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作者:谈洲子 文案: 此时情绪此时天。 无事小神仙。 没剧情,无脑练笔调剂心情。 别较真哈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一) “我没骗你,真是你主动给我赎身的。我知道,你有病我也认了,我不会耽误你娶妻生子,只要有一箪一瓢饱腹,一砖一瓦蔽身就够了。” 叶带霜在前面走着,暮色四合,飞鸟归林,山上的野风呼呼chuī着,四月间,夜晚还微微有些凉意,草丛里虫鸣声刚起,一会儿叫一会儿停的。月亮还没出来,满天星子隐隐约约,上山的路很不好走,他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畅欢阁的有琴公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劫应到他身上了,下山一趟还惹上了桃花,虽说是个男的,也姑且算作桃花吧。 叶带霜是个脑子少根弦的人,倒不是说他行事有不妥,虽然他行事确实孟làng,不过脑子也是实实在在的有病,从小时候就有了,病症是痴呆、不认人、说过的事转头就忘,严重时喝水吃饭都得人喂,能平安无碍地长这么大,多亏了他师父和门派里的几个师弟们。 无缘无故沾了个活人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有点担心师父的唠叨。 他停了停,等有琴走到面前,“包袱给我吧,我帮你背着。” 有琴把包袱递给他,随后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似乎是想借力歇上一歇,叶带霜没拒绝,由他拽着。 “还有多久才到山上?” “不远了。” “哦。”有琴歇够了,松开他说:“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天黑了,我走不快。” 等两个人到山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山顶的风也比半山腰的冷、疾,有琴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借着昏暗的光打量四周。 所谓的一清门就是坐落在山顶上的一座攒尖小院,院门不大,看门板的颜色怕是连漆都没上,看着一点气势也没有,门口挂了两个灯笼,门头上有一块牌匾,上面是喝醉了酒似的三个字:一清门。 从山下上来是一条土石路,快到山顶时才有一百来层的石阶,院门前是一片石板铺就的平地,四周围着栏杆,栏杆外有高低不等的松树丛,还有一棵松树长在了平地的偏角上,有琴觉得自己从那棵树上听到了jī的声音。 ……一清门这么穷? 有琴的脚疼的有些站不住了。 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穿灰袍的小孩,本来在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扣地,听到脚步声一跃而起,跟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叶带霜的面前,叽叽喳喳地嚷起来。 “大师兄!吃了没?你怎么才回来!师父叫我在这等你,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又丢了呢!” 叶带霜一巴掌兜齐青言后脑勺上:“叫你乌鸦嘴!你是不是巴不得大师兄回不来,啊?” “我没有。”齐青言捂着后脑勺,委委屈屈的,伸头往叶带霜身后看,“大师兄,你从哪里回来的,妖jīng窟啊?这位公子是谁,长得真好看。” 有琴笑了一声。 “就你话多,瞎打听什么?”叶带霜又兜了他一巴掌。 齐青言撅嘴,用鼻子哼了他一声,算是闭了嘴。 三个人一块儿往院子里走,有琴脚疼,速度就慢些,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没想到一清门只是表面看起来寒酸破败,内里倒挺宽敞,看着有灯火的几个地方,离得还挺远。不过想想也是,不论有名没名,好歹也是个门派,不能真穷得跟路边的野寺似的,那还不如早早散了呢。 山上几乎没来过外人,齐青言对大师兄带回来的这个好看的公子有点好奇,落后了几步偷偷打量他。 有琴转头对上齐青言带着探究的眼神,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反而把齐青言看的转过了头,偷偷嘀咕,“这个人好凶啊,看都不让看。” 叶带霜走在前面,穿过前堂回廊来到后院,后堂里的烛光在院子里照出一片四方的亮来,院里静悄悄的,光里放着一张桌子,碗碟都还没收,里面还有没吃完的菜,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坐在桌子旁边打坐,他没在凳子上坐着,而是坐在蒲团上,因此看着比桌子要矮一大截。 齐青言过去躬身行了个礼,“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那老头睁开眼,齐青言又小声说了一句,“还带回来一个好看的公子。” 叶之空抬手摸了摸齐青言的头,说:“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是,徒儿告退。”齐青言小跑着走了,他要赶紧把师兄弟们喊过来看热闹。 叶带霜把有琴的包袱往旁边一放,用脚勾过来一个凳子给有琴,让他坐,看着桌子上还留了一半的菜,问:“还有粥吗?” 叶之空答:“自己去盛。” 叶带霜去厨房盛粥去了。 叶之空问有琴,“敢问阁下,我这徒弟惹什么事儿了?” 他没想问叶带霜,就他那脑子,就算真惹了什么事儿,估计也记不住。 有琴微微一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叫您一声师父吧。我叫有琴,是畅欢阁的倌儿,是您徒弟把我赎出来的,我无处可去,只好当狗皮膏药粘着他。” “噢。”叶之空捋着胡子,高深莫测了一会儿,凑到有琴面前问:“这臭小子,睡你了?” 有琴失笑,没想到这老头这么为老不尊,“师父,您问的太直接了。” “那我换一句,这臭小子没毛病吧?” 叶带霜端着两碗粥从厨房里出来,吼了一句,“我没毛病!” 叶之空又坐回去,老神在在地捋胡子。 有琴从叶带霜手里接过粥来,问:“我晚上睡哪儿?” 夜风呼呼的chuī,树叶哗啦啦的摇,没人说话。 叶带霜喊:“师父?” “喊我做什么?是你把人带回来的,自然是睡你院里。”叶之空站起来,“你们慢吃,我也回去休息了,吃完记得把碗洗了,桌子搬回去。” 叶之空也走了,经过走廊拐角刚好碰见几个过来听墙角的小猴子,他一咳,小猴子们呼啦一声作鸟shòu散,来的晚了,也没听见师父和大师兄说了什么,自然也没瞧见齐青言所说的,大师兄带回来的那个好看的公子。 有琴吃饭斯文,细嚼慢咽的,粥是凉的,菜也是冷的,好在不油不腥,也并不是难以入口。 叶带霜两三口就喝完了粥,有琴还在慢悠悠地举箸夹菜,他盯着有琴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今日出门身上只带了二十两,另有十几文小钱,光喝酒听曲没办事儿就已经花了五两,有琴公子,这其中有诈吧?” 有琴不慌不忙,放下竹箸和碗,“你带的钱要想赎我确实不够,余下的钱是我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我不想再做倌儿了,想过过平常百姓的日子。” “那你为何跟着我啊?我又不能跟你过平常百姓的日子。” “我觉得你人好,我喜欢你。” 叶带霜笑了起来,有琴没管他,说完就站了起来,挽起袖子把桌子上的碗碟往厨房端,过了一会儿又出来问:“缸里没水了,去哪里打水?” 叶带霜站起来,有琴跟过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西南角的一个小门,一棵粗壮的松树底下有一口水井,叶带霜对有琴说,别过来,井口大,你别掉下去。 他自己将木桶放下去,摇动井轱辘拉上来一桶水,倒进另一个木桶里,提着回厨房,倒进水缸里。 有琴见有水了,留在厨房洗碗,不一会儿叶带霜又提了两桶水回来,两个人一起把碗洗了,桌子搬到后堂里,将屋里灯熄了,留了一盏烛台,叶带霜提上有琴的包袱,往自己住的小院走。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半空,皎洁如水的清辉洒下来,没有树影遮蔽的地面上亮堂堂的,风还时断时续地chuī着,有琴走了一段路,停下来抬头看月。 “今天初几,月亮这么圆?” 叶带霜一手擎着烛台,一手挡着风,闻言停下来,转身看有琴,随后又往天上看了一眼,“不知道,应该已经过了十五。” ☆、第 2 章 (二) 到了院门前,叶带霜推开门,等有琴进来又把院门关上。 他住的这个院子很小,就一间屋子,东侧放了一张chuáng和一个橱柜,正当中是一张桌子,西侧放的是一些杂物,诸如书简、摆设、自己做的木工小件之类。 叶带霜将屋里的蜡烛点起来,有琴已经在房间里溜达一遍了,他指着chuáng问:“就一张chuáng吗?我不睡地上。” “我也不睡地上。” “好吧,那就一起睡chuáng。” 有琴说完这句就去收拾自己的包袱了,他从畅欢阁出来没带多少东西,也就带了两身衣裳,有些东西还在畅欢阁,孔娘子说都给他留着,等他有空再来取,不过都是些不太重要的东西,要不要也没什么所谓。 钱是没有了,这些年攒的钱都用来给自己赎身了,有琴揪着衣裳坐了一会儿,忽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边脱衣裳一边问:“茅房在哪?你都是多久洗一次澡的?早上什么时辰起来?如何洗漱?” 叶带霜只得带他认一认去茅房的路。 想洗就洗,自己提水自己烧……卯时或辰时起都行……青盐清水。 有琴将脱下来的衣裳放到橱柜上,在chuáng的里侧躺下,闭着眼要睡了,叶带霜在chuáng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不睡?”有琴没睁眼,继续说:“又不是没在一张chuáng上睡过,你怕什么?” 是了,就是因为睡过,可那时跟现在不一样,他去逛窑子可从没想过要把个倌儿带回家,现在倒好,不仅带回家,还带上chuáng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叶带霜混沌地将蜡烛chuī了,脱了衣裳躺下。chuáng不小,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两三寸,叶带霜拉了把被子,想起来只有一条,起来从橱柜里又拿出来一条。 有琴说:“你不必这样,我既然跟你走了,就算是你的人,你可以要我,反正我原来也是以色侍人。” 叶带霜没说话。 有琴问:“你武功好吗?你会不会夜里突然惊醒,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然后把我杀了?” “……”叶带霜沉默了片刻,“我又不是曹孟德。” “你怎么跟别人说的不太一样,不都说你是个风流làng子吗?在畅欢阁你也不是这样的,像个不经事又拘谨的雏儿。” 叶带霜想翻个白眼,反正有琴也看不到,风流làng子的家里chuáng上突然多了个人,还怎么风流怎么làng? “你倒是一如既往,表里如一。” 有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侧身背对着叶带霜,不再说话了,叶带霜还在想他没听清的那句是什么,想半天越想越迷糊,索性作罢。 夜里,有琴梦中翻身,额头一挨上叶带霜的肩膀,叶带霜就醒了,他垂下眼睛,只能看到有琴的鼻尖和半张脸的轮廓。外面天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是月白色的,想来快破晓了,他睡了一夜,昨天白天的一些事模模糊糊地能想起来一点了。 畅欢阁他去过好几次,多数是喝酒听曲儿,有琴挺有名气,他琴弹得好,相貌好,不过不常接客,有点傲气,但是瑕不掩瑜,这是小事,没人会责怪。 叶带霜挺欣赏有琴,却也仅止于欣赏,他太通透了,男人都不喜欢被人摸透心思,叶带霜也一样。 至于有琴说的他们睡了,叶带霜记不起来,没半分印象,他只记得自己喝醉了,被人扶着进了房里,再醒来就是有琴背着包袱、拿着身契要跟他走。 叶带霜不太相信自己醉成那样还能跟有琴办事儿,不过他那时身上已被擦洗一遍,衣裳也换了,没留下证据来,有琴又无论如何也不走,他也只能把有琴带回山上。 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无处可去了? 外面的鸟开始叫了,山门前树上的jī也开始打鸣了,一声声啼破黎明,天光也随之慢慢变了颜色,叶带霜估摸着已经是卯初,他又躺了一会儿,等照在窗棂上的光透出一股粉色才轻手轻脚地起来。 有琴没被他惊动,仍旧睡的很香,歪着头,领口睡的有些散乱,头发底下的细长脖颈扭出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弧度,筋骨明显,透出美和欲的意味。 叶带霜没有毛病,拿着衣裳落荒而逃。 一出门就看见几个皮猴子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一看到他立刻退回去,叶带霜一边系裤带一边往外走,拉开门,门口站了一排,四个小孩儿一起躬身,“大师兄好。” “早上起来不好好练功,都gān什么呢?”叶带霜扫了他们一眼,开始发号施令:“五跟六儿去烧饭,老三老四,昨天水缸里的水都见底了,打满。” 六儿叫叶若,他弱弱地开口,“需不需给那位公子准备布巾牙具?” 齐青言跟着问:“大师兄想吃什么菜?” “待会儿大师兄来准备。”叶带霜揉了一把叶若的头,“空心菜有没有?炒个空心菜,煮粥,加地瓜gān,腌的萝卜条取出来一碗,再来个小葱拌豆腐,能不能做好?” 齐青言道:“能!” “好,散了吧,该gān嘛gān嘛去。” 叶带霜跟在这几个半大孩子后面,背着手往山门去。叶之空正在山门前的空地上打太极拳,叶带霜端着一瓢苞谷往门口的地上一坐,抓了一把洒在脚边,开始咕咕咕地叫jī。 原本在扶栏边上找食吃的jī,听到苞谷落地和咕咕声,展开翅膀呼啦一声飞扑到叶带霜脚边,笃笃笃地啄苞谷吃,生怕被抢,果然是一副鸟的习性。叶带霜看了片刻,扭头冲着后堂喊了一声:“昨天谁又忘了喂jī!扎一个时辰马步。” 紧接着后堂传来一声哀嚎,听声儿好像是老四章丘生。 远山薄雾冷清,茫茫dàngdàng地笼在青山绿林上,又被初升的旭日一照,氤氲了一点橘红;太阳越升越高,光也变得明亮刺眼,雾气慢慢散了,金色的光笼着远山近树,还有石板地和几只jī。 洒在地上的苞谷被jī吃完了,只留下一地jī毛和几滩jī屎,带着一股味儿,叶之空打完拳从旁边经过,点点叶带霜,说:“天天在门口喂jī,扫gān净。” 叶带霜抱着葫芦瓢,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尖,动也没动。 叶若趁着去后山地里摘空心菜的时候,把给有琴准备的布巾牙具送了过去,这孩子细致体贴,他看房门依旧关着,就放到了门口的地上,轻手轻脚地走了。 有琴中间醒了一次,叶带霜已经起chuáng,有琴听见他在院门外说话,随后说话声没了,有琴又睡过去了。这次再醒,日光照得一室明亮,落在脸上微微发烫,有琴一边穿衣裳一边到窗前把窗户支起来,吸了一口山里带着冷清意味的空气,随即看到门口地上的布巾牙具,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猜想是谁为他准备并且拿过来的。 可惜猜不出来。 有琴打开门,弯腰把这个托盘端起来,来到院门口左侧的一口大缸前。这口大缸上盖着一个大木盖,叶带霜说这缸里的水是gān净的,两三日就换一回,若是不想去前面洗漱,用这里的水也可以。 木盖上扣着一个葫芦瓢,有琴把木盖推开一条缝,水不多了,他伸长胳膊舀出两瓢水倒进旁边的木盆里,先用牙具蘸了青盐漱口,随后才洗脸,用布巾擦gān脸上的水,转身仰头,透过树枝的缝隙去看跳动不定的日光。 山中晨凉,鸟鸣风细,有琴闻到了青草味,微凉的晨气,还有……饭菜香。 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却是周美成《鹤冲天》中的两句。 前面也差不多快开饭了,有琴钻进钻出了几个院子,好在没迷路,他进厨房看了一眼,原本聚在一起说闲话的四个师兄弟顿时噤了声,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盯着他看。 齐青言挨个戳了几个人一下,小声说:“我说的没错吧,准是妖怪。” “谁是妖怪?”有琴随口问了一句,走过去打开锅盖看了看,“都是素的,没肉吗?” 几个小孩都没说话,有琴也不qiáng求,拍了拍手,转身走了。 待他一走,老四章丘生就说,“不对!我看《聊斋志异》,里面的妖怪都是美貌女子,可他分明是个男的。” 齐青言道:“说不定他道行高深。” 老三叶昭说:“那他是要吸大师兄jīng气吗?” 这几个孩子都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对男女□□亦知道一二,一说起这个都有些羞赧,只有叶若还不懂,他左右看看,《聊斋志异》他没看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只好老实烧火。 ☆、第 3 章 (三) 饭后,叶带霜去收拾东西、刷锅洗碗,几个小孩儿趁着太阳还不毒辣,在庭院的yīn凉处扎马步。 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位好看的公子不是妖怪,而是山下青楼里的倌儿,就跟窑姐儿一样,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大师兄掏钱帮这个人赎了身,这个人就是大师兄的了。 “岂不就是跟戏文话本里说的那样,买了一个媳妇儿回来?” 齐青言扎着马步还不肯老实,偏过头跟身侧的章丘生嘀嘀咕咕,“而且昨天,他不睡在大师兄院里了吗?大师兄房里只有一张chuáng,总不至于他们其中一人打地铺吧?” 叶带霜从厨房出来,齐青言赶紧噤声,待他走后,叶若小声问:“那这位公子就是大师兄的媳妇儿了?我们要怎么称呼他?” 其他几个人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称呼,叶若又说:“那大师兄是不是要成亲了?成了亲就出去自立门户?” “谁跟你说我要出去自立门户?”叶带霜又回来,从叶若旁边经过兜了他一巴掌,叶若绷紧了小脸和四肢。 有琴跟叶之空坐在墙角的yīn蔽处,院墙另一侧有棵槐树,伸出来的枝gān正好把这块地方笼罩,日晒不着,风却chuī得很惬意。 叶之空正在煮茶,桌旁地上放着一个小火炉,他正拿两片竹木夹洗茶杯,有琴坐在对面,胳膊支在矮桌上托着腮,也不知是在看叶之空煮茶还是在发呆。 “昨夜睡的可好?” 有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叶带霜转来转去终于歇了一会儿,却也没歇多久,对着几个师弟打了一套拳法,又从后堂里找出一把剑来,在院子里练起了剑。 有琴扭着身子转头去看叶带霜练剑,叶带霜今年也才二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他五官俊朗,眼神明亮,笑起来尤其动人,且又自小习武,拳法好,剑法也好,不知道是山下多少女子的chūn闺梦里人。 只有一点不好,脑子有病。 有琴在心里叹口气,白瞎了一副好皮相,也就正经时候能看。 叶之空一边研茶叶,一边问:“我这大徒弟如何?要不要跟着一起学两招?” 有琴回头,指着另外几个扎马步的小孩儿,“那我也得跟他们一起练这个?我可不练,一动不动地扎这个架子,一蹲就一个时辰,我可受不了。” “他们这是基本功,打基础的,你现在要学也晚了。顶多教你几招擒拿手,使巧劲的,免得自己一个人外出遇上什么歹人,也好防个身。” “还用拜师吗?” “不用。”叶之空转头喊了一声,“大霜!” “gān啥!”叶带霜隔空冲着叶之空和有琴刺出一剑,他神色严肃,一脸的苦大仇深,应了一声,撤手回身扬腕一挑,却是连停也没停。 “过来,把你那个小擒拿手教给有琴。” “不教,没空。” 有琴在一旁听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那算了,这臭小子不教,晚点我把谱子给你,你自己先看看谱子吧。” 叶带霜练完一套剑法,脸色发红,额头上热出了一身薄汗,他把剑一收,对叶之空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我回去了。” 叶之空摆摆手,叶带霜把剑放回后堂屋里,出来对着几个仍在扎马步的小孩儿说,“其他人到时间休息,丘生多加一个时辰。” 另外三个欢呼一声,再看章丘生,都快哭了。 叶带霜回了自己的小院,把门窗都打开,换了一身衣裳往西侧房的矮桌前一坐,从桌子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一套刻刀和几块木料,其中一块桃木已经刻了一半,显现出一匹马的轮廓来。 过不一会儿,叶若过来了,怀里抱着一卷书,封皮上写着《聊斋志异》四个大字。他饭前听师兄们说起这本书,练完功就去师父的书房里找出来了,趁着来陪大师兄无事可做,顺便看看是什么书。 叶带霜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看这书?” 叶若吓了一跳,忙问这书怎么了? “妖鬼狐话,我怕你看完夜里害怕,睡不着觉。” “很吓人吗?” 叶带霜觑他一眼,“你看看就知道了。” 被叶带霜这么一说,叶若心里毛毛的,好像书里的不是字,而是藏着一只青面獠牙的鬼,又想看又不敢看地天人jiāo战着。 叶若抱着书挪到叶带霜身旁,挨着坐下,连吸了几口气才敢翻开第一页。看了不知多久,叶若揉了揉眼睛,问:“大师兄,你会跟那位公子成亲吗?” 这话是齐青言叫他问的,他今天来陪叶带霜身上还带着几位师兄的嘱托,要问清楚有琴是怎么回事,这样一个外人,若是没名没分,他们该如何待他。 “不会。”叶带霜chuī开刮下来的木屑,拿小锉刀将毛刺打磨平整,“不用管他,你们该练功就练功,跟你几个师兄说,谁再多管闲事我把他牙锉了。” 叶若闭紧嘴,舌头舔了舔牙,他怕大师兄也把他牙锉了。 叶若回去跟几个师兄一说,他们果然不再嘀咕,见了面也老实有礼地叫有琴公子,有琴得了叶之空给的一本谱子,有看不懂的地方常去问他们,一来二去关系也亲密许多。 不过叶之空一直不肯让有琴从叶带霜院子里搬出来,叶带霜总觉得别扭,自己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他连正常的生理需求都不敢有了,心里又不是太想往山下跑,只得憋住。 傍晚时候几个人迎着夕阳,扛着扁担,挑着水桶,提着葫芦瓢去后山浇菜,也不知道浇菜有什么好高兴的,有琴看着他们几个又蹦又跳,还唱歌儿。 叶带霜到了后山,在开垦出来的几块菜田边找了个gān净石头坐下,身子一歪,胳膊正好撑在另一块石头上,随手揪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 有琴见他不gān活,也搬了块gān净石头坐在旁边,问:“你怎么不去?” 叶带霜眼皮掀开一条缝看了有琴一眼,“不去,小孩子,多gān点活,省得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儿gān,净琢磨怎么闯祸了。” 他们这些日子一直淡淡的,虽说同吃同住,关系还不如有琴跟叶若他们几个呢,有琴倒很自在,也装作看不出叶带霜的别扭。 有琴转头盯着叶带霜看了一会儿,摸不着他闭着眼是睡了还是没睡,想起早上叶昭指点他的那招,突然伸手往叶带霜的喉头袭去。 有琴出手的速度并不快,他手无缚jī之力,就是想试试这一招到底有没有用,却没想到叶带霜对危险的本能反应那么大,他还没近到叶带霜三寸之内,叶带霜已经睁开了眼睛,出手快如闪电,捏住他的腕子,用力一捏一拉扯,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咔擦声,叶带霜就把他的手自腕骨关节卸了。 有琴先是觉得右手酸软无力,随后巨痛袭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有琴惨叫一声,脸色唰白,只觉全身一热,随后骤冷,竟是疼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叶带霜这时也反应过来,他坐直身子,大声呵斥了一句,“你gān什么!?” 在菜田里浇菜的几个少年都听见了这边的惨叫和大师兄呵斥的声音,停下手里的活计转头往这边看。 有琴已经疼昏了。 也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欺负人的,竟然叫人昏过去了,几个人小孩儿一窝蜂地往这边跑。 叶带霜接住有琴,握住他的手腕,手指轻轻摩挲腕骨,猛地一转,又帮有琴把手接上了。 几个小孩儿跑到这边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叶带霜没说话,他手里握着有琴的手腕,原本白细的腕子已经红肿起来。 齐青言喊道:“大师兄你怎么把人手给卸了!有琴公子哪里得罪你了!” 叶昭推着章丘生,章丘生推着叶若,说:“赶紧回去赶紧回去,给有琴公子准备药。” 手腕上的疼痛骤减,有琴也慢慢清醒过来,“……你还说你不会bào起伤人。” 叶带霜咬牙切齿,“是你不知死活。” ☆、第 4 章 (四) 有琴这回知道了,叶带霜就是曹孟德,贸然接近他就会断手,这下连睡觉都不敢挨他太近了,生怕下次不是手断,而是头掉。 他这回伤了手,虽说没什么大碍,叶之空却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给他上了药包扎好,手腕底下托了个木板吊在脖子上。有琴活了这么大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惯常用的右手动也动不了,穿衣吃饭都不能自理,幸亏这几个小孩儿往日里照顾叶带霜也习惯了,帮有琴穿衣喂饭不成问题。 叶带霜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起chuáng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大,有琴被他吵醒,先碰了碰自己的右手,已经不疼了,受伤这几日一直不能好好洗澡,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有琴坐起来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真快馊了。” 既已醒了,有琴也不打算再睡,他起chuáng穿上衣裳,思虑再三还是没把固定手腕的木板套上,手腕上也是一股膏药味儿,先打点水把手腕洗一洗。 他一打开门就看见叶带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动也不动,有琴顿了顿,往旁边错开几步,离得远一些,绕着叶带霜走过去。 他这边已经洗漱完毕,另打了一盆水,从木盒里捏了一撮晒gān磨碎的皂角粉,揉在右手手腕上,入手滑腻腻的,像捏了一泡鼻涕。有琴膈应了一下,五官皱起,抬起右手嗅还有没有味道,他蹲在地上正对着睡房门,这一抬头就看到了叶带霜。 不知怎么回事,他直觉今日的叶带霜不太一样,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不是犯病了? 随后再看过去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叶带霜的衣服没系好,外袍向两边散开垂在地上;头发有点乱,他昨夜睡觉没解开,睡了一夜又没梳理,有几绺头发不知是不是挂到了什么地方,被勾出了发带,突兀地翘着;还有他的神情和眼神,不似平时生动,反而呆呆笨笨,迟滞缓慢。 有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布巾擦gān,又低头嗅了嗅,草药味是没了,剩下一股皂角的清香。 他将用过的水泼在墙角,那里堆着一些破瓦罐,不是豁了口就是只剩下一个罐底,上面蒙着薄薄一层泥土,瓦罐的缝隙里长着几大簇鸭跖草和八仙花,被水一泼,叶子抖擞起来,似乎比刚才更绿了。 有琴见过一次叶带霜犯病,就是那次他喝醉了酒,有琴连缠带骗跟他回了一清门,不过那次有琴并不知道叶带霜出手如此狠辣,如今心里留下了yīn影,不敢再贸贸然接近他,先从门后找了一根门闩握在手里,这才敢慢慢地走到叶带霜面前。 叶带霜此刻不知魂游几重天呢,对有琴视而不见,连眼睛都没眨。 有琴先是拿门闩戳了戳叶带霜,见他没反应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过去蹲在他面前,门闩横在膝盖上,两手托腮盯着叶带霜看。 “真丑。”有琴下了结论,说完又笑了笑,“你师父和师弟们待你可真好,都这样了还没把你扔了。” 有琴伸手戳了戳叶带霜的膝盖,随后慢慢把手搭上去,又一路沿着手臂往上摸,最后捏着叶带霜两边脸颊捏了捏,这下彻底放下心来。他一边搓叶带霜的脸一边骂:“王八蛋,装什么正人君子,逛窑子的不是你吗?真当我是赔钱货倒贴吗?” 他撒完气又轻轻拍了拍叶带霜的脸,“算了,跟个傻子计较什么,显得我多没气性。” 有琴拍了拍叶带霜的两肩,“手抬起来。” 叶带霜没理,他又拍了几下,叶带霜目光看向他盯了半晌,问:“你是谁?” 手终于抬起来,有琴把他外袍整理好,单膝跪着给他系衣带,没好气地说:“是你相公!” 他话音落了没多久,身后就传来抑扬顿挫、矫糅做作的一句,“哎呀!我什么也没看见!” 师父本来是打发他过来看看大师兄和有琴公子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去吃饭,结果呢,他这是看到了啥,可别长针眼哟! 有琴回过头,就看见齐青言正在院门口站着,一只脚迈进了门里,另一只脚还在门外,他两只手都捂在脸上,五指却张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从手指缝里露出来,可真是什么也没看见。有琴都被他逗笑了,说:“你逗我呢?快过来,你师兄又病了,不认人了,你看看怎么办?” 齐青言小跑着过来,两手撑在膝盖上,弯腰打量了叶带霜一会儿,随后伸手敲了一下叶带霜的头,问:“大霜,认不认得小爷是谁?” 有琴又惊又愣,这皮猴子可真没长幼尊卑,他伸手学着叶带霜一巴掌兜齐青言后脑勺上,“大霜也是你叫的,老实叫师兄。” 齐青言没想到有琴也会打他,整个人往前一窜,差点栽叶带霜怀里,幸亏他刹住了,站稳以后他转头看了看有琴,被有琴一瞪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办不了,师父说吃药也没用,只要有人看着师兄,不让他乱跑乱碰东西,别伤着就行了,过不多久他自己就清醒过来了。” “真没办法?” 齐青言两手一摊,“真没有。” 有琴摆摆手,“那行吧,你去打盆水来,给你师兄洗脸。” 齐青言应了一声老实去了,有琴回屋拿了把木梳,回来把叶带霜的发带解了,重新给他束发。齐青言端了盆水过来,给叶带霜擦脸,“有琴公子,大师兄这里我来照看吧,前边饭好了,您先去吃饭。” 有琴觑他一眼,“你大师兄也得吃饭吧。” 说的也是。齐青言嘴张了一半,最后还是老实闭上了。 给叶带霜收拾完,三个人一块儿去前山,叶之空看到有琴的手今天没吊起来,还特意给他看了看手,至于叶带霜,都没拿正眼看过。 今天早上吃的是豆粥,菜有豆角炒肉、凉拌huáng瓜、盐渍荆芥,另加一碟腌萝卜gān。这萝卜gān不知是怎么腌的,酸甜口的,脆且水多,有琴吃过一次就很喜欢,每天早上必用它就粥,一坛子都快被他吃没了。 章丘生先吃完饭,自觉盛了一碗粥去喂叶带霜,他喂着喂着,忽地问:“师父,二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叶之空停了停,“今天初几?” “二十九了吧?”叶昭说着转头去看叶若,叶若点点头。 谁知叶之空却突然把碗一放,喊了一声,坏了! 几个小孩儿忙问怎么了,叶之空饭也不吃了,站起来回屋,不久提着个包袱出来,“为师要下山一趟去办事,你们好好看家,照顾好你们大师兄,还有有琴,好好练功,别乱跑。” 几个小孩异口同声说好,叶昭问:“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端午前后。” 叶若跑厨房里拿了两个面饼和几个果子出来,“师父,路上吃。” 章丘生说,“果子顶什么用,水囊呢?” “我没找着。” 齐青言跳起来去找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只找到了一个竹杯,装满了水,聊胜于无,“我也没找到,是不是被二师兄拿走了?” 叶之空摆摆手,不让徒弟们瞎忙活了,东西一收塞进包袱里,取了个斗笠戴在头上就下山去了。 叶之空一走,这几个孩子连饭也不吃了,不用练功不用gān活,欢呼一声作鸟shòu散,都玩儿去了。 章丘生本来在喂叶带霜喝粥,他把碗往叶若手里一塞,说若若,你来喂师哥,随后就跟叶昭和齐青言一块儿跑没影了。 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了,说是三个,算作两个也没毛病。有琴问:“你师父gān嘛去了?” 叶若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能去杀人了,也可能要债去了。” 有琴眉毛一扬,追问道:“真的,那你师父是gān什么的,不是一清门的掌门吗?” “师父是一清门的掌门,也是个杀手,还是个放高利贷的。”叶若说完,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大师兄告诉我的。” “傻孩子。”有琴叹了一声气,“你师兄肯定是骗你的。” “可能吧。” 吃完饭,有琴跟叶若一起把碗碟洗了,他跟叶带霜坐在树荫下一起发呆,叶若乖觉地扎了一个时辰马步,随后也坐过来,继续看他那本《聊斋志异》,有琴靠着叶带霜,眼睛却在看着叶若,心里一片岁月静好,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他们午饭也没吃,晚上随便吃了一点,另外三个猴子成jīng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有琴也没管,收拾完东西就让叶若早点回去休息,拉着叶带霜回他们院子了。 一整天了叶带霜也没清醒过来,到时间该睡了他也不睡,有琴白天睡多了,现在也不困,就陪他耗着。其实心里也怕,他再趁自己睡着跑出去丢了,那可就糟了,终于等到叶带霜打哈欠,有琴哄着他脱衣裳上chuáng,让他睡chuáng里侧,万一半夜他再有什么动静,有琴也好知道。 躺了一会儿,有琴往chuáng里侧挪了挪,侧过身,试探地挨了挨叶带霜,见他没反应这才伸手搭他腰上,“我这是怕我睡太死,你半夜出去我不知道,不是想占你便宜,王八蛋。” 一夜相安无事,叶带霜还是没清醒过来。 有琴自己先洗漱完,随后才帮叶带霜擦脸,带着他去前山。那三个猴子jīng昨天不知道去了哪里,野到半夜才回来,叫起chuáng也不理,早饭只得由有琴和叶若一起做。 怕烧火时烟熏着叶带霜,就让他坐在厨房门口,叶若向来负责的是烧火,有琴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厨,两个人商量半天,最后决定煮个粥完事儿。 腌萝卜条只剩最后一碟半了,有琴跟叶若相对愁苦地叹了声气,有琴让叶若先吃,自己盛了碗粥喂叶带霜,右手里同时握着筷子和木勺,舀一勺粥,夹一根萝卜gān。 叶若正跟他说每月初一、十五下山采买的事,有琴夹了一根萝卜gān喂给叶带霜,萝卜gān塞进他嘴里了,筷子却抽不动了,他抬头,正好对上叶带霜灼灼亮亮的目光,眼神清澈明亮,有了焦点,已经清醒了。 有琴哎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叶带霜出其不意吓得,右手手腕突然抽了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筷子就被叶带霜一直咬着,“你好了!” 叶若也叫了一声大师兄。 叶带霜倒是难得笑了一下,把筷子从嘴里抽出来,瞄了一眼他的手腕,“你手好了?” 有琴抬起右手,转了转手腕给他看,“算是好了吧。对了,明天就是初一了,你是不是要下山采买东西,我还有东西在畅欢阁,能不能帮我带回来?” “今天已经三十了?”叶带霜说,“我不知道你都有什么东西,明天你自己去拿,我帮你雇辆车。” 他说完,转而问:“他们三个呢?” ☆、第 5 章 (五) 大意了! 不该师父一走就没了约束,难道不知道大师兄比师父还可怕? 叶昭他们三个,光着上身在大太阳底下扎马步,胳膊抻得软塌塌的,还是一脸的没睡醒。 叶若在旁边偷偷瞄了一眼叶带霜的脸色,这孩子心眼实,也不会察言观色,看不出来他大师兄到底有多生气,也不敢开口求情。又转头看有琴,有琴正坐在旁边喝茶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的样子。 有琴看了叶若一眼,又倒了杯茶,叫叶带霜,来喝口水呗。 叶带霜没理他,“从今天开始,你们三个每日多扎一个时辰马步,做饭洗衣、洒扫喂jī、浇菜劈柴,一直到师父回来。” 这三个小孩儿差点当场昏过去。 啊! 大师兄!打个商量行不行! 当然不行。 齐青言叹一声,苦也,另外两个纷纷赞同,却也没让叶带霜改了主意。 到了五月初一,叶带霜起了个大早,将厨房的米粮面油等一gān东西查看了一遍,估摸着这次下山需买多少东西,带多少银钱。 叶昭他们三人虽然受了罚,可也不能不带他们下山去县里逛逛,小孩子在山上待久了,总会闷出毛病来的。 吃过饭一行人就收拾东西,锁上门下山了,叶若怕有琴晒着,还给他找了顶遮阳的斗笠。 齐青言又嘴贱,说,斗笠又不能遮全身,gān脆撑把伞啊。 有琴转头对着他招了招手,等他过来,抬手一巴掌兜他后脑勺上,“你太矮,还够不着给我撑伞。” 齐青言捂着后脑勺撇了撇嘴,叫叶带霜,“他打我!” 叶带霜道:“该着。” “爹不疼娘不爱,我是地里的一颗小白菜。”齐青言哇啦哇啦两声,转头去跟叶昭和章丘生他们说大师兄和有琴的坏话,添油加醋地把前两日早上自己撞见的说给他们听,叶昭和章丘生也极其捧场,哇个没完,又一起频频回头看叶带霜和有琴。 这几个孩子下了山就像没套缰绳的野马,一会儿要去摘路边没熟的野果,一会儿要扑蝶捕蜂,也不怕被蜜蜂蛰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快晌午了才进城。 一进城就吵着肚子饿,要吃烧jī、吃糖葫芦,吃这个吃那个,叶带霜先带他们吃了饭,几个小孩吃的满嘴流油,饭后又一人给买了一根糖葫芦。 天气热了,糖葫芦外面的糖衣都黏糊糊地化了,有琴也要了一根,咬了一口觉得挺好吃的,要是糖衣没化,估计更好吃。 叶带霜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四个人一人分了约莫半两,让他们自己去玩,“老规矩,去钱庄换成铜钱,顺便去通元镖局问问葛掌柜,二陆有没有捎信回来,申时到城门口等我,谁晚了,谁就浇一个月的菜地。” 师弟们异口同声说好,章丘生问,若若跟我们一起不? 叶若摇摇头,“我跟大师兄一起。” 叶昭道:“那我们回来给你买花生脆。” 说完,三个师兄弟就勾肩搭背去玩了。 有琴问:“咱们先去gān什么?” 叶带霜答:“先去雇辆车。” 叶带霜雇了辆马车和一个车夫,一块儿往畅欢阁去,隔老远呢,二楼的姑娘就看见有琴了,莺啼一般地吆喝一声,一堆姑娘倌儿涌出来,趴在二楼冲有琴挥手。 ……有琴,这是回娘家啊。 算是吧,不仅是回娘家,还是来带嫁妆的。可真有意思。 他的东西不多,被孔娘子收拾起来,拢共也就一大箱,两个小箱,还有一篓的字画卷轴,都是别人送的。 有琴去看了看,衣裳都没要,字画卷轴让孔娘子帮他卖了,卖得的钱三七分。另两箱的小玩意儿和首饰玉佩,挑挑拣拣也没留下几件,差不多都送人了。最后就是他那张琴,他那张琴是仲尼制式,用的上好的桐木和弦,音色极好,是他的宝贝。有琴的房间已经被清空了,现在是棠兰在住,他的琴还放在琴案上,没有落灰,琴弦也没gān涩,想来棠兰在帮他保养着。 有琴道了谢,出来的时候,几个平日里关系好的各自封了几两银子给他,说是随礼,贺他新生,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大堂里也有相熟的客人,笑着说,以后再也听不见有琴公子弹琴了。 叶带霜没进去,跟叶若站在门外的马车旁等着有琴。 叶若头一次来青楼,虽说只是站在门口没进去,隔门张望也算开了眼界、长了见识,青楼里的人这么好,哪里就穷凶极恶,叫人骨髓枯了? 东西都搬上车,有琴抱着他那张琴也上了车,车夫一抖缰绳,马车晃晃悠悠走了。 叶若睁大了眼看有琴,他看到有琴看着窗外流了滴眼泪,小心翼翼挪过去,挨着有琴的胳膊轻轻拍了拍,“有琴公子……” 有琴眨了眨眼,转过头正好跟叶带霜的目光对上,转瞬间又笑开了,对叶若道:“别叫我有琴公子了,我也不记得我以前叫什么名了,就叫有琴吧,别叫公子了。” 叶若郑重地点头,“回头我也跟师兄们说,不让他们这么叫你了。” 马车在西街口停下,叶带霜带着他们两个下了车,让车夫在这里等着,去买米面粮油,在冯记杂货铺子买gān菌子、腊肠腊肉、皂角粉和青盐等。买的太多了,三个人扛不动,只得拜托掌柜和伙计帮忙,拿板车推到街口装上马车。 再往前走,到头是卖菜和jī鸭河鱼的,有琴指着一个卖草鱼的摊子,说,买两条呗,晚上熬鱼汤。 叶带霜看了一眼,说:“那是草鱼,红烧好吃,你要想喝汤,买条鲫鱼回去。” 有琴点点头,又说:“鲫鱼不是女人坐月子吃的吗?” “不坐月子也能吃。” 有琴想了想,一拍手,说:“那就买一条草鱼一条鲫鱼,草鱼红烧,鲫鱼做汤。” 说着就打开荷包掏出了一锭银子,没想到鱼贩不收,说不卖给他。 叶若把有琴拉开,指了指叶带霜,只见叶带霜先问了价格,选了一条还在甩尾巴的活鱼,鱼贩麻利地从旁边择出几根茅草,双手拽了一把,确定它不会断,手指拨开鱼鳃,茅草根从鱼鳃进去,又从鱼嘴穿出来,随后打了个结,拿手指量了量多长,笑着报出价格。 叶带霜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拿出几枚递给鱼贩,鱼贩接过去装进腰间系着的小鱼篓里,两手把鱼递过来,欢快地吆喝一声:“您的鱼,拿好嘞!” 叶若上前把鱼接过来,道了一句多谢。 有琴看的新奇,没想到买菜还有这么多花头,“为什么不收银子,只收铜板?” “这些商贩,一个月也挣不了你那一锭银子的钱,他哪来的零线找给你?”这是叶带霜说的。 有琴点了点头,怪不得晌午的时候,叶带霜给了师弟们半两银子,说的是先去钱庄换成铜板,原来是这个道理。 他们杂七杂八地买完东西,日头也开始慢慢往西边沉了,到了城门口,三个人贴着城墙排排蹲在yīn影里,也不知道这大半日跑到哪里玩儿去了,倒是不忘给叶若买零嘴,一人提着一包糕点,有花生脆、梅花糕、糖饼子、苏油饼等,还有两斤瓜子,就长了个吃的心。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叶若从里面探出个头叫了他们一声,齐青言跳起来挥手,“师弟!大师兄!二师兄来信说端午会回来!” 叶若也很高兴,说了一声,二师兄要回来了! 马车本也不大,再加上三个人就有些挤了,叶带霜出去跟车夫坐到了一起。帘子都卷了起来,风从外面chuī进来,几个孩子将纸包拆开,开始分吃糕点,有琴捏了一张糖饼子,越过脚下一堆东西挪到马车门口,先叫了一声大霜,随后才敢伸手去戳他肩膀。 等叶带霜转过头来,有琴把糖饼子喂到他嘴边,说:“吃这个。” 叶带霜闪躲着往后仰了一下,伸手要去拿,有琴躲开他的手,一定要喂到他嘴里,叶带霜想他怎么跟小孩儿似的,却也没再拒绝,张嘴咬住了糖饼子。 一口就咬掉一半,嘴唇上沾了油,亮晶晶的,无端带着一股欲,他问:“你gān什么?” 有琴盯着他的嘴看了一会儿,心说我可真是个下贱胚子,离了青楼,心里想的还是跟男人睡。 抬头却是风情万种地飞了叶带霜一眼,“讨好你啊,你看我东西都从畅欢阁带出来了,我可不会再回去了,为防你嫌我吃得太多,哪天再把我扫地出门,我得赶紧爬上你的chuáng,好名正言顺地留在一清门。” 赶马的车夫听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们不都睡一张chuáng了吗!还没办事儿!”齐青言不怕死地喊了一嗓子。 有琴跟叶带霜转头往车里看,就看见他们师兄弟几个,一人空出一只手捂住叶若的眼睛,另一只手捂自己的眼睛,手指缝微开,从缝隙里偷看。 叶带霜道:“晚上只准吃馒头,不准吃菜。” 齐青言仰头哀嚎,那马车夫又笑了一声。 ☆、第 6 章 (六) 晚饭是叶带霜煮的,几个小孩儿都不会做红烧鱼、熬鱼汤,围在旁边看叶带霜煮饭的时候一直流口水,有琴抓了把瓜子坐在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面朝里咔咔咔地嗑瓜子,吐了一地瓜子皮。 等饭烧好,自觉地拿来扫帚把瓜子皮扫走,跟着几个孩子把桌子搬出来,摆上碗筷,洗了手坐在桌子前等吃饭。 回来的路上叶昭说了一句,大师兄做饭可好吃了,有琴想,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呢?比城里醉仙居还好吃吗? 其实有琴也没吃过醉仙居,不过都传醉仙居好吃,就当他是天下第一好吃吧。 等他吃了叶带霜烧的饭后,心里很认真地想了想,跟醉仙居比,还是叶带霜烧的菜更好吃吧,毕竟他也没吃过醉仙居。 初夏夜风微凉,chuī动周围树梢,倒是很有松涛阵阵的感觉,月亮虽然寒掺,星子却璀璨。 吃罢饭几个人都没动,章丘生更是直接躺在了地上,紧接着叶昭和齐青言也挨着躺下了,叶若劝了一句地上脏,随后也不再说话了。 叶带霜起身从厨房取了一坛酒来,他倒还把有琴记着,多拿了一个杯子,地上躺的三个见大师兄要喝酒,又不想动弹,只问了一句,大师兄,我能喝一口吗? 叶带霜说:“一人一口,喝完去洗碗。” 三个师兄弟一骨碌爬起来,一人喝了一口,吐着舌头去收拾碗碟。 桌子被收拾出来,叶带霜倒了两杯酒,示意有琴来小酌两杯,白天买的糕点还没吃完,叶若拿出来给他们下酒。 有琴的肚皮撑的滚圆,晚饭都满到喉口了,可此情此景,他还能再喝两杯,再吃两块糕点。 “幸亏你平时不做饭,不然我真得吃胖。” 叶带霜笑了笑,没说话,两个人对酌了几杯,叶若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有琴推了他一把,让他回去睡,叶若说他要等师兄们一起回去。 有琴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他喝的不多却也有些醉了,从凳子上跌到地上,他拿手撑了一下,没起来,索性就坐下了。叶带霜问他醉了吗,有琴摇摇头说不知道,有点困,不想动。 叶昭他们洗完碗,将厨房的灯chuī了,另点了一盏灯笼提着,叫醒快睡过去的叶若,又怕他没醒盹,走路再绊倒摔着,就直接背着他回去了。 几个孩子一走,后堂的灯也黯了好几盏,叶带霜将剩下的半坛酒封好,连酒杯一起,就放在了后堂的桌子上,也点了一盏灯笼,过来叫有琴回去。 有琴坐在地上,闭着眼,说:“让我再听会儿风声。” “路上慢慢听。” 叶带霜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问他是不是醉了,还能不能走路,有琴走了两步,回过头对叶带霜说:“你还是扶着我吧。” 叶带霜就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扶着有琴,两个人穿过走廊,慢慢往他们住的院子走。 有琴倚靠在叶带霜身上,头也靠在他肩膀上,问:“你们师兄弟几个,是不是你的武功最高?你杀过人吗?杀人是什么感觉?你出手为何那么重?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疼过。” 一路上都是有琴在酒后胡言,叶带霜还没见过喝醉了还这么唠叨的人,也不怕把嘴说秃噜皮了。回去后,叶带霜给有琴灌了一杯凉茶,把人搬到chuáng上,帮他脱衣裳脱鞋,有琴动作迟缓地抬胳膊抬脚,躺chuáng上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 叶带霜听得清楚,他说,我不都不当倌儿了吗,怎么还脱我衣裳,声音听着还怪委屈的。 叶带霜就笑了,拍拍他脸颊,说:“哪有人穿衣裳睡觉的?你当不当,睡觉的时候不都得脱衣裳?” 有琴没听他的,翻个身,滚进了chuáng里侧,背对着叶带霜,单薄的里衣裹在身上,肩和腰看着都纤细动人。 叶带霜自己也灌了一杯凉茶,又出去拿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回来脱衣裳睡觉。 有琴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他觉得自己头皮疼,伸手一摸,原来没解头发就睡了,他又坐起来把发带解掉,搭在chuáng头上,在自己身上摸了两下,右脚往右边歪了两下,打在叶带霜的脚上,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柳下惠为什么坐怀不乱,他是不是有毛病?” 说完又躺下睡了。 从有琴坐起来,叶带霜就醒了,又听见他指桑骂槐地说自己有毛病,侧过身,抬脚踹了有琴一下,回他:“我有没有毛病你不该知道吗?” 有琴又被他踹醒了,不甘示弱地踹回去,“我怎么知道?那回你醉成那样,醒了又犯病,我难道还欺负一个傻子!” 叶带霜还脚,“说谁傻子呢?你嘴里还有没有句实话了?” 有琴被他踹恼了,连踢了好几脚,叶带霜忽地坐起来,扬声道:“没完了?” 有琴也坐起来,也不说话,跟他在黑暗里对视了一会儿,又重新躺了回去。 过两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初四那天几个人又下了趟山,去买粽子、雄huáng酒、香包等一些过节的东西,又在城里逛了一天,申时才出城往回走。 初一夜里两个人生了一回气,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睡醒就烟消云散了,谁也没揪着不放。 这回进城,有琴又去了畅欢阁一趟,上次托孔娘子帮忙卖的字画已经卖出去了,竟得了一千多两,跟孔娘子分过账后还余有一千一百多两。有琴将整的一千两换成易存储的金锭,剩下一百多两,到成衣店买了几身新衣裳,又给叶若他们几个小孩儿也各自买了一身,还特意给叶带霜买了一身灰蓝衣裳。 他觉得叶带霜穿杏huáng颜色的衣裳会好看,奈何皇帝规定,庶民不得着huáng衣,可惜可惜。 这回没雇车,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去的路上,逛了一天都有些累了,兴致不如来时那般高昂,走路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好在不急,都且行且停地慢慢走着。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商量晚上吃什么,身后的马蹄声带起一阵烟尘,急停在旁边,骑马的人翻身下马,叫了一声大师兄! 几个小孩转身一看,把手里提的东西往地上一丢,呼啦一下围过去,都往陆襄身上爬,嘴里一叠声叫着二师兄。 叶带霜也伸手过去锤了一下陆襄的肩膀,笑得开怀,说:“回来了。” 他们在这叙旧,有琴终于逮着机会好好歇一歇了,旁边刚好摆了几块石头,他走过去把东西放到地上,在石头上坐下,一边喘气一边拉开领口,拿手扇风,真是又热又累。 不知道一清门的徒弟们是不是都这么没心眼,这个二师兄陆襄,笑起来也没什么城府,看着跟叶若似的,一对儿小白兔。他问了有琴是谁,礼貌地点头,打了招呼。 叙旧也没叙太久,太阳都落下山了,四野茫茫一片红霞,还是得赶紧回山。 有了陆襄带回来的马,买的东西都放进马鞍袋旁,众人都轻松不少,齐青言他们几个恢复了jīng神,又开始吵着要骑马,于是就轮流着一人骑一段路,陆襄牵着缰绳,跟叶带霜讲自己此行的见闻。 有琴脚程慢,落后了半个马身,倒也能听见他们说的是什么,等几个孩子都骑了一遍,那陆襄突然转身对有琴道:“嫂子来骑一骑不?” 有琴愣了愣,还以为他叫错了,再看叶带霜,他也愣了愣,陆襄说:“大师兄不是帮有琴赎了身,那我叫一声嫂子,哪里不妥?” 几个师弟偷偷冲他竖大拇指。 有琴累的不行,也不扭捏作态,叶若下来后,他就上去了。陆襄把缰绳塞到叶带霜手里,从路边抽了几根狗尾巴草,带着几个师弟扑在草丛里去捉蟋蟀,把捉到的蟋蟀串在狗尾巴草上,说晚上回去烧蟋蟀吃。 他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虽然屁股底下的鞍具很硬,到底是比步行轻松太多,且马上的视野十分开阔,临黑又起的夜风温柔惬意地chuī着,有琴扶着鞍具,身子往后挪了挪。整个人趴到了马脖子上,侧着头去看给他牵马的叶带霜,这马倒也乖,没将有琴甩下去。 叶带霜看也不看他,“你坐好,小心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腿。” 有琴便又坐好,说:“你会骑马吧,能不能带我跑一段,这样走着太慢了。” 叶带霜转头看了一眼鞍具,“这个鞍具太小了,坐不下两个人。” 有琴只好作罢。 等回到山上,陆襄果然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烧蟋蟀,串成串、黑压压的蟋蟀被水冲洗一遍,乱蹬着腿被扔进火堆里,不一会儿就传出了一阵香味,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拿木棍扒拉,陆襄还在一边跟有琴解释:“像蟋蟀,不能烧太久,闻见香味就要赶紧把它捡出来,不然它就烧成灰了。” 陆襄捡出一只,chuī了chuī上面的草木灰递给有琴,让他尝一尝。 他一手抓了一把,喊叶带霜也过来吃,“大师兄,喝口酒不?” 叶带霜没说话,他就去厨房拿了酒出来,也没拿杯子,启了封布先递给有琴,有琴喝完又递给叶带霜,最后才递还给陆襄,几个小的也各尝了一口酒。 晚饭也没吃,叶带霜把这时节容易坏的熟食放进竹篓里,下到井里拿冷水镇着,随后让他们早点睡,明日还要早起,自己就先回去了。 有琴又跟他们多玩了一会儿,他喝了酒却没醉得很厉害,回去的路上还很高兴地哼了几声不成调的词曲。 叶带霜给他留了一盏灯,有琴回来后喝了一杯水,坐在chuáng边脱衣裳,可他脱了衣裳又不想往chuáng里侧爬,就把叶带霜拍醒,让叶带霜往里睡,在chuáng边一躺就睡了。 ☆、第 7 章 (七) 初五这天早上,叶带霜很早就醒了,他醒了之后破天荒地也把有琴叫醒了,让有琴跟他一起去割艾草。 有琴又在chuáng上赖了一会儿,起chuáng后跟着叶带霜各个院子转一圈,把师弟们都叫起来,让他们赶紧起chuáng,去煮咸鸭蛋、粽子、大蒜。 叶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章丘生打了个哈欠,跟师兄弟们一起往山门走,跟游魂一样回了一句,“可能过了端午才回来吧。” 叶带霜提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了一把镰刀,带着有琴下山去了,半山腰的一片矮草丛里长了一片艾草,往年过端午也都是在那里割的艾草,今年叶带霜也打算去那里。 草露未晞,有琴走一路,衣袖裤腿都蹚湿了,只得将袖子和袍角都抓在手上,哎哎地叫叶带霜走慢点,“你出来割艾草,为什么偏要带上我?我都还没睡醒呢,昨晚喝了酒,又没睡足,现在头还疼呢。” “一清门又不是白养你的,想吃饭就要gān活。” “你早先也没说啊,再说我也没有不gān活,你上回犯病都是我照顾你的。”有琴搂着衣裳走不快,又喊了一声大霜慢点,等走到他旁边,问:“你这病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说头?” “师父找江湖上神医问过,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病都是年纪大了的人才会犯,刚开始是记不住事,不认人,再往后就连饭也不会吃了,动也动不了。” 他说这话时一直拿眼角瞟有琴,有琴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大师兄,你这是未衰先老啊?” 叶带霜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就不再搭理他了。 两个人下到半山腰的那片艾草丛边,叶带霜把背篓扔到有琴脚边,“我去割,你来装,小心别被尖头和茅草划伤手。” 有琴只得将袍子扎进腰带,挽起袖子,跟在叶带霜身后等他割下一把艾草,及时装进背篓里。他装了几把,突然凑上去闻了闻,问:“这艾草到底是香的还是臭的?” “杜工部有诗,‘风来蒿艾气如熏’,应当是香的。” 有琴盯着叶带霜弯腰割艾草的背影,夸他懂的还挺多。 割了满满一背篓的艾草,两个人回去后,找来红绳和剪刀,将艾草分成若gān小把,拿红绳绑起来,每个人的房门前都挂了一束,又多绑两把,一把放在一清门历代祖师爷的牌位前,另束一把放在厨房灶王爷牌位前,剩余的留待下午烧水洗澡。 不光是叶带霜,陆襄烧饭的手艺也不差,大早上的,他起chuáng还蒸了一锅馒头,一锅糖包子,又炒了几个菜,连同煮好的咸鸭蛋、粽子、大蒜一起端上来。 为了过端午节,他们昨日下山还特意买了一坛雄huáng酒,几个孩子都嫌这酒不好喝,味道怪,只拿舌头点了一下,有琴也只尝了一口,几个人都没喝完。 “好,饮了雄huáng酒,病魔都远走。”陆襄又倒了一杯,说:“过来,该画王了。” 几个孩子从低到高排着队,陆襄拿食指蘸了点酒,在这几个孩子的额头上画上王,又一人发了一个香囊佩在腰上,几个大人也没落下。 吃粽子的时候齐青言突然发癔症,双手相扣,伸出两指,指着碗里的粽子,闭着眼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吃个大肉粽!” 这一堆人没一个会包粽子,所以都是去买人家包好的,红枣、豆沙、肉馅都各买了几个,因为捆粽子的绳一律是茅草,煮熟就分不清什么是什么馅的了。 叶带霜看他又作妖,冷眼瞅他,“还吃不吃了?” “来,给你讲个肉粽的故事。”有琴看了看,放下筷子,说:“屈原不是投了汨罗江吗?汨罗江太小了,大约是岷江和湘江附近。古时候,岷江和湘江还不叫江,叫岷水、湘水,那时候附近有个村子发大水,把房屋田地都淹了,村民都说是不是龙王爷发怒了,村长就开始安排祭祀。你知道怎么祭祀的吗?就把活人跟米一起装进一个大竹笼里,扔进水里去祭龙王爷,这就是肉粽的来历。” 几个小孩儿听了以后都面色难看,对碗里还没拨开皮的粽子都心存疑虑,万一拨开是个肉粽子怎么办? 齐青言更是直接把碗里粽子放回去了,摇头说我不吃了不吃了。 只有叶若碗里,是陆襄拨开的一个红枣粽子,这孩子问:“那龙王爷最后息怒了吗?” 有琴哈哈大笑,说瞎编的,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 陆襄也跟着笑,说还挺吓人的,明年端午不吃肉粽了。 饭后,几个孩子也都不必练功了,在后堂待了一会儿,发觉无事可做,就都四散去玩了。 有琴将矮几搬到槐树底下,趴在上面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午饭也好了,这一顿算是他自上山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既有jī又有鱼,摆了满满一桌子,酒也有两种,花雕和huáng酒。 虽是佳节,几个人却也没畅饮,只略喝了几杯,饭后给几个孩子烧艾草水洗澡,陆襄跟他讲,后山有个水潭,水清且凉,夏日炎炎,往水里一泡,最是解暑。 有琴说:“我怎么不知道,在后山哪里?” “你没去过啊?那让大师兄带你去呗。” 有琴就去问叶带霜,叶带霜说,水太凉了,再过段时间带你去。 院里地上摆了四个澡盆,叶带霜和陆襄进进出出,提着水桶给他们加水,四个孩子洗得水花四溅,嬉笑声比这日头还灿烂。 章丘生大声问:“大师兄!明天去划船吗,前次下山,我听说荷花都开了,荷风十里,可美了!” 另外三个孩子一块儿起哄,去吧去吧,有琴也跟着说去吧去吧。 叶带霜问陆襄什么时候走,陆襄说下一趟走镖定在初八出发,叶带霜点点头,说明天去划船。 除了叶带霜,其余几个人都举手欢呼,叶带霜转头看了看有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第二日都起了个大早,吃罢饭就出了门,先进城,又从东门出,走了约有两里路就到了。 这边是一个大湖,没名没姓,听说是好几朝以前一个被皇帝贬到此处的官老爷挖的,后来皇帝又把他调走,这个湖就没有主人了。后来有个据说是这位官老爷的后人来到此处,种了满湖的荷花,倒也没qiáng制不让进湖,住在附近的人仍旧在湖里放鸭放鹅,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人来泛舟湖上、饮酒喝茶,湖边常有小舟备着,租给这些雅士。 叶带霜也租了两条,他们一行共七个人,一只小船实在塞不下,商量好价钱,管船的人就让人划过来两条船,几个人挨个上了船,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都不愿意跟叶带霜和有琴一条船。 陆襄握着划水的竹竿撑住摇摇晃晃的小船,让他们匀过去一个,这船都快翻了。 几个孩子都不愿意过去,他大师兄懒,有琴看着也不像个gān活的人,过去肯定是要给他们划船的,那还怎么玩。 最后还是齐青言说:“那我过去吧。” 谁知有琴却不要他,“你话太多了,我还想在船上睡一会儿呢。” 章丘生说:“那我来。” “你俩一丘之貉,六儿细胳膊细腿的,让叶昭来。” 老三比两个师弟话少,只好过去给这两个懒蛋划船。 早上出门,有琴非得让叶带霜穿他买的那身灰蓝色的衣裳,说外出游玩就要穿好看点,他自己则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裳,在这十里荷塘里钻进钻出,耳边还有采莲女清越的调子,算得上是半个绰约仙子了。 陆襄撑着船走在前面,几个小孩儿都掐了一片大的荷叶扣在头上,叶昭停了片刻,也摘了三片荷叶,自己头上扣一片,另外两片给叶带霜和有琴。 他们两个都躺着,拿了荷叶扣在脸上挡天光,过了一会儿,有琴坐起来,荷叶从脸上掉到怀里,他说:“不该给你买这身衣裳。”叶带霜没动也没吭声,他又继续说:“应该给你买身红色的,你看我穿绿色的,红配绿多好看啊。我记得我还有身红色衣裳,下次你穿绿,我穿红。” 叶带霜懒洋洋笑了一声,胡乱在他腰背上拍了两下,“你不是说要睡觉吗?我都快睡着了,你别说话了。” 有琴便又躺下,两人肩膀叠在一起,有琴躺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便改成面对着叶带霜侧躺,一低头,额头挨着叶带霜肩膀上,他嘟嘟囔囔地说:“你可别突然bào起伤人了,我不被你掐死也得掉进湖里淹死,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老三撑船时,竹竿撑进湖底淤泥里,抽出来,再一杆撑下去,船头将挨挨挤挤的荷叶撞分到两侧,船底水声潺潺地从荷叶中穿过去,采莲女唱的调子在荷叶丛里忽近忽远、飘渺不定;船身扎进荷叶里时,凉且闷,闻到的是水的青绿气,还有一股不见日光的淡淡的腐味,一出来,被风猛地一chuī,骤然凉慡起来,风里都是荷花的清香,倒真是章丘生说的荷风十里。 叶带霜和有琴都睡了一个饱觉,叶带霜先醒过来,他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四周,老三不见了,也不知道船停在了哪里,周围荷叶高高低低地将船藏了起来,视物很昏暗,荷花却开得荣茂,粉色的花盘比人脸还大,有几片花瓣还落在了有琴身上。 叶带霜把那几片花瓣捏起来扔掉,有琴觉得一股热气拂在自己脸上,慢慢睁开了眼睛,正好跟叶带霜的目光对上。 两个人既没说话也没动作,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有个女子划着船、唱着歌从他们不远处经过,如云如雾如雨,来了又去,歌儿唱的是劝人珍惜好光景。 有琴刚睡醒,嗓音又黏又腻,轻声说:“你低下头来。” 叶带霜便低下头去,两个人似试探一般,嘴唇挨在一起,轻轻碰了一碰,又短又轻,连给人留下回味的机会都没有。 不远处的荷丛里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和荷叶jīng折断的咔擦声,他那几个让人心力jiāo瘁的师弟吆喝起来,喊着“真亲了”,“哎哟,要长针眼哟”,“大师兄发现我们在偷看了,快跑”,“慢点,船要翻了”,还有陆襄的一句,愿赌服输,不许赖账。就这么撑着船跑走了。 有琴想起身,不小心呛了口自己的口水,呛得他咳了起来,可是又想笑,便翻了个身趴在船舷上边咳边笑,头发都从肩头落进了湖水里。 叶带霜把有琴的头发捞上来,握住掉进湖里的那截发尾,用力攥出了几滴水来,随后站起来,从半人高的荷叶丛里探出个脑袋看了一眼天色,临近huáng昏,绚烂的火烧云将天空点着了一半,烧着的天空又把这把火投进了这片湖里,放眼望去,天与湖水都是一片红,甚至将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火光。 有琴也从船上站了起来,眼神茫然地盯着西方看了一会儿,说:“真美啊。” 陆襄撑着船绕过了这片荷叶,行在一条无碍的水道上,与叶带霜和有琴隔着荷叶相望,几个小孩儿也站在船上冲他们挥手。 “天黑了!回家了!” ☆、第 8 章 (八) 初七早上陆襄就下了山,他得去镖局报到,收拾东西,装点货物。这一趟要去嘉定州,其后还有一趟从嘉定州到汉中府的镖,等再回来,估计都到冬天了,不过这一趟走完要是没出什么岔子,陆襄就能升任镖头了。 叶之空还没回来,叶昭他们三个仍旧在受苦受累。 傍晚时,有琴跟叶若一块儿把山门前散养的几只jī赶到树上。他扒着边上的栏杆往外看,近处是连绵不绝的绿树,仿佛一层绿绒披在山上;远处是农田,冬麦一片金huáng,已经能收了,早chūn种下的苞谷紧随其后成熟。 有琴记得后山也种了小半亩地的苞谷,前几天跟着叶昭他们浇菜时,扒开外面的皮拿指甲掐了一下,嫩得出水,看样子还得再过几天才能吃。 他正闭着眼chuī风,叶若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到栏杆外面去了,趴在地上啊了一声,有琴忙睁开眼睛,问怎么了,叶若手里拿着好几个白白的、圆圆的东西,天黑了看不太清,有琴又问了一句怎么了,“那是什么?你怎么跑栏杆外面去了,赶紧回来!” 叶若慢慢挪到有琴面前,把手里的东西捧给他看,却是几个圆溜溜的jī蛋,“jī下蛋了!以后就不用下山买了。” 有琴从他手里接过jī蛋,又往外面看了看,“是不是得给jī搭个窝,不然每回收jī蛋都翻出去,那多危险啊。” 叶若嗯了一声,“我去跟大师兄说!” 有琴拿着这几个jī蛋,往远处看了几眼,也回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说起这个,没想到齐青言心里还有本生意经,说现在下出来的jī蛋先不吃,拿来孵小jī,小jī养大,下了蛋再孵小jī,再下再孵,哇,那就有好多好多的jī蛋和jī了。 叶带霜问:“你会孵小jī吗?有这么多粮食喂它吗?” 齐青言嘴硬,“让我先试试呗。” 有琴说:“可我明天早上就想吃,jī蛋羹吧,若若吃不?” 叶若咬着筷子眨巴眼,既想吃又怕五师兄生气,因此不敢说话。 章丘生和叶昭也站在有琴这边,表示他们也想吃,结果次日早上蒸了jī蛋羹,齐青言吃得最多,也不提他那本发家致富的生意经了。 在山上的日子虽然平静却也无趣,有琴每天看这几个孩子练功gān活,越来越懒,天气一热,动都不愿动弹,叶带霜训几个孩子的时候也顺嘴说了他两句,有琴只好给自己找个事儿做。 思来想去就把自己的琴取出来了,快有一个多月没碰琴了,结果拿出来看两眼又放回去了,理由是没合适的琴案,几个小孩就说,让大师兄给你做,大师兄木工活可好了。 有琴就去磨叶带霜,白天晚上都不让他安生,叶带霜烦了,就说没木头,做不了。 恰好没几天,叶之空回来了,听说这事,从柴房里找出几块木头,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材,做琴案却是能用的,这下叶带霜想推辞也没办法了。 夏至过后天气骤热,几个孩子练功的时间也从早饭后改成了起chuáng后,先扎一个时辰马步再吃饭,上午要练一个时辰的字,下午看一个时辰的书,要看经史子集,不能看话本小说,傍晚去后山田里浇菜拔草。 饭菜有时候是几个孩子做,有时候是叶之空和叶带霜做,有琴不会做饭,只是偶尔帮忙烧个火,晚上睡觉时他还特意跟叶带霜解释:“我不是不gān活,活都让你们gān了,没给我留下。” 叶带霜本也就是顺嘴说他的,倒没想到他还真记在心里了,只好让他没活gān就歇着。 有琴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依不饶地追问起划船那日为什么亲他,叶带霜说,不是你让我低头的吗,有琴回嘴说,我让你低头,又没让你亲我。 说着就把叶带霜按倒,整个人都爬了上去,“快说,为什么亲我?” 叶带霜支起上半身坐了起来,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反驳,便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想让我亲你呢。” 没想到有琴一听这话反而恼了,翻了个身面朝里,小声嘟囔,“那我真是自作多情。” 叶带霜一时摸不准他这是怎么了,沉默半晌,最后也没将疑问问出来,只熄了灯去睡。 睡到半夜,外面闪了几下白光,不久就稀里哗啦地下起了大雨,叶带霜被雨声吵醒,本想继续睡,却忽地想起来白天洗了衣裳还晾在院子里没收,赶紧起chuáng去收衣裳,却是晚了,不仅衣裳湿了,他自己也被淋湿了。 有琴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正好看见叶带霜正在脱衣裳,头发也湿了,搭在后背上正往下滴着水。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房门开了半扇,雨里裹夹着的风从门口扑进来,拍得房门开开合合,也将蜡烛chuī得摇摇晃晃、几欲熄灭。 有琴听到了雨声,坐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下雨了,他打了个哈欠,无意识地问,下雨了,随后下了chuáng,从门口的盆架上扯下来一块布巾,走到叶带霜身后给他擦头发,又打了个哈欠,倒是没注意到叶带霜衣裳脱得gān净,正准备去柜子里找gān净衣裳。 叶带霜也没管他,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找衣裳,有琴仍旧一副没醒的样子,手里抓着布巾跟在叶带霜身后要给他擦头发。叶带霜弯腰穿上裤子,一转身,有琴扯着他头发,举着布巾糊他脸上了,叶带霜往后一仰,躲了一下,伸手抓住有琴的手腕,说:“好了,我自己擦,你去睡吧。” 有琴这才略略清醒了一点,上下将叶带霜打量了一边,发了一会儿愣,无不惋惜地叹了声气,“你怎么这么快就穿好裤子了,我都还没看一眼呢。” 叶带霜哭笑不得,说:“看你自己的去!” “看自己的有什么意思,天天看,都看烦了。”有琴叹了一声气,上手在叶带霜身上摸了一把,却也没得寸进尺,把布巾塞到叶带霜手里,嘱咐他把头发擦gān,就回chuáng上继续睡了。 许是夜里醒了一次,又或许是雨天天色昏暗,时辰难辨,过了平日起chuáng的时辰有琴还在睡,叶带霜也比平时起得略晚了一些。下了一夜的雨,到天亮了也没停,门窗紧闭一夜,屋里都闷出了一股子cháo湿雨气,好像雨水也下在了房里似的。叶带霜起来后就将门打开,窗户也支起了一半,紧密的雨声突然响亮起来,凉风也从打开的门窗涌进来,有琴翻了个身,觉得有些冷,扯了被角盖在自己身上。 远山也笼罩在深雨里,看着雾蒙蒙的,好像飘dàng着一层青灰色的烟气,不像近处郁郁葱葱的树,被雨水一冲洗,绿且透着一股子夏日独有的凉意。 丰沛的雨水汇成雨帘从屋檐往下流,落进台阶下修的排水槽向院外流去,叶带霜撑着伞去院子里打了水到屋檐下洗漱,洗完就直接倒在了排水槽里跟雨水一起流走,他又去院里打了一盆水,回来叫有琴起chuáng。 有琴醒了,却依旧闭着眼,面朝里动也不动,问下雨天不能睡个懒觉吗? 叶带霜说,你要是不怕饿,那你就继续睡。 有琴依旧没动,叶带霜也不管他了,自己撑着伞到前山。 因为下雨,早上几个孩子都没练功,起得晚了,也不叽叽喳喳了,比平时安静太多,沉默着烧火煮饭。 在外面树上宿着的几只jī被淋得水湿,都颤巍巍地缩在门口,门一打开都往门里走,叶昭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开jī抖毛时抖出来的水,撒了一把苞谷在地上,却也没几只jī去吃,他道了一句奇了,就回后堂了。 下着雨,叶之空不能在山门前练太极,只好在前堂门口的廊下耍两下。 早饭煮了粥、咸鸭蛋,还有几棒子嫩乎乎的玉米,又炒了木须肉和青豆,师徒几个却没有胃口,都没吃多少。早饭还没撤桌,章丘生就说:“要不中午吃面条吧?” 叶之空说:“那也得等到中午,都吃完了是吧,吃完了就别坐着了,把碗筷收拾了好去做功课,今天下雨,写两个时辰的字,看两个时辰的书。昭(儿),剑谱背会了吗,为师来考考你。” 叶昭便先背了一遍招式,随后取了剑来,几个孩子连忙把桌子搬到一旁腾出片空地来,随后站在旁边看。 叶昭手执剑做了个起势,叶之空说,先走一遍,叶昭便将这套十二式的剑法走了一遍,还没停,叶之空突然报了个招式名,叶昭及时反应过来,跟着又走了一遍这招。 叶之空不按套路出牌,念招式也不按顺序,有时还连着重复好几遍,还好叶昭反应快,没有出错。 叶若小声说,三师兄好厉害啊,章丘生说,我也要把这套剑法学会,然后下山去闯dàng江湖! 叶带霜正在收拾碗碟,听到这句就泼他冷水,光学这一套剑法就想去闯dàng江湖,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第 9 章 (九) 雨仍旧没停。 叶带霜从前山回来给有琴带了半包绿豆糕,是前几天下山采买东西时买的,吃剩一半,还没坏。 他拿手指勾着系糕点包的绳将伞收起来,斜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伞上附着的雨水在伞尖汇流成一小片水迹,缓缓向外蔓延,流下台阶,流进檐下的排水槽里。东侧的窗户半开着,从门口看过去能看见帐子落了半面,被风chuī的飘落不定,帐子后面隐约露出半个后背,有琴的头发铺在荞麦枕上,面朝里仍在睡着。 叶带霜进去把绿豆糕放在桌子上,轻手轻脚的,在西侧矮桌后坐下。给有琴做的琴案还没好,现下他睡着,也不能做,锯子刨子动起来声音太响,准得把他吵醒。 叶带霜取出自己一直在雕的马踏飞燕,木马神气活现、栩栩如生,业已成型,只底托还未打磨光滑,他拿出几小捆木贼草,拿水泡开,静下心来细细磨平。 设计琴案时画的图纸用镇纸压在桌面上,叶带霜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图纸看。看了一会儿,停下来,伸手在图纸上描摹,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活计,捏着一个鸟雀形状的小砚滴往砚台里加了几滴水,研好墨,取了一只勾线笔,又在图纸上加了几笔,却是在案板与案腿衔接的内角添上了几朵祥云为装饰,看着比原来简单,甚至简陋的设计稍稍jīng致几分。 随后把笔扔进笔洗里洗刷几下,理好笔锋,挂起来,砚台也移到桌边,又低下头去打磨底托。 chuáng上的有琴终于睡足,却是睡的更懒,醒了也不愿起来,翻了个身,枕着自己手臂朝外,隔着当中的桌子去看叶带霜。 叶带霜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饿了,桌子上还有半包绿豆糕,吃点垫垫,厨房没留饭,等中午一块儿吃吧。 有琴又躺了一会儿,下chuáng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拿发带将头发随意绑起,趿拉着鞋到桌边,拆开绿豆糕的纸包,捏了一块正要往嘴里送,又想起自己睡这么久还没洗漱,往外一看,早上叶带霜替他打的那盆水还在门口放着,于是到廊下洗漱完毕才回来。 嘴里叼着一块绿豆糕,又一边给自己倒茶,一手拿着糕点,一手端着茶杯,两手都不得空闲,到叶带霜面前坐下,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边吃边喝。 叶带霜赶他,“你上一边吃去,别把渣子都掉我桌子上。” 有琴便换了个姿势,面朝窗外盘腿坐着,外面雨渐小了,不如早上那会儿急,风也不太凉了。有琴将茶杯放在桌角,挪到窗边,把窗子高高支起,趴在窗台上往外看,院墙角落里那一簇八仙花开得洋洋洒洒,蓝、紫、粉红,各色都有,看着格外讨人喜欢。 他问叶带霜剪子在哪,拿着剪子出了屋,也不撑伞,走到院里,弯下腰将开得正好的八仙花,剪下几个花头,低头闻了闻,许是雨水淋过的缘故,也不觉得臭,便捧着回了房。 有琴趿拉的是布鞋,院子里走一趟,鞋底都湿了,便将鞋留在了门口,赤着脚走进来;衣裳也湿了,他倒没在意,下摆浸了水,略有些重量,却依旧披在身上。 他将花放在矮桌前的地上,在叶带霜的书架上找半天,只觉得那个圆肚细颈木雕花瓶还算好看,就取下来,去屋檐下看着水往瓶子里滴,就这样接了半瓶雨水,回来盘腿坐下。 剪下叶子,剪短花jīng,却是装不完,花头每簇都有拳头那般大,各种颜色都挤在一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有琴便取了颜色相近的紫、蓝几枝,插入瓶中,疏松有间,比刚才好看多了,放在矮桌一角细细看了会儿,又爬起来离远了看,坐回来问叶带霜:“我这算不算素手添香?” 叶带霜低头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什么书生才子,哪需要你素手添香。” 有琴将面前几样东西扫到一旁,放松后背趴在矮桌上,歪着头拿眼睛不住地盯叶带霜,也没太在意他话里的意思,看了一会儿说:“你胡子多久没刮了,快去刮一刮吧,看着怪丑的,像靠在墙角晒太阳的老癞。” 叶带霜确是好几日没刮胡子了,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颇有些颓唐落拓,他拿手背蹭了一下,问:“你管的这样多?” “你看我管别人了吗?” “那你也别管我。” 有琴赌气:“不管就不管。” 两人就不再说话,有琴起身去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是本地方志,宣德年间的,翻了几页,有一个讲良家妇卖身葬公婆的案子,觉得很有意思,就倚着书架看了起来。 叶带霜将那尊马踏飞燕的底座打磨平滑,又在底部刻上款,余下的工序今天做不完,反正他也不急,便将东西收起来,去做有琴的琴案了。 午饭是叶昭来叫的,两人去前山吃过饭,回来时雨又下了起来,也没带伞,且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便顶着雨跑了回来,又换下一身湿衣裳。 这一回,一直下到傍晚才停,余晖从云缝里挤出来,最后光照整个一清门,雨后积的水洼里也跳跃着片片火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躲着走。 叶若跟章丘生从后山菜地摘菜回来,哭丧着脸,问了才知道,前几天长好的西瓜被雨打烂了,本来再过几天就能吃了的,几个孩子就又去看了一遍,果然烂了,已经开始泛红的瓜瓤碎成几瓣,里面还混着泥水、烂叶,救都救不回来。 叶昭安慰六儿说,过几天其他的瓜陆续就熟了,就再等几天。 这一场雨后,蝉声突起,刚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几声,两三日后,正午时分日光大盛,蝉鸣声也跟着陡然高涨,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千千万万只蝉,居高而鸣,此起彼伏、不断不绝,日头越烈声越高,果然如同虞世南说的“非是籍秋风”。 幸好山风终日不落,正午时分站在山门前也有凉风chuī着,午饭后师徒几人在山门前的树荫下铺了草席午睡,三张席子并到一起,七个人才堪堪睡下。几个孩子嫌热,都脱了上衣打赤膊,叶之空也穿着汗衫,只有叶带霜和有琴还算规矩,却也是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没几天就晒得黑了一层,跟没露出来的地方相比,好似抹了一层褐色烟灰。 晚上吃过饭,天还没黑透,西面与山相接的地方还留有一线余晖,光将山脊镀了一层红边,衬着深蓝的夜幕很是绚丽。 几个人坐在门前纳凉,切了一个西瓜,几个孩子一边吃一边比谁能将西瓜籽吐得最远,吃完的瓜皮就扔在树下让jī啄,等jī啄完了再扫拢到一处烧了,烧出来的灰烬倒进后山菜地里积肥。此时jī也还没赶上树,几只在树下啄瓜皮,几只在周围漫步找虫吃,因为有风,也没觉得有什么蚊虫侵扰,倒是章丘生和齐青言这一对儿话唠,哔哔叭叭说个没完,比蚊子还烦人,说到好笑的事儿,大家却也都一起乐。 远处灯火隐约,是县里人家点的灯,离远了看,跟天上星子jiāo相呼应,夜风又chuī着,心境不由得就旷远起来,也有几分超脱世俗的感觉。 有琴趁着黑,别人都瞧不见他,偷摸去摸叶带霜的手,说:“我现在算是懂为什么隐士要隐居山林了。” 叶带霜侧头看他,却也没动。 齐青言接着他的话头问,为什么啊? “酒足饭饱,对着明月清风,就是傻坐着,不也比追名逐利有意思吗?” 叶若问:“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追名逐利?” 有琴只好两手一摊,说,那是他们傻。 叶之空在旁边听了哈哈大笑,夸有琴心思纯真,悟性好,转头一巴掌拍在叶带霜后肩上,问他教没教有琴那几招小擒拿手。 叶带霜平白挨了一巴掌,直觉莫名其妙,说,天气太热了,不想动,等入秋了再教。 这事儿就此揭过。 山风虽然凉慡,却也不能久chuī,几个孩子chuī了一会儿手脚开始发冷,叶之空在叶若的胳膊上摸了一把,说山风凉了,不chuī了,把jī撵上树,把碗碟收拾了就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率先起身,回去了。 几个孩子也都拍拍屁股,一骨碌爬起来,有琴跟齐青言把jī往树边赶,另外三个孩子一人卷一张草席,嘴里吆喝着,跳着,抱着回去,叶带霜将门口挂着的灯笼取下来,等着齐青言和有琴过来,递给有琴一盏,让他提着,随后chuī灭了另一盏,放在门口的角落里。 叶带霜走在最后,进门之后就把门关上,落了闩,三个人又依次chuī灭了前堂的灯,转到后堂去。 叶之空从厨房拎走了半坛子酒,已经回房。叶昭他们三个正在厨房洗碗,叶带霜等着他们收拾完,嘱咐他们不许摸黑出去夜游,睡觉的时候窗户别开太大,睡到半夜会冷,上次去山下配的驱蚊的草药包挂在chuáng头,不许自作主张拿gān艾草熏,再不小心把房子点了。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说好,又说了一句大师兄有琴也早点睡,就提着灯笼,一路推推搡搡、有说有笑地走了。 此时月亮才刚升到半空,不怎么亮堂,走路还是有点黑,有琴怕路上绊倒,让叶带霜点一盏灯笼提着。 叶带霜提着灯笼走在前,有琴走在后,为了照顾有琴一步三停的速度故意走的慢一些。 风将树梢chuī得呼啦啦的响,脚边的草丛石头缝里虫鸣声忽高忽低,人从旁经过就停一停,待人走远又接着唱起来。 有琴问叶带霜,山上有没有萤火虫。叶带霜说后山就有,齐青言他们几个,夏天晚上不睡觉,经常偷溜到后山去捉萤火虫。 有琴笑了一声,觉得很有意思。 叶带霜又说,就算抓了它们也不能当蜡烛使,萤火幽微,连方寸大的地方都照不亮,装布袋子里当灯使去看书,既坏眼睛又看不清,晋时候传下来的囊萤映雪的故事,都是哄那些书呆子的。 “我又不是书呆子。”有琴说,“你敢说你没捉过?就是觉得好玩儿。” ☆、第 10 章 (十) 回了小院,有琴去收衣裳,叶带霜进了房间,把灯点着,随后把灯笼chuī灭放在桌脚旁边。 正好有琴收了衣裳回来,叶带霜问他去不去洗澡,上回二陆提过的后山的水潭,现在天热了,去泡一泡正好。 有琴高兴地叫了一声去。平时叶带霜洗澡都是站在院子里,端着一盆水从上往下淋,有琴虽然看的过瘾,却做不到这么豪放,只能是一桶一桶提了水倒进浴桶里,坐进去洗,这么久了,一直都没去过后山的那个水潭。 当即两个人各自收拾了衣裳,叶带霜又将灯笼点亮,屋里只留了一盏油灯,出了院门,带着有琴往后山走。 路不是往常走的通往菜地的那条。那边常有人来人往,已经被踩出了明晰的小径,这会儿走的这条路大概是很少有人走,两个人是蹚着草往前走的,草深过膝,落脚也总能踩着小石块,很容易脚滑。 叶带霜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回头看一眼有琴,叮嘱他慢点、小心脚下。 有琴怀里抱着衣裳,走的又不是熟悉的路,还蹚着草,既怕被草和小石块绊倒,又怕草里有蛇,一路走的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追上叶带霜,伸手抓着叶带霜的一条胳膊打死也不肯松手。 这个水潭在后山的西北方向,周围林茂草深,靠着半壁石崖,崖高约十数丈,又有横生出来的灌木矮丛,夜里看着很险峻。崖上想必是有水源的,雨水丰沛的时候会形成瀑布垂落下来,现在天气热,崖上水少,只有涓涓细流贴着石崖,可有可无地往下流,跟呼啸着的山风比,水流声反而细微柔美。 叶带霜把水潭边的深草分开两边,从根部压平,正好用来放衣裳。 有琴站在水潭边左右都看了看,山崖漆黑一片,像随时都要倾倒下来,有种压迫感,风声里还能听到水潭对面潺潺的涓流声,夹杂着草丛里的虫鸣声,很旷人心神。 叶带霜已经把衣裳放好,灯笼也放在衣裳旁边当照明,先脱了鞋,正在脱衣裳。 “还傻站着,旱鸭子?” 有琴笑了一声,说,看你脱衣裳。随后也把衣裳放在旁边,蹲在潭边伸手试了试水,并不是很凉,被太阳晒了一整天,还有点温温的。 叶带霜到底没脱光,身上还留了一条亵裤,坐在潭边慢慢往水里下,看了有琴一眼,说:“上边一层水是热的,越往下就越凉,水有五尺多深,水底不平,有石块,你待会儿下来的时候慢点,别硌着脚。” 有琴说知道了,也站起来脱了衣裳,在水潭边上坐着,先把脚伸进去,接着才扶着边上石头慢慢下到水里。他有些高估潭水的深度和温度了,温热的潭水不过表面两三寸深,越往下越凉,有琴被水托起,找不着方法拿脚抓地,只能抓着潭边的石头不敢松手,总觉得胸腔里的心也漂浮在水中,随着水面的波动,一晃一晃,连吐息也被水压得困难起来。 他连续深吸了几口气,后背贴着石壁,慢慢放松,让自己的腿能沉下来。 叶带霜看他扶着石头动也不动,以为他怎么了,手臂划开水面游过来,冲有琴递出了一只手,问他怎么了,水冷不冷,还能不能泡。 有琴说没事,同时伸手抓住叶带霜的手,拉着借了一下力,从潭边游到叶带霜身边,他才刚适应了水的浮力,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一下就撞进了叶带霜的怀里。有琴顺势搂住叶带霜的脖子,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叶带霜带着他往水潭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游过去。 两个人坐在石头上,也不说话,背后靠着石壁,潭水刚好到胸口,一动不动,周围的水很快就热起来;动一动,热水被搅跑,凉水又翻涌着贴上来,有琴起了玩心,时不时就要动一动。 远处山林的腹地里偶尔响起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像是从山里回dàng过来的,听着很遥远,又空旷。 叶带霜叫了有琴一声,指着水潭对面让他看,水潭对面也都是草,被风chuī得簌簌响着,有琴不知道要看什么。随后叶带霜动了动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一块小石子在手里,一掷出去,就听见嗖的一声,落在草丛里哗啦啦地响了响,紧接着又丢了一块稍大点的石头过去。 草丛里慢慢升起几点闪动着的光,随后越来越多,粗略竟有十多只,是萤火虫,忽上忽下地盘桓在草叶尖上。 “萤火虫。” 有琴说完扭头看了看叶带霜,叶带霜靠在石壁上很淡然,一点也不像刚使手段讨了谁欢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平静,还是在心里偷笑。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半空,银光倾洒下来,照的远处山林一片明亮,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水潭边上的石崖也被月光照亮了一半,剩下一半落在水里和两个人的身上,水面又反she出一块亮斑照在石崖壁上。 有琴看了一会儿萤火虫,又转头去看叶带霜,他的脸有一半被月光照亮,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斜长的yīn影,虽然也没笑,看着却比白天多了几分柔情,怪不得有月色撩人这句。 叶带霜也转头看了看有琴,有琴跟着他来一清门快三个月了,除却在有些事上显得不谙世事之外,言谈举止也不高傲,他原来在有琴身上看到的刻意逢迎的那种玲珑通透也渐渐消失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有琴聒噪、笨拙、幼稚,有时还会刻意做错事、说错话让人生气,像在试探他能容忍的底线,因此又觉得有琴有趣。 只是仍旧对两个人的关系心存疑惑,只能任其自流。 两个人的目光jiāo汇片刻,又互相转头移开,有琴游到山崖下去摸那道水流,感受微弱的细流从手指上淌过的感觉,又到潭边去扑打草丛,受惊的萤火虫又争先恐后地飞起来。 有琴坐回叶带霜身边,看着那些萤火虫一只只落回草丛里,山顶的风越来越大了,他的两只肩膀露出水面被风chuī得冰凉,有琴往下缩了缩,肩膀缩进潭水里,觉得暖和不少。 叶带霜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说,冷了,咱们回去吧。 有琴摇摇头,说再泡一会儿,整个人往下滑去,下巴和嘴浸在潭水里,只露出鼻子和一双眼睛,游到叶带霜胸口,他的头□□浮在水里黑漆漆一片,像水草一样飘动着覆盖在后背。有琴盯着叶带霜的眼睛,一动不动,正衬着这山风、明月、寒潭、鸟夜鸣,让人觉得他像是山里的妖怪jīng灵,深山长夜寂寞,要来蛊惑凡人,找点乐子。 叶带霜被他盯着无端生出几分不自在,想转头躲开又觉得这样没出息,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初上山时齐青言问的那句‘大师兄,你从哪里回来的,妖jīng窟啊?’,他虽然不是从妖jīng窟回来,可此刻有琴却真的是个妖jīng,叶带霜觉得自己快要成聊斋先生笔下被女鬼狐狸蛊惑的凡夫俗子了,不然,这冰凉的潭水怎么变得有些热了呢? 叶带霜坐直,潭水从他肩膀两侧汨汨流过去,他低下头,离有琴近在咫尺,他问:“你是哪里来的妖怪?” 有琴眨了眨眼,似乎是笑了,却依旧没说话。突然起了一阵疾风,草尖簌簌急响,像被流水冲过一样向着同一个方向倾倒,风过后又挺立起来,接着就听见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被风送过来,飘渺又似幻觉。 “慢点!我的灯笼被风chuī灭了!” “你瞎吗!月亮不是挺亮吗!别用灯笼了!” 不是幻觉,是章丘生和齐青言,这两个小兔崽子半夜不睡觉,又偷摸溜到山上来了! 叶带霜又靠回到石壁上,有琴也跟着从水里起来,问他们两个怎么来了,叶带霜脸色难看,坐着没动,伸手拉了有琴一把,让他也坐过来,还把水潭边上放着的灯笼给chuī了。 两个人并排坐在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来,活像两尊石像,大半夜还在深山里,胆小的看见了非吓得撅过去不可。 说话声和蹚开草丛时的簌簌声都越来越近,蛰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受到惊吓都飞了起来,像落了漫山遍野的星星,这俩人拿着布袋子,一边捉萤火虫一边说闲话,一个说什么书生写的《碧环漫记》结局太坏了,赵小姐怎么能不跟那个游侠儿走呢?另一个接我看那个游侠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小姐跟他走不会有好下场的,况且赵小姐还有个鹤轩表哥,我看比游侠儿靠谱。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潭边了,章丘生抓着草晃了晃,又一群萤火虫飞起来,他捉了塞进布袋子里,看袋子,竟已经抓了不少。他伸手又抓了一只,小心打开袋子口,小心放进去,再小心扎进口袋,抬头随意往水潭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就看到水潭对面的边上有两颗人头浮在那里,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放,章丘生吓得一哆嗦,登时汗毛就竖了起来,根本不敢再看,闭着眼睛嗷地一嗓子嚎了起来。 齐青言被他吓了一跳,蹚草过来拍了拍他,“叫什么叫什么!见鬼了!” 章丘生闭着眼不敢睁开,连手也不敢伸出去指,只顾往回跑,“真有鬼!水里!你看水里!” 齐青言往水里看了一眼,他被章丘生吓着了,只看见水里浮着两个脑袋,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也跟着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往回跑,让章丘生等等他。 有琴没憋住,先笑了起来,随后叶带霜也笑了,站起来一看,那俩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已经跑不见了。 “夜深了,再泡下去该着凉了,回去吧。” 说着率先上了岸,递出一只手给有琴,把他也拉了上去。 两个人擦gān身上的水,拧gān头发,换好衣裳。此时月光下一片明亮,连小石子都看的清清楚楚,叶带霜就没把灯笼点起来,披着月光回了小院。 他们走时门没关严,不知道哪阵风把门chuī开了,桌子上的油灯也被chuī灭了。 有琴说不用点灯了,就把门窗都打开,借着月光照在门口又擦了擦头发,随后脱了衣裳上chuáng去睡。 不一会儿叶带霜也收拾好上了chuáng,有琴让他把帐子放下来,叶带霜看了看有琴,只好又起身把帐子解开。 月光虽然明亮如昼,帐子一放下来还是黑了不少,从门窗chuī进来的风像只手,抓着帐子不停地晃来晃去。 两个人并排躺着,像是都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叶带霜睁开眼转头去看有琴,恰好有琴侧躺着,也没睡,正盯着他看。 叶带霜顿了顿,翻起来去摸有琴的手,有琴没让他摸,却是往下去解叶带霜的衣带,解开后又要去解他裤带,叶带霜把有琴的手按住了,说了声我自己来。 果然就坐起来把衣裳脱了,有琴也跟着坐起来,一边解自己衣带,一边像条蛇一样往叶带霜身上缠。 有琴笑着说了一句,“我是你五百年前救了的妖怪,这一世来找你报恩,要与你做一世的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不是妖怪,就是一句骚话而已。 ☆、第 11 章 (十一) 次日,有琴起晚了,叶带霜也没叫他,等他到前山时,其他人都吃完了,锅里给他留了一碗粥,配菜是腌萝卜gān,上次的一坛吃完了,这是又去城里买的。 日头升到半空了,草叶上的露珠将gān未gān,叶若和叶昭一人搬了一个矮桌在槐树下写字,看地上用过的宣纸都扔了三四张;叶之空一早就下山去了,说是要去访个故人,过两天再回来。有琴端着粥和腌萝卜gān慢吞吞地走过来,又慢吞吞地坐在叶若桌子旁边,问,齐青言和章丘生呢? 叶若停下笔,说:“四师兄和五师兄被大师兄叫走了。他俩昨天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到后山去抓萤火虫,被大师兄发现了,可能在挨罚。” 有琴端着碗正在喝粥,听到这话没憋住笑了一声,结果就被粥呛着了,咳了几下,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只好放下粥碗缓缓。 “抓着萤火虫了吗?” “没有。”叶若看着有琴说:“本来抓了好多,但是他们回来说在水潭那边看见鬼了,长得特别吓人,两个头漂在水里,死不瞑目的样子。五师兄说一直盯着他们,还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吃人,四师兄和五师兄吓得不轻,一路跑回来了,快天亮了才睡着,捉的萤火虫也不知道丢哪了。” 有琴想笑又不敢大声笑,只能捂着嘴无声的笑,什么血盆大口要吃人,两个胆小鬼,看都没看清就跑了。 叶若忧愁地问:“真的有鬼吗?以前我们去后山洗澡,捉萤火虫,从来没遇见过,四师兄和五师兄是不是看错了?” 有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勾勾手指对叶若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叶若凑过去,有琴就告诉他昨晚上齐青言和章丘生遇见的不是鬼,是他和叶带霜,“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后不要老跟他们两个瞎打混,看什么聊斋,反把自己吓个半死。” 叶若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惭愧,他最近也在看聊斋呢,也是常把自己吓得不敢睡觉,既然有琴也这么说了,那等中午回去就把书放回师父房里,再也不看了。 有琴端起碗来慢慢喝粥,看着叶若写字的姿势不对,出声提醒两句。等了得有两刻钟,才看见叶带霜从前堂回来,看不出生没生气,齐青言和章丘生垂头丧气地跟在后边,有琴笑着问他们俩挨什么罚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羞愧,都不说话,回屋里搬桌子,拿笔墨纸砚,出来练字,也不像往常一样jiāo头接耳了,看着特别老实。 有琴吃完饭,碗依旧放在桌边,叶带霜走过去,弯腰把碗抄走,往厨房去,有琴也站了起来,跟着叶带霜去厨房,进屋前还刻意扒着门框回头看了看这几个孩子一眼。 叶带霜把碗放进瓷盆里,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去,拿丝瓜瓤洗碗。两只碗一双筷子实在没什么好洗的,很快就洗完了,他把碗筷放好,从身后墙壁上的格子里拿过布巾擦手,看着有琴皱了皱眉,问他站门口gān什么。 有琴又慢吞吞地走过来,脸上笑嘻嘻的,“看你啊,你早上怎么不叫我?心疼我?” 叶带霜擦完手把布巾折好放回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昨天不是疼过你了?” 想起昨天晚上,叶带霜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当真是被什么妖怪迷了,只是脸上却没露出来,仍旧是稳重的大师兄。 有琴听了这话丝毫不为所动,也不觉得羞臊,依旧是副笑嘻嘻的样子,追问叶带霜,“我的琴案你什么时候才给我做好?” 叶带霜说:“你又不弹,着什么急?” “你没做好,我怎么弹。你又没事儿,快点给我做好,做好给你弹琴听。” “弹琴有什么好听的,又不是没听过。” “那不一样,快点。” 叶带霜被有琴半拖半拽往他们住的院子拉,叶带霜不情愿地被他拉走,临走前又恐吓了四个师弟,谁不好好练字,晚上把他扔到后山水潭喂野鬼。 他不知道有琴一早就把他给卖了,随后叶若也把有琴卖了,还是齐青言最先反应过来,说:“那咱们以后是不是都得改口叫有琴嫂子了?” 章丘生问:“你怎么知道该改口了?” 齐青言抓抓后脑勺,“也不是,就……怎么说呢,感觉,感觉大师兄和有琴,他们俩之间跟以前不一样了。” 章丘生问:“哪里不一样了?” “我说不太上来,让我想想。” 这时叶昭插嘴,“看着比以前亲密了。” 齐青言一拍手,说对,“以前大师兄总是对有琴不冷不热的,你看刚才,有琴把大师兄拉走的时候,是不是看着比以前亲近很多。” 章丘生回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叶若也想了想,他没看出来,摇了摇头,只好接着练字。 过了一会儿章丘生说,“怪不得师兄这么快就知道咱们去后山捉萤火虫了,还罚咱们,原来是因为不小心撞见了他跟有琴洗鸳鸯浴,真是无妄之灾,唉,唉!” 回到院里,叶带霜也没去给有琴做琴案,天太热了,稍微动一动就汗流浃背,两个人把门窗全都打开了,一人拣了一本书,坐在窗口看书,原本用来写字的矮桌也搬到窗下了,泡了一壶茶放在桌子上,边看书边喝茶。 有琴拿的是南朝刘义庆着人编写的《世说新语》,宋代晏氏本,他胡乱翻着看,看到有一则讲夫妻之间称谓的,书中原文如下: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 有琴觉得很有意思,就给叶带霜念了一遍,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你叫我一声?” 叶带霜说:“有琴。” 有琴纠正他,“不是这样叫,叫‘琴卿’。” “不叫。” 有琴放下书,去扯叶带霜的袖子求他,“你叫一声,就叫一声好不好,我叫你‘霜卿’,你叫我‘琴卿’,就一声。” 叶带霜叹了一声气,也只好放下书,看着有琴的眼睛,郑重地叫了一声,“琴卿。” 有琴愣了愣,不自觉地一下子松开了手,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目光飘忽闪躲根本不敢看叶带霜,动作有些慌乱地把书捡起来,低头一看到书上的“卿卿”二字,脸上竟有些发热。此刻他是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了,胡乱翻了几页,心里乱糟糟的,抬头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又转头去看叶带霜,叶带霜又拿起了书去看,有琴伸手过去遮在书页上,叶带霜抬头看他,“怎么了?” “你叫了我‘琴卿’,咱们是不是就算是夫妻了,霜卿。”有琴这会儿又不乱了,眼睛里笑意灼灼,又不轻佻。 叶带霜把他手拍开,拿眼角瞟着他,说:“没见过有这么不害臊的新妇。” 有琴还手拍回去,嘴上也不甘示弱,“也没见过有你这么脸皮薄的新郎,喜欢还不老实说出来,装什么正人君子,真当自己是柳下惠了。” “也不知道是谁,半夜发酒疯,又踢又踹地骂我有毛病。” 有琴嘻嘻笑起来,从善如流地认错,又直起身子,隔着桌子去搂叶带霜的脖子,“那还不是怪你,早不说清楚,让人家误会了。” 叶带霜被他逗笑了,伸手接住他袖子,免得带翻桌子上的茶杯,“松开,别搂我,热得慌。” 有琴没听,又搂了一会儿才松手,坐回去各自看书。 一清门的四个皮猴子最近有了新的消遣,四个人正事儿不gān,天天鬼鬼祟祟盯着叶带霜和有琴,连两个人递碗筷时手碰到一起都要窃窃私语好一会儿,真是比坐在巷子口纺线纳鞋底的老婆婆还多嘴多舌。 叶带霜倒没说什么,反倒是有琴,觉得这几个孩子太烦人了,这样也不好。有天吃完饭,叶之空去山门前喂jī,有琴就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搂着叶带霜亲了一口,说:“看好了吧,以后不许鬼鬼祟祟地打探了,烦不烦啊你们,再让我看见、听见你们私底下胡说八道,就让你们大师兄罚你们了!” 几个孩子先是捂眼不敢看,齐齐啊了一声,听到有琴训他们才讪讪地把手放下,挨个低头认错,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晚上回了院子有琴还不太高兴,“你怎么不管管他们啊?背后论人是非多不好,说出去是你们一清门管教无方,丢你们一清门的脸。” 叶带霜正点了一把gān艾草在房间的角落里熏蚊子,飘的满屋子都是烟,有琴嫌熏得慌又跑出门外。叶带霜把窗户开了一半,隔着窗跟他说话,“我不管不是还有你呢么?我看你今天早上训他们的时候比我这个大师兄还厉害呢,过不过瘾?” 有琴趴在窗户上回他,“谁稀罕过这个瘾!” 叶带霜笑了一声,举着gān艾草在有琴面前晃了一下,有琴立刻捂着口鼻躲开咳了起来。 熏完以后两个人把门窗都关严实,又去后山的水潭泡了一会儿澡,等回来,房间里的艾草味也淡了,也听不到蚊子的嗡嗡声了,又开门窗换了换气,这才睡觉。 睡了一夜没什么蚊子,到天快亮了,有琴总觉得脸上痒痒的,却又不像是蚊子在咬他。他心里知道天快亮了,再过不久就该起chuáng了,因此不想睁眼,想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就随手挥了两下,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又在他脸上动来动去,他挥了几下手,却没有打到。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有琴终于恼了,也醒了,他知道不是蚊子,不知道是谁拿着头发在他脸上拂弄,大早上的扰人清梦,打死完事儿!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叶带霜盘着腿坐在chuáng边,手里拿着一撮他的头发,笑嘻嘻地在他脸上动来动去,兴致盎然。有琴愣了愣,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他本以为会是齐青言他们几个皮猴子见他起晚了来逗他的,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叶带霜。 有琴坐起来把自己的头发从叶带霜手里夺回来,眉间还带着被人吵醒的微愠,“你gān什么?大早上的不睡了就起chuáng,玩我头发gān什么,还不让我睡。” 叶带霜不说话,毛手毛脚地又去抓他头发,他被叶带霜没轻没重地拽了一把,这才觉得不对劲,他拍了拍脑门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这才试探着去摸叶带霜的脑门。 “大霜,霜卿,你发没发烧?” 叶带霜低头用脑门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话倒还正常,就是有点傻不兮兮的,他说:“我没发烧,天都快亮了,你别睡了,起来跟我一起玩。咱们去做个粘竿捉知了好不好?” 有琴盯着叶带霜看了半晌,最后一拍脑门,“是我发烧了吧,没听说过有什么病是能让人返老还童的,完了完了,这回亏大发了!你几岁啊?” “六岁!” 有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眼前发黑。 ☆、第 12 章 (十二) 有琴这几天又忧又愁,忧得眉间都多了皱纹,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叶带霜又犯了病,这回的症状是返老还童,心智退化到了六岁,一天天的比四个小的还皮,要捉鸟捉知了捉虫,上要爬树掏鸟窝,下要趴地上看蚂蚁搬家,还会哭闹、撒娇、耍赖,比他们四个加起来还难管教,幸亏他六岁不会使武功,不然真就只有叶之空能治住他了。 饶是如此,一清门上下也有些慌乱。 叶带霜这回症状持续了快十天还没好,大概以前也从来没这么严重过,师徒几个人总是时时盯着叶带霜,连带的有琴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叶带霜再也好不过来,就这么像个小孩儿一样过完下半辈子,前几天才刚订完终身,现在终身就jī飞了,留下这么一个挨不得碰不得的蛋,孵不出jī来啊! 叶之空看着有琴唉声叹气的样子,觉得又好玩又好笑,搬了桌子出来喊他过来喝杯茶。 叶带霜在后堂院里看叶昭和章丘生练剑,叶昭的招式走的平稳连贯,章丘生边看边学,磕磕绊绊,总记不住下一招该怎么走,尤其是叶带霜也拿了一根木棍在旁边乱比划,老是打到章丘生的木剑,章丘生就更不会了,气得他冲叶之空直喊:“师父!你看大师兄!老打我岔!你让他去其他地方玩儿!” 叶之空看他一眼,偏心偏得光明正大,“你怎么就不谦让谦让你大师兄,你去其他地方练呢?” 章丘生直跳脚,“我不会!我还要看着三师兄怎么练的呢!” “让你背书的时候你gān什么去了?现在不会,不会还不好好背,看你三师兄能看会吗?” 齐青言在旁边练字,一边写字一边嘿嘿低笑,跟小老鼠似的,章丘生更气了,他不敢丢剑,怕师父罚他,只好又跺了几脚,回去翻剑谱背招式去了。 章丘生一走,叶带霜看了一圈发现没人跟他玩了,叶昭的剑走的如同行云流水,又快又流畅,他qiáng插不进,另外两个在练字他觉得自己不会,也不好去打岔,只好坐在有琴旁边玩有琴头发。 有琴趴在桌子上,端着茶杯一下一下往桌子上磕,叶之空提起茶壶又给他添了一杯,有琴不磕了,转头看着玩头发玩得正起劲的叶带霜,看了一会儿坐起来,两手捧起他的脸像揉面团一样搓了几下,搓得叶带霜哼哼唧唧,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叫师父,往后仰着想要挣脱。 叶之空说:“你这么欺负我徒弟可不好,他这会儿傻了,不能跟你还手,可我这个师父还在呢。” 有琴咬着牙愤愤然,“气得慌!这王八蛋,气死我了!”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当初是你要跟我徒弟好,跟着他来一清门,虽然大霜有时候是缺根弦,可我这徒弟除了这点毛病以外,人还是顶顶好的,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这么忘恩负义,这孩子怪可怜的。” 有琴转头瞪叶之空,“我怎么就忘恩负义了,我发发牢骚怎么了?” “好好,你发牢骚。”叶之空连连摆手,又叹了一声气,“就欺负我糟老头子,跟我徒弟面前装得跟个乖猫儿似的。” 叶带霜看看有琴,又看看叶之空,伸长胳膊去拽叶之空的衣裳,叫师父师父,救我。 叶之空看看有琴,有琴哼了一声,也只好松手,叶带霜爬到叶之空旁边揉自己的脸,嘴里嘟嘟囔囔很是委屈,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又跑到有琴身旁去玩他的头发,也不知道这头发到底哪里好玩了。 天气热,热茶水冷得慢,两个人坐了一上午才喝完一壶茶。因想着天热,中午做饭太折磨人,早上就熬好了绿豆粥放在锅里,中午一人喝了一碗,又吃了几块西瓜,就权当是午饭了。天气愈热,渐渐有些酷暑难耐的意思,他们也不在山门前午睡了,都各自找凉快的地方待着,或者打会儿瞌睡、看看闲书、说会儿话。 叶昭喊着叶若一块儿去收树上蝉蜕,章丘生和齐青言没事儿gān,就跟着一块儿去了,他们也没多勤快,只隔几天收一次,却也已经收了有一竹笸箩。 这东西只有夏秋两季见得着,是个季节性产物,平日里用得着的地方也不少,寻常人家的家里都会备着一点,用来治些麻疹不透,风热感冒,目赤翳障,小儿夜啼等病症。 县里小药铺和杂货铺子都有卖,大多是老板家里人亲自去树上收的;那些大的药局也会派伙计到乡下收蝉蜕,价格不怎么高,但对于那些家里孩子多、田产少、又没其他收入的人家来说,也是个进项。 叶昭他们收蝉蜕只当是个打发时间的消遣,卖得的钱要么给叶之空打酒,要么就给叶带霜买几块好木头,不过多数是给自己买好吃的了;陆襄走南闯北,走一趟镖赚的银子也不多,几个孩子有回卖了蝉蜕,得了小四两银子,想给陆襄买副护手,看中一副问了价格,竟要七两多,差了一半呢,最后还是叶带霜把另一半钱垫上的,不说陆襄收到护手有多高兴,几个孩子那段时间围着叶带霜大师兄长大师兄短的,忙前忙后、端茶送水、洗衣晒被,殷勤得跟变了个人似的。 几个人在树林里转了一圈,边收边玩,商量着把蝉蜕卖了之后买些什么东西。 叶若说:“要不给有琴买个东西吧,他不都跟大师兄那……那什么了吗……” 叶若越说声音越小,三个师兄一起笑了,却也没反对,叶昭问:“买什么好呢?” 章丘生说买根簪子呗,到时候就说是大师兄的意思,齐青言接上说这个好,话本里那些用来定情的不都是簪子帕子啥的吗,说完自己嘿嘿嘿地笑了。 四个人互相击了掌,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几个小孩儿走后,有琴带叶带霜回了他们的院子,他早上走时在院子里晒了两盆水,午时太阳毒辣,这会儿已经有些烫手了。有琴搬了两个凳子来,又把木盆垫高一些,喊叶带霜过来坐下,给他解开头发,拍了拍大腿,叶带霜自觉地躺到有琴的腿上,头发落下去掉进木盆里。 树上蝉鸣声刺耳,将偶尔想起的几声鸟鸣声都压下去了,树梢虽然哗啦啦响着,风却时有时无,还不一定是凉风,树影婆娑,摇来摇去很晃眼,有琴被热风chuī拂得脸上发烫泛红。 叶带霜眨巴着眼,从下往上看有琴,轻声说:“你长得真好看。” 有琴笑了一声,仍旧一边用手梳着叶带霜的头发,一边将他的头发润湿,“那你愿不愿意跟我成亲,跟我做夫妻啊?” “愿意愿意,我娶你做媳妇儿。”叶带霜答应的慡快。 有琴拿湿手掌抚着叶带霜的脑门,“那这句话你可得好好记着,等你哪天好了,别再不认帐。” 过了一会儿有琴又说:“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叶带霜说我不傻。 洗完了头发,有琴又给他擦的半gān,抹上发油,茶树籽榨制的茶油里还混着茉莉花的香味,有琴抹完还特意闻了闻,叶带霜见状也跟着抓起一把头发闻了闻,又去闻了闻有琴的头发,像只小狗似的来回嗅了几下,最后说香味是一样的。 有琴把东西收拾完,抱了一卷草席出来,拉着叶带霜找了一个树冠浓密yīn凉、空旷平坦、清风不绝的好地方,把草席铺开,让叶带霜过来躺下。有琴把叶带霜的头发铺开在草席上晾着,自己也躺了下去,告诫六岁的叶带霜好好,睡觉,不许乱动。 叶带霜点点头说好。 夏风融融催人眠,好像连蝉鸣声都歇了一歇,有琴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中间好像醒了一段时间,只是没睁眼,似梦非梦地听到叶带霜在一下一下地抠草席,不急不缓、很有韵律,抠了一会儿,那声音也渐小渐远,连带着风chuī树叶和蝉鸣声也渐小渐远了。 再醒来就是被脚步声吵醒的,有琴想要睁眼,不防备被日光晃了一下,又赶紧闭上,拿手挡着才敢睁开,眼角的余光看到叶若正在往这边走。这时树荫的位置移到了身后,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收敛了许多的日光正好照着他全身,身上衣裳被晒得发烫,衣裳底下也是汗津津的,心头一股子燥热,脑子还有些混沌。 有琴转了下脸避开日光,胳膊撑着草席想要起身,这才发觉叶带霜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枕过来的,正枕在他腰胯上,有琴被他压得半边身子都麻了,难怪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琴只好又躺回来,叶若这时也走过来了,看到有琴和叶带霜晒在太阳底下,就伸展胳膊,颇有些徒劳地想替他们挡一挡日光。 “你们怎么睡在太阳底下?晒得不热吗?” 有琴竖起手掌挡在自己眼睛旁,眯着眼睛看了叶若一眼,说:“中午正好在树荫底下,这会儿太阳开始落了,树荫就跑了。” “快傍晚了,起来吧,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有琴嗯了一声,勾着头看了叶带霜一眼,叶若替他挡着光,还在睡呢,听着还有微微的鼾声,有琴就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说:“把你大师兄叫起来,他还怪会享福,枕在我腰上睡,压得我身子都麻了。” 叶若就去叫他大师兄醒醒,叶带霜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想坐起来,挣了一下又躺了回去,可怜兮兮地叫着疼,有琴被他这么一砸,也哎哟地叫了一声,原来是叶带霜的头发被有琴压住了。 有琴一手托着叶带霜的脑袋,抬着腰把头发从底下扒拉出来。 叶带霜这才坐了起来,揉了两下头,又去揉眼睛,叶若举起一只袖子挡在叶带霜脸前,问大师兄渴不渴,叶带霜说渴,叶若就问,咱们去后山摘西瓜吃好不,叶带霜说好。 叶若把叶带霜从草席上拉起来。 有琴扶着腰揉了几下,感觉好一点了,也坐了起来,把草席卷好,三个人一块儿回了院子。 叶带霜的头发已经晾gān,被他睡得乱糟糟的,有琴回屋拿了梳子篦子,给他梳过了头发,又篦了一遍,拿发带绑了一个慡朗利落的高马尾,看着比平时年轻很多,也可能是他现在心智只有六岁的缘故,笑起来眼睛里熠熠生辉,比他沉稳持重的样子讨人喜爱多了。 有琴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叹了一声气,“盼你赶快好,又盼你不要好。” ☆、第 13 章 (十三) 他们师兄弟五个提桶、挑水、端瓢走在前面,有琴提着一个竹篮,慢悠悠地跟着后面,去后山菜地里摘菜浇水。 几个孩子挑水浇菜,叶带霜跟在旁边瞎打混,有琴提着竹篮到一边摘菜,摘了几根huáng瓜、几个辣椒,问还有没有肉,叶昭说还有一点腊肉,够吃两顿,过两天就初一了,正好下山去买,有琴就又摘了一把豆角,想着做个豆角炒肉。 有琴摘完菜就把竹篮放在地头,挽起袖子过去跟几个孩子一起浇菜,闹着玩似的浇完了菜。齐青言摘了一个西瓜,叶带霜看见了,吵着说我抱我抱,齐青言乐的不用拿东西,就把西瓜递到叶带霜怀里,说还有两个西瓜也熟了,这两天都有西瓜吃了! 几个孩子欢呼一声,陆续收拾东西回去。 回去后,叶昭叫章丘生和齐青言跟他一起做饭,叶之空在山门前扫地,几只jī被他赶得咯咯哒乱跑;有琴和叶带霜在门口坐着,看着叶若去jī窝里收jī蛋,太阳落了一半,山顶开始chuī起了晚风。 叶之空把山门前的杂物连带晒gān的西瓜皮扫拢到一处,叶若收了jī蛋拿回后堂,叶之空就喊有琴拿个火折子来,有琴不想动,就推了推旁边的叶带霜,让他去拿。叶带霜听他的话,站起来就回去拿火折子了,叶之空拄着扫帚看有琴,说有琴欺负他徒弟,什么活儿都指使他徒弟gān。 有琴托着腮,懒洋洋的,看着像在走神发呆,过了一会儿才说话,“不想动,拿个火折子也累不着他,您老别这么护犊子,若若他们几个该说你偏心了。” 叶之空哼了一声,还老不乐意,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就偏心了?” “反正一碗水端不平。”有琴翻着眼,说完这句就转头看向了其他地方。 过了片刻才听见叶之空说,“那不是大霜有这么个病吗,我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了,想照顾他,往后也是越来越不能了,就想着能疼一天是一天吧,保不齐哪天就驾鹤飞升咯!” 有琴不乐意了,张嘴就讽刺他,“您可省省吧,一天天的光会耍嘴皮子了,你这一窝徒弟我也没见你有多上心过,再说,就算你哪天进棺材了,大霜还有我呢,我就不会照顾他了?” 叶之空一听就乐了,一手拄着扫帚一手捋胡子,“好小子,这可是你说的,得,我是瞎操心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儿孙自有儿孙福,还真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有琴这时也回过味来了,又好笑又好气,骂叶之空老人jīng,“你套我话是吧?” “我可没有,这是你自己说的。”叶之空装傻,提着扫帚就打算溜了,“大霜拿个火折子这么慢呢,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有琴半是气恼半是羞赧,直拿手拍地。 又过了一会儿叶带霜才拿着火折子出来,叶若也跟着一块儿出来了,有琴也不好当着叶若的面生叶带霜的气,何况他这会儿才六岁,真的是屁都不懂,只好拍拍手站起来,跟着把那堆杂草gān瓜皮点起来,看着它烧完,喊叶若把灰烬扫到jī窝里,jī在灰堆里扑腾,比在草堆里凉快。 叶若把灰往jī窝里一倒,这几只jī好像成了jīng,都扑腾着翅膀往灰堆里扑,那灰还没凉透,就看见那几只jī刚扑进去又争先恐后地往外跳,叫得比被人攥住了脖子还难听。叶若愣了愣,有琴也想起来了,叫道:“哎!我忘了,这是刚烧完的灰,估计里面还有压着没烧透的火星呢,若若快!把灰扒出来,别再把jī窝烧了,我去舀瓢水来!” 叶若又赶紧把灰扒出来,有琴舀了一瓢水回来,一下就把jī窝泼得水湿,灰堆里传出滋啦一声,算是彻底凉了。 可怜这几只jī,差点被烤了不说,晚上还得睡树上。 回去后有琴还被笑了一顿,笑着笑着,章丘生说,要是大火就好了,晚上就能吃烧jī了,有琴一巴掌兜他后脑勺上,骂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不知道跟老三学学,好好练剑,就你这破剑法,下什么山,闯什么江湖。 章丘生拿鼻子哼他一声,转头跟齐青言嘀嘀咕咕,说有琴越来越像大师兄了,打人都打后脑勺,齐青言忙不迭点头,显然是深有同感。 吃饭的时候不知道谁提的,说吃完饭大家一起去后山水潭里洗澡,叶带霜拍手,拉着有琴要去,有琴点了头,他又让叶之空也一起去,不去他就闹,这么大个个子,闹起来桌子都差点给他掀了。 几个孩子急着要去后山玩水,饭也没吃几口就说饱了,叶带霜看他们几个放下碗,也死活不肯再吃了,就等着有琴和叶之空赶紧吃完好收拾碗筷。 叶之空还在慢慢悠悠地夹菜吃馒头,这时有琴也吃好了,都看着他一个人,叶之空只好说:“你们先去吧,我吃完再去,碗筷不用你们收拾了。” 几个孩子就欢呼一声,站起来,语速极快地说回去拿衣裳,点一盏灯笼免得看不见路,随后就一溜烟走了。有琴带着叶带霜回院子里拿衣裳,又从廊下取了一盏灯笼点着,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叶带霜,叶带霜怀里抱着衣裳,跟在有琴身后亦步亦趋。 他们到了去后山的路口跟叶昭几个人汇合,一行人可算得上是浩浩dàngdàng地往后山方向去,一路上喋喋不休,蹚起草来哗啦哗啦,吓得鸟不敢叫了,虫也不敢鸣了,真像是叛军土匪进了城。 几个人到了水潭边上,七手八脚地把衣裳脱了,他们不是往水里下,而是往水里跳,扑通扑通的非得溅起水花才行。叶带霜也是有样学样,衣裳一扯下来,站在水潭边上,两只手前后摆动了两下,扎了个架势,往前一纵,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溅起好大一片水花,还把齐青言撞到了边上,齐青言叫了一声,却没人理他,几个人嘻嘻哈哈笑着开始互相泼水。 有琴叹了一声气,觉得真是心力jiāo瘁,也脱了衣裳下到水里,却是躲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跟这几个皮猴子一块儿泼水玩儿。 光是他不想那也没用,这几个孩子不好亲自去逗他,只好忽悠叶带霜,叶带霜现在是谁说的话都听,就游到有琴面前,掬起一捧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有琴没防备,还喝下去小半口,气得咬牙切齿,追着叶带霜就打,叶带霜还以为他跟自己玩呢,就嘻嘻哈哈地笑着躲,几个孩子在水里游来游去地打混,本来一潭静水,被他们搅得像一锅滚水,一直到叶之空过来,几个人才终于肯老实下来,也是玩得累了。 章丘生和齐青言真是一会儿都闲不住,泡在水里没事做就去扒拉草丛,蛰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被他们吓得忽高忽低,惶恐不已,都不敢落回去了。 叶带霜本来也跟他们一起扑打萤火虫,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回来跟有琴坐一起了,两条手臂在水里晃来晃去地推水玩,玩着玩着小声跟有琴说他想吃西瓜,叶昭听见了,就说我去摘一个来给大师兄吃。 齐青言和章丘生追问,摘什么摘什么,有琴就把叶昭拦住了,说,西瓜,你们俩去菜地里摘两个西瓜来吃。 这俩人吆喝着说了一声好,撑着边上石头从水潭里跳出来,浑身湿淋淋地往下淌着水,趿拉着鞋就去了,没一会儿一人搂了一个西瓜回来,没有刀,直接在地上摔裂,用手掰开吃的。 叶之空感慨,今年雨水少,西瓜比往年的都甜。 吃完了瓜,几个人把西瓜皮扔到稍远一点的草丛里,过不几天瓜皮就腐烂进了土地里,变成肥料,无需归拢烧掉,格外省力。 泡的时间够久了,叶若缩着肩膀,看起来已经开始觉得冷了,叶之空发话说不泡了,赶紧从水里出来,擦擦回去睡觉,几个孩子也都有点困了,一个个从水里爬出来,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天上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几团云彩,把月亮挡住了一半,月光也暗了不少,照在地上朦朦胧胧的,坑坑洼洼都看不太清,他们又把灯笼点起来照路,在叶带霜的院门口分手,各自回房。 院子里草深水多,蚊子泛滥成灾,嗡嗡嗡地在屋里飞来飞去,咬人又痒又疼,没一会儿就把叶带霜咬得哼唧乱叫。他刚才在水潭里跟齐青言他们几个泼水玩儿,中午刚洗的头发又湿了,有琴正在给他擦,叶带霜坐在凳子上困的直点头,又被蚊子咬醒,烦得想发脾气,两只手在周围乱挥。 有琴终于给他擦完头发,说:“赶紧先脱衣裳,去chuáng上。” 叶带霜说痒,有琴让他吐口唾沫抹上,就不痒了,叶带霜听话照做,脱了衣裳爬上chuáng,有琴站在chuáng边把帘子放下来。 用来驱蚊的gān艾草没有了,那是端午割来过节了,本来就没几束,有琴把在县里药铺配制的驱蚊的草药包挂起来,叶带霜在chuáng帐子里喊里面还有蚊子。 有琴的头发还没擦gān,披在身后把衣裳都沾湿了一片,听到叶带霜喊他,只好点了一支蜡烛,罩上灯罩,端着上了chuáng。 叶带霜脱的就剩一条亵裤,正坐在chuáng头挠痒,有琴举着蜡烛过去看了一眼,就看见叶带霜腿上被蚊子咬出来好几个大包,挠得都快破了,就让叶带霜别抓了,“过会儿就该不痒了,过两天下山多买几包驱蚊的药包,药铺卖的应该还有熏香,以后点着熏香睡,就没蚊子了。” 叶带霜点点头,帐子里嗡嗡嗡地还有几只蚊子在飞,有琴把蜡烛塞到叶带霜手里,让叶带霜给他照着,两个人在chuáng上啪啪啪地打蚊子。 ☆、第 14 章 (十四)上 早上一起来天就不太好,云彩多,虽不厚,却也把太阳都遮住了,透过云彩的光有一种朦胧的亮,好像罩了一层薄纱,昏昏沉沉犹在梦中。 叶之空起的比几个孩子早,正在点检今天下山该买哪些东西,往日这些事都是叶带霜做,现下他心智不齐整,叶之空只好亲力亲为。他在前后堂、厨房转了一圈,把该买的东西写在一张纸上,连同钱放在一起,等待会儿jiāo给有琴,又洗手准备做饭,端着木盆到井边淘米洗菜,往东方山头看了一眼,云彩还聚集不散,把太阳挡在身后。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样子今天要下雨咯。”叶之空叹声气,弯腰打水。 几个孩子醒的也不晚,因知道今天要下山,早早就醒了,左等右等,天色总是亮不起来,就多耽误了一会儿。等有琴带着叶带霜到前山时,几个孩子已经把收来的蝉蜕分装到两个布口袋里,早饭也做好了,已经摆上桌,正想着再等一会儿他们还不来,就让齐青言去叫呢。 叶带霜没睡够,是被有琴从chuáng上薅起来的,这会儿坐在饭桌前还摇摇晃晃地打瞌睡,一听见几个师弟说吃完饭下山去县里,立刻就jīng神起来,逮着章丘生和齐青言问东问西,别看他现在只有六岁,心里也知道就属这两个师弟话最多。 叶之空看他们说起来没完,拿筷子敲了敲碗,让他们赶紧吃饭,今天天色不好,看着有一场雨要下,吃完饭就赶紧下山,早去早回,免得再被雨耽搁住。 老四和老五乖乖地说,知道了师父,低下头又偷偷吐舌头,叶带霜也跟着吐了一下舌头,被有琴看见了,伸手过去捏他耳朵,恐吓他说,再吐我就把你舌头揪下来当下酒菜,吓得叶带霜赶紧闭紧嘴巴。 恐吓完叶带霜,有琴又看向章丘生和齐青言。自从他们大师兄病了以后,有琴就越来越可怕了,看着比大师兄还凶,几个孩子都害怕他,尤其是章丘生和齐青言,一看有琴在看他们赶紧先低头认错,并保证绝无下次。 吃完饭几个人就浩浩dàngdàng下山了,章丘生和齐青言背着装蝉蜕的布口袋,叶之空把单子和钱jiāo给有琴,有琴也不推辞,接着揣怀里,叶之空又嘱咐让他们下山的时候带把伞,结果就叶若听话,聊胜于无地带了一把伞。 一出了山门叶带霜就跑在最前面,像撒欢的小马驹,叶若怀里搂着伞跟在有琴身边,叶昭走在中间,他得盯着叶带霜,免得他乱跑;至于章丘生和齐青言,这两个人像出来郊游的,身上背着东西还一路走走停停、打闹嬉戏。 到了山脚下是一条平坦的小路,走不多远接到一条宽阔的大路上,一直通到县城。小路另一侧是田地,这时节新种下的庄稼也长到小腿深了,能看到不少人趁着早上天凉在地里拔草,还有少女和妇人走在地头上,胳膊上挎着竹篮,篮子里放着面饼、稀粥和腌菜,是来地里送饭的。 路上遇到好几个人都认识叶昭他们,隔着远远的距离,吆喝声响亮明快,问他们进城去啊? 到半晌午chuī起了风,天上云彩被chuī开,太阳露出来,天气就开始热了。叶若见状就把伞撑开,挡在有琴头顶上,有琴从叶若手里把伞接过来,两个人一块儿躲在伞底下,叶带霜看见了也要挤进来,还非要三个人同打一把伞,脾气古怪得要命。 到了县城,几个人先去城里最大的药局把蝉蜕卖了,那药局的老东家跟叶之空是熟人,看几个孩子走了一路,累得满头大汗,叫伙计给每人倒了一碗凉茶;又见叶带霜说话行动不似以往,就问我大侄子又犯病了,也没等人回答,就去柜台后边抓了两贴药,让带回去煎了喝。 药没收钱,卖了蝉蜕还反得了五两银子,老东家说拿去买点好吃的,还特意jiāo代,记得给你们师父打二两酒。 几个人在药局没坐多久,喝完凉茶就告辞了,出了药局日头正照在头顶上,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先找了个饭店吃饭,几个孩子刚进门就嚷着要吃肉,在山上时顿顿都没少了他们肉吃,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吃不腻。 大热天的,店里吃饭的人也不多,伙计引着他们上到二楼,坐在了一个靠窗、视野开阔的位置,二楼窗户都开着,若有若无的等从各个窗户chuī进来,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点菜,有琴也不拦着,只说无论点多少菜都得吃完。 他们正吃着饭,外面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喧哗,街边的小摊贩一边叫着下雨了一边收拾东西满街乱跑,齐青言手里拿着一个jī腿啃得正欢,可绕是jī腿也挡不住他好凑热闹的心。 他刚从凳子里把腿抬出来跑到窗边,就听见外面呼啦啦一阵雨声,不打声招呼地急忙忙落了下来,齐青言趴在窗户上,往长街左右两边看了一眼,大多数小贩都收好摊子躲在店铺门口的屋檐下了,手脚慢的淋着雨着急忙慌地正在收。 “这雨下的真急。”齐青言撕了一口jī腿肉从窗户边退回来,随后就没再说什么,专心啃起了jī腿。 叶带霜也拿着一根jī腿,愣愣地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又什么事儿都没有地低头吃肉,倒是叶若,这孩子捧着碗有些忧心,万一这雨不停,晚上还怎么回去啊? 有琴夹了一块东坡肉给叶若,让他快吃,夏天的雨都下不久,况且这雨势急,不到半个时辰就该停了。 果然如同有琴说的,这场雨没下多久就停了,太阳像打了个盹儿这会儿又出来了,他们付了钱从饭店里出来,方才躲雨的小贩已经把摊子重新沿着街边摆整齐,冲着路人吆喝起来。 几个人在一个卖酸梅汤的凉茶摊前停下,午饭吃的大鱼大肉,怪油腻的,喝碗酸梅汤正好清清肠胃。这个地方也好,两间铺子夹出一条短巷来,摊子正好支在巷口,穿堂风呼呼chuī得又凉又惬意,几个人chuī着穿堂风,喝了两碗酸梅汤就不敢再喝了,怕凉了肚子,付过钱就往城西走。 照着单子上把这半月所需的东西采办齐全,看着时间还早,一行人在城里瞎逛了起来,他们从通元镖局门口经过,章丘生说,我进去问问二师兄这趟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封信。原来陆襄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叶带霜又犯病了,听着还挺严重,就写了封信回来问候,这信昨天半夜随镖队刚回来,葛掌柜还没派人送去一清门,可巧今天他们就来了。 章丘生当街把信拆开,一边走路一边大声读出来,就着陆襄的来信一行人沿着大街出了城。 中午那阵雨多少留下了一点痕迹,在县城里没觉得,一出了城,发觉原本平坦的路面都湿了一层,走在路上鞋底沾了一层薄薄的泥,几个人就尽量踩着路边的野草走。 草丛上的雨水已经被太阳晒gān了,深一点的草丛里还积蓄着一点,叶带霜专门挑草深的地方走,不一会儿就把裤腿蹚湿了,不仅这样,他还故意踢草丛,草心里存着的雨水被他一踢,都斜泼着溅出来,谁走他前面谁倒霉,他自己倒玩得高兴。 叶带霜走在最前面,一路踢踏着草往前走,其他几个人踩着他的脚印走在后面。快到山脚下时路边有一片豆田,才刚开始开花,豆叶被风chuī得轻轻响,正好路边有一棵大树,几个人就把东西放下来,坐在树下歇一歇。 刚下过雨,蝴蝶的翅膀上沾了雨水,既飞不高也飞不快,几个孩子就沿着路边去捉蝴蝶,有琴没管他们,几个人就越跑越远了。 不知道是谁提高嗓门叫了一声有兔子,几个孩子大声嚷着“逮住它!逮住它!”,也没打声招呼,几个人追着兔子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有琴站起来徒劳地喊了几声快回来,却没一个人听他的,东西都还堆在树下,他没办法走开,只能坐在原地等着,一边等一边揪树旁的狗尾巴草扎东西玩儿。 太阳愈落愈低,有琴揪了一大把狗尾巴草,半天没扎出一个像样的东西出来,一转头,西边太阳周围燃起了一片火烧云,赤、橙、huáng、紫,颜色明艳,映在眼里格外绮丽,照得地上都是彩色的。 有琴站起来往他们几个追兔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他们追着兔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有琴往前走了几步,周围只有虫鸣声,偶尔的几声鸟叫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他,有琴又把他们几个人的名字挨个叫了一遍,还是没听见有回应,有琴有些急,还有些担忧,虽然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追兔子也碰不上什么危险,但叶带霜这会儿不同大往,他才六岁,估计走的远了怕是会迷路,万一再走散…… 可是他现在也不能轻易离开,东西都在这里放着,万一他走了,几个人回来找不到他再出去找,又是一桩麻烦事。 有琴急的直跺脚,却也没办法。眼看太阳都落了一半,几个人还没回来,有琴真有点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爆了,分两章发。 ☆、第 15 章 (十四)下 他还没真慌起来,从远处传来一个比他更慌的声音,叶若哭着往这边跑,嘴里还叫着有琴,说大师兄追兔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叶若身后还跟着另外三个人,齐青言还拽了一把叶若的胳膊,怪他嘴快,怎么这么快就说了,这片地这么大,还没找完呢,说不定大师兄在哪片草地里蹲着。 有琴一听到叶若的哭声就暗叫不好,又听到他说话,浑身骤然一冷,不等几个孩子到他面前就先跑过去了,劈头盖脸把几个孩子骂了一顿。他关心则乱,也顾不上什么择不择言的,直说的几个孩子都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大声出气,只有叶若,他哭得快喘不过气了。 有琴训完,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压着声音让叶若别哭了,又问他们追兔子跑到了哪里,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叶带霜不见了的,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却都说不明白。 “好了,若若去树底下看着东西。你们三个跟我去找,趁天还没黑,好看路,赶紧把大霜找着,不然我就把你们扒皮充草。” 有琴说完,几个人就准备返回继续找,这会儿天色还亮着,就看见一个人蹚着豆苗慢慢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什么东西。 等走近了一看,就是走丢了的叶带霜,不知道他钻到什么地方去了,衣裳、脸上、头上都沾了泥水和草叶,整个人显得láng狈不堪,手里却还提着一只时不时蹬两下腿的兔子。 有琴看见叶带霜,浑身一抖,身心都放松下来竟有些脚软,他在原地停下来,慢慢地蹲了下去。 几个孩子看见叶带霜心中大喜,一叠声地叫着大师兄,飞快跑了过去,把他团团围住,问他跑哪里去了,突然就找不着人了,把若若都吓哭了。 叶带霜抬起右手给他们看兔子,说:“不是捉兔子去了吗?” 几个孩子见他平安回来,注意力就都放到了兔子身上,叶带霜顺手把兔子递给章丘生,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们别玩了,天都黑了,早点回家。 他这会儿说话、动作、神态都正常了,叶昭问,大师兄你好了,叶带霜嗯了一声。 他原本跟几个师弟一起追兔子,但是几个师弟跑得太慢了,他追着兔子跑到了树林里,那只兔子跑了一路累的不行,竟然慌不择路撞到了石头上,叶带霜则是跑得太快,看到兔子撞晕过去,一个饿虎扑食扑过去,控制不住脚,也跟着一头撞在泥地上,这一撞倒把他撞醒了,还白捡了一只兔子。 叶带霜走到有琴身旁停下,弯下腰问他怎么了,“崴着脚了?怎么蹲地上不起来?” 有琴在他小腿上打了一巴掌,声音有几分气恼后怕,说你吓死我了,叶带霜没说话,只是递了一只手过去,有琴又在他手上拍了一下,随后紧紧握住,借力站了起来。 几个人到树下,谁提重的谁提轻的分好,叶若哭得眼睫毛上还都是眼泪,叶带霜伸手在他脸上擦了一把,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让他拿东西,叶若还是搂着早上带来的那把伞,章丘生要背东西,手里提着兔子不方便,就把兔子塞到叶若怀里了。 叶若怀里抱着伞,又突然多了一只兔子,顾此不顾彼,兔子挣扎着蹬腿,雨伞就被它蹬掉了,叶昭就顺手捡起来夹在了腋下。 几个人背起东西继续往家走,一直等天黑了才到家。叶之空正坐在山门前乘凉,他说不晓得你们还回不回来,就没做饭,又看到叶带霜一身泥水草叶,就让他先回去洗洗,饭让几个孩子做就行了。 章丘生和齐青言本想着晚上能吃烧兔肉,一是时间晚了,二则叶若搂着兔子不撒手,看着挺喜欢,俩人对视一眼叹声气,章丘生从柴房里找出一只竹编jī笼给叶若,让他别老抱着,兔子管不住自己屎尿,味儿还重,待会儿再尿你身上,叶若就不敢再抱了,赶紧放进jī笼里关好。 齐青言跟章丘生说,等以后养肥了再吃。 叶带霜和有琴回了院子,叶带霜脱了衣裳,散了头发,在院子里用冷水洗澡。 有琴把油灯点起来,从书架上找出一个久未使用的小香炉来,点了一块薰香放进去,放在chuáng头熏蚊子,随后就去衣柜里给叶带霜找衣裳,拿出来搭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又把他换下来的脏衣裳扔到盆里,舀了水泡着,叶带霜说我自己洗就成,有琴就没跟他争,回了屋把窗户关起来,chuáng帐也放下来,免得睡觉时再有蚊子跑进去。 叶带霜洗澡一向神速,只是洗头发费些时间,有琴把廊下的灯笼点亮,搬了凳子,又拿着布巾、梳子、发油,让叶带霜坐过来。 有琴给他擦着头发说:“前两天才给你洗的头,还抹了发油。” 叶带霜没说话,有琴又继续说:“这会儿擦不gān,只能湿着,待会儿去前边吃饭就不束头发了,披散开晾着,风chuīchuīgān得快。” 等有琴给他抹发油的时候,叶带霜突然说,我记得这个味道。 “我洗完头就抹这个,你天天闻,这还记不住吗?” 有琴还抓着自己的头发让叶带霜闻,叶带霜往旁边躲了一下,看了有琴一眼,说:“我还记得其他一点事,记不全,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有琴眨着眼等他往下说,叶带霜说:“我还记得你趁人之危。” 有琴突然笑了,就骂他,“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我就说,你还是病着好,气死我了,王八蛋。” 有琴把东西一放,转身就往屋里走,一只脚跨进屋里又转头回来,把东西也拿走了,“不管你了,王八蛋。” 叶带霜就说:“我还记着其他的事呢。” “不听!你闭嘴吧!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讲那种话了!” 叶带霜也跟着笑了,起来回屋里自己擦头发,收拾好两个人一块儿去前山吃饭,有琴赌气还不跟他说话。 药局的老东家送的两贴药一回来就煮上了,吃完饭几个人切了个西瓜吃,坐着说了几则奇闻趣事,大家笑完,几个孩子就自觉起来收拾碗碟筷子,叶带霜最后才喝药,回去的路上有琴问苦不苦,叶带霜说要不你尝尝? “我尝什……么……” 有琴结舌,叶带霜亲完笑了一声,说我觉得不苦。 又过了一会儿,都快走到院门前了,有琴才又说话,“那这药有用吗?” “有一点吧。” 两个人没再说话,进了屋把灯点上,有琴先去chuáng上拉开帐子看了看,似乎是没蚊子了,就把熏香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叶带霜找了根发带把头发绑住,叫住有琴说今晚风大,现在睡太早,屋里还有蚊子,不如出去chuī会儿风,坐一坐。有琴没反对,两个人又把房门关严,抱着草席出了院子,找个平坦地方铺开躺下。 今天是初一,天上没有月亮,星子却漫天都是,看闪烁处比恒河沙数。 有琴躺着躺着,慢慢往叶带霜身边挪了一点,叶带霜伸出一条胳膊,有琴抬了一下头枕上去,叶带霜说你困了就睡,待会儿我叫你。 睡到后半夜叶带霜果然把有琴叫醒了,“别睡了,下露水了,再睡下去该着凉了。” 有琴迷迷糊糊先摸了把脸,随后又摸了摸身上衣裳,确实有一点凉凉的cháo意,就爬了起来,站在一旁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等叶带霜把草席收起来一块儿回去。 这会儿蚊子似乎也去睡了,房间已经听不到成阵的嗡嗡声,连虫鸣鸟叫也没了,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他们刚从凉夜里进屋,觉得屋里又闷又热,叶带霜把门窗都打开,有琴爬上chuáng继续睡,翻了两下身觉得热,可又懒得起来,就躺着把衣裳脱了,随手搭在chuáng边。叶带霜把香炉移到chuáng头,防备后半夜来侵扰的蚊子,把有琴的衣裳捡起来搭在衣柜上,又把帘子放下来,收拾完这一切才躺到chuáng上。 他一躺下来,有琴就立刻翻身过来,倒也没动手动脚,只是弓起了背,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叶带霜也侧了一下身,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睡了。 一直到外面天将拂晓,山门前的公jī开始啼叫,齐青言突然从chuáng上坐起来叫了一声,章丘生昨晚跟齐青言一起睡,两个人说闲话说到半夜,这会儿突然被这么一嗓子吵醒,也跟着一惊一乍地坐起来叫了一声。 齐青言问,你叫什么? 章丘生反问他,你又叫什么? 齐青言说,我突然想起来咱们昨天下山忘了一件事。 章丘生问,什么事? 齐青言说,咱们前几天收蝉蜕的时候不是商量好了吗,卖了蝉蜕就给有琴买根簪子,说是大师兄的意思。 章丘生点头说是,又问,然后呢? 齐青言拍了他一巴掌,还有什么然后!昨天咱们就光顾着玩了,压根就忘了给有琴买簪子了! 章丘生想了想,确实没买,那怎么办? 齐青言说,不怎么办,先睡觉吧,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再说现在天还没大亮,总不能这会儿下山去买簪子吧。 说完就又躺下了,章丘生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抬手一巴掌拍过去,大叫一声齐青言,我正做梦吃肘子呢!你就为这个把我叫醒了!你赔我的肘子!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感谢阅读,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