,他一个抬手直接把那瓶矿泉水扔进了前面垃圾桶,满满一瓶矿水躺在垃圾袋里,瓶身却早已变了形。 “你觉得这黑板报怎么样?”待他过来,曹萦萦询问着他的意见,她头发上,脸上都沾着少许的粉笔灰,看上去费了不少力。 “你们看吧。”他大致扫了一眼黑板报,只往自己位上一坐。 曹萦萦轻拍着满手的粉笔灰,不经意道,“还是得你最终过目一下,这次排版花了点心思的,许意浓可是特地去十班借了画册呢。” 王骁歧正在翻书的动作戛然而止。 许意浓回到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宣传委员丧着一张脸站在她座位旁,像在等她。 “怎么了?”她顿觉气氛不妙。 宣传委员叹了口气,“黑板报要重出了。” 许意浓皱眉,“为什么?” 宣传委员没再说话,只用手指往王骁歧的座位默默指了指。 许意浓秒懂,转身往他那儿一看,他正若无其事地翻看着书。 许意浓靠过去问,“这黑板报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为什么说换就换?” 王骁歧一动不动,“我不满意。” 他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和无所谓的态度勾起了许意浓心底的不快,火苗一触即发地滋长再蔓延。 “你不满意?”她质问,“那你早干嘛去了?现在跟我说不满意?你懂不懂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王骁歧合上书,终于抬了眼跟她对视,他反问,“谁的劳动成果?这黑板报上一笔一划有你的吗?” 许意浓一怔,那一瞬间心里像有什么碎了,掉得七零八落的,恻恻而痛,她微微张口,却忽而发不出一个字来了。 回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借画册去十班跑前跑后的模样,只觉自己像个可笑至极的傻逼。 班长跟副班长在班上公然对质,全班无人敢发声劝阻,虽说他俩矛盾已久,可这么针锋相对还是头一次,连站在教室门口的周邺都看傻了眼。 怎么回事?他就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他俩怎么就吵起来了? 少顷,许意浓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突然转身,她拿起黑板擦就把已经差不多成型的黑板报擦拭出一道。 像是一幅就差点睛之笔的画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破坏掉了所有美感,教室里唏嘘声瞬间此起彼伏。 可许意浓依旧我行我素地把黑板报擦到了底,那漫天二飞的粉笔灰仿佛也随着她的动作将她心底最深处的那道人影一并封尘掩埋。擦完的时候正好上课铃响起,她将黑板擦“啪”一声扔进了槽里,同时收回了那三本她借来的画册,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全班除了王骁歧都被她干净利落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整个教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第34章 许意浓此番举动差点没让宣传委员当场心梗。 让你去商量,没让你直接擦啊,现在好了,搞得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事后,林淼添油加醋,“王骁歧就是借题发挥公报私仇罢了,觉得用了十班的画册到时候黑板报评选我们班获了奖,他会被打脸,男生的心眼要是小起来,可一点不亚于女生。”连带着把宣传委员和曹萦萦一并奚落,“还有,提出借画册的人是宣传委员,把你拉出来挡枪的是曹萦萦,去借东西的时候倒是一个会比一个推脱,等你出面把画册借到了手,呵,功劳就变成她俩的,当然了,一个画一个写,确实也有苦劳,可喝水不忘挖井人吧?哦,现在王骁歧一句不满意,这两人倒择得干干净净把你再推出来背锅,哪有这么玩的?凭什么?” 许意浓只将画册交给林淼,“别说了,这个麻烦你帮我还给江晋,说已经用好了,这段时间麻烦他了。” 林淼接过画册,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人,就是太能忍了。” 耳边人语朦胧,许意浓用纸巾擦拭着指尖落下未来得及清理的粉笔灰,她一根一根擦过去,力度并不大却也觉得十指连心疼。 中午她照着吴老师吩咐去了奶奶家,起初的气氛还算可以,大家说说笑笑,小姑得知许意浓在市一中的排名忙拍拍正在上小学的弟弟,“你啊,平时少看电视,多跟浓浓姐学习学习,也不指望你进市一中冲刺班了,能考上一中跨进大门我就谢天谢地,哪怕分部出点钱我也认了。” 这时奶奶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小外孙碗里,之后又夹了一只大虾给他,满脸的宠溺,“要我说呐,还是孩子开心最重要,市一中有什么好。”还嗔怪小姑,“他还小,你不要给他太多压力。” 小姑不表认同,“妈,我哪是给他压力,我是在给他敲警钟,您是不知道现在的就业的形式有多严峻,满大街的研究生,竞争非常激烈,等到他们这帮孩子长大,说不定博士都要过剩了,学习不从小抓起怎么行,学历毕竟是就业的敲门砖,为了给孩子上个好学校,享受最好到最好的师资力量,多少家长费劲了心思?”她把筷子一放,头头是道起来,“像浓浓这样品学兼优的尖子生,高考前就把一众学生甩在了起跑线,您知道我们省内高考相差一分隔多少名次么?像A大这种平常人望尘莫及的高校,浓浓可是已经半只脚跨进去了。”又骄傲地看着许意浓,“看看我们老许家的好苗子啊,多优秀。” 奶奶不动声色地夹着菜,语气不咸不淡,“许倒是姓许,可一丫头片子,以后嫁了人,终究还是个外人。” 小姑一听面色突变,刚要开口打圆场,许意浓已经先她一步当众摔了筷子。 那只在她体内蛰伏已久的小兽,被一圈圈的枷锁缠绕得越来越紧,最终因为奶奶的一句话被压垮了身上所能承受的最后一根稻草,愤郁难舒,唯有觉醒冲破束缚,才能急喘一口气。 筷子与碗碰撞发出巨烈的声响,让在座所有人避之不及,惊诧不已,甚至无法想象是出自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模样的许意浓之手。 老太太自然被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瞪着眼惊魂未定,对面的许意浓已经站起身视线直逼她,冷然掷声,“您以为许家这个姓我就稀罕要吗?” 老太太震惊后手指着她开始上下抖动,“你,你……” 许意浓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她扭头就走,任凭大姑小姑相拉相劝。 身后是奶奶的歇斯底里的吆喝,“让她走!让街坊邻居们都看看,市一中就教出来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目无尊长!还什么尖子生,跟她那妈一副嘴脸德行!” 走到门边的许意浓也将门大敞,她怒极反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反抗到底,“行啊,您再大声点儿,也让街坊邻居见识一下什么叫为老不尊,什么叫丢人现眼,反正丢的可是许家的脸面。” 老太太被刺激得胸腔上下起伏不断,冲着她重重拍桌,“你给我滚!滚!” 大姑小姑轮番给她使眼色,“快走快走。” 许意浓甩门扬长而去,她一口气走到了底楼,第一件事就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前两次打过去都被掐了,第三次终于接了,话筒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一听就是在应酬,老许刻意压低了声音,“怎么了闺女?”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不想做你们的女儿。”说完这句话她就挂了,长按关机回了学校。 这是许意浓第一次失控,她任性地,不管不顾地做了一回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积怨已久的委屈。 人人都说她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过得有多压抑,父母的聚少离多,不闻不问,一家三口像个正常家庭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再加上奶奶骨子里的重男轻女,她于这个家族仿佛是永远摆不上台面的存在。 这样氛围下的成长环境让她生来比其他孩子更为敏感,从小学会了察言观色,换位思考,独立自主,包括成绩优异,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他们的关注与改观,哪怕一丝也好,但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忽视与轻蔑,付之阙如,她这才清晰地认识到,无论她如何努力地证明自己,在那个家皆是徒劳罢了。 经过那条小吃街的炒饭店时,她才觉得自己饿了,刚刚在那里她根本没吃几口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骑车过去了。 越是没人爱,她越不能亏待了自己。 走进店内。 “老板娘,一份番茄蛋炒饭。” 里间传来声响。 “好嘞,堂食还是打包?” 许意浓扫了一眼满店的人头,“打包。” “好,等一会儿啊。” 许意浓只得先站在一旁干等,突然前面座位上原本背对她的人转过身,是江晋。 再次偶遇,两人隔空点了点头互相示意,算打了招呼。 “我这儿还有个空位,你要不要坐过来?”他热心礼貌地发出邀请。 许意浓婉拒,“不用,我站着就好,反正打包,应该很快的。” 江晋轻轻颔首,“好。”继续低头吃饭,许意浓无意间看到他点的也是番茄蛋炒饭。 等的时间稍许长,许意浓付了钱拎着饭盒往外走,要去推那透明塑料门帘时身后已有人快她一步伸了手。 侧首发现江晋已站在她身旁,他微微一笑,“我正好也吃完了,一起走吧。” 就这么不可避免地再次同路了,许意浓推着车一言不语,直到江晋开口。 “画册林淼还给我了。”他脚步渐渐放慢到跟她同一频率,“她也跟我说了你们班的事,抱歉,因为我害你白忙活一场。” 许意浓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林淼。 “跟你没关系,是我们内部没有协商好。”她只说。 江晋看向她,仿佛没听见她刚才的话,“他为难你了?” 许意浓摇了摇头。 “可林淼说他让你在全班面前很难堪。”江晋却很直白,欲有刨根问底之势。 许意浓握着车把手的指尖渐渐收紧,并来回摩挲着,“正常争论,而且我跟他,经常这样。” 江晋自然看出了她不想多说,未再深入这个话题,两人又安静地走了几步,一直低着头的许意浓发现他右脚走路仍有些不自然,她稍有迟疑,主动开了口,“我可以问一下,你跟王骁歧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吗?” 语落她已经对上了江晋的视线,又觉自己唐突了,“如果不方便……” “就是男生之间那点儿事。”没想到江晋脱口而出,“况且他,确实挺傲的不是吗?”且一针见血。 见许意浓沉默不语,他的视线转而看向前方,口气也不由自主变得生硬起来,“不过把怨气迁怒到女孩子身上这种事,他可真够没品的。” “没有。”但得到的却是许意浓的否认。 江晋步伐微顿,听到她略低几分的声音,像在替他开脱,“他没有迁怒我。” 许意浓仍垂眼看着脚下,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明明今天已经过得够糟糕了,可她总是在下意识袒护他,还是一点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虽然他这个人确实有很多毛病,罄竹难书,自以为是,娇纵傲慢,目空一切,可她总记得他曾在她害怕的时候向她伸出手,对她说,“别怕,过来。” 也曾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站出来,不计后果地挡在了她们前面背了锅,甚至到现在还背负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沦为全校茶余饭后的笑谈。 还有雨天替她撑伞,吃面给她拆一次性筷子,帮她擦嘴,用冰可乐捉摸她…… 这些可能只是他随手一个动作的画面,她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底,烙印在记忆,无人知晓。 脚下的影子缓慢且斜长,却怎么也无法追上。 许意浓告诉自己,就当是黄粱一梦吧,乍碎,尽是人间清醒。 这次换江晋沉默了,这回两人一直走到学校车库。 “我到了。”进一班车库前许意浓停了下来,还是跟他道了声谢,“之前画册的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后来不是还借我英语笔记了?我们也算礼尚往来了,只可惜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江晋也驻足。 两人在车库前稍有停留,最后许意浓跟他道别,“不耽误你了,我先去停车了,再见。” 刚要转身听到江晋的轻唤。 “许意浓。” 她重新看向他,那高挑的身影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却并未盖住他仿佛与身俱来的阳光洒脱。 他朝她举起手机摆了摆,笑如春风,“以后不开心的话,可以找我,我一直都在。” 许意浓微微一愣,出于礼貌,终是点了点头,“谢谢。” “不谢,我们是朋友。” 一班教室走廊里,王骁歧将楼下车库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正巧有几个女同学也从楼道里上来,她们争先恐后地朝楼下望着,八卦的声音在此刻空旷的走廊回响。 “你们说,我们班许意浓会不会跟十班江晋在……谈恋爱啊?两人被看到在一块儿可不止一次两次了。” 有人质疑,“不会吧,许意浓能看上分部的?这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哦。” 也有人否认,“那可不一定,毕竟人家江晋长得帅啊,只要看对了眼,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们正七嘴八舌着,突然有人发现了前面站着的王骁歧,立刻用手肘捅捅左右两边,几人同时噤了声。 楼下两个可都是他的对头,还是少在他面前提及的好,于是她们互相吐吐舌头赶紧溜进了教室。 王骁歧是在她们后面回的教室,一进去跟往常一样,随手往门口垃圾桶里投扔了个东西。 “咚——”一声,听起来还有点分量,但大家只当是没喝完的饮料瓶,并未有人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晚自习结束值日生打扫卫生,倒簸箕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哗啦啦一股脑地扑腾了出来,其中一个竖状小礼盒骤然出现,有几颗精致无比的巧克力随之掉落,它们肆无忌惮地在地面打着转,有的停在了课桌下,有的则滚到了值日生的脚边,各种花色都有,它们不同于一般的巧克力,好看异常,那同学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好奇地凑上前俯身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漂亮的盒盖上写着一串大写的英文字母:GODIVA。 不禁暗叹:乖乖,这不是巧克力中的爱马仕吗?谁那么大方,整整一盒动都不动一下就给扔了? 而与此同时,许意浓家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中午的事像个催化剂,点燃了老许也点燃了吴老师。 许意浓晚自习回到家,站到门口就能听到那激烈的吵闹声。 “每次老太太那儿你面都不出,只让孩子去,你忙得去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是不是?”是老许在说话。 吴老师冷笑,“稀奇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可以忙得不去吃饭,我怎么就不能忙了?” 老许在屋里来回走动,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比平常动静都大,趿趿拉拉的,“就是你这个态度,才会让浓浓也跟着不懂事起来。” 吴老师睨着眼反问,“我什么态度?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态度?” “你说你什么态度?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三言两语间两人已剑拔弩张了起来。 吴老师也上了火,“还有你给我说清楚谁不懂事?我跟女儿不懂事?在你妈眼里,你忙就是拼事业,合着我忙就是不懂事?”再次哼声,“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平常对这个家不管不问,我跟女儿三请四邀也请不动你回一趟家,那边一有风吹草动你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跟我吵架,你但凡维护过我们母女俩一次,你妈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娘俩。” 老许一听气急,“这说的又是哪儿跟哪儿?”他无奈地摊出手,上下拍打着,“你说一年总共才去她那里几趟?你却一趟都不露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哪怕你在她面前晃一晃,也就相安无事了,现在搞成这样,对大家有什么好?” 吴老师本身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她不甘道,“我为什么要去晃?上赶着让她来羞辱我吗?你明明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每次都是现在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为什么委曲求全的那个人非得是我?我忍让得还不够多吗?”话到此处,她指节如数蜷起在桌上叩了又叩,霎时手背上通红一片,却仍怒火攻心,“许晟文,那是你妈,可我也是你老婆!” 但老许始终避重就轻,“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许意浓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开门进去,父母听到声响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整间屋子里气氛沉重得令人光站着都嫌胸闷气短,。 吴老师抽着纸巾别开了脸,老许则撑墙站着,他烦躁地一把扯开了颈上的领带,默了默,良久还是说了声。 “浓浓回来了啊。” 许意浓没搭话,只低头兀自换了鞋,旁若无人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仿佛事不关己。 她又用一扇门将自己隔离起来,房间就是她的一道屏障,可以让她有一寸自己的小世界,得片刻的清净。 窗外天色已被悉数染黑,夜深露重,苍穹如墨般浓稠,许意浓只觉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身心俱疲,而现在,她连那个在深夜里偷偷卧在床头才敢去想念的身影也一道碎了。 一念及此,她喉间干涸,涩涩发苦,心中仿佛杂草丛生,密密麻麻,荒凉一片。 只是连她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纵然她满身傲气,可终究也是个会在青春期满腹心事的女孩子,就像再硬壳的铁总会有生锈龟裂的那一刻,待锈迹斑斑剥落,重回炉灶冶炼,也只不过是柔软如水的一滩液体,外强中干罢了。 门外仍旧断断续续传来争执,许意浓怅然若失地隔着窗户望着那不知为谁亮着的万家灯火,越来越渴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她想如果明天就是高考就好了,她可以远离这个家,远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 第35章 这一夜许意浓又失眠了,小区外的街道偶有夜车一碾而过,时轻时重,忽远忽近,她聆听了许久,待数到二十的时候暮色天际渐渐展露出鱼肚白,一双眼皮才开始打架,却敌不过窗外那排参差不齐树上传来阵阵的阵阵鸟啼,忽而风惊鸟四散,叽喳声扑腾声在这空寂的黎明犹被扩音器放大了十倍落人耳畔,越发清晰。 混沌的睡意就此被驱散,许意浓在这些细碎的杂音中睁着那双空洞的双眼,直到一束幽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了她的床沿,在桌脚,地面泼下方寸雪亮,它是冉冉升起的希望却也是周而复始的失望。 许意浓轻翻了个身,微阖上双眼,静谧的空间里,她可以透着枕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再睁眼时,那束光比先前更亮了些,它半悬着,甚至能在其中看到漂浮窜动着的颗粒,仿佛是洒下的鎏金粉沙,它们肆无忌惮且张牙舞爪地探视着这房内的一切。 许意浓知道,新的一天又到了。 一早,吴老师和老许十分罕见的同时出镜在家,并且扮演着拙劣的母慈父祥,吴老师给她准备好了早饭,是两片热好的吐司面包,看到她从房间出来,边给她倒牛奶边说,“今天早饭就在家吃吧。” 许意浓抱着照常播放英语的复读机踩着拖鞋往卫生间走,“面包跟牛奶已经过期了。” 吴老师手上的动作一停,拿起那牛奶瓶身看了看,果然过期了,再去冰箱翻找,才发觉家中能吃的竟所剩无几,心中百感交集。 老许则在她洗漱的时候轻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他轻咳一声,醒了醒嗓子,“闺女,今天上学爸送你好不好?” 当时正在刷牙的许意浓吐出两个字,“不用。” 虽囫囵却也让老许听清了,夫妻俩在洗手间外默默一望,相对无言,眼看着女儿穿戴整齐,拎着书包要出门去。 吴老师立刻朝老许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快步近前,手顺势碰到许意浓的书包,“浓浓,爸爸送你吧,我们父女俩也很久没说说话了。” 许意浓弯身一侧换鞋,正好躲开了父亲的触碰,已经变长的马尾从身后滑至肩头,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她声音不大,也没什么语气,“不用了爸,你忙你的。” 举手投足间尽显父女俩的疏离。 老许看出了女儿对他的排斥,定在原地,寸步难迈,语塞不已。 一直观望的吴老师再也按捺不住,亲自出马,她也走到玄关拎起包,“正好我也上班,那就一起下楼吧。”末了再斜睨一眼老许,“你不也要走吗?” 老许连连点头,“哦对对对,一起,一起。” 就这样,一家三口一道出了门,这个画面何其“珍贵”,在许意浓的记忆里大概上了小学这一幕就没再出现过。 巧的是楼上邻居也刚好下楼,手上还提着一只垃圾袋,难得碰到他们一家三口,特意停下来打了个招呼,将欲要往下走的许意浓被迫堵停在了楼道里。 邻居:“哎哟,许总,吴老师,你们两个大忙人今天一起送女儿上学啊?” 碰到熟人,吴老师几乎一秒变脸,笑意相迎,“是啊,正好今天得空,一起送她。”话语间她一只手往老许臂膀上一搭,亲昵无比,另一只手则温柔地落在许意浓的头顶,这在外人眼里怎么看他们夫妻都是感情恩爱,家庭和睦。 老许也相当配合地将手覆在她的手背,脸上挂着笑,热络地跟邻居搭腔,“你也上班去啊?” “是啊。” 许意浓扯了扯嘴角,深知这就是他们夫妻俩的高明之处,善于在人前伪装及演戏。 闲聊间又有邻居下楼,那位邻居往后一退,将楼梯留出一道空隙来,许意浓趁机弓着腰往下灵活一钻,从台阶上小跳着跑了。 身后有吴老师压抑着的呼唤,“哎,浓浓!” 她充耳不闻地上自行车,像只挣脱牢笼的麻雀,义无反顾地回归到暂属于她的世界里。 来到学校附近,经过那道小巷时,她习惯性地往里探去一眼,只有四处零散在水泥地上的大大小小烟头,巷内却空无一人。 许意浓收回视线,逼着自己向前看,她一鼓作气地骑到了学校。 之后的日子,许意浓和王骁歧形同陌路,即使一起搭档校干执勤也是一前一后,或者保持一臂的距离走,很“默契”地划分出一道无形的楚河与汉界。 而市一中的学习节奏一如既往地让人神经高度紧绷,除了正常的两场月考,还会时不时搞几次摸底小测验,是那种毫无预兆的突袭,在某个晚自习,由每个班的班主任打乱走进其他教室,当学生还误以为是他们走错了教室,下一秒就被临时通知。 “来,请大家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现在开始突击检测。” “???!!!” 没有固定时间,没有任何风声,什么时候考全凭老师心情,可谓恐怖至极,被隔三差五如此折磨后,接踵而来的期中考试再次令众人陷入窒息,在这种各种考试无缝对接的高强度学习环境下,除了冲刺班的学生适应情况稍好些,三至十班的学生简直累得够呛,一个个头皮发麻,叫苦不迭。 市一中果然名不虚传,这真是要让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啊。 不过这些大大小小的考试丝毫没有影响到王骁歧和许意浓的排名,两人不动如山,稳居第一与第二,以至于到了后面公示成绩,大家只从全校第三名开始往下看。 只是许意浓不知什么时候起得了失眠症,晚上总是久久难以入睡,过了零点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寐,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她整个人开始感到力不从心,神色倦怠,精神恹恹。 林淼察觉似的直盯着她看,“美女,你的黑眼圈最近可有点儿重呐,大姨妈来了?” 许意浓略略低头躲开她的关注,“不是。” 为了不让身体难以负荷,她从超市里买了一盒速溶咖啡每天早上喝一包,有时就着早饭,有时空腹,这样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短暂持续了一段时间,在某一天的化学课上被打破。 当时老师正在讲台上做实验,教室里突然乍响一声,“报告。”,他刚抬头尚未开口,一个身影已经疾步跑出了教室,来回晃动的教室门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那忽闪而过的身影掀带的。 等反应过来,老师看向台下迟疑地问,“刚刚跑出去的,是许意浓?” 同桌林淼替她发声,“老师,她身体不舒服,去卫生间吐了。” 此话一出,立刻在全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化学老师敲敲讲台边让大家安静边吩咐林淼,“那林淼,你赶紧跟过去照顾一下。” 林淼马上从座位上站起,“好的老师。” 其他同学跟着探头探脑,周邺手上来回转着水笔,视线追随着林淼的身影忍不住叹了一声,欲言又止,身旁的王骁歧翻了一面试卷,化学实验课他从来不听,都在下面做其他科目的试卷,老师讲实验的功夫他都快做完一张物理试卷了,他的漠视也让周邺乖乖选择了闭嘴。 一会儿许意浓在林淼的陪同下回来了,化学老师关切地说,“这节课就别上了,去趟医务室吧。” 许意浓摇摇头,“谢谢老师,我不用。” 老师缓了缓声,“那你如果还不舒服可以趴下来听课。” “嗯,谢谢老师。” 许意浓回到了座位,化学课继续,大家也重新进入了上课状态,只是几缕偶从后窗缝里流淌进教室的秋风拂扫过后排人的脸颊、肩头,再悄无声息地注灌进颈脖,凉意瑟瑟,丝丝入骨,连天花板上的风扇片也跟着缓缓动了两下子。 许意浓刚吐过,浑身出了一身汗,再被这风一吹,整个背脊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忙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巾捂住口鼻,将险要打出的一个大喷嚏扼杀在了摇篮里,她又揉了几下鼻子,鼻头很快便敏感的红了,但她生怕错过知识要点赶紧收起了纸巾,再次将注意力回归到讲台。 周邺正在认真记着笔记,突然腿在桌下被撞了一下,他莫名其妙看了王骁歧一眼,小声问,“怎么了老王?” 王骁歧仍明目张胆地做着他的物理试卷,也不看他,只来了一句,“你很热吗?” 周邺一脸懵逼,“我,我不热啊。” “那你开什么窗户?” 教室一共四排座位,他们这排是第一排,靠窗而坐,周邺和前座位置的右手边交界处就有个窗台,但离前座的距离更近些。 他头往右边一转,这才发现自己旁边那窗户被打开了三分之一,回头无辜地说,“那不是我开的啊。” 王骁歧仿佛直接过滤掉了他的话,“关了。” 周邺:“……” “我冷。” 周邺只得放下笔去关窗户,可这窗户的滑轮有些生锈,他拉上的时候发出一阵刺耳的“呲啦”声。 全班包括老师的目光都齐刷刷朝他看来,周邺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跟老师大眼瞪着小眼道,“老师,我,我冷,关个窗。” 老师咳了一声,“下次动静小点。” 周邺狂点头,“好的老师。” 许意浓也顺声往那儿觑去一眼,无意瞥到王骁歧,他从头到尾都无动于衷地拿笔做着试卷,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他。 许意浓又默默移开,视线回到老师的讲课声里,也未意识到自己之后竟再没打过喷嚏。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有体测考试,林淼让许意浓请个假算了,许意浓觉得回头补考比较麻烦,反正不是跑步还是选择去了。 他们班的体育老师家里有事请假,最近的体育课都是一个实习体育男老师代班的,人高马大,身强体壮,每次上课戴个遮阳帽跟墨镜,乍一看像那种健身房的健身教练,起初大家还觉得他又帅又酷,可几堂课下来,就有女生开始悄悄吐槽。 “这老师每次做课前热身运动的时候怎么老喜欢在女生队伍里转来转去的?” “对啊,总是纠正女生的动作,男生那边去都不去,而且不是隔空示范,是直接上手的那种,毕竟是男老师,就……总感觉怪怪的。” 青春期的女生们该长开都开始长开,连心思也随着身体的变化变得敏感细腻起来,男女有别的道理连她们这帮学生都明白,为人师表的会不懂吗? 这些风声也不是没传到许意浓耳朵里,她跟林淼个子高站得比较靠后,倒是一直没被他盯过,但这么仔细一回想,好像是有看到过那老师总在女生队伍里转悠徘徊,而且以前体育课大家一心都恨不得早早飞到操场上去,可自从这个老师开始代班,女生们每次去操场都变得慢慢吞吞,甚至不由自主叹气,“我们体育老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天这节课也不例外,一听还是那个代班老师,就有女生当场皱起了眉头,去操场的路上三三两两堆聚着似在讨论什么。 林淼这个招风耳大概是听到了点儿什么,也跟许意浓小声八卦,“这个实习老师确实有问题,范亦诚说他们班女生也被……”她没说下去,只做了个口型。 许意浓虽然不会像她那样读唇语,却也看懂了,是“咸猪手”三个字。 她心底一惊,赶紧拉扯了林淼一下,“可市一中的师德……?” 林淼切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这年头斯文败类多了去了,那些新闻曝光出来名校教授的丑闻还少吗?有时候一个人的道德人品跟他/她的学历工作可一点儿不挂钩,人渣的本质里就是个人渣。” 许意浓竟听得眼皮直跳,林淼也不忘叮嘱,“反正我们还是注意点儿吧,有些事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们来到操场,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一切看似平静如常,只是一到做热身运动那老师又开始在女生队伍里晃悠。 做腹背拉伸运动时他站在一个女生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一只手按在她的肚子上再摩挲至腰间,“来,挺胸,收腹,怎么动作有气无力的?精神一点。” 上体育课大家都没穿外套,衣料略显单薄,那女生在他的触碰下身体微微颤抖,有点躲开的意思,她低语,“我,我知道了老师。” 那老师慢慢松开手,又如法炮制地纠正了其他几个女生,连男生都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前面喊口号的体育委员见状索性直接跳过了两个节拍,“4–2–3–4,停!” 连续做了两个热身运动后,那老师越听越不对劲,驻足抬眼质问体育委员,“你是不是喊漏拍了?” 体育委员也是条汉子,硬说没有,还指向全班,“老师不信你问他们。” 全班当然一致站在他那头,齐齐高喊,“对!没有!” 那老师也无可奈何,只得从女生堆里走回队伍前,“行吧,那开始体测。” 女生们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立在前面捧着个名单册宣布,“第一个测试内容是坐位体前屈,女生先来,男生先站一边等会儿,可以自由活动。” 女生们面面相觑,有股不大好的预感,一时间无人所动,而他已经吹了一声口哨,“男生,原地解散。女生,跟我过来。” 男生们便四下散开,只剩女生心事重重地跟了过去。 王骁歧被周邺他们几个围住,有人问去不去打会儿篮球,王骁歧却罕见地没做声,而是从器材室门口随手拿了一副羽毛球拍丢给周邺一只,并顺势挥了两下,耳边瞬间刮起一阵“呼呼”声。 他说,“今天打羽毛球。” 他不去打篮球,其他男生也觉得没意思了,都留在原地附近开始打起了羽毛球。 女生那边等测试仪器到位,也开始体测了,按照学号来,第一个是许意浓。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过去脱了鞋,踩上了垫子坐了下去,她两腿伸直撑靠到那仪器的平面上。 那老师说,“开始吧。” 于是她双脚平撑在测试板上,两手笔直地抵在游标上,上身一个前屈,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前推那游标,不论是姿势还是动作,从头到尾都堪称完美。 可她刚推到一半,那老师忽然叫停。 “姿势错误,双腿不能弯曲,重做。” 女生们都一愣,这样的都不合格要重做吗? 许意浓蹙了蹙眉,她仰起头,“老师,我刚刚腿没有弯。” 却是徒劳,他非认定她就是弯了,“我一直站这儿仔细看着呢,怎么没弯?” 许意浓抿了抿嘴,只能把游标拉回重做,这次她把双腿刻意绷直,重复着先前的动作缓缓屈身推着油标向前。 原本站在一旁的老师突然蹲下身,伸手按住她的双腿,仿佛在她耳边说话,“你看,刚刚还不承认自己弯腿。”他边按手掌还边在她大腿内侧摸滑了两下。 许意浓整个人吓得一僵,身体一下弹开,险些就要站起来,测试因此再次半途而废。 可那老师却不为所动,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抬头提醒其他人,“你们记住啊,每个人只有三次机会,可别被自己浪费掉啊。”又看她一眼,“你已经浪费两次了。” 许意浓暗自咬着牙,上下直打哆嗦,想到他刚刚的行为举止心底酸水直冒,泛起一阵恶心。 她万万没料到这种平日新闻里出现的事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身边以及自己身上,这样的人简直枉为人师。 她甚至想直接撕破脸一了百了,可那人竟还恬不知耻地催她,“赶紧的,你后面还有其他同学要测试,都在等你。” 话音一落,他又俯身不知所畏地朝她伸手而来。 许意浓眼看那只魔爪再次袭向自己,脑中空惘一片,她心跳如鼓,屏着呼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鱼死网破。 那边周邺打出了一个高球,男生们都仰着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只羽毛球划过长空,周邺对面的王骁歧忽而侧了侧身,举着球拍的右手肘已微微折起,几秒的时间内他似已经根据高度目测好了距离,他长腿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卡好落球时机整身弹跳起,结实的右手臂如甩出鞭子般狂劲有力,抬手就扬起一记大扣杀。 羽毛球与球拍网击起强烈的碰撞,产生了“砰——”地摩擦。 周邺简直连跑带跳,可那球跟流星似地从头顶一闪而过,他根本接不住,还摔了个大跟头。 倏地,许意浓听到“嗖”地一声,一个看不清的白点如风般从天而降,速度飞快。 “啪——”一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那老师的左侧脸颊上,而后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 在场的女生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羽毛球。 那老师脸上当场留下了一记红印,犹被人抽了一巴掌,一看力道就不小。 他恼羞成怒地朝附近打羽毛球的男生堆里看去,眼睛虽被墨镜遮挡,却也能感受到他的气势汹汹,他朝那边高喝,在学生群里探究着“肇事者”,“谁?!是谁打的球?!” 不远处,王骁歧长身伫立,男生堆里异常醒目。 长长的羽毛球球拍杆在他右手中微滑,下去了几节,最终球柄被困在他手心,他坦坦荡荡地说,“我打的。” 整只球拍在他手中悬空而挂,随风轻荡,把他接下来的话也一并吹来。 “扣杀没控制住力道,偏了。”他从操场的光亮处徐徐而来,如同向阳而生,声音也人畜无害。 “老师,你没事吧?” 第36章 少年缓步走来,刺目的阳光一泻千里,他身上折射着的光彩自上而下,熠熠生辉,每靠近一步仿佛也照亮了许意浓心底一分。 “你怎么打的球?” 被当众抽了一记,那体育老师自然拉不下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双手卡着腰走过去欲有要追究到底之势。 待走近他发现这才高一的男生除了身材清瘦,没有他成年人般的壮硕外,个头竟还比他高出了整整一截,以至于距离拉近的时候,他还要仰视,这么一来,像少年在俯视他,气势上也被无声碾下去了几分。 “叫什么名字你?”但老师的谱还得摆,他硬着口气质问,因为只是代课的,他对每个学生的脸还并不熟悉。 王骁歧报上大名,“王骁歧。” 虽然脸认不全,但这名字在市一中还真没几个人不知道,那体育老师一听,当即把墨镜稍稍压低,露出了一对宛如没睁开的小眼睛,重复了一遍,“王骁歧?” 但王骁歧像没听见似的岿然不动,一旁的周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搞怪地给他配起了音,“正是在下。” 引来男生们一顿哄笑。 “好笑?”这下,那老师更觉面子上挂不住,摘下墨镜眼神犀利地瞪向男生们。 虽然大家已及时噤声,却仍逃不过处罚。 那老师开始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们冲刺一班的男生多次藐视课堂纪律是吧?行。”他点着头,手旋即往操场一指,“全体男生都有,王骁歧去操场跑四圈,其他男生给我去跑两圈!现、在、开、始!” 有几个人不服气地“啊?”了一声。 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王骁歧六圈!其他人四圈!不跑完不许下课!”他宛如找到一个突破口,恣意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所有女生听得心惊肉跳,一般女生跑800米,男生跑1200米,六圈是2400米,连军训的时候教官都没让男生这么跑过,这老师摆明了在用体罚出气。 王骁歧连看都没再看对面的人一眼,在众目光的汇聚下,他不置一词地独自走向跑道,迎着阳光的洗礼抬手将上身的白色T一脱,里面是那袭标志性的黑色无袖篮球服,同时露出的还有那双坚实有力的臂膀,青筋凸起,肌理线条错落分明,他把脱下的衣服往地上一扔,一人做事一人当地撂下一句,“他们的我来跑,我一个人跑十圈。”说完就独自一人往操场去了。 女生们倒吸一口气,以为自己听岔了,十圈? 可他扬长而去的身影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号召,其他男生见状没再多抱怨半个字,纷纷跟着脱扔下衣服,一个个追赶了上去。 这一刻,全体一班的心仿佛凝聚在了一起,无人可拆。 许意浓望着男生们越跑越远背影,他们追逐着,打闹着,一个个不怕天不怕地,脸颊上尽是这个年纪的肆无忌惮,而她的视线始终落在最前面的那道身上,他目不斜视一直向前的模样令她的眼眶渐渐开始发热。 以至于很多年后,许意浓只要看到午后洒落满地的艳阳,都能记起这幕深刻在脑海中的画面,有一个少年他曾如风般,在操场带头跑了十圈,满眼的无所畏惧。 男生们像是默契地商量好了,跑了四圈后并未就此结束,而是继续跟着王骁歧跑了六圈,有的渐渐开始体力不支,可没有一个人选择停下,他们咬着牙继续向前,这十圈,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都没人跑完。 女生们试图去跟老师求情,却无济于事,他不耐地大手一挥驱散她们,“女生下课。” 林淼在自己身旁说了什么许意浓一个字没听进去,她在原地望了一会儿操场陡然扭过头一声不响地跑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林淼措手不及,“哎,同桌,你去哪儿?”赶紧迈腿去追,却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她去往了小卖部那个方向。 许意浓一跨进小卖部便挤进了最前面,这是她头一回没遵守排队秩序,她要了两箱矿泉水并问,“可以帮我送到后操场吗?” 小卖部的人说可以。 “谢谢!” 付过钱转身要跟过去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许意浓。” 顺声一寻,在小卖部来往密集的人群里看到了江晋。 他朝她走过来,“你……” 刚开口却被她急急打断,“抱歉,我现在有点急事。” 江晋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点头,“好,你忙。” “不好意思。”许意浓跟他打了个招呼,疾步离去了。 江晋手中攥着的那瓶几分钟前才买的加热瓶装奶茶随着臂膀的放下微垂在身侧,任凭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奶茶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 许意浓重新抵达后操场时王骁歧已经第一个跑完了,此刻那老师早就不见了踪影,但男生们并未因此放弃,他们倔强地,一鼓作气地陆续坚持跑完了整整十圈,用他们的方式捍卫着整个班的尊严且无声地向枉为人师的社会败类做着抗议。 有人一到终点就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宛如脱离了水塘的鱼,急切地汲取着新鲜的氧气。 周邺是不知是第几个到的,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半弯地双手撑着膝盖,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奶奶个腿!以,以后,谁再,再说我体力不行,老子他么就,就,neng死他!” 许意浓马不停蹄地第一时间给他们送去了矿泉水,这个时候有水便是娘,他们也顾不得看是谁递送来的,一个个拿了水就往嘴里猛灌,一下就解决了一瓶,接着再拿一瓶,拧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自己头顶一浇而下,随后像是活过来了些地甩甩湿漉漉的头,仰天长啸一声,“爽!” 水被送到王骁歧面前的时候他正倚靠在操场看台的廊檐下阖眼休憩。 忽地感觉眼前有光影一晃,睁开眼与许意浓四目相交。 她把手往他跟前一伸,“喏,给你。” 他看着那瓶水却没接,要换平时她肯定就不管他了,可今天他不接,她就固执地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也不说话,静等着,她能听到他跑步后沉沉且粗重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热烈并灼灼。 只是她一直垂着眸,因为刚刚来回跑而略微散乱的头发从她耳侧滑落,掉在额前,令王骁歧的角度更加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两人僵持了半晌,她才看到王骁歧落在地面的斜影动了动,耳边有他放低的声线和他带着商量的语气,跟平常的拽样大相径庭,“你能不能帮我开,我再缓会儿。” 此时的他许是剧烈运动后被脱了一层皮,安静的样子比平日里要讨喜多了,许意浓拧开了手中的那瓶矿泉水,重新送过去,这次他抬手接了,他的指腹与她的微微一碰,虽然只是小小的,不经意的一下,可在她的心底,那个他永远看不见的地方,却已随之泛起了数道涟漪,她呼吸发紧,压抑且克制着收回了那只险要颤抖的手,默默地隐藏在了自己的背后。 他仰头跟其他男生一样一口喝了精光,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许意浓手足无措地错了错视线,生怕多看一眼自己会生生暴露出什么。 喝完他徒手捏了捏那空瓶,塑料瓶噼啪作响中突然叫她的名字。 “许意浓。” 许意浓仰头,他手中那空荡荡的矿泉水瓶已朝她的脑袋直直落下,以为他要借此敲打她,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东西触碰到自己。 眼睛悄悄眯开了一条缝,细密的视线里他的手只悬在她头顶,整个人收起了玩世不恭,浅薄的嘴唇正一张一合。 “你是不是,永远只会对我凶?” 她完全睁开了眼,脱口而出说,“才不是。” 他注视着她,眼神带着似有似无的窥探,“那做体前屈的时候,平时怼我的那股狠劲跑哪儿去了?” 她又不说话了,可他的话好像从侧面印证了什么,让她的心脏更为跳动不已,甚至有一丝本不该有的狂喜,它热切又难以按捺,令她的大脑不禁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所以,他是故意打那球的对吗?是因为看到了她被欺负。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深沉的瞳孔里映着的是自己的影子,可她又胆怯地怕一切只是幻觉,那迫不及待的,要一探究竟的想法破壳而出,让她竟开始无意识地动唇,连睫毛都微微颤动。 他近在咫尺,也触手可及。 “你都,看见了?” “嗯。” “那你,为什么帮我?”等这句话出口,她才惊觉是自己问的,却已覆水难收。 他那悬空而挂的手终于落下,矿泉水瓶尾无声抵在了她的发丝上,语调云淡风轻,“班长的作用不就是这个。” 明明他的动作很柔很轻,可她却如同当头一棒疼得不知该如何缓解,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就算不是她,换了班上任何女生他都会站出来。 前一秒还在脑海里搭建得栩栩生动的海市蜃楼顷刻轰塌,现实地揭示着一切只是假象罢了,本就虚无缥缈,本就不该有所期待的。 她咬着唇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喝完水垃圾别乱扔。”几乎一秒回到了平日里凶巴巴的样子,仿佛那是她逃避一切的面具,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保护得无坚不摧。 王骁歧欲要再开口,她已经先行一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体力尚未恢复的他眸光渐深,毛孔里都含着热气,双腿如铅重,只能看着她没心没肺地离去,连个谢字都没有。 许意浓往教室狂奔,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逃之夭夭,一路上好像有什么在蚕食着她的躯干,胸腔内郁结着密密麻麻的钝痛,这一刻她又似荒凉沙漠中一只掉了队的骆驼,只知道拼了命地往一个方向走,却终是逆着风踽踽独行,落寞不已,见效甚微。 就像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个没有女生气的男人婆和手下败将罢了。 很快,冲刺一班全体男生体育课被罚跑十圈的事在全校不胫而走,同时学校贴吧上一条有关实习体育代课老师违师德的匿名帖一夜之间被刷置了顶,许多学生在下面匿名留言陆续作证,这下宛如惊天炸雷,迅雷不及掩耳地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视,立刻展开了深入调查。 等再上体育课的时候,大家惊奇地发现体育老师已经换了人,所有女生如释重负,犹获新生,只有许意浓远远望着篮球场里挥汗如雨的高挑身影,若有所思。 下课被林淼拉去小卖部的路上,她突然被林淼撞了下肩示意她往前看。 又跟江晋不期而遇了,他远远跟她颔首打了个招呼,让她蓦然想起上次的匆匆见面。 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她露着愧色,“上次,真不好意思,是有什么事吗?” 江晋豁然一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许意浓微微失语,又听他道,“那天听说你课上到一半突然吐了,本来想请你喝杯热奶茶暖暖胃,不过后来你说有事。” 闻言,许意浓偷瞥了林淼一眼,她回馈她一个鬼脸。 “已经没事了,谢谢。”视线重新看向江晋,才发现他好像一直在看自己,许意浓有些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要照顾好自己。”不过江晋似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许意浓点点头,刚想找个借口溜走却被林淼抢了话,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她对着江晋,“那你今天请呗,反正我们刚上完体育课,正口渴呢。” 许意浓暗自扯了她一下,江晋却已欣然接受,“好啊,你们想喝什么?” 许意浓推拒,“不用了,我,不渴。” “别客气,而且这次期中考试多亏了你借我的英语笔记,我成绩上去很多,作为感谢请你喝个东西也不为过吧?” 林淼一听宛如发现了新大陆,拖了一声又长又耐人寻味的“哦~”,“原来你们俩还有私交啊?”再故意打量一下许意浓,表情颇为暧昧,“借笔记本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如果可以,许意浓真的想送给她一个白眼。 江晋似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替她挡下话茬,“是我麻烦她的。”再一转话锋,朝小卖部那儿抬了抬下颚,“走吧,你们看看想喝什么。” 许意浓不好在林淼跟前拂他面子,硬着头皮去了,林淼要了一瓶水蜜桃味的脉动,她则选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 林淼又撞她一下,“你要不要这么客气,选最便宜的给江大帅哥省钱呐。” “不是,我真不渴。” 林淼转而又嬉皮笑脸起来,“不过也好,说不定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他不客气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这话让许意浓拧了拧眉,这时付完钱的江晋重新靠了过来,她只得将刚到嘴的话硬生生吞咽。 三人一道走出小卖部,往教学楼而去,走了几步许意浓觉得左侧林淼的胳膊总是若有似无地剐蹭着自己,越走越挤,令她不得不往自己右手边靠去,直到右手臂碰到了江晋,她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三人的最中间。 “对不起。”她为自己无意的触碰向他道歉。 江晋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嗯?” 许意浓不知该如何解释,只伸出手欲拉着林淼跟她赶紧调换位置。 正拉扯着,迎面走来了一行人,每个人的脸颊上都挂着涔涔的汗珠,手捧着篮球来回抛着,传来朗朗喧笑声,一看就直奔小卖部去的,而为首的那个正是王骁歧。 两拨人由远及近渐渐缩小了距离,许意浓可以清晰看到班上男生们从她和江晋身上扫过时的表情,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还有那互相咬耳的姿势,全然不知在说什么,让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百般滋味齐涌上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虽然一直在有意避开与某个人的对视,却还是一个没忍住,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投去了一眼。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吹乱了所有人的发丝,许意浓从自己飞舞的碎发中看到,少年一如既往地高傲扬着下巴,笑从眉眼生,只留给她一个如被线条勾勒过的侧脸轮廓,从头至尾未旁看一眼,而后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如两条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就此擦身而过。 几秒后,风散了,许意浓揉了揉迷朦的双眼,细心的江晋发现,问她怎么了。 她攥握着矿泉水瓶低声说没事,“被风尘吹了眼,揉出来就好了。” 第37章 体育实习老师品行不端的事经过学校深入调查最终被证实,校方当即对其做出开除且永不录用的处理,并以橱窗公示书形式公开向全校学生进行道歉与深刻检讨,针对受过伤害的学生,学校表明如有需也会积极帮助,采取绝对保密地心理疏导,同时郑重承诺日后学校在师资人才储备挑选方面不仅仅会注重老师的学历出身等,也会更加慎重考察其个人行为品德,恳请全校学生进行共同监督,与校方共创一个优良的学习环境。 此事一经公开迅速传遍正个C市,社会舆论沸沸扬扬,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市一中作为驰名已久的百年老校,教师品德却参差不齐,给曾经受过创伤的学生造成了心理阴影,影响了正常的学习,没有做好身为全市高校之一的表率,很是失望。有人却觉得事发后市一中第一时间展开了调查,查实后并没有选择息事宁人,而是顶着社会压力公开结果并承认错误,及时止损,说明校方本身是高度重视这件事并诚心纠正道歉的,至少从校方的处理态度看还是值得信任并认可的。 外界的各种声音让吴老师得知后也紧张一时,有段时间回家还旁击侧问许意浓,“听说那体育老师也给你们班代过课是不是?” 但许意浓却置若罔闻,只闷头在房间自顾自地写作业。 吴老师觉得自上次家中闹得鸡犬不宁后,女儿跟她的话越来越少了,她便缓了缓语气,踏进她房间尝试沟通。 她立在书桌旁,伸出手想轻抚女儿的头,“浓浓,妈妈在跟你说话。” 桌上的台灯将她的动作都在墙上投射成了一道影,就在手掌快触及到许意浓的发丝的时候,墙上那稍矮一截的身影兀地往后一让,似有意躲之。 吴老师手悬空,动作一滞。 只见许意浓头也不抬,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落入吴老师耳穴。 “妈,我没事,也很好。” 她波澜不惊的语气和毫无起伏的态度不禁让吴老师蹙了蹙眉,“浓浓,妈妈,妈妈是在关心你。”她又趁着这个话题解释,“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能放太多精力在你身上,你从小也很听话,知道爸爸妈妈忙,从不让我们操心,我们都知道,也很欣慰,但是你也要明白,爸爸妈妈永远都是爱你的,我们努力地工作,往上爬,都是为了你。” 她语落,许意浓已经懂事地点头,“我知道,都知道。” 所以她从没奢望过什么,一直按部就班地做了一个不吵不闹的乖乖女,这也是他们潜意识里所期待的不是吗? 女儿这样平静自若,反倒让吴老师话语突止,沉默蔓延在房间,母女俩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变得如此疏离,最后她叹了口气,只说,“别太累,早点休息。” “嗯。” 当房门被轻轻阖上,许意浓在纸上写字的笔才停下,她突然意识到,原来面具戴久了,慢慢就变得习惯了,连面对最亲近的人都可以躲在后面应对自如。 头微微一偏,她又面向书桌旁的那块落地镜,镜子里明明还是原来的自己,却越看越觉得陌生。 她长着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却孤独黯然不已,她渴望做自己却不知镜里镜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一念及此,她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惘中,如同一只被紧紧包缠住的蚕,无处不在的枷锁让她无所遁形,只差一个破茧而出的契机。 只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教师风波闹了一阵总算逐渐平息了下去,大家一直在猜测的曝光匿名帖到最后也没有查到究竟出自谁人之手,那人似有备而来,登陆贴吧时ip地址进行了加密处理,一般人还破解不了,有人因此断言一定不是学生所为,正常高中学生的计算机能力哪能到达那水平,这事也一度成了市一中的不解之谜。 而学生们很快被排山倒海的各种考试冲散了注意力,学习都来不及,这事便被抛之在了脑后。 不久,学校发布了一则市里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数学竞赛消息,报名表统一交给班长王骁歧,再由他递交数学老师,班上不少人积极地报名了,许意浓却不在列,因为她觉得数学不是自己的强项,而且竞赛的题目尤为变态,刷题很费时间和精力,她对数学的热爱还没到达那个地步,如果换做是英语她可能会考虑一下。 数学老师原以为王骁歧会参加,谁知道报名单拿回来一看,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都没有他的名字,于是课间找他谈了话,“怎么数学竞赛没报名?就算是市级的小竞赛也是可以参与一下的嘛,这种参赛的事只有好处没坏处,以你的水平,无非是刷几套卷子的功夫。” 师生俩面对面站教室门口,王骁歧立在走廊视线却始终落在教室里,他兴然索味,实话实说,“我没什么兴趣老师。” 数学老师抬了抬眼镜,表示不理解,“这话说的,这种能为自己和为学校争光的事怎么能没兴趣呢?” 王骁歧这才跟老师对视了一眼,“老师,公告上写的是自愿报名。” 数学老师语重心长,“话是这么说,可……” 王骁歧也郑重其事,“老师,我真没兴趣,希望您能理解。” “……” 王骁歧犟起来是真犟啊,数学老师实在劝不动他,最终无可奈何道,“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唯有你这小子,让我捉摸不透。”说完拿着三角尺的手一抬往王骁歧身上怒其不争却又控制着力道象征性地拍了一下,“行了,你不愿意就算了。”手再往教室里一扬,“去,把许意浓给我叫出来。” 王骁歧一时没动,数学老师又扶扶眼镜,“怎么?竞赛报名叫不动你,让你喊下同学我也使唤不动了是不是?”就差抬脚踹他了。 这下王骁歧总算有了反应,他哦了一声。 数学老师不耐催促,“快去。” 王骁歧走到许意浓座位的时候她埋头在课桌里寻找着什么,对旁边站了个人丝毫没有察觉。 王骁歧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刚刚在外面就看她保持这姿势半天了,见她还未发现自己,知道再不打断她不知还能磨叽多久,便抽出一只手伸了过去。 一无所知的许意浓还在认真找自己的理科错题集,她记得昨晚明明放书包里了,怎么这会儿就找不到了呢?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马尾被人从上面轻轻拉了一下,一抬头就看到了王骁歧,他原本个就高,加上她现在半蹲的姿势,身影像将她整只遮盖住了。 一看是他,她旋即往旁边一躲把自己头发给扯了回来,发丝从王骁歧指缝间淌过,他怕弄疼了她,立刻松了手。 接下来迎接他的,是她一如既往的凶悍,她腾地站起身来,人从原本的到他半腰抬高了些,却也只能到下巴了,她仰仰脑袋,视线拔越到他那双沉如点漆的眸,只对视了一秒又缴械般地最终只敢停留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 她干巴巴地问,“干嘛?” 距离两人上次在操场说话,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他俩桥归桥,路归路。 王骁歧只告诉她,“老师找你。” 在两人近到只有一掌的距离下,他蓦然发现,她初中尚未过肩的中短发不知何时已长到肩膀以下了,再过不久便要及腰了。 许意浓往窗外探去一眼,果然数学老师正站在走廊上朝她招手,于是她越过他往教室外去了,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个摆设,连老师跑腿都算不上。 王骁歧顺道一退坐回了自己座位,拿东西的时候却不经意闻到一股类似洗发水的香味,跟许意浓身上的一样,他思忖片刻,迟疑着抬起手送到鼻尖闻了闻,确实是自己手上的味道。 他又抬眸投向走廊,看到数学老师跟她说了会儿话两人就一道走了。 “Hey man!Give me five!” 忽地,刚在讲台前面用易拉罐投了个三分球的周邺如幽灵般乍现,一个箭步窜到桌前,完美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兴奋地举起双手要跟王骁歧击掌庆祝一番。 但王骁歧动都没动,只问,“你手洗了没?” 周邺茫然,“我又没上厕所为什么要洗手?” “谁知道。” 周邺赶紧就着衣服狂擦,再重新朝他伸出手,“这下ok了吧?” 可王骁歧好像更嫌弃了,“别拿沾着汗味的手碰我。” 直到上课周邺都百思不得其解:平常打球,手上黑不溜秋的哪回不比现在脏?他不都照样跟他击掌,怎么今天突然有洁癖了啊? 下节课是物理,开课十分钟后许意浓才匆匆回来,因为走得急促落座的时候带来一阵风,不仅掀起了旁边王骁歧的书页,也同步带来了一缕清香,跟他指尖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意浓一坐下,趁着老师在讲台上写字,林淼小声问她去了哪儿,怎么上课都迟到了。 她默默翻开书本没做声,林淼吃了个闭门羹,只好先听课。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课,整个耳边都回荡着他抑扬顿挫的“二分之t~” 许意浓人虽然在教室,但魂仿佛落在了其他地方,胸腔还在不住地上下起伏着。 刚刚被数学老师叫出去后,他问她为什么竞赛没报名,她坦言自己数学不是强项,不太适合参加竞赛。 数学老师对此也没太意外,只说尊重她的意愿,随后又道,“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你们班主任下午没课,嘱托我下课后让你去趟她办公室。” 许意浓当时也没想太多,乖乖跟着数学老师去了高一组的办公室。 谁知一进去就看到一脸严肃的班主任坐在那儿,她蹙眉虚掩,似等她已久,看到她到抬了抬眼,“来了?” 那不咸不淡的语气让许意浓太阳穴跟着没由来地突突直跳,她踱步到班主任身边开口,“老师,您找我?” 班主任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并让她自己搬一张其他老师的空位坐坐,“我有点事要问你。” 许意浓屏息凝神,自然是没有坐,只说,“您问吧。” 班主任身躯往座位后一靠,双臂环胸直视着她,瞬间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笼罩而来,“你这段时间跟十班的江晋走挺近的,是不是在谈恋爱?” 她如此直白的话让许意浓心头一惊,只觉不可思议,她立刻张口,“我没有。” “可有同学多次看见你们一起上学,吃饭,去小卖部买东西,课间他还到我们班找过你。”班主任说着腾出一只手敲敲桌子予以警示,“许意浓啊,你可要知道你不仅仅是我们班,也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头号种子选手,你成绩一直很稳,你妈妈也是市三中的优秀教师,你应该比其他孩子更清楚作为学生该干什么事,千万不要一时犯糊涂去碰不该碰的高压线呐。” 许意浓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班主任沉了沉声,“真没有?” 为了自证清白,许意浓把跟江晋相识的经过从头到尾跟班主任叙述了一遍,除了有关王骁歧的部分被她跳过,其他的毫无保留,甚至掏出了手机给老师看他们两人的短信记录。 “短信我没删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 班主任接过手机翻看了一遍,确实只是正常的学习交流,没有任何不妥。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看着许意浓的神情依旧紧绷,“好,老师相信你跟江晋确实是没什么,你作为一班的尖子生帮助分部的学生一起进步也很好的起到了带头作用,那么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又倾身靠了过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同桌林淼跟十班那个叫范什么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这比起先前问她自己的事,倒是结结实实的让许意浓一愣,她定在原地,思绪翻滚,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告诉自己千万不能乱。 “我不知道。”她是这样回复班主任的,眼神也没有任何的躲闪,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个在市一中待了多年的老师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早已修炼成精,会从极其一个微小的细节里洞悉每个人的心理活动,这时候你越是闪烁其词,越证明心里有鬼。 但显然,这个答案班主任并不满意,许意浓对上她趋于严肃的表情。 “你要知道,学校对早恋这种事是三令五申,严禁杜绝的,一旦被查实他们两个轻则会被请家长约谈,重则会被做退学处理,我相信你作为同桌肯定也看到了林淼每次成绩的变化,从第一次月考开始可谓是直线下滑,再这样下去,我看也不用等到期末考的末位淘汰制了,就早恋这条高压线已经足以给她判上死刑,所以你不要以为替他们隐瞒是在帮他们,其实是在害他们。”期间她掐了两个电话,把吵闹不停的手机给摁成了静音,“你如果知道什么就全部告诉老师,老师还能及时拉她一把,否则等学校出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班主任的一席话让许意浓整个人陷入了一汪泥潭,前所未有的沉重,这一刻她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推向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却也再无后路,退无可退。 她深谙其中利弊,这个时候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影响到林淼,加之班主任还不断地在给她洗脑,“你如实说出来才是真的在帮她知不知道?” 许意浓如鲠在喉,但始终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她三缄其口,一口咬定,“老师,我真的不知道。” 班主任大失所望,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她疲惫地摘下眼镜往桌上一扔,揉起自己的眉心,长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上课吧。” 许意浓这才像条好不容易得以游上岸吐口泡泡的鱼,顺渠溜之大吉。 可接踵而来的便是担忧,班主任的话如同一顶警钟不断在耳际回鸣,余音不绝。 如果学校坐实了林淼跟范亦诚的情侣关系,他们将要面临的真会是退学处分吗? “许意浓。”突的,物理老师的声音将她逸飞的神思骤然拉回了课堂。 老师敲了一下黑板,“这道题第一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许意浓一看,是道竞赛题,第一问:试求黄沙之间的动摩擦因素。刚刚老师给了大家几分钟时间思考答案,其他同学都在草稿纸上快速解答,只有她在走神,老师一定是看出来了。 “我,还没解出来。”她已经来不及演算了,只得吞吐道。 老师看了她一眼,警告意味不言而喻,转而去叫王骁歧,想借此来敲打许意浓一下。 “王骁歧,这题你解出来没?” “没有。” 哪知他的回答也让众人大跌眼镜。 什么?一哥都没解出来?这不可能吧? 可周邺看他笔记本上明明写着u=tanθ=h/R=2πh/l≈0.75,θ=37°。 刚要凑过去探个究竟,下一秒笔记本已经被王骁歧合盖了上去,周邺看了个寂寞。 两个得意门生一个上课走神,一个没第一时间解出来,物理老师不免失望,但为了不浪费课堂时间,他只得先找了个台阶下,把课给继续上了下去。 许意浓朝王骁歧那儿侧了侧头,他正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手臂下紧压着什么本子,她只当作是他又在课上做其他科目的习题册。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许意浓无心顾及其他,一把抓住要走的林淼提醒,“你跟范亦诚的事,班主任已经听到风声了,你们还是注意点吧,严重的话会被退学处理。” 林淼前一秒还在跟人说笑的神色顿然收紧,“你怎么知道的?叫你出去的不是数学老师吗?” 许意浓跟她长话短说,当然,略去了自己跟江晋的绯闻那部分。 听完林淼却没有想象中的惶恐,而是突然问她一句,“如果是你,你接下来会怎么做?分手?” 许意浓哑然的反应让林淼扯出一丝笑来,聊以自醉似地低语,“问你干嘛呢,你这个乖乖女又没有喜欢的人,不会懂那种感觉的。”然后又回归正常地像往常般用胳膊撞了她一下,“行了,不管我跟范亦诚最后怎么样,今儿个都谢谢你替我守口如瓶,这份情我会记着。” 许意浓被她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扭捏道,“不用谢我,我也没有做什么。” 林淼呵呵一笑,“你够意思呗。”随后没再多言。 她哪里知道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在许意浓心底如石子落入一盏湖面,漾起圈圈碧波,久久不能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羡慕林淼的坦荡,真实地做着自己,而不是像她跟个寄居蟹一样自怨自艾地将一切隐藏于狭小的壳内,拘守一隅,无人时才敢小心翼翼探出来朝某处窥看去一眼。 所以林淼说的没错,她是不懂那种感觉,兴许永远也不会懂。 到了周日,冲刺班的学生被学校临时召集去开会,两个班的学生都准时到了,唯有王骁歧迟迟未见人影,班主任怎么都联系不上,奈何又忙得抽不开身,便招呼她跟周邺到跟前。 班主任先问周邺,“你跟王骁歧平常形影不离,应该知道他家在哪儿吧?” 周邺小鸡啄米地点头,“知道知道,当然知道,就在我们学校旁边,very近的。” 班主任随即吩咐,“那你俩一起去他家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人怎么联系不上。” 许意浓僵了僵,不太明白老师为什么会让她一起去。 “我怕周邺一路东晃晃西摇摇没个正形,更加耽误时间,有你跟着去我放心些。”不过班主任很快亲自解了许意浓的困惑,她也不好推脱,“临危受命”地去了。 周邺倒是真对王骁歧家熟门熟路的,两人只骑了十来分钟的路周邺就指着前面告诉她,“到了。” 许意浓一看,是一栋老宅,有点儿年头了,但它虽旧却在市一中和市一小附近,是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双学区房,在C市这地段别说买了,就是想租都一房难求,跟表哥家那房子的价位有得一拼。 他家住二楼,停好车上去,周邺敲了半天门才有动静。 门打开,王骁歧出现,看到了周邺也看到了她, 许意浓跑上来就欲盖弥彰地撇清关系,“是老师叫我来的。” 王骁歧看她一眼,周邺忙打圆场,“今天集合你没到,老班总联系不上你,不放心,所以让我们来看看。” 王骁歧敛回视线,告诉周邺,“我奶奶高血压犯了,人不太舒服,学校那边我去不了了,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周邺一怔,“奶奶没事吧?” “我买了药给她吃过了,现在睡着了,但我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不去学校了。” 周邺嘴上不停“哦哦哦”着,“那我帮你跟老师说下情况。” “嗯。” 期间许意浓一句话都没插上,反正也说不了什么。 王骁歧的奶奶她见过一次,是上回期中考试结束全年级开家长的会的时候。 当时班主任正低头站在讲台操弄着投影电脑,突然教室门被一阵小心翼翼的叩叩声敲响。 在场所有学生家长闻声看去,是位老太太,她个子不高,身形也稍有上了年纪的臃肿,穿着朴素,却干干净净,打扮得体,在一众注视下,她略显拘束,手扶着门,举手投足都很无措。 班主任直起身子,“请问您是?” 老人像是小跑赶来的,一只手一直按抚在胸口不让自己喘气得太明显,她先是朝老师礼貌地点了点头,而后用夹杂着些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迟疑地开了口,“老师好,我是,王骁歧的奶奶。” 霎时,全场静可针落,主要是大家都没料到一个知名企业家的母亲竟然如此质朴…… 那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王骁歧从H市转学回来一直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他父母则长时间待在H市做生意,根本没时间管他,更别说来参加家长会了。 人见到了,缺席原因也知道了,许意浓跟周邺无功而返,可刚跨上自行车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骁歧像是从几个台阶连跳下来的,气都不带喘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许意浓!”他没喊周邺,喊得却是她。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回头一看还真是他。 “帮我个忙。”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出乎意料。 “什么?”她难以相信这是王骁歧会跟她说的话,而且她能帮到他什么? 王骁歧却一字一句重复,“帮我个忙。” 许意浓保持着跨坐在自行车上的姿势,单脚撑地,还在质疑自己的耳朵。 她一言不发,不动声色的模样让周邺误以为两人又杠上了。 生怕气氛尴尬,周邺好心地咳了一声又打起了圆场,“是什么忙啊?我能不能帮啊?”他边说边下自行车。 “奶奶醒了,头还晕着,要上洗手间。”说到这里,王骁歧微微将头偏了偏,不再看着他们,声音也不自然地低了几分,“我不方便。” 许意浓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放车龙头上的手当即一松。 刚下地的周邺又默默坐回自行车上,他挠挠头,“啊?这个……我就爱莫能助了。”再看看许意浓,见她“面露犹疑”,善解人意地只当她是拉不下面子,就机灵地给她找了一个台阶下,“内啥,我们浓哥也没说不帮忙啊是不是?” 许意浓顺势点了点头,她爽快地放下了自行车往回走,“走吧。” 但人经过王骁歧的时候头还是昂得像个天鹅,并且强调,“我是帮奶奶。”言外之意:可不是帮你。 可她脖子伸再长也长不过王骁歧,他打量她一眼,似欲言又止,最后身子一让给她先走,那高冷的表情看上去与平常在学校无异,依旧拽得二五八万。 看看,这就是他求人帮忙的态度。 不过许意浓大人不记小人过,上去搀扶着奶奶陪她去了洗手间,奶奶在里面的时候她就在外面候着,只要稍稍安静下来,她就喊一声,“奶奶?” 生怕她再晕过去,每次得到回应才稍稍放下了心。 奶奶从洗手间出来后就时不时瞧瞧她,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开始扯话题,“那个,奶奶,您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奶奶说,“好多了。”她目光柔和,“你是我们家歧歧的同学啊?” 许意浓嗯了一声。 奶奶轻轻拍她手背,“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啊,还让你做这些。” 许意浓摇摇头,“没事的奶奶。”又违心地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奶奶笑了笑,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分慈祥。 她一直把奶奶扶躺回床,给她盖好被子才走出房间。 王骁歧跟周邺一个立在客厅,一个坐在沙发上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咕嘟咕嘟喝着饮料,看许意浓出来,周邺抹了抹嘴,“好啦?” 许意浓点头,这才注意到王骁歧家虽然从外面看上去房子陈旧,但里面有被重新翻修过,家具也都是红木的,典型的传统中老年人偏爱的中式复古风。 见她有些局促,周邺比王骁歧这个主人还积极,拿起桌上另一瓶冷饮就要扔给她,“浓哥辛苦了,来喝点饮料,别客气啊。” 却被王骁歧抬手一挡制止,许意浓刚要在他这动作里敏感得失神,却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你能喝冷的吗?” 顷刻间,无数道暖流侵浸脉络,烙入心房,有难以置信,也有润物细无声的动容,她唇瓣微微一启,说,“不能。” 确实不能,她最近生理期,还没结束。 他便从身边饮水机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她面前,“那你喝这个。” 她视线微微错开他的脸,伸手接过低语,“谢谢。” 但微弱的声音被周邺盖住,耳边同步充斥着他的叫嚣声,“还是老王你细心啊!” 许意浓捧着那杯水,感受着指尖传递来的温度,它们仿佛渗透了皮肤,跟随着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也令她心中百溯千回,甚至忘了要喝水这个动作。 之后王骁歧送他们到楼下。 周邺摆摆手,“老王你别送了,赶紧回去照顾奶奶吧,我跟浓哥又不是不认得回学校的路。” 他嗯了一声却没立马走,等他们取了自行车,他突然又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 “许意浓。” 许意浓扶着自行车回眸,只见他人站在原地,两人相距甚远,可他此刻的眸光却直抵她心,并不亚于头顶上明晃晃的午后灿阳。 他说,“谢谢。”是很认真的表情,前所未有。 那一刻画面如同静止,许意浓的脑海呈半放空状态,耳边只剩加倍上速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她明白,那是自己的。 周邺这个吃瓜群众的视线跟扫描仪似的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荡。 这站姿,这场景,这节奏,这两人,要干嘛?演青春偶像剧呢? 但唯美总是转瞬即逝的,许意浓很快回神,她继续跨上自行车的动作,然后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 蓦地,她背对着他们,手直直一举再很酷地一挥,回了他一句,“不谢!” 飒爽“英姿”直接秒杀到了周邺,卧槽,不愧是浓哥,酷毙了诶! 他忙不迭地跟王骁歧招呼,“走咯!”然后推着车狂跟,“浓哥!等我啊!” 王骁歧一直站着,目送他们的背影直至隐匿,他转身回家,踏上第一道台阶的时候忽而一笑,它就这样根深蒂固在了他的唇角上、瞳孔里。 到家看到那杯温水,安静躺着,分毫未少,他走过去捧起,立至窗沿,阳光下,透明玻璃上残留着的指印一览无余,他的指尖顺着那五道雾状的模糊重合并覆盖,紧密得似交融为了一体。 尚存的余温隔着玻璃穿透在指缝间,他又握了许久,直到冷却到再无感知,他才抬手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喝了个精光。 第38章 那一夜,点点的繁星在眼底汇聚成焦,一首接一首的歌机械式地涤荡过耳孔,空有旋律,不着痕迹,直到mp3自动关了机,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许意浓终是翻了个身,却忘了摘下耳机,长线绕在了她的颈间也浑然不觉。 夜空像被笔墨晕染过,缱绻而神秘,许意浓透过窗户好似隔了层滤镜在看这浩瀚千里的一隅,她毫无睡意,又是一次彻夜的难眠。 自那之后,许意浓跟王骁歧之间似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林淼在许意浓的提醒下,跟男友范亦诚低调了许多,至少在学校里两人是不敢同时再出现了,班主任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将她真的怎么样,只能继续暗中观察。林淼逃过一劫后,一直对许意浓的仗义心存感激,老嚷嚷着要请她吃饭,但都被许意浓推拒了,不过同桌俩之间的感情倒是与日俱增地好了起来。 对许意浓而言,林淼早就不止是同桌,也是朋友,是她为数不多能放在心上去交的朋友。 时间转眼即逝,高一第一学期无声地拉上了尾幕。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C市这座南方小城罕见地下了场大雪,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这可激动坏了从小鲜有机会见雪的南方孩子们。 考完最后一门大家争先恐后地飞出教室撒欢,急不可耐的男生们不等到操场,在教室走廊里的栏檐抡起一把雪就往其他人身上扔,所有教学楼的走廊里,楼道中充斥着少男少女们的打闹与嬉笑,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操场上也聚满了攒动的人头,考完试的学生们如脱缰的野马在这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旷野上驰骋,即使每个人的脸颊冻成了高原红,手也在来回的掂抛雪球中抖成了帕金森,连呼出的一口空气都夹杂了缕缕雾气,可大家的兴致依旧盎然不减,这难得一见的沸沸扬扬与平日里市一中的乌泱沉沉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这场雪下得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每个人心底渴望冲破束缚的自由。 许意浓刚从考场出来走到一楼,就难以避免地被人误伤了,一个雪球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进了许意浓的脖子里,那灌顶而来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边伸手去捞那雪块的同时边四处探寻着始作俑者,可这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她只得自认倒霉。 雪块随着她的肢体动作沿着颈项簌簌地往下坠落,黏着她的肌肤从上至下地留下了道道印记,又是一番刺骨的寒,她狂跺着脚,想用这个办法把其他碎块从身上抖出来,却已无济于事,它们亦是遇到温热即化的恶魔,这宛如催化剂般的动作加速了融化,很快就有冰凉的湿意流淌在许意浓的背脊与前胸,转眼就把她的贴身衣物都给浸透了。 许意浓懊恼着,这让本就不喜冬天的她更加心生烦躁,她在原地拍抖着衣服,这时王骁歧跟班上几个男生从楼道下来了,一副也刚出考场的样子,有人一看到许意浓就喊住她要对答案,王骁歧鲜少会跟他们对答案,相比之下许意浓更好说话,同学们更喜欢找她。 果然许意浓没好意思推脱,就此被缠,最后莫名其妙变成跟他们一道回教室了,一行人里,她跟王骁歧各自走在最两侧,中间隔了几个人,却像隔了一道墙,许意浓被人盘问答案的时候偶尔也能听到几句那边的对话。 有人问王骁歧,“过年在哪儿待呢?回大H市?” 他语气极淡,“这儿。” 那人就笑笑,“反正我们也放不了几天寒假,待C市也挺好。” 寒假只有一周是市一中的历来惯例,其余时间正常上课,所以对他们而言,放假的意义确实不大。 大家不知不觉走到了操场边缘,几个雪球又突袭而来,陆续砸中了男生们。 “喂!一考完试就对答案的都长针眼!来啊!快活啊!”远处有人在叫唤。 大家往操场一看,是周邺,他见他们不为所动,又团了两个雪球扔过去,有人被砸了一脸,还有的躲之不及,差点滑倒,滑稽的样子笑得周邺前俯后仰。 几个男生感觉被挑衅了,撸起袖子也弯身捞起脚边的雪“磨刀霍霍”地过去了,势要扔回来才罢休的样子。 只有王骁歧跟许意浓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看他,谁知他也在看她。 “你,”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是沙哑的,赶紧清了清嗓,“你看我干嘛?” 他不该跟他们一起去打雪仗吗?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他反问。 许意浓被噎住,“……” 他还在看她,“你走不走?”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虽然两人中间已经没其他人了,可她仍固执地跟他保持着原先的距离,说完就挪步先走了。 一会儿王骁歧跟了上来,两人在走廊并排而行,一左一右,那无形之中缩短的距离,让许意浓的步调也在不知不觉中跟他的一致。 蓦的,他开口,“上次谢了。” 许意浓知道他在说什么,垂眸注视着脚下,发现两人的脚步是反的,他是先迈左脚再迈右脚,而自己却是先右后左,于是默默地变换成了跟他一模一样。 “你上次已经说过了。”她提醒。 他目视前方,“不一样,上次周邺在。” 她脚下一顿,忍不住侧眸朝他看去,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却被他突然伸手一拉,霎时两人颠换了站位。 只听“啪—”一声,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雪球稳稳当当地砸在了王骁歧的右脸颊,惯性让他的头往左偏了偏,却在同时抬起了左手臂,恰好隔挡住了她,那四处迸溅的雪屑细细碎碎,只弹了一点点到许意浓的脸上,凉嗖感像被打开的满气易拉罐饮料溅出的水渍而已。 被砸中的的王骁歧闭着眼,头发被雪打湿了一漉,垂下几缕搭在了额前,右半边的衣服也没幸免于难,湿了一片,被砸中的右脸颊也留下了一道显而易见的红印,跟之前他抽体育老师那次不相上下,狼狈的模样是许意浓头一回见。 “你没事吧?”她心下一凛,梗着嗓有些手忙脚乱,她伸手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都没摸到一张纸,只有几个此刻毫无作用的硬币,再望向操场,哪里还能找到源头。 “没事。”王骁歧直接徒手抹了一把脸,也没去探寻追究什么。 许意浓在他抬头要跟她视线相撞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往前走,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生怕他因此着了凉,可嘴上说的却是,“告诉你,走快点就不会被打了。”那语气,还颇有几分指点迷津的味道。 走了几步感觉他没跟上,她又回眸催促,“快点儿啊。”好像完全将之前说的各走各的抛在了脑后。 王骁歧眉角舒展,他长腿一迈便跟上了她,也并未被雪球砸中影响心情,反倒出奇的好说话,他看着停下的许意浓,“不是嚷着要走?”下巴朝前微微一抬,“走啊。”却仍是在等她。 许意浓暗自吐槽腿长了不起?继续往前走,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同步了,王骁歧一直走在她的右手边,走廊的外围,无言中仿佛也隔去了她随时会被雪球砸中的危险。 长廊悠悠,冷风拂面,耳边一时间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与脚踩积雪的吱吱声,偶有树枝摇曳,掉下白色碎片零落在尘土里,感知在这静谧的气氛中被无限放大,许意浓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条平日里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深邃的走廊,此刻只有她与他,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永无停歇,长廊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 放寒假的第三天,许意浓突然接到学校通知,为庆祝建校一百周年,学校组织去凌山登高作为校庆活动,校庆没有大搞也是为了不浪费学生的学习时间,所以这次活动只抽所有年级的优等生去参加,每个年级的冲刺班人数略多些,他们高一一班一共被抽中四人,王骁歧,许意浓,曹萦萦还有一个文艺委员。 下了场雪的C市还笼罩在一片凛冽中,雪虽昙花一现,但残留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白色无处不在地提醒着人们它曾来过的事实,街道边融化的积水将C市倒映出另一番人间景象。 登高那天万里无云,碧波如洗,本该是个好日子,可许意浓被突然造访的大姨妈扰乱了所有节奏,她整个人恹恹不振,但还惦念着活动,平日里穿的衣服都被吴老师趁着年前送去了干洗店,她只能从吴老师衣橱里翻出一件厚实的冲锋衣,随便套裹在身上就出门去了,只是那醒目的玫红色穿在她身上不仅显得老气横秋还异常扎眼。 王骁歧到队的时候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她。 她一个人躲在人群最后,像平常体育课跑完那样,双手撑着膝盖腰身微曲着,平常梳扎得整齐的马尾也随意披散,遮住了她整张脸,今天的她毫无形象可言,相比之下,曹萦萦成了众人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她今天梳了一个公主头,还绑了好看的发带,本就无死角的瓜子脸更显精致,一下吸引了领队老师的注意力,当场任她为校旗举旗手,还需要一个举国旗的男生,老师又一眼相中了个高手长,眉目隽朗的王骁歧,刚伸手要招他,被其他学生一个打岔,再回头找他的时候却怎么也寻不到了。 嘿,人呢? 时间紧迫下男生定了其他人,老师数好人头,所有人陆续上了大巴。 大巴的前后门都开了,许意浓从后面上去,直接窝进了最后一排,她靠窗而坐,让阳光错落地照在自己全身,以此来汲取一丝温暖,却徒劳无益,因为从她小腹袭卷而来的阵痛像电钻蔓延至全身,她冷汗直冒,唇瓣都看不出一丝血色。 曹萦萦眼看王骁歧快步上了大巴,刚要紧随其后却被老师一把拉住,“举旗手跟我们一起坐最前面。”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王骁歧从后门上了车,一步三回头地动作拖沓着跟老师去了前面。 许意浓正头靠玻璃阖眼休憩,突感右边光线一暗,掀开略沉的眼皮,王骁歧已经坐在了自己旁边。 大巴的最后一排对他这种大长腿而言压根不是什么好位置,它比正常座位要高出一点,狭小又紧挤,尤其越靠窗越是缩手缩脚,所以他的出现令许意浓心生诧异。 其他上上车晚的同学也在往后排齐聚,老师则在最前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地喊,“男生们最好都往后面坐,把前面宽敞的位置留给女生,别一个人占俩座啊!” 许意浓再看着这会儿车厢里拥挤的画面,才知道他是被人挤过来的。 老师话音刚落,有个身材魁梧不知几年级的大个男生,一屁股往王骁歧身边一坐,这一坐,许意浓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这排位置被压下去了几分,并且还震了震晃了晃,而且本就不大的空间一下让人变得更扁了。 凌乱中,她的右手触碰到了一个软物,低头一看是王骁歧的手,她如被烫般地赶紧收回,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往口袋里伸啊伸才发现吴老师冲锋衣的口袋是被拉链紧拉着的,她拉了好几下才得以敞开,落荒地给手找到个避难所。 那大块头落了座就从袋中掏出一个肉包,边打开边看看王骁歧,“兄弟,不挤吧?” 许意浓心想,挤不挤你心里没点儿数? 但王骁歧只淡淡嗯了一声,那人一听于是姿态放得更开,咬着包子饶有兴趣地开始打量王骁歧,片刻后两眼放光地问,“诶?你不是,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王,王?王……” 王了半天都没说出后面俩字来。 许意浓觉得这人情商应该不太高,她人本来就不舒服,那油腻的肉包味特别大,在后排狭小的空间升腾飘散,很快融进了空气里,闻得许意浓肚中翻腾感更甚,她想拉开车窗透透气,但车厢最后一节小玻璃窗许是长久无人触动,黑色的锁口死死扣着,她怎么都拽不动,她想站起来再使点力,可刚一离座,某处像开了闸的水,温热淌泄,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尴尬极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力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连她自己都觉得前所未有的矫情,怎么就偏偏今天来了生理期? 仓惶间,一只手越过她的耳侧,牢牢按住玻璃衔接处的扣锁再用力往后一拉,窗户开了一道逢,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穿过许意浓的发丝淌在她的脸颊,她终于能在原先的浑浊中喘上一口气,待她感觉好些了,扭过头,看到王骁歧已经坐靠在自己位置戴着耳机听歌了。 许意浓犹豫半晌,最终伸出指尖轻轻戳了他一下。 他摘下左耳机看向她,只见许意浓声音嗫糯着声跟他说,“谢了。” 王骁歧没回应,只把摘下的那只耳机递给她,问,“听歌吗?” 他反常的举动让许意浓卡带了,但又有什么在驱动着她,如提线木偶般微微点下了头,没等她有所反应,王骁歧已经抬手拨开她垂在脸侧的碎发,将耳机轻柔地送进了她的耳中。 那指尖如飞蛾扑腾般地擦过耳畔,耳机微热的触感夹带着他的余温,熟悉的旋律娓娓而来,是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 车早已发动,路边枝丫光秃的梧桐渗着光透过玻璃被投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座位上,黑影接着一个地弹跳出来,却间隔得井然有序,而他们的影子也被艳阳印照在了前座的后背上,它们紧挨在一处,像融在了一块儿不分彼此。 许意浓坐姿僵硬得像块木头,她偷偷瞥向左手边的玻璃,从那里窥看着右手边的一举一动,那泛着圈的光晕折射出琉璃瓦般的七彩色泽,薄如蝉翼地落照在他的脸庞,衬得五官更显立体,耀眼绚烂的似一道火焰,即便视野是模糊的,却并不失真,依旧恍了她的眼。 ——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歌的第一轮高潮到结尾,许意浓重新在那悦耳的音律中闭上了眼,眼前又漆黑一片,却能感知到到路边经过的棵棵大树,还有少年近在咫尺的温度与呼吸,融融的暖意无处不在的包裹着她,连几分钟前难捱的腹痛也不知不觉消停了下来,慢慢驱散,这一刻,许意浓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车抵达凌山的时候,许意浓已经小睡了一觉,她醒来耳机早掉落在了颈间,拾起刚要还给王骁歧,发现他也睡着了。 他一双腿蜷曲着,又被身旁那大块头挤着,只能始终保持着挺直坐的姿势,将头轻仰靠在车座,抱臂而憩,沉静又清冷。 许意浓的目光沿着他的侧脸轮廓隔空勾勒临摹,来来回回像要刻在脑子里,忽然大巴一个刹车,大家受惯性被往前小甩了一下。 王骁歧醒了,刚动了一下,许意浓便做贼心虚地收回视线将耳机胡乱塞进了他手里。 “这个,还你。” 王骁歧看她唇间显出的淡淡血色,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自己的耳机,并摘下了自己那只,将长线缠绕在手机上塞进了兜里。 车停好大家纷纷下车,老师交代好注意事项扬手一挥,登山正式开始。 大家的兴致好像很高,好几个男生说是爬山不如说是来赛跑的,他们三步并一步地猛跨着石阶,一眨眼就不见了。 许意浓因为身体原因一开始就落在了后面,但对于地处平原的C市而言这唯一一座的山也并不算高,她一直坚持着往上爬,只在路过洗手间的时候悄悄掉队溜了进去,再从洗手间出来,换了姨妈巾的许意浓释负般地叹了口气,庆幸痛经只维持了两个小时,现在的她感觉好多了,这时门口飘来一阵烟味,她捂着鼻蹙着眉只当是哪个烟瘾犯了的过路人,谁知人往出口一拐就撞见了王骁歧。 一团白雾漫天飞舞,烟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指腹熟稔地按掸着烟身,扬起一阵灰屑,它们有的随风飘散,有的则安静落在了他脚边。他也看到了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烟了,丝毫没有回避的架势,痞邪而又漫不经心的样子跟平时里身在云端的一哥,派若两人。 风是朝着许意浓迎面吹的,她被熏呛得咳了几声,王骁歧侧身敛了敛烟蒂。 “你以为躲这儿偷懒老师就不会发现了?”可他还恶人先告状了起来。 “你才躲这儿干坏事呢,人有三急知不知道?”许意浓反驳,精神像恢复了过来,又能跟他日常互怼了,中间也没过脑,突然横插了一句,“还有,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说完她突然噤了声,开始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她以什么身份跟他说这句话?同学?搭档? 王骁歧指尖还在泛着明明灭灭的红星,他闻言笑了笑,安静地把烟头往身后铁皮垃圾桶上一按,灭了那只吸了三分之一的烟,虽然没接话,可动作却十分应景地像在配合她似的。 再抬首,他说,“走吧,一会儿大部队到了山顶会合照的。” 许意浓嗯了一声,快速从他身边经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但他没几步就跟了上来。 就这样,他俩无缘无故地一道上山了,中途两人被其他路人冲散了几次,再会合时他手中已经握着手机,不知道何时拿出来的。 “你手机多少?”他突然问。 许意浓大脑顿时陷入一段脱节。 他抬眼,两人目光一汇,他说,“你这磨磨唧唧的,要是走丢了,还不是我这个班长负责找?” 许意浓欲言又止,也不敢直视他太久,最终头一闷嗡嗡囔囔地报上了自己号码。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手机号,之前刚竞选班委的时候他也问过,只是当时他嘴欠,两人后来不欢而散,交换手机号的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低着头,指尖在那苹果触屏上快速按着,只一秒许意浓兜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她拿出来,有个陌生号码明晃晃跳入了她的眼,但只响了两下已重归安静。 王骁歧的手跟手机一并塞入裤兜,他迈着步又说了句,“走吧。” 许意浓摩挲着手机,也收进口袋,一言不发地继续登山,可由于平常只顾闷头读书缺乏锻炼,她体力是真不行,又爬了三大节就开始气喘吁吁了,王骁歧在前面光明正大地发出嘲笑,“就这土丘你都喘成这样,要是真去爬山,岂不是能要了命?” 这话许意浓就不爱听了,她回头义正言辞地跟他掰扯,“什么土丘!这是我C市大凌山,保佑我们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她扬手指着过往的人群,“看看,这些都是来烧香拜佛的,香火旺的很。”再斜眼看他,“搞得你们H市有什么高耸入云的山峰似的,除了高楼大厦还有什么?” 王骁歧只说了一句,她恨不得怼他十句,明明已经累得不行了,挤兑起他来可是精神的很。 下面又乌泱泱地来了一队旅行团,他俩现在石阶中央属实挡道,两人均往一旁让了让,没成想他们人浩浩荡荡还挺多,这一让就等了好久,正好后面是山上沿途设的小商铺,卖些茶水和小玩意儿,摊贩看到他俩便热情地招手叫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姑娘小伙,茶水点心要伐?” 许意浓朝她摆摆手示意不要,她又继续追问,“香要伐?上山要给菩萨敬香才能保佑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许意浓再摆摆手。 谁知那儿还没完,“小物件要伐?开过光的,保佑你们家庭幸福,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许意浓:“……” 王骁歧:“……” 早,早生贵子? 许意浓只觉自己的脸在不断充血,脸都涨红了,就差要吸口氧。 这老太太是不是眼神不好,她难道看着像,像个成年人吗???!!! 见她还要说话,生怕又说错什么,许意浓余光窥着王骁歧,急得张口解释,“我们,我们,不是……” 只是话还没完整说出口,就看到王骁歧往那店铺跟前一立,他背对着她,相比她的着急忙慌他的声音要淡定许多。 他好整以暇地朝着那老太太,不但没解释反倒还挺有兴致地问,“那您这儿都有些什么卖啊?” 只剩许意浓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第39章 王骁歧的话让老太太顿时来了劲头,张罗着摊位上的东西开始推销,这个那个的,叫人眼花缭乱,关键他还真有耐心在那儿听。 眼看她真拿了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福袋要送他手边,关键他还没拒绝,许意浓眼疾手快地近步向前要去阻止,脚底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啪嗒”一声,像有什么翻了。 低头一看,是一个摆放在地上的塑料小脸盆被她踩翻过来了,因为不太起眼她压根没注意到,被一脚踩翻后的盆泼出了水,洒了一地,还掉落出两只朝天翻仰的小巴西乌龟。 耳边是老太太“哎呀哎呀,我的福龟哟。”的声音,许意浓自知闯了祸,顾不得自己浸湿的裤腿赶紧蹲下来翻起那盆,但手要去捡乌龟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不大敢触碰了。 身边突然有黑影一罩,王骁歧蹲下来替她将乌龟捡回了盆里,可许意浓看它们缩在壳里一动不动,侧过头心虚地看看他并压低声音询问,“它们怎么动都不动?是被我踩死了吗?” 两人都贼兮兮似地蹲着,王骁歧把头一点,语气笃定,“嗯,被你弄死了。” 许意浓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口袋,完了,穿的吴老师的衣服,她没带钱,只能硬着头皮向王骁歧借,这会儿看起来要多怂有多怂。 “你带钱了么?能不能先借我点儿赔给人家?” 王骁歧大方地递给她一张一百,许意浓拿着钱站起来朝老太太道歉,“奶奶,对不起,我刚刚没看到脚下有东西,乌龟应该是不行了,两只多少钱?我把钱赔给您。” 老太太一听赶忙从铺里出来,她弯身瞧了瞧那盆,少顷摆着手笑着告诉许意浓,“姑娘,你踩是踩到了,但这俩龟都没死,是在冬眠呢。” 许意浓再看向王骁歧时,他已经双手抄兜重新站直了,对上了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笑意,这才恍然自己被捉弄了,她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看他不仅不收敛还笑得越为明显,实在没好气地抬起手就朝他胳膊上拍打了一下。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老太太只当他俩在打闹,还说,“这俩龟一公一母,是一对呢,在佛祖脚下被庇佑过,买回去能避邪挡煞,镇宅纳财。”再看看他俩,意味深长,“还能保佑你们呐,长长久久,永结……” 许意浓觉得这老太太嘴皮子溜到就差让她自掐人中了,赶紧打住,“奶奶!我们是学生!”再补上,“高中生!同学!” 老太太立刻眯起眼仔细端详,刚刚距离远,这姑娘的穿着打扮乍一看就看糊涂了,男孩个又高,她也没瞧仔细,只当是俩谈恋爱的小情侣呢,随后她拍了拍自己大腿,“嗨,瞧我这眼神这张嘴哟,老眼昏花了,看人都看不清了。” 许意浓还保持着举着钱的姿势,尴尬得不知所措,老太太念叨完又来回打量他俩,犹豫地问,“那这俩龟,你们还要吗?” “要。”王骁歧自作主张地应了,“多少钱?” 许意浓眼睛瞪得滚滚圆,瞠目结舌地问他,“谁要?谁养?” 王骁歧懒懒沉眼瞧她,理所当然地说,“谁踩的谁负责。” “……”许意浓无言以对。 最终那老太太买二送二,另外给了他俩一个透明的鱼缸跟龟食,偏偏凌山的上山道跟下山道不同路,是完全分开的两个方向,许意浓连寄放都不行,只能捧着个缸抱着俩龟上了山,登山的人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两人被人挤到一边,许意浓还要护着那口缸,看起来特傻缺,她时不时低头往里瞄几眼,边走边好奇地问王骁歧,“它们一动不动,怎么判断是在冬眠还是真嘎嘣了?” 王骁歧探手从缸里拿出一只教她辨别,“冬眠的乌龟四肢有序收缩,肌肉水润紧实,死了的它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姿态跟正常乌龟是不一样的。” 许意浓心里犯嘀咕,那你刚刚还骗我! 他将乌龟伸到她面前,“你可以试着碰一下它的尾巴,会动。” 许意浓抗拒得直往后躲,差点掉下台阶,“不不不,还是不用了。” 王骁歧唇角噙着笑,“这是脊椎动物,又不是软体动物,你也怕?” 许意浓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嘴硬,“那它身体不是软的吗?”再加上那条纹形状,尾巴还软塌塌的,看着像条蚂蟥,叫她怎么敢去摸。 王骁歧没再逗她,把乌龟放回缸里,却在收手的时候指尖往她那儿隔空轻轻一弹,把手上沾到的缸里水迸了一点点在她脸上,他眉眼间都蕴染着笑意,“原来能徒手打蟑螂的水农哥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许意浓被那水溅到,闻到一股类似鱼腥的味道,炸毛地喊,“王!骁!歧!” 可他已经快步往上去了,许意浓拔腿要追,可又抱着个缸走不快,简直要抓狂。 这大概是许意浓参加的最难忘的一次活动了,大姨妈突袭不说,那俩龟又让她成了全队的焦点,大家纷纷调侃打趣的时候,她恨不得要跟缸里那两只一样有个甲壳缩进去,躲避一切。 合照结束后,大部队跟几个团撞在一起下山,老师从安全考虑,不再分散走了,仍然是护旗手在最前面开路,从矮到高排队,下山路道长且窄,男女生各一列,许意浓跟王骁歧都个高,跟在了队伍最后,唯一不同的是王骁歧两手空空,许意浓跟个傻子似的全程抱着个缸,队伍走走停停,突然王骁歧又把手往许意浓面前一伸,以为他还要作妖,她警惕地抱着缸往后躲。 王骁歧勾了下嘴角,“这缸被你抱得像个宝贝,谁要跟你抢?” 许意浓脸一烘耳根一热,“谁当宝贝?”看他手还伸着,索性往他那儿一塞,“你要就拿去,我又不稀罕。” 王骁歧稳稳接住那缸,两只龟在里面安静如旧缩着,不闻缸外事,安逸十足。 两人跟着大部队继续走了几步,许意浓提了一嘴,“钱等一开学我就还你。” 王骁歧淡淡地说不急。 一会儿前面又堵了,他们再次停在原地,这次时间有点长,大家无所事事地开始闲聊,许意浓踢踢脚下的石子,直到踢光了队伍也没动一下,王骁歧慵懒地往边上的石栏上一靠,往前瞭望,语气稍许不耐,“几步路的土丘都能堵。” 许意浓正好逮着机会炫耀,“看到没,我大凌山香火就是这么旺,这种都是小场面,要到大年三十那天,你就是想来都进不来。” 大概是真无聊,王骁歧也绕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大家都争着烧头香,祈福新的一年鸿运当头,一帆风顺。” 王骁歧一手捧着缸,眉梢轻吊,“许意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这话的时候,就像那卖龟老太太真传的弟子。” 许意浓瞥他,顺便提醒,“你能不能好好拿缸?别给我弄碎了。” 她这么一说,王骁歧故意把手往下骤然一放,做出没拿稳的样子,许意浓只当是真的,心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接,只是缸没接到,情急之下却覆上了他的手。 许意浓直愣愣看着自己盖在他手背的手,两人皆没动,时间仿佛静止,咫尺方寸间,连周边的一草一木都变成了画幕背景墙。 直到老师在前面喊,“喂,后面人,走了!跟上啊!” 许意浓才如梦方醒,猛地抽手,留下一句,“你无聊死了你。”就快速跟下去了,没再等他,一路上她脸烫似彤,说在油锅里滚过一遭都不为过,脉搏也如雷咚咚咚地在皮肤下狂跳,好在披散的头发可以像个保护伞替她遮挡,她怪自己不争气,每次都着他的套,被恶作剧成功,怎么回事?平常考试的智商呢? 一股脑地走到山下,因为排在队伍后头,上车的时候前面的好位置已经被抢光了,只剩光秃秃的后排被遗忘在了原位,这回许意浓没得选,还是窝在了刚才的那个位置,几分钟后王骁歧也上了车,她避开视线故意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眼看他越来越近,她还在强撑。 他俩又坐一起了,王骁歧一坐下就把缸往她怀里一送,“跑那么快,东西不要了你?” 许意浓终于能挪眼了,她压制着心底的小窃喜,答非所问也口是心非,“你怎么还坐这儿?” “不是按原位坐?” 她再看看他旁边那大块头,人家也朝她友好地点点头打招呼。 “嗨,又是我。” “……” 回程的大家比来时更累,车一动很多人便疲惫地入睡了,许意浓怀里抱着个硬邦邦的缸生怕磕碰到,也不敢睡,王骁歧也没睡,一直低头摆弄他的手机,倒是那大块头睡得正香,双腿不管不顾地一叉,把王骁歧的腿挤到险要无处安放,头嘛朝天仰着,不一会儿就酣畅地打起了小呼,随着车一路上的开开停停,他头一撇,一个失重枕在了王骁歧的右肩膀上。 这一枕,他的所有重量都往一边倾斜,不客气地几乎全压向了王骁歧肩膀,他再结实也不能长时间架住这样的重量级,于是伸手推了他一下,但这人跟睡死了没两样,不动如山,王骁歧只能放下手机把他的头从自己身上挪开,可只维持了几分钟,车一停他一晃,又靠了过来。 许意浓透着车窗围观了全过程,她憋着笑往里又挪了挪腾出一点儿小空间,好心对着王骁歧问,“你要不要,坐过来点?” “不用,你坐你的。”语落,他也不客气地抬手捏住了那人鼻尖。 这招立竿见影,那人很快醒了,睡眼惺忪中看到自己靠在王骁歧身上,将嘴角上的口水一把一抹,挠挠头致歉,“不好意思啊兄弟。”态度倒挺端正。 王骁歧扯了扯唇角,这回没吭声。 气氛低迷,那人又两手掏掏口袋,掏出一团早上吃早饭剩的纸巾,不由分说地就要给王骁歧擦自己残留在他身上的口水。 “把你衣服弄脏了,我给你擦擦。” 王骁歧用手不失礼貌地隔住他,“不用了。” 他热情依旧,“要的要的。” 王骁歧继续推拒,“不用。” 许意浓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惹得旁边两人都朝她看了过来,那胖子大概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收起纸巾不再强人所难,又跟王骁歧道了歉安分在自己位置上坐好,腿也规规矩矩收放了起来。 安静片晌,王骁歧冷不丁在许意浓耳边冒出一句,“刚才笑什么?” 许意浓撇撇嘴,试图蒙混过关,“没什么。” 王骁歧便往她座位那儿一靠,故意挤她,似逼她说出来,他气息近得让她心慌,明知道他是捉弄,心却跟着忽而一紧,那种感觉有点像缺氧透不过气来,她只得选择实话实说,“笑你们……基情四射。” 王骁歧头眉头一皱,像没听懂,“什么?” 许意浓不肯再说了,“好话不说二遍。” 王骁歧低头去查手机,却没再挪坐回去,两人紧挨着,许意浓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有心继续,她动一下就能擦到他手臂,这距离太近了,近到她捧着缸的手掌都沁出一层汗,粘稠稠地沾了玻璃壁上, “你很热?”谁知王骁歧还是发现玻璃缸上起了一层雾气,他又坐了回去,两人恢复了最初的正常距离。 “没有。”许意浓缩缩手,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缸着实碍事,余光瞥见他还在看自己,她心脏高速运转地比这疾驰的大巴还快,生怕被他瞧出自己的小心思来。 “那个,你奶奶最近怎么样了?”她急中生智,随口扯出一个话题来。 他果然偏了偏头,移开视线,“还行,上了年纪总有点小毛小病。” “没事就好。”许意浓附和,顿了顿又问,“没想过请个看护吗?” 以他家的条件,请个人照顾老太太的起居完全不在话下,这样也会方便许多。 “奶奶自己不乐意。”王骁歧坐姿往后稍稍一靠,“老一辈,省吃俭用惯了,她觉得没那个必要,也不肯服老。” 这其实从老太太朴素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光从外表看,压根看不出她的背景,相当低调。 这种家事许意浓不好再指手画脚,没多语。 “你呢?”接着换王骁歧问她。 许意浓木讷,“我什么?” 他目视前方,“前段时间不是被班主任找谈话了?” 许意浓呆滞,“你,你怎么知道?” 他看她一眼,“现在知道了。” 许意浓再次瞪大双眼,反应过来又被他耍了,气急败坏地恨不得要拿手里的缸砸他。 “王骁歧,你有意思吗你?”他老这样,她觉得他是逗她逗上瘾了,越想越气,扭过头索性不理他了。 王骁歧见她动了真格,收起了玩世不恭,“好了,我是真知道。” 那明显放缓的语气,尤其头俩字,竟让许意浓有一丝他在哄她的错觉,好像在说,“好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可她知道并不是的。 “知道就知道,反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许意浓无所畏惧得一脸坦然,但跟他说这些总觉得怪怪的。 王骁歧则出其不意地应了她一声,“哦。”还不是敷衍的那种。 可这人一向不着调,许意浓不确定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毕竟那天进教室喊她出去的人是他,兴许是真的知道?那他也知道她跟江晋的绯闻吗? 她暗自犹疑着,气氛也在悄然无声地重归安静,片刻后,许意浓借着这个话题开口,“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王骁歧点头,表示悉听尊便。 许意浓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你跟江晋之间……” “许意浓。”但他并没有等她说完就叫了她名字。 她看他,以为他在排斥这个问题,但他也在看她,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他只跟她说了一句,“你有自己的眼睛,所以不要用耳朵来认识我。”捉摸不透的眼神似深下几分,莫名又多加了三个字,“我也是。” 许意浓仿佛迷失在了他的这句话里,人到了家也没想透彻最后三个字“我也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站在玄关处,脑中不由自主地循环播放着今天的一幕又一幕,一帧又一帧,若不是她怀里的那两只乌龟,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今天的他们从上山到下山是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可转念一想,他只是玩心未收的少年,喜欢捉弄自己看她每回吃瘪的样子罢了,心里的一叶扁舟又变得起起伏伏,晃晃悠悠,飘忽不定。 直到对门的人家传来动静,许意浓才回过神捧着那口缸放到自己房间,动作小心翼翼。安置好乌龟,她又忙不迭地从袋中掏出自己手机,把那条未接来电打开,她低头对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凝视了会儿,抬手编辑备注,认认真真打上“王骁歧”三个字。 打完又觉得手机屏幕有点脏,她哈了口气,拿纸巾来回擦到“王骁歧”那三个字在屏幕里晶莹透亮才停下来,再注视许久她倏然一笑,把他存进了“重要联系人”那栏里。 在此之前,那一栏都是空荡荡的,可从今往后却拥有了一个姓名。 第40章 大年三十,街道四处张灯结彩,整个C市都沉浸在一派喜气中,家家户户均是一旦热闹景象,唯独许意浓家例外。 虽然今年没有在奶奶家吃年夜饭,但老许为了修补家族裂缝,特意把年夜饭安排在了当地最有名的酒店,特大包厢内,所有人都戴着伪善的面具,笑意盈盈,包括吴老师,他们用实际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虚伪,也将大人世界里的金鱼三秒记忆展现得淋漓尽致,那股无由而来的闷仄感让许意浓坐立难安,很不舒服。 快开席时,奶奶被老许接来了,许意浓象征性地站起来叫了声奶奶,那头却没任何响应,老许用眼神暗示她过来搀扶老太太,许意浓站着没动,甚至都没挪一下脚,老太太就一边被儿子掺着,一边自己拄着拐杖坐了下来,吴老师好歹场面人,斟了一杯茶亲手递送到老太太手边,“妈,您喝茶。”算是给上次的事低了个头。 老太太却没接,她坐着,拐杖撑地,双手紧握着把头,只看自家儿子瞧都没瞧吴老师,“我呀,今儿个来,全看在我儿子面上。” 言外之意,在场的只要是个人都能听懂。 你看,缝裂了就是裂了,你没有鬼斧神工将它抚平到复旧如初。 但令人佩服的是,这话都没让吴老师脸上的笑意减半分,她像个没事人,作为今天的女主人,照常热情张罗大家坐下吃饭。 许意浓不明白,要强的吴老师为何最终选择了隐忍,也不明白父亲为何总是选择息事宁人,或许是为了这个家,或许是大人的世界她不懂,但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婚姻的两败俱伤与疲乏困顿,她暗自发誓,自己永远不要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地走他们的路。 在她当前的认知里,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的相互包容,理解,扶持,进退与共,而不是一味退缩与委曲求全,同时它也应该神圣且美好的,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一顿饭,坐如针毡,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许意浓像个没感情的木偶,耳边被大人们的嗡嗡嗡声闹个不停,期间她时不时地抬手按一下手机键盘,看看屏幕上的时间,明明觉得过去很久了,可上面显示的只过去五分钟让她顿时又如临深渊,仰着头只能祈盼时间过快点。 忽的,手机屏幕自动一亮,有一条短信进来了,发件人显示着江晋两个字。 许意浓奇怪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给她发来短信,打开一看,只有四个字。 【新年快乐】 许意浓下意识地想回个谢谢,但谢字的拼音打了一半她动作骤然停止,约摸过了十秒,手机屏幕黯淡了下去,她按了删除,把输入框里的拼音清除,终是什么都没发。 大人们还在讲有的没的,坐在主座的奶奶始终没拿正眼对她,许意浓也懒得理她,为了不相看两生厌,也为了把老许这顿煞费苦心的团圆饭进行下去,许意浓选择打开手机网页随意浏览着新闻来屏蔽一切,网络上已经在进行春晚倒计时了,今年的春晚还请了几个重量级明星,网友讨论纷纷,但她毫无兴趣。 刷了会儿网,她又收到几条初中同学的问候短信,一看就是群发的那种,她一一回了【谢谢,同乐同乐】又挑选了几条改改凑凑,准备发给集训时住一起的室友,高中里也就跟她们关系还不错了,当然,除了曹萦萦。 打开通讯录,首映眼帘是那置顶的那个“重要联系人”,许意浓指尖一顿,突然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干嘛的,而是在“王骁歧”三个字上按了按发送短信这个选项,她把刚才复制的祝福短信粘贴到了对话框,可看看又觉得太长了,删删减减,最后也只剩下光秃秃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她手放到发送键的时候,突然有种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觉,那种急切又胆怯的矛盾感在她体内来回拉扯,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连母亲在旁连叫她两声都没听见。 “浓浓,浓浓。” 吴老师见她心不在焉低头全程盯着手机看,叫她也无动于衷,只能在桌下轻轻用脚碰了一下她,许意浓这才抬头看了母亲一眼。 吴老师侧了侧身小声叮嘱,“你别光顾着看手机,今天既然来了,做戏也要做出点样子,一会儿站起来给大家敬敬酒,可别让我跟你爸今天摆这宴到头来却做了无用功。” 许意浓听得头皮发麻,她没吭声,吴老师只当是自己声音太小她没听清,又凑近些靠了靠,“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许意浓向来这种曲意逢迎的场合,更做不来他们惺惺作态的那套,她今天能来,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忍让。 吴老师见她仍不发一言,将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一搁,她轻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 许意浓就是死活不说话,用沉默做着抵抗,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吴老师若再逼她一下,她直接起身就走人。 好在吴老师唠叨了几句没再强迫她了,只在人声嘈杂起来的时候暗自叹气。 这段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也扰乱了许意浓的心绪,她在吴老师的叹声中听到了诸多情绪,兴许她身为母亲,身为妻子,本意也并不是如此,只是她不能像她那样能拿还是孩子的借口作为挡箭牌,说不干就不干。 许意浓迟暮地垂下眸,替母亲委屈,也为她悲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能感同身受的,设身处地的想,她只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罢了。 心底本就惴惴不安的情愫也因此被无限放大,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未发送的【新年快乐】界面上,顶上收件人“王骁歧”三个字一触碰到键盘就明亮了起来,像太阳般直射进她眸底,灼热了眼角,可她此刻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勇气按下那个发送键了,最终她将这条短信放进了存稿箱,让它成为了一条永远不会被发送出去的短信。 她收起手机,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个她想逃避,目前为止却还没有能力完全脱离的灰色地带。 # 这是王骁歧在C市过的第二个除夕夜,只有他跟奶奶,王骁歧本意叫些外卖,可奶奶坚持要自己下厨,说自己做的菜才有年味,他拗不过老太太,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超市买菜。 整座城市流光溢彩,众生芸芸,鞭炮声,欢笑声,声声入耳,他从超市出来时天色已趋近傍晚,一道晚霞如萤橘色的贝母亮片泛在一角,像一幅色彩分明的油画淬在人的瞳孔中,只是王骁歧知道,很快它就会被黑夜吞噬而消散了。 酽黑阑夕,空气一如既往的凉飕飕,吹过他的脸颊,也弄乱了他的发丝,前几分钟还热闹的街道逐渐变得萧条,人迹开始变得罕至,这个时间理应是阖家团圆,聚用年夜饭的时候,鲜少还会有人跟他似的在街上晃荡。果然,到小区的时候那道晚霞已悉数敛去,没有留下任何可寻的痕迹,只剩有心人记得它曾来过,老旧的房子里几乎每家都亮着,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他明,他远远地,随意往自家的位置探去一眼,脚步陡然一滞。 那长久以来不曾亮过的房间,今日却第一次有了一抹光,它似这寒夜里的一盏明灯,也燃起了他心底以来无限压抑的希望,像一道远在天边的曙光,无声牵引着他迈开双腿,加快脚步。 剩下的路,他几乎是以冲刺终结的,空气在耳边呼呼生啸,两肋生风,几乎一口气到了单元楼下,空旷的楼道也因为他的疾驰而发出阵阵回荡,声控灯从一楼往上如数亮起,整座单元楼瞬间灯火通明如白昼,钥匙从袋中掏出时都不慎落了地,他俯身一秒拾起,任凭手中沾满了肮脏的灰屑自顾自地插进了锁孔,时间漫长得让他觉得防盗门都显得多余,终于第二道门的锁被钥匙拧开,他一下推门而入,一脚踏进直往里走,脱口而出。 “爸,妈!” 可迎接他的依旧只有那偌大的房子跟在围裙上擦着湿滴滴手从厨房出来的奶奶。 王骁歧立在主卧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天花板的那盏灯,眼底渐而失去了焦距,叫他一时分辨不清自己现在身处的是梦境还是现实,有种无法丈量的情绪像先前的冷风一样从某个地方纷至沓来,注胶灌进胸腔内,也密封住了喉嗓,似要将他整个人沉溺其中,死死掩埋。 直到身后响起奶奶解释的声音,“我想着,大过年的,不要让屋子显得冷冷清清的,就把所有的灯给打开了。”她又叹了口气,声音同步低了下去,“不是他们回来了。” 王骁歧缓了缓神,瞬间哑然失笑,又独自站了良久,他将那间房的灯给关了,像流星陨落那样,也一并熄灭了他心底的一道光。 他拎着东西侧着身越过奶奶,只说了一句,“今天我来做菜奶奶。” 奶奶对着他高挺的背影半张着口,看他从那大大小小的袋中拿出东西,再去水池旁洗菜的忙碌模样,终究只应了一声,“哎,好,奶奶给你打下手。” # 春节后没隔多久,市一中的假期宣告结束,没什么多余的时间让大家回味,开学那天直接送上重磅一击,期末统考的全校以及全市排名被一排排贴在校门口的橱窗公示,王骁歧和许意浓全校第一第二依旧拿得毫无悬念,但全市排名里王骁歧是第三,许意浓则是全市第八,差一点就跌出了前十,这让所有人颇感意外。 市一中一直在市区称霸,驰骋多年,但市下的辖区里还聚集了几所有名的重点高中,据说那里的教学风格跟市一中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是监狱式全年无休的玩命学法,每个区的实验班也聚集了各大尖子生,实力不容小觑,这回期末考的前二都是来自辖区学校的,力压了他们市一中,应该很快就会被拿出来大做文章。 有人对这次的排名不服气,大放厥词,“辖区那帮人只是善于玩题海战术,这次统考运气好押对了几道题罢了,就算以后考进了高校,也马上原形毕露高下立判,反正我是最看不起死读书,读死书的人!” 也得到一些掩耳盗铃般的附和,“就是就是,要科学学习,劳逸结合,死抓出来的迟早原形毕露。” 许意浓站在橱窗前望着自己跟王骁歧差出的仅仅几分,在全市里隔了四个人,不禁深思他们两人在全省又隔了多少人? 而班上其他人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林淼一下掉到了冲刺班末尾十名,离淘汰红线仅仅几名之差,全市排名用她自己的话说简直没眼看,之后她劫后余生地在座位上捂着胸口,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劲来。 她耷拉着脑袋跟许意浓说,“你知道吗?成绩单刚出来那几天我看到自己的数学分数就傻眼了,数学没考好就是死路一条,我都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年也没过好,刚刚去看排名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是直接从尾巴开始看的。”她又双手合十地拜拜,“还好老天保佑,没让我跌出冲刺班被淘汰。”又小声嘟囔,“要真被踢出去,怪,怪丢人的。” 许意浓对自己的全市排名一筹莫展,无心安慰她,同时她发现班上有个座位已经空了,是这次被末尾淘汰的同学,应该是之前就收到了学校通知,开学前收拾好了东西离开的,给她保留了一丝尊严。 同学们也没想到会是她。 “之前看她每天只吃三个馒头,一直挺用功的,怎么就被淘汰了?” “是啊,始料未及啊。” 没错,他们口中所说的被淘汰的那个同学正是许意浓上次给她带中饭的“三个包子”同学,这次她的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再结合之前几次月考成绩,惨遭淘汰。 许意浓望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说不出此时此刻的感受,每次考试就像猜盲盒,你不知道谁会突然杀重围的一匹黑马,同时你也不知道谁会在残酷的竞争面前一落千丈,总之,没有人会一直是常胜将军。 不一会儿,林淼捅捅她胳膊,许意浓往外一看,是班主任来了,她进教室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双手再直直往上一撑跑上来就长叹出一口气,而后开始了一长串的情绪发泄,大致意思就是这次统考被辖区的学校压了,全市前十就没看到几个本班的学生,令她这个冲刺一班的班主任颜面扫地,校领导也第一时间找她谈了话,千叮万嘱这个学期要加大马力更加重视他们的学习。 许意浓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她不自觉地往隔壁瞅了瞅,王骁歧老油条样地低头做着不知哪科的试卷,对班主任在讲台的一系列陈辞充耳不闻,好像是不是全市第一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不知是不是受了统考全市排名的影响,那一整天许意浓都过的浑浑噩噩,偏偏老许今天又忘带了家里钥匙,发短信问她什么时候下课,他来找她拿钥匙,她回复上晚自习前会把钥匙送回家,放老地方奶箱里。 下课后,她从车库推着车回家,林淼约了范亦诚在校外见,也跟许意浓一起出学校,周围都是匆匆出校的走读生,有的回家吃饭,有的则相约去校外的一条街随便吃点儿,一时间校园内堆满了人,放眼望去全是人头,两人走了一会儿,临出校门的时候林淼突然问了许意浓一句,“过年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回江晋短信啊?” 许意浓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林淼耸耸肩,“寒假里有天我陪范亦诚去网吧开黑,江晋也在。” 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跟范亦诚到网吧时江晋已经在了,还有几个十班男生,大家私下经常见面,都已经很熟了,象征性地打完招呼各就各位开机登录,只是那天的江晋老不在状态,连跪几把后范亦诚把耳机摘下一只问他,“咋回事啊你?这可不是你的正常水平啊。” 江晋也摘下耳机,往台上一扔站了起来,只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范亦诚一看觉得有情况,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哎,等我,一起!” 当时林淼还有些不乐意,伸手抓住范亦诚,“说好戒烟的呢?” 范亦诚嬉皮笑脸,“就陪兄弟抽一根。”然后揉揉她脑袋,“乖,马上回来。” 林淼觉得不放他去吧,在他同学面前显得她不懂事,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嘴上还不饶他,“就一根啊!” “知道了知道了。”范亦诚连连应着,突然俯身凑过来对着她仰着的小嘴就亲了一下,她羞赧地把他一推,下意识地往四下张望,嗔怪,“你同学都在呢!” “那又怎么样?谁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范亦诚压根没当回事。 林淼催赶他,“快去快回。” 他这才快步朝江晋离开的方向追去了,十分钟后他俩都沾着一身烟味回来了,连坐下时携带的风也是那股味儿。 林淼嫌弃地捂了捂鼻子,范亦诚则不管不顾地靠过来跟她说话,“问你个事,寒假里你跟你同桌有没有联系?” 林淼大大咧咧点头,“有啊,大年三十那天她还给我发了条贺岁短信呢。” 范亦诚当即跟身旁的江晋对视了一下,接着范亦诚又问,“大年三十什么时候?” 林淼瞟他一眼,“这我哪儿记那么清楚?当时谁不在家吃年夜饭?忙着呢。” 范亦诚让她拿手机出来,“快,看一眼。” 林淼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问他,“怎么了?” 范亦诚只得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话,“江晋大年三十给许意浓发了条新年快乐,她一直没回,他郁闷到现在。” 林淼不免惊讶,立马拿出手机翻出那条短信,范亦诚看看那时间,面露犹疑,还在纠结要不要给江晋看,江晋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他对着他俩,“手机能不能给我看看?” 林淼小心翼翼把手机递过去,江晋看完,神色敛了敛,又把手机还给了林淼,淡淡说了声,“谢谢。 林淼跟范亦诚面面相觑,心照不宣,林淼为了缓解气氛,还打圆场说,“可能,可能那天忙着跟家里吃团圆饭她没太在意吧。” 江晋唇角扯出一抹,将耳机重新戴上,只对范亦诚说,“来,继续。” 范亦诚给了林淼一个眼神,示意她别越描越黑添乱了,林淼吐吐舌头,之后再也没乱说话。 …… 林淼斟酌地问,“你是忘了还是……?” 许意浓望着前方数不清的人,也没什么语气,“不是,就是没回。” 她的回答让林淼咋舌,接下来许意浓更加直白地告诉她,“学校已经有一些我跟他的流言蜚语了,你消息一向是比我灵通的,所以,大家还是保持距离得好,我不想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一番话堵得林淼哑口无言,接都不知该怎么接。 走出校门,许意浓跨上车像往常一样跟她道别,“走了。” 等林淼再反应过来,她早就只剩个模糊的背影了,很快又被其他学生在街道骑车追逐的身影所覆盖。 许意浓回家吃了一碗泡面,把钥匙放在了老地方就准备回学校了,下楼去推车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小学生样的男孩围在她车旁边不知道在鬼虚什么。 她趋近,他们发现后做贼似地撒腿就跑,一开始她也没当回事,等把车锁一开,车一推顿时发现了问题,车链条掉了,再抬头寻视,哪里还有那帮孩子的身影,她暗自骂着熊孩子,蹲下来自己摆弄了会儿,好不容易给重新装上去了,她两手已经黑不溜秋的,活脱脱从煤矿里出来的,赶紧回家去洗了几遍手,再看看时间,离晚自习开始还剩十分钟了。 她蹭蹭蹭下楼,一路上车骑得飞快,都不带喘口气的,好不容易到了校门口,她准备下车,像往常一样边跑边推进去,此时离上课仅剩五分钟了,市一中附近跟先前放学时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对比,空旷得用荒无人烟来形容都不为过。 抵达校门口时,她意外地看到一辆面包车停放在门口,有一行人站在那车旁,她心有疑惑,学校不是不让在门口乱停车吗?待她靠近时,那行人一个个把目光朝她袭来,那嫉恶如仇的眼神把她看得头皮发麻,差点没从自行车上跌下来。 学校的门卫大叔则站在校门口朝她不断招手,冲她嚷嚷,“快快快!别停!快进来!” 不明就里的许意浓本能地加快脚步往学校里奔跑,可经过那面包车的时候还是看到了那大敞的后备箱,她隐隐看到个类似担架状的轮廓,上面盖着一块白布,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这些诡异的人和物让忐忑不安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至,笼罩着她整个人不禁发怵,她开始难以自持地往后退,竟不敢再向前走一步了。 突然她的眼睛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手遮罩了,眼前被牢牢挡住,只剩指缝间细碎的光点,她吓了一跳,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立刻让她安定了下来,是王骁歧。 像是贴在她耳边,他说,“别看,往前走。” 第41章 许意浓的肩膀被稳稳扶住,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往前走,他的气息迫近,如影随形。 那一刻,许意浓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任由他带着自己走,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先前被惊吓到无以加复的心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只要跟着他就好。 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是隔空的,没有真的触碰到她,几分钟后,手移开,许意浓重见天日,他们已经踏进了学校,校内人行道两边的路灯已如数开启,照亮了整个校园,熏黄的灯光从两人的头顶落下,照长了他们投射在地面的身影,时而错落有致,时而交叠糅合。 许意浓定了定神,凝眸望着他在暖色调光渲染下柔和的侧颜,灯光将他照得轮廓分明,她张口惊魂未定地问,“刚刚那些人是……?” 王骁歧摇头,“不清楚,但,”他微顿后还是说了出来,“应该是有什么事。” 许意浓愕然失语,脑中又浮现起面包车后的隐约看到的东西,不由毛骨悚然,有个不好的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 晚自习的上课铃猝不及防地响起,将许意浓的思绪拉回,她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脚步略带凌乱地继续往前走,她提醒王骁歧,“快走吧,我们已经迟到了。” 王骁歧则不紧不慢道,“反正已经迟了,无所谓。”又朝她酷炫的自行车看看,“你不是还要去车库?” 许意浓望着这会儿已经黑漆漆的车库,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加速的动作。 晚自习开始了,已经过了停放车的时间,学校为了节能环保,晚自习时间学校车库的灯都是熄灭的,这要搁平时她根本不会当回事,可刚刚在校门口经历了那遭,再让她一个人去黑暗的车库停车,她心有踌躇,也止步不前。 “不敢?”王骁歧似一下看穿了她。 许意浓当然不会当他面承认自己怂了,“谁不敢!” 王骁歧就看着她逞强地往车库那儿去,也不揭穿她,只在一旁慢悠悠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许意浓耳朵竖着,“什么?” “每当夜幕降临,所有人的肩上会有两团看不见的火,如果身后突然有人叫你或者拍你千万别回头,回头一次就会灭一盏,两盏都灭了就会……” 许意浓刚想问他就会怎么样?却发现他突然不见了,她一惊,四处也不见踪影,正要叫他名字,肩膀突然从后面被拍了一下,她吓得整个人弹跳了起来,撞进了一面肉墙。 抬头一看是王骁歧,知道又上了他的当,她不管不顾地对着他就是一顿狂拍。 “王骁歧,你无不无聊?无不无聊?!” 幼稚又讨厌! 应该是真被吓着了,她下手特别重,王骁歧吃痛地挨着她的“连环暴击”,手蓦然伸出,将自行车从她那儿抢了过来。 许意浓停下动作怔了怔,听到他说,“好了,就你那纸老虎胆子和磨磨蹭蹭的速度,放完车第一节 晚自习都下课了。” 许意浓不服气道,“那也是你害的,还有,不是你说的反正已经迟到了吗?” 越趋近车库,黑暗越将两人从光亮中吞噬,他的脸变得晦暗不明,许意浓难以看清,只能听到他笑了一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了?” 许意浓眉间一跳,就知道他这人说几句就不着调了,口不择言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很快就到了他们班的车库里,平常大家赶着上晚自习,里面的车都是胡乱放的,王骁歧找到一个空位把她的车放好,还顺便把其他车摆放整齐,许意浓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他这人心其实挺细的,她也上前搭了把手,暗黑中王骁歧抬眸看了她一眼,但她浑然不觉。 摆放好车库里的车,两人再一道走出车库,他们并排走着,只有皎洁的月光和教学楼里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脚下,穿堂风阵阵过耳,许意浓垂在身侧的手背偶尔能刮蹭到他的衣摆,有痒意也有心动,也许是仗着夜黑风高的明目张胆,也许是来自心底的一份贪恋,总之她始终没有把手缩回去。 “你手呢?”直到他出其不意地开口,打乱了许意浓的脚步,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又重复,“你,手呢?” 许意浓忍不住侧过头看他,连自己脉搏的震跳仿佛都能感知,她问,“干嘛?” 他停步驻足,她也跟着停下,他说,“手伸出来。” 许意浓的心扑通狂跳,仿佛下秒就要破膛而出,大脑也即刻陷入一段宕机状态,她不明白他突然让她伸手是什么意思,却又玛丽苏地隐隐在期待着什么,就在她鼓足勇气,真要伸出自己的手时,王骁歧已快她一步举起了手臂,月光扫地,银白色的光照得他脸颊清亮,他拿着一小串钥匙在她面前晃晃,它们发出清脆的摩擦声,他问,“车钥匙不要了?” 这下,许意浓彻底醒悟过来他要干嘛,顿觉羞愧地别开脸,眼神也瞬间空灵,她咬了咬唇,一把拿回钥匙,“谁说不要了。” 晚自习的最后一遍铃声又乍然响起,她扭过头迈腿就走,语气变得僵硬,“再不走可真迟到了。” 王骁歧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开,却依旧走得不疾不徐。 第一节 课是物理,许意浓先进的教室,后脚老师就胳膊夹着一摞书来了,许意浓从楼下一口气跑上来出了一身汗,这天教室里没怎么开窗通风,狭小的空间内升腾着大家呼出的热气,跟外面的温度形成鲜明反差,在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冷热交替下,许意浓生怕感冒,先把外套脱了挂在座位后背上,她落坐后林淼还觉得奇怪,“你怎么迟了啊?” “自行车坏了,弄了会儿。”她摆放好衣服也看向林淼,试探地问,“你来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什么异常吗?” 林淼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来回转着水笔,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并未多想,“能有什么异常?每天不就那样,人来人往的,最多换个保安大爷站岗呗。” 许意浓噤声不语,由此判断出林淼来的时候那帮奇怪的人应该还没出现。 隔了好一会儿王骁歧才慢悠悠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喊了声报告,打断了正在讲课的物理老师,上课时间争分夺秒,老师也没跟他啰嗦,只叮嘱了下次注意上课时间便让他回位置了。 课程继续,许意浓望着老师背身在黑板画图的身影,注意力难以集中,再反观王骁歧,他就比要她淡定许多,她收拢思绪让自己回到课堂上,但这节课并没有能维持多久,教导主任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走廊里,打破了教室内原有的平静。 他先是敲了敲教室门,物理老师一看是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粉笔跨步出去,两人站在门口交耳了一会儿,许意浓清楚地看见物理老师的脸色明显一暗,眉头也皱得紧巴巴的。 大家窥看着外头的这一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教导主任屈降尊贵亲自跑一趟,他们好奇也稀罕,对此开始小声讨论。 “啥事啊?” “谁知道?” 也有人装神弄鬼地胡扯,“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今日天有煞星,要大事不妙哇。” 许意浓突然眼皮跳了跳,也觉得有事要发生,果然,物理老师跟教导主任很快折返教室,教导主任直接取代了他的位置一步跨上讲台,他抬手拍拍黑板,示意大家安静,“现在我要跟大家交代几件事情,请你们一定要认真并且严格地按照我所说的去执行。”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大家也不胡闹了,屏息以待,只觉得这事绝不简单,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略略沉了沉声,“学校有些突发状况,目前来不及跟大家多解释,后续我们会详细告知,现在请大家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跟笔,什么都不要带,只拿车钥匙,一会儿听我口令,井然有序地下楼,千万不要吵闹更不要拥挤,安安静静地去自己班级所在的车库推自行车,然后!”他停了停,将声音拔高,开始强调重中之重,“会有相关老师指引大家从学校后门出去,切记不要走前门!一定不要走前门!出去后,你们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问,各自回家,明天照常来上课,听到了没有?” 教导主任的话一时让大家难以消化,一个个都懵在了座位上,竟无人做出响应。 从没经历过这种突发状况的林淼紧张得拉住许意浓的手,同桌俩还没能悄悄说上句话,教导主任没有给大家多反应的时间已经一声令下,“时间不等人,现在大家开始离开教室,从第一排开始,一排一排地走!请班委在队中担起责任,注意组织纪律,不要乱,千万不要乱!”他说着手朝第一排一挥,“来,第一排赶紧走。” 于是第一排的同学起身往外走,大家都听话得没带书包,只拿了一串车钥匙,第一排撤走后轮到第二排。许意浓她们紧跟着站起来,机械般地往外走,等人到了走廊他们才发现,其他教学楼内也有校领导在组织大规模的撤离,望着涌动的人潮,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头的雾水,心里简直汇聚了十万个为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走廊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大家只按照教导主任吩咐一个劲地往下走,突然林淼发现自己鞋带掉了,她怕被人踩到便跟许意浓说等一下,“我鞋带掉了” 许意浓一看大惊失色,忙去拉她,“别在楼道上系鞋带,太危险了。” 刚要拉她往下走,昏暗中不知谁冒出来一句,“晦气!出事了,出事了啊,人家家长都闹到学校来了,学校这会儿忙着善后呢,怕闹大才组织的紧急撤离。” 此言一出,大家脚步一慌,纷纷问是什么事?老师还是学生?什么时候的事?在此之前还有序的楼道里陷入了一片混乱,有人开始往前挤,猝不及防地撞在了林淼跟许意浓身上,许意浓眼疾手快地紧紧拉住她的手,“跟好我,千万别走散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许意浓跟林淼继续往下走,却发现这么一耽搁两人早已跟自己班级脱了群,身后不断涌来其他班的学生,整个楼道的脚步声充斥着她的耳膜,随着谣言四起,不明真相的大家内心都无比焦灼地往下疾步而走,人越多就越凌乱,许意浓和林淼不受控制地从楼道上被挤到了站台层的角落中去了,可就在这越发熙攘的人群里,有人却在逆行。 那高长的身影,是王骁歧。 他是在楼道的角落发现正在发呆的许意浓跟林淼的,他侧身靠着墙壁避开往下直冲的人群,朝那儿厉声高喝,“你俩待在那儿干什么?知不知道这么杵在楼道上有多危险?” 班上的人刚刚都随大部分到了楼下,他作为班长立在楼道出口一侧一个个点的人头,就是迟迟不见她俩下来,于是交代好其他班委组织好纪律,他一个跨步再次上楼。 他说的一点没错,许意浓跟林淼后来是被身后源源不断的人挤着不断往前的,她们这样止步不前,如果不慎摔倒就会造成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王骁歧继续穿流在人群,逆光而至,好不容易来到她俩身边,发现两个女生无所适从地缩站在那儿,一看就是被人挤过来的,瞬间也没了脾气,他长手一伸将她俩推到靠墙壁的最里侧,自己则在最外侧,他高挺的身躯自动成为一道人肉墙隔绝了她们与涌动的人流。 他拉着许意浓说,“走,不要停。” 这一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女生听话得只闷头跟着他往下走,不再受到任何拥挤,终在他的护送下安然无恙地抵达了教学楼下。 周围的同学步履匆匆,也有人在用跑的,三人往车库走的时候林淼不住地往教学楼回望,看到十班教室涌冒出来的人头后她眼底一亮,跟他俩说,“你们先走吧,我要等我……”碍于王骁歧在,她连忙止住并改口,“等我一个朋友。” 王骁歧还没做声,许意浓不免担心地问,“需要我陪你吗?” 林淼摆摆手,“不用不用,他马上就下来了,我就在这儿等他,你快回家吧。”再看看一言不发的王骁歧,又带着些许不安请示,“班长,我脱个队可以吗?” 林淼虽然因为江晋的事对王骁歧一直戴着某种有色眼镜,但就凭刚刚他能逆行冲上楼护住她俩的行为上来看,她觉得他是个爷们儿。 最终当然是王骁歧松口,他叮嘱她自己注意安全,并让她到家后给许意浓发条报平安的短信。 他的通融又搏得了林淼的一丝好感,头一次对他咧嘴一笑,真心感激,“好的好的,谢谢班长。” 就这样林淼去等男朋友了,最后只剩许意浓跟王骁歧去车库拿车推车,而同班同学们早就不见了踪影,许意浓踮脚往前望望,清一色的人头也分不清谁是谁。 王骁歧扶着自行车说,“别看了,我们班是第一个下楼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学校后门口了。” 许意浓收回视线看看他,“刚刚你……” “你们俩为什么会落在后面?”两人同时出声,他语速却比她要快,有点质问的意思。 许意浓垂垂眸,只说是被后面来的人挤了。 “走的慢当然会被挤,不挤你挤谁?”王骁歧欲言又止,再从上到下看看她,语气缓了缓,“有没有哪儿受伤?” 许意浓仰了仰头看他,他又重复,“问你话呢。” “没有。” 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还以身作则?你这当的什么副班长,自己都先走丢了。” 许意浓这会儿也没心情跟他吵,只默不作声地推着车往前走。 周围人的越来越多了起来,到最后其实已经不按班级走了,虽然全程都有老师定点站在某个方位指引,但大家只顾一溜烟地往学校后门而去,两人走的时候一直是许意浓站在里边,王骁歧站在外边,快到后门口的时候,因为两边空旷,一阵风毫无预兆地袭来,许意浓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外套落在了教室里,鼻子在冷风的刺激之下,她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要打第四个的时候肩上骤然一沉,一件男式外套盖在了她身上,是那种拉链式的厚款卫衣。 王骁歧好像从来不穿羽绒服,即便是零下的温度,都是这种运动风的穿着,可能也跟其他为了耍酷的同龄男孩一样嫌臃肿,耳边则传来他毫不吝啬的嘲笑,“看你弱不禁风那样。” 许意浓恍了恍神,马上反驳回去,“就你壮实?” 他笃定地点头,没有半点谦虚样,“所以外套先借你,不用谢。”语气也自恋的要死。 “……” 他们两人总是这样,说不了几句就要斗嘴,许意浓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内心早已波澜起伏,她也越发明显地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好像变得不可同日而语,但每次兴奋过后就会恢复到最初的冷静,就像刚刚他冲上来找她们,也是出于身为班长的责任,这个时候,每个人对他而言都一样,给她外套也只是看她连打了几个喷嚏,稍加照顾罢了,如果现在他身边站着的人是曹萦萦,他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一念及此,她又难以遏制地玻璃心了起来。 学校后门有一块是正在收尾阶段的新教学大楼,以前是C市有名的一片老平房,可随着后来市一中的名气与日俱增,学校生源变多,学校只能扩建,因此政府颁布了拆迁文件,但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做了这片原址居民的思想工作,后来终于拆光了,学校却因经费有限搁置了一阵,直到两年前王骁歧空降市一中,他那从未蒙面过的土豪父亲一掷千金,才得以让这座教学楼展现在了大家面前。 许意浓往那儿瞅了瞅,推着自行车的路线不自觉走偏了些,王骁歧把她自行车后座稍稍一拉,她并未发觉,只听他喂了一声,“往哪儿去呢?走路都不看,小心跌水泥坑里,可没人捞你。” 她反应过来,重新走回他旁边,顺势问,“这楼,真是你家……”但“砸钱”两个字她卡嗓子里始终说不出口。 王骁歧继续往前走,看都没往那儿看一眼,他不冷不热道,“跟我没关系。” 这话也不知是在撇清还是在逃避,总之他变脸如此之快,一看就不想多提及这个话题,许意浓便知趣地闭口不言了。 又走了会儿,前方终于有更亮的光源跃然眼前,四个老师站在后门的两边,不断叮嘱出去的学生们骑车减速,务必注意安全,许意浓和王骁歧也跟着人群踏出了学校,但奇怪的是,两人都未急着跨上自行车,而是继续无声推着往前走着。 气氛好像有些凝滞,许意浓在想是不是她刚刚就不该起那个话头?之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乌龟最近怎么样了?”不过她飘忽的思绪很快被他拉了回来。 他这一问许意浓才猛然想起乌龟的钱还没给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又刹那反应过来,不对,这是他的外套啊。 她追恨自己怎么老做这种事,每次要用钱的时候身上都没钱。 王骁歧看她窸窸窣窣的做着小动作,而后信誓旦旦地跟他讲,“钱我明天一定还你。” 幽黄的路灯下,她的鼻头早已被风吹风泛起了红,像个红鼻子怪,再加上现在认真说话的表情,他缓下脚步,不觉一笑。 许意浓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笑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等笑够了,他一只手插进宽松的运动裤袋,对上她仰视的眸光,“你觉得我是在向你要钱?” 许意浓就事论事,“反正我不会欠你的。” 她刚说完,他手忽而一抬,从她耳边一越而过,快速撩起了她身上那件外套的连帽,再朝她头上稳稳一盖,那宽大的男式卫衣帽一下就把她头给罩住了,纯棉的帽檐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从车把手上抽出一只手要去拉扯开,却被他隔着帽子揉了几下脑袋,可感觉实在得像是他直接用手在触摸她。 她整个人呆住,鼻尖满是他特有的气息,她压根看不到他的脸,只那朦胧且听不真切的少年轻笑声。 它如风而至,潜入耳际。 “你可以欠我的。” 第42章 周围的人与光影如同被虚化处理过,快进般地穿梭在街道,许意浓努力仰着头,望着嵌在街景中他这道聚焦特写,在那宽大的帽下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星河点碎。 可是,他这人,时好时坏,也不按套路出牌,总叫人看不透摸不清。 在她发愣之际,王骁歧又隔着帽子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懒懒道,“走了。” 那拍人的姿势跟他平常拍周邺如出一辙,所以在他眼里,她终究是个可以像男生般对待的男人婆,这让她又陷入一个充满了失落的死循环里,怎么都绕不出去。 “你先走吧。”这次许意浓没再跟上他,而是低着头让他先走。 王骁歧没多说什么,哦了一声,跨上自行车真走了。 许意浓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她站在路灯下,把他的外套拉链一拉到顶,嗅着他的气息,望着脚下这会儿孤孤单单的影子苦笑了一下,有点难过,也有点心酸。 “你杵这儿当雕像呢?”可不一会儿王骁歧欠扁的声音又随风飘来。 许意浓抬眸与他目光相接,“你?” 他怎么又回来了? 王骁歧推着车重新走到她面前,指指她身上挂着的那件宽大外套,“衣服里侧有个内袋,我家钥匙在里面。” “哦。” 原来是回来拿钥匙的,可他奶奶不在家吗?还是怕她已经睡着了? 许意浓没多想,赶紧拉开衣服拉链,将手伸进里侧摸摸。 王骁歧提醒,“在左边。” 她按照他说的真的在左侧内袋里摸出两把钥匙,她递送给他,王骁歧接过钥匙后又看她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许意浓坦诚相告,“我家里钥匙给我爸拿走了,这会儿回去家里没人。” 王骁歧闻言,脸上带着揶揄的笑,许意浓这次没忍住,“有什么好笑的,你不也落了钥匙?我俩半斤八两,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他对此没回应,只把车头的方向一调,“正好,我饿了,你不是欠我钱?给你个机会请我吃夜宵。” 他好像总能掐准时机让她无力反驳,乖乖就范。 “可我身上没钱啊。”许意浓小声嘟囔,这人什么记性? 王骁歧重新跨上车,面朝那小吃一条街,“我有钱就行了,说了你可以欠我的。”他再回眸一顾,路灯的颜色打罩在他身上,越发趋近于饱和,连发丝闪烁得仿佛都比光更刺目。 他问,“你走不走,还想当雕塑?” 许意浓这才跨上她的自行车跟着一道去了,她回嘴,“你有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雕塑么?” 他车骑得也不快,饶有兴致地跟她搭着话,“也对,不是雕塑,应该是块人形石头。” 许意浓哼了一声,“就算是块石头,也不是在望你。” 语落,乍然想起望夫石的许意浓声一噤,就差没拍自己一掌了,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好在他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匀速骑着车,应该是没听见,许意浓盯着他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学校今晚的事很突然,但丝毫没有影响到附近小吃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相比平常今天的这条街更像一个讨论八卦的聚集地,在此的学生们边在这儿停脚边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什么版本都有。 许意浓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难免听到了些,其实这会儿大家心里多少都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了,所以她的心头也跟着再次沉重了起来。 还是去的那家炒饭店,老板娘一看到他来就笑着问,“今天又是番茄蛋炒饭呐?” 他点头,再用探寻的眼神看了看许意浓,她晚上没好好吃晚饭,这会儿确实也有点饿了,她状似无意说了句,“一样。” 老板娘应着去后厨喊了两声,店里的人还挺多,两人只能站着等空位,许意浓望着那墙上用泡沫板打印出来的点菜单,莫名其妙地失神良久。 有人时不时地在往他们这儿偷瞄,然后再回头小声窃语,“诶,那不是,咱市一中的高一双雄吗?” “真是诶,可他俩不是死对头吗?怎么还会一块儿来吃饭?” “人家好歹一个班的,一班班风好又团结,里面的弯弯绕绕谁知道,可能只是凑巧来吃这儿的东西而已,而且……”有人声音低了下去,“许意浓是校草江晋的女朋友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店铺门口的透明帘被人蓦然一掀,几个人从外面踏了进来,正是江晋,范亦诚,林淼他们,江晋走在最前面,是第一个看到许意浓的,刚要开口打招呼,却发现了站在她身旁的王骁歧,他脚步一滞,人停在了原地。 林淼跟范亦诚还在他身后腻歪着,看他突然停下,范亦诚搭住他肩膀问,“怎么了?”再顺着他视线往前面一看,吐出了一个“操”字。 三人里只有林淼的反应最正常,她立马喊了声,“嘿,同桌!” 许意浓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扭头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那三个人,她忙朝林淼挥了挥手,然后跟江晋范亦诚用微微一笑以示打招呼。 范亦诚也友好地对她笑了笑,江晋的目光则在她身上的男式卫衣上一扫而过,隔了一会儿才朝她点点头,却并没有笑。 林淼其实还想问许意浓明明在他们前面走的,怎么会在这儿?但她也是个聪明人,现下气氛尴尬,许意浓跟她都是隔在中间做夹心饼干,还是审时度势少说话为妙。 吃瓜群众又开始八卦,“正牌男友来了啊,怎么俩人看上去有点儿生疏啊?” 立刻有人说,“废话,你当是你啊?人家一个校草,一个学霸,都是树大招风的人,一举一动尽在老师的掌控中,跟我们小透明早恋不一样,那在人多的地方还不得做做样子,装不熟啊?” 众人一听了然,“也是也是啊。” 几人打招呼的时候,王骁歧旁若无人地一只手闲适地插在裤袋,低头看手机,谁来了谁走了权当无关紧要的路人,直接无视。 察言观色的林淼偷偷看看江晋,再望望前面的王骁歧,明显地感觉到气场之间的不融合,便悄悄拉了拉范亦诚的衣服矮着声问,“我们要不要换个地儿?” 范亦诚还在为之前的篮球场事件耿耿于怀,今天像找到一个发泄口直言,“换什么换?为什么要换?难不成这店也被你们一班包场了吗?” 他声音并不低,虽然话是对着林淼说的,可针对性极强,在场的一听就听出了火药味。 林淼被他怼得莫名其妙,脸色铁青,“范亦诚,你们男生之间的事跟我可没一点儿关系,你现在对我大呼小叫个什么劲?” 范亦诚脾气上来了也犟的很,“反正我不换,要走你自己走。” 林淼气急,“你……”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直到江晋投去一眼才暂时安分了,林淼扭过身去自己生起了闷气。 正好有人吃完散了,空出了桌位,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两路人去坐,两个座位并排仅隔了个走廊,江晋也点了一份番茄蛋炒饭,范亦诚则随便选了一份蛋炒饭,他说,“我跟林淼吃一份就行,她胃口小。”说完就要拉林淼落座。 林淼心里还气着,把他手一拍斜了他个大白眼,“谁要跟你吃一碗?” 范亦诚手臂一用力,让她一个失重跌坐在自己腿上,“不跟我吃一碗你跟谁吃一碗?” 林淼又羞又怕,狂打他,压低声骂,“要死啊,这里都是人,你还嫌眼睛不够多是不是?”再小心翼翼往王骁歧那瞅了一眼,“我们班长就坐在隔壁!” 范亦诚一脸无所谓地继续拉扯,林淼越躲他越来劲,“怕什么?现在又不是在学校里。” 两人打情骂俏的声音飘到许意浓那儿不免耳珠一红,她之前只听过林淼跟范亦诚在电话里秀恩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校外看到真人秀还是头一遭,班主任上回找她逼问他们事情的场景还清晰如昨,她有点想提醒林淼低调些却又碍于这么多人在,不好吭声,这会儿发短信给她又怕被范亦诚瞧见,觉得她多管闲事,思来想去只能等明天上学找到机会再跟她私下讲。 炒饭很快上来,许意浓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突然手边多了一碗骨头汤,她抬头,是江晋送来的。 他居然当着王骁歧的面给她送来汤,还自动屏蔽了他,自顾自对许意浓说,“顺便也给你盛了一碗。” 许意浓看着那碗汤,出于礼貌没当场拒绝,“谢谢。” “没事。” 江晋回到自己座位,许意浓拆着一次性筷子,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看对面,看王骁歧也在拆筷子,想到上次凌山回来他说他知道班主任找她谈话的事,怕他误会,还是重提了一下,“那个,他之前帮过我,所以认识。”不是外界传的那样。 可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简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呢?他兴许根本没放心上。 果然,他轻声一嗯,“吃饭。” 许意浓低下头,用筷子搅着那泛着光泽颗颗饱满的饭粒,却再也没了想下咽的冲动。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那碗汤她一直没动,王骁歧先吃好,起身先去柜台,“我去结账。” 许意浓的视线一直追索着他,也放下筷子不吃了,紧跟上去。前面有人等老板娘找零,王骁歧在排队,许意浓就站在门口安静等待,过了会儿江晋他们也快结束了,此时结账的人已经排到了门口,范亦诚跟林淼还在餐桌上磨叽,江晋只得先过来排队,正好站到了许意浓身边,许意浓给他往外让了让,他看到说不用。 人比较多,许意浓觉得自己占了地方,还是打算先出去,却在往外走时听到江晋在身后问,“过年那条短信,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许意浓说着却没有回头,她伸手要去推门口的透明门帘,又道了声,“谢谢你江晋,再见。” 只是她手还没触碰到门帘,它就被人一下从旁撩开了,王骁歧已经接好账走了过来,他手臂挡着门帘低头看她。 “走了。” 许意浓与他对视,心间一暖,向前一个跨步走出了店铺,就像是在他臂弯的保护下走出去的,刚刚吃饭时的阴霾也轻而易举地随之一扫而光,王骁歧紧随其后,两人一道去拿车。 透明的门帘重新落下,隔绝了里面与外面,江晋望着门帘外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卡在嗓子里的“再见”两字也没什么说出口的机会了,只能生生吞咽了回去。 学校门口这会儿汇聚了很多不明真相的附近群众还有家长,学校保安全体出动并且驱散群众不让围观,许意浓边走边望着那些焦急赶来接孩子的们的家长,眼底落寞不堪,她想,即使出了再大的事,这些家长里永远都不会第一时间出现吴老师和老许的身影。 两人这回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才分开,那边红绿灯左拐就是王骁歧家了,真的很近,他们在红绿灯下正常道别。 “再见。” “再见。” 王骁歧刚踩上自行车的脚踏又听许意浓说了个什么,但分贝太小,被一晃而过的汽车胎噪声给盖住了。 “什么?”他回头问。 “我说,钱明天一定还你!”左拐的绿灯已然一亮,许意浓提醒,“你好走了,班长。” 后面也有骑车的学生在等他先走让道,王骁歧没再说话,踏车而去,这次是真的没再回头。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这茫茫夜色里,路口的风有难免要大些,凉意丛生,许意浓下意识地环臂抱抱自己,他宽大的衣服在她身上渐渐裹紧,尚残的体温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仿佛是在今日这个复杂的夜里替他给了她一个拥抱。 许意浓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家里灯亮着,锁好车上去敲门又发现家里并没有人,可她明明记得走的时候家里的灯是关上的,她拿出手机想问问老许什么时候回来,按了几下都是黑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到自动关机的。 她只得独自在楼道蜷缩坐着,安静等待父母其中一人回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道空旷而静寂,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许意浓将头埋进双腿之间,像个被世间所遗弃的孩子。 不知过去了多久,楼下忽然传来两双急促的脚步,还有吴老师声嘶力竭的声音。 “我告诉你许晟文!其他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你那腐朽的妈,你的唯唯诺诺,但唯独涉及到我女儿不可以!如果今天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跟你没完!” 紧跟着是老许叹气声,“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女儿好吧?” 吴老师又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始哭哭啼啼,“我跟你讲,浓浓要是有什么,我,我……” 却被老许直接打断,“你一人民教师,无凭无据的胡说什么呢你?” 夫妻俩还在下面拉扯,前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 “爸,妈?” 两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家女儿。 那是许意浓第一次看到父母齐齐朝她跑来,像失而复得的宝,抱着她不肯撒手,捧着她脸,摸着她头,再三确认后声音哽咽,“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意浓木讷在原地,不明所以。 后来回了家才明白,原来他们市一中的突发状况很快传到了其他学校,吴老师当时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听到同事们在说,“唉,你们知道吗?市一中出事了,没了一个学生。” 其他同事不可思议地“啊?”,纷纷放下手中的事问,“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同事也不大确定,只说,“好像就是刚刚,听说还是冲刺班的孩子,才高一,可惜啊。” 有人因此朝吴老师看,向她求证,“吴老师,你女儿不就在高一冲刺班?是不是他们班啊?这事你知不知道?” 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吴老师不予置评,继续改她的作业,“我不知道。” 大家便知趣地闭口不谈了。 等上完一堂晚自习,吴老师去洗手间的时候又听到其他组的同事在讨论这件事,还说什么市一中在组织学生紧急撤离,晚自习集体取消,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她回了办公室便给许意浓发去一条短信,却久久不回,再打电话,也没人接,这在以前是根本不会有的事,女儿即使当时不接也会很快回过来,哪怕只回一条短信,这让她越来越心神不宁,听着同事们偶尔的小声讨论更觉不安,也没什么心思坐那儿了,她跟隔壁班的班主任打了个招呼,让她帮忙照看着点儿她们班,她家里有点事要回去处理。 那老师会意地点点头,“行,你去吧。” 吴老师拎起包就往外走,她要亲自去市一中一探究竟才放心。 她打车去的市一中,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在厕所听到的“高一冲刺班,一个孩子突然没了。” 她赶紧从包中掏出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老许原本在应酬,酒精上头听了两句便失了耐心,想催促妻子没事就先挂了,有什么回家再说,却听到妻子说什么“市一中有孩子出了事,女儿失联了,怎么都联系不上,我现在正在赶去市一中的路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才能放心。” 他拿起餐桌上的湿毛巾往脸上抹了抹,早就忘了那是用来擦嘴的,然后跟领导和客户打招呼走出包厢,酒也瞬间清醒了一半。 “你说什么?” 吴老师又重复了一遍并叮嘱他,“你现在要没急事就回家看看去,说是学校已经组织学生紧急撤离了,万一女儿已经到了家……” 她还没完,老许已连声应下,“好好好。”想起自己今天还拿了女儿的钥匙,他更着急忙慌,“我现在,现在马上就回去!” 就这样,夫妻俩兵分两路,可一个人都没寻到女儿,两人轮番打电话给她,那头不断提示已关机,吴老师打给班主任也是占线,两人汇合后再急急忙忙回家去看,总算见着了女儿,吊了一晚上的心这才安然落下,尤其吴老师,眼泪那叫个情不自禁地刷刷往下流。 只是许意浓还未来得及对父母的举动有所动容,一回到家,夫妻俩非但没有进行深刻的反思,而是开始互相推诿起来,愈演愈烈。 吴老师怪老许拿了许意浓的钥匙,对着他一顿数落,“你每次出去都不带家里钥匙,要拿女儿钥匙,你是没记性?还是压根不想要这个家了?害孩子只能一个人坐门口,无家可归,要不是我说再赶回来再看看,孩子还不知要坐着等多久,这么冷的天,她还在长身体冻坏了可怎么办?是不是以后家里得请个保姆特地给你开门啊?”她睨着他,“没有老爷的命,却有老爷的病。” 老许也不甘示弱,“那你怎么只存了女儿班主任的号码,关键时刻其他一个老师的号码都找不到?这时候你的老师圈呢?你的人脉呢?你的理智呢?”他双手一拍,“还不是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两人争执了半天,高低不下,风向又不知不觉倒向了学校,老许抬手指着窗外,也不懂在指哪儿,“我看这市一中是越来越不行了,先是老师出问题,现在孩子又出问题,这么老出问题下去,哪个家长能吃得消?”他在吴老师面前负手来回踱步,摇着头嘴上念叨着,“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吴老师看他一晃就心烦,皱着眉问,“那你倒是说说,怎样能行?” 老许看向妻子,“出国!”他几乎脱口而出,“把女儿送出国去读高中。”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吴老师竟也没反对,而是沉吟了良久,陷入了深思。 老许见妻子的反应,更加头头是道起来,“反正我们家也不是没这条件送孩子出国,你就说你同事,我同事,哪个孩子现在不出国念书的?好,我们不说别人,再来说说近的,昱恒,昱恒不也打算申请出国做交换生?”老许一合计,深以为然,“既然最后都是要出去的,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你说呢?” 吴老师思忖着,正犹疑不定,突然许意浓房间紧合的门“咚”地一开。 夫妻俩吓了一跳,只见她往房门口一立,眼底不含任何情绪,语气倔强地说。 “我不去!我不出国!” 第43章 从许意浓的角度,她非常反感父母这种平常不闻不问,一遇到事情却要替她拍板做主的行径,她不是没想过出国,但不是现在。 而从吴老师和老许的角度,他们想尽己所能地给女儿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能心无旁骛地念书,却不曾料到这个提议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她向来乖巧,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上了高中后反倒叛逆了起来? “这不是我还在跟你妈在讨论着,八字都没个一撇的事。”老许缓过神来凝视着女儿,“你不想去就不去好了,摔门做什么?” 父女俩在对峙,而吴老师生怕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会激化女儿情绪,抚了抚额觉得也不适合跟她讨论这些,只先安抚说,“我跟你爸只是有这个想法,关键还在于你,你不愿意那就先缓缓。” 老许作势要张口被她一个眼神扫来牢牢锁住了嘴。 许意浓一个转身再回房,又执拗地丢下一句,“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老许深皱着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着妻子怄叹,“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越来越犟了,这股子韧劲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吴老师愁眉不展,盯着女儿再次合上的房门良有深思……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第二天许意浓成了全班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她把王骁歧折叠得工整的外套小心翼翼塞放进他课桌里,探头探脑地检查了几遍才回了自己座位,翻了会儿书又觉得自己刚刚没放好,再起身过去,拿出来重新放了一遍,来来回回地像个十级强迫症患者。 之后同学们陆续来到教室,大家都诧异许意浓的今天早到,但无人多问,各自落座抽书开启了新的一天。 王骁歧人到后习惯性地将手先伸进课桌里,没碰着昨天留下的书包,碰到了一团柔软,拉出来一看,是自己的那件外套,它被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方形便利贴黏在连衣帽上,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钱在左手边口袋里。 他顺势一摸,竟摸出了一张一百块,背面同样贴着一张便利贴,这次写了两行字—— 多出的是利息 不谢! 那笔锋处所晕染的黑水墨可见落笔时的匆忙。 王骁歧牵了牵唇,将两张纸平整地一道夹进了书中。 周邺看他一来就一直低着头,以为又是那些女生偷偷往他课桌里塞的情书小纸条之类的,不禁为自己叹了口气,既生瑜何生亮啊!还他妈做同桌,害他原本耀眼的光芒都被老王掩盖了,作孽啊,作孽哟。 班上有人在早读,有人在闷声低语讨论着昨天的事,过了会儿林淼咋咋呼呼地出现了,她是从教室后面推门而入的,把最后面的给吓了同学一跳,而她自己也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走到座位,一坐下就伸手推了推许意浓,神神叨叨地,“你,你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意浓目光从书上移开,她困惑地摇头。 林淼调整好情绪,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许意浓手中的书倏然一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林淼,惊声噎语,“什,什么?” 之后学校也发布了正式公告,跟林淼所说的相差无几,真相的确是学校学生出了事,而且正是他们高一冲刺一班的学生——那位“三个包子”同学。 她在寒假不幸横遭车祸,因为伤势过重没能及时抢救过来,花一般的生命就此定格在了十六岁,这件事也把她不济的家庭情况彻底暴露在了全班师生面前。 大家这才知道她父亲早年在外打工落下了残疾,不能再出去揽重活只能靠政府的残疾人补助津生活,母亲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她是当地一家文具厂的工人,按工时结算的那种,做多拿多,总是没日没夜地加班,还有一个正在念初中的弟弟,成绩却远不及她,家庭的原因导致她很懂事也早熟,她体恤父母辛苦,经常会利用节假日去私人超市打零工,赚来的钱一边补贴家用一边当自己的生活费,她省吃俭用每天只买三个包子,实在太饿了就多喝水。 因为成绩好,父母一直指望她能出人头地,以后好帮衬帮衬弟弟,谁知这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剥夺走了这个家的全部期盼,老实的父母还没从失去女儿的痛心疾首中缓过神来,就被一群亲戚怂恿着要去孩子学校要一个说法,那些平常不见人影的亲戚们这个时候又一个个化为了正义的判官,带着孩子父母用蛮闯进学校,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口口声声将车祸归咎于校方的问题,一群人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大吵大闹。 其中一个亲戚硬生生把她母亲推到校领导面前,义正言辞地替她发声,“都是你们学校搞出来的什么末尾淘汰制,让孩子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整个寒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闷闷不乐,无精打采,过马路的时候才会反应变慢出了车祸,你们学校是罪魁祸首!你们要承担全部责任!” 她一个什么表伯也站出来拍桌跳脚,“告诉你们,你们学校的责任肯定是逃不掉的,归根结底就是你们的问题!你们敢推脱我们就闹到报社去,电视台去,让全市人民评评理!” 教导主任办公室被闹得鸡犬不宁,当即表态:“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在痛惜失去一个学生的同时会竭尽全力在配合警方调查取证。”并安抚承诺他们,学校一定不会逃避责任,会完完整整地给他们一个交代。 经过调查,警方那边首先排除了受害学生的精神问题,虽然从冲刺班淘汰的事情确实给了她沉痛一击,但还不至于引起走路精神恍惚,真实情况是孩子一放寒假就去打工了,那天前往打工地的途中为了赶时间闯了人行道红灯,而正巧肇事司机正常行驶时在手接电话,遇到前面跑出来个人的突发状况注意力被分散,一紧张错把油门当了刹车,最终酿成悲剧。 虽然结果如此,学校方也主动揽下了一部分责任,对学生家属进行了上门道歉,并承担了学生在医院的所有治疗、抢救及料理后事的费用,岂料孩子的亲戚们不认,觉得学校这点赔偿跟一条人命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们觉得学校的处理方式过于潦草敷衍,甚至还有人提出要找校长书面签字盖章承诺,让受害学生的弟弟以后免试进入市一中冲刺班,并减免三年所有的学杂费,就当是把原来姐姐的名额赔偿给了他们家的无理要求。 但市一中对此始终持有自己的态度,再三强调这是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学校也不可能打开这种对其他莘莘学子而言有失公允的口子。 被学校明确拒绝后,这些亲戚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继续怂恿孩子父母一连在学校闹了好几天,见校方迟迟不妥协,才在开学那天的晚自习时间,将尸骨未寒的孩子用面包车直接堵在了学校门口,想破罐子破摔地来威胁学校,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学校第一时间召开了紧急校办会,出于多方面因素的考虑,这才对校内的所有学生进行了紧急撤离。 真相大白,大家的心情都异常沉痛,有人开始偷偷抹眼泪,生离死别对于她们这个年龄来说实在太早了,仅仅一个寒假就失去了一个往日与他们坐在教室听课写作业的同班同学,这未免太过残忍,没有人会料到,寒假前的那场大雪后竟会经历一场生离死别,那离开教室前大家笑着挥手告别说的再见却是再也不见。 许意浓望着那空荡荡的座位,也不曾想到,上一次随手给她从校外带的那份蛋炒饭会是她们最后一次面对面,那一句“饭是刚炒的,还热着,你快吃。”竟成了诀别,原来她每天三个包子的背后还隐藏着那样不为人知的心酸,她的人生还未真正开始却已唏嘘落幕,许意浓后悔也自责,自己作为副班长平时为什么没有多关心关心她?她心中五味杂陈,喉嗓也涩然不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人生百态,世事无常,你终究不是站在俯瞰芸芸众人的上帝视角,不知道在青春的这趟列车里同行者中谁会先下站离场,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未知的探索者,而这一路,途中有晴有雨,有景有荒,有喜也有悲,它不会一帆风顺,也不会无限颠簸,走走停停中总要付出不同的票值,为一些无可避免的事买单,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后来,全班自发地组织了捐款,不为别的,缘浅情薄,只为同学一场,只是这事很快传开,其他高一的学生也纷纷加入,慢慢演变成了全校师生的行为,学校默认了大家这一自发性的举措,筹得的款项由校领导出面作为代表交予给了学生家长,再次对逝世学生表达出惋惜之情,但家长那边依旧不满意,固执己见地非要学校脱口接受自己儿子日后免试进市一中冲刺班的事,因此校方头疼不已,两方都不肯让步,无奈之下学校打算走司法程序交由法律来审判,可一听要打官司,家属那边又不乐意了,一家人重新向学校提出索要家庭精神损失费,家属安抚费等等要求,折腾了一阵后,最终学校选择退让了一步,附上一笔新的大额赔偿款,这件事才慢慢平息了下去。 如果不是真切发生在身边,这样的事许意浓大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觉得荒谬到讽刺,这种原生家庭带来凉彻痛苦的悲哀并没有随着一个生命的逝去而终结,反倒成了另一轮新的开始,无休无止,也许这种经历许意浓无法感同身受,但她能心如明镜的是,有些事纵然你已经努力去改变,却永远叫不醒一群甘愿沉睡的人。 即便后来的日子慢慢恢复跟从前无异,但这件事在许意浓十六岁的心里却印上了深刻的一道,久久抹之不去,她从中参悟出了一个道理。 人性混沌,人情冷暖,终不及自强自爱,一个人真正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 时间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而驻足,它毫无预兆地带来每一天的点点滴滴,也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欢声笑语与悲欢离合。 天光破晓,万事终会翻篇,高一的时光在日出日落中平静却又不平静地结束,大家摆脱了高一新生的身份,正式踏入了高二。 和其他学校一样,普通班和分部班在这个阶段进行正常的文理分班,班级重组,而此时的冲刺班早已学完了整个高中三年的全部主要课程,他们的上课模式也相应做出调整,小四门在高一学完后是全面停课状态,因为对于冲刺班的学生而言没必要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在小四门上,只需要在小高考前花一个月的时间集中冲刺复习一下就行。 冲刺班高二的课程只有语文和英语白天正常上课,理科则分为了两类:普通课程和针对性强化训练课程,主要是这个时候冲刺班的头部尖子生都已开始参加各大理科竞赛,这些学生可以直接翘掉白天正常的理科课程去听专门针对竞赛的强化培训课程,地点在另一所教学楼的特定教室,当然如果有想自己刷题的学生也可以两边都翘掉选择自习,学校同样提供了专用的自习教室,在多媒体教室的顶楼。 所以冲刺班的高二较其他班级而言是既快节奏又相对自由的。 偶尔男生们也会连自习都翘掉去操场上放松一下,因此普通班和分部的学生经常会在正常上课或者晚自习上课期间,透过窗户看到篮球场上冲刺班男生们打球的身影。 随后老师就会冷不丁扔下来一个粉笔,用警告的眼神扫视所有人,“看到没有,这就是差距!你们在上课,人家冲刺班的学生却可以在外面打篮球!你们还在闷头苦学高二的课程,人家整三年的所有知识点早就烂记于心,提前进入了强化复习阶段!你们在不知不觉中就跟他们的起跑线越拉越远,这还只是我们学校的,省内又要多少个重点高中的冲刺班?多少像他们一样或者更优秀的尖子生?高考区区一分!在全省就意味着几百个名次。” 老师越说表情越凝重,“再不好好读书,以后你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现在还只是论成绩和排名,以后就是职业与人脉,乃至整个人生,所以与其坐在这儿眼巴巴羡慕他们,不如静下心只做认准四个个字:努力吃苦!你们要永远记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听到没有?!” 那天是个多云,整个学校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中,就跟教室里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人提不起精神,看不到希望,自古忠言都是逆耳的,老师的话不好听却非常现实。 江晋当时作为讲台下的一员,望着篮球场上那道最瞩目的身影,他无拘无束地奔跑着,投进球后被伙伴们围在中间一拥而上,他们撞肩击掌,每个人势在必得的王者神情,连笑容里都自带着风发的傲气。江晋在老师的话中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跟他们隔着的不仅仅只是面前的一扇窗户,一座教室,一片篮球场,而是隔了一个他迄今为止都难以企及的世界,王骁歧跟许意浓那无时无刻不同时出现在一起的名字也赤裸裸地向他揭示着一个真相,他们才是相同世界的同类人。 突然江晋手中盘旋的笔一落,在原本干净的课本页面上划出长长一道,他垂眸看着那道滑痕,就像看到了十班和一班的冗长距离,纵然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可并不能改变这抹都抹不掉的事实。 下课后,范亦诚屁颠屁颠地跑来跟他放口风,“林淼刚发短信跟我说,许意浓五分钟后会跟她去小卖部,我们一会儿掐准时间可以在楼道里制造偶遇。” 可朝窗而坐的江晋听完依旧毫无所动,范亦诚跟他勾肩搭背,“喂,再不走可就遇不上了。” 彼时王骁歧一帮人已经结束活动,拎着衣服从篮球场打道回府,他们边走边互相扔球接球,乐此不疲,有人偶尔也会做几个空手投篮的动作在王骁歧面前班门弄斧,被他一个抬脚踹走,他们笑着闹着,举手投足都是青春该有的模样。王骁歧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篮球服,在人群中永远独树一帜,外套被他随意勾放在臂肘,他走在一众人的最前面,像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排位,影影绰绰。 蓦的,天幕中堆积许久的云丛被拨开,粼粼之光兜头照落,洋洋洒洒地川流在那片欢声笑语中,云层悄然离境,一道道光束在为首的少年脚下绽放,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是他行走的光晕中,还是那片光亮就为他而明。 他似向阳而生,又如逆鳞而上。 范亦诚的声音不绝于耳,江晋聚了聚神,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轻轻从他的勾搭中抽出了身。 范亦诚一愣,只听他道。 “不去了,就这样吧。” 第44章 通常上强化培训的学生要么是准备在竞赛这条路上一头扎到底的,要么是打算日后在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中一展拳脚的,许意浓就属于后者,她虽然在全校排名第二,但并不是那种特别适合走竞赛的学生,她已经分析过历年来整个C市走竞赛保送的录取率,本省作为全国高考大省,各大高校每年给予省内保送的名额本就不多,再瓜分到下级各个市辖区,更加屈指可数,难上加难,像表哥那种能打进奥赛国家队的放眼望去整个C市都寥寥无几,更别提她跟表哥之间还隔着个王骁歧以及其他市辖区的尖子生、全市勉强撑在前十的水平了,她觉得相比走竞赛,自己更适合自主招生,而且以她稳居全校第二的成绩,AB大自主招生的名额非她莫属。 不过在填报参加竞赛的时候,班主任看着她空白的填报表说,“成绩不如你的都报了,你为什么不去试试?” 于是在她的怂恿下,许意浓随便勾了一个表上排第一的数学。 就这样,许意浓开启了在冲刺班教室和强化培训教室游走的日子,而差点跌出冲刺班的林淼并没有参加竞赛,她自知去了也没任何意义,只是没了她在,每次去参加培训许意浓都是形单影只。 参加强化培训的学生除了两个冲刺班的头部学生,还会有几个普通班的适合走竞赛的优秀学生,培训教室跟自己班教室也不一样,没有固定排位,大家都是打乱随意坐,巧的是,曹萦萦每回都跟在一班教室一样,人一到就往王骁歧前面一坐,偶尔也会给他和周邺一人带一瓶饮料。 明眼人早就心知肚明,给周邺带饮料只是幌子,人家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天晚自习培训班也开了课,许意浓习惯性地窝坐在角落,王骁歧还没来,周邺先来了,曹萦萦跟他前后脚进的教室,又是熟练地往他座位旁亭亭一立,她大大方方地给周邺和他旁边的桌面送上一瓶蓝色尖叫。 周邺看着桌上的饮料左顾而言他,“哎呀,怎么又破费了啊?” 曹萦萦笑意盈盈,“没有啊,正好去了趟小卖部嘛,不知道这口味你们喜不喜欢。” 周邺礼貌地笑笑收下,“可以的,谢谢啊,有心了有心了,下次我跟老王回请你。” 曹萦萦明眸皓齿,嗲得一如既往,“客气啦。” 许意浓当时正在刷题,后面坐着俩普通班的学生,大概怕被冲刺班的学生碾压,每回坐得位置比许意浓更不起眼,两人的说话声时不时传来。 “你说曹萦萦跟王骁歧成没成?” “成没成不知道,但全校还真找不出比这俩更完美养眼的组合了。” “瞎说,许意浓跟江晋也……” 话没说完就被同桌猛推碰了一下,对方朝她们前面的座位努努嘴,那人立刻吃了口空气,牢牢闭上了嘴。 而此时,许意浓手中用着的水笔突然写不出来了,她抬手甩甩晃晃再在草稿纸上画了画还是一钝一钝的,眼下题目已经演算了一大半了,这不由让她心生烦躁。 拆开笔身拿出笔芯一看,明明还有一大截墨呢,搞什么飞机? 她往笔头哈了几口气,再甩甩,可这笔就跟中了邪似的跟她较上了劲,怎么都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于是许意浓把厚实的习题册垫在草稿纸下面,再将笔头死死按在纸上加大手道来回胡画,试图把卡住的笔墨给逼出来。 突然,她听到很轻微的“啪嗒”一声,那子弹头的水笔走珠在与纸张的摩擦中弹蹦了出去,紧接着,黑色的水笔墨从那个小缺口里狂冒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占了她的草稿纸,书本和手。 坐她旁边的人发现后手忙脚乱地给她递送去纸巾,“你笔坏了啊?” “谢谢。”许意浓接过纸巾先把习题册一把推走,再用纸巾包裹住那还在源源不断涌冒墨水的笔芯,而后擦拭着被自己搞得一团糟的桌面。 一班的同学见状纷纷站起来凑过去帮忙,有的帮许意浓擦桌子,有的帮她拿开习题册,只有曹萦萦跟她同桌事不关己地坐着,还有说有笑地以旁观者的姿态像看戏般望着狼狈的许意浓。 周邺用两支笔像筷子一样夹着那只罪魁祸首的笔芯将之扔进了前面垃圾桶里,许意浓在原地擦着手望着被一滩墨水浸黑了题目的习题册,第一反应就是今天刷的题都白做了,耳边则是被同学规劝着去洗手的声音,有人说,“册子有几页是废了,回头你再跟老师申请一本新的吧。”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许意浓今天可算深有体会。 洗手间里,水池的龙头哗哗开着,手上的黑墨水她用肥皂加洗手液搓洗了半天都没能清除干净,越洗不掉越想洗掉,可越洗不掉越焦躁,前方的培训教室明亮如旧,还能看到老师在讲台上挥斥方遒,来回走动的身影,蓦的,她将水龙头一关,离开了洗手间,却是朝着跟那个教室完全相反的方向。 许意浓没再回去,而是独自来到多媒体教室顶楼的自习教室,那里面已经有三两个跟她一样翘了培训课来自习的学生,不过都是二班的,许意浓只脸熟,但不认识,她推门进去时那几人还在低头认真刷题,根本没有因为她到来弄出的动静有丝毫分神,这在外界一直有个说法:市一中冲刺班的学生,一旦他们进入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境界,除非是地震着火,不然任谁去打扰都很难让他们抬一下头。 许意浓来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从抽屉里拿出平常留下的试卷集和笔,随手抽了一套数学卷,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开始刷了起来,时间一到,她放下笔,望着没能完成几道压轴题的最后一问,一股挫败感直涌心头,就这水平怎么去参加数学竞赛? 她愤懑地扔下手中的笔,心里怪着自己,“打肿脸充胖子!” 今天诸事不顺,她扣上卷子站起身,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外面透口新鲜空气,因为本身就在多媒体教室的顶楼,她顺着楼道继续往上走,直接来到了天台。 这是全校最高的楼了,她靠在栏杆上,极目远眺着视野范围内的C市,不禁冥想,在它安静美好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为学习、生活、家庭奔波忙碌,他们快乐吗?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的长发吹得肆意飞舞,耳边都是呼呼作响的声音,脸颊也被吹得麻木,她突然就有一股想放声大叫的冲动,在这里释放自己,一定很爽吧? 她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属于自己的宁静,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难得有了一丝松懈的机会,如果有大把的时间,她愿意沦陷在其中,可这种状态只不过维持了数秒,她就被一阵笑声激得猛然睁眼,整个人吓得陡然一僵,循声望去,发现天台的上面还有个高高的站台,那里赫然立着个人,他背着月光,只能看到一个高瘦的轮廓,还有指尖那忽明忽暗的一点红。 那人像在俯视她,继续低笑,声音却异常熟悉,“水农哥挺有雅兴,晚自习来这儿赏月。” 许意浓听着他的调侃,也不紧不慢地接话,语气承让,“哪有此支妹好兴致,直接蹦上天台顶端闷声做法。” 两人依旧一言不合就开杠,王骁歧既没恼也没回嘴,只是含了几口烟再顺风呼出,末了重新低头看她,“要不要上来看看,这里风景比下面更好。” 许意浓环抱着双臂,口是心非,“上面有烟味。” 王骁歧徒手掐灭了烟头,“现在没了。” 他有在认真邀请她,许意浓听得出来,于是她抬步,小心翼翼地上去。 那座站台的楼梯是旋转的铁杆,踩上去就有一股锈迹味扑鼻而来,而且就那么细细一根,一旦踩空就会掉下去,许意浓其实还是有点儿恐高的,她走了一半脚开始不受控制的哆嗦,上面的王骁歧则往下走了几步,两人同时踩在上面不免一沉,许意浓生怕这铁梯老化到不结实,万一承受不了两人重量断了怎么办?她紧抓着扶手,也顾不上锈不锈的了。 “继续走,别往下看。”王骁歧教她。 许意浓照他的话又往上走了几步,直至两人在中间相遇,他朝她伸出手臂,却没有摊开掌心,他的声音和风一道灌进她耳中。 “恐高的话,可以搭着我。” 许意浓犹豫了三秒,最终伸出手搭上了他的手腕,虽然隔着他的衣服,但时间仿佛就此陷入慢动作回放般的频率,她在他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上了那站台的顶端。 更清晰的星空和更广阔的C市乍涌至眼帘,许意浓不由自主发出喟叹,“还真跟下面不一样。” 王骁歧站在她身边,也俯瞰着脚下的一切,只给她一个毫无瑕疵的侧脸轮廓。 许意浓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两人呼吸的交错声,站得时间越久她仿佛越不会正常吸气了,她缓了缓,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声音却是哑的,她清嗓重说,“你怎么在这儿?” 真是可惜了培训教室里那瓶特意为他准备的尖叫了。 王骁歧手往漆迹斑驳的铁栏杆上随意一搭,并未正面回答,“你不是也在这儿?” “我上来透气的。”许意浓看着他如是说。 王骁歧侧首抬了抬唇,“一样。” 许意浓心跳频率毫无章法,她赶紧将头重新扭向前方,而垂握在双侧的掌心却早已沁出了手汗。 两人又站了许久,许意浓再次发声,口吻中充满她的向往与憧憬,“不知道A市的夜景会是什么样。” 王骁歧望着远处那如长龙盘旋而蜿蜒的高架,“想去A大?” 许意浓不假思索,“你不想去?” 他抽回手,指尖揉捻着从栏杆上脱落的陈旧油漆,让它们随风飘散,像是提醒,“B大也在A市。” 许意浓看着前方的灯火通明与重重叠叠的高楼,意志坚定,“我只想去A大。” 那个能跟表哥并肩的地方。 王骁歧将手放回裤袋,顺着她的视线眺望,没再说话。 安静而美好的气氛才笼罩了几分钟,就被许意浓接二连三的不争气的喷嚏给打断,王骁歧看她低头从口袋里摸着纸巾,问,“鼻炎?” 许意浓将纸巾抽出盖在鼻头,她闷声,“嗯,过敏性的,发作时间不定。” 她对着鼻子一顿揉,毫无温柔可言,早不发作早不发作,偏偏这时候发作。 果然,王骁歧的嘲笑如约而至,“体质一般。” “你才一般呢。” “你又知道了?” “我……”许意浓觉得画风莫名地向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延展了,她故作打量,“我一看就知道。” 王骁歧也回看她,唇角勾着,“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懂。” 王骁歧骤然沉默,许意浓也跟定住了似的跟他四目相对,除了被风吹动的发丝,画面仿佛静止,直到他抬手按在了自己左眼下角,许意浓不明所以,“干嘛?” 他唇角按捺住笑意,点着自己皮肤的相同位置提示她,“你刚去挖煤了?脸上都是黑的。” 许意浓幡然醒悟,尴尬得就差没像鸵鸟一样找个地方钻进去了,难道刚刚那爆珠的水笔芯黑色墨水还溅到了她脸上?怎么没有同学提醒她?她现在的样子他是不是特滑稽好笑?她急需一面镜子! “哪儿啊?这儿?这儿?”她焦急地直接用手去摸,两人面对面,她按着他的动作来一时都没分清楚左右。 王骁歧看她乱摸一气半天没找到方位,直接从她手里抽过那被她快要揉成碎屑的纸巾,他抬起手往她眼角下的黑影那儿一按,指尖的温度隔着那薄薄的一层纸冲击着她各处神经,她心神一荡,听到他说,“是这儿。” 可许意浓双眼睁大,把他手紧紧一抓,全然忘却了什么男女有别,她说,“这纸我刚擦过鼻涕!” 王骁歧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继续帮她擦拭,“那就,循环利用,发挥余热。” 许意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大言不惭地回之,“不谢。” “谢你个头!”等许意浓反应过来他已经先她一步下去了,她“噔噔噔”地踩着铁梯跟下去,什么恐高害怕早已抛之在了脑后,又是一阵无可避免的追闹,可即使这样许意浓也是快乐的,哪怕是偷着乐,因为那是专属于他们的青春点滴,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 竞赛培训了一段时间后学校先后组织了三次模拟测试,最终能去参加省级预赛的只有个位数,曹萦萦第二轮被刷了下去,而许意浓跌跌撞撞竟然进了预赛组,她觉得是自己走了狗屎运,不过既然进了,无论结果如何她也想奋力一搏,因此后面的日子除了培训班上课,她抽出更多的时间用来刷题。 晚上在多媒体教室,她也不再端着,捧着卷子开始向王骁歧虚心求教,王骁歧则往旁边的座位一挪,空出自己原本的位置,她人一怔。 他抬头看她傻站着,“要我邀请你坐?” 她如梦方醒地坐下来,却又胆怯地不敢跟他靠太近,谁知他直接靠了过来,把手一摊,许意浓会意地赶紧递送去自己的竞赛习题册,翻开做过记录的地方指啊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王骁歧顺势凑过来,两人的头猝不及防一撞。 他立刻轻揉她脑袋,“撞疼没?” 许意浓一愣,感觉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疼。” 王骁歧一笑,“别撞傻了。”随后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习题册,再摊手。 许意浓耳根还红着,脖子也滚烫的,她还傻不拉几呆滞着,直到他看向她,提示,“草稿纸。” 许意浓支支吾吾,“你不是,不用草稿纸?” “我可以不用,你能吗?”他反问。 许意浓这会儿脑子短路无法辩驳,从自己桌上抽过来一张草稿纸,王骁歧低头平整摊开,“觉得我讲快了可以直接打断我。” “哦。” “那开始了?” “嗯。” 这一讲经常就是整个晚自习,每回他俩都是最后出多媒体教室的,偶尔周邺也会参与进来,周末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仨会聚集在肯德基或者王骁歧家又或者周邺家刷题并听王骁歧讲解,许意浓跟周邺父母就是在那会儿熟识的,王骁歧跟周邺玩得好,与他父母很早就熟识了,当得知许意浓是全校第二名那个孩子,他父母更加欣喜不已,总当着他俩面直言感叹,“我们家周邺能有你们俩这么优秀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啊。” 周邺每次都不耐烦,“妈,我们还要讨论题目,你能不能先出去,回头再说?” 他妈频频点头,“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认真学习,好好讨论。” 等门一关上周邺头疼地挠头跟他们解释,“我妈她就这样。” 这还不止,他妈每回还会盛情邀请他们留下来吃饭,菜式极其丰盛,一个劲地往许意浓碗里夹菜,人笑眯眯地,“多吃点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呀。” 弄得许意浓特别不好意思。 有次她跟王骁歧好不容易从周邺家出来,简直如释重负,“周邺他妈妈太热情了,下次还是去肯德基好了。” 王骁歧走在她身后,只说,“这样的家庭挺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到了楼下,许意浓像是随口道,“你数学这么厉害,会一路披荆斩棘进国赛吧,到时A大自然而然会向你抛出提前录取的橄榄枝。” 王骁歧却轻描淡写,“走一步算一步,省内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再上升到全国,那更是高手云集,人外有人。”他扶着车看她给车解锁,“你参加竞赛是为了走保送?” 许意浓含糊其辞,“我就想试试。” 王骁歧笑了一声,“怎么跟周邺一样。” “反正强化培训不上白不上,参加竞赛跟后面参加自主招生也不冲突,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的潜力?”她振振有词道。 王骁歧竟难得认同了她的观点,“也是。” 他跨上了自行车,对上她的视线,突然笑着叫她,不是浓哥不是水农哥也不是副手,而是她的全名。 “许意浓。” “啊?” “A大见。” 第45章 许意浓的竞赛之路最终止步在了联赛,无缘晋级决赛,一路冲进决赛的只有几个学生,王骁歧是其中之一,大家都说,这一届的A大保送名额他是稳入囊中了,那段时间因为要参加集训,他的座位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的,许意浓觉得即使冬令营决赛结束,这座空位大概会是常态了,偶尔瞥去一眼,她会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所湮没,它来得毫无头绪,也莫名其妙,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块涨涨缩缩的海绵,涨的时候酸酸涩涩,缩的时候软塌无力,她知道,随着奥林匹克决赛的倒计时,她与他邻座的日子也将变得所剩无几。 所以她的潜意识里也将他所说的A大见,归结为是以学长学妹的身份,然而命运的齿轮也在悄无声息地转动。 一日,林淼在晚自习时被班主任突然叫走后便再没回来,起初许意浓并未多想,等第二天上课林淼都没出现,她觉得不对劲,拿起手机刚要发条短信过去却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时间是十分钟前,发件人是江晋。 她打开一看,握着手机的手紧紧一攥。 江晋:【范亦诚和林淼被人举报了,两人昨晚都被各自班主任突击检查,手机没收,你千万不要给林淼发任何短信,这条看完就删,回收站里也永久删除,知道了吗?】 许意浓的心在“举报”、“突击”、“没收”等敏感字眼中如海浪般潮起潮伏,她立刻给江晋回过去一条。 【是谈话还是?】 江晋很快回复。 【被直接捅到了教导主任那儿,校方介入,不止班主任谈话那么简单。】 许意浓眸光一沉,怎么会这样? 手机又一震。 江晋:【事已至此我们都无能为力,你保护好自己,不用回了,记得全删。】 之后许意浓彻底删除了那些短信,看着左手边空无一人的位置,突然发现,原来林淼平时在她耳边的喋喋不休早已成了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她在高中唯一深交的朋友,可是现在好像,她连这个朋友都要失去了,她心中惘然,也如江晋所说那般无能为力。 因为林淼和范亦诚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各自班主任亲自叫出教室的,手机第一时间双双被没收,两人之间的短信和qq聊天记录完好无损的保存着,早恋的证据确凿,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两人百口莫辩。 市一中对待早恋一向是零容忍,由于两人的事越过班主任被捅到了校领导那儿,校方直接参与了调查,经调阅监控发现两人从高一开始就经常结伴在食堂吃饭,还在后湖有过亲密举动,再加上手机里所收集到的各种聊天记录,校领导一致认为两人的行为影响恶劣,不仅请了双方家长,还连带着两个班的班主任一道严厉训斥,并且态度强硬地给予两个学生劝退处分。 据说林淼的爸爸当场就打了林淼,一掌下去,她直接倒地,可怜天下父母心,双方家长就差没跪着求学校网开一面了,但学校的规定就是规定,不容挑战,两人退学的事毫无商量余地,也成了他们那一届第一对被公开处刑的早恋份子,以儆效尤。 这件事又在学校引起一阵发酵,林淼早恋的事虽然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所见所闻,可说到底大家都是同学,没谁那么无聊真会去搞举报,这得多大仇啊?大家都觉得举报者有点“赶尽杀绝”了。 林淼再出现在许意浓的视野里是她回学校拿东西,那天晚自习结束正好许意浓做值日,林淼的身影在教室门口一晃而过,大概是看到里面还有人,她撒腿就跑,许意浓扔下扫帚追了出去。 “林淼!是我!” 林淼听到是她的声音才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明明也只有几天没见,却像隔了几年,她整个人看上去瘦脱了一圈,面无人色,看到许意浓后,远远叫了声,“同桌……” 短短两个字多种情绪交织,让许意浓顷刻红了眼眶。 她慢慢走过去,林淼憔悴的脸整张落进她眼里,让她一开口就哽了声,“你怎么也不联系我?所有东西我给你送过去就是了。” 林淼吸了吸鼻子,“怕连累你,现在还是少跟我名字沾边的好,别被我影响了前途。” 许意浓却说,“我们是朋友。” 林淼自嘲地笑笑,“我算什么朋友,我差点,还把你一起拉下水。”她甚至有些不敢直面许意浓,“其实你都懂,我之前一直在和范亦诚撮合你跟江晋,只是你比我聪明多了,没在悬崖勒马,还义气地替我向老师隐瞒……” 许意浓截过她的话,只说,“这些都过去了林淼,我也没有真的做什么,至于江晋,我们自始至终都是朋友。” “同桌,其实我一直挺羡慕你的,你独立,冷静,清醒,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话到此处林淼苦笑,“我要早听你的劝,也不会弄到这般田地,好好的市一中,好好的冲刺班,好好的人生,现在全都没了。” 许意浓神思凝重,安静片晌,问她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林淼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跟范亦诚断了,转学回老家去念书,考不上心仪的大学就复读,再考不上继续复读。” “不会的,你的底子在,即使转学也能进当地的尖子班的。” “但有处分背着,会跟我走一辈子,新的学校只能接受我去念书,不会再让我进尖子班的。”林淼告诉她这个血淋淋的事实,“被市一中踢出来的学生,下场都不会好过,学校出手就是这么狠,错了就是错了,不讲任何情面。” 许意浓低头沉吟,林淼不再深入这个话题,她说,“我没事,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她迈出脚步拉许意浓往教室走,“你也别在外面站着了,我拿了东西就走,那边的转学手续也办差不多了,明后天就离开市区。” “还会回来吗?”许意浓忍不住问。 林淼这个时候状态稍许转好,“不知道,可能不会回来了吧,这里……”话顿了顿,“这里有太多我跟范亦诚的回忆了,不回来也罢,眼不见为净。” 许意浓失语,知道在她此刻神色平静的背后暗藏着太多无法与人诉说的痛苦,也没人能共情分担。 两人回到教室,许意浓帮她一块儿收拾东西,林淼把平常放在教室的一面小折叠镜送给了她,“我也没什么能留给你做纪念的,这镜子我一直用的,以前你总看我臭美,以后就让它陪你吧。”说完一把塞进了许意浓手里。 许意浓垂眸看着那面镜子,心中酸涩不已,生死离别,人生聚散,这是恒古不变的规律,可明知如此,十七岁的她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伤感。 许意浓将自己的一支钢笔送给了林淼,那是她十岁的生日礼物,上面刻着一个浓字,陪伴了她多年,也跟随她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考场,尤其语文作文,她那漂亮的正楷钢笔字,总会让阅卷老师眼前一亮。 林淼一看质感就知道不便宜,连忙推却,“我那镜子不值钱,你这笔我看你语英考试常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许意浓却执意给她,“你我同桌一场,不知道各奔东西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就当留个回忆吧。” 林淼拗不过她,习惯性地像以前一样伸手推了她一下,“你这人,就是犟。” 最终笔她还是收下了,收拾好东西两人一起推车回去,就跟平时一样,可她们彼此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夜黑如墨,草木皆静,偌大的校园内除了看似微醺的黄色路灯,只剩她们同桌俩的车轮碾过平坦水泥地的声音,林淼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要把这里的每一幕都刻画在脑海中。 “等一会儿出了学校的门,我就再也没资格说‘一中人一中魂’这句话了。” 许意浓也将脚步放到最慢,“我手机到毕业前都不会换号码,你如果……” “不用了。”这次换林淼截了她的话,“没意义的同桌。” “那你QQ号多少?回头我注册一个就加你。”这个时候许意浓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早注册QQ。 林淼摇摇头,告诉她,“我的所有社交软件都被我爸妈没收了,以后也不会再用了。” 许意浓失落,就这样真的要彻底告别了吗? “没关系的。”对比之下,林淼反倒要比她放得开,“有缘的人总会有机会再见的。”说到这里她又侧首注视向她,“同桌,谢谢你能成为我的同桌,可惜我不争气,不能跟你一起毕业了。” “谁说的,即使你不在市一中了,我们还是同届,一定会一起毕业的。”许意浓纠正。 林淼仰头望望天,应景的是,今天一颗星都没有,就连老天都不怜悯她。 她收回视线,蓦然道,“你要小心曹萦萦。” 许意浓心中凛然,不解地看向她。 林淼坦言,“举报我的人就是她。” 许意浓胸口咯噔了一下,话吞吐于喉间,只问出一句,“她为什么?” 曹萦萦跟林淼之间平常连正面冲突都没有,怎么会? 林淼讥讽,“还能为什么,为了她自己呗。” 她面沉如水,一五一十地道出,“她竞赛被刷,预赛都没资格进,自知保送这条路没戏,只能退而求其次备战自主招生,我们身在市一中的冲刺一班,虽然到时候每个人都会被学校分到一到两个高校自主招生的参考资格,但毕竟全省高校这么多,竞争激烈,分到市一中的推荐名额很有限,AB大的名额只会优先考虑你们这种名列前茅的种子选手,曹萦萦本身排名起伏不定,光靠成绩想拿AB大的考试资格比较悬,为了能在分配名额的时候被学校有所倾斜,她不惜选择去讨好学校领导以求留个好印象,那总得有个邀功的事吧,学校本身就对早恋这块深恶痛绝,我跟范亦诚就这样成了她去试金的踮脚石,当然,她能不能成功另说,反正对她而言只赚不赔。” 许意浓听完目瞪口呆,曹萦萦竟然已经深思远虑到了这个地步? “我早说了,这女的表里不一,从暑期集训里她不顾别人只顾自己地把打呼噜的室友硬生生吵醒的行为就能看出来,她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林淼继续,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啐了一声,“呵,芳草地,碧连天。王骁歧要是真受她蛊惑看上她,我第一个瞧不起他,眼睛瞎了吧他。” 她的话挤进许意浓心窝,骤然一硌,不禁回想起很久之前他生日那天跟曹萦萦独处的时间,还有曹萦萦每回不落地给他带饮料…… “她以为她干的这些破事神不知鬼不觉?我爸找人向学校其他老师一打听就全部知道了。”林淼一副恨不得撕碎曹萦萦的表情,又转而对许意浓道,“反正,这个人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就算你不招惹她,只要能被她利用,她也会来招惹你,她就是没几斤几两真本事,只能夹缝里做小人投机取巧,你一定要防着她点,知道吗?”她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许意浓回过神来,默然点头。 与林淼依依不舍地道别后,许意浓独自回家,一路上她都胸腔憋闷,心绪难平,不止是对林淼的离开,还有那令人骇然听闻的一切,原来在竞争激烈的高考面前对于有的人而言,相比自己的前途,所谓的同窗之情与道德底线简直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无法理解曹萦萦的所作所为,却也手无寸铁不能改变什么,她能做的只有不断告诫自己,纵使以后穷途末路,也万不能成为一个落井下石之人,用不耻手段踩着别人往前的路,终究不如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踏实。 她坚信,邪永远压不了正。 # 林淼离开后许意浓更加独来独往,彻底投入了昏天暗地的学习中,一方面是用来麻痹自己,一方面也是在不断警示自己,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晚自习她玩命地刷题,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连值日生都忍不住问,“副班长,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还要拖地呢。” 许意浓全神贯注,没听到他说话,同学只得叹了口气,拖地的时候略过她的位置,做完就先回去了,临走还不忘提醒,“你记得关灯啊。” 仍是无任何应答,同学摇摇头,只觉得她已经走火入魔了。 许意浓还在如痴如醉做着题,突然教室一暗,漆黑一片,她以为停电了, 只当那值日的同学还在,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毫无响应,她只得掏出手机打开屏幕当灯照,但她的诺基亚小小的一个方屏,灯光微弱,往前一探只能看到教室门口立着个人影看不清脸,她又叫那同学名字,问他,“是不是停电了?” 他不做声,她再唤他,还是没声,她有些发怵了,说,“你别恶作剧啊,我……” 话没说完,开关响了一下,灯光如数重启,教室恢复明亮,那前面的人斜倚在门框上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他接过她的话,“你什么你,再不走真停电了。” 许意浓原地定了不知道多久,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定睛再一看,确实是他。 她张了张口,“你怎么……”滞了滞,最后说出来的是,“你怎么还是那么无聊?王骁歧!” # 王骁歧竞赛考完了,取得了国二的成绩,最终进入国家队的60人里并没有他在列,倒是其他几个跟他共同参赛的市一中学生进了,这就意味着他与保送失之交臂,据说只有一题之差,这令数学老师痛心疾首,在办公室不止一次地叹气。 “这孩子没考运,考运不好啊,唉唉唉。” 学校的意思让他明年再接再厉,但王骁歧明确表态他已经打算专心备战自主招生了,后续的大型竞赛就不再参加了。此话一出,对冲刺班的其他头部学生犹如当头棒喝,王骁歧放弃竞赛之路转移目标到了自主招生上,这就代表,届时市一中AB大的考试名额又少了一个,加大了他们之间的竞争,这让大家感到头皮发麻,压力山大,只能发了狠的埋头学习,誓死要为全国两个最高学府的自主招生名额拼尽全力。 许意浓觉得他没能进国家队实在太可惜了,明明就是走竞赛的一块好料子,之后一起搭档校干执勤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你真的不再参加竞赛了?” 王骁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边走手上卷着的纸边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着自己的腿侧,“所以这千年老二的位置你恐怕要坐到高考了。” 两人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他又是那玩世不恭样,让许意浓只想狂抽自己,她为什么要多嘴起这个话头? 她反声呛他,“话别说太满,我要是哪天超过你了怎么办?” 王骁歧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看着她,“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你拭目以待吧,下次大考就超过你。”许浓吞下本想安慰他的话,放出一句狠话。 王骁歧慢条斯理,“那要考不过怎么办?” 许意浓跟他死磕到底,也有一学一,“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将一直敲击的卷纸一收,“行,那我就等着。” 两人下完赌,许意浓双手捧起册子大步迈开往前走,越过他身边的时候听到他冒出一句提醒。 “走路别老低着头。” 她其实是不敢多看他,但索性顺着刚才的话题接过了茬,语中有着她固有的小高傲,“我知道,王冠会掉。” “不是。” 她抬眸,对上他眼底的谑诮。 “双下巴出来了。” “……” 下一秒,许意浓也卷起手中的册子不由分说地往他身上挥打了好几下,这是女生最为敏感的话题之一,王骁歧踩到了重雷区,她气急败坏,“谁有双下巴,谁有,你才有!” 王骁歧受着她的打,也没挪步,嘴上说着,“浓哥,你能不能淑女一点?” “都叫浓哥了你说呢?”她跟他,永远有着那股子不服输且锱铢必较的劲。 等发泄完了,她不再理他,扭头而去,王骁歧看那长长的马尾在她背后一晃一晃的,他活络了一下自己刚刚被她蹂躏胳膊,不用看也知道通红一片了,他噙着笑,轻吐一句,“傻样。”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后来,许意浓上厕所时用林淼送给她的小镜子偷偷照了半天,她对着自己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一直在质疑自己。 最近胖了吗?是真的胖了吗?可她连零食都没时间吃。 在真捏到下巴上一块肉后心中咯噔一下,满脑子又闪现出一连串有的没的:这肉什么时候有的?怎么长出来的?完了,他一定是看见了,是觉得难看吗?还是,还是他压根就喜欢曹萦萦那种没有一点儿肉的瓜子脸?可她既不够淑女又没有巴掌大的脸,他是不是一直把她当男生来相处?就像他跟周邺那样,他也总会调侃他…… 它们跟十万个为什么那样困扰着许意,她像一个鼓鼓囊囊的气球,又被这一根根的针刺瘪了气,开始怏怏不乐起来,最后只能一个人躲去了多媒体自习教室,试图用刷题躲避那些扰乱心绪的胡思乱想,只是每每在午休醒来时她还是会习惯性地用胳膊往旁边捅捅,捅到空气后她侧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位置,一阵怅然若失。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不在一班的教室,是在多媒体的自习教室里,而林淼已经不在她身边很久了。 这间教室中午大多数时候都是空旷的状态,可以让人暂时抛开一些杂念,快速进入到最好的学习状态,她其实也才眯了一刻钟,但已经不打算继续睡了,她还要抓紧时间刷题,于是揉揉因午觉睡得略涨的脑袋,从抽屉摸出一瓶清醒神器,是她自制的一小罐喷雾,她手拿着往两边的太阳穴上各喷了一下,顿时神智清楚了些,来了点精神。 “你在喷什么?”突然有人声,把许意浓一惊,一看是王骁歧推门而入,手中还拿着一罐可乐,易拉罐上密密麻麻的水珠无规律地在下滑、滴落,应该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看来他也是来自习的。 许意浓不知道他怎么也会过来,收起喷雾,也一并藏起了自己不安的小情绪,伪装得跟平时无异,还故弄玄虚,“自治清醒神器,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王骁歧嗤笑一声,朝她位置走来,“来,我看看。” 许意浓当然不会就这么乖乖给他看,只待他靠近的时候突然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于是一个抬手,对着他的脸一顿狂喷。 王骁歧毫无防备地被喷了一脸,却没有任何躲闪,那喷雾里的液体挟风带雨般地落在他的全身,似渗透进了皮肤,深深沁入毛孔里,一股风油精的味道也随之钻进他的鼻腔中,中招的他紧闭着双眼哭笑不得,“真有你的,风油精兑水,亏你想的出来许意浓。” 平常都是他捉摸她,这次许意浓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反将了他一军,就差捧腹笑一场了,她挑着细眉怡然自得,“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冰可乐还提神醒脑?还管用?” “是啊,还辣眼睛。”他闷声附和,因为没躲,眼睛也不幸被她喷到,刺激到了泪腺,缓了一会儿都没能正常睁开。 许意浓得意了一会儿发现他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一副不适的样子,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喷到了他眼睛里,心骤然一紧,一下就收起了笑,“是不是喷到了眼睛?有没有事?” “你说呢?” 许意浓赶紧去抽纸,心急之下直接上了手帮他擦眼睛,“现在呢?好些了吗?能睁开了吗?”一连三问,有难以掩盖的焦急也有深深的自责。 王骁歧按住了她乱动的手,让纸巾吸走自己被风油精熏到的泪水,“要等一下。” 被他覆盖住手背的许意浓瞬间定在原地,他手上带着冰可乐的凉意,却无法浇灭她胸腔内源源不断的火热,两人一高一矮站着,那险要迸发而出的心悸让她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酥麻如电。她连看他还要仰头,却甘愿一直抬着手给他拭眼角,他的手掌也比她要大,可以直接盖住她的。 许意浓明知道他是事出有因所做出的举动,却还是在大脑血液的极速流动与不断冲击之下,借着这个由头,堂而皇之地让自己的手跟他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突然“彭——”地一道响,以为是有人来了,许意浓如惊弓之鸟般抽回了手,三魂丢了七魄,可定神一看竟是风吹到了自习教室的门,受力之下它猛地撞击到了地吸,才有了刚刚那动静。 戏剧般的荒诞,让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坐站皆不是,总要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她嗓音沙沙的,机械地扯出一句,“你,好点没?” 相比她,王骁歧淡定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慢慢睁开眼,告诉她,“还好,没瞎。” 他微红的眼睛看得她心惊胆战,挪了挪视线,却也庆幸他刚刚没看到自己的狼狈,可一张唇又是口不择言,她低咒,“瞎了才好。” 王骁歧往旁边的座位一坐,可乐罐往桌上一扣,似笑非笑,“我瞎了,你负责我后半辈子?” 他无意冒出的一句话,让许意浓乱了阵脚,连水笔都拿倒了,她佯装镇定地把笔尖重新换回来,嘴里说着,“少碰瓷了你。” 她话音刚落,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说话声,这次是真的有人来了。 两人的对话就此被打断,许意浓只听到他打开了那瓶冰可乐,以及可乐罐里“呲啦呲啦”冒着无数气泡的声音,就跟自己现在的状态如出一辙,有什么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如果不施以人为压制,就会迫不及待地钻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许意浓用余光偷偷瞥着旁边的那道喝可乐身影,竟头一次在心底燃起了一丝对于他没能去得了国家队的小窃喜,可仅仅几秒的功夫,这尚未成型的小火苗就被她掐灭在了源头上,她为自己有这么卑劣的念头感到可悲与无耻。 她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是王骁歧,就算这次竞赛失利了,他也会有自己的未来规划以及人生,她能做的就是跟他一起步入她的心之所向——A大。兴许到那个时候,她才会有直面他的勇气,但绝不是现在,更不能暗戳戳地有阻止他前进的龌龊想法,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是自由且洒脱的,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缚。 想到这里,她继续将自己泡在题海与试卷里,那会儿就跟着了魔般,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A大,如果说曾经她想去A大是为了成为像表哥一样优秀的人,可现在却因为一个人变得不一样了,因为他亲口跟她说过。 “许意浓,A大见。” 偶尔许意浓刷题结束,一个抬头就能看到他,他就在她的身侧,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他永远不会听到她的心声,其实她早就回应了他数多遍。 “王骁歧,A大见。” # 时间转而到了高二下学期,几乎一开学整个年级就进入了小高考的备战状态,普通班和分部早早地开始进入复习,一班二班则在考试前一个月进行全面冲刺,许意浓的记性一向好,她用自己学英语时的关键词速记法,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能把小四门的所有知识点倒背如流,最后上考场就跟在脑海里翻书一样快速找到那段,挥毫落纸如云烟。 考完最后一门,学生们从各个教室蜂蛹而出,有的直接开始撕书,然后手扬起潇洒一挥,那一页页的纸张从教学楼走廊从天而落,随风飘洒向了学校的各个角落,耳边充斥着大家闯过一道关卡的解放声。 “走你的吧小高考,大高考,我们来了!” 许意浓捧着文具往一班教室稳步而去,抬头望向天空,云卷云舒,落日似火烧般一路晕染,炽金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青春的放肆上,光晕夺目。 她却没有为此驻足,因为她知道,这还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最后,市一中冲刺班以98%的全四A通过率在那一届的全市高中里拔得头筹,这部分学生也意味着能在高考时获得五分的加分项,提前一步与省内众多考生拉开了差距,但没什么让他们用来感受喜悦的时间,市一中一如既往地快节奏直接甩来三场摸底考,难度一场比一场难,来势汹汹势必要称霸下一次的全市统考,在连环冲击之下,学生们也不负众望,在期末统考中取得了不菲的成绩,王骁歧又重回全市第一的骄人名次,许意浓则全市第五,再次落在了他身后。 学校第一时间公示了排名,这次还贴上了前十名学生的人生格言,许意浓当时随手给老师写了一句:“做自己的统帅,时间就是我们走向成功的千军万马。” 但等学校公示那天,王骁歧却以一条“I’m the king”的格言在学校贴吧被顶上了Hot,比他的成绩还受关注,这格言是十人中最短却最为醒目的,下面一堆跟帖,有人说他牛逼,也有人说他高调不谦虚,总之褒贬不一,而值得一提的是,王骁歧每在贴吧出现一次,他初中的黑历史就会被顶上来同步“鞭尸”,再供人评头论足一番。 他大概是市一中有史以来争议最大,给人印象最深的优等生了。 彼时高三的序幕已正式拉起,许意浓自开学起就有点躲着王骁歧的意思,又考了第二,她仿佛就在这个千年老二的位置上再也上不了。 她之前放下豪言壮语跟他打赌,却以失败告终,不想被他当面嘲笑,所以连自习教室都跟他岔开,这个学期她要投入自主招生考试的紧张复习中。 某天晚自习结束,又逢她独自在教室,望着讲台前面垃圾区的一片狼藉,就知道值日生又把打扫任务丢给了她,看了眼时间,她只得从前面拿起扫帚闷头扫地,从前排扫到后排再从后排扫到前排,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她直起身才发现王骁歧正倚靠在教室门框看她,也不知来了多久。 许意浓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她闷头紧握着扫帚,心情低落,“看什么看,少显摆。” 王骁歧悠然自得,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干。” 这在许意浓眼里简直挑衅,无声继续扫地,他的一双白色球鞋进入视野,她语气不善,“脚让。” 王骁歧便让,“考都考过你了,那我吃点亏请你吃饭?” 许意浓关注点有点偏,“你吃亏?” 他忽而沉默下来,许意浓就知道他是来嘲笑她的,杵在她跟前的模样着实碍眼,便拿着扫帚准备赶他,可正当作势时,他同步开口,声音回响在空荡的教室,却是那么的不真实。 “那就你吃亏,高考后收我做你男朋友好了。” 第46章 空气凝结了数秒,教室里似密不透风,他简短的几个字铿锵有力地冲撞着许意浓的灵魂,连自由呼吸都成了一种妄谈,时间仿若静止,直到他扯起唇角重复起她先前的承诺。 “如果还没考过我,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是他捉弄她时惯有的表情,也刺痛了许意浓的某道神经,让她一下回到几年前的某个时间点,那一晚他亲口跟她说,“别多想……” 它如一道警钟在颅内不断敲击,来来回回震荡不已,使她越发清醒,好像接下来就会听到他得逞的嘲笑。 “王骁歧,你真的很让人讨厌。”她突然扔下手中的扫把掠过他就要出教室,书包都不拿了。 王骁歧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胳膊一拉,紧盯着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意浓一把将之甩开,“就这意思。” 这一推搡,王骁歧没再碰她,许意浓跑出了教室,身后也无人追逐,一口气到了车库,车库里早就熄了灯,她摸黑推了自己的车,飞快地骑出了学校。 晚风嚣张跋扈地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往事像拼图东一块西一块地构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侵蚀着她的记忆,每浮涌一件事她的心脏也跟着七零八碎。 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特殊”的,比如初中刚转学过来,他能接受曹萦萦的一杯奶茶却只对着她说“别多想。”;考试会给曹萦萦主动让道,却连一碗面都要跟她争执个高低不下;他能坦然接受曹萦萦的生日祝福和递送饮料,还有出黑板报的劳动成果,却因为一句他不满意全然否定她前期的付出;他甚至也参与过男生们八卦的讨论,认同过曹萦萦比她更好,而他对她总是一口一个浓哥,像男生般与她相处的模式早已习以为常。 他时而会与她针锋相对,时而又不着调地逗耍她,做什么全凭他心情,说话也满嘴跑火车,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她曾想跟他靠近一点,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地由他肆意妄为、乐在其中,他愚弄她的次数也远超过了《狼来了》的故事,可这不代表可以成为他变本加厉的工具,她什么都可以无所谓,唯独这件事上开不得玩笑,一点都开不得。 所有的细枝末节在此刻被无止境地放大,蔓延至四肢百骸后再支离破碎,叫她不得不直面现实。 许意浓越骑越快,头发都随风贴在了眼角的皮肤上,被她抬手抹开,敏感的情绪如同开了闸的水,一下迸涌而出,溃不成灾。 到家的时候家中仍是黑漆漆的空无一人,许意浓扔下钥匙,双眼无神地往房间走,也没开灯,就直直挨着椅子坐下,这一坐就是一个小时,她浑身麻木,偶尔能听到家门外走廊里邻居们上下楼的嬉笑声,明明也不大声,却让她觉得聒噪不堪,也不知多久,她才打开了台灯,却一秒感知到了自己书桌被人动过,她洞悉地往书桌角落看去,发现那口养着乌龟的缸不见了。 她猛地起身去寻,可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没看到,正当她还在每个房间乱窜的时候,散了饭局的老许回来了,他在玄关换着鞋,因为喝多了酒还不停地在打嗝,看到女儿,装腔作势地露出一弯慈父笑容。 “下晚自习了啊,饿不饿啊?” 他身上烟酒气太重,许意浓站得离他远远的还能闻到,她皱着眉问,“爸,我养乌龟的那口小缸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她这么一问,老许抬手就往脑袋上一拍,嘴里“哎呀哎呀”的,“瞧我这记性,这事都给忘了。” 许意浓看这架势心里一沉,果然听到老许说,“这俩龟我总看它们蔫蔫的趴着不怎么活泼,有一只龟壳都有点软了,我寻思着老闷在房间里可不行,它们也得见见光啊,早上就拿到阳台的晒架上给它们晒晒太阳,后来上班前接了个电话就把这事给……” 忘了两个字还没说出,许意浓已经拔腿往阳台去了。 她一下拉开窗户,从晒台上捧回那只缸,可为时已晚,两只乌龟都紧闭着眼伸长着脖子,一动也不动。许意浓用手不停地去碰它们,给它们来回翻身,还用水去浇,嘴里仍抱有一丝希望地念叨着,“醒醒,醒醒,醒醒啊。” 可这九月的天,酷热还未真正消散,它们早被活活晒死了,当许意浓意识到它们是真的不会再睁眼,她满目尘埃地望着它们的尸体,心底的最后一缕光也如同树枝末梢入秋的残叶,轻轻一吹就凋零陨落了,就像看到了她跟王骁歧的故事走向,一切都在同一天发生,冥冥之中仿佛已经注定了结局,这一刻,她被摧枯拉朽,心如死灰。 许意浓背对着父亲,老许并未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只知道在他的记忆里,女儿并不算是一个特别有爱心的孩子,从小也不是很喜欢接触小动物,甚至在小区里碰到邻居遛狗,逗猫之类都会敬而远之,这两只乌龟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搞回来的,老许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在她书房养着了,他只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太大,养着解解闷的,所以一直没太当回事。 看这情况他也知道那两只龟也不行了,却不以为意道,“你要是喜欢,过两天爸爸给你去花鸟市场再买两个回来,这巴西龟本来也不值钱,爸给你挑几个品种好的。” 许意浓没理他,一声不吭地抱着那缸往外冲,老许一懵,等反应过来门已经被重重关上,吓得他酒都醒了,过了会儿,他双手插着腰再放下再插回,在阳台无语地踱着步,有话难言。 嘿,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最近是摔门摔上瘾了啊?气性是越来越大了! 许意浓想找个地方把乌龟埋起来,她步伐极快,以至于差点撞到上来的人,楼道里的灯坏了很久,老房子没有物业及时处理,居委会也不太积极,许意浓只当是哪个邻居,说了声对不起要继续往下走,岂料对方却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许意浓。” 她一愣,又听到他说,“这么晚你往外跑什么?” 语落,对方用手机一照,表哥纪昱恒的脸清晰地展现在许意浓面前,没得到她的回应,他将手机再往她那儿一靠,才发现小姑娘眼眶是通红的,她不住地用手抹着两颊,这副样子反倒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回事?” 表哥的突然出现,让许意浓积攒已久的情绪全然崩盘,眼泪覆水难收地执涌而上,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委屈,手捧着那只缸呜咽地告诉他。 “我,我,我的乌龟,我的乌龟,死,死了……” 纪昱恒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大事,一听再看看她手里紧抱不放的缸,有些哭笑不得,他身上也没有纸巾,只能用手背替她抹去泪水,边拭边缓声安慰她,“那明天我就给你再买两只一模一样的回来好不好?” 许意浓拼命摇头,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重复,“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那不是他买的,不一样的。 纪昱恒不明所以,“哪里不一样?” 许意浓却只顾哭不再说话了。 纪昱恒安静陪她站在楼道里,任由她发泄,他沾了一手的泪,不由在心底叹气,他只是恰好有事回了趟家,又恰好受母亲嘱托来小姨家送个月饼而已,怎么就碰上这档子事了?哄女孩子什么的他可一点都没辙。 最后,许意浓在表哥的陪同下埋葬了那两只乌龟,她生怕它们被野猫刨出来,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连同缸一起放了进去,埋严实后她还在上面放了两块大石头作为标记,就像掩埋了她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销尽残梦。 结束了,都结束了。 # 之后许意浓照常上学,却跟王骁歧再无交流,高三也不用再当校干,有效免去了他俩面对面的机会,因此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僵硬,仿佛降至到了一个极低的维度,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连神经大条的周邺都察觉到了两人的冰冷气压,有天他忍不住问王骁歧,“你跟浓哥,又咋了?” 王骁歧不置一词,拿了刷题试卷就走,却再去过多媒体自习教室,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高考,期间,王骁歧跟许意浓还有其他几名头部尖子生都在计划之内拿到了AB大的自主招生推荐名额,包括曹萦萦,也得偿所愿。 可就在参考前夕,学校贴吧突然被人爆发一则消息,标题为:【向我校舍己助人,品德高尚的曹萦萦同学致敬】 帖子里曝光了她的家庭情况:单亲家庭,母亲改嫁,她跟着的父亲经营一家福利彩票小店,勉强能维持生活,却因父亲患有乙肝大三阳日子开始过得捉襟见肘,但父亲丝毫没有因此亏待女儿,衣食住行都尽己所能给她提供最好的。帖子里还标榜她即使家有困难,却对外只字不提,不用此来搏得同情,相反她自强自立,乐观向上,品学兼优,不与其他同学争抢学校每年的补助生名额,这种品质值得全校同学敬仰和学习。 此帖一出,大家都很惊讶,第二天一进教室许意浓就听到同学们的议论。 “这发帖人是不是跟曹萦萦有仇?反其道而行之,看似夸她,实则深水井一口,高级黑啊。” “如果都是真的,曹萦萦平常那副高高在上的大校花形象算是翻车了,她之前有说过她家是做外贸生意的,父母是只坐头等舱的空中飞人,本来要送她出国,但她自己想留在国内念书。” 立马得到响应,“对对对,她还说过她家住在盛世山庄。” 一众人面面相觑,盛世山庄,那可是C市的富人区别墅,人均劳斯莱斯、兰博基尼起步。 完美的校花滤镜破碎,有人不解地摇头,“这……就大可不必了吧?隐藏家庭情况是个人隐私,可以理解,但过于虚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会儿曹萦萦来了,今天刘海没像平时那样用漂亮的夹子别上去,而是任由它长长垂下,遮住了那泛肿的双眼。 大家消音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位置坐下,只是平常最迎合她的同桌今天一改常态没有第一时间贴上去,而是跟她保持着至少一臂的距离。稍后班主任也来了,她刚跨进教室曹萦萦同桌就快速站了起来,跑到她面前不知说了什么,班主任眉头一蹙,将她拉去了教室门口,几分钟后同桌回来,大家就看到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桌,像是要调位置。 又有人窃窃私语。 “怎么突然换座位了,是不是跟曹萦萦她爸有关系?” “可乙肝主要通过血液,母婴,性接触传播,她同桌这样也有点……” 同桌默默不语地收拾东西,曹萦萦全程低着头,视而不见,可没隔多久,她前面的两个女生也站起来走向班主任,她周围的人就只有后面的王骁歧和周邺没动。这时,曹萦萦再也绷不住了,她觉得自己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捂着脸起身就往教室外跑,班主任见状赶紧追了出去…… 后来曹萦萦停课休息了一周,大概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她最终自主招生考试失利,没有拿到任何加分项,成了这届参考学生中的垫底。 许意浓通过一试二试三面,获得了10分的加分,附上小高考的5分,她报考A大可以加15分,如果选修两门再冲A加,还有报考高校的政策性加分;王骁歧则在同样的考核下因为数学奥林匹克国二成绩的加持,获得了自主招生最高加分项:高考只要过一本省控线,即可被A大录取。这其实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大家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稳步向前,离成功只剩咫尺之距。 时间一晃就到了高考那天。 许意浓被吴老师强迫着穿了一件大红色的T恤还有一双红色的耐克运动鞋,说是预祝她旗开得胜的意思。 许意浓打心眼里抗拒,她当时问,“妈,你自己也是个老师,怎么还迷信?” 吴老师的回答是,“反正你都要穿的,一身红多喜庆? “……” 高考考场就设在市一中,第一门语文,许意浓熟门熟路地来到自己所在的考场,走廊等候的时候她意外地遇到了江晋,他们俩的考场挨着,就在隔壁,彼时距离上一次她见到他,已经过去很久了。 两人先隔空互相微笑了一下,江晋朝她走过来,他稍做打量,有些忍俊不禁,“你也信这个?” 许意浓做无奈状,“我妈信。” 见江晋还在笑,她晃了晃手中的透明袋,“再笑我打人了啊。” 他抬手在她眼前一抓,做出结束的动作,“好了,收。”语毕,真的就不再笑了,恢复到了原先的一脸严肃。 这次反倒是许意浓被他逗笑了,“今天才发现你挺幽默。” 江晋微倚着墙,告诉她,“我一直很幽默,不止今天。” 闻言,许意浓静默了。 江晋扯开话题,问她,“目标A大?” 许意浓点头,“嗯,你呢?” “警校。” 她仰头看他,有些讶异,“你要当警察?” 江晋又笑了,“怎么,我不像?” 她摸摸鼻子,“不是,是觉得很好。”又给他打气,“加油,你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 “好。”江晋应着,不动声色地举起透明的文件袋轻轻罩在她的头顶,替她挡去刺眼的艳阳,他更清楚地望着她,轻声说,“那我祝你心想事成,许意浓。” 许意浓再次点头,回之一笑,“你也是啊江晋。” 第47章 高考在一切准备就绪中正式开始,语文一向是最能□□的一门科目,照理来说只要保持好心态正常发挥一般问题都不大,但上天恰恰跟许意浓开了一个玩笑,给她整了一出插曲。 当她开始写文言文部分的翻译和分析,鼻子突然发干发痒,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这个时候鼻炎发作? 虽然她不停地用手揉搓,可是止不住那种由内而外的痒感,她疯狂捂着口鼻抑制住那如果一旦开闸就再也收不住的喷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高考,她不能影响别人。 忽然试卷上落了一滴红色,之后是两滴,她立马擦拭干净仰了仰头不让鼻血继续下流。 好不容易止住了,她争分夺秒地继续答题,但在古诗词鉴赏写完翻页时她看到有一题的答题线上是空的,再核对题号,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刚因为流鼻血失神,在答卷纸上漏填了一题,导致从第七问开始就写在了下一问的答题线上,以此类推写串了整整四题,但按照规定,高考途中是不可以更换答题纸的。 她从未料到这种低级错误居然会在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在人生最关键的考试中,望着那被自己写错的答卷纸,眼皮凸凸直跳像在打架,但她不露痕迹地调整了自己,凝住心神后第一时间是找监考老师询问,像她这样的情况可不可以在卷面上标注一下正确的题号继续答题。 得到的反馈是不可以,监考老师表示如果做了标注很有可能被当成做过标记的答卷纸,有作弊嫌疑,所以他们给出的建议是:要么用笔划掉写串的答案再找空白处重新答题,要么只能用橡皮擦拭重写。 许意浓审视着被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答卷纸,哪里还有空余的地方让她重写那么多的答案?而且大面积图改答卷纸也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卷面分。 抬眼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这么一折腾,已经浪费掉了好几分钟,她用最快的时间做出决定:弃卒保帅。先把漏写的第七题答案誊写到正确位置,再跳过其他写错的部分,将后面能答题目的都填写到正确的地方,回头剩下时间再解决这棘手的错误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虽然后面答题还算顺畅,但这出师不利的插曲始终在她心中横亘了一个坎,时刻提醒着她要抓紧时间做题,还要留下时间回去整改,以至于她做现代文阅读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许多,这场原本可以一帆风顺的语文考试在她这里无形成了一道闯关,她绕了个弯暂且算回归了正道,再一路披荆斩棘地来到了最后的关卡——作文。 她默读了一下写作事项与要求,是自己并不擅长的议论文,而且主题也很抽象不太好把握,许意浓深吸了一口气,闭目陷入冥想,脑海中如同电影过幕般回放着老师曾经教过的写作方法和可以套用的名人名言,待睁眼再看眼墙上的钟,只剩三十分钟了,归拢思绪,她右手掌在衣服上来回擦了几下湿漉漉的手汗,也没照常打遍腹稿,直接铺平答卷纸执起笔就开始写起了作文。 作文写完仅剩十分钟,她翻到答卷纸前面,用专擦水笔的橡皮狂擦填错的部分,这种橡皮带着磨砂材质,一个不小心就会把答卷纸擦破,所以她擦的时候得边赶时间边注意力度,擦一题补做一题,却是一目十行地将题目扫过去的,根本来不及让她深思熟虑,等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写完,却已经被监考老师勒令放下了笔。 当她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监考老师收走时,一股挫败感从天而降涌至全身,它如影随形地跟她一道出了考场,周围的同学有在喘气说过了第一关,有在迫不及待对答案的,偶尔他们的讨论声也会钻进她耳中,却跟失忆一样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他们所说的是哪一道题,仿佛她与他们考的完全不是一张试卷。 许意浓的脚步越走越沉,这是她第一次考完一门一点底都没有,还是最有把握的科目之一。 之后的几门她虽然发挥稳定,但总隐隐觉得不对劲,具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最后一天最后一门化学考结束,整个市一中都炸了,大家像冲破了枷锁束缚,重新获得自由与新生,在走廊、操场疯狂奔跑尖叫着,宛如涨潮后的海水,褪去了原有的平静,露出原本的波涛汹涌,肆无忌惮,唯独许意浓还紧绷着的状态与彻底放飞的大家显得格格不入,她正低头走着,还没缓过劲来,突然一双白色球鞋引入眼帘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往左边让让那鞋又跟着她移步,再往右边让让还是如此,总之她到哪儿就挡到哪儿。 许意浓终于抬眸,相比她,王骁歧永远两手空空,考试文具全揣裤兜里,现在考完了,一出考场就扔了,但还是第一时间直奔向她的考场教室找到了她。 他像个障碍物杵在自己面前,许意浓不得不绕开走,却又被他一个挪步严严实实地一挡,直到两人站在一排参天大树后,那也算学校里隐蔽的一角,隔绝了教学楼那儿的人来人往。 他说,“我们谈谈。” 这是继上次冷战后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许意浓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也没耐心继续周旋,加之语文考试残留的阴影,她心情压抑且极其抵触,口气并不好。 “不要。” 气氛空前凝滞,许意浓没动王骁歧也不动,再开口他声音有刻意的放缓。 “只要五分钟,说完就走。” 她不吭声,他继续征求她的意见。 “好不好?” 那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让许意浓抓着透明文件袋的手紧紧一攥,视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反正始终没看他,从树阴的另一边传来的喧闹声依旧,她心烦意乱却又不受控制地动了恻隐,于是掏出刚从考场外拿回的手机解锁屏幕,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僵硬,“五分钟,计时开始。” 她的上纲上线和显而易见的排斥让王骁歧不禁失声,他像个木头人定在了原地,头一次觉得自己语言系统出现了紊乱,时间在指尖流逝,他的缄默不语更让许意浓确定又是一场他的恶作剧,可刚结束高考的她元气大伤,现在连气都无力生了。 她快速收起手机迈腿就走,走出几步,他的声音才从身后姗姗来迟,只有几个字。 “能不能别讨厌我?” 树阴下那道行走的人影滞步,又有声音随风而落在她耳畔,比先前更低了些。 “或者,讨厌也不要再让我知道。” 阳光毒辣辣地透过树叶缝隙兜罩在头顶,偶有树叶沙沙的作响声却没有因此送来一丝凉爽,地面灼灼热气蒸腾,即使站在阴影中也仍如置烤炉,而那简短的两句话让许意浓的情绪也在这炎炎夏日顷刻间一触即发,它急不可耐地跳出胸腔,如同决堤,再无法安静地蛰伏在体内。 “可我讨厌你,就是讨厌你!”她气息不稳,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宣泄之口,用尽了全力在说话,“我讨厌你次次考第一老压我一头,讨厌你高高在上总跟我过不去,讨厌你利用班长之名称我副手,讨厌你叫我浓哥和水农哥,也讨厌你把逗耍我当乐趣,还讨厌你……”她抬手抹了一下脸,“对我视而不见。” 她如数报出他的全部“罪状”,有的没的都算,她背对着他,双肩微颤,却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声线,“我脾气不好,不温柔,不会每天给你送水,也不会轻声细语地跟你说话,你喜欢的那些我通通都不会,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我也会离你远一点,眼不见为净,这样最好。” 她的胸口宛如压了个千斤之顶,一股脑说完后并没有得到任何舒缓,反而更加钝痛不堪,她下意识地要逃离,却被一把拉住,王骁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到她身后的,她躲他就扣着她桎梏住,手搭在她肩上却始终没有强迫她转身。 他说,“我不需要你脾气好,也不需要你温柔,更不需要你每天为我送水和轻声细语地跟我说话,你就是你,少或者多了一分,都不是我喜欢的那个许意浓。” 她身形一僵,搏动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撞击着似即将破壳而出。 他刚刚说的,是喜欢吗?他喜欢她? 而他也近得宛如贴着她耳说话。 “我知道我干的那些事挺混的,可除了那样,我没有其他办法让你理我。”他语气认真,拉着她的胳膊收紧了些,生怕她跑了一样,“你心硬,每一次冷战,我不来招惹你,你绝对不会主动搭理我,你会对所有人笑,唯独只对我凶。”话到此处又认命道,“凶就凶吧,总比不理我好。” 有蝉藏匿于树间,忽而鸣叫了起来,乍看有不合时宜的突兀,却又好像缓解了一丝沉闷。 王骁歧虽然禁锢着她,但自始至终没碰到她手,静默片晌,他敛了敛声。 “那些你都讨厌的,给我一个机会改正。” 她不出声他就像先前那般不依不饶地追问,“好不好?” 可这小心翼翼说出来的三个字不断撞击着许意浓的心房,失控地在当下就软得一塌糊涂,他好像总有办法逼她让步,也总有办法拿捏她,让她刚刚下定一个决心就要去打自己的脸。 她还不出声,他就咳了咳再次示弱。 “我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才找你,也第一次哄女孩子,你给个面子,随便回点什么,让我好有个台阶下。” 这一下终让她破了功,她被气笑却死命忍着抬手去打他,也不说话就是打,王骁歧见状,暗松了一口气,手顺势一收将她扣进了怀里,她挣扎,他附在她耳畔,“别动,就一会儿。” 许意浓埋在他怀里,鼻腔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她眼底朦胧却吸了吸鼻子忍住了,他下巴抵在她额间,低语,“许意浓,我从来没有对你视而不见,以前,现在,将来,都不会。” 他接二连三的放低姿态把许意浓刚收回去的氤氲再次勾了出来,她闷声,有动容也有委屈,“王骁歧,你别骗我……” “上次,这次,都是真的。”他双臂紧嵌,牢牢抱着她承诺,“以后也绝不骗你。” 许意浓又发泄般地捶了他两下,他也不怕疼地任由着她,许意浓被搂得险要喘不过气,脸上的脏物全都被迫在他的白色T恤上留下了痕迹,之后想推他却没推开,只能带着浓重的鼻音提醒,“还在学校。” 他这才慢慢松开了她,看她仍垂耷着脑袋,抬手揉了揉,轻声问,“带纸了吗?” 许意浓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被他三言两语地一哄就乖得不像话,他问什么就回应什么,真的掏出一包纸巾来。 他接过打开,抽出一张纸替她擦擦眼睛再擦擦鼻子,动作轻柔,稍立几许,待两人的呼吸都恢复到平静,他才问,“考得怎么样?” 许意浓盯着他团在手中给自己擦过鼻涕的纸巾,也不嫌脏,她底气明显不足,“感觉不好。” “哪一门?” “语文。” 这个答案大概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从她手上接过文件袋,替她拿着,开导地说,“别多想,没到最后都不成定数,而且语文拉不了多少分。” 可许意浓还是闷闷不乐,他就伸手拉她,“走了,先回去。” 这次是真的牵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她微微失神后想抽离却被他握紧,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树下,有过往的学生发现了他们,再看到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眼睛霎时瞪得像鸡蛋那么大,惊得合不拢嘴,还在猛拍身边人的胳膊示意他们看。 “我艹艹艹艹艹!!!……” 许意浓继续挣脱,王骁歧却死死锁着她,边走边说,“再动我再当着全校的面抱你一次。” 许意浓推搡他一下,“你想干嘛?” 他将她更紧地拉至身边,亲密无间且理直气壮道,“就是告诉他们,你是我的。” # 许意浓和王骁歧高考一结束就在学校牵手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好像大家那几天最关注的不是即将而出的分数,而是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许意浓在家的时候也被一堆短信狂轰乱炸,基本都是问。 【副班,你跟班长,你俩是真的吗?】 周邺也激动地发来一条。 【我靠!浓哥,原来你的正牌男友不是那江晋,而是老王啊?你俩隐藏够深的啊,当死对头什么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吧?高啊高啊,实在是高,居然我都瞒着,不够兄弟啊不够兄弟!】 连她回学校帮老师整理一些档案的时候,班主任都欲言又止,“你跟王骁歧真的瞒着我……?” 许意浓连连摇首,“老师,我们没有。” “那你们,”班主任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许意浓无措地站着,老老实实说,“是高考完才……”她没好意思说下去。 班主任看她那羞赧又不敢直视自己的样子,心中了然了几分,不由叹了一声,“你们啊,你们呐!” 这时正好王骁歧也到了老师办公室,看到许意浓他视线落在她身上就没再移开过,直到班主任招他过去,“立那儿干嘛?要当雕塑还是当船篙撑?给我进来。” 王骁歧便进去,刚走到班主任办公桌边上就被她卷起一本书不轻不重地抽打,“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 王骁歧边用手挡边躲,嘴上喊着,“老师,疼疼疼。” “我都没使劲,你疼个屁。”班主任停下手中的动作来回扫视他俩,然后用书上下对着他们指,“我执教这么多年,你们俩的苗头我是真一点儿没看出来。”又看了眼王骁歧,语气挫败,“我防了个十班的江晋,到头来却没防住自己班的你。”最后把书往桌上一扔,认命叹,“行了,你们俩都是我的得意门生,都很优秀,你们能走到一起,老师由衷祝福,但高考只是你们人生的一个阶段,它并不代表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老师只能陪你们到这儿了,希望你们能一路保持初心,携手并进,共同奔赴,越来越好,到时候别忘了回来给老师发盒喜糖就成。” 一席话许意浓听得眼泪直打转,王骁歧却没皮没脸地当着班主任面将她人往自己那儿一揽,他说,“老师,不止发喜糖,您还要来给我们当证婚人。” 许意浓脸秒红,还没来得及推拒,王骁歧又挨了班主任的一顿狂打,“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还没正式毕业呢,这儿是学校,给我收敛点,手给我松开!” …… 两人帮班主任整理好所有材料,一出学校王骁歧就牵住了许意浓的手,感觉到她手上黏糊糊的,他问,“很热?出了那么多汗。” 许意浓头低着,嗔怪地答非所问,“你怎么能当着老师面,那样呢。” 王骁歧故意问,“哪样?”手上一使劲,再次把她给抱揽了过去,贴在自己身上,“这样?” 许意浓慌张望着四周,他却低笑出声,“别看了,现在全校没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许意浓还不习惯他这么直视自己的眼神,看得她每次都心跳慌乱,她移开视线,即使他们都已经这样了,她仍会害羞。 王骁歧知道她在害羞,没事,他皮厚就行了,他直接把她手跟自己的一并揣进裤兜里直往前走,自行车都不拿了。 “干嘛去?”许意浓问他。 “还能干嘛?”王骁歧随手招了辆出租车拉开后座车门让她先进去,“约会。” 许意浓不动他就作势又要抱她,她打掉他的手一头钻进出租车里,摸着滚烫的脸,心想这人是属狗的吗?动辄就喜欢抱人,这大夏天的,也不怕热。 王骁歧随后坐上来,跟司机报了C市最大的商场名,许意浓扭头看他,无声探寻,王骁歧又抓住她的手,沿着每根指节轻轻摩挲,“新上了一部电影,一起去看看。” 她坐的那头有阳光,他往门边挪了挪,拉她坐过来直到再没阳光照她身上,之后他顺便问,“你喜欢看电影吗?” 许意浓实话实说,“不是很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许意浓之前的人生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没什么特熟爱好,真的很单调。 王骁歧欲言又止,最后只抓过她手大大方方往自己腿上一放,“以后会有的。”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许意浓望着窗外,她还不能很快地适应这种亲密,需要时间缓冲一下,而胸口也不断上下起伏着,因为车开了一会儿王骁歧的指尖就准确地钻入了她的指缝,而后与她十指相交地握着,她如触电般酥麻,又出了很多汗,却都被他细心地用自己掌心磨蹭掉了。 暑假的电影院人满为患,王骁歧一直牵着她,许意浓见时间差不多了,问他,“不买票吗?” 他直接带她去检票口,“买好了。” 检票的时候有人在挤,碰到她也没道歉,他索性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用自己高挺的身躯护住她,还一直俯颈跟她交耳,“热不热?” 许意浓觉得相比他的禁锢,他低头附在她耳旁说话的样子更让她慌热难耐,她无声摇头他以为是她声音低自己没听清,就又降下些身靠近她,“嗯?” 仅仅一个语气字,耐心又宠溺,许意浓脸更烫了。 进场后许意浓才发现他们是坐在最后一排的沙发情侣座,中间是没有任何隔挡的,位置还是在屏幕正后方的最佳视角。 她虽然不常来看电影,但也知道这个座位一向紧俏是需要提前预定的,坐下后她忍不住问,“你提前了多久定的这个位置?” 还有人在小小的过道里找寻自己位置,王骁歧生怕他们踩着她脚,把自己的长腿半敞往她双膝前侧着一挡,淡淡道,“没多久,高考前。” 许意浓有些吃惊,“你考试前在想什么呢?” 王骁歧侧首,眼神里又是那该死的认真,他不带思考地脱口而出,“在想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顿了顿,又道,“但想最多的还是怎么哄你。” “我要是真的讨厌你怎么办?”许意浓试探地问。 他冷哼一声,“那我也不成全你跟江晋。” 许意浓懵了懵,他是在吃醋吗? 厅内的灯突然一暗,电影开始了,是一部国外的搞笑片,全程周围笑声此起彼伏,只有许意浓没get到笑点,王骁歧发现后凑过来问,“觉得没意思?” 她说,“不是电影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笑点比较高。” 王骁歧轻哦了一声,“通常笑点高的人,泪点就会相应比较低,这类人理性又感性,优柔又清醒,敏感也强大。” 听他说完,许意浓问,“你还懂心理学?” 他也不谦虚,“一点点。” 许意浓又将视线重归电影屏幕,强调,“那你搞错了,我泪点也不低。” 王骁歧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用指尖挠着她手心,让她感觉痒痒的。 “那高考最后一天是谁在我面前哭的鼻子?还把我衣服哭废了。” 许意浓死不承认,嘴犟,“反正不是我。” 这会儿电影忽而切至一个画面,少年女主突发奇想地问少年男主,“你说,人跟人接吻的时候,会不会碰到鼻子?” 男主思考良久,望着女主道,“我不知道,但是可以实验一下。” 女主好奇,“怎么实验?” “这样……”男主语落,他伸手捧起女主的脸就吻了下去。 几分钟后,电影里的两人气喘吁吁,男主与女主四目相视,他说,“你看,没碰到。” 整个放映厅顿时陷入一片惊呼,尤其女生们都在喊,“太会了太会了。” 旁边情侣座上的人受到感染,也跃跃欲试地拉自己的男朋友,“我也要这样亲,我也要试试碰不碰得到鼻子!” 于是人家男朋友就配合地捧起她脸一顿亲。 那唇齿厮磨像互相吮口水的声音许意浓听得脸红心跳,她不经意地往王骁歧那儿瞥了瞥,正好看到他俊挺的鼻子,不禁想起高一暑期集训时候宿舍里的夜间卧谈会,当时有人说,鼻子挺的男生那个特别好…… 好像察觉到她在看自己,王骁歧也一个侧眸与她对视,她呼吸瞬间漏掉一拍,忙说,“那个,你让让,我要去洗手间。” 王骁歧挪了挪腿,拿出手机打开屏幕给她照着地面,叮嘱,“小心点。” 许意浓应了一声,等走出了最后一排她摸黑走进出入口过道,双手捂着扑通扑通的心口想要大口喘会儿气,可还没等呼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许意浓。” 是王骁歧的声音。 “嗯?”她转过身,“你怎么……?” 她话没说完,胳膊忽被一把拽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按推到了过道的墙壁,身体被一双手臂强有力抵着,而后一个吻毫无预兆地落下,它铺天盖地从唇瓣再到她嘴角,带着十足的侵略撬开她的唇攻占进她的口中,肆意勾着她的小舌,两人的身影在电影屏幕投射出的光亮交错中重合。 这个突如其来的舌吻极具攻击性且来势汹汹,还带着特有的霸道。 唇舌的纠缠辗转和鼻尖的抵触摩擦让她浑身一颤,腰上被先见之明地托着才没往下坠,耳边有克制的喘息和仿佛奔涌而出的炙烈温度,他灼热的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包围,让她大脑死机了很久,久到无处安放的手如同溺水之人开始推他。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其他观众也临时去往厕所,王骁歧这才离开她的唇,让她得以喘上了一口气。 他迅速将她一拉,两人躲在了半敞的一扇门后,那儿正好和墙壁形成了一个隐蔽的三角区,加之光线黑暗,无人会在意到,只是地方狭小,两人站着很挤,王骁歧带着她往里的同时把她脑袋直往自己怀里按。 脚步声还没散,许意浓不能大幅度挣扎,刚刚那个吻仿佛消耗光了她的力气,她脑部极度供血不足,心跳快到早就不是自己的,连推搡他都是无效抵抗,王骁歧搂扣着她腰,自顾自地在她耳边说,“电影里科普的不对,接吻也会碰到鼻子,分人。” 许意浓没好气地掐他,低声反驳,“我又没想要做实验!” 她的初吻他居然就这么…… 王骁歧低头看她,对着她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又情不自禁沉去下巴啄了又啄,把她的话封于口中。 两人俏挺的鼻子再次碰撞到一起,毫无经验的许意浓双手紧攥着他的衣服前襟,被他来回勾卷着舌尖,两人躲在门后,听着外面时不时过往的脚步声,紧张又刺激的感觉让她手心里全是汗。 末了他不知餍足地以一个吮舐在她的唇舌上收尾,随后抬手极为宠溺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继续没羞没臊地笑着,回应她先前的话。 “可你刚刚在座位上看我的眼神,明明充满着求知欲。” “……” 第48章 许意浓还没从初吻没了的事实回过神来,王骁歧无缝对接地来了第二波,第三波…… 等看完电影,她面色酡红,唇都是烫的。 这次电影后,许意浓和王骁歧日渐亲密了起来,等分数的日子里两人越发像热恋中的小情侣,黏得发腻,白天约会晚上短信发到手机滚烫,总之不见面的时候手机是铁定不离手的。 有天中午难得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饭,老许时不时问问女儿,“有没有在网上对对答案?参考了历年高校录取分数线没有?有没有分析评估一下自己的?” 许意浓要么没在听要么回答得敷衍,她吃两口低头看一会儿手机,屏幕一直没暗下去过。 吴老师看着女儿从未有过的反常状态,用筷子敲敲她碗,“这个手机你现在是有瘾了啊?一天到晚跟黏在手上一样的,也没见你联系联系你哥,分析讨论一下填报志愿的事,考完了不代表你就可以无限放纵了知不知道?真以为A已经大板上钉钉了?每年高考掉链子的尖子生多了去了。” 跟中考完一样,吴老师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许意浓被她说得压抑,顿时对眼前的饭菜也没了胃口,而她手机恰好在吴老师眼皮底下亮了一下,许意浓瞥了一眼后并未立马拿起来查看,而是默默将手机放到了吴老师看不到屏幕的左手边。 吴老师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喝汤,只是不再跟女儿说话,而是改跟丈夫闲聊。 “我同事张姐你还记得吧?”她在桌下踢踢他,突然起了个话头。 老许想了半天,“哪个张姐?” 吴老师啧一声,“就是女儿也很优秀的,研究生被普林斯顿录取那个。” “哦……她啊。”老许拖了拖音,终于想了起来,“有印象有印象,她老公也是搞财务的,怎么了?” “女儿现在博士都毕业啦,以后就留在美国了,准备等张姐他们退休,就把夫妻俩接过去养老。” 老许夹了一筷子肉堆到许意浓碗里,“这不挺好吗?孩子学业有成,功成名就,不就是为人父母最想看到的一幕?” 吴老师附和,“可不是嘛,但这孩子也有过一段让夫妻俩操心的时间。” 老许:“哦?” 吴老师顺势娓娓道来,“这孩子呀以前谈了个对象,好像是高中同学吧,本科期间两人那叫个好的呦,蜜里调油,可临近毕业了,她准备出国读研,男孩却因为专业要留在国内,矛盾就来了,双方家长呢当时也见了面,男方家里希望女孩留在国内读研,女方家里又希望男孩跟女孩一起出去,总之这里面各种歪绕,各有各理,双方都不肯妥协,只能不欢而散。” “后来呢?”老许问。 吴老师盛着汤说,“后来啊,后来俩孩子只能跨国恋。”她摇摇头,“但是这人的感情啊,都是会变的,不谈什么跨国了,就是异地都有很多变数,当时男孩说好好的等女孩回来就结婚,谁知道女孩出国还不到一年,男孩就变了心,研究生一毕业结婚生子一条龙。” 老许不禁惋惜,“哎哟哎哟,这这这……” “女孩通过这件事也看透了,感情这种东西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人真正能掌握在手里的只有自己的命运,她从此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一路念到博士,拿到绿卡,还反过来安慰她爸妈,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她说,等到了一定的年纪再回过头来看,发现以前的自己太幼稚,她学生时代视为精神寄托的情情爱爱其实是最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每个人都在变化也没有人会知道未来怎么样,如果让她重来一次,她与其花那个精力投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还不如潜心搞学术钻研,充实又有成就感。” 老许对此也认同不已,“这确实,学生时代都不知道以后会去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即使找到了工作能养活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那个城市立足,能不能经营好一个家庭,不确定的因素有太多,所以现在的小年轻啊,一叶障目只图眼前,哪考虑到将来?等撞了墙吃了苦才慢慢醒悟过来,可时间已经浪费了一大堆。” 吴老师把筷子一摊,“所以,只有时刻保持清醒的孩子才能每一步都走稳,像昱恒,他一直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心里永远有一杆秤提醒着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许意浓全程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父母虽然时常争吵,但唱起双簧来一向是天衣无缝,配合默契,这哪是在说什么同事女儿,而是在借此给她敲警钟,很早之前母亲就提及过,她是不允许她在工作落实前谈恋爱的,也就是说即便是大学里谈恋爱也不行。 果然,说着说着话就落到了她身上,老许语重心长,“听到没有啊浓浓,你不要以为高考完就是结束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一定要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像你哥一样放在学习上,其他的,时间到了自然而然会来的,知道吗?” 许意浓勉强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朝父母挤出一丝笑,“知道了。”然后抽纸擦擦嘴,“我饱了。” 好在父母之后没再多言,许意浓回到房间一关上门就打开手机,好几条王骁歧的未读短信,她赶紧回过去。 【刚在吃饭。】 他秒回。 【两点我到你家楼下接你】 许意浓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发。 【还是我去找你吧,我爸妈今天在家。】 王骁歧没问为什么,只回。 【好】 两点,两人在王骁歧家小区门口汇合,他像早在那儿侯着了。他们今天只骑了一辆自行车,是许意浓的那辆,她斜坐在后面,一只手举着一把遮阳伞撑在两人的头顶,另一只手紧紧揽着他的腰肢,一路她很安静,只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背脊,她闭着眼嗅着他特有的气息,然后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王骁歧低头看了一眼,等红灯的时候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手背,有风吹过,跟这晒人的温度一样烘人,他们却像能彼此感应到对方似的,两只手越握越紧,一点儿不嫌热。 今天去的是一家新开的大型超市,很多女孩坐在巨大的推车里让男朋友推着,王骁歧问她要不要跟她们一样,许意浓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俩字。 王骁歧笑着把她拉到推车前,双臂顺着她身侧撑靠在推车把手上,她就这么被他困在了怀里。 “我知道你不会坐,你肯定觉得幼稚。” 许意浓侧仰着头看他,虽然只能看到下巴,“那你还问?” 他低头就能擦到她的额,便顺势一亲,“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许意浓沉默了,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开口,“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王骁歧的下巴慵懒地枕在她发间,“你想说自然会说的。” 许意浓突然停下脚步,王骁歧也跟着停下,她盯着他问,“如果,我最后没能去A大怎么办?” 王骁歧轻轻捏她脸,“不会的。” 许意浓却坚持,“如果呢?” 他很确定地告诉她,“即使不是A大,那也一定是一所优秀的大学。” 许意浓强调,“我说我们。” 王骁歧注视着她的双眼,忽而靠上前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搂,周围是人来人往,他的拥抱却给了她力量,“那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那一瞬间,许意浓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带来的安全感,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话里魔力般地随之削弱。 少顷,他像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的背,“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她嗡声,“嗯。”随后又仰起头,没头脑地说了句,“我想吃冰淇淋了。” 他说好。 她举出三根手指头,“三个!” 被他立刻按下去两只,“一个。” 她再伸出一个,“两个!” 他再按,“一个。” 许意浓揪住他T恤开始耍赖了,“两个两个!” 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撒娇,王骁歧心一软妥协了下来,“那吃完一个等一会儿再吃另一个。” 许意浓露出胜利的笑,拉着他跑向冷冻区,他在后面说,“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奈何冰淇淋品种太多了,眼花缭乱地让许意浓挑不过来了。 王骁歧单手扶着推车在一旁取笑着提醒,“只许挑两个。” 许意浓转身瞪他一眼,继续左右犯难。 前面的酸奶区正在搞活动,一个促销员站在摆台旁邀请路过的顾客试喝,一群小中老拿了试喝的小杯子就走,只有两三个喝完还站在那儿做着评价。 有个大妈说,“这个酸奶好像有点甜嘛。” 另一个人附和,“是诶,这种年轻人能喝,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糖分就嫌高了。” 旁边人连连点头,“对的对的。” 那边距离并不远,讨论的声音传了到许意浓这儿,其中一道越听越耳熟,她抬眸往那儿定睛一瞧,手中的冰淇淋“啪嗒”一掉。 那个在跟其他大妈侃侃而谈的不是吴老师是谁?她怎么也来了? 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拉着王骁歧就要溜,可吴老师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杯子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她赶紧调头,后面却是生鲜冷冻区。 促销员热情地问,“两位想要点什么?” 许意浓背着身说,“我们,我们看看再说。” “好的。” 她快速拉着王骁歧要进去,不明真相的他手还放在推车上,“车卡住了。” 许意浓急死,这个时候还要什么车? “不要了不要了!”她去松开他的手抓着他钻到区域最里面,把他这个大高个往巨大的冰柜后一扯,跟她一起蹲躲在了角落。 王骁歧望着她眼神困惑,似要开口,她立马捂住他的嘴轻声告诉他,“我妈,我妈在外面。” 说完许意浓做贼心虚地偷偷探出一点脑袋,看到吴女士正在冷冻区徘徊转悠,不知在看什么,她叹了口气把头缩回去,蹲在那儿怅然地跟王骁歧如实坦白,“我爸妈,他们明令禁止我在大学里谈恋爱,所以,所以要委屈你了。” 她有些垂头丧气,王骁歧抬起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略过她的那席话,只问,“脚麻吗?” 许意浓扫视着他的大长腿,“应该没你麻。” “我没事。”他又问她,“觉得冷吗?” 两人在最大的冰柜后面,四周有源源不断的冷气往他们身上扑,说不冷是假的,她身体瑟缩着点点头,王骁歧让她靠过来些,许意浓就真的靠过去了点儿,刚挪步她的脸就被捧起,他长身覆过来将她整个人罩住,灼热的唇含住她的,送来一股暖意,直荡她心底,反复地碾转交缠,两人越发默契地彼此换气喘息,许意浓被他扣着后脑勺,也试着回吻他但很笨拙,说是舌吻更像是在舔舐。 最后她埋在他颈脖急促呼吸,他又啄啄她发红的耳垂,低声回应她先前说的话。 “我没关系。” #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许意浓家网速卡爆了,吴老师一直在打电话查询,老许则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转来转去,许意浓坐在电脑前不停地点鼠标刷新,终于页面一跳,成绩出来了。 电话查询那边一直占线,吴老师也没了耐心,嘴上一边念叨着一边往书房走,看到电脑展现出来的界面整颗心一紧,赶紧冲过去,一看,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 老许听到动静也过来了,看到妻子扶门站着,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吴老师不说话,他就自己去看,电脑屏幕上那清晰的分数他愣是看了三四遍,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最后再看看女儿。 屏幕上的光映射着许意浓无比平静的面容,书房里安静得没人出一声,直到许意浓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要复读。” …… 王骁歧打了许意浓N个电话她都没接,预感已经不好了,他在家坐立难安,突然拿起自车钥匙直往外走。 奶奶问他,“上哪儿去啊?” 他说,“您先睡。” 手刚碰到门,他手机响了,是许意浓。 她比他预想中的状态要好,冷静地告诉他。 “我作文写偏题了,语文考很低,化学也没拿到A加,没考好。” 必修只要有一门没有满足A加就被很多高校拒之了门外。 王骁歧问她总分多少,她报上,他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这个分数还是超了一本线很多,即使去不了AB大还有很多其他选择。” 许意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头,“我打算复读。” 王骁歧沉凝片刻,“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他又放低声线,“什么都不要想,早点休息,睡不着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许意浓本来不想哭的,却被他寥寥数语弄得视线模糊。 王骁歧听出了她在难受,哄她,“那我不挂好不好?” 许意浓不想让他担心,缓了会儿让声音如常,“我没事。”她揩揩眼角,问他,“你考怎么样?” 王骁歧没说总分,只告诉她过了一本线,按照他当时的加分政策,他只要过了省控一本线就能进A大。 这完全在预料之中,许意浓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之前也一语成谶,她跟他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真好。”许意浓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那你也早点休息。” 王骁歧嗯了一声,“你也是。”她又不出声,他便说,“我等你先挂。” 于是许意浓先挂断,她握着手机把自己蜷抱在床角,一直吞吐在喉间的那句“我们还是算了吧”终是没能说出口。 今夜看不到一颗星,她久久凝望着巨大的天幕,心中百转千回,她觉得自己挺自私的,可如果连他都不在了,她就真的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王骁歧的成绩很快被公布,总分435,物理化学双A加,全省排名前十,市第一,被A大提前批次录取,纵使没有高考加分政策A大同样胜券在握。 今年高考市一中冲刺班也成为了AB大录取率最高的一届,许意浓的名落孙山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万万没料到她会跟A大失之交臂,对此唏嘘不已。 而许意浓要复读的想法第一时间遭到老许强烈反对。 “不行,绝对不行,你去复读,让我这个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许意浓眉心一蹙,“复读怎么了?每年这么多少复读考高分的,怎么就让你有偏见了?” “别人复读我管不着,你,我许晟文的女儿就是不可以!”老许的态度很坚决,他用指尖敲着桌子,“你说,你自己说说看,平常作文从不跑题,偏偏最后一场高考给我整一出跑题,平时成绩再好有什么用?你能保证复了读明年上考场就不发昏了?”他手悬空大摆着,像看透了一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孩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中考、高考都这样,没一次正常发挥的,复读对你来说只是在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填报志愿,别再心比天高了,A大也不缺你一个许意浓。” 许意浓正视着父亲的指手画脚,头高高昂着没低一下,“你平常管过我吗?”她诘问,心中的积怨破土而出,“平时对我不闻不问,现在为了自己所谓的面子要来操控我的人生给我做决定了?凭什么?” “凭你姓许,凭我是你爸!”老许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让步的余地,他直接放话,“我告诉你,如果你真要去复读,我跟你妈是不会出一分钱的,你有本事就自己去,也别再回这个家了。” 父亲的一番话像把锋刀直戳许意浓心底,她站在那儿没有半点表情,眼中有反光却倔强地转瞬即逝,她的久久不发声让老许意识到自己言重了,近前几步想说点什么弥补却为时已晚,许意浓非常排斥地躲开了他,转身跑了出去。 “浓浓,浓浓!”老许生怕她被自己刚刚那么一激,万一有什么想不开,拿起汽车钥匙追上,可这丫头跑太快,等他到楼下人影都瞧不到了,他自抽耳光,赶紧掏手机打她电话,全被如数按掉。 王骁歧接到电话的时候许意浓只呼吸不说话,他敛眸,“你现在在哪儿?” 她哑着嗓,声音哽咽,“你家楼下。” 王骁歧人一到楼下,许意浓从角落里直扑进他怀里,泪水再也忍不住,放纵地流,王骁歧张开双臂稳稳将她接抱住,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扣着她的脑袋任她在自己怀里放肆。 她哭得急,近乎发泄,断断续续说,“我不要再待在那个家了,一刻都不想待,我现在就想离开,越远越好。”还说,“我也不要姓许了,我讨厌这个姓,从小就讨厌。” 她再也不带隐藏地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全然展现给王骁歧,就这么呜呜咽咽哭了好久,站到自己腿都觉得酸了,她才吸着鼻子缓过劲来,可早就严重堵塞了只能用嘴呼吸。 王骁歧扶住她的肩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哭出来就好了。”再给她撇去两滴新落的泪,“不想姓许以后就不姓许了,那就姓王,随夫姓,多好。”还顺口叫了两声,“王意浓,王意浓?” 许意浓正胡乱抹着脸,却因为他的话用手捂住了眼睛,哭着哭着就突然破涕为笑,然后再哭再笑,跟个神经病一样,她瘪着嘴抬起手朝他打了两下,拖着厚重的鼻音仍在止不住抽噎,“难听死了。” 王骁歧看她笑了,默默松了口气,伸手拂开被泪水粘在她脸上的碎发,安抚她,“你等我一会儿。” 许意浓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搂住他不让他走。 王骁歧哄着,“乖,我上去给你拿毛巾。” 许意浓不肯松手,最后他只得放弃,抱了不知多久,许意浓开始频频跺脚,他问是不是有蚊子,许意浓点点头,他作势又要上去,“我回去拿驱蚊喷雾。” 许意浓拉住他,“没事,我没那么娇气。” 他揉揉她脸,“我知道,但以后你可以跟我娇气。” 除了表哥,还没人对她这么上心过,许意浓心底一阵触动,鼻子不受控制地再次发酸。 她多想跟他一起去A大,一起毕业,一起在一座城市扎根,一起奋斗,一起经历每一个或甜或苦的瞬间,可现在因为她考试时的一个失误,全都搞砸了。 又有蚊子盯着她咬,红色的疹块很快突显在她白皙的颈上、手臂上,王骁歧挥手驱赶了几下无济于事,问她要不要上去。 许意浓没做声,他看出她的顾忌,捏捏她的手道,“奶奶下乡去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许意浓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诸多的未接来电没有回拨过去,王骁歧从洗手间出来,手中拿着一块泛着阵阵热气的湿毛巾,“家里找不到没拆封过的毛巾了,这条是我的,你将就一下。” 见许意浓并无抵触,他轻柔地给她擦干净脸,擦完脸,许意浓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了他的味道,他低头继续认真给她擦手,刚执起她左手,她右手便搂住他的腰脑袋黏糊糊地拱进了他怀里,他手覆在她发上没再动了,良久,她沙着嗓兀自开口。 “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就很少管我,他们都牟足了劲扑在事业上,一个拼教师职称,一个拼财务主管,他们把我扔过一段时间奶奶家,但我奶奶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人,觉得我一丫头片子迟早要嫁人终究是外人,也连带着看不上我妈,我爸这个人,永远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却又有着大多数男人的通病——大男子主义,我妈为此受了不少委屈,但说到底他们是夫妻,除了面对我奶奶,他俩又总会一条心地站在一起‘同仇敌忾’,有时候我都觉得这种婚姻挺矛盾挺累的。” 王骁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弄着她头顶的发丝,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们就是典型的那种,平常对家里一概不问,关键时刻却要以家长的身份替你拍板做主,我爸觉得我复读丢他脸了,不同意我去……” 许意浓一股脑地全都倾倒出来,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等说完她仰着头,“我是不是话很多?” 王骁歧拨开她碎发,摇首,“你信不信有父母可以对孩子不闻不问几年?甚至连他高考都漠不关心。” 许意浓心存疑惑地拧了拧眉,他又道,“相比你父母,我从小父母就懒得多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他们创业路上的累赘,为了把我丢回来,宁愿捐钱给学校盖楼也不想让我在他们身边多待一秒,我回C市几年几乎跟他们失联了几年。”他失笑,“这就是人人眼中的富二代,其实却被父母弃之如履。” 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谈起自己的家庭,许意浓有震惊也有心疼。 “如果没有奶奶,我不知该何去何从,即使再优秀也换不回他们一个问候,哪怕只是一通电话,我始终没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们,那么讨厌。” 许意浓想起了高考完他拦住自己说的话。 —— “能不能别讨厌我?” “或者,讨厌也不要再让我知道。” 她在他腰间的手赫然收紧,低声跟他道歉,“对不起。” 他好像没听清,“嗯?”了一声。 许意浓摇摇头没再说话了。 这一天两人毫无忌惮地诉说着各自的心事,像两只小兽互相舔舐着不为人知的伤口,也更加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第49章 可许意浓最终没能如愿去复读,吴老师这次还是站在了老许那头,她没有意外,这个家,没有人会真正尊重在乎她,后来她也想通了,不复读也罢,早点离开他们,去哪儿都一样。 虽然她作文偏题,总分还是比一本线高出不少,超过了许多高校的录取线,但由于化学没有考到A加,她在第一道槛就被排名在前的高校拒之在了门外,也意味着与A市无缘。 翻着一对填报志愿的资料,许意浓不免丧气,她扔下笔耍起了性子自暴自弃起来,“空有分数有什么用,一门必修就把路堵死了,不让复读也去不了A市,索性随便上一个学校得了。” 王骁歧拾起她扔掉的笔耐心地在资料上圈圈画画,他指着几所学校说,“这几所的选修门槛相对没那么高,一个A加就行,尤其这个。”笔头落在一个学校名字上:新开大学,“T市离A市很近,交通方便,不会影响我们见面。” 许意浓双手撑着下巴赌气,“那也不能天天在一块儿。” 他碰碰她脑袋,“本科不行,研究生也有机会,再不济还有博士。” 许意浓没好气地推开他手,“别咒我行不行,等到博士才能去你们A大,我是有多不受老天爷待见呐?” 王骁歧笑着去揉弄她脸,“你要真研究生来不了A大,我就去新开读研。” 许意浓睨他,“毛病,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他把她往胸口一按,“我一直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许意浓埋着首,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沉凝了一会儿跟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A大碰到比我好的优秀的,你可以移情别恋的王骁歧,但是不能瞒着我,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放……” 她还在说话,嘴突然被牢牢捏住,整个脸都嘟了起来,他脸颊紧绷,“许意浓,我给你机会把话收回去。” 许意浓声音模糊地跟他装蒜,“哎哟喂,疼啊疼。” 王骁歧松开,明明脸沉着却还给她揉脸,揉了会儿语气也不好,“还疼不疼?” 许意浓自己也揉着另一边,小声嘀咕,“以前你还不是认同过曹萦萦漂亮。” 王骁歧抬起她下巴,“一个人又在嘟嘟囔囔什么?” 许意浓含糊其辞,“没什么。” 他欲言又止,最后将手一放,重新拿起笔丢声,“看学校。” 许意浓觉得他这个人有时候也挺别扭的,她凑过去用手戳戳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王骁歧没理她,她再戳,他一下捉住把她拉至身前,下一秒他的吻强势地压了下来并将她扑倒在了桌上。 许意浓被那硬邦邦的桌子硌得生疼,他根本不容她反抗,将她双手锁扣擒过头顶,对着她的唇也不再似以往般温柔,舌尖挟裹着她的小舌带着教训的意味让她无处可逃,所到之处如同点火,把许意浓燃了一寸又一寸,她被他吻得密不透风,只剩细碎的呼吸。 最后他“数罪并罚”地咬了咬她的唇,“知道我会生气,以后就不要乱说话。” 等许意浓缓过神,关注点又偏了,她头发微乱眼神略有涣散地问,“你吻技,为什么那么好?” 她胸口上下起伏,因为姿势的关系紧贴在王骁歧胸膛,他喉间收紧,移开视线直起身咳了一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话锋一转,“你不是也看过?” 她滞了滞,没听明白,“我,我看什么了?” “你说你看什么了?”王骁歧又掐她脸,“我是因为谁每年都在市一中贴吧被置顶成热帖的?回回被‘鞭尸’,从未被超越。” 这下许意浓恍然,两颊被滚烫席卷而至,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心中似有什么已不言而喻,她拉住他衣襟求证,“那你当时是为了我才?” 王骁歧别开脸不说话了,短暂的寂静,许意浓在期待中低下声,“可你不是让我别多想?”想到这里她就委屈,仿佛这三个字早已在她心底扎根成一道硌刺。 王骁歧视线重新偏过来,“那我还能怎么说?让你以身相许?” “可你接受了曹萦萦送给你的奶茶。”许意浓又莫名其妙补上一句,说完也学他刚刚那样别过脸。 王骁歧眉头紧皱,把她脑袋扳过来,“什么奶茶?什么曹萦萦?” 许意浓提醒他,“就那个学校门口的咕嘟先生啊,你初三刚转过来那会儿曹萦萦亲手递给你的。” 王骁歧想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她再说什么,有些烦躁,“你到底在说什么?” 许意浓拉下他手,索性一摊到底,“那高中分班考试给曹萦萦让道,跟其他男生讨论她漂亮,接受她隔三差五送水,单独跟她留在教室一起过生日,体恤她出黑板报辛苦……”她说了一堆,对他扬起小下巴,“做这些的人,是不是你?”末了还故做埋汰,“奶茶好不好喝?旺仔牛奶好不好喝?尖叫好不好喝?” 王骁歧简直又气又好笑,气的是她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乱扣高帽子,笑的是她原来那么早就开始关注他。 他举起双手自证清白,“首先,你说的什么奶茶什么让道,我真不记得了,奶茶想喝我会自己买,从不拿别人的,让道可能会有,那纯属礼貌。” 她插话,气冲冲地,“那你怎么从来不给我让道?还挤我?你的礼貌呢?” 他垂眸直视她,脱口而出,“你是别人吗?” “……”仅此一句立刻消了她的音也灭了她积怨已久的火。 “还有,我什么时候跟其他男生讨论过她?你从哪儿听来的?”许意浓不说话王骁歧就拎她耳朵。 她扯着他手一口咬定,“反正我就知道。” 王骁歧先跳过这个,“那送水的事,你去问问周邺,我每次是不是都扔给他喝了。” 许意浓仔细想了想,难道周邺一直在发胖是喝了双份的饮料? “关于生日,那天的确是我生日,可跟我一起吃面的人只有你,我要真想跟她过生日,我为什么不带她去吃面?”他怒其不争地顶顶她脑门。 “可你们在教室里磨磨唧唧,还……”许意浓耷着脑袋,想起自己当时在学校门口等候的凄惨模样就心酸。 “还什么?”他追问。 “还亲密地一起在学校散步。” 王骁歧胸腔微伏,仰头呼了一口气,真的要被她气死。 “我是跟她说谢谢,并明确表示同学之间不需要这些客套,以后也不需要再送饮料。还散步?散什么步,出校门不就那一条路?照你这么理解,人人都在散步?” 许意浓避重就轻,“那是客套吗?那明明是……”她没说下去,哼唧,“那她还给你送。”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他把她脑袋捞上来,“提到黑板报,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去找江晋?” 许意浓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宣传委员当时说十班的黑板报有新意,如果能借画册过来看看再好不过了,你那个曹萦萦也来凑热闹……” 王骁歧又蹙眉揪她耳朵,她改口,“曹萦萦说那好办,让我找林淼搭桥不就成了,这才转来转去变成了我找江晋。”许意浓说完瞥他一眼,“反正最后都被你一票否决了,你只记挂人家曹萦萦辛苦。” 王骁歧不再废话,一把拉住她胳膊,郑重其事告诉她,“你听好,什么曹萦萦周萦萦在我这儿只是普通同学,仅此而已,你说的那些我压根不记得也不想去记,我只在意你许意浓的事,哪怕一个小细节都历历在目,至于其他人,跟我王骁歧有个屁关系?” 他第一次跟她这么说话,却让她心脏狂跳,觉得帅爆了。 她反抓住他胳膊,“刚刚那段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这次换王骁歧推她,她就像树袋熊扒拉到他身上,他又推她再蹭,“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王骁歧把她拎至跟前,“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也给我讲讲你跟江晋的事。” 许意浓眼睛瞪得滚滚圆,“我跟江晋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好吧?” 王骁歧哼笑,“清白得全校都在传你俩的绯闻。” “都说是绯闻了还能信吗?”许意浓跟他如是掰扯,“人家借我画册,我礼尚往来借给他英语笔记,之后在校外碰到过几次就被传出了谣言,我也一头雾水好不好?”她真的一脸冤枉。 王骁歧口气发酸,“我可没跟人传过绯闻。” 许意浓忍不住偷乐,他审视她,“笑什么?严肃点。” “笑你吃醋。”许意浓又往他身上凑,“所以你一直跟他过不去?争夺篮球场,还在校篮球队选拔故意撞伤他?” 王骁歧一人做事一人当,“篮球场的确是我先挑的头,但他脚受伤是犯规碰到了我,我起跳他截我,我们一起倒的地,最后传出来变成我撞他,还撞得韧带撕裂。”他又冷哼,“也就你们这种无知少女深信不疑。” 许意浓见他醋意越发浓烈,赶紧哄他,“我就说嘛,你怎么会那么小气,老找他茬。”作势去查看他腿,“你撞哪儿了?我看看啊。” 王骁歧不吃她这一套,站开了些,“别马后炮。” 许意浓见他不受用,便不管不顾地踮起脚把他脖子抱搂到跟自己一样的高度,她神神秘秘道,“那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就不生气好不好?” 王骁歧也没指望她能爆出什么来,但还是配合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嗯,说。” 许意浓悄悄凑到他耳边,“其实,当时校草评选的时候,我在贴吧每天都给你投票,还注册小号投了好多,我觉得你最帅。” 说完她赶紧看他,但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十分平静地哦了一声。 许意浓晃晃他脖子,“就‘哦’啊?” 王骁歧,“嗯。”还反问,“就这?” 许意浓不由失落,手一松不满地重新翻起桌上已经凌乱不已的资料,“看学校看学校!” 只是她哪里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别过脸嘴角扬得都快合不拢了。 # 一班举行谢师宴的那天,全班非逼王骁歧和许意浓喝交杯酒,许意浓脸红得不像话,王骁歧挡在她身前让那群带头起哄的男生滚。 谁知喝多的数学老师也来了一句,“其实,喝一个也不是不可以哈。”他抬了抬眼镜,手还跟平时上课似地那么扬着,好像随时就能画出一个圆圈来,酒精的作用上他这会儿从脸到脖子都特显红,人依旧笑眯眯地,他望着那对般配的身影,笔划道,“你们就当,就当提前演习好了。” 这下,起哄的人更带劲了,以周邺为首,疯狂给两人杯里倒啤酒。 王骁歧知道是逃不掉了,趁乱的时候给许意浓杯子里兑了点儿水,却被其他同学瞧见,当场指责。 “哎哎哎,班长,你作弊啊!这就护上了?罚喝三杯!” 其他人顺势拍手跟喊,“三杯!三杯!三杯!” 王骁歧伸手要抓人,却被许意浓拉住,她也没怎么扭捏,反倒大大方方地接过酒说,“算了,喝就喝,谁怕谁。” 周邺直竖大拇指,“还是我大浓哥爽气。” 王骁歧看着她,“你行不行?” 许意浓已经把他那杯塞他手里,“行啊,有你在我怕什么?”然后把自己手绕进他臂弯,“来吧,速战速决。” 王骁歧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喝不下就给我。”谁知刚说完她已经仰头喝掉了三分之一。 其他人催促,“班长你快点!可别喝不过媳妇儿啊!” 王骁歧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和许意浓交杯喝下了第一杯,之后是第二杯,到第三杯的时候他替她挡了挡杯口,倒酒的周邺会意,往杯中猛倒了一半收手,让迅速往上扩张的气泡占据了另一半,消散还有一会儿时间,不注意的话没人看出来。 本来事半功倍,许意浓捧起酒杯后傻乎乎地来了一句,“怎么没倒满?”往周邺那儿再一伸,“加满,说好的三杯就三杯。” 这个时候王骁歧其实已经看出来她是在借这酒释放高考没考好的压抑,所以没再加以阻拦由着她去了。 三杯喝完,大家都满意了,各回各位继续酣畅,这一聚后就要各奔东西,山高水远,人生弹指,蚍蜉一瞬。大家深知兴许以后再这么全的见面就很难了,因此心有不舍也格外珍惜,借着机会尽情放肆。 到最后,老师们喝高了,同学们更是东倒西歪一片,那啤酒浓度不低,喝的时候没感觉后劲却强,平常不喝酒的很容易上头,何况他们这些滴酒不沾的学生。 许意浓放飞后自然也多了,起先还独自趴在桌上休憩,耳边时不时传来王骁歧跟其他同学说话的声音,后来感觉头有些发晕后,她突然坐了起来往自己两边的座位看看,在左手边看到王骁歧的脸,确定是他后,她才放心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尚在讲话的王骁歧很自然地接搂住她,俯身低头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他就将手放在她的肩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继续跟邻座的同学说话。 这一幕把对面坐着的一票同学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恩爱秀的,太有杀伤力了吧? 周邺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起酒瓶要溜到其他桌去,却被王骁歧叫住。 “周邺,帮我倒杯水。” 周邺差点心梗。看看,这就是他的好兄弟,好同桌,用他用得可顺手。 吐槽归吐槽,周邺还是给他倒来了一杯水并贴心地送到他手边。 王骁歧看着水杯里漂晃的茶叶,微微皱眉,“怎么是茶?” 周邺耸肩,“没有白开水了,只有茶,也醒酒的,你凑合凑合喝吧。” 王骁歧探手触了一下杯壁,温度适中,于是终止谈话喊许意浓起来喝口水。 此时的许意浓已经晕晕乎乎的了,隐约听到他的声音,而后被他扶起来喂水喝。 她喝了一口觉得是苦的,看看那杯子,眉毛立马堆挤一块儿了,她用手一推,很不高兴地说,“这酒,这酒里,怎么飘着菜叶子啊?”再环视四周,“你们谁吃饭把菜掉我酒杯里了啊!” 包厢静默一刹那,忽而再爆发出一阵大笑。 大家捧腹不止,还是第一次看到高冷的许意浓有如此违和可爱的一面。 有人笑出了眼泪,直喊,“副班,你醉了醉了。” 王骁歧则耐心哄她,“不是酒,是茶,你再喝点儿好不好?” 许意浓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嫌弃地把那杯子推得远远的,“有菜叶的酒,是苦的,我不喝。” 这下王骁歧也无可奈何了。 嗡嗡囔囔了一会儿突然她捂住了嘴,王骁歧问她是不是想吐,她点头,他忙跟老师们打了个招呼,带着她出去了。 两人这一去,迟迟未归。 大家开始讨论。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俩这么配呢?” “废话,要能被你发现,你也能去A大了。” “看到没,班长一晚上眼睛就没离开过副班。” “所以哪有什么冷酷拽的帅哥,看对谁而已,温柔的一面永远是留给女朋友的。” “这俩人郎才女貌绝配啊,还都那么聪明,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得优秀成什么样啊?” …… 同学们的话一字不落地飘入曹萦萦耳中,她坐在角落,从头到尾没有人过多注意到她,连她起身去洗手间也没人旁看一眼,她走出包厢,终于能透上一口气,径自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却在拐角处听到安全通道里传来声响。 有点像王骁歧的声音,她摸寻过去,透过敞开的门缝看到里面。 昏暗的光线里,王骁歧长身伫立,即使侧颜也俊逸依旧,他低头注视着另一道身影,将她抱在怀里,她则搂着他的颈借着酒劲带着一丝哭腔撒娇。 “以后你不许叫我浓哥,别人都能叫,就你不行!” 他表情极其耐心,“好,我不叫。” “水农哥也不行!” “好。” “以后你是笨笨王,我是聪明浓。” “好。” “你是我家的王骁歧,我家的,我的!许意浓的!” “嗯,是你家的,你的,许意浓的。” 她又把他拉低一点,“那你喜欢谁?” 他说,“我喜欢你。” 她嘟哝,“真的?” 他捧起她的脸,“真的。”一字一句,“我一直都只喜欢你,许意浓。” 她望着他傻傻一笑,说,“我也一直只喜欢你呀,王骁歧。” 语落,她踮起脚尖覆上自己的唇,他拉过她的手绕放在自己颈间,俯身含住,两人从浅尝辄止的互啄到难分难舍的深吻。 两具交叠的身影泛在光晕中,在墙上被无限放大,像是互相纠缠急需汲取氧分的藤蔓。 曹萦萦抹着泪落荒般地直走向电梯口,没有再回到包厢,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就跟来时一样,无人知晓。 第50章 几周后,许意浓被第一志愿新开大学录取,高考一事兜兜转转尘埃落定,不曾想老许擅作主张给她报了个驾校,让她趁着这个暑假把驾照考到手,还说等进了大学即使有假期可没那么多时间了。 许意浓对这事挺抵触的,她跟王骁歧抱怨,见他没太大反应便没再说了,岂料去驾校报道那天在门口遇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那天她戴着个休闲帽遮阳,对他的出现眼底皆是不可思议。 “我也在这儿学车啊。”他一个抬手,故意将她帽子往后一转,帽檐到了后面,让她一双眼睛清晰的展露到自己面前,他低着头,眉宇间尽是特有的桀骜,“又成校友了,徐一龙。” 许意浓呼吸一窒,眼底波光熠熠,突然原地起跳挂在了他身上,被王骁歧稳稳接住。 七月的天很热,她却蹭在他颈间有恃无恐地撒娇,长发全都盖在了他身上,她撒着娇,声音痴缠,“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他托抱着她,宠得无法无天,“现在不是知道了?” 许意浓就啃啃他脖子再啃啃他下巴,眼里心底满是藏不住的欢喜,王骁歧腾出一只手揉揉她脑袋,等她黏够了才放她下来。 他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她心里暖暖的,让他低头。 王骁歧就低头,她捧着他脸左右各亲了一下,发出啵啵的声响。 她说,“这是给你的奖励。” 王骁歧笑了笑又单手把她抱起来,突然腾空的她下意识地搂住他颈脖,他用另一只手把她脑袋一扣,两人唇瓣紧密相接。 他说,“这里也要奖励。”然后含住她的唇舌尖直直探了进去。 许意浓被他吻的浑身酥麻,却也本能地回应,胸腔里在放烟花。 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就心安了。 之后两人开始一块儿学车,因为有他在,许意浓不免会偷懒,比如教练讲学的时候靠在他背上打瞌睡,或者别的学员练车的时候也不好好旁看,而是耍小聪明地偷躲在有庇荫的地方,久而久之教练自然发现了她,成了重点关注对象,点名罚她站着看别人练习,让她好好学。 她人被叫过去后,王骁歧就没再阴凉处坐过,他手中的矿泉水被捏得又矮又扁,眉头紧锁着视线一直落在她那儿,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许意浓双手遮在头顶,双腿偶尔跺着躲避骚扰不断的蚊虫,教练不喊停她只能干站着任被狂晒。 站了许久,等教练去喝水抽烟的空档,王骁歧拿了瓶没开封过的水快步走向场地,让她在自己的影子里蹲会儿,她如同获救般地蹲下,他用身体牢牢遮挡住她拧开瓶盖给她递水,许意浓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半瓶,喝完了眼巴巴地仰头看他,一副可怜样。 王骁歧心疼归心疼,还是弹了弹她脑门,“以后还偷不偷懒了?”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收回水给她擦了几把汗继续放哨。 几轮课下来,许意浓倒没晒黑王骁歧却晒伤了,尤其脖子那里一圈发红后起了一层皮,每次许意浓都自责无比,在他家给他又擦又敷的,迟迟不见好转后她索性说。 “变丑了才好,省得你顶着这张脸在大学里招摇。” 王骁歧伸手抓过她,她重心不稳坐在了他大腿上,他挠她痒,“我是为谁晒伤的?有没有良心?有没有?” 她躲他就继续,最后一个重心不稳,两人齐齐跌撞在沙发上,空气也随之静滞,许意浓感觉到了仿佛从空气四面八方涌来的热量,它们密密匝匝地拂过她的耳畔,像在与它耳语,同时也缠绕着她的呼吸,双双紧密融合着。 王骁歧脖上的经络凸起,喉间发紧,许意浓的血液急促,两人目光交汇,似有什么磁场吸引着他们越靠越近,呼吸逐渐沉重起来,直到两人的唇瓣紧黏。 一个吻(一个吻而已啊!!!)仿佛点燃了安静到几近停滞的空气,明明无形到看不见,却能让人感受到它们像烟花一样火光四射,那是少男少女的悸动。 但王骁歧还是一个抽身离开了,而她像一条濒临脱水的鱼,毫无翻身的力气,只能大口大口喘气。 王骁歧长舒一口气后用自己的鼻尖蹭蹭她的鼻尖,说,“我送你回家。” 许意浓撇开红馥馥的脸窝在他怀中没说话,只默然点头。 可那之后总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奶奶下乡一直没回来,他的家就成了他们放纵的秘密基地,只是每一次的边缘行为他都会及时刹住车,没有僭越,定力远超过许意浓,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能三年稳坐全校第一了。 眨眼到了科目二考,一行学员去专门的考点,住宿统一由驾校安排。 许意浓跟一个女生分到一个房间,那女生比较健谈,拿出一堆零食问她要不要吃,许意浓婉拒后她自顾自吃着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你们是同学吗?” 许意浓大方承认,“对的。” “你俩好般配啊。”感叹完又好奇地问,“那你们考上一所大学了吗?” 许意浓正在背包里摩挲东西的手一顿,告诉她,“没有。” 女孩“啊?”了一声,“异地恋会很辛苦的。” 许意浓只回之一笑,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晚上集体用过饭就去场地踩点训练,他们驾校被排得比较靠后,很多人在等候厅里撑不住,管不上什么形象了,横躺在一排椅子上直接开睡,一开始许意浓还觉得这样太没形象,可渐渐的自己也撑不住了,困意终究向她袭来,不久许意浓眼皮也开始打架。 王骁歧见状把她拉揽了过去,她枕着王骁歧的双腿蜷缩着眯了会儿,大厅空调足,王骁歧把自己的外套在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等教练喊到她名字了才捏捏她脸叫醒她,许意浓揉着惺忪的眼睛,还没从困顿的状态里恢复,王骁歧将自己宽大的外套套在她身上再拉上,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依偎在他身上又打起了盹儿,王骁歧哭笑不得,双手像擀面一样揉搓着她的脸。 “好了,醒醒,练完就能回去睡觉了。” 许意浓搂着他脖子不放,他再拍拍她,“乖,快去,人家都在等你,听话。”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身边往教练那儿去了,王骁歧不放心地跟到门口去看,一直远远望着她,好在她上了车立马清醒了,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坡道定点停车等五项一次全过。 回来的时候她人乐呵呵的,小得意地跟王骁歧传授自己的小窍门,边说边打哈欠,王骁歧前面还有几个人,他让她先回去睡觉,不用等他,她起初不愿意,后来还是被他哄回去了。 室友也还在等待练习,许意浓独自先回的酒店,洗完澡倒头就睡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刷卡的声音,以为是室友练完回来了,想跟她搭个话却因为太困没力气张口,听到人往浴室去了,她翻了个身再次睡了过去。 朦胧中突然感觉自己床铺一沉,有具身体在黑暗中贴向了自己,她吓得当场醒过来,刚要出声被一双手揽住了腰圈进怀里,是熟悉的声音和气息。 “别怕,是我。” 她惊魂未定地推搡他,“吓死我了你……” 他钳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拉到胸口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唇舌厮磨翻涌中,她贴在他身上,呼吸开始杂乱无章,脊骨顺从地软下,血液流淌促乱,气息在鼻间拂绕交缠。 待他稍稍离开,她声音已经沙哑到不堪,“你怎么进来的?” 他的吻仍在她下巴错落,她的话也再次被吞入腹中,气音混乱,过了好一阵才碎着语含糊作答,“我给你室友重新开了一间单人房。” 许意浓没再能说出话,她从头到脚像弓箭上的弦紧绷着,直到听到他急促地拉来床头柜的抽屉,一层,两层,三层,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耳边有悉悉窣窣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耐,因为周身太过安静,所有的感官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结合着空调的呼呼送风中听起来是那么清晰,而后他重新躺下,许意浓重新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两个小时后,许意浓埋在被子里睡意全无,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王骁歧进去很久了还没出来,许意浓呆呆望着天花板一股难以言说的挫败感涌入心头,浴室里的水声明明很正常,却在此刻显得冗长又多余,她开始辗转反侧,随着他在里面的时间越长越发变得烦躁起来。 是她的问题。 她暗自想着,居然有了一股自暴自弃的味道。 等他回来后,她滚进他怀里,整个人像触到了冰块般,骤然一个缩瑟,发现他的皮肤都是冰冰凉凉的。 “你冲冷水澡了?”她抱着他问。 王骁歧圈住她的肩让她埋在自己胸口,“嗯。” 她心疼地抚抚他下巴,声音细瑟,“要不要,再试一次?” 他在被中将她托抱上来些,低唇啄啄她的手,另一只手将她脑袋扣在颈间,“睡吧,明天还要考试。” 他好像还挺困的,枕在她肩上一会儿便没声了,只有许意浓疲惫驱散难以入眠,她想翻身却又怕吵醒他,只能用脚踢开碍事的被子,把一双腿暴露在空气中。 突然覆在她纤软腰际的手一紧,他又将她捞回去盖上被子。 她嘟囔,“我热。” 他起身摸到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些,并笑她,“你怎么热乎乎的像个小暖炉。” 还不是有你在,许意浓在心里说。 重新躺回去后他扔下遥控器,“下次再喊疼,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许意浓一时没听清楚,还傻乎乎问,“什么?” 他把她一把勾过去在耳边附声低语,“我说,下次就直接……”灼灼热气在她耳中涤荡,“要了你。” 她被中的手能感受到他的肩胛轮廓和线条肌理,脸被他说得发热,刚要说话他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快睡。”说完他目光一瞬不瞬地袭过来。 她赶紧乖乖闭眼睡觉。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外过夜,也是第一次共枕而眠,许意浓其实是个不大习惯跟人同床的人,但有他在却尤为安心,什么时候睡着的并不得知,却在半夜被蚊子吵醒,睡眼迷蒙中她抬手挥了几下,王骁歧很敏感地醒来。 “有蚊子?”他轻声问。 许意浓开始挠痒,忍不住这儿抓抓,那挠挠,“嗯。” 他打开自己那头床头柜的台灯,从抽屉里找到驱蚊液插上。 许意浓昏昏欲睡中没感觉王骁歧再上床,便撑起沉重的眼皮寻看,发现他立在床边张望着什么,正要问,看他这儿“啪”一掌那儿再“啪”一下,竟然是在打蚊子。 她对着这画面怔了怔,彻底清醒,嘴唇半张却失语良久。 王骁歧解决了三个蚊子后才发现她醒了,掀被重回床上,第一反应是,“是不是被我吵醒了?”他人刚进被窝,腰已被她紧紧抱住。 他一手顺势揽抱住她,一手拂她披散的长发,低着下巴看她,“怎么了?” 许意浓在他怀里摇头,只说,“其实我没事的,蚊子咬咬而已,又没毒。” 他将自己的手插进她指缝摩挲,轻描淡写道,“正好看到它们在我眼前飞,就顺手处理掉。”伸手拉她胳膊查看,“哪里被咬了,我看看。” “没事,不碰也不痒的。” 他把被子给她盖好,哄她,“那快睡吧。” 许意浓乖乖点头,再次深深埋进他怀中…… 第51章 经过了两场考试,驾照如期拿到,王骁歧嘴上说着下次不饶她,还是于心不忍在她喊疼后放了她几次。 驾照到手后没几天王骁歧就开学了,比许意浓早两周,她亲自送他去的机场,真要分开了她还是挺难受的,但不想他放不下心,全程用说说笑笑掩饰。 王骁歧怎么会看不出来,办完值机他拉过她手紧扣着,“等你开学那天我就去新开。” 她把玩他修长的指尖,“你忙你的,开学那天我妈我表哥都会去的,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没做声,只张开双手让她过来,许意浓乖乖过去,他手一收将她拢至胸前,倾身在她耳侧,“你怎么不是小孩子?我到时候真不去你可别哭鼻子。” 许意浓逞强,“我才不哭鼻子呢,谁哭鼻子。”看到别人都进检票口了,她催促他,“你快走吧,走了我就可以每天多睡会儿懒觉了。” 他手一松,“那我真走了?” 她继续口是心非,“走呗。”作势欲离开他。 他一使劲又把她重新拉回来,低头堵住她的唇,舌尖滚烫地卷着她,丝毫不容退却,许意浓的情绪在他来势汹汹的吻里被感染,伸手圈住他脖子拉他下来,她回吮着,两人在步履的匆匆的机场里旁若无人地拥吻,鼻尖来回辗转,嘈杂声被悉数屏蔽,共赴沉沦。 等广播里开始第二遍通知他的航班号登机信息,她抵着他紊乱低喘,娇嗔,“还走不走了你?” 他替她整理好碎发,下巴不舍地抵在她额间,不放心叮嘱,“一会儿打的回去注意安全,晚上视频。” “嗯。” 为了以后方便联系,前几天他特意帮她注册了一个QQ只加了他一个好友,王骁歧还把自己的QQ密码告诉了她,她立马给他换上了一个狮子王站在悬崖上君临天下的截图当头像,说比较适合他。 他当时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许意浓一板一眼指着他再转而指那头像,“你不是说过'I'm the king’吗?你是king,它也是king,你俩都是king,多霸气啊。”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拉起笔写给老师挂在学校橱窗的人生格言,“那是我胡写的。” 没想到她还真放在了心上。 许意浓盯着他笔记本电脑上的头像,脱口而出,“可你就是king啊。” 王骁歧看她被屏幕照得一丝不苟的表情,当即靠过去双手从她两侧圈住,紧锁在了怀里,他一只手开始动鼠标,把她头像换成了跟自己一模一样。 她看看他,“干嘛把我的也换了?” 他把他俩的头像拉靠在一起,脸亲密贴着她的脸,唇瓣从她嘴角蔓延至耳畔,他笑言,“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从此,他们俩的头像都是同样的狮子王…… 许意浓看着他进去,消失前他回头向她挥手,她也踮踮脚挥着,用手提示他快去登机,他颔首又望了她一会儿才走,直至再也看不见了许意浓仍在原地站了许久,转身离开时她才揉了揉眼睛,心想,这就受不了了,往后四年的异地要怎么办? 好在王骁歧给足了她安全感,每天只要空了就会跟她视频,为此许意浓在开学前挑手机的时候特地挑了个安卓手机,当时很火的HTC。 老许其实想给她买个苹果,她说不要,普通的能用就行了。 有了新手机,两人的联络更为频繁了,王骁歧会跟她讲军训里的事,偶尔周邺也会凑过来厚脸皮地挤进屏幕里,王骁歧赶都赶不走。 周邺拍拍胸脯,仗义执言,“浓哥,你放心,有我帮你看着老王,他绝对不会为非作歹。” 王骁歧毫不客气地踹过去一脚,“会不会用成语?没文化就多去图书馆翻汉语词典。” 许意浓被逗笑,周邺更加肆无忌惮地推开王骁歧的头,“你先让让,挡到我跟浓哥哥说话了。”继续起劲地跟她爆料,“我跟你讲啊浓哥,前几天我们搞军训汇报排练,经管院的女生们表演汉服舞,挑出来的都是身材好模样好有舞蹈功底的,彩排的时候就在我们队伍门口,其他男生看得眼睛那叫一个直勾勾的,只有老王专注低头看手机。” 他手故意撞了王骁歧一下,“大太阳底下也不知道那屏幕调最亮他能看出什么屁来,旁边那哥们就问他怎么都不抬头看一眼呢?你猜他说什么?” 许意浓配合地问,“他说什么了?” 周邺把他卖得彻底,“他说他家教严。” 一旁的王骁歧要把手机抢回来,周邺用胳膊挡着他还没完,“当天他有女朋友的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同届里传开了,第二天来给他送饮料的女生直减一半。”他捶桌仰天长叹,“不送他可以送我啊,阿西吧!真是的!” 王骁歧忍无可忍,让他麻利滚,两人争着要跟她说话,许意浓在屏幕那头看着他俩打闹的样子简直乐不可支,不知不觉这仿佛也成了他不在她身边时排忧解难的一种乐趣。 周邺还说,“全校正式开学那天老王会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到时候我给你录个清晰版的视频啊浓哥。” 许意浓的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匿,这次王骁歧真的夺过手机,他截住周邺的话说,“就是一场普通演讲,没什么的,以后……” 许意浓知道他是怕她难过,抢着接话,“以后你演讲,我一定会看到的。” 王骁歧安静了,许意浓对着屏幕笃定地继续道,“总有一天,我会在人群中亲眼看你站在讲台上,你身穿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受万人瞩目,我在台下亲手为你鼓掌。” 屏幕那头的他灿然一笑,认真点头,“好,我等那天。” 她也巧笑嫣然,很甜。 # 九月上旬时,轮到许意浓开学,王骁歧那会儿还在军训,本来说好不来的,但那天还是给了她一个惊喜,当他突然出现在宿舍楼下的时候,她整个人开心地就差飞起来了,撇下室友撒腿跑了下去,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单手将她腾空抱了起来,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还有他的吻。 最甜蜜的瞬间也不过如此,两人亲热得难分难舍,只可惜他的假教官只批了半天,晚上还得赶回去方阵排练,许意浓生怕耽误他,不停地看时间并送他出校门,路上他则牵着她手问,“宿舍里有没有整理好?室友们人看起来怎么样?食堂伙食怎么样?” 她告诉他,“都挺好的。” 他把她揽过来,手明晃晃搁在她腰上收紧,非要她紧贴着自己才罢休,“等你军训结束就带你去A大转转。” 许意浓心里甜滋滋的,她喜欢他这种霸道的亲密,不自觉往他那儿拱拱,又感觉到来往学生的洗礼,脑袋害羞地草草低下,“又不急,等你空了再说。” 两人走到了校门口,他让她别送了,给擦去她额间残留的汗,顺势抬起她下巴,“军训的时候可别再耍小聪明,教官眼睛可比教练毒。” 许意浓觉得他故意揭她短,嘴上说着,“知道了知道了。”手上推他快走,“再不走赶不上高铁了你。”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王骁歧却不紧不慢,扬手招她过去,“过来,我再抱抱。” 许意浓怕他要在校门口亲她,害羞躲开了,直嚷,“哎呀,你走不走?” 王骁歧其实只想再抱抱她,但也知道这儿人来往的她脸皮薄便收手作罢,跟她道了别后便匆匆打的离去了,许意浓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底逐渐黯淡下去,又回到默默掰着手指头数日下次见面的日子。 谁知当晚周邺给她发来QQ。 邺子:【浓哥,您在我们学校火了】 许意浓:【?】 邺子:【老王从你那儿回来就跟我们打球了,那上衣一脱,球服把脖子一露出来,脖子上那排草莓啊,乖乖,都发紫了,你也太生猛了!】 许意浓赶紧打字想让他打住,周邺已经发来了。 邺子:【大家就起哄:哦~虐狗了虐狗了!关键老王还顶着那草莓在篮球场继续晃,大家又说:有家室的就是跟我们这群单身狗不一样。】 许意浓看完羞愧得无地自容,赶紧忽略他去找王骁歧。 【你打球怎么都不注意点儿啊!露着那脖子还到处乱晃?】 王骁歧秒回:【那你啃的时候怎么不轻点儿?】 许意浓:“……” 王骁歧:【下次还给你一排,我俩就扯平了】 许意浓:【呸,谁要。】脸却烫成了熟透的柿子。 接踵而来的军训自然如王骁歧所说是苦不堪言的,比高中那会儿严厉多了,那军鞋鞋底特别硬,许意浓第一天站军姿晚上回宿舍一看脚居然娇气地起水泡了,于是她往里面塞了两个中号卫生棉,这才得以缓解。 由于她气质好,长相出众,教官把她跳出来带队走了几趟正步,立马在学校火了,晚上一到宿舍打开QQ,总有很多新冒出来的好友添加,性别都是男的。 王骁歧跟她视频的时候动不动就听到添加好友的提示声,问怎么回事,她毫无隐瞒地向他全盘托出,他吃味地说,“一个都别理。” “我知道。”许意浓确实都无视了。 后来他没再提什么,她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第二天照常去军训。 中午军训结束的时候突然接到他电话,问她吃饭了没,她纳闷,他怎么比平常早打电话过来了? “还没,现在去呢。” 他却说,“今天别去食堂吃了,我给你点了外卖,你去你们学校门口拿一下。” 许意浓怪他,“浪费这钱干嘛?我们学校里什么都有。” 王骁歧在电话那头振振有词,“那能一样吗?食堂里可没你男朋友的心意,人应该快到了,你这会儿过去正好。” 许意浓只得跟室友打了个招呼,独自去校门口领外卖。 到了校门口,才发现点外卖拿回宿舍吃的人还不少,尤其像她一样新入学的大学生,穿着个军训服就急匆匆赶来了,一路还碰到好几个脸熟的,大家会互相笑笑打招呼。 人比较多,许意浓站在人群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外卖员,正暗自纠结着,突然一个外卖员扯着嗓子高声喊。 “王骁歧老婆!王骁歧老婆!你的外卖到了啊!” 大家听到这个名字开始捂嘴笑,互相张望着,想看看究竟是谁的ID取得这么高调。 那外卖员见没人出来,又高声喊第二遍,“王骁歧老婆!王骁歧……” 这时终于有人跑了过来,许意浓打住他,灰溜溜地认下,“外卖是我的,外卖是我的。” 外卖小哥看看她,“王骁歧老婆是你?” 大庭广众之下,她红着脸点了点头,小哥又报了一遍手机尾号,确认是她后把外卖送到了她手中。 “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啊谢谢!” 许意浓连说,“好的好的。”拿了外卖转身就溜,速度简直赶超平常跑八百米。 她觉得当时很多目光都聚在她身上,让她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一口气跑回宿舍楼下,王骁歧的电话来了。 “外卖拿到了吗?” 许意浓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王骁歧,你,你点外卖能不能好好注册名字?” 王骁歧义正言辞,“我怎么没好好注册了?是取错了还是怎么的?你就说说有谁的名字比这更好听?” 许意浓无从反驳,他笑道,“快趁热吃,吃完睡一觉下午才有精神继续军训。” 许意浓哦着,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电话里瞎开心个什么劲。 等室友们回来,刘爽一进来就炸了,“许意浓!你上我校论坛热帖了。” 许意浓一口饭差点没噎在嗓子里,她拍拍胸狂咳,另一只手一伸,“什么?!我,我看看。” 刘爽就把帖子给她看。 标题是什么【大一学妹早已名花有主】 刘爽还乐滋滋地告诉她,“我刚还在底下留言了。” 许意浓问,“你留什么了?” 刘爽哈哈一笑,“自然是告诉他们,你男朋友是A大的学霸啊!颜值还秒杀我校众雄性。” 许意浓筷子掉进碗中,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把王骁歧是A大学生的事告诉她们了。 不过自此之后再没来骚扰许意浓的男生们了,一帖之后竟全部退散…… # 由于王骁歧念的是计算机专业,军训一结束就投入了昏天暗地的学习与比赛,许意浓怕打扰到他,晚上视频的时间开始有意缩短,但他答应她,她生日那天一定会到新开来陪她过生日,许意浓乖乖答应,“好。” 她生日的前一晚,王骁歧正在教室上晚自习,接到了她的电话,她鲜少会在这个时候找他,他怕是有什么事,赶紧从后门走出教室掩上门,在走廊压低声。 “嗯?怎么了?” 她只问,“你是不是还有五分钟下课?” 王骁歧看了眼时间,“嗯。” “我也给你点了份夜宵,下了课你到校门口拿下,好了,不打扰你学习了,我先挂了。”说完她真挂了。 “喂?喂?”王骁歧再拨过去她也没再接,他看着手机屏幕笑笑,表情不自觉地流出宠溺,居然效仿他。 下了课周邺问他去不去打球,他说,“你们先去,我等会儿。” 周邺问他干嘛去,他已经头也不回已经地往校门口方向跑去了。 到了校门口哪里有什么外卖员的影子,他刚要找门卫询问,突然听到远处清脆的一声。 “王骁歧!” 他一愣,顺声望去,许意浓正背着一个双肩包站在离自己几米之外的地方,两人只隔了个A大宏伟校门。 她看着他,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手拉着双肩包的背带,嘴巴一憋,“我没这儿学生证,进不去……” 他不带一点停顿,迅速迈步出去,她还在说话他扣住她后脑勺紧紧带入自己怀里。 “怎么自己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高铁站怎么过来的?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他双手箍着她,像要嵌进自己体内,啰里八嗦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她环住他的腰眷恋地用脑袋贴他胸膛,“我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去的新开我就怎么来的啊。” 心里其实早就柔软成一片,她想,真好,又见到他了。 “那能一样吗?我是男的,你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在外面……”他说着突然抽身,双手摸摸她脸再拉拉她胳膊像在检查。 她忍俊不禁,主动抬手给他看,“没有缺胳膊少腿,完好无损的,好着呢。” 他才不跟她笑,一脸严肃,“以后不许这样,至少要让我知道,听到没有?” 许意浓“哦哦哦”着,又搂着他脖子钻进他怀里撒娇,这儿蹭蹭,那拱拱,“笨笨王,我好想你。” 这句话让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有自责也有心疼。 异地恋真正实践了,他们才深知,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距离、思念、记挂,无一不在牵绊着他们,甚至在很多普通情侣眼里看起来十分平常的小事都能变相成为他们彼此见面的动力。 他握着她手低首瞧她,“不是说好我明天就来的?” 她揪着他衣襟摆弄,有话也不掖藏,“我军训结束了,明天还没开课,你第一年陪我过生日,我想你第一时间就能在我身边。” 他目光缱绻地揉揉她脑袋,承诺,“以后你每一年生日,我都会第一时间在你身边。” 她靠在他怀中很用力地点头,“那你可要说到做到的啊,不许食言。” 他捏捏她下巴,“一定说到做到。” 过了会儿他拉起她手就往学校里走,许意浓晃晃他手臂,“太晚了,明天白天你再带我参观你们学校吧。” 他把她手往自己兜里直揣,“谁说我现在要带你参观了?我回宿舍拿套换洗衣服去。” 许意浓脸一烘,掐了他一下,他则不害臊地把她脖子一勾,也丝毫没顾忌周围走动的学生们,“不是你说的,给我送了夜宵?”他唇一勾凑靠到她脸侧亲了一下,“一会儿吃夜宵。” 许意浓走路的时候简直抬不起头来,庆幸好在是晚上,不然她的脸肯定红成了熟透的柿子。 王骁歧随手从宿舍拿了东西就下来了,两人在A大旁边的酒店办理入住,年轻的前台看着他俩先尴尬咳了咳,然后抱歉地告诉他们,“这个时间段房间最好要提前预定,今天只剩标间了,大床房没了。” 王骁歧神色如常:“一间都没了?” 服务员遗憾点头。 许意浓依偎在他身边,都不好意思看前台,只听王骁歧说,“标间就标间吧。” 前台让他俩出示一下证件。 两人正拿着身份证,电梯下来了,出来一男一女,那男生看到王骁歧眼神一亮,下一秒就去打量他身边的女孩。 许意浓被看得不舒服,王骁歧拢了拢手臂将她挡在身后,同时揽着她脑袋护住。 另一个前台给那两人办理了退房,待人走后,她问王骁歧,“正好有大床房空出来了,请问你们还要吗?” 王骁歧说,“要。” 全程许意浓都羞涩地低首垂眸,却极其心安地躲在他安全的臂膀下,这个时候只要跟着他就好。 等到了房间,她才松了口气,明明他俩是正经的男女朋友,可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王骁歧关上房门伸手掂掂她的背包,“背的什么宝贝,还不舍得拿下来?” 许意浓便听话地放下背包,看他有要过来的趋势,她抬手制止,“等一下。” 王骁歧不解地看她,她扭扭捏捏,“我还没洗澡,身上出了一身汗。” 他还是过来了,扯过她手里的背包笑着,“我给你拿东西而已,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许意浓瞪他一眼,赤红着脖子溜进浴室了。 不一会儿浴室里传来哗哗的花洒声,浴室与房间只隔了一个透明玻璃,虽然有白色的帘子遮挡,光影仍将里面人投映得一清二楚,身段纤细,凹凸有致,外面的人就像在看一出自动上演的皮影戏。 王骁歧喉嗓开始发紧,气血不由上涌,即使有空调还是觉得燥热不堪,他又将温度调低,然后拉开窗户不由自主地点了根烟。 许意浓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鼻子灵敏地问,“怎么有烟味?你抽烟了?” 彼时王骁歧已经抽完了,站在窗口回眸,却在看到她的样子后,眸光一沉。 她只裹了个浴巾就出来了,看他不说话一直盯着自己看,她趿着酒店里软绵绵像层布的拖鞋慢慢走到他面前,她心游神离,眼睛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耷拉着,手还停留在自己的湿哒哒的发尾。 房间里只有他俩,静得出奇,她张了张唇,“你不是……” “嗯?”王骁歧靠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毛巾给她擦拭头发。 他近在咫尺,她在他温柔的动作中微微抬起下巴,眼底有波光在流转,有什么徜徉在体内,她忽而一个踮脚,在他喉结上轻吮了一下。 王骁歧的动作停下,低下头对上她潋滟的眸光,她再次开口。 “你不是,要吃夜宵吗?”另一只捂在胸口浴巾上的手蓦然一松,浴巾落地,她屏息静气,深望着他,唇瓣一张一合。 “还吃吗?” 王骁歧的喉结一滚,背上湿热一片,他欺身上前,捧起她的小脸,吻挟风带雨地狠狠落下。 宽大的床榻顿然凹陷,两具年轻的灵魂彼此交付,起起伏伏,分分合合,直至天昏地暗,终是山崩海啸般地坍塌…… 凌晨的最后几秒,在许意浓疼得快哭出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腕间突然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是一条手链。 王骁歧五指插进她的手缝,与她十指紧密锁扣,他的汗尽数滴在她稚嫩的皮肤上,他埋首在她颈间,一下一下轻柔且珍爱地吻她耳垂。 “老婆,生日快乐……” 第52章 半夜,又有“啪啪”的拍掌声在耳畔响起,许意浓翻了个身,眯着睡眼看到一道身影伫在床畔,时尔挪动时尔挥手,不遗余力地打着那讨人厌的蚊子。 房间里没开灯,只能看见人影看不清人脸,她强忍困意撑坐而起,嘴里嘟囔,“怎么不开灯?” 驱打蚊子的“啪啪”声仍然充斥在整个房间,她揉揉眼想去摸床头柜的台灯,又软糯糯地唤。 “怎么不开灯呢?骁歧?”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嗒”地,她终于触碰到了台灯,将它打开。 灯亮了,房间也亮了,可床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赫然懵住,才发现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床头,她失神地望着某处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意浓睁开眼,急喘着气,前胸贴后背地湿漉漉出了一身汗,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才恍过神来自己是在H市的酒店。 原来一梦乍惊,竟不知人间何世,人也不再年少,一觉醒来,人间早已暗换了芳华。 宿醉的后遗症尚在,头痛欲裂,她拉开被子看看自己,衣服还是昨天那套,她懊恼地揉脸,完了,和衣而睡了一夜,褶皱成这样以后她还怎么穿?这衣服可不便宜啊。 抚着额从床边摸到自己手机,按了一下竟是关机状态,她看看正在冲电的插头,从前往后捋了一把挡住视线的长发,一边开机一边回想着自己昨晚是怎么从酒吧回到酒店的,可是一想就头疼。 手机屏幕一亮,多条微信,短信,电话提示齐齐涌来,手机一时间全是震动,她翻翻,全是昨晚组员在问她人去哪儿了? 最后打开组群,看到于峥发了一条。 【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继续。】 之后群里鸦雀无声,也无人再追问。 许意浓蹙了蹙眉,心中有困惑,于峥是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去的?难道他后来也去酒吧了? 奈何头实在是疼,一动脑子就疼,她对这段也如断片般毫无记忆。 门铃突然响起,许意浓放下手机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床,她一下床就找到了拖鞋,不由错愕,怎么摆放得这么整齐?这不是她的风格啊,她的鞋子都是甩的才对,难不成她昨天回房就没穿拖鞋,是赤脚爬上床的吗? 门铃还在响,来不及多思考,她先向门口走去,经过垃圾桶的时发现里面躺着那块早已坏了的蛋糕。 “意浓姐!意浓姐?”门铃再次响起,许意浓收回视线去开了门,是组员里的两个男孩。 门一开,他们皆怔神。 许意浓拢拢乱发,神色倦怠地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贴靠在门板,跟他们大眼瞪小眼,“怎么,姐姐素颜有这么吓人?” 他们短短相视,害羞地挠挠头,眼神躲闪,“没,不是。” 许意浓捂嘴打了个哈欠,欠身略做张望,声音慵懒,“就你俩?其他人呢?” 其中一个男孩告诉她,“哦,昨晚你喝多撤了,我们后来没玩多久也散了,于总今天还有事,一早先回A市了,让我们一起回去。”再端睨她,“你还好吗意浓姐?” 许意浓表示状态还ok。 另一个男孩试问,“正好左畅也还在睡,那我们用完午餐后出发?” 她点头,并无异议,但是她隐约记得左畅昨晚不是没喝酒? “那你再休息一下,一会儿下去用餐我们再联系。”俩男孩跟她确定好时间欲离去。 在他们转身前许意浓随口一问,“对了,乙方的人呢?” 一个男孩道,“他们啊,一早也被王经理带队回去了。” 另一个忍不住插了一句,“一唯那帮人可太生猛了,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喝酒上完全被吊打,意浓姐,下次还是不要参加这种聚会了。”他一本正经地推推眼镜,“我合理怀疑这帮人是在利用聚会,公报私仇。” 立刻得到附和,“没错!下次不能再上他们当了,那帮人狡诈的很,早就瞄准时机搞我们甲方了,尤其那个祁杨,一看就满肚子的坏水。” 许意浓揉着太阳穴,不予置评,因为这会儿她越听头越晕。 组员走后,许意浓去洗手间梳洗,看到台面上摆放整齐的护肤品和垃圾桶里的卸妆棉,她眼神略有失焦,随后跨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狭小的空间热气蒸腾,她任由花洒打湿自己的头发,淅淅沥沥的水珠滚滑过脸庞每一寸,她闭上双眼接受自上而下的洗礼,眼前漆黑一片的时候脑海里会有些零碎的画面闪现,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依稀兜罩在她头顶。 —— “这样?” “别睁眼。” …… 头顶的水压逐渐变小,热气随之消散,她身体一个哆嗦开始觉得有点冷,伸手调了调开关无济于事,于是囫囵抹了一把脸,心里吐槽着下次再也不来这酒店了,加快速度赶紧结束了冲澡。 整理好行李准备退房,穿上高跟鞋的时候她觉得皮质好像软了些,抬起脚看了看,却未看出任何异样,想来大概是错觉吧,临走时她检查房间有无遗漏的东西,又注意到躺在垃圾桶里的蛋糕,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拿起桌上那装放蛋糕印有“生日快乐”字样的纸袋,将它折叠整齐,一并收放进了行李箱里…… # 许意浓再见到王骁歧是周二,她从茶水间出来,他往正茶水间去,两人在走廊相遇,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王骁歧放缓脚步。 “许总。”他往边上一让,不知是身出于乙方的自觉还是身为男人的绅士。 许意浓所到之处留有淡雅的清香,两人面对面,她直截了当开问,“王经理,H市的酒吧聚会,是你送我回的酒店?” 王骁歧看着她那一张一合的烈焰红唇,思绪回到那晚。 —— 出租车内,她趴在窗户上没多久又有吐感袭来,司机急得一脚油门开到了酒店并催促他们赶紧下车。 解锁的声音一响,许意浓忙不迭地开门跑了下去,王骁歧付过钱紧随其后,远远看到她蹲在酒店侧边的一排花坛前呕吐不止,再仔细一瞧,她是用纸巾包裹着手指,伸进口中按压着舌腔,又低头一阵“呕——” 那姿势,已经相当熟练,即使距离远也能听出她吐得有多难受。 她是在催吐,王骁歧滞留在原地,望着那道就差半跪的蜷缩身影,没再迈步过去。 许意浓吐得眼泪失控地狂涌而出,一直吐到开始呛声干咳她才停下抠弄嗓子的动作,用剩余的纸巾把手上脏的纸巾取下,再擦拭好手和嘴,蹲在那儿缓了好久。 虽然反胃的感觉缓解了,但视线和脑路依旧混沌,站起身的时候双腿已麻木不堪,往前走一步都显费劲,可她还是遵循着身体的本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寻着光亮往酒店大堂的方向而去,完全忘却了后面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忽而一阵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个激灵,缩缩脖子下意识地收拢身上的衣服,发现是件男士西服,她低头端详了会儿,想了半天,感觉身后似有什么驱使着她回眸。 王骁歧的身影重新进入眼帘,两人视线不期而遇,只有几步之遥却如相隔万里般朦胧看不大真切,她刚刚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安静跟着,没做任何打扰。 有其他客人的车行驶而来,灯光不可避免地打照在两人脸颊,许意浓狼狈的样子大概难看得像只午夜游荡的鬼,随着车身的愈发趋近,那大灯照得她刺目恍眼,她不自觉地抬手挡住脸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只是脚底的打飘让她脚步踉跄,一看就是个醉鬼,很是滑稽,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她得以站稳。 抬首,刚刚还在跟她遥望对视的王骁歧这会儿已经近在咫尺了,像是漂移过来的,他低声问,“还能不能自己走路?脚是不是一直疼?” 她本能地点点头,转而莫名其妙地垂眸突看脚下,声音嗫喏,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他说,“疼的。” 他跟着她低头寻视,“哪里?” 她把脚从高跟鞋里解脱出来,微微抬起脚跟给他看,此刻全然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像个孩子似地告诉他,“这里。”再用手指向脚尖、脚侧,“还有这里,这里。” 借着酒店大堂映射出来的微弱之光,王骁歧看到了她脚前脚后几个水泡,挺显眼的,他慢慢蹲下去,“我看看。” 但她很快就把脚重新塞进鞋中了,自顾自说,“还能走的,能走。”语落就真的继续往酒店里走去了,仿佛刚刚只把他当作了一个倾诉脚痛的过路人而已。 王骁歧没有阻止她,仍是默默跟上,他一路看着她进电梯,神思游离,头抵在电梯墙面上跟面壁思过似的,再出电梯扶着墙慢吞吞行走在长廊,他一直紧跟在她身后,手伸了好几次但都默默收了回来。 最后她摸索到自己放门口,花半天时间打开房间门,即使那过程中路线走得歪七扭八。 她推门而入房间,心大地由门自动关阖没再管,王骁歧在外面用手挡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跟着一道进去了。 她一进去毫无形象可言地把高跟鞋左一甩右一甩地挣脱,冲破束缚后从茶几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仰起头便往口中猛灌,像是渴狠了,一口气喝下大半瓶,结束畅饮还满足地打了嗝。 王骁歧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又环视了一下她的房间,最终视线锁定在桌上那只蛋糕上,他目测已经坏了。 那边又传来一阵动静,是她跌跌撞撞去了洗手间,发出清零哐啷一顿响,应该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他再跟过去,果然看到她在翻化妆包,一边翻一边还在嘀咕,“卸妆油呢?”继续瞎找一通,“明明带的。” 他立靠门口,安静看着她摆弄,可她捯饬了一会儿便抱着化妆包无力地顺着墙沿慢慢滑坐在了地上,即使催吐了出来,已经吸收的酒精尚残在体内,醉了就是醉了,她最终还是没撑住,竟靠着墙就这么睡过去了。 手中的包遽然掉落,里面的一堆小样滚落一地,四散在洗手间的各处,有几样滚到了王骁歧脚边,他俯身拾起,又挪步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放进那化妆包里。 许意浓的脑袋因为睡着一坠一坠的,毫无支撑开始渐渐下沉,整个身体也随之失去重心,要往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一只手掌及时伸过来拖撑起了她的下巴。 王骁歧及时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只手拖着她的脑袋,一只手扶住她,作势要将她带离洗手间,谁知她又挣扎了两下,费力地睁开了眼,两人再次四目相视,她看着他表情没有任何讶异的波澜,眼底也无起伏,甚至还能很认真地跟他讲话,“要卸妆的,要卸妆……” 卸妆就像是一道执念,让她无法安然入睡,他重望着地上的化妆包,把她扶靠在墙边坐好,开始翻找里面的东西。 很久之前,她经常在他面前捣鼓这些东西,有时候是他坐在笔记本前忙碌,有时候是他半躺在床铺,每次她都能在梳妆台前磨叽很久,完了再噼里啪啦对着脸一顿拍,那时他也疑惑过:这真不是花钱买罪受么?脸不疼? 那会儿他没问她,后来再没了机会。 她的瓶瓶罐罐上都是日语,他找到一瓶卸妆油,凭借记忆倒在了类似棉花片的小方巾上,而后迟疑地往她脸上一覆,试探地问。 “这样?” 她还没睡死,用很轻的鼻音嗯出一声,他继续在她脸上轻柔擦拭,从双颊到鼻子,再到嘴唇和眼睛,碰到眼皮的时候她细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他说,“别睁眼。” 她真的听话得没再睁眼,她坐着,他蹲着,等王骁歧用湿巾给她抹干净脸,她已经枕靠在他肩膀睡着,双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搂抱上的他左手臂,指尖攥很紧。 再捧起脸颊时,他端凝她睡颜良久,随后指尖柔柔抚滑过她的脸不得不让她手松开自己,再小心翼翼将她扶靠向身后的墙,站起身去清理自己的手,镜子里,他的白色衬衫尽是蹭到的粉底液和口红印,左一块右一块,异常醒目。 给她卸完妆,他轻轻地横抱起她从洗手间转移了出去,许是失重感袭来,她微微睁了睁眼,突然双手朝他颈上一搭,往他怀里拱了拱,而后再次睡着。 王骁歧一时定在原地,低下头又无声凝视了她好久。 到了床上,即使睡着,她也会惯性使然地将一只脚翘在被上,卷抱着被子而眠,而她脚上的水泡无时不刻地向他宣告着它们的存在。 他注视少顷,回到洗手间用热水浸湿毛巾拧干,在床脚俯身用热毛巾轻敷在她起泡的地方,睡梦中的她敏感地缩了缩脚,眉头紧蹙,王骁歧便放缓了动作,轻盖在每一处给她热敷,动作细致入微。 来回敷了几次后,他安静坐在床头又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把她的被子盖好,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拢好,她头发长了许多,发间有熟悉的香味。 他轻轻抚了抚,像从前那样,却也止步于此。 之后他又烧了两壶滚烫的热水浇淋在浴室里垫脚的毛巾上,在热气腾腾时冒烫挤干团好塞进她的鞋里,待皮质明显被感热软化,他在床下摆放好她的鞋再整理好洗手池台上的化妆品才抽身离去。 走时经过办公桌,那只蛋糕上的“生日快乐”已经消失不见,边缘也有动食过的痕迹,但蛋糕的馊味已经很重了。 房门最终被轻轻关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睡得深沉的许意浓,只是刚睡得四仰八叉的被子已经在她身上整齐地掩实,而原本空荡的垃圾桶里多了那一大块蛋糕。 …… 此时两人在逐影,许意仍是那副傲然姿态,全然回归到工作中该有的状态,好像并没有要谢他的样子。 王骁歧对自己送她回酒店的事坦然颔首承认,也十分直接地回应,“当然,我不介意许总负责报销回酒店的打的费,毕竟差旅期间护送许总安全回酒店,也是乙方服务于甲方的一种。” 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差点没把许意浓气笑,“王经理,这是你们一唯惯有的作风吗?在资金方面? 喜欢斤斤计较?” 王骁歧一手插在西装裤内,站得笔直,“我个人的为人处世并不代表一唯。” 许意浓扬眉,难怪逐影内部有传言,每年一唯的价格都压得特别死,分寸不让。 她直接腾出一只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摸到手机后她把手中盛满热水的马克杯往王骁歧那儿一送,“麻烦王经理帮我拿一下,那点钱也不用那么繁琐走报销系统了,我现在就以私人名义给你转账。” “一码归一码,该走报销系统的还是得走,哪怕是一块钱。”王骁歧的视线在那沾了许多口红印的白色杯沿稍作停留,把话说完,“为避免甲乙方之间一些不必要的资金往来,到时说不清。”他说得一板一眼,顶针地很。 许意浓收回水杯,“Ok,那回头请王经理把发票扫描件抄送我邮件。” “好。” 许意浓再次直视向他,“不过既然说到一码归一码,我也想问一下王经理,为什么把我房间里的蛋糕扔了?” 王骁歧接受她眼神的洗礼,告诉她,“蛋糕已经馊了,不扔会生虫。” “可你在我的房间里扔我的东西并没有经过我同意,还是说,王经理一向喜欢擅作主张?” 对于她的针锋相对王骁歧默了默,稍后开口,“抱歉许总,以后我会注意,超出我管辖范围内的不会再多事。” 许意浓换手捧着杯子,原先的掌心早已捂得通红,语气明显生硬,“不用,反正也没什么以后了。” 这时走廊又有其他人经过,许意浓收声头也不回地手捧水杯往办公司走,有几滴水还洒漏了出来,王骁歧注视着她那踢踏作响的高跟鞋,看来脚是恢复差不多了。 他继续朝茶水间的方向而去,泡了个咖啡胶囊,用纸杯在咖啡机接的时候蓦然发现指尖上留有一抹红,应该是她刚刚递水杯过来时无意蹭碰到杯口的,他抬手微捻,有些许玫瑰的味道,跟在H市的截然不同。 他知道,那只是她众多口红中的其中一支罢了,她也不再是只会涂个唇膏、素面朝天就能出门的青涩少女,世间难逃瞬息万变,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 又是无可避免的一个加班夜,王骁歧最后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在整理周末从H市带回来的行李,他们习惯性地拿出自己未来得及清洗的脏衣服,一帮大老爷们住一起没那么多讲究,脏衣服只要不串色都一起团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清洗。 他们一个个抱着要洗的衣服往阳台上的大盆里扔,看到他回来,祁杨扯着嗓子叫唤,“老大,你回来正好,要洗的衣服一起拿过来啊,能一回洗完的就省点儿洗衣液!” 林然嫌弃地看他,直言不讳,“抠逼。” 祁杨踹他,“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方洲闻言作呕,敬谢不敏,“本人拒绝被艾特,谢谢。” 祁杨只能继续对着王骁歧,“老大,快点儿的!一会儿我还要开撸呢。” 王骁歧把钥匙扔在玄关上嗯了一声径直回到房间,他打开行李箱将要换洗的衣物拿出来,却唯独略过了那件残留着花花斑斑粉底和口红的白衬衫,他将收拾出来的衣服扔给祁杨,重新回到房间后也没再整理行李箱,而是打开衣橱拿过一个空衣架将那件脏衬衫整齐挂好放置在另一侧空置的衣橱内。 衣服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仿佛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阳台上祁杨聒噪的声音又嚎起来,“老大,你要洗的衬衫怎么就一件啊?我记得你带了两件的,还有一件呢?” 王骁歧立刻回了过去,嗓门盖过了他。 “就一件。” 第53章 夜深人静,外头有风,偶有树叶作响,偶有窗帘摇曳,王骁歧伫立在窗台,身影瘦高,衣摆随风牵起,烟星燃在指尖,已灰了半截却浑然不知,他只安静望着天边的一束银光洒满人间。 此次H市之行,高总在峰会向他引荐了几位甲方大公司CIO后直接向他摊牌。 “一唯目前的发展已经走向了一个瓶颈期,上面有几大巨头咨询公司垄断,下面又有争先恐后只顾市场占有率、毫无道德底线的激进竞争者,一块饼就这么大,公司如果再不改变固有的运营模式,被强者吞并或走下坡路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彼时的王骁歧心知肚明,就差他亲口说出,果然,接下来他言简意赅直切主题。 “我打算离开一唯。”说完他将手中的烟蒂摁在两人身前的沙砾中。 与此同时提示入场的广播响彻整个会场,高总捏着烟蒂的手在沙盘里左右捻动了两下,抽身前往会场中心,离去前他的手搭了一下王骁歧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骁歧,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后面的路还很长,怎么走,你是聪明人,得看看清楚。” 王骁歧望着他的背影,心如明镜。 以他对高总的了解,他能说出这句话说明去意已决,而且不会是心血来潮,至少已经酝酿了大半年。 微风拂过,月光不知不觉收敛得只剩下几不可见的一条缝,王骁歧发丝微动,指尖的烟近将熄灭,望着远处渐起的迷雾他恍惚回到了几年前。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接连不断的骚扰,紧随其后的精神折磨,冲破耳膜的声嘶力竭。 ——“我要摧毁你王骁歧!摧毁你!摧毁你!”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日子,他需要钱,急需要钱,是高总高尚的出现缓解了他当时的困顿局面。 他亲手递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给了他一个归宿。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王骁歧,欢迎你加入一唯。” …… 雾越来越深,将周围的建筑与目光所及的道路隐匿于其中,就像人生前方的路,顺顺逆逆,起起伏伏,总有缥缈的时候,待雾散尽,又有谁知道会呈现一番什么景象。 王骁歧掐了烟,回房间时用指尖将烟蒂熟练地弹扔进垃圾桶,他褪去工作中的衬衫西裤,换上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服,在室友都熟睡时悄无声息出了门。 又是一个新的不眠之夜。 # 从H市回来后许意浓变得愈发忙碌,唯一不同的是,她彻底不再理会小董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小董很快把一切归咎到了她的头上,正好借机倒打一耙,吴老师为此气的不轻。 “每一个!每一个你都这样!许意浓,你想干嘛?你都快三十了!” 许意浓温温吞吞,未觉不妥,“三十怎么了?他如果真对我有意,也不会就这么跑了,说到底还是没上心。” “你好意思说别人?你对人家上心了没?之前人妈妈就说你微信上爱理不理的,再有耐心的都要被你磨没了。”吴老师那个气啊,“你知不知道我前几天上街买菜,遇到你小学同学,人家二胎都生了,你呢?你人在日本,本身找对象就不比在国内好找,我好不容易物色的这个小董,学历、家世、工作、外貌样样都好,也门当户对,怎么就入不了你眼呢?你这年纪再拖下去拖得起吗你?” 她不觉好笑,“我拖什么了?以前也是你们说的,目光呢,不能短浅,有些东西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会来的,就像缘分,可遇不可求,对吧?” 吴老师的话被她噎得卡了半晌,“那你就孤独终老吧你!” 许意浓乐此不疲,“求之不得,等赚够了养老本我就周游世界去。”她把玩着自己披散的长发,故意说,“或者,我就找个日本人嫁了吧,怎么样啊妈?” “你!你敢!” 吴老师被气得够呛,她怒不可斥地挂断语音,母女俩不欢而散。 许意浓扔了手机,仰躺在床望着天花板,回首过往。 她早年一门心思扑在学业,毕业后又急于奔赴向前程,感情史浅薄单一,后来到了一定年纪,和很多女孩一样被迫走上了相亲之路,小董并不是她唯一的相亲对象,之前也接触过其他人,种种原因没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几个介绍人明里暗里的意思都大差不差,矛头均指向了她,总结一下就俩字:清高。 这点她也不否认,她为自己而活,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如果对方一开始就不能接受她的性格,以后还能指望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可拉倒吧。 不过就目前的状态看,婚姻这东西对她来说可有也可无,年少时在父母身上看透了太多,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也按照自己的规划,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当年高考的失败犹如一道警钟让她在大学里无法松懈,她发了狠的一头扎进学习里,用各种奖项及奖学金来证明自己,以此弥补心里那道不可消逝的创伤与遗憾,后来她用实力取得了A大的研究生资格,与此同时也获得了去东京大学读研的契机,人人都以为她会果断地选择A大,就连之前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可当真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时,她犹豫了。 她最终给王骁歧打去一通电话,当时他在做项目,周围的讨论声闹哄哄,他秒接,“你说,我在听。” 她没有任何铺垫,直入话题,“我对比过了,我的专业东京大学更适合深造,我打算去东京。” 音筒里有短暂的风声,它稍纵即逝,那头由鼓噪转为静寂,间隔稍许,他的声音再次传入她耳中,跟平常一样,连话都与高考分数公布那晚一尘不变。 “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但从她决定去日本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仿佛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走向,并没有谁刻意提分手两个字,只是一切自然而然到了那一步。 那天,她说,“我们,就这样吧。” 他说,“好。” 依旧平静得一尘不染,不管什么时候那一声“好”永不缺席。 之后她一直在日本,他待在国内,天各一方彻底断了联系,再见面便是在逐影,他变了又好像没变,默契的是他们俩自始至终都没有互道一句“好久不见”,现实的人生终究不是一部电视连续剧,他们也成为了歌中所唱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谓“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大抵不过如此。 枕边的手机又亮了一下,许意浓扫了一眼是广告,但还是解锁屏幕打开了微信,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将【董懂懂懂你】拉入了黑名单。 走你的吧。 # 当许意浓负责的“零件功能位置编码”的项目过半时,逐影内部纷纷在传一唯最近可能要撤离。 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归根结底是前段时间逐影新的CIO上任,公司内部重新洗牌,运营上做了多方调整,大家自上而下地处在一个新的适应期里,而合作的乙方也没“幸免于难”,被当众拿来开刀,新的CIO不认可之前公司与一唯的人天合作模式,直接推翻了早先双方签订的三年期合同,单方面通知乙方:原来合同作废,从下个月开始,乙方的服务费用按固定总价的模式结算。 但新的合同采购部迟迟未定,一唯上个季度已经验收的合作款项也被一并拖着没有兑现。 逐影违约在先,又强势拖欠前期的合作款,说白了就是吃准了乙方的弱势,而为了维持合作,一唯不可能真的走法律程序,这也是目前市场上甲乙方合作中普遍存在的“不平等”关系。 “新官上任三把火,甲方爸爸就是甲方爸爸,也忒强势了吧。” “一唯的人也是沉得住气,你看王经理平常面不改色那样,换了别人早跟上面申请派人过来交涉了吧?” “所以说嘛,上次在H市他们往死里灌我们酒,确定不是故意借机泄愤搞我们?” “但有一说一,王经理他们团队做事确实可以,要是真换了乙方,来一拨新的人,我们还得重新磨合。其实我们公司这次吧,干得挺不仁道,如果把一唯惹急了,真一不做二不休结束合作的话,可是损人不利己啊,这节骨眼上,空窗期找谁补?” 这天许意浓推门而入就听到组员的议论,她向来不参与公司里的大小讨论,也不允许组员私下跟其他组评头论足。 “这是茶水间还是闲话座谈会?我交代给你们的事都做好了?”她抬眼扫向他们,发现乙方工位今天空无一人,难怪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 许意浓不苟言笑起来也很具有震慑力,几人赶忙散开做事,她从工位上捧起一叠资料拿去找于峥签字,再走出去时又听到左畅的声音。 “今天一唯的人都没见个影,所以这次,王经理真的会走吗?” 到了于峥办公室门口,他正背身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许意浓没有敲门打扰,而是伫立在门口安静等待。 王骁歧远远就在走廊看到她手捧资料在胸前,中规中矩站着的模样。 于峥这通电话冗长,他始终站如雕塑,渐渐感觉到腿酸后她稍稍调整了一下站姿,余光瞥到一道身影,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感到行姿清俊生风。 王骁歧最终驻足,两人在办公室前客气打招呼。 “许总。” 许意浓微拢耳际垂发,“王经理。” 洞悉到外面的动静,于峥这才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隔着至少一臂的安全距离,仿佛H市那晚的事毫不存在,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而已。 电话还在进行时,他颔首示意他们可以进来。 王骁歧让许意浓先进,许意浓则让他先进,等于峥电话结束两人还在谦让,他咳了一声,“都进来吧。” 王骁歧这次直接往后退让一步,许意浓没再跟他客气,先跨步进去了,王骁歧紧随其后。 于峥也已坐回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先是客气地抬手邀请王骁歧坐自己对面,“王经理,请坐。”继而扫了一眼许意浓手上的资料,客套的语气明显变得自然许多,“签字?” 许意浓也站到他对面,王骁歧座位的旁边,她回答,“是。” 准备递送材料的时候于峥抬首看她,有点打趣的意味,“站那么远递签字材料,你是觉得我手长还是你手长?” 偌大的办公室寂静少顷,王骁歧端然而坐岿然不动,许意浓便默默挪了挪步,改站到于峥身边去了。 于峥接过材料的同时看向王骁歧,“王经理找我什么事?” 王骁歧礼貌恭敬,想等他签完字,“于总您先忙,我这边不急。” 于峥拿过一支签字笔,视线从许意浓那儿轻飘到对面,扬起一丝笑,“小许是自己人,王经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气氛莫名暧昧,许意浓帮捻纸张的手有点打滑,重新捻了两次才成功翻页,她头低着,视线一直落在那叠资料上,看不到对面人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 王骁歧遂然开口,“一唯跟逐影合作三年有余,于总您跟我们也是老朋友了,那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新的CIO上任后,更换调整了逐影一批中层,于峥目前任职BOM总监的同时暂时兼任IT总监,乙方IT部现在有事找他合情合理,许意浓觉得王骁歧是为了合同款项拖欠的事而来。 许意浓继续替于峥翻页,他过目一张她就翻一张,听到王骁歧的话后他也没再抬头,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密密麻麻的字,“嗯,你说。” 王骁歧语气谦缓依旧,“我是来跟您打个招呼,近期我们公司项目多,可能会从我这儿抽调走一部分人。” 于峥的签字笔一顿,他抬首,微微一笑,“王经理的意思是?” 王骁歧坐姿笔直,回之一笑,纠正,“于总,是上面的意思,像我们这种打工的,只能上面说什么就执行什么。”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按照目前BOM各个组的在手项目进展情况看,就算能一直保持现有的效率,进度拉长滞后的可能性很大,大家只能靠加班加点来补救,如果这时候乙方再临时抽调人走,短的一两天还好,长则一周或以上的话,服务的人手不够会直接影响到逐影的多个在手项目时间线被拉长,一个两个项目被拖可以解释,但一旦多了,结果可想而知,到时就会形成典型的上面不当决策导致下面人来买单的尴尬局面。 所以王骁歧刚刚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其实又什么都说了,他是以此方式来向逐影进行反击,没有直言点破,客气地说是给了逐影一个台阶,不客气地说是抛出话让他们自己细品。 许意浓不禁抬了抬眸,觉得对面这人就差把“精明”俩字刻脸上了,同时这种级别的事他区区一个项目经理只身一人就来谈判,可见一唯对他的信任和重视程度。 而于峥自然知道王骁歧这次来找他的目的,以为他会明着来,没想到是暗着。 他笑容不减,“王经理,合作这么多年了,我们两个部门打交道又多,双方的处事风格早已熟悉,从我个人角度来讲,也是很认可一唯的,你们做的一直很好,团队也十分专业,未来还是希望能持续合作,不过抽调人的事我也要跟上面汇报一下。” 于峥不痛不痒地把球踢给了上面,王骁歧今天当然不是来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的,他先顺着点头,“如果两方高层直接交涉,对我们下面人而言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峥把刚才那页没签好的字签完,没急着看后面,开始发问,“但是这事比较突然,你得具体告诉我,你们这边准备抽调多少人?什么时候开始,每个人要去多久?” “这目前还不好说,毕竟我们现在是顶着压力在无合同模式下于您方工作,已经没有条框约束至今两个多月……”王骁歧意有所指,又稍放语速,“不过于总放心,我们一唯做事一向谨慎,以秉承双方合作愉快的原则至上,有什么都会提前打招呼,不会让合作方措手不及,后期我这边也会尽力配合,争取逐影在手项目的正常运转。” 他不卑不亢地顺势引出了事情的源头,点到为止还反将了一军,于峥心知肚明,许意浓眼看他又停下笔,也跟着止住翻页动作。 王骁歧的话里有话,让于峥不再蓄意绕开那一直在回避的话题,他利索地打开天窗说亮话。 “正如王经理所说,过去几年我们跟一唯的合作一直很愉快,最近因为我们公司内部的事,让你们一唯变得有些变动,虽然之前IT这块不归我分管,但也大概看了一下,近两年我们双方签约了至少有三千万的合同,之前可都是按规定流程走的,对于你们每年的开价,只要能在我们接受的合理范围内,也从不多说一字,毕竟我们跟你们的想法一致,友谊至上。”他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 “我知道你们这两个月辛苦了,但话说回来,两个月的投入只是九牛一毛,我想,以一唯时至今日的规模,也不会这么斤斤计较,而且之前款项的事不是说就此不了了之了,目前新的合作模式我们双方不是也还在商榷中?不是你,我,任何一个人今天坐在这里就能拍板决定的。”于峥边说边指示许意浓从后面橱柜里拿些矿泉水出来,“王经理,你也很清楚,一个公司一旦做大了,内部的组织架构难免复杂,流程上的事也会相应变得缓慢,这点,希望你们能理解。” 许意浓找到矿泉水,拿了两瓶,一瓶放至王骁歧面前,他说了声,“谢谢。” 还有一瓶许意浓放到于峥手边,她重新站在他那侧,再次跟王骁歧面对面。 “不客气。” 于峥顺手将它接过拧开,再给许意浓递过去,这个举动让她一愣,于峥这个手举着水瓶半悬空的姿势保持了许久,却从头到尾没有看她。 当许意浓意识到那瓶水是给她开的,只得识趣地把水接过,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王骁歧的视线不动声色从对面两人的动作中移开,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笑容又不着痕迹地敛去,面色平静。 “于总您说的对,我们双方过去的合作的确很愉快,而合作愉快是建立在双赢的基础上,能持续合作至今自然是靠双方的配合与越发成熟的的默契度。巧的是我也简单统计过我们过去合作的所有项目利润,因为我们在贵公司投入的都是资深的优质顾问,加上合作之初我们提供了4个月的免费服务,在逐影整体项目的利润远低于我们在其他的公司所服务项目,为了逐影,我们曾经可是放弃了其他更加盈利的项目,说句玩笑话,赔本赚吆喝也不过如此了。”王骁歧舒展了一下坐姿,也不跟他继续绕弯子。 “而我们身为乙方,别的不好说,但最擅长的就是‘理解’二字。”他在理解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所以深知逐影规模大流程长的难处,但是也请您理解我们乙方的不易,我们公司的PMO已经给我们发了风险预警报告,新的合同如果还不能签下来,公司会强制要求我们撤人,我在逐影已经待了三年,从个人层面讲,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因为我们撤人影响到你们的业务正常运转乃至全面滞后,是我个人不愿意看到的,我想,于总您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也不想看到。 他话中带刀字里有刺,却拿捏得当恰如其分,此时许意浓已经明显看到于峥的神态相比之前沉暗了下去,但这次他没急着回应,而是自己翻起了面前许意浓拿来的材料,是一份PLM系统的业务需求规格书。 他蹙了蹙眉,突然问她,“要做系统变更?” 这个时候他扯开话题显然是借此躲避王骁歧的话,许意浓只能机灵地配合他。 她点头,将那瓶矿泉水分毫未动地随手搁在一边,“当前的现状是系统只部署了一套完整的变更流程,但是实际业务中,存在很多纠错性质的更改,也需要走一套完整的变更流程,影响变更的效率。” 于峥却没完,反问她,“如果系统部署一个快速的变更流程,少了标准的审批节点,要怎么保证变更结果的准确性?” 许意浓知道他这是有意要晾着王骁歧了。 她默了默,只能继续陪他演戏,“这个我们也考虑到了,因为目前每次BOM更改,系统都会自动生成差异清单,当BOM工程师做了纠错类的修改时,只需要有另外一个校对的同事再核对一下这个差异清单即可,这样就能保证变更的准确性。” 一般人这时早就沉不住气借口先走了,但王骁歧居然还稳稳坐着,甚至还在他们对话期间不紧不慢地打开刚刚那瓶矿泉水喝了几口,仿佛在无声宣告,于峥拖他就磨,耗得起。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越是不走,许意浓越是心烦意乱地觉得他碍眼。 于峥审阅了一会儿在手资料,“有这种保障机制就好,快捷的变更流程不仅能提高你们的效率,对于也是减少领导们的工作量,省得一点点小的修订,都要我们在系统里审批。” 许意浓趁机收尾,“是的,领导,您看一下没问题,再这里签字确认,回头我就把这个文档给到IT部,请IT那边进行系统开发了。” 于峥最终执笔落下签字,刚收笔,王骁歧便择机放下了手中矿泉水,见缝插针。 “不好意思于总,我这儿还有两句话说完就走。” 于峥见他没走,惺惺作态,“是我不好意思,被刚刚那个材料打断了,你请继续。” 王骁歧这回单刀直入,“这两个月的资源投入没有任何保障,款项若迟迟收不回来我跟上面也无法交代,还请您帮忙推进新合同的落地事宜,届时我也才有底气多要人过来,加快所有项目进程。”收尾话术夹带了一丝迫挟,步步紧逼。 话说到这份上,于峥已无心再与他周旋,只得先应付,“王经理,你们整个团队工作尽心尽责,我都看在眼里,我也是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下去,目前整个集团都在推动取消人天合作模式,我们研发领域也只能执行,后续如何合作,我们一定会积极推进。同时我希望你个人不要有压力,这两个月你们的资源投入这块,我也会向上面反映,绝不会让你为难,请放心。” 王骁歧起身致谢,“那就麻烦于总了。” 于峥也起身,“不客气。” 这场谈判就这样结束,于峥签完所有字,许意浓机械地伸手收拢资料。 于峥将笔帽盖上,他出其不意地发声问许意浓,“现在,你怎么看这位王经理?” 许意浓回了一句他当时在去往H市的高铁上对她所说的话。 “确实以一抵十,值得挖。” 于峥看着她,“哪方面?” “业务能力,谈判水平,社交手段。” 于峥扬眉,“输得心服口服了?”他指的是那次会议。 许意浓捧起收好的材料,“那倒也没有,人无完人,他也总有他的弱点。” 于峥挺有兴趣,“比如?” 许意浓又摇摇头,“不知道,我瞎猜的。” 于峥注视着她,突然没由来地冒出一句,“你跟王经理现在关系不错。” 许意浓手上动作停了停,面不改色问,“为什么这么说?” 于峥看她像是把H市酒吧门口的事忘了的样子,指腹在整支笔杆来回摩挲,“H市那晚,不是他送你回的酒店?” 许意浓似在努力回忆,最后挤着笑说,“那天喝多了,我断片了,完全不记得怎么回去的了,是他送的啊,他也没提,大概是被我发酒疯的样子给吓到了吧。”又反问他,“于总,您怎么知道?您后来也去了酒吧?” “我……” 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忽而作响,对话被打断,许意浓便不再打扰,“您忙,我先走了于总。” 于峥颔首,许意浓捧着资料快速退出他的办公室,他望着她匆匆离去的生俏倩影,听着电话,若有所思…… 第54章 王骁歧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跟于峥谈完的第二天一唯果然陆续开始撤人,除了跟许意浓组联合办公的几个人还在,其他人被抽调走不少,这就导致跟他们有对接的BOM组变得相当被动,没有乙方的及时支持与维护,项目进程磕磕绊绊,各组疯狂加班加点,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于峥办公室被BOM和IT部的各组组长挤破,顷刻间压力全堆在了他这里,送走一波又一波人后,他疲惫地揉揉眉心。 先礼后兵,呵,王骁歧跟他出了一手好牌。 坐下没几分钟,座机又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还是下面人,于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起话筒再放下,重归安静了,望着座机又坐了一会儿,他斟酌再三,重新抓起话筒终是按了CIO办公室的内线。 几秒后那边秘书接通,于峥清了清嗓。 “我是BOM兼IT部于峥,麻烦帮我约下领导的时间,我有事向他汇报……” 那边于峥焦头烂额,这边王骁歧气定神闲,无论流言蜚语怎么传,他照常奔走在各个组间,游刃有余地处理着突如其来的问题。许意浓经常能看到他一只手抱着另一只胳膊,盯着电脑屏幕隔空给人指导的画面,偶尔他也会陷入凝思,等他要抬眸时许意浓再移开视线继续做事。 那天从于峥办公室出来后,他俩就没怎么说过话,业务上的事如果不是十分必要,她很少会麻烦到他,其他组都在加班,许意浓这边也在紧赶所有项目,能自己揽下的就尽量不让组员加班。 这天乙方的人都集体去吃饭了,办公室里里只剩许意浓跟一个男组员继续加班,期间她观察到男孩的微信响了几次,还接了两次电话,每次都是捂嘴低声。 “好了好了,马上,再等会儿。” 一听就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 待他放下手机,许意浓开口,“小吴,你先回去吧。” 男孩摸着鼠标面有犹疑,“意浓姐……” 许意浓边捧杯喝水边挥手,“没事,我再弄会儿,你快去陪女朋友吧。”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你怎么知道?” “姐姐也是过来人。”许意浓轻轻放下水杯,莞尔一笑,“回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男孩哎了一声,“谢谢意浓姐。”开始收拾东西,临走前不忘提醒她,“时间也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去食堂吃点东西?” 许意浓点头附和,“一会儿就去。” 男孩离去后,由会议室组成的办公点里只有许意浓一个人了,她视线落在对面桌上唯一的笔记本电脑上,是王骁歧的,一时间有回到大学自习教室里的错觉。 那会儿都是他到新开找她的多,有时候她晚上排了课,他就在附近教学楼找个空教室,打开笔记本电脑忙他自己的事,她下课途中会抓紧时间溜过去看看他,从前门看到他聚精会神专注在电脑上编程的样子,偶尔也会玩心一起,改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去,然后突然蹿过去把他双眼迅速一捂,坏笑,“王骁歧同学,你在女朋友的学校里还这么用功,你们老师知道吗?” 他没有第一时间拉下她手,而是将手往她腰上一覆,臂上稍一使劲就把她拉坐到了自己腿上,她自然而然就自己松开了那双恶作剧的手。 他正好反囚住她,将她困在怀里,下巴沉沉枕在她肩上,“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早就根深蒂固,哪需要靠这些。” 许意浓知道他故意把自己力道强倾到她身上,边叫嚣边作势挣扎,“你压着我了,重死了你。” 王骁歧臂腕在她腰间收拢,她明显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紧紧贴在了自己后背上,完了还在她耳边似笑非笑,“我压你哪儿了?” 许意浓脸上一热,手动不了,只能抬脚去踩他,她这点小把戏哪是王骁歧的对手,她一动他就整个身体带着她向前,这次牢牢将她压在了课桌上。 “再乱动一个试试?” 许意浓哪里敌得过他力气,嘴里喊着,“我透不过气啦,快要憋死了。” 王骁歧往后让了让松开她些,许意浓的一双快麻痹的手刚得到解放想甩甩,还未来得及抬起,肩膀被他从后面一扳,因为她坐他大腿上,比他高出了些,他另一只手勾下她的脑袋,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个炽热的舌吻。 头顶上的日光灯照得许意浓恍眼,他第一次挪开后她喘着气,做贼心虚地下意识看看教室前后的门,虽然都虚掩着,可万一有人经过呢?她磕磕巴巴瞪他,“你,你干嘛?这儿,这儿是……” 王骁歧这人皮糙肉厚,管他三七二十一,“不是快憋死了?给你渡气。”又覆上唇去,直接将她的“教室”俩字封进腹中。 两人鼻翼相抵,有段时间没见了,他吻得极具攻击性,彼此的呼吸越发深沉,许意浓甚至难以自持地哼出一声鼻音,感觉他笑了一下,她报复性地搂住他颈脖对贴着他的唇狠狠吮咬下一口。 后果就是她急急忙忙从两个教学楼间穿梭,最后一节课迟了几分钟从后门溜进了教室。 坐下后齐欢看她气喘吁吁那样,偷笑,“躲自习室跟男朋友干坏事了吧?” 许意浓怎么可能承认,闪烁其词,“没有。” 齐欢伸出指尖戳戳她细长的脖子,“草莓都在呢。” 许意浓吓了一跳,以为刚才亲热的时候王骁歧真没注意,赶紧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三百六十度对着自己脖子照,可看了半天都没找到,旁边齐欢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意识到是被捉弄了,许意浓在桌底推搡她,齐欢反推她,不以为意,“最近不是新出来一款超薄超丝滑的tt,据说feel很nice,你跟王同学今晚可以试试。”她朝她暧昧挤眼,“小别胜新婚虽好,但不要太贪哦,你俩悠着点儿。” 许意浓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的,又推了她一把,装蒜,“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得了吧你。” 两人打闹无意间碰到了齐欢身旁的施言,她烦躁地把手上的笔一摔,“还上不上课了?” 许意浓跟齐欢皆愣了愣,只当是触碰到她哪根敏感的神经了,随后许意浓身子前倾,隔着齐欢对施言说了声,“对不起啊。” 施言继续目视前方听课,理都没理她。 当然,自习教室并不都是美好的回忆,也有不美好的。 有次周末他来了新开一直对着笔记本忙碌,就没跟她说上几句话,中途去自习教室外面接了个电话就说学校有事,得走。 许意浓看着他扣上笔记本收拾的动作,说实话心里是失落的,但也不想表现出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在自己资料上笔划着。 王骁歧收好东西单肩背着包看她安静坐着头也不抬,垂眼笑问,“不送送我?” 许意浓趴在桌上暗自跟他闹别扭,“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王骁歧当时真赶着走,没多想,伸手在脑袋上揉了一把,说,“那我走了?” 许意浓淡淡地,“哦。” 听到他快步离去的脚步声。 那一天他后来都没联系她,以往到了A打他会立刻给她发一条短信。 【老婆,我到学校了】 可是那天迟迟没有发,许意浓知道是他忙,后来刷qq空间,偏偏看到周邺发了一条状态。 标题:今天嗨起来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有很多人包括王骁歧在内,其他人里有许意浓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而很明显的是一群男生中夹了一个女生,她对着镜头灿烂笑着,不偏不倚就站在了王骁歧的身边,头还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歪。 许意浓曾在一本心理学书上看到过,人在下意识时做出的肢体动作是会折射出真实的内心想法的,比如拍照如果会往一个人的方向靠,那有很大可能性代表你对这个人有好感。 她把那照片放大又看了一会儿,看到他们身后建筑物上A大的校徽图案,心里一阵硌刺,后来的自习都不在状态,她会忍不住来回翻看手机短信和qq,重复地刷新,可除了垃圾广告什么都没有,加之下午大姨妈突然造访,她情绪更加低落,最后负气地关机了。 到了晚上,她还逃了课,晚饭也没去吃,继续躲在空教室里自习,过了饭点陆续有其他学生过来自习,原本空荡荡的教室不一会儿就满了一小半。 她肚子隐隐作痛,做完英语试卷又做C,刚抽出资料听到外面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那充斥着极度恐惧的声把教室里的所有人吓了一跳,紧接着有带着哭腔的求救声接踵而至。 “救命!救命!” “刷刷刷——” 下一秒,教室里的几个男生如风般蹿了出去,有几个跟跨栏似地手撑着课桌一翻,飞奔而去,只剩女生们呆坐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 等反应过来,大家才纷纷跟跑出去,许意浓刚到走廊就听到有女生在说,“天呐天呐,我们学校出现了偷窥狂,刚有个女生在上厕所,那个死变态从隔间爬了上去,撑在上面偷看偷拍,女生看到了地上的阴影,一抬头魂都吓没了。” 光听别人诉说女生们都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捂嘴的捂嘴,捂胸口的捂胸口,仿佛眼前已经有了画面,许意浓听着只觉腿软,连卫生棉都不敢再去厕所换了。 很快校医和校领导赶来,整栋教学楼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嘈杂中许意浓听到男生们的痛骂声。 “狗杂碎,被他跑了,如果查出来是我们学校的,非揍得他连妈都不认识!” 人越聚越多后学校对那所教学楼里的学生进行了驱散,许意浓也抱着书回了宿舍,受了那事的影响,一路上她脚步虚浮,周围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地四下张望。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宿舍,一进门刘爽齐欢两人就双双把她围住。 “你去哪儿了你?手机为什么关机啊?”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人吓死?学校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又失联,我们会乱想的好不好!” 两人七嘴八舌把她说了一通,见她脸色不好,应该是被吓到了,又立刻心软下来。 刘爽缓下声,朝她递去自己的手机,“快给你男朋友回个电话,你一直关机,他联系不上,又没我们的联系方式,跑到人人上把我们宿舍加了一圈,把人给急死了,刚还在跟我通电话呢,就差报警了!” 许意浓的手抬起时才发现自己在发颤,刘爽见她慢吞吞的,急性子就替她按了个回拨,直接帮把话筒贴在她耳边。 都没听到什么“嘟嘟”声,电话便通了,王骁歧只当是刘爽,焦急又礼貌地“喂?”了一声,听到那头没说话,他唤,“浓浓?” 许意浓的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所有的逞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想见他,特别特别的想见,从未如此迫切。 而他也似乎感应到了,告诉她,“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许意浓冲跑到校门,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与衣摆,可都不及她想飞奔而出的脚步。 随着离大门的越来越近,她终于在渺远的距离精准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一如既往的清俊,身姿笔直得像一颗傲然挺立的树,灯与月光也成了一道陪衬,在他身后黯然失色,他仿佛不会被这夜色所融没,而是周围的一切均为他而生。 他们遥遥相望,时间也在此变得迟缓,什么别人的眼光和门卫的阻拦都变成了电影镜头中的模糊处理,许意浓无视了学校出事后的门禁束缚,冲出了校门,身后有人在喊,都被她自动屏蔽。 她像一块磁铁,被前方的人吸引着,而他也快步上前,两人越靠越近,最后她如愿以偿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紧箍着她,力道前所未有的大。 她也紧嵌着他,恨不得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你有没有事?”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却不用解释便知晓对方的心意。 他将她拖抱起,嗓子低哑带着后怕,“以后不要再让我找不到。” 许意浓用力地点头,哽咽认错,“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随便关机了。” 他轻抚她头,“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问题,应该到了学校就给你打电话的。” 那一晚,他们互相解释,互相理解,变得更懂更体贴彼此,也越发学会换位思考,而自此之后王骁歧也留了下了她所有室友的所有联系方式,只为关键时刻能有个知晓她状况的紧急联络人。 …… 会议室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许意浓赫然一惊,侧眸跟进来的王骁歧视线一撞。 她当下垂眼,注意力回到自己电脑屏幕,好像刚刚只是闻声瞥过去一眼而已,来的什么人,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王骁歧是回来拿笔记本电脑的,他缓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伸手扣下屏幕合盖上,然后拆线,全程没怎么打扰到许意浓,倏地,他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吃晚饭了吗?” 许意浓视线还停留在屏幕,边打字边说,“还没,快走了。”也随即反问,“你呢?吃了吗?” “嗯,吃过了。” 甲乙方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对话,两人又陷入沉默,王骁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开始往外走,临近门口时许意浓听到他接了个电话,他边接电话边在离他最近的位置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只见他重新打开笔记本,一只手开机碰电脑,一只手扶手机,除了间隔几秒的“嗯”,具体说的什么无从得知,大概是某个组提出的业务需求。 许意浓也挺佩服他这种把手机长期设置成静音还能及时接到电话的人。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各自处理着棘手的工作,不同于白天的是,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期间许意浓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们初版的功能位置码库现在需要批量导入系统,你上次说需要按照你们的模板整理?模板能发给我一下吗?” 王骁歧抬眸,“稍等,我理一下发你。” 许意浓继续埋头,只说,“有点小急。” “好,今晚一定给你。” 会议室里满是他们指尖快速敲打键盘的声音与鼠标的划拉声交叠与重复,竟异常得和谐,直到许意浓的手机响起。 她一看来电显示是表嫂,戴上蓝牙耳机按了接听。 她口气是少有的急促,“意浓,抱歉。是这样,我行里临时有个急事,你哥今天也有应酬,阿姨又请假了,我不放心把乐乐一个人留在家里,但也不方便带她一起去,想问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意浓看了眼时间,告诉她,“我马上就回来。” 涂筱柠心有顾虑,“不要打扰到你工作,如果你太忙……” 许意浓站起身关电脑,“不会,我本来也打算走了,你听,电脑都关机了。” 涂筱柠听到了关机的音乐,还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太不巧了,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没事,我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许意浓拎起自己的包匆匆往外走,离去前她跟王骁歧道别。 “王经理,我先走一步,再见。” 王骁歧也客套地回,“再见,许总。” 许意浓推门而出,高跟鞋的踏踏声越来越远。 电脑屏幕上的光折射在王骁歧的脸上,他指尖在键盘的动作随着那鞋声的消逝也停下。 手机震动蓦然响起,放在桌上“滋滋滋”的摩擦声更为明显。 滑开接听,祁杨的高嗓门便传来。 “老大!我又回到食堂了,盒饭那边肉都没了啊,我给你打点儿鱼?” 王骁歧扣盖上电脑屏幕,“不吃了。” 祁杨“啊?”了一下,“你不是平常挺喜欢吃鱼的吗?” 之前他发微信过来说要一份带肉的盒饭,祁杨还纳闷,他从来不吃这么荤。 王骁歧把话说全,“你回去吧,我不吃饭了。” “……” 身旁的林然和方洲还在催喝快点儿,祁杨挂了电话就开始吐槽。 “尼玛,老大现在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我们吃饭问他吃不吃,他说不吃,等我们吃完回去了,半路他又发微信让我给他带份带肉的盒饭送到办公室。”祁杨紧握手机,既气又费解,“现在我踏马回食堂了他又说不吃了!不吃了!不吃了!卧槽!他要成仙也不带这么玩儿我的啊!” 第55章 许意浓赶回去跟涂筱柠无缝对接。 涂筱柠叮嘱纪乐愉,“乐乐,妈妈要去加会儿班,你在家乖乖听姑姑话。” 纪乐愉贴抱着许意浓点着小脑袋,一副小大人模样,“知道啦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许意浓捏捏侄女肉嘟嘟的小脸,“你快去忙吧嫂子,乐乐有我在呢,放心好了。” 涂筱柠的电话接二连三响个不停,两手都有材料,只能将手机夹在颈间,好不容易挂了她高跟鞋跟还没踩好立刻往外跑。 许意浓提醒,“哎嫂子!包,包!” 涂筱柠又哒哒哒跑回来,接过许意浓递来的包,不好意思地笑笑,“唉,瞧我这记性。”再跟她俩挥手,“这回我可真走了啊。” 姑侄俩一致挥手,“嫂子,开车慢点儿。” “妈妈拜拜。” 门一关,两人大眼瞪小眼,许意浓把手拉拉纪乐愉可爱的小辫子,“小家伙,今晚你归我咯。” 乐乐甩甩小脑袋躲开她的手,嘴巴鼓着,“姑姑,你不要老弄人家的辫子,会乱的!” 许意浓扬唇,使坏地接着捣鼓,还用指尖缠绕着她那小辫打转,纪乐愉不高兴地叫着跑开,许意浓故意作势去追,姑侄俩的身影穿梭在屋里,有笑声躲叫声,好不热闹。 等闹够了,许意浓在客厅停下,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叉腰喘气,叫唤远处仍精力充沛、乐此不疲的纪乐愉,宣告结束,“Stop!不玩了不玩了,姑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 纪乐愉继续躲闪在各个房间,像个永动发电机蹿上蹿下,一脸不信地控诉,“姑姑你骗人,等我过去了你就把我抓住的!” 许意浓伸手招她过来,“姑姑不骗你,姑姑怎么会骗你呢?”再看了眼时间,“快过来了,赶紧洗澡睡觉去了,不然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纪乐愉嘴巴翘老高,反驳,“我爸爸才不会收拾我呢!” 许意浓运动过后的气息好不容易顺缓下来,“知道你是你爸的小公主。”她盛情邀请,“那么小公主,赏个脸吧,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去洗澡了,再过会儿就能上床睡觉了。” 纪乐愉看她一脸诚恳将信将疑地走过来,刚靠近却被许意浓眼疾手快地抓住抱进怀里狂挠她痒,一脸得意,“哈哈,小东西,这下抓住你了吧!” 纪乐愉浑身被她挠得痒得不行,一边尖叫一边踢腿挣扎,可哪里是许意浓的对手,她大喊,“姑姑你太坏了,太坏了!” “姑姑吃的饭可比你多多了,你这小机灵还不如我小时候跟你爸斗智斗勇呢。”许意浓凭一己之力把纪乐愉扛抱去了洗手间,“给我乖乖洗澡去。” 到了浴室,她在淋雨间和浴缸中徘徊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自己更方便给乐乐冲澡的浴缸。 她把乐乐抱放进去,卷起袖子和裤腿拿起花洒先试了试水,等水温调适中了她让乐乐坐下去开始她冲洗。 “要抹香香。”纪乐愉才冲了一会儿就开始叫嚷,她所口中所说香香是指沐浴露。 许意浓正往手中倒着儿童洗发露,两手揉搓着打出一些泡往乐乐散开的小毛头上温柔揉着,“先洗头,冲干净了再抹香香。”边说边用手往乐乐额前一遮,“来,闭眼。” 乐乐听话得照做,许意浓用花洒浇了点儿水在乐乐头上,随后给她轻柔按摩,虽然已经刻意放缓了力道,还是不大放心,“乐乐,如果觉得头皮被抓疼了,你要及时告诉姑姑。” 乐乐欢腾地吹着手上的泡沫,声音在一片蒸腾雾气中显得软软糯糯,“知道啦姑姑。” 给纪乐愉洗完头,许意浓伸手去拿毛巾给她擦干,却发现并不在浴室里,是自己刚才忘拿了,她冲干净手,叮嘱纪乐愉,“姑姑去阳台收下浴巾和衣服,你待里面不要乱动啊。” “嗯嗯。”纪乐愉把头点得贼快,还在那儿兴致勃勃捣腾那满浴缸的泡沫。 许意浓擦干手独自去了阳台,她收着已经晾干的换洗衣物,顺便把表哥表嫂的也一并拿了,拿浴巾的时候她发现一共有三块,大小也差不多,疑惑地朝浴室方向问。 “乐乐,哪条浴巾是你的啊?” 没得到任何回应,她不由抬了抬声,“纪乐乐!你的浴巾……” 话还没说完,从浴室里传来一阵嘈杂,先是“哗啦——”再“哐咚——”一声巨响,许意浓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一僵,紧接而来的是乐乐的尖叫与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意浓心中猛然一凛,迅速扔下手上的所有东西拔腿往浴室冲。 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心脏怦怦往嗓管直涌。 只见浴缸里满是掉散的瓶瓶罐罐,一片狼藉,而乐乐跌躺在里面,头朝里,只能听到哭声看不到面部。 应该是她自己去拿沐浴露的时候滑倒了。 许意浓胸口里像拧了一团麻,心摄不已,是她大意了,浴缸沾了洗发露更加打滑,她不该把乐乐安置在那里洗澡,更不该没冲干净泡沫就留她独自一人在里面出了浴室。 “乐乐,乐乐!”她唤着乐乐,第一时间跪在地上想要扶起她。 听到她的声音,蛰伏趴在一侧的乐乐哭得更凶,她抽抽噎噎,“姑姑,我,我疼,疼,好疼。” 许意浓即将要触碰到她身体的手悬空,焦灼问,“哪里疼?告诉姑姑你哪里疼?” “手,我手动不了。” “哪只手?” “右手。” 许意浓一看,正是此刻被她压在身底的那只手,她不敢随便动她,仰头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先镇定下来,待呼吸稍有匀缓,她告诫自己要稳住,继续问乐乐,“除了右手还有哪里疼?” 乐乐依旧趴着一动不动,闷哼,“头。” 许意浓心再次一沉,乐乐摔倒的时候她不在身边,她生怕是头部磕撞在了哪里,一时间头皮发麻,担惊受怕,但她在乐乐面前没有露出一丝慌乱,她安抚她。 “没事的,你不要动,姑姑现在就叫救护车,我们去医院。” 可乐乐毕竟还是个孩子,肉体上的疼痛让她变得脆弱不堪,害怕胆怯,她哭哭啼啼地重复,“我要爸爸妈妈,要爸爸妈妈。” 许意浓继续哄,“好,姑姑打电话给爸爸妈妈,这就打。” 她把浴室里的暖气打足,不敢懈怠地从客厅找到自己手机,先拨打了120,打完后她拿着浴巾回到乐乐身边将她盖住,接着再打给表哥纪昱恒,但他没有接,要给表嫂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是王骁歧发来的【?】 慌忙中她指尖触及到那消息提示,界面一下跳进了微信对话框。 上面还有一条十分钟前他针对她刚刚加班时所要资料发来的未读消息。 【这个是你要的模板,你先查看一下。其中D列填写功能位置码的名称,上次你们说未来要和零件名称统一,目前大概有多少名称是能统一的?】 耳边依旧充斥着乐乐的哭泣声,不断撞击着她高度紧绷着的神经,她哭一声就像在拉扯那根弦,弹回来后再拉,循环往复,只要到达一个着力点就会难以负荷,全盘崩坏,将所有维系的努力付之一炬。 手机屏幕上那两条消息现在对她而言如同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只有顶部的王骁歧三个字异常醒目,她呆呆望着,动作开始不受大脑约束,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语音通话,等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想掐断却来不及了,那头已经接了,是一如既往的客套。 “许总?” “不好意思王经理,我按错了。”许意浓快速说完就要挂,但乐乐的哭声已经通过听筒传了过去,她手指刚放到红色的取消键上,他突唤一声。 “许意浓。” 这一声让许意浓指尖一顿,他又问,“你在哪儿?” 那个时候的许意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他,她吸了吸鼻子,仿佛是潜意识里做出的开口动作。 “在我表哥家,我侄女在家摔倒磕着了,整个人现在不能动。” 他问,“家里只有你们两人?” “嗯。” “120叫了没?” “嗯。” “叫多久了?” “有几分钟了。” “还没来?” “嗯。” “把定位发我。” 许意浓握着手机的掌心顿然收紧,那头又重复,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定位发我!” 乐乐的呜咽声不绝于耳,她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也满腔的翻腾绞疼,呼吸仅同于窒息,没有多犹豫,将定位发了过去。 王骁歧到的比120要快,两人在门口对视片刻,他凝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当即开口,“孩子呢?” 许意浓撑扶在门框,顾不上诧异他是如何做到短时间内从公司到达表哥家的,赶紧告知,“还在浴室。” “你先给她套件大人的衣服,再用浴巾包裹好抱出来,抱的时候小心点,别碰着伤口,不等救护车了,我先送你们去医院。” 许意浓点点头,刻不容缓地照做。 重回浴室,许意浓小心翼翼将她抱起,任凭那些水珠与泡沫打湿自己,“乐乐,你忍着点儿,姑姑带你去医院。” 乐乐很乖,一直强忍着疼,许意浓先给她套了一件她爸爸的衬衫,扣扣子的时候她才发现乐乐的右侧额头上青了一大块。 顷刻间她鼻息深重,罪恶、愧疚、自责三感全然交织在一起凌乱不堪地在身体里张牙舞爪。 “是不是碰到一下就疼?”她哽着嗓问。 乐乐仍旧不能动,只能用哼哼声作答,许意浓抓紧时间用浴巾和小毯给她裹严实,期间乐乐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簌簌掉落,泪珠掉落在许意浓手背,像针源源不断地戳在她的皮肤上。 可她深知自己现在是乐乐唯一的依靠,只能紧咬牙关,努力克制那不由自主在颤动的双手,“不怕的乐乐,姑姑这就带你上医院,现在就去。” 她动作轻柔地抱她出了浴室,一直站在门口的王骁歧已经帮她取消了救护车并按好了电梯。 电梯里,一直在捱疼的乐乐低声啜泣,许意浓不停地安抚她,她披散的长发垂下遮挡住了苍白的脸颊,却遮不住抱着乐乐的那双颤动手臂。 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乐乐身上,王骁歧蓦然伸手从她怀中将乐乐接抱过来,“孩子给我吧。” 许意浓抬头木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整个人却跟僵住了似的连个谢谢都说不出口。 随着电梯到达底楼的提示音,王骁歧抱着乐乐争分夺秒地疾步往外走,许意浓紧随其后。 到了车旁,王骁歧停下脚步回眸寻她。 “车钥匙在我外套左衣兜,麻烦你拿下。” 许意浓并不认识他的车,突如其来的止步让她差点撞上他,她以为他要让她开车,迟疑道,“日本交通方向是反的,我还不太能在国内开车。” 王骁歧将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尽收眼底,将身子往车身更加靠近一些,解释,“我现在不方便腾手开车门,你手触一下车把手就能解锁。” 许意浓恍然,伸手随意碰了一道门的车把手,“嗒—”一下,车立刻解了锁。 王骁歧让她先上车,然后欠身将乐乐轻手轻脚送进去,在许意浓怀中安置好,再替她们拉系好安全带,他靠过来的时候许意浓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一颗慌乱杂跳的心渐渐平稳了些。 副驾驶座的车门从外面被关上,许意浓再看着他从车头一闪而过,速度进到了驾驶座上。 王骁歧车速开很快,车子奔驰在马路,此刻正是A市的夜生活开场,车流不息且一路都有红灯。 他往车镜里看了一眼,许意浓全程低头注视着孩子,一直紧握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忧心道歉,自责无比,“乐乐,对不起,是姑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乐乐躺在她怀里泪流不止,心有惦念,“爸爸妈妈呢?” “我再打给爸爸妈妈好不好?他们很快就会到的。”许意浓去掏手机,左摸右摸发现匆忙中自己将手机落在了浴室里,根本没带。 王骁歧不知何时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递送给她。 “用我的吧。” “谢谢。”许意浓伸手接过,她率先给表哥打电话,输入进一串号码后,屏幕上立刻弹跳出一行备注。 【哥】 她一愕,目视前方的王骁歧却像洞悉到了什么,遽然开口。 “我没换过号码。” 许意浓没做声,继续自己的动作按下了拨通键。 此时纪昱恒正有一个重要应酬,打到第二次那头才接通,听到女儿受伤了,他立马跟人打招呼出了包厢。 “怎么回事?”他到走廊上问许意浓。 许意浓在她哥面前秒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酸涩干诘,毫无底气,“我给她洗澡的时候没注意走开了一会儿,害她滑倒了。” 电话那头有明显的沉重呼吸声,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更让许意浓大气不敢出,侄女一向是表哥的心头肉,自小捧在手心,可她却在他和表嫂忙碌的时候辜负了他们的嘱托与信任,因为一个疏忽让乐乐承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挫败感在无声中冲卷而来,即便她平常再要强这个时候又有什么用?连简单地照看个孩子都没做好,表嫂临走时她还信誓旦旦跟她保证的放心,最后却一事无成。 许意浓攥着手机低首垂眸,懊恼,她总是会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差劲的很。 纪昱恒并没有苛责她的意思,只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表哥越不怪她,许意浓心里越难受,明明也没人在看她,她还是窘迫地别过了脸望向车窗外,嗓子哑涩,“在去医院的路上。” “第一人民医院?” “嗯。” “好,我马上过来。”纪昱恒又问,“你嫂子知道这事吗?” 许意浓支吾,“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那你别管了,她那边我来处理,她开车本来就容易情绪化,又在忙重要的事情,别让她慌了神。”纪昱恒有条不紊安排好一切,“你把电话拿给给乐乐听。” “好。”许意浓把手机听筒贴到乐乐耳边,告诉她,“乐乐,爸爸跟你说话。” 乐乐一听到纪昱恒的声音情绪就崩溃了,开始泣不成声,“爸爸——” 这一声叫得别说她爸了,许意浓的眼泪显要夺眶而出。 纪昱恒在那头边哄边安抚她,“爸爸在,你先跟姑姑去医院,爸爸马上就到好不好?” 乐乐吸着鼻子抖着小身子,可怜巴巴,“好……” 纪昱恒又教育她,“乐乐,你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勇敢一点,你越是哭会让姑姑更加不安,医院很快就到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告诉姑姑。” “好……” “爸爸相信你能做好的对不对?” “嗯……” 之后纪昱恒又交待了许意浓几句,兄妹俩才挂了电话。 许意浓把手机还给一直安静开车的王骁歧,再次道谢,“谢谢。” 王骁歧拿回手机,触碰到她指尖的冰凉。 “没事。” 前面又是一个红灯,车子减速,排队的车还不少,王骁歧估算了一下至少还得等两个灯才能过去。 但他发现只要车子一停,许意浓便会不停地去看红灯,而手一会儿给乐乐拢浴巾,一会儿给她擦汗,一会儿又看车屏上的时间,不经意间坐姿也调整了好几次,所有的肢体动作都透着她内心强烈的焦躁与不安。 王骁歧视线往右反光镜一瞥,发现此刻右转向车道后面没有开来的车,于是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将变速杆切到提速档,随后一脚油门踩下从直行车道迅速变道去了右边,就这样右拐到一个新的路口直道上。 许意浓正盯着乐乐出神,突然耳边听到他道,“你抱孩子坐稳。”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后面的油门一阵“轰轰轰——”地作响,随着他方向盘敏捷一打,车身骤然在一个虚线处猛调了个头,车尾扬起一片灰尘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一个全新的右转车道上。 一切快到不容人反应,等车归于平稳,许意浓往窗外看了看立刻明白了,他是在避开红灯和堵车,右拐去新的车道再右拐就能重新回到刚刚那条拥堵的路了。 果然,王骁歧又将车一个右拐,再次抵达最先那条直道的下个路段,而之前堵在他们前面的车还在等着红灯,纹丝不动。 靠着这个方法他一路疾驰,几分钟后便到了医院,两人从急诊进去,王骁歧让许意浓先去儿童骨科排队,他来挂号。 许意浓点着头抱着乐乐先过去了,轮到乐乐的时候王骁歧拿着刚买的病历本和挂号单正好赶上进诊室。 医生询问了大致情况后开始给乐乐检查,乐乐一被碰就往许意浓怀里躲,抵触的反应令她心疼不已,她试图跟医生商量,“医生,您,您能不能动作轻点儿?” 这医生也上了年纪了,抬眸看了她一眼,抬手对着门口杵立的王骁歧一招,“来,换孩子爸爸抱。”而后摇头叹气,“来十个妈,九个舍不得,我这还没怎么碰孩子一个个喊轻点儿轻点儿,那早干嘛去了?要是你们把孩子给看好了,不就不用遭这趟罪了?” 许意浓欲做解释,王骁歧已经过来从她手中接过了乐乐,“没事,我来。”接着他再低头看向乐乐,软下声来耐心哄她,“乐乐,别怕,我们乖乖给医生检查好了就不疼了,你很勇敢的是不是?” 乐乐看看他再看看许意浓,懂事地嗯了一声,大概是王骁歧护着她小脑袋的姿势和坚实的臂膀让她感受到了犹如爸爸在身边的力量与信任,之后的检查没再那么害怕抗拒。 医生检查完告诉他们,“孩子头不能动是滑倒后一时的扭伤,休息后应该没大碍,右手倒是有点问题,胳膊摔脱臼了。” 许意浓没有任何带孩子的经验,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听完心头一紧十分紧张,“医生,这个,这个要紧吗?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医生低头在病历本上写写划划,“小孩子还没长开,关节韧带那里比较松弛,玩耍或者受到外力碰撞的话,脱臼也算是一个临床正常现象,如果不是很严重的脱位一会儿给整复位就好了。”放下笔再打量打量他俩,提点,“所以你们这些大人啊,在带孩子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别等出了事才后悔莫及,好在今天没磕在孩子脸上,要是伤到了脸,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以后就要留下疤了,多可惜啊。”医生写完让他们去缴费,“先带孩子去拍个片吧。” 许意浓还想问点儿什么,医生已经叫号,“下一个。” 她只得道了声谢,接过病历本,跟王骁歧一道带着乐乐去了CT室。 因为前面还有人得排队,许意浓眼神空灵地站了一会儿才发现王骁歧一直抱着乐乐,她上前去接,“还是我来抱吧。” 王骁歧看着她蓬头垢面的脸没松手,“没事,你去坐会儿。” 许意浓却坚持说自己可以,他才松开了乐乐,交接孩子的时候两人再次互相触碰到了手,她手上的温度比先前很凉,但仍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把乐乐抱了过去。 两人都没坐,许意浓继续哄乐乐。 不一会儿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纪昱恒和涂筱柠同时赶来了。 “乐乐?”涂筱柠几乎是跑来的。 看到表哥表嫂的那一刻,许意浓愧疚难当地垂下了头。 乐乐一听到妈妈的声音身体稍稍动了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忍不住哭哭唧唧起来,“呜呜呜,妈妈……” 乐乐额间的磕伤这时已经有些发肿了,涂筱柠在看到肿块的那一刹那心脏犹同被剐,眼泪倏然掉落,她第一时间从许意浓怀里接抱过女儿,嗓子如同被扼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纪昱恒也疾步上前,一看到女儿头上的伤,双眉紧蹙,他心疼地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问她还有哪里疼? 乐乐看到爸爸委屈劲更甚,她泪水汪汪地蓄在眼眶里,又细若蚊蚋叫了声爸爸就跟决堤似地吧嗒吧嗒一个劲地往下掉。 大的在哭小的也在哭纪昱恒简直心如刀绞,手臂一张将两个一并抱入怀里,抬手给大的擦完眼泪再给小的擦,边抹边哄,“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的,只要人没事就好。” 等娘俩情绪都稳定些止住了抽泣,他才抬首去寻许意浓。 许意浓这会儿心虚得不敢跟表哥对视,躲避他目光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做出往王骁歧身后躲的动作,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当即一个愣神定在了原地。 而与此同时王骁歧也向前迈出一步遮住了她的视线,他站在前方牢牢挡在了她身前,用那高挺且充满安全感的背脊对着她,正面则直朝向纪昱恒。 他开口打招呼,声音有力地在冗长的走廊中回荡,也稳住了她这一晚上都飘忽不定的心神,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学长。” 第56章 纪昱恒早在市一中时就已名声在外,王骁歧身为他的高中学弟同时也是他的大学学弟,虽然他高中很狂,但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学长一向心存敬佩,而A大里两人在各自所属的院系都很出名,又同是C市人,所以纪昱恒也一直知道他这个学弟的存在,但毕竟不同院且纪昱恒出国留学早,大学里两人除了有过几面之缘再无过多交集。 王骁歧知道许意浓和纪昱恒的关系是大学里有次在酒店浏览校内网,当时纪昱恒在国外发表的一篇论文被当做新闻公布在了论坛首页,他随手点进滑了滑帖,许意浓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往他身上一趴,双手故意往他腰上一掐,脑袋则蹭来蹭去催他,“快去洗澡。” 腰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很怕被触碰,而她发间残留的水珠徐徐滴在他的颈肉,自上而下滑入他的领口再渗落,让皮肤与心脏均痒痒的。 他顺手将她拢至身边,她顺势跨坐上他大腿,越贴越近地啄他唇,他也从浅浅的回应到深深地反馈,撬开她的唇,在双舌纠缠黏腻后去吻她耳垂,“想我了?” 许意浓很诚实,“嗯。” 他懒懒散散,“想哪儿了?” 许意浓对着他下巴咬了一口,趁他吃痛的功夫转身给他收电脑。 “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它看它,以后你跟它过日子得了。”她说话时碰到了鼠标,屏幕一亮,正好显示在纪昱恒的那张高清照上。 她收拾的动作豁然停止,拿起鼠标上下拉动,竟然颇有兴致地看起那篇报道来。 那是王骁歧头一回看到她那么全神贯注盯着他以外的异性看,于是双腿突然抬了一下,害她坐着差点重心不稳摔下来。 她回头嗔怪,“干嘛啊?” 他面无表情,“好看么?” 许意浓看看他再看看电脑,鼠标重新移到那张照片上,“你说他啊?”把头一点十分认可,“好看啊,人家高中不就被一直传颂——一中流水的校草,扛把子的纪昱恒。” 王骁歧没吭声,她还好死不活地把那张照片放到最大,捧起电脑屏幕举到自己脸一块儿,当他面问,“你难道不觉得,我跟他长很像吗?” 王骁歧板着一张脸,开始连名带姓叫她,“许意浓。” 她像没当回事地继续追问,“你再仔细看看!再看看!” 王骁歧已经没有耐心,正要发作,她抱着电脑仍坐在他腿上,占领高地,“好吧,真相只有一个!”她没有眼镜只能甩甩刘海,却因为沾了水湿哒哒得贴在额上没能甩起来,于是她改用嘴吹虚张声势,而后郑重其事宣布。 “他,是,我,表,哥。” “……” # 此时此刻,如同学长与学弟在校外的偶遇,纪昱恒看到王骁歧只默然颔首便再无过多的动作,他心思全牵在女儿身上,而且这会儿并非是个叙旧的好时机。 CT室已经在唤乐乐的名字,“纪乐愉。” 纪昱恒还没能跟许意浓说上话,就跟涂筱柠抱着乐乐先进去了。 刚刚还人挺多的走廊上瞬间变得人影寥寥,只剩下了许意浓和王骁歧。 许意浓靠墙站着,因为出来得匆忙她没穿外套,袖子和裤管还保持着给乐乐洗澡时的卷起状态,乍一看挺像下河摸鱼的,而脚上踩着的一双卡通拖鞋既违和又滑稽,卸过妆的脸上素面朝天取代了白天的烈焰红唇,再加上她凌散不堪的头发,从她下车到诊室再到CT室,一路都备受瞩目,哪里还有上班时的精明模样,简直狼狈得像个行走的笑话。 为了保持空气顺畅,医院走廊的窗户大敞着,有阵阵风吹进来,许意浓额前的刘海随之拂动,她穿着拖鞋并没穿袜子,凉意从脚底生,她抬起跺跺,贴墙站着,跟做贼似的时不时往CT室里探探头,想看看情况,风再来的时候她就缩缩脖子,抱着臂互相上下搓搓以此取暖。 忽然肩上一重,一件西服落在了她身上。 她回眸,与王骁歧四目相接。 他说,“当心着凉。” 安静片晌,她问,“有烟吗?” “没有。” “哦。” 两人站了多久他手机就震动了多久,许意浓余光里瞥见他静默不响地走开,声音从压低到再也听不见,好像是工作上的事,她又面向已经紧闭的CT室,什么都没看见,她拢拢身上的衣服耐心等待表哥一家出来。 几分钟后,一只握着瓶装奶茶的手映入眼帘,无名指的指腹上裹着创可贴,她仰头,王骁歧正直挺挺地站在她身侧,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没接,他手一抬便把饮料瓶按贴在了她脸上,热乎乎的触感立刻穿透过皮肤顺着血液贯穿至全身,原来他买的是热饮。 —— “清醒了吗?是不是比曼妥思提神醒脑更管用?” “趁热喝。”奶茶的瓶子仿佛又在她脸上动了动,耳边是他现在的声音。 直到指尖传来热度,他已经将奶茶塞进了她手里,她蓦尔发现,走廊里的窗户被关去了几扇,没先前那般冷了。 窗外有高耸银杏树,夜色中又一缕秋风肃起,枝头随之飘摇,吹离了几片叶子,它们打着转轻舞着掉落,直至视野里再也看不见,她率先打破沉默。 “谢谢。” 王骁歧同她一样靠墙站着,两人并排,但始终一高一矮,他偏过头来,“谢什么?” 许意浓握着瓶身,眼里尽是身上他的西服衣摆,间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张口,“谢谢你送我和乐乐来医院,也谢谢你的饮料。”又一并补上,“还有上次送我回酒店。” 她俨然褪去了工作时的犀利,还夹带了一丝柔弱,王骁歧看着她,问了句,“你住你表哥家?” 许意浓点头,“嗯。” “挺好的,有个亲人在这儿,有个照应。” 许意浓拿捏着奶茶瓶又轻轻嗯了一声。 一时好像没话了,王骁歧靠着墙又突然说。 “你侄女跟你长得挺像的。” 许意浓闻言唇角不自觉抬了抬,“老话说外甥像舅舅,侄女像姑姑,总是有点道理的。”双手被奶茶捂着暖和多了,她告诉他,“不过也有不像的地方,乐乐从小性格好,没我那么拧巴,就是有时候皮了点儿。” 他好像是轻笑了一下,“还好,你也只是窝里横。” 许意浓手中来回滚动的奶茶瓶不易察觉地卡顿了一下,这时CT室里部的门重新打开,表哥抱着乐乐跟表嫂一道出来了。 许意浓第一时间跑了过去,关切问,“怎么样?” “片子出来还有一会儿,但医生说是普通的脱臼,没有造成关节严重脱位,让门诊医生做个复位就好了。”这会儿情绪平复的涂筱柠告诉她。 许意浓悬吊了一晚的心这才稍稍落了落,她赶紧转身想把这消息告诉王骁歧,却发现刚刚他还在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好像特意把团聚的时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人,就跟出现的时候一样及时且安静,除了许意浓无人注意到,如同短暂一现的昙花,完成使命后默默归于尘土里,零落成泥。 耳边有表哥一家三口的声音,说了什么许意浓没听清,她在原地失神地立了会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拿了片子再次回到了急诊室。 医生给乐乐胳膊做复位的时候涂筱柠和许意浓均被赶了出来,只允许纪昱恒留在里面。 “对不起嫂子,是我没照顾好乐乐。”姑嫂俩独处时许意浓自责地向她道歉。 涂筱柠摇首,“孩子成长路上受点伤是难免的,就算今天是我和她爸爸在家也未必能看好她,这不是你的问题,你能保持冷静地把乐乐第一时间送到医院,已经做的很好了,换成我早就慌了,肯定只知道找你哥。” 许意浓唇紧抿成一线,涂筱柠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握握她的手轻轻拍拍,“乐乐没有大碍,这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说话间随着诊室里传来乐乐一声哀啼,涂筱柠和许意浓的对话中止,过了一会儿门一开,小丫头眼泪汪汪地被纪昱恒抱出来了,涂筱柠这个当妈的到底是遭不住孩子受皮肉之苦,父女俩一出来她就从纪昱恒那里一把将乐乐抱了过来,一刻不愿松手。 她细细看看女儿这里再看看那里,确认无事后沙着嗓给她擦去眼泪,“好了,已经没事了,不哭鼻子了,我们回家了。” 眼前这一幕令许意浓心情更为沉重,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显得很突兀,是她的突然造访,打破了表哥一家三口原本宁静的生活。 回去时折腾了一夜的乐乐窝在妈妈怀里睡着了,许意浓一路都没出声,坐在副驾驶座上持续望着车窗外一晃即逝的光怪陆离与灯红酒绿。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没从日本回来,这里的一切又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车回到小区地下车库,纪昱恒让涂筱柠先抱乐乐上去。 涂筱柠看看丈夫,再看看仍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许意浓,轻轻点了点头,开门先抱女儿下了车。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兄妹了。 许意浓开口就说,“哥,打扰你们这么久,我打算搬出去住。” 纪昱恒未熄火,暖气仍开着,他将手轻覆在方向盘上,望着车灯照亮的前方难得回忆起了往事。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横跳坐自行车后座吗?” 许意浓手中紧抱着那瓶未动过的奶茶,自始至终愧疚地偏着脸。 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会儿她才小学一年级,他也才五年级,一到周末,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到他家来,他出去跟同学玩儿她也闹着要去。 他便忽悠她,“如果你能在我骑车的时候自己跳坐到后面,我就带你去。” 但他当时骑的自行车是父亲的那种男式最大号,连他那时的身高骑起来都有些费劲,得把车身倾斜很多才能脚撑地,更别说还没长开的她了。 可她想跟他去啊,倔强地说,“我可以的!” 于是他在前面骑,她就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哥你慢点儿!” 一般跳坐自行车,至少也要抓住前面骑车人的衣服和车上的一个着力点,可他当时故意没减速,以为她会就此放弃,谁知小丫头非要做到似的,真的瞅准时机腾空一个横跳…… “嘭——”一声巨响,因为他的车速问题,她没能如愿横跳坐上来,却在牟足了劲后惯性使然地推背而落,背脊直冲冲撞在了人家的一户车库门上。 当时的老小区里,家家户户的车库都是老式的木门,哪里经得起这么猛烈一击,门一下就被撞开了。 许意浓摔得灰头土脸,手上胳膊上全都蹭破了皮,小腿还扭伤了。 纪昱恒一看出了事,赶紧停车调头折返。 她不仅没哭,还能自己站起来,无视那一身的伤只关心自己的脸蛋,“哥,我破相了吗?” 因为这事,纪昱恒第一次挨了母亲的打,他被打的时候之前一直没哭的许意浓开始痛哭流涕,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不停往自己身上揽,“姨妈,别打哥哥了,是我不好,是我非要他带我去玩的!” …… 车窗上漫布着一层薄薄的水蒸气,纪昱恒想起这些唇角扯了扯,“你当时自己都伤成那样了,却还在给我开脱。” 许意浓的身子不由动了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那件事后,你后来坐自行车都不敢中途跳坐,非要先坐上去才允许我骑车,因为有了阴影。”纪昱恒将两边的车窗都滑下一条缝通了通气,“其实每个孩子都会有摔倒碰撞的时候,包括我们,这是一个人成长途中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之一,所以乐乐今天的事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从侧面看,她也得了一个教训,以后再也不敢在洗澡的时候顽皮了。”他侧身再看看她,“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跟你嫂子都没放心上。” “我知道,都知道。”许意浓无力地倚靠着车身,声色晦暗,“今天乐乐摔倒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差劲的,很多事都做不好,也不止带孩子这一件事。”她苦苦一笑,“其实小时候到现在都是,我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但又争强好胜总想做到去证明自己,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她的话听起来跟今天的事有关系又没关系。 说话的时候手指沿着车窗上的雾气画来画去,始终是一排的三道横和一竖杠,满到再也画不下了。 她喃喃自语,“重要的时刻,我好像总分不清事情的主与次,给身边人平添了很多麻烦,或许没那么要强就好了……”话到此,她蓦然拨开垂落的散发,总算露出了眼睛,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两样,瞳里透着真诚,“但,谢谢你跟嫂子一直收留我这个麻烦精啊。” 纪昱恒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并解开安全带,“你放心,如果有人想把你从我这儿领走,我一定义不容辞把你打包送出门。” 原本温馨的气氛就此被打破,许意浓吃痛捂额,也解开安全带,“纪昱恒,你真是跟我妈,你小姨越来越像了。” 一起等电梯上楼时,纪昱恒瞥了一眼她身上披着的男士西服,视线再往下,从她手中紧握的那瓶奶茶上一扫而过,他单手插在西装裤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一直拿着没喝?” 许意浓垂垂眸,答非所问,“你怎么不问我,今晚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纪昱恒转看向电梯楼层提示屏,顺过她的话,“那你说说,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许意浓不自觉捏了捏瓶身,却硬邦邦的捏不动,她告诉他,“我现在是他的甲方。” “哦。”纪昱恒没什么太大反应,仿佛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更没多问一个字。 兄妹俩又站了会儿,许意浓突唤,“哥。” 楼道里安静得都能听到阵阵回声,纪昱恒还在看那屏幕,电梯已经到一楼了。 “嗯?” “你以前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 “叮咚——叮咚——叮咚——”电梯到达的提示声连响三下,覆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纪昱恒伸手微挡电梯门,让她先进,他侧首,“你刚说什么?” 许意浓摇摇头,抬步迈了进去,“我说,电梯到了。” 今晚乐乐睡在了涂筱柠和纪昱恒的房间里。 等纪昱恒回到房间的时候小家伙早已睡熟,涂筱柠也快睡着了,揉着眼起身,“你回来了?意浓呢?” 纪昱恒脱下西服,“也回房睡了。” 涂筱柠穿上拖鞋给他解领带,“我看她后来状态都不大好,心事重重的,其实她思想包袱不用那么重,乐乐已经没事了,有的孩子小时候滑个滑梯不小心碰了也会脱臼的。” “我已经劝过她了,毕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今天的事她也被吓到了,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纪昱恒抚抚妻子的脸,“我去冲澡,你先睡。” 涂筱柠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将他手一拉,“对了,之前那个跟意浓一起站在CT室走廊,还叫你学长的小伙子就是送乐乐去医院的人吧?” 当时场面过于混乱,她的心思又全然在乐乐身上,没顾得上多出的一个人,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 纪昱恒颔首。 涂筱柠追悔莫及,“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却没说声谢谢就让他走了,真是太不礼貌了。”再拉拉他,“他不是你学弟吗?你有人家联系方式吗?得找个时间约人家出来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好好感谢一下他才行。” 纪昱恒边解皮带边说,“好,知道了,我回头安排一下。” 涂筱柠端凝着他抽皮带的动作又困惑不解地问,“但是,你的学弟,怎么会跟意浓在一块儿呢?他们俩是同事吗?” 纪昱恒将皮带习惯性交至她手中,并没有回答,只说,“不早了,你可以睡了涂经理。” 可他越三缄其口越是勾起了涂筱柠的好奇心,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不简单。 “我知道了!”她一个激灵,急于向他求证,“他一定是对意浓有意思,又正好发现是你的学弟,想借你这层关系来突破他俩进一步发展。”她简直快速脑部了一篇言情小说,还甚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机智啊,先从大舅子这里下手攻克,有勇又有谋!而且就他今天紧急送乐乐去医院这个举动,一下拉到我们三人的好感了啊,一举三得。” 她一只手握拳砸向自己另一只手掌心感叹,再贴上纪昱恒晃晃他,“小伙子很有责任心,我觉得可!” 纪昱恒看看她,“可什么?” 涂筱柠啧一声,“你似(是)不似洒(傻)?”嫌弃地推他一下,“当你妹夫啊!” 纪昱恒打断她的一系列臆想,直接告诉她一个事实,“他是意浓的,前男友。” 最后三个字让涂筱柠当场懵逼,她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纪昱恒当然不会再复述一遍,径自往浴室走,涂筱柠哒哒哒走了两步怕拖鞋声吵到女儿,赶紧脱了赤脚踩在地板上追过去。 她双手用力地拽住纪昱恒,再次向他求证。 “他,他就是意浓的,前男友?” 涂筱柠之前只知道许意浓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男友,都到谈婚论嫁了却突然分了手,所以她并没有见过对方,这事纪昱恒后来也鲜少与她提及。 纪昱恒默认。 她不禁吸了一口气,一副“我就说呢”的表情。 “你不早说!难怪那么帅啊!” “……” 第57章 翌日一早,纪乐愉一醒发现自己是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揉揉眼睛看见两边,爸爸妈妈都在,她立刻往左往右各滚了一圈。 夫妻俩双双被她弄醒,涂筱柠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女儿的磕肿的额头,她在那伤口周围轻轻触及,再亲亲乐乐,“还有哪里痛吗?” 乐乐伸出两条胳膊再伸出两条小腿,四肢朝天的,像只被翻过来的小乌龟,她大声告诉妈妈,“不痛啦,我手也可以动的!脚也可以动的!”再不停地晃啊晃,“妈妈你看,都可以动哒!” 因为样子过于滑稽,惹得纪昱恒在一旁笑出了声。 纪乐愉扭过身,挤着眉毛噘嘴问,“爸爸,你为什么要笑啊!” 纪昱恒伸手把女儿抓过来,习惯性地在她如果冻般滑嫩的脸颊上连亲三下,左边右边额头,一块都不少。 “爸爸是觉得我们乐乐可爱。” 乐乐咯咯硌地笑,八爪鱼一样黏在爸爸身上,小手在他脸上横行霸道,比平时涂筱柠还猖狂,她摸着纪昱恒的下巴再捏捏揉揉,一板一眼地说,“爸爸,你要刮胡渣啦!不然长长了,你就不好看了!” 其实纪昱恒每天都有清理下巴,但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捉住她小手掌心亲一下掌背再亲一下,掀起被子一个起身把女儿扛在了肩上。 “好,爸爸听乐乐的。” 涂筱柠看着一早就欢腾的父女俩从床上半躺而坐,忍不住叮嘱,“老公,你动作轻点,乐乐身上还有伤。” 一会儿卫生间里乐乐的声音传了出来,“妈妈!爸爸说他知道啦!” 之后父女俩逗闹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温馨四溢,暖涤人心。 等乐乐跟她爸爸洗漱好出来时,小东西赤脚踩在地板上,哒哒哒跑到涂筱柠那边,又抱着妈妈撒了会儿娇。 涂筱柠拉着她小手讲,“昨天你摔倒,姑姑很难过,姑姑去阳台拿浴巾的时候是不是叮嘱你乖乖等她回来的?” 乐乐诚实地点头。 “那你怎么不听话,她一走就乱动呢?这次滑倒受伤了,知道洗澡乱调皮有多危险了吧?” 乐乐意识到错误再次点头。 “下次你还这样吗?” 乐乐又摇摇头。 “那你是不是要去跟姑姑道个歉?” 乐乐这回狂点头。 涂筱柠揉揉女儿脑袋,“那你去姑姑房间,看看她醒了没有。” 纪乐愉听话得立马哒哒哒准备跑开,涂筱柠提醒,“你的小拖鞋呢?出去不可以光脚哦。” 纪乐愉再马不停蹄折返回来穿拖鞋,也没顾上左右脚对不对,两只脚随便一套就从涂筱柠眼皮下溜之大吉。 纪昱恒从更衣室穿好衬衫正好看到这一幕,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某人丢三落四的影子。 他目送女儿出去,意有所指,“你还挺有心。” 涂筱柠哼唧,“那当然了,我一直很有心的好不好!” 他站到衣橱前准备拿她前一晚给他准备好的领带,涂筱柠半坐在床头也跟他撒娇,突然朝他张开双臂。 纪昱恒会意地俯身将她整只抱起,他笑着,“怎么跟乐乐一样?” 涂筱柠树袋熊般地挂在他身上,口是心非,“是她跟我一样。” 他也不否认,“嗯,女儿像你。” 涂筱柠顺手捞到挂在衣橱门上的领带,体贴地给他系领带。 “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意浓你们兄妹俩啊不仅长得像,行事风格也挺像的,人家换份工作前后要斟酌好久,到了你们这眼睛眨都不眨说跳槽就跳槽了,还都‘胆大包天’瞒着家里。” 纪昱恒感觉她这阵好像更轻了些,抱她丝毫不费劲,“都是成年人了,做什么事首先要对自己负责,每个人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她回国的事虽然看起来突然,但以她的个性,不会是临时起意,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涂筱柠将领带顺好挂在他脖间,眉头皱巴巴地担心,“那小姨那儿呢?意浓只能瞒住她一时,我感觉这纸包不住火太久,真怕她哪天就从C市杀过来了。” 纪昱恒略有思忖,“看她自己怎么打算,但在她坦白前,小姨那边你我得守口如瓶。” “知道啦,我嘴巴很紧的好嘛!”涂筱柠拉拉他衬衫领,“你看,我就说吧,你们兄妹俩就是像,都要强就算了,还一个鼻孔出气。” “我们这一辈独生子女,除去长辈,堂表兄弟姐妹就是最亲的人了。”纪昱恒双臂托抱着她掂了掂,确实比以前轻了不少,他扯开话题,凑上去低下声,“你最近很忙?” “是呀,客户像商量好的同时挤过来,不分白天黑夜,我就双手双脚,又不是娜扎三头六臂。”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把她往自己那儿贴,阵痒的感觉打乱了涂筱柠系领带结的手法,“别闹……” “A市发展空间大,机会多,压力自然跟这些是成正比的。”纪昱恒吻下来的时候在她耳边问了一句,“有没有转后台的打算?” 涂筱柠知道他的意思,想都没想毫不犹豫,“不要。”她用领带圈着他,指尖无意识地碰到他喉结,看到凸出的骨节一动一动上下微滚。 她说,“我还是喜欢在一线干营销,而不是那种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再吮吮他唇,“再说了,我还想往爬呢,你可别小看人。”手继续把玩他领带,夸夸其谈,“说不定,以后饭局上碰面,你纪行长还得过来敬我一杯。” 纪昱恒笑了,把她脑袋扣向自己,“涂经理辛苦了,等你当上涂行长,你说敬几杯就敬几杯。” 她声音慢慢变得细碎,呼吸也越发不匀称,“不,不辛苦,为,为人民大众服务。”中途又推推他,“我还没刷牙呢。”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他不管不顾,像之前亲女儿一样亲她,却多反复了一遍,“我得提前把涂行长马屁拍好。” 涂筱柠装腔作势,“涂行长才不吃美男计。” 他手不规矩,“真不吃?” “讨,讨厌……” 下巴被捏抬,尾音被吞噬,他强势占上风。 “只能吃独此一份。” 过了会儿她软趴在他怀里,指尖绕着他领带,一圈又一圈。 “老公。” “嗯?” “我们,要不要再生一个?” 纪昱恒抵在她额上的下巴沉了沉,“怎么突然问这个?” 涂筱柠又把指尖的领带反转一圈松开,“就,突然觉得乐乐一个小朋友有些孤独,如果有了妹妹弟弟,她应该也会开心的,不过我还没跟她聊过。”她仰起头看他,“乐乐要是同意的话……” 纪昱恒缄默不语,涂筱柠自己也觉得突然跟他提这个唐突了,自从有了乐乐,他一直有用措施,确实也不曾提过甚至动过再要一个孩子的念头,于是松开手重新给他正好领带。 “算了,我俩现在都那么忙,还是不要了。”见纪昱恒似要开口,她伸了个懒腰从他身上挣扎下地,“我也要刷牙洗脸了。” 纪昱恒正要跟过去,房门被敲响了,是阿姨,像是有事。 “纪先生纪太太,你们醒了吗?” 看着涂筱柠一头钻进洗手间,纪昱恒敛敛眸,手拿西服朝外走。 “我们醒了,阿姨。” 那边许意浓的房间里,乐乐已经黏糊糊地爬上了许意浓的床上,再钻进她被我里。 许意浓其实早醒了,确切地说,她一晚都没怎么睡。 “你怎么过来了?”她搂着乐乐温柔地问。 “姑姑你醒了吗?”乐乐趴在她怀里,像个小火炉,暖乎乎的。 许意浓捏捏她的小鼻头,“姑姑早就醒了。”小心翼翼摸摸她昨天受伤的手臂,“现在还疼吗?” “不疼啦。”乐乐双手抱抱她,跟她道歉,“对不起姑姑,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 那真挚无暇的眼神和笃定的小语气,让许意浓的心都快化了,她一把搂住乐乐,亲了又亲,“是姑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来,让姑姑再好好看看。” 姑侄俩就这么在床上说着体己话,直到许意浓的闹铃响起,她按掉后披头散发从床上爬起来,再轻轻拍拍乐乐的小屁股,“好了,姑姑要起床上班去了。” 大概是她的床上香喷喷的,乐乐在她身边眷恋地滚了滚,小脸还闷在软绵绵的被褥里,她问,“姑姑,昨天那个好看的叔叔,是你的男朋友吗?” 许意浓拉被子的动作一缓,错愕地看向乐乐,“你还知道……男,朋,友?” 乐乐又裹着她被子像个小毛球一样滚过来,“知道呀。” 许意浓伸手去挠她痒,“那什么是男朋友啊?” 乐乐笑着躲开,滚到床边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想了会儿,“嗯……嗯……就是爸爸妈妈还没结婚的样子。” 许意浓怕她掉下去,眼疾手快地把她给捞回来。心想:你爸妈可是直接跳过了谈恋爱就结婚了。 她把小家伙重新拉回床中央,拢了拢自己的那一侧的被角,又问,“你觉得,那个叔叔好看?” 乐乐小鸡啄米地点头,声音天真无邪,“好看的。” 许意浓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更加忍俊不禁,双手拍拍蓬松的被子,让它瘪下去更好收拾。 “那你觉得他跟你爸爸,谁更好看?” 乐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当然是我爸爸啦!” “小机灵鬼。”许意浓叠好被子抬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间,“好啦,姑姑真要起来了。” 乐乐跟着她下床并如影随形一道进了洗手间,像个小跟屁虫。 “姑姑姑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 许意浓那天上班,路过一唯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里面攒动的身影,像是回来了几个人,到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她无意听到听到里间的讨论声。 “王经理这个人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出手就直击要害,先是让BOM组和IT组自乱阵脚,大家项目进度来不及自然要打架,不用乙方正面出动就把于总搞得一头几个大,他现在身兼两职本来就忙,好像一天都没撑住就去找领导商议了,上面为了顾全大局权,衡利弊后立马批了一唯的那笔欠款,我们跟他们公司新的合同也快要签订了。” 有阵阵偷笑声交织其中,“真想看看于总焦头烂额是个什么模样。” “这才叫闷声干大事啊,王骁歧虽然职别上是项目经理,但分量很重,一唯每年跟我们公司的合作合同都是他谈下来的,据说很能抬价,而且上次可还在会上公然连打专家佐藤和BOM三组海归人才的脸,这事你们忘了?” 有人咂舌,“他不是A大的高材生么,又这么牛逼怎么没去互联网巨头公司呢?或者IT咨询公司里的四大,一唯这才上市了几年?” 很快被反驳,“此言差矣,大公司虽有大公司的好,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妙,发展平台晋升空间都不一样,大公司里人才济济名校高材生齐聚一堂,谁都不服谁,何年何月能出头,小公司机会多,鹤立鸡群独领风骚,他一个人就能吊打一片,我倒觉得这步棋他走得很对,在哪儿干不是干,这年头有奶便是娘啊。” “Nonono.你们说的都不对。”这时一个故作神秘的女声打断所有人,“我有个同学在四大,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正好在门口见到王经理,人家当场跟我透露了一个瓜。” 大家纷纷八卦,“什么瓜?” 有勺子咣当咣当搅拌碰到杯壁的声音,那女声继续,“说这王经理啊确实有几把刷子,当年可是把头部IT公司的offer都拿了个遍,但过了试用期却没被一家正式录用,而学历能力远在他之后的那些人都进去了。” 说完她迎来一堆追问,“为什么?” 那女孩继而压低了声音,茶水间里外室的距离隔断了传响,随后那些人语气震惊不已,光听声音就能脑部表情的那种。 “啊?!真假的?” 只听那勺子仍在杯中搅拌如旧,“那些大公司之间有很多消息都是互通的,所以后来他面试的机会都被pass掉了,直接被各个公司的HR拖入了黑名单内,至于怎么去的一唯,就不清楚咯。” 许意浓接的咖啡溢出了杯子,她立刻按下机器开关,“滴滴滴”的提示声让茶水室里间瞬息而止,不久,陆陆续续从中走出来几个人,是其他部门的。 他们看到是许意浓,一个个客气地打招呼。 “许工。” 许意浓没颔首,置若罔闻地抽着纸擦拭自己放置的纸杯,身后有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到了茶水间外的叽叽咕咕,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人走光后,许意浓捧杯喝了口咖啡,苦得她一连撕了两包糖倒进去,再喝又觉得甜得齁嗓,最后直接作废,被她连杯扔进了垃圾桶里。 吸烟室—— 指尖的烟忽明忽暗,王骁歧今天在吸烟室的阳台上多站了几分钟。 这次一唯和逐影的纠纷没等公司出动就得到解决,虽然吃了点亏,但没给公司造成损失也算皆大欢喜,上层也明确表示出对他的赏识,并提出之后会以股权激励的形式将他正式纳入公司核心骨干人员,一旦有机会就会调回总部晋升。 一唯目前虽然在行业内还无法与四大比肩,但近几年在国内也形成了气候,行业地位与日俱增,这种股权激励政策只针对极少数优秀员工,但公司在这个时候向他抛出此枚橄榄枝,从正面看是对他工作以及能力的肯定,从侧面看则是一种变相绑定,股权是分很多年逐渐解禁的,期间一旦离职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往沙砾里按了按剩余的烟,眼底也跟着那最后一点火星晦暗下去。 明着是给股权,实际醉翁之意不在酒,公司内部恐怕已经知道高总要走的事,而他作为被高总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公司自然要留一手,如果这股权接了,就证明他心向着公司,会继续留下为之效力,到时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高总会如何做想?他若不接,那正坐实了他就是高总的人,即便这次不跟高总一块走,日后在公司里只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所以,股权激励只是一块试金石,他现在才是处境最艰难的那个,这股拿与不拿他都里外不是人。 他沉思时又点了一根烟,突然有一瓶罐装可乐被递送到眼前,他偏头便看到了许意浓,她指尖也夹着一根烟,只是还未燃。 她看着他,没客气,“借个火。” 王骁歧口中衔着烟,一时没动,许意浓好像没什么耐心,将烟也往嘴里一含,用红唇抿住,而后身体向前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耳边有她高跟鞋与大理石摩擦的细碎声,她就着那高度再踮起脚达到了与他相差无几的高度。 她仰起头一个近身,用他口中的烟点燃了她自己口中的那根,星火交融,瞬间眼前白蒙蒙一片,烟雾缠绕裹杂,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那根在作祟,只有扑面而来的朦胧,却仍能在霭霭的迷离中精准直视对方的眼睛,他们的身影各自映在彼此的瞳孔中,清澈而透亮。 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点完烟许意浓回到原位,将手中的那瓶可乐在他面前掂掂,看他没接她吐出一口烟,它们缥缈且错落有致地掉在他脸上、身上。 许意浓轻笑,“干嘛,怕我下毒?” 王骁歧垂下眸,片刻后接过,可乐是冰的,很凉。 “谢谢。”声音有烟熏后的低哑,听起来还挺性感。 许意浓欠身搭在阳台的扶手上,一副慵懒放松的姿态,“听说,你走不成了啊?” 王骁歧从那瓶可乐上移开视线,看向她,即使半倚着也能显出娇好身段。 “许总很失望?”他也笑笑。 许意浓又轻呼一口烟,指尖夹下烟身,她趴往窗外望望,一只脚俏皮地随着她的姿势半抬,脚上的高跟鞋后跟轻轻落下一段摇摇欲坠,在周围烟雾的衬托下,竟滋生出一股暧昧的气氛来。 她背对着他摇了摇头,“不,我很满意”。 指尖自燃了一小节的烟灰忽而一落,掉在了王骁歧的手上,夹杂着尚未燃尽的火星一并碰到他的皮肤,明明是滚烫的他却犹如失去痛觉,甚至任由它们继续擦蹭而过。 吸烟室阳台上并没有护栏,她半个身子已经前倾了出去,也不知在看什么,王骁歧手指微动,按灭了那根没吸几口的烟。 许意浓回眸时,他已在自己身后,她歪着头莞尔一笑。 “王经理,你在担心我啊?” 第58章 王骁歧目光朝左上方的监控一觑。 “这儿就我们俩,许总要真有个什么,我区区一个乙方的项目经理到时候说不清。” “区区一个乙方项目经理……”许意浓选择性抓取并重复他的话,意味深长,“王经理谦虚了。” “许总过奖了。” 许意浓眼底漾笑,再次回到最初的话题,“我说了,我对王经理你和你的团队都很满意。” 王骁歧也笑笑,但是中规中矩,“感谢许总认可。” 许意浓掸掸指中烟灰,“不过话说回来,我手上除了‘零件功能位置编码’的项目,还有S车型的研发项目,‘零件功能位置编码”进行到现在我觉得效率有些慢了,如果可以我想加快它的进度。” 她这突然岔出的需求并没有让他觉得意外,他安静等她说下去。 许意浓轻松松吸了一口烟,“我要月底就结束。”抬眸看着他,“可以吗?” 两人短兵相接,王骁歧并没有作答,而是问,“加快的原因是?” 两三口下去,整支烟也快灭得差不多了,许意浓徒手一掐,娴熟地将刚熄灭的烟蒂用大拇指和中指固定住,然后对着一米开外的垃圾桶用食指一弹,烟头不偏不倚进了桶内。 她毫不遮掩地告诉他,“新的CIO更任后,逐影内部怎么洗牌的你也看到了,新的领导层虽然激进但很看重人才储备,BOM主任工程师一职已经公开发起竞聘,我要抓住这个机会,但我进来的时间太短,目前还没有拿的出手的项目,所以……” 王骁歧视线还聚焦在垃圾桶方向,他替她说了下去,“所以佐藤和这个项目都是你的跳板。” 她扔完烟的双手掌心不紧不慢地搓搓,拍去残留的烟灰,笑得坦坦荡荡,“不然呢?我闲着没事干来淌这道浑水?” 许意浓把野心刻在脸上,也不兜圈子,她急于要一个答案,“那么王经理,你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末了觉得不妥,一抬眼王骁歧果然在凝视她,但这个时候改口好像显得自己在欲盖弥彰。 “可以是可以,但是接下来会很辛苦。”好在他好像没有留意这句话。 许意浓不以为意,“人定胜天,我只看结果过程不重要。”她说话的时候眨着眼,连睫毛都在动,精致的脸再次撞进他的眸,“而且不是有你在吗?” 王骁歧面静如水,“这也是你满意我们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许意浓不容置喙地点头,“当然,重新对接一个新的乙方,既费时又费力,这个时候真要换一批人,对我这儿毫无益处,况且我们两方在新的模式下合作,加班就方便多了。” 那瓶冰可乐上的水珠沾了王骁歧一手,它们沿着他的手指纹路一滴一滴渗落在地,滴滴答答的水声,就像是午夜忘拧紧的水龙头,接连不断且有规律地漏着水,音也不大却分外扰人脆弱的神经。 一唯跟逐影以后的合作模式不再采用人天而是固定总价模式,如果在人手不变的情况下加大工作量,这对乙方而言是不利的,而她却以最快时间物尽其用,先声夺人,满腹盘算。 王骁歧将垂在腰侧的手抬了抬,水滴改落向他的手臂,浸湿了原本干净的衬衫袖口。 他轻笑,“许总,很精明。” 许意浓红唇谦谦一启,“彼此啊王经理。”又眉眼弯弯,“那么你是答应了?” 内室传来声响,有其他人进了吸烟室。 “现在这个项目已经过半,既然我们两方公司选择了继续合作,只要是许总提出的需求,在我能力范围内都会尽力。”他挪了挪步,“许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一步。” 许意浓难得主动给他让道,“那日后就麻烦王经理了。” “谈不上,应该的。” 王骁歧与她擦身时又遁步,两人咫尺之距间,他压声回言,“不过……” 许意浓狐疑侧首。 “以后,还请许总不要在一个男人面前问他——行不行。” 明明没贴着,他的气音却犹在她耳边3D立体环绕,还自带回声,待许意浓目光追寻上,他已经扬长而去。 风吹着脸颊,她后知后觉感知到耳珠的愈发赤烫,用手指摸着降了降温才离开了吸烟室。 人回到联合办公点,她一屁股坐回工位,手刚摸到鼠标晃晃解锁待机状态,身旁的男组员偏偏眼尖,关心地问,“意浓姐,你耳朵怎么红了?” 他这话,引得对面一唯的人也停下手中的活频频相望。 王骁歧正在喝水,放杯子的时候不轻不重地用杯底在桌上敲了敲,那三人立刻警觉地齐齐收回视线继续投到电脑屏幕,怂的一逼,再也不敢往别处乱瞟一眼。 许意浓气定神闲,语带调侃,“可能有人在骂我吧。”故意扫视组员,“是不是你们呐。” 他们一脸无辜样,也不盯着她看了,赶紧埋头干活,极力撇清,“没有没有,当然不是我们!” 她噗嗤一笑,不再逗他们,“好了,开个玩笑,工作吧。” 声音传到对面一众人耳中,再看看他们这儿永远扑克脸的王骁歧,三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看看!这同样是领导,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没救了没救了。 # 许意浓开启了疯狂加班模式,但她能自己揽下的尽量不加重组员的负担,尤其双休日,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在战斗。 有次她周六加班时也跟王骁歧提过,“其实周末的话,你可以不用让你的组员全都过来。” 正在工作的王骁歧闻言无声抬头。 许意浓解释,“就上次去H市参加车展,聚餐的时候无意听到祁杨说他们还是单身。”她捧起手旁的杯子贴心道,“我觉得大家难得有休息日,还是尽量不要占用他们生活上的时间吧,打扰人家找对象。” “许总想得真周到,难得有甲方这么为我们乙方考虑,我先替他们说声谢谢。”王骁歧回得很官方。 许意浓也正要客气作应,却听王骁歧语带调笑,“所以,他们的周末需要生活,我就不用了,是吗?” 许意浓一口水差点噎住,她看向他,他也在看她。 目光交汇下,许意浓把那口水咽了下去,她微微低眉,“你如果有你要忙的事,就不要来了,反正可以远程办公也可以微信联系。”拿纸巾拭了拭嘴角,“不好意思,这我确实是欠考虑了。”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这行加班很正常,双休本身对我们来说就是可有可无,而且人跟着项目走,流动性很强,一个项目结束就要无缝奔赴向下一个项目,也可能今天在这座城市,明天就要被公司调去另一座城市,全国各地跑,居无定所。”王骁歧身子往椅后微微一靠,告诉她,“他们单身并不是没谈过,而是都没谈下去。”唇角无奈一扯,“正常的姑娘,哪有愿意找我们这种整年整年不找家的,即便是自己能接受,父母那关一般都过不了。” 许意浓手捧杯子沿着杯身摩挲,“那你们没就考虑过跳去甲方吗?” 王骁歧伸手去拿桌上的矿泉水,“人人都跳槽去甲方了,乙方的活谁来干?”他拧开瓶盖,“总得有人干下去。” “以你在一唯12的职级,应该一直是猎头公司关注的对象,而且我们公司一直有在高薪挖你吧?你一点都没动心过?”许意浓顺势提了一嘴,“况且目前IT总监的位置还空着,BOM部本身自顾不暇,于峥不可能一直身兼两个职位。” 王骁歧把玩着瓶盖反问,“那你怎么知道,一唯就没有给我开高薪?” 许意浓放下水杯,郑重其事,“我只是觉得,如果能有个稳定的安身之处也不错,至少不用那么累,你可以有更好更高的平台,而不是折节低头,每天看人脸色行事。” 话到此处气氛逐渐凝固,连空气都冷骤了下去。 她用纸巾擦去杯沿上残留的口红印,缓了缓声,“我的确不大清楚一唯的内部情况,但我们公司无论是市场地位还是员工的福利待遇都不错,加之国家现在大力扶持民营企业,各行各业的国产品牌都在崛起,‘中国制造’不再是廉价、劣等过时的代名词,从产量到质量肉眼可见地不断飞跃与提升,国家一直在带给我们自信,大众的爱国热情也随之日益高涨,消费目光纷纷从国外转回国内自主品牌。逐影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政策与时代环境下应运而生,发展前景只会越来越广阔,倒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就像你刚才说的,大多数女孩不愿意另一半总在外面奔波,你也……”她突然一顿,意识到自己逾矩了,但还是说了下去,“总要为以后打算吧。” 她说完,他半瓶水已经喝下,表情从容淡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重新合上瓶盖,像是顺口一问,“这就是你回国的原因?” 许意浓擦杯子的纸巾已经开始掉下碎屑,她低头嗯了一声,“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近几年国家经济在增长迅速,国际影响力和地位与日俱增,国内发展空间大,留学生再也不像前几年选择待在国外‘一劳永逸’,在外面学到的东西不管有没有能力,还是希望能给国家的建设带来一点支持吧。”末了又自嘲一笑,“虽然也就那样,我学到的那点儿鸡毛蒜皮算什么,其实国家缺我一个不缺。” “至少你的到来让逐影搁置了很久的‘零件功能位置编码’有了进展。”王骁歧打消她的自我否定,沉吟片刻又开口,“那剩下的部分呢?” 许意浓手拢着桌上那些七零八落的碎屑,自然而然笑笑,“为了职位啊。”她仿佛从不隐藏自己庸俗的那一面,“我在日本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期了,那边的职场环境很讲论资排辈,对女性也不是特别友好,他们是不会容许一个外国人爬太高的,我也始终无法接触到太关键的核心技术。”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很难吧。”稍后,他的声音在这偌大的空间内尤显空荡。 许意浓继续沉着脑袋,云淡风轻地耸耸肩,“还好,反正不都这么过来了。” 这时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许意浓从桌上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蹙眉说了声,“抱歉,接个电话。” 王骁歧轻轻颔首,让她请便。 电话一接那头就高声喊着,“姑姑!” 是乐乐,许意浓意外地拿开手机屏幕看看时间,可还没下课啊,她将重贴耳畔压低声音。 “乐乐,怎么了?” 表哥家的阿姨前几天提出了辞职,说是老母亲重病,要回C市老家尽孝陪老人家最后一段时间,做完这个月以后就不再干了。 表哥夫妻俩十分理解,尤其身为过来人的纪昱恒当场向阿姨表示如果老家急需人照料老人家的话,他们可以立马让她走,不用等到月底,并且工资照常按季结算,也就是说再多付她两个月的工钱,就当是他们夫妻感谢阿姨这些年在他们家工作的辛苦以及慰问老人家的。 惹得阿姨一阵触动,泪水涟涟。 “谢谢纪先生纪太太,谢谢了,谢谢了,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家政,你们夫妻人好心善,在我心里已经不仅仅是雇主了。” 涂筱柠也跟着揉眼睛,万分不舍,“阿姨别这么说,你对我们家也一向尽心尽力,包括乐乐也很喜欢您的,我们来到A市没什么亲戚在这儿,一直把您当做长辈,家里的一份子。”她紧握阿姨的手,“以后多保重啊,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回C市,有机会就去看您。” 阿姨连连点头,“好,好,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阿姨第二天就动身回了C市,还是表哥亲自送到的机场,但阿姨一走他们一家原本正常的生活节奏就被打乱了,家政公司那边表示现在家政市场紧俏,业务能力强的金牌阿姨非常稀缺抢手,而且由于他们家的诉求过于突然,新安排的阿姨至少还得再过两周才能到,只能耐心等。 再找其他中介说辞也八九不离十,所以这期间的家中琐事都得夫妻俩亲力亲为,工作、孩子、家务把他俩忙得够呛。 眼下这状况,许意浓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她也主动承担起了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不加班的时候就去超市买菜回去做饭,包括他们工作抽不开身的时候她就负责接送乐乐。 乐乐周末还参加了培训班,今天是小提琴课,表哥表嫂都要加班应酬,本来就说好她中午去接乐乐的,但现在明明离下课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乐乐突然打来电话,她以为是突发了什么事,上次的阴影犹在,她不免担心,接电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变急促了。 “怎么了啊乐乐?你说话,说话。” 那头没再传来乐乐的声音,而是被一个女声取而代之,“不好意思,请问是纪乐愉的家长吗?” 许意浓下意识地点头,都忘了对方根本看不见,“是,我是,我是她姑姑。”警觉地问,“你是?” “我是乐乐的老师。” “哦哦,老师好。”一听是老师,她紧张的神经略微松了松。 老师跟她打招呼,“不好意思,是这个情况,本来今天的小提琴课是正常上的,但授课老师是学校专门聘请的音乐学院教授,他临时有事,突然告诉我们来不了了,我们学校这边呢今天也没有小提琴老师在,所以孩子们就得麻烦你们接回去了,实在不好意思。” “哦哦哦。”许意浓放下了心,只要乐乐没事就好,“好的好的,我马上来。” 许意浓挂电话的同时,祁杨他们抽完烟推门而入,正好看到她拎包起身的样子。 “许总,你要出去啊?” 潜台词是:那我们是不是也不用加班了? 许意浓不好意思地挤挤笑,“是啊,去办点事,马上就回来。” 祁杨他们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但嘴上仍说,“好的好的。” “辛苦了。”许意浓经过他们时停了停,“对了,我刚刚给叫了星爸爸,也不知道你们爱喝什么,怕有人不喜欢喝咖啡,统一点的果汁,冰的常温的都有,一会儿要麻烦你们去楼下拿一趟了。” 几人互相看看,林然反应最快,那手摆得叫一个快快的,“嗐!许总你这话说的,不麻烦不麻烦,倒是你客气了啊!” 方洲也附和,“是啊是啊,这么客气干嘛?” “应该的。”许意浓举起手机在他们面前晃晃,示意自己赶时间,“我先出去了。” 祁杨一个箭步,特别绅士地给她推门,“慢点儿啊许总,路上注意安全。” 许意浓道谢,迈步而出,“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目送人离开后,门一关,三人开始了表演。 祁杨:“看见没?什么叫情商,这就是!” 林然:“这样的领导我愿意天天加班!” 方洲:“嗯,加一!” 这边热闹非凡,那边王骁歧神色平静地凝着电脑屏幕,一只手压在一叠贴满发票的资料上,指节蜷曲着上下轻敲着。 祁杨眼尖地发现那是他们才交给他的报销单和补贴表,已经积攒了两个月了,一唯所有的报销单和补贴只有经过项目经理签字才能扫描上传系统给公司财务部审批,否则视同无效。 于是画风立马突转。 祁杨扬手反指他们,“看看你们,看看!看看!一杯星爸爸就被收买了!老大平常对我们不好吗?”他狗腿地走向王骁歧,往他边上谄媚一坐,“老大对我们不要太好!润物细无声地好才是真的好!” 留下林然和方洲像两个二愣子一样傻站着。 王骁歧对此见怪不怪无动于,甚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突然手机震了震,来了个陌生号码,他滑开接听。 “您好,你的外卖到了!” 王骁歧不知道许意浓是一开始就留的他的电话还是人走后跟外卖员说找他,但他还是亲自下去了。 他一走,祁杨就被两面夹击了。 林然指着他对着方洲,“Diss他!”然后挎着他脖子,“搞事情搞事情!每次就你最会搞事情!” 方洲撸起袖子,“其貌不扬,我看你不爽很久了!每次都让我们在老大面前做臭人!” 祁杨东躲西闪,看着桌上那叠还没签过字的发票捶桌,“草!还不是因为没钱没钱没钱!我踏马要是有钱会是这个吊样?钱可以让我出卖灵魂!” 林然:“你就不能硬气一点?!” 祁杨:“草,我硬不起来啊我!” …… 王骁歧来到楼下,外卖小哥立刻提着两袋星爸爸迎上前问,“请问你的ID是叫水农吗?” 王骁歧闻言脚步微滞,随后点了点头,“我是。” 外卖小哥把东西交给他,“麻烦给个五星好评谢谢!” 王骁歧接过,“好,辛苦了。” 小哥挥挥手,“不客气,再见。” “再见。” 王骁歧的视线逗留于紧订在纸袋口的白色回单上。 上面清晰打印着账号ID:水农,而下面的那串号码则是他的。 站了一会儿,前面不远处乍响的汽鸣声打破了周边平静,他顺声望去,一辆奔驰显眼地停在了逐影大门出口,副驾驶的座门开着,一道倩影弯身而入。 那车他认识,于峥的,而刚上副驾驶座的正是许意浓。 第59章 许意浓边走边在手机叫的出租,刚到公司大门口就听后头“嘀—”一声,吓得手机差点掉地。 头一转,正对副驾驶座开着的车窗,于峥稳坐在驾驶座上。 “于总。”许意浓没想到会碰到他,弓腰跟他打招呼。 于峥单手扶着方向盘看她,“去哪儿?” 许意浓莫名不自在,但还是如实说了,“去幼儿园接我侄女。” 于峥挑了挑眉,“是小提琴课?” 许意浓一个醍醐灌顶,自己竟然忘了他女儿跟乐乐是同班同学,那么小提琴培训班,也这么巧一起报了吗? 她点头。 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于峥邀请她,“既然顺路,上车吧。” 许意浓望望公司空旷的门口再看看手机上叫的出租车实时路线,好像是在路上被堵了,司机居然在没沟通的情况下直接取消了订单,她估算了一下再叫一辆车的时间,怕乐乐等着急,只能硬着头皮坐进了于峥车。 “麻烦了啊于总。” “不客气。” 许意浓扯着安全带系上,车子驶离公司。 这是继上次H市的车展之后两人头一回独处,许意浓今天穿的是一条不过膝的半身裙,随着坐下的动作自动往上滑了滑,这样就将她一双细长的腿暴露得更加彻底。 于峥用余光瞥到她不停地往下拉裙子的动作,先开口,“来加班?” 许意浓坐好,用自己的包往膝盖处挡得严严实实,“是啊。” 于峥目视前方开着车,“我看你也报了BOM主任工程师的竞聘?” 许意浓眼神一抬,浅浅一笑,“这应该在您意料之中吧。” 于峥也淡淡抬了抬唇,没有否认,“好好准备。” 许意浓毋庸置疑地点头,“我会的。” 于峥偏头看她一眼,唇上的口红在阳光下艳得夺目,脸上也挂着理所当然的笃定,他没再做声,继续开车。 到了学校,许意浓解安全带时锁扣有点紧,她按了两下都没能弹出来,于峥见状问,“怎么了?”同时侧身倾靠了过来。 距离拉近的一瞬间,许意浓本能地整个人往后一躲,一只手还不忘把膝上的包扣压得紧紧的,生怕走光。 “吧嗒—”在于峥的动作下,安全带得以松开,他抬眼看到了她僵硬而拘谨地坐姿,以及紧绷的下颚线。 “好了。” “谢谢于总。”许意浓抬手去摸车门。 “没事。”于峥看她麻利下车的样子,随后也下了车。 “爸爸!”于峥刚走出没几步,就有个小身影从学校里飞快地跑出来,像只放飞的小鸟一样直直扑腾进于峥怀里。 于峥顺势弯腰张开双手,扎扎实实接住飞奔向自己的女儿。 于欣一双小手搂住他的脖子,腻在他怀里,嘴里“爸爸爸爸”叫个不停。 父女俩在亲密互动,许意浓站在一旁着实显突兀,想跟于峥打个招呼好进去接乐乐,但于峥的女儿已经注意到了她,她趴在父亲肩上,脸上灿烂的笑容在对许意浓的凝视中逐渐消散。 许意浓没太在意,向她挥挥手,“Hello.欣欣。” 于欣却一个扭头不做理睬。 于峥显然也发现了女儿情绪的转变,朝许意浓不好意思地一笑,将女儿从自己身上拉起来,“欣欣,姐姐在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礼貌?” 于欣小嘴巴抿得紧紧地就是不说话。 于峥皱眉,“欣欣?” 女儿仍无动于衷。 于峥把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声音逐渐抬高,“欣欣。” 许意浓见他开始对孩子上纲上线,刚要打圆场说没事,这时又从学校里迫不及待溜出来的一个小身影扑向了许意浓。 “姑姑!” 是乐乐。 她紧紧环抱着许意浓的双膝,整小只贴在她身上,可不满意地嗔怪,“你好慢呀姑姑,为什么不快点进来接我,学校里就快剩我一个人啦!”小嘴撅得高高的,“我不要做最后一个被接的小朋友。” 许意浓微微半蹲跟她道歉,“对不起啊乐乐,姑姑因为没打到车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她又转头看向于峥,“还好有这位叔叔的车搭我,但是路上有点堵,所以没能太早过来。” 纪乐愉也跟着许意浓仰头看看,不等姑姑吩咐就主动开口,“谢谢叔叔。” 于峥没料到这个女儿的同班同学会这么懂事有礼貌,这么一对比,更显得女儿刚刚的无礼与任性。 他因为抱着女儿不能像许意浓那样直接蹲下来,只得微微俯身。 “你好,你叫纪乐愉对不对?” 乐乐一双眼睛本来就大,再一睁更显灵动,“叔叔,你认识我呀?” 于峥笑了,不同于平时的威严,整个人显得十分柔和,“叔叔认识啊,叔叔还知道你是我们于欣的同班同学。” 乐乐小脑袋点着,两条羊角辫可爱地跟着一晃一晃,“对的。” 于峥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条,站直后对许意浓说,“你侄女真懂事,他父母把她教得很好。”再看看自家女儿,摇了摇头,“不像我家这个,怪脾气一个。” 许意浓牵着乐乐站好,揉抚她脸蛋,“每个孩子生来性格不一样,她啊也就在外面这样,在家里可皮呢。” 话音一落,却得到纪乐愉小朋友的极力否认,她在许意浓身边一蹦一跳地,“我才不皮呢姑姑!” 于峥再次被逗笑,“她很活泼。” 许意浓内心也十分庆幸乐乐的出现缓解了刚刚的尴尬,可真是她的小幸运星啊。 “你们怎么回去?”之后,于峥问她们。 许意浓伸手往不远处的商圈指指,“我们去那边,带她玩一会儿正好跟她爸妈汇合,约好了今天一起在外面吃午饭。” 纪乐愉再次仰起了头看了看她,许意浓牵着她的手不易察觉地轻晃,乐乐又无声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于峥朝她指的方向投去一眼,“我开车正好经过那儿,可以送你们一程。” 许意浓欲要婉拒,一个稚嫩的声音已经抢先一步,语气非常之排斥。 “不要!” 于峥闻言色变,立刻跟许意浓说了声,“抱歉。”低首去看女儿,直呼她大名。 “你今天怎么回事,于欣?” 于欣那双跟于峥如出一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了父亲一会儿,看到他板着脸一脸不悦的样子,又紧环着他埋到他肩膀上,她憋着嘴模样极致委屈,“我只想跟爸爸在一起嘛……” 许意浓清楚地看到于峥抱着女儿的双臂僵了僵,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抚上她的小背脊轻拍着,有哄的意味在其中。 她便审时度势地择机开口,“于总,我表哥表嫂好像快到商场了,就不打扰您陪女儿了,我们先走。” 这次于峥也未再挽留,“今天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孩子还小,您平常工作那么忙,双休日还是多陪陪她。”许意浓再拉拉纪乐愉,“乐乐,跟叔叔和欣欣再见。” 乐乐乖乖挥手道别,“叔叔拜拜,于欣拜拜。” 于峥颔首,“好。”又回应乐乐,“再见啊乐乐,有机会去叔叔家里做客好吗?” 乐乐甜甜一笑,眼底透亮得照人心,“好的。” 十分钟后,许意浓身后背着一个儿童小提琴箱,手牵着乐乐,姑侄俩一高一矮地站在地铁等候台,身后有地铁呼啸而过,一阵疾风吹乱了两人的发丝。 乐乐支棱起小脑袋晃晃许意浓的手。 “姑姑,你刚刚为什么要撒谎?” 许意浓被乐乐问得有些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做了一个很不好的示范,只得说,“欣欣的爸爸是姑姑的领导,姑姑不那么说的话,他万一说送我们回家怎么办?姑姑怎么能总麻烦领导呢?” 乐乐听得一知半解,安静了一小会儿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她抬头望望地铁站台指示牌,澄净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这里也不是回家的地铁呀。” 她跟妈妈一起坐过地铁,因为妈妈坐过几次站,后来她每次坐的时候都会默默观察地铁站的标志和每一站地铁路线,看不懂字就数地铁门上的地图到站的红色圆点,久而久之就把来回的路线牢牢记在了心底。 许意浓抱歉地告诉她,“姑姑还要回公司忙一会儿工作,你陪一下姑姑好不好?你陪姑姑的话,你中午想吃什么都带你去。” 纪乐愉一听来了精神,“真的吗?”她歪着脑袋已经急不可耐地报出一长串,“我想吃汉堡和薯条还有冰淇淋。” 她爸妈为了她的健康,向来不给她吃外面那些油炸的东西,但是小孩子喜欢吃垃圾食品好像是天性,每次一家三口逛商场经过肯德基麦当劳时,纪乐愉在橱窗外就走不动路了。 她会施施然地去找爸爸,拉着纪昱恒的手什么也不说,就眼巴巴地仰头一直看他。 纪昱恒哪经得住女儿这么瞧,心当即就软得不行,他试图跟涂筱柠商量,“柠柠……” 涂筱柠斩钉截铁地打断,“不行!”二话不说牵起女儿的手就走,还时不时回头怪他,“那些鸡啊肉啊的都是激素喂养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她再大一点才可以吃。”再瞪他,“你女儿可聪明着呢,想干坏事的时候就知道捡你这个软柿子捏,你还惯着她,迟早被你宠坏。” 纪乐愉被妈妈拉着还不气馁,一步三回头地奢望爸爸能救她于水火,小手伸啊伸,“爸爸,爸爸!” 可涂筱柠走得那叫一个心狠啊,拽着她,“叫爸爸没用,这个家你爸说了不算。” 后来许意浓来了,会在下班的途中到经过的肯德基买薯条和鸡块藏进包里带回去偷偷给她吃,纪乐愉躲房间啃食的时候她就掩着门给她放哨,一有风吹草动两人立马采取措施。 这是她们姑侄俩一直以来的小秘密。 许意浓答应地爽快,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好,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乐乐开心地就差在原地转圈圈。 许意浓忍俊不禁,小孩子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离地铁到站还有几分钟时,许意浓跟纪乐愉岔出一句,“乐乐,你跟于欣在学校里一块儿玩吗?” 纪乐愉诚实地摇头,“我们都不说话的。” 许意浓心觉奇怪,“为什么呢?” 纪乐愉一只脚抬着无聊地摩擦着地面来回晃啊晃,“她喜欢一个人不喜欢跟大家一起玩,而且……” 她有点不想说了,许意浓追问,“怎么了?” 纪乐愉嘴巴一撇,“她老搞破坏,会把别的小朋友的画好的画涂得烂七八糟,还把铅笔屑扔进我的文具盒里。” 许意浓心中一梗,没想到那孩子在学校是这样的,再低头瞅瞅乐乐,“这些,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纪乐愉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童真与单纯,“因为于欣她没有妈妈,她爸爸也不怎么来接她,都是阿姨来接的,她好多次都是班上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我觉得她好可怜。”她嘟了嘟嘴,“就,就算了吧。” 光在乐乐的诉说下,许意浓脑海中已经有了于欣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楚楚可怜望着父亲去接自己的画面。 难怪于峥去接她,她会那么高兴。 有什么挤进了许意浓的心窝,她将乐乐搂入怀里,温声摸着她的头。 “我们乐乐,很善良。” # 祁杨三人就去扔个垃圾的功夫,回到联合办公室吓了一跳,竟然有个小孩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三人一脸问号,二脸懵逼,三脸震惊,然后互问,“这打哪儿来的小旁友?” 方洲这次反应最快,手指对着祁杨上下笔划,“哦吼~其貌不扬,你啊你!” 祁杨一脸懵逼,“我什么我?” 方洲诡谲地笑,瘆人的很,“从实招来吧你,是不是在外面干过坏事,现在被讨债的追来了?” 话音刚落,林然却朝他投来一道嫌弃的目光,“方洲,我建议你去洗洗眼,眼科医院出门左拐不谢,还能走医保。” 方洲:“这跟我洗眼有个毛关系?” “废话!”林然义正言辞,打量打量那小可爱再随便扫扫祁杨,化身成了地铁看手机老人,把脸揪得跟个抽象画似的,“就他?他的下一代能长成这样?你未免也看看得起他了!说是老大的种还差不多吧。” 方洲拍着额头顿然醒悟,“也是啊!” 祁杨被气得冷笑不止,“行行行,以后宿舍里你俩洗衣液自己买,谁再用我的谁是狗!切!”说完一个人往小孩那儿去了。 “小妹妹,你哪儿冒出来的啊?”祁杨问。 小丫头只看看他,不说话。 “嘿,哥哥问你话呢,你跟谁来的?” 后面两人狂笑不止,“祁杨,你一奔三的人在小女孩面前自称哥哥,脸呢?” 祁杨啐他们一声,“滚!”又回头堆笑,“快告诉哥哥你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哥哥就给你好吃的。” 他上下摸摸口袋,还真摸出一根火腿肠来,是早上没来得及吃的泡面搭档,当时随手就揣兜里了。 他拿着火腿肠在小丫头面前晃晃,诱哄,“告诉哥哥,哥哥就给你。” 但小丫头对此似乎不感兴趣,甚至不为所动。 祁杨觉得既然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了副面孔,咳了咳故作沉声,“喂,小妹妹,快说话,不然哥哥会很凶哦!” 他说完把手中的火腿肠徒手一扳,一根断成了两半,“看到没有!哥哥就是那么凶!” 小丫头眨着眼睛仍旧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他。 林然和方洲已经笑疯了。 “祁杨,你没觉得小妹妹看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小妹妹内心: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二货之人。” 王骁歧在外面就听到闹哄哄,推门进去,果然是那三个不省心的在闹腾。 刚要开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叔叔!” 一刹那,四个人,八只眼睛从未如此整齐一致地转向同一个方位。 刚刚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哑巴的小丫头,正笑眯眯地盯着王骁歧看。 祁杨内伤地看看小家伙再看看王骁歧,就差吐血了。 擦嘞,是他不配吗?这踏马,也太伤人了吧?如今这世道难道已经到了长得不帅,连小孩都会懒得搭理你的地步了吗?! 许意浓万万没想到,自己就回原办公室拿了个资料,乐乐就被一众人围观了。 她赶紧打招呼,“不好意思,这是我侄女,因为家里没人带,所以只能跟我到这儿来了。” 整个会议室万籁俱寂,许意浓见没人说话,心有踌躇,“那个,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刚喝了人家星爸爸的林然和方洲极有眼力劲地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怎么会。”再推一把王骁歧。 “是吧老大?” 王骁歧回视他俩一眼,两人屁都不放地各回各位,还不忘拉上还在暗自伤神的祁杨。 王骁歧也往自己工位走,与此同时说道,“逐影本来就是许总的地盘,而我们只是为你们服务的乙方,许总想带谁来都不用问我们的意见,请便。” 许意浓看他从自己眼前面无表情地走过,落座,再打开笔记本干活,而他电脑旁的透明星爸爸塑料杯里,可以清洗看到里面的果汁维持着最初的高度,连吸管都原封不动的躺在桌上。 她没吭声,也回到自己座位,潦草扫了纪乐愉在A4纸上的各种涂鸦,掀开自己的笔记本。 纪乐愉偷偷在桌下拉她裙摆,许意浓看她。 她用气音问,“姑姑,好看的叔叔,他今天是不是不高兴呀?” 许意浓做了个“嘘”的动作,纪乐愉秒懂地噤声,也跟着她用指尖按住自己的小嘴,“嘘!”,懂事得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这一忙,几人直接忙到饭点。 那三只跟饿鬼似的,一到时间就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把电脑一盖,看向王骁歧。 “老大,撤不撤?” 王骁歧一动不动,“我还有事,你们先撤。” 三人收到指令,又跟许意浓客气地打了招呼,结伴先走了。 许意浓这才发现已经中午了,她让纪乐愉收拾收拾东西。 原本趴在桌上画图的纪乐愉一听,满身的劲头又回来了,麻利地整理好自己的小文具。 许意浓关机后朝对面看了看,她清了清嗓,但对面的那人工作太投入,毫无反应。 于是她喊,“王经理。” 王骁歧这次有了反应,但没掀眼,继续注视着屏幕,简单说了声,“嗯,再见。” 许意浓:“……” 姑侄俩稀稀落落收拾好东西,发出一些零零碎碎的声响,但都对王骁歧造不成任何影响,仿佛地球不爆炸,他就不放假。 过了会儿有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发出,王骁歧并未在意,直到衣角被什么扯着,他低头看到了纪乐愉。 她依然对他展着可爱的笑颜,告诉他,“叔叔,我们要去吃饭啦。” 王骁歧朝她笑笑,“好。” “已经中午了,你还不吃饭吗?” 许意浓走过来牵纪乐愉,她一只肩上跨着包,一只肩上背着个类似小提琴的箱子,边拉着乐乐边开口。 “上次你送乐乐去医院的事,一直都还没机会谢你,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王骁歧的指尖在她的邀请中停放在干净如新的键盘上。 许意浓的手覆在纪乐愉的小身板上,“这也是乐乐的意思。” 纪乐愉点着头,不怕生地来拉他手,“叔叔,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那兴高采烈的热情和期待的眼神,着实叫人不忍拒绝。 # ——肯德基外 王骁歧牵着纪乐愉站在橱窗口,今天周六,又逢午饭点,里面早已坐满了人,拼桌都没了,连自助点单都要排队。 许意浓当时可算明白为什么平时大家总说肯德基是中国人养活的这句话了。 人多她也不带乐乐往里挤,把小提琴箱往地上一搁,将她交给了王骁歧,“你帮我看着她,我进去买,打包带走,一会儿找个我们吃饭的地方,让她在那儿吃好了。”说完就真的一个人钻了进去,速度快得王骁歧一个字都尚未脱口。 而纪乐愉一开始还乖乖的,几分钟后她开始东张张西望起来,突然一个低头发现自己的鞋带掉了,她挣脱开王骁歧的手弯身要系鞋带,可系了半天都打的死结,长长的鞋带拖在地上,她急得满头大汗。 王骁歧注意到后笑了笑,“要不要叔叔帮你?” 纪乐愉说,“老师教过系鞋带的,但是我现在有点忘记了。”她仰头,“叔叔你可以再教我一遍吗?” 王骁歧觉得她很聪明,摸摸她脑袋,“好,叔叔教你。” 他半蹲下身,一只腿半跪在地,一只腿呈九十度撑立,他抱起乐乐坐放到自己撑立的大腿上,叮嘱,“坐稳了。”然后松开她自己打的一堆死结,再慢慢教她系鞋带的流程,极为耐心。 “你看,我们先拉出两个兔子的耳朵,然后这样折起来绕过去……” 许意浓还在里面排队,久久不到她,不免有些烦躁,她随意往外面瞥了一眼,撞见了王骁歧帮乐乐系鞋带的这一幕。 她一瞬恍惚,一帧帧的画面交合重叠。 —— “你鞋带掉了。” “我知道,一会儿再系,这里都是石子路,我今天穿的裙子短,蹲下来万一磕着膝盖。” 闻言,他靠边半蹲下来,将她揽坐在自己那只撑立的大腿上,“来,伸脚。” 她安静地看他低头给自己系鞋带,心里很暖,环过他的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公,你累不累?” “你这么重,你说我累不累?” 她晃他,“胡说!” “别乱动,我的支撑点全在腿上,摔了我可不负责啊。”说完故意动了动。 吓得她紧紧搂挂在他身上,手不敢有一丝松懈,“王骁歧!” …… “哎哎。”肩膀被人突然拍了一下,许意浓回神,是后面的人在催她。 “好往前走了啊,你不走让我先。” “不好意思。”许意浓赶紧快步跟上队伍。 外面王骁歧已经帮乐乐绑好了鞋带,她满意地荡着小脚看看,也没有要立刻从他腿上下来的意思。 王骁歧觉得这孩子落落大方很招人喜欢,想问她看清楚没有,要不要他再演示一遍,她无邪的童音萦绕在耳畔。 “叔叔,你会成为我姑父吗?” 王骁歧沉默了很久,看着她问,“你希望我成为你姑父吗?” 乐乐笑眯眯地点头,“希望呀,我喜欢你叔叔。” “叔叔也喜欢乐乐。”王骁歧揉揉她乖巧的小脑袋,“那,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姑父?” 乐乐想都不想就叫了一声,“姑父。” “再叫一声好不好?” “姑父!” 稚嫩的声音瞬间破了心房,再开口嗓子已经沙了几分,“刚刚的事你不要告诉姑姑。” 乐乐不明白,问,“为什么呀?” 他说,“因为叔叔惹姑姑生气了,姑姑还没原谅叔叔。” 乐乐噘嘴,“姑姑怎么这么小气。” “所以,刚刚就当做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乐乐想了想说,“好吧。”还伸出小手跟他拉钩,“我会替你保密的叔叔,那你要加油成为我姑父呀。” 王骁歧望向肯德基里的那道身影,眸光深沉。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跟乐乐拉了勾,但却始终没说出那个好字。 第60章 等纪乐愉完全学好了系鞋带,许意浓也拎着打包袋从门店里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只冰淇淋。 前一秒还勾着王骁歧手指甜笑着的纪乐愉顷刻化身为一条小泥鳅,一下就从王骁歧的身边蹿溜了过去。 许意浓把冰淇淋给她之前千叮万嘱,“不可以吃太快,要慢慢吃,一下子吃太凉会闹肚子知不知道?” 纪乐愉注意力全在冰淇淋上,这会儿许意浓说什么就是什么,“嗯嗯嗯,知道啦姑姑!” 许意浓把冰淇淋递给她,看她一接过就迫不及待舔了一口,柔柔一笑,宠溺地滑了一下她的鼻子,“小馋猫。” 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这儿,抬起眸正对上王骁歧的脸。 周遭人来人往,他长身侧畔,穿的也是打工人最为普通的白衬衫,哪怕只是安静的站立,却彰显着无以名状的与众不同,他身上有一种长久积淀出的沉稳,而年少时不知所谓的狂妄不羁不知是被时间湮没,还是在社会洗刷后被蓄意隐藏,现在的他确实大多数均以沉默与寡言示人,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眸,也无声沉寂于世俗的黯淡,仿佛难以再会展露那锋芒毕露的光。 “你怎么没吃?” 手中的分量遽然一轻,打包袋被他很自然的接拿了过去。 许意浓指上被流淌了几滴融化的冰淇淋,她准备从包中拿纸巾,王骁歧已经顺手从打包袋里掏出两张递给她。 她默默接过,期期艾艾,“我又不是小孩。”擦好她将那纸团进掌中,去拎地上的小提琴箱,“走吧。” 几乎同时,她感到身旁的影子跟自己一道弯了下来,明明频率一致,可她却慢了一步,因为手没人家长。 王骁歧只稍稍倾了倾身就触到了小提琴箱的手柄,许意浓则一个没收住,把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手上还带着冰淇淋的凉意,交叠着也传递给了他,同样的,他的温暖也透过她的皮肤绵延至四肢百骸,冷热交融,混合彼此。 这一瞬,记忆仿佛错乱的电波,嗞嗞嗞地追溯到遥遥之前。 初三,他们在学校车库不期而遇,因为一件毛衣,两人的手无意触碰,“呲——”一声,静电如火花迸发。 高一,他在凌山给她买了两只小乌龟,下山的时候捉弄她,她以为乌龟缸要掉,赶忙伸手去接,两人的手覆在了一起…… 两人的动作均短暂僵滞,许意浓先缩回的手。 “谢谢。”她低声道。 “没事。” 静默少顷,许意浓转头去唤纪乐愉,“乐乐,走了。” 纪乐愉紧握着她的甜筒,一蹦一跳地过来了。 许意浓牵着她便往楼上的餐厅走,王骁歧两手拿着东西,慢慢跟了上去。 周六的商场哪儿哪儿都人多,许意浓第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哪家餐厅好吃,还在绕啊绕地挑餐厅,突然被一个年轻女孩一拦,往她手里塞了一张传单,许意浓一瞧,是影楼的广告。 “您好女士,可以看看我家的最新活动,全家福和宝宝写真优惠力度很大的。” 许意浓知道她是误会了,准备解释,“这是我侄……” 那女孩却不由分说地俯身热情地跟纪乐愉打起了招呼,并送给她一个发着闪亮星光爱心透明充气球,“你好啊小朋友,你好可爱啊。” 小女孩好像天生无法抗拒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她欢欢喜喜地接过,看样子比冰淇淋还更甚几分,脸上的两颗小酒窝笑得很深,“谢谢姐姐。” 女孩抓紧时机向许意浓推销起来,“您看啊女士,你家宝贝长这么漂亮,您跟您先生也那么养眼,你们一家不拍套全家福都可惜了,完全是不用精修就能放在外面橱窗展览的级别啊!万里挑一。” 她的一番话让许意浓一讷,先生? 正要回头,手中的传单被人快速从旁抽过,王骁歧赫然出现,与她并肩而立。 他拿着那传单先看了看,而后对那女孩道,“好,我们考虑一下。” 女孩还没完,趁热打铁地拿出手机,“那先生,我们加个微信吧,回头有什么活动我可以及时通知您。” 王骁歧在她面前举了举那传单,“上面有联系方式,有需要我会联系你,谢谢。”虽是婉拒却也不失风度,说完顺势牵过乐乐,跟许意浓说,“走吧。” 近乎机械地等走出一段,许意浓才发现他们俩是一起牵着乐乐,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乍一看还真像一家三口,但很快王骁歧便松开了,因为乐乐的冰淇淋还没吃完,她需要腾出手来吃它。 纪乐愉好像也跟他混熟了,随手就把那个爱心气球的手柄塞进了他手里,继续吃起了自己的冰淇淋。 这下王骁歧可谓“负重累累”,尤其手上那个还在一闪一闪的气球,着实突显违和,却又带了一丝平日里看不到的反差萌。 许意浓给乐乐擦了擦嘴,朝他看去一眼,“你还挺会应付这种推销。” 以前,他可没这样的耐心。 他脚步渐缓,像是在等她们,“大家都是打工混口饭吃,只是身处不同行业而已,推己及人,不管最后接不接受,能听他们说完,也是对人职业的一种尊重和工作的认可。” 见她们还未跟上,他回眸,许意浓已经带着乐乐重新与他并肩。 她嗯了一声,回应,“你说的对。” 最终两人挑了一家家常菜,王骁歧出去接了两个电话,点菜的任务只得交给许意浓。 菜陆续上来后,纪乐愉小朋友吃着她的肯德基,看着桌上的一碗又一碗,数了数后随口说了一句,“姑姑,你点了好多番茄。” 一直托着下巴的看外面的许意浓移眼回到桌面,她点的时候没在意,被乐乐这么一说,发现是真的。 番茄牛腩,番茄炒蛋,番茄蛋汤,就连开胃冷菜都是杨梅渍番茄。 “好像,好像是点多了。”她讪讪道。 她想叫服务员过来打包走其中两道,再重新点菜换一下,但王骁歧已经握着手机回来了。 他看着几乎占满桌的番茄,在她对面落了座,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许意浓也低头拆筷子,桌上一时默契得只能听到乒乒乓乓的碗筷声。 纪乐愉单独坐在餐桌的另一侧,算是他们俩的中间,她悠哉悠哉地腾空晃着她的小脚,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喊,“叔叔。” 王骁歧侧目看向她,“嗯?” 她热心地告诉他,“我姑姑最喜欢吃番茄了,所以点的菜全是番茄。” 许意浓:“……” 王骁歧对乐乐微微一笑,“是吗?” 纪乐愉点着头,也不忘关切地问,“这么多番茄,叔叔你会怕酸吗?” 王骁歧放下筷子,轻柔地抚了抚她脑袋,“不会,叔叔也最喜欢吃番茄。” 许意浓全程低着头,还没开始动筷就在拿纸巾往脸上抹,长发从肩头滑过,遮盖住了她的动作。 纪乐愉看到后又笑嘻嘻地问,“姑姑,你是不是在擦口红呀?” 许意浓:“嗯。 猜对后的纪乐愉脸上挂着洋洋得意,“我就知道,因为妈妈每次吃饭都要把口红擦掉,她说口红是不能吃进嘴巴里的,会有毒。” 许意浓放下满是醒目口红印的纸巾,用手点点她的小脑门,“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纪乐愉古灵精怪,“我就是什么都知道。” 许意浓掸去她嘴上残留的油炸碎屑,给她盛了一碗汤,“别只顾着个吃那些,汤也要全部喝完。” 纪乐愉听话地一只手捧着碗,“奥。” 许意浓安置好乐乐,看到对面的那双筷子安静如初地躺放在碗上。 她先执起筷子夹了一道菜,“看我干嘛,我又不顶不了饱。” 稍后王骁歧动了动筷,像是赞许,“你这个姑姑很称职。” 许意浓往乐乐的碗里夹了两块牛腩,“别埋汰我了,称职的话上次就不会让她受伤了。”同时用筷子敲敲她的碗叮嘱,“吃两块肉肉再吃炸鸡块。” 纪乐愉吮吮自己沾满了油渍的手指,不情不愿地要去拿筷子。 王骁歧见状拿过自己手边的湿巾,拉过她的小油手,“叔叔先给你擦一擦。”他不嫌油腻地在她掌心认真擦拭,接着又将她的手指细致地一根一根地擦干净。 期间纪乐愉好奇地盯着他的左手看,指着无名指问,“叔叔,你这个手指绑着创可贴,是受伤了吗?” “嗯。”王骁歧擦干净她的手,把她的那双筷子递送到她手上,“好了,吃饭吧。” 纪乐愉看看自己干干净净的小手再看看他,语气不由更加欢畅,“谢谢叔叔。” “没关系。”王骁歧把她的那只碗推向她更近些,“快吃吧。” 纪乐愉这厢香香地吃了起来,徒留王骁歧被她蹭了一手的油,而他的湿巾被乐乐擦过,也用不了了,他正要去抽纸巾,一份完好的湿巾从对面递了过来。 “用我的吧。”语落,许意浓又补上一句,“我没拆过。” “谢谢。”他接过。 许意浓收回手时唇角牵扯,“我们一直在谢来谢去的。”也不等他说话,开始自顾自道,“她爸妈看她看得紧,平常不让她碰这些油炸食品,但小孩子哪有不馋的,所以这个‘帮凶’只有我来做。” “所以她那么黏你。”王骁歧将擦好的纸巾重新叠整齐,语含调侃,“我们这一代人有多少不是吃垃圾食品长大的?”再看向心无旁骛吃东西的乐乐,“偶尔吃一些解解馋其实没关系,现在是她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作为大人的我们,不要剥夺属于她最纯粹的那份快乐,也许以后像这样的心满意足再也不会有了。” 许意浓夹着菜的筷子在碗里捣捣鼓鼓,低首垂眸,“确实。” 安静的用餐并没有维持多久,王骁歧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不绝,他扫了眼先没管,但对方持之以恒地不断打过来,手机屏幕总是亮个不停,他这才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起身出去了。 纪乐愉目送着他,扒拉着自己的小碗跟许意浓说,“叔叔好忙呀,比我爸爸还要忙,爸爸周末都没那么多电话。” 许意浓继续给她清理着花猫嘴,“你爸爸是领导,休息日哪有人敢打扰他?可叔叔不一样,他是打工的,领导打电话过来怎么可以不接呢?领导要是不开心了,扣了叔叔工资,他就会没钱吃饭。” 小小的纪乐愉不解其意,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概念,听完满脑子只是那句叔叔没钱,叔叔要没饭吃了无限循环。 王骁歧这通电话接得有些久,回来时发现餐桌上只剩下许意浓一个人。 “乐乐呢?”他问。 许意浓嘴往前面的餐厅儿童区那儿一努,“喏,吃好就去玩儿了。” 他一看,乐乐果然在里面跟其他小朋友们追追笑笑着。 他收回视线重回座位,发现桌上的菜跟先前无异,并未有大量动过的痕迹。 许意浓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汤,瓷器之间的敲击发出阵阵脆音,似在抱怨,“带孩子就是麻烦,得先伺候她吃饭,等她吃饱喝足了,才有时间顾上自己。” “哪有什么事是容易的。”王骁歧看着她喝汤,再看看那些菜,突然伸手碰了碰汤碗,直接招来服务员。 “您好,先生,有什么需要?” 王骁歧:“我们刚刚一直在照顾孩子,汤菜凉了,能不能麻烦热一下?” “好的。” 一桌菜全被端走,临了,服务员看着许意浓面前那碗汤,“请问这碗汤还要吗?” “不要了。”王骁歧替她回答。 于是这碗没喝完的汤也被撤了下去。 许意浓从头到尾像个看客,望着只剩一道梅渍番茄存在的桌面,她后知后觉,“其实那碗还能喝的。” “已经凉了,你会闹肚子。”他说完就噤声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他喝水,许意浓则刷手机,过了会儿她百无聊赖地站起来,“我去看看乐乐。” 离开座位她并没有去儿童区,而是中途拐道去了前台。 “我是八号桌的,麻烦结账。”她打开手机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一听,不觉奇怪,“八号桌刚刚才结过账啊。” 许意浓抬眉,“谁结的?” “不是您先生吗?” # 几个小时后,许意浓抱着乐乐坐在王骁歧的车里。 原本她今天的打算是请他吃完饭,她打车送乐乐回去再回来加班,可自从吃饭被他抢先付过钱后,其他的计划也一一被打破,她还是欠他一顿饭。 乐乐不去儿童区玩还好,一去就跟其他孩子玩疯了,无论怎么叫嚷都不肯走。 正当她打算脱鞋踏进儿童区域时,被王骁歧制止了,“让她玩吧,她这会儿正在兴头上。” 许意浓看看时间,“这都玩多久了?总得有个节制。” 纪乐愉当时正坐在一个秋千上摇荡着,看到他们俩站在门口,开心地朝他们挥动着小手。 王骁歧也对她挥挥手,示意看见了,“但是她很开心。” 许意浓觉得他也挺惯着孩子的,再执意好像显得她这个姑姑很不耐烦,便说,“那你看着她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好。”他应着,视线仍落在乐乐那里,手却从裤袋中往她的方向伸出,在欲动时又默默重新放了回去。 许意浓有注意到,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她望着镜子想起从前。 那会儿她总会不分地点场合地把包扔给他,后来他也养成随时随地伸手把她拿包的习惯,还笑言,“以后你买包得让我去挑,反正大部分时间都是我拎我背。” 她辩驳,“那不行,直男审美我可不敢恭维。” 他听乐了,“你再说一遍,我审美怎么了?” 她真的重复,“不敢恭维。” 他懒洋洋地往那儿一靠,打量着她调笑,“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感应水池里的水一阵一阵的,不太灵敏,后面有老人挤过来问她好了没,许意浓赶紧让了位,擦擦手回到了餐厅内。 走到儿童区的时候,有个男人正站在王骁歧身边跟他说话,随着她靠近,零零碎碎也能听到一些。 人家找话,“你也陪孩子啊?” 他微微颔首,未做解释。 那人看他一手气球一手小提琴,感叹,“现在啊,像我们这种愿意花时间耐心陪孩子的爸爸可不多了。” 王骁歧笑了笑,仍没搭腔。 那男人又道,“你女儿很漂亮,女儿好啊,贴心小棉袄。”再打量打量他,“都说女儿像爸爸,但是你女儿长得更像你老婆。” 片刻沉默,王骁歧这次应了声,“嗯。” …… 后来乐乐总算舍得出来了,但因为玩得太嗨,可能是累了,她走路的脚步明显放慢,再也没了来时的兴奋,商场电梯里就抱靠在许意浓身上睡着了。 王骁歧发现后一把将她抱起,“她睡沉了,你们打的不方便,在一楼休息区等我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就这样,许意浓不仅没请他吃成饭,还蹭了他的车。 乐乐在她怀中睡得很香,许意浓摸摸她通红的小脸,羡慕她的自由自在与无拘无束。 车子抵达小区,王骁歧下车帮她抱乐乐。 “下次……”许意浓从后座拿出小提琴背到肩上时想提一下吃饭的事,王骁歧却像已经知晓她想说什么。 “不急,来日方长。” 许意浓点头,没再多言,她伸手去接乐乐,“我抱她上去就行了。” “一个人可以?”王骁歧看着她肩上的小提琴,还有手中的气球。 许意浓把气球插在小提琴的把手口间,“这不就行了,她这是幼儿小提琴,也不重的。” 王骁歧松了松手把乐乐交还给她,“那你自己当心。” “嗯。”许意浓抱过乐乐,“再见。” “再见。” 回到家,把乐乐抱回房间安顿好,许意浓才得到躺在沙发上喘口气的机会。 都说带孩子比上班还累,她现在深有体会。 拿起手机看了看,有几条未读的微信推送,她点开,发现最新的那条发于五分钟前。 王骁歧:【谢谢】 她回过去一条:【谢我什么?】 她今天明明什么都没做,倒是麻烦了他一堆,要谢也该是她,但是今天说了太多的谢,她莫名不想再说了。 她以为他在开车,回复要很久,谁知“嗖”地秒回。 王骁歧:【谢谢你点的番茄】 第61章 王骁歧的车还停在楼下,狭小的空间里白雾环绕,尼古丁的涩味缠裹在舌尖与口腔,甚至有机可乘地残留在咽喉挥之不去,他右手指腹一直放在手机屏幕上,淬于瞳孔的光亮折射出多种色彩,也能清晰看到聊天界面上的头像,那是一棵生长在茫茫雪原上的孤独松柏,形状酷似圣诞树。 不久,同样“嗖—”一声,对话框内传来消息。 许意浓:【王经理,开车还是不要看手机】 屏幕上的光投射在他的面部轮廓,却被不断蔓延的烟雾隐匿其中,包括那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掐了烟,这才真正发动了汽车。 # 接下来的日子许意浓紧锣密鼓地赶着项目进度,王骁歧接二连三被总部调遣至分公司开会,那顿饭后,两人各自忙碌,都不曾有见面的机会,但即便他不在,所有的项目在他的远程控场下依旧能有条不紊的进行,甚至组员们的一举一动也在他的掌控中。 许意浓忙得连轴转,晚饭都没空去食堂,都叫的外卖,但都是等饿了才想起来点,送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有天她从楼下拿了外卖发现BOM部其他组的办公室灯还亮着,经过茶水间时就特地过去瞄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里面有人,正当狐疑,许是听见了她拎着塑料袋的声响,一个工位上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来,两人对视。 “许总?” 是之前她刚入职时在茶水间帮捞耳机的那位女孩,八组的。 女孩正在啃面包,看到许意浓立马站了起来。 许意浓一看是她,便微笑打招呼,“这么晚了,你还在加班?” 女孩点点头,“是,好多事还没做完。你也是吗?” 许意浓拿起自己的外卖给她看,无奈,“是啊,一样。”又问,“你也没吃晚饭吗?怎么在啃面包?” 女孩赶紧用手擦去嘴边的碎面包屑,答非所问,“我再弄一会儿就走了。”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许意浓蓦然想起了高中那个总喜欢在教室里默默啃馒头,生命却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同学。 心中泛涩,她走过去把自己那份外卖放到了女孩桌上。 “面包没营养,还是吃饭吧。” 女孩愣了一下推拒,“这是你的晚饭许总,你还没吃呢。” 许意浓朝她莞尔,“没关系的,我再叫一份就是了,加点跑腿费很快就送来的。” 对方仍在犹豫,“那你?” 许意浓则叮嘱她,“你快趁热吃,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别亏待它,知道吗?”说完跟她挥手,“我回我那儿了,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可以随时找我。” 女孩最终收下,“谢谢许总。” “嗐,谢什么,也别叫什么许总了,我跟你也差不多大,叫姐就行了。” 女孩再点头,“谢谢意浓姐。” “说了不谢啦,别客气,大家都是同事。” 待她离去后,女孩望着桌上那份热腾腾的盒饭,久久没有坐下…… 后来许意浓发现那个女孩经常加班,一来二去,两人经常会在一起到茶水间吃饭闲聊,她也了解到了一些女孩的情况,单亲家庭,公费考取的明治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独自到A市闯荡,为了混出点人样把母亲从老家接回来,所以工作一直很拼。 许意浓了解后感触颇多,也更加照顾她,但她不会每顿饭都请客,而是礼尚往来,恰到好处地维护着她的自尊,女孩每次跟她在一起似乎也很开心,两人都会聊许多在日本的事,与其说是同事,倒不如说是有共同话题且惺惺相惜的小知己。 而紧张的工作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某天她的OA里突然收到一封通知,公司要派她去外省参加为期一周的培训,从邮件里看到这批培训的名单都是组长级别,浏览着名单上的人,她眉梢渐蹙。 自从公司发起BOM主任工程师一职的竞聘,至今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HR那边早已有人多方打听,也是缄口不言,连报名人数都守得密不透风,因此她不由将这突发的培训跟竞聘联想在一起,这批里一起参加培训的她揣测应该都是报名候选人,公司美曰其名是为提升他们的业务能力,其实是通过培训变相对他们参与竞聘的几人进行考察与筛选。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呗。 A市的员工这次由BOM技术中心总经理带队,他也是此次培训哦主讲师之一,职级在于峥之上,因为层级关系,像许意浓这样的组长一般很少能跟他直接有对接,都得先通过于峥这个总监,除了公司要会许意浓跟他没见过几面,而这次培训除了他们A市的,还有其他各个分公司同级别同事,人数较多,所以培训地安排在了当地的一个五星级酒店内,两人一间,整个公司本来女性就少,许意浓自然和BOM八组的女组长分在了一间房。 她叫杜芯,80后,是在她之前BOM部唯一的女组长,据说毕业就进了逐影,在许意浓面前是货真价实的前辈了。 两人虽在一个部门,却因为不同组鲜少有交集,许意浓平常遇到她会恭敬地随她组员叫声芯姐,但她从来回应过她,甚至连点个头都嫌费劲,不过她好像对谁都如此,是整个BOM部门公认的高冷御姐,不大好相处的那种。 许意浓也无所谓,毕竟人家资历实打实的摆在那儿,她们俩是平级,处的来就处,处不来也没必要硬处,况且她知道自己参与佐藤项目一事引来了部门诸多不满,杜芯应该也在其中,否则她的组员不会在会后跟她搭个话就被眼神警告了,索性后来她的三组承接了零件功能位置编码项目,同一唯去会议室联合办公之后,她们两个女组长在公司面对面的次数更少,只是这次培训临时被安排住到一间,多多少少是有点尴尬。 果然,晚上一大波人聚完餐,回到酒店集合拿房卡时杜芯也没等她,兀自推着行李走在了前头,她刷卡先进门,许意浓在后面其实也就差了两到三步的距离而已,但她刚到房门口,房门恰时被甩手一关。 “砰——”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结结实实挡在了门外。 她摸了摸差点被碰撞的鼻子,拿着房卡重新刷了一下,房门再次打开。 杜芯并没有对把她关在门外有任何表示,甚至当着许意浓的面甩脱下自己的高跟鞋,直接把自己的六格戴妃包扔在了靠落地窗的那张床上,丝毫没跟她商量如何分配床的事,许意浓也不甚在意,默默地将自己的行李放在靠厕所的那张床过道内侧,蹲下来打开,先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她人是出来了,但是只要得空就得见缝插针地远程办公,虽然她走之前有交代过组员提高工作效率,下个月要把一个项目结束,可她人不在现场时刻盯着,那帮孩子她就这么撒手,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她给电脑插线的时候杜芯则半蜷着双腿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微信视频,视频播出去好一阵,那头才接,她开口就是责怪。 “半天才接,干嘛呢?” “手机静音,刚看到。”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杜芯冷嘲,阴阳怪气,“到家了还静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一天到晚在外面开会的大领导,手机时刻要静音呢。”也不等对方回话,她烦躁地问,“儿子呢?让他跟我视频。” “他正在写作业,现在视频不太方便。” 杜芯黑色丝袜包裹着的一双腿改平放在床上,她变成了半躺,一只手似习惯性地缠绕着她的大波浪卷发,这样的姿势下更显出她一席紧身裙下凹凸有致的身材,虽然已结婚生子,但成熟女人风韵可谓展露得淋漓尽致。 她盯着手机屏幕语气越发不耐,“他在写作业,你就不能把手机拿到他房间里去跟我视频吗?” 她丈夫没再吭声,视频里只传来伴着些许杂音的脚步声,等待中杜芯大概嫌垫靠在背后的酒店枕头太高,随手抽出一个厌烦地扔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嘴里同时蹦出一句,“二愣子一个。” 许意浓正坐在办公台,眼睁睁看着那只被扔掉的枕头落到沙发上后跟原本就被安置在上面的抱枕发生碰撞,一个反弹,翻掉到了地上。 她见杜芯无动于衷,安静地摘下防蓝光眼镜起身走了过去。 “妈妈。” “哎,儿子。”随着一个童声的响起,杜芯视频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她瞥了一眼许意浓,看到她捡起地上的枕头还拍拍,不屑地翻了个身,换成趴躺的姿势跟儿子视频。 相比跟丈夫,她跟儿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好像母子俩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她问了他很多生活和学习上的细节,许意浓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平常是住校的。 纵使她是自己将视频公放的,许意浓总觉得自己老在旁边像在窥听她隐私似的,很不自在,放下枕头后,她从行李箱里抽出自己的换洗衣物先去浴室洗澡了,这样也不会打扰到他们母子视频团聚。 谁知等她洗完杜芯的视频还没挂,但这次她戴上了耳机,看到许意浓从浴室出来,立刻躺着背过身,用身体将手机屏幕遮掩得严严实实并说了句,“好了,不说了。”再嗯了一声便挂了。 随后她看了许意浓一眼,下床开始捣鼓起自己的行李。 她带了很多护肤及化妆品,一一摆放在床头柜上后都顺手拿进了浴室,而她的行李箱就这么保持着大敞的状态,横放在过道里,多种颜色的数件吊带睡裙也明晃晃地躺在里面,正对着许意浓所在的办公桌。 许意浓发誓,真不是她故意要看的,实在是那些五颜六色太扎眼,而且睡衣下还有好几双网状的黑色丝袜。 后来不知杜芯是不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又从浴室里疾步出来直奔自己的行李箱,抽出其中一条睡裙后用脚尖在摊开的箱身上一抵,箱子稳稳合上,继续无视着房间里另一个大活人的存在重新回到浴室,这回还把门给锁上了。 不一会儿,许意浓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并掺杂着抱怨,“水压这么小,怎么洗?” 她恍若惘闻也爱莫能助,继续挪动鼠标工作。 杜芯约摸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才再出现在许意浓的视线,门打开的时候一股热流伴随着滚滚白烟冒出,她头包着自带的干发巾跨出,经过许意浓身边的时候弥留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分不清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但味道挺熟悉,让她蓦然想起了学生时代同学们口中所传颂的“青春期之味”。 虽说这杜芯年纪上比她大,但论保养之道绝对在她之上,许意浓光看她摆满在床头柜的各种瓶瓶罐罐就已自惭形秽,别再说接下来在全身的拍拍打打以及涂涂抹抹了,你以为到这儿就完了,错!还有睡前瑜伽和敷面膜,一系列流程搞下来,许意浓觉得自己跟她压根不在一个level,简直糙人一个。 杜芯吹干头发后,拉起被子窝进床中玩手机,微信的消息提示音简直接连不断,即使切换到震动也能知道她一直在跟人聊天,对于嘈杂声许意浓可以戴耳机屏蔽,不过她也生怕自己工作影响到她,特意把办公桌上的台灯和其他廊灯都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芯突然掀起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总算开口跟许意浓说话了,听着倒是客客气气的,“小许啊,请问你打算忙到什么时候睡觉?” 许意浓忙跟她打招呼,“这就睡了,不好意思芯姐,我开着灯打扰到你休息了。” 杜芯把身后的枕头放放平再拍拍扁,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出个差也就几天而已,逐影少了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影响明天的正常运转。”再重新拉好被子躺下,“所以有时候这人呐,还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说呢?” 她说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按下床头的灯开关总控,熄灭了房间内所有的灯。 房间内顿时黑压压一片,许意浓的脸被仅剩下的笔记本屏幕之光照得透亮,她一笑置之并未接茬,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后关了电脑摘下眼镜,拿着自己的化妆包去浴室冲了一把脸。 望着水池台上也摆放得琳琅满目的各大奢侈化妆品与香水,许意浓晃眼的同时还觉得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像大杂烩着实不大好闻,她费解,这到底是出差还是来选美? 她快速洗完脸,发现忘带了洗脸巾,杜芯的一大包洗脸巾正赫然放在自己的右手边,她没拿也没开口问她借,而是胡乱抽了几张酒店准备的擦手纸巾,往脸上抹了一通,之后也一并带走了自己的化妆包,没像平时出差那般直接放在台盆上,因为格格不入。 许意浓睡前只喷了个最基础的补水喷雾,给手机边插充电器边上床,她躺下时可以看到杜芯高拢着的被窝缝隙里还闪着亮光,偶尔发出的轻笑声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异常暧昧,还有克制压抑声线发出的娇嗔语音。 “讨厌。” 她不禁回想起之前她刚刚跟丈夫视频的状态,不免心存疑惑,但转念一想管她屁事,戴上耳机拉上被子闭眼睡觉。 早年她的睡眠质量就不大好,出国后变本加厉,只要换了个环境换了张床保准当晚失眠,所以哪怕这晚她把手机里收藏的歌单从头到尾听了一遍,睡意还在迷路的途中寻寻觅觅。 正当她要拿手机再找找新歌听一听,突然身后的床头灯亮起,是靠杜芯的那盏,许意浓因为是侧卧,背对着隔壁床,但因为光影的照射她可以从墙上轻而易举地看到杜芯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轻手轻脚下床,似往她这儿看了看,可能以为她睡着了,踩着拖鞋直直往床下走。 只当她是起夜去上厕所,许意浓起初没当回事,直到床头灯被人从走廊的远控开关熄灭,再听到门“咔嚓”一声,她才意识到,杜芯是从房间出去了。 她翻过身来摸到自己的床头灯开关,打开后率先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她发现除了杜芯的人和手机,她外出的衣服和高跟鞋都还纹丝不动地躺在原来的地方,包括他其他东西一样都不少。 许意浓再看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这个点,像杜芯那样如此注重外表的女人只穿着个睡衣就出去,意味着什么,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这种事,说实话在职场里算不得什么新鲜,也不稀奇,尤其是他们这种比较常加班的公司,不管男人女人,但凡你想干出一番事业,就别指望还能把精力投一部分在家里,从杜芯对她老公的态度也能显而易见两人在婚姻中的不平等关系。 许意浓没有再深想下去,对她而言,能做的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芯这一走,到早上快六点才回来,仍是悄悄地刷卡进房,蹑手蹑脚爬上床前还不忘往看看许意浓,确定她还睡着,才放心地一头钻进了被窝里。 许意浓自然是佯装睡着,之后的几天培训该配合她的演出都选择视而不见。 其实照原计划,只要她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完全是可以随着培训的渐入尾声而结束的,况且她也并不好奇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准备一个人永远把这事吞烂在肚子里,可大抵是造化弄人,偏偏还是在最后一天出了意外。 那天照常在酒店的综合会议室里培训,她忘带了笔记本插头,这电脑跟着她也有几个年头了,蓄电量不比新电脑,两节课下来电量急转骤降,多次提示赶紧充电,她用的充电器接口又是日本原装的,跟国内的还不大一样,所以即便是同个型号的电脑也无法将充电器借过来救急,无奈之下她只得在课间回趟房间特地去拿充电器。 她正常刷卡推门,脚还没迈进去就看到散落在地的两只男士皮鞋,还有房内传来的根本无从躲避的男女交织惊喘声。 许意浓脸色乍变,脑中霎时空白一片,显然双方都第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他们课间是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的,大多数人都不在位置上待着,她哪里知道杜芯也回了房,还带了男人。 明明干坏事的人不是她,可当真正撞见这一幕,她的心还是像大学里打扫宿舍卫生时无意打翻了室友的热水瓶一样,砰啪作响,此起彼伏。 接着一路小跑回培训室,笔记本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了,邻座还奇怪地问她,“咦,你不是回去拿充电器去了?东西呢?” 她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随口扯了句,“哦,昨天整理东西不知道塞哪儿去了,没找到,算了,我看大屏幕吧。” 邻座把自己的笔记本移放到她们俩中间,“我们个高坐那么靠后,前面那块屏幕才多大,PPT看不清的,你看我的好了。” 许意浓跟她挤了挤笑,“谢谢啊。” “没事。” 第三节 课上了十分钟后,杜芯姗姗来迟,但无人在意,她神色如常地从后经过每排座位,稳稳落座,在讲师声情并茂时忽而回头朝许意浓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眼。 在看屏幕的许意浓与她无缝对视,距离虽远,却能感应到,各自晦暗至深的眼底皆蕴有隐而不揭。 培训结束后她跟杜芯各自回到该在的岗位,对那天的事都闭口不提,偶尔在公司碰面,也一如既往地擦肩而过,但许意浓总觉得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的,在回到A市的一周后,她的OA再次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邮件,这次的收件人不再是上次通知参加培训的长长一串,而是只有她单独一个。 无比醒目的标题让她的瞳孔焦距骤然紧缩。 【关于委派我司人员前往英国分公司提供业务支持的通知】 那一瞬间,许意浓如当头棒喝,觉得自己被一张巨网笼罩,仿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困在其中再也无法动弹。 第62章 许意浓点开那封邮件从上到下阅览。 信件主要内容是:逐影如今已经成为了国产品牌汽车销量第一,然而旗下的汽车产品基本处在中低端范围,只有不断攀登品牌的高峰,研发出属于自己的高端车型,有朝一日才能真正和合资品牌比肩,所以公司去年开始着力于这件事,收购了一家英国高端跑车品牌LT。 目前双方业务正在做整合,公司准备基于英国这家公司的X汽车架构合作开发一辆Coupe SUV,为了更好的实现这个目标,需要把英国公司的汽车设计数据和BOM迁移到逐影的PLM系统中统一管理,由于两个公司不同国家不同行情,业务上的细枝末节天差地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融合为一体,数据和BOM管理要求也是不尽相同,公司于去年就委派了一批优秀业务员长驻英国公司进行长期的数据整合。 但缓慢的进度引起了新任领导层的重视,经过内部讨论,现决定抽调一名BOM组长前去提供业务支持,希望能解决现阶段所存在的问题,将英国的BOM数据用两个月的时间迁移到国内的系统中来。 而这名被挑中的“幸运组长”正是许意浓。 这件事其实在逐影已经如雷声般传响了大半年,一度在公司内部引发热议,众说纷坛,它责任重大且艰巨,看上去是委以重任,实则一块烫手山芋,事成了你是功臣,可期间一旦出现纰漏,回来的结果也可想而知,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即便后来受公司领导层调任影响这事被暂搁,热度也久不消散,多双眼睛都在观望到底谁会最终接盘,然而飘了这么久的事,现在说定就定了,前期却一点苗头都没有。 许意浓视线汇聚在电脑,全程红唇紧抿,神色严峻,在屏幕上的字里行间中陷入沉思。 这事不符合常理,首先她作为BOM部最新的面孔,对公司以前的业务拓展一无所知,这个海外迁移项目正如之前内部所传,明明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其次她目前有两个在手项目,其中一项还抽调了半组乙方的人联合办公,足见上面重视程度,眼看落地在即,她身为负责人却在关键时期离开,接下来的进展谁能保质保量?最后她参加主任工程师竞聘的时间公司刚定在下个月底,这个时候前往英国就会与升职机会失之交臂,这个节骨眼上一切是不是巧合了些? 将这几个点串成一条线后就只有俩字:蹊跷。 她理完思路,“啪——”地将笔记本电脑一盖,起身就往联合办公室外走,动静有点大,三组的人不明所以地相视,一唯的人也一个个跟着竖着脑袋,看着她快步走了出去,紧绷的下颚与攥着手机的手似在克制某种隐忍的情绪。 林然方洲交头接耳。 “许总最近心情不佳啊。” “她从培训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听他们说完,祁杨啧啧一叹,“如果许总乐意,我倒是很愿意为她排忧解难呐。” 林然方洲互看一眼,对着祁杨异口同声,“禽兽!” 几分钟后,许意浓站在于峥的办公桌前,于峥挂了一通电话,下巴朝对面一点,“坐吧。” 许意浓没有坐,娉婷的身姿直直立在他的视线里,于峥将手机随手一扣,人整个坐靠在皮质的领导椅中,他端凝她,“邮件收到了?” 许意浓沉了沉气,开口,“这件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于峥揭开面前的茶杯盖声音像交织在了那腾冉的热气里,听起来不同于平日里的严肃,“关于最终委派你去英国的事是领导层密会决定的,这种会我没资格参与,这个消息我跟你知道的时间是同步的。”他用茶盖撇撇还未沉入杯底的茶叶,又告诉她。 “上次的项目探讨会议你跟佐藤的默契配合已经让上面对你有所留意,在逐影资历不等同于能力,你精通几门外语,结合你曾经在国外工作过的经历,与英国那边沟通交流起来应该没什么障碍,所以领导层多方面讨论下来,觉得你去最合适。”他直视着她,“这个项目比佐藤那个含金量高多了,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许意浓指尖不知不觉收紧,指甲嵌入掌心,直接问出,“那我竞聘的机会呢?” 于峥放下茶盖,响起与杯身沉甸的磕碰声,半晌后他道,“你既不是刚出来工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不是什么玻璃心,逐影平台这么大,机会多的是,又何必执着于这一次。”他用她之前说过的话以作回应,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末了添上一句,“职场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无力改变就去接受,你在日本混了这么久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见她面色黯然无光,姿态僵硬,又渐缓下语气。 “事已至此,收收心,好好工作,你在手的项目后续我会亲自盯,不必有顾虑,同时我已经向上面提出申请,会安排一个IT工程师陪同去英国全程协助你,你还有什么诉求也可以提。” 他全程没提英国项目能不能办成功的事,因为他也心知肚明这项任务的艰巨,否则公司之前也不会那么难抉择去的人了。 许意浓唇角牵强地扯了扯,只在心中咀嚼着“事已至此”四个字,蓦尔偏了偏脸,似有意躲开他的注视,整个人也在一时间没了任何情绪,目光一瞬不瞬不知落在何处,“没有,谢谢领导。” “那你准备一下,签证公司会帮你走加急,很快就要动身。” “好。” 于峥还要说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去,他手边的那杯茶从杯口缝隙溢出缕缕热气,他捧起喝了一口,却如失了味般久久未能下咽。 许意浓径自走回办公室,连平日里踩得蹬蹬直响的高跟鞋这会儿也像踩在棉花上没了声,路过的人都在看她,似想从她身上窥探出一丝失魂落魄。 记忆如沙漏倒退至日本,似曾相识的场景在颅中排山倒海涌现,同样是措手不及的“委以重任”,一副副重担毫无预兆地沉沉压向她一个人的肩膀,领导堂而皇之的画饼与若有似无的推诿,还有那些胸襟与气量如同蝼蚁般渺小的日本男同事们时不时地发出的冷嘲与热讽,企图让她知难而退,跟现在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并无二致,她也仿佛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嘲讽。 “看看啊许意浓,你当时不顾一切执意要去的日本留学,现在又得到了什么?到哪儿都低不成高不就,兜兜转转只在原地踏步,如今空有一副骄傲还剩下什么?” 她闭了闭眼,将过往再次封尘于心底。 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现在只是换个地方,又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她重新挺直腰杆,踩着高跟鞋高昂着下巴在一道道注视下走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就在她短短往返于于峥和自己办公室的这段时间里,她去外派去英国的消息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逐影,人一回到联合办公点,组员们就围了上来。 “意浓姐,真是你去英国?”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这么突然?” 此刻许意浓神色已恢复到最初,跟出去前派若两人,还能跟他们谈笑风生,“干嘛?我只是外派两个月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一个个别搞得那么沉重。” 她往座位上一坐,“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别偷懒,我们组后续的在手项目于总会亲自盯,平常我惯着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到了他那儿可没那么好糊弄。” 几人一听,不情不愿地同时发出哀叹,“啊?” 许意浓把手一挥,“好了,别聚着了,叫人经过看了真以为我是要常驻那儿不回来了。”她看着每个人的脸认真叮嘱,“即便我不在项目的进度仍要照原计划完成,不能耽搁,听到没有?” 几人瞬间偃旗息鼓,“哦。” 她打开电脑遣散他们,“行了,干活干活。” 待眼前空旷后,她往对面一唯望去一眼,他们应该都去抽烟了,而为首的位置始终空旷得连一台电脑都没有,他这次离开了很久。 许意浓想了想,打开了微信。 王骁歧这一个下午手机屏幕都在亮,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等抽烟空当打开时已经累积了百条,他点开直接切到首条消息。 祁杨:【Bad news.兄弟们,以后的两个月我们看不到美女时装秀了。】 林然:【why?】 祁杨:【许总要远赴英国搞棘手项目去了。】 方洲:【!!!It’s rio NB!这事天天听逐影的人八卦天选之子,这回终于定了?许总霸气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才来多久就接了两个大活?】 祁杨:【楼上你懂个屁,透过现象看本质会不会?英国那项目整个BOM部都避之不及,真当是什么好差事?说的好听是去挑大梁,直白点就是被排挤过去的,偏偏还在他们部门竞聘的这个时间档口,细品吧。】 林然:【夺笋啊,竞争不过就搞这出把人挤走?阿至于啊?】 祁杨:【许总实惨,一场竞聘连陪跑的资格都没有。】 方洲:【我天!妈妈,职场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王骁歧正在往下滑聊天记录,界面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提示,来信人:许意浓。 他略过群聊直接点开。 许意浓:【你什么时候回来?】 极为少见的没有加上前缀“王经理”。 王骁歧秒回过去,但不是回复她的问题。 王骁歧:【你要去英国?】 隔了数十秒。 许意浓:【呵,消息传挺快,你都知道了。】 王骁歧:【什么时候动身?】 许意浓:【签证一下就走,公司办的加急,也不知道欠你的饭还来不来得及在走之前补上。】 王骁歧:【就为这事?】 许意浓:【还想麻烦你,我不在的时候,我们组项目上的事多多费心。】 王骁歧:【你放心,这也是我职责所在】 画面静止,差点息屏,好在时间短暂。 许意浓:【那饭的事?】 王骁歧隔着屏幕,冷不丁一笑,右手食指扶着手机侧身,拇指在全键盘快速盲打。 王骁歧:【不急】 许意浓:【我不喜欢欠。】 王骁歧:【你可以欠我的】 这一次许意浓迟迟没回复,王骁歧凝着对话框良久,正当要发过去,终于冒出一条。 许意浓:【我忘了怎么办?】 王骁歧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回道。 【那我记着】 许意浓:【哦。】【你忙吧,我也忙了。】 王骁歧:【好】 聊天就此结束,王骁歧才吸了几口的烟不知何时燃尽,他浑然不觉,只有一堆灰落在了脚边,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准备再换支烟时,手机的急促震动牵动了整个掌心。 他往屏幕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亮着一行字——逐影IT总经理。 一接听,那头急吼吼,跑上来就表明来意。 “王经理,我是来跟你借人的!十万火急!这次无论如何你得立马给我们空出个人来……” # 加急签证果然很加急,几个工作日就办下来了。 许意浓走的那天纪昱恒特地抽出时间送她去机场,因为是工作日乐乐还在上学,涂筱柠也要上班,所以她们跟她是早上告的别,乐乐十分不舍,抱着许意浓腿哭唧唧不松手的样子,看得她心揪不已,最后答应她会经常跟她视频,还会给她带很多礼物,小家伙才抽抽噎噎地跟着她妈上学去了。 纪昱恒稳稳开着车,时不时跟她说,“行李带全了没,有没有漏什么?下车前再检查一遍。伦敦现在是初冬,天气要及时查看,记得把厚外套带上飞机,下来就披着……” 许意浓边对着副驾驶座前的遮挡板镜子摆弄自己的鸭舌帽,嘴唇边跟着上下一动一动,故意学他巴拉巴拉的样子,“纪昱恒,你真的跟你小姨越来越像了,我好歹也是一个独自在外留过学的人,不是小孩子了。” 纪昱恒等红灯的时候腾出一只手往她帽檐上一扣,把她额头至鼻子盖得严严实实,刘海都齐齐下贴,乱七八糟得再也瞧不出本来面貌。 “嫌我啰嗦那就让我小姨来管你。” 许意浓抬着帽子,狂照镜子后炸毛地喊,“纪昱恒!说了一百次别碰我头,弄乱我发型了!” “戴着帽子谁看得清你什么发型。” “你个直男懂什么?” 兄妹俩又日常互怼起来,就这么拌嘴斗闹到机场。 玩归玩,闹归闹,许意浓还是按照纪昱恒的吩咐在车上检查了一遍行李,随后纪昱恒帮她把行李提下车,整整两个大行李箱,挺有分量。 他一并拉长扶手,一手推着一只将她送进机场,兄妹俩一前一后从机场地下停车场往目标航站楼走,纪昱恒看她还背着个双肩大包,关切地问,“你们公司这次外派只有你一个人?” 他腿长,许意浓快走几步才跟上,想从他手上分担一只行李却没能拿到。 “没啊,还安排了一个IT工程师的,因为各自从家里出发,所以约在值机处汇合。” “男女?” 许意浓耸了耸肩,“母鸡啊。” 纪昱恒扫来一眼。 许意浓咳了咳,回归正常,“不知道啊,上面没说我也没问,反正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旅游的,跟谁去都一样,没差了。” 两人站至升降电梯前,纪昱恒叮嘱。 “即便是同事,也要不要掉以轻心,出门在外,时刻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她觑他一眼,“知道啦,知道啦。”电梯来了,赶紧推着他背进去。 七拐八绕地来到航站楼,短短的途中纪昱恒的电话已响个不停,要过入口安检时许意浓不让他继续送了,催他回去。 “到这儿就行了,我自己进去,你快去忙你的,不然电话该爆了。” 纪昱恒看看时间,还是不放心,许意浓赶紧拉着两个行李箱往里冲了,回头再朝他道,“我走啦,你回去吧。” 纪昱恒眼看她越来越远,抬了抬声,“上下机记得及时报平安。” 她背对着他做了个Ok的手势,又挥手以示拜拜。 纪昱恒没有立刻走,而是目送她过了安检排查,进到了里面逐渐消失在人海里才抬步离去。 许意浓再去看入口时已经没有了表哥的身影,她一个人推着行李走在人群熙攘的机场,周围不是三五成群就是一家几口,或者成双成对,像她这样形单影只也有,但相比之下寥寥无几,跟几年前独自前往日本的情景如出一辙。 值机处还未到开放时间,但已经有人拖着行李在等候界限那里稀稀拉拉地排起了队,许意浓不急不忙的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先给手机开通了一个为期两个月的国际漫游,以备不时之需,之后她坐着看了会儿人来人往。 不远处有对即将分别的小情侣,年轻的男女孩珍惜着登机前的最后时刻,随着登机时间的越来越近,两人不舍的情绪也越加明显,尤其女孩,红着眼眶开始抹眼泪,男孩搂着她哄。 “没事的,等我雅思过了就马上来陪你。”男孩再沉沉下巴,“乖,不哭了,时间很快的。” 女孩的双肩仍在一动一动,但埋在男孩怀里的脑袋一个劲地点着,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们俩分开。 许意浓看了他们很久,最终女孩还是掩泪拖着行李离开了,她一步几回头,男孩始终站在原地,每一次她的回眸他都会向她挥一次手,乐此不疲,等到女孩再也看不见了,他对着她消失的方位立了许久,之前还能笑着的神情落寞一片,眼底的光也随之消散。 许意浓失神望着这一幕,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一看是条垃圾短信,屏幕上其余空空如也。 她被什么驱使着打开微信朋友圈,倒是有很多消息提示,这源于她沉寂许久的朋友圈,昨天po了一张去往伦敦的签证,只屏蔽了同事,引起了一大泼同学与朋友们的关注,很快评论就过了百。 她早上其实已经看过一遍了,现在结合新的留言再一条条翻看过去,除了关心就是找她代购的。 刘爽更是发来一条私信。 爽歪歪:【浓giegie,你一个八百年不发一条朋友圈状态的人,几时变得那么高调了,出个差值得你晒签证?给我们看啊?事有反常必有妖!是不是有男人了?拿来吧你!】 许意浓没回她,退出跟刘爽的聊天界面,她默默点开那个纯白头像,对话框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讨论吃饭的话题上。 她沉了沉眸,望了良久,而后锁上屏幕,从背包侧袋掏出一瓶矿泉水,拧瓶盖时顺势抬腕瞄了眼表,有些不耐地蹙眉,IT的人这是打算掐着点来? 不知是不是有手汗的原因,矿泉水瓶总拧不开,她在衣角擦了擦手掌,确认干了后准备再试一次,她头闷着全神贯注在矿泉水上,突然头顶被一盖,一道黑影将她从头到脚密密覆盖。 矿泉水瓶骤不及防地被夺脱了手,她下意识地仰头,撞上了一双幽深眼仁,沉如暗礁。 轻松被打开的矿泉水重新塞进她手里,近在咫尺的距离下那熟悉的嗓音犹如机场广播腔的浑厚有力,穿透人心。 “我是IT部这次安排与你同行英国的技术支持,久等了,许总。” 第63章 无数道光从机场的硕大玻璃汇聚一堂,周围的一切络绎不绝犹如被他摒弃在身后黯然失色,只剩其一道影绰的亮点聚焦在许意浓的瞳孔。 她保持着手腾空握着矿泉水瓶和仰头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唇,却失语良久。 这时守候在值机处的长长队伍开始动了起来,原本跟许意浓一样坐在附近休息的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推着行李过去了,许意浓放在座位侧的两个大行李箱被人拉起把手握住,滑轮声和人声一道潜入耳际。 “可以值机了。” 许意浓手中的那瓶水一滴未进,她视线还凝固在一处,直到头顶的鸭舌帽被往后一转,帽檐到了后面,她的眼睛再也没了遮蔽,迎面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 乍然想起自己之前被表哥弄乱的刘海,她第一反应是素面朝天的自己现在是不是特丑?一念及此赶紧把帽檐从后面转了回来。 “那走吧。”她低下头伸手去拉自己的行李箱,但没能如愿,已经被推走了,只留下一句。 “你再坐会儿,我去排队,到了叫你。” 她动作跟神情都滞了滞,下一秒追赶过去,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行李箱侧杆,却并不是要抢过来,而是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 王骁歧侧了侧眸,见她的帽檐重新压低,再次遮住了双眼,表情不明,只能听到她用不大的声音说,“我跟你一起。” 他脚步渐缓,“好。” 两人站在人群很靠后的位置,跟着队伍走走停停,这些人里有去旅行的一家人也有闺蜜朋友,大家有说有笑,从眼底至嘴角洋溢着对这趟旅行的无限憧憬,只有他们两个出差的社畜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许意浓望着这冗长一条龙,觉得自己跟飞机前排的位置是无缘了,妥妥的后座。 “IT部就这么把你给差遣来了?”队伍再次停下时,许意浓终于发问。 IT部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一唯作为弱势的乙方,平常没少接受他们的甩锅,这种让作为协助的外派在他们眼里既费时又费力,面对吃力不讨好的活一般能推就推,一个个也是精的很。 王骁歧双手扶着行李箱,不置可否,“他们手上都有项目,最近难以抽调出人来,所以暂时只能从我们这里安排人走一趟。” 许意浓咬文嚼字,“暂时?” 前面的人动了动,王骁歧推着行李箱缓缓挪步,“我是临时接到的差调通知,会在那里协助你半个月,等你们IT空出人手,就会有人来接替我。” 许意浓滞留在原地,两人逐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眼看后面人都跟上了,她才慢慢走回他身边,她注视着他另一侧那只比自己行小了一轮的行李箱。 她唇角一扯,难怪,他只带了这么一个中号行李箱就够了,原来并不会跟她在那儿待到最后。 “你不是也很忙吗?”许意浓看他一眼,虽然事出有因,但IT部倒也不必直接动到他,况且用他的成本比用其他人高。 “时间是挤出来的,再忙也得遵循安排。” 值机柜开放了一排,整体效率挺快,不知不觉已经轮到他们。 两人结束对话一起走过去,王骁歧翻好护照放置柜台后先将行李箱一只只地提到托运处,许意浓无意瞥到了他签证第一页上的签发时间,跟自己的签发年份是一样的。 本来,他都做好到日本做交换生的一切准备了,她等啊等,可是最后他没有来。 放行李的王骁歧有站直之势,她敛了敛眸,在他结束托运时收回目光将自己的护照递给工作人员。 办好值机,没了巨大的行李只剩下各自背包,两人顿时手脚一身轻,过了安检很多旅客都直奔免税店,里面的人用水泄不通形容都不为过,王骁歧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问,“不去买点什么吗?” 许意浓摇摇头,“买了不带走吧得等两个月才能回来拿,买了带走吧我又嫌重,麻烦,算了。” 王骁歧边走边说,“你想买什么去买就是了,我给你拿着。” 许意浓把玩着登机牌的手停了停又继续,像是笑着说,“那也不能麻烦你啊。” 气氛逐渐趋于安静,她又问,“奶奶最近怎么样了?” 他说,“老样子,她也有在念叨你。” 许意浓眼底一亮,“那我们一回来就去看……”话语突止,转而变成了商量的口吻,“等我回来,能不能去看她?” 王骁歧看着她前后转变得截然不同的态度,点了点头承应,“好,你回来就带你去。”走了几步又突言道,“前段时间有听护养院的前台护士说你后来有自己去看过奶奶?” 许意浓的脚步戛然而止,霎时想起当时自己演的那出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无从躲避地承认,“嗯,看过,顺路去的。”又略有心虚地觑他,“护士还说什么了?” 王骁歧直面她的注视,反问,“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没有。”许意浓赶紧收回视线一个劲往前走。 王骁歧则一直跟在她身后。 他们的登机口在机场最顶头,两人走了很久才到,那里有个巨大的透明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快要下落的太阳。 橘红色的光覆盖了整个机场,地坪上染上了一片金黄,错落有致的飞机在光晕中降落、滑行、起飞,像是寻着那道光扶摇直上。 许多人都站到落地窗前感叹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纷纷举起手机拍照打卡,有一对小夫妻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停了下来,礼貌地问许意浓能不能帮他们以落地窗为背景拍张合照。 许意浓说好的,接过他们的手机,陪他们走向落地窗前。 一共拍了三张,女孩看了都很喜欢,为了表示感谢,她也问许意浓,“你跟你老公不拍张合照吗?我也可以帮你们拍的。” 许意浓回眸一顾,王骁歧正笔直地站在一排候机座位前接听电话,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她在看他,也远远望了过来,两人就这么隔空相视,光影洒落在他全身,像镀了层金边,与背后的西沉的落日交相辉映,融合成一幅画卷,栩栩如生。 许意浓目眩神驰,恍惚看到了多年前在操场为她跑了十圈的少年,他向阳而生,无论旧昔今朝,纵使于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也从未在她的记忆中遗失。 “女士,女士?”女孩在她耳边唤。 许意浓吸了吸鼻子,拂开眼角的一缕碎发,回头看向女孩道谢,“谢谢,他在忙,算了。” 女孩有些遗憾地说,“那好吧,景色还挺美的,其实值得留念。” 许意浓浅浅一笑,“谢谢。” 待他们离去后,许意浓看到王骁歧仍在忙碌,大概是怕打扰到等候的旁人,他一只手握着手机接听电话,一只手插在裤袋退却到窗边的角落,但不管站在哪里,都会时不时往她的方向投来几眼,像是在确保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许意浓攥了攥手心,在他短暂撇开视线的时候默默转过身背对向他,然后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和他的身影快速抓拍。 随着“咔嚓”一声,美轮美奂的夕阳下,染满天际的火焰中,他们五年后的第一张合照留存在了这一刻。 从A市到伦敦需要飞12个小时,近期的航班没有伦敦直达,需要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一次,许意浓还是头一回坐那么长的飞机,不知是不是最近加班比较多的缘故,她一上机就哈欠连天,困意席卷而来。 由于值机的时候没能选到靠窗座位,她又不喜欢坐中间,最后坐在了靠走廊位,王骁歧则坐中间,哪怕这飞机的座位距已经算是宽敞了,可他只要一坐下,一双长腿就变得无处安放,只能刻意缩着,而靠窗那哥们从上飞机开始就在翻看杂志,并没有要拉下遮阳板的意思,随着飞机的越升越高,阳光也更为强烈,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刺激的光感。 许意浓睡觉时是不喜有光的,尤其到了日本后,每每上床前都要把窗帘拉得严严密密,一条缝都没有才罢休,平常坐飞机都会备个蒸汽眼罩,偏偏这回忘带了,她只得向空乘要了条毛毯,调好座椅把鸭舌帽往脸上随意一扣,凑合着遮挡住眼睛,日积月累的劳累驱使,她没多会儿便进入梦乡。 只是睡着后,她人渐渐失去了意识,枕靠在座位上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起来,不知不觉帽子滑落,她的一颗脑袋随着身体的左倾,脱离了座位悬空对着走廊那侧去了,没人走动时还好,有人去洗手间经过时难免会有碰到她的可能。 王骁歧注意到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将她整个人捞了回来,他把头顶上方自己和她的空调出风口调到很小,拉起那已经滑至她膝盖的毛毯,给她重新盖严实。 他看出她很累,人睡得挺沉,今天也没化妆,素颜下头发用夹抓囫囵一夹,慵懒地掉下几撮粘在在了脖间与脸颊,细长的睫毛映在下眼睑,本该是最自然放松的状态,可睡着了却是眉梢紧促,心事重重。 王骁歧端凝了会儿,拾起她那顶已经落在他们俩座位中间的鸭舌帽,握在手中,跟隔壁靠窗的那位浅声商量。 “抱歉打扰,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遮阳板拉一下?” 那哥们看看他身旁已经熟睡的许意浓,合上了手中杂志同时拉下了遮阳板,“好的。” “谢谢。” “不客气,我女朋友睡觉也不喜欢有光,她说没有安全感。”男子还跟他反打招呼,“我刚没注意,不好意思。” “没事。” 结束交谈,王骁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跟她持平到近乎同一个高度,让她脑袋可以枕靠到他肩膀。 他垂眸再次凝向她的睡颜,伸手轻柔地把那些贴在她皮肤上的碎发一一捋开,而后倾近几分,沉了沉下巴,再沉沉,一点一点缓缓地抵向她额间,当肌肤相触时,能明显闻到她身上那股淡雅的清香,与平常工作时的香水味不同,那是她独有的气息,与他记忆里高一两人在教室楼道擦身而过时的味道重叠,如今虽已各自历尽千帆,但依旧会在心头柔柔轻拂,沁人心脾,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炎炎夏日里。 后来他们才知道,曾经觉得枯燥无味的学生时代却是日后最为怀念的时光,但,再也回不去了。 他短暂地嗅了嗅,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止乎于礼地仍旧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许意浓睡得朦朦胧胧,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发现机舱内的白光灯已经熄了,只留了幽幽微微的小盏昏黄旖旎,周围的其他旅客也都陷入沉睡,包括她身旁的王骁歧。 他一双腿并拢蜷曲,身姿直挺,头后仰靠在座位,双眼闭阖,永远那副沉静克制的模样,而他手上紧紧捏着一只鸭舌帽,是她的。 许意浓看着那只显得与他不大符合的卡通帽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可笑容也只在一瞬就消逝了。 她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肩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过来的,近距离的注视下,他削薄的唇线,棱俊的下巴以及消瘦的脸庞全然展现在她眼前。 她低喃着,“太瘦了。”却没有挪开身体,而是往他座位那儿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小心翼翼地与他更紧密贴靠,她枕着的地方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她安心地重新闭上双眼,但只隔了几秒又骤然一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将自己身上的毛毯掀开到最大,轻手轻脚地也给他盖上一半,让宽大的毛毯罩住他们两人。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放心地继续入眠,但还会时不时睁睁眼看看他还在不在,重复了很多次后她继续枕在他臂膀,嗅着他的气息脸颊很轻很轻地在他臂上贴蹭,伴随着耳中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再次睡着。 十个小时后,飞机抵达阿姆斯特丹,许意浓是在飞机落地的一瞬间被震醒的,接踵而至的快速滑翔让还没完全睡醒的她有种坐过山车的飘忽感,当速度减慢,与刚才形成了两级反转的缓缓爬行,宛如激情消褪的人生,而许意浓就在这样的速度与激情中悲催地晕机了。 坐在后排的他们是最后一批下飞机的,许意浓一下飞机,有一股寒气便从廊桥和机舱的接口缝隙处像四面摆满了鼓风机突袭而来,迎面直击下她更觉头重脚轻,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一双手却从后将她托住,整个人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与此同时一件厚实的男士休闲外套从天而降披在她身上,一体的宽大帽子兜头罩住她脑袋,有手掌覆在她头顶,虽然隔着布料却神奇地能感知到温度。 他有力的声音在上方悬响,与掌心一样流淌着暖意。 “不舒服?还能不能走路?” 落在许意浓身上的厚实衣物将风牢牢抵挡,她后背紧实贴在他前胸,仰起头来直视他,“我要是说不能,王经理是打算抱我走吗?” 第64章 王骁歧也注视着她。 “如果许总有需要……” 不等他说完,许意浓已经从他身上抽离,“王经理是不是对每个甲方都那么贴心?” 王骁歧一动不动,似真的在思考,“也看价钱。” 许意浓不觉好笑,“那我可真得感谢逐影让我沾了光。” “您好,请问二位还需要什么帮助吗?”站在出舱口欢送的空乘见他们停留在门口久久不动,微笑问道。 两人闻声回头。 “没有,谢谢。” 异口同声后再相视一看,许意浓先走了,王骁歧随后跟上。 到了机场内,王骁歧去洗手间,许意浓坐在等候区休息了会儿眩晕的感觉才得到舒缓。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久,许意浓眼前出现了一个纸杯,里面装着冒着阵阵的热气的水,是王骁歧刚去茶水室倒的。 许意浓本着“我是付过钱的甲方”原则,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务,暖流瞬间透过皮肤贯穿全身,水是温的,在飞机上全程睡觉没有进过食的她举起喝了两口,整个胸腔也随着温度的递进变得暖暖的。 “我不饿。”但嘴又是硬的,她闷头一个劲地喝水,莫名其妙跟他唱起反调。 王骁歧没吭声,只把手中满满的便利袋放在她膝盖上,自己则拿着一罐可乐往她旁边一坐。 “咔”一下,易拉罐被打开,许意浓听到可乐气泡“呲拉呲拉”地争先恐后往外直冒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又想起了高中的很多事,他高一拿冰可乐贴她脸,还有高三只有他们两人在自习教室…… 干坐了一会儿,她透过便利袋的敞口往里悄悄看看,里面有夹肉饭团,肉包,即食蟹肉棒,反正都带肉字。 她是喜欢吃肉,可也不是全肉食动物好吧?不由撇嘴侧眸,见王骁歧已经拿出笔记本开始见缝插针地办公了,他长身靠在椅上,双腿交叠而坐,作为放电脑的支架以次抬高视线,他手着笔记本,全神贯注看着屏幕,右手指灵活地时滑时按。 许意浓看失了神,王骁歧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扭头看过来,扫了眼便利袋告诉她。 “都加热过了,你趁热吃。” 许意浓垂垂眸,顿时没了脾气,低低哦了一声,她随手从中拿出一个饭团,打开咬了一口,其实不吃还好,一吃才觉得自己早已饿狠了。 伴随着耳边快速而节制的键盘声,她一口一口地咬着饭团,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去日本留学时的候机画面。 那时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机场里,饿了就啃几口随身带的面包,有次她望着周围成双成对或者在跟对象甜蜜视频的人影,与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她形成鲜明对比,她硬生生吃到噎,拍着胸口飞快跑到茶水室,忙不择乱地接了杯热水,冷水都忘了兑急吼吼地就仰头往嘴里送。 一口热水从舌腔直直烫进了心里,随之而来的是如同被剥了皮般的钻心之疼,她狂咳不止,手中的接水纸杯也随之甩了出去,被烫得双眼通红,眼泪直往眼眶外冒。 机场的保洁阿姨在远处瞧见拿着拖把气冲冲地过来了,许意浓一直背对着她,没看到她被烫到只看到她把纸杯摔在了地上,当她故意的,不悦地大声叫嚷起来,“嘿!我这前脚才拖干净的地,你后脚就这么给我把水杯往地上扔啊?现在年轻人就这素质呐?学都白上了!”她边说边把拖把往许意浓脚下捅,“让开让开,没看到拖地呢?” 周围不明真相的人也闻声跟着指指点点,许意浓被逼退了两步后赶紧蹲下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杯子,地上还冒着团团热气,她不停道歉,“阿姨对不起啊,对不起。” 阿姨没理她,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许意浓把杯子扔放进垃圾桶,却久久未离去。 她一个人呆呆杵在那儿,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原先就被烫出的泪开始隐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抬手倔强地抹了一次,两次,压根没用,它们汨汨不断地往下流,已经无法用意志来控制,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又无能为力地只能用双手掩着脸颊,从肩膀微微的耸动到最后彻底失控地哭了起来,就在硕大的机场内,当着人来人往的面。 她以为自己早已无坚不摧了,跟父母激烈吵架没哭,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独自经历大地震、孤立无援时没哭,跟他分手的时候也没哭,可现在却被一杯小小的热水给打败了,那是突如其来的崩溃,也是她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失态。 保洁阿姨看她突然这样,忙跟旁人解释,“哎哟我又没说她什么咯,现在年轻人怎么做错事说都说不得的?真是的。”然后拎着拖把往其他地方去了。 很快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只剩许意浓一人哭得泣不成声,机场里灯火通明,可只有她的头顶是黯淡无光的,那一刻她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孤独且无助…… 突然她咳了一下,时间一晃回到现在。 饭团吃太快呛着了,她拍了拍胸却于事无补,只当右手边是自己的水,拿起看都不看直接喝,可液体入了口才发觉不是水而是可乐,她拿错了,这非但没能止住咳反倒愈演愈烈,差点咳岔了气。 身旁的王骁歧直接忽略了自己那瓶被她错喝的可乐,本能地放下电脑抽手轻拍在她背上给她顺气,“别急,慢点。” 许意浓咳得眼前起了一层雾,视线里都是花白雪影,她立刻放下饭团,一个起身就朝一道方向去了,“我去趟洗手间。” 吃了一半的饭团安静地躺在两人座位中间小小的矮桌上,王骁歧静望着,眸底一片深沉。 在机场待了三个小时,两人再次踏上去伦敦的飞机,这回的行程比较短,只有一个小时。 许意浓这回坐在了靠窗位,也没在飞机上睡觉而是看起了电影,她翻翻屏幕选了一部喜剧,是印度的《三傻大闹宝莱坞》,以前在哪里看过影评推荐,但一直没想到特意去看,久而久之就被遗忘。 原本也没抱着会有什么惊喜,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印度片好像都是那种浮夸的唱跳结合,谁知道一看真的很搞笑,连她这种笑点高的人都一直被逗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情难自禁时她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兴奋地拉过王骁歧的胳膊指着前面的座椅嵌屏,屏幕上的光将她面容上的笑映得明丽灿然,“你快看快看,笑死我了。” 她动作让王骁歧正在码代的手微微一滞,接着他真的随她看了过去,两人的头猝不及防地一撞,她看看他,他也看看她,而后她醒悟般地把抓着他的手抽回,上放放,下放放,左右再挪挪,一时感觉放哪儿都不合适。 王骁歧却抬手轻触她脑袋刚刚被自己撞的地方,认真查看,“疼吗?” 许意浓缩着脖子避开他的视线,她安静摇摇头。 他收回手继续看着她播放的屏幕,又抬着下巴问,“好看吗?” “嗯。”她低低回应。 他彻底放下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将她左耳中的耳机摘下来送进自己耳中,“好,我看看。” 他身子侧倾过来,两人又挨靠着了,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扶手,但他靠近时有清浅的呼吸拂过她耳廓与脸颊,有些许的痒意,滞留在皮肤后密密麻麻地散开,让她坐着的身姿如触电般变得有些僵硬,但表情还是在泰然自若地看电影。 其实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鲜少有时间一起看电影,他们不是那种只会谈情说爱,你浓我浓的小情侣,因为各自的学业都太忙碌,即使见了面也是去对方学校的自习教室或者图书馆,她看书做题,他则沉浸在代码世界,两人每年都包揽了所在专业的各种奖项与最高奖学金,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随着年级越高就越聚少离多,她很早开始准备考高校研究生,他代表A大去参加各大竞赛,见面都是来去匆匆,而看电影在当时已然成为一种奢侈。 当然,谁也不会料到,多年后他们不用再相隔两地,也不用挤时间匆匆见面,他们终于能一起出国,一起在飞机上看电影,人也依旧还是那个人,却从亲密无间的情侣变成了利益至上的甲乙方,甚至说话都要加个前缀:许总,王经理,以此来时刻提醒对方如今的身份。 难怪人常说,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电影依旧精彩地播放着,许意浓透着屏幕角度看着从中映射出的他,一举一动,一眼一眸,将其堂而皇之地收尽眼底。 电影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十年后,女主角开车在碧蓝的湖边终与男主重逢,她徐徐走向他,他们四目相视,深情凝望,在互诉感情后真相大白,女主仰头捧起男主的脸颊送上自己的唇。 镜头旋转,他们鼻尖交错而吻,这个吻里有惊有喜,也有分别了十年的苦楚。 末了,女主对男主说,“看到没,鼻子不会碰上,傻瓜!” 那是源于十年前他们对接吻会不会碰到对方鼻子的一个讨论,在结局终于有了答案。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们的初吻也是源于一个电影,在那电影院的门后尽是他们的青春与年少,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但他们默契地盯着屏幕,无人说话。 电影结束,机舱广播也提示飞机将要落地,所有屏幕回归到最初的画面,两人也默不作声地分开,重新坐好,气氛静默,只能听到飞机在气流中运行的嗡嗡飞噪声。 许意浓偏头望着窗外,看着如点状般的建筑物不断放大再放大,繁华的街道与鳞次栉比的高耸大厦掠过眼底,伦敦到了,却没有任何欣喜,只有难以言说的苦涩,而她也清楚地知道,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分开的倒计时也正式开始。 伦敦此刻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温度比阿姆斯特丹还低,许意浓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比先前更甚的凉意,王骁歧把外套让给了许意浓,自己穿着的还是登机时的那套休闲服,身形单薄,下飞机时她听到他浅浅的咳嗽声,出了港想把外套还给他。 “我也带外套了,一会儿拿了行李就可以穿上。” “先拿行李。”他阻止了她脱衣的动作,趁人群还不多快步走向传送带处。 直到拿到行李,许意浓批上了厚实的外套,王骁歧才将自己那件收了回来。 两人都在机场里换上了公司准备的当地电话卡,出关后有公司安排的车来接应,司机是个英国人,双方确认信息后两人上车。 司机一开始不确定他们英语是否ok,简单询问几句后发现两人皆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尤其王骁歧,出口便是一股浓郁的英伦腔,跟上次在车展上的美式发音比,衬得整个人的气场都很沉稳,司机惊喜之余一路上话也多了起来。 对此许意浓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在语言能力上确实是有天赋的,当时为了方便以后出国参赛,他把练英语口语当作每天必做之事,走路都在听国外新闻,美式英式轮着练,后来她说要去日本留学,他又从零基础开始挤时间自学起了日语,仅一年时间就考到了一级,速度赶超了她,快得令她咋舌。 他就是这样,只要他真正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那边侃侃而谈,这会儿许意浓手机一响,她收到一条微信,竟然是于峥。 于峥:【在伦敦接应的车上了?】 他像是掐着点发来的,可中国这会儿是凌晨,他还没睡么? 许意浓回了过去。 【是的,已经跟对方碰头上车了。】 岂料不出两秒,那头居然发起了视频通话。 正在跟司机交谈的王骁歧闻声往她那儿看了一眼,她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于峥”两个大字,很显眼。 许意浓一头雾水,以为他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交代自己,但接之前又下意识地瞄了眼王骁歧。 这么晚她跟男领导视频,他会不会误会什么?但不接万一真是公司上的急事,她也担不起责任。 迟疑片晌看他还在与司机对话似没注意她这边,便从包里掏耳机戴上,确认蓝牙连接成功后她才滑开了接听,人挪坐到角落还压了压嗓。 “于总。” 画面里的于峥跟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风格迥异,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也湿嗒嗒的像刚洗过澡,许意浓有些讶异,不是很能适应他这种形象。 他嗯了一声,问她,“怎么样,刚到那边时差上还习惯么?” “还好。” “伦敦天气冷,注意防寒,公司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一会儿司机会送你过去。” “好的,谢谢领导。” “那边会有跟你对接的BOM负责人,你平常有什么需求就跟他提,或者跟我说也行。” “明白,领导。” 他确实交代了她一些事,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许意浓觉得他大可不必这么晚特地跟她视频,而她一口一个领导,中规中矩的拘谨样也无时不刻在跟他保持着距离。 就在两人说完工作她准备挂断时,于峥又冷不丁冒出一句。 “王经理在你旁边吧?” 许意浓一愣,不解其意。 于峥:“把手机给他,我也有话跟他讲。” “……” 第65章 你有话跟他讲你找他微信啊!为什么要用我的手机!很容易被误会的好不好! 许意浓在心底咆哮。 一番踯躅后,她还是摘下耳机把手机递了过去并清了清嗓。 “是于总,他有话跟你说。” 王骁歧没有意外,很自然地把她手机接了过去。 “您好,于总。” “你好,王经理。” 大晚上两个大男人视频,气氛莫名尴尬,许意浓听来听去也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但于峥偏偏还加了一句。 “我们小许外派经验还不足,又独自出门在外,辛苦王经理帮衬两周,我们会尽快安排前来接应你的人手。” 平添出一丝暧昧又将他择得干干净净,令许意浓不禁蹙了蹙眉。 王骁歧面容平静,“这么晚于总有心了,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我跟许总之间也早有默契。” 他这话让许意浓的心跟着突突一跳,打乱了原有节奏,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直到听到视频结束的提示音,她扭头看向他。 “挂了?” 王骁歧神情淡淡,“抱歉,忘了是你的手机。”抬手准备帮她回拨过去,“你们继续。” 许意浓一把抢过手机,“不用了,挂了就挂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又追加一句,“我们就是上下级而已。” 说完就懊恼了,觉得自己像在刻意跟他解释,又觉得自己像心虚,可她公事公办有什么可心虚的? 王骁歧不予置评,低头处理起在飞机上无网时收到的几封邮件,他不说话许意浓也撇过头看向窗外,司机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会察言观色,一看气氛微妙也没再打开话匣。 城市喧嚣繁华与五光十色在车厢内穿透而过,斑斓交叠光影重重,却有着与之不符的诡异静默,也不知是不是这车的密闭性不大好,许意浓还觉得有点儿淌风,冷气呼呼地在拂在她耳根,像被人用手揪着无端生疼。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高中时的冷战,两人之间自动隔竖起一道结界,你不来我也不往,楚河汉街,泾渭分明,可煞不自在。 车一路开到了公司安排的住处,一座小公寓楼前,门口站着个男人,亮眼的车灯把他照得面目全非,只能看出个大体身形,不高不瘦,典型的中年男子体态。 一看车来了,他趋近相迎,许意浓和王骁歧也同步下车。 男人先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这儿的BOM负责人黄有为,二位长途跋涉辛苦了,欢迎你们的到来。” 许意浓率先跟他打招呼,“您好黄总,我是公司这次外派来的BOM支持许意浓,叫我小许就好。”紧接着侧过身向他介绍起王骁歧,“这是公司此次一同派来的IT技术支持,乙方的……” 黄有为不等她说完就哈哈笑着近身向前,将他手紧紧一握,“认识认识,都认识的,我们的老朋友王经理,放眼整个逐影,谁还不认得他啊。” 王骁歧也笑着伸手,“好久不见,黄总。” 黄有为拍拍他的肩,“是有好久没见了,你来我很意外啊,IT部居然舍得放你出来?由此可见上面是有多嫌弃我们这儿的项目进度了。” 王骁歧轻描淡写,“哪里,现在国内各项目也很紧张,我是唯一可以机动差调的,只是暂时被安排过来帮忙,等IT部人手一空就走。” 黄有为半打趣半认真地摆手,“那我倒宁愿他们的人一直不空,换你一个王骁歧长留在这儿。” 看他们熟稔的样子,许意浓发现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她忘了,王骁歧已经在逐影待了三年多,比她的资历要高,认识的人也多,不足为奇。 一阵寒暄后,黄有为给他俩分别发了在英国公司的工作证并嘱咐司机搬下许意浓的行李,却没有提到王骁歧的,正当许意浓心生困惑,他已经开口告知。 “是这样,英国分公司是被收购的,这里是老的员工宿舍,单人单间,我们那批从国内派过来的时候这儿已经住满了当地员工,所以后来公司在附近给我们租了一栋别墅,但都是一帮大老爷们,考虑到你一个女孩子过来跟我们混住不太方便,所以跟这里协调出了一间宿舍安排给你独住,但只协调出了一间。”他如此强调后再看看王骁歧,“我们那儿正好还有一间空房,王经理应该不介意跟我们挤挤吧。” 王骁歧迎着他的视线,唇畔微抬,“黄总说笑了,有别墅住怎么能叫挤,这种待遇换了任何人都求之不得。” 许意浓没想到他们考虑得这么周到,感动之余不忘道谢,“谢谢黄总,劳您费心了。” 那黄有为摇了摇手,“不用谢我,我这工作上忙得啊一开始也没想那么细,是你们于总特地交代要照顾好女同志,我才火急火燎地安排,好在也腾出了一间来。”他仰头望了望这座公寓楼,“就是这楼哇,有点年头了,环境设施比较陈旧,不比在国内,而且面朝马路,每天车水马龙的不是很安静,你可能要将就将就。” 其他的许意浓没怎么仔细听,只在他提到于峥时她心里跟车胎轧了一摊石子颠簸了一下,不由自主往王骁歧那儿瞥去一眼,他正随着黄有为的目光轨迹在上下打量那栋沉静的楼,昏暗的路灯下虽只有一个侧脸,但也不乏看出面无表情。 许意浓收回视线问,“黄总,我住几楼?” 黄有为说,“四楼408,我领你上去。”招呼司机带着行李跟他一道,同时跟王骁歧打招呼,“你稍等一会儿,车里坐着,我先送小许上去。” 正巧司机提着许意浓的行李从王骁歧身边经过,他手顺道一伸接过其中一只,“一起吧,正好我也参观一下贵公司的英国宿舍。” 许意浓脚下做顿,但执拗地没去看他也不跟他搭话,背着包跟着那黄总进到公寓里去了。 公寓楼里确实如他所说有些旧,而且电梯也比较小,许意浓光目测就觉得四个人加两只大行李会很拥挤,于是她知趣地缩在了一侧角落,可能确实上了点年头,这电梯灵敏度也不高,王骁歧要进来的时候双门没感应到,仍持续闭合的状态,眼看就要夹到他,许意浓从电梯内大步流星地跨前一迈,试图用手挡住自己那一边的门。 与此同时王骁歧已经察觉到电梯门的失控,他正要往后退看到许意浓伸手挡门的动作,眉眼一沉,人松开行李旋即上前,两手猛地往两道门沿上用力一撑,硬生生地靠双臂抵住了它们的闭合,几秒后,受到阻力的电梯门这才开始缓缓往回缩。 王骁歧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目不转睛盯着许意浓,那眼神直逼她心底像要将人贯穿,以前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 被他这么一看,许意浓别了别视线,也把想问他疼不疼的话吞咽进腹中。 还不是怕他被夹,凶什么凶。 刚刚一直在狂按电梯打开键的黄有为亲眼目睹了这幕惊险的徒手扒电梯,用手擦擦汗,干挤着笑把一切罪过都抛给这楼。 “这儿太旧了太旧了,电梯也破,键钮按半天都没反应,回头得叫人来看看,真出了事可就麻烦了。”视线在王骁歧双手上左看右看,来回巡视,“你手没事吧?” 这除了是手,还是吃饭的工具啊,他们的项目还得靠他。 王骁歧拉着行李进到电梯内,淡言,“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黄有为念叨着才松了口气按了楼层4。 四人抵达四楼,走廊里放眼望去一片空旷,黄有为走在最前头。 “虽然旧是旧了点,不比现在的新公寓楼,但这儿住的都是英国分公司的员工,楼下有前台和保安,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们,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房子我们也差人打扫过了。” 来到408,他打开门,里面果然干净整洁,确实被打扫过了。 宿舍不大,一室一卫,进门就能看到一个落地镜,没有阳台只有两扇窗户,一扇在床头一扇在桌前,窗明几净,可以看到后面紧挨着的楼与小巷,卧室、书桌和小厨房之间用一个柜餐一体的长形柜隔离,上面吃饭下面储物,实用性很强,床靠墙的那一侧面挂着电视机,床边有个通顶的大立柜供放行李衣物,而各种电器聚集在开放式的小厨房内,卫生间只有淋浴,整体空间也适中,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转了一圈,可能前住户长期没通风的关系,能在里面闻到一股不是很重的霉味,这诱发了许意浓的老毛病鼻炎,她一个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黄有为只当是有风的缘故,赶紧掩了掩门,他手指卧室,“床褥被套都给你换了新的,今天睡一觉没问题,其他刚需用品后续会给你送来,这里下去走几步路就有两个便利店,日用品零食都可以在那儿采购,你还有什么需求跟我直说就是,可能地方小了点,你先住着,要是实在住不习惯的话也别勉强,我再给你申请酒店。” 许意浓摇摇头,“不会,我之前在日本工作了五年,住的也是这种小型独立公寓,洗手间还不如这个大呢,早就习惯这种住宿模式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其实她对住宿的要求本并不高,清爽安全就行,而且她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工作时也是待在这种三十平不到的小宿舍里,只不过那里是复式的两层格局,这里是小平层,她一向有什么就是什么,可没那么娇气,要真申请住酒店,公司只会觉得她吃不起苦,刚到这儿就搞特殊,到时正好又成了部门里那些个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一桩。 黄有为抬了抬眼,表情略有讶异,“你以前就一直在国外工作?日本职场可出了名的不好混呐,尤其像我们这种男人偏多的制造业,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打拼可不大容易。” 当时上面发来邮件,只说近期要派一个BOM组长过来,是BOM部的新人叫许意浓,其余相关信息并没跟他透露,难怪会被派来了,原来是有海外的从业经验。 许意浓不以为意地笑笑,“还好。”说话间无意瞥到王骁歧那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的门边,一直在那儿来回摆弄着它,开开合合,又在锁上捣捣鼓鼓,让人不解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行李被妥放好,再互换了联系方式,黄有为跟许意浓道别,“刚到这里可能还要倒阵时差,明天也不急着上工位,你俩先适应适应,你这儿ok的话我就带着王经理回别墅了,反正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许意浓点头,“好的,辛苦了黄总,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我这边没问题。” 她将他们送到门口,黄有为连说,“你留步留步。” 等他们都出去了,她想想还是问了句,“黄总,你们那儿离我这儿距离远吗?” “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全看开车速度。”黄有为告诉她又问,“怎么啦?” 许意浓手扶着门框,“没什么,我问问。” 黄有为挥挥手,让她回屋去,“外面冷,快进去休息吧,明早我来接你。” “好,再见。” “再见。” 关上门,许意浓疲惫地倚靠在门背,耷着眼望着地面,脸上的笑容逐渐敛退,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就跟几年前初到日本时一样,有精神上的惶惶不安也有身体上的水土不服。 这鼻炎一发作就会狂流鼻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揉着鼻子从包中抽出纸擤了擤,准备把窗户打开通会儿风散散霉气,可人刚往窗户那儿走了几步就被一阵风吹得长发拂间,发丝缕缕滑过脸颊,她循着风定睛一看,窗户竟开着,可她明明记得进来的时候是关着的。 突然门外响起“咚咚—”两声,把她人给一惊。 难道是黄有为有什么漏交代了又折回来了? 虽这么怀疑着但她还是提着戒备心,边往门边走过去边警惕地问,“谁?”然后准备趴在猫眼上探看,但还来得及没凑过去,外面已经出声。 “我。”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为之一怔,赶紧透过猫眼看去,真的是他。 她打开了门,想到他刚刚坐电梯凶她的样子,口气有点生硬。 “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骁歧手往她面前一抬,她的鸭舌帽映入眼帘。 “你的帽子落我那儿了。” 许意浓浅浅哦了一声,“明天又不是不见面,你还送上来。” “你有鼻炎,出门还是戴着,这儿天冷。” 她拿帽子的手悬滞在半空,房间里的窗户为什么会开着好像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将帽子放回她手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我刚刚一敲门你就开了,门没锁?” “还没来得及。” 他闷不吭声地又径自把门一推,同时人往里一站朝门后看了看,许意浓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凑过去看看,“怎么了?” 这门有什么问题吗? 王骁歧看她手上还捏着一包纸巾,拿过后抽出一张揉成一团,然后用它把猫眼从门后严严实实堵了起来。 许意浓这才知道了他的用意,语气相比之前缓了缓,“其实从外朝里看就跟缩小镜一样,应该看不清的。” 他看她一眼,“但万一有人用猫眼反窥镜,就跟从里面看外面的效果一样,想看什么都一清二楚。” 许意浓被他说懵了,还是第一次知道猫眼反馈镜这个东西,她不禁提醒,“可这儿不是其他地方,是公司的宿舍。” 他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王骁歧凝视她,“那又怎么样?凡事没有绝对,你觉得公司宿舍就百分百安全?” “我的意思是……” “我以为你在日本那么久,起码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可现在一点自我防范意识都没有,平常工作人挺精明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心就那么大?” 风飞扬跋扈地透过门缝往房间里灌着,寒意密密匝匝,两人的发丝皆扬在其中,王骁歧说完面部轮廓紧绷,双眸里透着她的身影晦暗难明。 许意浓还保持着仰头看他的状态,那一刻她想说的话全被他堵在了嗓子里。 第66章 许意浓望着他,在日本的种种画面如这风般在脑海冲涌激荡,包括那一幕。 那晚他们没有视频,只通了语音,他告诉她,“我不能来日本了。” 那时的他们都身心俱疲,她心如空山强自忍耐,“没关系,那你留在A大,我读完研就回来,以后哪儿都不去了。” 就在你身边。 沉寂许久,他罕见地叫了她全名,正式到像经过了深思与熟虑,“许意浓,我们……” 那声许意浓其实已有所预兆,她太阳穴敏感一跳,好像知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几乎下意识地把他的话截断,“我明天上全天的课,要起好早,先睡了。” 她听到他沉重且压制的鼻吸声,“好。” 她咬了咬唇,还强颜欢笑地追问,“你不跟我说晚安吗?” 他默了默,那头有碾息烟蒂的喁喁声和他低哑的声线,“晚安,睡吧。” 她紧捏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但再也没有下文了,胸腔里像卡了什么,有一口气喘上不来,她隐藏着这种艰难的呼吸不让他听到,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嗯了一声。 随着通话的结束,她人像被抽光了力气,背脊抵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们的微信对话框,她呆呆望着备注上的【老公】两个字,从未觉得两人离得那么远,不仅仅是相隔千万里的距离。 屏幕隔几秒就有要暗下去的趋势,她用手不停地点不停点,固执地不让它熄灭,仿佛一旦熄灭他们之间就有什么要断了。 蓦的,她打开在线票务服务公司的app,搜索从东京飞回中国的最快航班,她快速定了一张机票,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连夜出发去了机场。 那一刻她是奋不顾身的,什么学业、要强、孝心,统统都不要了,她只想在明天一早让他能看到自己,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他身边,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了,也还有她,他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可到了机场,她被告知受特级台风影响,东京所有去往中国A市的航班无限期取消,她立刻拿手机查新闻,国内去往A市的各种交通也停运了,这就代表即使她从东京回国先到别的城市过渡,也无法立刻抵达A市,回到他身边去。 她双眼失焦,整个人空洞且漫无目的地拉着行李走在机场。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俩的事就不太顺。 第一次双方家长见面,父母的对他父母的印象就不大好,他的父亲似忙得不可开交,坐下不多久就狂接电话,一连几个后他握着手机打招呼,“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然后把摊子撂给他母亲真的一走了之了,弄得王骁歧左右为难,场面十分尴尬。 知书达理的吴老师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但全程还是表现得很礼貌,不欢而散后,那天他们回去的路上吴老师坐在车里绷着个脸一言不发,只目不转睛盯着窗外,气压低沉到许意浓没敢出声,老许也时不时添油加醋。 “看看,这做生意的啊,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属实高攀了。”再往许意浓那儿看一眼,“我看呐,还是老老实实找个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有什么不好?” 许意浓当时咬着唇,死犟,“我不,我认准的人,你们休想干涉我!” 吴老师和老许当即皱眉,骂她死心眼儿。 好在王骁歧优秀,加之她的坚持,父母最终没办法才松了口。 可王家的事东窗事发后,父母再也忍不住了,立马要求她分手,老许几乎天天给她打电话,苦口婆心地劝。 “王家的事已经把你奶奶给气进了医院,她扬言你不分手就咽气给我们看,你真的忍心逼死她吗浓浓?本来冲着他家的态度,你俩的婚事我跟你妈就是不同意的,现在我们家更万万不会接受这种家庭背景的女婿,难道你要让我们全家也陪着他们王家变成C市的笑话吗?” 那个家永远如此,她望着可以一眼看到头的悠悠长廊,犹如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之后,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机场坐了整整一夜,光阴洪流一幕幕一帧帧在脑中清晰如昨日。 初见时的不欢而散,分班时的明争暗斗,日常中的一言不合,笑过,哭过,冷战过,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动,从初中到现在,她的半个人生轨迹里,所有静好的岁月中,满满的全被他的身影所占据,离订婚也只差一步之遥,连婚戒他们都一起选好了,甚至几个月前的他们对未来还空泛憧憬。 —— “你今年的生日,我一定已经在你身边了。” “好,到时夏日祭,我们一起去看烟火大会,我要许愿。” “许什么?” “不告诉你。” 他笑声清朗,“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告诉你。” “学我说话,切。” 等闹够了,他收拢声线,语气认真,“你只要知道,我们不会再异地了,不会再分开了,以后都会在一起,你想留在日本我们就定居在那里,你想回来我们就回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泪眼迷蒙,柔肠百转,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可他们俩都没能做到。 熬过了异地恋,做过了抗争,也冲破过困难,但凡能坚持的他们都努力过了,却还是没抵过现实,但现在这种局面再挣扎也是徒劳,他们最终都无法抛开各自的家庭做一个一己私欲的人,成长的代价除了泯灭童心,还有诸多的无能为力。 视线模糊,喉间荷荷,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再也抓不住了,他也是。 在晨曦透进玻璃窗照亮她细长的眼尾时,她才恍惚,天已经亮了。 总有人要来了结的,那就让她做这个恶人吧,就像他说的,她的心总比他硬。 日本比中国的时差只快一个小时,她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醒了,于是拨通了语音。 他永远都是秒接的,包括这一次,可声音低沉得也像一夜无眠,他直接忽略了昨晚,照常问她,“醒了?要去上课了?” 这次换她长久静默,一夜未合眼,她宛如只剩一息尚在的躯壳,面容枯槁眼神空灵,短短几个字要用尽全力,一句话间隔三次极为艰涩,“王骁歧,我们,就这样吧。” 隔着电话,他们的呼吸频率逐渐一致,在无声中彼此交融,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 寂静的萧索,漫长的时间把他的嗓子熏染枯萃无比,如叶之凋零,雾之将尽,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她望着面前渐多的人群,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好。” “我去学校上课了,挂了。” “等一下。” 这三个字让她手指紧攥,心跳杂乱地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屏息静气。 可等到的只是他的最后交代,“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她眼瞳中的光终是熄灭。 “嗯。” “别质疑自己,你一直很优秀。” “嗯。” “太累了就歇一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嗯。” “以后的生日,不能陪你过了,我食言了。”稀薄的空气凝滞半晌,“对不起。” 她仰头望着机场上空的天花板,心脏豁裂,钝痛不已。 他从来不道歉的,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眼中皆是空惘虚无,说着,“没关系。” 没关系,我不怪你。 就这样,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可她知道总有一个要先挂的。 “我去上课了。” “嗯。”这次他没再说好。 没有正式的告别,没有开口说再见,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到分手两个字,就这么平静地结束了,结束了他们彼此交汇的青春年少,结束了他们紧密相连的八年,结束了他们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 挂断电话,那一天她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关了手机坐在地铁里,经过了一站又一站,所有的街景就好似裹着伤口的脏绷带,看起来是绚烂的,其实只是在其掩盖下的千疮百孔。 删去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后,她的希望也仿佛在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中消融待尽,世界变成了一幅了无生机的黑白画。 又到站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俊俏高中生,嬉笑着,用篮球书包打闹着下地铁,为首的那个男生背影跟他很像,她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阳光少年,他张扬,骄纵,轻狂,傲慢,是她愿意用一生去仰望的,可如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她的那道光也随之一并陨灭了。 从此,她再也不过生日…… 瞬息万变,隔世经年,此刻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再也不是只能出现在手机的画面和声音,往事奔流不可抑,各种情绪交织于一堂,在狭小隘仄的胸腔中翻腾碰撞,逞凶肆虐,她几次张口却难言,只垂下眼眸任凭烈烈寒风把脸颊连同心脏吹得干涩无比。 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他将门掩上走出门外,出去的那瞬好像夹杂着他微不可察的一叹,也许是为他的失态,或为他的言重。 “抱歉,是我多事了。” 许意浓头始终低着,不发一辞。 他手扶着门,视线还在她身上,“把门锁好,早点休息。” 耳边“嗒——”地一声,风一下小了,门被从外关上了,却没有立即响起脚步声,许意浓知道是他站在门口没走,而是在等她落锁。 五年后,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扇门,可这扇门如同重逢以来的无形之墙,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她手放在把手上,最终缓缓落向锁扣,反锁了两圈,重金属的摩擦声吞噬掉了里间飘忽而来的残风,随后门外便有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手贴着门板,即使沾了一手的灰,直至它们消弥无踪再也听不见,她看着手中的鸭舌帽,眼底黯然无光。 这一晚,本来就不易适应新环境的许意浓还得倒时差,加上鼻炎发作,根本没睡着,她坐在床头曲抱着双腿,就这么安静地望了一夜的月亮。 第二天,为了遮盖黑眼圈,她的妆要比平时浓一些,还特地化了一下卧蚕,以至于黄有为看到她时眼前一亮。 他们这行男女比例失调,美女更为稀有,她这种俨然要划分为人类高质量女性啊。 许意浓打开车后座门,发现王骁歧正坐在里面,两人眼神一撞再一错,他往里挪了挪,她上车,其实他已经坐得很靠里了,不知道还在让个哪门子,搞得她很胖似的会挤到他。 坐在副驾驶坐的黄有为没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他问许意浓,“怎么样,还能不能习惯?昨晚睡得好吗?” 许意浓实话告诉他,“时差还没倒过来,我浅眠,睡眠一向不大好,尤其到一个新环境要适应很久。” “我刚来那会儿也是,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原来你们小年轻也这样。”他回头看看他俩,“王经理昨晚也失眠了,我看你俩这时差可有一阵要倒呢。” 许意浓拢拢头发,又回到了平日里唇齿言笑的样子,“是啊。”但只字没涉及到他。 他们两人搭着话,王骁歧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精神状态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 “我们这会儿是去公司吗?”许意浓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 黄有为说,“公司下午再去,现在去Chinatown.”回过头来再对他俩一笑,“你俩初来乍到,给你们接风洗尘。” 许意浓没料到还有这出,直言,“客气了黄总,大家都是同事,其实没必要的。” 黄有为这个传统中年男挥挥手,“你不用太在意,即便你们不来,我们也会经常吃大锅饭,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老外吃的,偶尔尝个鲜可以,真让我每天对着那些可是要了老命了。”又说到她,“你以前待日本那好歹还是亚洲,搁唐朝那会儿小日本把我们中国方方面面学了个遍,流传下来的饮食文化也大差不差,但白种人到底不一样,到了我这年纪一天不给我吃米跟家常菜就浑身难受的慌。” 这黄有为一打开话匣,就逼逼叨叨个没完,俨然在讲单口相声,许意浓没想到他那么能说,但打断又礼貌,只能微笑地做个倾听者继续听下去,时不时还搭上两句,相比之下王骁歧就比她明智多了,戴上耳机,直接屏蔽听歌。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俩比她先相识,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人是话痨。 “再说了,于总也交代过,让我照顾好你。”黄有为说着说着冷不防地又冒出这么一句。 许意浓总觉得这话里有话,膈应的慌,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随意扯个话题打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末了她往王骁歧那儿看了看,见他耳机仍塞着,心想:他应该没听见吧? 去的是广式菜馆,还定了间包厢,一入内巨大的圆桌早已坐满了一圈人,都是公司上一批外派来常驻的同事。 许意浓的出现让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要不是初次见面怕吓着人家,绝对能当场蹦出几句“国粹”。 许意浓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大家都笑容满面,一个劲地又是给她倒水又是拉椅子邀请她坐,就差把“坐我身边”四个大字挂脸上了。 最后还是黄有为让她别客气,随便坐,她才默默在王骁歧身边落了座。 这里都是经典的广式菜系,口味偏甜也经过了一定的改良,虽不比国内但还能接受,男人们仗着迎接美女同事的兴奋劲都喝了点儿酒,倒是没让许意浓喝,都挺照顾,可王骁歧身为壮丁就在劫难逃了,啤酒被一轮一轮地倒满,就差吹瓶了。 许意浓眼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知道这是他身为乙方的必要应酬之一,她看得见的地方都尚且如此,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酒越多,桌上的话越多,菜也就着酒所剩无几,黄有为看许意浓吃的不多,怕是自己照顾不周,问了句,“要不要吃点什么?给你上个甜点?” 许意浓说不用,他却已经叫来服务员。 “再给这位女士上一道你们这儿的特色甜品,芒果木瓜。” 还没等服务员说话,有人却笑了起来,大概是喝高了,他调侃道,“黄总,还是换道甜品吧,木瓜不适合许组长。” 黄有为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 那人啧了一声,“你这什么眼神啊,许组长这身材,还用得着再吃木瓜进补吗?” 其他人也跟着笑,仿佛没把这种酒桌上的玩笑话当回事,亦或者他们已经对这种女同事的调侃习以为常。 只有许意浓脸色一变,很不舒服,她刚要放下筷子,旁边王骁歧突往座位上一靠,他看向那说话那人,拿起酒杯用杯底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人只当他要跟自己碰杯,隔着其他同事朝他举起杯,可王骁歧并没有要跟他喝酒的意思,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调笑。 “酒后别开车,伤人又伤己。” 一语双关,却恰到好处。 那人听得一脸懵逼,这回换他反应慢拍,还嚷嚷着,“我,我今天没开车啊。” 王骁歧手将杯中剩余的酒全倒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一副不再喝的模样。 大家还在愣着神,只见他把酒杯往桌上一不轻不重地一搁,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开口道。 “如果一个玩笑,你不会说给你的母亲、姐妹、妻女听,就不要说给你的女同事和女同学听。” 语落,整个包间都陷入一片寂静,顿时鸦雀无声。 第67章 那人被这么当众一怼,脸红得比酒精上头还深,赶紧向许意浓道了歉,黄有为也在一旁打圆场。 “不好意思啊小许,他一喝酒就犯浑,嘴里没个门,说话不过脑,你别搭理他。”还拿手严厉地隔空指指那嘴贱之人以作警示。 但许意浓置若罔闻一茬不接,众目睽睽下只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冷然掷声,“我去洗手间。” 一出包厢她就从外套里捞出一包烟,问前台借了个火机,独自抵靠在洗手间旁的走廊墙壁,靠着窗吞云吐雾了起来。 她刚刚既没当众撕破脸,也不给那人台阶下,就这么干晾着他,算是念在同事一场给了个面子,但她也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长个记性,她许意浓虽是女流之辈,可不是什么玩笑话都能开得且任凭拿捏的软柿子。 “哪儿来的烟?”倏地,一道人影闯入她僻静的小天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酒气。 “刚到机场你去拿行李的时候,我烟瘾犯了,就去免税店随手买了一条。”她说着再次掏出烟递到他面前,“抽吗?薄荷味的。” 她静等了几秒,人家没接,于是又收回袋中撇撇嘴,“不要拉倒。” 烟雾在眼前肆意弥漫,两人站在窗口,尼古丁燃烧的味道随风飘向王骁歧,直扑脸颊,他盯着她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同时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这句话他已经问第二遍了,上一次是在周邺刘爽给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 “在日本,工作需要。”许意浓掸了掸烟灰像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还是一个职场新人的时候,能学到东西才是关键,想要快速融入一个集体,只有见风使舵地选择投其所好,否则就会被边缘化,没有人会因为女性的身份给予你优待,相反你弱他们永远只会低看你一眼,打上‘你不行’的标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职场里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只有聪明人和它的反义词,人能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王骁歧安静听完接过话,“喝酒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她吸进一口烟,默认。 王骁歧看向窗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刚刚那种情况,你以前也这么忍气吞声?” 许意浓再慢悠悠吐出烟,随着这团白雾追溯起曾经,“在嫩泡时期,跟抽烟喝酒相比,饭局上像今天这种尺度更大的事也常有,不尊重女性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行业都不乏其人,不是没想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举杯朝对方泼过去,以此泄愤一报痛快,可事后呢?真正能共情你的人才有多少?买单的终究还是自己,只能等到翅膀硬了,强大到有资本了,才能反戈一击,加倍奉还。”思及于此,她不由哼笑一声,“小的时候学成语‘卧薪尝胆’,总觉得勾践窝囊,后来开始逐渐明白,那才是一个内心强大成年人真正的世界。” 王骁歧此时像是耐心的旁听者,一动不动保持着直挺站立注视她的姿势,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在日本的过往,仿佛看到了她独自在那里闯荡的艰难时期,也将在H市参加峰会时,她蹲在酒店门口痛苦催吐的画面交相重合。 又一阵烟在眼前扑朔迷离,他喉结微动,薄唇微启,“昨晚……” “刚刚的事还没谢你,就当我们又扯平了。”话才起头,中途却被许意浓打断,她一支烟已经抽完,烟蒂按灭在垃圾桶的铁皮上往里一扔,双手往兜里懒懒一插便往包厢的方向走,见他不动又回眸,一双细眉微挑,“不走吗,王经理?”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除了尚未散尽的烟雾还有一股难以言状的气氛在两人间距中流转,最终他颔首抬步,紧跟在她身后。 “走,女士优先。” # 英国首次聚会就搞了这么一出,在场的所有同事都长了个记性,之后没人再敢在许意浓面前嬉皮笑脸,都非常尊重她,甚至走个路在走廊遇到也会让着她。 许意浓和王骁歧各自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英国当地的同事也在黄有为的引荐下与他们很快熟识,两人分头行动,许意浓主要对接的是英国BOM工程师,了解了他们BOM管理的现状,王骁歧则负责对接英国的IT,详细询问了后续的系统架构规划,他们各司其职各忙各,只有在吃中饭的时间里在食堂短暂碰头交流。 这天许意浓告诉他,“目前多方面了解下来,数据如果要做迁移面临几个阻力:1.英国人似乎对当前国内的BOM管理方案存在质疑,提出了很多问题和优化建议,但是这些优化显而易见并不适合我们中国的国情,后续每一次业务Mapping都是博弈;2.按照我们公司给我的方案,英国的BOM数据需要在两个月内迁移到国内的系统,但是目前英国这边历史数据梳理还有很多问题,属性缺失、编码不规范等等。” 话到此处她才发现只有工作日才戴的防蓝光眼镜还架在鼻子上,她单手摘下,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放松下来,“时间太紧了。” 王骁歧将她神色倦怠的模样尽收眼底,看她只顾说话饭一口没动,把手边的热可可无声推送到她面前。 “先吃饭。” 又是一个熟悉的场景,大学时每逢他到新开,吃饭的时候她都会跟他吐槽一堆近期学业上碰到的疑难杂症,她说个不停他也听得不厌其烦,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耐心倾听,等她终于全部发泄,她才发现自己面前是早已摆放好的碗筷,他一直覆盖在汤碗上的手掌这才挪开,汤水里的热气得以继续往上冒,他用纸巾把碗沿擦了一圈后推送到她那儿,说,“先吃饭。” 许意浓嗯了一声,低头拿起了手边的叉子,看着餐桌上的意大利面却提不起任何食欲。 “难怪黄总他们经常去Chinatown开小灶了,我才来几天就吃不惯了,别说他们常驻在这儿天天要面对这些。” 由于英国公司刚被国内收购,中国员工即使加上黄有为他们那批被调来的人数也不多,食堂也就没有另外开设中国餐窗口,清一色全是西餐。 许意浓用叉子挑起一摞面,费劲地卷啊卷裹成了一团,她另一只撑扶着脸颊情不自禁嘀咕,“其实倒也不用特地开设中国餐窗口,只要有一口锅,能进去炒个番茄蛋炒饭就好了。” 王骁歧欲喝咖啡的动作落空,他放下餐叉刚要开口,许意浓的手机亮了,是黄有为打来的电话,让她十分钟后下来开会,电话那头他声音大得王骁歧都能听见。 “动不动就召开紧急会议,紧急会议,英国人可真能折腾,看来又要搞事情,你吃完就下来。” 许意浓旋即应声,“好的黄总,我马上到。” 她挂了电话潦草吃了两口面,再急急喝了口咖啡就抓起手机站起来,对着王骁歧道,“要开会,我先下去了,还得回办公室拿电脑,老外时间观念强,本来事情推进就有障碍,别因为迟到再被他们拿来做文章。” “等等。”王骁歧却把她叫住。 她回头,“嗯?” 他给她递去几张纸巾,示意她唇角残留了意大利面的酱料。 许意浓赶紧拿过纸巾,随意在嘴上擦了一下,凑近他问,“还有吗?” 王骁歧用手指碰碰自己的唇角下,“这儿还有。” 许意浓急着要走,两人面对面,她按着他的动作来一时都没分清楚左右,“哪儿啊?这儿?这儿?” 王骁歧看她着急的样子,抓过一张纸巾站起来直接给她擦掉了那一点,“好了。” 他深邃的瞳孔撞进她眼底,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靠很近了,只隔着一张桌子。 周围的嘈杂声像被做了静化处理,他们对视着眼中只能看到彼此,许是化了卧蚕的缘故,许意浓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有神韵,她抿了抿唇,即使没有了口红的衬托,也依旧饱满丰润。 “没了么?”她轻声向他确认。 “嗯。” “那我走了。” “好。” 她快速离去,王骁歧目光追随,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果然,如黄有为所料,这场紧急会议就是搞事情的,英国人就当前国内和英国针对零件管理的问题开展讨论,会上他们很强势地提出管理诉求,每个零件都需要出PRR,以支持欧洲标准的零件认证。 许意浓跟黄有为不约而同互看一眼,如果在英国他们想怎么玩儿可以随意,但是现在这公司既然已经被国内收购,就得按照中国的规矩来,要是被英国佬牵着鼻子走,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许意浓直接提出异议,“我理解你们的诉求,但是按照集团的战略,这些零部件大部分会在中国国内寻找供应商生产供货,PRR报告意义似乎并不大。” 英国方固执己见,也气焰嚣张地当场放话:“哪怕只有一个零件在欧洲生产,就得有PRR报告支持欧盟认证!” 一场会开下来,谁也不服谁,阻力重重。 不欢而散后,所有人从会议室出来,中国BOM组走在后头,黄有为看人都走了,扯着领带把手中的一叠材料扔在桌上就差骂街了,“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就是上面一直嫌我们的进度慢,可他们天高皇帝远哪里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难沟通,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嘴巴一开一张各种施压:你们要不行就换行的人来!”他犹自愤然地说着用手拍桌,掌心拍得那叫个红通通,许意浓看着都疼,听他扯着嗓继续。 “那你有本事倒是自己来啊!这种会大大小小开了不知多少回了,英国人的固执你现在也看到了,再这么下去,别说两个月,两年都搞不定。” 许意浓看他一脸的生无可恋也一筹莫展,对方的态度,上面的施压,两个月完成英中两方的BOM迁移合并,越来越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他们身负重任哪能半路撂摊子,尤其是她,她不能一事无成的回去,反而越是棘手越是要迎难而上。 许意浓看他着发泄,知道是压抑实在太久了,为了以表安慰她提出请他喝咖啡,“继续待这儿只会加重不悦的情绪,走吧黄总,一起去喝杯咖啡,我请你。” 黄有为按了按眉心缓了缓情绪,“不好意思啊小许,叫你看笑话了。” 许意浓靠在桌边,双手插在干练的女士西装裤袋,一条腿微微伸直用高跟鞋跟抵着地毯无奈一笑,“理解,我才来短短几天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你们来了这么久承受的可比我多多了,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也毫无头绪,但我觉得凡事总有突破口,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找到而已。” 黄有为摇着首告诉她,“这帮英国人软硬不吃。虽说优胜劣汰,企业为了生存发展被并购这种事在商场上很正常,但这里以前毕竟是他们说了算,中国人在这里只能给他们打工,现在突然颠倒过来了,他们心里多少是不服气的,公司层面的决策干扰不了,只能在这些地方给我们发发难。” 他的话很现实,你太弱所有人都不把你当回事,只能任凭摆布,可你一旦强了,又会被同样一批人视为眼中钉,明里暗里使绊子,就是见不得你好,职场如此,世界格局、国家之间也尚如此。 “所以还是要用实力说话。”她听完一针见血地做出总结。 黄有为点头叹了叹,“是啊。”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经过办公区域的时候许意浓发现大部分老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她抬腕看了眼时间,4:28PM。 她问黄有为,“黄总,这里几点下班?” 黄有为也望着那帮人哼笑一声,“如你所见,四点半,他们到了点一分钟都不会耽搁。” 许意浓再看他一眼,“所以他们中午召集开会,不会是……?” 黄有为了了一笑,坐实了她的猜想,“没错,他们正是为了不耽误准点下班,宁愿提前开会。”他看着许意浓略瞠目的脸,继续道,“现在可算见识到这帮英国人的嘴脸了吧?他们啊可精的很,多一分钟都要申请加班费,哪像我们这帮国内来的社畜任劳任怨义务劳动。” “虽然日本人也不大加班,加班也按工时计算加班费,但倒没这么早下班。”许意浓望而兴叹,“这儿的人还挺舒适。” 黄有为反唇自嘲,“呵,他们是舒适了,苦的可是我们,到时候来不及的活还不是得我们干。”又无语至极地把两手一摊,“憋屈的是,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以在这儿哪是上班呐,恨不得每天跟这帮英国佬斗智斗勇。”感觉到自己跟许意浓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他不由放慢脚步等等她,顺势提一嘴,“照理来说你年纪轻轻,又刚从日本跳回国内不久,公司的一套体系还没完全通透,应该是公司重点培养的时候,这个节骨眼把你一小姑娘外派过来,也不知道领导层是怎么想的。” 见许意浓一声不吭,他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不是质疑你能力啊小许,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批被派来的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公司却在这个档口让你一个小姑娘过来,这不是让你跟着受罪么?” “我知道的黄总。”许意浓轻声道,又笑笑,“能来这里对我个人来说也是一个很难得的学习机会,再难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正是年纪轻才更要走出舒适圈。” 黄有为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欣赏,原先以为开个小姑娘会很娇气,但许意浓身上不仅没有想象得那般柔弱,反倒有股不服输的韧性。 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你能这么想就好。”然后朝公司对面的便利店扬着下巴,“走吧,喝咖啡去。” # 眼看事情再次陷入僵局,许意浓晚上回到宿舍也在继续学习英国的BOM系统,研究跟国内系统的差异,试图在这上面寻找到突破口,可口子没找到,把自己捣腾得腰酸背痛倒是真的,她摘下眼镜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听到骨架放松的咔咔声,她捶捶肩和腰才觉得肚子饿了。 中午为了开会,匆匆吃了两口意大利面,下午就喝了杯咖啡,都没怎么进食,看看时间快到凌晨了,想起黄有为说过公寓附近就有便利店,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外套出了门。 她裹着厚实的外套,鸭舌帽也把头盖得严严实实,独自走在伦敦的街头,月明星稀,夜色幽幽,沉沉天幕如布锦裹寒芒,这里不是闹市区,这个时间段街上车跟行人稀稀落落几不可见。 她按照手机导航提示找到了便利店,买了些零食和泡面就打道回府了,回去的路上她一手抱着环保纸袋,一手滑看着微信,忙了一天有N条未读消息,有表哥的也有吴老师的,她一一回复后点开了置顶的那个头像,聊天界面还是老样子,下班他俩不是一块儿走的,中饭过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她单手打字,想问问他睡了没有,可打完又快速按了删除,她想了想,对着路灯举起环保袋,故意露出便利店的logo拍了一张照片,正当打算发朋友圈时,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警觉地扭头一看,有个大高个在自己几米之外,他身形宽大,也戴着个鸭舌帽,压得很低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大致看出下巴处胡子拉碴,右手还抓着个酒瓶,正直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一阵风吹来,阴寒恻恻的,她冷得打了个寒颤,再往四周环视了一看,来时还有两三个人的街道现在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街头空巷,气息诡谲,什么发朋友圈霎时间被她全抛在了脑后。 这么晚她只身在外,不管是不是路人她都得提防着点,于是紧抓着手机迈步就往公寓走,可后面的脚步声一直不断,甚至随着她速度的加快也开始同步加快。 走了一段后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往后照了照,果然还是那个人,他如影随形搞不清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她心脏忐忑,开始在胸腔内七上八下地跳,陡乱不已,脚步也由快走改成了小跑,谁知后面也跟着她跑了起来,这下她真正确定这人是在尾随她了,是碰上醉酒的地痞流氓或者打劫的了,她撒腿奔跑了起来,耳边有风在呼啸,她不敢往回看,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跑,这种奔跑远超过了自己跑得比上学时八百米的速度,因为一旦停下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一口气跑回了公寓,本以为见到了希望,却发现楼下的保安和前台一个都不在。 她极速冲向电梯,狂按几下后它才慢悠悠地从上面下来,此时那男人已经尾随至了公寓门口。 许意浓瞳孔猛然放大,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赶紧改走楼梯,她急切地推开楼道地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后一步跨三个台阶,可是到达二楼的时候男人已经跟了上来。 她从栏杆处窥见后害怕得开始用英语求救,企图用制造噪音引英国的同事出来,她的声音瞬间传荡在空旷的楼道,还伴随着阵阵回响,可直到抵达四楼,全栋楼都没有一点动静。 她边跑边喊,慌乱地终于回到自己宿舍门口,手颤抖着用钥匙开门。 此时那个男人已经到达四楼走廊,他手握酒瓶朝她步步逼近,突然把酒瓶往墙上一敲,碎片凌乱地掉了一地,圆润的酒瓶瞬间变成了一个锋利的武器,那尖硬的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冷滞的光。 随着两人距离越趋越近,许意浓开门的手也越来越抖,终于钥匙用力一挤,她破门而入,男人见状飞速冲了过来,她吓得再次尖叫,一个箭步跨进屋去“嘭”地关上门,锁上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门板。 很快外面就有重重的踢门声传来,力气很大,一下又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把门撞破,她脸上汗泪交织,不敢松懈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她想透过猫眼看看外面,她摘下堵着洞口的纸巾,悄悄凑上去,可刚看到一点光一只凶狠的眼睛突然从猫眼的外侧放大般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跌在了地上,剧烈的敲门声继续接踵而至,她半爬半跪地坐回门后,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半抱着双腿浑身打着哆嗦,连牙齿都在颤动连连。 她用仅剩的理智拿起手机滑到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刚刚翻看时跟王骁歧的对话框上,她呼吸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急点着屏幕发起了语音。 她不停地祈祷,从未如此急切。 接啊,接啊…… 只响了两声,那头通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顷刻噎语,泪如雨下。 “王骁歧……” 第68章 午夜的敲门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有人开门出来质问怎么回事,发现走廊上站着个脸生的男人又问他是哪儿来的?当看到他手上破碎的玻璃瓶后那人一惊,开始大声叫人,很快四楼的门纷纷打开。 眼看人越来越多,男人冲出楼层落荒而逃。 许意浓只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紧握着手机保持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屏幕上淌了一滩水把保持通话的画面浸得歪七扭八。 王骁歧一直没挂,在那头听着她的呼吸,确定她还在。 外面有人敲敲许意浓的门,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把自己缩得更紧,即便外面的人一再表示自己是公司的员工,她也依旧死死防守在门后寸步不离。 直到楼下响起警车的鸣笛,整个楼道里有一阵骚动,脚步声也变多了起来,忽而外面的敲门声与手机里的声音发生了同步,她豁然侧身仰头,望向那道紧闭的门。 声音仍在同步,外面传来他的急喘。 “许意浓,是我!” 霎时,一滴泪狠狠砸在了她的手机上。 # 这件事对许意浓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警方初步猜测是喝多酒的抢劫犯,应该看她一个外国小姑娘只身一人在外,又四下无人才心生了歹念。 从警局做完笔录,她脸上的血色都没恢复,整个人像灵魂出了窍,眼神虚无缥缈。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王骁歧看到她出来,什么也没问,只将自己挂在臂间的外套披盖在她身上,宽大的前襟拢得严严实实,他已经叫了一辆Taxi,欲带她过去时,她只当他要丢下她了,突然用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摆,不肯跨出一步。 她这个近乎本能的举动让王骁歧的全身如被重物击中,人顿伫在原地。 许意浓紧攥着他衣服的指节余悸地颤动,她的头自始至终都是低着的,她怕跟他对视一眼,自己长久以来好不容易搭建的心墙就会全然崩塌。 司机打着双闪将车停靠在路边,催促着他们上车。 王骁歧的手隔着鸭舌帽落在许意浓的脑袋,他轻轻抚着,“别怕,没事了。”然后再触碰到她手,皮肤相接,她手凉得像已经要没有了体温。 她一到秋冬季就是这样,手凉脚凉,以前她走走路就会突然把手背伸贴进他颈间,即便皮肤被猝不及防的冷意所刺激,他从不会躲,而是放缓脚步由着她把自己当取暖工具。 脚凉也是,她洗完澡会嘶着气快速冲到床上,掀开被子就往他怀里钻,把双脚往他那儿随意一搭,“冷死了冷死了,快给我捂捂。” “怎么这么凉?” “气虚啊,哪像你,精神小伙,血气方刚。” 几秒后,她开始哼哼咿咿。 “嗯……干,干嘛呀你。” “证明我,血气方刚。” …… 他犹豫着,缓慢且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指尖滑到掌心,将之握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收紧,他极柔地用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随后牢牢握住。 他牵过她,掌心裹住她的整只手,“我们走。” 没有回她的宿舍,也没有去他所在的别墅,他找了家酒店开了两间房,把她送回房间,他把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 许意浓失神地坐在床沿,双手仍惊魂未定地揪着白色的床单。 王骁歧用总控开关床头的灯调暗了些,“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她没说话他便不再打扰,转身打算离开,手刚触到门把手却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眸,她已经追赶而来。 她光着脚,拖鞋都没穿,失魂落魄地直望着他,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像个局促不安的孩子,好像不知所措地该说什么,只讷讷道,“我,我饿了。” 他定在那里,喉嗓沙哑,“想吃什么?” 她的手不停地扒着他披在她身上宽大外套的拉链,瞥瞥视线又不敢看他了,她声音低弱,几不可闻。 “番茄蛋炒饭。” 王骁歧跟酒店协商后又出了一些钱,借用了他们的厨房做了一碗番茄蛋炒饭,他送到许意浓的房间里,端到她面前让她趁热吃。 许意浓接过那碗饭,却没当他面吃。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房间内静寂无声,他悄悄把筷子擦干净也递送进她手中,间隔许久后开口,“那你吃,我去隔壁了。” 她默然点头,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和轻轻阖上门的声音,呆呆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饭,随后拿起筷子将碗捧到自己嘴边。 一口,两口,三口……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饭里掉,它们就着饭入喉,涩嘴不已,她擦了落,落了再擦,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哽咽着把满满一碗饭全都吃掉了。 房间门口,是王骁歧抵墙而站的身影,走廊的灯把他人照得半明半寐,他几度拿起烟放在口中却一次没有点燃。 他仰头望着头顶的灯光,它们并不强烈炽热,却在灼烧他的身体,侵蚀他的意念,记忆飘掠心影,用一双无形之手掀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在别人眼中他一直是家大业大的纺织业巨头独子,父亲王盛天白手起家创建家纺帝国的事总被外界津津乐道,传诵一时。 但他早年只是C市一个小县城里的穷小子,父亲重病早逝,母亲则是个只知务田劳作的农民,孤儿寡母受尽白眼,即使他成绩优异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都无力去上,只能到煤球厂里去干苦力活,当时人人都笑说,“盛天盛天,名字太大,他的命撑不起这个名。” 母亲是他的高中同学,家里是当地头一批做床上用品批发零售的,在那个年代已家底丰厚,她学生时代就仰慕他,却因为自身长相的不出众暗自藏于心底,尤其是那口张嘴就被人嘲笑的龅牙,更令她自卑不已,只能永远默默无闻地看着他,得知他因为家境的缘故无法上学,替他不公也为他唏嘘。 后来的同学聚会,两人因为迟到坐在了一起,席间听着别人对他的调侃,她满心不是滋味,散场后她问他,“你就这么打算在煤球厂里干一辈子了?” 父亲当时自嘲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母亲望着他早就没了斗志的眼神,近前一步,鼓起勇气问,“王盛天,我家店里正好缺一个采购员,你要不要来试试?” 就这样,他成了她家的采购员,由于经常出去搞批发开始接触到各种上游,加上脑子灵光,他压价很有一套,自从他来,店里的成本也日益可见地在减少,很快就受到了外公的青睐。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他娶了母亲,开始接手外公的生意,店铺越做越大,父亲一心扑在上面,干得如火如荼,唯有美中不足的是两人婚后多年迟迟没孩子,对此母亲忧心忡忡,他却不以为意,总对她说自己忙,再说。 但随着事业的如日中天,闲言碎语也接踵而至,背地里他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不再满足于传统的批发零售,开始筹划自己建厂从源头到销售都要形成一条垄断链。 彼时保守的外公身体已每况愈下,年轻时操劳过度心脏一直不好,得知他要拿出全部家当搞厂强烈反对,两人数次争执后,在一个不欢而散的夜晚外公心肌梗塞突发,于睡梦中撒手离去。 自此,外公的一切全盘由女儿和女婿继承,没有了任何阻力他也如愿以偿创立了“天盛纺织”,他越发忙碌,与母亲聚少离多,他从不带她出席应酬的场合,甚至渐渐开始夜不归宿,直至有一天母亲在他的车后座发现了一双女士平跟鞋,她这才知道,原来每日陪他出去陪客招待的另有其人,他嫌她其貌不扬,嫌她上不了台面,嫌她丢人。 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他毫不避讳地亲口向她承认,“我在外面就是有女人了又怎么样?你们家要没了我早就败在你那个腐朽的父亲手上了,他畏畏缩缩不敢博弈,可事实证明他是错的我才是对的!”他扬手指着外面高耸的厂房,“看到没有?现在这一切,全是我用脑子换来的,以后我还会建造全国最大的纺织城,让所有那些曾经看不上我,在背地里嘲笑我吃软饭的人好好看看,我王盛天没有了老丈人,只会更好更强!而你,要么就老老实实扮演好妻子的角色,要么就转让股份给我滚蛋,但你得搞清楚,你离开了我,什么都不是!” 他说完一把推开母亲扬长而去。 跌坐在地的母亲突感小腹一股热流,听到夫妻俩争执赶紧下楼查看的奶奶发现她见了红,吓得面色惨白,赶紧叫人送去了医院,母亲这才得知自己已有身孕,可由于前期外公离世伤心过度再加上丈夫出轨的双重打击,她状态不佳一直伴有出血,即使医生不建议保,她仍是固执地要留下孩子,因为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用这个孩子绑住他。 那时她还天真以为只要自己熬到孩子平安诞生就好了,可偏偏在她的孕后期,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中,说父亲在外面的那个女人也怀孕了。 这致命一击直接导致她早产,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孩子,虽是男孩却是个病秧子,一出手术室就被送进了保温箱,母亲给他取名王骁,期望他日后像一匹良驹一样勇猛矫健。 生下孩子后,她也期望着丈夫的回来,可父亲只来医院看了一眼就要匆匆离去,母亲当时虚弱地坐躺在病床上听着奶奶与父亲在外面的争吵,神情呆滞。 “你还有没有良心?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给你生下这个孩子,你只看了一眼就等不及要去那个狐狸精那儿,你是不是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可是即便是亲娘的呵责,也没有换来他的回眸一顾。 奶奶回来后母亲什么都没说,只问,“孩子的名字您告诉他了吗?” 奶奶闪烁其词,她便问,“他是不是说什么了,妈,您告诉我,是不是说什么了?” 奶奶叹气,犹豫着还是告诉了她,“他说,他说孩子名字里得加个字。” “什么字?” “歧。” “什么歧?” 奶奶不忍再说,可经不住母亲逼问,最终如实以告。 “歧途的歧。” 母亲一怔。 歧是歧途的歧。 她瞬间泪如滂沱。 好一个歧途的歧,他是在用这个字告诉她,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他走错了路,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 她怒极反笑,拿着那张纸自顾自说起了胡话,“儿子啊儿子,你说你,出生有什么用?你爸都不稀罕多看你一眼,你怎么就留不住他呢?啊?” 因为接二连三地受刺激,母亲得了非常严重的产后抑郁,她开始接受了漫长的治疗,恢复后像变了一个人,父亲越躲着她她越要在他面前出现,他到哪儿她都如影随形,她颐指气使地告诉他,“别忘了,公司里我也有股份,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只要我一天不离婚,我就还是你名面上的妻子、天盛真正的女主人,我儿子也永远是天盛的继承人!永远!” 所以自他记事起,就是在父母不断争吵的环境里成长的,有时父亲会把气迁怒到他身上,突然一个巴掌甩他脸上。 “连你也在看我笑话是不是?”他会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把他推倒在地,指着他鼻子高喝,“我知道你跟你妈在打什么主意,听好了,只要我在一天,天盛就轮不到你们母子俩说话!以后天盛我想给谁就给谁!” 母亲见状会发疯般地跟他厮打起来,“畜生!畜生!就是因为你伤害我儿子!你伤害了我儿子!我要你欠我的都还我!还我!” 再次陷入新一轮的天崩地裂,周而复始,可她也只是嘴上嚷着儿子儿子,却不会真的看看他伤了哪儿,问他疼不疼,而是跟父亲一样把他可有可无地晾在一边。 从小除了奶奶没有人会关心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他渴望父母能够多看他一眼,也羡慕放学有父母来接的同学,可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有这种无止境的压抑与循环往复的孤独。 奶奶每回来都会心疼地抱着他哭,“我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以后可要怎么办啊?怎么办?” 直到初三,眼看他要中考,奶奶怕他跟着那对父母再待在那个家会被毁了,以他户籍还在C市为由把他接了过去,他这才得以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那几年也是他最为快乐和温暖的时光,因为在那座城市里有最爱他的奶奶,也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还有日后心心念念的她。 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不去干涉那个家,做好自己,就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了。 他跟许意浓在一起的前期也一直是按照他所规划的方向在走,他们在大学临近毕业时各自向父母摊牌,双方家长也见了面,那是父母为数不多的合体,他当时还庆幸,在他的终身大事上,父母还是给了他一丝体面,就算这是他用前二十几年的酸楚所换来的,他也心甘情愿。 可事与愿违,起初气氛还好好的,父亲在中途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后就开始不耐烦了起来,最后丝毫不顾及他脸面借口说自己有事就甩手而去,只留母亲一人,一旦涉及到那个女人,母亲自然也被扰乱了心绪,接下来的脸色很不好。 弄得场面很尴尬,许意浓的父母很不开心。 一向对这段瞒着他们偷偷进行的恋情颇有微词的许母见状更加不同意他们俩的事,一直让她分手,这期间全靠许意浓死扛。 直到有次寒假里许母急性阑尾炎发作,又逢许父出差,他接到许意浓电话赶紧到达她家,及时将许母送去医院动了手术,跑前跑后的样子大概是触动了她,最终才在他们的事上松了口,但她提了三个要求,“1.以后他得跟着许意浓的发展方向走,而不是让她迁就他;2.两人可以先订婚,但是结婚得等到两人的工作都落实稳定后。3.如果期间许意浓在他家受了一点委屈,他们的婚事就免谈。” 这些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问题,一并答应后他也开始在学校申请去日本当交换生的名额。 可就在一切都将得偿所愿时,事与愿违,一场变故从天而降,山雨欲来风满楼地破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早在家纺行业的鼎盛时期,各家银行纷纷挤破头涌入家纺城争抢一席之地,当时盛行同业互相担保向银行融资,天盛作为家纺行业的龙头与C市当地的民营大企,日积月累的口碑与不容小觑的实力自然成了银行眼中最为可靠的保障,那些人冠冕堂皇地说着“先富带动后富”并高谈阔论实现双赢,父亲在生意上是个义气且抹不开面子的人,正中下怀,最终为朋友兄弟签下担保合同,母亲身为担保人配偶被追加为连带责任保证,共同签字承担保证义务。 但一个区域一旦形成一条成熟的产业链终究会有趋于饱和的那天,当其中一个借款企业经营出现困难,前期笑脸相迎的银行立即敏感地组团进行抽贷压贷,企业措手不及,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难以维持正常经营周转,导致资金链断裂,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至此家纺城担保圈问题如多米诺骨牌效应迅速爆发,从“铁锁连舟”到“火烧连营”仅仅一夕之间,父亲签下的那些担保使他身陷囹圄无法抽身上岸,被银行连锁追偿,一条条的账户冻结短信,一封封的法院起诉传票成了在那段时间家常便饭,父母也成为了人人口诛笔伐的老赖。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夫妻资产被排查的过程中,父亲大量转移财产给情人与私生子的事全然败露,这成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可以忍受他常年对她的冷暴力,也可以忍受他在外面有女人有私生子,那些所谓的委屈她都能咬碎牙吞进肚子里,但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在陪他一步一个脚印奋斗至今,甚至一起承担巨额的担保债务,可辛苦打拼来的一切竟被他默默转移到那个女人和贱种的名下,让他们去坐享其成,发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惨痛下场令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她发疯般地跟父亲无休无止地争吵,长久以来的抑郁症也因此被激化,她的行为变得愈发古怪与偏激,直到有一天她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积蓄彻底失踪,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她身在何处,更没有人想过去找她,等王骁歧察觉到这件事时她已经失联了半月有余,他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去找她,得到的回答尽显薄凉,毫无一丝顾念,同时提出了离婚诉讼。 “这些年她闹的还不够么?疯子,最好永远别回来。” 王骁歧只身去报警,停课去寻找母亲,奔走在她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与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那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日子,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生怕母亲在病情恶化下想不开出意外。 后来母亲再出现是在警局,她并不是作为被找到的失踪者身份,而是涉嫌故意伤人被刑事拘留,她选择了最为极端的一个解决方式,开车冲向了那一家三口,想要同归于尽,三人均为重伤,那个只比王骁歧小几个月的弟弟伤势尤重,被当场撞飞的他即使经过抢救,还是全身瘫痪成了一个植物人,父母辈的恩怨毁掉了他的下半辈子。 后期经过警方的调查,母亲除了重度抑郁,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有精神病史,被鉴定确认她开车时是发病后的意识不清晰,也使这起案件有了一丝转折,可那个女人得知后不服审判,而父亲毅然决然地与她站在了一起,提出与母亲正式离婚的同时与她一道上诉,请求法院以故意杀人未遂重新予以母亲重判。 母亲的事使王骁歧无暇再顾及学业,他不顾导师的劝阻从A大研究生行列自行退出,一夜之间从人人眼中所谓的天之骄子沦为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而母亲的案子得继续请诉讼律师,还有和父亲一起背负的那些银行债务、过桥资金,他需要钱,急需要。 那段时间几乎是疯狂地投简历,即使不是研究生身份,以他的本科学历也很快收到了国内头部IT公司的offer,但试用期内,公司HR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赤裸裸揭露了他是老赖以及杀人犯之子的事实,高层立即找他进行谈话,他没有退路据实坦白,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眼底对他的欣赏显而易见地淡化消逝。 试用期后他并没有被公司录用,成为了实习生中学历最高却最先被淘汰的那个人,其他人都跌破眼镜,云里雾里,只有他自己深知原因,背调没通过。 之后又陆续收到几家头部IT公司的offer,但那封匿名信都会在他试用期内如约而至,他被一个个公司踢出局后在某一天接到了一通电话,那个女人在另一头声嘶力竭地告诉他。 “这些年我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都败她所赐,可当年明明我跟他才是一对,是你那个恶心的妈从我身边抢走的了他,抢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她又把我的家毁了,毁了我儿子一辈子!那我就要毁了她儿子!我不好过她也休想好过!我要摧毁你王骁歧!摧毁你!摧毁你!”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所谓的报复,但王骁歧没有被阻碍他继续投简历求职,他开始将目光转移到一些小公司,那时的窘境于他而言没有过多的选择,只要能快速有一份工作能有收入,他已经不在乎是不是知名大企业,直到有一天他进入一家国内新晋IT咨询公司面试,遇到的主考官是自己的直系学长,也就是现在的高总高尚。 面试结束后两人在市中心的高档咖啡馆见面,高尚一派精英人士端坐着的形象与他当时的捉襟见肘的落魄模样大相径庭,他问他要喝点什么,王骁歧只要了一杯免费的冰水,高尚招来waiter帮他点了杯冷萃,开门见山道,“我之前听说你被四大拒了,还以为是谣言,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他是从IT巨头公司出身,有这方面渠道知道一些消息很正常。 王骁歧点头,高尚抬眉,“怎么回事?” 他短暂沉默后,将自己目前的背景一五一十地告知,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与其日后被揭露不如一开始自己坦白,把选择权交给他。 咖啡到了,高尚坐姿朝后微让,只淡淡说了一句,“错不在你,我不在乎那些虚的,只看重人的本质和能力。”又将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推至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欢迎你加入一唯。” 与此同时,许意浓的父亲也赶至A市约他见了面。 那天下着雨,许父一脸凝重,风尘仆仆地赶至两人约好的茶馆,他站在门口想替他接伞,却被婉拒,许父收起伞轻轻甩了甩放置门口,王骁歧便拉门邀他先进,“叔叔,先进去吧。” 两人落座后,服务员给他们倒茶,许父先开了口。 “骁歧,你家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C市就这么点儿大,但凡一有个风吹草动的新闻,很快就传遍了,更别提是轰动全市的担保圈案。” 王骁歧沉默地将倒好的茶送至他手边,他却没接,而是直截了当道,“叔叔说话直啊,今天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谈谈以后的事。” 王骁歧无视着手指上沾染的茶渍,颔首,“您说叔叔。” “我们家呢你也知道,书香门第,祖祖辈辈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就是简简单单、清清白白过日子的平凡人家,像我们这种家庭,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就是名声最重要。说实话,我跟你阿姨也从来没指望浓浓能嫁入什么富家豪门,就想着只要门当户对真心待她就行,我们俩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幸福快乐最重要是吧?” 王骁歧再次点头。 “她这孩子啊,从小就犟,认准的事会去钻牛角尖,她那会儿告诉我们她早就谈了男朋友,还是奔着结婚去的,说我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你说我跟你阿姨还能怎么办?只能说那就先看看孩子吧。”他这才举杯喝了两口茶,“见到你之后,讲老实话,对你这个孩子,我跟你阿姨是绝对满意的,不然照你阿姨那个挑剔劲和我们夫妻的个性,在跟你爸妈初次见面搞得那样僵硬后也不会松口答应你们俩的事。” 王骁歧沉了沉眸,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 “叔叔也知道你不容易,以前的种种我们想着只要浓浓觉得幸福,我们都可以让步,谁让她喜欢你喜欢成那样呢?”老许沉了沉眸,“这做生意,起起伏伏也很正常,如果只是单纯生意上的事我跟你阿姨也能理解,可你家现在的情况,弯弯绕绕一波几折,都涉及到命案了,现到如今真不是我们寻常老百姓内心可以承受得起的了。”他将茶杯掷放在桌上,长叹了口气。 “浓浓的奶奶知道了你家一连串的事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进了医院,可能都熬不过这次,每次一醒就哼哼叨叨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绝不同意你们这门婚事。我作为儿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本应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因为这事真的愁伤了身。”他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当然,她奶奶是年纪大了说胡话,我们是相信你为人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事情一码归一码。就算以后你可以不在C市工作,甚至不在国内工作,但你不可能割舍掉你的家庭真的一走了之,只要你属于那个家一天,你、你的妻子、孩子一辈子都会被定上一颗难以启齿的钉子。浓浓她那么要强的一个女孩,又是拿各种奖,又是跑去东京的,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争一口高考没考好的气,眼看她就要做到了,日后也会有很好的前途,你忍心看她付之一炬,毁于一旦,被人指指点点吗?” 许父的一字一句都令王骁歧如鲠在喉,他无力反驳,甚至在那一刻是感同身受的,他已经被毁了,怎么能让她跟着他一起下坠,她应该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而不是因为他的家庭去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流言蜚语。 可是,她现在是他唯一的一缕希望了…… “骁歧,我作为长辈真心希望你能闯过这关,重新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但作为一个父亲,你觉得我现实也好过河拆桥也罢,我只说一句。”他滞了滞终是说了出来,“有缘无分的事,就别再执着了。” 他当时僵坐着,下意识地说,“可浓浓她,在等我。” 许父皱着眉头摆摆手,“你们现在还年轻,以后你们就会知道时间现实得会让所有东西淡化,包括感情,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们都会遇到比对方更好,更适合的人。骁歧,你这么聪明一个孩子,能明白吧?” 溃痛大肆侵伐着四肢百骸,连同灼烧的肺腑,王骁歧一动不动地定着,有话吞吐于喉间,仿佛时间都要静止,最后也只能说一句。 “我明白了,叔叔。” 许父什么时候离去的他不得知,望着早已没有就温度的茶,他也像个无血无肉的空心人,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颠倒寥落,遍体生寒,落寞颓表。 从此,他一无所有。 …… 立在酒店走廊的王骁歧闭了闭眼,最后一次摘下烟,望着身侧紧闭的那道房门,将烟用指节扳成两段扔进了垃圾桶,一步一缓进入了属于自己的那间房。 第69章 许意浓的事自然惊动了公司,黄有为立刻给她批了三天假,还安排了酒店,同时亲自上门把她的东西从员工宿舍搬出来。 “后面你就别住那儿了,住酒店,公司已经特批了。”黄有为想想都后怕,好好的一姑娘来出差,万一人在他手上真出了点什么意外,他可怎么承担得起。 许意浓默了默,开口,“黄总,你们那儿还能不能调剂出一间房来?” 黄有为正给她推着箱子,一听仓惶回头,“啊?你,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实在不敢一个人住外面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欲言又止,“如果你们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许意浓说话的时候憔悴地垂着眸,在经历了这件事后本就单薄的身子看起来也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看得怜香惜玉的黄有为心一揪,本来就有愧的他胸口一下就软了,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 “只要你觉得方便,我们都没问题的!”他赶紧拿起手机,“一切我来安排,我来安排。” 许意浓随黄有为到了中国员工所在的别墅,别墅一共四层,除了顶层是两间房其他楼层都是多间,黄有为把她带到了四楼,他打开一间已经调剂好的房。 “这层楼房间少,两个房之间间距也大,相对来说隐私性强些,而且对面住的是王经理,你们俩一块儿来的最熟悉,住在一层不会太尴尬,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两间房都没有独立卫生间,只能两人共用一个,不过我想着他很快要走了,到时这儿我也不再安排其他人了,就给你独住。”再看看她,“你要是觉得不行,看看喜欢哪个房间我再重新协调就是。” 许意浓只大致环视了一下房间,将行李箱拉了进来往墙边一放。 “不用麻烦了黄总,就这间吧。” …… 晚上王骁歧跟许意浓在楼道撞个正着,两人异口同声。 “搬来了?” “回来了?” 过了会儿再各自点头,“嗯。” “要下去?”王骁歧人杵在楼梯口,他侧过身给她让了让。 许意浓点点头,“我刚看冰箱里有些食材就自己随便捣鼓了点儿吃的,厨房里还炖着汤。”她抬手将挂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拢至耳后,“你吃了么?要不要一起?” “跟他们在公司里吃过了。” 许意浓哦了一声,“这会儿汤应该好了,我去关火。” 她从他身旁走过,王骁歧忽而出声,“汤……” 她回眸,“嗯?” “够不够多一个人喝?” 她安静了许久,对着倏然一笑。 “够的。” 到厨房门口,许意浓看到沸腾不已的汤急着要去关火,王骁歧先她一步跨身进去,把火给关了。 上一秒还顶着锅盖急涌而上的汤于顷刻灭了势气,哗哗啦啦冒着泡慢慢归于平静,一股浓郁的番茄味飘散在厨房内。 许意浓凑过来伸手掀开锅盖,嘴里嘀咕着,“牛肉粒和土豆丁应该熟了吧?” 锅里的热气随着锅盖的离去蒸腾而出,也直扑许意浓脸上,王骁歧眼疾手快地将她往后一拉,她人跌进他怀里,盖子上的蒸汽汇聚成密密麻麻的水珠滴在许意浓的手上也渗在了王骁歧的拖鞋上,她发现后赶紧站好。 “没烫着你吧?” “有没有烫到?” “没有。” “没有。” 接二连三的异口同声均让两人一怔。 王骁歧先反应过来,将她手中的锅盖抽走放好,许意浓随后重新走到锅前用勺子舀了舀汤,是番茄很足的罗宋汤。 “我看看内料都熟了没,不行的话还得接着炖。”她用筷子夹出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自言自语,“好像有点硬。”扭头看向身后的王骁歧,“要不你帮我尝尝?” 王骁歧上前去抽筷子,但许意浓已经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送到他嘴边了,她一只手摊托在筷子下面,“这肉粒好滑,要掉。”另一只手夹着筷子在他面前扬扬催促,“快,快张嘴。” 王骁歧看着她,听话得张了嘴,她喂进他口中专注地观察他表情,“怎么样?觉得硬吗?” 他说,“我觉得正好。” “是吗?”她又把汤勺递送过来,“那,那汤你再尝尝。” 王骁歧没再就着她手喝,接过勺子喝了尝了一口,许意浓凑上来追问,“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 她眼底滑过惊喜,如水秋眸,“真的?” 他颔首,“真的。” 她赶紧去盛汤,“那你多喝点。” 王骁歧看她盛了满满一碗,捧都不好捧,便替她拿过端上了桌。 许意浓递给他一个小汤勺,王骁歧问,“你不喝?” “微波炉里还有其他东西,我最后再喝汤。”她说着从微波炉里端出加热好的小披萨,是那晚从便利店买的。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一个吃披萨一个喝汤。 外面天际暮色正浓,暖色调的灯光把两个人的身影照得老长,曲折得叠交在桌面,小炉上小火继续熬罗宋汤,香气阵阵,烟雾幽幽徐徐,时而发出咕噜咕噜的翻滚声,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只属于他们俩岁月静好,温馨到好似家的味道。 暖腾腾的汤入喉,一股温流淌进王骁歧心底,蔓延至全身,味觉久久不散,口有余香。 许意浓将披萨撕成那种很细碎的一小粒一小粒放在盘子里,发现王骁歧有抬头的趋势,视线亟亟待逃地移开,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发现披萨她一口没动,问,“怎么不吃东西?” “我喜欢撕碎了一起扔汤里吃,这样好像自己在吃羊肉泡馍一样。”许意浓撕完最后一小块丢进盘子里,笑笑,“在日本想念中国味的时候常这么弄。” 他将勺子靠放在碗中,“做菜也是在日本学会的?” “嗯,日本公司没有食堂,天天吃外卖也不现实,都是自己带便当。”许意浓将那盘碎沫一股脑地倒进自己那碗罗宋汤里搅啊搅,“不过我也没学会几道,只会捣鼓些简单的。”她自然而然地跟他说起这些,如数道来,“什么糖渍番茄,番茄炒蛋,番茄蛋汤,罗宋汤……” 她所说的每一道菜里都有番茄。 王骁歧握着汤勺的手在她的话语中逐渐收紧,望着眼前浓稠的罗宋汤,番茄所残留在食道的的酸感轻轻泛起涟漪,悄悄扩散至五脏六腑,他喉结干涸地微微轻动,再难下咽。 “你手指是怎么回事?”许意浓突然盯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问。 王骁歧左肘微动,顺带着覆在碗壁上的左手稍稍往后移了移,轻描淡写道,“受了伤。” “很严重么?我看你好像一直裹着创可贴。” 他沉吟,“嗯。” “我就说怎么老远闻到香味,都快飘香十里了,原来是你俩在这儿开小灶呢?闻得我都饿了,明明晚上吃得还不少。”这时,有声音传来,黄有为和其他同事的突然造访打断了他们的独处。 温暖的气氛戛然而止。 男人们头伸着东张西望,许意浓立马起身说,“是我做的罗宋汤,锅里还有,大家一起喝。” 几个男同事早就被浓郁的香味勾馋了,他们相互看看搓搓手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许组长。” 许意浓无所谓地摆摆手,让他们不必拘束,给大伙去盛汤前再看看王骁歧,垂声问,“我再给你添一碗汤?” 剩下的汤被王骁歧几口喝光,他把碗交到她手中,低语,“好。” 许意浓笑了一下,赶紧抢在其他同事前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人一多,一锅汤很快被消灭,大家对许意浓的厨艺赞不绝口。 黄有为啧啧称叹,“小许啊,你这汤可不比外面的日料差啊,以后你老公可有口福了。” 闻言,正用双手托着下巴的许意浓将定格在一个方向的视线收回,她大大咧咧地接过话,“那我就先替我以后的老公谢谢黄总夸赞了。” 黄有为看她心情恢复的样子,神经放松得哈哈一笑,“不客气,不客气,谁娶到你才是真的有福气啊有福气。” 其他同事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大家打趣说笑着,没人注意到许意浓的目光轨迹游走在某个方向,但对面的人始终埋头喝着汤,无声湮没在一片和谐中,即使距离很近却似隔着浩渺烟波,若即若离。 她目中有尘埃,收回眸光后也渐失了笑意。 不知是不是晚上汤喝多了的缘故,翌日一早,许意浓从一阵尿意中醒来,她披头散发地奔向洗手间,门一打开就对上了上半身不着寸缕的王骁歧。 他刚从外面晨跑回来,准备冲个澡,衣服脱一半她就冲进来了。 静默一刹那,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交投几秒后,许意浓视线不由自主地上下巡梭。 平常看他身形料峭的样子只以为里面也瘦骨嶙峋,原来是练成了不轻易凸显的结实肌肉,腹肌混着人鱼线紧绷且分明。 王骁歧看她一点没有要出去回避的意思,把挂在毛巾架上的T恤取回来利落地套上。 “要用洗手间?” 许意浓点着头双脚来回地跺,看上去在憋劲,“三急之一。” 他拿着自己的东西让给她先用,往外退时她便往里进,狭小的门框口他在里她在外,他往左她正好也往左,他改往右她也同步,他索性直走,她却冒冒失失地脑袋不偏不倚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她吃痛闷哼,他伸手扶着她又松开,本想让停下她先进来,可她已经把身子一侧,背往门框上一抵做出让他先走的姿态。 “那你先嘛。” 她刚醒没多久,声音嗫嗫糯糯的状似微醺,轻而易举戳中人心底的那份温软,尾调的那个“嘛”字有带着一缕撒娇,平添了几分暧昧,像一缕羽毛滑过心房,柔柔痒痒,却无法真实地触及缓解。 王骁歧手中握着汗巾,只得同她一样侧过身,两人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他慢慢往外移,身体挤进门框内后两人像束手束脚的的木偶一下子被捆绑在一块儿,有限的空间下两人中间只有一丝逢的极窄距离。 这时许意浓伸手挠了挠颈间的痒,无意中把两人的距离缩短,再抬首两人已经面贴面,胸抵胸。 鼻息若有似无地交缠缭绕,他紧实的胸口触到一团毫无阻碍的软绵绵,还随着呼吸在一来一回有规律地起伏,每一次浮动就更与他的胸膛无缝对接一分,王骁歧整个人像被闪电一击即中。 因为他的触感已经让他察觉到她睡衣里是空的。 他下意识地张口蹦出一个字,“你……?” 许意浓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圆目仰头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好过去吗?” 那无辜的表情怎么看都人畜无害,也让他顷刻失语。 最终他在这种无可避免的身体摩擦下,无声出去,胸口却像被沸水浇过般,灼热炽烈,滚烫无比。 反观许意浓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扶着门沿边关门边打着哈欠对他说,“我很快的。” 王骁歧背对着她笔直往自己房间走,只留下一句,“你先用,不急。”可声音莫名夹带了一丝沙哑。 等许意浓出来,他人已经不在了,她看到他房间虚掩着的门,走过去敲敲后推门而入。 王骁歧正站在床头,他好像在往枕头内塞什么东西,许意浓没看清,只看到是厚厚一叠的红色封面。 他朝她看来,晨光熹微,透着他房内的窗纱朦朦胧胧盖在她身上,随着清风一闪一跃地环绕着她跳动,她穿得是灰蓝色的睡袍式裙衣,胸前的v领半敞,腰间的裙带随意一系,松松垮垮,稍不留意就会解开,一双细长白皙的腿半露在空气中,在阳光的穿透下,娇好的身材曲线穿过睡裙几乎呈透明状映入眼帘,凹凸有致,弧度玲珑。 她告诉他,“那个,卫生间我用好了,你可以洗澡了。” 王骁歧站姿僵硬地别了别视线,“嗯。” 这次她不动他也在原地不动,好像只要他过来她就会吃了他一样,于是她往后退了退,并告诉他,“你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再去洗漱。” 王骁歧扭头看过来又在她身上秒错开,“你要上班?” “嗯。” “黄总不是给了你三天假?” “可时间不等人,而且我已经没事了。”她说着从门边离开,“你好了叫我。”但她没走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 “那个……” 他抬眸无声询问。 她手握着门把手,在锁眼缝里默默地抠啊抠,“我没有来过英国,周末打算去随便逛逛,你,要一起吗?” 她主动发出邀请,说完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直跳,也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像是等待一场无声宣判。 他好像还在整理东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得她快要沉不住气时才终于开口。 “抱歉,周末我没时间。” 心底有什么瞬间坠落了下去,但她表面无所容心于其间地耸耸肩,“哦,那算了,我也就随口一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骁歧看着她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吞咽在了喉中。 # 许意浓仅隔了一天真的去上班了,一回到工作岗位就跟打了鸡血立刻进入状态,但英国人那边还在持续打嘴仗,她越来越担心这么耽搁下来,即便最后项目启动了,照黄有为所说也无法在两个月内完成系统迁移,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实践中需要处理的细枝末节。 她继续翻英国分公司以前的资料,有天上班她最晚出门,把东西落在了宿舍,她打转去拿却发现自己忘带了钥匙。 想了想还是找了王骁歧,此时他人已经快到公司了,接到她的微信语音立马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打的折返。 一回去就看到她孤零零地坐在别墅大门口,拿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小树枝,在地上画啊画的。 听到声响她抬头,看到是他,忽地咧嘴一笑。 “你回来啦?” 这个画面这一刻,让王骁歧定在原地无法再迈出脚步,有风吹来,明明不冷他却浑身发寒。 许意浓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放下树枝站起身拍了拍手。 “我出门急,忘带钥匙了,对不起啊,麻烦你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认错的孩子。 王骁歧缓了缓神问她,“等多久了?冷不冷?” 她说,“没多久,不冷。” 他赶紧走到门口给她开门,路过那根树枝的时候顺势垂眼往地上看了看,那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三横一竖。 他心蓦然一紧,开门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又一阵风吹过,许意浓在他身后打了个喷嚏,他立刻回神继续开锁。 门一开许意浓就“噔噔噔”跑了上去,而王骁歧却一直站在门口,望着地上那一排简单的笔画失神良久…… 那天又一轮沟通无果后,晚上许意浓独自捧着抱枕窝坐在客厅沙发沉思。 王骁歧下楼看到人影后将灯打开,他长身伫立在楼梯上,“怎么不开灯?” “光线太亮了不利于思考。”她这么回答他,抬眸看过去,“你怎么下来了?” 他抬了抬手中的杯子,“倒水。” 许意浓不禁笑了笑,“老外都喜欢喝冷的,也就我们中国人不管男女老少走哪儿都喜欢喝热水。” 王骁歧不置可否地进到厨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杯子,他走到沙发那儿递给许意浓。 “还在纠结项目的事?” 许意浓虽然不渴,但还是捧过杯子捂手用,她双膝屈着,身体蜷缩在沙发上点着头。 “那边现在什么态度?”王骁歧手持杯子立着,背脊挺拔,侃然正色,仿佛其他任何陪衬都显多余。 许意浓目光牢锁在他周身,大致跟他讲了一下,末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态度很强硬,我找不到突破口。” 王骁歧捧杯抿了一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思路?” 许意浓敛了敛眉,困惑,“你的意思是?” 王骁歧掌心扣着杯口,“你们只想着不能向英国人妥协,如果就顺着他们妥协呢?” “怎么能妥协呢?妥协还怎么玩?以后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许意浓放下开始冷却的水杯一连三问。 王骁歧拇指在杯沿轻轻摩挲,“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只盯着一个方向容易困在其中,反其道而行之,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一定是盘死局?” “……” 他的这句话一直在许意浓脑海里挥之不去,只要空下来就会去搜集英国公司之前的相关资料分析研究,包括英国汽车制造业的各项规定,与国内的再做比对,就这么顺着一条一条密密麻麻的信息废寝忘食地不断翻看,三天后她真的发现一道线索。 再一次与英国人的讨论会上—— 黄有为跟英国人又在针尖对麦芒,轮到许意浓说话的时候,她清了清嗓,朝着对面一众英国人开口,“这件事其实目前就卡在PPR报告的事情上,一直这么争论下去除了耽误时间和项目进度,对我们双方都毫无益处。”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个人先表个态,为了推进工作开展,我们可以接受英国分公司负责的零件使用PRR报告。” 正在坐在她旁边喝水的黄有为一听差点一口冒喷泉,他捏着矿泉水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包括其他参会同事都一脸便秘的表情。 她公然跟他们唱反调站在了英国人那边,这是搞的哪出? 相反,对面的一帮老外只当她知难而退开始低头示弱,一个个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黄有为正要在桌下提示她,许意浓已经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相信自己。 黄有为拧巴着眉,张口又闭言,思想斗争挣扎了一番往座席背后上一靠闭了闭眼只往天花板仰头,全权交给许意浓处理,大有天听天由命的意思。 许意浓抬麦继续,“不过众所周知,我们国内负责的零件是不会使用PRR报告的。” 对此老外点头,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他们自然不能要求中国总部怎么样,仿佛所有人随着许意浓的让步,默契得达成了一致意见。 许意浓接着补充,“我已经跟我们的IT同事确认了,这个PRR报告的功能可以在我们英国的分站点系统上单独部署,专门给我们英国分公司的用户使用,但我也了解到PRR报告模板是单独按照用户收取认证授权费用的,现在这个项目的预算,只包含了基础模块,因使用PRR报告而增加的费用,大家可能要考虑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操作。” 话到此处,对面的老外前一秒还洋洋自得的神情立刻发生了变化。 刚刚还破罐子破摔的黄有为也突然从座位上一个“挺尸”,再看向许意浓的时候两眼里有两道光在闪烁。 因为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英国分公司就是因为资金问题难以支撑正常的经营周转才会被逐影收购的,英国人对这块也很敏感,基本是谈钱色变。 老外在对面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会议室就这么大,双方只隔了一张长桌,许意浓他们也多少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这块没有预算怎么办?” “我们英国肯定拿不出来这钱,到时候还是得跟总公司申请。” “向总公司申请,还得打一堆报告,而且能不能申请下来都是问题,别搞到最后无用功。” “现在各项研发费用都很紧张,我们钱花在这上面值不值?” …… 一时间,他们内部开始各执其词。 几分钟后,对方为首的人开口,“这件事现在还无法直接给出答复,我们需要会后再讨论一下。” 许意浓颔首表示可以,但她不忘提醒,“大家的时间都很紧,我们的BOM与IT方都已经给到了最大的支持,所以也希望尽快看到你们的态度,最好明天就能给我答复。”她边说边扭头跟黄有为对视,“不然我们这边也不好跟总部交代,是吧?” 黄有为会意地配合她,“对对对。”他跟对面诉苦,“都是为了工作,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啊,大家互相理解,互相体谅。” 英国人面面相觑,最终答应最迟明天给他们答复。 会后,黄有为跑上来追问许意浓。 “你用增加费用来制约他们,虽然是个好办法,也让他们一时自乱了阵脚,可他们要是咬死跟总公司申请这项费用,这项目不就又要耗着了吗?”他依旧一筹莫展,“那搞了半天,只是在嘴皮上压了他们一头,过了把嘴瘾而已,可最后不还是你的你,他的他?” 许意浓捧一只手插在裤袋,一只手夹着文件材料,走得不急不徐,她唇角微抬,势在必得,“不会,他们一定会向我们妥协的。” 黄有为不解其意,“怎么说?” “我这几天收集了很多这家公司前期的资料,也在抽烟的时候跟他们这儿的员工闲聊过一些事情,从侧面了解到他们被逐影收购时双方签署过一个对赌协议,协议里提到英国分公司未来一年的毛利率达到20%就会发放股权给一些骨干员工。像你说的,其实他们想要向总公司申请这笔预算并不难,无非就是时间问题,但这帮英国人也很清楚,多余的支出会影响英国分公司整年的利润率,如果因为这比支出,导致他们拿不到股权,岂不是亏大发了?”许意浓再看他,“所以当我知晓PRR报告需要收费时,就借这个事做了下文章,你觉得是固执己见要用PRR报告跟我们对着干重要,还是拿到股权重要?” “妙啊!妙啊!”黄有为听完双手一拍,茅塞顿开,“小许你这是打蛇打到就七寸,真是解了燃眉之急,立了头功一件呐!” 两人经过IT部的时候许意浓往里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某处座位的身影上,她语气平静地回应黄有为,沉稳如常并不急着高兴,“等明天他们答应了,才是真的落地。” 果不其然,第二天英国人直接松口。 “经过我们的讨论,PRR报告我们可以线下完成,再系统归档就可以了,所以之前的提议就,就算了吧。” 至此,系统合并项目方案最终落地,拖了许久的事情总算有了质的飞跃,所有中国员工兴奋不已,提议晚上要去Chinatown聚餐庆祝一番。 许意浓对此暗自松了口气,却笑而不语,趁着他们闹腾的功夫独自去了趟IT部。 她径直走向王骁歧所在的位置,告诉他。 “两国系统合并的阻碍解决了,我们成功了。” 王骁歧站起来向她道贺,“恭喜,也算了却了你的一桩心头大事。” 许意浓凝视着他,“其实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王骁歧轻轻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如果那晚没有你的提点,我不会想到用PRR报告做引子。”她顿了顿,“其实,对赌协议的事你也知道对不对?” 王骁歧淡然抬唇,“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只是提了个思路,仅此而已。”随后拔下电脑充电器缓缓收拾。 许意浓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再执意追问,她换了个话题,“黄总他们定了中餐馆聚会,估计晚上又要喝酒了。” 王骁歧拔下插头,抬起眼,“确实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又叮嘱她,“不过高兴归高兴,你不要沾酒,也离那些喝多了会耍酒疯的人远点。”他将白色的充电线一圈一圈裹在插头上,缓声道,“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记得保护好自己,能不沾酒就不沾。” 许意浓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奇怪,不禁往他那儿靠了靠,“你一会儿不去吗?” 她越过了他办公桌前的遮挡板,这才发现他的桌上整洁如新,一点儿也不似平时繁忙工作的样子,反倒像是他来之前无人用的空位,她眉梢微蹙刚要发问,他已经开口告知。 “一唯那边急召我回国,今晚的飞机。” 第70章 办公室里是大家的笑声郎朗,可落在许意浓耳畔都变成了“嗡嗡嗡”的嘈杂一片,她缪思如絮。 半小时前—— 她听到王骁歧的话后红唇几度启合,才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不是还没到两周?” 王骁歧定定看着她,“你还记得之前逐影因为领导班子的更换也突然改变了与我们合作模式的事么?” “那件事后来不是跟你们一唯重新签订了合作合同,难道还没解决吗?”许意浓记得因为他的临时撤人,多个项目被同时耽搁,公司被倒逼无奈,权衡利弊后最终同意批了一唯的那笔欠款,也重新拟定跟他们公司的新合作模式合同。 王骁歧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逐影跟我们合作的新合同只签订了两个月,如今时间过半,逐影已经发起新的乙方招标,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有竞争对手为了打入逐影参加竞标的时候不惜打破市场规则无底线降价,你们新的领导本就更注重成本控制,所以新一轮的招标后,我们一唯直接被out了。” 他说得委婉,许意浓却听得了然。 之前领导层为何要变更与一唯的合作模式与拖欠项目尾款哪是什么空穴来风,其实早是有备而来,一般正常的甲乙方合作出于商业道德,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方是不可以突然终止合作的,公司借着控制成本变更双方原有的合作模式重新签订合同顺势更改合作期限,只签两个月,正好把在手项目收尾的同时也给新的合作方腾出合理介入的时间,一切水到渠成后再将一唯踢出局。 这就是商场,残酷却也现实。 她惊诧交迭,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境,“那你们在逐影也还有一个月的收尾时间,为什么现在就急召你回去?” “事发突然,即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打了我们公司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事需要我回去处理,所以……” “咚咚——”外面有人在敲门。 两人循声望去,是一个中国同事。 “王经理,车已经到公司门口了。” 王骁歧拉上电脑包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那个同事却没急着走而是又唤了许意浓。 “许组长,黄总那边还有工作上的事要跟你商量,让你赶紧去他那儿一趟。” 许意浓沉了沉声,“好,马上就去。” 待人走后,她跟王骁歧都没说话,周围的外国同事差不多都下班走光了,整个IT部办公室里只能听到他一一拉开抽屉检查再关上的声音,最后一个抽屉的轮轴滑动消失,他说,“你去忙吧。” 她视线缥缈,下颚像被钳住的僵硬,她问,“你几点的飞机?” “晚九点,回去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她哦了一声,不咸不淡,“那祝你,一路平安。” 以前A大都比新开开学早,每逢她去机场送他,她都说一路顺风,后来被刘爽知道了开始纠正,“呸呸呸,快呸掉!” 她当时还一脸懵逼,“呸什么?” “亏你还是理科生,飞机起飞降落都是逆风的,你怎么能对你老公说一路顺风呢?真要顺风了那就麻烦了好吗?你得说一路平安,保佑他平平安安啊。” 她觉得好笑,简直是无中生有的谬论,“作为当代大学生哪来的那么多忌讳和讲究,难道因为我说一路顺风飞机就会掉下来不成?”还嗤鼻不已,“要信你信,我才不信这个。” 刘爽哼唧着故意撞她肩,“我随你哦,反正坐飞机的人是你老公,又不是我老公。” 可她嘴上说得无所谓,还是啪啪打了脸,后来他出行,不管是坐飞机还是动车或是其他交通工具,她都改口统一说,“一路平安。” 慢慢也就成了习惯…… 王骁歧手提电脑包,轻轻颔首,“好。”又淡淡浮唇凝视向她,“也祝你日后一切顺利。” …… “小许,小许?” 黄有为的手在许意浓面前晃了晃。 许意浓回神,“黄总?” “大家都忙差不多了,你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出发去聚餐。”他说完拎起自己挂在座位上的外套披上,期间还跟其他同事有说有笑。 许意浓合上电脑,“我去趟洗手间。” 黄有为:“行,那我俩一辆车,我等你。” 许意浓点头。 从洗手间出来,办公室里就只剩黄有为了,许意浓跟他往外走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王经理这趟英国之行来去匆忙。” 黄有为附和,“可不是么。”又叹了口气,“他早在四天前就收到一唯召回国的通知了,怕影响我们这边工作,硬是撑到了我们项目落地。” 许意浓心头一皱。 四天前,那正是她邀请他周末游逛的那个早晨,他说他没时间,其实是他早知道会在此之前离开,隔天她独自坐在客厅沉思时,他说下楼倒水却借机提点她,也对自己将要走的事却只字未提,而等她在英国两个月的外派结束,他跟他的团队也早已撤离逐影。 如果今天她没有过来找他,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悄无声息,不告而别地走了?就像当初他们分开,也没有好好地告过别,连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她都不知道会是最后一次,甚至还抱有着对他们未来的无限期待。 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只是一个转身他就在她的世界里再也无迹可寻,而以后他们又回归到两根平行线,各自独行,不再会有任何交集,然后各自回归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 耳边黄有为的话还在继续。 “前几天我跟国内汇报工作进度时才得知,原本IT部打算抽调的乙方协助并不是他,一来他是乙方的项目经理,在这种关键期他一走,万一国内的项目上有个意外,都无人把持,会比较麻烦。二是从成本把控的方向考虑,因为是临时性的外派,不在甲乙方原本合作的范畴内,这块费用我们公司得另算给乙方,他身为项目经理的外出补贴相对一唯其他员工要高,所以起初公司只是想让他从他组里抽个人过来帮忙两周,但可能国内项目是真的忙,实在抽不人的情况下他就自己上了,对补贴这块也没有任何要求,他这次过来所有补贴费用也是按照一般员工算的。”他说着摇摇头。 “要我说吧,公司这接二连三干的事确实不太人道,王经理这种各项能力和水平都在线的优秀青年待乙方属实是屈才了。” 他说着走着才发现旁边没人,回头一看,许意浓正定在身后,蓦的,她突然加快脚步往外走,甚至超过了他。 黄有为一头雾水,唤她,“小许?” 许意浓却走得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王经理还有东西落我那儿,他应该还在别墅,我现在去还给他,不然来不及了。” “哎?!” 许意浓匆忙打的赶回别墅,几乎是奔上的楼。 “王骁歧!”她推门而入,可早上还满当当的房内现在却空无一人。 她扭头冲下楼拼了命地跑,边跑边叫车,如同五年前从日本义无反顾冲向机场那般。 可是没有一辆车为她驻足,时不待人,她只能改坐地铁,她“噔噔噔”地在扶梯的右边疾驰,不小心碰到了人赶紧道歉再继续前行,从这里到机场要一个多小时,离九点也仅剩两个半小时,如果赶不上这班的地铁要再等一刻钟,她要抓紧时间。 到达前往机场的那班地铁口时,正好车身进站,她赶在最后一刻进入地铁,听到地铁门合上的声音,她背靠在座位旁的广告板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握手机再看看时间,不停地祈祷:她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地铁正常行驶着,在每一个站点停下,又到一站,许意浓望着屏幕上的站点提示,内心焦灼不已,手指多次滑开手机屏幕停留在他的微信头像上,可始终没有勇气按下一个键。 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能给他发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可又生怕什么都不做,他就真的走了,从此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能够见面的机会。 她点开语音通话,在正要按下去时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整个地铁开始震动颠簸,她清晰地看到门上的玻璃在抖颤,还没等车厢内的人反应过来,紧接而至的又是几声比刚才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远处的车节传来玻璃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整个车厢内的灯从头到尾与地铁站的灯几乎同步骤然熄灭,车身剧烈摇晃,那种程度如同地震般让许意浓和周围的人都失去了重心失控地前跌,她反应迅速地抓住了门旁的一根扶手,可手机却不慎掉落,一秒就淹没消失在眼前,她开始像个失去安全感的无头苍蝇在拥挤的人海里乱窜起来,这个时候她不能没有手机,而受到惊吓的妇女儿童本能地发出尖叫,此起彼伏的叫声引发了一阵骚乱,同时外面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恐无比的嘶吼。 “Terrorist attacks!”(恐怖袭击) 这下所有人慌成一片,黑暗中密集的人群涌动,争先恐后地寻找出口欲逃出地铁,许意浓的耳边瞬间被嘈杂声所充斥,还没来得及去寻找手机很快就被狂奔的人潮从这头到那头挤成了肉饼,而漆黑的视野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感觉四周有无数双手,瘦弱单薄的躯体被这些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没有自我意识地跟着人流亦步亦趋,手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成了众人脚下早已报废的碎片。 好不容易被挤出地铁,有浓烟混在空气中扑鼻而来地灌入肺腔,像小时候被恶作剧的亲戚扔了一长串红鞭炮在脚边,浓烈的火药味夹杂着刺鼻呛心的有毒气体,让人不适到频频作呕。 许意浓被熏出得眼睛睁不开,咳嗽不已,她捂住口鼻,第一反应就是附近发生了爆炸。 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出口汇聚,用丧尸集合般地摩肩接踵形容都不为过,许意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也不知道会走向何处,她只在人流里寻得前方一缕朦胧微弱的光,可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离他越来越远,她再也赶不去机场了,一如五年前,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抓不住那道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枯竭断灭。 # 王骁歧值好机拿着机票往安检口走,机场的大屏幕突然插播实时新闻,是一则恐怖分子袭击地铁的极端事件,通往机场的多条地铁线遭到爆炸袭击,死伤惨烈,且造成了人群恐慌同时发生多起踩踏事故,造成二次伤亡。 附近的人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着大屏幕,表情严肃,即使画面已经做了马赛克处理也不难看出现场的血腥与恐怖,甚至能在镜头的一角瞥见人体的残肢,王骁歧远远望着屏幕,神色凝重,有的人不忍再直视,用手捂着孩子的眼睛快步牵引着入关,却因步履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伫立在原地的王骁歧。 母亲带着孩子连连道歉,王骁歧表示没事,替他们捡起掉落在地的护照与机票,随后与他们一道前往安检入口,他让母子俩先进,母亲道谢后牵着孩子走在前面,王骁歧则在后面打开护照与机票提前做好给安保查阅的准备,他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到那对母子时他的手机顿然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黄有为。 他接起电话继续前行,“黄总?” 黄有为声音急促,“骁歧,你跟小许碰到面没有?” 王骁歧脚步骤停,后面的人没来得及收住,直接撞到了他后背。 那个外国人骂骂咧咧就差竖中指,王骁歧道歉后退出队伍让他先走,自己举着手机快步地走向一边。 “什么意思?”他问黄有为。 那头的黄有为一听也错愕愣住,随后像在拍自己大腿,“什么?你俩没碰着?” 王骁歧眉紧眸敛,沉下声,“怎么回事?” 黄有为急急忙忙告诉他,“下班的时候小许说你有东西落她那儿了,要赶回别墅还给你,可她这一走就再没联系上,现在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所以我就赶紧联系你……” 后面的话王骁歧没再听下去,只有那句“再没联系上”在他耳边如空谷回响,余音不断。 他结束当前通话立刻给她打电话,可结果跟黄有为说的一模一样,无人接听。 他双眉深锁,开始在人群中逆行,她不接他就不停地打,直到走出安检口大屏幕里开始播报地铁恐怖袭击中的伤亡人员人数,并且强调有多位外籍人士,其中包括几名亚洲人。 王骁歧指节泛白地紧捏手机,耳中犹如巨震,他当场就有种预感:她一定是乘坐地铁到机场找他了。 那一刻,他聚焦在屏幕上的瞳孔遽然紧缩,胸口似数针蛰刺,皱郁难纾。 下一秒他抛下行李,急速穿梭在机场的人来人往里,期间撞了不知多少人,可他无法再停下脚步,那些所谓的铁骨铮铮,在这一刻节节败退,皆数幻化为一滩软水与一个念头:见到她,一定要见到她! # 医院—— 许意浓检查完身体被安置在等候处,身边都是跟她一样从地铁里跑出来的人,警察也聚集在这里对他们一一进行询问,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跟个难民一样,但没有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意浓出来后才知道,她所乘地铁停靠的站点正是被恐怖分子隐藏炸弹的地方,只是炸弹引爆在隔壁的那条线,差一点,仅仅差一点在抢救室里的那批人就是他们。 轮到她被盘问的时候,她告诉警察自己的姓名,国籍,公司,并且告知自己在地铁里丢了手机,现在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由于她护照不在身边,警察无法第一时间核实她的身份,只让她原地等待,他们要与她所说的公司取得联系,有人出示身份来接她才可以放她走,许意浓表示理解,也非常配合。 警察又去盘问后面的人了,许意浓独自窝坐在角落,还未从这场突发事件中完全回过神来,地铁站发生爆炸后火灾也紧随其后,那里浓烟密布,粉尘弥漫飘,很多人吸入了有毒气体咳嗽不断,包括许意浓,但是此时地铁附近的医院被送来的伤员太多,相比之下她这种轻症已是微不足道,为了不占用资源她能忍则忍。 身边的人几乎都在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报平安,等候室门口来认领的人也络绎不绝,外面每出现一个面孔,里面立刻就有人激动得跑过去与亲人拥抱,惊魂未定地哭泣诉说这场难以置信的恐怖人祸。 许意浓眼看着原本坐在四周的人渐渐变少,她不是没想过问旁人借个电话,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打给谁,她不记得同事们的手机号,也无法用别人的手机登录微信,所以想想作罢,她孤独地用双臂将自己收紧,头抵靠在角落因陈旧而略显剥落的墙面,掩鼻捂嘴地小心翼翼咳着,目光从门口相聚的人们那儿收回,也不知该落在何处,好像她无论在哪儿都是个特殊而多余的存在。 “Miss xu……qu……xu……?”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殆尽,在人都走差不多所剩无几时突然有警察手拿着一份资料开门进来,他照着纸上的信息念姓时却卡壳了,眉头揪着对“xu,qu”研究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Miss shoe.” 无人响应后他抬眸环视整间等待室,“Miss shoe!Miss shoe!Miss shoe?” 仍然一无所获后,他重新看向手上的资料,开始一字一句报,“Yinong shoe?” 远在最角落的许意浓这才意识到警察在叫自己,她站起来应声。 警察看过来,告诉她外面有家属来接她了。 许意浓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他们通知了公司后黄有为来了,便未多想当作他们口误跟着警察出去了。 可人一踏出等候室她人就定住了,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黄有为,也不是别人,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生怕是自己惊吓过度出现的幻觉,暗自掐了掐大腿,疼得眼泪要掉,才确定面前站得是真真切切的他,可说来也奇怪,之前拼了命迫不及待想见到他,这会儿脚下却像被浇筑了千斤之重,裹足不前。 王骁歧高挺的身姿屹立岿巍,在见到她人后,一路悬在一弦的心倏然而定落回原处,但她脏兮兮的脸和窘迫孤楚的无援模样,又让他浑身龟裂心如沟壑,支离破碎到胸闷难当。 两人遥遥凝望,隔着尘世浮烟,经年留影,目光深远悠长。 少顷,他迈步朝她走来,如风灌月。 几步的距离时间却缓缓潺潺,许意浓眼底微漪,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怎么来了?错过的航班怎么办?怎么知道的她在这儿? 也有很多话想与他诉说,比如她没事,她本来想去机场送他的,她手机掉在了地铁里才没能跟他联系…… 可当他真到了自己面前,气息毫厘逼近时,她只吐出一个字,“我……”就被他用自己的西服快速地兜头罩住。 他视线伫在她脸上,来回地扫。 “有没有受伤?” 她噤声,摇了摇头。 又被注视了良久,她的眼底蕴着微光,随后那双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她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被他摁进胸口,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悬响,密不透风得将她牢牢包围。 “没事了,我们回家。” 仅仅四个字,她含在口中的话全部哽住,心中泥泞成灾,所有的坚强一秒轰塌溃不可挡,她颤悸地闷覆在他怀里中,双肩微抖,执涌而出的泪水肆意流淌,把他干净整洁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 第71章 王骁歧在警察那儿签完字办完所有手续领着许意浓出了医院。 他看她极其不好的状态,跟黄有为那边联系取得联系后,就近在一家酒店落了脚,许意浓没有护照在身,他们只能开一间房,他选了一个标间。 到房间后,许意浓的情绪已经些许的缓和,她鼻塞得哑着嗓问,“手机能不能借我?我手机掉在地铁里了。” 王骁歧把手机递给她,她登录上自己的微信,有好几条未读消息,主要是吴老师和表哥表嫂他们,还有刘爽齐欢,估计是在国内看到了新闻,关心地问一下她的情况。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当时就在那个出事的地铁站里,徒增担心,所以都回的是在公司加班,才看到消息。 王骁歧从洗手间里拿了一条毛巾用温水浸湿再挤干,出来时看到许意浓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发信息,便安静走过去,他缓缓蹲下,高度降至她膝盖处,无声地拉过她那只空着的左手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许意浓失神地看着他的动作,鼻子一酸眼底的氤氲再次泛起,王骁歧亲眼看着她的手还在自己手心颤抖不已,擦拭完后牢牢将其包裹住,两人的双手交缠紧握,没人打破这份静谧,之后耳边有断断续续的轻声抽噎,他也不抬头去看,给她时间发泄。 哭累了,许意浓窝在沙发上睡去,王骁歧又给她擦了脸,抱她去了床上,他给她盖好被子掖到下巴处,在床头坐了很久确定她熟睡后才将床头灯熄灭,然后轻抚着她的脸颊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她身边。 半夜里,许意浓从噩梦中醒来,她汗水涔涔地喘着气,等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她心猛地一坠以为他又一声不响走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开床头灯,在看到隔壁床上和衣而躺的身影后,她才定下神。 怕吵到他,她又快速把灯关上,可却辗转反侧再也没了睡意。 王骁歧是在一阵窸窣声中醒来的,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大概是太累,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得而知,但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睡不了多久就会醒,下意识地要翻身去寻看她,可黑暗中却突然被一双手很轻很轻地搂抱住了腰,她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床上,他身形僵住的同时有颗小脑袋也贴在了他的背脊上,生怕吵到他,动作非常克制,随后有阵阵的呜咽声,在吸着鼻子抽抽嗒嗒,她哭得委屈却又隐忍,最后鼻子都无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嘴巴换气。 王骁歧艰难压制着内心的绞痛起伏,在她哭到打嗝后,再也按捺不住地动了动肢体。 他一动,许意浓以为吵醒他了,本能地收回手要抽离,却被王骁歧一个翻身将她收拢进了怀里,她被按压在他的肩窝,臂膀托着她的背用手轻轻拍着,有力的脉搏的跳动清晰地响在她耳畔包括他的声音。 “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一切温柔的包容让许意浓眼泪开了闸般地汹涌泛滥,她贪婪地缩瑟在他怀里,如同躲在牢固的避风港,声带嘶哑,语无伦次。 “我,我调到英国,是被,被他们针对……” 王骁歧安抚她的动作微微一滞,“谁?” “培训,我回,回房间拿电脑充电器,撞见,撞见,他们,他们出轨……派来英国、失去竞聘资格,都是他们,他们串通好的,我,”她开始泣不成声,“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她卸下了平时所有的铠甲,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只会在他面前袒露真性情、只专属于王骁歧的小女孩。 王骁歧喉间发紧没有再问一句,手臂在那柔弱的肩背环绕收紧,一只手覆在她发间将她护在怀里,他柔声细语,“不会,我在。” 仍是简短四个字,却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上漂来了一根浮木让她找到了一丝依靠,泪水落花如雨,放肆地再次浸湿了他的胸口。 夜万籁俱寂,没有人再说话,有的只是两具身体的紧紧依偎,却无声胜有声。 # 许意浓因在英国多次遭遇意外,鉴于项目上的方案经谈判中英双方已达成一致,公司最终决定提前遣调她回国。 许意浓跟王骁歧坐的同一班回国飞机,黄有为亲自送的他们,一直将他们送到安检口,他心有不舍却也面带愧色,“这次真是辛苦你们了,也很抱歉没有照顾好小许,看这些事一桩桩出的。”他说着糟心且自责不已,“还是早些回国的好,以后我也得跟公司提加上外派工作人员的安保措施,等这边项目落实差不多我回去了,再给你好好赔个不是啊小许。” 许意浓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意外,您已经很照顾了我了黄总,谢谢。” 黄有为不值一提地摆手,“那都是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大老远的被派过来也不容易。”又郑重其事,“等回国后,我们再聚。” 许意浓颔首,“好,回国再聚。” 再到王骁歧,黄有为跟来时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但却多了一分惦念与惋惜。 “后会有期了兄弟。” 王骁歧也在他肩上轻轻一扣。 “后会有期。” …… 再次回到A市,坐在出租车上,许意浓望着逐渐隐匿在这暮色蔼蔼中的夕阳只觉恍如隔世,车窗面也折射出身旁王骁歧的多层影像,自地铁恐怖袭击事件后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直到回国,已经耽搁了他自己的行程,窗外的景随着车的疾驰在倒退,从她到逐影起一幕幕的画面也像回放般重置于眼前。 重逢至今,他们似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都不去提及从前,可她的每一次身陷困厄,每一次孤立无援,每一次无所适从,他都会第一时间赶至再默默地离去回到原位,她也惯性使然地依赖着他带给她的一切,就像一汪平静湖面倒映出的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也好,沉溺于其中也罢,迟迟不忍打破现有的这份宁静,因为一旦泛起一道涟漪,哪怕只是轻微的一点,画面就碎了,而所谓的破镜重圆,又哪有那么容易。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所以他不说破她便从不问,时间终是让他们从轻狂的少男少女退变成了胆小的怯懦者,从无所畏惧到瞻前顾后,可随着逐影与一唯甲乙方关系的结束,她快要连唯一能用来找他的借口都没有了,他们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车速渐缓,表哥家所在的小区到了,车停在小区门口,王骁歧把她的行李一一从车后备箱拿出,又跟师傅说,“麻烦等一下,我送她进去就出来。” 许意浓却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拉着就往里走,“没关系的,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快回去吧。” 王骁歧看着她,她很正常地朝他挥挥手,“我走了。”然后真的拉着行李箱往小区里去了,可走了几步后她又停下来,回眸看到他还在,便转身直面他。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寒风在肆虐,烈烈地侵打在两人的躯体,吞噬篡夺着尚残的余温,忽而开启的路灯映在两人脸上,两人皆笔直地站着,目光里再无二人。 许意浓密密地呼吸,她生怕幅度一大就会错过了什么。 “回去好好休息。” 可等来的,只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声道别。 她紧攥着行李箱杆,耷下眼,点了点头,“好。” “再见。” “再见。” 出租车驶离小区,越行越远,后视镜里始终有道人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被丢弃的孩童迟迟不肯乖乖离去,它随着距离的拉长逐渐变小再变小,即将成为一个点。 王骁歧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像团纸皱巴巴地揪成一团,外面的风在车速的加快中越发呼啸,他的骨指收紧到没了知觉,就在那个点快要在视线里消失时,他突然对着司机喊停。 “师傅!麻烦调头。” 许意浓站在路边目送出租车远去,它每小一寸她眼底便黯淡一分,视线也越来越氤氲模糊,可她还是站在原地,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固执又倔强,静静等待着它与这夜色消融,寂灭无踪,直到看到车停下又调头,她星眸熠熠,重燃的希望在胸腔激荡,冲涌不可遏,她一下松开了行李箱丢下它们,从零星细碎的脚步到越跑越快奔赴向那处。 车与她的距离越来越短,最终停下,那道身影重新回到她的视野,大步流星地也直直朝她而来。 可越来越近时她又胆怯地停下脚步,止步不前了,她害怕期待再一次落空,害怕他仍旧逃避,害怕他还是丢下她一个人。 “我有东西忘了给你。”果然,当他终于到她面前,开口便让她成了一个荒诞不经的小丑。 她再也无法冷静忍耐,在哭出来之前狠狠丢下一句,“我不要。”便要快速逃离这个局面。 他将她拉住,唤她的名字,“许意浓。” 她挣扎着,满脑子只想脱离他的桎梏,再也不想跟他说话,可她终究抵不过他的力气,被扳着肩硬生生重面向他。 他说,“你看一下。” 她头也不抬,浑身都充满了抗拒,像个抵御防备的刺猬,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急需发泄自己隐忍着的情绪,“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我不……” 他的手赫然伸至递她眼前,那险要脱口而出的话随之止住。 他的手背上清晰可见地贴着一张标签贴,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是她自己的笔迹——许意浓单独所有!!! 她忽而一愣。 因为在办公室时自己的笔经常会被同事们随手借去,之后就再也消失不见,她从后勤那儿领的写字笔一天天地肉眼可见变少,还剩最后一支时她索性用标签贴写上“许意浓单独所有”裹在笔的尾部,想借此提醒别人别再借了她的笔不归还,怕他们看不见,想想又再那行字后补上了三个感叹号加强重视,她以为这样就没人再拿了或者拿了也会及时归还回来,可仅仅第二天那支笔也从她的桌上不翼而飞,寻了半天无果后她差点没气笑,还跟组里的人吐槽说,“绝了,还真是防火防盗防同事,在办公桌上放手机、卡、包都没事,唯独不能放笔!” 当时她哪里会想到,拿走自己最后一支贴着标签笔的人会是他。 还在她失神之际,他又叫她的名字。 “许意浓。” 她不做声他便继续。 “你还要不要我?即便我不再是王骁歧。” 她狠狠一怔,听到他说。 “我不是王骁歧,我不是王家的亲生儿子,也不是奶奶的亲孙子,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他顿然停住,难以再说下去。 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许意浓截断他,嘶哑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你是不是王骁歧又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你,不管叫什么,你都是你啊,永远是那个最好的你。”她抹了把泪,“你可以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那些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要逃避我,一直躲着我。” 他没再说话,空气凝结数秒,两人都跟定住似的杵着,风一如既往冷嗖嗖地往领口里钻,有刺骨的寒,在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她倏然抬起手挥起一拳打在他身上,然后一下一下,不停地打,从他的胳膊到胸口,越来越重像快拼尽了全力。 他任由她打着,尽情让她宣泄。 她边挥拳边哽咽得开口,“微信一直没删,内网的头像是狮子王,捞出了我掉落进贩卖机的耳机,鼻炎发作给我买最柔软的抽纸,单曲循环的是《七里香》,穿我熨烫过的西服去演讲,给我买生日蛋糕,我喝醉了护送我回酒店房间,特意陪我去的英国,那本从不还我的英汉词典一直放在床头……”她如控诉般地说着又去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 他也不躲,被硬撕开后,那块许久没有接触过空气,已经发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在左侧根部深刻着的墨色“浓”字却没有因此有任何消褪,反而在一黑一白的强烈对比下更显突兀。 “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她眼前早已模糊到看不清,打他的力道变本加厉。 他吃痛地一言不发,只在她说完后一个伸手将她揽抱进怀里,死死扣住。 许意浓凝在双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地漱漱下落,她被他抱住打不到他就开始踢他,他仍旧不躲,最后舍不得了,她失声痛哭,委屈得不能自已。 “明明还在乎我,既然做了就大大方方承认,是不是如果我不从日本回来,你永远不会去找我?就真的再也不跟我见面了是吗?” 他手覆着她一抽一动的脑袋,喉结克制地微微震动,却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低喃,“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为什么我回来了一直逃避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真的丢下我,我说分手你就答应,你怎么能真的答应,你说会一直陪我的,骗子,大骗子。”许意浓还是一个劲的哭,一个劲地打他。 王骁歧也眼红似彤,任她打骂。 她的泪仍在无声地流淌,王骁歧徒手替她拭泪,“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一直努力在守护的那个家,在我为它倾尽所有,付出全部后,最后却不是我的家,我被所有人弃之如履,那种绝望和迷茫,让我一度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不再相信自己。” 他凝视着她,“你回来,你还是你,可我已经不再是我。我躲你,是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会遇到更适合的,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无父无母,残破不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游魂。”掌心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颊,眸底有诸多的情绪交织,“可你还那么爱哭鼻子,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我又怎么舍得把你交给别人。” 他望着她的眼中有微光在颤悸。 “所以,你还要不要我?一个一无所有,也一事无成的我。” 那小心翼翼的语气让许意浓再也撑不住地破了防,眼泪又跟不要钱似地往下掉,她一头扎在他胸膛,他搂抱住她,像接住了最珍爱的宝物。 “我以为,是你再也不要我了。”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嗡囔,有委屈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我很想你,回国后天天跟你面对面,每次难受的时候都想你抱抱我,只想你抱抱我,你明明也在关心我,可你总是躲我,把我拒之千里之外,我只能也戴着面具故作坚强,想看你到底还能忍到什么时候,你以前总说我心硬,其实你心才是最硬的,我再不主动靠近你,你肯定还能继续躲下去,可我越靠近你一步你就往后退一步,以前你根本不会舍得这么对我,不会舍得让我难过。”她往他身上擦着泪,揪着他衣襟生怕他消失似地呜咽,“我不要你我为什么从日本回来?不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那个你,跟你是不是王骁歧都没关系,所以你不能,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 他扣着她的脑袋,下巴抵在她发间承诺,“再也不会了。” 稍后他捧起她的脸揩去泪珠的同时俯身落下吻,唇瓣相接中还带着一阵尚未完全消退的湿意,起初的浅尝辄止略带柔和,可慢慢的他不再压制自己,五年的分离夹杂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像摆脱枷锁蓄势待发的困兽,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在碰到她的那一刻一触即发,舌直直撬抵了进来,跟周围横冲直撞的风一样长驱直入地在她口腔内索取,精准地找到她的小舌勾住再裹缠。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的许意浓在少许的呆滞后也开始回应他的吻,她踮起双脚勾住他的脖子,热切且极为想念地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而王骁歧则将她覆在自己颈间的手一把抓住反扣,五指顺势插进她的指缝,十指交缠,再带着她冰凉的手按锁在自己胸口,最后紧贴向他温热的颈项。 这个动作让她一僵。 他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侧,同时把她另一只抓起一起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边一个给她取暖,“手还冷吗?” 她立刻摇头生怕自己冻着他,想抽回手却没能成功,又被他拉进怀里。 他附在她耳畔,低语,“浓浓,对不起。” 她又摇头捂着他唇不让他再说那三个字。 身后打着双闪停靠了许久的出租车突然亮了亮大灯,司机师傅认命地探出头打断眼前这幅温存的画面,他咳了咳。 “小伙子,那个,你们还有多久?我还要做生意的,不然,你先把你行李拿下来?” 两人这才想起出租车还在,王骁歧回应司机,“不好意思师傅,今晚这车我包了,麻烦再等我一下。”继而又回身哄她,“我送你进去。” 可许意浓却没动,在他怀里闷声,“我提前回国的事没有告诉家里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她缓缓仰起头望着他,路灯下,梨花带雨,如水盈盈。 “你带我走好不好?” # “嘭——”地一声关门,酒店的房间的灯开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撞开,明亮的光线照得许意浓刺眼得闭了闭,外套双双掉落在地毯,有皮带扣松懈的金属声,紧接着她的背推抵在墙上被他托抱而起,她也顺势搂着他的脖子攀附在他的肩。 那五年里积压的所有情绪在进房的那刻一触即发,两人忘情地拥吻着,呼吸絮乱且紧促,互相汲取着对方的体温,唇被碾吮得生疼,他像要将她就此吞噬,纵使隔着厚厚的衣衫也能听到两颗心脏恢复了鲜活得怦怦直跳,炽热强烈,直到许意浓捧着他的脑袋开始气若游丝地唤他名字。 “骁歧,骁歧……” 尾音消逝,两人齐齐跌入了一片柔软,他好看的五官在她瞳仁里一点一点放大,她伸出自己的手,他第一时间也伸出手来与她交叠相握,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将她包围,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片刻后,他稍稍停了停,声音嘶哑不堪,“把灯关了?” 她摇着头,想好好地清楚地看着他,另一只手勾住他的颈将他拉下,她反吻他,而她做什么他就耐心地一遍一遍给予回应。 “嗒——”的,她的高跟鞋从悬在床沿的玉足上蹭掉而下,空调热度下空气灼灼,仿佛哪儿哪儿都是烫的。 分别,再遇,棋逢对手,并肩作战,在经历了种种后,他们宛如回到最初的原点,重新拥有了彼此,却比从前更成熟理智,珍惜契合。 窗外月色无边,有电流流窜在空气中,洗礼着两具灵魂,而这个漫漫长夜它在如同火烧…… 第72章 许意浓觉得自己像在坐跳楼机,时而被抛上高空,时而又一秒下坠,起起伏伏,心跳不能自已,只能靠嗓子发声来表达一切,而长久未经沙场的她也跟下了跳楼机一样没用,最终整个人精疲力尽地瘫软地趴在王骁歧身上,一头长发覆在他坚实的胸膛。 不过,即便过去多年,他们始终那么合拍。 耳边有橡皮管在打结的声音,随后有什么在垃圾桶里沉沉一落,覆叠在了底部前两个一样的黏腻物上,床头灯跟着一亮,王骁歧半躺在床头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些,滚烫的掌心摩挲着她露在被子外的肩头,手指插进她发间一圈一圈缠绕,沉沉下巴轻啄她闭合的眼皮,“抱你去冲个澡?” 许意浓喉咙已经哑了,她无力地摇摇头,紧贴着他抱搂着他的脖子也不让他去洗澡,“你怎么体力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些年你有过别人。” 他也不再动,由她在他怀里拱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捏捏她肩胛,而后覆在上面眷恋地吻了吻,“憋狠了就这样。”又看着她说,“现在还觉得我行不行?” 许意浓微微睁眼,明白他在上次的记仇,故意推他一下,“没正形,我那是在说公事。”过会儿也问他,“那你觉得我呢?” 王骁歧耷眼瞧她,“你什么?” “我有没有哪儿变了?” 他不假思索嗯了一声,“大了,手感更好了。” 许意浓脸热地仰头咬他下巴,被他借机反含住唇舌。 等闹够了,王骁歧不再说话,搂着她柔软的躯体,闻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用手指卷着她的长发半躺阖眼半靠在床头小憩。 两人黏糊糊地搂抱在一块儿,等她歇够了就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她伏在他锁骨对着他耳畔呵着热气,“我化妆好看吗?” 他又柔柔嗯了一声,“好看。” “我每天的穿搭好看吗?” 他再点头,“好看。” “我的香水好闻吗?” “好闻。” “我做的罗宋汤好喝吗?” “好喝。” “那下次做其他有番茄的菜,还有你最爱的番茄蛋炒饭给你吃好不好?” “好。” 她人爬上来一点,双手更紧地环住他的腰身,撒娇地告诉他,“就是给你看给你闻为你学的,只为了你。” 他把她捞起来,捏抬她下巴含住她柔嫩的唇瓣,缠绵的吻中有细细碎碎的呼吸,“我知道。” 她也反吮他的唇与舌,换气的间隙喘着气问,“那你喜欢吗?” 他给她渡气,吻得温柔绵长,“喜欢。” 她圈搭着他颈脖蹭他,又说,“你爱我。” 他重复,“我爱你。” 她反啄着他,两人的唇又黏在一起。 “还要听。” “我爱你。” “还要。” “我爱你。” 她满意了,紧紧含住他的唇继续密密吻着。 再次迷失前,他牵起她的手流连不去地在指腹一一亲吻,“浓浓,从今往后,我们要面对很多。” 她嗯了一声,心疼地抱贴住他,“一起,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最黑暗的日子里我没有陪着你,以后我们一起…… 两人深深对视,瞳孔里映着彼此,他头俯下,再次抵住她的唇,长手伸至床头柜拿过最后一个小塑料袋。 暖色的调的床头灯晕染投射着暧昧的身影,许意浓又惧又沉迷,到窗外微有曦光时,人整个脱了一层皮,最后哭哭啼啼地问王骁歧。 “你,你不困么?” “不困,正好倒时差。” “……” # 许意浓重回国内公司,此时整个BOM部发生了很多变化。 杜芯从竞聘中最终角逐成功,拿下了主任工程师一职,荣升为他们所有人的领导,而自己组的左畅也在不久后被调入杜芯所带领的BOM八组,这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导致她所负责的两个项目少了一个人力,拖延了她原计划的进度,但这些事她在英国的时候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如果她没有提前回来,可能会被一直蒙在鼓里两个月。 于峥办公室—— 许意浓做回岗报道。 半个月为没见,于峥上下打量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多惊吓,感觉瘦了一些。 “这趟英国之行,你辛苦了,分公司项目上的事你出了很大的力,做的很好,公司现在上上下下都很看好你,对于意外的事,公司为了表示抚慰会给予你一些补偿,之后直接体现在当月绩效中。” 许意浓对这些却毫不在意,她更急需寻求一些真相,“于总,我只想知道,我走的这段时间里左畅被调组的事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通知我这个直系领导?还是说我外派去了英国分公司,国内三组组长的位置就成了一个摆设?连组员去留的知情权都没有了?” 于峥手中的签字笔轻轻扣放在办公桌前,“杜芯升职也就意味着八组会少一个人,八组负责的项目落地在即,上面权衡过后决定从一个内部直调一个熟手过去,综合考虑了几个人后最后定的左畅。” 许意浓只觉可笑,“八组的项目落地在即,我们三组的项目难道不是项目?况且我这个组长人还在英国,再把左畅调走直接少了两个人,真要按人头算不是我们三组更需要人手?‘零件功能位置编码’这个项目多双眼睛一直在盯,有多重要不必我来说,我并没有因为自己要出差向公司提出任何补足人手的诉求,可现在上面‘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是不是有失偏颇?”她话到此处又退一步。 “暂且抛开这个,我作为组长为什么对自己组的人事调动都一无所知?于总,在我去英国前您就在这里、您的办公室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三组的在手项目您会亲自盯,不必有顾虑,可一回来却成了这样,我不理解。逐影是我回国后选择的首家公司,我一直相信它是公平公正的,可现在一系列事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话语如数倾斟,言辞有些激动,气氛一时僵滞,于峥默了默才开口。 “左畅的调动也遵循了她个人意愿,她是自己主动提出调去八组的。” 闻言,许意浓眉梢一紧。 “还有,一个公司总会统筹大局的时候,上面怎么做自然有上面的考虑,不要带着主观情绪去妄自揣测公司的安排,听明白没有?”于峥警声叮嘱。 “上面?到底是上面的谁?”许意浓忍无可忍,重复后发问,“我们部门的总经理?” 这时于峥五指蜷曲一个叩桌,抬声直呼她的名字,“许意浓!” 他立刻往办公室外扫去一眼,再审视向她,“你不是新人,以你的从业经验,在公司里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这种事不知道?哪些话该说不该说以后过过脑。” 许意浓闭口不再言,胸口却像憋着一股气上下起伏不定。 须臾,于峥缓了缓语气,“你刚从英国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人还比较疲惫,这周就不要加班了每天早点回去休息,三组人员上的事我会尽快安排补给填上左畅的空位,争取不耽误你们项目原有的进度。” 见门口又有人影晃过,他让她先回去。 “你去忙吧,有什么下次再慢慢说。” 许意浓一言不发地出了他的办公室,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到吸烟室阳台一连吸了两根烟,到第三根的时候刚含进唇就被一只手夺下,抬头便撞上王骁歧的视线。 “你怎么来了?”她想把烟抢回来没能得逞,反倒是把兜里的一包烟都被他给收了。 王骁歧看看旁边烟沙里还泛着雾的两根新鲜烟蒂,沉了沉眸。 “我再不来,你打算把这包都抽了?我看你现在烟瘾越来越大重的很。” 她不肯承认,“才没有。”还厚着脸皮朝他手一摊,“把烟还我,我保证今天后不再抽了。” 王骁歧信她个鬼,直接把那包烟扔进自己口袋。 许意浓一看急了,“哎!”欲要从他身上掏,却被他扣住手腕制止了即将发生的拉拉扯扯。 “外面还有人。”他提醒。 许意浓没好气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以前你抽烟我也没管你。” 王骁歧居高临下,“好的不学你学坏的?” 许意浓莫名想到刚回来在酒店被来回折腾的那晚,瞥他一眼,故意嗔怪,“你哪儿好啊你?” 他哼笑一声,反问,“我哪儿好你不知道?” 许意浓耳根一烫,要不是顾忌外面有人,手早挠上去了。 “手。”他突然吐出一个字。 “干嘛?” “伸出来。” 许意浓以为他要牵她,故作矜持地嘟囔,“刚刚还说外面有人,你不怕被看见呐?万一谁突然进来……” 他在她说话的功夫直接拉出她的手,把一条纸质包裹的东西放在她掌心,许意浓定睛一看,是强劲薄荷味的曼妥思,再猛地回视他,瞬间哑口无言。 他则一脸认真,“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一起戒烟,再想抽烟的时候就吃这个,无限供应,直到你成功戒烟为止。” 身体中的某个部位如蝴蝶停留在花瓣上轻轻一颤,许意浓手托着那卷小小的薄荷糖,心房当即软得一塌糊涂,她指尖不断地摩挲着那柔软的纸包装,像在触碰独属于他们俩的回忆,工作上的那些气也在他的软化下渐渐散去。 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她还有他。 阳台外面又来了几个抽烟的人,王骁歧没再有过多的动作,只跟她说,“下班在马路对面等你。” 许意浓在他抽手的时候勾勾他的手掌心,这会儿乖乖地应,“知道了。” 虽然他们双方公司都没有不允许甲乙方谈恋爱的规定,但鉴于他俩长期联合办公合作搭档的关系,再加上他收完这里的尾,很快就要带队撤离,王骁歧不想因为他们的事再节外生枝被人传出点什么影响到她,毕竟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很艰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两人只能暗戳戳地搞职场地下恋情了。 看时间也有一会儿了,王骁歧说可以出去了,许意浓哦了一声,却在他抬步的那一刹像想起什么突然把他叫住。 “等等。” 王骁歧回眸,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在阳台上的角落里无路可退,伸手朝他招着,让他一起过来,“你领带歪了,我给你整理一下,这个角落站在外面看不见。” 王骁歧稍稍目测了一下后,如她所愿地跟了过去。 大概是担心有人突然过来,他即使到她面前也保持着一定距离。 许意浓伸手扶住他领带,假模假样地整理着,而后猝不及防一个紧拽把他人给拉低了下来,他毫无防备,不容他反应,她快速踮起脚尖贴上他的唇,感觉到他肢体的僵硬,她狡黠地噗嗤一笑。 “我都不怕,王经理你怕什么?” 这会儿换他特别矜持,“别闹。” 她不依不饶地一下一下吮他,“干嘛,不让抽烟,人也不让亲?”还告诉他。“我早观察过了,这儿是死角,监控照不到。”又扯着他领带拉他下来。 他顺势低下头让她腻腻歪歪拉着他缠了一会儿,两人就这么躲在角落唇舌相抵,他捏着她下巴也吻得投入,他觉得她好像特别享受这种会被人随时发现的刺激感觉。 最后两人前后脚回的联合办公点,各自若无其事地落座,王骁歧连喝了两瓶矿泉水都觉得舌尖上还弥漫着一股口红味,却口有余香,甚至带着一丝甜腻。 两人也会在各自的工位借着喝水隔空对视,眼神暧昧再缓缓移开,只看到他不停喝水的祁杨不由好奇地问。 “老大,你很渴吗?这都冬天了,不至于脱水成这样啊,你是不是从英国回来水土不服,人变虚了?”他打算娓娓道来,“这男人啊,可不能虚啊……” 话还没说完,王骁歧手中已经空的矿泉水瓶往他脑袋上“邦”地一敲,祁杨对上了他投入工作中的那副面瘫样,同时耳边传来警告。 “话多,做事。” 祁杨吃痛捂头,心中叫苦不迭:擦,一回来就这样,还不如从英国晚点儿回来呢!无情的工作机器! # 许意浓一下班就按照事先跟王骁歧约好的直奔出办公室,即便两人每天面对面在一起共事,她也觉得时间不够,他们俩错过了太多,那五年来的空缺哪是说填补就能填补的,现在一唯又在离去倒计时,等他真走了她的心不知要空荡成什么样子。 电梯来了,许意浓回笼思绪,门一开发现里面只有于峥一人。 她唤了声,“于总。”只是有点别扭。 虽然电梯内空旷,但于峥还是绅士地往边上让了让,他颔首,她进去。 门再合上,缓缓下坠。 他在她身旁率先开口,“还有情绪?” 许意浓整整肩上的包带,“没有。” 于峥手插在西装裤袋望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从你到逐影这短短几个月来,有些事情你已经做的很出色,大家有目共睹,你也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许意浓笑笑,半开玩笑,“领导,您这是在给我发‘好员工’卡?” 于峥侧眸过来,继续道,“但你还是太年轻,有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火候还差了点。” 许意浓沉默,直到出了电梯,脱离了监控才说话,她跟在于峥后面。 “其实,您也知道是不是?” 于峥脚步渐缓,许意浓得以赶上。 “您也知道我突然被调去英国,错失竞聘资格,回来后我的人就被调去八组,这些并不是巧合对不对?” 于峥驻足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其实所谓的什么竞聘早就内定好了人,就是走个形式而已,派我去英国和从我的组里调人都是在警告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只要有人想做,想打压我一个小组长很容易。”她又冷笑一声,“于总,不是我不会喜怒不形于色,而是我无法一次次地接受这种胜之不武的肮脏和算计。” 于峥一针见血地告诉她,“你从日本到逐影就该明白,职场到哪儿都一样,它一向是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走人,你想要公平,可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 “所以您也是默认这种游戏规则的?”许意浓眼底划过失望,从她第一次参加部门会议被其他组长针对,他作为领导一分为二地看问题,公正地说话,她不仅视他为领导,也将他当作敬重的前辈,可一件件的事下来,当她一次次地被推出去,她发现在利益面前,他跟那些人在本质上并无二致。 于峥视线落向别的地方,他说,“如果可以,我也想保护好手底的所有人,但我身在这个位置也有我的难处。” 许意浓听得清晰也通透,她点头,“好,我知道了,于总,我理解您。”她收拢起自己的包便要走。 于峥在她身后,“我送你。” 许意浓拒绝,“不麻烦您了。” 两人行至办公楼外,于峥快步追上来,“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讲。” 许意浓停下,依旧毕恭毕敬,“您请讲。” 于峥一改刚才讲公事时严肃的语气,他放下声,“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我对你和对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你心里有委屈我知道,可整个部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弥补,你还年轻,后面总会有机会。”他缓了缓,又道,“但我对你……” “于总。”许意浓直接打断他,没让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很感谢您的欣赏,我也感受到了工作中您方方面面的照顾,但不是什么事都能弥补的,我刚刚说过了,我理解您的难处,所以,您还是我的领导。”一句话彻底说清且将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分开。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也希望你不要把工作的情绪嫁接到私事上。”他朝她更近一步,“我是认真的,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你一直在躲我。” 许意浓退了退,明确告诉他,“即使我抛开公事,我们除了上下级也不会再有更近的关系。” “如果是因为我是你上司的思想包袱,之后我可以从BOM部申请调去IT部,本来也不可能一直身兼两个职位。”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因为我离过婚有孩子?” 许意浓摇头,“我对这些也没有任何偏见。” “那是因为王骁歧?” 从他嘴里冒出这个名字,许意浓眼神忽闪,又瞬时平复,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是。”她迎向他的直视,“还记得之前我跟您提过的前男友么?” 于峥神色一凛,回想了起来。 —— “同学?” “初高中同学,大学异地。” 许意浓:“他就是。”又浮唇一笑,“因为他在这儿,我才从日本辞职来的逐影,我就是为了他而来。” 于峥一下噤声,如同失语般再没开得了口。 王骁歧在车内等了许久,正要打电话给许意浓时,驾驶座的车窗玻璃忽而被敲响。 “叩叩——”两声,他看到了她,打开副驾驶座门,她风尘仆仆地坐进来,同时带进一阵凉意。 “怎么……”他才说了两个字她便急匆匆扑上来将他的唇封住,她像个缺爱且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一个劲往他怀里拱,边亲他边含糊不清道。 “骁歧,骁歧,你抱抱我,抱抱我……” 王骁歧扶着她的背,紧紧将她抱住,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第73章 “怎么回事?” 等她情绪稳定了,他轻抚着她头发问。 于是许意浓一五一十地把在公司里的事告诉他,不过选择性地跳过了于峥刚刚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闷靠在他怀里,“我就是不甘心。” “你知道佐藤参与的那场会上,我为什么要当众反驳你?”王骁歧却扯开了话题。 “为什么?” “因为你激进,为了证明自己你忽略了很多可行性的事情,佐藤是日本人,他就是因为不够了解中国本土企业才导致一个项目长久难以推进,你介入后虽然靠沟通解决了人为因素,但技术上的东西如果还参照佐藤的那一套只会浪费时间和成本,这个项目做到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如果当初真按照你的提议放在PLM系统上定义,其实是不合适的。” 许意浓这次没有再固执己见,经过实践后她不得不承认他才是对的。 “于峥有句话说的没错,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才不容易被人拿捏住,你当初才来逐影多久,借佐藤项目在公司冒头的这个举动已经很招风了,如果我没有当众驳你方案,让你一路顺畅地做了下去,除了系统的试错还有什么后果你想想,现在也一样,你就是对主任工程师竞聘的事执念太强,才被人拿来做文章。” “可我靠的是自己的业务能力,而不是靠背后捅刀子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许意浓强调。 王骁歧轻轻拍她的背示意她注意情绪,“这话倒也说到点子上了,背后捅刀子这种事在职场屡见不鲜,这类人要么心里有鬼要么就是忌惮嫉妒,如果她真有实力来抗衡又怎么会走那些旁门左道,所以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捅你其实是害怕你,不管是你的能力还是你所撞见的事。” “怕有什么用,结果还不是如她所愿了。”许意浓边说边扯他手指,挨个掰过去,非要发出那种骨头的“咔咔”声才罢休。 “那你也不是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几根手指她拉不响就开始用蛮力,王骁歧吃着痛但还是由她去了。 她注意力立刻从他手上转移,“那我岂不是成了跟她一样的人?我才不耻干那些事。” 王骁歧顺势抽回手趁她不注意背到身后甩甩,缓解疼痛,他又说,“那就索性再换一家公司,眼不见为净,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凭什么?那不是更遂了他们的意?”一念及此,许意浓更义愤填膺,“我偏不,他们越打压我,搞小动作让我知难而退,我偏要在他们眼前晃,还要干得越来越好,我想要公平,我就靠自己去争取,我偏不信邪能压得了正。” 王骁歧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而一笑。 许意浓看着他,“你笑什么?” 他揉揉她脑袋,“现在心情好些了?不钻牛角尖了?” 许意浓霎时明白了他说那些话的用心良苦,撅着嘴又娇滴滴钻进他怀里,索要安全感,王骁歧耐心揉抚着她的发继续开导她。 “如果认知不在一个高度,没必要互相征服。欲成大树,莫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苍蝇。” 许意浓闻言点着头,“我知道,我也不屑。”又贴在他身上眷恋地嗅着那熟悉的气息,“骁歧,还是你最懂我。” 王骁歧轻嗯了一声,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所以你没选于峥,也没选那个结巴。” 她拍他一下,“那是人家微信名,不是结巴。”刚埋下去的脑袋又扬起来,在他脸上来回扫视,“你吃醋?” 他否认,“没有。” 许意浓嗤鼻,“嘴硬,明明醋的要死每次还装作一副视而不见无所谓的样子,你之前老躲着我,我要真跟人家跑了怎么办?” 他低头跟她对视,目光炯炯,表情认真,“如果你遇到的那个人会对你很好,能照顾好你,给你依靠,为你遮风挡雨,同时你也认可他,不管他是谁,我都会祝福你。” 可许意浓的眼底却氤氲了,“我不要。”耍赖般地像个树袋熊一样黏在他身上,“我这么钻牛角尖,死要强,脾气也不好,只有你傻不拉几才愿意包容我,我就祸害你,这辈子只祸害你!” 王骁歧心疼得将她压向自己,哄着,“好,只祸害我。”也认命,“我这辈子,也只能被你‘祸害’。” 由于王骁歧的公寓是跟组员合租的,许意浓又借住在表哥家,两个自回国后就成了纪昱恒所在小区附近酒店的常客,一来二去连前台都认熟了,两人一进去她们就笑眯眯地。 “还是四个小时的钟点房吗?” 今天还向他们搞了一波推销,“其实像你们这样常来的话,还不如办张充值卡,能打八八折的。” 见王骁歧真的有在思考,许意浓从前台高桌上拿了两人身份证就拉他走,她对着服务员挤挤笑,“我们再考虑一下。” “好的。” 到了房间她还在嘀咕,“不拉你走你还真打算充卡了?” 她闷头找拖鞋,王骁歧反手把门关上后落锁,趁她弯身的功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她惊呼,等反应过来已经随他落到沙发,而自己整个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鼻尖蹭着她脸侧,低声,“你确定不用先吃饭?“ 许意浓脸红,“我现在还不饿。” 她语落,他一个起身把她横抱而起往床边走,边走边像举哑铃般掂了掂。 “瘦成这样,日本是不是吃不饱?以后多吃点。” 她说,“瘦才好看嘛。” 他不认同,“都是骨头有什么好看的?再瘦下去,哪天你躺着我都会以为是趴着。” 许意浓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最后咿咿呀呀地恨不得咬他。 “讨厌啊你。” 下场就是她饿到饥肠辘辘,等不到点外卖,让王骁歧拆了一盒酒店里的泡面还没泡软就抢过来呼啦呼啦吃了起来。 “当心烫。”王骁歧坐在床头给她托举着泡面碗,不让她手烫着,也叮嘱她吃慢点。 许意浓吃了一半才想起他也没吃晚饭,把面给他送过去一口,对上他缱绻的眸光,他把面推回去,“你吃,我不饿。” 她突然就想起网上看到一句话:跟爱的人在一起连吃碗简单的泡面都觉得幸福,跟不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每天吃山珍海味也不见得有滋味。 腾腾的热气蒸在她脸上,眼眶和这碗面一样发热,却暖乎乎的。 因为她庆幸,绕了一圈,他们终究是把彼此找回来了。 临退房前,两人一起冲了个澡,在他给她擦头发的时候她犹豫了片晌,还是问了出来。 “那段日子,你是不是特别难熬?“ 王骁歧动作未停,接过她的话,“出了那档车祸后,我……“他顿了顿,还是说了那个称呼,“我妈因为精神上的病,申请了保外就医,后来,人在医院没的,她选择在走的在前一晚告诉了律师我的身世,揭露了我不是她亲生儿子的事,而她说这些并不是出于对我的任何感情,而是她报复我父亲的最后一击。一个儿子废了,一个儿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她在用她的方式摧毁他落魄后仅剩的希望,她到最后都在跟他较劲。而从那天起,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他苦苦笑着,“她走了,没有了痛苦,却留下了真相,从此让我身在炼狱,无法面对,我宁愿不知道这些,哪怕继续承受那个家给我带来的所有黑暗,也比不上这个真相来得痛,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到头来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笑话。” 在经历过那段最为黑暗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他,跟她说起这些时内心已经平静很多。 母亲的亲生孩子因为早产,身体状况一直很弱,即便待在保温箱也根本没能存活下来,母亲为了留住丈夫只能隐瞒真相又去孤儿院抱养了一个同月的健康婴儿,那个婴儿就是他,而她的精神问题应该就是在失去亲生孩子和丈夫出轨的双重打击下愈来愈重,从而留下的后遗症。 而他的存在并不是母亲弥补儿子缺失,仅仅是她作为了挽留丈夫的工具而已,可事与愿违,父亲不爱她,连带着她的孩子也没有太多感情,尤其是有了心爱的私生子后,他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那个孩子身上,母亲还是输给了那个女人,对父亲也因爱生恨,越发偏执。所以这么多年,她见他毫无作用,根本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连真相都是在临走前才脱口,可那时他的人生早已因为这个家摧毁得残破不堪,她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只想着报复父亲跟他较劲,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哪怕一点点。 许意浓光听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她觉得自己不该提及去揭露他的伤口,想说点什么却有觉得在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王骁歧感觉到她的情绪,将她脑袋扣在自己胸口,任凭她发间的湿湿嗒嗒滴在自己的皮肤上。 他继续告诉她,“而经过那场车祸后,自己的儿子成了植物人,那个女人太需要一个发泄口来泄愤,所以把所有的仇恨都嫁接到了我身上,在我求职的那年,向所有我应聘的公司发去邮件,声称我是老赖和杀人犯之子,因此那一年,我应聘的公司,背调一个都没过,直到现在我依旧躺在他们HR的黑名单内。所以在我不是王家亲生孩子的真相揭露后,她不信,觉得这只是我妈为了保护自己儿子寻找的一个借口。” 许意浓默默听着已经忍不住小声啜泣,这些她都不知道,他所有人的意气风发,大好的前程就这么硬生生地给毁掉了,他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太多。 “我父亲一开始也不信,直到做了亲子鉴定,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后,他也将对我妈的愤恨统统发泄到我身上,彻底将我弃之如履并断了来往,最难过的人是奶奶,她没想到我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结尾,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家起最后家散,整天以泪洗面,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加重的病情,后来奶奶被他们从C市接走了,我找了很久才知道她被送进了养护院,但我只能偷偷地去看她,也知道了之前我父亲转移的资产一部分给了那个女人,但核心资产还都在奶奶名下,王家出事后,他想把资产全部拿出来转移到已经成年的私生子名下,但奶奶不肯签字,他一气之下就把她扔进了养护院,他就是这样一个想做就要做到的人,不管什么方式,哪怕是对生养自己的母亲,亲情对他来说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他眸光趋于黯淡,“那个家现在唯一让我牵挂的就是奶奶……” 许意浓这才明白,为什么奶奶所在的养护院条件那么差,为什么他说奶奶的赡养权不在他这里,还有他第一次带她去所说的不方便。 她心如刀绞,面对面贴在他身上,双手在他腰上紧紧一抱,她鼻子吸着。 “骁歧,对不起,对不起……” 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回来后还怪你一直躲我。 他却柔柔地抚着她的发丝,“跟你没关系,已经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同时紧紧抱住她,“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害怕再也给不了你最好的,所以一直选择逃避,一次次伤害了你。” 许意浓在他怀里摇头,轻声说,“你不需要道歉,我都明白的,都明白的,以后我们在一块儿,不再抛开彼此,什么都一起面对,什么都会过去的。” 比起他,她那些所谓的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 王骁歧下巴抵着她允诺,“好。” 两人就这么惺惺相惜抱着,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们不用多言语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内心。 前台打来提醒时间还剩十分钟的电话,王骁歧拿起床头柜座机接的时候许意浓一直趴附在他背脊,依依不舍地又嗅又吻,等电话结束她说,“要不,要不我从我表哥那儿搬出来,出去租个房子,这样以后我们就方便了。” 他插上酒店的吹风机试试温度,把她拉过来柔柔吹着。 “等我们从逐影撤离,下个项目还不知道最终落在哪里,可能不在A市。” “新项目会多久?” “短的话半年,长则两到三年。” 镜子中的许意浓面露失落,“那我们又要异地了?” 王骁歧的手指捋着她的长发,不让它们打结,“我会跟公司申请尽量留在A市。” 许意浓一直闷闷不乐到表哥家楼下,王骁歧知道她还是为了他工作的事,安抚她,“别杞人忧天,我们公司A市客户那么多,说不定我们组就留下了。” “你真的没有考虑过换个地点稳定的公司么?”她转过头来,“我知道我不该干涉你工作的,也应该支持你,但……”她话说一半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了,怕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太自私。 王骁歧执起她的手摩了摩,“我知道你是受够了异地恋,也害怕重蹈……” 许意浓立刻抽手捂住他的嘴,神情语气皆焦急,“不许乱说!刚刚你还答应过我的。” 他拉下她的手便不再说她不爱听的那些了。 “我这些年是被很多猎头公司找过,但头部的那几家了解到我的背景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公司把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人才到处都有,可底下员工的污点一旦会有日后影响到公司的可能,与其最后得不偿失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弃,就跟当初毕业求职时一样,过了实习期一个都没录用我,很多同专业的学弟妹现在比我混得好的比比皆是。”他的手扶在方向盘上,头仰着望着苍穹浩瀚, “上次汽车峰会你见过的那位高总,是我大学的直系学长,也是他收我去的一唯,虽然长期在外,居无定所,但也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同仁,所以对我而言,一唯不仅仅是一个提供我工作的地方,更像一个家,这些年,早就不是一般的感情。” 许意浓听着,指尖慢慢收拢,胸口也密密麻麻地疼,她明白他的意思。 王骁歧由道,“高总更是对我有知遇之恩,但他现在就快离开一唯了,并且也想带我一起走。” “他为什么要走?”许意浓问。 “跟公司的发展理念产生了分歧,他作为公司的核心人员兼创始人之一,这一走势必会对公司造成重大影响,以他的势力,届时恐怕会带走公司一批优秀骨干。” “那你呢?”她追问。 王骁歧眉眼深沉,“我还没有决定,高总是一手提携我的人,我始终欠他一个人情债,而公司里一直把我归为他的亲信,他要走的消息传出后,公司立刻用股权激励来试探我,这一桩桩的事,把我逼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处境里。” 此刻许意浓心中百转千回,她今天才一唯对他有特殊意义,他又那么有情有义,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又觉得已经很不懂事,之前她只顾跟他倾诉自己工作上的不平,却忽略了他工作上的压力,也并不是只有她在经历职场磕绊,即便是那么优秀的他也一样,没有谁会在一条路上一帆风顺。 她反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道,“不管最后你怎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无条件支持你。” 他拉起她的手背啄了啄,触动之余有些感慨,“以前这些事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我消化,但现在好像……”他渐顿,“浓浓,谢谢你回来。” “好像什么?”许意浓的关注点却在他欲言又止的前一句上。 “好像在家一样。”这几个字正要从王骁歧那儿脱口时,外面忽有一阵光照过来,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亮堂地透进车厢,交错地投射在他们脸上。 许意浓被那灯恍地刺眼,王骁歧用手替她挡了挡视线,她稍有缓解后不由吐槽,“真是的,怎么小区里还开大灯。” 王骁歧还替别人说话,“可能是忘了关或者没注意。” 等车子换了个跟他们一致的方向,许意浓扒拉下他的手往外探看,“我看看开车的是谁,是不是我哥那栋的邻居,也好提醒一下,万一以后照到小朋友,他们的眼睛可比我们大人脆弱。” 她划下车窗把脑袋伸出去,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年轻男子,许意浓看着脸生,他下车后立马来到后座打开车门,嘴上说着,“纪行长,到了。” 那个称呼让许意浓不禁蹙眉,果然看到纪昱恒从后座里下来,并对司机说,“谢谢,麻烦你了。” “应该的,不麻烦。” 眼看他关上车门就要朝他们的这儿过来,许意浓下意识地赶紧缩回脑袋,她告诉王骁歧,“是我哥。” 王骁歧往那儿看了一眼,手作势要开车门,“既然碰到了,就下去打个招呼。” 眼看纪昱恒越来越近,再看看时间,许意浓觉得太晚了,就说,“还是下次吧,他还不知道我们又在一起了。” 他们的事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而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郑重地跟表哥摊牌,因为她觉得她的王骁歧必须是正大光明地站在自己家人面前,而不是在这种突发状态下。 王骁歧明白她的意思,欲言又止后最终收回手作罢。 外面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许意浓仔细凝听,在他经过车身时突然停了下来,她莫名像干了亏心事,警觉得屏息凝神了起来。 几秒后,她听到纪昱恒开始说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妈妈呢?” 原来是打电话给嫂子,听到他继续前行的脚步声后,许意浓松了口气。 可人还没走远,又听他道。 “什么?姑姑还没回来?好,我知道了。” 她下意识地朝王骁歧看看,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直到她的手机亮起,悦耳的铃声宛如划破长空,打断了一切寂静。 许意浓的脸都被手机屏幕上纪昱恒那三个字给照白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暴露的,这会儿就是想把手机静音也来不及了,最终只得硬着头皮下车。 “巧啊,纪行长。”她嘴都快笑僵了。 纪昱恒伫立在她几步之外,看她从一辆车上下来似乎也没有特别意外,只手握手机也笑笑。 “是啊,挺巧。” 第74章 “学长。” 王骁歧也紧随着许意浓下了车,跟纪昱恒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纪昱恒颔首,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俩同框,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并无一丝意外。 “刚下班?” 他明明问的是王骁歧,许意浓却点头如捣蒜,“是啊对啊,他顺路,就送我回来了。” 纪昱恒直接忽略过她,继续面朝着王骁歧,“一起上去坐坐?上次你送乐乐去医院还没来得及谢你,她妈妈一直念叨着这事。” 王骁歧婉拒,“孩子没事就好,今天太晚了,不打扰了。” 纪昱恒看了看时间,也没再强留,“那下次有机会再聚。”同时诚挚发出邀请,“方便的话以后一起吃顿饭。” 王骁歧扶着车门应声,“好。”又若有似无地朝许意浓那儿看了一眼,“那我先走了,再见。” 纪昱恒:“再见。” 许意浓:“慢点开车,路上小心。” “好。” 车离去后,兄妹俩一前一后走进楼内,等电梯的时候纪昱恒一个骤然发问。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许意浓就知道什么逃不过表哥的眼睛,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不过现在既然撞见了只能提前摊牌。 “英国回来之后。”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她点头,用自我调侃的语气说着心底最深处话,“我这么执拗,又喜欢钻牛角尖,这辈子也就只能在一个人身上来回栽了,所以,非他不可。” 电梯到了,待提示音过后,纪昱恒侧身让许意浓先进去,在她迈步的同时他在她身后突唤她的名字,“许意浓。” 她漫不经心,“嗯?” “我言出必行,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往里走的许意浓毫无防备地一个支楞,猛然回头…… # 没多久,果然如王骁歧所说,高总从一唯离职,并陆续挖走一众优秀骨干,虽然公司已经闻声高尚要走的消息,也早做防备架空了他,但一下带走这么多人出乎开他们的意料,一唯内部措手不及,多个项目受到影响,损失惨重,股价也一路下跌。 那段时间王骁歧心事重重,许意浓知道他是在自责当时提前知晓在高总会挖走其他骨干的事上对公司选择了沉默。 她没有过多打扰他,而是给他时间自己去消化,毕竟对他而言一唯和高总无论选谁,都进退两难。 逐影这边,许意浓再见到左畅是在公司的茶水间里,左畅一看到她就下意识地捧着杯子要离开,左左右右挪了半天步,却被她在门口堵了个严实,最后只能被迫打招呼。 她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则用捋刘海来掩饰尴尬,“意浓姐。” 许意浓面带微笑,“小左,我一来你就走,急什么?”她下巴朝里一扬,“坐呗,陪我喝杯咖啡。” 左畅这下双手紧握着杯柄,支吾其词,“我,我就来倒个水,还有工作要忙。” 许意浓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这么短的时间你就适应了八组那边的节奏,挺好的。”再打量打量她,“难怪看你最近脸色不大好,看来是新组太忙,也是,我也该学学人家组,每天把加班的气氛搞起来,而不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让组员在舒适圈待惯了,最后却适得其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她话里有话,左畅听得明白,咬了咬唇不打算装糊涂,而是直接开口,“意浓姐,大家都是出来谋生讨口饭吃,你去参加竞聘无非也是想以后一路升高位,在逐影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我调组也是,我不想永远当个闷声只干事的小组员,杜芯姐现在升了主任工程师,八组就会空出一个组长职位,我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而已,人想往上爬是本能,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错。”她言之凿凿,将心之所想倾吐而出。 “我从毕业就到了公司,已经在职六年了,跟你们这种高材生不一样,你有留学生引进政策,只要满了规定年限就能申请到A市户口,可我只能等机会,不停地等不停等,我只是想在这座城市扎根立足而已,我有什么错?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怎么能错过,我为什么要错过?” 许意浓看着她,“你有这些想法,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左畅撇开视线,语带不屑,“跟你提,你就能帮我吗?” 许意浓顺着她刚才的话说,“怎么不能?我跟杜芯是一起参加的竞聘,也在候选人之列,只不过最终成功的那个人是她,八组才空出一个组长,如果成功的那个人是我,现在空出组长位置的就是我们三组,我作为直系领导一样可以举荐你,还更有说服力。” 左畅听完不由冷笑一声,“你自身都难保了,还谈什么举荐。” “自身难保?”许意浓咀嚼回味着这句话,“奇怪了,当初竞聘还没开始,一切乾坤未定,你怎么会知道我自身难保?还是说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早就知道这主任工程师的头衔会花落谁家?” 左畅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脸色煞白,握着水杯的手攥得经络分明。 许意浓笑了笑,“我平常不管你们是想让你们轻松些,但好像却给了你放纵的资本。妹妹,我好歹也在日本混了那么多年,你的那点小心思,真当我眼瞎看不出来?” 左畅嘴硬地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意浓了然地点点头,“我理解你有你自己的职业选择和人生规划,毕竟人各有志,良禽也择木而栖。”她语调渐缓,靠近一步俯身,给她最后提点,“但前提是,你得是良禽。” 左畅蹙眉抬眸,对上她眼底的风平浪静。 许意浓让开一条道脸色冷然。 “我们曾经共事一场,你也叫我一声姐,我但愿你以后能在事业上一帆风顺,一切得偿所愿。” 左畅没再说话,闷着头仓惶走了出去,因为过于匆忙,一路走杯中的水一路泼。 许意浓看着她急步离去的身影,将种种事情串起来,更加确定从头到尾的始作俑者都是复杜芯,也许左畅本不在她的计划里,因为把她突然弄去英国已经是她的大招,只要项目没有按时完成或者出点插曲,迎接她回国的只能是长久的冷板凳,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她解决了项目最大的问题还提前回了国,杜芯一计不成只能再生一计,转移目标到她国内的项目里,她不能什么风头都让她许意浓占了,知道公司上下重视她负责的佐藤项目,再加上乙方一唯也撤离在即,所以用组长之位的诱惑抽调走核心员工的方法,以此拖延进度,再伺机找刺打压。 许意浓摇了摇头,也真是难为她为了搞垮她,精心布下的这盘棋,简直是往死里整她,只可惜,越是这样她越不会退却,反而要迎难而上。 为了能把项目进度照原计划继续下去,许意浓几乎干起了通宵,每天联合办公室的灯都是逐影最后一个熄的,如果没有王骁歧催她,她可能真准备就这么睡在公司了。 今天公司巡逻的楼层保安已经来了第五回 了,他在门口敲了敲,完全沉浸在工作中的许意浓和王骁歧同时抬头。 保安指指墙上的钟提醒,“快十二点了,二位,还不准备回去呢?” 许意浓还是那句,“快了快了。” 保安为难地挠挠头,“我得布设警报了,到时你俩一出门被红外线一监测到,就会触动整个公司的警报器,都是跟警局同步联网的,会比较麻烦。” 王骁歧点头,“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哎哎,不好意思啊,你们实在要加班的话可以明天早点过来。” “好的。” 待人离去,王骁歧走到许意浓办公桌前叩叩桌。 “好了,有什么明天再做,太晚了,先回去。” 许意浓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突然把笔记本朝他的方向一转,“有个东西你帮我来看下呢,我没弄明白。” 王骁歧便过去站到她身边,他微微倾下身,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数据,“哪儿?” 她坐着倾靠过来指着最下面一处,“喏,这儿。” 他高度随之拉低,两人距离也无形靠近,正在认真查看时,他突然感到西装裤腿处有被异物触碰到,是那种不轻不重的剐蹭。 许意浓在对面优雅地双腿交叠而坐,而放在上面的那条腿,高跟鞋后跟微微滑落,却被脚尖勾着没有完全掉下,她那只脚漫不经心地在桌下晃着,在他小腿处的西装裤上来回摩挲,而后再抬眉,眸光如水地问王骁歧,“王经理,你看好了没啊?” 王骁歧跟她对视着,凝着她魅惑且带钩子的美眸,忽而一个伸手,一把勾住她脖子隔着桌子把她人给拉拖了过来。 他手托掌着她的脑袋,强势地攫住她的舌探入她口中追缠不放,唇舌间的火热带动了灼灼空气在他们四周聚拢,噼里啪啦在交错的呼吸中火光四射,仿佛一点即燃。 喘息间,他低语,“勾我是不是?” 她故意暧昧地卷他领带,再用高跟鞋蹭蹭他一张裤腿,继续肆无忌惮地撩拨,咬着红唇轻声徐徐,声音娇滴滴像要溢出水来,令人耳热躁动,“是啊,王经理喜不喜欢被我勾?” 王骁歧不跟她废话,再次低头堵住她嘴,死死抵缠住她的小舌碾转吮吸,用身体力行告诉她自己喜不喜欢。 两人这样的后果就导致保安又来催了第六遍,好在他再出现时两人已经分开了,他们赶紧收拾电脑还得一本正经地装若无其事,而躲在电脑屏幕后的许意浓早已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许意浓到了王骁歧车里就揉揉眼睛开始打哈欠。 王骁歧问,“累了?” 许意浓极力否认,“我才没有。” 他笑了笑,“我问你是不是工作累了。” 许意浓一边瞪他一边娇嗔,“你老欺负我。” 他捏捏她耳垂,“我可不敢。” 看她又打了几个哈欠,他收起玩世不恭发动了车,暖发动机时她有些担心地问,“在你走之前,项目能落地吗?” 他将暖气开足,肯定地告诉她,“你这么努力,会的。” 许意浓靠过去抱抱他的腰,“真不想你走,一直做我乙方就好了,但我也知道现在一唯那边很需要你。” “天下无不散之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轻轻拍了拍她脑袋,“安全带系起来,送你回去。” “奥。”许意浓乖乖地系上安全带,又黏腻腻地嘟唇向他索吻。 王骁歧就凑过去俯身吻了她一下,“困的话就先在车上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许意浓望着窗外稀疏的路人,疲惫地嗯了一声,很快眼皮也开始打架,但在等红灯的时候无意瞥见对面有个烤红薯摊,立马又困意全无清醒了。 “骁歧。”她唤。 “嗯?” “我饿了。” 他侧目,“想吃什么?” 她手往马路对面一指,“那个。” 于是车调头靠边停,王骁歧说,“我去去就来。” 可许意浓非要跟着,“我也去。” 两人便一块儿下车来到摊位前,摊贩是个老太太,看到他俩笑眯眯地直接告诉他们红薯多少钱一斤。 许意浓问,“可以挑吗?” 老太太点头,拉开一层烤箱抽屉,“可以可以,随便挑。” 一股浓浓的红薯香味扑鼻而来,许意浓咽了咽嗓,开始点啊点的。 “这个,还有这个。” “好嘞。” 老太太拿出红薯称重的时候,许意浓还跟王骁歧说,“就要挑这种烤出甜浆来的,皮带着点碳黑,又甜又脆,一掰开,红彤彤,美滋滋。” 王骁歧看她心满意足的模样,把她往怀里一带,再牵过她的手往外套兜里一揣,用身体挡住侧面而来的风,“冷不冷?” 许意浓就着姿势环抱着他,像个小女生般俏皮一笑,“不冷。” 亲密的样子看得老太太满脸直笑。 于峥今晚有应酬,就在公司附近,结束后代价开车,他坐后座。 代驾边开边说,“嘿,今儿个这是什么运气,条条路口吃红灯,这儿又来一个九十秒的。” 车在他的抱怨声中停下,于峥没搭腔,而是不甚在意地望着窗外,右边人行道上打双闪停着一辆车,他视线一晃而过后又折回去,定在了那两具一高一矮却和谐无比的身影上,他滑下车窗。 许意浓依偎在王骁歧身边,手掰开红薯剥好皮再吹吹,然后仰头送到他嘴边,王骁歧揽着她的腰低头,接过她的投喂,他吃一口她也跟着吃一口,再剥再喂她再吃,忽而她抬臂,踮起脚尖用手背给他擦擦嘴角,他也贴心地低头任她摆弄,两人交颈而语,亲昵地咬着耳朵像在说悄悄话,全程她的视线都汇聚在他的脸上,笑容艳丽且灿然。 她平常一向是浑身有刺,时有防备,那小鸟依人的姿态是他从未见识过的许意浓,即使他在车内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到她眼底的星光闪烁。 红灯转绿,汽车重新开动,随着速度的加快,那摊位,那双人影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于峥想起了那天在公司楼下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总,你有没有一个,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一想起来心脏就会变得特别柔软的人?” 他当时迎着她的视线,亲耳听她说。 “王骁歧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风呼呼入耳地灌进车厢里,吹得他脸生疼,这一刻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她说那句话的含义。 他将车窗关上,闭上双眼,任由那目睹的一切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之中。 到了表哥家楼下,许意浓的红薯正好吃完,她满足地揉揉肚,跟王骁歧说,“我得快点走,一会儿要胀气了。” 他笑她脑回路,“我又不嫌弃,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许意浓咧嘴笑,解开安全带又撒娇地索吻,“那再亲一个。” 王骁歧解开安全带真的靠过来了,她又开始躲,“不行不行,我现在一嘴的烤红薯味。” 他欺身过来,蹭着她的鼻尖把她的话封在口中,声息不定,“我也有,中和一下。” 许意浓被逗笑,抬起下巴含住他的舔舐。 腻歪了好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烫的,王骁歧从车窗探头叮嘱她,“走路的时候别看手机,回去冲个澡就睡。” 许意浓边往楼里走边催他也走,“知道了知道了,你也是。” 可他还是非看到她上了电梯才走。 许意浓在电梯里对着镜壁照照自己,软睫扑通两下,脸颊红馥馥的,怎么看怎么娇人,虽然现在的工作状态很累也很辛苦,但有他身伴在侧,好像时间过得特别快,什么事那都不叫事了。 出了电梯,表哥家门口的声控灯自动亮起,她按着指纹心想,这么晚了,他们肯定都睡了,再把手伸进包里探探,摸到了还冒着热气的红薯,只可惜纪乐愉小朋友吃不到新鲜的烤红薯了,只能等明早起来吃加热的了。 她在锁上按下指纹,“嘀嘀”响了几下后门开了,她伸手推开却被里面的灯火通明给惊到了。 这个点,是忘关灯了还是? 她把包扔放在玄关,换好鞋往里走,走到客厅看到表哥表嫂两人一言不发地杵立在那儿往她这儿看,边走边问,“诶?你们怎么还没睡啊?” 待她正式走到客厅,倏然止步,收了口下意识地就要转身往回溜。 身后却惊雷一声响,“许意浓!” 她心脏咯噔一下,仿佛听到了一声嘎嘣脆,她再转回去,头皮发麻,嘴角僵硬地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挥挥爪子,以示友好。 “Hi,好久不见,吴老师。” 第75章 吴老师一声不响从C市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次连表哥也没能幸免,兄妹俩一个都没能逃过。 吴老师环着臂正襟危坐着,那张板着的脸就跟要处置她的学生一样,让人大气不敢出。 即便室内开着暖气,气氛仍是冷到冰点,就在所有人静气凝神之时,吴老师对着涂筱柠先开了口,语气比想象的要柔缓很多。 “柠柠,太晚了,你先去休息。” 涂筱柠有些犹豫,看看吴老师再看看纪昱恒,最后乖乖应声,“好,小姨,您也,也尽早休息。” “嗯。” 待涂筱柠离开后,她直身站起,继续板着脸对着俩兄妹,“乐乐睡着了,我不想吵着孩子,你们两个跟我去书房。” 冷滞的声音跟刚才对待表嫂截然不同,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看着吴老师走向书房的身影,许意浓赶紧抓着表哥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 “不知道。” “她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许意浓问了个寂寞,“大哥,那请问你还知道什么?” 耳尖的吴老师一个转身,“兄妹俩在那儿鬼鬼祟祟地嘀嘀咕咕什么?”把书房门一推,“都给我进来。 许意浓像被她当场抓包的学生,立刻噤了声,缩着脖子躲在纪昱恒身后进去了。 书房内。 吴老师跑上来就兴师问罪,“什么时候回的国?” 许意浓如实道出。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你跟我视频说出差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去英国是真的。” “强词夺理!”吴老师抬手拍桌打断她,“我要是不来,你还打算骗我多久?”又指着纪昱恒,“还有你!你还帮着她一起瞒我?你们两兄妹早就串通好了是吧?”她挤着眉怒火中烧,“你们俩都太令我失望了。” 许意浓立马一人做事一人当地站出来,“回来是我自己决定的,瞒也是我要瞒的,跟哥哥没有任何关系。” 吴老师质问,“你还有理了?回国这么大的事,一声不响就自己决定了,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差点就买机票准备年底去看你了,要不是给你寄的东西被快递公司通知退回,说查无此人,你早已经离职不住在公司宿舍了,我跟你爸还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母亲的话触动了许意浓某根敏感的神经,她反问,“我怎么就没理了?这是我的人生,难不成我做什么事都要跟你们提前汇报得到你们的首肯才行吗?还是说要像高考那样什么都听你们的,你们不让复读就一定按照你们的意思来?我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了,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全凭自己做主,回国也是。” “你!”吴老师气急。 “小姨。”纪昱恒当即横在两人中间,将她们母女俩隔开,他先缓声抚慰吴老师,“她已经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回国的事她原本也是想等所有事尘埃落定再找机会慢慢跟你讲,各种手续、试用期、适应期,这些不确定因素,她都需要时间。” 吴老师说,“我不是说她不可以回国,但至少她回来得告知我们一声,当初要去日本的是她,五年里回来的次数还不抵我一只手,每次视频也敷敷衍衍,我想着她忙都理解。现在突然要回来的也是她,女儿回国这么久才知道,你说我这当妈的可不可笑?那下次她再一声不响干个什么事,岂不是彻底把我跟你姨夫这对父母当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了?” 不等纪昱恒说话,许意浓已经发声,“你们一直只顾自己感受,又什么时候考虑过我这个女儿的感受,从前是,现在也是。” 吴老师瞪着双眼,“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母亲不依不饶的大声嚷嚷,让本就身心俱疲的许意浓难以负荷,她很累,不想再跟她继续争执下去,她向母亲正式宣布,“总之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跟任何人无关,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反正我人已经站在这儿了,A市我也待定了。” 吴老师气得手抖,对着纪昱恒,“昱恒,你看看她!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 话不投机半句多,许意浓不想再跟母亲辩论纠缠,扭头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你?”吴老师高声问。 “给你腾地儿,免得看到我心堵。”许意浓头也不回道。 吴老师作势要追还让纪昱恒一起去追,“这个死丫头,这么晚了她要去哪儿?你给我拦住她呀,拦住!” 纪昱恒却没动,只说,“小姨,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会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我倒觉得你们现在都需要时间冷静冷静。” 吴老师一个噎语,捂着胸口再指他数落,“你就帮她说话!我回头再找你!” 说完疾步去追,可哪里还有许意浓的影子。 许意浓就知道每次跟母亲交流只有不欢而散,不管她怎么躲避,哪怕逃到日本躲得远远的,她和父亲对她思想的控制一直存在,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 出租车内,她头靠在车窗上,仿佛又回到了在日本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陌生的环境,文化的差异,繁重的课业,还有跟父母喋喋不休无止境的争吵。 —— 父亲:“你还准备任性到什么时候?他们王家现在都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人人避之不及,唯独你还上赶着要往里撞,踏进那个是非之地,你是打算替他全家一起背债还是想认个精神有问题还深陷牢狱的婆婆?” 母亲:“浓浓,婚姻大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爸爸妈妈是过来人,你听我们一句劝,在这件事上不能太偏执,后面你会遇到更好更优秀的男孩子,慢慢就会把他忘了的。” 父亲:“分手!立马分手!不然你就一辈子待日本别回来了,我也当没你这个女儿。” …… 那段时间几乎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闹,直到奶奶被王家的事气得病危,放出狠话威胁父亲,父亲借此再不停地逼她分手,当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 她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对父母仅剩的那点耐心随之消磨殆尽,可真的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又谈何容易,她终究两边都放不下,与此同时也明显地感觉到他跟自己在渐行渐远,当时的他们真的都在努力维系这段已经被现实逼得岌岌可危的感情,谁都不愿放手,可是后来,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两人走散了。 之后她更加不想回家,甚至逢年过节都待在日本,但她再不吵也不闹,母亲给她介绍的男孩子都来者不拒,确实也有她所谓的优秀的,也会按照她的意思去聊,却永远只是浮于表面的正常交流,对方问什么她就机械地答什么,一旦要深入她就转移话题,可她也不吊着人家,会让对方感觉到她的冷淡,自己主动不再讨没趣,就这样她屡试不爽地弄跑了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也气了母亲一次又一次。 “姑娘,姑娘。” 司机师傅连唤了她几声,她才缓过了神。 “到了吗师傅?” “是的,你在哪栋楼啊?这么晚了我给你送楼下吧。” 许意浓在手机上付了钱,打开车门,“不用了,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王骁歧刚在宿舍冲完澡,回到房间时看到两个未接来电,都是许意浓的,擦拭头发的毛巾一扔立马回拨过去,那头接的时候有阵阵的风声,她的声音融浸在其中,萧萧瑟瑟。 “骁歧。” 他一下听出不对,“你在哪儿?” “你们宿舍小区里,但我不知道你在哪栋。” 王骁歧是在小区的露天儿童乐园里找到的她,她坐在一只弹簧木马上摇摇晃晃安静地望着月亮,听到脚步声侧目而来,她笑了一下后朝他无声张开双臂。 王骁歧几步并一步行至她跟前,将手中拎着的厚实外套罩在她身上后,拉链拉到最顶上把她包裹得结结实实,他拢着她接住她的拥抱,她坐着的高度正好能环抱住他腰,她像个巨型粽子一样窝在他怀里,刚刚漂浮了一路的心一下就找到了依靠,定了下来。 “这么晚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他说话的时候许意浓听到了快速的心跳声,应该是接到她电话一刻不停地从宿舍里过来的。 没等她说话他捧起她脸,就着月光左看看右看看,再上下看看,生怕她缺了胳膊少了腿一样。 许意浓被他的手禁锢着下巴,说话吐词不清,含含糊糊地,“我,我好着呢。” 他却不跟她嬉皮笑脸,一脸严肃,“怎么回事?” 她只说,“没什么,就是突然又想你了,很想很想。”然往他怀里一钻,蔫蔫不堪地低喃,“好困啊,好累啊。” 她这样,王骁歧心一下就软了,两手滑至她两胳膊下,撑着力抱她起来,她好像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撒娇说,“不去酒店,去你宿舍好不好?” 她提的突然,他有些犹豫,她便失落地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偏偏他最见不得她这样,手覆在她发间答应了。 “好,你想去就去吧。” 她立刻恢复了活力,开心地自己站起来又跟他耍起赖来,“我要背。” 王骁歧就背对着她微微倾下身,许意浓一个弹跳,被他稳稳接住。 她手攀搂着他的脖子,下巴伏枕在他肩膀,一股刚冲过澡的清爽味拂在鼻尖,她很用力地嗅了嗅,然后脑袋贴着他的侧颊叫他。 “笨笨王。” 他应,“嗯?” 她继续叫,“笨笨王。” “嗯。” 她还叫,“笨笨王。” 他说,“我在。” 就这样她一声一声地唤,他一步一步地应,到最后,她真的累到有气无力了,却仍坚持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 “别再走丢了。” 他涩着嗓,答应,“不会了。” 她才放心地阖上打架的眼皮,沉沉在他肩上睡去。 宿舍里,其他人早已呼呼大睡,王骁歧小心翼翼地把许意浓安置在自己床上,又像哄孩子一样给她换衣服。 “这样睡会着凉,换了衣服再睡好不好?” 许意浓倒在他怀里蚊子似地嗯嗯着,任由他解自己衣服,从外套到里衣,一件件脱下后,她头上罩了一件宽大的T恤,他抬起她的手给她一一套进袖管,可她却突然哼哼唧唧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把她弄疼了,刚想问怎么了,她已经嘴里开始嘟囔,明明困得不行手还往后扒拉着。 “内衣,还有内衣。” 于是王骁歧只得帮了她一把,她这才安心地再次闭上眼,他等她睡熟后又去拿了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回来后发现她已经换了个睡姿,整个人抱着被子一只脚夹靠着被角蜷缩成了一团。 他怕她着凉,把空调温度调高,再去轻轻拉被子,许是感觉到了动静,她又惺忪地支起眼皮,竟然乖乖松开双手让他随意拉扯,自己则连拱带滚地黏进了他怀里,还嘟囔一声,“睡了。” 他掀开被子侧身躺上床,把她拥得紧紧地像要嵌进身体里,再吻吻她鬓角,低声耳语,“睡吧。” 这是许意浓睡得最踏实的一晚,早上生物钟醒来时,她一动王骁歧就醒了,她微启睡眼八爪鱼般地缠在他身上。 他蹭蹭她鼻子,“怎么醒这么早?” 她也回蹭,还精准找到他的唇亲上了,刚睡醒的声音软绵绵,“习惯性。” 王骁歧顺势欺身下去,还拉上了被子,房间里很快传出微弱的软吟轻喘,过了好一会儿,快窒息的许意浓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呼吸,还抬起脑袋到处看看,王骁歧揽抱着她的腰吻着她肩头,“找什么?” “洗手间。” “在外面。” 整间宿舍只有两个洗手间,当初分房的时候他把带有独立洗手间的那间给了年纪最小的方洲,所以他跟祁杨、林然是公用外面的公共洗手间的。 “想上厕所?”他问。 许意浓点点头,他伸手给她捞内衣和外套,“穿上,我陪你去。”等她穿上再裹上外套,他才带她出了房间。 东方的鱼肚白从阳台透进客厅内,许意浓被他牵着手,边走边东张西望环视他的宿舍,从凌乱的程度看得出来都是一群男单身狗的聚集地。 到了洗手间门口王骁歧对许意浓说,“这洗手间是公共的,你进去,我给你在门口守着。” 许意浓点点头,推开那虚掩的门进去,刚要问王骁歧灯开关在哪儿,突然耳边一声大叫。 “卧槽!” 她这才发现洗手间有人,整个人吓了一大跳,赶紧退了出去,王骁歧应声进去,把灯一开,跟坐在马桶上的祁杨来了个面对面。 他蹙眉,“你在厕所里怎么不开灯?” 祁杨直接忽视他的问题站了起来,裤子差点全落地,他再赶紧一拉,那表情比发现了新大陆还兴奋。 “卧槽卧槽卧槽!我看到了什么?女人!老大!你你你!你这棵万年铁树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真的开花了吗?” 此时许意浓已经吓得躲回了王骁歧的房间,祁杨刚刚摸着黑没看到她脸,这会儿就差追出来去一探究竟了。 王骁歧懒得理他,只叮嘱他,“给我穿好裤子。” 祁杨无比利索地收拾好自己,开始狂敲其他两个室友的门,奔走相告,就差没拿个喇叭。 “乡亲们快别睡了,别睡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大带女人回来了!” 林然顶着一撮鸡窝头出来骂街,“你个死扑该!大清早发病了,梦游呢你?地球人都知道老大带男人回来都不会带女人。” 方洲直接砸出来一个枕头,精准投中祁杨脑袋,有起床气的他很严重地发出警告,“其貌不扬,今天你变也得变个女人给我出来,不然我neng死你!” 祁杨捡起枕头让他俩别走,转而去敲王骁歧的门。 “老大!既然我都看到了,就让我们见见嫂子吧!别掖着藏着了!” 可里面毫无动静。 以为被嫖的林然“切”地竖中指,方洲准备再找一个枕头砸过去一泄被吵醒的愤,就在此时,王骁歧的房门打开了,他人出来让祁杨滚远点。 祁杨死活不肯走,杵在门口守株待兔,“我要看嫂子,就看一眼!” 林然和方洲隔岸观火地看热闹,正要散时,从王骁歧房门后突然冒出一个女人脑袋,上一秒还在叫嚷的祁杨立刻噤若寒蝉,而林然和方洲更是结结实实地一愣,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当女人将披散的长发捋向耳后,露出全张脸,挥着手跟他们Say hi时,三个人瞬间目瞪口呆,惊掉了下巴。 祁杨和方洲手中的抱枕双双落地,祁杨最先倒吸一口凉气,以为自己是眼花,看了好几遍才确认眼前的那个是真人。 他话都结巴了,“许,许,许总?” …… 这大概是他们宿舍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个早晨,许意浓把做好的早餐一一端上桌,看他们一动不动关切地问。 “是不合口味吗?” 三人赶忙摇头,齐齐举筷子夹煎蛋,三人堆一块儿后再同事转移向烤肠,然后互相挤来挤去地敲打。 许意浓笑着说,“不够的话我再去做。” 三人异口同声,“够了够了。”赶紧随便夹一样往嘴里狂塞。 许意浓又被逗笑,坐下来跟他们一起用了这顿早餐,期间一直主动跟他们搭话,跟工作中高冷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早餐结束后,三人知趣地说今天他们自己去上班就行,然后麻利地给他们腾出二人时间,一出门三人就大口大口喘气。 “这是真的吗?他俩真在一块儿了?”方洲到现在还难以置信。 祁杨说,“废话,都同居了还能有假,除非你眼瞎,我眼瞎。”再看林然,“他也眼瞎!” 林然猜测,“所以他俩这是,在英国的时候好上的?”他啧啧一叹,“老大厉害啊,出差一趟就把美女给拿下了,不过别说,他俩郎才女貌,两人可比那什么于峥和许总要相配多了。” 三人边说边往下走,正蠢蠢欲动准备把这惊天大消息去跟二舍的人汇合分享,走在最后的祁杨突然拍着脑袋冒出一句,“不对!” 林然方洲回头,“哪里不对?” 祁杨像突然想起什么来,手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我想起来了!” 林然方洲互看一眼,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卖的什么药。 “别一个人在那儿神神叨叨的,有屁快放。” 祁杨便娓娓道来,“老大左手无名指一直喜欢裹着个创可贴,一般人手坏了不也早结了疤?哪会成天戴那个,我就好奇啊,这没事老整那玩意儿干嘛,直到有次出差我俩一间房的时候无意看见他摘下来透气,看到了指侧有个纹身。” 那两人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摆出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祁杨看着他俩说,“你们不知道,我到一唯的第一个项目,甲方有个人是老大的直系学弟,有次吃饭就聊到了老大,他告诉我,老大大学里有个初恋女友,只是后来分了。” 林然感觉他说的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牛头不对马嘴,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他么能不能说重点?” 祁杨简直福尔摩斯猛上身,他告诉他们,“老大手上的纹身是个浓字,许总叫许意浓。”他特地在最后一个字上加重语气,随后双手一拍,“二位,细品吧。” 这下林然和方洲没了声,好久后林然才反应过来,感觉吃了大瓜,甚至还有些消化不良,他瞠目结舌。 “卧槽,搞了半天,原来他俩是,是初恋啊?” # 恋情在王骁歧室友曝光后,许意浓这一天都觉得自己在被一唯的人用视线洗礼,不过她也没什么别扭的,反正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大大方方公之于众。 快下班时,准备去茶水间搜刮点零食加班的她在楼道里好巧不巧遇到了杜芯,她熟视无睹地走自己的路,可杜芯像有备而来,直朝她的方向把她一堵。 “许意浓!” 许意浓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恭恭敬敬叫了声,“杜主任。” 四下无人,杜芯气势汹汹,“你别给惺惺作态装模作样的,背地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许意浓莫名其妙之余差点没滑稽地笑出来,她一副没听清楚的模样,“杜主任,我刚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你别再给我装了!”杜芯怒斥,“你以为你发个匿名邮件威胁我,我就怕了你?”她上下打量着她,“高材生,海归,拿了一两个项目,你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尽在领导面前搔首弄姿地出风头,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可我在逐影几年,你才几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我告诉你,只要我在BOM部一天,你休想骑到我头上。” 许意浓顺着她的话继续佯笑,“是啊,我是丫头片子,我年轻输得起,倒是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杜姐,你现在这位子来之不易最好坐坐稳,不然公司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要是哪天被来者居上可比竞聘失败要难堪多了。” 杜芯被激得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你?”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许意浓懒得再多搭腔,“还有,别贼喊捉贼,你说的什么匿名邮件我真的没工夫也不屑去搞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闲,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只想些歪门邪道,损人利己。” 身后又传来阵阵脚步声,是其他下班的同事来了,杜芯闭了口隐忍不发,许意浓直接扬长而去,零食也不想去拿了简直倒胃口,索性调头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王骁歧一人,看她很快回来不由问,“这么快?” 许意浓摆摆手,“不提了,半路遇到个晦气,快让我跨个火盆。” 王骁歧不解其意,她却已经拉过他的手,让他摊开掌心,然后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做成双腿的样子,在他的手掌上两指一叉,嘴上说着。 “跨!”做完这个动作才像解了气似地,“Ok了,有你给我镇邪,晦气走光光。” 王骁歧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滑了一下她鼻子,“哪儿学的这些?” 许意浓看到他笑了也跟着嘿嘿一笑,心里的雾霾瞬间一消而散,“自创的压力排解法。” 其实她不说他也知道她遇到了谁,既然她不想说他也就不提。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既然零食没搜刮成,带你去吃好吃的。” 许意浓疑惑,“食堂吗?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王骁歧牵过她手,“不是食堂,逐影外面有家炒饭店,口味跟一中那家差不多。” 一听到一中,许意浓梦回当年,她感触得赶紧跟上去,“真的吗?” “嗯。” 她嗔怪,“那你不早带我去。” “之前是怕你去了难受。” 许意浓缠绕着他的指尖,抱怨,“你躲我才让我难受。” 他回握她的手,紧扣,“对不起。” 再次听到他道歉,许意浓鼻子又要发酸,在经历了那些后他真的变了好多。 她推着他走,“哎呀,快去快去,我饿了。”完了还执念地问,“那儿有番茄蛋炒饭吗?” 王骁歧颔首,“有的。” 她咧嘴一笑,“肯定是你让人家做的。” 他不置可否,也没想到当年无意在校外小吃一条街的偶遇,让她永远封存在了心底。 两人在无人的走廊里亲密靠着,她一路都在说话,满脸期待,一时间两人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个长廊,并肩而走,心越来越近,唯独不同的是,这回的他们都长大了。 他庆幸,在失去了一切后,自己也被现实抚平了棱角,洗去了年少轻狂时的傲气,剔去了一身傲骨,好在命运待他不薄,终是把她还给了她。 出了公司,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对面小吃街走,走着走着许意浓却突然收住脚步,王骁歧也一停,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探寻,只见一个熟悉的中年妇女站在离他们两米之外的地方,正是她的母亲,他立马就明白了为什么昨晚她会突然跑到他宿舍楼下去了。 吴老师目光一瞬不瞬地汇聚在他俩身上,脸色晦暗不明。 许意浓按兵不动,王骁歧先开口,“阿姨。” 吴老师没接,只对着许意浓痛心疾首道,“我算是知道了你为什么要回国,原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 第76章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许意浓对吴老师能找到逐影来并没有太意外。 一家西餐厅内,三人坐着,气氛凝重,母女俩都不说话,像在对峙。 王骁歧率先打破沉默,“我去点些东西。” “你坐着,让她去。”只是他刚起身,吴老师就朝许意浓那儿抬了抬下巴。 “我不去。”许意浓不依,生怕自己一走母亲会对他说什么不好的话。 吴老师抿着唇面容更为冷峻,能看得出她已经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王骁歧在桌下握了握许意浓的手,他掌心温热,跟她说,“没事,你先过去。” 许意浓看着他欲言又止,又被他捏了几下手背,才忍气吞声地去了下班高峰期人满为患的前台。 两人一系列的小动作被吴老师尽收眼底,她叫不动的女儿听他话听得像个什么似的,她觉得既封闭又难堪,由此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许意浓一走王骁歧便举壶给吴老师添了热茶,吴老师看着他的动作自嘲地开口,“小王,不得不说,你比我这个亲妈要更了解我女儿,难怪这么多年,她柴米不进,油盐不吃,躲日本跟我和她爸各种作对,只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吴老师再抬眼看他,“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王骁歧静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缓声道,“阿姨,您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吴老师紧皱着眉,他继续。 “我跟您一样,只想让她幸福快乐,就这么简单。” 吴老师摇首,“小王,你应该知道,我们家介意的从来不是你这个人,以前,你家还没出事的时候我其实就不大看好你们,因为你们家当时太有名气又复杂,说实话,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确高攀不上,但浓浓铁了心认准你,你确实也优秀讨人喜欢,我们想着那就先看看你家里的意思,跟你父母接触后,尤其你父亲那个态度我就不说了,我更加坚定了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想法,可偏偏浓浓太坚持,非你不可,我想只要浓浓嫁到你们家,你对她好以后不会受委屈,其他的顾虑也就罢了。” 她又叹了口气,“但后来的发生的一系列事证明,你家远比我们之前想的要复杂的多,我不求女儿能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哪怕就是永远做个普通人,能清清淡淡地过完这辈子也好,而不是去被迫承受那些本不属于她的压力,惹人非议。我后来也有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以你的学历和条件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平台发展,大展拳脚,但好像都被拒之在了门外。”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有的事情,它一旦发生了不是那么可以轻易抹灭的,社会大众如此,我们家,也是一样,况且你也知道,以浓浓现在的条件,是可以找到比你更合适的男孩子的,再说A市压力这么大,你现在是已经在这座城市稳定下来么?可以给浓浓很好的生活了?” 王骁歧听完这一席话,往许意浓所在的方向深深凝望了一眼,她也一边排队一边时不时地往他这里看,他便朝她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对吴老师开口。 “阿姨,我跟每个人一样,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和选择自己的家庭,那个家曾经辉煌过,光鲜过,众人艳羡过,但都与我无关,我从小没有从中获得过什么,甚至没有感受到过母爱与父爱,但在它分崩离析的时候我得去承受所有,它就像个十字架,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牢牢钉在我身上,成为一个‘标签’,这也是我无法选择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自己改变命运,不能去大公司又有什么关系,机会都是人创造的,老天不给我,我就自己去争取,哪怕起点比别人慢一点,我也会一步一个脚印行则将至,甚至更远,至于那些世俗偏见,曾经它没有打倒我,如今就更不会。”他又朝许意浓那里看了看。 “我现在的收入确实也算不上出色,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前我没有结婚的想法,所以觉得在哪儿都一样,无所谓有没有房,但浓浓回来了,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稳定的生活和物质保障,我也相信我能做到。” 见他毫无退却,吴老师不得不扯出五年前的事,“所以五年前浓浓爸爸找你的事你这是已经忘了?” 王骁歧目光定定,“我没忘,正是我五年前选择妥协过逃避过也放弃过,才让她这五年过得一点都不好。我不是没有让时间去解决以及冲淡一切,我已经把她弄丢过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第二次,既然在我退出的五年里没有人能让她继续快乐,那么很抱歉,她就还得归我。” 吴老师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们还是要继续固执下去?” 王骁歧摇头,“不是我们固执,而是我们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浓浓想要的,只有我能给,而我想要的,也只有她能做到。” 见他态度强硬,吴老师只得狠下心道,“如果我们非不同意呢?” 王骁歧直视她的双眼,“那五年前您也看到了,从上学开始,前前后后十二年,她只在我这一棵树上吊着,无非往后再多个十二年,更多个十二年,只要我在,只要她想,她要吊多久就多久。” 吴老师瞬时哑口无言,心一梗,“你……” 此时许意浓已经回来,吴老师谈判无果,起身就要走。 许意浓知道是谈崩了,心里一沉,她唤,“妈……” 吴老师一个抬手止住,“你已经长大了,是有自己都选择,但我跟你爸也有我们的原则,我们可以退一万步,哪怕女婿是个普普通通不优秀,一穷二白的小子都没关系,唯独在家世清白上不能让步。”她看了许意浓一眼,“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语罢,她独自离去。 许意浓定在原地,看着王骁歧一眼,只一眼她就知道他一定没有说出真相。 于是赶紧推门追了出去,王骁歧在身后喊,“浓浓!” 吴老师尚未走远,她追跑过去挡在她面前直言。 “妈,你们不就是在意他家的那些事吗?可他不是王家亲生的儿子,他跟那个家也早没有任何往来了。” 吴老师驻足,闻言,她蹙眉盯着许意浓。 “我不管这是不是你为了跟他在一起编造的谎言,就算是真的,他也是养子,养子也是子,你以为不是亲生的,就能跟王家脱得了关系?王家发声明了吗?彻底划清界限了吗?不然他为什么现在还没去了大公司发展?归根结底还是抹不掉那些污点,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污点。” 许意浓也注视着她,“在你们眼里,这些面子工程永远比我的幸福重要是不是?” 吴老师寸步不让,“这是原则问题!你跟其他人试都不愿意试,这么些年一门心思只挂在个王骁歧身上,你怎么知道其他人不会给你幸福?又怎么能确定他能给你一辈子的保障?” 许意浓口中泛苦,“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吴老师固执己见,“我只知道,我跟你爸都是为了你好,我们不会害你,你从前年轻脑热就算了,现在快三十了还是这样,这个王骁歧就这么好,把你晕得五迷三道?” 许意浓不想再说了,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从前现在皆是如此。 王骁歧也从餐厅追了出来,吴老师见状,未再逗留,只对许意浓留下一句。 “是选他还是选我们,你自己想。” 许意浓眼看着母亲离去,这次没再迈步,肩膀被随后而来的王骁歧扶住,她回眸语中苦涩,“你看,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他摩挲着她的肩头,像在给她力量,“慢慢来,总要一点时间。” “可已经五年了。” 王骁歧定眼看她,“五年我们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许意浓缄默,心情也再一次跌入谷底。 # 纪昱恒还在外应酬时就接到涂筱柠电话,她鲜少会在这时打来,显然是家中有事,一接果然。 “昱恒,你大概还有多久回来?” “怎么了?” “小姨她这会儿就要回C市,我拦不住。” “我马上回来。” 回到家,吴老师正拖着行李要往外走,小乐乐还在后面“姨奶奶姨奶奶”地不舍喊。 纪昱恒看到这一幕,头都大了,他鞋都没换,伸手把她行李一扯,“小姨,你这是又在跟谁置气?” “你说呢?”吴老师看着他,眸中带气,“我今天去过她公司了,也什么都看到了,你早就知道他们又再一起了是不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也从头到尾帮她瞒着我,你妹妹不听话不懂事,可你是这个家里我最信任的人啊昱恒!你怎么能跟着她一起来伤我的心?” 纪乐愉看到吴老师哽咽的模样,再怯生生地看她爸,纪昱恒注意到后示意涂筱柠把女儿带走。 涂筱柠立刻上来牵过女儿哄她,“爸爸跟姨奶奶要谈大人的事情,我们回房间去,不要打扰他们。” 待她们母女回房紧闭门上后,纪昱恒才开口,“关于浓浓的终身大事迟早也是要面对的,今天我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也好或者旁观者也罢,我来谈谈我的看法。” 吴老师像已经听倦了,“如果你也是要来劝我,我反劝你别白花力气,王骁歧这个孩子其他什么都好,可唯独他的家庭踩了我们家的底线,这不是单纯的什么门当户对,而是原则问题,试问哪家父母愿意接受那种不堪到一团糟的家庭?你现在也是父亲,以后乐乐也会嫁人,你愿意眼看好好的一个女儿一脚踏进深渊吗?” 纪昱恒像早就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作为自己我不愿意看到,但作为父亲,我会尊重她所有的选择,至于结果,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管她上辈子不负责她一辈子,她自己觉得好就好,不好也是她自己挑的,以后都怨不得任何人。” 吴老师冷然一笑,“那我可没你那么大的格局。” 纪昱恒表情认真,语气渐沉,“小姨,你一直教书育人,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自己学生身上,但你有没有真的去了解过自己的女儿,想过她要的是什么?” 吴老师反观他,“那她有没有想过,我作为母亲的心?” “她怎么没想过?从小到大她虽然犟,但又有哪件事是真的忤逆过你们?你们明知她奶奶重男轻女,却一味地自己逃避让她去讨好,她去了;她高考失利想复读,你们觉得丢人不让去,她妥协了;她好不容易遇到个真心喜欢的男孩,因为家庭变故你们觉得不配了,让她分手,她那么痛苦最后也分了;这些年她一个人在日本打拼,你们相比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压力大不大,更怕她过了年龄成为剩女催着她找对象,那些安排的男孩她也都去聊了。所有的,她都按照你们的意愿做了,她自始至终都想维系好你们的三口之家,但你们感受到过她开心吗?哪怕只有一丝?” 吴老师听完唇瓣微启,一时竟有口难言。 “那所谓的底线原则,说到底也是你们无法抛下自己的脸面,如果换位思考一下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她始终只选择他,还是说你们非要看到她孤独终老或者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最终却以离婚收场,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对她好?以父母之名之爱的变相伤害,这跟道德绑架又有什么区别?” “我怎么会伤害她?”吴老师矢口否认。 “你还不明白吗小姨?从你对姨夫家的再三忍让、一唯妥协、几次多番推浓浓出去遭受老太太的冷嘲热讽开始,你就已经伤害到了她,那会儿她才多大?但凡你当初能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一下,她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想躲着你跟姨夫。” “我……”吴老师这下彻底失语。 纪昱恒又适时缓言,“小姨,这些话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现在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听得进,等静下心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回过头看看浓浓从小到大和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说完掏出手机发给她一条微信,又将她的行李往玄关边上放靠好,“今天太晚了,如果明天你还执意要走,我就送你去机场。” 吴老师听到自己手机收到微信的声音,问他,“你给我发的什么?” 纪昱恒:“您自己看下,我也是无意在她房间发现。” 吴老师眉头皱巴巴地不耐烦地低头看了看,几分钟后她往后踉跄了几步,要不是纪昱恒扶着,她差点都要跌倒…… 吴老师还是在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没有让纪昱恒送,是凌晨的时候自己偷偷一个人走的,等涂筱柠发现时早已晚了。 许意浓赶至机场时并没有寻到她的身影,她站在入关口怅然若失,也说不上来当时的心境。 从机场去公司的路上,她五味杂陈,郁郁寡欢,看了会儿车窗外突然一个扭头对着王骁歧,“骁歧,不然我们就,直接要个孩子吧。” 旁边有车别过来要插队,王骁歧踩了踩刹车,他断然拒绝,不容商榷,“不行。” “为什么?你不想要孩子吗?” “这跟我想不想没关系,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倒逼你爸妈,我不会同意。” 许意浓丧气垂眸,他稳稳扶着方向盘,很严肃地告诉她。 “你把一辈子交付给我,那就必须是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现在的我还给不了你最好的,但我会努力让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孩子,收获所有人的祝福,而不需要你去委曲求全,明白吗?” 这一刻许意浓内心灼热,眉眼潺潺,空荡的体内也好似找到了一丝慰藉。 等红灯的时候她解开安全带靠过去,动容地枕在他肩上。 “王骁歧,我什么都不要,因为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往后余生,我有你这句话也足够了。” 年少时的相遇,他们青涩过,懵懂过,轰轰烈烈过,期间磕绊过,挣扎过,也走散过。再次重逢,桑海桑田,他们皆已蜕变,所幸的是,种种过往没有让他们迷失自我,而是在繁华中自律,在落魄中自愈,在谋生的路上从未抛弃过良知,不论五年前五年后,他们都三观一致、坚定不移地在不同的领域自强与自立,以事实以优秀而堵住悠悠之口,同时他们也互相尊重,互相扶持,进退与共,相比物质上的充实,这种精神状态下的爱情,于她而言,才是真正富足、美好而又神圣的,其余她已别无所求。 王骁歧腾出一只手抚着她脸颊,在减慢的车速中低着下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随后再拍拍她。 “系上安全带,我们又要出发了。” 她也在他唇角回之一吻,乖乖系上安全带,之后又忍不住问。 “你明明知道我妈介意的是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跟她挑明你不是王家亲生孩子的事?” 王骁歧目视前方,“毕竟那个家收养了我,不管怎么样,他们给了我富足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如果没有王家,我现在在哪里什么样都不知道,它是给我带来过很多痛苦,但它曾经至少给过我一次家,也带给我很多同龄人光环,即便它可能从来没有认同过我,但我始终做不到完全割舍它,我不能在它光辉的时候无条件享受着它带给我的一切,而在它没落的时候现实地与它划清界限,所以不提也罢,况且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许意浓听完更加涩然,即便受了这么多苦他还是挂念着那个“家”。 心中说了句傻,倾身覆上他一只手。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他反握住她的手,举起来眷恋地轻吻,“好。” …… 抵达逐影时,王骁歧的车被堵在了门口,许意浓看了看时间只觉奇怪,“离上班高峰期还有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就堵成了这样?” 王骁歧开窗往前探了探,但前面不仅车多还围了一圈人,前后面的车主都纷纷下车上前查看,他等了一会儿也解开安全带,“好像公司门口有人在闹事,我下去看看。” 许意浓跟着他开车门,“我也去。” 两人趋步向前,看到逐影大门口拉着一个巨大横幅。 ——感谢贵公司培养好员工杜芯女士,矜矜业业为我老公XXX提供生理服务。 这是效仿了网上前段时间一个老婆去老公公司手撕小三的做法,直接送锦旗。 周围人议论纷纷,那横幅上男人正是BOM部总经理的大名,还有人在门口不断地来往的人群发送传单,许意浓也被塞了一张,竟然是杜芯和他那些不堪入目的偷情照,有在车里的,有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有在酒店阳台,有在公共洗手间内,它们一张张的被做成了拼图,公之于众。 眼前的场景让许意浓震慑不已,她突然联想到前几天自己在走廊被杜芯堵住,她提到的匿名邮件,难道这一切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很快公司得到消息,派人迅速清理了门口的一切并疏散人群。 许意浓回到车中,思绪万千,她不由自主往驾驶座方向瞥去两眼。 王骁歧敏锐地洞悉到一切,下地库时开口直言她心中所想,“虽然我可以用一些电脑技术办到,但不是我。” 许意浓自然而然地点头,“我知道,你没那么闲也没那么无聊更不屑去做那些。” 王骁歧方向盘一打,一把就完成了一个侧方位停车,“不过……” 许意浓用眼神无声询问。 “倒也不是没干过。” 许意浓略带诧异地看向他,“什么时候? 王骁歧对上她的目光,“高一你被那个垃圾体育老师咸猪手的时候。” 许意浓怔了怔后突然醒悟般地抓过他的手,语速快得舌头有点打结,“那个,那个,全校都没人能查出来IP、曝光体育老师违背师德的匿名帖,是你发的?” 王骁歧熄火默认。 许意浓追问,“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提了晦气。” “干嘛学我说话。”虽时隔已久她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听到他道出真相心里请客被充实地填满安全感,她晃了一下他的手臂,“那当时问你为什么帮我,还嘴硬死不承认。” 王骁歧解开安全带,只说,“我当时没有用羽毛球拍直接朝那人渣脸上打,只发个匿名帖已经很仁慈了。” 他眼底蕴着成年后少有的狠戾,许意浓却看得如痴如醉,她抬手搭在他双肩,从后把他脖子圈住,对着他的唇一下一下的亲,“你这个人,就是傲娇,上学那会儿就这样。” 他嗯了一声扶住她盈盈不可一握的腰,一个收力让她附上自己,两人面贴面, 语气里满是踌躇满志,“你还不是喜欢的要命。” 许意浓推他,“不要脸。” 他直接覆过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真正的不要脸。 许意浓声音逐渐细碎,“会,会有人。” 王骁歧磨她,“我这车膜,外面看不到里面。” “……” # 公司门口被闹了那一出,很快就被人上传到了网上,成了一桩人尽皆知的丑闻,关键证据确凿,公司为了维护声誉迅速做出对二人的劝退处理。 但杜芯内心强大到无人可敌,她还企图做最后一丝挣扎,狡辩是被有心之人陷害,那些图片都是伪造p出来的,直到公司通过IT部的人进行技术鉴定,证明没有任何人为痕迹,同时经过公司的再三彻查,杜芯与总经理这些年除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还利用职务之便做了很多不利于公司的事,与员工之间的各种利益输送、金钱往来等,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和部门总经理百口莫辩,逃无可逃,怕再被爆出,影响日后职业生涯,两人最终闭嘴狼狈离职,而此次事件中公司也将这些图片传播的源头者给一并揪了出来。 结果大吃一惊,竟是杜芯BOM八组内的员工,那个跟许意浓关系不错的女孩。 应该是早有所心理准备,她被HR调查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入职这些年在杜芯手底受的压迫以及不公平待遇,还有职场霸凌的事全盘托出。 杜芯在职期间很多的工作其实都是由她代为完成,但最后却将功劳揽至自己一人名下,同时克扣她的绩效、报销费用,她不堪重负后提出过想转组的想法,她想去许意浓所在的BOM三组,杜芯一开始假模假样地批准了,可申请流程一路提上去,最后却卡在了部门总经理那里,她既不能连跨几级去盯催,也不能指望杜芯帮她去说话,就这么被一直耗着,直到耗尽了所有希望,压垮了她最后一根稻草,才用了这种方式进行反击。 公司深入调查后,证实她所说的却有此事,只进行了口头劝导,并不打算再做任何人事上的处理,但她却执意递了辞呈,还是选择离开逐影。 她走之前许意浓去送了她,她捧着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悲伤也没有失意消沉,反而姿态坦然,如释重负。 她对许意浓说,“那晚加班,你给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饭,是我在这座毫无人情味的城市里所感受到的最大温暖,你虽然有野心但却用之有道,也正是因为你的能力让杜芯忌惮,才有了后面种种的挤兑。”她苦苦一笑,“我其实一直想转去你的组,但可能就是没有缘分吧,现在这个结果就当是我感谢你之前的照顾,谢谢你总会细心地顾及到我的想法,也希望你能在这个公司里越来越好,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 许意浓眼底倾泻着失落,“你怎么……” 这么傻。 她却落落一笑,“走了。” 却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后会有期,只因她知道,这件事后,自己跟许意浓,从此再也不是一路人…… 月底,许意浓在手的“零件功能位置编码”项目在她所负责的S车型上试运行落地,两个任务如期完成,第二日一唯 全面撤离逐影,王骁歧功成身退,在高尚离职的动荡期经过层层考察加之个人、团队业绩突出,被一唯提拔为PMO,与此同时逐影BOM部的人事也进行了重新调整,原BOM总监于峥接替离职的总经理一职,杜芯离职后空出的BOM主任工程师之位则重新进行竞聘,许意浓再次报了名。 新的乙方也在一唯撤离后迅速驻派,甲乙方第一天要做个正式碰头,令许意浓意外的是,新的乙方副总竟是个熟面孔,原一唯的的VP高尚,高总。 他显然也记得她,面带笑容款款而来。 “你好,许总,我们又见面了。” 第77章 高总这个时候以新乙方的身份亮相,许意浓已经心如明镜,十分了然。 这个高总应该早就做好了去一唯对家的打算,并且把一唯跟逐影的合作底价透露了给了对方,在逐影领导换届时借此让对方介入,公司所谓的什么突然跟一唯更换合作方式以及拖欠款项,包括到后来新一轮乙方竞标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其实双方早就商议好,目的就是把一唯踢出局取而代之。 许意浓暗叹水深同时也看清了这个高总的为人,唯利是图到不惜出卖自己的老东家,甚至还落井下石带走了一批骨干,雪上加霜,他今天可以这样对一唯,明天也能同样对这家新的公司,难怪前段时间王骁歧只要一个人时总郁郁寡欢,并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得知真相后,他这个一向让他敬重的学长,曾经雪中送炭的恩人,这一系列的行为令他大失所望了,他们最终走向了不同的路,成为了不再一样的人。 心中虽然九曲回肠,但她还是面带微笑地跟他礼貌点头,“您好高总,确实又见面了。” 客套之后,就是领导之间的正常交谈了,许意浓知趣退至一边,择机离去,却在走廊里被跟出的高尚唤住。 “许总。” 许意浓若无其事地转身,“高总,还有什么事吗?” 高尚趋近她跟前,直言,“关于你跟骁歧的事我已经有所耳闻。”又略有迟疑地问,“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许意浓大方点头,“您除了是他的前任领导,更是对他知遇之恩的直系学长。” 高尚微微抬手,“前一句和后一句的学长是事实没错,但‘知遇之恩’四个字就言重了,他当时怀才不遇,只是在恰好的时间内遇到了惜才的我而已。” 许意浓唇角含笑,“但对他来说,意义不一样。” 高尚淡笑着扯开了话题,“之前我就知道他有个念念不忘的初恋,没想到就是你,更没想到他会为了你主动去英国外派,他一个人可是能抵一唯一整个组,他的价格都是得按工时算的,甚至还违抗了公司的指令耽误了回程时间。”他看着她,“骁歧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这些年能让他屡屡打破规则的人只有你一个,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许意浓面容平静自若得仿佛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坦言,“他在我心中也一样。”随后她又挑明,“高总,您百忙之中抽空到走廊找我,应该不止只想跟我聊这些吧?” 高尚挑了挑眼,“骁歧眼光不错,许总确实聪明人。” 许意浓微笑称谦,“高总,您是骁歧的学长,也是资深的前辈,叫我小许就好。” 于是高尚也不拐弯抹角,向她摊牌,“你也看到了,我离开了一唯,还带走了最优质的团队,而这个团队里我一直保留着一个位置,是给骁歧的,但从我提出邀请开始,他就一直有顾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劝劝他,不要只顾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一唯已经到达了瓶颈,摸着石头过河的日子早就成过去式了,一个企业能不能发展下去终究靠的还是人,现在资深顾问全走了,他待在那儿除了手持股权拿点收益还能获得什么?况且那点收益怎么能跟他自己的未来博弈?我知道他是个念旧的人,一度把一唯视为家,但感情是这个社会里最没用的东西,时势造英雄,他得认清事实,跟对人。” 高尚说完这些后稍做缓和,“况且,这次逐影跟我们签约了长达三年的合同,再次成为甲乙方在一起共事,对你们来说也是最好的安排不是么?” 许意浓没料到在那些事后他还继续在背后捅老东家的刀子,试图通过她把王骁歧也拉拢过来。 她抬手拢拢发梢,摇摇头,“高总,那恐怕你找错人了,王骁歧这个人如果您足够了解他的话应该知道,他除了有情有义还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有关逐影开出高薪挖他的事您作为他的前领导再清楚不过了,他要是真那么没有追求,只满足于跟我每天在同一屋檐下工作,岂不是早该答应我们公司跳槽过来了?骁歧一向也公司分明,下了班不大会跟我提到公司上的事,我之前不大清楚,但他为什么没有选择跟您走,现在的情形已经一目了然。”她稍稍侧首与他对视。 “不过显然您对他还不够了解,否则刚刚就不会说出他只为了那点蝇头小利的话了,利益的确很重要,但也要就事论事,如果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这两个字再重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您说呢?” 高尚脸上的笑在她的话里有话中逐渐隐匿。 许意浓则把话说完,“我想他的心里是有一杆秤的,一边是对您的感恩,一边是对一唯这些年的栽培,哪一边倒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当然他也绝不会为了任何一边放弃自己的底线,一唯现在正是最动荡不安的时候,他更不会一己私利为了前途抛下它,而在您离开一唯时他顶住了公司那边的压力,为您守口如瓶,至少从他嘴里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这点您很清楚,所以才会提前告知他那些离职谋划。您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其实心知肚明,当初他最困难的时候是您拉了他,他一直是把您放在举足轻重的位置,而您这些年也借此掐着他这点让他频频就范,以至于公司那边早就默认把他当作你的人,你离职前后那边就用各种方法不断地试探他,把他逼向一个极为艰难的处境里,不过这应该也是您的目的之一,只要公司怀疑他,不再重用他,你总有机会把他拉回到您身边,至于他的难处从不在您考虑的范畴内。”许意浓说这些时喉间越发苦涩,也放低了姿态。 “高总,最后一句话我不是以甲方的身份,而是以他亲属的身份跟您说,他之前已经过得很辛苦了,也极少会为自己着想,如果您真的还把他当学弟,就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把他当作谋利益筹码让他为难,您已经拥有一支很优秀的团队了,不是非缺一个王骁歧,就让他自己选择接下来的人生,好吗?” 高尚听完,静默良久。 许意浓也再多言,转身离去,这次高尚没有再唤她…… 晚上下班,王骁歧来接她时,她打开副驾驶坐看到一个精美的纸盒,她坐上去后捧起来看看,竟然是护肤加化妆的全套礼盒,还是目前最火的国货品牌。 她看看王骁歧,“这是送我的?” 他眼神调笑,“不送你,还能送谁?” 许意浓难以置信,“这牌子可是现在的网红品牌,这套顶级套盒还是限量版,直播间下手慢了都抢不到,你连卸妆水和化妆水都分不清的直男,哪儿搞来的?”她说着把他领带一扯,整个人拉近过来“刑讯逼供”,“快从实招来!” 说实话王骁歧也没怎么好好看过这礼品盒,听她这么一说反倒多看了几眼,“新的客户就是这个品牌,今天去参观了他们的生产车间,还有样品展示,临走时人家送的礼物。” 其实当时的场景王骁歧一开始是拒绝客户的客套的,但陪同的负责人道。 “这套礼盒是我们公司新推出的爆款,一出售市场上当天就绝版了,冒昧问一句,不知道王经理有没有结婚呐?” 王骁歧礼貌告知,“有女朋友,还没结婚。” 那负责人一听笑了,“那你可得拿一套走,以我们公司现在的知名度,不夸张的说,这款礼盒只要是平常化妆的女孩应该都有耳闻,不信你拿回去看看你女朋友是什么反应,保证开心地很。” 王骁歧还在左右为难,同行的祁杨已经积极地帮他收了,还接过话说,“那我们嫂子还真挺喜欢化妆的,要不是人家以前忙着在国外念书,那张脸,那身材,到你们直播间当个主播,那绝对是绰绰有余啊!” 当场逗得甲方的人哈哈直笑。 不过看她现在爱不释手的样子,王骁歧打消了明天收拾祁杨的想法。 “这些做化妆品的可真会抓女人的心。”许意浓放下礼盒后又问,“那就是说新的项目已经定了?” 王骁歧点头,“嗯,就在这家品牌的总公司。” 许意浓更关心那公司在哪儿,“是在A市吗?” “是,但离这儿比较远,那边公司也安排了新的公寓宿舍,祁杨他们今天白天已经收拾东西搬过去了。” “这么快就搬了?”许意浓有些意外的同时也不免失落,“在哪儿啊?我从这儿过去要多久?” 王骁歧手捏着她如玉软绵的耳垂,“祁杨他们搬,我又没说我要搬。” 许意浓睫毛忽闪,“你不搬?” 他重复,“我不搬,之前没想到会跟逐影中止合作,这边老宿舍一下签了三年的合同,还有一年才到期,房东不愿意退款还要我们赔付违约金,我想着还不如我自己租下来,一来离你公司近,你上班方便,二来以后我们就不用再被酒店忽悠办卡了。” 许意浓听完又羞又喜,这么一来他们就有自己的小天地了,但她还故作矜持,“谁答应要去你那儿了。” 王骁歧哦了一声,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号码,“那我把房子退了就是,反正违约金是公司付。” 许意浓立马把他手机一抢,看他眉眼带笑,没好气地再把手机扔回去。 他接过手机顺势把她揽了回来,这次他用很认真的口吻说,“浓浓,你暂时委屈一下,公司一下走了那么多人,很多事需要我处理,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房子,这些年在项目上都是公司包的所有费用,我几乎没有什么额外开销,攒下的钱一套小公寓的首付应该够了。” 许意浓明显感觉到他的臂膀在将她收紧,“我知道自己不是王家的孩子后就过得浑浑噩噩,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买房的事,因为我觉得那是有家的人才需要的,我没有家,何谈什么房子,住哪儿都一样,但有你在,我越来越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下巴眷恋地搁在她肩窝,语气缱绻,“浓浓,我只想和你有个家,给我一个家好吗?” 许意浓眼前一下就模糊了,她也紧紧环抱住他的身体,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好,我们的家,我们自己的家。” 即使世间荆棘遍布,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再也寸步不离。 就这样,许意浓从表哥纪昱恒家搬了出来,那座小公寓很快就从宿舍变成了她跟王骁歧的小爱巢。 她公司近,每天她回去早,就在附近超市买好菜回去,等他下班回来的时候正好能吃上热腾腾的新鲜饭菜。 这天她试了一道新菜,王骁歧打开门就闻到了香味,他走进厨房看到她在里面来回忙碌的身影,心中柔软一片,从她身后不声不响一个拢抱。 毫无察觉的许意浓吓了一跳,看到是他让他赶紧出去,“我手上都是油,别把你衬衫弄脏了。” 他却说没事,然后越贴越近,她退无可退,被他一个抬抱,放在上了料理台,两人如同饥不择食般地互捧着脸深深接吻耳鬓厮磨…… 最后不仅菜没做成,她还累得快虚脱,王骁歧抱她去洗澡,她死活不肯一起洗,生怕自己被他折腾昏过去,赶紧推他出去做饭。 “快点,我饿死了。” 王骁歧这才放过她,径自去了厨房,许意浓冲完澡随意从房间里打开橱想找件他的T恤套上,无意看到一个单独的橱柜里有一件脏衬衫,上面斑斑点点,像是蹭了女人的粉和口红,但残留的气味又莫名熟悉。 她凑上去闻了闻,跟自己平时用的味道一模一样。 一个恍惚,脑海里猛然浮现起在H市时那晚,他送她回酒店后蹲在地上耐心给她卸妆的画面,而醉酒的她脑袋耷着总往他身上蹭…… 眼眶湿润,她嘟囔了一句“傻子。”把那件衬衫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橱里,然后擦擦眼角从其他橱里找了一件T恤套上了,仗着他的衣服宽大,她索性把它当短裙穿,露出一双白晃晃的修长大腿,玩起了夏天那种下半身失踪。 刚准备顺便收拾一下房间,听到门被敲响了。 王骁歧在厨房里被油烟机的声音隔住了外面的声音,许意浓赶紧从房间出来,边走边问,“谁啊?” 外面一阵沉默后,反问她,“你是谁?” 居然还是个女声。 许意浓往猫眼里探了一眼,没开灯没看清人,于是打开了门,与对方面对面,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双方都定住了。不过许意浓很快就恢复,她率先开口叫出对方名字,“施言?” 第78章 施言在原地站了好久,看着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许意浓她从震惊到怀疑,最后上下打量着她质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相比之下许意浓就淡定多了,她头发还未完全干,湿漉漉披散在肩,人则扶着门略带慵懒地靠着,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俨然呈现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她笑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这个点,你怎么会在这儿?” 施言想掠过她推门而入,“我找骁歧。” 却被许意浓用身体堵住,“你说你找谁?”她反问。 “我……”施言赫然一顿,而后还是当她面重复了一遍,“我找骁歧。” 许意浓听着她亲昵的称呼挑了挑眉,“施言,到底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跟我的男朋友那么熟了?” 许意浓本来就比她高,气场又强,这会儿两人对峙,衬得她比大学时更盛气凌人,施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哪儿哪儿都比不上她的阴影中,她双手紧攥,咬牙切齿,像在提醒,“许意浓,你们五年前就分手了,这五年你知道他是怎么过的?你既然去了日本就别再回来,回来为什么又要来打扰他?你漂亮优秀,那么男人可选择,可你为什么偏偏揪着他不放?” 许意浓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对她怨气很大,她腰杆站直,整个人比先前更显高挑,“所以这就是你微信一直拉黑我的原因?” “你自私自利,根本配不上骁歧。” 许意浓听笑了,“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大学里你总会时不时地针对我,原来你早就对王骁歧动了心思。” 施言承认,“是,我喜欢他,在很久之前,比你更喜欢,就算当时他是你男朋友,我也有喜欢他的权利。” 她永远不会忘记初见王骁歧的样子,那是一个国庆长假从家里返程回学校的日子,她怕赶上人流高峰期,提前两天回的新开,打车到了校门口,双手拎着父母准备的大包小包独自进校,那会儿正值晌午,加之长假还未结束,学校附近人烟稀少,忽的,她一只装水果的塑料袋再也承受不了负荷,拎手处被压断,苹果橙子滚落一地,她赶紧放下东西去捡,模样甚是狼狈。 突然一只干净的手出现,帮她一起捡起了掉落在地的水果。 她抬眸就看到一个颀长身影,他穿着最简单的那种纯色T恤,明明一切看上去那么简单,可阳光下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耀眼。 他将那些水果都放置回塑料袋中并帮她打好一个结,重新做了个拎手,留下一句,“拎的时候小心些。”就走了。 以至于等她回过神发现人已不见,才想起自己都没跟人家说声谢谢。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下,她竟然又看到了他,刚要过去打招呼,宿舍楼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是室友许意浓,而她所去的方向正是他站的方位。 许意浓直直冲撞进了他的怀里,而他也张开双臂将她一下抱住,随后便是两人旁若无人地接吻。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许意浓的男朋友,之前他也来过,但只有刘爽和齐欢两人在阳台上偷偷看过,她们说过许意浓的男朋友帅得惊为天人,她当时听到只一笑置之,但今天亲眼所见后,从此连她也无法再反驳。 那天,她在他们的亲密中与他默默擦身而过,却没想到,这一转身,要做到视而不见有多难。 这一次的无意交集后,王骁歧这个人好像就像闯进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里,经常出现。 第一次,是他作为许意浓的男朋友与大家正式见面,那天他请她们在校外的餐厅吃饭,刘爽和齐欢风风火火地走在前面,因讨论吃什么太投入推门进餐厅的时候完全忘却了她跟在后面,门一甩两人就进去了,那双面的推拉门眼看就要撞上她,这时王骁歧眼疾手快地伸手扶撑了一把,止住了它。 她怔了怔,侧仰着头看他,他只说,“你们先进去。”随后就错开目光往后看去。 她也顺着他往同一方向看,发现他视线落在走在最后慢吞吞的许意浓那里,只见他蹙了蹙了眉,有些严肃地唤她,“许意浓,走路不许玩手机。” 许意浓却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哎呀,我有事呢。” 他便没再说话,但目光一直追索在许意浓身上,也完全忽略了她还站在他身边。 等许意浓进来了,他扶着那道门的手才放开,像抓小鸡似地把她一拎,“跟你说了多少次,走路不可以玩手机?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这样?” 她边躲边肆无忌惮地撒谎,“才没有!” 他们在她身后打情骂俏,她再一次默默离去。 吃饭的时候许意浓一人递了一本菜单,故意撞撞王骁歧,“你们快看看吃什么,别说我没给机会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今天好好宰他一顿。” 王骁歧伸手捏她脖子,刘爽齐欢在那儿“啧啧啧。”起哄,只有她无声翻看菜单,直到自己手边的杯子被人加了温水,她抬头一看正是坐在对面的王骁歧。 她说,“谢谢。” “没事。” 之后吃饭也很热闹,刘爽齐欢说个不停,只有她安静吃菜喝水,但每次水杯要见底时王骁歧都能及时发现,并提前给她续上水。 她举杯喝着,借着喝水时微微仰头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温柔笑着的眉眼,即使不是对着她的,却也如同那温暖的汨汨热水般,一路淌进了她心底。 再后来,许意浓有次任性关机,他因为没有找到她,加了她们所有人的微信,虽然她知道他是为了许意浓,但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翻看他的朋友圈,哪怕只有零星的几条。 有一夜她又盯着他的微信头像发呆,突然“嗖—”地一声,她收到了当前聊天界面的发来的消息。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真的是他。 王骁歧:【你好施言,请问在吗?】 她心不可抑制地开始狂跳,从未如此热烈,秒回:【在的。】 王骁歧:【听浓浓说今晚就你俩在宿舍,这么晚打扰你休息了。】 施言:【不打扰,是有什么事吗?】 王骁歧:【浓浓今天生理期很不舒服,在宿舍躺了一天,我请跑腿给她去买了止痛药,她现在人动不了,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到宿舍楼下拿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施言:【哦哦,可以的,没关系,跑腿人已经到了吗?我这就下去。】 王骁歧:【麻烦你,谢谢。】 施压:【不用客气,应该的。】 她赶紧起床,望了一眼蜷缩在床铺的许意浓,一刻不耽搁地出了宿舍。 跟跑腿小哥碰面后他把药给她的同时还递了一杯奶茶给她。 她问小哥,“这奶茶是?” 小哥只说,“这也是王先生一起点的。” 于是她再次打开微信跟王骁歧确认。 施言:【还有一杯奶茶也是给意浓的吗?】 王骁歧:【那是给你的。】 她当场愣住,看到他随后又发来。 王骁歧:【实在不好好意思让你跑上跑下的,一杯奶茶聊表谢意。】 施言:【没事的,真不用那么客气。】 王骁歧:【收下吧,还要继续麻烦你帮我照看浓浓,谢谢了。】 她看着那满屏的聊天记录,几句里几乎全是为了许意浓,风吹过发梢,凉意席卷下也顿觉胸腔一阵苦涩。 她回了一个:【好】 拿着东西回到了宿舍,按照他的意思叫醒了许意浓。 她是真的挺难受的,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得喂她吃了止痛药,许意浓迷迷糊糊中跟她说了声谢谢,又沉沉睡去,她坐到自己书桌盯着那杯奶茶看了很久很久,却越发觉得碍眼,就像她越发觉得许意浓是个被宠坏的公主一样,家里宠,男朋友宠,痛个经而已也要无病呻吟,怎么她们平常都能熬就她像要了命一样?她任性又高傲,偏偏还被学校一帮人众星拱月,刘爽齐欢更是如同舔狗跟在她后面,她越想越不平,看那奶茶也越来越不顺眼,转手就把那杯奶茶扔进了垃圾桶里。 从此她对许意浓就有了灰色滤镜,尤其是王骁歧来的那天,许意浓如果夜不归宿,她就会非常烦躁,连第二天许意浓一回来开个台灯都成了一种罪过。 “灯开这么亮让不让人睡觉了?!”她借机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许意浓愣了愣,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赶忙关上台灯跟她道歉。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许意浓站在下面,她在床铺上面,角度正好看到了她锁骨上几个暧昧的草莓印,她心猛地一抽,闷上被子翻个身再也忍不住地偷偷流泪。 为什么王骁歧会是许意浓的男朋友,她一身坏毛病哪里配的上他?哪里配的上?偏偏他还把她当个宝。 再后来他们终于分手,她又哭了,而这次是喜极而泣,她小心翼翼的暗恋终于没有了阻碍,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喜欢他。 于是在他们分手后,他无论在朋友圈发什么状态她都会第一时间点赞,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年,有一次520,她特意守到零点,鼓起勇气给他发去一条微信。 【王骁歧,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以后,我都想陪着你,成为照顾你的人。】 她焦急地等待着,他也很快回了,却是简短的四个字。 【抱歉,不行】 她怔忡了好一会儿,赶紧再回过去,【为什么?是因为我是她的室友吗?】 却突然得到系统提示:你已经不是对方好友。 他直接删除了她的微信好友,不给任何机会,可她就是不死心,她认为只要没了许意浓,只要他单着一天自己就有机会,他删了她微信她就去他宿舍找他,她等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无非就是再等等,他就是块石头总会有被自己捂热的一天。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预期努力着,可偏偏这个时候许意浓又回来了,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有脸回来? 现在她们两人面对面,她也是这么问的,“你回来到底要做什么?” 许意浓将她屏蔽在门外,注视着她并告诉她事实,“你是有喜欢他的权利,但王骁歧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多了去了,何止你一个?可他正眼看过的有谁?”她身体前探,目光紧逼,不由让施言退后了两步。 “从初中到现在,包括以后和未来,他的眼里自始至终只会有一个人,只此一个,那就是我许意浓,你也看到了,我不在的这五年就是最好的证明。”再打量她,眼神犀利,“你以为你是谁?只是我的大学室友而已,关系是我跟你,我跟他,却永远不会有你跟他,每层关系里的前提都是先有我,明白吗?” 施言摇着头想反驳,屋内却在此时传来王骁歧温和无比的声音,那是施言从没听到过的。 “浓浓,准备好吃饭了。” 施言彻底僵在那里,许意浓朝里面回了句,“知道啦。”再回看施言,这次她敞开了门,做出邀请状。 “既然来都来了,也好久不见了,要不进来一起吃个饭叙个旧?室友?” 施言木木然看着她,随后眼底盈泪,咬着唇一言不发地扭头走开了。 许意浓目送都没目送,直接关上了门。 一无所知的王骁歧手持盘子从厨房出来时看到她站在门口,“怎么站那儿去了?” 许意浓浅浅笑了笑,“没事,刚听到有敲门声,以为是敲我们门,原来是隔壁。”然后打岔,“好香呀,你做了什么啊?” 他看她用手拿菜偷吃的动作也放纵地没组织,顺着她刚才的话说,“嗯,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隔音不太好。” 因为他老看着他她,许意浓边吃菜边问,“房子隔音不好,你看我干嘛?” 王骁歧把筷子递到她手边,用纸巾给她擦干净手,“没什么,就是以后我们得低调点。” 许意浓立马反应了过来,红着脸反拍他一下手,“管我什么事啊,你节制点不就好了?” 他却厚颜无耻地直言,“这可制不了。” “为什么?” “正值血气方刚。” 许意浓只得终止话题,催促他,“快吃饭快吃饭!” 在热腾腾的饭菜里洋溢着两人的欢声笑语,房子到处充满了温馨感,真的像个小家一样。 当他们携手迈过一道道坎坷,阅遍一个个过客,许意浓也恍如隔世,异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但她偶尔也会陷入沉思。 因为还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她不知道还需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第79章 终于 几个月后,许意浓从竞聘中通过层层考核选拔,最终如愿坐上了BOM主任工程师的位置,成为了逐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任级领导,而意外的是,在她上任后于峥主动申请去了英国分公司负责监管统筹新项目。 临行前,他作为BOM部的总经理将部门大大小小的事都交付给了许意浓。 他说,“好好干,我这趟英国行不知回来要多久了,这个总经理的职位迟早会是你的。” 许意浓想想还是问了,“您去英国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可以说毫无预兆。 于峥告诉她,“欣欣很快就要上小学了,我打算让她在英国接受后期的教育,她从小我陪她的时间就少,英国那边的话工作时间弹性大些,我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她身上。”他轻抚着工作了多年的办公桌,不舍地浅浅一笑,“她那么小就缺失了母爱,只剩下我了,以后我想做个好爸爸。” 许意浓手捧着资料听他说完这些话感触良深,想起乐乐之前说起学校里的事,觉得他最终选择回归家庭也许是他们父女俩比较合适的安排。 于峥说完抬眼看她,“准备什么结婚?” 这次换许意浓笑笑,“先等他处理完公司那边的事,再考虑婚事。” 于峥定视着她,“到时可别忘了通知我,即使在英国我也会第一时间给你送上祝福。” 许意浓仪态大方地点头,“好,一定会。” 待人离去,于峥望向落地窗外高悬的太阳,内心平静,也许对他们而言,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大概才是最好的结局。 许意浓,希望你未来的路能一帆风顺,和相爱的人永远幸福。 # 许意浓的小日子温馨地过着,因为王骁歧新工作的地方比较远,她每天都会早些时候起来给他准备早饭,而他的衬衫则都是在前一晚熨烫整齐,总之她把这个小窝收拾得井井有条,包括他也捯饬得干净整洁。 每次她醒的时候王骁歧都已经醒了,她问他怎么每天都醒那么早,他说是职业病,早年通宵的加班导致睡眠比较浅。 她就拱过去抱抱他,“以后你醒了就叫我,我陪你说会儿话。” 他揉捻她耳垂,“你睡你的,我已经习惯了。” 后来她就开始研究煲各种安神助眠的汤,以至于有段时间王骁歧在新公司食堂看到汤就PTSD了。 这天早上她给他打领带时他动手动脚,她避无可避,把领带故意紧紧一收勒住他,“你还要不要上班了?王经理?” “我是看许主任太贤惠,觉得很荣幸。”王骁歧俯身就势去捕捉她的唇。 许意浓仰头接住,含糊不清抱怨,“不许叫我许主任,感觉一下老了几十岁,厅里厅气的。” 唇瓣四接,碰撞磨火,许意浓原先赤脚踩在地板,被他拦腰抱起踩放在自己脚背,然后顺势带着她一步步往后退,很快她就倒回床上,他盛气凌人地俯身下来加深了吻。 过了会儿许意浓恹恹地半趴在床,头发凌乱焕然,盖在肩头,却是说不出的性感妖娆,王骁歧则站在橱前面不改色地扣好皮带,重新好整理领带,打理好自己他坐在床头抚抚她脸颊,“离你上班还早,你再眯一会儿。” 许意浓不说话只伸出双手,他会意地靠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和告别吻。 她没有立马松开,埋在他颈间说,“以前经常做梦,梦里我们就是这样的,你去上班,我给你准备好一切,我们守着一个小家,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可醒来只有空荡荡的一个小宿舍,我还是一个人,后来想你想得睡不着,我开始学会了抽烟,分手前几年抽得最凶,其实真挺难抽的,可没办法,不抽我就想你,特别想。” 王骁歧抚着她长发将她抱紧,“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到你身边,但我总想,只要我不去打扰你,你最终会找到那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 她抬头看看他,反复摸着他左手无名指上自己的那个“浓”字,“可你以前已经把我宠坏了啊,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人。”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没有人会大冬天把我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脖子里取暖,也没有人会半夜起来给我打蚊子,没有人再会包容我的坏脾气了,他们都说我清高。” 说完她忽然有些难受地吸起了鼻子跟他求证,“我清高吗?” 王骁歧给她抹眼泪,说,“我就喜欢清高的。” 她抽抽噎噎推他,他就把她搂到怀里哄,“好了,我不是在这儿吗?以后都不走了。”再亲亲她,“乖。” 许意浓揉揉酸涩的眼睛,“有段时间我也不敢打开微信朋友圈,因为一打开全是同学结婚生孩子晒娃的状态,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分开,是不是早就成了同学堆里第一批有孩子的一对了?包括现在,我也总害怕到头来又是一场梦。” “不会,是真的。”王骁歧的掌心在她耳颈处摩挲,另一只手则与她紧紧相扣,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开口。 “今年过年,我跟你一起回去。” 许意浓挪了挪脑袋看他,“去哪儿?” “C市。” “干嘛去?” 他给她拂好头发,“见丈人丈母娘。” 许意浓微微愣神,旋即说,“我不回。” 他揉她脸,“别赌气,这事迟早得面对。” 许意浓说,“大不了我哪天溜回去偷户口本,把证给领了,难不成他们还有本事逼着我离婚?” 王骁歧敛眸,“别说胡话,你知道我不会同意。” 许意浓耷着脑袋不说话了,王骁歧把她捞过来亲了亲,“就这么说定了,今年我跟你一起回去。” 许意浓拉下他的手,故意怼他,“你不怕到时候被他们赶出去?” 王骁歧唇角漾笑,“娶你我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缱绻的气氛被他一秒打破,许意浓瞬间炸毛,“王骁歧!” # 转眼就到了年底,除夕夜那天,在王骁歧的坚持下许意浓最终还是跟他回了C市。 只是越临近家门,她走得越慢,相比之下王骁歧就淡定许多,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她熟门熟路地往她家的方向直行。 “你居然还记得我家在哪儿。”期间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脚步渐快,语气却坦荡无比,“都快走烂了怎么会不记得。” 不容许意浓去反应的时间里,两人已经进入楼梯间,许意浓看他头铁地只顾往前走,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拽了他一把。 “哎!” “嗯?” “你不紧张?” “紧张什么?” 楼道里乌漆嘛黑的,许意浓也看不清他表情,这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早上了年头,一般只说话激不起它的敏感度,于是她抬脚重重踩了一下,试图把灯给弄亮了好好跟他说话,谁知一个蹬脚灯还是没亮。 她不由抱怨,“这破灯是不是坏了?。” 王骁歧握着她的手收了收,“灯坏不坏不知道,但你踩着我脚倒是真的。” 许意浓懵逼,“啊?” 王骁歧咳了一声,灯亮了,许意浓赶紧低头去查看他脚,“我看看。” 他却继续拉着她往上走,边走边笑。 许意浓拍他一下,“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他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紧张?” 许意浓晃他一下胳膊,“我还不是怕你被赶出来?” 他脚步不停,“我要真被赶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许意浓想都不想,“当然跟你走啊。”她紧紧扣着他手,“说好了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他把她手更紧地握住,“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争取一会儿不被你爸妈赶出来。” 许意浓又拍他一下,心中却更加举棋不定,忐忑不已。 到了门口她还准备缓缓,王骁歧却已经敲响了他们家的门。 很快许意浓就听到了屋里趋近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想溜却被王骁歧锁着手拉了回来,两人还在推搡着,门一下开了。 是吴老师开的门,看到门口站着他俩,愣了愣。 王骁歧先开的口,“阿姨。” 再不着痕迹地捏捏许意浓的手,她被捏痛后也唤了声,“妈。” “谁啊?”老许见妻子去开门后就没了声,就跟过来瞧瞧,一过来也止步在了吴老师身后。 依旧是王骁歧先开口,“叔叔。” 许意浓随后,“爸。” 四人两两相对,一对在里一对在外,数九隆冬的天里,楼道里的风呼呼作响,吹得许意浓缩瑟着脖子依偎在王骁歧身旁,她敏感的鼻子很快泛了红,静默的时间里她就抬手揉搓了好几回,好像下一秒就要打出喷嚏一样。 几人相顾无言地立了会儿,最终由吴老师收尾,她把门敞了敞说,“进来吧。” 居然没被赶走,这出乎了许意浓的意料。 她犹豫着先跨进去一只脚,再跨进去一只。 吴老师看她小心翼翼那样,说了句,“怎么,这家里是烫脚还是埋了地雷?”然后催促,“快进来。” “奥。”许意浓应了一声把王骁歧也拉了进来。 进去后,发现老两口正准备吃年夜饭,老许端坐在主桌,一脸严肃。 气氛一如既往的凝滞,没人说话,吴老师已经从厨房拿出了两只碗和两双筷子,她往桌上一放,看他俩还无动于衷地站着,又说,“吃饭。” 许意浓觉得这有点不按套路出牌,她看看王骁歧,谁知这人已经先她一步往饭桌边去了,而且还直接坐在了老许旁边,他又恭恭敬敬叫了声,“叔叔。” 可老许仍然没吭声。 王骁歧便伸手拿过眼前的白酒瓶给他斟酒。 老许抬手要捂杯挡住,动作却没他快,只见他给他杯中倒满,又在自己碗里倒上一些。 他放下酒瓶后看着许父开门见山。 “叔叔,今天我来只有一件事,就是恳请您跟阿姨把浓浓交给我。”他深深看了许意浓一眼,又缓缓道,“我们曾经走散过,重遇后克制过,逃避过,但无能为力也是真的,时间拉开了我们的距离却也让我们在成熟中更加惺惺相惜,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可能不是你们眼中最好的女婿人选,但对浓浓来说却一定会是个最好的丈夫。” 许意浓在他身后双眼迷蒙。 那个曾经从不折节低头的狂妄少年,如今卸下了一身傲骨,在她的父亲面前恳求他把她交给自己。 老许一言不发喝着闷酒,王骁歧就陪他喝,两人越喝越猛,眼看半瓶就要下去,许意浓想上前阻止却被王骁歧拦住。 吴老师也在旁不予置评,只跟许意浓说,“你吃你的饭。” 可许意浓哪里吃的下去,她眼睁睁看着王骁歧跟老许一杯一碗地喝个不停,一瓶后老许又拿上一瓶,那可是最高度数的陈酿茅台,她怕这么喝下去会出事,几次按捺不住都被王骁歧扣住了手。 老许到底是年纪大了,酒量不甚年轻时,本来想把王骁歧喝趴的他最后被反虐,先酒精上了头。 他指着许意浓摇头叹气,“你这个死心眼儿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死心眼儿,这来来回回都栽在这小子手里,你就那么喜欢他,啊?” 许意浓明知道她爸醉了,不一定听得进她的话,但还是斩钉截铁地点头,“就是这么喜欢。”还补上一句,“要么只嫁他,要么就一辈子不结婚。” 老许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你……!” 王骁歧在桌下紧握许意浓的手,示意她少说几句。 这时先前一直保持缄默的吴老师看着两人难分难舍的手,开口唤许意浓,“你跟我到房间来一下。” 许意浓看看王骁歧,并不想走,他轻轻揉她手背,“去吧。” 许意浓这才去了,她忐忑地跟着吴老师进了房间,吴老师站在床头背对着她,让她关门,她安静照做。 门一阖上,吴老师便开了口,“你得抑郁症的事,多久了?” 许意浓闻言一怔。 “你在你哥家的时候,被他无意发现了病例本,日本的,回国后的,你一直在吃药,已经很严重了,可你哥说,平常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吴老师话语哽咽,“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很煎熬难受?” 许意浓这才想起来,曾经有一次药没了,为了去医院配同款药翻出了在日本的病例,后来就被她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可能是乐乐到她房间玩儿的时候无意打开,正好被表哥看到了。 她看着母亲的背影,很平静地告诉她,“只是一开始比较严重,到了不能正常生活的地步,后来吃吃药,自己调节调节恢复了一些,但是日本职场压力比较大,加上那些前辈的打压和时不时言语上的冷暴力,又复发了一阵。” 吴老师转过身来,望着她满眼心疼。 “就觉得最难支撑下去的时候,有一天周邺刘爽他们来日本找我玩儿,我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她像是陷入了一段回忆,唇角还微微带着笑,“就好像又回到学生时代,看到了一丝希望,然后我就决定回来了。 吴老师开始无声抹泪。 许意浓仍继续诉说,“回来后,就跟他重新见面了啊,慢慢的,开始不吃药也能睡着了,反正看到他,就会安心吧。” 确实,她回国后的病历本上开药的次数在明显变少。 吴老师哑着嗓出声,“妈妈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那么喜欢他,我以为,时间会让你忘记的。” 许意浓点头,“我也以为我会忘记的,他也以为,我们都很努力了,但可能就是命吧,都没再遇上更合适的。”她再看向母亲,认认真真叫了声妈,“其实说起来,我从小到大都没真的忤逆过你跟爸,唯独这件事,我真的没办法了,因为除了王骁歧,我已经不会‘爱’这个动作了,而他也需要我,他已经没有家了,不能再没有我。” 吴老师又抹抹脸,“你生病的事,他知不知道?” 许意浓摇头,“都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而且那几年,他比我过得更难,他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归正轨,我不想让他担心我。” 吴老师听完陷入了良久的沉浸,忽地,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东西,随后走到许意浓跟前,最终叹了口气。 “你哥说的对,我跟你爸死要面子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连你一个人在外面生病了都不知道,还要求你这这那那,你不肯回来,也是害怕我们再变相逼你做不愿意的事?”她把东西交到她手中,“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活着,总要是被人说的,王家的那些是是非非,也不是他的错,只要以后你们能过好日子,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妈也不求什么了。” 许意浓听得恍恍惚惚,看着母亲交给自己的东西支楞了半天,才问,“所以,你们这是,答应了?” 吴老师想通似地点了点头,手紧握着她的手,叮嘱,“去吧,以前是爸妈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既然你认定了他,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好好过。” …… 房间外,老许还在一口口地喝闷酒,眼看第二瓶酒已过半,他终于发声。 “我这个女儿就是一根筋,你们分开这些年,前后给她介绍那么多相亲对象,没一个是能成的,我知道她是变着法的刺激我跟她妈,准备把自己硬生生给拖成剩女,用这种方式发泄当年我们逼你们分手的情绪。”老许把碗中最后一口酒喝尽,一下灌喉的辛辣让他蹙眉,脸上的皮肉也跟着有一瞬的扭曲,缓了缓又继续。 “我们想着,她犟就犟吧,不见棺材不落泪,等你有了别人,结了婚,她就会明白,感情这种东西就没有时间和距离还有现实打败不了的,到时候她就会知道,她只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一个人感动自己,到时候她就会死心了。” 话到此处他看向王骁歧,“可我没想到,她是个死心眼,你也是,五年前是你,五年后还是你,所以一开始你就料定了她也会一直等你是不是?” 王骁歧手触酒杯,摇了摇头,诚实地告诉他,“当年分手,是真的放她走,五年里,除了从共同的同学那里知道她的消息,我们之间完全断了联系。我知道她越来越优秀,弥补了高考没考好的遗憾,也知道她身边有越来越多优质的男性,我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她永远开心幸福,其实,只要她真的能那样,最后那个人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遗憾吧,曾经答应过她的很多事都没兑现。” 他说话的时候手扶在杯沿,老许注意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纹身,又问,“这五年,你就没有重新开始过?” 王骁歧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心里有人,对别人就不公平,她之所以拒绝那些相亲对象,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听完他说的,老许沉吟良久,抹了下嘴叹气,“我只当她是个死心眼,没想到你也是,死心眼啊,两个死心眼。” 王骁歧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搁放在桌上时他说,“叔叔,该看的这些年您跟阿姨也看到了,我以为她会过得更好,却并没有,五年前我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五年后我不会再重蹈覆辙,浓浓我是要定了,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就会等到你们同意为止。” “你这是在威胁我?” 王骁歧却告诉他,“她是您女儿,她什么个性您再清楚不过,从小到大,在你们面前哭过几次?就是从小这么要强的一个人,在回国后在我面前总是掉眼泪,她是再也撑不住了,我也不能再放开她,我不敢说我是她最好的良配,但至少,我会给她一个最好避风港,她害怕了,难受了,只要一回头,我会随时随地都在她身后。” 老许闭了闭眼,这次陷入长久的寂静,而后蓦然问出一句。 “五年前我去A市找你的事,浓浓她,知不知道?” “不知道。”王骁歧再次给他倒酒,“并且以后她也不会知道。” …… 母女俩从房间出来后,老许已经半趴在了桌上,吴老师把醉了的老许扶起来,边拉扯他边怪,“以后喝不过就别丢人现眼。” 老许听到了还不承认,“谁,谁说我,我喝不过的?” 王骁歧也想起身要她搭手,却被拒绝了。 吴老师说,“你们吃你们的饭,不然我们家这年还过不过了?” “我们家”这三个字让王骁歧身形皆滞,没再动一下。 他往许意浓那儿看了一眼,她双目通红的朝他点了点头。 等吴老师扶着老许回了房,许意浓也过去扶他,“怎么样?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他跟个木头似的一言不发,她有点急了,开始嗔怪,“我就让你别喝那么多酒,现在好了,喝傻了吧?那茅台酒可是老头多年珍藏,那度数喝多了能喝死……嗯……” 她正说着话,唇突然被封住。 他用吻堵住了的嘴,来势汹汹,并且带来了一股浓郁的酒味,酒气缭绕,缠缠绵绵。 许意浓没喝过茅台,这下也算尝到了一丝滋味。 他的吻愈吻愈烈,就跟这后劲上头的酒精一样,让人共欲沉沦,他吮吸舔舐着她的唇瓣,似要将她吞噬。 许意浓承受着唇间炽烫的碾转反侧,呼吸跟着灼热,喝过酒的他呼吸也比平时里要沉重,那偶尔间歇的喘息中,她听他一遍一遍地唤她,“浓浓,浓浓,浓浓……” 她也一遍一遍地应,“我在,我在,我在……” 他含住她的舌勾扯,声音变得沙哑细碎,他拥着她,就在她的家里,虽然微醺他的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说。 “我终于能娶到你,你终于是我老婆。” 第80章 永远 这一晚王骁歧因为喝多,留宿在了许意浓家的客房。 半夜许意浓在自己房间辗转反侧,担心他会宿醉不舒服,于是趁夜深人静时偷偷从房里溜出来钻进了客房。 王骁歧这个人睡觉有一点好,就是从来不打呼噜,哪怕极为疲惫的状态下连个鼾声都没有,这也就变相导致许意浓摸不清他有没有睡着。 她只得凑近到床边轻声唤他,“骁歧,骁歧?” 突然黑暗中她被一股力量拉跌到床上,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他钳压在了身下。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带着尚未消散的浓郁酒气。 “想我了?”他揉着她的纤腰,熟练地勾开了睡裙系带。 许意浓按着衣服推他乱拱的脑袋,“喝那么多酒,我是怕你半夜猝……”可话到最后那个字她还是没说出来,怕大过年的不吉利。 她双手抵在他胸膛嗔怪,“以后不许喝那么多酒。” 王骁歧这会儿那什么虫上脑,咬着她脖子嗯了一声,又哄她,“今天趴着好不好?嗯?” 许意浓踢他一脚,“我家隔音不好,对面就是我爸妈房间,你不要命了你。” 他低笑,“那我轻点。”然后没等她同意就把她像个面团一样,在手中搓扁捏圆。 过了会儿他翻身下去,再上来的时候许意浓听到他手中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又送去一脚,“不要脸,居然还随身带着。” 他重新上来,把她一把拖过来的同时顺势把她颠了个面,让她侧脸颊贴在枕头上,直接用嘴咬开包装袋后义正言辞,“跟自己老婆还谈什么要脸?” 语毕再次覆上…… 后果就是那天许意浓凌晨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走路都差点走不稳。 # 父母那边松了口,许意浓也算了却了一桩大心事,这个年他们待到年初四才出来,那是王骁歧长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过年一个家庭中其乐融融的气氛。 虽然许意浓父母大多数时候脸还是板着的,但他知道他们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别扭总归还是要别扭一段时间的。 两人走的时候老许吴老师也没送,更没多说什么,但许意浓发现自己的行李箱里比来时沉了很多,王骁歧也发现了,下课楼她偷偷打开,原来是被塞了一堆她喜欢吃的东西,就跟高中参加集训时每次他俩来看她时买来的那些东西一样。 她沉默,王骁歧则安慰似地摸摸她头,替她拉好行李箱牵着她手准备走。 许意浓拉过他,“等一下。” 他停步,她转身把他带到自家楼下门口的一片花坛,猫着腰找到一处石块堆,她指着那儿对他说,“你看。” 王骁歧除了石头就只能看到泥巴,“看什么?” “这里埋着你当时送给我的两只小乌龟。” 王骁歧挑着眉玩世不恭,“难怪后来不听你说起了,是被你养死了。”再看看那石头堆,“你还给它们整了个墓?” 想想觉得她既可爱又好笑。 许意浓反驳,“才不是我养死的,是我爸拿到阳台上给它们晒太阳,活活晒死的。”还跟他掰扯,“你不知道我养它们有多上心!就差抱着一起睡觉了,它们被晒死的时候我可哭了一夜。” 当然,她略过了那天也是他第一次提出高考后要做她男朋友,她当时以为他在捉摸自己伤心欲绝,那一晚简直是她最难过的时候。 王骁歧把她拉起来圈进怀里,炯炯目光下更多的是心疼。 “傻瓜。” 许意浓依偎在他胸口,“我傻你也傻,正好凑一对嘛。”说着还从袋中摸出一个东西,她用那东西戳戳他腰,“你再看这是什么。” 王骁歧低头,看到了“户口簿”三个大字。 他再抬眸看她,只见许意浓眼底笑意盈盈。 “王先生,你可以看看黄历择个良辰吉日了。” 王骁歧接过那户口簿翻翻看看,问,“这你怎么来的?” 许意浓说,“我拿的啊。” 王骁歧静看她几秒,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回走,语气严肃,“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的婚姻得大大方方的,而不是……” “是我妈给我的啦。”许意浓在他身后打断说道,他腿长,走得又急,她差点没跟上。 王骁歧收住脚步,回眸看她。 她不再逗他,很认真地告诉他,“我妈昨晚就给我的,亲手交到我手中的,不是我偷拿的。”把户口簿郑重其事交到他手中,会着他的目光,再次甜甜一笑,“王先生,我们的婚姻,光明正大。” 王骁歧端凝着掌心的户口簿,认真发问,“真的?” 许意浓也认真点头,“真的!” 王骁歧望着她半晌,另一只手一收把她给拢了过来,惩罚似地轻拍她臀部,“淘气。”然后也从袋中掏出一样东西来。 许意浓一看,竟是当年奶奶送给她那只和田白玉手镯,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拿出这个,整个人愕然,有些语无伦次。 “这手镯,你怎么?” 王骁歧拉抬着她的手,“你每一次回来我都知道,那天你到我家门口,把这个手镯从手腕褪下放进奶箱时,我就偷偷站在楼下……” 许意浓眼底雾蒙蒙一片,王骁歧眸光热遏,一字一句问,“浓浓,你愿意嫁给我吗?” 暖流在许意浓胸腔一再延宕,她点着头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回答了他曾在心里说过千万遍的话。 “我愿意。” 他牵过她的手把那手镯物归原主地戴进她的腕间,小心翼翼,却在撩起她衣袖的同时一滞,因为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条早就褪了色的手链,那是他曾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赫然抬眸。 许意浓珍惜地摸着那条手链告诉他,“坏了好几次也修了好几次,它就像我的护身符,即使不戴手上也从不离身的。” 王骁歧喉结微滚,没再说话,直接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越吻越凶。 许意浓也踮起脚尖靠他更近地承受着这滚烫的爱意。 此刻他们不需要任何言语就能懂得彼此,茫茫人海能重新寻得对方,是何其有幸的一件事。 我亲爱的少年,我最爱的王先生,余生请多指教…… # 领证的日子也没有特别去选,两人看看黄历挑了个诸事皆宜,就去民政局把红本本给领了。 拍照的时候别人都磨磨唧唧的,只有他俩速战速决,连拍三张搞定,排队拿照片时前面有对小夫妻,女方一边看自己照片一边皱着眉问工作人 员,“这照片不能再把我p瘦点了吗?” 工作人员像对这个问题已经习以为常地保持着一脸淡漠,“结婚证照片也算证件照,已经给你修过了,再修就不像了。”把拍照收费的零钱找给她,“你要精修的那种也可以自己去外面拍了带过来,但那种蛇精脸你觉得好看伐?” 女孩哑口无言,正好许意浓他们的照片也出来了,工作人员摆到台上给他们。 那女孩趁机凑过去看看,然后拉着自家老公说。 “为什么人家拍出来的结婚证件照那么好看呐?我俩怎么就是肿的?” 那他老公也靠过来看看,再瞅瞅王骁歧许意浓,反问自家老婆。 “你也不看看人家夫妻俩什么底子,我俩什么底子,能比吗?” 女孩这才扭头去看了眼真人,不看还好,一看,“哇,她老公好帅啊。” 她老公眉头瞬间拧成麻花,拿了自家照片拽着人就走。 听到他们全部对话的许意浓也跟着打量打量王骁歧,其实他今天跟平常没什么区别,除了被她逼着喷了点发蜡。 王骁歧扫码付完钱看到许意浓痴痴盯看自己的模样,抬手轻敲了一下她脑门,“在走什么神?” 许意浓嬉皮笑脸,“看我老公帅。” 他也不谦虚地嗯了一声,“这事你高中不就知道了。” 许意浓用指尖戳他一下,“臭屁。” 王骁歧则用胳膊把她人一勾带着往发红本本的地方大步直行,“走,盖戳去。” 领完证的第二天两人去了趟H市,把两本红本亲自递交到了奶奶手中。 奶奶摸着那两个小本本,激动得热泪盈眶,紧握着两人的手覆在一起,声音哽咽,“好好好,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俩孩子可终于在一起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 许意浓也含泪给她擦拭泪水,“奶奶,开心的事可不许哭。” 老太太点头,“好好好,不哭,不哭。”然后笑着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呐?” 许意浓对此支吾其词,这时站在她身后的王骁歧说话了,“奶奶,这事我们随缘。” 奶奶满脸期待,“你们两个的孩子,该有多聪明多好看呐。”话到此处又不禁失落,“可惜啊,我这个瞎老婆子是再也看不到了。” 许意浓眼底也滑过一抹失落,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最后只得去看王骁歧。 他站在身后,扶着她的肩慢慢把话题拉开,这才又让奶奶开心了些。 从养护院出来,许意浓忍不住问王骁歧,“奶奶,就只能一直待在这儿了吗?” 王骁歧眉宇聚拢,眸光深沉,“我也不想她再待在这里,但她的赡养权在他那里,可你也看到了,他从来不会来看她。” 许意浓知道他所说的那个人是他“父亲”。 她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紧握住他的手说,“那我们以后多来看看奶奶,陪她说说话,我刚给这里的护工和前台护士都打点过了,她们以后也不会亏待奶奶,我还询问过了这的里vip病房,但现在满了,只要有空位腾出她们就会打电话给我,到时候我们把奶奶换到条件好些的单人间,这钱我们来出就是了。” 他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浓浓,谢谢你。” 她摊开他的手细细摩挲,“都是夫妻了还谈什么谢,奶奶也是我奶奶,她以前那么疼我,现在我这个孙媳妇儿当然得尽孝道。” 王骁歧则纠正,“我是谢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我身边,用我的角度替我着想。” 许意浓抱着他的臂膀靠着,“你也是啊,一辈子还很长,我们要走很久,我们不仅是夫妻,也是彼此最理解对方的坚强后盾,不是吗?” 他揽过她吻了吻没再说话。 再后来,他们回C市筹办婚礼时王骁歧抽空带许意浓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市一中附近的那家炒饭店,一个则是凌山。 炒饭店的老板已经换了人,王骁歧告诉她是以前老板的儿子,所以口味是一模一样的,而新的老板娘则是他的老婆,是子承父业的夫妻店。 许意浓不禁感叹,“真好。” 小老板娘看到他们进来,热情地问想吃什么。 许意浓抢在王骁歧前面伸出一根手指,“一碗番茄蛋炒饭。” “好嘞。” 王骁歧问她,“一碗够不够?我们两人呢。” 许意浓拉他走到店铺里面,坐在了他们俩第一次坐的那个座位,仰头看着他带着撒娇说,“那人家就想跟你吃一碗不行吗?” 王骁歧捏了一下她的脸,什么都依着她,他在对面坐下,给她拆一次性筷子。 他低头的那一瞬间,许意浓真感觉回到了高中,他们最青涩的时候。 饭很快上来了,两人共吃一碗,许意浓没用筷子,直接用勺子自己吃一口再喂他吃一口,连吃几口后,她开始吸鼻子。 王骁歧抬眸,“怎么了?” 许意浓摇摇头,只说,“就是好久没吃了,怀念这个味道了。” 是有你,有我,有我们回忆的味道。 她曾经以为他们再也不能一起来这儿了。 王骁歧把汤送她面前再用汤勺舀舀凉了凉,“慢点吃,小心噎着,喝点汤。” 许意浓乖乖地也就着他手喝汤。 小老板娘看他们如胶似漆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们应该以前也是市一中的学生吧?是不是以前就经常来我家吃饭的?” 许意浓点头回应,“是的。” “那你们是哪届的啊?” 许意浓告诉她他们是哪届的。 “那可真是老客户了。”再细细打量他们,“你们以前就是同学吗?” 许意浓继续说,“是啊。” 小老板娘眼底有些不可思议,“那你们在一起好久了啊,是初恋啊。” 许意浓柔柔看了王骁歧一眼,笑言,“是啊,我们结婚了,回来办婚礼的。” 小老板娘一听更为惊喜,忙说,“恭喜恭喜,那今天这顿饭算我们请你们了。”语中带着羡慕,“从校园到婚纱,太不容易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幸福啊!” 许意浓将她的祝福如数接下,“谢谢,也祝你们永远生意兴隆。” 两人离开时,王骁歧掀开门帘等许意浓,她仰头看他一眼,心底的触动跟十六岁那年一模一样。 她咧嘴对他甜甜一笑,他也回之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地一同走出店铺。 甚好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四周仿佛也笼罩着一层无法言喻的温暖。 过往的行人嘴角也都是笑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紧接着他们就去了凌山,王骁歧体力好,上去一点儿都不带喘的。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许意浓气喘吁吁问,“你又不信佛,怎么今天突然想到这儿来了?” 王骁歧全程紧牵着她不语,只顾一个劲地往上爬。 看到沿途小商铺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许意浓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恨不得原地坐下来休息,却见那摊贩老太太笑着跟王骁歧打招呼。 “又来爬山了啊?” 许意浓乍然想起,这正是高中他们一起来过的小商铺,她还踩翻了人家的一对乌龟,后来被他买下来送给了她,而老太太还是原来那个老太太,只是相比几年前更显苍老了。 王骁歧应声,“是啊。”带着许意浓过去。 老太太打量着许意浓,显然已经不认识了,轻声问着王骁歧,“这是?” 王骁歧在她摊上的一堆小物件里伸手拿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福袋,笑回,“我老婆。” 老太太喜笑颜开,“恭喜啊恭喜,每年你都一个人上山,以后啊都是两个人了。” 王骁歧应承,“是啊。”然后打算付福袋的钱。 老太太推拒,“这送你们了,就当我老太太送给有缘人。” 王骁歧还是坚持给了钱,他说,“我诚心来求福,所以这钱您得收下。” 这下老太太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收了钱,连连说祝福的话。 待王骁歧跟老人家告别,之前一直没说话的许意浓才开了口,她紧抓着王骁歧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每年都来爬山?” “嗯。” “每年都到这个摊位?” “嗯。” “来干嘛啊?” 王骁歧手拿着那福袋,“我只是想,什么时候能真的把这福袋带走。”再抚摸着她的手轻揉,“现在终于可以了。” 他简单的一席话让许意浓瞬间湿了眼眶,可嘴上说的是。 “你不是说你不信佛的嘛。” 王骁歧将她扣首进怀里,“现在信了,因为你真的回来了。” 许意浓再也绷不住,又把他衣服哭湿了一片,路过的人在朝他们看,他像哄孩子一样哄她,“佛祖脚下可不兴哭的,乖了,嗯?” 许意浓却不管不顾地腻在他怀里,他也只得无奈地由她去了。 下山的时候她说走不动了,王骁歧就背她,他走在静谧的石子路上,她趴在他的肩上,紧紧环搂着他的颈脖,每下去一步,就在他耳边说一声。 “老公,我爱你。” 快到前脚的时候王骁歧遽然开口。 “老婆,我突然想起一句泰戈尔的诗。” 她下巴亲昵地抵枕在他肩膀,“哪句?” 他继续慢慢走着脚下的路,用英语温柔缓言。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Moon and You. Sun for Morning,Moon for night,and You forever.” 许意浓嫣然一笑,埋首进他颈项,随后在他停步的时候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扭转过来送上长长一吻,深情又甜腻,她给出回应。 “Me too.” 我们是彼此的青春。 我的少年啊,我也永远爱你…… # 他们的婚礼定在了五月,他们初三首遇的同一天。 没有豪华的车队也没有伴郎伴娘,只有简约的红裙与西装,还有王骁歧那辆学生时代的自行车。 按照风俗,新娘要由长兄背着下楼交送到新郎手中。 这担子自然落在了纪昱恒身上,他背着许意浓一步一步稳稳下楼。 许意浓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红着眼眶对他说了句,“哥,谢谢。” 纪昱恒听出了她的哭腔,用手轻拍她身侧,“今天什么日子,不许哭知不知道?”眼看离底层越来近,他又道,“我说了,我说话算话,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到达底楼的时候,王骁歧已经身着一席黑色正装立在那里。 纪昱恒与他面对面地相视一笑,他将许意浓放了下来,然后亲手把她的手送交到他手中。 他说,“哥哥就送你到这里了,往后的日子是属于你们俩的,好好过。” 许意浓用力点着头,抬眸对上了王骁歧灿烂的笑颜,他如同一道光,照亮了她整个世界。 她朝那道光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就像走过了年少至今的前半生,而这道光会一直照耀着她后半生…… 那一天的阳光铺天盖地照耀,洒下一片鎏金,春风拂面,柔暖绵延。 他踏着斑驳的树影,骑车载着她穿过C市的喧嚣,他们经过老宅,经过学校,经过他们年少时共同留下身影的每一处,接受着路人的目光洗礼与诚挚的微笑祝福。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年十八岁的盛夏,那个干净的单车少年载着他心爱的姑娘无所畏惧地勇往直前。 而那个姑娘也和彼时一样,双手抱揽着他的腰肢,一路安静地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背脊,他们的心紧密相贴,彼此融为一体。 偶尔有风吹过,轻轻拂开的长发下是她一如既往的笑靥如花,与年少时一样纯净且充满了幸福…… ——初识年少,重逢顶峰,相伴余生。 人生朝露,悲喜交叠,幸而有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