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她又娇又纨绔 作者:阿瑶也 文案: 小姑娘误入虞水村,被医师沈倾所救,悄悄动了心。 沈倾性子清冷,小姑娘便换着法子引他的注意,今日嚷嚷头疼,明日嘟囔腰疼,总也没个安生。 只是,千百种方法都用遍了,沈倾依旧无动于衷。 小姑娘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决定离开前的最后一晚,小姑娘再次鼓起勇气,在明月下,捧着亲手编织的同心结,执拗又期许地说出喜欢。 终还是被他拒绝。 小姑娘偷偷哭了一场,收拾好包袱,连夜跑出了药庐。 后来,琼林玉宴之上。 小美人一袭水芙色银纱长裙,于文武百官面前惊鸿一舞,惊艳四方。 抬眼时,却对上高台之上,一双熟悉的清冷眉眼。 那人身披冷白长袍,自高位缓缓站起,风华清绝的脸上没有表情。 却直直看住她,眼底翻滚的,皆是暗沉怒色。 不久之后,举国皆知—— 宴会当日,大绥国无双尊贵、霁月清风的那人破了例。 自此,从谪仙神坛,跌入凡尘情网。 [娇俏纨绔小美人vs清冷矜贵实则偏执占有欲极强男主] #我曾受万民朝拜,被世人奉若神明,却只愿做你一人的裙下之臣# 阅读指南: 1 .架空,he,sc,轻微火葬场 2 .文中所涉及医药知识全部为编撰 3 .男主有隐藏身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柔,沈倾(姬九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他怀里撒个娇 立意:尽管身处逆境,也不要放弃希望。 第1章 初见 不远处的竹林下,叶浪萧瑟,风过…… 天色阴沉,闪电划破天空,乌云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翻涌而来。 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拨开林子,逃命似的跑出来。 四面风声疏狂,树林的枝叶被吹得微微晃动,这是即将要下大雨的征兆。 小姑娘不住喘息着,扭回头看了一眼。 她略显凌乱的发丝被风吹开,露出一双灵动剔透的漂亮眼眸。 只是除了那双眼睛,脸上的其他地方都被泥土抹得乌七八糟,看不清容貌。 后头已经没人,看样子是把那些人甩掉了。 戚柔轻拍胸口,放下心来,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再继续奔跑。 顺着小路走下土坡,方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头疼得紧,不由揉了揉眉心,小声嘟囔:“谁让你好事不做,尽做坏事,活该!” 哼哼唧唧一会儿,戚柔收起心思,抬头看向前方。 天幕漆黑而辽阔。 不远处坐落着一片依山傍水的小村庄,一条河流呈包围状,弯弯曲曲地绕过村庄外围。因天气原因,河水涌动得有些湍急,远远的便能听见流水哗啦的声音。 但即便现下暴雨将至,天色昏暗得可怕,这一片地方也是极秀丽干净的。 清清然,如同山水画中的世外桃源。 好漂亮啊……这 * 是哪儿? 脑子转不过弯儿来,戚柔轻轻眨了眨眼睛。 但她现在没那么多精力想那么多了。 今日不知道跑了多久,而除了早些时候可怜兮兮的一碗茶和一个包子,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体力消耗得很快。 好累啊…… 戚柔如同蔫了的小草,咬了咬唇,捂着肚子闷闷不乐。 天公不作美,低沉的雷声在云层中炸响。 随即,淅淅沥沥的雨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将整片草地掩入暗沉的雨幕。 没有说话的力气,戚柔闷声往前走。 衣裳很快被淋湿,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 此时虽还未入冬,凉气却已初显,刮来的凛风携带着冰冷的水珠,刮在她的脸上,有点痛。 戚柔瑟缩了一下。 感觉身体的温热逐渐随着雨水消散,她虽极力强撑,却还是逐渐有些晕晕乎乎起来,脚下步伐也变得不太稳当,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不留神间,她来不及避开,被一块横亘在小坡中间的石块绊了一跤,往前摔了个四仰八叉。 昏过去了。 *** 戚柔是被一阵清雅的药香唤醒的。 药香淡雅好闻,沁人心脾,嗅得人身心安宁,连一贯的头疼都缓解了许多。 小巧的鼻尖动了动,戚柔在睡梦中痴痴地弯了弯唇。 好舒服呀。 她这样想着,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准备换个惬意的姿势,继续睡去。 下一秒,整个人却一僵。 等一下,不对—— 她不是迷路了吗……哪里来的床,哪里来的药香? 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戚柔顶着一头鸟窝般的枯草,“唔”的一声,与困意做了一番斗争,还是挣扎着扯开眼皮。 入目是一间摆设雅致清淡的竹屋。 目光所及之处,清冷幽静,仿佛误入了仙境。 四周很安静,唯一有声音的,是炭火上放置的那个模样精巧的红泥小炉,正咕嘟嘟地往外滚着沸水。 戚柔吸了吸鼻子,依旧是那一股淡雅好闻的药香。 原来适才她不是在做梦,自己是真的待在一间药庐里。 真不知道是哪一位好心的老大夫,大发善心救了无家可归的她。 好人,真是个好人。江湖上的人讲究道义,不知恩图报才不是她戚柔一贯的作风。 竹屋的门没有关,仔细听,能听到外头隐约的一点声响——老大夫应该在外面吧? 念及此,戚柔缓了一缓,起身跳下竹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丫便“噔噔噔”地跑向了屋门。 扶住竹屋的门框,戚柔跑出去,唇边带着笑意,脆生生道:“老先生,谢谢您……” 但是,在看清远处的人的那一刹那,她便是一怔。 剩下的话,到底是说不出来了。 因为,她看见—— 不远处的竹林下,叶浪萧瑟,风过留声。 琳琅满目的草药旁边,一袭冷白衣裳之人长身而立,身姿颀长疏冷,皎皎如月光。 那人正低着头,悉心拣择手中的草药,眉眼低垂,侧脸清冷而惊艳,如同精心描绘的仙画,多看 * 一眼都觉亵渎。 听闻她的动静,那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眸光冷淡地朝她看来。 刹那间,天地都失色。 戚柔看呆了。 纵然她自小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地长大,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丰富,又或许是早已见怪不怪,那人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连余光都没有多停留,便将她无视了个彻底。 原来救她的……不是老大夫啊。 戚柔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 大美人气场强大,端是站在那儿,便自成一派风华,她有点不敢靠近。 戚柔做了好几遍心理准备,说服了自己,才终于小步过去。 “请问……”她歪了歪脑袋,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是你救了我吗?” 那人终于看过来,只一眼,就差点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悉数击溃。 盯了她一瞬,那人终于出声,声音淡漠:“看不出来么?” 嗯,她好像确实问了一句废话。 戚柔抿着唇站了回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紧张地揪着衣摆。 而那人说完,便没有理会她,只专心拣择着手中草药。 戚柔站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这种安静,小心翼翼地抬眸问他:“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好半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戚柔以为自己被彻底无视了。 然而,下一瞬—— “沈倾。”那人淡声回答道。 他的声音清润微冷,如清泉玉石般悦耳好听,是很舒服的嗓音。 原来他叫沈倾。 对方说了名字,礼尚往来,她也应该介绍一下自己。 戚柔想了想,乖乖开口道:“我叫戚柔,你可以叫我阿柔。” 说完,她又有些纠结地嘟囔了一句:“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不需要。”沈倾淡声说着,将最后一株草药放好,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啊,什么?”戚柔呆了一瞬,回过神来,连忙跑到他身前,“不行不行!你救了我,我该报恩的!我们江湖上的人啊,都是有恩必报……” 竹屋另一边,一条潺潺的小溪穿林而过,沈倾越过她走到溪边,半蹲下来洗手。 冷白无暇的衣裳垂坠下来,在地上铺出一道月影。 “不是我要救你。”沈倾道。 他没有看她,随手撩起冰凉的溪水。 那双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却并不孱弱的,十分有力遒劲。 可以轻轻松松地把她拎起来。 戚柔盯着沈倾的手看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啊?” 她有些茫然:“那是为什么?” 沈倾眉眼低垂,将手上的泥沙洗净。 即便是这样的动作,任他随意做来,竟也是从容不迫的风雅矜贵。 “当时是你扯着我,不让我走。”他缓缓道。 是……是她扯着他不让他走? 霎时间,小姑娘面上微不可见地闪过浅浅红霞,只是脸颊灰扑扑的,不怎么能看得出来。 “那、那就算是这样。”戚柔心虚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 * 几乎微不可闻,“你也确实没有丢下我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点伤心。 沈倾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似乎从头到脚都在抗拒她,难道是因为嫌弃她吗? 小姑娘恹恹想了片刻,却想不出什么名堂。 她转过身,在溪边抱着膝盖蹲下,低头看向溪面—— 伴随着她的动作,清凌凌的溪水中,映出了一张灰扑扑的小脸。 那张脸除了一双眼睛,完全看不出其他五官,就如同一幅正常的画,被漆黑墨水染没了大半部分,简直难看得人神共愤。 戚柔:“……” 好吧,难为人家要对着这张脸说话,她自己也嫌弃自己。 戚柔叹了口气,低落地咬住嘴唇,在溪水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抱住膝盖。 她没有说话,盯着潺潺流动的溪水出神了一瞬,终究还是抑制不住骨子里的渴望,仰起头来,近乎祈求地出声问道:“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沈倾洗干净了手,起身准备进屋熬药,听见她的话,步伐一顿。 他低头瞥她一眼,清隽的眉皱起:“你想留下?为什么?” 这话似乎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戚柔低垂下眼眸,思衬半晌,终于低声道:“我……我无处可去。” “我是个没有家的人。没有人关心我,甚至可能连我哪一天失踪了,也没有人会知道。” 她抬起头,小声地、缓缓地说着:“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也许就这样死掉了。你让我留下来帮你做事,好不好呀?如果哪天你不高兴了,我随时都可以走。” “我可以帮你做饭,帮你洗衣服,收拾屋子,还可以帮你做好多好多事情。”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什么都会的!” 戚柔说完,便缩了回去,如同一只怯生生的幼崽般望着他,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人抛弃掉了。 沈倾没有直接拒绝。 他沉默半晌,却轻轻笑了:“我不需要这些。” 这话是变形的拒绝,戚柔听明白了。 她没有气馁,站起身,在竹屋里外绕了一圈,又回到沈倾身前,仰着头看他。 “你是药师,是大夫,对不对?可是你只有一个人。” 她很认真地掰着指头数:“一个人要做的事情很多的。你要采摘草药,还要应付病人,平日琐碎的事情一定都没有时间做,这时候就需要另外一个人来帮你,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做呀……” “我很好养的,还不要工钱。”戚柔细声细气地说着,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漂亮的大眼睛忽闪着,瞳孔漾出澄澈的笑意。 沈倾终于没有再说话。 他盯着她,眼神深沉晦暗,仿佛想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的真正心思。 见眼前的人许久都没有回应,戚柔原本期待的心愿散去,眼中原本熠熠闪烁的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就在她即将要放弃的前一秒。 沈倾道:“进来。” 啊? 小姑娘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是……是她想的那样吗? 见沈倾已经走进竹 * 屋,戚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没想太多,她小步跟上去,跑进竹屋,不远处井然有序摆放的药柜映入眼帘。 剔透分明的大眼睛随即迟疑地皱起。 四周漂浮着幽幽的药香,戚柔看着走进里间药房的沈倾,轻声问:“你要做什么?” 沈倾从木架前拿过一个木制的药箱。 宽大的冷白衣袖如流云般,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映出一片清冷的颜色。 见沈倾打开药箱,却没有回答,戚柔好奇心上来,踮起脚尖,往里看了一眼。 数十根泛着冷光的银针排列整齐,在一众药罐中显得格外夺目,简直要直接闪瞎她的眼睛。 偏偏,就在下一瞬,微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波澜不惊的意味。 “给你上药。”沈倾眼眸微抬,轻描淡写地睨她一眼。 小姑娘有一瞬间的茫然,盯着沈倾看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他、他他他……他是要让她脱衣裳吗?! 意识到这个之后,小姑娘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把捂住胸口的衣裳,带了点儿哭腔,咬着唇瓣,摇头道:“不、不行!” 第2章 留下 “如果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沈倾看着眼前小姑娘,一副誓不受辱的模样,沉默了一瞬。 “你做什么?”他长眸微微眯起,似不解她的动作。 小姑娘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澄澈,却隐约透着惊慌与羞怯。 犹豫了半晌,她才咬住唇瓣,执拗地说:“我……我不脱衣裳!” 空气陷入了沉默。 沈倾双眸漆黑如点墨,深沉清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戚柔几乎被他看的心虚得都快要站不稳的时候,他才轻笑一声,缓缓道:“我什么时候让你脱衣裳了?” ……难道不是吗? 听见这话,戚柔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跌下山坡,伤到了手臂。我昨晚已经替你处理过,但应该还会痛。”沈倾淡淡看着她,“你感觉不到吗?” 是了,自己昨日误打误撞闯进了一个小村庄,遭逢暴雨,又无意间滚下山坡…… 后面的事情,断断续续想不起来,她也就没有深究下去。 戚柔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右手手臂传来的痛楚。 但她早已习惯,自小便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什么苦没吃过,哪里会在意这一点小痛。 戚柔“哦”了一声,微不可察地把右手移到身后。 “我没事。”她小声道。 见她垂着脑袋,没有动弹的意思,沈倾也不强求,将药酒与木棉收起,道:“既如此,那你可以离开了。” “啊,什么?等……等等一下!” 小姑娘略有些着急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沈倾手上动作一顿,再度抬眼时,眼前已然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戚柔老老实实站在他的身前,仰头看着他,一双水洗过的澄澈眼眸睁得极大,目光乖巧而温顺。 下一秒,她伸出受伤的手臂,尾 * 音拉得长长,可怜巴巴道:“疼。” 沈倾:“……” 过了半晌。 竹案旁边,戚柔伸出一只手臂,撑着脸颊,专心致志地看着沈倾的动作。 真好看。 美人就算给人治伤,都治得这样赏心悦目。 沈倾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淡声道:“如果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随即,他微微俯身到她面前,将缠绕在她手臂上的白布解开,用木棉沾了药酒,给她上药。 因距离靠得近,戚柔可以嗅到他身上浅淡清雅的药香,很好闻,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沈倾没有在意她毫不遮掩的目光。 伤口有些可怖,因她方才的动作崩裂开来,渗出了血迹。 他垂着眼处理伤口,好看的眉眼如霜清冷。 这一瞬间,她竟莫名觉得,这世间凡俗纷扰在眼前人的面前,都不会挑起他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戚柔仔细瞧了半晌,忽然歪了歪脑袋,十分诚恳地说:“沈倾大夫,你别总皱着眉头,会散福气的。” 沈倾轻轻笑了一声:“是么。” 他低着眼眸,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 美人不笑时便已好看至极,这一笑更是动人心魄。 如同高山之上清冷孤傲的冰莲,在刹那间迎着满天蔼蔼白雪悄然盛开,惊艳美丽。 戚柔呼吸微微一窒。 下一瞬,却“嘶”的轻呼一声,眼中登时泛起点点泪花。 “疼、疼啊!”她疼得一颤,小脸皱成了苦瓜,条件反射地将受伤的手臂缩回来。 太过分了! 先用美色迷惑她,再下重手,他怎么这样! 沈倾无动于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翘了翘唇角。 随即又拿出小竹板将她的小臂固定好。 将伤口处理干净,上完药,沈倾把她的伤口包扎好,吩咐道:“坐着休息,没事不要乱跑。” 说完,他便不再管她,颀长的身影掠过她身侧,径直走出了竹屋。 戚柔看了自己被缠得像个小白面团的手臂一眼,眨了眨眼睛,乖乖在桌案边坐着。 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来,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 但是沈倾人都不见了。 戚柔不想动弹,无精打采地在桌案上趴了下去,小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过了半晌,她正有些昏昏欲睡时,忽听见竹屋外传来一声轻柔婉转的女声:“倾大夫,你在吗?” 戚柔瞬间清醒过来,在桌边坐直身体,使劲晃了晃脑袋。 是谁?她好奇地睁大眼睛,朝外面看去。 竹屋的门没有关。 远远的,便能瞧见一个芙蓉色的身影朝这里走过来,身姿窈窕有致,应该是个女子。 戚柔咬住嘴唇,女孩子下意识的直觉让她有些迟疑,只安静地观察着。 那少女挎着一个篮子,朝竹屋走了过来。 等到了竹屋前,看清屋中坐着的戚柔,少女动作一顿,随即蹙起眉头:“你是谁?为什么坐在这里?倾大夫和阿询呢?” 那少女虽算不上十分美丽,模样却秀气清新,看得出已精心打扮了一番。 * 长发梳成俏丽的发髻,发上还簪了一朵鲜嫩欲滴的海棠花,给她平添了几分颜色。 和她灰扑扑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戚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将包扎成小面团的受伤手臂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看着少女,没有说话。 “我问你话呢。”少女挎着篮子走进来,站到她面前,声音娇柔,却带了几分不悦,“你怎么不回答我?” 说完,少女才认真打量起戚柔,然而很快,少女心中便是一沉—— 眼前坐着的女孩子与她差不多年纪,脸上虽然用泥土模糊了容貌,一双眼睛却生得极好,瞳孔漆黑而不染杂质,顾盼生辉,如同缀了星光一般好看。 少女捏紧了手心。 她方才第一眼见到时,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倾大夫性子向来冷淡疏离,从未在药庐留过女眷,现下怎么会有其他女孩子在这里? 另一边,不知道为什么,戚柔潜意识里不太喜欢这个咄咄逼人的女孩子。 她犹豫一瞬,眨巴了两下眼睛,将包扎成小面团的手臂摆出来,细声细气道:“我是病人。” 言语间带了郑重,娇憨而认真。 少女被一噎,但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你……” 恰此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离开许久的沈倾走进竹屋。 少女听见动静,转身看去,面上顿时浮现惊喜神色,上前一步道:“倾大夫!我今日来是……” 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倾略点了点头,便掠过她走向桌案,将尚且温热的药碗递给戚柔:“喝了。” 戚柔呆了一瞬,盯着近在咫尺、泛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 条件反射,她往后挪了一点距离。 “能、能不能……”见沈倾仍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戚柔抬眸,小声嘀咕道,“能不能不喝啊?” 药又苦又难喝,她最讨厌喝药了。 沈倾毫无波澜:“你觉得呢。” …… “我、我我喝!”戚柔忙不迭点头。 她立即投降,乖乖端过药碗,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被扔出药庐。 捏住鼻子,戚柔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将碗中的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药味太苦,小姑娘的一张小脸顿时皱成苦瓜。 正当她皱着眉头不住吐气时,沈倾不知从哪里拿了什么,塞进她嘴里。 戚柔一愣,咬着嘴里的东西,怔怔地睁大眼睛,看着沈倾。 带着凉意的清甜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那像是草药一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戚柔含糊地问。 虽然草药不难吃,但她还是不太适宜这种味道,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吐掉。 “甘草,甜的。”沈倾声音冷淡,“嚼着吃,不许吐。” 闻言,戚柔只好闭上嘴,乖乖听话吃了。 恰此时,药庐外有人扬声说道:“公子,阿询把草药都买回来了!” 随即,一个年纪尚轻、衣裳简朴的秀气少年背着箩筐,步伐轻快地走进了竹屋。 “啊,今日这么热闹啊!”阿询随口说着,走到另 * 一边把箩筐放下,走到沈倾身边,“公子,您嘱咐的药材阿询都置办好了。” 沈倾点了点头。 “咦,万绫姑娘?”阿询看见站在一旁的少女,挠着头发打了声招呼,客套寒暄道,“一段时日不见,万绫姑娘又变漂亮了。”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万绫终于被人关注到了。 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万绫扬起笑容,若有若无地看了戚柔一眼:“阿询,你怎么去了这样久?我还以为这儿换了伺候的人呢。” 阿询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目光扫视一圈,阿询的视线定格在尤其显眼的戚柔身上,眼神顿时直了——这、这…… “这咋多了个小黑人啊?”阿询挠了挠脑袋,不解地看着戚柔。 四周一片安静,便愈加显得他的声音清晰无比。 万绫听见这句话,丝毫不给面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戚柔原鼓着腮帮子灌茶水,试图减轻草药的苦味,现下一听这话,骤然便傻了。 反应过来,她气势汹汹地拍案而起,剔透的大眼睛瞪着阿询,奶凶奶凶道:“谁是小黑人了?你才是小黑人,会不会说话呢!” 阿询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飙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退后一步,心有余悸道:“原、原来是个小姑娘啊。” 这个小姑娘一双眼睛生得倒是漂亮,声音也好听,黄鹂鸟似的,清脆娇俏。 就是好好一张脸给泥土抹成这样,灰扑扑的,也太丑了吧。 “谁叫你把脸抹得这么黑啊,这也怪不了我吧。”阿询小声嘀咕着,瞥她一眼。 看见戚柔眼眸一瞪,又要起势头,阿询连忙转移话题,在桌旁坐下,看向万绫,好奇地问:“万绫姑娘,你那篮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好吃的?我方才都闻到香味儿了。” 听见这话,万绫微笑着低下头,小心地将篮子中的碟子拿出。 碟子中是模样精巧的桃花状糕点,香气芬芳,看样子准备的人花费了一番心思。 “这是阿绫亲手做的桃花酥,为了……为了感谢倾大夫的照顾。”万绫低声说着,看了沈倾一眼。 “姑娘客气了。”沈倾道。 戚柔哼哼唧唧地别开脑袋,暗自腹诽:现下看起来这样好说话,怎么方才对我那么凶。 得到回应,万绫拈起一块桃花酥,笑盈盈地递了过去:“倾大夫尝一块?” 沈倾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阿询机灵,立即便反应过来,抱过那碟子,朝万绫笑得灿烂:“我家公子不喜甜,万绫姑娘的心意送到便好,这样好吃的糕点不能浪费,赏给阿询,姑娘不介意吧?” 万绫不蠢,见这情景便知道沈倾不愿接受,阿询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只是她心中仍然有些芥蒂,慢慢缩回了手,失望道:“那、那好吧。” 日头渐渐高起来,时辰不早了,她也不好继续打扰。 万绫恋恋不舍地看了沈倾一眼,低声道:“倾大夫……那阿绫便先回去了。” “姑娘慢走。” * 沈倾微微颔首。 万绫将篮子阖上,临走前,却又特地转头看了旁边的戚柔一眼。 那目光幽深且复杂,看不清什么意思。 但她很快就转过身,挎着篮子走出了竹屋。 阿询一直目送着万绫走远,才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的桃花酥,啧啧称赞道:“阿绫姑娘的手真巧,这桃花酥做得跟真的桃花瓣似的!” 说着,阿询又花痴一般,嘻嘻笑起来:“阿绫姑娘长得好看,又贤惠,谁要是能娶了阿绫姑娘,那可真是有福气!” 戚柔撑着脸颊,盯着万绫离去的方向,随口道:“那你娶她呗。” “啊噗!”阿询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十分狼狈地咳了半晌,“你、你你你……” “我什么啊?”戚柔转过脑袋,很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这不是你说的么。” 阿询被她这话一噎,呆滞良久,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他起先进来时,还以为这小姑娘只是来药庐找公子看病,现下一瞧,似乎有些不对啊——她怎么这么自来熟? “不对……你、你是谁啊?”阿询傻眼问道。 戚柔似乎这才想起遗漏了什么,她郑重地清咳两声,眉眼灵动弯起,似弯弯的小月牙儿:“还没有正式介绍过呢,我叫戚柔,很高兴认识你。” “哦哦,”阿询顺理成章地被带偏,顺口接话道,“你叫我阿询就好。” “哎,还是不对啊!”过了一会儿,阿询眼睛一瞪,眉毛骤然竖起,“你你你怎么……” 人家阿绫姑娘都走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见戚柔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一副你懂得就好的模样,阿询顿时想到什么。 他看向不远处执笔题字的沈倾,站起身跑过去,焦急道:“公子!” 药案前的沈倾应了一声:“怎么?” “公子,难道……她……”阿询颤抖的手指向戚柔,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沈倾随口回应了他的猜测。 阿询这下是真吓着了——公、公子竟真的要留这个小姑娘下来! 他转过身,直着眼睛看向桌案的方向。 只见一脸灰泥巴的戚柔撑着脸颊,眨巴着大眼睛,很懂事地说:“阿询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麻烦多多照顾哦。” 第3章 竹林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草地上…… 戚柔存心逗他,声音捏得娇柔,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 阿询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惊恐着脸道:“你、你还是同公子一样,直接叫我阿询吧……” 这样一个灰脸小姑娘捏着嗓子叫他阿询哥,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阿询,”沈倾道,“你先去将外头带回来的草药晒了。” 阿询回过神来,宛如遇见了救命符一般,忙不迭应了一声。 下一秒,避鬼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见阿询离开,戚柔没了乐趣,不由有些无聊起来。 她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起身来到沈倾身边,眼神湿漉漉地看他,期待道:“倾大夫,阿询去 * 晒草药了,那我呢?” 清隽如画中青山的眉眼微垂,沈倾低头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戚柔漂亮的大眼睛仿佛缀了星光,她望着沈倾,继续希冀地说:“我该做什么呢?” 沈倾又瞥了她一眼。 下一秒,他移开视线,道:“把脸洗干净。” 戚柔:“……” 长长“噢”了一声,戚柔撅着嘴,悻悻地走开。 待走出了两步,她似乎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眼眸里浮起熠熠的笑意:“倾大夫叫起来一点也不好听,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沈倾?”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黄鹂般清脆,却又蕴了绵软的温度。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了另一番动人的滋味。 沈倾盯了她一眼,目光微深。 戚柔嘻嘻一笑,转身跑出了药庐。 药庐外小溪潺潺,日光微熙,有风吹过竹林,带起一阵竹叶窸窣,更显得四周静谧无比。 阿询低着头,蹲在三层药架子旁边,认认真真地把种类不同的草药摊开晾晒,好收起来入药使用。 戚柔走到小溪边蹲下来。 她看了眼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有些嫌弃。 赶路时,为了迷惑那些意图不轨的坏人,她乔装打扮,顺手往脸上抹了泥巴,现下模样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哼着江南小曲儿,戚柔用没有受伤的一边手掬起溪水,用力擦了擦脸颊。 只是,这样清洗实在麻烦,思索一瞬,她索性在溪畔的青草堆旁趴下去,把脸浸进了小溪里。 “哇……有鱼哎!”戚柔在溪水里惊喜地睁大眼睛。 囫囵吞枣地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泥土洗干净,她暗暗盯准其中一条半大不小的小鲤鱼,便飞快地伸手去抓。 那只小鲤鱼躲避不及,尾巴一扭,还未来得及逃走,直接被她抓在了手里。 小鲤鱼张大嘴巴吐着泡泡,在她手里不住挣扎着。 不远处,阿询正晒着草药,余光察觉哪里不对,转过头去,竟然看见戚柔半个人都埋进水里。 “喂喂喂……戚柔你做什么呢!”阿询震惊道。 见戚柔似乎没有听见,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喊叫道:“公、公子!” 然而,下一瞬。 “哗啦”一声—— 那个一直埋头在溪水里的小姑娘倏地从水中而起,在空中扬起了一阵晶莹的水花。 小姑娘坐在溪旁的草地上,盈亮的眼眸低垂,认真看着手中活蹦乱跳、不住扭动的小鲤鱼,欣喜万分。 沈倾听见阿询的叫喊,从竹屋里走出来。 察觉溪畔似有异动,他抬眸看过去。 远处绿竹萧萧,风浪迭起。 清澈冰凉的溪水旁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草地上,手中还抓了条小鲤鱼。 小姑娘睫毛纤长,眼眸精致,如同上好的琉璃般剔透分明,鼻尖小巧,嘴唇红润,鹅蛋般的脸颊白皙又软嫩,是一见就让人喜欢的漂亮模样。 阿询则蹲在另一边的草药旁,目睹了灰扑扑黑黢黢的戚柔洗净脸上泥土,露出原本容貌的全程 * ,直接傻了眼—— 原、原来戚柔不是小黑人,她长得好可爱啊! 手上的小鲤鱼不住挣扎扭动,戚柔有些抓不住,把它往怀里抱紧了点,大人似的半哄道:“乖啊,别吵,柔姐姐带你去玩。” 站起身,她扭过头,看见竹屋外身姿颀长的冷白身影——是沈倾。 飞快地跑过去,戚柔邀功一般,将小鲤鱼捧到沈倾面前。 她有些雀跃,又有些小得意地弯起眼睛:“沈倾,你瞧,我捉到鱼了!” 说完,她又很自来熟地凑近一点,抬头看着沈倾,月牙似的眼眸含着盈亮笑意:“我们今晚吃鱼,好不好?” 小姑娘的眼睛原生得极好,偏生又配了一副好样貌,看起来十分动人。 沈倾却没有动容。 他一言不发,目光向下,定格在她受伤的手臂上。 “没有三日,伤口不能碰水,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知道吗?”沈倾复又看向她,声音微冷。 戚柔这才反应过来,心虚地咬了咬唇,低头看向受伤的手臂。 方才在溪水里折腾一番,别说缠在手上的纱布,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大半,现在虽站在阳光下,但被清晨的冷风一吹,还是冷得让人想打哆嗦。 “阿询。”沈倾侧过身,唤了阿询一声。 听见声音,阿询放下手中的草药,快步跑过来:“公子,怎么了?” “去虞水村里借两套衣裳,尽快。” 借来的衣裳是给谁的,不用说都知道。 闻言,戚柔躲在沈倾身后,探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阿询了然地应下,看了戚柔一眼,飞快跑向一侧竹林。 “沈倾,我没事的。”见阿询跑远,戚柔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沈倾,嘻嘻笑道,“真的,没骗你。” 她说着,一时没注意手上活蹦乱跳的小鲤鱼,一不留神,小鲤鱼从她手中挣扎着掉到地上,鱼尾奋力扭动起来。 “啊啊,我的鱼!”戚柔惊了一惊,连忙蹲下去捞鱼。 “把它放了吧。”沈倾侧身,看了那小鲤鱼一眼,“这鱼不好吃。” 戚柔蹲在地上,仰起脑袋看他:“啊?不好吃……你吃过啊?” 从这角度看上去,那人眼眸低垂,如谪仙般的侧颜清隽俊逸,竟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原就该是清风霁月,皎如明月的人上之人。 她的心中忽生出一个毫不相关的念头。 ——这样清冷自持的人,会不会也有一天,因为凡俗感情而失控呢? 沈倾移开视线,面无表情道:“没有。” 没有?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好吃? 戚柔嘟囔了一句,却又想起眼前这人是医师,只好作罢,悻悻道:“那好吧。” 她把地上的小鲤鱼捧起来,小声念叨着什么,几步走到了溪边,将小鲤鱼小心翼翼地放进溪水里。 *** 戚柔再次从竹屋侧间走出来的时候,村中来了病人,沈倾正在外间药庐看诊,阿询则负责在药柜旁边抓药。 不好意思打扰沈倾,她便放 * 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到药柜前面。 然而还未等戚柔开口说话,正背对着她抓药的阿询转过身来,冷不丁看见站在药柜前的人,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哎呦喂!你你你谁啊!” 戚柔表情一垮:“是我啊。” 认出是她,阿询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戚、戚戚戚柔,是你?!” 眼前的小姑娘身形纤细,穿着一袭桃红素净长裙,漆黑长发用烟霞发带挽起。 虽此时拧了眉头沉着眉眼,却还是漂亮精致得不像话。 这、这是戚柔? “当然是我了,不然还是谁啊?”戚柔小巧的鼻子一哼,转身靠在药柜上。 “对了,阿询,我问你啊。”似乎想起什么,戚柔换了一副好奇的神情,凑过去低声问,“你家公子……喜欢吃什么呀?” 阿询眉毛一抬,意味深长地问:“干嘛,你要给公子做吃的?” “我、我帮忙啊。”戚柔心虚地移开视线,却又倏地转回头,瞪着眼睛道,“喂,你到底说不说嘛?” 阿询“哦”了一声,认真思索了片刻。 在戚柔期待的目光下,他却慢慢望天,迟疑地挠了挠头:“公子好像没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啊。” 戚柔:“……” 她怀疑这家伙没脑子。 悻悻地叹了口气,戚柔转回身,见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情要帮忙,便从另一侧小门晃晃悠悠出了竹屋。 来到竹林前的小溪畔,戚柔在青草上盘腿坐下。 支着脑袋,她看向溪水中的倒影。 学着从前在江北见过的林家姑娘,对影自怜了一会儿,戚柔叹了口气,觉得这般惺惺作态实在无聊。 抬起头时,看见不远处的草丛有毛茸茸的身影一闪而过。 “啊,兔子!”戚柔惊喜地睁大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悄悄摸了过去。 拨开掩蔽的草丛,那只兔子回头看了看她,明显受到惊吓,随即马不停蹄地往竹林外面跳去。 “哎……别跑!”戚柔不禁慌了,也追着兔子一头扎进了竹林。 兔子在竹林间逃得飞快,戚柔速度也不慢,步步紧跟着前头撒腿狂奔的兔子。 左右有横斜的枝叶伸出,打在脸上有些疼。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逐渐跑出了竹林,不在意地拨开挡路的竹叶,继续往前跑去。 稀疏的日光逐渐扩大,眼前变得明亮开阔起来。 戚柔看准了一个时机,小小的身影纵身往前一扑。 在草地上利索地翻了个滚,戚柔抱着那只毛茸茸的兔子,带着满头青翠欲滴的竹叶,笑吟吟地坐在了草地上。 “小兔子跑什么呀,姐姐又不会……” 揉了揉小兔子毛茸茸的长耳朵,戚柔话才说到一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沉默了一瞬,她抬起头——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周围三三两两地围起了一圈儿的村民。 村民们神色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 都见鬼似的盯着自己。 第4章 村落 虞水村。 这是什么情况? 戚柔呆了一呆,仰着脑袋,磕磕绊绊地开口 * :“你们……” 这些人为什么围在这里啊? 还有…… 戚柔抱着怀中的兔子,环顾了四周一圈,再次傻了眼。 放眼望去,远处一座座村庄坐落在广袤无垠、连绵起伏的草地上,屋顶炊烟袅袅,四周人来人往,村民们各自撩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一片喧嚣的景象。 竹林哪里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村民看着她满头的乱草,迟疑地问道:“小姑娘,你这头……没事儿吧?” 刚刚他们经过时,便见这小姑娘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 戚柔脑袋没动,琉璃似的眼珠往上瞟了眼,倏地捂住脑袋,细声细气道:“我没事儿,多谢大叔。” 旁边挎着菜篮子经过的一个大婶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好奇地走过来。 “哇,好漂亮的小姑娘!”大婶惊叹一声,目光露出喜爱之色,“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大婶瞧着你有些眼生,你不是虞水村的人吧?” 戚柔老老实实地点头:“我才来这里不久。” 只是没想到,她分神说话间,那兔子逮着机会,后腿一蹬,竟猛地窜了出去。 “哎,我的兔子!”戚柔一惊,也不管头发上的杂草,爬起来便追过去。 追着那兔子跑了一阵,眼看着就要追上,旁边却忽然走来一个袅娜的身影,直接挡住了那兔子的去路。 在戚柔诧异的目光注视下,那女子弯下腰,将那兔子抱了起来。 “真可爱。”女子摸了摸兔子的耳朵,笑得娇俏。 这是谁啊?戚柔蹙着眉抬眸,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却迟疑地“咦”了一声。 说巧也巧,原来是不久前才见过的熟人。 “你是万绫?”戚柔问。 万绫停下手中抚摸兔子的动作,抬头朝她看来,笑容挑衅:“是啊,我就是万绫,怎么了?” “这只兔子……”戚柔的目光落在那只兔子身上。 “这兔子现在是我的了。”万绫微微仰头俯视她,笑意敛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谁抓到便是谁的,难道不是吗?” 万绫一开口,针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戚柔不想在这点小事上与她争辩,不在意道:“不过一只兔子而已,你要的话,给你就是了。” 她转身想去别处,却被万绫冷声叫住:“等等!” 戚柔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 万绫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才似乎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等到看向戚柔,她目光不善,到了嘴边的话顿了顿,才问:“你和倾大夫是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从早上到现在,她总觉得万绫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 戚柔眉梢微挑,嘻嘻笑了笑,十分诚恳地说:“没什么关系呀。” “没关系?”万绫上前一步,眉头依旧紧皱,语气怀疑且不悦,“那你怎么能一直待在药庐?” 她早上走时,见戚柔坐在竹屋里的架势,分明是没有 * 要走的意思……倾大夫也竟然没有异议。可倾大夫从未留过女眷,怎么会留她在药庐? 戚柔想了想:“因为我无处可去,是他收留了我。” 听见戚柔的回答,想法被证实。 万绫诧异之下,有些不可置信——她想的不错,倾大夫竟真的留了这个女孩子下来! 嫉妒的情绪翻涌而上,万绫不由有些失去理智,口中没了遮拦,冷声道:“收留你?倾大夫是什么人,你配和倾大夫同住吗?” 这话尖锐得很,让人听得十分不舒服,戚柔本便对她没多少好感,这下更是将最后一点表面的敷衍都懒得做了。 她歪了歪脑袋,轻飘飘地说:“配不配,又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戚柔小小哼了一声,便转过身,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你!”万绫怒火中烧,指尖猛地捏进掌心。 只是四周人多,她不敢追上去生事,恨恨盯着戚柔的背影,咬紧了牙关。 戚柔走马观花地往前走,看着两旁掩映在青山之下、白墙黛瓦的村庄,睁大了眼睛,有些新奇。 这里就是虞水村吗? 那一日下大雨时天色昏暗,只模糊看了虞水村的大概模样,现下天色清亮,山川林木看起来秀美青翠,果然如画一般。 附近有一身布衣的村民扛着锄头与篮子经过。 他们看见这个模样出众的小姑娘,低头和身边的人议论起来。 “这小丫头长得真好看,比隔壁村的二丫还要漂亮呢!” “尤其是那眼睛,干净得和什么似的。” “是啊,村里的万绫姑娘都比不上这丫头……啊,等等,万绫姑娘好像就在那里。” “快走快走,你这话自己说就好,千万别给万菱姑娘听见!” 那几个窃窃私语的村民看见朝这里走来、神情不虞的万菱,赶紧收起了话头,加快脚步往另一边离开了。 戚柔并没有受方才事情的干扰,往前面晃悠了几步。 不远处的草丛中生长着一簇簇迎风摇曳的小花,她眼前一亮,蹲下来仔细瞧了瞧。小花颜色各异,花瓣也生得奇巧,气质清新又妖冶,她倒是第一次见到。 戚柔“咦”了一声,觉得新奇,伸出手想去触碰。 只是,还未碰到那小花,眼前光线一暗,她的面前突兀地多了几道人影。 几道人影大咧咧地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摆明了来者不善。 而其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更是过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竟然直接一脚将她要摘的花踩扁。 末了,还用力地在上面碾了两下。 这人有病?戚柔的脸“唰”的一下就黑了。 她站起身,仰着脑袋看向面前的人,眼中冒火:“你谁啊,不会好好走路?” “哟!小丫头这么漂亮,说话怎么这么冲呢。”为首的是一个一身麻布衣裳的少年,瘦瘦矮矮,面容寡淡,有些不正常的病态白。 此刻他正抱着手臂,哼笑地看着她。 麻衣少年身后站着两个人,也都一副拽上天 * 的模样。 戚柔见惯了世面,这种小鸡崽是什么货色,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扬起眉毛:“怎么,想打架啊?” “行啊,来。”戚柔朝那少年勾了勾手指,“戚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厉害的打不过,对付你这种还是足够了。” 小姑娘笑容肆意,精致的眼底眉梢都是毫不畏惧的嚣张笑意。 麻衣少年原以为会出现在这丫头脸上的害怕、畏惧与恐慌神色完全没出现,自己反而还被挑衅了。 “你!”他脸上笑容顿消,往前逼近一步,厉声道。 戚柔歪脑袋:“干嘛?” 她坦坦荡荡地看着麻衣少年,没有被他们几人不善的气势吓到。 分明是他们先起事端,现下摆出这一副模样,把她当包子,任人戳扁揉圆么? 她戚柔才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身后似乎有人朝这里走来,步子不重,慢条斯理的,像是女子的脚步声。 为首的麻衣少年眼神往后掠过,终于反应过来。 他咳嗽了两声,目光如刃地盯着她,质问道:“就是你欺负万绫姑娘的?” 恰在此时,娇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压抑的委屈:“阿顺哥,就是她!” 戚柔还未说话,便看见不久前才见过的万绫面带委屈,走那几人面前。 她转过身看向戚柔之时,脸上的委屈却缓缓消失,如同胜利者一般,面无表情地朝她挑了挑眉。 这叫万绫的女孩子,颠倒黑白的功夫倒是厉害。 戚柔懒得解释,小小打了个呵欠:“你要怎样?” 闻言,万绫清丽的眉眼立即沉下来:“我要你马上离开药庐,离开虞水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万绫冷声道。 “那么,”戚柔弯眸笑了笑,“恕难从命。” 这话一出,万绫的怒火顿时腾起。 她回过身,换了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一把扯住那麻衣少年的衣袖,道:“阿顺哥,你看她!” 万绫的话一出,那麻衣少年顿时一甩衣袖,猛地上前一步:“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伴随着咒骂声,他高高扬起手,竟是要狠狠给戚柔一巴掌! “赵顺!”清亮的女声破天荒地响起。 随即,一个模样秀气的女子如离弦的箭一般,“噔噔噔”冲了过来。 女子一口气跑到他们中间,挡住戚柔,瞪着眼睛迎上麻衣少年的怒目:“我啐!赵顺,你除了会打女的,你还会干什么?我看你不爽很久了,你知不知道?只会欺负女人的杂碎,狗东西,不要脸!” 这话噼里啪啦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 被称为“赵顺”的麻衣少年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神也变得阴沉且冷狠。 他没有说话,甩手就要继续上前打人。 “哈,你还想打我?”素色衣裙的女子眉毛一竖,双手叉腰,扬声喊道,“大正!” 话音刚落,旁边顿时走过来一个如山一般、高高壮壮的男子,浓眉大眼,神情凶狠,看起来便是不好惹的人 * 物。 他拧了拧手腕,看向赵顺的目光有些危险:“赵顺,你要干什么?” 赵顺被震慑了一瞬,却又不甘示弱,强撑着气势和齐大正对视。 只是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齐大正冷哼了一声,低头看向旁边有些愣怔的万绫:“万绫姑娘,麻烦管好你的朋友!你们再敢对三枝动手,我保证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你们!” 素色衣裙的女子扭头,朝万绫大肆肆地挑了挑眉,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接着,不给万绫反应的机会,她一把拉过旁边默默看了半晌、就差拿条杌子坐下嗑瓜子的戚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扬起的长发,甩了万绫好一阵冷风。 第5章 秋分 “他们啊,这番都是要去祭拜虞水…… 戚柔一行人离开,徒留原地几人银牙咬碎,愤恨不已。 赵顺面子挂不住,看向万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万绫姑娘……” “够了,别说了!”万绫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幽冷,恨声道,“这里可是虞水村,她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黄毛丫头,我看她还能嚣张多久!” 戚柔一行人走出了一段距离,那女子才放开拉着戚柔的手。 “小姑娘,你还好吧?”素衣女子转过身,眼神关切,并不像方才与那些人对峙时的跋扈嚣张。 “我没事。”戚柔把头上乱七八糟的杂草拍掉,回头望了一眼。 转回身,她看向素衣女子,抿唇笑道:“谢谢你。” 一个毫不相识的人愿意出手帮忙,她很感激。 “这有什么的。”素衣女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看赵顺不爽很久了,早就想找机会教训教训他。” “对了。”素衣女子眼前一亮,顺手拉过齐大正,介绍道,“我叫三枝,就住在西边的村子。这是我朋友,齐大正。” 齐大正看着戚柔,这下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抓了抓头发。 过了半晌,见她们两个小姑娘相处得融洽,他也不好留下来当背景板。 齐大正拍了下三枝的肩膀,先自行离开了。 三枝看着齐大正走远,转回头来,继续问道:“我瞧着你有些眼生,你不是虞水村的人吧?” 戚柔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才来虞水村没多久。” “才来虞水村,那你住哪儿啊?”三枝秀气的眉梢皱起,纳闷道,“我没听说谁家多住了个姑娘啊。” 迎着日光,戚柔澄澈的眼眸眯起。 她在青草地上坐下来,绯红的衣裙如同花瓣一般铺开,更衬得她身形十分娇小。 戚柔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三枝……你知道沈倾吗?” “什么!”三枝盯着她,面露震惊,“你、你你住在倾大夫的药庐吗?” 戚柔想了想,才迟疑地回答:“应该是吧。” “天啊,我的祖宗!”三枝惊呼一声,也在她身旁坐下,“村中人都说倾大夫看着温和,实际上不好接近。你才刚来虞水村,竟然就住进药庐里了?” 戚柔 * 低垂着眼睛,小嘴轻抿,有一些没一下的拽地上的杂草。 阳光如碎金般流泻,她纤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方映出一小片阴影。 琉璃似的眼半阖,精致得赏心悦目。 三枝等了一会儿,见戚柔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凑过来,近距离瞧着她。 末了,瞧了她半晌,三枝忽然毫无预兆地来了一句—— “阿柔,你吃什么长大的啊?这么长得这样好看?” 说完,三枝坐回去,哀怨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要是能长成你那样,做梦都能笑醒。” 戚柔睨了三枝一眼,被她夸张的神情逗笑,凑过去戳了戳她的脸:“三枝,谁说你不好看?我帮你教训他。” 三枝被她戳得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谁知道两个人嬉笑打闹了一会儿,三枝面上笑容却猛地一收。 还未待戚柔反应过来为什么,便见她突然凑近过来,放低声音,八卦地问:“阿柔,倾大夫人怎么样?待你好不好?他留你下来,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说话间,三枝眼中笑意渐渐浓郁,揶揄的神色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戚柔一呆,倏地别过头,小声嘟囔:“你若想知道他这人怎么样,自己去几次药庐不就知道了?” 她故意忽略了后两个问题,三枝哪里能不明白,心里明镜儿似的—— 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遇见了沈倾大夫这样谪仙般的人,怎么可能没点少女萌动的心思。她也只是早已心有所属罢了,不然指不定也喜欢倾大夫呢。 三枝嘻嘻一笑,坐回去,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可不敢!我若不是打着看病的名号去找倾大夫,而是别有企图,村里其他女孩子知道了,可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戚柔转回头来看她。 “你是刚来虞水村,不知道这事儿。”三枝眉眼间的笑意生动,十分夸张地捧住下巴,星星眼感叹,“要知道,倾大夫可是虞水村几乎所有女孩子的梦中情人……” 见戚柔表情微呆,三枝表情一肃,连忙撇开关系:“嗯,除了我!” 戚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边听着三枝滔滔不绝,一边视线扫过四周。 就在她们说话间,附近老老少少的村民扛着米麦粮食,三三两两结了伴,都正喜气洋洋地往一个方向走。 戚柔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她盯着那些村民看了片刻,抬手指了指那个方向,不解地问:“那些村民们是要做什么?” 三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解释道:“他们啊,这番都是要去祭拜虞水娘娘的。” “虞水娘娘?”戚柔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三枝点了点头,将缘由娓娓道来:“虞水村之所以叫作虞水村,是承了虞水娘娘的名字。虞水村三面环山,不靠山的那一面,则流淌着村中所有村民的生命之源——虞水。虞水村的先祖为了感恩虞水 * 的供养,特地建造了一座虞水娘娘的石像,而虞水娘娘像,就坐落在虞水的源头边。” 说到这里,三枝看向那些往一个方向去的村民,微笑道:“每逢秋分之时,虞水村的村民们都会在虞水娘娘像前举行一次祭神节,用上一年丰收的粮食供奉天神,好祈求上天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安宁富足。” 戚柔听得认真,一双剔透的眼眸睁得圆圆的。 三枝说完,又点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没算错的话,再过十几日左右便是祭神节了,难怪村民们都忙着把粮食送到虞水娘娘像那儿。” “祭神节?”戚柔在草地上躺下来,玩儿似的,透过指缝打量日光,“所有人都会去吗?” “照理说,是这样的。”三枝思索着说完,又笑盈盈地推了推她,“阿柔,到时候你也来呀,祭神节上会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呢。” “真的?”戚柔好奇地转头看过去,正要说话,却陡然想起哪里不对—— “啊呀,坏了!”戚柔一骨碌爬起来,转头望回竹林的方向,“跑出来这么久,阿询他们也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不行,三枝,我得先回去了!” “怎么,怕倾大夫担心么?”三枝坐在草地上,朝她眨了眨眼睛。 见戚柔不似说笑,三枝没有为难她,很快朝她摆了摆手,笑嘻嘻道:“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若觉得无聊,就来找我。” 戚柔回头应了一声,绯红的裙摆于风中微晃,很快就跑没了踪影。 附近路过的村民见一个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戚柔呼吸微喘,因跑得飞快颠簸,没有留心注意,挽在发间的木簪很快便在失去了依附,从发上落下,砸落到地面。 她也没有察觉,跌跌撞撞地穿过竹林。 跑了一会儿,她终于依稀见到竹林另一边的光亮。 拨开略微挡住视线的竹叶,戚柔迈出竹林,呼吸不匀,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药庐。 药庐外并没有人,她四处看了看,冲进竹屋里找了一圈儿,却还是找不见人。 沈倾不在,阿询也不在,就连来看诊的病人都不见了…… 他们去哪儿了? 戚柔找不见人,不由有些慌乱起来,小脸满是无措神色。 恰在此时,身后终于响起一声极淡的、冷冽的声音—— “你胆子很大。” 这声音仿佛一副安定药,戚柔心跳依旧飞快,慌乱不安的情绪却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自知理亏,咬着唇瓣,缓缓转回身去。 眼角余光是如流云一般清冷无暇的衣摆,戚柔深呼吸了一下,才抬眼瞥去。 沈倾站在不远处,颀长身姿逆着日光,静静看着她。 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是淡漠的冷意。 第6章 神祗 分明近在身前,却遥不可及。…… 沈倾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出声,只冷淡地看着戚柔。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头发失去了发簪的依附,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更衬得身形 * 娇小。 白皙俏丽的脸蛋上满是无措,仿佛做错了事情,被当场揪了个彻彻底底。 “我、我……”戚柔捏住衣袖,移开视线,小声嗫嚅着,“我方才追兔子去了,只是追着追着,就跑出竹林……然后,就看见了虞水村的村民,再然后……” 她的话磕磕绊绊出了口,却愈发觉得懊恼,恨不得捶自己的脑袋—— 平日分明能说会道的,现在竟连这点小事儿都解释不清楚! 用余光觑了觑沈倾,见他还是没有说话,戚柔心思一动,小步上前,轻轻扯过他坠垂一旁的冷白衣袖。 触手冰凉顺滑,像抓住了一抹微凉的云瓣,很容易就在手中滑落。 好料子。 戚柔条件反射,心中很不实际地浮出这三个字,又连忙收敛心神,抬头道:“沈倾,你别生气,我下次不会了。”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仰着脑袋,月牙眼眸弯弯,粉颊灵动,模样娇俏又可爱。 “你别不说话呀。”戚柔又摇了摇沈倾的袖子,“沈倾?” 沈倾垂眼,冰凉疏离地瞧着她,丝毫未因她的撒娇而有半分反应。 过了半晌,他才轻哂一声。 却毫不留情地把衣袖从她手中扯开,转身径直进了里屋。 戚柔想说话,却还是没能开口。 她像只瘪了气的小灯笼,垂下头,恹恹地叹了口气。 只是还未等她说些什么,便见阿询背着装满药材的竹筐,屁颠屁颠地从竹屋外进来。 看到她垂头丧气地站在桌旁揪着衣摆,阿询卸下竹筐,目光新奇地看着她:“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戚柔有些气鼓鼓,小小哼了一声:“我才没跑!” “没跑就好,你若真跑了,那可就成了欺骗我家公子感情的坏家伙了。”阿询走到药柜旁边,把竹筐里的药材分类放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 戚柔跟过去,见阿询不说话,把他正准备放进药柜的一株草药拎起来,扔回竹筐里:“你方才说什么?” “哎哎哎你捣什么乱啊!”阿询连忙转身回去,把草药拿起来,顺便瞪了她一眼,这才解释道,“我家公子收留了你,还让我教你辨药材救人,这不是信你是什么?” “啊?”戚柔似懂非懂,睁大眼睛。 半晌,却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可是沈倾他方才不理我。” “这不是废话!”阿询看向她,犹如看傻子一般,恨铁不成钢道,“我家公子从来没留过人,你可是第一个!可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跑没影儿了,这让我家公子怎么想?” 戚柔一想也是,垂下眼睛咬了咬唇,转身靠在药柜旁边,十分为难的模样。 “怎么办?沈倾生气了,可我不会哄人啊。”她认真且惆怅地嘀咕了一句,百思不得其解。 “巧了,我也不会。”阿询将草药分完类别放好,笑嘻嘻地抱起空竹筐,一溜烟跑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没义气的家伙!戚柔拿他没办法,站 * 在原地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没想到过了片刻,溜出去的阿询又在门框边露出个头,嬉皮笑脸地说:“算了,还是悄悄告诉你,我家公子明日卯时会入山采药,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明日入山采药? 闻言,戚柔琉璃似的眼睛睁大,不解地眨了一眨。 *** 次日清晨,天还未破晓,天幕一片漆黑,四周暗沉沉的。 竹林间漂浮着薄薄的冰凉雾气,有些冷。 竹屋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清冷的月白身影出现在门后。 沈倾如往常一般走出竹屋,抬眼看向远处时,却微怔了怔。 潺潺流动的小溪旁边,一个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草地上。 她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困得如同小鸡崽啄米般,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栽进小溪里。 沈倾看了一瞬,敛下眉眼。 他并未管她,径直掠过她往前走。 那小鸡崽正是戚柔。 戚柔原想着既然要道歉,那便要摆出诚恳的态度,同时又怕沈倾提早出门,便索性一整夜都在屋外等着。 只是虞水村夜晚的月亮虽美,可她穿得单薄,又在这里待了一夜,有些受寒。 此时,戚柔晕晕乎乎间,鼻子痒痒的,不由小声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戚柔眼皮刚刚耷拉下去,却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浅淡氤氲的药香。 药香……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强撑着睁开眼睛,刹那间遥遥对上了一双漆黑微沉、不带感情的眼眸。 “沈倾?”戚柔还没完全醒过来,迟疑地嘀咕一声。 此时竹林山泉皆安静,她的声音便显得十分清晰,沈倾扫她一眼,一句话未说,转身走了。 戚柔见那月白身影径直走入了竹林,不由呆了一呆,连忙起身追过去。 “沈倾,你等等我!” 清晨露水浓重,竹林间的泥土湿滑难走,况且沈倾身量高,腿也比她长许多,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戚柔穿过漆黑的竹林,跑得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才与前面那道身影拉近了一点距离。 只是没想到,脑子混沌间,没看清面前的路,被一块凸起的石块绊了一跤。 戚柔小小痛呼一声,脚下失去力气,倏地跌坐下去。 走在前面的沈倾动作一顿,停下步子。 他回身看来,便见远处的人儿跌坐在泥土上,缩成小小一团,痛得脸色煞白。 沈倾沉默良久。 末了,还是放下竹筐走了回去。 清冷流云般的衣摆拂过她的手臂,沈倾在她身旁蹲下来,开始检查她的伤口。 只见她纤细的小腿靠近脚踝处,被尖锐的石块割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痕,伤口颇深,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模样有些可怖。 戚柔盯着自己的伤口,吸了吸鼻子,纤长的睫毛上水珠晶莹。 她抱住膝盖,身子因疼痛轻轻抖了抖。 “你这又是何必?”沈倾眼眸微垂。 见戚柔瘪着嘴不说话,他低声问:“还能走吗?” 听见这话,戚柔抽噎了一 * 下,睫毛微颤,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执拗地不说话。 “罢了。”沈倾淡声说着,衣袖下的手伸进她的腿弯处。 微一用力,他将她轻轻松松抱起来,往竹屋的方向走。 小姑娘轻飘飘的,又生得小只,抱在怀里一点点大。 戚柔倒是没想到沈倾这样直接,呆了一呆,刚刚才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眸盯住他。 沈倾没有回应。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雅好闻的药香,再加之一整晚没睡的困意渐渐袭来,戚柔看着沈倾的脸,脑袋不禁有些迷糊起来。 她小声打了个呵欠。 下意识地往沈倾身上靠了一点,戚柔闭起眼睛,困乏地开口:“我睡一会儿,只睡一会儿……睡一会就没事了。” 很慢很慢地说完,她把脑袋埋进他的衣裳里,依赖气息十足。 渐渐的,她竟就这样睡着了。 浮浮沉沉的梦境间,戚柔发现自己身处在大片大片盛开的灼灼彼岸花丛里。 花瓣纤长血红,妩媚迤逦,在风中妖冶地舒展身姿。 恰在此时,彼岸花的对岸,忽然出现了一个素白的颀长身影。 那人宽大的衣摆处刺绣着暗银云纹,秉手而立,冷漠睥睨,风华尽显。 一眼可使世人倾倒,可使江河逆溯,天地变色。 她正奇怪着,忽见那人抬了眼眸,遥遥看见她。 不久,那人朝她缓缓走来。 刹那间,一种被掌控的、无法逃离的感觉袭上心头,几乎让人窒息。 她睁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那人,脚下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从容不迫,行至她身前,终于在重重迷雾后露出一张温雅俊美的脸。 眼如坠星,眉似青山,是天下女子一见都将为之倾心的容貌。 她正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熟悉,却听见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又缱绻微哑:“阿柔。” 他是谁?她一惊,吓得往后跌跌撞撞退去,倒在彼岸花丛里。 ——随即,梦境碎裂开来。 “嘶,疼疼疼疼啊!!!”一声惨兮兮的痛呼响起,戚柔疼得小脸直接皱成苦瓜。 她伸手想挪回自己的腿,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挡开。 “别动。”沈倾冷声道。 戚柔这才发现他在给自己上药,也不敢继续动弹,只好委屈巴巴地咬了咬唇,疼得一抽一抽的。 “你轻点啊……”戚柔嘟囔一声。 下手这么重,他和她有仇吗? “知道痛了?”沈倾轻笑,带了嘲讽的意味,“以后还不长记性?” 闻言,戚柔很快放松下来,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盯着他,不说话。 良久,她突然放慢动作似的眨了一下眼睛,也不回答,只小心翼翼地问:“沈倾,你还生我的气吗?” 沈倾处理着伤口,唇角微勾,应声道:“嗯。” “啊,那怎么办。”戚柔闻言慌了,也没注意面前人垂眸间掩去的淡淡笑意,兀自向后靠在竹椅上,委屈地小声嘟囔,“那你还要怎么样?” 说话间,脚下的伤口传来阵阵 * 痛意。 戚柔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一点,却忽然觉得一双微凉的手抹了药膏,抚上她的伤口,动作轻柔。 火辣辣的感觉很快便消失,只余草药浸肤的清凉舒适。 沈倾俯身在她面前,正用白布帮她包扎伤口。 他……他会生气,是不是以为她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跑走了? 像是认真思索了好半晌,戚柔抬眼看向沈倾,唇瓣轻抿,一双大眼睛浮起郑重的神色。 她小声说:“沈倾,我不会丢下你的。” 话音刚落,沈倾的手一顿,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但我有可能会丢下你。”他垂着眼,声音淡漠,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戚柔没能反应过来,倏地一怔,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倾,乌溜溜的眸子剔透而清澈,却带着些微茫然。 这一刻,他真真正正如同天上神祗。 清冷矜贵,高不可攀,仿佛夜空的一轮皎洁明月。 分明近在身前,却遥不可及。 第7章 糖人 糖画中的小姑娘模样与她一般无二…… 自那一日受伤,戚柔没能再溜出竹林玩。 一方面腿上伤口未愈,走路还有些疼痛,另一方面……则是沈倾的缘故。 “白术当归小天麻,党参茯苓紫苏叶……”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萧萧竹屋的书房中传出。 小姑娘话语中仅存的一点软绵绵的气力,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垮掉。 戚柔半倒在漆木书桌上,眼皮半耷拉着,瞳孔无神,口中不断念叨着书页上的药材名字,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半晌,她那喃喃自语的声音终于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啪嗒!”清脆的磕巴声音骤然响起。 “嘶……好疼啊!” 手中没了气力,笔杆重重敲到脑袋上,戚柔捂着额头坐起身,看着书桌上被她睡得乱七八糟的药书。 药书书页被窗外的凉风吹起,哗啦啦地往后翻着页,把原来的页面直接盖住了。 发呆似的盯着书页看了片刻。 戚柔像是终于被惹毛的小老虎,倏地一拍桌面,站起来双手叉腰,奶声奶气地朝着天空怒吼:“背背背,就知道让小爷背!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奶猫啊!我跟你说,小爷我今天……” 然而,话还未说完。 她那威风凛凛的气势在看到窗外清冷如霜的身影时,刹那间就弱到了谷底。 凶猛的大老虎骤然变成软绵绵的小猫咪。 戚柔瘪了瘪嘴,低下头,委屈地揪着衣角,小声嘟囔道:“沈倾,我我……我不想背了。每日都要背这么多书,我脑袋都要背傻了。” 沈倾走到窗外,微敛衣袖,低头看她:“今日任务完成了么?” “没……没有。”戚柔嘀咕,小媳妇似的垂着眼睛,不敢抬眸。 沈倾“嗯”了一声,权当应声:“那便继续。” 听见他的话,戚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大眼睛很快蓄起一汪晶莹的泪水,她可怜兮兮地瘪了瘪嘴:“不要。” 见沈倾依旧无动于衷的 * 模样,戚柔再次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她捂着心口,“哎呦”一声跌坐到椅子上,一副痛苦难捱的模样。 “沈倾,我我…我头疼……”她蹙着眉头,一边说着,抬起乌溜溜的眼眸悄悄瞥了沈倾一眼。 恰在此时。 正要去厨房的阿询抱着柴火路过书房门外,见戚柔这副“柔弱”的病美人模样,很适时候的唰唰来了一刀:“哈哈哈哈哈,真有趣,第一次见有人头疼捂心口的!” 幸灾乐祸地说完,阿询立即抱紧怀中的柴火,一阵风似的逃之夭夭。 那两条腿迈得跟逃命似的,生怕多留一会儿就被揍。 戚柔:“……” 察觉到眼前那人清隽的眼眸中浮起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戚柔一僵,尴尬地咬了咬唇。 不敢看他,她默默把手移到额头旁,声如蚊吟地继续装:“我头、头疼。” “是么,真的疼?”沈倾睨着她,薄红的唇角微挑,如画俊美的眉眼轻睐。 戚柔从下而上抬眼,觑了觑他,小声乖乖应道:“嗯。” 是真的头疼。 背书哪能不头疼呢。 沈倾移开视线,转身走进书房,天人般的清雅身姿朝她径直而来。 蕴了淡淡笑意的清润声音随即响起:“那我给你揉一揉。” 戚柔倏地瞪大眼睛,看着沈倾行云流水地来到她身前,那清冽幽静的药香也缓缓靠近过来。 “啊别别别,沈倾,我不要了!”反应过来,她摇着头,连忙往后退,“那个,我我……我的头突然不疼了!对对对,不疼了不疼了!” 开什么玩笑,她又没生病,要是被沈倾一揉,可不得疼死。 闻言,沈倾在她身前停住了步子,略一挑眉:“哦?这么快便不疼了?” 戚柔心虚地点头,移开视线,这个时候倒是乖得不行。 “不、不疼了。” “那继续吧,我不打扰你了。”沈倾撂下一句话,转过身,准备离开。 然而,却没能走成功。 他的衣袖被一只白皙的小手拽住。 感觉身后有人扯着自己,沈倾转回头,清冷的眼眸微垂。 他看向身后委屈巴巴的小姑娘,低声道:“怎么?” “沈倾,我可不可以不背了啊?我、我真的不想背书……”戚柔拽着他宽大的衣袖,就是不让他走。 “不可以。”沈倾淡声说着,将被她扯住的衣袖拽回来,想要离开。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形却猛地一僵。 脚下的步子再迈不出去分毫—— 那只纤细白皙的小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而她整个人直接像一只树袋熊一般,挂在了他的身上。 戚柔也是不要面子,豁出去了。 她把脸埋进沈倾背后的衣裳里,闷闷的声音隔着布料传出来,带着执拗的不高兴。 “不要,不要!沈倾,我真的不想背了!要是我再背下去的话,明天你就会看见一个因为背医书背傻掉的小姑娘,那可真是这世间再惨不过的事情了。你、你肯定也不忍心我变成那个模 * 样吧……” 身后携着馨香的温热柔软贴着自己,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撒娇。 出乎意料的,她对他竟是这世间少有的信任。 沈倾垂下眼,思衬了片刻。 “你先松开我。”他敛眉道。 戚柔十分听话地松了点力道,仰头看着沈倾,漂亮澄澈的眼睛朝他希冀地眨了眨。 “沈倾,”戚柔轻轻拽着他的袖子,撒娇道,“一天,就一天。好不好?” 沈倾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摇曳的竹林,沉默了一瞬,还是低声道:“罢了。今日我要去一趟江抚镇,你若想去便一起,若不想去……由你。” 甫一听到新鲜的地方,戚柔眼睛顿时一亮:“江抚镇?那是什么地方?” 是个小城镇么?听起来比虞水村要好玩得多。 “我我、我去!”生怕沈倾走,戚柔手上动作没经过脑子,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竟然就再次上手熊抱住了他的腰。 这一次,她的注意力莫名其妙竟移了地方。 手臂下的身体劲瘦,双腿修长笔直,腰线流畅有线条,手感极好。 身材这么好,穿上白衣就是翩翩如玉公子…… 简直是上天都要妒忌的风流身姿。 然而她刚刚在心中赞叹了一句,就感觉沈倾拧眉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带了微不可察的冷冽:“放手。” 她力气没他大,被往前拖了点儿,却扔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生怕沈倾下一秒就把她扔出去,戚柔仰起头,撅起红滟滟的小嘴说:“沈倾,我和你一起去,你别把我独自扔在药庐里!” *** 江抚镇。 今日天气晴好,天边一绺云朵悠悠挂着,像街边孩童手中拿着的白絮绒糖。 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悬了大红灯笼,在秋风中哧溜打着转儿,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镇上人潮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此时,喧嚣的人群中,忽然钻出来一个粉雕玉琢、五官精致的小姑娘。 她身着绯红色衫裙,头发用一根烟霞发带挽起,发丝在走动间随风肆意扬起,如小仙子般灵动俏皮。 小姑娘左顾右盼,跑跑跳跳冲在前头,好奇地瞧着街道两旁的摊子。 在她身后不远处,走出了一个缓步而行的月白色身影,眼如坠星,眉似青山,容貌是惊艳的俊美。 公子出尘,世无其二。 两人站在人群中,都是极其显眼的存在,不时有路人路过,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 小姑娘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处摊子前停下脚步。 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视线流连于摊面之上,不舍得离开。 摊主是一个画糖人的老爷爷,正手执圆漏勺,安安静静地在案板上作画。 那晶莹的糖汁经过老爷爷的巧手绘制,在案板上显出了各种活灵活现的糖画模样—— 舞姬翩跹、仙人乘风、丫鬟斟酒…… 戚柔新奇地咬住唇瓣,睁大眼睛认真瞧着,渐渐沉浸进去。 待到老爷爷将手中那一副读诗的小童子糖画递给一旁的孩童时,她才回 * 过神来。 “小姑娘,你要买糖画吗?”见摊子前站了个一直不动弹的小姑娘,老爷爷扶了扶眼镜,笑呵呵地抬头看她,“你想要画什么模样的糖人啊?” “我……”戚柔有些怯生生的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没带银子。 “喜欢什么,自己说。”清润微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听到这句话,戚柔眼眸顿时弯起:“好呀!” 她像有了底气一般,有模有样地轻咳一声,歪了歪脑袋想了片刻,才认真道:“我想要、想要一个……” 沈倾对她想要什么糖人并不感兴趣。 他的视线淡淡掠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忽落在不远处临街商铺的拐角处,微眯起眼眸。 那里有几个孩童,正拿着糖葫芦围成一圈跑跑跳跳。 口中似乎正在唱着大绥的某种歌谣。 不知道歌谣是在赞扬当今圣上,还是暗藏着什么玄机,倒是引来了不少人意味深长的注视。 “老爷爷,我想要一个抱着月亮的小姑娘。”戚柔笑道。 说完后,她又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补充:“老爷爷,麻烦你把月亮画好看一点哦,小姑娘按着我的模样画就好了。” 老爷爷闻言,抬起头,微笑地看了眼戚柔和她身后一袭月白衣裳的沈倾。 恰好接触到沈倾转回来的目光,老爷爷的视线停驻了一瞬,笑呵呵道:“好嘞,小姑娘稍等啊。” 戚柔手撑着膝盖,聚精会神地瞧着。 只见老人执起舀满糖汁的圆漏勺,手腕灵巧地动了几下,光洁如新的案板上便随即现出了一个抱着月亮的小姑娘。 糖画中的小姑娘模样与她一般无二,正抱着手中弧度精致的月亮,朝着远处展颜而笑。 画面美好又梦幻。 待糖画干透之后,老人才将那糖画递给戚柔,声音和蔼:“好了,小姑娘,小心拿着啊。” “谢谢爷爷!”戚柔伸出双手,满心欢喜地接过。 转过身去,她啊呜一口咬掉了小姑娘的辫子,糖汁甜蜜的味道顿时在口中泛开,顺着四肢百骸漫进心底。 好甜! 身后的沈倾将银钱递给糖画老人,却被老人委婉拒绝了。 只见那老人捋了捋胡子,笑眯眯道:“公子天人之姿,小姑娘也生得漂亮,当真是极配。老头子我看着欢喜,就不收公子的钱了。” “您误会了。”沈倾薄红的唇轻扯。 老人捋胡子的手停住,疑惑问道:“哦?那她是公子的……” 侧过身,沈倾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糖人上,待看清那糖人的模样,眼中又浮现些微若有所思。 随即,在戚柔茫然的注视下,他勾了勾唇,回答道: “是我捡来的。” 第8章 卦象 他是不是……想让她宽心?…… 戚柔咬糖人的动作一顿,剔透的眼眸缓缓瞪大,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但在沈倾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她却很快又偃旗息鼓。 好吧,自己确实是捡来的,简直一点儿也无法反驳。 清脆咔啦一声,戚柔 * 一口咬掉糖人的脑袋,哼哼唧唧地移开视线:“捡来的就捡来的……捡来的也是你的。” 她嘀咕一句,身子轻飘飘一转,咬着糖人往街道的另一边晃悠去了。 往前走了一会儿,戚柔忽然“咦”了一声,随即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包子铺旁边,站了一个拿着算命幡旗、身披道袍的道士。 那道士半眯着眼睛,似乎打一会儿瞌睡,再清醒一会儿,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道士余光瞥见停留的戚柔,撑开眼睛,很快堆起满面的笑容:“小姑娘,要不要来算一卦?” 戚柔却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只歪着脑袋,秀气的眉头轻皱,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儿,看得那道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退后半步,惊悚地问:“小姑娘…你这样看着贫道做什么?” 戚柔睁大眼睛,这才做出回过神来的模样。 她打量着手举幡旗的道士,上前一步:“大师看起来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莫出豪杰,小女子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 “你!”道士再次退后半步。 “没事,就是想麻烦大师给我算一卦。”戚柔咬了一口糖画,小嘴被糖汁染得红滟滟的。 她手上的糖人小姑娘被咬没了脑袋,只剩下一个抱着月亮的身子。 那道士被她一番赞美之词唬惊了会儿,好久才回过神来。 感觉这小姑娘啃着糖人脑袋可怕得很,道士刻意无视戚柔手上没头的糖画,严肃了表情,重重咳嗽一声:“好、好的……那么贫道就为姑娘卜上一卦。” 拿起卜筮铜器,道士慢慢抬起手,黄铜铃铛的碰撞声骤然响起。 只是,神神叨叨地操作到中途,高举的手忽然一顿。 “唰”地睁开眼睛,道士似乎怀疑自己哪里算错,震惊地看着她。 见那模样,几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戚柔咬着糖人,警惕地退后一步:“大师,你干嘛。” 只是此时,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站了一个人,这一退后,便随即撞到那人胸膛。 柔软熨帖的衣裳带着熟悉的清雅药香,戚柔反应过来是谁,转身仰头一瞥。 自上而下看,能看到她一双琉璃似的眼睛,被日光映出剔透的光。 沈倾垂眸睨着她,脸色不太好,眼眸微沉:“你又给我乱跑。” 戚柔此时的胆子却莫名大起来,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发上扎着绯红花结的发带轻轻一旋,转回身去虚心求问:“大师,怎么样了啊?” 那道士指着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小姑娘,你、你……你近日可是要有、有血光之灾啊!” “什么?”戚柔拿着糖人的手一顿,愣愣看着道士。 “而且,贫道卜卦得知,姑娘你所求之事路途坎坷,且会遭遇不少灾祸啊……” 道士捋着胡子语重心长,眉峰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蚊子。 好家伙。 戚柔笑容一垮,不高兴道: * “大师,可是你上一次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上一次?” 还有这一茬?道士表情一顿。 “大师,你不是号称云游天下吗?”戚柔把糖画吃得只剩了个月亮,很顺遂地接话,“两个月前我还在槐洲镇的时候,曾找你算过命,当时你不是说我命中得遇贵人,万事顺遂么。” “呃,这个……” 道士思衬片刻,似乎确实有些印象,不由讪讪地咳嗽了一声:“确实,贫道走南闯北,算过的卦象啊,没有上千也有上百,这……偶尔记不住也是有可能。” 虽然听道士这么说,但戚柔还是被方才他所说的灾祸影响了心情,恹恹地瘪了瘪嘴。 没有人听见自己多灾还能笑得出来。 这可不是好事。 颓丧了一瞬,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沈倾胸膛微微震动。 随即,他从嗓间溢出一声低沉浅淡的笑。 那道士明显也听到了沈倾的这一声笑,面上挂着的笑容僵了僵,不悦地看向沈倾:“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倾没有回答,只淡淡道:“那您看我的卦象,如何?” 什么,这位公子也让他算卦? 道士疑惑地腹诽一句。 但为了不落下风,道士立刻咳嗽了两声,摆好架子,拿出卜筮铜铃开始占卜算卦。 但还没等到一刻,那道士却皱起了眉头,眼珠子奇怪地转了转:“不对啊。” “什么不对?” 说话的不是沈倾,却是戚柔,只见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好奇看着道士:“大师,你占出了什么?” “是富贵象,是权势象,还是……帝王象?”戚柔说着,眼中盈盈波动的光愈亮。 “这……”道士表情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他能说自己占不出这位公子的卦象? 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吗? “您既占不出,之前卜卦的话便不能作数。” 沈倾仿佛已经看透他算不出卦象,唇边笑意似有若无。 戚柔似乎察觉到什么,抿着唇瓣,沉默片刻,扭头看向沈倾。 方才道士那番话……他是不是,想让她宽心? 那道士被当场揭露心中所想,不由有些慌乱,语气迟疑道:“你你……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贫道我怎么可能……”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再次定睛看去时,方才还站在眼前的两人已经离开。 那道士知道再追也是徒劳,松懈下来想了想,忽然“咦”了一声,匪夷所思地摩挲起下巴。 不对啊,他贾道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天王老子…… 咳,是没那么夸张,可他也占卜过许多人的卦象,可就是还从来没遇到过卜不出卦象的人。 要说真正是没办法算出卦象的,全大绥可只有那一人。 可那人不是已经…… 难、难道…… 道士想到什么,眼睛瞬间瞪大成铜铃,他连忙抬头,着急地寻找方才那公子与小姑娘的身影。 只是他们早已没入拥挤的人群,寻不见踪影。 *** 戚柔初来乍 * 到,对江抚镇新奇得很。 一整日下来,兴冲冲地逛完了大半条街,途中吃吃喝喝好不快哉,一点也没有疲倦的意思。 到了傍晚,仍然意犹未尽的戚柔终于还是被不由分说地拎回了酒楼客栈。 聚香楼,二楼客房。 客房摆设简单干净,木桌上点了一盏小烛灯。 临街的窗户大开,窗外夕阳西沉,绚丽的晚霞在天边一层一层铺开,将半边天空染成惊艳的红色。 戚柔今日一整天吃了许多零嘴,晚上吃不下什么东西,现下拉了张凳子,晃悠着两条小细腿,坐在窗边看风景。 适才沈倾将她拎回客栈,自己有事出去,却不说去做什么,只将她一个人留在客栈里。 她晃了一会儿腿,探头出去看。 日头近暮,街道上的行人都纷纷往家中赶,坐在街旁卖馄饨蒸饺的小贩也收拾好摊子准备离开。 戚柔瞧了半晌,正看着起劲,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认真扫了几眼,视线落在几个有些瞩目的人身上—— 那几个人聚集成群,都身着朴素衣裳,帷帽刻意压低,抬头间露出的眼神十分凶恶,一看就不是善茬。 这些好像……正在找人。 戚柔“咦”了一声,在窗沿边撑住脑袋。 他们是什么人? 她歪头想了想,眼前倏地一亮。 难道是江湖上缉捕的江洋大盗? 这样想着,一场波澜壮阔的党派斗争不禁浮现在眼前,刀光剑影,杀机暗伏,简直是江湖门派传说的最佳版本…… 戚柔眼眸弯弯,想得开心,不经意间低头瞧去,却吓得连忙往后一缩。 坏了坏了! 那些人怎么朝这个方向看过来了。 她想关窗,却觉得这样更显得做贼心虚—— 况且,她本来就没做什么亏心事啊。 被那些人一看,这扇窗户顿时成了最危险的禁区,戚柔绯色绣鞋在窗沿一蹬,把自己往后蹬远了一点。 随即马不停蹄站起来,转身想跑回床边。 只是,还没跑出一步,眼前一花,似乎有人影闪过。 下一秒,她被一双手捂住了嘴。 第9章 刀刃 有冰凉尖锐的刀刃贴上皮肤,刀尖…… “别出声。”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略有些沙哑,带着疲倦的气息,似乎是一个年轻男子。 戚柔嘴巴被捂住,人也被禁锢,动弹不得。 试图挣了挣,挣脱不开。 暗暗咬了咬唇,她的眼眸里浮起不高兴的神色——有话好好说,干什么上来就动手! 有冰凉尖锐的刀刃贴上皮肤,刀尖森寒,在烛火下映出锐利的冷光。 那人钳制着她,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想活命的话,帮我。” 戚柔看不见他的模样,睫毛低垂下去,思衬了片刻,忽然偏过头眨了眨眼睛—— 你先放手啊,要帮忙什么的,有话好说。 见她这个模样,那男子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虚虚松开捂着她嘴的手。 只是,那刀刃依旧贴在脖颈处,只要她一出声喊叫,那刀刃立刻便能入肤三分,顷刻间夺 * 她性命。 “嗯?”那男子在她耳边低语,“考虑得怎么样。” 戚柔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犯蠢,她瞳孔一转,指了指那边的床榻,声音很小:“你可以去那里躲一下。” 男子不为所动:“我要怎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现在只能依靠我。” 戚柔眼中扬起俏皮的笑意,“算算时间,他们就快找上来了,你现在再不躲,等一下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 门外有上楼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店小二的解释声,愈来愈清晰,似乎是朝二楼这条长廊的房间走过来了。 那男子哼笑一声,还是放开了她,身形风一般似的,很快藏匿起来。 戚柔悄悄往那边瞥了眼,只瞧见一袭大红色的妖艳衣裳,在空中一掠而过,张扬刺目。 “叩叩叩。”敲门声很快响起,伴随着店小二笑呵呵的声音,“姑娘在吗?” 只是若仔细听了,能发现那声音中微不可察的畏惧。 戚柔连蹦带跳,跑过去拉开门,从门缝里挤出一张小脸,眼睛睁得溜圆:“干嘛。” “姑娘,是这样的。”店小二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小心翼翼地捧着手笑,“这几位爷正在找一位通缉的盗贼,方才见那贼人似乎往这边过来了,这才来问问姑娘可有见到啊?” 戚柔扫了店小二身后气势不善的几人。 那人高马大的几个男子目光冷冽,正往房间里看。 她收回视线,长长“哦”了一声,脸颊贴在门框上,十分热心地问:“长什么样子啊?” 店小二正想转回去问,那几人却已经听到戚柔的话,脸色有些不好。 戚柔却像是想起什么,笑盈盈道:“是不是……穿着一件很骚包的红色衣裳?” “是。”其中一个人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粗噶,像是被黄沙磨砺过似的。 “他往那边跑了。”戚柔指了个方向。 她抬头,一边回忆一边嘟囔:“我起先开门出来,他就一阵风一样刮过去了。” 那几个人朝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是很快,却又再次回过头,将信将疑地盯了她一眼。 戚柔并没有露怯,眨巴眨巴眼睛,贴在门槛旁边,唇角弯弯,笑得一脸无害。 兴许是事情比较重要,那些人终于不再追究她话的真假。 “追!”为首的头头移开视线喊了一声,剩下的人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过去。 见他们终于离开,店小二松了口气,抹抹额头上的汗,感激地朝她笑:“多谢姑娘了。” 戚柔揉揉脸颊,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好奇地问:“他们是谁啊?” 店小二朝周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姑娘,那些人可都是整日刀尖上舔血的狠家伙,危险得很,还是莫问太多……这些事情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啊!” 好吧,没事,她也就是随口问问。 戚柔十分理解,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见那店小二心有余悸地离开 * ,她转身关上门,学着那些老学究一派深沉的模样,靠在门板上揉了揉脸颊。 这些人会是什么来头呢? 江抚镇只是个小镇子,民风淳朴安宁,况且这里也与京城相隔十万八千里,会招惹到那些有很大来头的人吗? 余光一瞥,戚柔忽然瞧见躺在床榻上的一抹明晃晃的红影。 她眉毛竖起,方才的严肃登时破功。 噔噔噔冲过去,戚柔指着那人,焦急道:“你你……你怎么睡我床上啊,快下来!” 床榻上那红衣人不说话,装死一样一动不动。 戚柔不由恼了,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裳,废了老大劲扯他:“你别睡啊……你起来,我救了你的命,你居然抢我的床!太过分了……快给我起来!” “干什么?”那人抬起眼皮,斜睨她,露在黑色面罩外面的眼睛神似狐狸。 他停了一下,语气中竟含了揶揄笑意:“你想轻薄我?” 戚柔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下一秒——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她双手叉腰,怒喝道,“我家阿倾比你好看一千倍一万倍,我就算要轻薄也轮不到你!” 那男子眉毛挑起,打量了她一会儿。 眼前的小姑娘明眸皓齿,鼻子小巧,红唇咬紧,眼睛是少有的清亮剔透。 JSG 仿若落入了星子,映着烛火波光盈动。 真是……很干净啊。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靠在床柱边,懒洋洋的桃花眼眯起。 他看起来受了伤,右腹处的衣裳被血迹洇湿,虽然身着红衣,还是能看得出伤口处已然深红一片。 戚柔朝天翻了个白眼。 被那么多人追杀,身负重伤,现在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闲聊?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戚柔放缓了语气,目光同情地看着他。 那人不语,依旧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戚柔很认真地回答:“我叫爹。” 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 眼前小姑娘微笑的回答看起来一本正经,那人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压抑地咳了咳,随即失笑出声。 但那笑似乎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那人很快“嘶”了一声,有些痛苦地捂住右腹。 缓了一会儿,那人才低声说:“是么……我知道了。” 他看向戚柔,挑了挑眉,眼中浮起放肆笑意:“我叫谢无妨,你今日救我,我会还你。” “小美人……我们改日再见。” 话音刚落,戚柔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 再定睛看去时,床榻之上已经空无一人。 谢无妨。没听说过,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人吗? 谁要和你再见?再也不见。 戚柔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桌旁,坐下来准备倒杯茶水,却听身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沈倾,你回来了!”戚柔立即放下茶壶,雀跃地站起来。 下一秒,她纤细的身影飞扑着奔向他。 沈倾看向她,见她奔来,似乎想避开,却迟了一步。 小姑娘直直扑进怀里,他往后略退半步,颀长的 * 身姿携了清冷的药香,衣摆轻晃。 戚柔很顺利地抱到了沈倾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衣裳里。 鼻尖是熟悉的药香,她瘪了瘪嘴,一时间竟然有点想哭。 沈倾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差点都要死了! “怎么?”沈倾垂眼看她。 戚柔埋在他的衣裳里,咕哝着摇了摇头,说什么听不清楚。 只是没想到下一瞬,沈倾扫了周围环境一眼,忽然皱起眉,眼中神色顿冷:“谁来过?” 戚柔没想到沈倾竟然会发现。 应该什么都没有留下吧?她不想多事,原本只想将这件事隐瞒过去的。⑨⑩光整理 戚柔睁大眼睛,犹豫地抬起头,瞧了他一眼,正好对上沈倾审视的目光。 她嗫嚅着低下头:“方才……方才店小二来敲过门。” “是么。”沈倾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嗓音清润温和,依旧是好听的声线,却隐约有哪里不对。 戚柔鼓着嘴不说话。 “小柔。”沈倾开口道。 他是第一次这样唤她,语气低沉,字字清润。 眼眸垂下,他清清冷冷地睨着她:“真的没有人来过吗?” 戚柔回视着他,漂亮精致的漆黑瞳仁一动不动,半晌,才犹豫地眨了一眨。 她有点心虚,还有点害怕……沈倾不会生气了吧?他一气之下,会不会从此就不要她了? 念及此,戚柔顿时紧张起来。 她扯住沈倾垂坠的月白衣袖,眼神闪躲,思考了半晌,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有。” 沈倾眼眸微眯:“谁?” 戚柔有些犹豫,洁白的小齿咬了咬唇,缓缓抓住沈倾的衣袖。 似乎这样,她才能安心一些。 “方才我坐在窗边,看见街上来了几个看起来很坏的人,他们朝我这里看过来,我被吓得往后退,再然后……” 戚柔慢慢说着,担心沈倾生气,便没有把谢无妨的那句“改日再见”说出来,只将事情原委简单描述了一下。 只是她发现自己说得越多,沈倾的眼神便冷得不止一星半点。 “你说,他叫什么?” “谢、谢无妨。”戚柔犹豫地捏着袖子。 坏了坏了,这个人不会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蛋吧? 早知道不救他了! 戚柔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原以为自己这下在劫难逃。 出乎意料的,沈倾却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半晌,才淡淡道:“这人不是善类,往后若见了他,不要接近。” “好。”戚柔松了口气,乖乖应声。 下一秒,她忽然伸手抱过去,仰起脑袋,大眼睛满是委屈的神色。 “沈倾,我饿了,我想吃椒盐八宝鸡,南卤醉虾,还有粉蒸肉和酸菜鱼。” “……” 第10章 祭神 虞水娘娘身穿长裙,双手于身前轻…… 日子过得很快。 村民的秋收日程接近尾声,虞水村的祭神节也如期在秋分举行。 这一日天气适宜,日光虽被云层遮掩,天色微暗,吹来的风却怡人凉爽。 祭神节在虞水村最中心的一片空旷辽阔的草地举行。 小 * 草迎风轻摆,草地的正中间矗立着一座以石块雕刻而成的虞水娘娘像,虞水娘娘身穿长裙,双手于身前轻执,注视远方从容而笑,温和柔婉。 在虞水娘娘石像的两旁,按顺序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祭祀用品,香烛、水果、粮食谷物满满当当,依次延伸出去,看起来颇有些恢宏的气势。 正中间则留了一条较为宽阔的道路,供祭祀百姓上前点香供奉。 现下时辰尚早,虞水村的百姓还未来齐,但已经有大部分人早早便到了。 万绫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描了眉毛抹了胭脂,发上还簪了一朵鲜嫩海棠花,衬得她明丽许多。 由于她的名声在村中向来好,所以此次祭神节由她带领其他女子,负责场地的布置。 见四周的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万绫面无表情地瞥了一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朝一旁的女子招了招手:“红娇,跟我去检查祭品。” 许红娇也是虞水村的姑娘,和万绫关系比较好,只是她样貌寡淡不出众,也不及万绫好看,便自觉不如人。和万绫相处时,向来是万绫说什么她做什么。 听见万绫叫她,许红娇答应了一声,跑到万绫身后,跟着她开始清点祭品的数目。 “万绫姐,这些祭品我们不是都检查过好几遍了吗……为什么还要检查啊?”许红娇一边对照账本数着物品,一边纳闷地问。 万绫脸上表情莫测,抱着手站在一旁。 “这不是,怕出什么岔子吗。”她抬手卷起一缕头发,在手上打着转。 “哎呀,哪里会出什么岔子啊。”许红娇连忙摇了摇头,“这些祭品放在这儿,风吹不走,又没人敢偷,怎么可能会有差错?” 许红娇说着,抱着账本往前走。 只是才说完,许红娇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回头,有些后怕地看向万绫:“就是除了,除了……” 万绫见许红娇支支吾吾,脸色顿冷,朝周围看了一眼,立即道:“闭嘴!” 快步朝前走了几步,万绫警示地盯着许红娇:“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要是声张出去,你知道后果!” 许红娇胆子小,这一吓立即忙不迭点头:“万绫姐,你别担心,我不说…肯定不说出去!” 听见许红娇的回答,万绫神情稍微缓和,飞快朝身后看了一眼。 四周的村民已经陆陆续续到来,草地上围起了一簇簇聚在一起闲谈的村民,时间差不多了。 “祭神节快开始了,我们动作快一点,继续检查。”万绫转回头说。 万绫走在前面带路,许红娇则抱着账本跟在后头清点祭品。 她们一直检查到最中心的祭台附近时,许红娇终于还是放不下心,小声问道:“万绫姐,我们……我们这样真的好吗?今日是祭拜虞水娘娘,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会不会触犯到什么……” “担心那么多干什么?”万绫压低声音呵斥,“我们又没有害人 * !” 她扫了周围一圈,盯着一个方向,眼神幽冷道:“我只是要给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一个教训,让她好好知道一下,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是什么下场!” 许红娇被万绫此刻的模样唬了下,缩回头去。 万绫喜欢倾大夫这件事,虞水村许多人都知道,可万绫努力这么久都没能靠近倾大夫,偏偏这个丫头一来就住进了药庐,怎么可能不让万绫妒忌? 只能说,这丫头命不好了! 许红娇默默腹诽着,小跑两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万绫身后。 再过一盏茶时间,祭祀仪式便开始,百姓已经基本来齐,三枝和齐大正也来到了祭神场地。 刚刚走近,周围议论夸赞的声音传来,似乎正聊得起劲,三枝顺着那些村民的视线看过去,便见打扮美丽、仪态万方的万绫正站在祭台前,正贴心地和一位大娘聊天。 惺惺作态。 三枝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万绫,转头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怎么还没看见戚柔啊?”三枝踮起脚尖,朝着远处张望,没瞧见戚柔的身影,有些惆怅,“她不会不来祭神节吧?” 齐大正拍了拍三枝的肩膀,笑呵呵地安慰:“不会的,戚柔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三枝不相信地扭头看他:“你比我还了解戚柔?” “不是啊,”齐大正见她误会,不解地抓了抓脑袋,“我只是觉得……戚柔她看起来不像出尔反尔的人。” “有道理,我还盼着她来呢。”三枝转回头,踮起脚尖,忧愁地朝来时的方向张望。 *** 另一边,药庐。 “公子!戚柔她她、她居然还在睡觉!”阿询站在桌案边上蹿下跳,急得不行,“她是猪吗?这么能睡!祭神节可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要迟到了!” 沈倾昨日在山间寻到一味新的草药,此时正依据医书上的记载,确定药名药性。 翻过书页,他随手在药书上勾了一笔,漫不经心道:“那你说怎么办?” 阿询用鼻子喷出一口气,愤慨道:“祭神节那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错过,我去把她给拉起来!” “嗯,”沈倾随口应了一声,“去吧。” 见自家公子发话,阿询就像有了底气,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出了药间。 过了半晌,去而复返的阿询回来了。 只是—— “公子!”阿询哭哭啼啼,捂着眼睛来到沈倾桌案前。 沈倾抬眼,看清阿询的模样,微一挑眉:“你怎么了?” “戚柔她她、她……”阿询手指门外,一脸悲愤。 恰在此时,披散着头发的戚柔踩着绣鞋“噔噔噔”跑进药间。 她四处瞧了一圈,见到坐在桌案前的沈倾,娇小纤细的身影随即奔到沈倾面前,小脸笑意盈盈:“沈倾,我想起来了,今日是祭神节!” 沈倾应了一声,随口问:“你方才做什么了?” “我没做什么啊。”戚柔眨了眨眼睛,十分乖巧。 “公子!”阿询委屈地放下捂着 * 眼睛的手,指着戚柔,悲愤欲绝道,“她打我!” 只见——他左眼处赫然一个黑印,分明是被打了一拳。 看起来,似乎打得还不轻。 沈倾略微一怔,唇角轻挑。 他看过去,便见戚柔垂下头,揪着衣摆小声嘀咕:“我在睡觉呢,谁让你吼我。” “我那不是叫你起床吗?”阿询悲愤道,“你睡得和猪一眼,叫都叫不起来!” 戚柔也生气了,双手叉腰,小嘴撅起:“那你也不能扯着我耳朵,那么那么大声吼!我还以为我遇上疯子了呢!” 阿询不服气:“你你……强词夺理!” 沈倾轻轻笑了笑:“好了。” 他的话一出,戚柔立即如同被顺毛的小猫,跑过来躲进他身后,朝阿询做了个鬼脸。 “阿询,”沈倾思衬一瞬,温声道,“你去取些三七磨成粉,外敷在伤口上。” 阿询捂着眼睛,委屈地点了点头。 还是自家公子好。 其他还好,但阿询现在这番模样似乎不太适合见人,沈倾又提了一句:“你可要去祭神节吗?” “不了不了,公子,我还是守在药庐吧。”阿询连忙摆了摆手,后退一步。 只是说完,阿询又赶紧瞪了戚柔一眼,警告道:“我不在公子身边,你可别给公子惹麻烦!” 戚柔倒也没有说什么,眨巴着剔透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还有昨日吩咐给你的关于祭神节的事情,你也别忘了!到时候,公子可要上祭台祭神,你可……”阿询继续唠唠叨叨。 戚柔躲进沈倾身后,小声嘟囔:“好啰嗦,我都记着呢。” 见阿询依旧没个消停,她扯了扯沈倾的衣袖,轻声道:“沈倾,我们走吧。” 阿询唠叨了半晌,回过神来一看,直接傻了眼。 人……人呢? *** 戚柔连蹦带跳地跑在前头,一袭桃红衣衫在风中轻轻荡起。 她白皙脸颊未施粉黛,眉梢弯弯,更显灵动娇俏,还没有来到祭神场地,有村民不经意间回头,远远的注意到她。 “咦,那个小姑娘好漂亮!是杨大婶前几日说的那个…那个村里新来的丫头吗?” “是吧!就是倾大夫留下来的丫头,好可爱啊!” “啊啊啊倾大夫来了!” “真的是倾大夫,倾大夫来了!” 见那袭清冷如云的冷白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村民们纷纷让到两旁去,在中间空出一条道路。 戚柔的步伐逐渐慢下来,她迟疑地看着热情的村民们,咬了咬唇。 他们……怎么了? 年迈的村长拄着拐杖,站在祭台前,微笑地望着沈倾。 “倾大夫来了。”看见沈倾,村长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转头说,“阿绫,开始吧。” 万绫心中也有些激动,眼中露出小女儿般的害羞和自得。 她小声应了一声,走到祭台中间,挥了挥手,站在大鼓旁边的鼓手随即开始敲击大鼓。 三下鼓声响毕,表明祭神节正式开始。 第11章 混乱 小姑娘倔强地挡在 * 他身前,一步也…… 村民们听见轰隆隆的鼓声,纷纷整肃好表情,看向虞水娘娘石像前的祭台,潜心等候祭祀大典开始。 祭神节开始时,首先由虞水村长走上祭台,跪拜虞水娘娘,同时代替全村百姓诚心祷告,祈求上天保佑虞水村来年风调雨顺,灾祸不起。 待村长上香完毕后,再由虞水村中颇负声望之人,陆续为虞水娘娘上香。 草地上,村民全都挤在一起,乌泱泱的,看不见前方的景象。 戚柔才堪堪走到人群外,便被一双手扯了过去。 “阿柔,你怎么才来!”三枝将她拉过去,有些埋怨地嗔了她一眼,“我可等了你好久!” 戚柔眼眸弯弯:“三枝,今日天气真好。” “得了,你就给我胡扯吧!”三枝敲了她脑袋一下,转身道,“祭神会要开始了,我们快到前头去。” “啊,为什么?这里不是也可以……”戚柔的话才出口,就被三枝拉着,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 艰难地跟着三枝来到人群前面,戚柔勉强稳住身形,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道:“糟了,沈倾!” 她方才就这样和三枝走了,算不算把沈倾给扔了? “你在找倾大夫?”三枝听见她的话,笑着安慰道,“放心好了,等村长他们祭祀完,倾大夫也要上台祭祀的。” 三枝说完,见戚柔仍在发呆,又笑吟吟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阿柔,我特地找了个最好的位置,保证离祭台最近了!” 戚柔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剔透分明的眼睛,环视周围一圈。 确实,她们现在离祭台很近,此时能够很清晰的看见站在祭台前行跪拜大礼的村长。 方才离得远时,看不太清晰,现在她才瞧见,那村长身上披着一件长袍,长袍刺绣神秘的古老咒文,袍尾长长地逶迤在草地上,映衬着高大的虞水娘娘石像,看起来庄重又瘆人。 戚柔视线移开,扫过祭台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祭品,正想收回目光,却忽然对上了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竟是万绫。 万绫穿着一袭湖绿色衣裳,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祭台右侧,与她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祭台前的村长身上,万绫却没有看村长,嘴角噙着笑容,偏头看着她。 那是一种看手下败将的眼神,仿佛她已经胜券在握。 戚柔蹙起眉头,莫名有些心慌,抓着三枝衣袖的手也不由微微收紧。 感觉万绫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看起来……怎么那么诡异? “阿柔,你怎么了?”三枝察觉到她的异常,转头问她。 戚柔恍了恍神,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三枝放心下来,又如同说秘密一般道,“阿柔,我跟你说,一会儿等村长他们祭祀完,就到倾大夫了。” 戚柔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倾每年都在吗?” “没呢。”三枝随口道,“倾大夫两三年 * 前才来虞水村的,你不知道吗?” “两三年前?”戚柔诧异地看向三枝。 她是真的不知道…… 沈倾竟不是虞水村人? 村长作为虞水村的首领,率先祭拜完虞水娘娘后,便走到了祭台左侧,稍微点头示意。 村中一些颇负名望的族长随即出列,上前行祭祀大礼,持香恭敬供奉。 在场的村民虽多,此时却鸦雀无声,除了秋风拂动落叶的声音,再无其他。 众人都秉持着对天神的敬畏之心,不敢造次。 待村中重要人物行完祭祀礼,万绫也走上前去,在祭台香炉前点了三根香。 万绫在村中向来受年轻男子的喜欢,现在见万绫上前,便有不少年轻男子纷纷踮起脚尖张望。 只见万绫将长香置入香炉,顶礼鞠躬后,又去祭台旁的布袋中取出三根香。 随即,她转过身,四处瞧了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络绎不绝的队伍中出现了空白,从始至终站在一旁的村长也注意到了。 “小布,你可看见倾大夫在哪里?”村长拄着拐杖,缓缓问旁边的小童,声音苍老。 小童也不知道,转头扫视一圈,突然指着一个方向,惊喜地说:“倾大夫来了!” 村民们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另一侧的草地上,沈倾信步而来,冷白身姿清隽秀逸,如茫茫天幕下披霜载雪、遗世独立的公子,清冷淡漠,从容不迫。 他在众人惊艳仰慕的视线中,迎着秋风,径直来到祭台前。 “段村长。”沈倾微微颔首。 村长显然对沈倾十分敬重,连忙应声,道:“麻烦倾大夫了。” 见沈倾朝祭台走来,自从他出现便一直以倾慕视线追随的万绫立即回过神来,整顿好神情,面带羞怯地递上香:“倾大夫请。” “有劳。”沈倾点了点头。 见沈倾接过三根长香,万绫面上带着小女儿般的羞涩,垂首退了回去,一直走到原来的位置,才秉手站好。 一切并无异常,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祭台前的冷白身影上,没有人说话。 微不可察的,万绫飞快抬眸,目光幽冷地扫了戚柔一眼,见她垂着眼眸,似乎在神游物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近乎专注地看着沈倾,不由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红娇。”万绫低下头,面无表情道,“怎么样了?”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许红娇压低声音:“万绫姐,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万绫侧过头,唇边扬起的笑容娇艳又危险,“红娇,是时候了,现在让我们可爱的小家伙出来活动活动吧。” 听见她的话,许红娇应了一声,身影随即钻进了祭台后幕。 三枝捧着星星眼,啧啧有声地赞叹:“真不愧是倾大夫!这身段,这气度,这风姿,再配上那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啧……天上地下,恐怕都找不出比倾大夫更好的男子了吧!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赞叹完,三枝咂咂嘴巴,却又忽然察 * 觉哪里不对,扭过头,看向神游物外的她:“阿柔,你在干嘛?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戚柔小声“啊”了一声,恍惚反应过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向三枝。 见三枝一副狐疑八卦的模样,她竟突然有些结巴起来:“没、没什么……” 三枝眼神探究地凑近她,嘻嘻笑道:“真没什么?” 戚柔咬了咬唇,白皙的脸颊竟微不可察地浮起浅浅嫣红。 “真没什么!”她嘟囔着别过头去,纤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眼中情绪。 三枝感觉她心里有事,见她不说,扫兴地哼了一声:“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说完,便自顾自转回头去欣赏美人了。 戚柔睫毛微颤,心中有些纷杂。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沈倾从那一头遥遥走过来的时候,那清隽冷淡的身影,竟与那日她梦中的身影完全重合。 那一日她为了追沈倾,在竹林间崴脚受伤,被沈倾抱起,倒在他怀里时,曾昏睡过去,做了一个梦。 梦中那人气息熟悉,依旧是风华绝代、清雅如霜的身影。 却……携着喑哑压抑的气息。 那是欲|望,也是克制,更是他身上伴着清冷气息的浓烈占有欲。 适才那一瞬间,见到沈倾走来时的身影几乎于梦中重合,她怔了好久,反应过来时,内心随即涌上一股无法言状的羞耻。 沈倾是什么人? 他是虞水村温和疏离的医师,是高山上最寒冽孤傲的花,是无数人如天神般崇敬的存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戚柔用力闭了闭眼睛,将心中纷乱的念头甩去。 她调整好呼吸,再次抬眼,转头看向祭台前的沈倾。 三枝还在花痴般的絮絮叨叨:“真好看!倾大夫从哪个角度看都……” 还未出口的话渐渐断掉,三枝皱了皱眉,察觉到哪里不对,扭头看向她:“阿柔,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冰?” 却见戚柔脸色煞白,低声喃喃道:“蛇,怎么会有蛇?” 蛇?! 三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瞧见一条通体漆黑的长蛇从祭台边缘蜿蜒而过,竟是朝着沈倾的方向而去! 祭台旁边,万绫也失去了冷静,倏地转身,对许红娇怒目而视:“怎么回事!为什么朝倾大夫那边过去了?不是让它去咬那个贱丫头吗?!” 许红娇明显也没有意料到现在这个情况,吓得瑟瑟发抖:“我、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明是该去咬那个丫头的,不不知道现在怎么……” “没用的东西!”万绫恨声跺了跺脚,从祭台边缘的缝隙看出去,着急道,“现在怎么办?” 黑蛇蜿蜒着前行,很快就从祭台桌下露出全貌。 所有村民都专注着看着祭台前的状况,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那条嘶嘶吐着蛇信子的黑蛇。 刹那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啊啊啊!有、有有蛇!天啊!”这蛇看起来恐怖,少女的尖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村民们也吓得纷纷 * 往后退去。 三枝傻在原地:“这里怎么会有蛇啊……倾大夫还在那里呢。”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悠悠吹过。 她身旁已然空了。 三枝懵了一瞬,这下是真急了。 旁的女子见到这样可怕的东西,躲都来不及,阿柔怎么还上赶着去凑热闹呢! 见戚柔头也不回,三枝着急地跺了跺脚,扬声道:“阿柔,危险!快回来啊,你干什么去?” 四周混乱迭起,然而身处在最危险区域的沈倾却没什么反应。 他冷淡垂眼,视线扫过那条吐着蛇信子的黑蛇。 正准备上前处理时,一个绯红色的娇小身影竟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微蹙起眉,便看见戚柔挡在他身前,声音执拗又倔强。 “沈倾……你不会有事的。” 她分明怕得厉害,身子轻颤不已,盯着那嘶嘶吐着血红信子的黑蛇,几乎到了极致。 戚柔最怕蛇。 可是她方才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也顾不得自己早就头皮发麻,直接冲了上来。 那一瞬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让沈倾死。 沈倾就这样站在她身后,一时间没有半分动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前这个小姑娘的畏惧和恐慌。 可小姑娘倔强地挡在他身前,一步也不肯退。 沈倾如远山般清冷的眼眸一如往昔,却是第一次露出了除淡漠之外的情绪。 感觉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极轻、极轻地撞了一下。 第12章 月夜 沈倾没动,站在竹床边缘,冷淡地…… 沈倾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低声道:“别害怕,这蛇无毒。” 戚柔尚未反应过来,气息不稳之间,只觉身后的人轻轻一挥袖。 清雅的药香中,伴随着一阵透骨的凉风,一根泛着冷光的极细银针便掠过她,直直朝着那黑蛇的七寸而去!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黑蛇如同被抽了筋骨,软软倒下去,再无生机。 躲在远处的村民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瞧见那条模样可怖的黑蛇蜷缩在一起,不再动弹,似乎是死了。便也不由开始朝这边探头探脑。 “哎,那黑蛇是死……死了吗?” “不会吧,怎么死的,我怎么没看见啊……” “是倾大夫杀死的吧,倾大夫就站在黑蛇旁边呢!” “啊,那小女娃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在倾大夫前面呢?” …… 戚柔离得近,很清晰地看到了那根锐利的银针精准无误地没入了黑蛇命门的过程。 她有些惊魂不定,如同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小巧的鼻尖都渗出汗水。 盯着那蛇看了几秒钟,却又猛地扭头看向沈倾。 小姑娘睁大的眼眸黑白分明,却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不只是虞水村的医师吗……为什么? 她尚且震惊着,沈倾却没有注意她,只看着那条黑蛇,眸光淡漠,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不远处,白发苍苍的村长召集到了人,正拄着拐杖,急匆匆地往这里赶。 “倾大夫……”村长被人搀扶着,来到沈 * 倾面前,脸色苍白,“您没事吧?” 年迈的村长脸色难看,隐隐透着青色。一方面是上了年纪,带人赶过来累的,一方面则是因为祭祀时出现黑蛇这一事。 祭神节是一年一度的大节,现下却出现了这种事情,他作为村长难辞其咎。 沈倾摇了摇头:“无事。” 村长这才稍微放下心,脸色仍是不好看,连忙对身后几个随从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孽畜处理掉!” 那几个年轻汉子动作也快,几人答应了声,用长棍将那黑蛇挑进麻袋,捆好袋口拖了下去。 见危险解决,村民们也不再像方才一般畏手畏脚,重新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热闹不已。 “倾大夫真厉害!” “啊,倾大夫果然是我们村的大恩人,什么困难都难不倒倾大夫!” “好想嫁给倾大夫……” “呿,说什么呢,不要脸!” 村民们看向沈倾的眼神已然如同救世主,年轻男子有嫉妒不屑者居多,其余则大部分都是崇拜者。 女子则大多是仰慕与尊敬——倾大夫长得俊,身姿好,又这样厉害,真是…… 沈倾并未听到村民们的低语。 他敛了眉眼,侧身看去。 虞水娘娘的石像前,赭红色的长布在祭台上平整铺开,红穗垂坠至地,偶尔被秋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的空台。瓜果等祭品都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祭台上,似乎看不出问题。 他的目光在某处停留了一瞬,淡淡收回。 “倾大夫,这……”村长环顾四周,有些踌躇。 他们医术不精,不知道这蛇到底是从哪里来,也看不出这蛇毒性怎样。 如果真的是有人存心要害人…… 沈倾看向村长,道:“此蛇无毒,段村长可放心。” 这话一出,村长顿时松了口气,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那就好,那就好!这蛇大概是从山林误入到这里,才弄得虚惊一场。” 说完,又吩咐人将这消息传下去,防止村民们随意猜测,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消息传出,大伙儿原先的恐慌不安渐渐消散,村长缓了口气,这才看见沈倾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眉眼精致,此时一言不发地站在沈倾身边,似乎在发呆。 “这女娃娃就是倾大夫药庐刚来的那个小姑娘吗?倒是非常勇敢。”村长露出欣慰的目光,笑呵呵道,“我们村里许多汉子,可都比不上你啊。” 戚柔飞快抬眸看了眼村长,此时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躲进了沈倾身后。 村长留意了一下,发现倾大夫竟也没有抗拒,任由小姑娘抱着他的衣裳不松手,心中便不由有些诧异——倾大夫不是向来不喜人靠近的吗? 然而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事情也自是明白的,村长呵呵笑着,捋了捋胡子。 另一边,祭台后。 “万绫姐,”许红娇不敢看万绫的脸色,畏畏缩缩道,“不用担心了,现在……现在没事了。” 万绫紧咬牙关,一 * 字一顿道:“是,是!现在是没事了!” 她指甲深陷进掌心,盯着戚柔的目光幽冷且痛恨,几乎要燃烧起来。 放出去的蛇,不仅没有咬到那贱丫头,还让那贱丫头出了一番风头……她万绫怎么可能吞得下这口气! 猛地扭过头去,万绫深吸了一口气,恨恨道:“我们走!” 许红娇连连点头,忙跟在万绫身后离开了。 祭神节被迫中断,剩余的流程还需要进行。 村长整顿好情况,便指挥着大伙儿,继续完成祭神节的最后程序。 秋风自远山而来,拂过草地,将几片枯黄的落叶吹落。 辽阔的天幕下,虞水村数以千计的村民在钟鼓声中,朝着石像顶礼跪拜。 ***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祭神会回来后,戚柔缄口不提那一日自己“英勇”的举动,偶尔阿询问起,也只说半途误入了一只黑蛇,便不再多说,弄得阿询好奇无比。 不敢因为这事去打扰自家公子,不死心的阿询便总是换着花样,扒拉着戚柔,问这问那。 结果后来在某一日夜里,发现房间多了条碧绿的小青蛇。 于是—— 老早便躲在暗处,等得昏昏欲睡的戚柔被尖叫声惊醒,抬头便看见一只从屋门内狂奔着飞出的不明生物。 于是戚柔支着脑袋,很认真地点评:阿询那狂奔的姿势,有点儿像王大婶家那只爱啄人屁股最后被揍了一顿的大肥鸡。 *** 三日后,深夜。 夜凉如水,一轮弯月隐藏在云层之后,时隐时现,星子黯淡。 愈近冬日,夜晚寒露愈重,竹林的枝叶挂上了冰凉的水珠,在冷风中轻轻摇动。 此时,原该无人的药庐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黑衣,闲庭信步一般迈着步子,稳步走到药庐外的石桌旁,用衣袖拂去石桌上的露水,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一袭冷白无暇的身影走出药庐。 他衣摆宽大,刺绣的银色暗纹在月色下隐隐泛着流光,更显矜贵无暇。 “你来了。”见到石桌旁的黑衣人,沈倾并不意外。 那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英挺的面容。 是个男子,眼瞳深邃,眉宇间意气风发,笑容明朗。 那人看着沈倾,好整以暇地抱住手臂,笑道:“许久不见……嗯,现在或许该称呼你为倾大夫了?” 沈倾没有回答,神情淡淡:“找我做什么。” 那人挑眉:“倾大夫神机妙算,自然能猜到我的来意,还需要说吗?” 话音刚落,见沈倾眼中依旧疏离,似乎并不关心,那人无趣地摇摇头,终于叹了口气。 “小蕴一直在找你,你应该知道的,倾大夫。” 他特意在倾大夫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石桌上飘落了零星几片细长的竹叶,沈倾沉默了一瞬,眸色微冷:“夏亦,我不欠她的。” 夏亦重重吸了口气,又浅浅吐出来。他皱起眉峰:“你真的不回去?” 沈倾无动于衷,轻 * 嗤一声:“怎么,你如今也变得这样絮聒了?” 闻言,夏亦反应过来,无奈地摇头笑笑,片刻后想起什么,又忽然变得凝重:“对了,听说你在药庐留了个女子?” 沈倾不语,只当是默认。 夏亦见他沉默,心中已然有了大致答案,不由惊奇道:“不会吧,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那个女子了?” 这话一出,沈倾微不可察地一愣。 眼前很快浮现小姑娘眼眸剔透、笑意灵动的模样。 她很爱闹,爱撒娇,又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总是给他闯祸,似乎没一日消停过…… 沈倾垂下眼,轻哂一声:“不喜欢。” “不喜欢最好,快些将她打发走。”夏亦放下心来,随意摆了摆手,“你知道小蕴的脾气,若是让她知道你身边出现了个女孩子,届时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了。” 沈倾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夏亦叹了口气,目光同情又无奈:“人家女孩子清清白白,你就别连累人家了。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身份,注定只能给她带来危险。” “还有,前几日祭神节的事情,我帮你查过了,是有人要害你药庐的那个小姑娘,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搞错了方向。” 说到这里,夏亦似乎也觉得好笑:“果然是你,无论在哪里都能招惹一堆女人。” 沈倾不发一言,长身而立。 他看向远处的竹林,月色映照下,半边侧脸清隽温雅,如同上天精心雕刻的美玉。 夏亦移开视线,摇了摇头道:“还是那句话,要是你真为人家好,就让人家走吧。” 然而,话音落下,他等了半晌,也没能等到想象中的回应。 正有些纳闷,转回头去看,可原地早没了那一袭冷白色的身影。 *** 竹屋房内。 月光透过竹窗,如银纱般倾洒在地,室内浅浅甜香浮动。 一个小小的身影胡乱裹着被子,团成一小团,趴在竹床上睡得香甜。 戚柔性子迷糊,晚上总是忘记将门拴好。 沈倾随手推开屋门,缓缓迈步走进来。 他没有停留,一直走到竹床前。床上那一团小小的身影都没有动弹,只偶尔呢喃一句,然后又陷入沉沉的梦境中去。 戚柔似乎很没有安全感,睡觉时,也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起来。 她闭着眼睛,露出半张白皙的小脸,睫毛不时颤抖一下,披散在竹床上的长发漆黑如瀑,衬得整个人更加娇小。 沈倾垂眸看着她,眼眸幽静如同深潭。 门外有夜风徐徐吹来,只露出半张小脸的戚柔动了动鼻子,恍惚间,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清雅药香。 这药香仿佛触及到了梦中的记忆,她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梢,随即,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小声嘟囔:“沈倾……” 沈倾没动,站在竹床边缘,冷淡地审视着她。 鼻尖的药香太过真实,戚柔半梦半醒间,意识有三分清醒。 将眼睛慢慢睁开 * 一条缝,她似乎看见了床边的白色身影。 她这是……还在做梦么? 迷迷糊糊地想着,下一秒,戚柔遵从内心的想法,竟直截了当地,反手抱住了那袭白衣。 第13章 呓语 “沈倾,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被突然抱住的那一瞬间,沈倾条件反射,几乎想把她甩出去。 察觉身前的小姑娘对他并无恶意,他才硬生生控制下来——纵然是在虞水村,他这么多年的警惕心也从未淡去。 戚柔抱着他,小脸埋进衣裳里,眼睛闭着,无意识地嘟囔:“好像真的啊……” 沈倾僵着身子没动,半晌,却见身前的小姑娘垂下脑袋,忽然小声呢喃了一句。 “沈倾,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声音小得几如蚊吟,说完之后,很快又陷入了睡梦之中。 小姑娘的保护,似乎是孩子气的、偏赌气的那一种。 不论用什么方式,只要是自己的东西,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半分。 沈倾垂下眼睛。 只见小姑娘和树袋熊一般,抱着自己不松手,一头漆黑的长发软软披散在身后。 她分明意识模糊,却在睡梦中说着最赤诚的话语。 只是……不自量力。 沈倾看了戚柔一眼,轻笑一声。 下一瞬,他像拎布娃娃一样,将她随手拎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祭神节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过了秋分,便即将入冬,村民们忙碌着储藏过冬的粮食,虞水村走家串户的村民多了,一时间竟也热闹起来。 只是近日总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 李大妈家的鹅总是乱喊乱叫,吵得隔壁赵大婶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没想到隔天早上起来,那鹅竟离奇死了几只。 齐大叔家的两只花猪不知道为什么,整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得齐大叔心疼得直抹眼泪。 孙奶奶家养了八年的黑猫也在一日出门溜达后,没了踪影。 …… 这些事情一件两件倒没什么打紧,可若同时一起出现,大伙儿便不得不重视起来。 不知道这是什么兆头,村民们虽正常忙碌着,心中却总有些惶惶不安。 *** 昨日下了秋雨,雨丝绵绵,空气中氤氲着初冬的寒意。 戚柔拿了一卷医书,坐在屋檐下的小竹凳上,一字一句识草药。 早些时候来了两个病人,沈倾在药庐内看诊,阿询则在旁边忙前忙后打下手。 四下无人,戚柔低着头,盯住那卷医书。 看了一会儿,眼皮愈渐沉重,小鸡啄米一般打起了瞌睡。 她呼吸渐缓,没过多久,却被竹林外一声清脆的“啪”惊醒过来。 “谁啊。”戚柔嘀咕一声,揉着酸疼的脖子看去。 青绿色的竹林另一侧,似乎有人影闪过,树枝被带动,左右摇摆了两下。 戚柔蹙了蹙眉,放下医书卷轴,冒着小雨跑出屋檐。 她穿过竹林,来到另一边,原地却只见微微摇晃的绿竹,剩余再无其他。 “谁?”戚柔迟疑道。 只是,等了一会儿, * 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装神弄鬼。”戚柔嘟囔一声,扭头往回走。 恰在此时,耳畔却遥遥传来一阵繁复的铃铛声,伴随着众人的说话声,有些刺耳。 她顿了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虞水村的空地上围起了一圈的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远远的却能听见嘈杂的声音。 沈倾曾让她轻易别出竹林。 戚柔咬了咬唇,犹豫半晌,还是转回身去,想回药庐。 然而她没能走成功。 手腕被人重重抓住,戚柔被往后扯了一个趔趄。 她有些生气,皱着眉头往后看去,看见一张寡淡的苍白脸。 ……是赵顺! 赵顺嘴角挂着狞笑,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使力将她往那些村民的方向拖去。 她猝不及防,被他大力拽着,往前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距离。 “赵顺,你有病啊,放开我!”手腕被拽得生疼,戚柔用力挣脱,却没能挣脱开。 见赵顺头也不回,似乎要把她带到那群人附近,戚柔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怒道:“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赵顺挑起一边嘴角,没有回头,看着前方的笑容阴冷:“你去了就知道了,走啊。” 戚柔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让他得逞。 她一只手挣脱不开,手脚并用,狠狠踹过去。 赵顺没有提防,被她一脚踹中肚子,痛得弯下腰,戚柔又一脚补上去,赵顺保持不住平衡,往前狠狠栽了一个跟头,闷哼一声倒到草地上。 戚柔揉着发疼的手腕,警惕地看了赵顺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她心中有些不安,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身后倒在地上的赵顺表情扭曲,竟然朝着那群人的方向,歇斯底里大喊起来:“快来啊,她就在这里,那个妖孽就在这里,别让她跑了!” 戚柔身形一僵。 她回身看赵顺,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 那群村民中,不知道是谁遥遥指着她,大喊了一句:“妖孽在那里!” 随即,那些村民们互相看了一眼,便纷纷拿起农具,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些人声势浩大,过来便将她团团围住。 赵顺被人扶起来,眼神阴郁地看着她,往地上啐了一口,狠声道:“臭丫头,这下还收拾不了你?” 戚柔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戒备。 ——这些人干什么? 人群背后,有柔婉的女声悠悠响起:“丘巫医,您请。” 戚柔正觉得这声音耳熟,转头看去,便见眼前的人群往两边分开。 一个身披玄青长袍,手挽拂尘的巫医捏着指尖走了出来。巫医身后,跟着一个湖绿色的身影。 那女子发簪海棠,笑意婉然,不是几日未见的万绫又是谁? 赵顺就这样顺势挤进人群,顾不得身上疼痛,抬手指向戚柔,愤慨道:“丘巫医,她就是妖孽!快收了她!” 巫医看向戚柔,眼神高深莫测。 一挥手上的拂尘,巫医幽幽笑道:“小兄弟 * 莫急,先容本师卜上一卦。” 万绫站在巫医身后侧方,凝视着戚柔,笑吟吟道:“小妹妹别害怕,若你不是妖孽,道长自会还你清白的。” 戚柔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万绫。 不过是毫无感情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情绪,却看得万绫背后冷汗沁出,表情微僵。 待她反应过来,不觉尴尬,不由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一个即将大祸临头的黄毛丫头,能耐她何?她一个人整治不了这丫头,便让全村人来动手! 站在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看了看被众人围着,却始终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心中有些犹豫不忍,却还是压了下去。 中年男人面带不安,转向卜卦的巫医,担心地问:“丘巫医,怎么样了啊?” 铃铛声逐渐停止,那巫医念了一串晦涩难懂的咒文,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睁开眼睛。 随即,那巫医转过头,看向戚柔。 他细小的眼睛眯缝起,仿佛见到了危险至极的虎兽,厉声道:“这就是……这就是为祸村庄的妖孽!” 村民们被震了一震,倒吸一口冷气。 看着站在中间的戚柔,所有人都抓紧手上的锄头铁器,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怪、怪不得最近村子里出了那么多事情,原来是因为她!” “对对……这妖孽没来之前,大家都好好的,她一来就什么都乱了!” “妖孽,妖孽,把她赶出去!” “不能让她再待在这里了!” 戚柔剔透的大眼睛一沉。 这巫医一句话,就想把她打成妖孽? 万绫上前一步,十分贴心地宽慰道:“戚柔妹妹,事已至此,丘巫医既然都说了,你就……” “我呸!万绫你装什么好人!” 人未到声先到,听见这句话,众人愣愣看去,便见三枝毫不客气地推开周围的人,冷着脸走进来。 这话丝毫不留情面,更何况现在这么多人在场。 看见三枝出现,万绫眼神登时阴沉,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三枝,你什么意思?我只不过……” “虚伪。”三枝冷嗤一声,十分不屑,“麻烦收起你那可怜的姿态,我看着恶心。” 村中人都知道万绫和三枝向来水火不容,可现在看来,三枝似乎已有撕开往日假象,和万绫摊牌的打算,自发噤了声,都不敢插嘴说话。 见周围人没动静,三枝环视一圈,视线落在那手挽拂尘的巫医身上,挑眉问道:“就是你说阿柔是妖孽?” 巫医正抬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三枝。 闻言,也只示意性地点了点头:“正是本师。” 三枝斜斜支着条腿,冷笑一声:“我看阿柔不像妖孽,你倒像妖医。” 巫医愤怒的“你”字还没出口,周围的村民已经按捺不住,指责道:“三枝,你怎么这么说话?这可是巫医大人!” “我说了又怎么样?我还就……”三枝话说到一半,身侧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将她往后挡了挡。 三枝纳闷看去,便看见 * 身旁玉质天成的小姑娘朝自己摇了摇头。 如此,三枝只好吞下到嘴的话,忿忿作罢。 停了声音,三枝却又侧头看向身旁的戚柔,目光诧异。 ——她方才没多注意,现在仔细想了,才发现那始终被众人围责、原应该委屈的小姑娘,竟是一点分寸也没乱。 “你说我是妖孽,证据呢?”戚柔转向巫医,冷声道。 巫医阴沉着脸,甩拂尘的动作都带起厉风,他狞笑一声:“本师卜出的卦象就是证据。” 她在拖延时间? 万绫不悦地皱眉,朝赵顺使了个眼神,开口道:“戚柔妹妹,既然丘巫医都这么说了,你也为大伙儿考虑考虑,就别再继续挣扎了。” 顺应着万绫的话,赵顺往四处看了看,猛地扬声道:“大家别被妖孽迷惑了,她在想办法对付我们,快把她赶出去!不然、不然下一次死的就不止是那些畜生了!” 这话杀伤力不小,村民们原本已经淡去的敌意逐渐回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三枝没想到村民们竟然真的被鼓动,寒气嗖嗖地看向万绫和赵顺,末了,她拉着戚柔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护着你,你先跑!” 戚柔没动,白皙的小脸没什么表情。 既然解释没有用,那就不解释了。下一秒,锋利的冷光在衣袖中一闪而过,她捏住一片冰凉的细刀。 恰在此时,阿询的声音在人群附近突兀响起:“戚柔!” 这声音来得突然,所有人心下一惊,回头看去—— 便见阿询站在草地不远处,正朝着这里招手,他身前一袭颀长的冷白身影,逆着光线,缓缓行至人群外。 人群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路。 那人走来,眸光投向她,声音凝雪碎冰,却是熟悉的低沉清润。 “你又闯祸了。” 第14章 凝视 当真是世无其二的美人。 倾大夫怎么来了…… 村民们都知道戚柔是倾大夫药庐的人,现下见了他,每个人手上的动作都不由僵住,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他们上前不是,退后也不是,就这样站在原地,拿着锄头铁器的手都不自在起来。 那巫医站在人群中间,被挡住视线,看不到沈倾。 但周围人态度不对,似景仰又似敬畏,巫医左扫一眼右扫一眼,见没人理他,不由问万绫:“外面是谁?” 万绫脸色难看。 她原想趁倾大夫不在,将那贱丫头收拾完赶走,便可以顺利去掉自己的眼中钉,可现在…… 闭了闭眼睛,万绫不想承认,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倾大夫……是倾大夫来了。” 脑子有念头闪过,感觉事情不妙,万绫倏地睁开眼,连忙拉住那巫医,压低声音嘱咐道:“你记住,等一下若是问起……” “等等,倾大夫?倾大夫是谁?”没等万绫说完,那巫医便打断了她的话,眉峰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你!”万绫气不打一处来。 这臭巫师到底有没有 * 听她说话?! 巫医见万绫神色顿变,心中警惕渐起,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要知道,沈倾在虞水村,可是连村长都要以礼相待,微笑相迎的存在,不容亵渎。 见他径直走来,村民们纷纷收起手上的铁器,尴尬地退后几步,站到旁边,没人敢开口说话。 沈倾来到人群中间,见四周气氛不对,垂眸看向身前脸色微白的小姑娘:“怎么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责怪,清清朗朗,蕴了温和与从容。 衣袖中的刀片无声无息收回,戚柔扭过头去,声音闷闷的:“没有。”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小姑娘眼尾微红,侧脸清丽却执拗,不知道为什么,沈倾心中忽然有些乱。 他皱了皱眉,将思绪压下,视线扫过,落在一旁的巫医身上。 “你是谁?”沈倾道。 村民们闻声看过去,却吃了一惊—— 那巫医见到沈倾,竟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腿脚簌簌打颤,震惊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你、你……” “丘巫医,你怎么了?”那个一开始说话的中年男人试探着问了问。 那巫医反应过来,再次看向沈倾,却依旧还是魂不附体,磕磕绊绊道:“你、你是……” 察觉不对,沈倾眼眸微眯:“怎么,你认识我?” 三枝站在旁边看了许久,有些气不过,走到沈倾身后,指着巫医说:“倾大夫,你看好了,就是这个臭巫医,诬陷戚柔是妖孽!” 随即,三枝又指向万绫,咬牙道:“还有,这个万绫也是和这巫医一伙儿的,他们都没安好心,就想着把戚柔赶出村子,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你胡说!”万绫脸色涨红。 四下寂静,沈倾轻轻笑了一声。 声音好听,却极清极浅。 他扫了戚柔一眼,好整以暇地看向巫医:“她是妖孽?” 倾大夫这是……相信了? 闻言,万绫捏着绢帕上前一步,急切道:“千真万确,倾大夫,她真的是妖孽,你莫再留她在药庐了!” 沈倾一眼也没看她,视线扫过吓得魂不附体的巫医。 是淡漠,也是探究。 太像了,太像了!一举一动,简直跟同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巫医喃喃一句,心中的恐惧愈发强烈,再不怀疑,“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道:“倾……倾大夫饶命!我就是个没本事的江湖巫医,万绫姑娘她雇我做这些事情,我也是收钱办事……真的不是、真的不是我有意要陷害这位姑娘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顿时一片哗然。 村民们回过味来,看向万绫的眼神都不对了—— 没想到,一向温婉善良的万绫姑娘,居然是这种人? 刹那间,所有事情都被全盘托出。万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比,她退了一步,柔弱的身姿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站不稳了。 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最后竟然是这巫医出卖了自己! 场面一时极为安静。 万绫心中如坠深渊。她不 * 敢抬头,因为她害怕看到村民们厌恶唾弃的目光,更害怕看到倾大夫疏离的神色。 赵顺也被巫医突如其来的倒戈弄昏了头,担心地看过去:“万绫……”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这些事情,我没有!”万绫完全没听见赵顺的声音,她喃喃说着,用手捂住脸颊,转过身,飞快跑出了人群。 赵顺喊着万绫的名字,着急忙慌地追了过去。 那巫医还在痛哭流涕,磕头磕得十分用力:“是、是我瞎了眼,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您的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 沈倾眸光冷淡,对巫医异常的态度竟也没有什么反应。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垂眼,低声道:“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话一语双关,旁人只觉得他在说方才的事情,巫医却听懂了其中隐藏的玄机。 “是,是!”巫医一把鼻涕一把泪,忙不迭点头,“不该说的话,我绝对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我、我今日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您大可放心!” 沈倾不再说话,收回视线。 他心思微动,目光扫过戚柔。 小姑娘果然没那么好糊弄,现在只睁着一双琉璃似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一句话不说,但那眼神却明明白白的。 “不想回去?” 沈倾扔下一句话,便不再管其他,径直掠过她,走了。 戚柔“哦”了一声,这才如梦方醒,跟上他的步伐,低着头跟了过去。 徒留草地上剩下的村民,拿着手上的锄头铁器,面面相觑。 末了,村民们各自摇头叹息一声,或尴尬或愧疚地离开了。 *** 药庐外。 “惹事精。”阿询站得绷直,背着手,一板一眼地数落道,“你就是个惹事精。” 被数落的小姑娘眉眼低垂,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择草药,全程没个声音。 “你说话啊……”见状,阿询绕过去,在她身边蹲下,狐疑地嘀咕,“平时那么多话,现在怎么一点声音都没了?不会哑了吧。” 戚柔沉默了一瞬,掀起眼皮,认真地问他:“阿询哥,你没事情做吗?” 听见这话,阿询挠挠脑袋,点头道:“今日没病人来,确实是没什么事情做。” “这样啊……那你把这些草药择了吧。”戚柔把手上的草药塞过去,站起来,拍了拍手。 阿询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把草药,又抬起头,愣愣道:“不对啊,那你做什么去?” 戚柔已经跑远,桃红色身影纤细娇小,伴随着步伐荡出轻灵的弧度。 “我去玩啊。” 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阿询呆呆地低下头,看见手上的草药择好一半,剩下的部分却还乱七八糟,缠绕一团。 不同种类的草药混在一起,需要细心拣择开,晒干之后,才好收柜入用。 阿询突然傻了眼。 不对啊,他原本……不是没事情做吗? *** 戚柔说是去玩,却绕着药庐,兜兜转转晃悠了 * 一大圈,最后来到竹屋后院。 风过留声,竹林发出微微的窸窣声。 她放轻脚步,掂着脚尖,悄悄走到一间屋子窗外。 窗子明净冰凉,戚柔用手指轻轻垫在窗台上,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剔透眼睛。 沈倾似乎是翻看医书太久,有些疲惫,微撑着额头,正阖着眼小憩。冷白衣袖因他的动作微微下滑,露出修长分明的手。 戚柔一眨不眨地看着。 沈倾的骨相生得极好,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唇色微红,睫毛如鸦羽一般。 闭着眼时,少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漠,艳色清绝。 当真是世无其二的美人。 她下巴搁在窗台上,看着沈倾歪了歪头,漂亮眉眼染上浅浅的笑意。 而沈倾哪里不知道窗前趴了个小姑娘。 他心中无波无澜,察觉她没有恶意,才没有动作,继续闭眼休息,只当她不存在。 只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又有些好奇她会做些什么。 戚柔看了半晌,眨巴着眼睛抿了抿唇。 衣袖被窗台牵扯,露出袖中纤细的手腕,她忽然悄悄伸出手,似乎想触碰眼前人的脸。 沈倾的唇色很淡,微微薄红,却更显得肤色白皙。 她很好奇……好奇他的唇瓣,是不是也是软的。 戚柔的手缓缓靠近了沈倾,她能感受到眼前人温热的呼吸,却忐忑着不敢触碰。 万一被抓包…… 这样想着,戚柔伸出的手便顿在空中,迟迟没有收回。 出神了半晌,她抬起眼睛,却倏地一呆。 沈倾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她,眸色冷淡。 那双冷清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的影子。 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你在做什么?” 第15章 白玉 月身流畅小巧,隐隐透着冷光,纯…… 戚柔“唰”的收回手,两只小手垫着,端端正正地压在下巴底下。 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沈倾,方才你脸上有只虫子。” 沈倾却不语,看破一般,轻轻扬了扬眉:“虫子?” “是啊。”戚柔小脸严肃,点点头道,“它长得太丑了,我原是想把它赶走的,可它突然就飞走了。” “好了,既然现在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你继续睡,不打扰你。”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完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往外一步步走去。 沈倾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睨着戚柔故作镇定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 果然,待戚柔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到竹屋拐角时,似乎以为自己已经走出窗子的视线盲区。 于是下一秒,她便如同见了鬼一般,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活像后头有八条狗在追。 竹林送来清冽的冷风,伴随着小姑娘发自内心、奶声奶气的暴躁—— “啊啊啊啊啊丢脸丢死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 冬意渐浓,虞水村的后山披上了金黄,四处落叶纷飞,霎是好看。 戚柔懊恼地揉着脸蛋,从竹林另一边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踹了地 * 上的落叶一脚。 抬起头,忽然看见三枝坐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全神贯注低着头,似乎在做什么小玩意儿。 戚柔眨了眨眼睛,忽然“噔噔噔”跑过去,在三枝旁边蹲下身来,问道:“三枝,你在做什么?” 三枝抬头,看见是她,惊喜道:“阿柔,你来了!” 末了,又有些埋怨地嗔她一眼:“这都多久了,你也不来找我一次。” 戚柔月牙儿似的眼眸微弯,嘻嘻笑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 “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三枝无奈摇头,拉她坐下。 地上铺了一层落叶,坐在上面柔软温暖,很舒服。 戚柔坐下来,脑袋凑过去,小声问:“三枝,你在做什么?” 三枝看回自己手上编织的东西,微笑回答道:“这个啊,叫同心结。” “同心结?什么是同心结?”戚柔蹙起眉头。 “同心结……就,就是,”听见她的问题,三枝一时间竟有些磕绊,不自然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戚柔歪头瞧着三枝,忽然发现了什么:“咦,三枝,你脸红了……” “我知道了!”她认真想了想,复又嘻嘻一笑,“同心同心,是不是要送给心上人的东西?” “你!”三枝恼羞成怒,作势要拍她,却被她笑着躲过去。 戚柔捂着脑袋,笑嘻嘻道:“我若猜对了,你可不能打我!” 闻言,三枝动作一顿,瞪她一眼,忿忿收回了手。 戚柔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真的说中了。 她刹那间有些怔然,视线落到同心结上,鸦羽般的睫毛慢慢眨了两下:“这个东西,真是送给……” 那是用红线编织的精巧物什,花纹繁复,走线齐密,虽然还未做完,却已经可以预见完成时的模样,精致又好看。 三枝看着手上的同心结,抿唇道:“嗯。” 她应声完,过了好久,身旁的小姑娘却一直没动静。 三枝抬头看过去,见戚柔盯着同心结发呆,轻轻晃了晃手上的同心结:“阿柔,你要编吗?我教你。” 戚柔一呆,指着自己,不确定道:“你……你教我吗?” 这是怎么了?三枝故作恼怒,戳了她额头一下:“怎么这个表情?嫌弃我编的不好看啊?” “才没有呢。”戚柔小声嘀咕着,揉了揉额头。 她抿了抿唇,看向同心结的目光,流露出浅浅的向往。 三枝哪里看不出来戚柔的心思,却也不戳破,将红绳塞进她手里,扬眉笑道:“好了,现在跟我一起,我怎么做,你也怎么做。” *** 戚柔揣着同心结,裙摆轻扬,跑进药庐里,四处绕了一圈。 阿询把那些草药择完,刚刚打水回来,见戚柔到处乱窜,不由皱眉问:“你在干嘛?” “沈倾去哪里了?”戚柔从门后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大眼睛露出疑惑。 阿询没看她,把清水倒进木盆里,自顾自道:“公子有事,方才出去了啊。” “好吧。”戚柔抿 * 了抿唇,又看向他,“你怎么没跟着?” 阿询翻了个白眼:“公子的事情,我掺和什么。” “……” 见戚柔似乎有事,阿询看向她,好奇问道:“你怎么了?哎,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戚柔把手放到身后,对阿询的问题避而不谈,轻眨眼眸,乖巧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和三枝去一趟江抚镇。” 原来就这点小事,他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呢。 阿询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呢,你要去就去,到时我和公子说一下,你记得快些回来就行。” 闻言,戚柔小脸顿时露出灿烂笑意。 “谢谢阿询!”她脆生生说完,便拿着手上的东西,雀跃地跑出了药庐。 随即一头扎进竹林里,没了身影。 阿询实在不能理解,收回视线,嫌弃地嘀咕道:“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不过,阿询回过头想一想,其实吧,戚柔人也不坏—— 除了老是让他干活。 想到这里,阿询愤愤哼了一声,扭头洗衣裳去了。 *** 江抚镇离虞水村不远,两个小姑娘找了辆车,一路颠颠簸簸到了江抚镇。 驴车悠悠停下来,戚柔付了两个铜板,率先跳下车,回身牵三枝。 两人下了驴车,拐进熙熙攘攘的街道,戚柔心情雀跃,向前跑了两步,一边看三枝,一边退后走:“三枝,我们要去哪里买东西?” 她与三枝这次出来,是为了买些琉璃、玉珠、流苏之类的小物件,好用来装饰同心结。 三枝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们去东街。那儿附近有家摊子,我常去那里买,摊主人好,卖的小玩意也好看。” “好。” “哎哎,你小心点儿,这里人多,别倒着走!”见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潮密集,三枝拧起眉头。 果然下一秒,戚柔没能注意,身后猛地撞上路人,踉跄了一步。 她一惊,连忙回身,低着头连声道歉。 那男子神情不悦,但见她一个小姑娘,便没有多加为难,只暗暗低骂一声,走开了。 三枝追过来,埋怨地嗔她一眼:“阿柔,你小心着点。” 戚柔也知道自己不好,点了点头,她正想转身,余光扫过不远处的景象,整个人却猛地一僵。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不远处高倚的红楼—— 雕梁画栋,飞阁流丹,煞是好看。 但那并不是令她注意的点。 她注意到,红楼二层的朱红栏杆旁边,斜斜倚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艳丽红衣,容貌风流,手上把玩一柄骨扇,视线懒洋洋地扫过底下的人潮。 感觉那人的视线就要扫到她这边来,戚柔一惊,连忙拽起三枝,头也不回地扎进人群里。 “阿柔,阿柔你做什么?跑这么快!”三枝猝不及防被她拉走,飞快穿梭在人群里,步伐有些踉跄。 *** 倚红楼二楼。 小二端着酒盘,走到红衣人旁边,连声笑道:“爷,酒来了。” 只是小二弯腰弯了半 * 晌,没听到回应。他纳闷抬头,便看见眼前的红衣人狭长眼眸微眯,睨向街角的方向,若有所思。 手中那柄牙白的骨扇半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手心。 小二寻思着,探头小心问:“爷在看什么?” 红衣人手上动作一顿。 随即偏过头,懒洋洋地觑了小二一眼,没有说话。 小二顿觉压力,寒意从脚底窜起,现下分明快入冬,额头却出了汗,他连忙道:“小的多嘴了,多嘴了!” 红衣人打开骨扇,倦懒地摇了摇,眼尾微挑,勾出风流的弧度。 “下去。”他随口道,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是是,小的这就下去。”小二忙不迭点头,转身走了一步,又折回来,“爷,那这酒……” 红衣人不耐地皱了皱眉:“赏你了。” 察觉眼前人的滚字呼之欲出,小二眼观鼻鼻观心,立刻谢过之后,便麻溜地下去了—— 这可是好酒啊,爷就这样赏人了! 只是……爷最近的脾气似乎有点不太好,还是得小心点为妙。 *** 一口气跑到街角,戚柔才堪堪停下步伐。 三枝跟在她身后,累的直翻白眼,她也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微微起伏着。 “我说阿柔……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见鬼了啊?”三枝瞪她一眼,不住拍着胸口顺气。 “没有。”戚柔低声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什么,转移话题,“三枝,你适才说的那摊子在哪?我们去吧。” 看见谢无妨,她心中忐忑,现在只想赶快离开。 三枝奇怪地看她一眼,没问什么,朝四周望了一圈:“应该顺着这条路下去就到了。” “好,我们走吧。”戚柔二话不说,立刻拉着三枝走了。 兜兜转转,来到那家首饰小摊。老板娘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 “阿柔,这个好不好看?”三枝挑了半晌,举起一串珍珠,笑盈盈问她。 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戚柔打量了一瞬,点头道:“好看。” 三枝心满意足,朝老板娘晃了晃手上的珍珠,好奇问:“徐姨,这个多少钱?” 被称为“徐姨”的老板娘看了看三枝手上的珍珠串饰,比了一个数字:“三十文。” “啊,”三枝神色震惊,哀声道,“这么贵!徐姨,我都来你这里买了这么多次了,你就给我便宜点儿呗!” …… 身旁,三枝正在和徐姨讨价还价,戚柔睫毛低垂,剔透的眼睛轻眨了眨。 摊面上的物件琳琅满目,不胜枚举,她一眼扫过,视线忽然落在一个角落里。 那里摆着一个月牙型的白玉挂饰,月身流畅小巧,隐隐透着冷光,纯净无暇。 戚柔停了动作,安安静静地瞧着。 半晌,手臂猝不及防被一撞,她抬头,看见三枝好奇问她:“阿柔,你要买什么?” 徐姨方才便注意到,三枝旁边这个模样精致的小姑娘,全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串月牙挂饰看,心中明白,不由笑道:“ * 姑娘喜欢那串月牙挂饰?” 戚柔抿着唇,点了点头。 “姑娘好眼光,这串月牙挂饰,可是摊上最好的东西。”徐姨也是个爽快人,“既是三枝的朋友,便给你便宜一些,二两银子卖给你就是。” “二两?”听见这个价格,三枝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徐姨,这是什么做的,竟这么金贵!” 徐姨扬起眉毛,看着三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串月牙挂饰可不止这个价,徐姨现在便宜卖了,你还嚷嚷贵?” 其实三枝也能看得出来,这条月牙挂坠材质实属上佳,价格不菲,但戚柔喜欢,她不好说什么。只是,想帮忙付钱,倒是无能为力了。 “可以帮我先留着吗?”戚柔注视着月牙挂坠,轻声道,“我会来买的。” 徐姨笑了:“好。” 第16章 清绝 “你想多了。” 虞水村外,长坡上。 一袭冷白身影迎风站在坡上,望着远处的小镇,周身气息冷淡。 那里是江抚镇,熙熙攘攘,百姓忙碌,有着人世间独有的烟火气息,令人眷恋依赖。 长坡上生长着零星点点的野草与花,那人就这样静静站着。秋风将他身后的黑发吹起,清绝近画,却如碎玉般极冷极清,不可接近。 夏亦从另一头走来时,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他抱着手臂停驻在山坡下,欣赏了一瞬,又不由摇着头,长叹一声。 这样的身姿,这样的气度,饶是他纵观朝廷多年,也从未见过一个能比得上的。 若有才华者,也是古板迂腐、不通风月。 若容貌出众者,则是胸无点墨,耽于美色。 从没有出过这样惊才绝艳,却又容姿风华的人,难怪有女子对他执着至此。 甩开心中复杂情绪,夏亦大步走过去,扬声笑道:“倾大夫,久等了。” 然而那袭身影并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夏亦步伐一顿,有些尴尬,摸着鼻子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沈倾冷淡的声音响起。 “那人是什么身份?” 闻言,夏亦顿时严肃起来,拧起眉梢道:“我查过了,那巫医叫丘梁,以替人除妖为生,经常在江湖上招摇撞骗。因为他二叔在宫门当值,用关系进过几次宫,所以才认得你。” 沈倾移开视线,敛了眉眼,声音淡淡:“处理干净。” “嗯。”夏亦点了点头,犹豫半晌,又凝重道,“你……你真的不打算现身?听说宫里已经派了不少暗卫出来。” 他复又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出来,请你回宫。” 夏亦这个角度,看不到沈倾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疏离感。 “那又怎样?”沈倾低低笑了一声。 随即,他回过身,看向夏亦。 眼前之人的容貌足以使世间女子倾倒,可他的眼神凉薄得刺骨,几乎不近人情。 夏亦被看得毛骨悚然,退后一步。 “夏亦,你要知道,就算我会回去,那也是我想回去。”他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 * 道,“而不是,被人请回去。” 夏亦一时恍惚,霎时间,从前面对这人时的熟悉压抑感扑面而来。 他竟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前那个宫殿之上,身披玉白宫袍,无双尊贵,却又矜贵清傲的人。 犹记那个时候,那人身姿风华,只凭一己之力,却能颠倒乾坤,将一切尽掌握手中。 纵然他现在隐于村野,可骨子里的清冷矜傲并没有改变。 没有人能够指使他。 好不容易回过神,夏亦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干笑着打圆场道:“那是自然,自然。” 然而话音刚落,四周随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夏亦感觉周身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想到什么说什么:“呃……对了,你药庐的那个小姑娘,走了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沈倾眼眸微眯,似笑非笑道:“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 “没没,没!”接收到他的目光,夏亦退后两步,慌忙摆着手,满脸惊惧,“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哪敢对您的人感兴趣?” 他尚且年轻,上有老下有小,还没娶到老婆,可不想英年早逝! 沈倾移开视线。 过了很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不管来的是谁,我都不会让她受伤。” 听到这句话,夏亦差点以为自己聋了。 什么?他说什么? 这个从前没将任何女子放在眼里的人,现在说,不会让那个小姑娘受伤? “你你你……”意识到什么,夏亦无比震惊道,“你不会,不会动情了吧!” 不会吧,这消息若是放出去,依他从前的身份,不知道天底下多少女子一颗芳心都要碎了。 没想到,沈倾神情微怔,下一秒竟直接否决:“没有。” “你想多了。”思索半晌,他又补了一句。 *** 街道人流如潮,小贩吆喝声喧嚣又热闹。 三枝百思不得其解,一边往前走,一边绕着肩旁一缕头发,不住唠叨:“阿柔,月牙挂饰那么贵,你去哪弄那么多银子啊?你若是换一个别的也好,为什么对那个月牙挂坠那么执着?” 戚柔视线扫过两旁小摊上琳琅满目的物什,随口道:“不告诉你。” “……” 三枝朝天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若真喜欢,我也没办法。” 绕过这条街,人流渐渐稀少,天色也暗了下来。 三枝抬头看了眼晚霞,一把拉过左顾右盼的戚柔,笑道:“好了,阿柔,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却不想戚柔指着一个方向,好奇地睁大眼睛:“他们在做什么?” “什么?”三枝注意力被带偏,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街道旁边,鳞次栉比的商铺中,矗立着一座漆红的建筑。 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但若走进仔细瞧了,能发现是一座漆红的寺庙。庙门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少妇人姑娘笑语盈盈地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 难怪百姓这样新奇。 寺庙不都是 * 建在山间的么? 戚柔扯住三枝的袖子,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三枝,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可是……”三枝正犹豫着,却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只好退步,“好吧,就去看一会儿,马上回去。” 三枝说完,移开视线嘀咕一句:“我还要赶着回去编我的同心结呢。” 戚柔朝三枝嘻嘻一笑,为了不耽误时间,松了手,率先跑过去。 她来到寺庙外的人群旁边,踮起脚尖往里看,只是眼前人众多,挡住了她的视线。 猫着腰钻进人群,戚柔复又抬头看去。 寺庙紧闭着大门,但漆红的大门门板上张贴了一张告示。 三枝也跟了过来,但四处不见她人影,只好费力挤进人群,跑到她身边。 “这上面写得什么啊?”三枝不识字,仰头盯着告示琢磨了半晌,还是放弃。 戚柔自上而下看着告示,断断续续地,小声念了出来:“腊月初一……寺中庙会,绑红绳许愿……神佛保佑……” 这是什么?三枝听得一头雾水,奇怪问她:“阿柔,这什么意思?” 将告示上的意思大致看懂,戚柔眼中染上灵动笑意,偏过头道:“三枝,腊月初一有庙会,届时还可以在长生树下许愿,你来不来?” “庙会?”三枝抬头,打量着不远处的寺庙,“就在这座寺庙里吗?” “对呀。”戚柔弯起眼眸,“庙会那一天,寺庙就开了,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来。” “去庙会的百姓,还可以在长生树下许愿,祈求神佛保佑,你来吗?” 三枝思索片刻,摇头道:“算了算了,还是别了。到时候人挤人,还不得挤死?我还是待家里好了,再说,我娘还要我照顾呢。” “好吧。”戚柔晃了晃脑袋。 周围人声喧闹,有不少女子上前要看告示,三枝忙拉了她一把:“好了好了,阿柔,我们走吧。” *** 天色已晚,月亮隐在云层之后,药庐里亮起暖黄的灯光。 晚饭时,小姑娘坐在圆桌前,睫毛低垂,心不在焉地拨着碗里的米饭,米饭也是按粒往嘴里送。 沈倾用膳时,姿态极好,一举一动皆透着清雅矜贵,似乎眼前的清粥小菜,在他看来与宫廷御膳毫无区别。 但他对吃食并不感兴趣,随意吃了几口便罢。仿佛用膳对于他来说,只是例行公事。 阿询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见戚柔停在那里没动静,不由纳闷道:“你怎么不吃啊?公子都出去了。” 然而戚柔似乎没听见,戳着碗里的米饭,神游天外。 阿询无语片刻,把嘴里的饭菜咽下,清清嗓子道:“喂。” 戚柔还是没反应。 下一秒,阿询拉着嗓子,朝着窗外大声说:“公子,你快来看看戚柔,她傻了!” 这声音惊天动地,戚柔吓了一跳,瞬间回过神来,握着筷子就要锤他:“你闭嘴!” 阿询熟练一躲,缩在桌子旁边,朝她吐舌头。 戚柔的注意力却不在 * 阿询身上。 她咬着下唇,往外面看了几眼,似乎担心沈倾进来。 等了半晌没动静,戚柔才心不在焉地坐下来,囫囵几口吃完碗里的饭,然后出了会儿神。 阿询正寻思她今天奇怪得很,没想到戚柔放下碗筷,却又出了屋子。 *** 夜露深重,竹林外闪烁着远处隐约的灯火,一人黑发白衣,从栅栏围起的药圃旁走过。 黑夜将他的轮廓渡上一层柔软的颜色,少了些平日的疏离冷清,温润如玉。 一个身影踮着脚尖,来到他身后,稚糯的声音随即轻轻响起:“沈倾。” 沈倾知道是谁,淡淡“嗯”了一声。 为了方便观察草药长势,他半跪下来,睫毛低垂,修长手指抚过沾染夜露的草药,身后冷白衣摆铺开,映衬着黑发,一片寒凉月影。 戚柔踌躇地问:“你有空吗?” “怎么?”沈倾漫不经心道。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身后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声音:“腊月初一那天,江抚镇上有庙会,如果你有时间,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戚柔将话说完,便立刻捏住了手心。她太紧张了。 其实她一点也没有把握沈倾会去,她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来问他的。 他会不会……会不会拒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沈倾终于站了起来,他回身看向她,一双清冷的眼眸蕴了浅淡笑意。 “你若能将那卷书背下来,我便陪你去。” 第17章 呼吸 沈倾拎起她,无奈蹙眉:“怎么取…… 清晨,天色渐亮,日光顺着窗棂投进屋子,照亮趴在窗前桌子上的小姑娘。 她闭着眼睛,安静趴在桌上,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不眨,呼吸沉沉,睡得香甜。 “阿柔!” 咋咋呼呼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窗外炸响。 戚柔被惊醒,蹙着眉梢揉了揉脸颊,迷迷糊糊撑起身子。 只是看清外面站着的是谁,她呆了一下,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三枝?” “是我啊。”三枝伸手过来,顺了顺她睡得有些乱的额发,纳闷道,“你怎么睡桌子上,不去床上睡?” 戚柔这才想起什么,连忙低头,果然看见被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医书。 她心疼不已,连忙伸手把皱褶压平。 “我昨晚太困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戚柔低着头,小声嘟囔道。 好不容易将褶皱压得七七八八,戚柔复又抬头,好奇地问她:“你来是做什么?” 若无事,三枝一般不会来竹林药庐的。 三枝微微后仰,朝药庐另一边的屋子望了一眼,如实道:“我娘近日受了凉,我带我娘来找倾大夫开些药,便顺道来看看你。不过你方才这是……在看书?” 感觉这话说出来也是荒谬,三枝看向她,捂住嘴笑了起来:“你这性子,居然会安分看医书?是倾大夫吩咐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戚柔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胡乱把医书一抱,小声道:“不是。” 见她似乎不愿多 * 说,三枝也没有强求。 话锋一转,三枝忽然神神秘秘地笑道:“阿柔,你还记得万绫吗?” 这两个字唤起了她脑海中一些不好的记忆,戚柔怔了怔,抬起眼问:“她怎么了?” “她最近可伤心得厉害呢,整日躲在家里哭哭啼啼。”三枝抱起手臂,挑眉笑道,“现在村里大伙儿都知道了她做的事情,也算是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真是解气。” 只是说完,话音落了许久,却一直没听见戚柔的回应。 三枝看过去,见小姑娘睫毛低垂,思绪飞远,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人。 “好了,我们不说她,说点好玩的。”三枝忽然想起什么,笑吟吟道,“对了阿柔,你的同心结,可是编好了?” 戚柔回过神来,噘嘴道:“没有。” 三枝不依不饶,挑着眉毛继续追问:“那你想好要送给谁了吗?” “……没有。”戚柔迟疑一瞬,别开脑袋。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瞧见她眼眸剔透,纤长浓密的睫毛一下一下,缓慢地眨着。 “真没有?”三枝吃吃笑道,“我才不信呢。” 这话一出,不知道为什么,戚柔有些坐不住了。 她从竹凳上站起来,抿唇道:“三枝,我去洗漱了,你先过去药庐吧。” “哎!”三枝一脸茫然,想叫住她,戚柔却仿佛没有听到,直接从另一侧的门跑出了屋子。 小姑娘桃红色的身影风一般,很快消失不见。 屋门被那穿堂风一刮,微微摇动起来,发出“吱呀”的声响。 盯着不住摇晃的屋门,三枝用手绕着绑了发带的辫子,想了片刻,忽然明白地笑了起来。 *** 戚柔洗漱完,略低垂下眼眸。 清水木盆中映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水珠顺着下颌滴落下来,在水面上点出涟漪,一层层荡开。 忽然,她似乎想起什么,拿出怀中朱红色的同心结,唇瓣抿起,笑意俏然。 她第一次编这个,编的不算好,可是也花了好大的心思。 只是…… 似乎还缺了些什么东西。 想起江抚镇那串冷白的月牙挂坠,戚柔抿了唇,眼中泛起温软笑意。 她会想办法的。 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响起,戚柔回过神来,将木盆中的清水倒了,收拾完东西,踮起脚尖走了过去。 到了药庐外,她没有走进去,在屋门旁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眸。 见沈倾已经诊完医,才复又推门进去。 三枝陪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坐在一旁长长的竹凳上。 妇人拍着三枝的手,正与她聊天说话,言语间提及倾大夫三个字,目光满是感激和敬仰。 因着阿询方才出了竹林,到虞水村去买东西,所以现下药庐没有其他人。 沈倾一袭白衣,背对着她,站在药柜前配药。 戚柔跑过去,轻声道:“沈倾,我来吧。” 沈倾一怔,没有拒绝,任凭她将他手上的药方拿走。 他退了几步,站在旁边,垂眼睨着她抓药,眉梢轻扬。 戚柔倒是还没反应 * 过来,拿着药方翻来覆去几次,终于把药方拿正。 药方上的字迹清隽飘逸,一笔一划皆暗藏力道,当真好看。 可她来不及欣赏,念及什么,先傻了眼。 等、等一下! 她只顾着帮忙,却忘了,有些字她还没认全呢! 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三枝和妇人还在隔间等着,戚柔知道不好耽搁下去,犹豫半晌,还是求助地看向沈倾。 她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眸,果然瞧见那双眼中浅淡的笑意。 戚柔憋了口气,很识时务地放弃。 她走到他身前,指着药方上的草药名,低声问道:“沈倾,这是什么啊?” 沈倾扫了药方一眼:“苍术。” 他的声音清冷却温和,听起来很舒服。 “那这个呢?”戚柔手指下划,点住另一种草药,“这个是什么?” “川芎。” “那这个呢?”她越问越高兴,抬眸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盈亮又明澈。 “柴胡。” …… 戚柔很快便问完,跑到药柜前,拿着药方认真配起药来。 沈倾眸光懒散,看着她忙前忙后地在药柜前转悠。 良久,见她配完一种药,转身跳上跳下,却总是够不着上边的药柜,他也不说话。 直到小姑娘嗔怒的视线扫来,他才回神,随即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 “那儿有竹凳。” “……”戚柔看向那被晾在一旁孤苦无依的矮竹凳,沉默良久。 但很快,她嘿咻嘿咻拖来竹凳,一脚踩在上面,伸手去够药柜。 可是。 差了一点。 还是够不到。 “……?” 戚柔皱起眉毛,仰头看着与自己指尖仅有一寸之隔的药柜,小脸一点表情也没用。 谁做的药柜,故意刁难人呢吧。 她心中挫败,正欲气馁,准备收回手,却看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越过自己,拉开药柜,轻而易举帮她取出了草药。 头顶有温热的浅浅呼吸,身后隐约靠上他的衣襟,戚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敢回头。 沈倾微微退开,清润温雅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身后。 “下来吧。” 戚柔很听话地往左边挪了一步,准备下凳。 可她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动哪只脚,于是整个人的平衡华丽丽一歪—— 掉下去了。 沈倾拎起她,无奈蹙眉:“怎么取个药都能摔?” 戚柔:“……” 她暗自咬住下唇。呜呜,没脸见人了。 从沈倾的视角看下去,只见小姑娘耳尖微红,小声囫囵道:“我没站稳。” 说完便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到药台前,继续配药去了。 沈倾睨着她,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并没有戳穿。 过了半晌,千辛万苦抓完药,戚柔将三包草药仔细包好,送到三枝面前,抿唇笑道:“给。” 三枝接过药包,朝沈倾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凑到她耳旁,压低声音,吃吃笑道:“阿柔,你和倾大夫方才是怎么回事?我可全都看见了,不许说谎。” 戚柔一呆。 “我、我不小心摔了而已,没事!” * 她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说完,又岔开话题道:“好了三枝,你娘还生着病呢,先带你娘回去吧。” 说完,戚柔看向坐在旁边的妇人:“大娘,这药须得隔水煎,饭后服用,三帖药吃完,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妇人面色有些苍白,双手拢在身前,似乎有些畏寒。 听见她的话,妇人连声应了,笑望着她,赞叹道:“你就是倾大夫留下来的小姑娘吧?真漂亮。” 还不待戚柔反应,妇人便自顾自点了点头,道:“嗯,倾大夫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有个姑娘陪着也好。” 言语间透露出长辈欣慰的意味,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 三枝捂着嘴巴,在旁边偷偷笑。 戚柔傻了:“不……不是!” 大娘,你误会了啊! “小姑娘,多谢你了啊,大娘和三枝先回去了。” 妇人扶着三枝的手站起来,给戚柔打了声招呼,没等她辩解,两人便先走出了药庐。 戚柔揉着脸颊,在原地跺了跺脚。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恹恹地撇了撇嘴,转过身,看清不远处的身影,整个人又是一僵。 只见—— 不远处,沈倾站在门边,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分明再正常不过,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戚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三枝娘亲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神情有些不自然,低声嗫嚅道。 “哦?”沈倾轻轻挑了挑眉,“她说什么了?” 戚柔一噎。 下一秒,她看见他眼中坦然的揶揄,似笑非笑。 他是故意的。 小姑娘刹那间不知道作何反应,白皙小脸烧红。 握紧拳头,她愤愤哼了一声,一眼也不看他,扭头跑走了。 第18章 放肆 “不许躲!” 入了冬,天气愈发冷了。 早上天亮得迟,起床时,外头还灰蒙蒙的。 戚柔不爱早起,往日只要沾了床榻,柔软被子一裹,窝着便不起来了。 今日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小姑娘呵着冷气,坐在镜子前面,将长发仔细梳好。 红色流苏发带垂落肩旁,愈发衬得容貌俏丽。 外头天色灰暗,却依稀能看出她粉雕玉琢的眉眼,眼眸弯弯一睐,就是漫天白雪中最动人的颜色。 过了许久,天色终于渐渐亮起来。 戚柔支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遍医书,随即“啪”的一声合上,转身跑出屋子。 她穿过小溪,来到药庐外,看见不远处的冷白色身影。 沈倾侧身溪畔,眉眼微垂,正在拣择草药。 听见她的动静,他淡淡侧头朝她看来。 一如那一日初见,气质瑰丽而矜贵,动人心魄。 只是如今白雪覆盖了山野,他的身影与大雪融为一景,艳色清绝又冷寂。 “沈倾!”戚柔脆生生唤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扬声说,“今日是腊月初一,你还记得吗?” “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做到了!” 随即,她弯起眼眸,笑吟吟道:“现在,该到你了哦。” 天空飘下细碎的 * 雪花,沈倾看着她,似乎被漫天遍野白茫茫的雪晃了一下眼。 半晌,戚柔才听到他低声说了句:“好。” *** 江抚镇,人潮如流。 进入腊月,就昭示着旧岁即将逝去,新岁渐近。 瑞雪兆丰年,百姓们都沉浸在岁末洋溢的喜悦中,每家每户开始采办年货。 屋檐下挂起一盏盏红灯笼,街道的白雪被百姓扫到一旁,带着绒帽的孩童趁机蹲在街角玩雪,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戚柔裙摆轻扬,一晃一晃地走在前头,小巧的鼻尖被冻得微红。 注意到街旁枯树上一簇簇的白雪,她突发奇想,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笑意,扭头看他:“沈倾,雪是什么味道?” 闻言,沈倾的视线扫过她。 这一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眸轻睐。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感觉此刻的沈倾有些不对,戚柔歪了歪脑袋,神色闪过些微茫然。 然而那抹情绪转瞬即逝,沈倾很快移开目光,声线微低,道:“是甜的。” “甜的?”戚柔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狐疑地看着他。 他当她是傻子呢?她有那么好骗? “嗯。”沈倾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你试试。” 看着沈倾不似说谎的模样,戚柔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她长这么大,不知道雪是甜的,难道这么多年的江湖白混了? 看了沈倾一眼,她不确定地说:“真的是甜的吗?那……那我试一试。” 说完,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扭头犹豫看他:“我试了哦,真的试了哦。” 见沈倾眉梢微挑,并不阻拦,戚柔心中愈发动摇。 趁四周没人注意,她迟疑地走到一颗小树旁,轻轻咬了一口雪。 下一秒。 立刻炸毛。 “好,冰,啊!!!” 小姑娘皱着张小脸,在原地一蹦三尺高。 屋檐下懒洋洋趴着的白猫被她一吓,瞬间化成一道白光,窜出逃命的速度,眨眼就没了。 周围有百姓路过,见戚柔死命揉着脸,拼命吐舌头的模样,纷纷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扭头离开了。 世事无常,小姑娘长得这样漂亮,居然是个傻子。 好不容易缓过来,戚柔抬头便见沈倾眼中毫不掩饰的嘲笑,顿时恼了。 “你骗人!”她冲到他身前,叉腰怒道,“雪根本不是甜的!” 沈倾压着笑意,道:“嗯。” “你、你……” 他这般反应,反倒叫她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思索办法,戚柔才瞪着他,气呼呼扔出一句:“太过分了!” 见沈倾轻抿唇角,压着笑意的模样,她心中霎时间闪过一个念头—— 叫他耍她,叫他故意戏弄她,她现在就把他脸上一贯的镇定淡然扯下来,她也要看他慌乱的模样! 这样想着,戚柔便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沈倾明显没有料到她这般举动,被她扑了个满怀。 一瞬惊诧过后,他立刻反应过来,轻蹙着眉,条件反射就要将身上的小姑娘拎下去。 戚柔 * 却不依,整个人和树袋熊一样扒拉在他身上。 下一秒,竟然还伸手去捏他的脸。 “不许躲!”她笑容得意,顺利抓住近在咫尺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用力扯了一下,“我叫你骗我,叫你戏弄我,活该!” 手下触感微凉,皮肤极好,戚柔扯得心满意足,精致眉眼之间皆是俏皮笑意,望着沈倾的眼神也嚣张得厉害。 身前的人儿简直放肆至极—— 沈倾面无表情,定定看住她。 若是夏亦在,这般眼神,定能给他吓得直接跪下——苍天啊,谁惹的这尊大神,这不是找死吗! 戚柔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认真垂着眼睛,睫毛纤长,把他的脸捏来捏去,捏完左手换右手,一副不累不放手的模样。 捏着捏着,气逐渐消了,戚柔又仔细看了看手下这张惊为天人的脸。 眉似青山,眼如坠星,是清冷绝然,却又分明艳极多情。 这两种极吸引人的对立气质,在沈倾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他脸上每一个地方,都好看得恰到好处。 戚柔就这样扒拉在他身前,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人生。 世间……真的存在这样完美的人吗?若是这样,那老天也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 周围路过百姓指指点点的声音传来。 “这哪家的姑娘啊!这么不害臊,光天化日之下趴在情郎身上,真是……” “啧啧,不过话说回来,这公子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啊,那姑娘也是,我还从来不知道我们镇上居然有……” “呿,你说什么胡话呢!知不知道非礼勿视?快点走了!” …… 戚柔目送着两个谈论不绝的路人走远。 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她心跳几乎骤停,连忙转回头,却看见近在咫尺的他。 沈倾眉眼清冷,同样注视着她。 只是那双眼如同浓墨,翻滚着复杂情绪,几乎能将她吞噬。 戚柔笑容一僵,那种怒向胆边生的气概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做什么? 目光下移,随即看见自己仍然放在沈倾脸上作乱的手。 方才,沈倾就这样静静看她胡来,竟也一句话不说。 惨了,惨了! 小姑娘脸色一白,挣扎着从沈倾身上跳下来,退后几步,后悔莫及地望着他——她都做了什么啊,这下全完了。 “你、你……不对,”戚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是我、我我……” 她原以为自己如此放肆,沈倾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 可是她低着头,忐忑地等了许久,却一直没听见沈倾的声音。 坏了,沈倾不会生气到连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的地步了吧? 这样想着,小姑娘扭捏地捏着衣摆,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 却见沈倾长眸轻垂,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似无奈,又似纵容。 戚柔一呆,蹙起眉头。 若不是他衣裳前的褶皱,她都要以为方才的一切是她的幻觉了。 他不生气? 沈倾见她发呆,似乎才感觉 * 自己反应不对。 他薄唇微抿,掩饰地移开视线,道:“那儿有家悦来客栈……你不是说想去么?” 戚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瞧见一家牌匾题字“悦来”的客栈。 客栈门口,人们进进出出,言笑晏晏,生意十分红火。 她确实嘴馋过这家客栈的菜,不过那时也只是顺嘴一提,连她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 不过,想到悦来客栈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方才的事情顿时在她的脑海中一扫而空,霎时间忘了方才的尴尬。 一蹦三尺高,她十分熟稔地拉过沈倾的袖子,雀跃道:“好呀好呀,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小姑娘拉起他的手,便往那边跑去。 沈倾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落在自己手心的那双柔软的小手,停留了一瞬。 *** 悦来客栈就处在那座寺庙的斜对面,透过二楼临窗的小间,恰好可以瞧见寺庙内香火鼎盛的景象。 寺庙人来人往,妇人姑娘,公子郎君,各自求签结愿,好不热闹。 戚柔在窗棂旁支着脑袋,瞧了一会儿,便听见身后推门的动静。 小二端着盛菜的盘子,动作熟练地进来布菜,很快便将菜上齐,退了出去。 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比在寒冷的冬日里吃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更幸福的事情了。 裙摆涟漪似的荡开,戚柔坐下来,见沈倾没吃,手上拿起的筷子顿了一下。 她歪了歪脑袋,月牙儿似的眼眸眨了眨:“我可以吃了吗?” 沈倾没看她,轻描淡写道:“这满桌的菜,不是你点的么?” 戚柔转回去,看向桌上的菜,拿起筷子。 她明显很高兴,吃得白皙的脸颊鼓鼓,像只仓鼠。 正自顾自地享受美食之际,却又听到身旁的沈倾低低开口,蕴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这样能吃,我可养不起你。” 戚柔将饭菜努力咽下,转过头,漂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她认真道:“沈倾,我会帮你挣钱的。” “是么?”他轻笑一声。 “你不信啊,”戚柔移开目光,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粒,小声嘟囔,“那、那你把我卖掉好了。” 话甫出口,她便飞快地、偷偷地看了沈倾一眼,却见他神情淡淡,不置可否的模样。 以为沈倾真的在考虑,她等了半晌,不禁有些慌了。 “你不会真的要把我卖了吧!”戚柔细眉蹙起,紧张地咬了咬唇,“别呀,我真的会挣钱的……” 沈倾垂眸,兀自斟了杯酒。 酒液在杯盏中轻荡,倒映出潋滟的波光。 他道:“你若再不专心吃饭,我就将你卖了。” 第19章 红线 “我从不许愿。只要是属于我的东…… 小姑娘吃饱喝足完了,乖乖趴在桌子上休息,葡萄似的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街道上的喧嚣热闹不绝于耳,戚柔眨了眨眼睛,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耳畔却听到隔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说话的人声音沉稳朴实,约莫是几 * 个年轻男子。 “李兄……你说的可当真?”一人语气迟疑,不确定道,“如今御林军整肃,宫中暗卫尽数出动,竟是因为……国师?” “哼,如若不然,那些人怎么会如此风声鹤唳,大动干戈?”另一人哼笑一声。 一人似乎有些咋舌,压低声音道:“陛下……陛下疯了吗?竟如此大动干戈!” “你说好好的,国师为什么要出宫啊?原有的荣华富贵不要,竟是……” 然而,这人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人厉声打断:“闭嘴!此话万万说不得,难道你脑袋不想要了吗?” …… “沈倾。”戚柔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听明白,撑着脸颊,好奇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沈倾神色淡淡,轻抿了口酒:“不知道。” 如鸦羽般的睫毛低垂下来,戚柔想了想,说:“他们是不是在说皇宫的事情?” 没有听到沈倾的回答,她歪了歪脑袋,剔透的眼睛望着窗外,神情放空。 半晌,小姑娘惆怅的声音幽幽传来。 “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子的?我长这么大,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呢。听说啊,皇宫里,有金灿灿的飞檐翘角,有美丽的香花美人,还有……” “那里不是一个好地方。” “啊?”戚柔半撑起身子,眉梢微蹙,满是不解神色,“为什么?” 她刚刚问完,看见沈倾的脸色,话音便立时一停—— 不知是不是她说了些什么,令他情绪变化。只见另一边,沈倾神色冷漠,俯视着杯中澈净的酒液,清隽俊美的眉眼间,竟都是冷冽之色。 那是一种不喜的情感。毫不掩饰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暗藏的疏离与冷漠。 此时,有响动传来。 隔间的人应该是害怕隔墙有耳,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房间。 空气中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戚柔云里雾里,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思衬半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觉得屋里闷得很,她小心抬眸看了沈倾一眼,咬了咬唇,扯住他的衣袖,声音软糯:“沈倾,我不待想在这里了,我们去庙会好不好。” *** 寺庙内,悠悠檀香萦绕在空气中,气氛恬静又安详。 四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道路两边各矗立着一棵参天古木,树顶高耸入云,枝丫间则缠绕着朱红色的丝线,犹如天神月老降临,在人间布施心愿。 那朱红色的丝线上面,则挂满了题字许愿的木签子,在风中打着转儿,远远看去,煞是好看。 小姑娘眉眼间满是清丽的笑意,她拉着沈倾,穿梭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的东西与他说话。 穿过四周来往的百姓,他们终于来到寺庙的大殿外。 进了大殿之后,被大殿中肃穆的气氛所染,戚柔顿时乖乖收起平日的嬉笑玩闹,小脸温顺。 根据小沙弥一步步的指点,她焚香上前,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认真顶礼。 沈倾并未 * 上前,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 他的视线扫过大殿,最后落在大殿正中,金身肃穆的佛像之上,长眸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戚柔站起来,将手中的长香递给守在旁边的小沙弥。 小沙弥接过长香,笑容和善,对她道:“姑娘心诚之至,所求定能如愿。” 随即,小沙弥注意到一旁戚柔身旁的沈倾,顿了一下,不由发自内心地摇了摇头,感叹道:“这位公子气质极好,万里也难挑一,他日定是人中龙凤,显贵至极啊。” 沈倾微一颔首,似乎并没有将小沙弥的话放在心上,只漫不经心道:“借小师父吉言。” 看见小沙弥笑着朝他们施了一礼,就要离开,戚柔忙道:“小师父稍等!” 小沙弥停下脚步,回过身,目光询问地看向她。 戚柔指了指殿外的参天古树,弯眸笑道:“小师父,请问那外面红线上挂着的小木签子,是做什么用的?” “姑娘,那是天缘树。”小沙弥双手合掌,望向古树,面上的笑容恬静而虔诚,“那红线上的木签子,都写着来往施主留下的心愿。” 见戚柔认真地盯着天缘树看,没有再问别的问题,小沙弥笑了笑,持着佛珠离开了。 “天缘树……”戚柔小声重复了一句。 她咬着唇瓣,盯着空中微微摇晃的红线,似乎出了神:“在天缘树下许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沈倾走到她身侧,“怎么了,想许愿?” 戚柔闻声抬眼,抿着唇点了点头:“嗯。” “对了,”她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好奇抬眸看他,“说到许愿……沈倾,你有愿望吗?” 沈倾顿了顿,淡淡道:“没有。” “没有?”戚柔蹙起眉头,不解地问他,“怎么会没有愿望呢?难道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听见她的话,沈倾沉默了一瞬,朝她看来,眸色漆黑而浓重。 “有。”他轻睐眼眸,笑意散漫,应声道,“不过我从不许愿。” 说着,他淡淡移开目光,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眼神微暗,声音低沉。 “但是,只要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得到它。” 他用的是肯定句。 而不是尽量、尽可能这一类的词语。 戚柔心神有些震动,她揉了揉脸颊,静默半晌,突然没来由蹦出一句:“那若是……心上人呢?” 话音刚落,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后知后觉,连忙用手捂住嘴。 半晌,大眼睛半是懊恼,半是忐忑地看向沈倾,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 果然,沈倾闻言,怔了一怔。 他垂眸睨她一眼,道:“一样。” 听到他的回答,戚柔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似乎有些难过,又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她恹恹地“哦”了一声。 随即低着头,先他一步迈出大殿,头也不回,往天缘树的方向走了过去。 天缘树下,摆放着一张长木桌,桌上整齐放置了一叠空白木签 * ,旁边还贴心加了笔墨,供来客们题字。 戚柔来到树下,仰头看去。 她圆而大的漂亮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了满树艳丽的红线。 题了字的木签悬挂在红线上,随风轻扬。 每一片木签上面,曾经都有人细心而虔诚地写下自己的心愿。 一树木签,是人间期许。 不远处,一个黄衣女子用肩膀碰了碰另一个女子,好奇问道:“小晴,你方才写了什么愿望?” 被唤作“小晴”的女子耸了耸肩,眉眼洋溢的笑容灿烂:“不告诉你!” “哎呀,别那么小气,说一说嘛。”黄衣女子拉起小晴的手摇晃,猜测道,“是不是写了你的林家二哥?” “不行不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小晴有些慌乱,连忙道,“好了,我们买胭脂去吧!我前面瞧着,庙门外头就有一家呢……” 戚柔似懂非懂地收回视线,纤长的睫毛轻垂,看住长桌上的木签。 她轻咬住唇角,眼尾漾出稚嫩笑意,拿了空白木签和笔,准备题字。 不过…… 那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来着? 戚柔咬住笔头,在脑中努力搜寻着记忆。 半晌,她眼眸一亮,摆好木签,开始下笔。 落下的笔画一撇一捺,歪歪扭扭,她却写得极为认真,就像在对待这世间最好的宝物,一丝一毫都不能掉以轻心。 清雅的药香沁入鼻尖,戚柔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把写到一半的木签和笔藏到身后。 看见不远处目光探寻的沈倾,戚柔笑着哼了一声:“才不给你看呢!” 随即,不待沈倾反应,她几步跑开,穿过人群,到了天缘树的另一侧,伏在树身上,草草写完了最后几笔,然后将木签悉心折叠好,开始找地方悬挂。 头顶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红线。 从这个角度看去,小姑娘仰着脑袋,穿梭在琳琅满目的木签里,仔细寻找绑红绳的地方。 半晌过后,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属意的地方。 只是…… 任小姑娘如何踮着脚尖,也没办法够到,不由在原地气呼呼地跺了两下脚。 清冷如云的身影轻轻掠过人群,沈倾来到她身边,低声道:“我来吧。” “不行,我说了你不可以看的。”戚柔咬唇,保护幼崽一般,将木签抱在怀里,紧张地瞪着他。 沈倾唇角的弧度温软:“好,我不看。” 戚柔看了沈倾一眼,发现他真的只是想帮忙。 确定了这个,她这才放下心,慢慢把木签递过去,然后睁大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仰头看着沈倾的动作。 那双手修长分明,皮肤冷白,手腕轻轻一转,就轻而易举将木签挂上红线。 木签悠悠垂下,悬于半空中,在冷风中打着转儿。 戚柔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身前,小脸满是憧憬笑意。 沈倾垂眸,看向她时,忽然微微一怔。 不过……不过只许了个愿望,她竟这样欢喜么? 能被她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会是什么呢? 想到 * 这里,他忽然在心中自嘲笑了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得爱这样胡思乱想了? 红线木签琳琅,他们就这样站在天缘树下,不多时,四周逐渐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戚柔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朝周围看去。 不少少女互挽着手臂,三三两两聚在旁边,无一不在看沈倾—— 要知道,容貌这样出色、气质这样出尘的男子,她们可是第一次见,哪能错过? 那些围观少女的目光带着羞怯,暗示地流连于沈倾身上,舍不得移开。 偶尔有视线落在一旁的戚柔身上,也暗藏着锐利的嫉妒与不善,似乎要将她看得透透彻彻,半点余地都不留。 戚柔看得心里发堵,她扯了扯沈倾的衣袖,低着头小声说:“沈倾,我们走吧。” 沈倾温声道:“好。” 正准备离开时,沈倾余光随意地扫过四周。 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他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一刻,神情骤然冰冷下来。 沈倾缓缓侧过身,往人群一个方向看去,如画眉眼现出肃杀神色。 他的眼神凛若寒冰,是警示,也是杀意。 另一边,人群中。 一个寻常打扮的男子握紧袖中暗藏的刀剑:“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他身侧的另一个男子掩饰地低下头,看向别处,压低声音道:“别跟了,我们先撤!回去复命要紧,陛下那边自有决断。” “走!” 两人当即放弃,转头没入人群,顺着挤挤攘攘的人流走出寺庙,再寻不见身影。 第20章 被拐 秦妈妈挑了挑眉毛,染着鲜红蔻丹…… “沈倾,你怎么了?”戚柔察觉身后的人似乎停下了脚步,目露疑惑,抬头问他。 沈倾闻言回身,垂眸看见眼前仰着脑袋,发带红绸,眼眸剔透的小姑娘,安抚地摇了摇头。 “没事,走吧。” 戚柔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有些神游天外,抿了抿红滟滟的唇,转回脑袋,兀自走在前面。 到了时间点,寺庙中的百姓逐渐变得愈来愈多,四周也拥挤起来,戚柔看着挤挤攘攘的人群,有不安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她与沈倾方才本就隔着一小段距离,现在人变多了,他们很容易走散。 戚柔正要扭头去找沈倾的身影,猝不及防间,忽然有一个人从侧面直直朝她撞了过来。 “哎呦喂!”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丰腴妇人,身材比她丰满不少,与她一撞,妇人自个儿岿然不动,却倒是先娇声叫唤起来。 戚柔一时站不稳,往另一边跌去,踉跄几步勉强站稳。 发上的红绸猛地在空中轻晃了晃,身后长发也披散到肩旁,她暗暗咬唇,蹙着眉心,扭头看去。 那个妇人似乎才瞧见戚柔,用帕子掩住嘴,伸出一只手要来扶她,不好意思道:“哎呦小姑娘,你没事吧?姐姐是不是撞坏你了?” “没事。”戚柔避开那妇人的手,要回身去找沈倾,却被拉住。 妇人涂脂抹 * 粉,妆容艳丽,鬓边还插着一朵硕大的海棠花。 她拽着戚柔的手,一副似乎十分愧疚的模样:“哎呦你瞧瞧,这多好看的小姑娘啊!给撞了真是对不住,不然姐姐带你去医馆瞧瞧吧?” 戚柔再次挣开那妇人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不知为何,她心下有些不安,连忙朝原来的地方看去。 可四周人来人往,耽搁了这些时间,原地竟已不见沈倾的身影。 糟了,沈倾去哪里了?是出事了吗? 小姑娘茫然地睁大眼睛,环顾了四周一圈,红滟滟的唇微张,倒吸了口冷气,迈步要跑回去。 可那妇人却再次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 这一次,妇人竟不由分说扯过了戚柔的手,直接将她往人群另一边拽去。 妇人一边自顾自地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笑着说:“小姑娘,跟姐姐走,我们去医馆看看……若你实在不想去,也行,姐姐买些好吃的零嘴,给你赔罪好不好?” 戚柔终于发现不对,紧紧蹙起眉头,戒备地看向妇人。 她停下脚步,用力挣扎起来:“你是谁?要干什么,放手!” 妇人钳制着她的手劲虽大,可戚柔这么多年江湖也不是白闯的,怎么会应付不了? 只是,当她用力挣脱开时,已经有些迟了,整个人被连拖带拽地扯到了最旁边的角落。 这个角落位置偏僻,人不多,偶尔路过的人也没有太过在意她们,见她们拉拉扯扯,只当她们中间起了什么小冲突,略瞥一眼,就走开了。 妇人见戚柔发现端倪,也不再继续假装,一面盯着她,一面用手绢捂住红唇,娇声笑了起来:“小姑娘别着急啊,姐姐没有恶意的。姐姐……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到最后,妇人语速变缓,唇角慢慢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心中不安的预感愈来愈强烈,戚柔揉着手腕,观察着四面的环境,咬牙退后一步:“你是谁!” 妇人没有回答,娇柔地笑着,眼睛盯住她,双手慢慢抬起,对击了两下。 戚柔见状不好,扭头要跑。 可当她转身时,眼前却瞬间出现了一个黑影。那是个身材高大雄壮的男人,右脸横亘着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可怖。 那男人伸手朝她抓来。 戚柔沉着眉眼,身影一闪,旋身躲开那双手,用力回踢过去,一脚将那男子踹了个正着。 可她也被那力道震得往后倒退一步,勉强才站稳身体。 “哟,小丫头片子还挺厉害。” 站在不远处的妇人冷笑一声,“涂平,动作利索点,别浪费时间。” 闻言,被叫作“涂平”的男子动作顿时变得狠厉,朝她敌来时,招招下了重手,毫不留情。 戚柔虽然会些拳脚,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比力气根本敌不过一个大男人。 遑论还是一个力量强横的大男人。 她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动作慢了下来,却也不示弱,只咬牙撑着。 下一秒, * 侧身时一个疏忽,涂平抓住机会,挥手击中她后颈。 小姑娘闷哼一声,整个人软软倒到地上,再没了知觉。 *** 醒过来时,感觉脖颈疼痛,戚柔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 自己的手被绑到了身后,眼前一片漆黑,似乎也被蒙上了黑布,她怔了一瞬,才想起来不久前的事情。 她被绑了! 是谁?为什么要绑她? 她正要说话,却听见身旁传来低低的哭泣抽噎声。 根据声音来判断,应该也是和她一样,年纪不大的姑娘。 而且……还不止一个。 戚柔不是什么单纯天真的世家小姐,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现在的大致情况,她很快便想到什么,小脸慢慢便黑了下来。 森森牙齿一咬,戚柔想揍人的心都有了。 好家伙。 从前她最讨厌这种勾当,当初遇到一次就收拾一次,可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成了其中之一。 深呼吸了一口气,现在还不是气愤悲伤的时候。戚柔定了定神,思索半晌,试探道:“你们……别哭了。” 然而,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那些姑娘顿时哭得更加厉害,一个比一个凄惨哀婉,伤心欲绝。 霎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都给我闭嘴!” 下一秒,恶狠狠的粗犷声音在头顶炸响,男人用力一挥长刀,刀刃摩擦的刺耳声音顿时响起。 那些哭泣的姑娘吓得一哆嗦,止了哭声,四周的声音顿时低下去,但还是有部分姑娘小声抽抽搭搭,无法抑制。 戚柔蹙起眉心,一颗心渐渐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周围果然有人看守。 她低下脑袋,默不作声地想办法。 那男人注意到格外安静而显得突兀的戚柔,桀桀笑了一声:“放弃吧,就算是想破脑袋,你也逃不出去的。” 戚柔被蒙了眼睛,不知道四周是什么样子,虽然知道那人在说她,却索性将那人的话当成空气,安安静静坐在那儿装傻。 反正她也看不见。 周围漂浮着低低的抽噎声,戚柔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一点,尝试着动了下被绑在身后的手。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了。 随即,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似乎有女人走了进来。 “涂平,人都齐了?”娇柔的声音随即响起,戚柔很快认出来,这是那个不久前在寺庙中将她拉走的妇人。 戚柔蹙了蹙眉心,安静不语,静观事变。 涂平的声音粗犷且沙哑:“都在这里了。” “没问题就行。听说前院出了点事情,秦妈妈要过来挑人,估计这个点也差不多了。”女人抱着手臂,视线扫过四周,声音有些压抑和不悦。 很快的,屋子外面传来女人由远及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火和急切:“怎么人就没看好,给她寻了短见呢!这下子倒好,人没了,你让老娘怎么跟爷交代?” 旁边则是下人唯唯诺诺的回答声:“是是是,秦妈妈别气了,是我们没看好……” 秦妈妈哼了一声,也顾不 * 上再责骂,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 看见站在一旁的女人,秦妈妈眉毛一竖,眯起眼睛道:“徐娘,你带回来的姑娘在哪?” 这话的语气算不上好,徐娘低着头,眼中不悦一闪而过。 但她很快敛去神情,抬头看向戚柔她们的方向,声音讨好地娇笑道:“秦妈妈别急啊,你瞧,都在那儿呢。” 闻言,秦妈妈朝戚柔这边看了过来。 那些姑娘自方才秦妈妈的声音出现起,就感觉不对,气氛紧张起来,倒是不敢再哭下去了。 一个个姑娘咬紧了牙关,瑟缩着挤在一起,打着颤。 见姑娘们眼上都蒙着黑布,看不清相貌,秦妈妈不耐地挥了挥手,指使下人道:“动作快点,把她们眼睛上的布摘了。” 很快有人走过来,给她们扯掉遮掩的黑布。 眼前的遮挡被揭开,光线霎时透进眼帘,戚柔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在黑暗中待久了,一时间触及到光亮,她琉璃似的眼眸生理性眯起,然后才慢慢转头,环顾了周围一圈。 这是一间普通柴房,身边和她一样被绑来的姑娘,约莫有十来个,个个神情凄婉悲伤。有几个姑娘被揭掉了眼上黑布,看清眼前的场景后,绝望之下,不由重新小声啜泣起来。 徐平站在另一边,眼神贪婪地,不住地在她们身上流连。 戚柔收回目光,抬眸时,却对上了秦妈妈打量的视线。 这是个眼神精明、身材瘦削的女人,涂脂抹粉,妆容浓重,虽然上了年纪,穿着打扮却十分艳丽,花枝招展,不似寻常妇人。 与此同时,秦妈妈也正盯着她打量,见她容貌出众,又不畏惧哭泣,眼前一亮,随即脸上绽出满意的神色—— 秦妈妈似乎找到了合适的替代人选,安下了心,方才的着急和慌乱都消失不见了。 “就她了。” 秦妈妈挑了挑眉毛,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指向了戚柔。 第21章 美人 她的小脸显得有些苍白。 秦妈妈这一指,戚柔顿时成了屋子里所有人注意力的聚焦点。 可戚柔却没什么反应,琉璃似的眼眸抬起,不声不响地看了秦妈妈一眼。 一众被绑着的姑娘纷纷看向戚柔,眼神复杂。 她们之中,有眼露同情,可怜她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的,也有目光羡慕,嫉妒她容貌出众被挑走的…… “模样水灵,看起来还挺聪明。”秦妈妈瞧着戚柔,带着看穿一切的透彻,挑唇笑道,“不过,你还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伺候好爷,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随即,秦妈妈也不再管其他,挥了挥手,扬声道:“把她带出去。” 听见这话,站在旁边的徐平顿时大步上前,伸手要来抓戚柔。 戚柔冷冷避开,白皙的小脸冰冷如霜:“我自己能走。” “好了,徐平,别动手。” 见戚柔并未十分抗拒,秦妈妈稍微放下心,话是对着徐平说的,眼睛却瞧着面无表情的戚柔, * 笑眯眯道:“这可是安排来伺候爷的姑娘,你若是碰了一根手指头,爷能放过你?” 徐平看了秦妈妈一眼,目光再次落到戚柔身上。 虽然心有不甘,但一想到那位爷的手段,畏惧顿时占据上风,徐平眼神阴冷,攥紧手退了下去。 “跟我来吧,小姑娘。”秦妈妈明晃晃地看了她一眼,挑唇笑着,率先扭头走出了屋子。 *** 戚柔被带到了一个装饰华美的屋子里。 四周香花纱帘,熏香缭绕,端是华丽奢侈异常。 她冷着张小脸,被强迫着沐浴换衣,最后被几个女子按到了铜镜台前,描眉点唇,梳妆打扮。 铜镜中映出一个人影。 小脸白皙娇俏,眉眼顾盼生辉,被水汽氤氲过后的眼眸如泛水波,盈盈动人,偏生又带着冷然的狡黠与灵动。 她的身形虽纤细娇小,曲线却十分窈窕。 薄红纱衣覆体,勾勒出的弧度,甜美又妩媚,天生勾人。 秦妈妈站在一旁,越看越满意,摩挲着下颌,心中啧啧赞叹起来。 美人,果然是美人,这一次算是捡到宝贝了。生得这般模样,就算她不小心弄了差错,丢了个姑娘,那位爷也不至于生气到哪里去吧。 另一边,戚柔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心中愈沉,剔透眼眸闪过着急神色。 她一直没反抗,就是因为感觉到四处都暗藏了人手,而且她还被点了穴道,现在连基本的一点武功都没了,压根逃不了。 该怎么办?心绪起伏不定,戚柔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眼眸转向秦妈妈:“这是哪里?” 秦妈妈站在一旁,看起来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视线扫了屋子一圈,懒洋洋地回答道:“这儿?这儿当然是风月坊了。” 果然是青楼。 还是江抚镇……名声最大的青楼。 四周似乎漂浮着奇怪的香气,浓郁的馨香之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身旁的女子正在给她描眉,对这香气习以为常的模样,因此戚柔没有太过在意,冷着张小脸,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我要去哪里?” 秦妈妈以手覆面,挑唇笑道:“别担心,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末了,又摩挲着下颌,盯着她,好声好气地补充了一句:“看你模样机灵,应该是聪明的。只是……最好别动什么坏心思,能伺候爷,可是你的福气呢。” 听了这话,戚柔心中愠怒,面上却不显,只冷冷垂下眼睛,捏住手心。 铜镜中映出一张白皙的小脸。 小美人眉眼精致俏丽,鼻尖小巧,红唇潋滟,只是微垂的纤长睫毛之下,琉璃似的眼睛中,藏着浓郁的抗拒神色。 *** “这是什么?”戚柔蹙着眉梢,垂下眼睛,看着几个女子递到自己眼前的瓷白杯盏。 那杯中盛满了酒液,因动作轻轻泛起潋滟水波,在暖黄的灯光下,一眼看去,倒是并无异常。 秦妈妈从另一侧慢慢走过来,执起她的手,打量了会儿,连 * 声可惜道:“哎呦,方才那些杂碎真是怠慢,瞧这一双嫩手,都给绳索磨破了。这杯酒水……便权当给姑娘赔罪好了。” 戚柔撇过小脸,把手挣脱回来,冷声道:“惺惺作态。” 假意的关切被戳穿,秦妈妈也不生气,捂嘴笑了一会儿,好整以暇道:“方才啊,是我不好。不过……这可是我们风月坊最好的酒了,姑娘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戚柔盯着秦妈妈,神情冷冽:“你明知道我不会喝。” “姑娘……真不喝?”秦妈妈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脸上。旧时光整理 戚柔不说话,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秦妈妈。 酒水中放了什么东西,她不可能不知道,可若喝了,她最后的生路也因此就断了。 可就算不喝,她也几乎在劫难逃…… 四面都有人埋伏,怎么跑? 想到这里,戚柔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 她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暗暗咬住唇瓣。 沈倾,你在哪里?我现在身陷囹圄,你可知道? 你可知道,你把我弄丢了……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紧张,见秦妈妈依旧不肯退步,戚柔睫毛垂下,目光慢慢落在眼前的酒案之上。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诧的视线中,她拿起一个杯盏,毫不留情地甩手,将杯盏狠狠往地上砸去—— 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在静谧的屋子中响起。 “你……”秦妈妈诧异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姑娘已经蹲下,拾起一块瓷杯碎片,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站起身来。 碎片边缘锋利至极,她也不在乎,就这样将碎片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瓷器碎片白净,更衬得她皮肤白皙无暇,室内的暖光之下,那白皙的皮肤上,似乎已经有鲜红的血线沁出。 小姑娘精致的眉眼染上了冰冷如霜的笑意。 那笑意半是决然,半带冷冽,而她的面容也因这笑意看起来更加生动惊艳,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那一刹那,秦妈妈几乎以为眼前的小姑娘从里到外都换了个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戚柔抬眼看着秦妈妈,轻声细语道,“秦妈妈应该……不小心丢了个姑娘,以致于,不好向上面交差吧?” 秦妈妈猛地眯起眼睛:“你……” “如果秦妈妈不想再丢一个,就不要逼我了。”戚柔语气浅淡,静静看着秦妈妈。 只是,她面上冷静异常,心中却如鼓重锤,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 其实她没有把握自己能赌赢。 但是,若不赌这一把,她一定输。 见情况发展至此,秦妈妈打量了戚柔半晌,突然换了一副和事佬的神情。 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秦妈妈挥了挥手,打圆场似的笑道:“好了,不想喝就不喝嘛,做什么闹成这样?” “来来来,快来,”秦妈妈指挥着周围的女子,挑唇笑道,“快些把我们的如烟姑娘请过去,别让爷久等了。” 见状,戚柔眼眸微垂,手中 * 脱了力气,瓷片随即砸落至朱红地毯。 她的神情显露出些微怔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裳单薄,天气寒冷,她的小脸显得有些苍白。 那是一种连胭脂都遮不住的苍白,带着失落和绝望的颜色。 戚柔低着头,看着自己身前微动的裙摆,一言不发地咬住唇瓣。 明知不可能,她心中却依旧有念头渐渐升起—— 沈倾,以后我会很乖很乖,不会惹你生气。 你会来救我吗? 跟着两个女子走出房门,风月坊一楼的歌舞丝竹声顿时飘入耳中。 风月坊一楼,朱红长柱旁边,四面薄纱轻轻飘动,香风缭绕,花影重重之间,女子的娇笑声不绝于耳。 戚柔剔透的眼抬起,扫过四周。 这里的建筑情形太复杂了,人又多,她没有来过这里,完全分不清出去的路。 就算有人来救她,也得……先砸了这家风月坊再说。 可是,怎么可能呢? 戚柔眼眸失落地垂下,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下一刻,戚柔面上神情不显,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紧紧捏住了藏在袖中的碎瓷片——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乖乖就范。 不知不觉间,那两个女子带着她,穿过二楼长廊,上了三楼,来到一间屋门外。 房门紧闭,却可以看出这件房间明显比一般屋子华丽不少,连屋门的装潢都用上了最好的雕花木材。 足以显示其中主人的地位。 其中一个女子回身看她,轻轻指了指屋门:“姑娘,就是这儿了。” 戚柔依旧垂着眼睛,似乎还在出神。 另外一个女子则没什么好态度,嗤笑一声,盯着戚柔,明显对她的抗拒十分不满:“寻常姑娘想伺候爷都没机会呢,你现在得了这机会,还不赶紧的进去?” “好了小颜,”第一个说话的女子轻推了推出言讽刺的女子,看向戚柔,“姑娘,你进去吧。” “喂,你到底是进还是不……”小颜不耐烦的话还卡在喉咙,就被戚柔静静一眼看了回去。 收回视线,戚柔没有再看这两个女子,低垂下睫毛,一言不发,推门走了进去。 “神气什么啊,等一下遇上爷,有的你好苦头吃!”小颜看着关上的房门,别开头,恨声冷嗤道。 除了小颜自己,旁人都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她见到这个小姑娘的第一面,便已被好生惊艳。 那一刹那,她的心中竟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令她极不舒适—— 要知道,她也是在风月坊待过许多年的姑娘,见识的美人不在少数,可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干净清澈的美人坯子。 尤其,现在还能伺候爷……那可是她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念及此,小颜嫉妒地看了房门一眼,越过另一个女子,用力踹了栏杆一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22章 一度 不远处的榻上,背对着她,倚着一…… 房间内。 灯火驱散了黑暗,周遭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屋内的 * 陈设器具皆十分精美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案几上的雕花香炉飘出袅袅烟气,朱红色的纱帘轻扬,四处幽香馥郁。 戚柔打量着四周,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绣鞋踏在地毯之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景象。 顿时拧起眉头,眼中浮现警惕神色。 不远处的榻上,背对着她,倚着一个男人。 红衣四散铺开,那人姿势放肆散漫,翘着一条腿,搭在榻边的小几上,手中正在把玩一柄骨扇。 “噼,啪。” 那骨扇在他手中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戚柔没有再往前走,她抿住红滟滟的唇瓣,扫了四周一眼,看见对侧半开的窗户。 这里是三楼。 她忽然想。 若是跳下去,会怎么样呢…… 然而,她并没有出神太久,因为不远处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让她没办法继续出神。 “来了?”红衣男人合上骨扇,背对着她,语气懒散,“来了就过来,杵在那里做什么?没人教过你怎么伺候人?” 听见这句话,戚柔神情一顿,忽然若有所觉地蹙了蹙眉。 她怎么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那个男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一踩地毯,站了起来。 四散的红衣往中间收束起来,男人转过身,锐利的眸光直直看向她,神情不虞。 “是你!” 戚柔眉梢登时拧起,后退一步,颇为忌惮地看着他。 红衣男人瞧见不远处站着的小姑娘,桃花似的眼眸一时间掠过惊艳色彩。 只是下一秒,看见小姑娘不同寻常的反应,红衣人若有所觉,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瞬,终于认出她—— “原来是你啊……”他语速很慢,歪头瞧着她,唇角挑起风流笑意,“我们再一次碰面了,小美人。” 戚柔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迟疑着,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谢,无,妨?” 沈倾说过让她警惕谢无妨的话,突然回响在耳畔,戚柔身形僵了僵,再次往后退了几步。 她眸中皆是忌惮神色,咬牙道:“你别过来!” 谢无妨无视了她的话,用扇柄敲着手心,慢悠悠道:“你竟也是风月坊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嗯,你今日……很好看。”他打量她半晌,忽然来了一句。 这话虽是夸奖,戚柔却毫无动容,像只遇到敌人的小猫,戒备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见她不说话,谢无妨也不在意,低低笑了声:“小美人,你这是……专门寻我来的吗?” 言语间暧|昧不已,暗示明显—— 美人送上门,不是想与他春风一度,又是什么? “我呸!”戚柔盯着他,冷嗤一声,“脑子有问题?大白天做梦。” 恨恨地咬了咬牙,戚柔扭头要走——那日她帮他藏身,躲过一劫,他说过欠她一个人情。 而如今她深陷困境,让他还了这个人情 * ,未尝不可。 见戚柔要离开,身后那人没有阻拦。 可她却能隐约感觉到,那人的视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那目光似是微笑欣赏,又似是要穿透她,看清她的真实面目。 戚柔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见房门外影影绰绰的灯火,步伐顿时一僵。 她忘记了。 这里是风月坊,是江抚镇上最大的青楼,坊内重重防守,她就这样出去,怎么可能走得了? 深吸了一口气,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却忽然感觉身体内部有一股奇怪的燥意渐渐升起。 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戚柔蹙着眉梢,用力摇了摇头,可却抵制不了那股晕眩的感觉,整个人开始昏昏沉沉。 保持不了平衡,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身旁的桌子。 怎么回事?她分明没有喝那杯酒,可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身后不远处的谢无妨见她摇摇欲坠,发现不对,眼眸微眯,合上手中的骨扇。 他身影微动,朝她走过来:“你怎么了?” 头疼得厉害,戚柔几乎要站不稳。 听见谢无妨的声音,她却还是猛地转过身,嗓音软绵,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威胁道:“你,别,过,来!” 谢无妨眉梢一挑,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小姑娘仿佛喝醉了酒,小脸浮上淡淡绯色,那如琉璃般的大眼睛似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晰,小巧的鼻尖微红,仿佛被人欺负过了一般,好生令人怜爱。 身影微晃,却强撑着不肯倒下。 在愈来愈明显的晕眩中,戚柔终于想起来了。 是那房间里的熏香有问题! 她原以为没有喝那杯酒,便不会有碍,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秦妈妈在那屋子的熏香里也做了手脚!怪不得……怪不得她那时心中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小姑娘现在很想骂人。 奈何她整个人没了力气,浑身软绵绵的。 枉她戚柔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今日居然会栽在这里?! 身体内的燥意越来越强烈,戚柔尽力压制,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另一侧,谢无妨懒洋洋地挑了挑眉。 他是什么人?在风月坊这么久,他见过的手段数不胜数,对这些暗地里的事情早就摸一清二楚,怎么可能看不出戚柔现在是什么情况。 只是,了然过后,他不禁微微有些诧异。 本以为小美人是要来见他,可如今看来,她来到这里,其中竟还有其他缘故? 见戚柔就要站不住,谢无妨走过去,伸手扶住她,道:“你中了春风度。” 他低着头,眉眼是一贯漫不经心的风流,看着手下微微战栗的小姑娘,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似乎只是在好奇,也在等候,等着看她会做出什么举动。 又或许……他在等这个骄傲漂亮的小姑娘,放下一切自尊,低下她的头,颤抖地哀求他。 戚柔现在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神志昏昏沉沉,她咬唇 * 抑制着,死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沈倾…… 身体深处的燥热宛如脱绳而出的野兽,几乎快要将她剩余的理智全部烧毁。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团火焰,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 而身旁的人扶在她肩膀的手,竟然让她觉得分外…… 不行! 戚柔一个狠心,重重咬下舌尖。 血腥味登时在口中弥漫开来,戚柔勉强夺回一丝理智,用尽全力推开谢无妨,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 然而脚下无力,还未逃到屋门旁边,已然跌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那一刻。 她心中翻来覆去,只剩下四个字。 沈倾,救我。 第23章 绮念 这一刻,他忽然就乱了。 谢无妨没有想到, 小姑娘的性子居然这般执拗。 都已经难受成这样了,她竟是不顾自己身体受损,宁愿生生捱着,也不愿意求助于他? 谢无妨眉眼微沉, 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人儿。 怎么, 委身与他, 她就这般不情愿? 念及此, 谢无妨心中哼笑一声, 几步走过去,半蹲下身子。 他用扇柄撩开她脸旁落下的碎发,语气放得低沉, 言语间满是蛊惑。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 “不久前, 你助我逃离, 我欠你一个人情。”谢无妨睨着她, 继续说着,桃花眼中的笑意幽幽, “这一次,我很愿意为你效劳。” 然而,低低的呢喃声, 打断了他的话头。 “沈……沈倾……” 小姑娘半低着头, 眼眸晕眩,撑在地毯上,漆黑发丝披散肩旁, 整个人微微战栗。她白皙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俏丽的小脸因药效变得绯红,却显得更加生动惊艳。 近在眼前,活生生的小美人。 谢无妨却慢慢敛了笑意,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光冷漠。 “你说什么?” 他的话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待太久。 “砰——!” 下一秒,房门被人硬生生撞开,巨大的声音骤然响起。 几个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冲进了屋内,如同训练有素一般,分散成两列,面容肃穆地站到了房门的两边。 可这般大的动静,不仅无人闻声赶来,风月坊主事的秦妈妈居然一点儿也没见着人影。 谢无妨虽是惊了一惊,却并未如何慌乱。 他抬起眼睛,不悦地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他能看得出来,这些撞门的家伙不是来挑事的。 真正的主子,还在后头。 只是,到底是谁敢在这里……尤其还是在他谢无妨的地盘上,放肆至此? 伴随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门外缓缓走进一人。 那人一袭冷白衣裳,如缎的黑发披散在身后,一双冷淡的眉眼不染纤尘,清极艳极。 端是清风霁月,不可亵渎。 只是走进房间,见到眼前景象时,那人原就冷淡的一双眼,刹那间,温度骤降不止一星半点。 旁人只觉身侧顿冷。 屋中分明暖意融融,可室内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只见不远处,小姑娘倒在谢无妨怀里,陷入半昏迷,口中 * 却还在无意识地喃喃。 若说谢无妨方才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略微吓到,现在见到来人,倒是真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他盯着来人,眼中闪过复杂诧异情绪,半晌,只拧眉道:“居然是你?” 沈倾冷然垂眸,眼神扫过谢无妨怀中昏迷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薄纱,身姿娇小玲珑,长发散落在瘦削肩头,妆容恰到好处,将她眉眼间的灵动与清丽全部勾勒出来。 如今模样脆弱又单薄,惹人怜爱。 很漂亮。 他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打扮。 往日在药庐,她向来不施粉黛,整日素净着张小脸。 他原以为那样便已经很好看,却不知她上了妆,精心打扮之后,竟也如此惊艳。 可是,她现在似乎很难受,就算陷入昏迷,连眉梢都是紧紧皱着的。 见她的模样与周遭情景,他心中已然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正因如此,心中怒意骤然翻滚,几乎不可遏制。 从未……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 前不久,小姑娘就在他身侧被人带走。 而那时现场有暗卫暴起,乱象横生,他解决完那些人,却已经寻不到她的身影。 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个瞬间,他竟是平生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把她给我。” 沈倾看向谢无妨,眸色冷戾,一字一顿道:“你最好保证,她一根头发都没有少。” 另一边,谢无妨震惊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他看了手下的小姑娘一眼,挑起眉毛,明知故问道:“哦?这是你的人?” 沈倾眸似寒星,盯着他,没有说话。 “既如此……那好吧。”谢无妨吊儿郎当,面上露出十分遗憾的神情。 到手的小美人就这样飞了,实在太可惜。要知道,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见过如此合心意的人儿了。 四周气氛依旧僵化,站在旁边的汉子虎视眈眈,谢无妨思量了一瞬,打商量似的笑道:“这样,我将小美人还你,换我安全离开,可以吧?” 沈倾嗤笑一声。 “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么?”沈倾陈述事实一般,声音冷沉。 话音刚落,这一刻,眼前的白衣公子几乎与从前那般孤傲矜贵的模样重合。 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俯视天下黎民苍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丝毫未染凡间尘埃。 谢无妨笑容一僵,垂在衣袖中的左手缓缓捏紧。 沈倾的视线落在戚柔身上。 小姑娘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却依旧在不自觉地喃喃着他的名字。 她在唤他…… 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始终是他的名字。 当这个念头在心中明了,他那原本平静得,几乎毫无波澜的眼眸,便极快地掠过一丝异样情感。 下一秒,沈倾冷冷侧头,目光扫过。 一旁的随从会意,顿时上前,从谢无妨手中劈手夺下陷入半昏迷的小姑娘,退回沈倾身侧,低头站好。 谢无妨知道今日自己怕是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他收起 * 了脸上的笑容,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盯着沈倾。 面上不显,却暗中握紧了骨扇,眼神冷沉,周身戒备。 “动手。” 话音落下,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沈倾平静转身,径直踏出了屋子。 他身后冷白衣摆微动,向前走去时,黑发被冷风迎面吹起,丝丝缕缕清雅的药香在空气中散开。 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味。 *** 虞水村,药庐。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星月疏明,天幕变得漆黑而深邃。在这种依山傍水的小村落里,夜晚总是格外安静。 药庐内,随从将戚柔小心放在床榻上,几步走到沈倾身边,恭敬回命:“大人。” “这位姑娘中药已深,可需要属下去请……?” “下去。”沈倾垂着眼眸,神情漠然。 随从触及他的眼神,想起什么,随即惊出一身冷汗,重重低下头:“是!” 哪里还需要寻什么医师大夫?大人不就是最好的医师?要知道曾经连宫中的太医对上大人时,都不敢断言自己的医术能胜出…… 念及此,随从顿时有些后怕,连忙退下了。 走时,念及屋子情况,思索片刻,十分贴心地关上了屋门。 屋内烛光微晃,沈倾走到床榻边,垂眸看向陷入半昏迷的人儿—— 小姑娘阖着眼睛,鸦羽般的睫毛不住颤抖着,面色绯红,呼吸急促,明显十分不适。 方才在回来途中,他用了药,却只能暂时将她身上春风度的药性压制片刻时间,并不能完全解去春风度。 可现下,当那药短暂的压制性逐渐退去之后,春风度便无法再次控制。 除非,彻底用狠药除去春风度的药性,除非…… 沈倾清冷如霜的眉眼低垂,杀意渐渐浮起。 他自己都舍不得伤之一二的小姑娘,甚至连一丝重话都未曾对她说过,可旁人竟这样待她? 风月坊…… 这三个字在脑海中缓缓浮起,他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随即,那冷白颀长的身影转过身,走到药柜旁边,在最上层的药屉中取出一味药。 这药唤寒十散,药性极凉。 寒十散能与春风度药性相抗,解药原理,却是生生将那春风度的热性抵抗消融下去,寻常女子并不能承受。 那双修长冷白、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似乎在犹豫。 可最终却还是继续,拿出寒石散,到了药案另一边,将药粉处理好。 屋外星子稀落,屋内暖灯微明,调制好寒石散,沈倾再次走到床榻前。 他在床边坐下,身后冷白色的衣袍如月影般委地,静静铺开。 春风度的药性已经遏制不住,开始发作,戚柔无意识地挣扎起来。 她紧紧蹙着眉梢,开始挣扎着去扯身上的衣裳,口中似痛苦,似压抑地低低呢喃:“难受……” 眼前的景象,无疑是令人惊艳的。 小美人面如桃花,身姿姣好,此时的模样集清纯妖媚为一体,美得鲜活又生动。 她口中的呓语,是无声的邀约。 沈倾薄红 * 唇角紧绷,呼吸微沉。 他定了定心中微乱的思绪,清冷眼眸轻垂,低声道:“小柔,把药吃了。” 戚柔现在已经无法思考,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水深火热当中,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冲破身体的燥意。 这时候,耳畔忽然响起清润而低沉的声音。 她认出来—— 那是沈倾的声音。 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想到沈倾就在她身旁,戚柔心中顿时委屈,眼尾慢慢便红了。 她害怕担心了那么久,沈倾终于来了。他终于来救她了。 这么想着,小姑娘睫毛颤了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强烈的不适燥热中,眼前模糊一片,只能勉勉强强看清眼前的人影。 可那俊美矜贵、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她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是她心心念念的沈倾啊。 戚柔心中涌上了强烈的酸楚与委屈。 鼻子一酸,她伸出纤细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看见了水中救命的枯木,寻着他的气息,战栗地抱住了他—— 沈倾一僵。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她眼尾红红,琉璃似的眼眸迷蒙,泛着波光,因兀自压抑着药效,贝齿紧咬红唇,可怜得如同被人欺负过一般。 鼻尖充斥着属于小姑娘甜软又清新的香气。 这一刻,他的气息忽然就乱了。 可向来清醒的理智告诉他。 不可以。 她还不属于他。 沈倾唇角紧绷,压下心中杂乱的绮念,哑声说:“别闹,吃药。” 掌下的手臂软绵绵的,刚刚碰上时,他整个人便僵住,顿了好一会儿,才狠心将她拉开。 怀中骤然一空,带着清雅药香的热源离开,寒冷的空气随即袭来。 戚柔不知道情况,惶惶然中,以为沈倾不要自己了。 她鼻尖一酸,眼尾顿红,泪珠登时就要掉下来,无助又颤抖地看向他,喃喃道:“沈倾……” “我在这里。”沈倾低声安抚道。 被那双剔透含泪的眼眸望着,他心跳一顿,竟是平生第一次,有了疼痛的感觉。 “不要丢下我……”戚柔的小手摸索着,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裳。 沈倾向来清冷的眼眸,此时暗沉如浓墨,冷白衣袖下的手攥紧。 这一瞬间,他的情感几乎就要战胜理智。 “我不会丢下你。” 嗓音染上了喑哑,沈倾低声说完,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再犹豫下去,他苦苦压制的意志力就会崩塌。 将放在旁柜上的寒十散取来,兑凉水晃匀,沈倾伸手揽过晕晕沉沉的小姑娘,让她靠在自己身前。 寒十散危险。 可有他在,她不会出事。 *** 迷迷糊糊中,戚柔只感觉自己又冷又热,一会儿身在火炉,一会儿又似入寒冬,难受得简直快要死去。 她开始挣扎,痛苦地小声呜咽。 可身旁一直有一个人抱着自己,从始至终都陪着她。 那人的怀抱蕴着熟悉清雅的药香,身体温热,气息微凉,带给她强烈的安稳感。 于是 * 她便渐渐安静下来,放任自己陷入了昏迷。 *** 戚柔是在刺眼的阳光中醒过来的。 头脑昏昏沉沉,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她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发丝软软披散下来,眼眸迷蒙。 待看清周围环境,才发现这里竟是沈倾的房间,顿时一愣。 她怎么会在沈倾的房间里? 屋外风过竹林,吹得竹叶沙沙作响,今日是个好天气。 头疼得厉害,戚柔蹙着眉摇了摇头,试图唤起脑海中的记忆。 然而,待想起发生了什么时,她白皙的小脸露出愣怔神色。 下一秒,脑中顿时“轰”的一声炸开。 昨晚……昨晚她中了媚|药,恍惚间跌在了谢无妨怀里。 是沈倾及时赶到,将她救回了药庐。后来,她药性发作,好像就缠着沈倾不放手了…… 天。 怎么会这样! 想起什么,戚柔慌忙低头看去——身上的衣裳,是她平日惯穿的绯红色素净衣裙。 可她分明记得,昨日自己是穿着那身水烟薄纱长裙的。 也就是说,她在昏迷中,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难道,她真的把沈倾…… 可除了身上的衣裳,其他并无不对。 想到这里,戚柔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有些无助地下了床榻,穿上绣鞋,走到屋门旁。 “沈倾……”她扶着门框看向门外,小声唤道。 竹林药庐一片空空荡荡,安静异常,戚柔觉得奇怪,走出屋子环顾一圈,四周也都没有人。 沈倾不会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就失踪,她剔透的眼眸垂下,仔细想了想,转了方向,跑进主屋里。 果然瞧见木桌上放着一张宣纸。 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字一笔一划,飘逸遒劲,是沈倾留下的—— 他与阿询有事,需得出门一趟,让她先自己照顾自己。 宣纸旁边,木桌上贴心放了几碟白粥小菜,尚且温热着,是给她留下的。 戚柔看着,微不可察地抿唇笑了笑。 昨日情况跌宕起伏,一整日都没有吃什么,她早就饿坏了,可阿询才不会这么细心,定是沈倾…… 想到这里,她便抛弃了脑子纷杂的念头,乖乖坐下来,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地填饱肚子。 用完饭之后,又将木筷碗碟收拾起来,仔细洗干净,小心送回橱柜里。 如此这番事情做完,已然过了好些时候。 只是沈倾大概不会这么早回来,估摸着时间,他们应该要晚膳的时候才能回药庐。 小姑娘站在屋外,仰着不施粉黛的小脸,漆黑剔透的眼眸被冬日的阳光照得微微眯起。 有凉风抚过稀稀疏疏的竹林,吹过她的脸颊,吹得她身后的漆黑发丝也随风扬起。 现下已近深冬,气候渐冷,连空气中都似乎浮起了细碎的冰霜,可她似乎并不察觉,依旧仰着脑袋,丝毫不惧寒冷,眉眼间是浅淡的笑意。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就很好啊。 在这里,有与世隔绝的小屋子,有足以养活自己的活计,还有……她安心可以等候的人。 不 * 被旁人打扰,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一辈子…… 这样想着,戚柔唇边含着笑意,走到溪水边,低头看向已逐渐出现冰棱的溪面。 她眉眼柔和,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等到了下雪的时候,大家就可以一起围着小火炉,取暖聊天吃东西。 这可是她当初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漂泊无依时,想了好久好久的念想。 从前她总是羡慕别人。 今年也可以实现了。 抿唇笑了笑,戚柔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竹屋外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干柴火,应该是阿询平日生火用的木柴。 这样好了。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不若为沈倾他们做些事情,亲自下厨准备晚膳吧。 这般想着,戚柔小跑过去抱起柴火,小脸煞有其事的,颇仔细地想了一想菜式,然后猫着腰钻进了厨房。 *** 三枝从竹林另一边穿过来时,看见的便是戚柔在井边打水的模样—— 她额前发髻俏丽,身后发丝轻轻荡起,绯色衣袖挽在手臂上,正探身在井边打水。 将清水打上来之后,她搁下转柄,两只小手伸过去,又费劲巴拉地提起木桶,小步小步地往厨房去。 “阿柔!”三枝笑了笑,扬声过去,“我来帮你吧。” 戚柔回头瞧了她一眼,眉眼间的笑意温软:“三枝,你来了。” 她们一起将盛着清水的木桶搬进厨房,三枝松了手,拍了拍衣袖,环顾四周,发现灶台旁摆着一些蔬菜肉类的食材,不由好奇地看向她:“阿柔,你这是要下厨?” 戚柔在灶台边坐下,认真往里添火,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竟不知你会做饭。”三枝随手顺了顺头发,扬眉笑看着她,“就是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尝一尝呢?” “可以呀。”戚柔站起来,身影绕回灶台边,将洗择好的蔬菜放到案板上,“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吃。” 三枝却摇了摇头,笑吟吟道:“那还是算了,我就算再笨,也知道你这是给倾大夫做的,哪好意思留下来抢吃的?再说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戚柔瞥她一眼,也不勉强,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认真做手下的事情。 厨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三枝寻了个小竹凳坐下,看了看她,忽然道:“阿柔。” “怎么了?” 三枝撑着下巴,掀起眼皮,狐疑地说:“我怎么总感觉你今天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呢?” 戚柔手上切菜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垂着睫毛,遮住剔透眼眸中的神色,道:“哪里不一样了。” 这话一出,却倒是把三枝问住了——她其实也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阿柔今日和往日不一样,不像阿柔她自己,倒有些像邻村那个温婉内敛的齐姑娘了。 思来想去半晌,还是换了个话题,三枝顺手拿过堆放在一旁的枯枝,掰了几片叶子,自顾自道:“对了阿柔,昨日是发生 * 什么事情了吗?我听说,倾大夫昨日一整日都不在药庐里,来找倾大夫看病的李大娘还说,连阿询都不在呢。” 戚柔盯着噼里啪啦的炉灶,白皙的小脸被火光映得微亮。 她似乎有些发怔,就这样不言不语,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察觉到三枝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她才反应过来,努力弯了弯唇角,道:“没什么。” 昨日的事情,她并不想回忆。 因为一旦深思,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而她现在不想纠结那么多。 像现在这样,好好过日子就够了,什么都不要牵扯。 “好吧。”见她不说,三枝兴致缺缺地低下头,自个儿发呆去了。 只是,过了片刻,待戚柔将洗净的蔬菜沥干水,正准备下刀时,却听三枝忽然出声,语气带着怅惘:“阿柔,你……可有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戚柔一时恍了神,手上的刀一歪,差点就要伤到自己。 她怔怔将刀拿开,剔透的眼睛微微睁大,看向三枝,问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三枝却低着脑袋,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戚柔没有着急,静静看着她。 良久,三枝注视着地面,唇边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坦然道:“阿柔,我有喜欢的人。” 戚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睫毛垂下,遮住眼中的神色,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着。 “我编这个同心结,就是为了送给他的。”三枝从怀中拿出那串同心结,手指轻抚上去,嘴角带着笑意,道,“阿柔,我准备明日便送给他,和他表明心意了。” “他应该会接受的吧……”说到这里,三枝的神情却低落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就算我送出去,他接受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这话有些奇怪,戚柔若有所觉地蹙了蹙眉,侧头看过去。 三枝这是怎么了?她在说什么? 果然,还未等她出声询问,三枝已经看向她,郑重地说道:“阿柔,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早些表明心意。有什么事情,也一定要早些去做。” 说到这里,顿了顿,三枝眉间又露出失落的神色,垂下了头:“这世上的事情太无常,有的时候,不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能在一起的。” 这话说得怎么如此严重了。 戚柔擦干手上的水,跑到三枝面前蹲下,蹙眉问道:“怎么了?” “阿柔……阿柔!” 不曾想,三枝竟突然抬起头,抓住她的手,眼神空洞,有些慌乱地喃喃道:“听说,听说官兵就快来了!大正要被抓去充军……大绥,大绥是不是要开战了?” 戚柔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充军?怎么会这样?” 她当初在江北一带混迹时,是亲眼见到过周边的民情的。 大绥一向安定,国力强盛,百姓生活富足,就算如今在位女皇的实力并不如先皇,也还是保存着一定的基 * 础,断没有开战的可能啊。 “我也不知道。”三枝移开视线,拉着她的手也松了力气,仿佛心灰意冷,“听说南境蠢蠢欲动,女皇颁布了旨意,要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在民间招募壮丁充军,可哪里有人想去送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抓人去了。” 戚柔小脸微白。 要开战了? 她有些手脚冰凉,怔怔问道:“是什么时候?” 三枝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正月初三。” 这么快?! 难道如今的局势,已经如此不稳了么? 戚柔捏住了自己的手,思衬半晌,忽然看向三枝,低声说道:“三枝,不然你们跑吧。跑得远远的,能逃到哪里就是哪里。” “跑,怎么跑?跑到哪里呢?”三枝苦笑着摇了摇头,“先不论到处都有官兵,路上必定凶险万分……更何况我还有娘要照顾,一路奔波,我娘的身子骨肯定受不了。” “可惜……可惜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和大正说清楚。如果早一些,也许我和大正就能多一些时间。” “所以,阿柔。”三枝抬眼看向她,神情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早些和他剖明心迹。这世上的事情太瞬息万变了,没有人敢确定将来会发生什么。” 看着三枝决然的眼睛,戚柔愣了愣,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阿柔,我也该回去了,我娘还在等着我呢。”三枝抹了抹脸,将她一并拉起来,看着失神的她,叹了口气道,“阿柔,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说完,三枝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走出厨房,离开了药庐。 戚柔站在原地,屋外的冷风顺着敞开的屋门吹进来,将她绯红色的裙摆与长发吹得往后扬起。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屋外的竹林。 好冷啊。 原来,恍然不觉间,深冬竟要到了…… ***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早已些,连带着时间都流逝得快了。 傍晚时刻,药庐。 “咦,好香啊,哪来的香味?” 阿询一走进屋子,便好奇问了句,回头看向沈倾:“公子,咱们药庐是来了什么人吗?” 沈倾淡淡抬眸,看了厨房一眼,没有说话。 阿询按捺不住好奇,放下竹筐,便火急火燎地跑进厨房里,果然瞧见灶台边一个忙碌的小姑娘身影。 “戚柔,居然是你?”阿询惊奇地绕过去,看着戚柔,兴奋道,“原来你会做饭啊!” 戚柔白皙的小脸被热气氤氲得微红,她似乎并未受到别的事情影响,冷嗤一声,挥起锅铲:“干什么,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阿询连连摆手,又往外面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对了,公子回来了,你不去看看?” 闻言,戚柔怔了一怔,却没理会他,转回头继续烹菜,小声道:“饭还没做完呢。” 见小姑娘神情有些不自然,阿询扬起眉毛,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嘿嘿笑道:“你今日 * 怎么破天荒地下了厨房?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怕公子生气啊?” 难道……阿询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戚柔鸦羽般的睫毛低垂了些,疑惑地抬眼看他:“你昨日去哪儿了?听李大娘说,昨日你也不在药庐。” “昨日?昨日公子让我上山采药去了啊。我到了晚上才回来的。” 说到这个,阿询有些惆怅:“你可不知道,为了找那味草药,可花了我大半天的时间,累死我了。” 锅中的酱豆腐已然熟透,正咕嘟咕嘟滚着,腾腾往上冒热气。 戚柔收回视线,撒了些葱末、花椒下去,又加了香料调味,合上锅盖。 她思衬了片刻,还是转回去,犹豫着问阿询:“你可知……昨夜,沈倾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询摇了摇头:“约莫是子时?我也不大清楚。我见你们没回来,原本想再等等你们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等着等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听你这语气不对,难道昨晚发生什么了吗?”说完,阿询挠了挠头,纳闷地看着她。 戚柔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掀开锅盖,翻动了一下煨得香浓的酱豆腐,看着火候,差不多可以盛出来了。 她敛了眉眼,去拿盛菜的盘子,回答道:“没什么。” “哇,好香啊!”阿询被饭菜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没再追问下去,咽了下口水问道,“应该快吃饭了吧?” “嗯。”戚柔随口应了声,“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这就出去。”阿询搓着手,美滋滋地准备离开。 戚柔点了点头:“既然没事儿,生火去吧。” “……” 阿询欲哭无泪地哀叹一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倾,仿佛受了委屈要讨回公道的孩子:“公子,你看她,我才刚回来呢!” 感觉身后有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心神不由有些起伏不定,强持镇定着,将锅中的酱豆腐盛进盘子,端去一旁。 只是因心绪不宁,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 半晌,低沉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照做便是。” 说完,沈倾似乎便转身离开了。 阿询傻了眼—— 公子怎么不帮他?还、还叫他照做?呜呜呜呜呜公子实在太偏心了! 这边,戚柔背对着屋门的方向,垂下眼眸,咬住唇瓣,心神依旧起伏不宁。 是了。昨夜就是这个声音,是他的声音。 但或许,还要更喑哑,更低沉一些。 在她的耳边,低低哄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念及此,戚柔用力咬了唇瓣一下,感觉到疼痛,才蹙了蹙眉,将心中的杂念摒弃干净。 晚饭已经差不多了,就剩最后一道菜。 她做了个深呼吸,不想让他们久等,转过身,小跑着到灶台另一边去准备。 *** 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种类颇多,琳琅满目,在暖黄的灯火辉映下异常好看。 桌上三人,却只有阿询在认真埋头吃饭。 戚柔低着头,有一些没一下地拨着碗 * 里的米粒,偶尔往嘴里送一口。 “公子,你不吃了吗?”听见阿询的声音,她才抬眼看去,却见沈倾放下了筷子,似乎已经吃完,不打算再吃。 可他分明才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吗。 是她做的菜……不好吃? 戚柔小脸微怔,拿着筷子的手顿住,沉默地看着他。 沈倾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薄唇微抿,朝她看来,道:“很好吃。” 他在解释,不是菜的原因,只是他吃不下罢了。 她知道的,他向来对食物没什么兴趣。 不过,既然沈倾这么说,她也不好再强求他吃什么东西,只是…… 戚柔想了想,搁下碗筷,拿了个干净的小碗,仔细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 汤汁乳白,香味鲜美,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漂浮着碧绿葱花,不用入口,便知味道极好。 她将小碗递过去,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声音糯软又执拗:“喝了。” 沈倾静静看着她,眼眸漆黑而深邃。 “给你熬的。”她不依不饶,又补充一句。 阿询嘴里塞满了饭菜,两颊鼓鼓,听见身边的动静,不由抬头愣愣看着他们,感觉四周气氛有些不对,连自己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嚼。 过了一会儿,沈倾终于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罢了。” 他伸出拢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来接汤碗。 接过碗时,两人的皮肤不经意间触碰了一下。 那分明是微凉干燥的温度,戚柔却如同碰见了炙热的火焰,倏地将手缩了回去。 她坐回去,仿佛木偶人,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坐着。 沈倾似乎未曾注意到她异常的反应,接过小碗,试了一口。 他的动作清雅矜贵,又透着冷淡随意,似乎从前也如这般。 那种贵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她从前看时,只觉得赏心悦目,感叹这世上实在挑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要清冷雅致的贵公子。可如今,经历了这般事情,再去细想…… 戚柔抬眼看他,心中浮起许多复杂思绪,忽然又失落地咬住唇瓣。 阿询愣愣看着他们,除了见戚柔给自家公子盛汤,还隐约感觉到其中藏着许多弯弯绕绕……剩下的,他就着实看不明白。 便也只好低下头,继续十分认真地埋头吃饭—— 反正这一大桌子好吃的菜,公子和戚柔都不怎么吃,放着也是浪费,他索性吃掉好了。 见沈倾出了屋子,颀长的冷白身影隐没于漆黑夜色之中,戚柔思衬片刻,也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阿询往嘴里塞了口菜,见戚柔起身,抬头愣愣看她:“你也吃完了啊。” 戚柔“嗯”了一声,弯唇道:“碗筷交给你了。” 说完,便随着沈倾的步伐,跑出了药庐。 *** 漆黑笼罩了大地,远处虞水村星星点点的灯火是唯一的光亮。 夜晚时分,屋外极冷,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薄薄的冰棱。 沈倾衣着单薄,可他却似乎感觉不到气候的寒冷,冷白长袍委地,几乎与地上未 * 化的白雪融为一体。 快走到药圃附近时,身后忽然有踩着雪的小小声音,朝着他这里奔过来。 下一刻,一双小手伸过来,努力将雪白毛绒滚边的披风盖到他肩头上。 沈倾怔了怔。 那双手温热柔软,带着小姑娘独特的馨香,为他加衣,尽力想让他温暖起来。 身后,戚柔踮着脚尖,确定将披风披上他肩头之后,才松了力气,脚跟落到地面,稳稳站好。 “为什么穿这么少?沈倾,你不冷吗?”她站在他身后,仰头看他,声音温软。 沈倾回身,垂眸看她,唇角安抚地弯了弯,漫不经心道:“习惯了。” “可是你的手很冷。”戚柔不依不饶,注视着他。 没有听见他的回应,于是她又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沈倾,你下次多穿一点,若是冻坏了,有人心疼怎么办?” 沈倾眼眸低垂,看着她,目光深暗而浓郁。 这话……戚柔突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辩驳道:“不是我!” 见她一副唯恐他误会了什么的模样,沈倾移开视线,懒洋洋地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往另一边走。 戚柔跟上他身后,看着眼前人颀长清隽的身影,恍惚间,总感觉总有一天他会离开。 这一种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 “沈倾。” 半晌,她终于压不住,闷闷唤道。 他往前走着,听见她的声音,淡淡应了声:“嗯?” 戚柔却不说什么话,继续唤道:“沈倾。” 这一次,沈倾缓缓停了脚步,却并未回身。 他背对着她,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低声应道:“我在。” 戚柔心中忐忑,踩着雪走到他面前。 四周微弱的光亮,依稀照亮了他清致俊美的眉眼。 那一双眼睛…… 当他眸光深暗地凝视着你时,几乎能教你陷落进去。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手揪着袖摆,慢慢道:“昨夜,我们……” 第24章 薄雪 “那你呢?” “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沈倾神情冷淡, 却是一口否决。 什么都没有发生么?戚柔怔了怔,心中仍有些犹疑不决。 她昨夜感觉到的,分明不是幻觉。 不过,既然他这样说, 约莫也是不想让她多想。 原来他还是……不喜欢她。 戚柔心中失落, 绕过沈倾, 走到药圃边, 背对着他, 缓缓蹲下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 “沈倾,你只是虞水村的医师, 不是其他人, 对吗?”她注视着在寒风中轻轻摇晃的药草, 轻声发问。 话语中含了微不可察的紧张和无措。 她希望他只是虞水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师, 不涉及其他复杂的事情,如此而已。 昨日在风月坊, 她半昏迷半清醒之时,迷糊间听闻动静,知道他带人闯进风月坊相救。 他似乎与那谢无妨相识, 而他们说的话, 她虽只听得迷迷糊糊,却也确实听不懂。 沈倾就像个谜团,若即若离, 忽远忽近, 总是让她看不分明,又瞧 * 不真切。 可是,只要他告诉她, 他只是虞水村的医师,她就能安心下来。 如鸦羽般的睫毛微颤,戚柔咬住唇瓣。 在她身后,沈倾长身玉立,静静站在黑夜的风雪中,清致隽美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教人看不分明。 他沉默了很久。 寒凉的夜色浸染了他身上宽大纤长的冷白衣袍,让他看起来难以接近。 “沈倾?”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应,戚柔回头看去。 她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有些害怕。 他为什么不说话? 沈倾的目光与她接触了一瞬,很快移开了。 过了片刻,她终于听到了他低哑的声音:“是。” 他回答她了,他说是,他只是虞水村的医师。 戚柔垂下眼眸,转回脑袋。 她抱住膝盖,望着眼前最近那一株被白雪覆盖,却依旧顽强的草药,心中虽仍是有些犹疑,却轻轻翘了翘唇角。 是这样便好。 她信他的。 又是一阵凛冽的风,夹杂着簌簌白雪扑面而来,寒意浸人。 雪势越发大了。 戚柔方才跟着跑出来,穿得不厚,此时心神回归,安定下来,才终于感觉到冷。她搓了搓被冻红的小手,往手心呵了口气,登时一片白茫茫雾气。 想起沈倾穿得那样单薄,戚柔忙站起来,回身看去。 沈倾果然没有离开,迎着风雪,站在不远处。 他身姿颀长,仪态清雅,除了身后被风雪扬起的长发,周身只余一片冷白无暇。夜晚的黑暗在他身后,愈发显得可怖。 竹林另一侧,掩在夜色下的远山看不分明。 他似乎少见地出神了片刻,长眸微睐,眼底一片空寂冷然。 小姑娘忽然觉得,现在的沈倾,好像一朵高岭之上迎着霭霭风雪,清傲盛放的圣洁之花。 无人可以玷污,也无人可以接近他身侧分毫。 她穿得比沈倾多,可她都快冻坏了,更遑论他呢? 戚柔忽然有些恼怒,气他不心疼自己。 她小小身影踏着薄雪,冲到他身前。 一把拉过他拢在袖中的手,触及果然一片冰凉,她低着头,用自己温热的手尽力包住他的,试图让他温暖起来。 可是没什么用,他的手已经变得十分冰凉,戚柔蹙起眉梢,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要往药庐走:“我们回去,别在外面吹风了。” 可沈倾却没反应,就这样站着,他比她高出许多,她也拉不动他。 戚柔见拽不动他,转过身,一向温软的声音也不由急了:“沈倾,就算你是医师,也不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吗?” “你不心疼,还有别人会心疼!”她瞪着他,一双剔透的眼睛满是恼怒。 “别人?”闻言,沈倾垂眸看向她,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谁?” 戚柔对上他坦然的目光。 忽然怔了一怔。 她落败,很快移开视线,胡乱想了几个名字,含混道:“阿询啊!还有虞水村的村民们,他们受过你的恩惠,都很感激你,一定不 * 希望你……” “那你呢?”他打断她的话。 小姑娘正掰着手指头数,忽然听见眼前人略显低哑的嗓音,正想接话,却回过神来。 手上动作一僵,她霎时间哑了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戚柔才怔怔抬眼,看向他道:“沈倾,你……” 然而,等她看过去时,沈倾已经收回目光,以及他所有外露的情绪,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没什么,是我说胡话了。” 他没有再看她,温声道:“走吧。” 不待她反应过来,沈倾已转过身,朝着药庐的方向缓缓走去。 他冷白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之中,一步一步,逐渐远去,隐没在浓重的黑夜里。 漫天风雪,似乎下得更厉害了。 *** 不知为什么,分明困倦得厉害,可她今夜就是睡不着。 戚柔小脸恹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透过窗子,睁大眼睛,呆呆看向屋外的雪。 她思绪杂乱,满脑子胡思乱想,像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的丝线,扯不开剪不烂。 可无论想什么,到了最后,都会变成不久之前,在昏暗的漫天风雪中,沈倾低低问她的那一句—— “那你呢?” 她最在乎的,无一不是关于他的。 其实今夜跑出屋子找他,原便是想问一问,那一日他闯风月坊来救她时,跟随他的那些属下,究竟是什么人。 可最终,她只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只是虞水村的医师沈倾。 除了这个,其他竟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好在,他说是。 想到这里,戚柔轻轻掀了被子起来,披散着头发,走到窗子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灌进屋子,将她吹得清醒了一些。 搬了条竹凳,她在窗边坐下,撑着脸颊,看外面喧嚣的风雪,明澈映光的大眼睛里,浅浅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对沈倾……有了别的心思。 或许是他平日里话语冷冽,为她疗伤的动作却轻柔。 或许是他在众人面前亲自出面,毫不犹豫为她解围。 又或许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计后果带人闯进风月坊,前来相救…… 想起怀中还揣着什么东西,戚柔咬着唇,拿出来看了看。 朱红色的同心结,编织手法十分蹩脚,有的地方的走线甚至有些歪扭。朱红的穗穗一荡一荡,在空中打着转儿。 虽然编的不是很好,可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做这种小玩意儿。 那日她学会了之后,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才终于将同心结编好,现下瞧着,似乎缺了些什么…… 是了,还有那月牙挂坠。 在她眼里,没有比世上最皎洁、最清冷的明月更衬得上他了。 念及此,戚柔弯唇笑了下,将同心结小心揣进怀里,小脸带着憧憬,下巴垫在手背上,看向窗外纷飞的白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上涌,她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眼眸阖上,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吱呀——” 屋门被慢慢打开,一个颀 * 长人影随手拂去衣袖上的白雪,走进屋子。 他径直走到小姑娘的身边,见她已经睡熟,眼眸中浮起无奈之色,伸手想去抱她。 可在碰到她的前一刻,动作却顿了顿。 他转了方向,走到床榻边,拿了一条白绒毯子,盖到小姑娘身上。 然后,才隔着毯子抱起她,轻轻放到床榻上。 小姑娘迷迷糊糊间,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药香,反手扯住他的衣袖,便不放手了。 他有些无奈,低声道:“小柔,别闹。” 一边说着,一边要将自己的衣袖拉回来。 睡梦中的小姑娘眉梢轻动,似乎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愿意,手渐渐松了力气,小巧的鼻子软软糯糯地哼了声。 随后,赌气似的翻了个身,将后脑勺对着他,竟是不理他了。 他敛眸,兀自笑了笑,随即转身走出屋子。 将小姑娘屋子的门关上,他转回身时,眼眸尚未抬起,便已然感觉到什么。其间的温存散去,剩下疏离的淡漠。 只见—— 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子撑着一把纸伞,百无聊赖地靠在石桌旁边,似乎等待已久。 见他出来,夏亦转过身,扬起一边眉毛,揶揄笑道:“倾大夫,我还以为你今晚就要留宿在那小姑娘房里了呢。真是好福气……” 沈倾神色冷淡,不予回应:“没事就滚。” “你怎么这么绝情啊,好歹我当初也帮过你不少吧?”夏亦还是嬉皮笑脸。 见他模样依旧冷漠,夏亦觉得无趣,只好收敛起来,耸了耸肩,如实道:“好吧,明日正午,江抚镇寻阳楼,有人要见你。” 沈倾不语。 夏亦苦口婆心道:“她就是想见你一面。” 说完,见他依旧没反应,夏亦又故意挑了挑眉,笑眯眯威胁道:“你药庐这个小姑娘的信息可不是保密的,届时万一你那小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她动不了小柔。” “嗤。”夏亦吹了口气,脸颊边的头发松松飞起,好整以暇道,“你是想说,有你在,你那小姑娘没事?可昨日她还不是被掳了?” 沈倾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夏亦对上他的眼神,吓得连忙退后一步,闭上嘴巴,哆哆嗦嗦地紧了紧脖子上的围绒。 他突然感觉,这天气更冷了。 气势上落了一大截,空气安静了半晌。 夏亦怂怂地看他一眼,还是开口道:“见一面而已,再说了,她是真的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见沈倾不说话,他又推波助澜,盯着沈倾,语速极慢地补充了一句: “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致国公爷……还嘱托了什么吗?” 第25章 江抚 “想从前,姬九祯大人仍是国师时…… 早上醒来时,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日光透过窗棂照进竹屋。 戚柔揉着惺忪的睡眼,掀开被子,软绵绵地坐起来。 让自己勉强清醒了一些, 她朦胧地抬起头, 环顾四周一圈, 视线落下, 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戚柔呆了 * 一呆。 她昨夜不是在窗户边么……是她梦游了么? 没有在意那么多,她收敛心神,晃了晃脑袋, 清醒一些便下了床。从后门出去简单洗漱完, 踩着鞋子, 从前门“噔噔噔”跑出竹屋。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 药庐外面的地上被白雪覆盖了厚厚一层,阿询此时正拿着扫帚, 心无旁骛地清扫地上的残雪。 见她此时才醒,阿询抬头,杵着手上的扫帚, 无语地看过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你还知道起床啊?” “我……是我睡过头了。”她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 “沈倾呢?” 阿询耸了耸肩, 低头继续扫雪,无奈道:“公子不久前刚出门了,大概有些事情要办吧。” “哦, 对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边扫雪,一板一眼地补充道,“公子让你今日把药书的第三卷 背下来,他晚些回来时要检查。” 站在不远处的戚柔听完,一言不发,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便转过身,走回药庐。 小姑娘这般模样,倒像是乖乖回去背书了。 阿询原还在等戚柔讨价还价,只是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声音,他纳闷地抬头看过去,却见小姑娘那袭绯红色的身影已然进了药庐。 “戚柔今天真是奇怪,听到要背书,居然一句话也不说。”阿询嘀咕了一句,摇了摇头,十分纳闷。 最近自家公子奇怪,戚柔也奇怪,感觉无论哪哪儿都透着些不对劲。 真是怪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 戚柔回到竹屋中,从橱柜中拿了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却并不像要准备背书。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没有落在医书上面,“哗啦啦”翻了几页,便将书放了回去。 视线移过,窗外竹林窸窣,青叶覆雪,一片霜寒冰冷之意。 戚柔看着屋外的景象,漆黑的眼眸微微出神。 她今日……想去一趟江抚镇。 想去江抚镇找点事情做,好赚些银子买月牙挂坠。至于背医书的任务……回来再说好了。 想到这里,小姑娘说服了自己,随即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轻轻拉开屋门,从门缝看出去。 阿询还在认真扫雪,压根没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轻轻合上屋门,戚柔咬唇,眼底泛起狡黠笑意。 她踮着脚尖,从后门出去,小心翼翼地绕了个弯儿,趁着阿询没注意,飞快跑了出去。 *** 再过不久便是腊月三十,江抚镇许多商铺的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四处皆是到街上来采办年货的百姓,年节的气氛愈发浓烈了。 小姑娘漫无目的,用指尖转着散落肩头的发丝,边走边逛,穿梭在人群中。 她身影娇小清丽,气质出众,携着清甜香气翩然而过,所经之处,不由引得众多年轻男子频频回头看她。 走马观花一般走完这条街,戚柔拐过街角,步子却顿了顿,打量着四周 * 的景象,剔透的大眼睛里浮现淡淡疑惑神色。 不远处—— 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片繁华景象。 可若仔细看了,能发现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竟然站着一些身穿盔甲、手拿武器的士兵。 可是,这里并不是京城,也并不在京畿附近,只是个普通的小镇子,怎么会有士兵? 戚柔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浮现,只是,这种预感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她虽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一眼扫过去便罢。 小姑娘收回视线,哼着轻柔婉转的江南小曲儿,往前走去。 经过几个小摊子之后,戚柔不经意间转过脑袋,注意到了旁边一家生意红火的酒楼。 酒楼的生意很好,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十分红火。 她有些好奇,想去凑凑热闹,便跟着上了台阶,顺着人流走进去。 只是因身材娇小,戚柔一走进去,便淹没在许多进酒楼的客人里。进了酒楼,店小二也没看见她,各自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她也没在意,自顾自来到酒楼一层的柜台前,整个人趴在木柜上,小脸是煞有其事的认真:“请问,你们掌柜的……” 柜台旁坐了个拿着算盘的老头子,听见她的话,抬头扶了扶老花镜,透过镜片,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掌柜的在后堂,怎么了?” 戚柔扭头,往四处看了看,又转回来,鸦羽般的睫毛轻眨了眨,小声问道:“请问,你们酒楼可还收伙计?” 老头子眯着老花眼,往她身后看了好几眼,有些不相信地扯着眉毛,迟疑问道:“就你吗?” 见戚柔不似说笑,老头子再次扶了下老花镜,也没说什么,转头叫来伙计,吩咐他到后堂去问掌柜了。 伙计很快便带回了消息。 老头子听完掌柜的恢复,朝她摆了摆手,将推到一旁的算盘和账簿拿了回来,道:“小姑娘,我们酒楼不收伙计。要是收了你,不是明摆着我们酒楼欺负小丫头吗。瞧你模样生得这么周正,在我们酒楼当伙计,老头子瞧着也不忍心,你还是走吧。” 一听这话,小姑娘希冀的神情顿时垮了。 见她没走,只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老头子摇了摇头,想起什么,又缓缓说道:“小姑娘,再过不久,这里应该便不大太平了。老头子我劝你一句,像你这样的姑娘家,还是别孤身出来找活计了,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过日子去吧。” 戚柔捕捉到了异常的字眼。 她蹙起眉梢,不解地问:“这里会变得不太平?怎么说?” 听见她的问题,老头子没有立刻回答,先若无其事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酒客们都在猜拳聊天,没有注意这里,才慢吞吞地扶了扶老花镜,压低苍老的声音,说道:“你适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的士兵没有?” 戚柔轻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头子:“他们、他们真是朝廷的士兵?” “那可不。” * 老头子看着酒楼大门外来来往往的百姓,语速很慢,感叹道,“我们这种小镇子,原以为……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有大人物降临啊。” 末了,老头子回过神来,扶了扶老花镜,一边重新看向账簿,一边幽幽叹道:“不太平咯,不太平咯……” 他似乎十分感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咳嗽一声,老头子摇了摇头,慢慢捞回算盘,继续算账。 小姑娘心中情绪复杂,有些怅然若失地低下头,走出酒楼大堂,心中不知念叨着什么。 大绥……真的要不太平了么? 酒楼外的街道熙熙攘攘,一个阿婆站在酒楼大门的旁边,正在售卖糯米团。随着木盖子掀开,滚烫的热气随之滚滚蒸腾而上。 阿婆给几个孩子装好糯米团,孩子们蹦跳着,便欢快地离开了。 合上木盖,阿婆擦了擦手,忽然注意到一旁神游天外的她,有些奇怪,不由笑容和蔼地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戚柔很快回过神,看过去,抿唇道:“我没事,阿婆。” “你一个人吗?”阿婆问。 “嗯。” “小姑娘,你一个人出来,可得当心些。” “谢谢阿婆。”戚柔弯唇笑了下。 天气寒冷,阿婆拢了拢棉衣,移开视线看向四周,笑着呵了口白气:“今日可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戚柔怔了怔,小脸有些迟疑,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朝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了过去:“是因为那些士兵吗?” “傻丫头,哪是因为他们?”阿婆哈哈笑了两声,望向角落,说道,“士兵出现在这里,算不得上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你说,哪里见不着士兵呢?真正不同寻常的,是我们大绥朝廷上的那些高位者啊……” 戚柔低着脑袋,似乎出了会儿神,绣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不久便将地上尚未融合的白雪抹平了。 “高位者?”她抿着唇,有些不解地问,“是女皇陛下?” “嗯。”阿婆慢慢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看着日头,眯起眼睛道,“确实是女皇陛下。不过我们大绥,还曾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人……那,才真是不可取代啊……” 戚柔认真听到这儿,纤长的睫毛微抬,看向阿婆。 只见阿婆皱纹苍老的脸上满是尊敬,语气追忆,十分感慨:“想从前,姬九祯大人仍是国师时,满朝文武从服,天下诸侯来归,无一不是姬九祯大人的功劳……” 然而,说到这里,又有过路的人来到摊子前买糯米团,阿婆朝她笑了一下,表示歉意,便转身走回摊子前,熟稔地掀开木盖,给客人打糯米团。 戚柔睫毛下的乌黑眼眸轻眨了眨,心中细细念着“姬九祯”这三个字。 姬九祯……是当朝国师?她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没有去想那么多,戚柔抬起头,准备离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四周。 可是,下一瞬,她整个人却僵在原地。 视线停驻, * 不可置信之下,只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透过那滚滚而起的雪白雾气,不远处,二楼客栈背对着她的那个身影,被渲染得有些模糊不清。 可那颀长清绝的身姿,冷白风华的气度,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了。 沈倾……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靠近他身前,在他耳畔巧笑嫣兮,容貌美艳的女子,又是谁? 第26章 阿祯 你太捉摸不透,太令人难以把握了…… 客栈二楼, 隔间。 一个容貌美艳,气质妩媚的女子身着玄色锦织长裙,发簪鎏金步摇,长腿交叠, 倚在圆桌边。 好生一副美人图景。 那女子凝视着澄澈的酒液, 唇角勾起笑意, 举起杯盏, 慢慢晃了晃杯中的酒液。 “阿祯, 许久不见,不一起喝一杯么?”女子眼波如水,带着十足十的娇媚, 飘向窗边始终不发一言, 神情淡漠的人。 “烈酒伤身, 陛下还是少喝些为好。” 那人语气清冷, 站在窗边,遥遥俯视看窗外熙攘的街景, 丝毫没有受到女子影响。 “叫什么陛下?这里又不是皇宫。”女子颇为埋怨地地说着,站起来,走到那人身前, 抬头看他。 面对着久违的故人, 女子心中情意波动,缓缓笑了起来,艳丽眼眸中满是柔情。 她说:“阿祯, 叫我小蕴。” 沈倾垂眼, 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退后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微微俯身,道:“不敢亵渎陛下。” 女子妩媚的红唇挑起,紧跟着上前一步,笑吟吟地凝视着他,声音很轻:“那……如果朕许你亵渎呢?” 沈倾不为所动,眸色淡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陛下,请注意用语礼仪。” 闻言,女子一愣,侧过头,视线扫了四周一圈。 隔间里并非只有沈倾和她,还站着不少面容冷肃、手持刀刃的禁卫,气氛十分冷肃。 明白他的意思,女子斜斜睨她一眼,心中简直又爱又恨。 他总是有办法让她收手,可她却从来拿他没办法。 想到这里,女子只得收了手,娇哼一声,走回圆桌坐下,长腿交叠,靠在桌旁,自顾自斟了杯酒,恢复了一贯慵懒的模样。 她是当朝女皇齐西蕴。 此次为了寻他,特地亲自屈尊来到这种小地方暂时落脚,这段时间,离了皇宫,她连朝政上的事情都无暇顾及。 原本她无需来的……不久前,她曾派出暗卫来寻他,可那些派出去的暗卫皆是无功而返,这让她怎么不气恼,不着急? 他一声不吭,消失这么多年,纵然她身边并不缺男人,可没有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他! 姬九祯,这个男人…… 她不相信他不喜欢她!总有一天,她总会得到他的。 齐西蕴眼中浮起冷嘲神色,但她很快掩饰了过去,勾唇笑了起来,朝他招了招手:“阿祯,过来坐。” “倾只是虞水村一介普通医师,不敢担陛下如此称呼。”沈倾的 * 神色依旧清冷,他垂着眼眸,秀致的睫毛遮掩了他的眼眸,看不出其中的神色。 可在齐西蕴的眼中看来,他似乎已被这么多年的时光磨平棱角,全然半无当年叱咤风云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齐西蕴移开杯盏,站起来,探究似的看了他一眼:“阿祯,你怎么了?” “难道,分别了这么久……看见我,你不高兴吗?”说到这里,她露出了罕见的小女儿情态,红唇撅起,似乎有些伤心。 沈倾半点没听进去。 不知为何,他此时心中思绪微乱。 明明眼前站着的是另一个人,他却无法集中注意力,翻来覆去,想的念的皆是小姑娘一颦一笑,对着他撒娇纨绔的俏丽模样,扰得他实在心神不定。 于是,他又不由的想,现在这个时辰,她已经醒了吧?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在盼着他回去? 念及此,沈倾眼中冷冽一闪而过。 他定了定神。 听了齐西蕴这么久的絮叨,却还没有进入正题,沈倾似笑非笑地掀起眼帘,耐心似乎已经消耗殆尽:“陛下若无事,请恕倾不能继续奉陪。” 齐西蕴却不依,娇声道:“急着回去做什么?才刚刚和我见面,就急着要走?” 沈倾神色疏离,并不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齐西蕴低下头,娇羞地笑了笑,迈着婀娜的步伐,朝他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 她走到窗前,妩媚地笑着,分明离他有一段距离,却暧|昧地靠近了他,仿若低语一般,说道:“阿祯,你太捉摸不透,太令人难以把握了。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会把你叫出来呢?” 说完,齐西蕴唇角的笑容加深,朝他勾了勾手,极尽魅惑:“想知道我爹临走前还说了什么?阿祯,你靠近过来一些,我就告诉你。” 沈倾俯视着她,声音顿沉,眼神冰冷如霜:“陛下!” 他已然压怒。 “就靠近过来一点,生气什么呀?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齐西蕴撅起了红唇,似乎想像从前一般撒娇,可她妆容风情成熟,此番作态,却更显得别扭。 宽大衣袖中,沈倾骨节分明的手捏紧。 他气息冰凉,暗藏狠戾,薄唇紧抿,却还是微不可察地朝她靠近了一些,齐西蕴满意地勾唇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阿祯,我告诉你,我爹曾经说……让你娶……” 然而,她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倾猛地推开了。 这一下力道不小,齐西蕴猝不及防,全无防备,惊声叫唤着,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 这番闹出的动静极大,那些守在四周的暗卫纷纷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沈倾。他们手中的刀刃已然出鞘,锋利的刀刃尖端,泛出锐利的冷光。 顾不上探究沈倾的反应,齐西蕴倏地侧过头,眼神冷厉,朝暗卫们怒喝道:“干什么?把刀收回去!他 * 也是你们的主子!” 其实,也不怪暗卫们如此。 姬九祯隐世这么多年,她身边的侍卫已然换了好几批,这下不认得他,也是正常,敲打敲打便好。 可他是怎么了?她话还没说完呢! 齐西蕴猛地转头,看向沈倾,原是担心他被暗卫吓到,想先安抚安抚他,再另寻机会询问,可现在见他神色不对,齐西蕴忽然探究地眯起了美眸。 沈倾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的身上。 方才齐西蕴说了什么,他也半点都没听进去。 就在不久前,他原以为齐西蕴确实有事要与她说,可顾不上听完,冥冥之中,他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小姑娘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那一刻,他心中登时一片乱麻,再也顾不上听齐西蕴说致国公爷的遗言,便直接将齐西蕴推开,自己则看向窗外的街道,在人群中,有些慌乱地去寻她的身影。 可是,没有。 居然没有?! 沈倾扶住窗台,清冷眼眸染上异样的暗沉,因为心绪起伏,呼吸也微微沉重起来。 是他的错觉吗?可是……不对,他的感觉向来不会出错。 小柔跑出来了。 还极有可能……看到了他。 见沈倾神情不对,齐西蕴眼神探究,紧紧盯着他,可心中不好的预感还是越来越强烈了。 她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因为……某个人? “阿祯,你……” 齐西蕴试探地开口,缓缓朝他走近了一步。 可没有想到,沈倾却立时后退一步,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沉声道:“倾还有要事在身,不能继续奉陪,请陛下恕罪。” 他的语速比平时快,能看的出来,似乎真的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说完这句话,沈倾也不顾齐西蕴如何反应,直接撂下了站在原地,满眼震惊的齐西蕴,兀自转身朝屋门走去。 守在隔间门旁的暗卫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知道该动还是不该动,视线求助地投向了不远处的女皇陛下。 然而齐西蕴呆立在原地,美艳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没能回过神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求助的视线。 如此情况,暗卫也不知所措了。 “劳烦让让。”沈倾掀起眼皮,面无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暗卫竟感觉自己握着刀刃的手心出了些汗。 他们经历了无数杀伐,鲜血和尸体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算不上什么,可当他们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时,却依旧会不自禁地从心底涌上深深的畏惧。 这个人到底是谁? 根据女皇的称呼来判断,他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姬九祯大人吗? 暗卫们心照不宣,越想越害怕,互相对视一眼,出于敬畏,果断让开了一条路。 那冷白的身影不发一言,如同寒天风雪漠然而过,大步走过屋门,消失在屋外。 耳边渐渐清明,听到沈倾离去 * 的脚步声,齐西蕴才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些噤若寒蝉的暗卫,胸中怒意翻腾,尖声道:“你们都在干什么?阿祯走了,你们不会拦着吗?一群蠢货,朕要你们何用!” 一时间,暗卫们齐刷刷跪下,低垂着头,无一敢回话。 齐西蕴胸口剧烈起伏,好半晌,她才稍微平复下来,眼中闪烁着阴冷狠厉的光:“查……给我查!阿祯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得如此……快点去!不查清楚,别给朕回来复命!” 话音落下,暗卫齐声有力地回了声“是”。 他们极快地分成两列,一列留下保护陛下,一列则重整肃容,奉命出去调查。 隔间里,齐西蕴双手撑在圆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目光阴狠,赤红的蔻丹深陷手心,却丝毫不觉痛意。 第27章 冲动 他竟也会如这般,拿一个人束手无…… 感觉沈倾似乎发现了自己, 小姑娘脸上慌乱一闪而过,再顾不得其他,就近躲进了阿婆的糯米团摊子后面。 她紧紧咬着唇瓣,闭上了眼睛, 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胸口。 沈倾…… 他发现她了。 戚柔深呼吸了一口气, 眼眸紧闭, 直到过了片刻, 她如鸦羽般的睫毛颤抖了两下,才终于缓缓睁开。 只是眼眸中仍旧是一片茫然。 方才那一幕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她现在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阿婆注意到身旁反应异常的戚柔, 腾出时间, 用布巾擦了擦手, 和蔼地看着她:“小姑娘, 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想见的人?” 不想见的人…… 戚柔抬起头,她小脸苍白, 红滟滟的唇瓣微微翕动,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不是,不是不想见的人。 而且, 非但不是不想见的人, 还是她朝思暮想、希望每日都能见到的人。 可是,适才那个女子,和沈倾是什么关系? 他们……为什么那么亲密? 她打扰到他们了吗? 心中失落一闪而过, 小姑娘勉强扬了扬唇, 对阿婆摇了下头,示意自己没事,自己则站起来, 看向对面街道的二楼窗口。 沈倾已经不在了,那个女子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去哪儿了? 思来想去,想到什么,戚柔心中忽然一惊,直觉不好。 今日沈倾原是让她待在药庐背医书的,她却偷偷溜了出来,如若沈倾不知道还好,现下让他知道了,会不会…… 坏了! 她得赶紧回去才行! 阿婆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便见身前的小姑娘调转了方向,似是着急忙慌的,朝着街道另一头跑了出去。 漆黑长发撩动,小姑娘绯红色的纤细身影宛如火焰,在人群中逐渐远去,却依旧夺目又漂亮。 那炽热的颜色,仿佛永远都不会泯灭。 可又总给人一种感觉——这样炽热得、耀眼得义无反顾的光,恰恰最容易消弭。 *** 当沈倾走过竹林,回到药庐的时候,远远瞧见的,便是小姑娘坐在 * 溪水边,安安静静玩水的模样。 她似乎有些恹懒,一只手搭在绯红色的裙面上,另一只手则在溪水中捕鱼。鱼儿灵活,总是狡猾地从她指间游走,她也不在意,继续抓鱼。 小姑娘的眉眼分明温软又恬静,睫毛低垂,似乎十分专注的模样,可沈倾知道,她一直在出神。 他走过去,没有打扰她,只站在溪水的另一侧,垂眸静静看着她。 戚柔像是早就知道他回来了,抬起头,如往常一般,朝他俏生生笑道:“沈倾,你回来了。” 沈倾没有说话,只凝视着她。 他清冷的眼眸深沉幽暗,像是想看穿她的内心,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戚柔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有些紧张。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子往后缩了缩,抱住膝盖,目光撇向旁边,小声嗫嚅道:“沈倾,我今日没有背书,你要罚我吗?” 沈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朝她走进了一步,语速很慢,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听话?” 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她听得懂,可是她现在不想和他说这个。 戚柔眸光闪烁了一下,声音很小,却没有回头看他,转移了话题,恹恹地说:“我今日好累,我不想背书了。” 不知道为何,小姑娘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沈倾微不可察地拧起眉梢。感觉冥冥之中,她对自己疏离了许多,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悦,还有些不习惯。 也许他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可他现在不能和她解释。 他不能把她拉进这趟迈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浑水。 沈倾流云般宽大衣袖下的手捏紧,心中如同被小猫抓挠,一时间又疼又痒,着实难受得紧。 他想要绕过小溪,去她面前。 可他才堪堪迈出一步,小姑娘便如同惊弓之鸟,从草地上爬了起来。 她看着他,一边退后,一边手足无措地说:“那个,我……我累了,我先回屋休息了!” 说完,立即转身,逃也似的跑回了竹屋。 屋门“砰”的一声关上,将他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沈倾盯着那扇紧闭的屋门,长眸幽暗,呼吸微沉。 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将她扯回来,无论用些什么手段,能让她乖乖听话便好。 可他舍不得。 他从来不曾想过。 有一日,他竟也会如这般,拿一个人束手无策。 *** 阿询叫了戚柔好几次,她都没应声儿。这让阿询十分郁闷,他不由担心戚柔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把自己给噎死了,又或者是一不小心绊到哪里给摔飞了。 戚柔这边连点回应都没有,而公子那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一直处理自己的事情,一言不发,冷淡得厉害。 偶尔与他说上一两句话,便遣他去做事了。 正当阿询苦恼时,三枝挽着竹篮来了。 一出竹林,就看见抓耳挠腮的阿询,三枝有些新奇,不由笑着问道:“阿询,你这是怎的了?” “哎呦,终于来个能说话的人了!”阿询 * 如同见到救星,飞快奔过去,指了指竹屋,急道,“三枝,你可快去看看戚柔吧,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快半天没出来了!” “半天没出来?!”三枝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 “可不是么!”阿询推推搡搡,想让她快些去找戚柔。 三枝也觉得不对,阿柔绝对不是这种安静的性格。她略思衬了片刻,将手上的竹篮塞给阿询:“你把这个拿着,里头是我娘为了感谢倾大夫,托我送来的一些药材,我娘说,兴许倾大夫会收。” 说完,她也不管阿询要说什么,自己先朝竹屋去了。 阿询“哎”了一声,没能叫住三枝,只好低头看向手上的竹篮,纠结了半晌,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叩叩叩。” 三枝来到竹屋外,敲了敲门。 然而,敲门声落下,里头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别说来人给她开门了。 三枝无奈,只得放软了声音,说道:“阿柔,是我,三枝。” 耐心等了片刻,屋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隙。 小姑娘小脸素白,抿唇站在门后,一双剔透的大眼睛看了三枝一眼,没说话。 她手上攥着那条朱红色的同心结。 “你这是怎么了?把自己关在屋里,巴不得倾大夫生气么?”三枝走进房间,到了小火炉前,却发现小火炉中的炭火几乎已经熄灭,只留零星的火光。 难怪她方才便觉得屋里冷得厉害,原来是没了炭火,可阿柔竟就不声不响,在这样寒冷的屋子里待了大半天? “阿柔,发生什么事了?”三枝感觉不对,纳闷地看她。 戚柔在青竹长榻边坐下,小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会这样吗?”三枝不禁气笑了,很快却又肃容道,“阿柔,说实话。” 闻言,戚柔终是被打动,她抿住唇瓣,小脸失落。 “三枝,我今天去江抚镇了。” 鸦羽般的睫毛低垂,掩去了眼眸中的神色,她继续说道:“我还看见沈倾了。” “看见倾大夫?不奇怪啊。”三枝想了想,安慰她说,“倾大夫偶尔会去江抚镇,很正常的。” “可是……”戚柔睫毛轻颤了颤,抬眼看向窗外簌簌竹林,茫然之色溢于言表,“我看到他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一听这话,三枝也懵了懵,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倾大夫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说完,不待戚柔说话,三枝自个儿琢磨了片刻,说道:“我没听说过倾大夫和哪个女子有纠葛啊……你可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了?” 戚柔吸了吸鼻子,扯过旁边的软枕,抱在怀里。 小巧的鼻尖被冻得微红,她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有些像京城里的贵家小姐,打扮得很好看。” 三枝瞧着她,明显不相信:“贵家小姐?阿柔,你是不是看错了,倾大夫不过是我们村的一个医师,顶多也只认识江抚镇上的人,怎么可 * 能和什么贵家小姐有关系?” 然而,听到这话,戚柔心中却觉苦涩。 如微雨滴落湖泊,无声无息,一点一点泛起波澜。 沈倾只不过是虞水村的一个医师? 起初,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就算那一日,沈倾闯进风月坊来救她时,带了许多明显不一般的随从护卫,她之后也只是觉得,大抵那些人不过是他临时去找的罢了。 而且那时沈倾也亲口回答了,他只是虞水村的医师,不是其他人。 可是…… 想到这里,戚柔心中的不安感觉终于越来越强烈,直到,再也挥散不去。 她始终觉得,沈倾就好像天上的一轮明月,有时云雾散开,月色便显得皎洁无暇,他的距离那样接近,清冷温柔得几乎让人想要流泪。 可有时,却又会让人突然惊觉…… 天上的明月永远是天上的明月,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没有办法触摸得到。 更遑论拥有? 三枝一直瞧着戚柔,很快便看出了小姑娘的心结—— 阿柔小脸苍白,谁看不出来是出了事情。 而且,她略微一想就知道,能被阿柔放在心上的,除了倾大夫还有谁? 三枝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十分头疼。 屋子里的空气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三枝注意到了戚柔手中,那条从始至终被她紧紧握着的同心结。 沉默了一瞬后,三枝思虑再三,终于抬头,郑重地看向她,一句话石破天惊。 “阿柔,不要再等了,你去向倾大夫表明心迹吧。” 第28章 前夜 终是来了。 已到了年关, 再过几日,就是腊月三十了。 虞水村因虞水而得名,这腊月三十的习俗,自然是与虞水有关。 每逢除夕夜晚, 村民们在家中用完团圆饭, 年纪大些的百姓便留在家中, 点香祭祀后, 抱着暖炉, 其乐融融地守岁。 年轻一些的小姑娘小伙子,便会来到虞水河边,在水面上放出莲花灯。 千盏万盏莲花灯, 将会一点一点照亮黑夜, 荧荧的灯火会带着少年少女的心愿, 顺着清澈蜿蜒的虞水河, 飘飘荡荡流向远方。 届时,天地间只剩莲花灯火, 大有天地间独此一光的清冷孤寂。 如此美景,一年只得一见。 腊月三十是个重要的日子,往年在这时, 来药庐看病的百姓会少上许多, 也算是给了他们闲散休息的时间。 一大早,阿询便去镇边买了一堆食材回来。 做饭这种事情,自然是他全权包揽的。至于戚柔嘛, 她虽然会做饭, 可他自认身为一个威风凛凛的汉子,当然不能让小姑娘亲自动手去做这种杂活。 只是今日戚柔得了公子的首肯,可以休息一日不必背书, 便来找他,说可以帮忙。 他郑重地想了一番,最后将照看灶火,防止灶火熄灭的这一件神圣的事情交给了她。 不过,说到戚柔和公子…… 虽然经过这一段时间,戚柔与公子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却仍是比不上从前。戚柔也不知道怎么了 * ,不像从前那般爱黏着公子,仿佛藏了心事似的,变得内敛许多。 想到这里,阿询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掀开锅盖,在蒸腾而上的白茫茫雾气中,哼着曲儿,抄起锅铲继续做菜。 厨房被烟气笼罩,戚柔推开门,抱了一堆生火的柴禾进来。 阿询探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在灶台的小凳子上坐下,垂着眼睛,只专心将那些柴禾收拾好,一句话也没说,阿询又缩了回去。 “戚柔,再加些柴火,火不够旺了。”阿询用衣袖擦了擦汗,扬声道。 然而等了半晌,锅中的火势却渐渐变小了,阿询眉毛一垮,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火势确实小了。 他不由又喊了声:“戚柔?” 还是没反应。 阿询纳闷了。 戚柔不是在吗?火怎么还变小了呢? 他搁下锅铲,走到灶台另一边,却见小姑娘撑着脸颊,眼眸放空,似乎已经出神许久。 阿询有些无语,双手叉腰,不由叫道:“戚柔!” 戚柔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剔透的大眼睛抬起,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她用钳子翻动了一下灶膛里的柴火,火势很快就旺起来了。 小姑娘一句话不说,阿询也不好说什么,这感觉倒有些像打到了棉花,无论如何都没什么反应。他只好悻悻跑回去,继续做菜。 今日就是腊月三十了。 戚柔心中翻来覆去,想着这一句话。 今晚是除夕夜,虞水村成双成对的男女都会一起前去虞水,尚未出嫁的妙龄少女也会带着莲花灯前去,而虞水村的小伙子们就算不放花灯,也会去到虞水边,一睹芳颜与灯景。 也许…… 对于她来说,也许今晚就是最后的终结。 尘埃落定。 *** 阿询把最后一道菜放上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用白布擦干净手,才叫他们来吃饭。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都是简单的家常菜,虽比不得宫廷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却也已是极尽用心。 见自家公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阿询忙奔出去迎接,出去之前,顺便还瞪了已经坐在桌旁,撑着脸颊等得百无聊赖的戚柔一眼。 见沈倾坐下,阿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公子,今日是除夕,你可要赏脸多吃些。” 桌上丰盛的菜肴的确琳琅满目,沈倾笑了笑,没有拒绝阿询的好意,只轻声道:“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辛苦不辛苦!等会儿吃完了晚饭,再过些时间,还有饺子呢……除夕怎么能没有饺子?” 阿询自顾自,讲个不停,乐呵呵地继续说道,“对了公子,你怕是不知道,今日这饺子可是戚柔包的呢!” “而且啊,公子你一定没想到,戚柔包的时候那叫一个仔细,简直和对待什么宝贝一样……哎呦喂我的脚,疼疼疼,疼死我了!” 阿询原本一边说着,一边走回桌旁坐下。只是他才刚刚坐好,却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 ,抱住自己的脚,叫苦不迭地喊疼。 一旁的戚柔小脸微低,看不清表情,她用勺子轻舀碗中的汤,似乎与这件事情半点关系都没有。 阿询颤颤巍巍的视线移过去:“你、你……” 然而他话还没出口,戚柔已经盛了满满一碗炖汤,还十分贴心地在汤里加了许多肉,放到他面前,很懂事地说道:“阿询哥辛苦一天了,先吃饭吧。” 阿询对上她略带警示的目光,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只好闭上嘴,忿忿地坐下来,默默喝汤。 将炖汤端过去,戚柔便收回视线,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没有往沈倾的方向看。 小姑娘侧脸安静,在暖黄的灯光下,眉眼柔和而俏丽。 沈倾对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清二楚,他眼眸微敛,面上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在听到那一句“戚柔包的时候那叫一个仔细,简直和对待什么宝贝”时,他动作顿了一顿,过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晚餐比平日吃得久了些,可今日却不是沈倾先离桌。 吃了一盏茶时间,戚柔仿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窗外看去,随即,注意力便彻底不在这里了。 她搁下了碗筷,匆匆说了句“我吃完了”便跑出屋子。 小姑娘跑出的身影带起一阵冷风,将桌边冷白衣裳之人的漆黑发丝撩起几许,又轻轻落下。 沈倾清冷的眉眼抬起,透过窗子,遥遥看见了竹林外依稀的灯火。 是了。 今夜是除夕,也是花灯节。 是属于虞水村所有,有情人的花灯节。 另一边。 顺着明明灭灭的灯光,娇小的身影飞快穿过竹林,如同不会累一般,脚下不停。 戚柔一口气跑到了虞水边。 终于,从小坡的另一边过来时,那一刹那,虞水的景象震撼了她。 此时此刻,置身于广阔的天地间,天幕漆黑。 远处,虞水河蜿蜒延伸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清澈河面上,一盏一盏莲花灯闪烁着盈盈光辉,顺着流水飘飘荡荡,流向远方。天地间似乎只剩这点点光芒,美轮美奂。 虞水河边,果然站着许多人。 少男少女,青年男女,在夜晚料峭的寒风中,或与恋人依偎结伴,或孤身站在虞水边,望着闪烁着光晕的莲花灯,面上皆是憧憬期盼神色。 戚柔脚下的步伐忽然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她小脸怔然,看着远处的景象。 片刻后,手中攥紧了从始至终握在掌心里的同心结,一言未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戚柔承认,她是故意的。 方才就这样跑出来,虽然一方面是因为察觉到了虞水河灯的动静,想要出来看看,另一方面,却是心中念头绕了个弯,想试一试他。 于是,她一句话不说便跑出来,近乎偏执的,孤身在虞水边等待。 沈倾在虞水村多年,定然知道每逢除夕这日晚上,是虞水村的花灯夜。而举办花灯夜是为的什么,他不会不知道。 若沈倾 * 对她仍有情意,也许会前来虞水河边,如此这般,她便赌赢了。 可若沈倾对她毫无情意,那么就不会来。 这是最后一个晚上,是她为自己定下的最后的时间。 她在给自己下最后的结局。 逼自己,也在逼他。 所以…… 寒凉的夜风吹起了小姑娘额旁的碎发,她微微垂下眼眸,弯了弯唇。 这一刻,褪去了往日的稚嫩与纨绔,竟蓦地生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的、令人惊艳的美丽。 然而,不知道等了多久,沈倾依旧没有来。 冬日的夜晚比日间更加寒冷,再加上虞水边皆是平坦的草地,放眼过去,并没有可以遮挡的高大土坡,因此当寒风袭来时,无处可以藏身。 戚柔却也没怎么在意,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坡的高处。 只是在感觉到冷时,她会用手臂环绕住自己,然后将小巧的下巴搭在膝盖上,仿佛缺乏安全感一般,抱紧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一直在等。 可是,每当时间流逝一秒,她的心就随着时间愈发沉下去,一点一点,向着看不见底的深渊沉去。 沈倾一直没有来。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戚柔苦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竟这样失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将小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她控制不住自己,感受到寒冷,微微战栗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很冷。 四面吹来的风无孔不入,她快要被冻僵了。 恰在此时,身后终于传来低低一句,蕴着清冷温润的无奈。 “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到前面去?” 环绕住自己的手臂一僵,她怔怔抬起头,望了不远处光芒闪烁的虞水河一眼,随即回头看去,果然瞧见了沈倾。 那人长身玉立,身姿颀长清隽,面对着她,静静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身后是平坦的草地和辽阔漆黑的天幕。 他总是这样,待人时柔和又温润,却总是隐隐透着孤绝与清寂。可他分明这样厉害,只需站在那里,天地似乎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戚柔眼尾微红,突然有一种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他终是来了。 第29章 愿望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家?”…… 沈倾其实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没有说话, 站在小姑娘身后,静静看了她很久,见她近乎执拗地一直等待着,似乎不等到他, 就算冻坏自己也不回去。 如此这般, 他虽心疼, 却无可奈何。 隐隐约约的,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今夜让他出来是为了什么…… 最后, 终是不忍心让她继续捱着,话还是出了口。 小姑娘立即转回头看他,眼睛红红, 一副无助的模样, 看得他心中又是一疼。 这又是奈何呢? 念及此, 沈倾敛去了眼中神情, 走到她身旁,望向不远处的虞水河, 低声道:“你很喜欢这种夜景,是吗?” 戚柔抹掉眼角的泪珠,回头看向虞水河, 应了声:“嗯。” “为什么不到前面去 * 呢?”他问道。 戚柔还有些哽咽, 软糯的嗓音有些哑,她尽力压制,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因为你没有来。” 话音落下, 身旁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听到沈倾似无奈似叹息的声音。 他道:“走吧。” 见那袭冷白色的身影走向虞水河,戚柔抿了抿唇,撑着身子站起来, 只是冻得久了,她的两条腿有些僵硬,踉跄了一下,差点从小坡上摔下去。 沈倾很快发现她的不对:“怎么了?” 他回到她身边,凭借着医师的敏锐,很快便看出来—— 小姑娘吹了太久的冷风,被冻坏了。 “脚伸出来。”沈倾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他身后流云般的冷白衣摆铺开,恍如澄澈月影。 戚柔蹙着眉心,强忍着难受,闻言,剔透的眼眸抬起,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她确实是快冻僵了。 扶住沈倾的肩膀,试着动了动脚踝。 随即,她的脚腕便被一双干燥的手握住了。 那双手比她的手大很多,手指修长分明,指尖的温度虽凉,可掌心却是温热的。 他低着头,眸光浅淡而专注,指腹力道适中,按揉着她的脚踝,一下一下从容不迫。那番模样,像是对待着这世间仅有的宝贝。 过了片刻,戚柔竟很快感觉到脚上回暖,脚腕也不像方才那般疼痛了。 她试着挣了挣,沈倾察觉到了,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将她的脚踝放下。 他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有些低沉:“可好受些了?” “嗯。”戚柔睫毛微垂,认真地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人,小脸专注。 他这样好看,偏偏又对她这样好,要得是多么冷情冷心的人,才能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他? 片刻后,戚柔忽然轻声道:“沈倾,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 然而这句话刚刚说完,她便没待沈倾回答,直接伸手过去,将脑袋靠在他的颈肩,抱住了他。 怀中的人儿香香软软,气息温热又馨香,沈倾半点也没想到,小姑娘竟然二话不说,动手便直接抱了过来。 无法控制自己,那一瞬间,他竟久违地僵在了原地。 浑身的血液都似被这温热的气息唤醒,如春日万物复苏,一切都被赋予了意义。 其实,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轻易将她拉开,可他没有。 为什么? 他竟也不知道。 …… 过了片刻,沈倾还没说话,戚柔便已经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她移开视线,小脸并无异常,依旧抿着唇角,耳根却是红的热的。 走远了几步,她望向不远处荧光点点的虞水河,声音稚糯却认真:“沈倾,我们走吧。” 他们来到虞水河边。 戚柔放开了拉着他宽大衣袖的小手,跑去另一侧。 很快,她回来时,手上捧着一盏还未点亮的莲花灯,她抱着灯时,半张小脸都被遮住。 沈倾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一旁,看她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放到草地上,然后在莲花灯芯中倒 * 上灯油,全程动作认真又仔细。 将一切都弄好之后,戚柔点燃了莲花灯芯。 莲花灯登时亮了起来。 隔着薄纸灯罩,闪烁着盈盈的暖色光辉。 那灯罩不算严密,有些透风,里头的莲花灯火被无孔不入的寒风吹得左摇右摆,戚柔咬住唇瓣,小心护住它,抱着莲花灯走到了虞水河边。 她将莲花灯放入虞水中。那莲花灯在水面微微荡了几圈,便稳定下来,被河底的暗流慢慢带着,流向远方。 小姑娘轻轻跪在虞水边,闭上了眼眸,两只手交握在胸前,神情虔诚又郑重。 她在心中许了一个愿望。 沈倾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扰她,他只淡淡站在旁边,眼眸深沉如浓墨,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地上的小姑娘。 过了半晌,戚柔似乎终于许完了愿望。 她慢慢睁开眼睛,剔透明澈的瞳孔倒映出了虞水河中星星点点的莲花灯火。 “沈倾。”如鸦羽般的睫毛低垂,小姑娘突然开口唤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倾若有所觉,片刻后,低声应道:“我在。” 她翘了翘唇角,陈述事实一般,弯眸道:“你一定不知道,方才那位老人家给我花灯的时候,告诉我说,一个人只能有一盏莲花灯,也只能许一个愿望,再多就不灵了……我刚刚没有很贪心哦,只许了一个愿望。” 自顾自地说下去,她突然抬起眼眸,看向天上明灭的星星:“沈倾,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沈倾动作一顿,看向小姑娘。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小脸白皙,鼻尖小巧,红滟滟的唇瓣抿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夜空,当真好生俏丽。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染上了喑哑,有些晦涩:“愿望既然是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灵不灵,谁又知道呢?尽人事,听天命……”小姑娘的声音小了下去,近乎喃喃自语。 悄悄藏在手中的同心结似带了灼烫的温度,她一捏手心,终于下了决定。 慢慢转过身,她抬起眼眸,望向不远处那袭清隽的身影,开了口。 “说出来便不灵了么?可是,沈倾……” 她的声音稚糯,却满怀坚定,义无反顾:“你可知道……我的愿望,是你?” 小姑娘的声音一字一顿,在寂静的夜幕下响起,认真又希冀。 “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你对我好,教我辨认草药,教我认识哪些是致命的毒药,哪些是救命的草药;你在众人指责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相信我,维护我;我身陷囹圄之时,来救我的,也是你……” “你给了我停驻居住的地方,是你让我不再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从前我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要将这个世间,所有她能得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全部都送给 * 他。” 说到这里,她轻轻弯了弯眼眸,月牙儿似的,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终于问出心底里最期盼、最渴望、埋藏最深的那一句话。 “沈倾……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家?” 小姑娘朝他看来的目光明澈而殷切,小姑娘说出的话语一腔赤诚、小心且珍重,像是对待什么珍而重之的人,连声音都放得轻柔,不敢加重语气,生怕惊扰了眼前来之不易的美好虚幻。 沈倾似乎没有预料到此时的情况,怔了一怔,清冷的眼眸出现了明显的愣怔。 这一瞬间,他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几乎忘记了十多年来从未停下过的阴诡权谋、思虑算计。 眼前的人儿身姿娇小,却又那样鲜活生动,美得那样动人,让人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 可是,不行。 很快的,沈倾反应过来,眼底极快闪过压抑许久、埋藏已深的狠绝冷戾之色,宽大的冷白衣袖下,手紧紧攥起。 他逼着自己移开了目光。 沈倾久久都没有回应。 久到,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这样漫长。 而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一贯清冷温润的眉眼微微垂着,掩去了眼中的所有神情。 戚柔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急切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跳出胸口。 当最开始的勇气褪去,害怕和后怕顿时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绪,她渐渐地开始慌了。 她有些无措,轻轻唤了他一声:“沈倾?”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低声回答“我在”,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及时回应她,给予她安定心神的语气。 沈倾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姑娘手上攥着的朱红色同心结上。 在戚柔期盼又害怕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嗓音喑哑,依旧是熟悉的清冷,却一字一字道:“可是,我不喜欢你。” 短短七个字,轻易碾碎少女一腔赤诚爱意。 小姑娘在灯火下俏丽的一张小脸,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宛如迷路不知归途,却也寻找不到帮助的人儿,霎时间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惶惶然。 然后,转瞬便褪去血色,苍白如纸。 她很想问他一句。 真的吗?他当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吗? 可是,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久前,她是怀揣着如何的希冀,对他给予了如何的期盼,当那些希冀和期盼悉数被毁掉,她现在就是如何的绝望,如何的死心。 而且,最可笑的是,因为一时间太过于震惊,导致思维一片空白,她连悲伤都来不及。 原来…… 她年少时最憧憬的,那个流泻着皎洁月色的梦,终究还是不得善终。 冷风愈加喧嚣,虞水河面上的莲花灯被风吹散开,碰撞在一起,转了几个圈儿,漾出浅浅淡淡的水波,又继续向着远方漂流而去。 来虞水河边放河灯与看河灯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 因为,除了花灯夜,今夜还是除夕。 是属于所有人的团圆夜。 * 沈倾冷白衣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心中的郁结躁意愈演愈烈,几乎就要按捺不住。 他此时竟不敢抬眼,去看小姑娘的眼睛。 JSG 可是,他却能感受到,小姑娘往日那双剔透的、明澈的眼睛里洋溢的希望和殷切,此时如同散落的细沙,正在飞速地流逝,最终将会泯灭在世间,不见踪影。 “小柔……”他嗓子晦涩,似乎想唤她。 可是,身前的小姑娘却如同抗拒一般,猛地退后了一步。 她眼中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 此时,那双大眼睛定定看着他,竟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依稀看出了夹杂在她眼中的恨意。不知道是恨他,还是恨她自己。 下一秒,小姑娘决绝地转过了身。 她没有再迟疑,毫不眷恋,从他身前跑走了。 沈倾想阻拦,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却终是没有开口。 余光扫过一抹明艳的红,他眉间紧蹙,敛眸看去。 面前的草地上,小姑娘方才站着的地方,无声地、静静地躺着一条朱红色的同心结。 那原先被紧紧攥在手心、温热暖意的同心结,如今孤零零躺在沾染了风露的草地上,失去了所有温度,冰凉得彻骨寒心。 而小姑娘就这样朝着小坡而去。 不顾一切地跑着,纤细的小小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坡的另一头。 她身后的长发被夜晚的冷风扬起,在夜晚的寒风中绘出最后张扬的弧度。 第30章 离开 无论去哪里都好。 戚柔原本一点儿也不想哭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 一转过身,泪珠就不听话地跌出了眼眶。 她执拗地不想承认,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和那些娇气小姐一样, 伤春悲秋、委屈巴巴地掉眼泪。 可当她赌气把眼泪抹掉的时候, 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从虞水村一口气跑回来, 小姑娘穿过竹林, 跑回药庐, 头也不抬地冲进自己的屋子。 阿询刚从另一边走出来,瞬间被从身前一闪而过的人儿晃花了眼,他眼疾手快, 吓得连忙往后跳了一步, 差点儿和那人影撞个正着。 辨认了好久, 阿询才反应过来, 那一闪而过的人影竟是戚柔。 “哎……这是做什么?戚柔她不是出去看花灯了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阿询有些纳闷地转回头, 嘀咕了一句,往外走了两步。 想就这样离开,却仍旧是有些放不下心, 阿询想了想, 还是绕回小姑娘的房间,敲了敲门,扬声问道:“戚柔, 你没事吧?” 然而等了许久, 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更别说回应了。 阿询不由十分纳闷,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近门板,听了片刻,却仍旧是什么也没听见。 戚柔到底在干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阿询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 ——反正公子回来,她总会乖的。 想到这里,阿询放下心来,叼了根竹叶,双手背在后面,摇摇晃晃地散步去 * 了。 他想啊,晚些时候,就可以吃夜宵了。他可早就把饺子准备好了,一会儿时间到了,等公子回来,大伙儿都到齐,他便可以直接将饺子下锅,届时热气腾腾的摆上桌子,在除夕夜里吃上一口,简直不能更满足了。 *** 刚回来时,关上屋门,小姑娘怔怔转过身,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靠着门板,缓缓滑落下来。 周边的声音,她半点也听不到。 无论是往日最喜欢的风过竹林时清冽的声音、还是门外阿询疑惑的问话,她一点也听不到,她全部的心神,满心满眼,都是不久前,沈倾字字冰凉浸骨的话语。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窗外枝头的积雪砸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戚柔才略微转了转神色空洞的眼眸,勉强扯回几缕心神,小脸恢复一丝血色。 她慢慢撑着门把起来,失了魂一般,走到床榻边坐下。 又是在床边枯坐了许久。 方才从虞水河边跑回来,穿过竹林时,竹叶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在她的发上,现下过了这些时间,发上的积雪早已融化成雪水,将她的头发打湿,可她浑然不觉,往日灵动俏丽的小脸愣怔着,苍白不已。 这里是药庐,是沈倾的药庐,不是她的。 曾经她以为,沈倾也许是喜欢她的。 他对她那样好,独独一份的好,就算他表面清冷严厉,真正到了事情的关头,却总是纵着她,如她所愿,任她高兴。而她闯祸遇险时,也都是他护着她,保她不受伤害。 所以她便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可如今他的回应,毫不亚于当头一棒,狠狠敲醒了尚且沉浸在自己亲手编织的美梦中的她。 她原本便是漂泊无依的人,因他怜惜,才有了可以容身的居所,得了现在的境遇。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因为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会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沈倾,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有多可笑,多可悲。 她要走。 无论去哪里都好。 只要离开这里。 小姑娘的脸色依旧苍白,可那双剔透的眼眸中却多了往日并未见过的冷然和坚决。 她站起身,环顾了屋子一圈,似乎想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进包裹带走。 可是直到她将屋中所有东西都看遍,却突然发现,原来在药庐之中,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竟然一件都没有。 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嗓中溢出轻轻浅浅的一声笑。 随即,缓缓低垂下眼眸,注视着地面,似失了魂魄一般。 她来时,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就连后来身上的衣裳,都是沈倾让阿询去虞水村中借的。 她又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呢? 除了……除了她亲手编的那条同心结。 想到那条朱红色的同心结,戚柔往袖中摸去,想要寻找,却摸了个空。 她动作怔住,漆黑的瞳仁浮现出浅浅的茫然。 连同心结,都丢 * 了么…… 那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当这个念头出现,戚柔垂下眼眸,强忍下心中几乎无法控制的失落。 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她无甚所谓地弯起唇角。 罢了。 反正……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如今不过只是还原最初的模样,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小姑娘在原地静默了片刻,随后,再不看四周一眼,走向了竹屋后门。 她的身影踏出门槛,在门外停驻了一瞬,便义无反顾地转身,消失在夜晚的寒风中,再寻不见踪迹。 在这个世人同欢的除夕夜,在这个天下同庆的团圆夜。 虞水村的百姓看完了花灯,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中,在窗外呼啸的寒风,与各自的爱人、亲人一同团聚,温馨守岁。 江抚镇的人们提着灯笼,看着街边嬉笑玩闹的孩童捂着耳朵,点燃炮竹,霎时间花火缤纷,美不胜收。 而她终究回归孤独。 *** 阿询穿过竹林,去虞水村绕了一圈儿,和村民们寒暄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地散步回到药庐。 公子还是没回药庐,戚柔那边也还是没动静。阿询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想太多,他在厨房门口搬了条小竹凳,靠着门边坐着,安心等公子回来。 夜晚寒冷,他一心念叨着等公子回来,然后再把戚柔叫来,好一起下饺子吃,可不曾想,等着等着,便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接近天明了。 阿询揉了把脸,清醒过来,朝四周看了看,公子居然还是没有回来。 不由有些担心,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跑到药庐门外,想看看公子回来了没有,恰巧在此时,瞧见了竹林另一侧若隐若现的冷白色身影。 是公子! 阿询连忙跑过去,着急忙慌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沈倾似乎心情不佳,声音冷淡:“怎么了?” “也没什么,您没事就好。”阿询挠挠头发,嘿嘿笑着说,“我还想等您回来,一起下饺子吃夜宵呢,现下这个时辰,夜宵是吃不成了,不然就当成早饭好了。” 说完,阿询转了方向,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倾身后,想起什么,又问道:“公子,昨儿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戚柔昨晚冲回来,一句话也没说就回了屋子,看起来奇怪得很。” 闻言,沈倾的步子顿了顿,眼眸中的神色微微波动,却仍是一句话没说。 昨夜…… 她是伤心了。 半晌,他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平生第一次有些束手无策,然而面上不显,只低声对阿询说了句:“你去看看她。” “哎,好嘞。”阿询爽快应下,转了方向,往戚柔的屋子跑去。 跑到屋外,只见屋门依旧紧闭,阿询清了清嗓子,敲了两下门,扬声喊道:“戚柔,公子回来了!” 屋子里静默无声。 阿询十分无奈,又敲了敲门,劝慰道:“戚柔,有什么事情好歹说出来,别把自己闷在里头啊。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发生 * 了什么事情呢?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快出来吧!”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静悄悄一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像是…… 根本没有人在一样。 阿询皱了皱眉头,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戚柔赌气把自己关在里头,也不至于什么声音都没有吧? 难道…… 阿询不禁有些忐忑,试探地问道:“戚柔,你在不在里头?要是在就给个声儿,你再不应,我可撞门了啊。” 话音落下,屋里居然还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阿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道不好,连忙撞门进去。 可当他进了屋子,环顾四周,看见的竟然是空荡荡的房间。 屋内空气已冷,原先待在屋中的人儿似乎已经离开许久。 阿询傻眼了。 他有些震惊地退后一步,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跑出屋子,火急火燎地朝药庐跑去。 一边跑,阿询一边大声喊道:“公、公子!戚柔不见了!” 沈倾原在药圃边,并没有进屋。 此时,看见慌慌张张冲过来的阿询。 那一瞬间,他缓缓转身,看向阿询,清冷的眼眸抬起,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什么?” 阿询看着沈倾,往前的步子猛地顿了顿,他忽觉有寒意从脚底窜起,直达头顶,脚下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他从来没见过公子这般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公子向来是温和内敛的,就连他犯了错,公子也是一笑置之,并不追究。 可如今,公子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声音都染上了不可抑制的冷冽寒意。 那双眼眸更是暗沉阴郁得可怕,仿佛其中酝酿了风暴,稍有不慎,便会令人坠入深渊。 怎、怎么会这样? 第31章 黑夜 她似讥似讽地笑了一声。 就在昨夜, 戚柔从后门离开,穿过另一面的竹林,绕过了去虞水村的路,一直往外走。 她走了好久好久, 从漆黑无星的夜晚, 走到天空的朝霞初露。 虽然体力已经透支, 身体已经疲惫, 她却没有停下, 勉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始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不能倒下。 上一次她昏迷时,运气好, 被沈倾救下, 才有了之后种种际遇。 可如今没有了沈倾, 她若再倒下, 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了。 走了一夜,不觉有些口渴, 戚柔朝四周看了看,瞧见不远处从山坳蜿蜒而过的小溪。 她走过去,捧了些水喝下。 溪水甘甜清冽, 稍稍抚慰了疲惫的躯体。 这里已经出了虞水村的范围, 离江抚镇很近,毗邻的是隔壁的烟宁镇。她虽然不想去江抚镇,可无奈体力不够, 恐怕走不到烟宁镇, 她也不想半路晕倒,死得无声无息。 定下方向,小姑娘休息了一会儿, 踏过荒草丛生的平地,往江抚镇的方向走去。 从前去江抚镇时,很少走路,从来都是乘车前往,如今真正迈步,才发现距离如此之远。 当戚柔来到江抚镇时,已然接近晌午。 直到她走进街道,看见眼前张灯 * 结彩、热闹非凡的景象,听见街角孩童嘻嘻哈哈的追逐笑闹声音,才恍然发现。 今日原来是大年初一。 身体已经累极,再加上半日没有吃东西,体力不支,她现在眼前几乎都要出现重影了。 戚柔勉强支撑着,走到街边的石阶上坐下。 调整了一下呼吸,正欲抬起头打量四周的情况,好想一想对策,却听到有小小的脚步声“嗒嗒嗒”跑过来。 随即,眼前突然一暗。 她抬起眼睛。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子站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了圆嘟嘟的小手,手上捧着一包用干净油纸包裹的糕点。 “漂亮姐姐,送你糖糕,很好吃的。” 女孩子声音稚嫩,头戴绒帽,身穿红衣,圆圆的模样十分可爱。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孩子,应该是女孩子的伙伴们。 见漂亮姐姐怔怔地看着自己,女孩子指了指街道一侧的方向,认真解释道:“今天寻阳楼免费送糖糕哦,去的每个人都可以领到一份,但是小依今天生病没来,我们多拿了一份。” 说完,见戚柔依旧没反应过来,女孩子嘻嘻一笑,以为漂亮姐姐害羞,便直接将温热的糖糕塞到了她怀里。 怀中的包裹触感温暖又软和,戚柔抿了抿唇。 “谢谢你。” 女孩子见她笑了,有些惊艳地睁大眼睛,不由问道:“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从来都没见过你呢。” 听见这个问题,戚柔一怔,沉默了片刻。 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不想透露真名,她胡乱想了想,随意诌一个草药名,道:“连翘。” 话刚出口,她便愣了愣,随即心中涌上丝丝酸楚。 为何第一个念头,又是草药…… 听了她的话,女孩子的眼睛里闪出希冀的光,歪了歪脑袋,问道:“连翘姐姐,你以后会在江抚镇上吗?我会时常看见你吗?” 戚柔看向她,轻轻弯了唇:“我不知道。” 女孩子撅起嘴巴:“好吧。” 说完,见连翘姐姐看向了方才自己指过的方向,女孩子又问道:“连翘姐姐在看寻阳楼吗?” 没等戚柔回答,女孩子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连翘姐姐,你别以为每年寻阳楼都会送糖糕哦。虽然今天是大年初一,是喜庆的日子,但是以前大年初一的时候,寻阳楼都没有送东西呢。听说,今年好像是有什么厉害的人来了,才免费送糖糕的。” 有大人物驾临……原来是这样的么? 戚柔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 想来,是那一日她偷偷溜出来时,在卖糯米团的阿婆摊子边,看见的二楼临街的窗中,那个和沈倾在一起的女子吧。 那女子无论是气质,容貌,还是妆容打扮,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倒有些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她从看到的第一眼起,便有这种感觉了。 自那日药庐之后,她虽然和沈倾闹脾气,却保持了缄默,一直没有真正去问沈倾,他和那女子之 * 间的关系。 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沈倾曾亲口对她说,他只是虞水村的医师,并不是其他人。 她相信了他。 可现在呢? 她似讥似讽地笑了一声。 恰在此时,女孩子身后的伙伴拉了拉女孩子,似乎在提醒她耽搁了太久的时间。女孩子只好转回头,看着她说:“连翘姐姐,我要先走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戚柔回过神,目光温柔地看向女孩子,笑了笑:“我想应该会的,谢谢你的糖糕。” “不客气。连翘姐姐,那我先走啦。”女孩子朝她挥了挥手,跟着伙伴们跑远了。 戚柔收回目光,眼眸垂下。 她是不喜欢那个女子,可她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休息半晌,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戚柔正打算离开,却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叫住:“小姑娘?” 她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看见不远处一个站在摊位前的中年女人。 迟疑了一会儿,她才认出来,犹豫道:“您是……徐姨?” 徐姨大大方方地笑了:“是啊,小姑娘,好像许久没见着你了,方才还不确定是不是你呢。” 戚柔抿住唇瓣,没说什么。 见她沉默,徐姨想起什么,和蔼地笑起来,望着她说:“小姑娘,你准备什么时候来买那条月牙挂坠啊?徐姨可给你留了好久,好几次有客人亲自来问,都没有卖掉呢。” 月牙挂坠…… 这四个字,如同飞石入水,霎时间激起心中千层浪。 戚柔神色怔怔,原就孱弱的小脸似乎更苍白了一些。 半晌,她才翘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月牙挂坠?我如今不需要了。是我对不住您,让您白白为我留了这么久……徐姨,您将那月牙挂坠卖给他人吧。” 徐姨明显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小姑娘,你、你当真不要了?” 可是她记得,小姑娘那一日分明是十分喜爱的,为何如今…… “对不住,不打扰徐姨的生意,我先走了。”戚柔面上的笑再撑不下去,匆匆对徐姨说完,便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走了。 她心中思绪杂乱,一腔痛苦与委屈几乎溢满胸口。 不想再管其他,戚柔闷头疾步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竟一个人走到了镇边一条人际罕见的大路,再往前走,就药走出江抚镇了。 她望着眼前的分岔路口,蹙起眉梢,停下脚步,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去往哪里。 不想在此时,身后响起一声男人不怀好意的笑—— “小美人,你想去哪儿啊?跟大爷走,大爷带你去啊。” 戚柔垂下眼眸,掩住眸中冷冽寒意,然而还未反应,身后已然有人靠近,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意图明显不轨。 她此时心情极度不佳,没想到竟倒还有人直直往她的枪口上撞。 男人见戚柔没有动弹,更没有逃跑,心中不由志得意满。 眼前的小美人没有转身,所以男人看不见她的神情,下一秒,男人只听见小美人稚甜又微带 * 天真的声音缓缓响起:“真的吗?” 这声音好听又绵软,那男人一听,顿时酥了半边身子,搓着手嘿嘿笑道:“当然是真的了,小美人,跟大爷走……” 一边说着,手就要摸上她的肩头。 然而,还未触碰到小美人的衣裳,眼前小美人身形一转,来不及反应,男人的那只手已经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被扭转在后,“你你你……” 戚柔小脸冷然,完全没有任何笑意,她漆黑幽深的大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话语还未落下,锋利的细小刀刃在空中闪过锐利冷光,下一秒,毫不留情的,刀刃的半截狠狠地没入了男人那只手掌。 杀猪般的声音顿时响起:“啊啊啊——” 男人半跪到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掌,痛得几乎神志模糊,满地打滚。 戚柔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漠然扫了男人一眼,转身走了。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一点儿也听不见方才那人的痛喊声,她才松掉心中那一口气,无力地扶住一旁的石壁,闭上眼睛,低低喘息着,浑身失去了力气。 其实方才她只是强撑着。 她的状态并不好,更别提对付一个大男人了,适才只不过是借着那人注意力的疏忽,才借力伤了他,不然……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缓过气来,松了手,慢慢往前走去。 远处是荒芜不知的去处,背后是繁华的江抚镇,她娇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执拗又坚决地往前迈着步子,想要离开。 纵然没有去路,却还是要咬着牙走到底。 可是,没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用完了所有力气,小姑娘踉跄一步,晕晕乎乎间,终于跌倒在满是砂砾的土地上,失去了意识。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石壁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红衣人把玩着手上的骨扇,盯着不远处昏倒在地的人儿,半晌,从嗓子里溢出一声懒洋洋的笑。 第32章 冬日 入目是鹅黄色的帐顶,帘子旁长穗…… 醒来时, 戚柔朦胧间,鼻尖嗅到一股沉水香的味道。 沉水香…… 不是,这不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眉间轻蹙,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鹅黄色的帐顶, 帘子旁长穗悠悠垂下, 床榻柔软, 香气适宜, 不远处的金丝火炉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屋内十分暖和。 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个府邸的一处卧房。 她记得自己当时在江抚镇边,虽然极力强撑, 却还是不争气地晕了。 是谁……是谁救了她? 身子依然有些虚弱, 戚柔勉强坐起来。 这时, 不远处一个身着深兰色衣裳, 打扮利落的侍女随即走到她身边,弯下腰, 想来扶她。 她立即避开深兰色衣裳侍女的手,往后挪了一些,大眼睛里满是戒备:“你是谁?” 然而, 还没待深兰色衣裳侍女说话, 门外便飘进了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怎么,你如今还想探听我婢女的名字了?” 随后 * ,一个红衣的人影晃进卧房, 朝她这边走来, 行动间吊儿郎当,步子轻飘飘的。 深兰衣裳的侍女明显训练有素,见到红衣人, 秉着手退了下去,站回原来的地方,没有说话。 戚柔小脸素白,静静看着走到床榻边的男人,说道:“谢无妨。” “是我,怎么了?”谢无妨把玩着手中的骨扇,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又见面了,小美人。” 面对这个人,戚柔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相对。 她抿住依旧苍白的唇,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我为什么总是能看到你? 但这句话用在此时显然不太适合,尤其还是在他救了她的情况下。 谢无妨没有立即回应,侧过头,扫了那个侍女一眼。 侍女立即会意,搬过一条放了绒枕的松木靠椅,放在他身后。 他顺势坐下,长腿翘着,没骨头一般倚着扶手,漫不经心道:“江抚镇就这么一点大,难道很难吗?” 戚柔此时心中清明,很快便将许多事情串联在一起,看得透彻了些。 谢无妨大抵不是普通人。 能在江抚镇最大的青楼风月坊中占得那样高的地位,又拥有这样的府邸…… 再加上她初遇谢无妨时,他恰巧被人追杀…… 她越想便越觉心惊。 谢无妨到底是什么人? 不远处,靠在木椅上的谢无妨盯着她,微微一笑,缓声道:“你在想什么?在猜测我的身份吗?” “对,就是和你猜的一样,这里是我的府邸。我有良田,有私人府邸,也不差银子。”他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说,“不仅如此,我还长得俊。你可以喜欢我,我一点也不介意。而且,说实话,能被美人喜欢,我感到很荣幸。” 床榻上坐着的小姑娘,一张小脸起初还有点表情,被他这番话说到最后,小脸几乎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她很无语。 这人是什么种类的自恋狂?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在谢无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不过,说实话,这人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他长得很好看,虽不似沈倾的那般清冷矜贵,却也透着散漫风流的气息,一双桃花眼深邃多情,着实容易让人深陷其中。 这人若想存心撩女子,的确十分容易。 当然,除了她之外。 戚柔的视线无波无澜,对他容貌的印象也只仅仅停留在“俊美”的程度,很快便要收回视线。 可她一顿,感觉哪里不对,目光又移了回去,这一次终于看清—— 谢无妨的眉骨下,竟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戚柔的视线停驻在他的脸上,谢无妨自然注意到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中的骨扇,笑得风流:“小美人,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 他故意曲解了她的注视,把她的目光看成了另一种含义。 戚柔忍住想奋起揍人的冲动,把视线收了回来。 她暗自思衬了下,想到自己深陷风月坊那一日,身 * 旁只有一个谢无妨,而之后,是沈倾带人破门而入,救下了她。 之后…… 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他眉骨下的伤痕,可能就是那一日造成的。 沈倾救下了她,自然不会对谢无妨手软。 不知不觉,竟又念到这个名字,她心中一痛,牙齿也不觉用力,猛地咬住唇瓣,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谢无妨并没有说话,他微笑着倚在木椅上,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眸瞧着她,手上把玩着骨扇,却一句话不说,似乎对她在想什么一点也不关心,只是在欣赏眼前的美人。 等到戚柔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剔透的瞳孔已然恢复冷清。 她垂下眼眸,说了句:“你救了我,谢谢你。” 话音落下,小姑娘掀开被子,勉强撑起身子,似乎想下床离开。 谢无妨看着她的动作,挑起一边眉毛:“你这是做什么?” 戚柔没抬头,似乎在找鞋子,如瀑的黑发柔顺地散落在肩头,衬得她整个人十分娇小。 “我该走了。”她兀自道。 谢无妨却笑了,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道:“哦?谁说你可以走了?” 听见这话,戚柔有些愣怔,抬起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能走? 想到什么,她有些无奈,只好再一次说:“这次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之后如果有需要……” “谁要你的口头道谢。这玩意儿拿来有什么用?”谢无妨懒洋洋地笑着,垂眸看向手中的骨扇,缓缓打开,又“啪”的一声合上。 戚柔抿住唇。 那他要怎么样? 她身无分文,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更别说他压根就不缺钱,怎么会稀罕那些金银玉器。 难道……难道他要她这个人不成?! 想到这里,小姑娘的眼神顿时浮现戒备与警惕。 谢无妨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桃花眼一哂,好笑道:“小美人,我谢无妨倒还不至于是那种强逼女子就范的男人……从来只有美人上门,断没有我谢无妨强要的道理。” 戚柔蹙起眉梢。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让她走? “我救了你,你自然应当报答。只是,这个报答我现在暂时想不出来,而已经想出来的报答方法,想必你也不愿意。”谢无妨觑着她,似乎顺理成章,微笑着说,“那你先留着吧,等什么时候报答完了,就可以走了。” 她一噎,剔透的眼睛缓缓睁大:“你……” 如此这般,若他一直不说报答的方法,她岂不是走不了?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谢无妨用骨扇敲了敲手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戚柔抿唇:“连翘。” 听见她的回答,谢无妨却没有说什么,眼神看不出情绪,微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随即,他从木椅上站起来,拂了拂衣袖,便离开屋子扬长而去。 很快,屋外又走进一个双环发髻、身穿素青色衣裳的侍女,模样周正,比方才那个身着深兰色衣裳的侍女活泼许多。 只 * 见她进了屋子,径直来到床榻前,朝戚柔福了福身,乖巧道:“连翘姑娘,奴婢叫紫萝,之后这段日子,就由奴婢来服侍姑娘吧。” 戚柔小脸沉默,她放在绒被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绒被。 不知道为什么,竟变成现在这副情况了。 过了半晌,她睫毛抬起,看了紫萝一眼,随即目光移到不远处那个始终一言不发、身着深兰色衣裳的侍女身上。 紫萝看懂了她的意思,轻声解释道:“她是寒双,也是这屋里的侍女。” 戚柔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撑着身子想要下床,紫萝拿了一件披风,连忙过来扶她。 慢慢走到屋门边,她扶着门框看出去。 屋外竟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将地上的石阶掩埋,有仆役正在清扫石阶上的白雪。 判断了一下四周,她安静地问:“这里是哪里?” 紫萝回答道:“姑娘,这里是爷的一处私宅,我们还在江抚镇呢。” “我想出门看看,行吗?” 紫萝没想到这位连翘姑娘的性子如此温软,诧异了一下,随即笑道:“爷没有禁止姑娘的行动,自然可以。” 小姑娘一言不发,拉紧了肩上的披风,低着头走出院落。 寒双递给紫萝一把纸伞,紫萝接了,小步跟出来,在她旁边撑伞。 戚柔顺着院门走出去,耳旁紫萝在给她指路,她只需要一直往前走便好。 不知道谢无妨此时去了哪里,四处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府邸中清清冷冷,她和紫萝穿过几进院落,看见的只是下人。 不多时,她们来到了府邸的大门。 从府门走出去,是一条不宽的白墙小巷,往来的人不多。 看来谢无妨这座宅子,位置倒十分隐蔽。 戚柔侧过头,看向小巷的出口,那里似乎是一条街道。 她迈步走过去。 紫萝见连翘姑娘一直没说话,也摸不准她的心思,正苦恼着,现下见她往小巷出口走,赶忙跟在后头为她撑伞:“姑娘想去哪儿?” 戚柔没有回答,踩着雪,慢慢走到了小巷的出口。 这里果然是一条街道,兴许是天气寒冷,不少百姓都没有出门,街旁的商铺也门可罗雀,显得冷清。虽然四处还悬挂着灯笼炮竹,却没有大年初一那天的氛围好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紫萝:“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紫萝撑着纸伞,乖巧地看着她:“姑娘,今日是大年初三了。” 大年初三。 她竟然睡了整整两日?! 见戚柔小脸愣怔,紫萝会心地笑了笑,说道:“连翘姑娘不知道,那一日爷带连翘姑娘回来之后,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连翘姑娘你啊,是因为心绪不宁,受了刺激,再加上体力透支才晕倒的。” 说到这里,紫萝朝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又补充道:“爷对姑娘可真是不一般,紫萝还从未见爷对哪个姑娘……” “你误会了。”戚柔打断紫萝的话,“我只是曾经偶然救 * 过他而已。” 紫萝见她神情不虞,十分适时地收起了话题,悻悻道:“好吧,原来是这样。” 戚柔睫毛微颤,轻轻吸了一口气,寒冷的风雪透过凉风灌入胸中,让人清醒许多。 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境遇已然天翻地覆,早已不同往日。 之后……她该怎么办呢? 目光扫过街道上寥寥可数的行人,戚柔忽然反应过来,有些怔然地看向紫萝,像是在喃喃自语:“什么?今日、今日是大年初三?” 紫萝觉得奇怪,盯着她看:“是啊,姑娘方才不是问过了?” 戚柔披风下的小手猛地捏紧,只觉得恍然。 三枝曾经对她说过,正月初三,就是大正要去充军的日子。 “紫萝,”她的声音带了些微无措,“你知不知道朝廷征兵的事情?” 紫萝思衬半晌,点了点头,小孩儿一般嘟着嘴巴道:“有听说过。这段时间以来,南境地区的抚化一直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对大绥不利,而大绥的兵马又不足,女皇就只好从民间征用了。” 见她似乎出了神,紫萝不由有些疑惑:“姑娘,你怎么了?” 戚柔压抑着心中的思绪,睫毛垂下,遮掩了眼中的神色,无力道:“没什么。” 连翘姑娘似乎心情不好? 紫萝瘪着嘴巴想了想。爷吩咐她要照看好连翘姑娘,她可不能让连翘姑娘继续这样消沉下去。 于是紫萝环顾了四周一圈,对她说:“姑娘,紫萝陪你走一走,散散心吧。” 戚柔没有拒绝,转了方向,慢慢往另一个方向走。 风雪很大,有一些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的披风上,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白净,惹人怜惜。 她们走过一家酒馆时,听见坐在靠近酒馆门边桌子边,其中一个年轻汉子仿佛说秘密一般,声音却丝毫不见低:“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江抚镇可出息了,连女皇都亲自来了呢!” 另一人倒了杯酒,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喝你的酒去吧你,大白天做什么白日梦呢?” “就是,女皇那是什么人,那可是陛下!怎么可能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 那个年轻汉子急了:“哎,你们别不信啊!我告诉你们,我二叔就在那寻阳楼里做事儿呢!据他说,女皇好像还是为了寻找国师大人,才亲自来我们江抚镇的!” “国师大人?”一个人搁下放到嘴边的酒坛,抱着酒坛,傻眼问道,“是几年前那位姬九祯大人?可是,可是姬大人不是已经隐退了吗?” “你这个白痴!”年轻汉子给了那人一个爆锤,恨铁不成钢道,“这不就是说明,姬九祯大人当时就在我们江抚镇嘛!” 听到这里,酒馆外面,那原本正准备和身旁女子走过的小姑娘,低垂着眼眸,慢慢停下了脚步。 第33章 永远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她找回来。…… 大绥二十五年春, 国师姬九祯回宫,重掌朝局,亲自辅政。 举国听闻消息,震 * 惊之余, 只觉狂喜。 姬九祯回朝之日, 朝堂文武百官跪地恭迎, 大呼千岁, 民间甚至传出赞扬之语, 扬言称: 大绥再显当年辉煌,指日可待。 与此同时,南境邻国抚化, 其边陲一处州郡派兵入侵大绥, 被大绥击败, 战争消息未待扩散, 已被镇压殆尽。 *** 皇宫,宫闱一角。 一个头簪海棠花, 正在清扫台阶的宫女,往四周瞧了一圈。 见四下无人,宫女穿过树下, 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个清理花枝杂草的宫女身边, 小声拍了拍她:“燕儿。” 被唤作“燕儿”的宫女被冷不丁一拍,吓了一跳,看见是熟悉的人, 舒了口气, 嗔骂道:“阿宁,你做什么?走路没点儿声音,吓死我了!” 阿宁往两旁看了几眼, 确认没人经过,才压低声音,细声细气道:“燕儿,你听说没有,昨日宛儿她们那宫的宫女,见到姬大人了。” “当、当真?!”燕儿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还是假的呀!”阿宁哼了一声,撅起嘴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上的扫把,一脸艳羡,“听宛儿说,姬大人生得可好看了,远远看去跟仙人似的,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睛了。真羡慕她们能在陛下宫里待着,不像我们,只能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做事儿。” 燕儿想了想,试探地问:“姬大人……昨日去面见陛下了?” “那可不。好像是因为朝中的事情,女皇拿捏不准,只好找姬大人来商量了。”说到这里,阿宁不由露出女儿家的娇羞,“姬大人长得那样好看,又这样厉害,难怪宫中不少女子都喜欢姬大人呢。” 说到这里,不待燕儿说话,阿宁心中幻想着,又吃吃笑道:“要是哪个女子被姬大人看上了,那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呀!” “你就别想了!反正怎么样都轮不到你的。” 燕儿瞥了她一眼,捂住嘴巴嘲笑一声,神情夸张地说道:“女皇陛下坐拥天下,那般美貌风姿,姬大人都不喜欢,更别说其他人了!” “也是啊……女皇陛下那么漂亮,姬大人居然一点也不动心,真是奇了怪了。”阿宁悻悻地撇了撇嘴。 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一道冷漠锐利的女声。 “你们在干什么?不好好做事,居然在这里聊天!” 阿宁和燕儿吓了一跳,连忙并排站好,头低下去:“掌事姑姑!” 林掌事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冷冷盯了她们两个一眼,说道:“给我看清楚你们自己的身份,女皇陛下和国师大人是你们能随便谈论的吗?这可是在宫里,小心哪天你们就掉了舌头!” “是、是是!” 见两个宫女噤若寒蝉,畏惧害怕的模样,林掌事的语气不再那么严厉,转而吩咐道:“国师大人刚刚回宫,那边人手不够,你们两个,收拾收拾随我过去。” 说完,林掌事再次看过她们两个一眼,就转身先行一步了。 阿宁和燕儿对视一 * 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激动欣喜的光彩。 *** 夜晚,明华殿外,簌簌风雪而下,将殿旁的松枝打弯了些。 明华殿内,银丝火炉中,不时响起轻微的“噼啪”声,四面玉盏瓷器,琉璃珠帘,暖白灯火在宫灯中轻轻跳跃,安静得仿佛无人之境。 有宫女端着茶水进来,也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发出声音,惊扰了座上处理公务的人。 阿宁和燕儿换了身明华殿宫女的服饰,低着头从殿外走进。 殿内很暖和,可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进来之后就站在台阶两旁。 掌事姑姑告诉她们,在明华殿内,要与在女皇陛下宫中一样格外小心,一点声响都不能发出,只因国师大人不喜吵闹。 她们站得地方离座上不远,阿宁低着头站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和紧张,偷偷抬起眼皮,朝座上看了一眼。 柔软的白绒毯子铺开,长木桌案两旁,堆放着大臣递交上来的文书。有一部分是女皇无法定夺的事情,才派人送过来,请求国师的意见。 一个人坐在桌案前,黑发长长披垂身侧绒毯之上,冷白衣裳宽大,衬得他身姿颀长疏冷,皎皎如月光。 他眉眼低垂,神色淡漠,正在翻阅一本文书,如玉清冷的面容上没有表情。 阿宁惊艳不已,心神俱震,这一眼看了竟是收不回来,只痴痴地瞧着,连掌事姑姑叮嘱的话都忘记了。 一旁的燕儿察觉到了什么,悄悄看了阿宁一眼,见她如此放肆地盯着国师大人,霎时间吓得不轻,连忙扯了阿宁一把,眼神警告: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阿宁毫无防备,被燕儿扯了这一把,也被惊着了,瞬间保持不了平衡,身体晃了晃。 然而不曾想,这一晃,竟将身后木格中的一个琉璃小瓶碰倒,“啪”的一声砸落在地,顿时便碎裂开来。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在原本便安静至极的明华殿内却如平地惊雷。 没想到自己刚来明华殿就闯了大祸,阿宁脸色煞白,猛地跪下来,哀求道:“奴婢该死,求国师大人饶命!” 燕儿深知不好,也连忙跪了下来。 座上那人抬起眼眸,朝这里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 “无妨,打扫干净便是。” 他的眉眼清冷,瞳色微浅。 看过来时,还未回过神来,依旧保持着浏览文书时的状态。 只是,他眼神分明漠然,却又透着如浓墨般的深沉,似藏了什么,教人看不透彻。 宫女的失误打断了他的思绪,姬九祯索性不再处理朝政,搁下公文,站了起来。 见他正准备出去,站在他座后的两个宫女立即站起,一个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披风,一个持过遮雪的纸伞,纷纷做好准备。 不想这时,殿外却有太监进来通传消息。 只见那太监冒着风雪,径直进来,在台阶前下跪回禀道:“国师大人,夏王爷求见。” 姬九祯淡 * 淡道:“让他进来。” 太监应了声是,起身出去了。 姬九祯却走下台阶,似乎想要出去。 跟在姬九祯身后一个拿雪伞的宫女见状,不由低声说:“国师大人,外头风雪大,还是别出去了吧。” 然而姬九祯似乎并没有听见,他颀长的冷白身影径直走下台阶,掠过依旧跪在地上的阿宁和燕儿,出了宫殿。 外头风雪簌簌,宫灯在昏暗的夜色中莹莹生光。 黑袍男人抱着双手,站在长廊下,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的殿宇,正在等待着什么。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黑袍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 “姬大人。”夏亦挑眉笑了起来,末了,又意有所指地说道,“现在,应该不需要叫你倾大夫了吧?” 姬九祯神色冷漠,似乎并不想与他废话。 回头扫了两个宫女一眼,宫女们立即会意,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视线重新转向他,姬九祯面无表情道:“让你去办的事情呢?” 闻言,夏亦一愣,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虚地移开视线,回答道:“消息发下去不久,人手才派出去,没这么快呢。你以为找一个人那么容易?” “茫茫江湖,又不是一个虞水村那样小的地方,哪能那么容易找到。”夏亦看了他一眼,有些悻悻地补充。 姬九祯眼中的冷意深了许多:“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介意找人接替你。” “别别,别!” 一听这话,夏亦顿时咧出笑脸,笑呵呵的,打商量似的说道:“我再多派些人出去,在虞水村周边搜罗一番,想必不久就能找到了。” 开玩笑。 他堂堂一个王爷,若是让人知道连找人这点小事都需要让别人帮忙,那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听了夏亦的话,姬九祯移开视线,注视着半空中纷飞的大雪,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你药庐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挺机灵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夏亦琢磨了半天,劝慰地看着他,“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小姑娘,何必又要把她寻回来?再说了,当初是人家小姑娘自己离开的,说不定人小姑娘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你这番打扰……” 说到这里,接触到那人寒凉的目光,夏亦打了个哆嗦,利索地闭了嘴,末了,还将脑袋缩进了狐裘大氅里。 不好,话又说多了。 姬九祯收回视线,面无表情。 他望向空中被宫灯照亮了一角的雪花,眸色深暗冷沉,暗藏阴郁,如同化不开挥不去的浓墨。 夏亦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变化,兀自在石凳上坐下,搓着手叹了口气,默默感叹道:“这都大年初六了,雪还下得这样大,真不知道是什么兆头啊。” 说完,夏亦打了个哆嗦,想喝杯茶暖暖,于是倒了一杯石桌上的茶水。 只是他才喝一口,就喷了出来:“什么玩意!茶都冷成这样了,你宫里的宫女哪去了?净不会干事的吗?” 然而愤愤说完,转 * 头看见空无一人的殿外,夏亦顿时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 行,是这尊大佛把宫女遣散下去的。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空有足以掌控天下的智谋与手段,却半点不稀罕物欲,什么都往简单了准备,半点不考虑他自己,真是…… 难道脑子有问题? 正无语地腹诽着,夏亦忽然听见不远处那人的声音响起,在漫天大雪中有些不真切。 但因为压抑着浓烈的情绪,所以声线越发显得阴郁喑哑。 只听见,那人极慢、极缓地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找回来。”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她找回来。 ……她不是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他了吗? 既然说了这话,许下了诺言,那么,她就得回到他的身边,不能离开。 永远,都不能离开。 第34章 荼白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小姑娘在谢无妨的宅子养了一阵子病, 终于见了起色,平日里也显得有生气了些。 只是性子却好似变了一般,偶尔虽仍是开朗会笑的,却到底不像从前那般爱讲话了, 也不像从前那样, 逢人便笑吟吟地谈天说地, 扯七扯八, 从古今事说到家长里短, 半点不会累。 紫萝则十分感慨。 连翘姑娘刚到爷宅子时,像是很累很累,仿佛不堪重负一般, 需要找个角落好好自我疗愈……现下终于走出来了些, 真是让人看着高兴。 过了正月, 纷纷扬扬的风雪终是停了。 初春季节, 万物渐渐开始抽条发芽,却仍是十分寒冷。 谢无妨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戚柔整日窝在宅子里,像个被精心养护的花瓶。 只是吃好喝好的同时,又无事可做, 连带着小脸都圆润了些。紫萝夸她长大, 如今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她也不信,只当紫萝为了讨她开心, 故意夸的。 二月初一, 消失许久的谢无妨似乎终于要出现了。 这日早上,戚柔早早便醒来,洗漱完后, 走出屏风。屋子另一边,紫萝则精挑细选,从众多衣裳中挑选了一件荼白色的束腰流仙裙。 衣摆飘逸若风,行动间灵动又轻盈。 紫萝拿来衣裙,笑吟吟地站在旁边,似乎十分期待她穿上的模样。 只是,戚柔看见这条荼白色的衫裙,怔了半晌,却慢慢道:“我不想穿白色。” 紫萝十分纳闷,拿着那条裙子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发现哪里不对:“连翘姑娘,为什么?这条裙子很好看的呀。” “没有为什么。”戚柔移开视线,在铜镜前坐了下来。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清丽的小脸有些怅然若失。 见连翘姑娘这番模样,紫萝心领神会,当即跑回去,再仔细挑了一件衣裙回来:“连翘姑娘,那穿这件吧!” 戚柔闻言,转回头去。 于是,看见了紫萝手上那条水蓝色的烟纱流苏裙。 裙身外是三层飘逸的轻纱,往里则是月白内搭,裙摆处晕染开了层层叠叠的玉兰花,清 * 雅又温婉。 沉默了一瞬,她不由想了想,无奈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才要打扮成这个模样? 紫萝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道:“连翘姑娘,今日爷就要回来了啊!姑娘可不得好好打扮一下,好让爷欣赏姑娘惊世的美貌。” 没想到,戚柔听了这话,却收回了视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女为悦己者容,我又不喜欢他,有什么好打扮的?” 紫萝将信将疑。 爷和连翘姑娘的关系看起来就明显不一般,更别说爷还把姑娘带回来,住在自己的宅子里,这可是别的姑娘从没有的待遇呢。 连翘姑娘不喜欢爷,还能喜欢谁呢? 想到这里,紫萝撅起嘴巴,有些不相信地说道:“那连翘姑娘不喜欢爷,喜欢谁啊?” 喜欢谁…… 铜镜中映出的清丽小脸上,那双如琉璃般剔透的大眼睛里,现出了明显的愣怔神色。 但很快,她别过头去,倏地咬住了唇瓣。 一字一顿,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带着些微的沙哑: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紫萝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人儿异常的反应,只当她害羞,不太好意思说,便嘻嘻笑道:“那好吧,没有就没有。不过今日是爷回来的日子,连翘姑娘还是好好打扮一下,毕竟爷对姑娘很好呢。” 铜镜前的人儿没有说话,应当便是默许了。 紫萝满心欢喜地开始为戚柔梳妆打扮,一边为她描眉,一边羡慕地絮絮叨叨:“连翘姑娘的眉眼生得真是好,不需要如何上妆,便已经很漂亮了……姑娘戴这只银流苏的簪子可好?嗯,那这只碧玉簪呢?” …… 堪堪梳妆打扮完,戚柔站起身来,觉得这身行头虽然好看,却着实有些繁复累赘。 她抬起眼眸,看见铜镜中模样清丽的人儿,无奈地抿住唇瓣。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中仍有些失落,却还是颇乐观地想: 要知道,自己从前在江湖上混迹时,身为一个女儿家,最羡慕的便是那些闺阁里打扮得漂漂亮亮,不需要如何想方设法,便能够衣食不愁的大家小姐了。 如今自己也变成了这番模样,不正是圆了当初的心愿么? 想到这里,她勉强收敛了心神,在紫萝的带领下,前去用早膳。 只是没想到,一到隔间,才刚刚在饭桌前坐下,便见谢无妨大步从屋外走了进来,一边进屋,一边问下人道:“连翘呢?” 紫萝连忙弯腰行礼,旁边的戚柔却没什么反应,仍旧垂着眼睛,持着勺匙,安安静静地喝粥,似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面前这碗甜粥上。 还未待下人回答,谢无妨一转头,便看见了桌旁坐着的人儿。 霎时间,他一愣,桃花眼中浮现惊艳神色。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养,小姑娘已经长开了不少,出落得更加精致俏丽,眉眼间少了从前不懂事的浮躁气息,多了温婉从容的 * 气质。 如果说之前是清丽稚嫩的花骨朵,那么如今便是堪堪就要盛开的花,顾盼间,美得不可方物。 许久没听见谢无妨的声音,戚柔掀起眼帘,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见他站在不远处,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她蹙起眉梢,不客气地问:“干什么?” 一句话将他打回现实。 看来眼前的人儿没变,那他就放心了。 谢无妨回过神来,几步来到桌边,在她身旁不远的位置坐下,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看美人啊,还能干什么?” 戚柔看了谢无妨坐着的位置一眼。 距离好像有些太近了。 于是,她一言不发,端着瓷碗,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紫萝在身后不远处看着,瞧见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天啊,连翘姑娘这是做什么?她在拒绝爷的靠近吗? 谢无妨也愣了愣,盯着她,一双桃花眼幽深,微微眯起,似有些不敢相信。 “你嫌弃我?” “没有。”戚柔没有看他,轻抿了口粥,有理有据地回答,“男女授受不亲,为了避免别人误会,还是离得远些好。” “男女授受不亲?”谢无妨宛如听见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这里是我的宅子。进了这宅子,可就是我的人了。” 说到这里,谢无妨把玩着手中的骨扇,眉眼低垂,懒洋洋道:“而且,你忘了那日我们差点……” 话还没说完,一道冰凉的视线已经横了过来。 戚柔沉着眉眼,看向谢无妨。 她那双剔透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宛如水洗过一般,隐隐藏着潋滟冷意:“闭嘴。” 身后的紫萝乖觉地捂住耳朵——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谢无妨收了声儿,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眼底却掠过一丝风流笑意,似有一种看破不说破的暧|昧。 偏偏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最让人误会。 一旁的戚柔别开头,只觉心绪起伏不定,良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其实,谢无妨提起这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那一日风月坊中意欲轻薄的谢无妨。 她想到的,是沈倾。 为什么?为什么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让她想到他? 为什么到现在还放不下? 他分明不喜欢她,除夕夜那日也已经明言拒绝了她,她该放下的。 却无奈总是没有办法。 冷静了一会儿,才勉强将心中浮动的思绪压下,戚柔再次睁开眼眸时,眼中已经恢复澄澈清明。 她执起勺匙,搅了搅碗中冒着热气的粥,不甚在意地问道:“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怎么,我没事情便不能过来了?” 谢无妨吊儿郎当地睨了她一眼,笑眯眯道:“我好生养了这么的美人,想过来看一看,不行?” 戚柔不信。 这人若没事,便不会出现。 她眉眼露出些懒散,学着他的模样,笑了一声:“风月坊那么多美人,难道你还看不够?” 不曾想,谢无妨听了这话,愣了愣,随即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 * 睛,低笑道:“你吃醋了?” 只是,谢无妨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戚柔有些怔然,竟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日客栈初见时的对话—— “你想轻薄我?”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她双手叉腰,怒喝道,“我家阿倾比你好看一千倍一万倍,我就算要轻薄也轮不到你!” …… 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沈倾从来就不是她的。 那句我家阿倾,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笑话。 思绪回笼,戚柔轻嗤一声,冷笑道:“你做梦呢?” “怎么,在想你的心上人?”谢无妨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凝视着虚空,说道,“你对你的心上人付出了真心,那又怎样?你的心上人照样不是拿你当傻子骗?” 身后不远处的紫萝听得一头雾水。 嗯?这个发展怎么好像有些不对,难道连翘姑娘的心上人不是爷? 戚柔轻吐了口气,抬眼看向他,十分不客气地说:“你很闲吗?你今日就是来嘲讽我的?” “小连翘……你知不知道,我可因为你的心上人,处处受限,栽了好几次跟头。”谢无妨的语速突然变缓,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眼神幽暗。 这话什么意思?戚柔探究地盯着他,蹙起眉梢。 “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谢无妨看向她,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容,“小连翘,那就替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 “进入风月坊,替我传递消息。” 第35章 风月 “舞姬选秀?” 戚柔以为自己听错了, 眼中顿时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想让我做你的探子?!” “当然不是。我哪里舍得让小美人为我当探子呢?”谢无妨敲了敲骨扇,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过就是替我收些消息罢了。” 戚柔蹙起眉梢,沉默了片刻。 半晌, 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她才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 一字一顿道:“谢无妨, 你分明知道,当初我是怎么进风月坊的。” 以谢无妨的手段和地位,不难知道她这其中的缘由。 可他既然知道, 当初她是被骗进风月坊的, 所以现在, 他是想让她再次重温曾经的噩梦吗? 谢无妨凝视着她, 懒洋洋地笑了一下,语气散漫:“放心。这一次, 风月坊里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闻言,眼前的人儿怔了怔,转头看向他。 没想到, 不待她心中微微触动, 谢无妨下一刻便换了一副神情,宛如狐狸一般,十分欠揍地, 笑眯眯地补充道: “除了我。” 他似乎很有自知之明, 说完,不待眼前的人儿炸毛,施施然起身, 笑睨了她一眼,便吊儿郎当地离开了。 戚柔:“……” 看着这一幕,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紫萝陷入了迷茫。 爷和连翘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怎么越发看不懂了? *** 江抚镇,风月坊。 不久前,因着小姑娘的那件事,白衣公子带人闯坊闹了一出,不仅坊中那位地位最高的爷受了伤,连带着不 * 少下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更别说损失的银子和物品了。 为此,秦妈妈可是操碎了心,整日心惊胆战,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生怕哪日早上起来,就有人让她收拾包袱滚蛋。 纵然是事发突然,但毕竟管坊不力,她作为老鸨也有责任。 风月坊中的人清了一批,又换了一批人,不少坊中的姑娘见势不好,也纷纷寻了理由离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妈妈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打压风月坊,甚至是似乎想让风月坊闭坊,从此关门。 只是,上头的那位爷既没发话,也没什么指令,眼瞧着风月坊的风头就要过去了,秦妈妈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却不敢去问,只能干着急。 但今日,却有小厮上门回话,说爷送了位姑娘过来,是来助秦妈妈一臂之力,让她且好生招待着。 于是,得到这消息之后,秦妈妈立刻带了人,到风月坊门口候着。 那阵势摆的极大,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就怠慢了这头一位能让爷另眼相待的姑娘。 戚柔此次出来,原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没想到紫萝却说,既然爷把她派来服侍连翘姑娘,那她便是连翘姑娘的丫鬟了,说什么也要跟着。 既然谢无妨不反对,多带个人也无所谓。 一路出了宅院,紫萝扶着她走上马车,马夫一甩马鞭,马车便辘辘驶去了风月坊。 等马车即将到达风月坊门前,直到紫萝提醒,戚柔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一路上,无意识间,她竟紧紧捏住了手中的丝绢,紫萝出声唤她,她也全然像是听不到似的,没有什么反应。 而如今尚且春寒料峭,她的手心已然出了薄汗。 那一日的事情,一直是她的心结,纵然最后沈倾带人赶到,在关键时刻救下了她,但总归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挥之不去。 …… 摒弃心中的杂念,戚柔定下心神,对紫萝轻轻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风月坊前,秦妈妈早已带了不少人守在门口,又是期待又是着急地等候着。 路过的行人看见风月坊这阵仗,不由纷纷侧首,好奇地看过来,不明白风月坊这是在做哪一出。 恰好此时,秦妈妈眼尖,远远的便瞧见爷府上的马车从街边驶来,立即吩咐下人道:“都过来,动作快点!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怠慢了这位爷派来的姑娘,有的你们苦头吃!” 话放完,秦妈妈转过头,脸上露出洋溢的笑容,带着人走上前去,到了马车旁候着。 不多时,只见马车帘子被一双素手掀开,随即从里头钻出一个婢女模样的丫头,紫萝率先跳下马车,然后转回身去,为车厢中的人掀开帘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身着鹅黄色小衫,身姿窈窕纤细的女子弯腰从车厢走了出来。 女子五官秀美清丽,一双眼眸似蕴了星子,明澈而干净。朝众人看来时,众人只觉得呼吸不由一顿,随即深深自惭形秽。有 * 几人甚至移开了视线,不敢直视,生怕心中的念头染污这等人儿。 当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怪不得能被爷看重。 下了马车,那女子扫了秦妈妈等人一眼,眼中无波无澜,却仍是礼貌性地弯了弯唇,轻声道:“秦妈妈好。” 这一照面,秦妈妈简直如遭雷劈。 要知道几十年来,她一向左右逢迎,话总说得取巧好听,没想到此时却震惊得说不出话,只结结巴巴道:“姑、姑娘娘……” 那女子正是戚柔。 戚柔睫毛微垂,淡淡福了福身,勾唇道:“连翘见过秦妈妈。” 她的身后侧方,紫萝虚扶着她,姿态不卑不亢。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眼前的女子与当初被迫绑来、身不由己的小姑娘,已然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秦妈妈不愧是在风月坊管了许多年的老练人,很快便认清了眼前的状况。 “不敢、不敢!”但既然已经认出戚柔,怎么可能还敢受她的礼,秦妈妈慌忙摆着手,干笑着说道,“我一个粗人,哪里能受得了姑娘的礼!连翘姑娘……外边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身子,我们快进坊里说吧。” 戚柔没说什么,跟在秦妈妈身后,走进了风月坊。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过了不久前闹坊那件事,风月坊中冷清了不少,当初纸醉金迷,花酒惑人的景象不复,坊中的生意是明显不如之前了。 将跟在后头的下人驱散,秦妈妈带着戚柔顺着坊中楼梯,走上二楼,进了一间上房,安顿她们坐下。 “恬儿,还不快给连翘姑娘倒茶?” 秦妈妈斥责一句,见婢女诚惶诚恐地上前伺候,才转头看向戚柔,挤出一个笑容,道:“连翘姑娘,当初是我不好,没能、没能……没能好好招待姑娘,往后希望姑娘莫要、莫要……” “不是招待不好的问题,”戚柔清清浅浅地笑了一下,“只是,还请秦妈妈日后莫再做这种事情了。” 秦妈妈站在旁边,忙不迭点头:“哎哎,好!” 婢女倒完茶水,毕恭毕敬地将茶杯递到她面前,戚柔垂眸睨了一眼,没有动,“我听说坊中情况最近不太好,是么?” “是啊!”说到这里,秦妈妈顿时垮下神情,一脸愁绪,“这一段时间,风月坊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姑娘要走的走,要离开的离开,留在风月坊里的姑娘不多了。” “而且,连翘姑娘你有所不知,如今这周边情势紧急,南境抚化和大绥关系又这样紧张,我们江抚镇在大绥边界,搞不好哪天两边举兵打起来,第一个殃及的就是我们了。你说、你说我们这一坊的姑娘,该怎么活啊!” 闻言,戚柔睫毛微垂,似在思衬,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她才开了口:“谢无妨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惊诧连翘姑娘对爷的称呼,秦妈妈思来想去,还是为难地回答道:“爷……爷没有确切地 * 说什么。” 她就知道是这样。 戚柔持着茶杯,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若有所思道:“江抚镇上只有风月坊一家青楼吗?” “还有一家倚红楼,离这里有两条街。” “倚红楼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秦妈妈琢磨了一下:“也差不多,但是肯定比我们风月坊好。但是听说,倚红楼那边正在挑人筹备宫中舞姬的选秀,因此并没有特别招揽生意。” 听了这话,桌边人儿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字眼,小巧的鼻子轻皱了皱:“舞姬选秀?” “嗯。”秦妈妈点头道,“因为隐退许久的国师大人回朝,事关重大,女皇陛下准备在殿前举行国宴,届时宴会上需要十三位舞姬登台献天舞。女皇陛下大概看腻了宫中舞蹈,要从民间挑选。” “这可是一次能够进宫的大好机会,而且,万一在宴会上被国师大人看中了,那可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要知道……国师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连女皇陛下都要仰仗的大人物!所以这一次不少女子都铆足了劲儿练习,想到时被选上呢。” “再者,从另一方面说,这要是哪家青楼的淸倌儿被选上了,那家青楼也就到了出头之日了!” 说到这里,秦妈妈啧啧叹息,满脸皆是艳羡之色。 戚柔却搁下茶杯,垂着眼眸,问道:“那风月坊为什么不准备呢?” “哎呦,我的连翘姑娘!”秦妈妈垮着脸,看着她说,“你这不是瞧见我们坊里的情况了吗?如今我们风月坊的姑娘,要走的走,要离开的离开,就没剩下几个,连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哪还有时间精力去准备这个?” “不过……” 秦妈妈欲言又止,看了她好几眼,犹豫着没说出话来。 戚柔抬起眼眸,看向秦妈妈:“什么?” “不过,”秦妈妈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见无大碍,才拢着手,小心翼翼地笑道,“不过……不过既然连翘姑娘来了,我们风月坊这就有希望了。” 第36章 前夕 姬九祯是谁,她心中其实隐隐约约…… 风月坊二楼窗前, 一个人儿临窗而坐,身着水蓝色流云长裙,身姿纤细,阳光下映出的侧脸如画一般, 安静而清丽。 戚柔垂着眼眸, 正在拆信。 这些日子, 她待在风月坊里, 几乎已经成了比秦妈妈还要大的主子。毕竟谢无妨不出现, 风月坊就是她说了算。 而她在这段时日里,将风月坊上上下下暗藏着的心怀不轨的人悉数清走了一批。 同时,她也将风月坊中剩下被拐来的女子悉数遣散, 若愿意便留下, 不愿意便离开, 任由她们来去。秦妈妈看着肉疼, 却不敢说什么。 谢无妨日常有事要她交接,都是通过信件往来。 她也因为这个任务, 逐渐发现,谢无妨的探子竟然遍布大江南北,可以说是各处都有接应的人, 而他们交接的信息, 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京城朝廷的事 * 情。 这若是深追下去,期间隐藏的事实定然更加可怕。 她没有多想。 管那么多做什么?谢无妨爱做什么做什么,反正与她无关。 然而就在此刻, 戚柔打开谢无妨送来的信的那一瞬间, 脸上表情一僵,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把信扔了。 信中……谢无妨是这样说的。 为了让风月坊再复当日辉煌,请她去争选宫宴舞姬。 信中还强调, 让她务必要拿到舞姬之首的位置,他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相信她? 相信你个大头鬼的相信。 她长这么大就没跳过舞,让她去争选舞姬,还得拿舞姬之首,她倒是觉得凭谢无妨那股风骚劲,他比她还有可能夺魁。 戚柔凝视着楼下的街景,深呼吸了一口气,小脸没什么表情,却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她并没有直接拒绝。 是因为,谢无妨那只狐狸似乎早就知道她不愿意去,特地在信的末尾补充了一句: 此事一结,她恢复自由身,从此不需要再为他继续做事。 谢无妨果然知道她,知道她为了这个会答应去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姬九祯是谁,她心中其实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冥冥之中,他与她的关系,总是割不断斩不离?就算她如何想将他忘掉,却终究没有办法……而如今竟又牵扯在了一起。 戚柔此时只觉得心中思绪起伏不定,她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水珠顺着她愈发显得瘦削小巧的下颌滴落下来,她闭上眼睛,扶住桌沿轻轻喘气。 片刻后,才睁开眼眸,唤了一声:“紫萝。” 屋门被推开,紫萝走进屋子,朝她福了福身:“连翘姑娘。” “跟秦妈妈说一声。” 她的睫毛抬起,剔透的眼睛凝视着虚空某一处,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顿道:“我去参加舞姬选秀。” 听见这话,紫萝眼中的惊喜顿时迸发,看了她一眼,生怕答应晚了姑娘便反悔,连忙道:“是,连翘姑娘!” 说完,立即转身,欢欢喜喜地推门出去了。 *** 皇宫内,朝阳宫大殿。 高座之上,齐西蕴一袭明黄长袍,倦懒地半倚在榻上。 她美眸半眯起,袍下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似乎十分困乏的模样。 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一些文书,其中几本文书摊开,松松散散地搭在那儿,有些杂乱。 捻起几根肩旁的长发,齐西蕴漫不经心地问身旁的宫女:“国师大人怎么还没来?” 宫女俯下身,担着一万个小心翼翼,回话道:“回陛下,国师大人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嗯。”齐西蕴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过了一盏茶时间,在齐西蕴不知道朝殿门看去了多少眼后,朝阳殿外终于出现一个清冷的颀长身影。 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随旁服侍。 那人跨入殿门,缓步走上前来。 他身后的冷白宫袍宽大而飘逸,伴随着 * 走动向后扬起,如天边流云,清清冷冷,稍纵即逝,让他看起来恍如天人,分外难以接近。 到了台阶前,姬九祯停下步子,并未抬眼,只淡淡颔首,道:“女皇陛下。” 见到他,齐西蕴明艳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阿祯,你来了。” 她站起身来,正想走下台阶,却听姬九祯道:“陛下无需下座迎接。” 这句话声音冷淡,带着疏离,似乎对她的热情半点感觉都没有。 齐西蕴步伐一顿,看了不远处的人半晌,红唇撅起,溢出一声轻哼,只是这声轻哼,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她悻悻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了坐榻。 看了桌案上堆叠的明黄文书,齐西蕴的美眸闪过一丝深藏的厌恶,似乎一点也不想看见大臣上奏的这些徒惹她厌烦的文书。 移开视线,齐西蕴抬眼看向姬九祯,语气放软,求助道:“阿祯,抚化那边的事情,你大概听说了吧。” 姬九祯依旧无波无澜:“是。” “阿祯,”朝阳殿内空空荡荡,除了一旁伺候的几个宫女没有他人,齐西蕴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带着女儿家的娇嗔,仿佛十分头疼,“我该怎么办呢?” 她没有自称朕,也没有摆出皇帝威严的架子,似乎在姬九祯的面前,她总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姬九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 过了片刻,才听见他的声音在大殿中淡淡响起,带着安顿人心的作用。 “陛下以安抚为先,其余的事情交给臣便是。” 齐西蕴盯着他,弯唇笑了,满是依赖地道:“阿祯,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要是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然而听了这话,姬九祯面上却仍旧没有什么波澜。 见他从进殿到现在都一直站着,齐西蕴反应过来,吩咐宫女赐座。 宫女应声要去,却被姬九祯打断:“不用了,陛下若没什么事情,臣有事在身,先退下了。” “等等,阿祯!你才来多久,就急着要走?”齐西蕴不依不饶,美眸望着他,埋怨道,“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见姬九祯并没有拒绝,齐西蕴目光满意,继续说了下去。 “阿祯,你可知下个月便是三月三?” “你这次归来,朝廷反响极大,我想举行一次国宴,好为你接风洗尘。”说到这里,齐西蕴妩媚地笑了笑,葱根般的指尖缓缓抚过面颊。 鲜红的蔻丹颜色妖异,衬得她面容艳丽异常。 姬九祯不冷不淡,只道:“不需要。” 齐西蕴并没有在意他的拒绝,手指搭着下颌,娇娇然说道:“阿祯,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女人。这次宴会,我向天下网罗了貌美出挑的女子,届时,她们会在宴会上献舞。若你喜欢,便尽管挑去,我不会介意……” 不料,她的话还未完全说完,便被姬九祯毫不留情地冷冷打断。 “臣的事情,不劳陛下费心。” 只见台阶下, * 姬九祯眉眼清冷,退后一步,示意性地行了一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姬九祯身后的两个宫女不敢直视女皇陛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快步跟着一起出去了,生怕被陛下的怒火牵连。 齐西蕴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另一只搭在榻台边的手缓缓拢起,鲜红的蔻丹在殿外倾泻下的光亮中,泛着冷光。 她身旁随侍的宫女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怒气,心中畏惧,却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安慰道:“女皇陛下,国师大人应当不是故意的……” “闭嘴!”齐西蕴突然尖声道。 尖锐刺耳的女人声音在空荡的朝阳殿一层层回荡出去,显得十分可怖。 那宫女吓了一大跳,顿时“扑通”一声跪下去,哭丧着脸求饶道:“是奴婢多嘴,是奴婢多嘴……求女皇陛下饶命!” 连带着其他几个宫女也跪下去,大气都不敢出。 齐西蕴紧握着龙座的扶手,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狠厉与愤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那口气徐徐吐出来,她才睁开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冷冷勾起唇角,道:“让苏因循过来。” 宫女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是!” 说完,立即爬起来,飞快跑下台阶。 其他宫女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却默默为女皇口中的人默哀。 这苏因循大人虽然在后宫之中最受女皇宠爱,却不是因为其美貌,也不是因为其乖巧听话,而是因为…… 因为他那肖似国师大人的脸。 想到此时女皇陛下正值盛怒,怕就是为了叫苏因循大人过来撒气,在场的所有宫女无一不心知肚明,深感畏惧的同时,却更加觉得惋惜。 次次都是这样,毫无例外。 每当女皇陛下在国师大人那儿吃了瘪,都会把苏大人叫来。 现在,那位苏大人过来,怕也是不好受了…… 第37章 初选 风月坊的连翘姑娘。 近日江抚镇上, 若要说人人口中议论最多、最负盛名的,那还是非风月坊的连翘姑娘莫属。 走街串巷的担夫,摆摊卖酒的娘子,茶楼酒馆里的客人, 在闲暇时间里议论提及的, 都是这位神秘的连翘姑娘。 听说连翘姑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 因家道中落才被迫来到风月坊谋求生计。 许多人都说, 连翘姑娘生了一副仙子般的美貌, 只需一眼便倾倒众生。 于是便有人不相信:你亲眼见过? 那人则回答:没见过,但是其他人都这么说,那肯定是真的。 就这样, 风月坊连翘姑娘的名声远远地传开了, 无数人争相涌到风月坊, 想一睹佳人风采, 却被告知—— 连翘姑娘正在准备宫宴舞姬选秀,无暇露面。 来人只好遗憾归去, 可风月坊却没有因为连翘姑娘的深居而衰落下去,生意反而渐渐起来,有了好势头。 *** “嘶——疼疼疼, 我要被掰断啦!” 然而此时, 众人口中倾国倾城、貌若天仙的 * 连翘姑娘,正在木栏边压腿,疼得小脸龇牙咧嘴, 连声叫疼。 秦妈妈请来的教习娘子则拿着根木条, 站在旁边指点,此时见她,毫不留情地把戚柔往下摁。 不过虽然如此, 教习娘子对于这个小姑娘的身子骨还是有些讶异的。 她的腰肢很软,与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若没有打小练习,如今的柔韧性已然定型,可她却不一样,柔韧性十分好,不过短短几日的练习,进展飞快,让教了这么多年舞蹈的教习娘子都深感诧异。 身旁的教习娘子终于收回了摁在她腰上的手,戚柔蹙了蹙眉,轻呼一口气,勉强撑起身子站好。 她脸颊两旁浮起浅浅的绯红,额头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分明是狼狈的模样,却半点不显疲态。 原本便清丽脱俗的小脸因这番练习愈发生动,活生生的美人坯子。 “不错。”教习娘子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给她,“照这番进度,到了舞姬大选那一日,你便可以脱颖而出了。” “谢谢余姑姑。”戚柔对教习娘子夸奖的话并不太在意,她接过茶水,靠在木栏上,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清凉,拂去了方才练习的疲惫。 此时是休息时间,教习娘子移开视线,随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底下街道的喧闹声传来,教习娘子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瞧了一会儿,竟幽幽感叹道:“如今世事动荡,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找好的依靠,乱世里,没有人想丢了性命。” 说到这里,教习娘子似乎意有所指,她转过头,看向了戚柔。 教习娘子的容貌并不出挑,但却胜在周身异于常人的气质,看着不远处已然出落成美人儿的姑娘,她似乎十分感慨,打量了戚柔半晌,说道:“连翘姑娘,为了能博个好前途,好光景,你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戚柔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只偶尔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教习娘子想了想,继续说道:“这次若是能被选中舞姬,往后日子的荣华富贵应当是不愁了。而且,若你有幸被宫中权贵看中……”随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戚柔听明白了。 原来余姑姑误会自己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才去争选的舞姬。 她微微弯了弯眸,红滟滟的唇瓣因沾染了茶水,显得愈发娇俏。 “余姑姑想错了。”杯中的茶水已经饮尽,戚柔走到桌边,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声道,“我并不是为了这些……我争选舞姬,只是答应了别人一件事,需要完成而已。” “哦?”教习娘子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刚刚惊诧完眼前人儿言语中显出的成熟,不曾想,下一秒,那人儿便垮下小脸,哀求地看着她,说道:“余姑姑,我今日实在太累了,能不能明日再练啊?” 教习娘子沉默了一瞬。 虽然她心中也有些 * 不忍,觉得这番进度委实有些压力,但计划已经定好,而且舞姬争选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怎么能松懈? “不行。”于是,教习娘子很无情地拒绝了。 并且,教习娘子琢磨了一下,随即道:“好了,休息时间结束。我瞧着,你压腿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开始练下腰。” 戚柔:“……”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十五日后。 今日是二月二十六,是宫宴舞姬初选的日子,戚柔早早便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半困不醒地坐在梳妆台前。 紫萝笑吟吟地在她身旁忙前忙后,挽发髻簪云钗,点朱唇抹胭脂。 见连翘姑娘仍有些困乏,想到这一段时日以来连翘姑娘付出的辛劳,紫萝也打心眼里觉得心疼。 她一边为戚柔梳发,一边压低身子,悄声笑道:“连翘姑娘尽心尽力练了那么久,今日啊,连翘姑娘定是场中跳得最好最漂亮的姑娘,旁的女子肯定比不上。” 戚柔耷拉着眼皮,小小打了个呵欠,眼尾泛起微红。 “是不是场中跳得最好的姑娘,我不知道,但我绝对是场中最困的姑娘。” 紫萝噗嗤一声笑了,“连翘姑娘真会逗趣,和当初紫萝刚见姑娘的时候,倒是变得有生气一些了呢。” “嗯?”戚柔眼尾微抬,看了紫萝一眼。 将视线移回铜镜中,只见黄铜镜面中映出的人儿,小脸精致俏丽,此番经过打扮,眼尾微微向上勾起,原就大的眼睛愈显妩媚,只是顾盼间,仍透着微不可察的冷然与淡漠。 与从前比起来,多了疏离与沉静。 始终还是变了。 她缓缓眨了下眼,若有所思,一字一顿道:“紫萝,那你觉得是之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紫萝不上当,嘻嘻笑道:“都好。只要是姑娘,都好。” 戚柔鸦羽般的睫毛抬起,似笑非笑地睨了紫萝一眼。 还学会耍嘴皮子了。 对上她的目光,紫萝捂住胸口,突然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十分夸张地道:“连翘姑娘别这样看我!还好紫萝不是男子,紫萝要是男子,被姑娘这么一看,可不得三魂都丢了个干净!” 戚柔无奈,却也不相信,移开视线不再理会她了。 真的么?可是,她容貌的威力若是有这么大,当初为什么不能让心上人喜欢上自己? 恍然间又念及这个,戚柔微不可察地一怔,波光潋滟的眼眸中流露出浅浅茫然。 都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是不能放下。 无论她如何努力,那个冷白色的身影依旧深藏于心,就像是刻在了心上,迟迟无法抹去。 就算平日她言笑正常,看起来仿佛没有大碍,可是只有她知道,她不过只是将痛楚压进心底,忍住不去想,不去念,以为这样就会好受些。 可是不时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都在告诉她,所有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 “连翘姑娘?你在想什么?”紫萝探头 * 到她面前,歪了歪脑袋。 戚柔回过神来,有些愣怔:“怎么了?” 紫萝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嘟囔道:“紫萝已经为姑娘打扮好了,姑娘瞧瞧?”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手艺。”戚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起身要走向门边,“我们走吧。” “姑娘等等!”紫萝似想起了什么,扭头就跑。 闻言,戚柔转过身,瞧见紫萝从不远处的衣架上捞了件白绒披风,跑过来笑道:“虽然到了春日,天气却还冷着呢,带件披风好御寒。姑娘,走吧。” *** 风月坊外,前来接送的马车已经稳稳停在路边。 今日坊中生意热闹,客人络绎不绝,紫萝特意挑了条小路,领着戚柔从侧门出来。 没想到走出来时,却见原应该在风月坊中忙碌的秦妈妈站在马车边,不时朝路旁投去几眼,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戚柔步伐一顿,随即走上前去,微微颔了颔首,“秦妈妈。” 秦妈妈顺着声音转头,眼前瞬间一亮。 饶是她在青楼楚馆中做了这么多年的老鸨,此时却也能毫不夸张地说,眼前的连翘姑娘是她见过的最干净,却又最勾人的美人坯子。 清纯中又带妩媚,二者合一,是万里都难以挑一的极品。 当初第一次在风月坊中见到时,她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然而如今只过了短短两个月,竟已经出落成这样一个足以倾城的美人。 想到要说的正事,秦妈妈反应过来,连忙收敛心神,说道:“连翘姑娘,今日就是宫宴舞姬争选的日子,教习娘子与我说了,你现今的水平足以入选,只要放宽心态便好。” 戚柔道:“嗯。” 她抬起眼眸,看着眼前身材丰腴,妆容浓丽,仍存年轻风韵却已显老态的女人,心中感觉有些复杂,然而到了最终,只剩下淡然。 当初她被抓进风月坊,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如今谢无妨让她接管了风月坊,这么久以来,当初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早已抹去,而她在与秦妈妈的接触中,也发现秦妈妈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世人奔波于这个世间,途中要做的事情,又有多少不是为了利益呢? 从其他角度来看,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想起路上车马奔波还需要许多时间,紫萝扯了扯戚柔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姑娘,我们该走了。” 秦妈妈也没再说下去,看着她,笑道:“连翘姑娘慢走。” 戚柔没说什么,在紫萝的搀扶下,转身踏上了马车。 第38章 竹叶 戚柔拢着白绒披风,站在朱台下,…… 永平城, 城内。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中间用木材搭建一座朱台,台面铺了一层朱红色的漆布,台缘处垂落根根红穗, 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晃荡, 高处则摆放着十数把雕花木椅。 倒是有些像从前曾在别处见过的擂台。 只不过, 此处不是为了比武, 是为了比舞。 时间还未到, 这里已经聚齐 * 起许多女子。 放眼望去,莺莺燕燕,人比花娇, 一个个女子打扮不是艳丽惑人, 便是清纯娇俏, 无一不在妆容衣着上用了心思。 香风云鬓, 酥手笑靥,当真令在场的男子心醉神迷。 一辆马车辘辘驶来, 停稳之后,一个浅紫色衣裳的丫鬟掀开帘子,率先跳下马车, 转身去扶车里的人儿。 这辆马车在人群熙攘的场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不少正在聊天的女子停了话头,纷纷看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身着桃夭长裙, 外披白绒披风的女子下了马车, 她站稳之后,抬眸环顾了四周一圈。 女子小脸清丽,一双眼眸似蕴了星子, 望向人时,眼底隐含的冷淡与澄澈竟不觉让人有些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那一瞬间,场面安静下来。 随即,四处不约而同响起了议论声,无数道目光朝她这边投过来。 “这是谁?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不知道哎……但真是好生漂亮,要是我也能长成这样就好了……” “喂,你怎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 戚柔的目光扫过四周,在台上停留一会儿,不曾想,却很快感觉到了许多不善的视线,她眉梢蹙起,回视过去。 那些女子接触到她的视线,口中的话语一顿,便别过头去,状似适才并没有议论她。 紫萝只觉与有荣焉,轻扯一下戚柔的衣袖,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的好连翘姑娘,她们都在说你长得好看呢!” 然而,还未待戚柔说话,不远处便忽然起了一阵喧闹。 似是有什么人来了。 ……什么人能掀起这样大的动静? 戚柔微微侧身,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然而远处人群实在拥挤,看不出什么大概,只瞧见离她们不远的两个年轻姑娘揪着手帕,兴奋得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了:“是妨爷来了!啊啊啊,真的是妨爷!我们快去,快去瞧瞧!” 这名字耳熟,戚柔思衬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谢无妨竟也来了? 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等到再度抬起头时,便瞧见一个红得妖娆的身影大步走上朱台。那人手执一柄骨扇,端的是一身风流潇洒的做派,不是谢无妨又是谁? 台下的女子一时间沸腾,戚柔突然有些想笑,她眼眸轻睐,唇角微勾,看好戏一般瞧着台上那个大红色衣裳的人。 这人倒真是惯会惹桃花,女子的殷勤讨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和沈倾……完全是两种人。 想到这个名字,戚柔红唇微抿,一时间有些恍惚。 若是,若是她能选上宫宴舞女…… 会不会,遇见他? 此番她是不得已,可若真到了那个境况,她该如何面对许久不见的沈倾? 不……也许不会。 在场的舞女那样多,她会淹没在众多女子当中,只被当成普通舞姬,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 又何须杞人忧天呢? 正有些自嘲地出着神,一旁的紫萝却冷不丁戳了她一下:“连翘 * 姑娘!” “啊?”她倏地回神,转头过去,瞧见紫萝笑得一脸灿烂,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连翘姑娘,你快瞧,爷在看你呢!” 戚柔顺着紫萝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台上那坐在雕花木椅上,懒洋洋地翘着腿的红衣人,目光投向了她们这里,一双桃花眼噙了笑,像只狐狸。 她隔空盯了谢无妨一瞬,没什么表情。 以为是挑衅,却不曾想谢无妨随即打开骨扇,轻摇了摇,他远远瞧着她,唇角勾起散漫笑容,颇有些自得的意味。 这人原便生得美貌,许多女子早对他芳心暗许,这番举动,顿时引来场下不少花季少女不绝于耳的惊叹,简直就是在世祸患。 戚柔:“……” 错了,她错了。 不能拿他和沈倾比。 戚柔一时间十分不想理会这个人,她恢复了原先神情,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台上另一边。 此时朱台的人已经来齐。除了谢无妨,朱台上的雕花木椅坐的大多是皇宫教坊的教习姑姑,人数不多,但足有七八个,皆面容肃穆。 沉重的鼓声响起,台下的所有女子都收敛了声音,循声看去。 首先出面的是皇宫教坊的总管事,这是个上了一定年纪的女子,面容冷肃古板,一身黛蓝宫袍。 总管事徐徐走上前去,在众人面前郑重地宣读过陛下口谕之后,便宣布:宫宴舞姬大选开始。 太监扯着嗓子,在一旁照念名单,被叫到的参选女子按照顺序走上朱台,依例行过礼数后,简单与乐师交涉一番,便开始表演。 戚柔拢着白绒披风,站在朱台下,仰着张小脸静静看着。 一阵风带着掠过,洋洋洒洒飘落几根青叶。 她睫毛微颤,不自觉眨了眨眼,将眼中刺痛的泪水眨去。 察觉到什么,戚柔转头循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却倏地怔了怔,似乎看到什么,整个人浸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紫萝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道:“姑娘怎么了?” “竹叶,是竹叶……”她眸光怔然,低声喃喃一句。 “竹叶?啊对,这附近是有竹林。不过这儿气候冷些,肯定比不上我们那儿的竹林茂盛。”紫萝摇头晃脑地说完,末了,又好奇地看向她,“姑娘很喜欢竹叶?” “我……也许吧。”她没再多说,神色浅淡地敛了眉眼,收回视线。 时间过去得很快,台上的女子如流水般一个接着一个,登台又下场,宣读名单的太监扯着嗓子,终于念出最后一个名字:“连——翘——” 在场的人基本不知道连翘是谁,左顾右盼,好奇这个压轴出场的姑娘是谁。 戚柔徐徐呼出一口气,解开白绒披风,紫萝随即接过披风,拢在手上。 她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周身的气质,一路走来,便有人一路为她让开一条道,让她顺利走上前去。 戚柔就这样缓缓走上了朱台。 她身姿纤细,却犹如雪中寒梅,清丽孤傲,是不 * 卑不亢的美丽。 对上高处总掌事的视线,她垂下眼眸,虚虚行了一礼。 乐师奏响乐曲,众人只见台上人儿背对着众人,倏地一展袖,桃夭色的轻薄宽袖顿时如纱般扬起,如云般落下,随后已然起势。 在婉约的音乐声中,她隐藏在袖后的眼眸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等到转过身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一曲终毕,朱台上的人儿气息有些不稳,轻轻喘息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台下一片寂静,原本对她不屑的、嫉妒的、等着冷嘲热讽的那些女子睁大眼睛,直直看着她,都说不出话来了。 戚柔没有注意台下的异象。 她在朱台上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太监的声音,不由抬眼去看。 却见那宣读太监躬身站在总掌事的面前,似乎正在听传指令。 戚柔便没再关注,沉下心思安静等着。 不多时,那宣读太监点着头退了下来,走到她身前,拢着袖子笑道:“姑娘准备一下,一会儿便跟咱家走吧。” 戚柔有些怔然地抬眸:“公公的意思是?” 宣读太监呵呵笑着,对她行了一礼:“姑娘舞姿雅美,已夺场中桂冠,上头那位教坊的总掌事姑姑,对姑娘是极满意呢。” 言罢,不待她回话,宣读太监越过她,走到朱台边缘,展开手中黄布,继续宣布道:“此次宫宴舞女名单已定,共十三位,接下来咱家便公布名单人选了,请叫到名字的姑娘上前来……” 接下来被点到名字的姑娘,无一例外,面上皆露出惊喜之色,随即各自互看一眼,都欢天喜地地笑了起来,疾步上前进入队伍中。 落选的姑娘则各自有各自的遗憾与难过,望着那列队伍中的十几个姑娘,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宣读太监读完名列,合上手中的名单,走到戚柔身边,躬身笑道:“姑娘,请到队伍中去吧。” 戚柔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径直走到朱台右侧,准备从台阶下去。 谢无妨的位置恰好就在朱台边缘,此时见她朝这边走过来,就要经过他,谢无妨支着脑袋,翘着条腿,在戚柔离他最近那一瞬间,忽然懒洋洋地开口道: “等等。” 霎时间听见谢无妨的声音,戚柔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他。 只见谢无妨凝视着她,勾唇笑了起来。 半晌,却仿佛十分惆怅,叹息一声,道:“可惜了……小连翘。我现在忽然有点后悔让你进宫了,怎么办?” 戚柔盯了他一瞬,竟发现他眼中的认真不似说笑。 她顿了顿,却还是很快移开了视线,径直走下台阶,朝队伍走了过去。 第39章 入宫 窗外的朱红宫墙,琉璃檐瓦。…… 就这样, 戚柔与其他十二位舞姬一同乘上宫中的马车,进入了皇宫。 进了皇宫城门,马车在宫道上行驶时,除却少数几个性子沉稳些的舞姬, 其他舞姬皆掀开车帘, 往外看去, 激动地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象。 皇宫的金 * 碧辉煌、大气磅礴让她们新奇不已, 同时又深感肃穆庄严, 从心底深深敬服。 微微摇晃的马车车厢中,却只有一个人儿小脸怔然,无意识捏着手中的绢帕。 因为舞姬入宫不允许携带婢女, 所以此次紫萝并没有跟来, 只她一个人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与其他舞姬一道入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戚柔睫毛微颤,片刻后, 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与他此刻,是不是身处同一座宫闱之中…… 届时,她会见到他吗? 那个时候, 他是以什么身份?而她又是以什么身份? 会不会发生什么…… 不, 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过侥幸见上一面,仅仅如此而已,再无其他。 她只要安心便好。 马车辘辘驶到了目的地。 一众舞姬陆续走下马车, 抬头看向四周, 发现她们来到了几进院落外。 四处朱红宫墙高耸,飞檐翘角上端坐金黄瑞兽,着实好看。 为首的太监简单将她们安顿下来, 分配完院落后,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宜,便拢着手匆匆离开了。 与戚柔分到一进院落的还有两个姑娘,一个叫寻云,一个叫香彤。 寻云与香彤都是外向善谈的性子,方才在马车中便叽叽喳喳聊开了,现下到了院中,话头依旧停不下来,一路上不是在说皇宫建筑的华丽辉煌,便是说过几日即将要到的宫宴事务。 “哇,好宽敞的屋子!” 香彤一进厢房,便雀跃地要跳起来了,她转身拉过寻云的手,难掩激动地说道:“寻云,我们进宫的这个选择实在是做的太对了,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间呢!想到以后都能住这样的屋子,我就好开心啊!” 寻云比香彤略稳重些,虽然也被这喜悦的气氛感染,还是努力让自己沉稳一点,只点头笑道:“嗯!” 她们说了会儿话,香彤想起方才同车还有一个姑娘,不觉朝四处看去,却不见人影。 香彤奇怪地走出屋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梨树下。 只见不时纷扬坠落的梨花瓣中,不染纤尘、身姿娇小纤细的人儿安安静静地坐在石板上,似乎正在出神。 日光透过扶疏的梨树,投射在她的脸上。 “连翘姑娘!”香彤跑过去,弯下腰看她,“过来与我们一道聊天吧?” 戚柔回过神,弯眸摇了摇头:“你们聊吧。” 既然连翘姑娘拒绝了,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香彤努了努嘴,有些扫兴地跑了回去。 “连翘她不过来和我们一块,我们还是自个儿说话吧。” 寻云没有立即回答香彤,方才香彤过去时,她便一直盯着不远处梨花树下的那个身影。 她神情莫测,片刻后开口道:“她好像是这次舞姬选秀的桂冠。”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咦,对啊!”香彤也想起来,目光艳羡地看过去,“连翘姑娘真厉害,能在那么多女子里脱颖而出,肯定不是普通人,真让人羡慕。” “ * 有什么好羡慕的?”寻云移开视线,哼了一声,“就算是清清白白的淸倌儿,那也不还是和我们一样,都是青楼女子?到了宫中,就只能各凭本事,谁能混得更好还说不定呢!” 说完,寻云收回了自己的手。 在香彤有些不解的注视下,寻云走到另一边的花树下,捋着肩旁的长发,慢条斯理地说道:“听说这一次天下皆知的宫宴,是为国师大人接风洗尘。” 香彤点头:“是啊,怎么了吗?” “听说国师大人俊美非凡,气质清冷更似天人,而且啊,谋略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寻云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这样的男子,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若是……若是宫宴当日能远远地瞧上国师大人一眼,我就算即刻死了,都心甘情愿。” 香彤了然,嘻嘻笑着凑过去,打趣道:“别说见国师大人一面了,寻云你长得这么好看,只怕到时国师大人瞧见你,直接一见钟情,当场便开口把你要了去!” “臭丫头,胡说什么!”寻云羞得红了脸,作势要打她。 香彤笑着躲开:“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两人打闹一阵,好不容易作罢。 寻云经香彤适才一说,心中十分欢喜,捋了捋肩旁的长发,面上皆是女儿家的娇羞。 只是片刻后,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笑容淡去,往那边梨花树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厢房。 *** 由于宫宴将近,时间紧迫,十三位舞姬早上进宫,稍作休息之后,午后便被召集到了教坊中。 教坊的大殿十分空旷,总掌事坐在上首,扫视着底下一排女子,没有立即开口,先思衬了一会儿。 宫宴舞蹈初已经拟定,如今只需排练好,便可以登场表演。 只是……在排练之前,还需要定好领舞与伴舞。 稍作思索后,总掌事忽然唤道:“连翘。” 霎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悉数集中到戚柔身上。 只见那清丽出尘的人儿依旧平静,走出列队,从容不迫地福了福身,道:“掌事姑姑,连翘在。” “此次宫宴上的舞蹈,便由你领舞。” 然而总掌事这话一出,竟如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舞女队列中随即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还未待戚柔回话,便有女子声音响起,带着抱怨与不满:“掌事姑姑,为何直接便定了她?我们便没机会了吗?” 戚柔倒是对领舞与伴舞没什么想法。 领舞也好,伴舞也罢,只要完成这场舞,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只是,此时听见这个声音,她有些讶异,却很快便理解了。 这声音……是寻云,与她一个院子的那个女子。 方才在院落中,她便感受到了寻云的敌意,此番她不服出声,确实正常。 寻云的话也引起了其他女子的不满,殿中随即又起一阵喧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总掌事眼 * 中不虞一闪而过,站起身,厉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样子?入宫前交代与你们要注意的事项,全部都忘干净了吗?” 那些女子想起进宫前公公嘱咐的要事,连忙收敛起放肆的姿态,低头站好。 只是她们面上仍有些不公,赌着气不吭声。 总掌事这才收起怒容,环视她们一圈,淡淡道:“我教坊从来不徇私偏私,凡事都各自凭本事说话。连翘是舞姬大选的桂冠,你们若不服气,自是可以上来挑战她,胜出者便为领舞。” 然而这话一出,寻云的面色顿时僵了许多。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一句话也不说了。 殿中鸦雀无声,几乎落针可闻。 总掌事扫视着底下的女子,没什么表情:“既然如此,我们时间不多,即刻便开始排练吧。” 随即看向不远处同样身着黛蓝宫袍的女子,道:“谭姑姑,可以开始了。” 接收到总掌事的示意,副掌事姑姑点了点头,秉着手上前,将舞女们带了下去。 总掌事转回头,看向戚柔,思衬一瞬,道:“连翘,你随我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 时间转瞬而过,转眼间,已然到了三月春至。 三月三是个热闹日子。 不仅因为上巳节,还因为此次大番举行、邀请朝廷文武百官与皇家权贵参加的宫宴。 民间有百姓纷纷猜测,女皇陛下此次举办如此大规模的宫宴,一方面是为了给回朝的国师大人接风洗尘,另一方面,则是想借此机会洗去这些年大绥的衰弥之风,重振朝纲。 不过,不管民间如何猜测,在无数人的翘首以盼之下,宫宴终于随着日子到来了。 宫宴的地点设在空旷宽阔的宣平殿。此殿是女皇陛下专门建造,以备大型宴会使用,平日轻易并不打开殿门,如今宫宴即将来临,许久未曾动用的宣平殿终于在人前示出真容。 太监与宫女提前一日便将大殿打扫干净,三月初三这一日,早早便开始忙碌起来。 布置大殿,铺设地毯,摆放鲜花果盘,美酒杯盏,小心谨慎得样样不落,生怕哪里准备得不够妥善。 *** 皇宫另一边,教坊。 今日天不亮,所有舞姬便都被叫起来,沐浴盥洗后,换上宴会专门舞服,随后便由妆娘为她们梳妆打扮。 看来女皇陛下显然特别重视此次宴会,特地命织造局为她们描了新的纹饰,定制赶工,才堪堪赶在宴会前制成了这十三套衣裙。 十二套云白色滚纱散花长裙,仙气十足,舞姬们身姿皆是百里挑一的纤细窈窕,穿上这身云白色滚纱散花长裙,便如同仙子般,从云雾中走出来似的。 而那唯一一套水芙色银纱绘月长裙。 裙摆轻轻曳地,水芙色的裙身外是柔软的银白烟纱,勾勒出姣好的身姿,薄袖秀美而飘逸,不需要其他动作,便是别有一番的惊艳与美丽。 不似凡尘中人,就像是从画中走 * 出来的一般。 话虽是如此说,但真当那人儿身着水芙色银纱长裙,从屋中静静步出时,舞姬们朝这里看过来,都愣了一愣。 香彤最为夸张,她原本正拉着寻云嬉笑打趣,现下看着不远处的人,红唇微张,已精心上妆的脸满是呆滞,傻愣在了原地。 只见—— 那人儿小脸白皙,眉间一点嫣红花钿,秀致的黛眉下是一双明澈剔透的眼眸,眼尾微微向上勾起,偏生是纯净中又带着妩媚,唇瓣不点而朱,美得脱俗。 “她、她好漂亮啊……”香彤不自觉地扯着寻云袖子,喃喃道。 寻云暗暗咬了咬唇,挣脱开香彤的手,不发一言,扭开了头,快步走去另一边了。 戚柔并没有太过在意舞姬们的反应,她此时心中思绪有些杂乱,没有想太多,换好衣裳便出了来。 距离开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愈发临近,她便愈加害怕,紧张又彷徨,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胸口。 她在害怕什么? 是担心在文武百官、皇家权贵面前跳不好舞么? 兴许是,又兴许不是。 想到这里,戚柔垂在身侧的小手,悄无声息地想要捏紧,可是她的指尖才堪堪碰到手心,却突然发现不对。 抬起手,看见昨日妆造姑姑为她绘上的,指尖上水芙色的蔻丹,她才想起什么。 勉强扯了扯唇角,笑了笑。 她现在不是从前那个爱闯祸的戚柔了,她现在是连翘,是宫中的舞姬,连翘姑娘。 “咚——” 下一秒,代表着皇家的钟声遥遥传来,那声音沉肃庄重,震人心神,让人不禁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敬畏。 戚柔回过神来,恍然间抬头望向门外。 她剔透无暇的眼眸中,映出窗外的朱红宫墙,琉璃檐瓦。 时间到了。 宫宴……开始了。 第40章 相见 姬九祯垂眼看着她,眼底是深浓的…… 宣平殿外春意盎然, 枝头的花悄然绽放,花香四溢。 大殿内,百官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宫女太监忙着奉茶, 脚不沾地, 穿梭于各座间。 在宫女的跟随下, 齐西蕴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她一身明黄长袍, 袍角用金线刺绣龙凤,衬得身材高挑,面上的妆容精致, 眉眼艳丽, 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参加陛下——” 整齐重叠的声音中, 百官齐齐下跪。 齐西蕴从殿外迈进, 在一片跪伏的大臣中径直走向尽头,踏上了龙座, 随手一扬袍摆,转身施施然坐下。 “起来吧。”她俯视着底下的臣子,随意抬了抬手。 下座的官员起身, 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齐西蕴绘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点龙椅扶手, 微笑着说道:“今日不谈朝政,大家也不必太过于拘礼,只当在寻常宫宴上, 往日如何, 今日也如何便是。” 底下的大臣们闻言,道了声是,只是一举一动间, 却仍是小心翼翼,生怕哪里逾了规矩。 移开视线,齐西蕴侧过头去,敛去眼中神 * 情,手指搭在下颌边,问宫女:“国师大人还没来?” 宫宴时间已经到了。 宫女思索了一下,正想回话,余光忽然瞧见不远处的景象,顿时笑了起来:“女皇陛下先别着急,陛下瞧,国师大人这不是来了吗?” 齐西蕴闻言看去。 与此同时,宣平殿中所有文武大臣、皇室权贵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无数道视线投向进殿的那个冷白色的身影。 姬九祯神色清冷,全然无视了两旁投来的视线,径直穿过殿中。 众人只觉清风拂过,带着冷淡药香,恍然回过神时,那人已经到了女皇龙座前。 只见姬九祯微微颔首,口中说着谦卑的话语,面上却没什么实际诚意。 “九祯来迟,请陛下恕罪。” 齐西蕴大度一笑,十分宽宥道:“国师大人哪里的话,快请落座。” 话音刚落,上首一侧的宫女便退开了一步,恭敬地秉着手,请他入座。 姬九祯没说什么,几步上前坐下。 只是,他似乎若有所觉,坐下之后,视线随即转向某个方向。 只见不远处,那半举着琉璃杯盏,正笑眯眯地对他遥遥示意的红衣男子,不是许久未见的谢无妨又是谁? 姬九祯长眸微眯。 不知为何,他竟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 下座的百官恢复了原先的热闹景象,说说笑笑,互相推杯敬盏,聊起了天。 齐西蕴红唇勾起,视线扫过底下的景象,忽然侧过头,懒洋洋地看了不远处的姬九祯一眼。 是时候了。 下座正推杯换盏的各位大臣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都停止了说话,不约而同地朝上首最高的位置看去。 只见女皇面带微笑,理了理长袍,站起身来,扬声说道: “众位卿家,今日朕在此举行宫宴,邀请在座所有朝廷重臣官员、皇族权贵前来,是为我们大绥的栋梁——国师大人接风洗尘。如今朕重得国师相助,他日之后,定当能重振我大绥,缔造盛世太平之景。” “好了。”齐西蕴唇角噙着得体的笑容,宣布道,“那么现在,宴会开始吧。”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 宣平殿外传来一声悠远的鼓声。鼓槌敲击鼓面,声响恢宏宽阔,远远泛出层叠音色。 随即,十数位舞姬踏着鼓点,如曲水流动一般飘入大殿。 她们呈圆环包围形,前行至大殿正中,清一色的云白色滚纱衣裙,衣袖宽大飘逸,一阵清香伴随着她们而来,恍惚间如天上仙子。 大殿右旁的谢无妨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手中转着琉璃杯盏,一双桃花眼盯着舞姬,眼中神色不明。 但很快,他收回视线,颇有些玩味地往高台上看了一眼。 待所有舞姬徐徐站定后,只听得乐师一声清婉筝响。 这一瞬间,如同万花盛开,舞姬姿态柔软,半俯下腰肢,宛如迤逦盛开的清新花瓣。 众人只见,十二位舞姬中央,缓缓绽起一个身着 * 水芙色银纱长裙的女子。 女子身姿纤细姣好,一头黑发只用桃夭发簪挽起,如瀑的长发披垂至盈盈一握的腰际。 她背对着众人,手腕高高抬起,白皙纤细的手腕轻轻旋转,那双手上便轻灵地绽开一朵纯白色的昙花,昙花色泽惊艳,圣洁无暇。 单只一个背影,便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自觉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位佳人转过身来,好一睹芳容。 齐西蕴看着底下的舞蹈开场,唇边缓缓勾起满意的笑容。 看来这一次舞姬大选,确实没让她失望。 似乎想起什么,齐西蕴又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她座旁不远处,那身着冷白色宫袍,原十分清冷淡漠的人,此时长眸微微眯起,竟似被凝住了目光,目不转睛、一言不发地盯住舞姬中央那水芙色银纱长裙的女子。 齐西蕴收回视线,接过宫女奉上来的茶,勾唇笑了起来,随即慢悠悠地用茶盖撇了撇浮沫。 一切如她所料……阿祯也是男子,怎么会对美人不动心?看来,阿祯如今若能接受其他女子,他日便定然也能接受她了。 念及此,齐西蕴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继续与在场的所有人一同欣赏舞蹈。 大殿场地中央,在所有人热切注视的目光之下。 那水芙色的身影,终于一点一点转过身来,露出了真容。 “啪”的一声,角落里响起了一声小小的瓷杯破碎声,十分清脆。 不知道是哪个纨绔子弟对着那美人看呆了,连手上的酒杯都拿不住,就这样任由它砸落地面,还毫无察觉。 只见场中—— 那人儿小脸白皙,眉间一点嫣红花钿,秀致的黛眉下,一双明澈剔透的眼眸微带冷然,眼尾微微向上勾起,偏生是纯净中又带着妩媚,唇瓣不点而朱。 美得惊艳脱俗。 短暂的静谧后,有人回过神来,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议论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响起。 “好美的女子……” “从来没见过啊,她是谁?是宫外来的吗?” “好像是,这次宫宴的舞姬全部都是从各地层层选上来的,和宫里半点关系都没有。” “真漂亮啊!女皇陛下此举真是英明!” …… 乐师再次奏响乐曲,在悠扬婉转的乐声中,戚柔没有再注意高台上的动静,可是纵然她再是逃避,余光却还是真真切切地瞧见了那袭再熟悉不过的冷白色身影。 总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缠着清雅药香,悄无声息地袭上心尖。 不,不能这样!她暗暗咬了下舌尖,痛感传过身体,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重新投入舞曲中去。 高台之上,齐西蕴姿态放松地倚在龙椅上,看了会儿舞蹈,不由笑着转头问:“国师大人可觉得……” 然而下一秒,她面上的笑容便一僵,然后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底下全神贯注欣赏舞蹈的官员与权贵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互相对视 * 一眼,最后纷纷奇怪地抬头朝高台上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对任何人从来都漠然冷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掀起他一丝一毫情感波动的国师大人。 此时,竟面色阴鸷地站了起来。 而国师大人那双向来淡漠的眼眸中,此时毫不压抑的,竟皆是如风暴般的暗沉怒色。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让人看不分明的情绪,深沉且浓重。 那种情绪,难以窥于天日,不能见于人前。 齐西蕴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她美眸紧皱,紧紧盯着不远处站起身的姬九祯。 她想过阿祯会对美人感兴趣,可是却没想到他反应竟然这么大……难道这之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与此同时,高台上就近随侍的所有的太监宫女们全部都吓呆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天知道,国师大人就算再冷淡,再沉默,那也是如谦谦君子一般,知礼守礼,不会迁怒于人。 更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 然而下一刻,这一波未平,便又发生了更让他们震惊的事情。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姬九祯似再压抑不下去,他面色阴沉,从高台上大步迈下,冷白色的颀长身影如风一般,朝着大殿中央而去。 宫女吓得不轻,私图想阻拦,却半点没有用。 戚柔此时背对着众人,正稍作调息,仔细回忆稍后的舞蹈细节。 这个桥段,她不需要露面,因此隐入了舞姬身后,并不知道大殿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她若有所觉,感觉自己身后的舞姬似有哪里不对。根据耳边的声音来判断,她们的舞步……比排练时乱了许多。 是发生了什么吗? 下一秒,猝不及防间,有冷风凛然靠近,极快地撩起她肩旁的几根长发。 一双微凉干燥的手,倏地扯过她的手腕,逼着她转过身去。 那力道极大。 她根本来不及抗拒,一个踉跄转过身去,姿态有些狼狈,几乎就要扑在那人身上。 然而,待看清近在眼前的那人。 她小脸顿怔,条件反射想要退后,剔透明澈的眼眸里却倒映出一张近在咫尺、风华清隽的面容。 姬九祯垂眼看着她,眼底是深浓的冷厉与愠怒,糅杂着种种复杂情绪,如同无底深渊,几乎要将她吞噬其中。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念出她的名字,声音哑得可怕。 “小柔……为什么要从我身边跑掉?” 第41章 欺近 “放开我!” 她从来没见过眼前人这般模样。 他向来都是从容的, 温和的,就算偶尔对她严厉了一些,那也始终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光风霁月, 从不逾矩。 可是现在, 怎么…… 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眉眼间的怒气, 既陌生又熟悉, 让她感到害怕。 怔怔看了他一瞬, 戚柔终于扯回思绪。 这里不是普通地方,这里是皇宫的宣平殿,是此次宫宴的举办地点, 要知 * 道, 现在多少官员权贵在此, 多少双眼睛看着? 他是当朝地位尊贵的国师大人, 是朝廷上下最受尊崇的姬九祯,他难道……不怕别人非议吗? ——此时此刻,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震惊、诧异、探究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其实,方才姬九祯那句话出口时,恐怕就已经惊掉不少人的下巴了。 是, 不错, 她当初是跑了。 可是。 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当初难道不是他冷情冷心地拒绝了她,连一星半点的希望都不留给她吗? 现在又来装什么后悔? 她蹙起眉梢,小脸露出抗拒的神情, 试着挣脱他的桎梏, 咬牙道:“放开我!” 然而姬九祯全然没有反应。 他似乎半点也没有听见她的话,手中力道不变,仍旧紧紧禁锢着她。 他比她高出许多, 又是男子,在力量上完全胜过于她,只要他不松手,她完全没办法挣脱。 戚柔只觉得手腕疼痛,一时间,心中又怒又疼,连带着那双剔透的眼眸都渐渐蓄起了泪水。 “你听见没有,放手啊!”她努力将声音压得狠厉,尾音却还是有些微微颤抖。 感觉人群之中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那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似在思考。 不知道为何,戚柔此时悲怒交加,心中竟有一刹那的清明。 念头一闪,她很快便将所有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 下一秒,戚柔咬了咬牙,扭头恨恨地看了不远处笑得漫不经心的红衣人一眼。 这就是个局! 让她争选舞姬,入宫表演,然后再次遇上沈倾……谢无妨是故意的! 而另一边,除了大殿中央僵持着的两人,在场的所有其他人全部傻在原地。 他们是瞎了吗? 国、国师大人…… 不是从来不近女色的吗? 现在和那舞姬拉拉扯扯的,真、真真是国师大人?! 高台之上,齐西蕴盯着大殿中的动静,美眸冰凉得没有温度,她撩开袍角,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审视着底下二人。 她感觉不对。 阿祯的反应……为什么好像从前认识那个女子?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认知让齐西蕴突然觉得十分危险——在她的记忆力,阿祯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态过。 这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女子身上…… 不得不说,是个美人,容貌身段都是极好,就连此番眼中含泪,着急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都看起来楚楚动人。 女人的天性让她沉下了眉眼。 在宣平殿落针可闻,死寂一般的安静中,女皇陛下的声音突兀响起。 “国师大人。” “即便有什么事情,还是等这舞曲表演完再处理吧?”齐西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却没有什么温度,凉得彻骨。 姬九祯面无表情,清冷长眸微微眯起,对女皇陛下的劝告听而不闻。 他审视着手下的人儿,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此时,在她面前的人分明是他,可她竟然还 * 能分出心思去看别人? 姬九祯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戾气,顺着手下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谢无妨遥遥看着他,隔空对他举了举琉璃杯盏,眉眼间的笑意懒散。 下一秒,心中似乎有根竭力压制的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断掉了。 怒火如同决了堤的潮水,汹涌而来,再无法控制。姬九祯低笑一声,扯过戚柔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她往殿外拉去,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阵势,似乎竟是要当场离开,与她另寻地方算个清楚。 国师大人就这样卷着小美人跑了—— 在场的宾客震惊过后,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一时间面面相觑,霎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齐西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气得手指颤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久。直到想起此时还在宫宴,才勉强让自己微微冷静下来。 高台之下,众位宾客间,谢无妨倚在座上,凝视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眼神幽幽,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旁侍奉他的太监上前,躬身道:“爷,您的酒杯空了,奴才给您斟上。” 没想到谢无妨却把琉璃杯盏随手一扔,皱着眉头,冷声道:“不喝,滚下去。” 太监吓得一激灵,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而另一边,方才突发这种情况,场中的舞姬们被领事太监吩咐,都退出了殿外。 “寻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香彤担心地牵过寻云的手。 她们已经出了殿门,准备先暂时到偏殿等候。 今日发生了这一出事情,原本精心准备的舞蹈全部都被表演不了了。 可是没想到下一刻,寻云却甩开了她的手,眼睛红红的,不管香彤和其他舞姬她们还落在后面,自个儿便不管不顾地先往偏殿跑去了。 *** 明华殿外的宫女原本分散在宫殿各处,各自除草浇花,打扫落叶。 然而此时,却见殿门外人影一晃,那本该在宫宴上的国师大人竟出现在殿外,阴沉着张脸,大步走了进来。 而且…… 宫女们一时傻眼,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继续。 啊,是她们看错了吗? 国师大人怎么还拉着个人儿呢?还是个姑娘? 宫女们只瞧见那冷白色的身影如一阵携着霜雪的冷风,径直穿过院落,扯着那步履踉跄的姑娘进了侧屋,随即反手甩上了屋门。 于是,她们眼观鼻鼻观心,小心低下头去,继续做自个儿事情去了。 *** 戚柔一路跟着他,走得踉踉跄跄,几乎就要摔倒。 此时见姬九祯反手去关屋门,另一只钳制着她的手微微松了力气,她趁着这机会用力挣脱,他一不留神间,竟真的让她挣脱开来。 终于挣脱桎梏,戚柔揉着生疼的手腕,退后一步。 她看着不远处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咬牙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姬九祯身姿颀长,站在屋门边,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闻言,朝她看过来。 他轻轻笑了下:“差不多 * 。” 戚柔没听清,眉梢倏地皱起,迟疑道:“你说什么?” 姬九祯没回答,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过了片刻,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跑?” 他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低沉清润,此时却带了些沙哑。 戚柔没有回答。 她的眸光波动了一下,别开头去,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小脸冷漠而疏离。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姬九祯微微眯起眼眸,颀长的身影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当他靠近过来时,随之而来的,空中弥漫的香气也沉沉靠近。 那似乎是一种比较冷淡的熏香,但在其中,她还辨别出了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清雅药香。 可是周围的气压低得可怕,连温度都似乎下降了许多。 姬九祯进一步,她退一步。 直到退到退无可退。 “你!”身前人的靠近,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她心中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心慌,想不管不顾地再次扭头跑掉。 却被他冷冷一侧身挡住。 “回答我的问题。”姬九祯微微垂眼,声音很低。 他面上没有表情,眸中隐含着深暗情绪,看着她的目光,如同看着笼中试图逃避却逃无可逃的鸟雀。 眼前的人儿别开眼去,没有说话。 姬九祯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自然看全了她所有的细微动作。 他只瞧见眼前人儿那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贝齿咬着红滟滟的下唇,模样惹人怜惜。 ——她一直很漂亮。 从当初到现在都是如此,而经过了这段时间,她已然出落得更加动人心魄。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更加烦躁。 不曾想,下一秒,那人儿便坦然地抬起眼眸,淡淡看向他,嘲讽地道:“你是谁?你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姬九祯垂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他眉眼深沉,睨着她一言不发,呼吸却沉重了许多。 此时的小姑娘就是一只带刺的刺猬,面对陌生人,毫不留情地竖起全身的利刺,谁也不相信。 戚柔移开视线,剔透的眼眸中泛出冷漠,漫不经心地说:“您是当朝最尊贵的国师大人,是天下人都仰慕的存在。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哪里敢与您有牵扯?不过,若要说认识,我从前倒是认识过一个人,与国师大人您有些相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望着虚空中某一处,目光讥讽嘲弄。 “从前我喜欢他,但是他拒绝了我。我这人天生不喜欢自讨没趣,不会明知道别人不喜欢我,还偏生要在人家面前讨嫌,所以我就离开了。但是这种事情,又与您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戚柔眼眸抬起,宛如对待陌生人一般,冷淡地看向身前那道冷白色身影。 她方才坚持着将这一番话说完,如今失了力气,只勉强撑着。 以她一贯对他的了解来判断,他现在已然动怒。 可终于将心中想说已久的话说出来,她现在忽然觉得 * 十分解脱,见姬九祯一贯清冷的面容浮上怒意,还有些想笑。 他这番阴沉不悦的姿态,是做什么? 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这样想着,戚柔便索性不再压抑,她清丽动人的眉眼放肆地弯起,月牙儿似的,笑得像只倦懒厌世的猫。 “国师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曾经认识的那人,还是国师大人您不成?” 眼前人儿带刺的话语落下时,姬九祯只觉得心中怒意翻腾,定定凝视着她,一双眼眸漆黑深沉,看起来分外可怕,像是要撕破她的伪装,看清她的心。 此刻的他,仿佛脱去了往日温和如玉,霁月清风的表象,真正显露出了内里疯狂偏执的模样。 可他能得到这天下除了皇位,那最尊贵的位置,本便不是靠运气,而是手腕。 天下人一声国师大人的尊称,不是假的。 他原就是上位者。 姬九祯冷冷扯了扯嘴角,再次朝她欺近一步。 他借着完全的身高压制,将她整个人拢在角落里。 小姑娘笑够了,面上很快恢复浅浅淡淡的模样,她沉默着望了他片刻,却忽然逃避似的移开了视线。 她的周围全是他身上的药香,虽然好闻,却总是无时无刻地勾起她心底那些不好的记忆,让她难受。 念及此,戚柔低下头,虚虚行了个礼数,口中说着告退的话,便想要逃离开去:“国师大人如果没有事情,奴婢就先退……” 可是,毫无预兆地,她的话断在喉咙里。 ——不知何时,姬九祯已经俯下身,靠近她的耳畔。 他的嗓音因为俯身而显得更加喑哑,却又带着他一贯如冷月般的清冷,阴沉而淡漠。 “你说过你喜欢我。” “无论怎样,说了便是说了,这一次,我不允许你离开。” 他温热的气息扫在她的脸颊旁。 姬九祯说完这番话,并没有起身,保持着如此接近的距离,朝她看过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藏着无法言喻、令人看不分明的暗沉情绪。 戚柔小手冰凉,咬住唇瓣,恨恨地别过头去。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变成这样。 记忆中,他不一贯都是那般清冷疏离、霁月清风般的人么?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以这样亲密的姿态,在她耳边说出这般,只有情人间会说的话。 那一日的情景,她依旧历历在目,不需要如何努力回忆,轻而易举便能重映眼前。 当时,面对她的希冀,他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她记得的。 从来没有忘记过。 如今他只想用只言片语,便将她困住么? 不可能。 姬九祯垂下眼。 鼻尖是属于小姑娘熟悉的清甜香气。关于她的一切,曾经无时不刻化作入骨啃噬的毒虫,折磨他的意志。每个夜晚,他想的无一不是关于她。 只要一日未寻到她,他便继续派人寻下去。 直到找到她为止。 然而……近在眼前的温香软玉,她此时就在他身前。 姬九祯的眼神 * 暗了些。 然而他还未有所动作,下一秒,那人儿却猛地用力推开了他。 姬九祯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却不见如何惊慌。 撕开了所有伪装,此时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此时被她一推,清隽俊美的脸上竟浮起冷淡的笑意,睨着不远处的人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戚柔呼吸不稳,捏了捏手心,感觉小手愈发冰凉。 她看了他一瞬,冷笑一声,剔透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不可能,你想得美!” 说完,她移开视线,绕过他跑开,就要打开屋门出去。 姬九祯神情顿时一沉。 他没有回身,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是因为谢无妨?” 戚柔此时心中恼怒,失了理智,偏生不想让他如意,只轻轻笑了一声,道:“是,那又怎样?” 随后她将屋门拉开,准备出去。 然而,才打开屋门,她抬起眼眸,白皙的小脸便是一怔—— 只见屋外两个侍卫,皆持着刀剑,面容肃穆地站在屋门两旁,既是守卫,又是监视。 下一秒,身后不远处,姬九祯冷冷开了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把她拦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她踏出明华殿一步。” 第42章 药香 她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 戚柔被关在了明华殿里。 一开始, 她总是气不过,想要硬闯出去。 可殿门外的侍卫却总板着个脸,说国师大人有令,她不能踏出明华殿一步, 只能在殿中待着。 只是除了不能出去, 其他一切事务倒都依了宫中最好的规制。她想要什么, 便有什么, 一旁伺候的宫女随叫随到, 任她使唤。 可姬九祯从宫宴那日过后,便没再出现过。 一晃两日过去。 戚柔偶尔经过院中花树的石凳旁,听见宫女们私底下议论说, 当日宫宴上的事情造成了很大的风波。 国师大人向来不问风月, 不近女色, 本便是清风霁月的人, 那日却第一次破了例,当场带走了场中的舞姬, 着实令举国上下一片震惊。 与此同时,民间甚至还传出了关于国师大人和那位神秘舞姬的秘闻,茶馆里的说书人将这件事说得天花乱坠, 甚至凭空编出了缠绵悱恻的故事, 说得跟真的似的,赚足了百姓的茶钱。 这几日,戚柔一直没有见到姬九祯。 这里是姬九祯的宫殿, 可这几日她连他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或许夜深时他曾回来过, 可早上她却仍是见不到他。 她很生气。 初春已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戚柔今日着了身绯红色的衫裙, 小脸没什么表情,坐在屋外的石凳上,撑着脸颊出神。 殿外的侍卫放了个宫女进来,是来送药的。 由于情绪恹然,再加上被关在明华殿里,她近日身子不好,时常提不起精神。 宫女端着托盘到了近前,轻声道:“姑娘,喝药吧。” 戚柔没说话,一眼也没看那药碗中苦涩的药汁,面无表情:“我不喝。” “姑娘,”宫女十分为难, * “国师大人吩咐……” 一听这名字,戚柔更恼了,别过头去:“我说了我不喝,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宫女仍旧坚持着不走,又将那药碗往前递了点,劝道:“姑娘,保重身体,还是把药喝了吧。” 戚柔转过头来,盯了那碗温热的药汁看了片刻。 随即,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飞快掠过恼怒之色,忽然站起身,在宫女没反应过来之前,抬手将那药碗掀翻了。 瓷碗砸落地面,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药汁洒了一地。 宫女吓得跪下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姑娘!” 戚柔呼吸有些不稳,盯着地上碎裂的瓷碗,良久,回过神来,小脸慢慢露出了茫然与悲伤的神色。 “对不起……”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随即扭头跑了出去。 穿过旁殿,戚柔一直冲到了明华殿门口,守在殿外的侍卫看见她,立刻持着刀剑,伸手拦住她:“姑娘,您还是安心待在殿中吧。” 戚柔蹙着眉梢,道:“我要见姬九祯。” 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侍卫踌躇了一会儿,道:“国师大人有令……” “我不管他下了什么命令,反正我现在就要见他。”她咬牙,视线扫过去,剔透明澈的眼眸满是冷意。 两个侍卫顿时犯了难。 国师大人只说了不让这位姑娘出去,没说不让她去见国师大人,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国师大人对这位姑娘有多上心。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们有几个脑袋才够担? 戚柔见侍卫一时间愣在那里,回不出话。 下一刻,她低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神色,随即竟出乎意料的,一把推开侍卫拦在她身前的刀剑,纵身跑了出去。 侍卫反应过来,知道他们坏了事,连忙持剑追了上去。 戚柔不认识这宫里的路。 四处都是朱红宫墙,飞檐翘角,没什么区别,她扫了周围几眼,纵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但只要往人多的地方走便没错。 路上的太监宫女没有拦她,戚柔拐过几条宫道,一路来到议事殿外。 殿门大敞,没有人守卫。 她犹豫一瞬,纵身跑了进去。 宫殿里头的宫女见了她,竟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状若未睹,继续埋头做事。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阻拦,戚柔此时心中思绪杂乱,满心满眼只想找姬九祯说个明白,因此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只循着隐隐约约的人声,飞快跑了过去。 姬九祯正与女皇和各位重臣在殿中议事。 此时说到了南境抚化的事情,萧太尉站在阶前,正向女皇回禀军情。 侧上首的姬九祯靠着椅背,清冷的长眸微垂,似乎正在思索,却并没有表明态度。 眼尾的余光里,似乎看见殿外一个小小的人影。 与所有朝臣一样,姬九祯也抬起头,朝殿外看去。 他皱起眉头。 众人只见那绯红色的人儿站在殿外的空地上,小脸没有表情,只盯 * 着姬九祯。 下一秒,石破天惊一般,咬牙扔出一句话。 “姬九祯,我要找你算账!” 这句话中,她不仅直呼国师大人的名字,其间的内容,更是直接惊呆了在场的所有朝臣。 大殿中的朝臣一僵,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天天天……天啊!从来没人对国师大人这样不敬,这样对国师大人说过话!国师大人会不会当场发怒,要死了要死了…… 殿内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大殿外,戚柔说完这句话,忽然注意到了殿中的另外一个女人,从始至终看着她,眼神如同毒蛇一般,阴冷而不善。 那个女人坐在最上首,身披明黄长袍,鲜红的蔻丹在水葱般的指尖衬托下,如血一般艳丽。 戚柔认出来,是从前那一日,她在江抚镇上看到,与沈倾同在二楼窗边巧笑嫣兮的女人。 原来,她是女皇陛下啊。 戚柔心中轻笑一声。 怪不得…… 民间都说女皇陛下能有如此辉煌事迹,全是由于国师大人全心全意从旁辅助。 难怪他不喜欢她。 原来是另有佳人了! 戚柔小手攥紧,近乎执拗地,一直盯着殿中那道冷白色的身影。 她心中突然有些不服气。 控制不住自己,此时分明是想让自己的表情更凶狠一点,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可眼眶却慢慢红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突然觉得难过,很难过。 场面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戚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孤零零地站在这儿,平白讨人嫌。 她眼睛里蓄着一汪眼泪,气得扭头往回走。 没走几步,就被人扯了回去。 姬九祯果然追出了大殿。 他一把将她捞到自己身前,声音夹杂着霜雪般的冷漠,有些不悦。 “不是让你在宫里待着吗?谁让你出来的?” 戚柔的脑袋低垂着,姬九祯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模样,只能从侧面瞧见,她那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他顿了顿,正要继续说话。 身前的人儿却突然炸毛。 也不顾现在光天化日,不顾他们就站在宫中的议事大殿门口,四周多少双眼睛瞧着。 这么久积压的情绪,尽数爆发—— 戚柔倏地转过身来,抬眸看了他一眼,漂亮的大眼睛通红通红。 泪珠顷刻间直往下掉,她着实气极,将小手抡成拳头,不管不顾地使劲打他,一边打,一边还用脚踹他,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姬九祯,你是不是有病啊!” “不放我走……不放我走,你还关着我!我戚柔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到底要怎样!” 她断断续续说着,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一边踹他,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姬九祯完全没想到眼前人儿转眼就哭成了泪人儿。 他心中大疼。 霎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纵然是从前处于最危险、最可怕的时刻,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过。 这般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正要开 * 口说话,下一秒,却见小姑娘哭得力竭,体力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阖上眼软软倒下,昏了过去。 周围的宫女见状一惊,丢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担心道:“国师大人,让奴婢们来吧。” 姬九祯一言不发,薄唇紧抿,极快地抱起昏迷的小姑娘,也不顾围上来的宫女,大步往另一边走了。 大殿中。 眼瞧着那颀长的冷白色身影远去,殿中的朝臣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只有萧太尉站在阶前,脸色有些犹豫。 他方才的话被打断,然而此时国师大人离开了,萧太尉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欲言又止地看向座上的女皇,迟疑道:“陛下,方才说到抚化……” “好了。”齐西蕴逼着自己收回嫉恨的目光,稳住呼吸,冷声道,“国师大人不在,这件事情改日再议。” 萧太尉脸色尴尬,顿了顿,只得道:“是。” *** 戚柔病倒了。 病症来势汹汹,小人儿苍白着脸,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而与此同时,国师大人竟一连几日都没有登朝。 这件事情连整个太医院都被惊动。 国师大人不出面,直接影响了朝廷大部分官员机构的运转,然而这种种事情的源头,竟是因为一个女子。 没有人知道那个姑娘是什么来头,也没人知道她与国师大人有什么渊源,只知道国师大人为了她,竟不惜一连几日不出面,不理朝政。 女皇陛下也因此心情不佳,搞得早朝时候殿中朝臣都如履薄冰,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好,便直接被赐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今日已是第三日,早上时,太医院院首便带着一大波太医院的官员,跪在明华殿外。 自从国师大人殿中那个小姑娘病倒以来,他们太医院的人倒是一次都没进过明华殿。 要论医术,他们太医院哪个人能胜过国师大人? 只是,理虽如此,却也更令人尴尬。 他们太医院的人就这样成了摆设,为此女皇陛下发了好大的怒火。 今日一早,院首李太医思来想去这几日,还是率着一众太医过来,亲自求国师大人出面。 *** 明华殿内。 姬九祯一袭冷白宫袍,立于不远处的药案前。 这殿中本没有放置这些药材,可因为姬九祯身份特殊,为了方便他闲暇时间浏览医书,拣择草药,便依着太医院的规制,在明华殿的偏殿设置了药案,草药齐全,供他使用。 也如此,姬九祯是皇宫中第一个在殿中设置药案的人。 一旁的宫女踌躇良久,上前道:“国师大人,这都两日了,您要不还是先休息一下……” 姬九祯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见。 他垂着眼,将研磨好的草药倒进砂锅中,盖上盖子,淡淡道:“一刻钟时间取下,倒出放凉。” 说完,便离开了药案,走向不远处的床榻。 炖药的砂锅在明灭的火焰中,冒出一阵阵雾气,发出轻微的声响,宫女低着头道:“是。” 姬 * 九祯行至床榻边,看了床榻上小脸苍白的人儿。 他抬手从床头边拿了银针卷,施过针后,微凉的指尖搭上她的脉搏。 姬九祯眉心微动,若有所觉。 恰好此时,床榻上的人儿睫毛轻颤了一下,片刻后,徐徐睁开了眼睛。 眼中起先一瞬是茫然,而后移了移脑袋,朝床榻边的那袭冷白色身影看过去。 “沈倾……”她一时间恍惚了一下,喃喃道。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他的脸色微变了变,眼神幽暗下去,变得复杂。 姬九祯没有答话,只看着她。 不远处的几个宫女没听清戚柔说什么,只看到她对着国师大人叫出了另一个名字,而一向无波无澜的国师大人,那一刻连脸色都变了。 宫女们不由暗自猜测。 国师大人和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见眼前冷白色宫袍的人脸色微变,一时未想起的记忆尽数涌入脑海中,戚柔反应过来,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下一瞬间,又变成了带刺的小刺猬。 她抱着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许多,大眼睛冷冷地瞪着他,满是抵触:“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想见到你!” 不远处的宫女们一个激灵,慌忙低下头去,颤颤巍巍不敢出大气。 床榻上的人儿因为这几日病了,清减了不少,如瀑的黑发散落纤细的肩头,惹人怜惜。小脸苍白,衬得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更加澄澈,其间泛着的冷意也是更加明显了。 姬九祯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心思微动。 他几日未眠,因为疲倦,此时嗓音有些低:“小柔……” 戚柔小脸怔了一瞬,随后蹙起眉梢,倏地站起身来。 “你认错人了!” 她冷声说着,踩着云绒被面,准备越过他跳下床,就要出去。 不曾想,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她猝不及防被往后一扯,保持不稳平衡,直直摔进身后人的怀里。 霎时间,她被一股熟悉的清雅药香笼罩了。 宫女们见状,纷纷乖觉地退了下去。 长长的“吱呀”过后,殿门被关上,明华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身后是温热安稳的怀抱,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起她内心深处一阵战栗。 她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 戚柔脑中一片空白,僵了一瞬,回过神来,不管动作轻重,便想要挣脱开来:“放开我!” 姬九祯轻而易举将她的挣扎全部按下。 他钳制住她,睨着她,轻轻勾了勾唇。 “你是我的人……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要去哪里?” 第43章 醉意 虽有一腔情意,想要讨好,却毫无…… 她怔住, 没能反应过来,仰着脑袋,睁大眼睛和他对视了一瞬。 这番模样, 好像只软绵绵的猫。 姬九祯有些意动, 想俯下身吻她。 然而下一秒, 那只猫便沉下小脸, 毫不犹豫地亮出锋利的爪子, 恨恨地说:“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放开我!” 说着, 她不管不顾,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 他不让。 可她也不 * 是安分的。 他不让她走,她偏要走! 被怀中的人儿闹了一会, 姬九祯皱起眉头, 清冷的声音有些低, 像是在刻意压制什么:“我是正常男人, 别乱动。” 戚柔霎时间明白过来,虽还是恼得厉害, 苍白的小脸却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用力咬了下唇,她望着远处华丽空荡的大殿,忽然觉得十分委屈。 于是, 那双剔透明澈的眼睛又渐渐红了。 她哑着声音, 像是恨极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姬九祯,你不喜欢我, 干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姬九祯最看不得她哭。 他的眼神复杂而矛盾, 薄唇翕动了一下。 然而,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他的声音。 戚柔算是明白了什么, 移开视线,忽然笑了一声,极轻极浅地说:“我就知道。” “我不过是个小丫头,既没身份权势,又不温柔漂亮,哪里都比不过高贵美丽的女皇陛下,您贵为当朝国师,当然喜欢她,不喜欢我。” 身前人儿的语气幽幽,听得他心头火起。 姬九祯沉着眉眼,一口否决:“我从来没喜欢过她。” 戚柔显然不相信。 见他仍旧锢着她,还是不放手,她这下真恼了,一字一顿道:“放开我!” 姬九祯担心她伤了自己,只得松了些力气。 毫不留情的,下一秒,怀中的人儿立即推开他,光着白皙的脚跳下床,踏着冰凉光滑的地板就要冲出去。 他看着那个义无反顾的纤细身影,心中忽然生出莫名的感觉。 这一次,若是让她走了—— 她便真的不会回来了。 念及此,姬九祯几步过去,一把将她扯回身前,一贯清冷的面容冷了许多:“你这么急着要离开,是要去找谢无妨么?” 戚柔步伐一顿,往后看了一眼,小脸冷漠:“不管找谁,我都不想看见你!” “你就这样想要离开我?” 姬九祯凝视着她,语速很慢,声音低哑,像是压抑着什么复杂情绪。 戚柔是第一次见他情绪波动这样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荒谬地生出一种感觉—— 因为她,他似乎很痛苦。 然而,还未待她仔细深思下去,姬九祯便已经松开了她。 他垂着眼,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似有些心死,却仍然偏执得可怕。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不会放你走。你是我姬九祯的人,今日是,以后也会是。” “你逃不掉的。” 言罢,姬九祯目光暗沉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会反抗,不再与她多说。 冷白色的圣洁宫袍划过地面,他移开视线,神色漠然,先她一步踏出了明华大殿。 殿门被打开,那袭颀长的冷白色身影消失在宫殿大门外。 明华殿外的院落中,宫女们见殿门大开,往里看了一眼,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连忙转回头,红着脸去各干各的了。 戚柔反应过来,心中霎时间恨得厉害,巴不得一口咬了他:“姬九祯,你这个变、态!” 她气 * 恼地放完这句话,余光瞧见宫女们的异样,有些不解,不由蹙起眉梢。 直到视线下移,瞧见自己的装束,脑袋“轰”一声便炸开了。 她昏睡初醒,原本只着了身纯白里衣,长发未挽。 然而经过方才那一折腾,此时衣裳凌乱,隐约露出里头的小衣,再加上她小脸绯红,又这样骂他,不让人误会才见鬼了! 想到这里,小姑娘顿时恼羞成怒,声音软糯,“啊”的一声大喊,随即用力踩着地面,冲回了大殿。 *** 这日夜晚。 夜空一片漆黑,星子细碎疏阔,明月隐在云层后面,看不分明。 皇宫西面一处偏殿,四下寂静,灯火黯淡。 殿中枯草丛生,荒芜许久,空旷的院落中,远处的灯火将清冷石桌镀上浅浅的光亮。 一个冷白色的身影坐在石桌边。 桌上两坛酒,其中一坛倾倒在旁,已然空了。 不多时,殿外走近一个黑衣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夏亦。 夏亦原只是在皇宫中闲逛,路过这里,却见到殿中有个人影,不禁有些诧异。 他双手背负在身后,走进殿门,看清那道人影后,随即笑了起来:“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国师大人吗?这么晚了,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儿?” 夏亦一边说,一边走。 只是等他走到石桌边,见到桌上倾倒的酒坛,却是真的惊了下。 “你还喝了酒啊?” 夏亦扯了扯眉毛,匪夷所思道:“你不是一向不怎么碰酒的吗?怎么今日改性子了?借酒浇愁?” 姬九祯似有些疲惫,手指撑着额角,阖上眼眸,神情冷漠,一句话都没说。 夏亦摩挲着下巴,嘿嘿笑道:“不会是因为你宫里那个小姑娘吧?” 姬九祯顿了顿,冷冷掀起眼皮,看向眼前打趣的人。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夏亦转了个身,靠着石桌另一侧,“我可都听说了,你和你宫里那个小姑娘,矛盾闹得还挺大。” 这句话说完,夏亦便停了话头。 他盯着漆黑的夜空,看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不解地琢磨道:“哎奇怪了,今天晚上怎么没多少星星呢……” 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这座荒废了的宫殿本就静谧,现下没有人说话,愈发显得安静,就连夜风吹过院中枯草的声响都十分明显。 过了半晌,那如冷月般清冷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夏亦,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夏亦眼眸朝上,仔细看着疏阔的夜空,似乎正在找星星,这模样让他看起来像在翻白眼。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错没错。”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夏亦摩挲着下巴,觉得这样回答不太道德,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是,当时你那小姑娘很伤心,这是很肯定的。” 石桌旁那袭冷白色的身影没有说话。 姬九祯长眸低垂,酒意让他少了平日的淡漠,多了几分人气。 “阿祯啊,不是我说你,你真的不懂女人。 * ” 夏亦语重心长地说了句。 他在这人面前吃了不少瘪,现下终于能够在一个方面胜过他,忽然从心底油然而生几分自得骄傲。 说完这句话,夏亦将手背在身后,有条不紊、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我跟你说啊,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若是喜欢上了人,那一定是孤注一掷,用尽心力去喜欢的。” “再说了,你那小姑娘看起来便是倔强决绝的性子,一条路走到黑,若不是前面没路可走,绝对不会回头。她那日对你表明心意,一定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谁知道你就那样拒绝了呢。” “哎……不是。当初还不怎么觉得,我现在琢磨起来,怎么感觉你这么不是男人呢?”夏亦越想越匪夷所思,看向那道冷白色身影的目光都变了。 姬九祯的神情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垂着眼眸,嗓音被酒意渲染,低哑得厉害:“我以为……” “我以为……当初拒绝她,是为了她好。” “毕竟我那时并未复位,稍有不慎连命都会丢,我不敢保证她的安全。” 顿了顿,姬九祯低低地、很慢地笑了一下:“我拒绝她,断了她的念头,是觉得……如果她仍只是我药庐里的小姑娘,那些人不会盯上她。若有苗头,那些人只会来找我,不会找上她。” “可没想到,她就这样跑了。” 姬九祯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放任酒意肆虐,凝视着空了的酒坛,不知想起什么,清冷眼眸泛起深暗神色。 到这里,夏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有些叹息地瞟了石桌旁的冷白色身影一眼。 这么多年,他倒是……第一次见这个人这副模样。 这一刻,那人不像风华内敛,清冷矜贵,遇到什么事情都从容淡漠的国师大人。 倒像跌入情网里,做错事情却束手无策的少年。 面对心上人。 虽有一腔情意,想要讨好,却毫无章法。 步步都是错。 第44章 桃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见她。…… 继那日姬九祯离开, 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半个影子都见不着。 戚柔想了许多办法,却都无济于事。 她不由有些挫败。 天气渐渐放暖,连带着衣裳都变得轻薄, 今日戚柔着了身桃夭色衫裙, 远远望去, 像个翩跹花丛间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 只是由于不能出去, 她心情有些恹然。 外头阳光正好, 戚柔小脸没什么表情,走出明华殿,来到殿外花树下的石凳。 她正想坐下, 趴在阳光底下晒会儿太阳, 没想到却听到院外传来几声太监的责骂。 “狗东西, 不好好在宫里做事情, 溜到这里偷懒!这里可是国师大人的宫殿,你就不怕自己玷污了这宫道!看我不打死你!” 伴随着责骂声, 便是一声声长鞭隔着衣裳打在皮肤上的声音。 可奇怪的是,那被鞭打受骂的人竟然一声也不吭,似乎死死压抑住了, 只一言不发地承受着。 戚柔蹙起 * 眉梢, 顺着声音走到殿门。 看守的侍卫持着刀剑拦住了她,她只好说:“我不出去,我只是想看一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会儿就回来。” 两个侍卫见她神情平静, 并像是冲动要跑的模样,互相对视一眼,慢慢放下了阻拦的手。 戚柔走出殿门, 下了台阶,循着那声音的来源看去。 只见不远处跪着一个约莫九、十岁的少年,身子骨瘦小,穿着一身仆役衣裳,身上脏兮兮的。 一旁的太监正拿着长鞭,一边责骂,一边打他。 太监动手毫不留情,一看力道便极重,可那少年低着头,脊背挺直,竟是一声不吭,将痛呼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戚柔眉眼顿冷,出声道:“住手。” 她声音清澈,微带冷意,太监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吓得收了手,看过去时,却只瞧见一个穿着桃夭色衫裙的姑娘朝这里走过来。 太监觉得奇怪,眯缝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却又突然认出来—— 这不就是近日国师大人殿中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女子吗! 听说这女子深得国师大人宠爱,国师大人一连几日不上朝,闭门不出,都是因为这个女子…… 想到这里,太监停了手,讪笑着将手拢进袖子里,弯腰道:“姑娘。” “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戚柔走过来,望向地上跪伏的少年,眉梢紧蹙。 太监看了身旁跪着的人,仿佛见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嫌恶道:“回禀姑娘,这贱仆好好的事情不做,跑到这儿来偷懒,实在太放肆了,奴才气不过,替主子好好教训他一番。” 纵然被这样说,那个少年也没有反应,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戚柔问:“他是哪个宫里的?” 太监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冷宫那块儿的。” “是么。”戚柔轻轻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她敛了眉眼,忽然清清浅浅地道:“我居然不知道,原来公公有这么大权力,可以随意责打人?” 那太监一听语气不对,连忙慌里慌张地跪了下去:“姑、姑娘,奴才……” 戚柔没理他,看向那从始至终低着头的少年:“这样说,你原是应该在冷宫的,怎么会到了这里?” 少年微动了动,声音传来,有些嘶哑。 “这里……有桃花。” 桃花? 戚柔一怔,没有想到少年竟然是这个回答。 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院墙。 不知何时,院墙旁探出了几桃花树的枝丫,枝干上点缀朵朵淡粉桃花,含苞待放,为春日增添几分新意。 戚柔望着花树的枝丫,问道:“你喜欢桃花?” 少年声音很低地应了句:“嗯。” “你叫什么名字?”戚柔看向少年。 少年没有回答,一旁跪着的太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谄媚笑道:“回禀姑娘,这狗崽子没名字。” 戚柔蹲下身子,抱着膝盖看他:“那我帮你取个名字可好?” 少年沉默了许久,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慢慢 * 抬起了头。 露出脏兮兮的一张脸,和一双狭长的眼睛。 少年看向她,并不显露其他神情,目光平静。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戚柔抿了抿唇,轻声道:“就叫子枝,好不好?” 少年望着蹲在自己身前,桃夭色衣摆轻盈曳地的漂亮姐姐,点了点头。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子枝。” 戚柔弯眸笑了一下,站起身,再度看向那跪着的太监时,眼神沉了些:“虽然我不是宫里的主子,也没什么权力,但还是希望公公日后莫要再这样对他了,不然……” 她略作沉思状,似乎在思考自己会怎么做。 那太监见她这番模样,不禁有些畏惧,忙不迭点头:“是,是,奴才再不会了!” 戚柔想起什么,走了几步到院墙边。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垂落的桃花枝丫。 也不管这桃花是姬九祯宫里的,将那枝丫掰了一段下来。 戚柔拿着一束桃花枝,回到子枝身旁,将桃花枝递给他,轻声道:“回去吧。” 子枝动作缓慢地接过了桃花枝,终于露出一丝很浅的笑容。 他嘶哑着声音道:“谢谢姐姐。” 那太监站起来,领着少年往宫道另一边回去了。 戚柔转回身,忽然对上两个侍卫沉默的视线。若仔细看,那两个侍卫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她双手背在身后,走上台阶,没什么好语气:“这样看我做什么?” “这桃花是我折的,你们大可以去告状,让姬九祯来找我算账。” 说完,那桃夭色的身影便大步进了明华殿门,头也不回。 *** 一晃半日过去。 傍晚时分,戚柔抱了碟白玉糕,坐在宽大的窗户边。 远处天边的晚霞分外好看,半边天际都被染成绚烂的红色,一眼望去,仿佛灼灼燃烧的火焰,瑰丽动人。 有风带着院子里的桃花香气吹过来,撩起她额旁的碎发。 她有些心不在焉。 远眺着即将落山的夕阳,拿了一块白玉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殿中没有人,宫女都让她遣出去了。 戚柔咬了口白玉糕,便没什么胃口吃了,她望着远处的天际,忽然有些茫然。 她这算是什么? 如今姬九祯与她的关系,她着实看不明白。 他若不喜欢她,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他的宫殿里?还说出之前那番……只有情人间才会说的话。 可他若喜欢她,当初却那样冷漠地拒绝了她的表白,那一日面对她的质问,他也并不回答是不是喜欢她。 姬九祯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现今这样被困在他的宫殿里,他一直不出现,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戚柔突然有些生气。 她小脸气恼,把咬了一口的白玉糕摔回碟子里,抱着碟子就要跳下窗台,回殿里去。 不曾想,此时身后忽然掠过一阵风。 随即,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的窗户外飘进来,“小连翘,怎么不高兴了?” 戚柔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了。 她蹙了蹙眉梢,转身 * 回去。 只见窗台外,另一间偏殿的屋顶上,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红衣人。 谢无妨摇着骨扇,一双桃花眼挑起,对她笑得懒散。 此时他衣袂被风吹起,衣摆翻飞,站在高处,懒洋洋地笑着,竟有些江湖浪荡之客的感觉。 戚柔觉得新奇,抱着那碟白玉糕走近了几步,仰头看他:“谢无妨,宫禁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秘密。”谢无妨摇了摇骨扇,笑得像只狐狸。 戚柔翻了个白眼,抱着白玉糕作势要走:“无聊,不说我走了。” “哎,等等。”谢无妨没想到她这般,只得再次出声叫住她。 戚柔脚步停下,施舍般地扭过头,小脸乖巧,倒是给了他一个“不说就走”的眼神。 谢无妨无奈地失笑出声。 他摇了摇头,问她:“小连翘,想不想出去玩?” 戚柔这下整个人都转过来了,剔透的眼眸睁大,希冀道:“你能带我出去玩?” 谢无妨被她微带期望的眼神取悦了。他眼中含笑,懒洋洋地反问:“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是……”戚柔咬住唇瓣,纤长的睫毛低垂下去,似乎在犹豫。 姬九祯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不对。 她为什么要管他生不生气? 她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他连面都不露一个,她还管他做什么。 心中思绪闪过,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无妨便满不在乎地说道:“出去玩一下就回来,又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难道你还怕你的情人吃醋?” 说到最后,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味深长。 戚柔抱着那碟白玉糕,气呼呼地用力踩了下地板。 她咬着唇,恼怒道:“我才没有情人呢!” 谢无妨继续笑:“那你怕什么?” “哼,走就走!”戚柔声音软糯,赌气似的,说着将怀中的白玉糕一扔。 反正这么多天,姬九祯都不来看她一眼,她就算出去了又怎么样?他若知道了便知道,难道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下一秒,她仰起脑袋,理所当然地伸手:“走吧。” 谢无妨挑了挑眉,无奈笑了。 “你还真不客气。” 这句话话音落下,他也不再废话,红影从屋顶上飞掠下来,虚虚揽过她,脚尖一点窗沿,随即纵身越了出去。 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 姬九祯近日没有出现,一则是因为朝政事务繁多,需由得他经手抉择的事情不少,二则…… 他其实一直很想见到小姑娘。 自从虞水村那日,小姑娘连夜跑出药庐,义无反顾地离开后,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她。 那么长的时间,他不知道派出去多少批人,可统统石沉大海,没有她的音讯。 他几乎快疯了。 没有人知道,宫宴那一日,当他见到许久未见的小姑娘身着水芙色银纱长裙,身姿姣好,容貌清丽,在众人面前起舞时,他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那般绝色,那般勾人。 她不知道那一刻她有多吸引人的目光。 在场的所有男 * 子都为她倾倒,他们的视线流连在她的容貌与身姿上,久久都没有收回。 那一刻,他愤怒嫉妒得几乎发狂。 竟有一种冲动,想要将她困在他的宫殿里,只允许他一个人能见到。 他姬九祯一贯冷情冷性。 可那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心,发现自己对她有了明显异样的执念和占有欲。 她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天知道,他当时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当场对她做出什么事情。 后来,面对她的质问时,他没有立刻回答。 喜欢? 他姬九祯向来清傲孤寂,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也不知道世间喜欢是为何物。 所以那时他回答不出来。 可经过那日夜晚,夏亦说的那一番话。 只言片语,点醒梦中人。 他突然发现,他对小姑娘动了心。 只是明白得太迟,早已陷入其中,万劫不复。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听政殿中灯火辉明,照亮案旁一袭冷白色身影。 这几日为了方便接见朝臣,处理政事,他几乎都待在这里,很少回明华殿。 此时,放下手中朝臣递交上来的信函,姬九祯神色冷漠,沉默了一瞬。 一旁的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师大人,今夜您还是照例在偏殿休息?” 姬九祯顿了顿,“不用。”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去明华殿。”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见她。 第45章 灯火 夜晚的皇宫,如同蛰伏于黑暗中的…… 耳边是呼啸的风。 戚柔站在御风台上, 猎猎的夜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向后扬起。 她新奇地睁大眼睛,俯视着底下灯火通明的辉煌景象。 夜晚的皇宫,如同蛰伏于黑暗中的巨龙,蜿蜒盘桓, 静静地沉睡其中。 如此景象, 好不震撼。 “这里就是皇宫里最高的地方?”戚柔惊叹。 谢无妨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不然呢?不在皇宫最高处, 你能看到整个皇宫吗?” “真好看。”戚柔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声。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番震撼的美景。 大绥的皇宫, 不仅有天下最尊贵的人物, 也拥有着天下最宏伟的建筑。 太美了。 一阵风吹来,谢无妨闲散地眯起眼眸,意有所指道:“欣赏一下就好了, 别生出什么迷恋的心思。” 戚柔装作没听见, 没搭理他。 她深呼吸了一口夜晚的凉风, 唇角露出温软的笑意。 下一秒, 只听得谢无妨幽幽道:“人也一样。” 戚柔听不明白,扭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无妨道。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俯视着底下层出不穷的飞檐翘角与金黄宫殿, 懒洋洋地问。 见戚柔点头,谢无妨指了指最远处的那座最高的宫殿,道:“那里是宣政殿, 女皇陛下上朝的地方。”说完, 又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你的国师大人每日也会在那里随朝听政。” 戚柔绷着小脸,没说话。 半晌, 才道 * :“他不是我的。” 谢无妨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他继续道:“那里是宣平殿,那日举行宫宴的地方。” 停了一下,话语带上了漫不经心的笑意:“那里是明华殿。” 说到这三个字, 他正感兴趣地等待着戚柔的反应,却忽然见她转过头来,问道:“谢无妨,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无妨啊。” 谢无妨挑起眉毛看了她一眼。 戚柔沉默半晌,仔细思索了一下。 能在宫宴上出现,又如此熟悉皇宫,在江抚镇拥有势力与房宅…… 又有权势,又有钱财。 她突发奇想:“你不会是女皇的男宠吧?” “……” 谢无妨盯着她,笑容幽幽:“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丢下御风台?我生气的时候,可不会怜香惜玉的。” 看来不是了。 戚柔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但谢无妨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忽然让她想起那一日酒楼初见时的情景。 半晌,她忽然问:“谢无妨,你那时为什么会受伤啊?” 谢无妨不怎么想搭理她,懒洋洋道:“为了你的小命安全,建议别问。” “……” “等等。” 戚柔抬起脑袋,蹙着眉梢盯他:“不对,我那时救了你,你说过会还我人情的。” 她越想越亏,眉眼一沉:“人情呢?” “啊,好像是的。”谢无妨恍然过后,对她翩翩风度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戚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她转过头,看向远处辉煌明灭的灯火,片刻后,才缓缓道: “如果我说,我想出宫……你能办到吗?” 谢无妨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你想用掉这个人情?”继而,又敛了眉眼,漫不经心笑道:“小连翘,你还是想清楚一点的好……我的人情可不好欠的。” 戚柔低下头,注视着脚下铺垫阁台的木板。 这里只是个三面围起来的小台子,往另一边走下楼梯,就能走出御风台。 她慢慢地,数着步子往御风台的另一边走。 等到走到那楼梯的边缘,即将就能迈出御风台,她才迟疑地开了口:“我……” 然而这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整个人僵了僵,抬头望去。 谢无妨倚在御风台的木栏边,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只是他对远处那人的出现并不意外,似乎在意料之中,没什么惊讶。 只见漆黑星沉的夜幕下。 一个冷白色的身影迎风而立,站在楼梯不远处,冷冷看着他们。 戚柔眼中惊慌一闪而过,她缩回了想要走下楼梯的脚,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沈……” 不多时,并没见姬九祯如何动作,衣袂翻飞间,已然到了她身前。 他目光深沉,似压了怒意,垂眸看了她一眼。 随即,转身看向那一直置身事外,逍遥靠在木栏上的人,声音极凉,隐含杀意。 “谢无妨。” “我今晚不想和人动手。”谢无妨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笑,“国师大人要人,就把人带回去, * 我可没做什么。” 姬九祯看向戚柔。 她别过头去,像是逃避他的视线一般,条件反射想要退后。 姬九祯道:“是你自愿跟他走的么?” 这话听不出情绪,戚柔睫毛低垂着,无声无息地捏紧了手:“是。” 说完,便听见姬九祯低低笑了一下。 她窥探不出他的情绪,只觉得他此刻显得有些可怕。 戚柔有些害怕,咬着唇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他抓住。 她还来不及反抗,便被姬九祯扯了过去,他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揽过她,飞掠出御风台。 谢无妨凝望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把玩着手中的骨扇,情绪莫名地笑了一声。 *** 宫女们慌张地退了出去,明华殿门被关上。 殿内灯火黯淡,勉强照亮两个人影。 戚柔气息不稳,往后退去,竭力道:“姬九祯,你就是个变态!” 姬九祯没有说话。 冷白色的身影半掩在明灭灯火的阴影下,显得十分不真切。 半晌,他忽然哂笑一声,淡淡道:“在你眼里,我是坏人,那谢无妨就有千般好?” 戚柔怔了怔,咬牙别过头去。 她不想搭理他,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 姬九祯朝她走来,身高的差异让她愈发感到压力,他微微低头看她,声音因压了怒气,愈发显得喑哑:“你喜欢他?” 不知道为什么,戚柔此时就是不想让他如意。 她轻轻勾了下唇,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是!从前你不喜欢我,我的喜欢在你面前都变成了笑话。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喜欢你了。谢无妨对我好,不像你总是欺负我,所以我……” 然而,赌气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猝不及防间,姬九祯冷冷反剪了她的手,带着清雅药香俯身下来。 她感受到唇上微凉的温度。 姬九祯的吻携着怒火与掠夺之势,毫不怜香惜玉,似乎只知一味索取。 因为震惊,她的眼眸刹那间睁得极大。 水洗过般的剔透瞳孔,清晰地映出那副近在咫尺,皎皎如冷月般清冷的容貌。 反应过来,戚柔几乎不敢相信,耳尖登时红透,一边空出手去,恼怒地支吾起来:“放开我!” 姬九祯却恍若未闻。 第46章 情意 姬九祯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痛苦。…… 积压了许久的愤怒、压抑与情意, 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了。 小姑娘的挣扎被尽数淹没,心跳如同鼓点一般,一下又一下地震彻胸口。 除却虞水村花灯夜那一晚,她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心跳。 明华殿中, 黯淡的灯火中, 小姑娘被猛地压倒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 耳畔是灼热的呼吸。 戚柔反抗不过他, 纤细的手腕被他禁锢住, 不禁恼得厉害, 想用腿狠狠踹他,却也被他压制住。 她用力咬着唇,气息不稳, 用力地呼吸着。 这一瞬间, 心中先涌起深深的绝望, 随后而来的, 便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沈倾 * 从来不会这么对她的。 他不是沈倾,沈倾才不会这样! 这样想着, 一会儿之后,戚柔便愈发觉得委屈,漂亮的大眼睛变得通红, 她在姬九祯的钳制下用力挣扎, 抽泣着,声音是带着绝望的软糯哭腔:“你把沈倾还给我,你把沈倾还给我……沈倾不会这样对我的, 不会这样……” 姬九祯动作微顿。 黑暗中, 他的神色冷了些,注视着她,在她耳旁道:“小柔, 你看清楚。沈倾是我,姬九祯也是我。” 这是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声音。 清润微冷,如清泉玉石般悦耳好听,此时因为染上了情绪,喑哑低沉得可怕。 陌生的感觉携着恐惧袭上心间,戚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可她却无法阻止。 她终于哭出来,声音都有些哑了,如从前一般,咬牙切齿地吼他。 “放开我!你又不喜欢我,干什么这样对我!” 声音软软糯糯,没什么杀伤力,可身前那人却忽然停了动作。 戚柔得到一丝空隙,抽噎了一下,只觉得满心满眼的委屈,恨恨地咬着牙,用力推他:“你不喜欢我,凭什么碰我!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却不曾想。 身前那人覆下,微凉的气息携着熟悉的药香笼罩了她。 戚柔此时怒极,满心满眼的都是愤怒,倏地恨恨扭头到另一边,不想和他接触。 这时,姬九祯埋首在她颈边,话语中似乎藏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低低道: “我喜欢你。” 戚柔猛然一怔,所有声音似乎都在耳边消失了。 震惊攫取了她的神智,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倏地睁大了眼睛,扭头回来看他。 这一句话,分明是从前最希望听到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双剔透的眼眸中并没有半分喜悦,除了震惊与诧异,便只有得近乎寒潭月影般的怀疑。 她不相信。 姬九祯凝视着她,再一次重复,声音有些低哑。 “小柔,我喜欢你。那一日……是我错了。” 他眉眼清隽,眼底酝酿着浓烈的深情。 这一瞬间,眼前的人几乎与从前的沈倾一般无二,温润如玉,清冷温和,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心脏突如其来狠跳了一下,戚柔躲闪般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睫毛颤着,将红唇咬出了深深的白印。 等了半晌,姬九祯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放开我。” 小姑娘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只是仿佛畏冷一般,轻轻战栗着说道。 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姬九祯思绪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有些不知所措。 昏暗的灯火中,他深沉如浓墨的眼眸微微沉了些,映出殿内或明或暗的光。 身下的小姑娘还在抗拒。 姬九祯呼吸重了些,眼前的肌肤温热滑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在灯火下泛着莹莹光泽,他没有退开,薄唇紧紧绷着,声音哑得不像话:“小柔。” 戚柔把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陷入柔软的被褥中。 她尽力调整了下呼 * 吸,可近在咫尺的气息与温度,总是令她难以控制地战栗且害怕。 感觉姬九祯又要动作,她吓得扭回头瞪他,带上了颤音,委屈又愤懑:“姬九祯,你到底要我说、说多少遍?放开我!” 她一边说,一边趁着他失神之际,想要挣脱开来。 眼前的人儿经他方才动作,衣裳松松散散,堪堪蔽体,此时又经她不管不顾挣扎,已然散落得不成样子,再加上小姑娘俏颜含怒,活色生香,每个含怒的眼神都是无声无息的拉扯。 姬九祯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痛苦,如同被放置在烈焰之上炙烤,可小姑娘的抵触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收紧身侧的手,底下柔软的床褥现出褶皱。 “小柔。”姬九祯压抑着嗓音,再次唤她。 戚柔却毫不留情,漂亮的大眼睛满是怒火:“姬九祯……你再不放开我,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碰不了女人!放开我!!!” 见挣脱不开,她愈发恼怒,两条腿在空中乱踹,试图蹬他。 见小姑娘再次用力挣扎,一副死不就范的模样,姬九祯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才勉强压下身体中燥热的火焰。 “我只碰你一个,”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带着不甘愿的情绪,“你想这辈子都守活寡?” 说完,姬九祯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压制着自己,终于不再看她,抽身起来。 见他放开自己,戚柔飞快用被子将自己裹好,挪到床榻里侧,恨恨地瞪他,怒道:“我呸!谁说要跟你了,自作多情!讨厌鬼,大坏蛋,滚出去!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听了这话,姬九祯有些不悦,沉沉瞥她一眼。 小姑娘俏颜含怒,青丝披肩,露出的锁骨与手臂纤细又白皙,姬九祯一时忽然觉得再多看一眼都是折磨,他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却又只能遂了她意,站起身离开床榻,压着一腔怒意,大步走出明华殿。 明华殿门被猛地推开,在院落中守夜的宫女被开门的动静惊醒。 只是她们醒过来,揉揉眼睛,却瞧见一个冷白色的身影如风一般大步掠过院落,四周的花丛似乎都被带起一阵窸窣,吹落几片叶子。 宫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目光跟随着那身影,呆呆看着,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情景。 半晌,又转了方向去看明华殿。 可那明华殿内灯火黯淡,她们着实看不清什么情况。 明华殿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是,国、国师大人那副欲|求不满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旧时光整理 这天下间竟然有人能让国师……那,那什么的吗? 不对。 国师大人不是一向不近女色,清心寡欲? 难道! 想到明华殿里的人,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脸上登时浮起一层绯红,然后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们缩回去站好,以为国师离开就万事大吉,没想到一会儿之后,却瞧见国师 * 大人的随从回来,板着张脸,掷地有声地说: “国师大人吩咐,好好照顾姑娘,若有什么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 戚柔昨夜是胡乱裹着被子睡的。 偌大的明华殿内没有宫女,昨夜在外的宫女听到国师大人的吩咐,吓得连忙要进殿照看姑娘,却又觉得殿内安静得厉害,寻思姑娘应是睡过去了,于是都不敢进去,只在殿外默默守着。 就这样,一夜过去。 今日一大早,戚柔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敲门的人动作很轻,但似乎又不敢不敲,只好捱着敲两下停一下。 戚柔半睡半醒间,揉了揉眼睛,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长发在床榻上迤逦铺开,占了好大张床榻,她慢慢睁大眼睛,看着高高的床帐,发了会儿呆。 耳边的敲门声还在继续,消失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戚柔撑着身子坐起来,嗓子有些不适:“谁?” 殿门外的宫女小声道:“姑娘,国师大人有吩咐,您该起身了。” 说完顿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姑娘,奴婢能进来吗?” 还不让她赖床了。 戚柔没辙,轻轻呼了口气,道:“进来吧。” 明华殿的门被推开,倾洒进来大片阳光,几个宫女低着头陆续走进殿门,打水的打水,挑选衣裳的挑选衣裳。 末了,将一切事情打点好之后,为首的宫女来到了戚柔的床榻前,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说道:“姑娘,可以盥洗了。” 戚柔盯着远处忙碌的宫女发呆。 过了这么久,还是没习惯被人这般照顾,照顾她的宫女便如同对待宫中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家女子,什么都不需要她动手。 可她在江湖上摸爬打滚那么久,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换了这种金丝雀般的生活,倒哪里都觉得不适应。 想到这里,戚柔掀开被子,道:“我自己来。” 那宫女打量了一下戚柔的脸色,见她说完便兀自下床穿上鞋袜,并不似说笑,只好秉着手退到一旁等待。 盥洗完,领头那宫女又将戚柔拉到梳妆镜前,叫来其他几个宫女为她梳妆打扮,描眉毛绘口脂,将部分头发挽了发髻,只余部分垂落身后,再簪上流苏发钗。 小姑娘生得显小,纵然如今长开,眉眼间少了从前的稚嫩,这般一妆点,便如同精致漂亮的瓷娃娃,愈发显得清丽。 戚柔对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没什么兴趣,她也不看铜镜,全程耷拉着眼皮,似乎在发呆,只布偶一样任由宫女折腾。 为首那宫女见她不说话,也不好说什么,全程无言。 将一切弄完,宫女对她轻声道:“姑娘,好了。” 戚柔不语,蹲了一会儿,蹙眉看向窗外,问道:“我能出去吗?”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支支吾吾没个回应。 良久,不知道想到什么,戚柔忽然有些恼了,也不管其他,赌气地一推妆奁:“管它能不能呢,什么时候我戚柔去哪 * 里都得要别人同意了。” 嘀嘀咕咕说完,便从木凳上起身,径直跑向了明华殿门。 “哎哎,姑、姑娘!”领头宫女没料到这一出,连忙追过去,只是半路又停下来,问其他人,“等等,姑娘方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没听清楚……”另外一个宫女寻思着道,“可我记得姑娘不是叫连翘吗?” *** 跑出明华殿门时,守门的那两个侍卫没有拦她。 戚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漫无目的,在宫道里左拐右拐,只挑着人少的路走。 她身姿灵动轻巧,一来二去竟然也没有宫女太监发现。跑进一侧花叶疏阔的月门后,只见四处花卉盛开,一看便是被人精心照顾的。 应该是来到御花园了。 戚柔心情郁闷,往里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话音。 她一惊,条件反射躲进树后,屏住呼吸,却又不自觉竖起耳朵。 “下去吧。”那是一道温和的男声,有些孱弱。 那声音落下之后,跟随那男子的仆从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是。”说完便转身退下了。 戚柔靠着树干,判断那边的动静。 只是,听着听着,那人似乎往这边走过来了,她轻轻咬了下唇,心里犹豫起来:这人听起来在宫里地位不低,她难道要迎面出去吗? 算了,还是别多生事的好。 念及此,戚柔正打算从另一侧无声无息地离开。 可没想到才迈出一步,便听身后不远处那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冷意,直指她这里:“谁在那里?” ……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这都能被发现么? 戚柔蹙了蹙眉,开始怀疑自己。 不过她没有犹豫很久,踩着树下的枝叶,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与那人打了个照面,戚柔一下子便傻眼了。 ——那男子容貌俊秀,青丝披垂,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滚绒白狐披风,如今春意已显,冬日寒意散去许多,可他似乎还是十分怕冷的模样,穿得很厚,手上还围着白绒套。 见她走出来,男子眼尾挑起,用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似乎在判断她的身份。 戚柔不是因为这人长得好看而感到震惊。 她惊讶的是…… 这男子的容貌,竟然与姬九祯有三分相像! 再加上与姬九祯差不离的模样打扮,猛的一晃眼,若不仔细看,几乎就与姬九祯有七分神似。 只是这人美则美矣,但气质过于阴柔,与姬九祯简直天差地别。 诧异过后,便是浓浓的警惕,戚柔盯着那人,大眼睛皱起,退后一步道:“你是谁?” 第47章 前朝 “姑娘可知道……先帝并不姓齐?…… 那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看了戚柔一会儿, 眉眼舒展开来,似乎想笑,却咳了一下,缓过来才道:“你便是国师大人宫中的那个舞姬吧?”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 戚柔仍旧十分警惕, 一口否决:“我不是舞姬。” 说完, 又问:“ *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那男子似乎听见了什么新奇的问题, 唇角挑起, 笑意蔓延开来。戚柔不得不承认此人容貌生得好, 但他气质中的阴柔与心思过甚,总令她觉得不舒服。 男子微微侧过头,看了眼不远处御花园的月门, 唇角噙笑, 道:“姑娘是宫中头一个见到因循, 没有把因循错认为国师大人的姑娘。” 说完, 那人弯了弯腰,介绍自己:“在下苏因循。” 戚柔没来由的有些不悦, 重点成功跑偏。 “既然知道自己容易被误认,你为什么还要打扮成这副模样?” 听见戚柔的质问,苏因循竟然也不觉得难为情, 他歪过头, 对戚柔温和地笑了一下,问道:“因循这番打扮,不好看吗?” 没有想到这人的回答是这样的, 戚柔蹙眉盯着他, 心情复杂。 遭遇了冷场,苏因循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扫了四周一眼, 目光落在一处白石桌凳上,漫不经心道:“因循正好有时间,姑娘可愿与因循坐下来聊聊?” 一听这话,戚柔条件反射就要拒绝。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苏因循便似乎察觉了她的抗拒,继续微笑着说道:“女皇陛下和国师大人的事情,想必姑娘是感兴趣的吧?” 戚柔一愣,看向他,目光露出些探究。 苏因循笑了笑,从白绒套中伸出一只手,示意让戚柔过去坐下说话:“姑娘请。” 语罢,不等她如何反应,也不管她怎么想,苏因循自己便踱步过去,在石凳上施施然坐了下来。 春意盎然,石桌附近枝头的花已经苏醒大半,含苞待放。 戚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违背自己的意愿,也慢慢走过去,在苏因循对侧坐了下来。 “你说吧。”她抿了下唇瓣,小脸平静。 苏因循看向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和地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国师大人并没有和女皇陛下怎么样。”说完,顿了顿,又道,“也没有像姑娘想的那般情景。” 戚柔的眼眸黑白分明,带着冷然的神色,看了苏因循一眼。 石桌上除了几片掉落的叶子,其余空无一物。 苏因循拾起一片,停了片刻,有些惋惜道:“可惜了,此处没有茶点,不能好好招待姑娘。” 他话锋一转,淡淡注视着那片叶子,似乎追忆起了过去:“不过,说到女皇陛下的过去……当年女皇陛下的皇位,便是国师大人以一己之力扶持上去的,姑娘对此可有所耳闻?” 戚柔不语,微垂的睫毛颤了一下。 “女皇陛下很早便认识国师大人了,姑娘也知道,国师大人是什么样的人。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不会缺少少女的爱慕。”苏因循微笑地说,“若当时国师大人没有拒绝女皇,那么国师大人如今的地位会更高。” “当然,”苏因循扬了扬眉梢,又转了话头,“若当年国师大人没有选择辅佐女皇陛下上位,那么得到的将远超 * 女皇陛下能给的一切……如今这个天下,便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戚柔蹙眉,小脸沉默。 她并不了解皇宫里的事情,这人讲话又云里雾里,模棱两可,她听得好难受。 然而就在此时,苏因循仿佛想起了什么,语速放缓,微笑道:“姑娘可知道……先帝并不姓齐?” 戚柔怔了怔,倏地抬起眼眸,视线如同钉在苏因循脸上一般,想从中看出他说这些话的意图。 眼前人脸上依旧带着面具般的微笑,他说着这些话,就像在与朋友闲聊话家常,内容再普通不过,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到底关乎到什么可怕的秘辛。 苏因循扔掉了手中持着的落叶,注视着它在空中悠悠荡下。 他目光幽冷:“先帝姓喻。皇室一族沿用喻姓已经有三朝左右的时间,可是现在皇室沿用的姓氏已然改为了齐姓,姑娘猜一猜,是为什么?” “女皇陛下的继位,始于一场大火。在经历了那场可怕的大火之后,皇宫的天从此就变了。”苏因循似乎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唇角。 “前朝先帝姓喻,而前朝辅国大臣恰好又姓齐……因循说到这里,姑娘是否想明白了什么?” 戚柔站起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苏因循。 他是什么意思?他在说女皇和姬九祯当年谋反? “你到底是谁?说这些话,你难道不怕死吗?”戚柔完全无法理解,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话,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料苏因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抬起眼睛,注视着她,翩翩有礼地微笑了一下。 “因循点到为止,姑娘保重。” 说完,他便像是力尽一般,捂着石桌边缘用力咳了一阵。 等缓过来之后,他才撑着石桌站起来,整理好仪容,往另一个方向慢慢走远了。 戚柔蹙着眉站在原地,仍然对方才苏因循说的话心有余悸。 可刚开始的诧异过去之后,再深思下去,便是心惊。 先帝姓喻,喻姓这个沿用了三朝的皇家姓氏,却在女皇齐西蕴的这一朝发生了改变,而前朝的辅国大臣…… 正咬着唇瓣纠结这个,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宫女的呼喊:“别找了,别找了,姑娘在那儿!” 戚柔回过神,小脸一顿。 她居然在这里听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讲了半晌话,还陷在这儿胡思乱想? 身后,明华殿的领事宫女带着两个人跑过来,上上下下查看她,着急道:“姑娘可叫奴婢们好找!宫中这么大,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奴婢有几个脑袋掉的?” “我没事。”戚柔摇摇头,“在宫中能出什么事情?” 领事宫女想说话,却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只道:“姑娘没事就好。” 戚柔看向御花园的另一条道,那是苏因循离开的方向。 她想了想,问道:“你知道苏因循是什么人吗?” 领事宫女一愣, * “回姑娘,苏大人是女皇陛下后宫的人。” “……啊?”戚柔扭头看她。 领事宫女被看得有些奇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结巴道:“姑娘怎……怎么了?春晴哪里说得不对吗?” 戚柔回过神,了然地眨了下眼睛,道:“原来是这样。” *** 回去的路上,小姑娘一直低着脑袋,裙摆下的绣鞋踢踢踏踏,踩宫道的白石砖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春晴带着两个宫女,秉着手跟在戚柔身后,来来往往的其他宫的太监宫女经过,瞧见她们便知道是明华殿的人,因此连视线都不敢多加投放。 瞧见守在不远处议事殿外的侍卫,春晴往殿外看了眼,又瞧了眼走在前头心不在焉的姑娘,忽然小步上前到了戚柔身边,小声道:“姑娘,那儿便是议事殿了,估摸着时间,国师大人此时应该在殿里,姑娘可要过去看一眼?” 戚柔回过头,平静无波地看了眼春晴。 春晴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缩着脑袋回去:“奴婢什么都没说。” “你的意思是,姬九祯在那里?”戚柔指着不远处的宫殿问。 春晴不敢看她,只忙不迭点头。 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时辰差不多了,国师大人应该要散朝了。” “马上换路。” 下一秒,她二话不说扭头,大步往另一头路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懊恼,今日看来不宜出门,先是遇到了齐西蕴后宫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又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她明明什么都不想管的! 感觉身后陆续有人从议事殿中出来,渐渐起了喧闹的声音。 没走出几步,戚柔忽然被从后面匆忙赶来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拦住:“姑娘、姑娘留步!” 她步子一顿,沉着脸转回身。 那小太监见她停下来,拢着衣袖说道:“姑娘留步,夏王爷想找您聊一聊。” 戚柔小脸绷着:“什么夏王爷?”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黑色宫袍,面容英俊的男子负手踱步过来,看着她,挑眉笑道:“我就是夏王爷啊。” 小太监躬身退到后面,夏亦走过来,察觉到眼前小姑娘的抵触,清了清嗓子,讪讪解释道: “咳,小姑娘,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又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国师大人还没出来,不用急着躲。” 夏亦一边说,一边打量眼前人,心中愈发觉得惊叹。 方才出殿远远瞧见这个小姑娘,觉得眼生,却很快便认出来应该是姬九祯放在殿里千般保护的那个女子。 如今近距离仔细瞧了,任他见过无数女子,也不得不承认—— 这是个好有灵气的漂亮小姑娘。 当初无法理解,现在明白了,怪不得姬九祯那般喜欢她。 要换了他,他估计也挺喜欢的。 戚柔绷着一副“我们很熟吗”的表情,皱着眉眼退后一步,没什么好语气:“你要说什么?” 夏亦收回思绪,琢磨了半天,再三思 * 量,终于问了一句深思熟虑后,觉得适当的问题: “那个……听说,你最近在和姬九祯闹脾气?” 然而,话一出口,眼前的小姑娘脸“唰”的一下就黑了。 夏亦:“?”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第48章 警告 【二更】“臣不允许任何人碰她,…… 戚柔小脸不善, 问道:“王爷也觉得我是在闹脾气?” “啊,那当然不是……”夏亦预感不好,试图挽救。 只是很快便被戚柔打断了:“我这人就这样,宫中想必也传遍了我不识好歹的消息, 既然王爷这样觉得, 能不能劳烦王爷帮我一次, 让我出宫?” 她侧头瞧着不远处殿外的白玉栏柱, 语气恹恹。 夏亦惊了:“不是, 本王没有这个意思。” 感觉小姑娘的情绪不对,夏亦突然傻眼。 完了,他怎么莫名其妙就把阿祯的人给弄伤心了。不行, 这要是让阿祯知道, 他这个王爷可以收拾收拾打道回府了。 夏亦脑子思绪飞快, 捋了下措辞, 清清嗓子,认真道:“小姑娘, 你还是喜欢阿祯的对吧?” 谁知道小姑娘很不客气,头一扭:“不喜欢。” 夏亦:“……” 这天聊不下去了。 “可阿祯很喜欢你。”不知道想到什么,夏亦叹了口气, 看着她道, “我从来没见过阿祯对女子这样执着。” 戚柔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她注视着虚空某一处,剔透的眼眸冷然, 却终于安静下来。 夏亦见她缄默着不说话, 也终于将心里的话坦陈: “小姑娘,早在虞水村,你刚刚进阿祯药庐的时候, 我就劝过他了。他身份不一般,在女皇称帝之后,朝廷各方势力都对他虎视眈眈,留你在药庐,对你和他来说都不仅仅是危险而已。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留你下来,并且为你暗中挡掉了数次灾祸,保你无碍。” “阿祯曾因避世俗,不想再管朝廷琐事,才抛去过往所有身份与荣华富贵去虞水村当医师。可是从前他在皇城中以一己之力搅弄权谋风云,哪里懂得什么药理,不过是后面自读医书读来的。而他也因为离开京城,只留部分心腹在旁,暗处培养扶植的势力大大削弱,不比从前……所以我才劝他让你离开,为他好,也是为了你好,但他从来没有答应过。” “可后来那一次你被掳进风月坊,差点受伤,你可知道他那时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夏亦后怕般地摇了摇头,“再加上从那时开始,大绥的朝廷已经从内部开始被分割瓦解,他若是再不回去,大绥的天下恐怕就会不保,所以他想了很久,才拒绝你的心意。他大概原是想着将你保护起来,等他平定了所有事情再去寻你吧,没想到你就这样跑了。” 说完,夏亦抱住手臂,叹息道:“你可不知道你跑了之后,那段时间的姬九祯变得多可怕,就连女皇陛下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说几 * 句话,生怕哪里说得不对,触怒他。” “至于你可能会误会的事情……”夏亦左右看了一圈,见四周朝臣都已经走得差不多,没有多少人在附近,才重新看向她,压低声音道,“都是自己人,我便偷偷告诉你,阿祯那人一贯死心眼,认定一个人不会改的。女皇喜欢他,但他从来没回应过,所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就放心吧。” 然而,等他说完,过了片刻,才听见小姑娘的声音低低响起:“王爷说完了?” “啊……啊?”夏亦迟疑了下,才反应过来,“说完了。” “王爷既已说完,我先走了。” 戚柔低垂着睫毛,飞快地行了一礼,便扭头往回走去。 春晴没辙,见戚柔离开,只好朝夏亦行了礼数,道了声“奴婢告退”,便带着两个宫女追了过去。 夏亦回过神来,摩挲着下巴,注视着远处那身影匆匆离去,半晌,摇摇头笑了起来。 *** 此时,议事殿外,一个宫女秉着手匆匆走进议事殿内,来到座上齐西蕴身旁,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齐西蕴原用红色蔻丹撑着下颌,听完,唇角露出些笑意。 殿内除了宫女,便只剩下姬九祯和朝野的几位中枢大臣。方才朝是散了,可事情并没有解决。 昨日抚化的使臣到来,声称抚化的二皇子将在一旬后携重礼拜访大绥,希望能与大绥缔交友好关系。 对于这件事情,朝廷中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派激进,坚决抵制抚化的示好,主张出兵与抚化一决高下,一派则保守,主张接受讲和,以天下安定为贵。 方才代表两派的老臣都已经滔滔不绝地讲完了自己的观点,希望女皇能采取他们的意见。 最靠近上首的位置,姬九祯一袭冷白宫袍,浏览完那份文书,便让宫女递了下去,全程神情淡漠,并未发表言论。 齐西蕴对于开战还是求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就算两国开战,以大绥如今的国力也并不畏惧,至于求和她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绥四面并不是只有抚化一个国家,若大绥与抚化交战,会有可能让他国趁虚而入。 见座下的姬九祯并不说话,齐西蕴笑了笑,忽然问道:“那……国师大人的意思呢?” 她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姬九祯身上。 姬九祯淡淡道:“两厢计策皆可,全凭女皇陛下定夺。” 齐西蕴“嗯”了一声,视线移到殿中的数位老臣身上:“既如此,便暂时按兵不动,设宴迎接抚化皇子,但军队操练不可懈怠,规制与之前无异。” 陛下发话,自然不可不遵守,下列主战派的众位老臣面面相觑,虽然仍坚持己见,却没有否认这是最好的决定。 齐西蕴有些累了,挥了挥手,示意众位大臣告退。 那袭颀长的冷白身影也准备离开,却被齐西蕴扬声叫住:“国师大人请留步。 * ” 姬九祯步伐一顿,转回身,漫不经心道:“陛下还有何事?” 议事殿中的大臣已经走光,只剩下宫女,齐西蕴斟酌了一下措辞,看向姬九祯,试探道:“阿祯,你宫里的那个舞姬……” 姬九祯眼眸微眯,道:“这是臣的事情,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齐西蕴碰了一鼻子灰,有些不虞,心中却更加警惕——她不过只是想问一问,阿祯竟对那个舞姬如此上心。 思衬了一番,觉得那一日阿祯的态度像是曾经与那女子相识,齐西蕴虽然嫉妒,却还是不得不退让一步,道:“那女子……阿祯,若你实在喜欢,不如就收了做个侍妾吧?” 闻言,姬九祯神色顿冷。 “侍妾?”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哂笑一声,声音沉沉,“陛下怕是误会了,臣并不打算纳妾。” “臣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她是臣的人,臣不允许任何人碰她,希望陛下牢记。”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姬九祯语速放缓,似笑非笑地看了上首的齐西蕴一眼。 那似乎是一种警告—— 警告所有人,那小姑娘是他最后的底线,没有人能动得。 包括身为九五至尊的帝王。 齐西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语罢,姬九祯不再停留,微微颔了颔首,道:“陛下若没旁的事情,臣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便转过身大步走出了议事殿。 站在一旁的几个宫女纷纷用余光觑那身影。 国师大人惊才绝艳,气质脱俗,又生得那般好看,单单一个身影便能让人芳心萌动。那舞姬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得国师大人青睐,真真是让人羡慕又嫉妒。 高座之上,齐西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晌,一旁的宫女听见女皇陛下的声音如淬了冰一般,冷冷地响起:“替朕派人去查,查清楚那女子的身份!” 站在最前头的宫女顿时恭恭敬敬地躬身,应道:“是。” 说完,便立刻动作迅速地下去吩咐了。 齐西蕴睁开眼睛,直视着前方,捏紧了明黄描金的龙椅扶手。 鲜红的蔻丹刺目,她的美眸里是浓浓的敌意与恨意。 “朕倒要好好看看……那女子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阿祯动心。” *** 宫道。 侍从徐邬跟随在姬九祯身侧,开口问道:“国师大人,现下时辰尚早,可要先回听政殿偏殿休息?” 自从那女子出现后,不知是因为不愿打扰她,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国师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明华殿,一般都是在听政殿偏殿休息。 姬九祯不知想到了什么,淡声道:“不用,去明华殿。” 明华殿距离议事殿不远,一盏茶时间便能走到。 宫墙内的桃花探出枝丫,一片绯红桃夭,煞是好看。 姬九祯来到明华殿殿门前,走上台阶,垂眼问驻守在两旁的侍卫:“人在里面?” 侍卫恭敬回道:“回大人,姑娘在殿中,只是刚刚回来 * ,应该在休息。” “刚刚回来?”姬九祯危险地眯起眼眸,“她去哪了?” 侍卫面露难色,犹豫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 姬九祯的视线投向院落内,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 明华殿很安静,大殿门紧闭,里面的人似乎确实是在休息,他一言不发,冷白衣摆带起了风,大步走了进去。 侍从在前头推开殿门,姬九祯走进大殿,里头果然一片安静。 守在四周的宫女们见到他,急急忙忙要行礼。 姬九祯免去这些虚礼,冷声问:“怎么回事?” 春晴往内殿看了眼,硬着头皮回道:“回国师大人,姑娘早些时候说要出去走一走,便在宫里逛了一遭,回来的时候应该是觉得疲惫,便先休息了。” 姬九祯道:“她去了哪里?” 春晴想了想,小心回道:“姑娘先去了御花园,回来的时候……经过了议事殿,没有其他地方了。” “她去过议事殿?”姬九祯沉声问。 春晴点点头。 可姬九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小姑娘不会只因为出去逛了一圈,就累成这个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春晴犹豫了一下,慢慢回忆道:“姑娘应该在御花园见过苏大人,然后便是在议事殿外碰到夏王爷,其余……再没旁的事情了。” 听到这个名字,姬九祯眉眼顿沉。 他一字一顿,冷声问道:“苏因循?” 春晴忽然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危险,颤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回道:“应、应该是的……姑娘当时有问奴婢,有问奴婢苏大人的名字。” 没有听到国师大人的回应,明华殿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正在春晴几人忐忑不已之时,姬九祯的声音终于冷冷传来。 “知道了,下去。” 听了这话,春晴几人立时松了口气,仿佛得到解脱,立刻陆续离开了明华殿。 徐邬也退了下去,离开之时还顺手带上了殿门。 大殿门徐徐关上,隔绝了殿外的阳光,明华殿内立即被笼入一片昏暗。 分明是白昼,殿内却拉起了帘布,四处的光线暗得像是傍晚时刻。 姬九祯转了方向,径直来到内殿,果然瞧见床帐中趴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趴在床榻上,小脸朝下埋在被子里,已经睡熟。 第49章 神坛 “沈倾是大圣人,而姬九祯不是。…… 怎么睡成这样? 姬九祯皱了皱眉, 将小姑娘拎起来。 戚柔迷迷糊糊间被拉起来,头发乱七八糟,坐在松软的被褥里,睡眼惺忪。 四周浮动着熟悉的药香, 她闭着眼睛, 脑袋低垂, 趴在那人衣袖上, 声音软绵绵地嘟囔:“沈倾, 我再睡一会儿。” 话音刚落,便感觉拉着自己的那个人动作一僵。 察觉到不对,戚柔的思绪逐渐回笼。 她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冷白色的宫袍, 一贯熟悉的清冷容貌。 姬九祯站在她身侧, 垂眼定定地看着她, 眸色深沉 * 而复杂。 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戚柔反应过来, 一下子推开他,往后退去,像是极抗拒他, “你怎么在这里?” 姬九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见她躲避自己的触碰, 他一时哑口,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你喜欢的是沈倾, 还是姬九祯?”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一贯清冷的眼眸竟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和无措。 没来由的,戚柔忽然感觉心脏抽疼了一下。 她别过头,闷声道:“沈倾如何, 姬九祯又如何?” 姬九祯扯了扯唇角,盯着她,笑意凉薄而嘲讽。 “沈倾是大圣人,而姬九祯不是。” 戚柔怔了怔,慢慢地扭回头看他,剔透的瞳孔映出窗外微弱的光。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一阵,她的嗓音有些晦涩。 姬九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扯开了话题,道:“你见到苏因循了?” 戚柔避开他的视线,不说话。 她的反应便是默认,姬九祯看着眼前长发披肩也难掩清丽的小姑娘,忽然觉得怒上心头,压着声音道:“往后不要再见他。” 戚柔听出不对,蹙眉道:“为什么?” 她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姬九祯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道:“因为他不是好人。” “他不是好人……”戚柔仰起小脸,静静看着他:“那你是好人吗?” 苏因循说,齐西蕴的皇位是他一手推上去的,若如此推导,那他就是篡国的元凶之一。 姬九祯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一字一顿道:“我确实不是。” “所以,你怕了?” 他声音清润,轻轻笑着开口,长身玉立,半个人都掩在昏暗的阴影里。 身后是偌大空旷、富丽堂皇的宫殿,四周的黑暗让他圣洁纯净的冷白色宫袍镀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阴森。 若苏因循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便是罪恶的化身者。这个可怕的秘密原已经被深深地掩埋在了黄沙之下,可只要有知情者存在,那这个秘密就总有一天会被揭开。 到时候,他要遭受的一切,将无法想象。 或许被驱逐神坛,或许被天下人唾弃……每一件都是灭顶的灾祸。 戚柔抱着怀中松软的被子,小脸仰起,安静地望着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明华殿内安静了很久。 久到姬九祯以为小姑娘再也不愿意与他说话。 终于,她轻声问道:“你会放我走吗?” 姬九祯几乎是立刻、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漠否决了这个问题:“不可能。” 他不可能放她走。 这个回答几乎可以说是冷酷到不近人情,当最后一个字的话语落下时,姬九祯就已经做好了小姑娘带着恨意回应的准备。 可没有想到的是,空气寂静了片刻后,竟然有一双软软小小、带着馨香的手臂环绕上来。 姬九祯身形猛地一僵。 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床榻上,这个高度让她轻易地与站在床边的他平齐。 她用自己的手臂 * 环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细声细气地道:“既然你不会放我走,这个问题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就算我怕,也得忍着啊。” 见姬九祯仍旧僵硬着没有反应,她歪了歪脑袋,睁大眼睛去看他的侧脸。 半晌,又如同说悄悄话一眼,低声问:“是不是?” 问题说完了好半晌,姬九祯都没有反应,她不由有些不悦,站直身子,平视着他:“喂,你傻了?说话啊。” 她说着,忽然对上他深暗如浓墨的视线。 那是浓烈的情意,藏得很深,很隐晦,她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戚柔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移开目光,思衬了一下,还是固执地说道:“我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不管过去如何,以后你不可以做坏人。第二,这一辈子,你只能喜欢我。” 她用最认真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郑重地诉说赤忱的心意。 一如当初。 从前,当他高高在上,受天下万民敬仰时,她毫不动容。 可只要确定了心意,就算他站在光明的对立面,她也愿意隔着荆棘,用力拥抱他。 “你不答应么?不答应就算了。” 见姬九祯不说话,戚柔悻悻地补充一句,作势要抽身离去。 但是很快,下一秒她就被抓回来。 姬九祯哑声说了句“好”,随即便将她压倒在柔软的床榻上,俯身去吻她。 戚柔觉得痒,嘻嘻哈哈地躲他,就是不想让他得逞,结果被姬九祯锢住身子,没一会儿就觉得头脑缺氧。 姬九祯拧眉放开她,无奈地低声道:“不会呼吸?” 她小脸绯红,漂亮的大眼睛染上了水光,睁得很凶:“我又没学过!你这么熟练,难道以前和哪个女人也试过?” 姬九祯嗤笑一声,俯身咬了下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见过而已,你是第一个。” 话音落下,戚柔扯住他的衣领。 末了,又想到这天下间恐怕只有她一个人敢对这个高高在上、无双尊贵的国师大人这般放肆,她吃吃笑起来,对他挑了挑眉,眉眼间恣意又放纵:“也得是最后一个。” 姬九祯道:“好。” 他有些意动,想再继续,却被小姑娘用手臂毫不犹豫地推开,脆生生道:“等一下。” 戚柔睁大眼睛,红滟滟的唇一撅,瞪他一眼:“现在,我们来算账。” 姬九祯长眸微眯,看起来被打断得非常不乐意。 “算什么帐?” “你和尊贵的女皇陛下的帐。” “……” 戚柔踢踏着小腿踹他:“起来,你压到我了。” 姬九祯沉着眉眼,像只没有得到餍足的狐狸,却还是依她的意起身。 药香与微凉的气息离开了些,身上的压力也顿减。 “你和那尊贵的女皇陛下是怎么回事?给我说实话。”戚柔没有起来,她躺在软枕上,头发如海藻般在偌大的床榻上铺开,两只白玉小脚恨恨地蹬上他的胸膛。 姬九祯无奈,握住她的脚,用温热的手给她取暖 * ,“我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可是她喜欢你!”戚柔这句话说完,倒把自己说生气了,漂亮的大眼睛露出浓浓的不悦。 姬九祯似乎被一噎。 他垂眸看着她,半晌,唇角漾出无奈笑意:“我能让她不喜欢我?” 戚柔的眉眼一沉到底。 虽然这不是他的错,可是她还是不高兴。 “还有!”戚柔撅着红滟滟的唇,“你的女皇陛下还在后宫养了个那么像你的人,整个皇宫……不对,恐怕全天下人都知道女皇陛下喜欢你了!” 提到这个人,姬九祯却没有立刻反驳,他眉头微皱,道:“苏因循此人心思诡谲,你不要再接近他。” 戚柔明白,却还是弯起月牙儿似的眼眸,故意笑道:“你怕我移情别恋?” 姬九祯微微眯起眼眸:“你说什么?” 戚柔害怕他再折腾自己,抿唇笑起来,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要离他远一点:“我、我开玩笑的!你别闹我!” 然而没离开多远,小姑娘连人带被子被他拽进怀里。 姬九祯冷着张脸,惩罚性地咬了她一口,气息微沉。 戚柔不服气,软软糯糯地哼了一声,只是娇气过足,没什么杀伤力。 她埋首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惯有的清雅药香,耳边是他的心跳,她无声地弯了弯唇,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姬九祯声音很低:“等我把宫中的事情了结,我们就离开。” 戚柔想了想,从他怀里出来,平视着他,认真道:“多久?” 小姑娘长发披肩,小脸清丽,身着一袭桃夭色衣裳,在他面前问着最柔软的话语。 姬九祯注视着她,道:“半年。” 戚柔终于放心地弯起眉眼,嘻嘻笑道:“好。” “不许食言!”言罢,她又鼓起脸颊,气呼呼道,“你要是食言,我就、我就……” 姬九祯懒洋洋地挑眉:“嗯?”就怎样? “你若是食言,我就日日夜夜都烦着你,到哪里跟在你身后,就是不放过你!” 没想到小姑娘的威胁竟然如此幼稚,他无奈笑开,道: “好。” 第50章 风情 穿上之时,宛如灵魅再世,高傲而…… 皇宫, 朝阳宫偏殿。 齐西蕴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拈起杯盖,轻拨了拨茶面上的浮沫。 “查得怎么样了?”她漫不经心地问。 宫女小步走到齐西蕴身边,道:“回女皇陛下, 派出去搜集情报的人回复上来说, 那舞姬原是国师大人在江抚镇时便认识了, 而且……”看了一下齐西蕴的脸色, 才继续小心翼翼道:“而且, 似乎早些时候便已经与国师大人关系不一般。” “关系不一般?”齐西蕴美眸一冷,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继续说。” “是……”宫女额边沁出些汗, “国师大人当初是以医师的身份, 在江抚镇附近的虞水村落脚, 那舞姬曾经被国师大人留在药庐里, 但后面不知道因为什么 * 原因,那舞姬竟突然跑了……再与国师大人相见, 便是那次宫宴了。” 说完,宫女像是经历了生死大关,已然有些心惊胆战。 “突然跑了?”齐西蕴面无表情地回味着这几个字, 葱白般的手指拈着杯盖, 一圈圈打转。 半晌,冷声开口:“不管怎么样,能让阿祯留她下来, 这个女子绝对非同一般。” 宫女试探地道:“女皇陛下可有什么打算?” 齐西蕴没有立刻回应。 她沉默片刻, 出声问:“抚化的皇子什么时候到?” 宫女道:“大概还有七八日的时间。” “足够了。”齐西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你去替朕办件事。” *** 眼瞧着午膳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可明华殿还是没什么动静,春晴坐在院落里的花坛上,几个宫女则在殿外探头探脑,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又怕打扰了里头的二人。 其中一个宫女跑过来,对春晴说:“春晴姑姑,不然还是去说一声罢?膳房那边的人方才来过两次了。” 春晴默默抬头,露出一副“你敢去你就去”的神情。 半晌,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去吧。” 春晴视死如归一般,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向明华殿。 只是没想到,方才走到大殿门口,大殿门便被打开了。 一袭冷白色宫袍的姬九祯站在大门后,衣裳整洁,一丝不苟,并没有凌乱的痕迹,见到门外的春晴,神色清冷。 春晴吓得连忙行礼,身后的一列宫女也跟着屈膝道:“见过国师大人!” 姬九祯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她。” 便径直走出了明华殿。 同样在院落中等待的徐邬跟了上去,春晴几个宫女目送国师大人离开,其中一个宫女率先反应过来,小声道:“我第一次见国师大人这么好说话哎。” 春晴瞪了那宫女一眼,示意她别多嘴,随后想起殿中的姑娘,又赶忙进殿去。 然而一进内殿,便瞧见小姑娘躺在床榻上,裹着柔软的被子滚来滚去,踢踏着脚,似乎十分欣喜的模样。 春晴一时有些震惊,结结巴巴道:“姑、姑娘?” 话语一出,床榻那人儿立时坐了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裹着被子,眨巴一下剔透的眼睛,道:“什么事?” 春晴寻思着说:“那个……姑娘,可要传膳?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 “好。”小姑娘正经地点点头。 很快从被子里出来,穿上绣鞋,“噔噔噔”跑出了内殿。 见状,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姑娘与往日不同了些,却也觉得喜悦,忙也跟着一同出去了。 *** 午膳用到一半,守在殿外的侍卫进来传,说有人要见姑娘。 有人要见她? 小姑娘放下碗筷,小脸鼓鼓,咽下嘴里的饭菜,没说什么。 春晴上前问:“是什么人要见姑娘?” 侍卫想了想,回道:“是两个女子,年岁与姑 * 娘差不多。” 春晴看向戚柔,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思。戚柔点了点头:“我知道啦,现在就出去。” 她漱完了口,让春晴把午膳撤下去,自己小步跑到明华殿外。 殿外宫道冷清,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女子身着碧绿色春衫,头簪翡翠玉钗,一个女子一身梨黄袄裙,打扮俏皮。 竟是当初教坊的寻云和香彤。 戚柔见到她们,呆了一下,道:“你们……” 她们不是在皇宫教坊中么,怎么来了这里? 见她出来,香彤看向寻云。 寻云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注意着明华殿的动静,此时见到她,面上扬起柔婉的笑意,道:“连翘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戚柔不习惯与人客套,只问:“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 寻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下眼,思衬了片刻,又抬眼看向她,柔声道:“连翘姑娘可知道再过几日,邻国抚化将有皇子前来拜访?” 谁?戚柔蹙了蹙眉,没听说过这个。 她摇头道:“不知道。” “这消息今日才放出来,姑娘不知道也正常。”寻云宽和地笑笑,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因为这件事情比较重要,届时宫里将会设宴招待抚化皇子,因此……因此教坊的歌舞肯定是少不了了,可近日排练,总掌事对我们总是不太满意……” 说到这里,寻云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观察她的脸色,“连翘姑娘,你也知道,当初我们是都比不过你的,所有舞姬里数你跳得最好……所以我和香彤此番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再与我们一道表演歌舞。” 戚柔犹豫:“可是我已经许久不在教坊了。” 寻云立刻回道:“没有关系!连翘姑娘你天赋那般好,肯定没有问题的,你就回来帮帮我们吧。” 说完,寻云不动声色地碰了碰香彤,香彤反应过来,马上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连翘,你就帮帮我们吧,你这段日子不在教坊,不知道总掌事对我们有多严厉!我们每天都累死了!” 戚柔垂下睫毛,抿了抿唇。 见她不说话,寻云似乎有些失望,道:“连翘姑娘,好歹我们当初也是一个院落里的姑娘,你……” “什么时候?”戚柔问。 寻云听了这话,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就今日!距离洗尘宴会还有六七日的时间,足够我们准备了。” “现在吗?” 寻云笑道:“如果连翘姑娘你有空,现在就可以。” 戚柔点了点头:“好。” 左右她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帮个忙未尝不可。 寻云和香彤对视一眼,看向她,笑容欣喜:“连翘姑娘,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戚柔没有说什么,走下一层台阶,身后春晴的声音便慌张地响起,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姑娘!国师大人那边……” 她扭回头,瞧见春晴几个宫女都面露担心,不由弯了弯眸,道:“我去去就回,没事的。” 见她这 * 么说,春晴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瞧着她跟着另外两个女子离开了。 *** 戚柔跟着寻云和香彤进了教坊,总掌事见许久不见的连翘出现,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便也没有责怪寻云和香彤的自作主张,直接开始了歌舞的准备进程。 这一次的歌舞与上一次宫宴的歌舞有些不同。 上一次宫宴是为国师大人接风洗尘,因此准备的歌舞以庄重、圣洁与美丽为主,而这一次是为迎接抚化前来的皇子,便要有所改动。 抚化地处南境,风俗开放不羁,因此总掌事为此次宴会挑选的歌舞偏向风情、热烈。 饶是戚柔自小在江湖上长大,见过许多风土人情,可在看到主舞的那袭描金殷红舞衣时,也愣了一下。 舞衣非常华丽,殷红纱裙的表面用金丝精细地绣出了栩栩如生的凤凰,裙摆外覆盖一层朱红薄纱,再配以银铃手镯与脚踝的铃铛,稍一动作,清脆悦耳的银铃声不绝于耳。 穿上之时,宛如灵魅再世,高傲而妖娆,动人心魄。 好看是好看,但是…… 戚柔瞧着空了一大片的舞衣,有些为难。 绣娘做衣裳的时候,是布料不够了吗? 为什么露了这么多? 总掌事看出了她的犹豫,笑着问:“怎么了,是觉得太暴露了?” 戚柔咬着唇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都是女子,自然能理解小姑娘家的不好意思,总掌事十分好说话,道:“那我让人送去赶制一下,遮掩一些。” 戚柔自然求之不得,抿唇笑了下:“多谢总掌事。” …… 结束一日的排练,回明华殿已是傍晚。 戚柔揉着酸疼的肩膀,没骨头一般走回明华殿外。守门的两个侍卫见到她,没有说什么,直接让她进去。 往里看了眼,发现大殿门关着,里头还亮了几盏灯火,照得窗纸通明。 有人? 戚柔往大殿走了几步,门便开了。 一袭冷白色身影站在大殿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戚柔被那视线看得一怵,心里毛毛的,脚下条件反射退后了一步。 姬九祯的眉眼更沉了。 “你还想去哪?” “我……”戚柔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嘟囔道,“我好累,我休息去了。” 说着,她低着脑袋飞快往前走,试图绕过他回内殿。 毫无疑问又被拎回去。 姬九祯将她扯进怀里,脸色不虞:“去哪了?” 戚柔怕痒,一个劲地躲他,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我一身汗,你别碰我!我要去沐浴了!” “说清楚再去。”姬九祯半点没动容,睨着她,轻描淡写地威胁,“不说清楚,我不介意帮你洗。” 啊啊啊啊啊!戚柔一呆,小脸登时涨得绯红,恼羞成怒道:“变态!” 站在不远处的春晴默默回身,一脸严肃地吩咐其他宫女去准备沐浴的洗澡水。 顿了会儿,又补充一句:另外再多备几份热水巾帕与 * 香花皂。 小姑娘拽着姬九祯宽大的冷白衣袖,傻眼了。 第51章 馨香 【二更】姬九祯循着声音看过去,…… 姬九祯总归是没有亲力亲为帮她沐浴, 放她跟着春晴几个宫女进了内室,而他则让人布置晚膳,自己先到偏殿处理政事。 明华殿中灯火辉明,香炉中的安神香缕缕飘散。 分明是再安静不过的氛围, 可内室那似有非无、若隐若现的流水声与小姑娘嬉笑的声音总是隔着屏风珠帘传来, 扰得他心思起伏不定, 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到了最后, 他冷着张脸, 索性将案几上的折子扔了,起身去窗边吹风冷静。 无人不知他姬九祯向来冷情冷性,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轻易扰乱他的心绪。 可没有想到, 如今竟连小姑娘简简单单再普通不过的动静, 都能让他心绪起伏。 偏在此时, 明华殿外有内侍颠颠地进来询问:“国师大人, 您今日可还回听政殿吗?” 站在不远处的徐邬将这话听得清楚,随即幽幽地朝那内侍投去了一眼: 这位兄弟, 你很没眼力见啊。 姬九祯此时心中正莫名燥郁,闻言,轻轻笑了声, “怎么……有人希望我回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内侍尖细的眼睛纳闷地皱起, 也搞不清楚状况,连忙低头道:“奴、奴才不敢!” 大殿中陷入诡异的安静,徐邬恰在此时扬声开口, 替那内侍解了围:“赶紧的, 还不快下去!” 内侍终于察觉气氛不对,就差没跪下来,告了退便立即逃命似的出去了。 内室的流水声终于停下, 片刻后,小姑娘穿着一袭柔软的月白色寝衣,湿着长发就光着脚丫跑出来。 姬九祯循着声音看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飞奔而来的人儿扑了个满怀。 “我洗完了。” 戚柔仰着脑袋看他,漂亮的大眼睛被水汽氤氲得湿漉漉的,乖得不像话。 怀中的娇躯温热而柔软,带着属于少女的馨香,姬九祯微不可察地一僵,压下心中的杂念,皱眉道:“去把头发擦干。” 戚柔不动,红艳艳的唇瓣一撅,“不要,除非你帮我擦。” 姬九祯拿她没有办法,叹了口气,朝春晴几人示意:“拿过来。” 紧跟而来的春晴不知所措了片刻,恍然国师大人要的是布巾,连忙取了条干净的送过去。 姬九祯在榻边坐下,她便顺势躺下来,心安理得地把脑袋枕在了他身上。 她头发很湿,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姬九祯的宫袍很快便被洇湿一大片,他也不在意,仿佛此时在做的事情与听朝理事毫无区别。 见国师大人竟然对姑娘如此事事纵容,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徐邬,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们虽然知道国师大人对姑娘好,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见到国师大人对姑娘亲力亲为的场景。 戚柔转过身子,侧躺在他怀里。 近在咫尺是他微凉的冷白色宫袍,距离近得可以清晰地 * 看见那宫袍上面的走线,周身则是他身上一贯熟悉的药香。 她的睫毛如振翅的蝴蝶翕动了一下,将他的宫袍拽进手里玩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拧眉说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姬九祯:“嗯。” ……这什么回答? 戚柔小脸一皱,不满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他声音清润微低,却没有看她,手上的动作轻柔,慢慢用布巾将她的长发拭干。 戚柔没应。 她睁着眼睛,仔细地、自下而上地瞧他,目光自他的眉眼划过,描摹着他的每一寸模样。 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容貌,清冷清隽,恍如天人般俊美,是容易让女子一见倾心的模样。而当他专注时,更加吸引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关系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她如今愈看,便愈感觉自己陷得越深,出不来了。 毫无预兆的,小姑娘身子一转,把脸埋进了他宽大衣袖里。 姬九祯以为她不舒服,“怎么了?” 没想到下一秒,软糯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饿了。” 姬九祯:…… 头发已经擦干,小姑娘却还不肯动弹,扒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姬九祯顿觉无奈,只好将小姑娘轻轻松松打横抱起,起身去了偏殿。 晚膳是按照她爱吃的菜肴来准备的,种类丰富。 戚柔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拨着碗里的米粒,开口道:“我这几日应该都会晚些回来,你……你就别等我了。” 此时听了这话,姬九祯动作一顿,随即似笑非笑的视线朝她投来。 戚柔最怕他这副模样,小声坦白:“你别多想,我是去教坊练舞,没去别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再过几日不是有宫宴吗?她们那里需要人手,我……我去帮忙……” 姬九祯轻笑:“帮忙?” 意思是要她表演?在那么多人面前? 戚柔心中警铃大作,见势头不好,立刻乖觉地放下碗筷,撒娇似的揽住他的肩膀,道:“就一次,好不好?以后保证不会了。” “我就是去帮一次忙嘛,当初若不是教坊的掌事姑姑赏识,你怎么能见到我,对不对?” 然而解释是解释了,姬九祯的神情依旧不虞,冷着脸没说话,戚柔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好笑,心中不由生出调皮心思。 ——余光见四周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里,她飞快地、蜻蜓点水一般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得意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他不说话,就是默认答应了。 戚柔这般想着,便虚虚放了心,松开揽着姬九祯的手,想回去继续吃饭,却不想身后大力突然袭来,她猝不及防间直接摔进他怀里。 随即,姬九祯便覆身下来,将她压在桌边。 像是成心惩罚她,他吻的力道很重,她想推拒都丝毫没有机会,只能被迫承受。 气息相交,她倏地睁大了眼睛。 半晌,直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姬九祯才堪堪松开 * 了她,黑沉的眼眸深得可怕。 他道:“下不为例。” 戚柔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小脸绯红。 她勉强平复了不稳的呼吸,片刻后试探地睁开眼睛,却对上姬九祯的目光。 察觉他情绪不对,似又有再来一次的势头,她吓得连忙手脚并用推他,恼怒道:“你干什么!旁边还有人呢!” 姬九祯轻挑了挑眉,明显不在意的模样。 “让他们下去便是。” 戚柔这下是真怕了。 她吓得瞪大眼睛,飞快想了一瞬,委屈地控诉:“我……我还饿着呢,你不让我吃饭!” 说完便瘪了嘴巴,恨恨地望着他,漂亮的大眼睛满是水光。 JSG 姬九祯盯着她看了片刻,不知道用了多大毅力才压下心中的胡乱念头。 可他也不能真让她受委屈。 只好放了她,任她离开。 戚柔一得到解脱,立刻从他怀里出去,然后果断地抱着碗筷挪了个位置。 吃饭的圆桌很大,足足可以让十个人一同用膳,可是她偏偏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姬九祯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无视了他的反应,却又察觉到哪里气氛不对,戚柔莫名其妙地回头,发现春晴几个宫女表情都紧紧绷着,看起来没什么,可忍笑忍得已经开始颤抖的嘴角泄露了她们的内心。 戚柔霎时间明白了什么,小脸“腾”的一下便红了:“你们……你们不许笑!” “是!”春晴应完,嘴角绷得更紧了。 戚柔还是觉得丢人,抱着碗筷转回身,看了眼对面的“罪魁祸首”,恨恨地哼了一声,再也不搭理他了。 第52章 舞衣 妆娘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小姑娘在教坊跟着掌事姑姑练了几日的歌舞。 一日晌午休息间隙, 戚柔从教坊里出来,发现围在外面休息的舞姬中起了一阵阵的喧哗。 她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加在意,取了杯茶水, 自己到一侧花树底下坐着晒太阳休息。 冬日的寒意已经完全过去, 气温回暖, 阳光晒得人心里暖意洋洋的。 “连翘?”不远处有舞姬的声音响起, 似乎提到了她, 然后朝她这边指了指,“连翘她在那儿呢。” ……有人找她么? 戚柔饮了口茶水,思衬片刻, 顺着声音来源转过头。 不远处, 一群身着素衣舞裙的舞姬围拢中, 一个大红色的身影显得异常瞩目。 那人黑发红衣, 身材高挑,顺着舞姬指的方向看过来, 见她坐在花树底下,挑眉笑了笑。 戚柔原便是想休息一会儿,不愿意多生事情, 现下一瞬间成为焦点, 被十数道炽热的目光注视着,不由有些无奈。 但她没有动。 方才练习已经耗去了她大半体力,她现在没什么力气。 那人来到她身前, 戚柔抬起头, 阳光透过花树照射在她脸上,晒得她眼眸微微眯起,不确定道:“谢无妨?” “许久不见, 认不出来了?”谢无妨俯视着打量眼前女子。 一段日子没 * 有见,她好像变了许多。 似乎是比从前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更加美丽了。 小姑娘眼睛原就生得大,稍显稚嫩幼态,但眼尾微微向上扬起,为她增添了一抹天成媚态,惑人于无形之中。 此时因为刚刚经过练舞,她额角出了细汗,一双眼睛水洗过一般,愈发显得活色生香。 “我才要问你这个问题,”戚柔抿了口茶水,见他神情不对,迟疑了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这样看我?” 谢无妨似乎出了会儿神,现下反应过来,收回视线,“唰”的一声打开骨扇, “听说,你和姬九祯和好了?”他问。 戚柔别过视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不远处十几个舞姬,包括寻云和香彤都似乎注视着这里的动静,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在这里不太好,只道:“你跟我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谢无妨来了兴趣,看着她,挑眉笑道:“怎么,你要和我幽会吗?” …… “你大白天做梦呢?”戚柔顿觉无语,这人的毛病还是没变。 将杯盏放在花树底下,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儿人多,你跟我来。” 说完便扭头走了。 谢无妨眼中露出一丝兴味,跟着她穿过院门,到了一处花草丛生,比较僻静的地方。 见她停下步子,谢无妨顺势停住,懒洋洋地靠在了院门边。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站的位置不多不少,刚好挡住了身后试图窥探的目光。 “这里没人,你若是有心里话对爷说,爷很乐意听。”谢无妨看着她,笑眯眯道。 戚柔没搭理他的话,她思衬了片刻,情绪冷然地问道:“当初让我去竞选舞姬,从而进宫……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你计划好的?” 听了她的话,谢无妨神色不变,依旧兴致地笑:“嗯?为什么这么说?” 戚柔不回答:“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谢无妨挑了挑眉,道:“是又怎样。” 果然是这样。 难怪当初她就觉得不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戚柔听到了他的回答,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怔了怔,随即移开视线,想要越过他离开这里。 谢无妨懒洋洋一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急着走做什么?” “我还要练舞。”戚柔抿唇道,“你如果有话想说,改日吧。” 谢无妨笑了:“好歹爷也救过你,你这样对救命恩人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想怎么样?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戚柔无奈地看他,末了,不知道想起什么,眉眼间扬起澄澈笑意,微微仰头道,“可我也救过你啊,不是吗?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眼前的小姑娘笑意灵动,谢无妨看得微愣。 他盯着戚柔,没有说话,眸色却渐浓。 近在眼前,不知出现在梦里多少次,活色生香的小美人。 梦中镜花水月,一触即散,可如今只要一低头就能轻易触碰,肆意索取她的美好。 送她进宫 * ,他当初到底图的什么? 分明那时她情场失意,落魄至极……那是他最好的机会。 彼时他尚且不知,错过便是一生,再也挽回不了。 而如今她已经转投他人怀抱,在曾经无数个寒凉的夜晚,不知她是不是也在另一个人的身下巧笑嫣兮,任人予取予求。 察觉眼前人眼中的散漫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雾一般的深沉。 那种情绪让她感觉到了丝丝危险。 戚柔蹙了蹙眉,退后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四周浮动着死一般的寂静,她移开视线,只好飞快道:“我先走了,你要有事情,改日再找我吧。” 谢无妨没再拦她,让她顺利离开。 只是,在她刚刚经过他身侧时,他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警示的意味,听不出什么情绪:“宴会上不要出头,不然到时后果你承担不起。”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戚柔愣了愣,迟疑地扭头看他:“什么?” 不想谢无妨并没有再搭理她。 他目光沉沉地扫了她一眼,却很快便恢复了一贯散漫含笑的模样,似乎她的事情与他没什么干系。 随后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骨扇,从杂草丛生的院门处离开了。 戚柔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逐渐远去的大红色身影,耳边回荡着他方才低声警告的话,陷入了茫然。 宴会上……不要出头。 难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 歌舞排练得有些匆忙,几日时间很快过去,听朝廷上的动静,抚化的皇子似乎是昨日便已经携着重礼到达。 今日傍晚便是宴会。 过了晌午,教坊里所有人都在为晚上的歌舞做准备。 戚柔已经将歌舞的动作与阵型熟记于心,并不像其他舞姬一般紧张,继续一遍遍回忆演练。 她捧着杯茶水,坐在梳妆台前,让教坊的妆娘绾发。 不远处,舞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久后便聊了起来。 一个舞姬面上现出些憧憬:“听说那抚化来的皇子生得浓眉大眼,身材威猛……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另一个舞姬却满不在乎地道:“是吗?可是……我却听说那皇子在抚化的名声不是很好呢。” “可是他代表抚化来我们大绥送礼,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寒酸皇子罢?” 香彤的声音嬉笑着响起:“各位好姐姐,管那皇子生得什么模样,到时一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舞姬顿时咯咯笑开。 喧闹中,一个舞姬注意到另一边的寻云,不由好奇道:“寻云,你今日是怎么了?往日也不见你这般安静呀。” 另一个舞姬低声笑着打趣:“莫不是寻云早已对那皇子心有所属,害羞得不敢说话了罢?” 原坐在一旁对镜梳妆的寻云听了,立即站起来,恼道:“别胡说!” “我……我早已有心上人了。”寻云一边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人,声音渐小,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害羞了,寻云害羞 * 了!”那出声打趣的舞姬到了寻云身旁,随即笑道,“让我猜猜是谁……嗯,莫不是我们当今尊贵的国师大人?” 然而,这句话话音刚落,在场便刹那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没有人说话,似乎连呼吸声都轻了。 那舞姬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小姑娘抱着盛了茶水的杯盏,坐在梳妆台前,没有什么反应。 ——传闻中让国师大人几日不上朝的女子,就在那儿呢。 寻云的眼神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那道娇小的身影,半晌才将眼底浓郁的情绪压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轻描淡写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梳妆了,不然来不及可怎么办?” 这话打了圆场,殿内的舞姬都纷纷点头,散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是啊是啊,我们也该开始准备了,今晚宴会重要,可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 另一边,梳妆台前。 妆娘一边为她绾发,一边笑着开解她道:“连翘姑娘,她们向来口无遮拦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戚柔捧着茶杯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 妆娘将最后一缕发丝固定,看向铜镜中的人儿,微笑道:“好了,姑娘瞧瞧怎么样?” 戚柔看了眼铜镜,眨了眨眼眸:“麻烦姑姑了。” 妆娘绕过她,到梳妆台的妆奁上看了看:“我再为姑娘择几只钗罢,今日妆容浓丽了些,首饰也是要……” 然而,没等妆娘的话说完,外边便起了一阵喧哗骚动。 一个宫女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不、不好了!” 此时总掌事还没过来,殿中除了舞姬没有主事的人,妆娘皱了皱眉,搁下手中的首饰,匆匆出去道:“怎么了?” 那宫女神情慌乱,呼吸急促,像是急急忙忙飞奔过来的。 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只听那宫女哭丧着脸道:“姑姑,连翘姑娘的那套舞衣本是送去绣娘那里修补的,可、可方才绣娘去取舞衣的时候,发现那舞衣不知道被谁给剪坏了!” 妆娘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眼看着傍晚宴会就要开始了,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出这种事情! 第53章 琉璃 明眸动人,眼波流转。 听见动静, 戚柔从里间走出来,道:“去把总管事请来。” 方才的事情她都听到了。 只是诧异之余,也不由觉得心惊,宫中竟然有人不惜潜入绣房剪坏舞衣, 也要给她下绊子么。 四周舞姬围在一起, 挤挤攘攘, 却没人敢说话, 戚柔见宫女匆匆离开, 不知道是在虚空中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往一侧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秒,寻云的视线与她对上。 见她忽然看来, 寻云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慌乱, 猛地别开了头不再看她。 戚柔没说什么, 收回了目光。 听说了事情, 总管事匆匆忙忙地赶了过 * 来,一脸怒容:“怎么回事?舞衣被剪坏了?!谁做的?” 宫女哭丧着脸, “奴婢也不知道,是方才绣娘去取衣裳的时候,才发现舞衣被剪坏的。” “先把舞衣取来, 我要看看损坏成什么样了。” 总管事眉头皱得紧紧, 没想到宫中居然有这般居心叵测的人,如今距离宴会只有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只能先看一看能不能另想办法补救。 在等宫女取舞衣的间隙, 总管事面容冷峻地站在殿门附近, 思衬了会儿,突然转头。 在场的所有舞姬接触到总管事不带感情的目光,都纷纷瑟缩了一下。 “现在没有时间搜查, 可是不是你们其中的人做的,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总管事冷笑一声。 不多时,舞衣很快被送来。 前几日舞衣送去绣房,说是姑娘觉得太过暴露,绣娘便在原本添上了一层朱红薄纱,虽然并没有完全遮挡,却已是比从前好上许多。 如今那后来被添上的朱红薄纱被一道锐利裂痕割裂,明显是被人有意而为,损坏了大片。 总掌事气得脸都青了。 没想到在宫中竟然出现这样的事情,还是在她教坊发生的。 戚柔站在一旁,剔透的眼眸安静如水,侧头看了那舞衣半晌。 她道:“总掌事,如果信得过连翘的话,让连翘试试吧。” 总掌事此时心情极度不虞,听了她的话,并没有阻拦,让到一旁。 戚柔走上前,大致扫了整件舞衣一眼,确定只有腰侧新添上的朱红薄纱被从中剪断,其他地方并没有如何受损。 她红滟滟的唇一抿,思量着拿起了不远处的剪子。 总掌事见她拿剪子,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连翘,你这是……” 戚柔没有说话,她判断着裂痕的位置,手上微微翻转,干脆利落地,竟然也在薄纱的另一侧也剪了道口子。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震惊地睁大眼睛,觉得戚柔是疯了。 她竟要将这舞衣剪坏吗? 总掌事讶异过后,却不像其他人般难以理解,皱着眉头看戚柔继续动作,良久,她明白过来,眼中慢慢露出赞许的笑意。 妆娘看不明白,疑惑道:“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总掌事来到妆娘身旁,略抬了抬下巴,舒心道:“这丫头确实不错。” 妆娘不理解,可总掌事说的话不是没有根据的,只好继续瞧着。 片刻后,戚柔看了眼舞衣,判断可以了,眼眸月牙儿似的弯起:“好啦。” 她唇边露出轻松的笑,将剪子放回去。 总掌事走过去,大致扫了一眼,罕见地露出笑容:“不错。” 听见这边动静,舞姬们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探头看那舞衣的情况。 香彤拉着寻云也跑过来,只是她身量偏矮,被挤在外面,只好踮起脚尖去看。 只见那舞衣新添的朱红薄纱处,除了那道故意损坏的裂痕,其他地方也剪了几刀,虽然有些层次不齐,却意外有些凌乱的美感。 乍眼一看,竟 * 像是绣娘故意设计的一般。 在场的女子都是教坊里的人,深暗舞衣与舞蹈之道,只需要稍稍看去一眼,便能够知道舞衣上身的效果。 那损坏者故意为之的裂痕,此时经调整过后,整体看上去竟然比规整前更增添几分灵动多彩。 香彤瞪大了眼睛,喃喃赞叹道:“连翘姑娘好厉害啊!” 寻云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便再不能耽搁时间,距离宴会的时间不多了。 所有人都回到里间,各自忙碌起来。 *** 天色渐渐沉下来,偌大的皇宫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距离开殿就剩一盏茶的时间。 宣平殿内,宫女太监忙忙碌碌,四处穿梭,在做最后一轮的清点与准备。 时辰到了,大殿门开,便陆陆续续有百官与朝廷权贵进来。 放眼望去,出阁或未出阁的女眷皆特地打扮了一番,珠光宝气,明艳动人。 毕竟规模这般大的宴会并不是时常有的,除了上一次国师大人归来,便只有今日的宴会了。 而未出阁的少女更加看重这次宴会,今日早早便换了新衣裳,好生妆点饰容,明着是跟随着父亲哥哥进宫来参加宴会,暗里却希望能与京中的权贵公子求一番姻缘。 谢无妨今日早早来了,坐在靠近殿门的位置,并不特意招摇。 他容貌生得惹眼,向来着一身大红色衣袍,比女子更貌美,偏又飒沓不羁,行事做派都是懒洋洋的模样,更易惹得少女注意。 他还未落座多久,便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目光。 有姑娘靠近身旁女伴,偷眼觑谢无妨,低声问:“那个人是谁?” 女伴看过去,琢磨道:“好像是宜王。” “他竟是王爷?!”姑娘轻呼一声,脸上带了些羞赧,半晌,没话找话道,“那他的座位为何离陛下那般远?” 女伴无奈笑道:“你竟不知道么?宜王是朝廷中最闲散的王爷,政事半点不沾,被世人称为逍遥王。如此这般说,你应该便理解了罢。” “原来是这样么。”姑娘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却还是忍不住将视线频频投过去,“都说除了女皇陛下,国师大人便是顶顶的好看了,可我瞧着那宜王不是也……” “好了好了,”女伴从桌前拿了块糕点给她,又嗔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难不成你喜欢上宜王了?人家虽然不理朝事,可也不是咱们能高攀的,你还是别有不该有的心思。” …… 殿中的人陆陆续续到了,不少官家女子侧头去看,见女皇陛下凤冠加身,身披明黄腾龙长袍,妆容艳丽,鲜红蔻丹懒懒轻点龙椅,不怒自威。 目光再稍稍转下,便是传闻中霁月清风,皎如明月的人—— 姬九祯一袭冷白色宫袍,神色淡漠,身前的琉璃玉盏中是澄澈的酒液,他并未朝下座看来。 可尽管如此,寻常姑娘只要堪堪看上一眼,心脏便怦怦直跳起来。 就好似神明,任 * 何一丝不敬的念头,都是对那人的亵渎。 恰在此时,殿外有太监扬声道:“抚化皇子呼延译到。” 众人循声看去。 在太监的领路下,一个身穿褐色狐裘的男子大步踏了进来。男子身量高大,眼窝深邃,粗犷张扬的面容没有表情,与大绥人风格迥异,异域气息浓厚。 呼延译在众人的注视下,昂首阔步到了阶前,略一弯腰行礼,眼底傲气微显:“呼延译参加女皇陛下。” 齐西蕴勾唇笑笑,指尖轻抬:“皇子有礼了。来人,还不快请皇子落座?” 守在一旁等候的太监立即上前伺候呼延译落座。 感觉大殿中气氛略有些僵滞,齐西蕴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女人威严的声线中略带妩媚:“今日的晚宴不谈政事,开怀畅饮便是,大家不必拘礼,上酒罢。” 宫女端着酒盏,从一侧鱼贯而出。 早已在一旁的准备的乐师接到示意,一串铮鸣之后,便开始了奏乐。 与之前的乐声不同,此时的乐音显得异常低沉,像是从遥远的地域幽幽传来,如钟鼓低鸣,为之后的迭起做铺垫。 舞姬身披轻纱,如天上仙子络绎而出,赤着玉足,身姿轻盈,翩跹来到偌大大殿的中央。 只见一片赤红流金,煞是好看。 呼延译略微扬了下眉毛,见此情景,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注意力聚集过去。 姬九祯抿了口琉璃盏中的酒。 酒液甘甜醇厚,入口先是清凉,而后逐渐辛辣。 他似察觉到了什么,清冷眉梢皱起,抬眼看去。 恰在此时,乐师奏乐一改方才的低迷悠远,乐声陡然激昂高亢起来,像是战场激烈厮杀情景,高亢的铮鸣声不绝于耳,动人心魄,震撼人心。 十数个舞姬足尖轻旋,悦耳清脆的银铃声随即伴随着乐声送入耳边。 大殿中众人一时间只觉得赤红流金迷了眼,再定睛看去,便瞧见一女子身着红衣,如灵魅般从舞姬中旋身而出。 她足系铃铛,衣袂翩跹,身姿窈窕灵动,眼尾点缀赤金粉末,明眸动人,眼波流转,顾盼间真真绝色。 舞衣外缕缕红纱垂落,转动时却又随风扬起,隐约露出纤细的雪白腰肢。 着实吸引了大半人的目光,流连不去。 只是,距离上次为国师大人接风洗尘的宴会不久,在场的很多人很快便认出来—— 那个舞姬,竟然是上一次被国师大人带走,导致这件事情轰动整个大绥的女子! 传闻中,国师大人便是为了这个女子几日不上朝。 而因为国师大人与这神秘女子的关系,民间还流传出了好几个版本的话本故事,把国师大人和那舞姬的过去说的是天花乱坠,跌宕起伏。 大殿中歌舞动人。 与此同时,一些有心人悄悄转头看去—— 只见姬九祯的眼眸似淬了寒冰,危险得可怕。 他想。 那日答允她出来表演歌舞,是他姬九祯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第二件事情。 第54章 值得 【二合一 * 】“好。”她哑着嗓音,…… 一曲舞毕, 大殿中的众人似乎还未回过神,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歌舞之中。 在一片安静中,上首的齐西蕴率先鼓起了掌。 掌声清脆,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女皇陛下直视着大殿中的舞姬, 唇边勾起明艳笑意, 道:“当真不错, 所有舞姬都有赏。” 总掌事出了席位, 领着戚柔一干人等谢恩。 “今日歌舞着实令人眼前一亮。”齐西蕴赞许地点评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呼延译, “呼延皇子, 你觉得如何呢?” 却见那呼延译盯住场中的一个人, 如同遒劲勇猛的苍鹰见到猎物, 眼中是势在必得的掠夺。 听见女皇陛下的问话,呼延译很快回过神来, 转头看向齐西蕴,颔首道:“正如女皇陛下所说,非常好看, 就算对上我抚化第一舞女的舞蹈, 都不落下风。” 齐西蕴扬眉笑起来,似乎是对这种奉承十分受用。 戚柔等人谢完恩,便想转身出殿离开, 不料那呼延译忽然出声道:“等一下!” 包括戚柔在内, 所有舞姬步伐一停。 随即,呼延译从席位上起身,绕过酒桌来到齐西蕴阶前, 拱了拱手,直起身子道:“请问女皇陛下答应赐予我的礼物,是否还当真?” 呼延译此次代表抚化前来,带足了礼物以示抚化的友好,齐西蕴龙心大悦,曾扬言许诺呼延译一件礼物,只要他开口,只要不涉及国事,都会允诺。 此时见他开口,齐西蕴当然不会否认:“自然当真。” “呼延皇子可是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她微微勾唇,美眸懒散。 呼延译扬声道:“是。” 说着,竟然指向场中的戚柔,“我想向女皇陛下将她赐予我。一个舞姬而已,女皇陛下应该不会不舍得吧?” “不可能。” 这句话石破天惊,却不是齐西蕴说的,也不是在场的众位权贵与官员说的。 姬九祯寒着脸,在所有人面前冷冷开口。 大殿中犹记得宫宴当日情景的大臣与权贵,都为这位皇子捏了把汗。 这位抚化来的皇子,你看上哪个女子不好,偏偏看上国师大人的人,不是找死是什么? 戚柔方才着实是吓到了。 她没想到只是一次歌舞,竟然能让那皇子向女皇陛下开口要她。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舞姬,女皇陛下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允。 那她…… 大殿中的一个角落,谢无妨看着场中呼延译的背影,目光凉意渗出。方才他本想开口,却忽然想到除了他自然还有人不愿意小姑娘受委屈,便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看着那皇子的眼神,愈发冷了。 呼延译明显没料到这一出,他眯着眼睛,看向了姬九祯:“国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齐西蕴暗暗咬了咬牙,面上也不太好看。 她转头看向姬九祯,控制着情绪道:“国师大人,呼延皇子可是代表抚化来我们大绥送礼的,这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 * ……” 还特地在“代表抚化”几个字上加了重音,暗示他拒绝可不只是拒绝一个皇子,而是整个抚化。 若是让呼延译扫兴而回,到时产生的后果,不堪想象。 姬九祯冷笑一声,全然将齐西蕴的话置若罔闻。 “要人可以,但唯独她不行。”毫无商量的余地。 呼延译十分不悦:“国师大人这是要和我抢人吗?” 姬九祯此时心情极差,丝毫不愿意再维持往日的温和,他扯着唇角,眸光森寒地低笑一声,“她就是我的人,还需要抢吗?” 齐西蕴又扬声重复了一遍:“国师大人!” 姬九祯终于将目光堪堪施舍她几分,寒声道:“怎么,女皇陛下是想替臣做这个好人么?” 他的目光实在可怕,让她几乎要从心底里升出恐惧的心思。 不知是怕被看穿什么,齐西蕴移开视线,深呼吸着狠狠咬了下舌尖,才勉强恢复正常。 场面的气氛霎时间跌到冰点,经历过两次的大臣们僵硬着身子,没有人敢出一丝大气,纷纷在心里叫苦不迭—— 他们这是什么运气,这次的宴会竟也如上次一般情势冷峻,真是害苦他们这些人了! 呼延译见这情形不是作假,眼神沉了下去,他面容粗犷张扬,此时笑意敛去,竟显得有些可怖:“一个舞姬而已,女皇陛下当真不愿意?那当初女皇陛下许下的承诺呢?” “难道一国之君的话,如此玩笑?” 姬九祯的视线与呼延译对上。 饶是呼延译见过无数风浪,也被那双眼眸里酝酿的风暴与冷意惊了片刻。 知道自己今日是讨不了好,宴会也就此结束,再进行不下去,呼延译恨恨地哼了一声,“大绥女皇的承诺,不过如此!” “既然女皇陛下不愿意遵守承诺,那么看来大绥恐怕到时也不会真正与我抚化交好,我还是打道回府,这次送礼便就此作罢!” 狠话放完,呼延译重重一甩袖,转头大步走出宣平殿。 在经过一众舞姬身旁时,他目光阴鸷地看了戚柔一眼,随即出了殿门,扬长而去。 眼看着抚化皇子怒极离开,这场宴会注定是要不欢而散了。 宣平殿中寂静无声,没人敢说话。 齐西蕴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没有质问出声。 宴会是再也举行不下去了,额头突突的跳,齐西蕴像是恨极,站起身一扬衣袖,道:“散宴!” 随即大步下了高台。 十数位舞姬中,隐在人后的寻云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嫉妒过后,面上浮现浓浓的失望。 *** 戚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没有回教坊,先回了明华殿。 走进明华殿时天色已晚,见她终于回来,几个人忙不迭跑上来,春晴最担心,一开口便急匆匆地问:“姑娘,你没事吧?奴婢听说宴会上出了事情,难道……” 戚柔声音低低:“我没事。” 春晴舒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奴婢们可担心死了!对了姑娘, * 国师大人呢?” 听见这四个字,戚柔像是心虚一般,倏地咬住了唇,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 殿外侍卫的声音传来:“参加国师大人。” 戚柔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身后传来冷冷一句:“都出去。” 春晴几个宫女见姬九祯脸色冷寒,明显怒极的模样,连忙匆匆行了一礼,飞快跑了出去,戚柔叫都叫不住。 殿内灯火晦暗,姬九祯反手把殿门甩上,脸色如霜,朝她看来。 戚柔此时还穿着方才表演的朱红舞衣,此时不知道从哪个缝隙吹来一阵夜晚的凉风,她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顿时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戚柔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忽然觉得很冷。 “你,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出声。 姬九祯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讥笑一声:“我怎么了?” 他几步走过来,凭借着身高的绝对碾压,垂眼俯视她,“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然而话说完,便见到她身上欲露不露的舞衣,他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穿成这副模样,你是存心勾引人?”姬九祯的嗓音携了怒意,有些喑哑。 戚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间也组织不了那么多语言,只有些无措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没有……”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莫须有皇子都开口要你了,你还说没有,嗯?” 身后不远处便是桌子,她一步步退后,直到退无可退,被他抵在桌边,害怕和慌乱顿时铺天盖地而来:“不是,你、你你你听我解释啊……” 眼前的小姑娘的容貌在明灭的灯火下显得娇俏又妩媚,朱红色的薄纱之下,将露不露的腰肢纤细白皙,欺霜赛雪,一看便知软得厉害。 姬九祯眼中的怒火与晦暗更浓了。 戚柔没再能继续说下去。 与从前不同,他这一次的吻比哪一次都来得凶猛,呈现着浓浓的掠夺之势,像是滔天巨浪,要将她尽数吞没下去。 察觉到小姑娘的抗拒,他轻易一捞,便锢着腰将她捞过来。 触手的肌肤滑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感觉小姑娘呼吸不过来,姬九祯才勉强松开她,一贯清冷的面容染上了不可言说的暗色,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你知不知道,方才看见你的时候,我有多想一口咬了你。” 她浑身都软了,整个人靠在桌子边喘气。 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戚柔缓过来一些,眼底蕴了潋滟水光,觑了他半晌,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嘻嘻,你吃醋了!”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 她语气肯定,是在陈述事实,说这话时尾音微微上扬,颇有些志得意满的小骄傲。 没想到天下皆知,高高在上,霁月清风的国师大人,竟然也会吃醋! 眼前的小姑娘脸色绯红,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晕晕乎乎,那双剔透的眼睛月牙儿似的弯起,仰头睨着他,眼底满是得意的笑容。 张扬又 * 骄傲的小漂亮。 姬九祯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断裂,刹那间,似乎什么都想不了。 他一言不发,把她抱起来。 戚柔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便感觉自己落入了柔软的床榻之中,她迷茫地皱了皱眉,随即撞入一双带着浓墨般深暗的眼中。 姬九祯俯身下来,他的手轻而易举将她的腰锢住,狠声道:“说。” 戚柔迷迷糊糊,不甚清醒地问:“说什么?” “说你只是我的。”他眼尾染上危险的红,咬牙切齿。 一贯的光风霁月,无上神明,不染尘俗,此时统统被抛在脑后。 他姬九祯现在就是世俗里被尘事情感所缠绕,丝毫脱身不去的人。 逼着一个小姑娘去说承诺。 俗得可以。 戚柔眨了眨略有些迷蒙的眼睛,歪着头乖乖看他,却并不说话。 姬九祯手上的力气重了,眼中暗色浓郁,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他有些失去理智,声音冷狠地道:“说不说?” 他掐着她的腰,有些疼痛,那触感传到四肢百骸,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戚柔小脸故作严肃,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要是不说,会怎么样?” 姬九祯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眼底的狡黠。 他此时也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她在想些什么。 这句话在他听来就几乎等同于—— 小姑娘不同意。 意识到这个,姬九祯的眼神一瞬间沉下来。 小姑娘不愿意,他会怎么办? 姬九祯只觉得心中情绪迭起,像是起了滔天巨浪,往日束缚着自己,循规蹈矩,清冷克制的那条线…… 无声断掉。 他似有些绝望,面上却半点不显,手紧紧锢着她的腰,像是要把她掐断,只放狠话:“这一辈子,你哪也去不了,我不会放过你。” 戚柔静静瞧着他。 听见这句话,她没有害怕,却透过这句话感觉到了身前人心中深深压抑着的不确定与惶惶然。 他在害怕她离开,害怕她哪一天就从他身边消失。 她戚柔从来都没有想过,那般孤傲,那般清冷矜贵,强大到天下间无人敢小觑的男人,竟然在面对她时溃不成军,只因为她没有立即向他做出承诺,他便放下狠话,要将她一辈子囚在身边,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恐惧。 戚柔缓慢地、轻柔地眨了一下睫毛。 她心中只有独独一个念头—— 都值得。 往日的一切,都值得。 “好。”她哑着嗓音,眼底蓄着一汪水光,轻轻弯了下唇,“那你一辈子便囚着我吧。我哪也不去了。” 姬九祯呼吸粗重,一时失了理智。 待戚柔迟钝地反应过来,身上舞衣早就褪了大半,剩下的只堪堪蔽体,凉意从四面无孔不入地袭来,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立时努力从混沌中抽身而出,无奈浑身都失了力气,软绵绵的,没有办法阻止。 姬九祯察觉到了她的反应,明白她的意思,哑声问:“可以吗?” 戚柔声音很小:“现在还不行。” “我要等你,哪 * 一天光明正大地来娶我。”她吃吃地弯起眼睛,眉眼间妩媚的笑意如同一只倦懒的猫。 见小姑娘拒绝,姬九祯僵了僵。 他若要一意孤行,她根本无法阻止,只能任由他如何。 但他没有。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被迫打断着实痛苦,像是发泄怒气一般,姬九祯狠狠地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埋首在她肩颈,调整呼吸。 无奈小姑娘身上的馨香宛如勾魂的锁链,将他囚得死死,越是调整便越是难捱。 姬九祯只好起身,披了间宽松外袍,去了隔间。 热源离开,戚柔顿时觉得寒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衣裳凌乱,连忙抱了被子把自己裹住。 流水声停住,姬九祯从隔间走出来时,小姑娘已经洗漱完,换了身寝衣,翘着脚丫躺在床榻上。 他方才沐浴过,身上犹带水汽,到了床榻边坐下,将她拉过来,“饿不饿?” 戚柔乖乖点头:“饿。” 晚膳没吃,又跳了好一阵舞,此时着实又累又饿,简直可以吞下一头牛。 姬九祯道:“我去传膳。” 他正要出去,余光瞥见小姑娘放在一旁的朱红舞衣。 这抹赤红流金顿时勾起不久前的不愉快记忆,他冷哼一声。 “那件衣裳扔了,往后不许再穿。” 戚柔吃吃地笑:“好。” “那支舞,也不许再跳给别人看。”姬九祯又道。 为什么不让她再跳舞? 戚柔想了想,想明白了,小声笑道:“那可以跳给你看吗?” 姬九祯接触到她揶揄的目光,冷着脸移开视线,却并没有否认,起身出去叫人传膳了。 春晴几人得了命令,立即派厨子将准备好的饭菜送上来。 用过晚膳后,姬九祯起身去了偏殿处理政事,她则跟过去,窝在他怀里,跟着他一起看文书。 “这上面写的什么?”戚柔瞧了半天也看不懂,红滟滟的唇一撅。 姬九祯的声音无奈中蕴了丝笑:“你想知道?” 戚柔恹恹地缩回去:“不要,我才不感兴趣。” 她窝在他怀里,手上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半晌,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纠结道:“适才看那抚化皇子的脸色好难看,他就这样回去了,是不是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闻言,姬九祯动作一顿,淡淡应了声:“嗯。” 戚柔觉得郁卒,脑袋缩回去,闷闷道:“都怪我。” 姬九祯拧眉:“这不是你的错。” 他说着,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似乎想到什么,淡淡道:“就算你犯了错,也是该是你的男人替你解决。” 戚柔被他话中的那四个字取悦了,满心满眼的粉红泡泡,弯眸笑了起来。 可她窝在他怀里想了许久,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之前我便听说抚化和大绥的关系不好,还曾经打过一次战,虽然是大绥赢了……如今那抚化皇子气急回去,要是,要是又发兵攻打大绥怎么办?” 戚柔越想,小脸垮得越 * 厉害。 她难道要变成两个国家交战,生灵涂炭的祸水了吗? 怎么会这样? 姬九祯像是知道了她心里想的事情,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就算呼延译求到了你,他日也会另寻借口攻打大绥。” “大绥与抚化之间,必然会有一次交战。这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可是,可是……”戚柔咬着唇,在他怀里坐起来,惶惶然地回头看他,“可是我不想开战,不想让大绥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毕竟这一次,是因为我啊……” 姬九祯盯着她,眸色渐深:“有我在,你怕什么?” 戚柔眨巴眨巴眼睛,缩了回去。 “半年时间……”她无意识地玩着自己的头发,“你可是答应我的哦,半年之后,一切事情都会尘埃落定的。” 姬九祯的视线移至虚空中。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道:“快了。” 戚柔仰头看他:“什么快了?” 谁知姬九祯眼中浮起散漫笑意,垂眸道:“娶你。” 戚柔觉得脸颊微烫,不由推他:“认真看你的文书去。” 姬九祯没有再继续说话,顺遂了她的意,没再逗她。 半晌,戚柔在他怀里窝了许久,愈发觉得无聊,从儿女情长想到了家国天下。她脑子忽然闪过一个身影,眨眨眼睛道:“你猜猜,我那一日在明华殿外面见到了什么?” 姬九祯应她:“哪一日?” “就是你把我关在明华殿的……我也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戚柔看着殿顶道,“那一日我在明华殿外见到了一个孩子,约莫十、十一岁那般模样,听太监说,他好像是冷宫那一块的。” 姬九祯长眸微眯:“孩子?” “嗯。”戚柔点点头,“那时太监在责打他,我见那孩子就算被打,脊背也十分挺直,气质坚韧。我看不下去,便过去阻止了。” 姬九祯若有所思,敛下眸中情绪,没有说话。 戚柔抿了抿唇,眼巴巴地道:“你可不可以想个办法,把那孩子从冷宫里救出来啊?我总觉得那孩子怪可怜的,他不应该待在冷宫里。” “我知道了。”他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不过,那孩子…… 岂止是不应该待在冷宫里? 戚柔弯起眼眸,笑得开心:“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姬九祯轻轻挑了挑眉,道:“那有什么奖励么?” 戚柔:…… 她呆愣了半晌,抬眼去看他,下一秒,微微探身搂住他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地“啵”了一口。 亲完之后,她嘻嘻笑着缩了回去:“这总可……”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他捞过去,压在堆叠的文书上。 过了半晌。 “下次记得亲这里,记住了么。”姬九祯松开被吻得晕晕乎乎的小姑娘,轻描淡写道。 戚柔方才被吻得猝不及防,此时呆呆地看了半晌眼前神色清冷,一副宛如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的男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 。 啊!!! 这人又占她的便宜!太过分了! 更过分的是,他占完她的便宜,竟然还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观她脸色绯红,一看便知被人欺负得狠了。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太不公平了! 第55章 究竟 朝阳宫。 继宴会一事, 呼延译当日便压着怒气,离开皇宫,与一同前来的一干人等连夜赶回抚化。 大绥与抚化虽然邻近,赶回去仍需要五六日的时间。 这几日, 大臣们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往齐西蕴的案头飞, 齐西蕴一连几日都没能睡好觉, 朝阳宫的宫女更是胆战心惊,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不知哪里做得不好便丢了性命。 听政殿。 姬九祯丢下手中的文书,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便听见徐邬进来禀报:“国师大人, 人带到了。” 闻言, 姬九祯缓缓掀起眼皮, 眸光冷凝:“让她进来。” 徐邬出殿, 带进来一个身着碧色衫裙的女子,女子容貌秀美, 竟是教坊的舞姬寻云。 见人已经带到,徐邬躬身告退:“属下先行告退。” 听政殿的门打开又关上,将外界与殿内隔绝成两个天地。 姬九祯喜欢清静, 处理政事的时候没有让人在旁伺候, 上次有新来的宫女不小心打碎了东西,他没有追究,只是后来都把宫女遣去了其他地方。 此时殿内只剩姬九祯和下首的寻云。 寻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一眼, 目光最终落在姬九祯身上。想到国师大人召见自己, 她心中欢喜,面上柔柔地福了一礼:“寻云见过国师大人。” 姬九祯没有和她废话,眸光淡漠:“是你劝小柔去表演歌舞的?” 小柔?小柔是谁? 寻云犹豫了片刻, 想到几日不见的连翘——她只和香彤劝过连翘回教坊,这个小柔说的是连翘? 念及此,寻云不敢耽搁,忙回道:“国师大人说的是连翘姑娘罢?是,寻云是劝过连翘姑娘回去,但也只是想请她帮个忙。” “帮忙?”姬九祯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 见国师大人没有明确表态,寻云心思飞转,悄悄看了眼上座的姬九祯,忽然轻声道:“想必国师大人不知道,连翘姑娘舞跳得好,再加上从前也是从教坊出去的,所以我们便找了她帮忙……况且,连翘姑娘生得那般好看,不仅总掌事姑姑喜欢,那一日来教坊探望的宜王殿下也好似对她不一般呢……” 姬九祯脸色冷漠,似在她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信息,道:“宜王?” 见他果然对自己的话起了反应,寻云忙不迭点头,十分诚恳地说:“是啊,国师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吗?就在宴会前几日,宜王殿下来了教坊探望,那时本来大家都在,可连翘姑娘不知怎么的便和宜王殿下二人去了另外没人的院子,我们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话中有意引导,明眼人一听便知那话是什么意思。 姬九祯漫不经心道: * “是么。” 上首那人容貌清冷俊美,不知在她梦中心心念念出现了多少次,寻云似乎忽然想到什么,面上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上前一步,柔声道:“国师大人,其实寻云早在进宫前,便已心悦您许久……若是大人您不嫌弃,寻云甘愿服侍大人,为大人做牛做马……” 阶前的女子打扮秀美,姿态柔顺,语气婉转妩媚,无一不透露着欲说还休的情意。 姬九祯终于施舍她一眼,声线低低,道:“我不赐你死罪,已经是看在小柔的面子上。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如此两面三刀,嗯?” 他眼中浓郁的寒意不言而喻,此刻的他不似高高在上的神明,倒像是地狱中的恶鬼,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 寻云一时间没能接受,方才的娇柔笑容顿时僵硬在嘴角,“什、什么?国师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姬九祯向后靠在椅背上,他似有些累了,阖上眼睛,半点余光都不愿施舍于她。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畏罪自裁,要么立刻滚出皇宫,一生不得再踏足皇城。” 寻云此时总算是明白了—— 国师大人竟然要她死! 她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浑身失去了力气,震惊之下跌坐到地面,摇头道:“国师大人,您不能如此对我!我对您一往情深,您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对我……” 徐邬推门走进大殿,有礼地拱了拱手:“请吧,寻云姑娘。” “不……” 寻云难以接受,半晌后,捂住脸绝望地哭泣起来。 徐邬正想让几个宫女将寻云带走,却不曾想宫女刚刚上前,寻云便甩开宫女的手,眼中闪烁着恨意,尖声道:“就算这一切都是我亲手做的,也不能全部怪到我身上!” “我去做这一切,都是女皇陛下的意思……都是女皇陛下指使我去做的,是女皇陛下……不能全部都怪在我身上,不能!!!” 她出口的话着实令人惊骇,徐邬一惊,连忙催促着宫女把这个疯女人带走。 寻云的声音逐渐远去,偏殿中很快恢复了安静。 香炉中的烟雾袅袅升起。 片刻后,高台之上的姬九祯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冷冽。 *** 朝阳宫。 齐西蕴此时尚且不知姬九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倚着龙椅扶手,美眸中的不悦十分浓厚:“国师大人怎么还没来?” 宫女福身小心回道:“国师大人应该在来的路上了,陛下再耐心等等吧。” “等?”齐西蕴讥笑一声,“朕能等,满朝的大臣能等吗?” 说完,她站起来,不耐地踱了几个来回,脸色愈沉。 宫女转头瞧见殿门处终于出现的冷白色身影,欣喜道:“陛下,国师大人来了!” 齐西蕴回身看过去,便见姬九祯淡淡行至阶前,只是此次他没有开口见礼,一言不发。 事情紧急,齐西蕴也顾不上和他在这些小事上纠结,直接开口道:“ * 国师大人可总算来了。”她声音罕见地不冷不淡,微带讥嘲:“如今满朝文武大臣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国师大人也应该知道吧?” 不待姬九祯反应,齐西蕴便继续沉下声音说道:“这件事情既是因为国师大人而起,朕希望国师大人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说法。” 姬九祯平静无波地反问:“陛下想听臣说什么?” 见他还是这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模样,齐西蕴怒极反笑:“呼延译已经在赶回抚化的路上,抚化皇帝若是被他煽动,极有可能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打大绥,国师大人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就算呼延译不煽动抚化皇帝,陛下以为抚化和大绥还能安定多久?” 齐西蕴被这句话问得一噎。 “朕是在问你如何应对!就算呼延译只是表面与我大绥交好,那也比如今的情形来得好!” 姬九祯长眸微眯,道:“抚化要战,我大绥自然迎战。” “你!” 姬九祯轻笑一声:“陛下从何时起,变得如此畏战?” 是害怕江山不保,还是权势不再? 齐西蕴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美眸微微闪烁,沉默了半晌,才冷声道:“朕是为了大绥百姓!国师大人难道不知道,一旦开战,会对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姬九祯道: “此次若开战,臣会随军前往,尽量减少百姓伤亡。” 他在民间待过一段时间,深知百姓不喜战争。 可是抚化和大绥之间必定将有一战,既然无法避免,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损失与影响降到最低。 齐西蕴沉着眉眼看过去—— 他竟要随军?随军风险极大,极有可能性命不保,他不怕吗? 只是她心中堪堪显露犹豫,便又忽然想到姬九祯在宴会上为了那个舞姬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心中的温存顷刻间被冷水浇灭。 齐西蕴哼笑一声,讥讽道:“国师大人为了保全一个女子,也不惜牺牲百姓的性命,当真伟大。” “那么。” 姬九祯语气清冷,缓慢道:“臣想问,陛下设计这一局,欲用大绥举国的力量来对付一个小姑娘,是将国事当作了儿戏么?” 这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非同小可。 齐西蕴屏退了朝阳殿内的侍女,冷冷看向姬九祯,眼神警惕:“你什么意思?” 姬九祯低声笑道:“陛下当真好计谋。” “只是这般计谋,用在一个女子身上,未免太过可惜。” 齐西蕴很快冷静下来,美眸露出浓浓讥嘲:“国师大人难道以为,朕能操纵那呼延译的心思,让他向朕求你宫里的那个舞姬?” 姬九祯道:“能不能做得到,陛下自然心里清楚。” 派人将戚柔劝回教坊,在宴会上担当歌舞的主舞,又故意剪坏修补的舞衣,让她不得不将原有遮挡的薄纱也一同剪断…… 至于齐西蕴有没有提前与呼延皇子做了什么交易,便不得而知了。 若是深思下去,引发这场危机的人,究竟 * 又是谁? 齐西蕴不蠢,想到这里,不禁怒从中来,艳丽的面容满是怒意:“你!” 被当面戳穿,她恨怒交加,美眸中的愠色燃烧得更加厉害。 “是!”齐西蕴猛地闭上眼睛,几乎失去理智,深呼吸着道,“朕承认,是朕派人做的!” “可种种一切,还不是因为你?”齐西蕴对姬九祯怒目而视,双手撑在金色栏柱上,用力到指节泛白,眼眸中燃烧着幽冷的恨意,“若你没有对那女子万般纵容保护,我怎么会这么做!阿祯,你扪心自问,这么些年来我对你怎样?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怒到极点,她连自称“朕”都忘记。 姬九祯微微皱眉,看着高台上那个状若癫狂的女人。 什么时候,一切竟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你应该冲我来,而不是对她下手。”他道。 齐西蕴眼神疯狂,却一改方才的愤怒,妩媚地笑了笑:“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完,她渐渐地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仿佛褪去了表面狠厉的伪装,剩下壳子里无助的自己。 齐西蕴盯着姬九祯,眼底忽然露出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的神色。 下一秒,她竟然宛如一个孩童,一边走下高台,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向他,一边轻声道: “阿祯,你抱抱我好不好?你从来都没有抱过我……” 第56章 真挚 【二更】认错态度极佳。 但是死…… 齐西蕴走下台阶, 像是迫切一般奔向他。 姬九祯退后一步,躲避开了她的触碰,面色微沉。 “陛下自重。” 眼看着她便能触碰到近在眼前的人,可那人却生生将距离拉开, 摆明了半点也不愿意与她接触。 齐西蕴动作一僵。 此刻, 过往的一切分外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那时尚且不过十岁, 还是个骄傲的女孩子, 父亲与母亲还健在, 家族虽然庞大,日子却依旧是和睦温馨的,父亲会像普通人家的爹爹为她带精致的吃食和小玩意儿, 会偶尔带她出府游玩, 会教她骑马…… 她十一岁那一年, 父亲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小少年, 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对外张扬,对内只说是外室留的孩子。 那个小少年叫姬九祯, 整日板着个脸,冰凉凉的,一看便是生人勿进的模样, 危险气息十足。 父亲对他很严苛, 无论是酷暑的夏日,还是飘雪的严冬,都没有松懈过对他的要求。 小少年拼了命的练武, 识字, 读书,一年到头都没有几日休息的时间。 她一方面厌恶他,厌恶他占用了父亲的闲暇时间, 让父亲没办法带她出去玩,一方面又偷偷地倾慕他,倾慕他那样厉害,样样都会。 她曾见他在覆盖了厚雪的院落里站桩,她便故意趾高气昂地从他面前走过,奚落他几句,只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没想到却被无视了个彻底。 少年的眼睛是那个年纪不可能有的死寂与冰冷,那里终 * 日飘雪,没有阳光。 时间过得飞快,少年一天天长大,出落成了翩翩俊公子,气质清冷而疏离,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对少女来说却又矛盾地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可她是国公府的大小姐,生来骄傲自负的她没有办法像寻常姑娘一样对他低声下气。 姬九祯性格冰冷得可怕,她一次好言好语不成,便开始换着法子折磨他,逼他折服,可是从来没能让他服过一次软。 他就像极寒之地的冰棱,永远都不可能弯折,一旦弯折,便是再也修补不回的下场。 直到国公府出事的那一日,她都没有办法让他波动分毫。 原本和睦温馨的家族遭受横祸,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父亲曾在最后一刻,用染了血迹的眼睛看着她,断断续续地,对她艰难地说: 我的蕴儿这么骄傲,怎么能被人欺负?跟着你祯哥哥,他会助你成功上位。 这天下最尊贵的江山……蕴儿,你好好替父亲守着。 绝望和崩溃席卷而来,淹没了尚且懵懂的她。 与此同时,姬九祯以一己之力,联合朝中的部分大臣,逼宫夺位。 那一日夜晚,御前将军的刀下,多了一道背信弃义的,天下间最尊贵的亡魂。 匆匆的一夜商讨后,由姬九祯领头,她被齐世致的旧部推上皇位,以迅疾利落之势成了新上位的女皇。 她自小熟读圣贤之书,哪里会懂得处理朝堂政事,面对着混乱不堪的朝堂,简直蒙了头。 于是她在旧部朝臣的建议下,立姬九祯为国师,参辅朝政。 他果然厉害。 短短半年时间,以雷厉风行之势,将混乱不堪,随时可能有乱起的朝廷整治得干干净净,一片宣平和睦之风。 她一面倾慕他的风姿,一面又依赖他的手段。 那时,已是帝王的她向姬九祯示好,希望他能接受她,并且答应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遭到拒绝。 他只淡淡道:我只是完成你父亲的遗愿,此时一了,我还了你父亲救命恩情,便不欠你们齐家什么。 她那时已是帝王,再加上从小的骄傲与自负,哪里肯同意,想要对他使些手段逼他就范。只是没有一次成功过。 然而次次纠缠,他终于怒极,在某一日凭空消失在皇城中,从此失去踪影…… 回忆真真切切地浮现在眼前,齐西蕴美眸渐红,“阿祯,你就这般不喜欢我吗?” 姬九祯没什么表情:“女皇陛下恩泽庇佑天下,无人不敬仰女皇。” 敬仰?他和世人一样敬仰她,可就是偏偏不喜欢她。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齐西蕴伸出的手缓缓放下,垂至身侧,鲜红得刺眼的蔻丹掩入衣袖中,再看不见颜色。 她面上哀痛的神情渐渐敛去了,消失在了眼底。 “阿祯,你不要逼我。”她面无表情道。 姬九祯盯着不远处神情莫名的齐西蕴,长眸 * 微微眯起。 齐西蕴摇了摇头,低垂的睫毛掩去了她眼中的疯狂。她重复着,语速很慢地喃喃道:“不,阿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不会……我不会允许有其他人夺走你……” “你要是敢离开,我就算把整个天下都搭进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你找回来!”齐西蕴唇角缓缓翘起,抬眼看着不远处的身影,眼中竟都是疯狂迷乱的神色。 姬九祯静静看着她,眉眼沉冷。 “你疯了。”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对峙良久,他不愿再与她多说,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了朝阳宫大门。 身后的女人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后,似乎听见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笑声慢慢小了下去,随即覆盖而来的便是低低的哭泣声,哀怨又委屈,听起来分外可怖。 明华殿大门打开,外面的阳光倾泻进来,守候在外的宫女们看见趴伏在地上的女皇陛下,吓得连忙跑进去扶人,“女皇陛下,女皇陛下!您怎么了……” *** 呼延译顺利回到了抚化境内。隔日,抚化对外宣布发兵攻打大绥。 绥远大将军林弗率军出征,夏王夏亦与国师姬九祯同随前往。 行军途中,辘辘前行的马车上。 姬九祯看着不知何时从窗户外面跳进来的小姑娘,脸色几乎黑得能滴出水。 “不是让你去江郊的别居先住一段时间么,为什么跟来?” 此次行程危险艰苦,他不愿让她在身边跟着受苦,便安排人带她先去他江郊的别居住着,谁知小姑娘不听话,自己偷偷便跟来,他竟然还毫无所觉。 戚柔撅着红滟滟的唇,额旁的碎发被乱风吹得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 她随手抹了一把,道:“我才不要呢!你去打仗,就要把我随便丢在一个地方,这是什么道理?” 姬九祯的脸更黑了。 什么叫随便丢在一个地方?那个别居在他名下,是最隐蔽的一个居所,那里安排了数十个精锐暗卫,管家与婢女样样不缺,就是因为如此才让她先去那儿住着,她竟然说他把她随便丢在一个地方? 见他脸色难看,戚柔自知自己失了言,嘻嘻笑着凑上去,搂住他的脖颈,“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嘛,我人都来了,你总不能再把我扔回去吧?这一路上凶险万分,万一我在回去的半路碰上了什么……” 姬九祯捏着她的下巴,打断她的话:“你也知道这一路凶险万分,嗯?” 她知道他最怕她撒娇,嘴巴一瘪,委委屈屈道:“好啦,我来都来了,你就别把我赶回去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说完,漂亮的大眼睛一皱,就差要掉眼泪下来了。 小姑娘当真将他吃得透透的。 姬九祯无奈,松了口道:“跟着可以,但是一路都不能离开我身边,不可以擅作主张独自一人去其他地方,听见了没有?” 她眼睛亮晶晶的:“那连小解都不可以吗?” 姬九祯:…… “你 * 皮又痒了。”他话中的危险气息浓郁。 戚柔见状不好,缩着脖子要从他身上跳下去,躲到车厢另一侧,谁知道还没来得及逃,便被他惩罚性地抓住。 她怕痒,身上感官极为灵敏,被他触碰撩拨的地方更如火烧一般,又痒又受不住,只得咯咯笑着求饶。 他面无表情听她求饶了半晌,才堪堪留情面放开她,“错了?” 戚柔脑袋立即点得飞快,眼眸中含了波光,眼神倒是十分真挚。 认错态度极佳。 但是死不悔改。 闹完了,戚柔也没了多少力气,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一边玩他的衣裳,一边问:“你说,要是你车外的人看见你车里多了个姑娘,会怎么样?” 顿了顿,她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笑得狡黠:“会不会以为你国师大人带了姑娘偷|情啊?” 想一想,就好刺激哦。 姬九祯黑着脸:“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这是什么话? 小姑娘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戚柔一听不对,胡乱间撑着他的腿坐起来,不服气地道:“你别小瞧我!我可什么都懂得的!” 混迹江湖那么多年,她戚柔才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黄花大闺女呢! 然而,话刚刚说完,她似乎便察觉到哪里有些奇怪。 眼前人的眼神不对,很不对。 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好可怕。 戚柔的眉头皱得要打结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想想—— 等等,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方才起身撑到的,是他的什么地方来着??? 第57章 恼怒 她清亮的视线略微下移,落在某个…… “我、我我……我不是有意的!”饶是戚柔一向没皮没脸惯了, 遇上这样的事情,小脸也不由渐渐红了。 那个什么。 从前还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她好像听人说,男子那里经不得碰, 可她方才好像力道有些重, 他、他不会…… “你, 你你你要不要紧啊?”她眨巴一下眼睛, 试探而担心地问。 姬九祯想狠狠咬她的心都有了。 他咬牙道:“你说呢?” “啊!” 那肯定是很严重了! 完了, 闯祸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戚柔连忙探身过去倒了杯茶水,乖巧地递过去, “那个, 你先喝点茶冷静一下, 消消气。” 不然万一他生气起来把自己扔出去了呢? 只是茶是递过去了, 他的眼神仍是不对,暗沉沉的, 危险气息十分浓郁。 见姬九祯不动,戚柔不能理解,红滟滟的唇一撅, “不就压了你一下, 应该,应该也不会疼到哪里去嘛,至于这样斤斤计较吗?再不济, 再不济……再不济我帮你出去叫随军的大夫进来看看好了……” 她说完, 头一扭就要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去,跑出车厢,却被姬九祯一把拉了回去。 看着撞入自己怀里有些撞晕的小姑娘, 姬九祯的声音压得更狠了,每个字几乎都是从齿间挤出来的:“你说什么?” 戚柔揉了揉脑袋,嘟囔道:“去给 * 你叫大夫啊,你不是,你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可此时脑袋撞得一片混沌,也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姬九祯深呼吸一口气,一贯清冷的语气竟然有些恶狠狠的怒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闻言,戚柔一呆,睁大眼睛看上去。 对上他的眼神,她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想起来—— 不对啊,他自己分明就是大夫,哪里她还要去请随军的大夫。 危险当头,戚柔却罕见地没有求饶,她清亮的视线略微下移,落在某个地方,暗示性的,漂亮剔透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 “可是,不是都说医者不自医么,你……你行吗?” 姬九祯咬牙道:“我没事!” “没事?”戚柔琢磨着这句话,小脸一板,“那你干什么做出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你骗人。” 姬九祯:…… 他气息愈沉,危险得厉害,感觉自己简直快要燃烧起来,俯身下来,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你干嘛咬我!!!”疼痛猝不及防传来,戚柔惊呼出声,大眼睛疼得皱起,瞪他一眼,不高兴地控诉。 她声音娇憨,话语的内容又着实暧|昧,车厢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车厢前坐着的徐邬浑身一僵,下意识以为有刺客,可这声音却十分熟悉,不像刺客,倒像是,倒像是国师大人宫里…… 片刻后,隔着车帘,徐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国师大人,可有事需要属下帮忙?” 一道压抑着怒气的清冷声响瞬间扔出来:“滚。” 徐邬把脑袋缩了回去,板着脸安安分分地继续驾车。 姬九祯捏着小姑娘的下巴,声音愠怒而低哑:“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巴不得让别人知道你在我车里做什么事情?” 这人怎么这样!! 他把她当仇人咬呢!呜呜好痛,完了,不会出血了吧。 戚柔心疼地揉着生疼的脖颈,大眼睛蓄了一汪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她瘪着嘴,吸了两下鼻子,恨恨地大声道:“明明是你咬我的!你还怪我!大坏蛋姬九祯,我不要理你了!” 马车车厢外的徐邬“噗”一声笑出来,一瞬间后马上憋回去,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挺珍惜脖子上的脑袋,还是收敛点的好。 姬九祯生平第一次如此挫败,他又恼怒又怜爱,往日的清冷克制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后。 见戚柔小脸绯红,一双大眼睛却仍旧是固执的清亮,红滟滟的唇一张一合,还在恨恨地控诉他:“姬九祯大坏蛋!趁着我……唔唔唔……” 娇憨的声音瞬间消失,姬九祯压着她,直接堵上她的唇。 戚柔此时还恼着,不想屈服,手上挣扎着,得了空闲就用力推他。 可过了片刻,她只觉得呼吸都被他夺去,有些难受,眼中也控制不住慢慢蓄了一汪泪水。 呜呜呜,他再不放开她,她要死掉了!! * ! 眼眶里的眼泪越蓄越多,“啪嗒”一声就掉下来,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去。 感觉到小姑娘脸上的濡湿,姬九祯一怔,竟有些慌乱地与她分开。 他道:“小柔?” 戚柔觉得好晕,四处天旋地转,此时听见耳边他慌乱的声音,心中恼他,着意想让他担心,索性脑袋一歪,便直接倒头晕过去了。 只是软绵绵地闭着眼睛,她还有些懊恼地在心中碎碎念。 想她戚柔名声在外,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被人亲晕了,真是……真是着实掉她的面子。 然而,在姬九祯看来便不是这样了—— 他动作一僵,以为小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要给她号脉。 然而小姑娘脉象平和,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气息有些止滞…… 姬九祯垂着眼眸,眉宇间的慌乱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危险的阴霾。 他看向怀中似乎不省人事的戚柔。 好,当真好。 小姑娘竟然也会故意骗他了。 姬九祯垂眼盯了她半晌,忽然在她耳畔低声道:“晕了么,如此也好,我正好做些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 戚柔紧闭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她原本还忍得住,可当他的吻顺着耳后微带惩罚性地蔓延下去时,就要顺着衣领进入,她战栗了两下,终于忍不住了。 “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变态,趁人之危的家伙,走开啊!!!” 戚柔倏地睁开眼睛,用力推开他,眼睛瞪得溜圆,小脸白里透红,模样着实明艳得可爱。 原本还想再继续骂下去,她忽然接触到姬九祯含着散漫笑意的眼神,伸出的手指在空中一顿,突然明白了。 他知道她是装的。 哼!!! 戚柔脑袋一扭,手脚并用地踹他,想要从他身边离开,姬九祯也没有继续锢着她,任由她去。 她方才一番动作,脚上的绣鞋都不知道掉去了哪里,索性车厢并不大,戚柔绣鞋一穿,立即闪身坐到距离他最远的对面去,连一点余光都不施舍给他了。 马车还在辘辘行驶,戚柔发现车厢小窗的帘子被风吹得往后飞起,不由新奇地探头过去,掀开帘子。 只见对面竟然也有一辆马车,与他们这一辆速度相同,她方才躲在外面,竟然没有注意到。 戚柔不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是谁,试探地出声:“喂,对面有人吗?” 片刻后,对面车厢的帘子被掀开,竟是一张熟悉的俊朗面孔。 那男子瞧见她,不怎么意外地挑了挑眉。 戚柔咦一声:“夏王爷?” 夏亦扬眉,懒洋洋笑道:“小姑娘还记得本王,当真荣幸啊。” 戚柔闻言,没说什么,视线在车窗外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夏亦的脸上。她小脸一垮,把下巴搭在窗沿:“太无聊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哦?无聊?”夏亦挑眉,意味深长地摩挲了下巴,“看来国师大人的能耐好像也没有多大啊。” 话音刚落,戚柔便灵敏地感觉到身 * 后投来的视线愈发冰凉危险了。 她整个人一顿,有些害怕地僵直了身子,不悦地对夏亦道:“你小声一点!” 夏亦眼神含笑,点了点头。 戚柔透过夏亦那儿撩开的帘子,看见隐约露出的雾蓝纱裙,似乎是个女子。她眨了眨眼睛,道:“看来夏王爷艳福不浅呢。” 夏亦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戚柔觉得在马车上十分无聊,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滚了一圈,对夏亦小声道:“王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听见小姑娘的声音,夏亦来了兴趣:“哦?什么秘密?” 说着,他微微往外探了探身,似乎对她口中的秘密十分感兴趣。 戚柔压低声音,眨巴眨巴眼睛,一字一顿道:“姬九祯是变态。” 夏亦无声地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小姑娘真勇。 这话都敢说,佩服佩服。 戚柔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吃吃笑着,然而还没有等她得意多久,便被身后的人扯了回去。 她向后跌进他怀里,撞进姬九祯沉沉的眼中,懵了会儿。 姬九祯不带感情地扯了扯唇角:“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戚柔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我刚刚……我刚刚说,我说外面的风景好漂亮啊。” 她缩着脑袋,眼神真挚。 风景好看? 姬九祯幽幽道:“此时我们刚进辛苏戈壁,现下外面草木稀疏,几乎寸草不生。” 哪里好看? 沙子好看吗? 戚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啊?这样吗,难怪她就说方才探身出去,好像有什么打在脸上,怪疼的。 心虚地移开视线,她嘟囔:“沙漠也好看啊,不可以么。” 谁说沙漠就不好看了,戈壁也有戈壁壮阔的美好不好? 只是,等一下。 戈,戈壁? 什么戈壁? 她方才就算没有认真看,可也依稀记得外面并不是一片黄沙啊。 戚柔蹙眉盯了姬九祯一眼,探身过去,就近掀开这一侧的马车帘。 只见外面春意黯然,远处绿树成荫,四处村庄宁静,一片安宁和谐的景象,哪里有姬九祯说的戈壁和黄沙? 方才打到脸上的,也不过是路途中迎风吹来的小石子罢了。 念及此,戚柔绷着小脸转回身去,果然瞧见姬九祯倚在车厢壁上,眼中似笑非笑,神色了然。 啊!她又双叒叕被骗了! 这个……这个大坏蛋! 第58章 夫君 【二更】小姑娘:完了。 马车辘辘往南行驶了半日, 到了午膳时间,绥远大将军一声令下,全体兵士暂停行进,开始在原地搭灶生火做饭。 不知是不是在皇城里关怕了, 戚柔对一切都觉得陌生而新鲜, 马车堪堪停下, 她便忍不住想要拨开车帘钻出去。 姬九祯神色不变, 只道:“回来。” 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 戚柔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回头看他。 他这人怎么这样啊……连出去都不让她出去。 然而,在那人清冷的目光下, 小姑娘身子比思维快, 立刻乖乖坐了回去, 嘴 * 里不情不愿地嘀咕:“干什么?” 徐邬恰在此时掀了车帘走进车厢, 送了糕点果子之类的食物进来。 姬九祯的视线从侍卫加急传来的文书上移开,他略抬了抬眸, 示意这是午膳:“吃一些再出去。” 戚柔瞧了眼案几上的几碟糕点粮饼,小脸一皱:“我不饿。” “吃不惯么?”姬九祯问。 见他问起这个,戚柔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她很小的时候就在江湖摸爬滚打, 什么粗劣的吃食都吃过,才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吃不惯。 戚柔很小声地抗议:“我真不饿。” 姬九祯眉头微挑。 下一秒, 戚柔随手抓了块足有她脸那么大的饼, 乖乖咬了一口:“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姬九祯散漫地哼了声,没说什么。 见他似乎同意了,她弯起眼眸, 猫着身子出了车厢。 将那层厚厚的朱红车帘掀开,眼前顿时一亮,几乎像是换了一副天地。 所见之景不再是高耸森严的朱红宫墙和被分隔成一小块天地,永远也看不见边际的天空。 放眼望去,蔚蓝的天空一直蔓延到远处的草地,成行的大雁振翅从头顶飞过,从这里看过去,竟还能瞧见天际线那一边的村落,一家家屋子头顶上飘出袅袅炊烟,是人间烟火最温柔的颜色。 这里的一切都是活的,不是冰冷的,死板的,没有气息的。 小姑娘举目四望,剔透的眼眸睁大,眼中的惊艳遮也遮不住。 听见另一侧隐约传来声音,她抓着大饼,不假思索地跳下马车。 走出马车遮掩住的视野,戚柔瞧见远处的景象,小脸又是一呆:“哇……” 好长的队伍啊! 她悄悄混入士兵中的时候,并没有瞧见军队整体的模样,只觉得四处人极多,可现在瞧了,才觉得异常震撼—— 昨夜兴许下过雨,风携着微微湿润的气息抚过绿树新芽,远处此起彼伏的草地上,无数的士兵聚集,好似一条即将醒来的巨龙,气势磅礴而恢宏。 小姑娘没文化,努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好,好多人啊!” 此刻所有人都忙着聚集搭灶煮饭,瞧着竟十分有烟火气。 距离马车这里不远处便有士兵在搭灶生火,戚柔抓着饼跑过去,蹲在旁边,瞧那些士兵取来石块与枯枝,搭建起简易的灶台,然后生火做饭…… 她正在一旁看得起劲,冷不丁那个士兵发现她,吓了一跳:“哪来的姑娘啊?” 戚柔咬了口大饼,一眨不眨地瞧了半晌,很认真地发出质疑:“这样煮会好吃吗?” “什么好不好吃的,能有口热汤就不错了。”那个士兵撇了撇嘴。 “你是落难逃来的姑娘吧?”另一个生火的士兵看了她一眼,见她手中还拿了块大饼,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看你模样周正,应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快些逃吧。” 戚柔红滟滟的唇一撅:“我不是落难逃来的。 * ” 见那火苗上的汤咕噜咕噜冒起了泡,她侧头往四周的草地扫了眼,叼着大饼过去,仔细择了些草过来,碾碎了递过去:“给。” 劝她离开的士兵一愣,盯着她手上的草,以为这姑娘脑子坏了:“啊?” 戚柔空出手将饼拿掉,声音很乖:“这是宜辛草,可以调味的。” 士兵晒得发黑的脸有些匪夷所思。 见几个士兵不动,她拈了几片碎末,当着他们的面吃了:“放心,没毒的。” 见她这般,士兵也没多说,左右这汤原本味道便不怎么样,加与不加也没多大区别。 那士兵抬手将那宜辛草加进了热汤中,过后尝了些味道,不由目露惊喜,抬头看向戚柔。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懂得这些。 那个士兵惊奇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戚柔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带着小骄傲抬了抬头:“当然是我夫君教我的呀。” 夫君?好吧,原来这么灵秀漂亮的小姑娘竟然已经许配了人家,那些士兵叹了口气,只好挫败地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戚柔心情不错,临走前还继续认真传授经验:“我教你们哦,这一种叶片深色细长,根部带着毛绒小刺,约莫三寸长的草就是宜辛草,这一带许多地方应该都有,你们若是见到,可以摘些放在身上。” 说完,小姑娘便咬着大饼,潇潇洒洒跑走了。 不枉她当初被姬九祯逼着背医书,背得脑袋都要炸了。 ——虽然她正经的药材忘了不少,但这种有特殊用途的草药还是记得的。 戚柔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饼,百无聊赖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逆着晌午的光线,她眼眸微眯,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两个人。 姬九祯出来了? 她顿时开心起来,朝山坡上跑了过去。 夏亦原本正和姬九祯说着事情,不曾想余光瞧见一个桃夭色的身影奔过来,不由被吸引了视线,待看清是戚柔,又道:“啧……你的小姑娘找你来了。” 姬九祯的思绪被扯断,循着方向看过去,便瞧见戚柔朝这里跑过来。 离得逐渐近了,能看见小姑娘额头出了些细汗,小脸白里透红,一双含了笑意大眼睛剔透如水,灵动鲜活得像是刚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他微微勾了勾唇,瞧着小姑娘朝自己奔过来,正要伸手迎接。 不料—— 小姑娘方向一转,直接转夏亦那儿去了。 姬九祯揽了个空,整个人一僵,脸色顿冷,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戚柔存心逗他,桃夭色的裙摆轻扬,身形一转就转到夏亦旁边去,她仰头,嬉笑着眨巴一下眼睛:“夏王爷,你车里的那个美人儿呢?怎么没带出来让我瞧瞧。” 夏亦哪里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波折,无奈他夹在其中做了炮灰,着实可怜。 听见这话,夏亦清了清嗓子:“咳……晚儿她身子不好,我让她在车里休息了。你要见她?” 戚柔咬了口大饼, * 没什么心思地嚼了两下,忽然觉得手里的饼不香了。 “美人儿谁不想看呢。”她如实说心里话。 注意到小姑娘手上拿着的那块堪比她脸那么大的大饼,夏亦欲言又止:“你这饼……” 戚柔乖乖接话:“他让我吃的呀。” 什么?姬九祯就让小姑娘吃这玩意儿? 夏亦眼睛一瞪,有些震惊地看向另一边的人。 姬九祯黑着脸,一言不发。 敢情他还成了亏待小姑娘的罪魁祸首了。 这两人都比她高出不少,戚柔站在旁边仰起脑袋,视线滴溜溜转了一圈,红滟滟的唇一撅,认真地继续控诉:“夏王爷,你都不知道,他还天天欺负我。” 夏亦:好家伙。 感觉这是个死亡问题,好像怎么接话都是错,他为了小命,果断沉默:“……” 姬九祯看过来,似笑非笑地盯住她。 戚柔没有示弱,面上带着小得意,无声地瞪了回去。 ——我又没说谎,而且现在还有外人在呢,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哼。 两边暗潮涌动,夏亦觉得自己在这里亮得几乎要发光了,只好道:“咳,想必此时晚儿应该醒了,本王还是先回……” “啊!不行,不行,你不能走!” 戚柔顿时吓到了,着急忙慌地要拉夏亦,却在姬九祯危险的视线中硬生生收回手,只隔空哀求道:“夏王爷,你不能走啊!” 她刚刚才在姬九祯面前耀武扬威,扬眉吐气了一次,要是唯一在场的外人现在走了,她就完了! 不久前她才被那人欺负过,她不想再被欺负一次了! 小姑娘看起来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夏亦不禁茫然:“为啥?” 小两口甜甜蜜蜜,他现在回去不是正好吗? 戚柔咬着大饼,纠结良久,为了她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决定现在就开溜。 可是她酝酿好的话还没出口,不远处山坡下便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只见几个士兵带头,不知道在山坡上寻找着什么,后面还跟了乌泱泱一大群士兵。 夏亦皱了皱眉头:“那些士兵在干什么?” 说完,派了个人过去询问。 “找到了!”带头的士兵像是忽然找到了什么,欣喜地直起身,扬声道,“就是这个,这个就是宜辛草!” 这话一出,众人看着那士兵手上的草药,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有士兵探头问道:“这就是那小姑娘说的宜辛草啊?” “当然了,我就是按着那小姑娘说的去找,不会错的。” 有士兵表示不相信,不屑地呿了声:“一个小姑娘而已,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草药?肯定是骗人的。” 带头的那士兵被质疑,黝黑的脸不由涨红,大声道:“这是小姑娘她夫君教给她的,怎么可能是骗人啊!” 这句话因为带了怒气,中气十足,简直能远远传开十里。 听见这句话,不远处,戚柔想死的心都有了。 天……没想到一句无意识顺口胡诌的话,竟然以这种方式被人说 * 出来了! 姬九祯就在旁边,他不可能听不到。 她完了!啊!!!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到了士兵那边去,戚柔咬着唇瓣,小心翼翼迈出一步,正要无声无息地溜之大吉。 然而,几乎是瞬间。 “你想去哪?”身后散漫而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 她准备离去的步伐一僵,闭了闭眼睛,认命一般转回身去。 夏亦不知何时已经识趣地离开到了数十米的地方,此处山坡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姬九祯看着远处的小姑娘一副英勇赴死的小表情,轻轻挑了挑眉。 他语速很慢,偏生声音又低,仿佛有意折磨她的神经。 “夫君?” 第59章 不输 夜风荡过寂静的平原,除了草地上…… 姬九祯有印象。 他曾经让小姑娘背的其中一本医书里, 是有一味宜辛草,药性偏热,温中下气,除了用作药材, 还可以用来调味。 这里除了她与夏亦的内室并没有其他女子, 那个士兵口中的小姑娘是谁昭然若揭。 那么。 夫君?小姑娘这么称呼他? 姬九祯一顿, 心中的情绪愈发起了波澜。 “没有没有, 我那时胡乱说的, 你别放在心上!”戚柔快要哭了。 那时她只是一时口快,不知如何说才能让人信服,才胡乱绉了个夫君的名号的, 谁知道会让他听见啊, 她戚柔一世英名, 才不是这种占人口头便宜的人呢! 小姑娘脸色绯红, 懊恼地咬着唇瓣,几乎要跳脚了。 姬九祯眼中浮起清淡笑意。 他一言不发, 却来到戚柔面前,微微俯身下去,在她耳畔道:“那再叫一声听听。” 他的发与她的发缠绕在一起, 戚柔只觉得目之所及都是流云一般的冷白色, 鼻尖是他身上一贯清雅幽冷的药香,听到他的声音,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这字分开她都认识, 可聚在一起她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戚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声音很小,大眼睛带着些茫然:“什,什么再叫一声?” 姬九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道: “你在别人面前怎么唤我,现在就怎么唤我。” 他的嗓音非常低,让她听来心尖尖都要颤一下。 戚柔很快就懂了。 只是她羞恼异常,脸登时烧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想要踹他一脚。 这个……这个变态! “不要。”他的气息离得太近了,戚柔的心跳急促如鼓点,说出口的声线有些不稳,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姬九祯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他唇边轻勾,笑意散漫,似乎她不说他便不罢休,“你想我在这里亲你?” 四周都是士兵,大庭广众之下,这个霁月清风的正人君子,他他他竟然说出这种话! 戚柔羞恼得厉害,可那双眼睛却如同水洗过一般异常清亮。 她瞪着姬九祯,轻哼了声,执拗地道:“你还没有娶我过门,为什么要我叫你夫君?”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敛去眼底的笑意,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就要离 * 开,“离我这么近做什么,走开走开。” 然而她还没成功远离他,不远处的士兵便注意到了这里的姬九祯,拿着宜辛草跑过来,笑得憨厚:“国师大人。” 士兵的声音在草地上远远传开,好多人都围拢过来,小姑娘要离开的步伐一僵,不敢露面,默默拽着姬九祯的宫袍,躲进了他身后。 姬九祯恢复了一贯淡然的神色:“怎么了。” 那士兵正想说话,余光瞧见姬九祯身后隐约露出的一截桃夭色的衣角——那颜色好像有点眼熟啊。 士兵抬手一拍脑袋,那个教他辨认宜辛草的小姑娘不就是穿着一身桃夭色的衣裙吗!难道那小姑娘竟是国师大人的人? “国师大人,你后面那是……”那士兵好奇地探了探头。 感觉身后的小姑娘扯着自己的力道愈发紧了,巴不得整个人埋进他衣裳里不出来,似乎一点也不想露面,姬九祯心中又好笑又怜爱,却也想瞧瞧她的反应,手轻轻一捞,便拎鸡崽似的将小姑娘拎了出来。 戚柔猝不及防被拉出去,瞬间就和一大堆慕名而来观看的士兵打了个照面。 场面有一刹那安静下来,风吹树叶的哗啦声便显得尤其明显。 所有士兵都一愣,戚柔也僵硬了。 只是他们的关注点不同—— 所有士兵如出一辙的震惊:好、好好漂亮灵秀的小姑娘啊!这不会就是传闻中国师大人宠着的那个女子吧? 戚柔心中碎碎念:啊!!!过分,姬九祯太过分了,就这样把她拎出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只是她心中抓狂宛如海水倒灌火山崩塌,面上却丝毫不显。 不管姬九祯如何把她拎出来,她绷着小脸,咬着红滟滟的唇瓣,装作非常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拽着他的衣裳又默默躲回他身后去了。 这一次,她拽着他衣裳的力度尤其大。 姬九祯只觉得小姑娘几乎要整个人挂他身上了,生怕他再把她推出去,好似外面的人都是洪水猛兽。 他无奈轻笑,对那些士兵道:“没事就先下去吧,你们吓着她了。” 士兵再一次风中凌乱。 他们只知道国师大人向来清冷疏离,冷静克制,如今竟亲眼瞧见国师大人笑了。 但震惊归震惊,国师大人的话不能违反,带头拿着宜辛草的士兵扶了扶盔帽,和其他士兵飞快离开了。 见大家都走了,戚柔小小地松了口气,早不知去哪儿的胆子又回来了。 她越想越气,连手上的饼都不要了,用力踹了他一脚,好像一只炸毛的猫。 “坏人!不理你了!滚开!” 说完,小姑娘便怒气冲冲地跑远了。 姬九祯没有阻拦,他长身而立,静静瞧着那桃夭色的身影越跑越远,不知又要去哪儿玩闹。 从前他孑然一身时,从来不知家是何物,也不屑去探究。 可如今,他心中竟荒谬地生出了微薄的向往,如同夜风拂过荒原,起初只有些微星星点点的火苗,却 * 在夜风中燎了整片荒原,愈演愈烈,无法停止。 他姬九祯黑暗而贫瘠的一生,竟然也会有一个小姑娘出现。 给他一个家。 *** 军队又往南境行进几日,愈发靠近边界。 这一日,夜晚扎营时。 姬九祯从山坡的另一边走来,便瞧见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高处,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发呆。 他走过去,声音是蕴了清冷的无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吹冷风,生怕自己不生病?” 戚柔没动,注视着遥远的天际。 半晌,她指着一个方向,闷闷的声音传过来:“你知道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吗?” 姬九祯道:“什么地方?” “是虞水村。”戚柔收回手,把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皮恹恹地耷拉下去。 小姑娘想虞水村了么。 姬九祯垂眼看住小姑娘的背影:“想回去了?” 戚柔似乎有些纠结:“其实也没有很想……但是还是有一点点……” 说完,她仰头看向他,剔透的眼睛里似乎倒映出了夜空的星星,满是希冀地说:“等一切事情都结束了,你能不能带我回去一次?我们以后去哪里都好,不一定要留在虞水村,但是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姬九祯道:“好。” “不许食言哦。”戚柔眉头一挑,威胁的意味满满。 “好。”姬九祯勾了勾唇,又道,“那么现在,我的小公主能跟我回去休息了么?” 我的小公主。 戚柔只觉得心中甜滋滋的,像吃了蜜糖,眼眸弯成了月牙儿,“准啦。” 话音刚落,她便在山坡上站起来,转过身去,长发在空气中轻轻扬起,还未完全落下,她便已经从他身前跑开,迎风笑着跑了回去。 姬九祯有些无奈,跟在她身后也走下山坡。 夜风荡过寂静的平原,除了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火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音。 见小姑娘呼吸绵长,已经睡熟,姬九祯弯腰从帐子里走出来,神情淡淡,独自一人走到了高处。 夜空之下,辽阔无际的草地上,他冷白色的身影显得十分突兀,竟有些遗世独立的孤寂清绝。 轻微的盔甲碰撞声响起,一个身披甲胄的高大男子走上山坡,到了姬九祯身边,视线投向远处的草地,“国师大人。” “林将军这么晚还不睡,是还在为此战担心?”姬九祯道。 林弗沉沉吐了口气,声音凝重:“此次一役,抚化派了十万军队。” ⑨⑩光整理 姬九祯的视线淡淡移过去,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只听林弗继续开口,仿佛心中憋闷:“而我们此次只带了三万,兵力悬殊,就算施以计谋,也难保证一定能取胜。” 姬九祯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道:“绥远大将军威名在外,只需报个名号出去,想必抚化已然不战而败。” “国师大人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林弗摇着头叹了口气,声音凝重,“我这几日清点了几次,此番路途遥远,疲惫奔波,大家 * 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姬九祯神情平静:“可若连领队的将军失去了士气,那么此战的结局注定。” 林弗吐了口气,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国师大人说的是。” “再过一两日便能到达,国师大人对此间情况可有什么想法?” 姬九祯轻笑一声。 “林将军只要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输。” 他姬九祯这一生都没输过什么,况且他曾答应过小姑娘,会带她回虞水村。 所以这一次,他也不会输。 第60章 娇憨 【二更】小姑娘趴在他的膝盖上,…… 两日后, 军队终于来到南部边境。 由于这里地界模糊,为了防止发生不必要的事端,因此并没有百姓居住,放眼望去山坡起伏, 杂草丛生, 荒无人烟。 军队稍微整顿休息半日后, 绥远大将军林弗临时做出决定, 亲自率领三千精锐突击抚化前沿。 此次突击决定得突然, 天不亮时,林弗便率领精锐攻入连宁山,果然将抚化埋伏在前线山间的一万军队打了个丢盔弃甲, 节节败退。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林弗手下三千精锐仅仅损失二三十人, 而那抚化埋伏在山间的一万军队除去死伤大半, 还被俘五百。 第一仗赢得着实漂亮, 大将军林弗乘胜归来,心情极佳, 决定在当日夜晚举行庆功篝火宴,权当鼓足士气,为之后的战役做准备。 另一边。 抚化主账中却是一片阴沉压抑。 “你说什么?”听到下属禀报的消息, 呼延戎猛地拍桌而起, 不可置信道,“一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一万人马啊,那可是一万人马啊!就这样折进去了?啊?那林弗不过才率了三千人, 就把我们打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呼延戎眼中喷火, 怒得一脚踹翻了那下属。 坐在一旁的呼延译突然开口,声音幽冷:“大哥先别生气。” 呼延戎正在气头上,闻言, 带着怒意的目光扫了过去。 只见坐在桌案边的呼延译放下酒坛,哼笑一声:“虽然我们损失了一些士兵,但是我们剩余的兵力仍然比大绥多上一倍不止。而且……林弗今日取了胜,必定会以为我们被削弱士气不敢迎敌,有所松懈,这可是我们的好时机。” 听完呼延译的分析,呼延戎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觉得有道理,点头道:“三弟可有何想法?” 呼延译眯着眼睛,似在思索:“想必林弗今晚会举行庆功宴,到时入了夜,所有人沉浸在宴会中,是兵防松懈的时候,到时我们便派人……” 将计划娓娓道来,呼延译才问:“大哥觉得怎么样?” 呼延戎面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拍了拍呼延译的肩膀,道:“不愧是大哥的三弟,计谋过人,着实比大哥聪明多了,怪不得父皇当初派你前去大绥送礼。” “可三弟前去大绥,除了丢掉面子,还不是两手空空归来?大哥放心,此次战役,三 * 弟必定全力助你。”呼延译寒声说着,眼中神色阴狠。 *** 士兵动作利索,赶在天黑前便将篝火宴的材料大致准备好了。 只是林弗重点吩咐过,今夜虽然举行庆功的篝火宴,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仍需加强守卫。毕竟这里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夕阳逐渐沉入遥远的山头,夜色逐渐降临,一簇又一簇的篝火点燃,星星点点分外好看。 今日大将军得胜归来,戚柔也觉得十分高兴,姬九祯没有明言禁止她活动,她便悄悄混在士兵里帮忙,重活她干不了,便捡着其他比较轻松的事情做。 小姑娘身形轻盈,捡枯枝是一把好手,没一会儿便能抱着一堆枯树枝回来,如此这般,竟也逐渐在士兵中混得开了。 篝火一簇又一簇地燃起。 此处不是皇宫,在场的也大多都是糙汉子,没有讲究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没过多久,宴会便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下开始了。 戚柔见没什么要帮忙的了,便跑回了范围最大的篝火席。 四处人头攒动,她一时竟看不出姬九祯在哪里,踮着脚尖在周围的士兵里看了会儿,视线一转,才一眼瞧见不远处高台上最醒目的那袭冷白色宫袍。 姬九祯坐在那里,正淡淡笑着与林弗说话。 她身形娇小玲珑,轻轻松松便穿过四处聚了一堆的士兵,跑到他身旁。 姬九祯正与林弗、夏亦等人说着话,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似乎是有人靠近过来。 他垂下眼眸,果然看见自己衣袖边多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笑盈盈地仰头看他,只是她额发被风吹得散乱,脸颊上还有些灰扑扑的痕迹,不知是又去哪里野了。 姬九祯抬手抹去她鼻尖上的灰尘,好笑道:“去做什么了?怎么脏成这样。” 戚柔乖乖回答:“我去帮他们生火了,我还帮他们捡枯树枝呢,我厉不厉害?”说完,愈发露出希冀的神情,似乎在等他夸她。 没想到姬九祯却扯了扯眉毛,似乎拿她无可奈何,只低声道:“成小野猫了知不知道?快去把脸洗了。” “啊,”戚柔红滟滟的唇一撅,小脸登时垮了,像只伤心欲绝的猫,“你居然嫌弃我脏!” 姬九祯无奈:“我没……” 谁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姑娘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他的衣袖,在脸上用力地擦了好久。 小姑娘用衣袖擦完脸,那原本纯净无暇,如天际流云一般的冷白色宫袍便顿时染上了灰迹,简直惨不忍睹。 看着手上自己的杰作,戚柔唇角一弯,嘻嘻笑起来。 “袖子还你。现在我脸上干净了吧?”她把衣袖还给他,仰起脑袋,一副认真的模样,“我才不是脏兮兮的小野猫呢。” 不远处的夏亦亲眼见证了全程,由于太过震惊,他感觉自己的下巴下一秒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他是没睡醒吗?他看见什么了? 那小姑娘把姬九祯 * 的衣裳当抹布擦脸??? 姬九祯居然还不生气,啊? 这合理吗? 合理吗? 他堂堂大绥朝廷的夏王爷,曾经被姬九祯罚去宫中校场练了整整七日的站定,就只是因为他某一日腿抽筋,不小心一脚踏上了姬九祯的宫袍。 现在小姑娘当着他的面用姬九祯的衣裳擦脸,简直是把他夏亦堂堂夏王爷的名声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啊。 命运真是不公。 夏亦幽幽感叹一声,坐在他身旁的晚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递了杯斟满的酒过去,轻声道:“王爷?” 女子柔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夏亦愣了愣,恍然大悟——美人在怀,管那些事情做什么? 如此想着,夏亦哼了声,接过晚儿递来的酒杯,继续喝酒去了。 这一边。 姬九祯看着小姑娘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脸,眼中笑意调皮,他轻叹一声,拿她没办法,抬手将她额边的碎发捋开,道:“好,不是小野猫。” 戚柔这才满意了。 她将视线移到姬九祯面前的桌案,见到案几上的酒壶与杯盏,好奇地撑着他的腿探身过去,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这是酒吗?” 姬九祯板着脸,将她拎回去:“不能喝酒。” “啊,为什么?”戚柔顿时控诉,眼底盈满委屈,咬唇道,“你都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 姬九祯不为所动:“不能就是不能。” 戚柔眼巴巴地看了那杯盏里的酒液一眼,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渴望,转回头去,小声恳求: “我保证……我保证就只喝一点嘛,只喝一点点,好不好?” 从姬九祯这个角度看下去,便能瞧见小姑娘趴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脑袋看他,眼神湿漉漉的,乖得不得了。 姬九祯的心跳一滞。 他压下心中骤起的绮念,别开视线,面上冷淡:“撒娇没用。” 啊,这样还不行,那他还想怎样啊! 软硬不吃的家伙! 戚柔恼了,咬着唇瓣,气呼呼地瞪他:“那你要怎样才肯?我生气了,不理你了!” 说完,恨恨别过头去,只留个扎了发髻的后脑勺给他,到底是不愿意搭理他了。 姬九祯简直拿小姑娘束手无策。 半晌,他看了眼小姑娘气恼的背影,只好松了口,低声道:“那只能一点点。” 下一秒,小姑娘便转过身,笑道:“好呀!” 说着便抱了那酒杯,从他身上起来,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去。 怀中没了温香软玉的干扰,姬九祯终于能将注意力集中回来。 左右两侧的小两口各自甜甜蜜蜜,上首的林弗将军无人说话,已经尴尬到喝了两坛酒不止了。 姬九祯平生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淡淡笑了下,道:“让将军见笑了。” 林弗放下手中的杯盏,呵呵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哪有的事,我还羡慕国师大人有此等福气,旁人都羡慕不来呢。” 随意说了两句圆场话,话题又回到了正经事上来。 等姬九祯的注意力再次回到 * 身旁的小姑娘身上时,小姑娘抱着酒杯,已经醉得小脸酡红,脑袋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倒下了。 他一时沉了声音,夺回小姑娘手里的酒杯,“怎么喝成这样?” 戚柔任由他夺去酒杯,吃吃地笑:“我才没醉呢,我酒量可好得很。” 说完,她漂亮的大眼睛弯起,忽然凑近他低声道:“你现在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想和你两个人待着。” 言语间软绵绵的,着实惑人。 他一时间被小姑娘语气中不经意透露的娇憨乱了心智,可又竭力控制着自己恢复冷静。 姬九祯虽然意动,却仍保持清醒,道:“过一会儿好么,我现在脱不开身。” “哼!不要!”戚柔小脾气上来,红滟滟的唇一撅,“你不陪我,我找晚儿姐姐玩去。” 说着,她站起身朝另一侧看去。 “咦,晚儿姐姐呢?”戚柔怀疑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可夏亦身边还是没人啊。 夏亦注意到了戚柔的反应,解释道:“晚儿她有些不舒服,侍女陪着她去外面走走。” “好吧。”戚柔乖觉地点了点头,“那我找晚儿姐姐去。” 小姑娘一个人去? 不行,太危险了。姬九祯皱眉出声:“等等。” 可是他的话刚刚出口,小姑娘便已经朝着外面跑出去了,压根没听到。 那娇小纤细的身影逐渐隐没于远处的草地,看不见踪影了。 姬九祯唤来暗卫,冷声下令:“跟着小柔,必须寸步不离。” 暗卫得令,回道:“是!” 说完,身影一闪,便迅速跟了上去。 第61章 遇险 居然有人敢动姬九祯心尖尖上的人…… 夜幕低垂, 长风抚过沾染了夜露的草地,这里远离篝火与人群,显得冷清许多。 戚柔虽然有些微醺,但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醉得那样厉害。她自小便有个特点, 稍微喝些酒, 整个人便显得晕晕乎乎的, 看起来醉得厉害, 可其实她才没醉呢。 此时被夜晚的冷风一吹, 顿时清醒了不少。 方才走时,戚柔还从案几上顺了个果子,此时一边往前走着, 一边咬了口。 果子有些酸, 她被刺激得一个激灵, 小脸登时皱起。 不知不觉绕了一小圈, 戚柔往四周看了眼,终于在一条很浅的溪水旁看见了披着水兰披风的女子和她身旁的婢女。 她一把扔掉果子, 迎风跑下小坡,“晚儿姐姐。” 闻言,溪水旁的女子回头, 见是熟悉的人, 唇边扬起温婉的笑容:“小柔。” 这十来日她们除了赶路休息再没旁的事情,舟车劳顿枯燥无味,路上也没旁的女子, 戚柔本就是静不下来的活泼性子, 很快便认识了夏亦马车中的木晚儿,两人的关系也逐渐熟络起来。 木晚儿的容貌是清冷的美,一双杏眼似秋水一般动人, 性子却十分温婉柔和。 别说是夏亦,她也很喜欢这个姐姐。 “晚儿姐姐,你怎么不在夏王爷身边待着,到这里来吹风?”戚柔嘀咕一句, * 还是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恰巧旁边是个小土包,她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木晚儿见她模样随意,并不讲究俗礼,也轻轻搀扶着婢女的手,弯下身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 “那儿人多,我不太习惯,便出来走走。” 戚柔唔了声,权当应声,并没说话,只眨巴着眼睛瞧底下浅浅的小溪。 兴许是因为地势气候原因,不远处的溪水掺杂了许多沙尘,显得有些浑浊。 她又想到虞水村的那条虞水河了。 每当到了晚上,虞水河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清澈得几乎能倒映出天上的星星。 木晚儿见她没出声,转头看她,轻笑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出来了?是国师大人没空陪你么?” “我出来找你呀。女孩子总是更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我才不要他陪我呢。”说到最后,戚柔像是想到了什么,脑袋一扭,哼了声。 闻言,木晚儿掩面笑了起来。 那笑声轻灵,戚柔睁大眼睛,瞧了木晚儿一会儿,心中忽然浮起小小的羡慕—— 不远处女子的一举一动都从容优雅,就算是笑,都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美丽,当真是弱柳扶风的美人。 可是,她要是也像木晚儿一样掩着面笑,姬九祯肯定会以为她脑袋坏了,说不定当场就要给她看病。 想到这里,戚柔突然有些生气。 四周恢复了宁静,木晚儿笑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是浓浓的忧愁。 “小柔,你说我们能不能赢呢?我听王爷说这一次情势不容乐观,万一……”木晚儿欲言又止道。 戚柔一边说,一边用手撑住脑袋,心宽得很,似乎十分放心。 “我们会赢的。我相信他。” 木晚儿看着不远处说话的小姑娘,神情愣怔。 她……她竟这般信任国师大人吗? 戚柔没有注意到木晚儿的反常,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头顶的夜幕。今夜乌云遮蔽了天空,看不见后面的星星,戚柔顿时觉得扫兴,恹恹地叹了口气。 然而她方才叹完气,便感觉哪里不对。 “谁在后面?”戚柔扭头,大眼睛略带警惕。 暗卫走出来,躬身道:“姑娘。” 原来是姬九祯的护卫,戚柔小脸一皱,有些不高兴:“你跟着我做什么?” “国师大人吩咐属下保护姑娘。”暗卫一板一眼道。 听了暗卫的话,木晚儿笑着打趣她:“你瞧,国师大人做事果然细心周全,怎么不是将你放在心上?” 之前戚柔总是在姬九祯不在的时候小声抱怨他不关心自己,可如今事实摆在这儿,怎么不是在意她? 见木晚儿掩面又笑了起来,戚柔小脸一板,没说话。 “这里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你回去吧。”她道。 暗卫不动如山,恍若未闻。 戚柔见暗卫还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摆明了就守在这儿不走,脑袋又被酒意折腾得生疼,不由有些恼了。 她在小土包上站起来,因为 * 动作太快晕了片刻,差点没摔下去。 木晚儿担忧出声:“小柔!你没事吧?” 戚柔晃了晃脑袋,乖乖摇头:“刚喝了点酒,有点上头,我没事。” “我离开一下。”她指着一个地方朝木晚儿眨了眨眼睛,木晚儿会意,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说完戚柔便要往另一侧小坡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又停住脚步,压着小脾气回头,瞪那暗卫:“你跟着我做什么?” 暗卫一板一眼道:“国师大人吩咐,寸步不离保护姑娘。” 戚柔觉得自己一急,脑袋更晕了。 “我就离开一小会儿,马上就回来了呀。” 然而暗卫还是紧跟着,她有些羞恼,小脸涨红,转身道:“我就去一下,保证马上就回来了!” 暗卫听不懂她的意思,继续一板一眼道:“国师……” “姬九祯让你跟着我,可没让你连我方便的时候都跟着我呀!”小姑娘顿时像只炸毛的猫,快要跳脚了。 她就想去方便一下而已!有这么难吗? 暗卫一僵,听明白之后,顿时十分窘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国师大人好像没说这个……但是正常来说,这种情况应该不跟的吧?可是不跟,他职责没到,跟了,他的脑袋估计也不保…… 就在暗卫万分纠结的时刻,小姑娘趁着这机会,一转身就飞快跑远了。 她等不下去了,方才喝了太多酒,现在简直要憋不住了! 暗卫见戚柔的身影逐渐远去,条件反射想跟上去,却还是硬生生停住脚步。 算了,等一会儿再过去吧,若是半盏茶后小姑娘还没回来,他再跟过去查探情况。 *** 小姑娘解决完问题,悄悄在杂草堆旁边探出半个脑袋,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确定暗卫没有注意到这里后,才蹑手蹑脚地从另一边跑去了。 她方才恼得厉害,一方面是因为急着去方便,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让暗卫跟着。 风从另一边吹来,隐约带来了酒香与木柴燃烧的味道,戚柔踮起脚尖,向远处看去。 从这里能看见,不远处起伏的山坡间,一簇簇的篝火点亮,火苗跳跃着熊熊燃烧,宛如大地上的星星,耳边不断传来士兵们爽朗的声音。 她没有跑得很远,活动的范围其实都在主帐的边缘。 戚柔踱步一般,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帐篷边似乎闪过了一个身影。 戚柔呼吸一顿,那一刻心跳都几乎停了。 经过这几日,她已然对大绥士兵的服饰十分熟悉。 可方才她分明看得清楚,那个行动间鬼鬼祟祟的人并没有穿着大绥士兵的盔甲服饰,也不是任何暗卫的打扮。 戚柔咬了咬唇,原想转头回去找那暗卫过来解决,可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不短,若那人当真心怀不轨,她跑去叫暗卫的时间绝对足够那人搞破坏了。 环顾四周,这一带是粮仓……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戚柔一惊,连忙踮着脚尖,放轻动作 * 摸了过去。 逐渐靠近了那人闪身躲避的地方,她顺着隐约的声音走过去,悄悄探出一些视线。 只见一个全身用黑布蒙起,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正低着头,摩擦着手上的打火石。 戚柔看清那人手上的动作,呼吸顿时一滞。 他在点火! 今夜风大,况且这里四处都是粮草,若是一旦点着了火,后果绝对难以控制! 眼瞧着那人失败了几次,马上就能顺利成功,戚柔再顾不上其他,低头看了四周地面,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便狠狠砸了过去。 那人陡然一惊,旋身躲过她投来的石块,石块砸了个空掉落在地,顿时碎裂开来。 戚柔小脸如霜,怒瞪他:“你不是大绥的人,你是谁!” 那人发现竟是个小姑娘,原本的警惕消去大半,刚想过来顺手解决她,却心中隐约觉得熟悉……他是呼延译手下的人,跟随呼延译前去大绥,不远处的女子好像是译皇子在大绥看中的那个舞姬。 就这么犹豫了一瞬,戚柔已然大声叫喊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来人——抓刺客啊!!!” 暗卫就在不远处,应该能听得到她的声音,只是不知赶过来需要多久。 那人脸色顿时闪过一丝狠厉。 她这一喊,势必会引来士兵,再想纵火已经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那人心中越发凶戾,视线陡然转向她。 戚柔察觉到危险时,那人已经飞快朝她闪身过来,她正想还击,却被那人狠狠一拍后脖颈,霎时间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 篝火席上,姬九祯正在听林弗与夏亦的计划,此时却突然有士兵满脸慌乱,匆匆跑上前来报:“禀报大将军,戚姑娘被歹人劫走了!” 说完,为了证明,士兵立即摊开掌心。 只见那士兵的手上俨然放着小姑娘的香囊—— 那是戚柔前些日子总是梦魇,姬九祯给她配制的香囊,香囊有安神宁息的作用,戚柔很喜欢,天天佩戴在身上。 林弗和夏亦面露震惊,完全没想到小姑娘竟然出了事。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说话,姬九祯便已经起身,盯着士兵,声音寒冷至极:“在哪里被劫走的?” 士兵着急地回道:“在存放粮草的仓库附近!暗卫已经去追了!” 他们虽然只是普通士兵,这一段时间却经常受小姑娘的帮助,此时小姑娘突然失踪,他们也很担心。 林弗当机立断,起身道:“国师大人,想必那歹人没逃多远,我现在就率领部下去追!” 小姑娘若是被俘,凭着抚化那几个恶心人的皇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畜生事情。 “不。”姬九祯眼神极寒,似压抑了浓浓戾气,“调五百人给我,我亲自去。” 话音刚落,林弗和夏亦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冷白色的身影便似带了风,一言不发地从一众人中间径直穿过。 夏亦眼疾手快,从身旁的剑鞘中抽了一把长剑扔过去,“接着!” 长剑带 * 着破空声飞掠而去,姬九祯抬手接过,面色极冷。 他连一丝余光都没有犹豫,翻身上了马,竟丝毫不停留地在黑暗中策马而去。 林弗登时看向另一侧,喝道:“胡奉,你麾下五百人还不跟上!” “是!”被点名的胡奉顿时大声道,“将士们,跟我走!” 几乎是同一时间,数百名士兵整装上马,在沉重的马蹄声中奔了出去。 夏亦面色凝重,眼神复杂,见那身影逐渐远去,恍惚间以为见到了从前意气风发,冷冽狠厉的少年。 半晌,他却又幽幽叹了口气。 居然有人敢动姬九祯心尖尖上的人。 活腻了。 第62章 终于 【二更】受委屈了。 戚柔迷迷糊糊间, 只觉得头疼欲裂,脖颈处也疼得厉害,她试图继续陷入昏睡,却被疼痛硬生生从昏迷中拉扯出来。 蹙了蹙眉, 戚柔不适地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的周围环境完全陌生。 她一时间懵了片刻, 终于回想起来, 自己不久前被那贼人打晕过去, 似乎是被带走了。 这里应该是一间驻军的帐篷, 不远处是几把披着虎皮年代已久的木椅,视线再上移…… 待看到不远处的几个人,戚柔眼眸一凝, 顿时戒备起来, 想要往后缩, 却发觉自己的双手都被捆束起来, 无法动弹。 最中央的大椅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人,面容粗犷, 看起来便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旁边还围着许多手下,个个身形 而另外站着的那个人…… 待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戚柔震惊之下, 只觉得脑中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那是抚化的皇子呼延译, 前来大绥送礼,在宴会当日因为求不到她才含怒离去的那个呼延译! 当日呼延译愤怒离去,经过她身侧时投向她的那个阴冷无比的眼神, 她到现在还记得! 见戚柔醒来, 方才便一直盯着她的呼延译笑了声,走到她身前蹲下,自上而下看着她, 唇边挂着幽冷的笑容:“美人,醒了?” 戚柔顿时往后退去,剔透的大眼睛中满是愤怒与戒备。 呼延译用目光肆意打量着她,满不在乎道:“想必,姬九祯也来了吧?” 戚柔一句话也不说,只戒备地看着他,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呼延译见她抵触,越发来了兴趣,笑容轻佻,“姬九祯那么喜欢你,当初就算知道拒绝会引起两国战争,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现在你来了,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可惜了,小美人。他当初就算再怎么维护你,你现在还不是落入了我呼延译的手掌心?”呼延译一字一顿地说着,嘴角慢慢翘起,抬手就要抚上她的脸颊。 戚柔咬牙怒道:“别碰我!” 如同嫌恶一般,她往后缩去,目光仇恨地看着呼延译,道:“他会来救我的,你们作恶多端,不可能会有好下场!” 呼延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来救你?怎么可能! * 这里防御重重,光是守卫的士兵便有不下三千人,他拿什么来救你,嗯?”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戚柔狠狠咬下舌尖,浓烈的铁锈味顿时弥漫开来,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道: “你若是再敢动手,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呼延译,派人潜入大绥军营烧粮草,一定很不容易吧?篝火宴只有一次,你错过了今晚这个机会,却没能烧掉大绥的粮草,只抓到了我一个,可要是连我都死了,你们什么都讨不了好,就等着日后全军覆没吧!” 听了她的话,呼延译即将要顺着她脸颊往下摸的手顿了顿,没再继续。 呼延译哼笑一声,眼神幽冷:“你以为我呼延译在这儿,你死得了?”无论她用什么方式自尽,都会被阻拦。 戚柔压抑着恐惧与恨意,摇头道:“只要我想死,你拦不住我。” 听了她似是疯狂到孤注一掷的话语,呼延译停住了动作。 但很快,他便再次开口,低低笑道:“小美人,你很聪明。” “但是就算你死了,我也没打算放过你。” 话音刚落,呼延译便一把将她压倒,竟是要当着众多人的面狠狠羞辱她。 听到呼延译的话的那一刻,绝望几乎在瞬间便覆盖了戚柔,连灵魂都似乎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助,却如同上岸离了水的鱼,条件反射地拼命挣扎起来。 她今日难道当真要死在这里吗?不! 不料,下一秒,外面竟传来骤起的嘈杂声,像是兵马交战,分外激烈。 旧时光整理 呼延译动作一顿,撕扯她衣裳的手也放缓了动作。 听见外面的动静,呼延戎猛地站起来,就要派人出去查看。 外头传来急急的奔跑声音,像是有士兵慌慌张张地要进来汇报消息,可那脚步声到了帐篷外面,却忽然硬生生地中断了。 下一刻,帐篷中的所有人,竟亲眼看着那进来汇报消息的士兵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将帐篷厚厚的帘子直接拍飞,士兵的身后伤口极深,血液四溅,竟是从背后被生生劈开。 就在眼前惨死的士兵让帐篷中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呼延戎等人只来得及抽出身边的武器,便见一个染了大片大片血迹的白衣人踏着那士兵的尸体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容貌俊逸,身姿颀长清绝,可他此刻的神色却着实森冷得可怕。 分明是最神圣最纯洁的冷白色宫袍,可衣摆却如同泼墨一般,大面积染上了大片大片尤其刺目的血迹,随意一瞥,竟好似深渊中前来索命的厉鬼。 只一个眼神便能让人胆寒。 姬九祯踏进帐篷,压抑着戾气,冷冷扫过一眼。 待看清不远处被压倒在地,衣裳凌乱,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和正欲对小姑娘行不轨之事的呼延译,他只觉得心中狠厉的戾气要破体而出,眼尾竟渐渐红了。 “呼延译,你简直该死。” 姬九祯的声音极低,一字一 * 顿,像是压抑了无数暴虐的情绪。 平生第一次,他这样想致一个人于死地。 不,死是便宜了。 他要那人千刀万剐,受尽痛苦而死。 众人还未来得及如何看清那姬九祯的动作,便见他一脚踢翻了呼延译,呼延译猝不及防,整个人狠狠往后掼摔过去,直接砸倒了数把木椅,猛地吐出血来。 “徐邬,抓活的。别让他死了。”姬九祯森寒的声线含了狠意。 跟随进来的徐邬等人道:“遵命!” 眼瞧着呼延译被来人打成这副模样,呼延戎顿时怒从心来,这人不知击杀了多少他的士兵,现下还公然闯进主帐伤人,让他抚化大皇子呼延戎的脸往哪儿搁! 下一秒,呼延戎与身旁数位猛士,一齐挥舞着武器砍了过去。 姬九祯身形清隽,可他运剑果断,弧度诡谲,手中长剑锋芒冷绝,剑剑夺命,一人对上众多猛士竟然不落下风。 其中一个汉子不防间,被姬九祯冷冷一脚飞踹到角落,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汉子如出一辙地被他踹飞,挣扎着不甘落败。 姬九祯带领的士兵鱼贯涌入帐篷,将倒在地上的人彻底制服。 到了最后,只剩呼延戎一个人。 呼延戎心中震惊如同滔天巨浪,怒意愈发磅礴——仅仅一个人,竟然将他弟兄全部击倒,他呼延戎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如此想着,呼延戎手中用劲,石斧似带了冷风,斧斧锋利可怕。 可他失去了理智,攻势虽猛烈疯狂,却漏洞百出。 片刻后,姬九祯冷眼看出他动作中的纰漏,毫不留情一剑震碎他虎口,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只听呼延戎惨叫一声,手上石斧砸落地面,半跪在地再起不来。 一时间,帐篷中的两个皇子将军纷纷被制服,剩余抵抗的士兵害怕之余,士气降低,一个不察间也纷纷被擒拿。 呼延译倒在地上,眼神阴毒,却忽然桀桀冷笑起来。 “姬九祯,你带不了多少人的!外面都是我们的人,等邻近的两万军队得到消息赶过来,你们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姬九祯冷笑一声。 “是么?” 仿佛应和着他的话一般,帐篷外已然逐渐平静下来的氛围再次被打破,似乎有人带着兵马匆匆赶到。 呼延译哈哈大笑起来,神情疯狂:“姬九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可下一刻,却听得帐篷外的士兵高声喊道:“国师大人,林大将军派来支援的人马已到,任凭大人指挥!” 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呼延译怔了片刻,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派去调兵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赶过来!” 见不远处的姬九祯神色冷讽,呼延译明白过来,瞪着姬九祯,不敢置信地摇头道:“是你,是你……一切都是你!姬九祯,我的人在半路被劫了,是不是?!” 姬九祯冷冷道:“看来还不蠢。” “把他带下去。没有我 * 的命令,别让他死了。” 命令下达,徐邬顿时带人上前,安排着将呼延译、呼延戎等人拖了出去。 帐篷中,一切事情了结,嘈杂可怕的声音都逐渐淡去。 姬九祯闭了闭眼眸。 片刻后,他竭力压下心中思绪,走到最角落的地方。 小姑娘抱着膝盖,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凌乱,但万幸没有其他损伤。她小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可此时一言不发,呆呆看着地面出神,应该是被吓得厉害了。 他心中骤然疼痛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银针扎着心脏,疼痛绵密难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是再晚来一秒,不知道…… 清脆的当啷一声,姬九祯扔下长剑。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极尽了温和,哑声唤道:“小柔。” 戚柔像是在梦中被惊醒,瑟缩了一下,随即,剔透的大眼睛抬起,慢慢看向他。 待看清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她慢慢回过神来,小小呢喃一声,突然就红了眼眶,眼泪不要钱一样唰唰往下掉。 悲伤和委屈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往外蔓延开来。 她带着哭腔,扑进姬九祯的怀里,用力推搡打他: “姬九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才来啊!” 第63章 选择 “总有一天会的。” 姬九祯一言不发, 任由小姑娘在怀中用力推打他,他却不松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中去。 过了片刻, 戚柔打也打了, 骂也骂了, 一腔委屈和怨怒都发泄完了, 只是却因为方才哭得厉害, 抽抽搭搭的,整个人都脱了力气。 姬九祯撩开她脸上哭得乱七八糟的发丝,低声哄她:“我们回去好不好?” 戚柔觉得好累, 额头抵在他胸口。 她没有立即说话, 过了一会儿, 姬九祯才听到她的声音传来, 是带着浓浓哭腔的奶音:“嗯。” 姬九祯将不远处地上的剑拾起来,刚刚要去抱小姑娘, 却见小姑娘一把抓住他的衣裳,声音着急,看着他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啊?你哪里受伤了?” 她越说越担心, 慌乱地要查看他的伤势, 将他的衣裳扯来扯去。 姬九祯只觉得心中又酸又软,低低道:“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戚柔抬起泪汪汪的眼睛, “真的不是吗?” “我若当真受伤, 被你这番一弄,只怕要痛死。”姬九祯说着,眉眼间露出无奈的纵容。 听了他的话, 戚柔这才放心,却觉得身上一点也提不起力气,动都动不了,肯定是不能走了。 她咬着唇抬起头,小脸犹带泪痕,对他道:“抱我。” 姬九祯将手伸进小姑娘的腿弯,将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在士兵的带领下走出了帐篷。 林弗已经派人将呼延戎与呼延译等人派人安置回去,他着实没想到,这场艰难的战役刚刚开始,抚化率军的皇子竟然就这样被他们俘了。 但敌军力量犹在,这个消息传回去,难保 * 抚化皇帝不会再次派遣其他将领前来。 见姬九祯抱着小姑娘走出来,等待在帐篷外的林弗走上前,正要说话,却见姬九祯朝他微微颔首,表示歉意:“将军若有事,回去再议吧。” 见姬九祯如此,林弗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领着士兵准备离开。 方才这里经历了一次厮杀,四处血流成河,堆尸如山。 林弗最后扫了四周一眼,目光再次落到远处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冷白身影,诧异过后,心中不禁缓缓升起钦佩之感。 大略看过,地上的尸体至少有两千多人,可那人不过仅持一柄长剑,带了五百士兵,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姬九祯…… 林弗念着这个名字,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目光悠远。 自从这个名字被世人所知的那一天起,那人所做的一切,竟似乎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过。 *** 回到大绥营地,小姑娘躺在他怀里,已然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姬九祯想让小姑娘擦洗过后,醒来喝些安神药再睡,可营地找不到多少女眷,正束手无策之时,木晚儿主动提出帮忙,他便允了。 等到安置好小姑娘的事情,姬九祯换了身衣裳,再度从帐子里出来时,已是深夜。 不远处的主帐内还亮着暖黄的灯火。 林弗与夏亦正坐在主帐中商讨之后的事宜,说到是否要将今夜发生的事情派人报给朝廷时,忽然见姬九祯掀帘走进来。 夏亦转头,立时一拍膝盖,笑道:“阿祯你来的正好。我们在说要不要派人快马将消息传回去……” 却不想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姬九祯道:“不。” 夏亦一愣:“啊?” 他与林弗对视一眼,两人纷纷面露不解:“为什么?” 姬九祯神色冷淡,只道:“太早了。” 现在便传喜报回去,为时尚早。 但是,这仅仅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 剩下的原因,他没有说出口。 夏亦思索半晌,点头赞同道:“确实。” 见二人这般说,林弗沉出了口气,也只好道:“那便依国师大人和王爷的意思,再缓几日看看情况罢。” 该商量的事情都已经商量完,心中大石落下大半,夏亦见此情景,便笑着出声告退,随后与姬九祯一道出了主帐。 直到远离了主帐好一段距离,夏亦面上的笑容淡去,忽然看向身边神色始终冷淡的姬九祯,皱眉开口道: “阿祯,为什么不传消息回去?” 姬九祯看了眼夜空,只瞧见明月掩在云雾后,时隐时现看不清晰。 他收回视线,目光深沉,一言未发。 夏亦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在谋划什么吗?” “怎么,”闻言,姬九祯勾唇,看向他时笑意讥讽,“你觉得我要谋反?” 夏亦被这两个字彻底惊了一惊,他虽然隐约想过这个念头,却没想到姬九祯直接将这两个字明晃晃地说了出来。 “你!”夏亦声音不禁拔高,发现不妥,又 * 咬牙压低声音,“姬九祯,你疯了吗?难道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他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来? 姬九祯讥笑一声,别开视线,冷冷道: “你想多了。我姬九祯不稀罕皇位。” 夏亦一噎,现在是彻底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深吸一口气道:“那你……” “这么多年来,天下民情如何?” 姬九祯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听了这句话,夏亦后头的话音戛然而止,竟突然沉默起来。 他负手在后,面无表情想了很久,才沉着嗓音道:“听说先帝喻恒在位时,百姓富庶,天下安宁。” 姬九祯淡淡道:“继续说。” 夏亦闭了闭眼睛,似是极不情愿,却还是咬牙一字一顿道:“可如今……如今官员报上来的文书中,光是征兵、赋税与贪污腐败,就已经让百姓民不聊生。” 姬九祯没有继续说话。 他掀起眼皮,看向寂静的夜空。 半晌,夏亦才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姬九祯的语气很淡,似乎被夜风一吹,就会飘散在天地间。 “这天下,终究还是属于喻氏的。” 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 夏亦听得一头雾水,好像隐约感觉到话中蕴含了些什么,却始终想不明白。 *** 戚柔迷迷糊糊间,觉得口渴,无意识地呢喃一声:“水……” 似是有人起身的轻微动静,片刻后,她被那人扶起,一杯清水缓缓入口,胸中郁气顿时散去不少,只剩下清凉舒适。 她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清雅药香。 从前在药庐时,她偶尔生病,沈倾也是这般细心照顾她。 他性子冷淡疏离,可照顾她时却极为认真,动作轻柔,无论是为她包扎伤口,还是为她上药,都细心认真,就好像是对待世间仅有的宝贝。 兴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后来才一步步陷了进去罢。 戚柔不由轻声喃喃:“沈倾……” 意识逐渐回归,很快她便知道自己叫错了名字。因为那人的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 戚柔鸦羽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眼看向姬九祯,半晌,小声道:“对不起,我又叫错了。” 姬九祯没有说什么,此时还是夜间,不远处只点了一根烛火,他清隽的容貌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若明若暗。 见他不说话,戚柔拿捏不住他的心思,不禁有些慌乱:“你,你生气了吗……” 姬九祯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敛了眼眸,忽然问她:“小柔,你喜欢沈倾,还是喜欢姬九祯?” 又是似曾相识的问题…… 但是好像和上一次的问题不太一样。 戚柔脑子混沌,想不出这句话与之前的问题有什么分别,只以为他生气了,不由慌乱地解释道:“我知道那都是你,我并不在意你是沈倾还是姬九祯,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我之所以会叫沈倾的名字……”戚柔继续说着,忐忑地咬了下唇瓣,大眼睛看向他,“可能是从前你给我的印象 * 便是沈倾那般模样,我一时改不过来……” 见小姑娘的紧张溢于言表,姬九祯伸手撩开她的碎发,道:“我没有生气。” 闻言,戚柔弯了弯眸。 他没生气就好。 可他方才为什么又要问一次,这种似曾相识的问题呢? 不愿意再去想那么多,戚柔看着坐在床榻边的姬九祯,忽然伸手抱了过去。 她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带着闷闷不乐的语气,小声道:“我不想再继续打仗了……我只想和你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与世隔绝地待在一起。” 姬九祯沉默了片刻,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总有一天会的。” 戚柔吃吃地笑起来。 片刻之后,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探身起来,蜻蜓点水地亲了下他的唇,小小声地说:“我相信你。” 然而笑声还未结束,她便重新被他吻住,陷入无边的炽热中去。 第64章 相信 “别哭。” 时辰已经不早了。 帐篷中只有一张床铺, 小姑娘与他同在一个帐篷里,自然不能委屈她,姬九祯便去了一旁的小榻上休息。 他对这些身外事物并不在意,睡哪里都是一样, 可戚柔瞧着心疼, 整个人陷在被子里, 眼巴巴地瞧着他, 道:“不然你还是到床上睡吧, 我不介意的。” 那张小榻不大,几乎只能让他侧躺着睡一会儿。 姬九祯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在邀请我吗?” 她被他眼中的揶揄看得一怔, 待反应过来, 脑子一炸, 耳尖骤然红了, 裹着被子躺回去,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姬九祯笑了声, 没再多说,吹灭了烛灯。 一片黑暗中,戚柔默默翻过身来, 往姬九祯所在的地方看去。 微弱的月光从帐篷的窗户漏进来, 照亮了一点点他的影子。那人呼吸轻微,四周这么黑暗,她竟也能隐约看出他的眉眼, 睫毛纤长, 鼻梁挺拔,侧脸的弧度清冷俊逸。 她枕在枕头上,一眨不眨地瞧了会儿。 半晌, 困意逐渐袭来,也不由阖上眼睛睡着了。 翌日。 姬九祯睡得不久,早早便醒来了,见小姑娘还窝在被子里沉沉睡着,他微微柔和了眉眼,心中一处似乎也变得柔软。 随后,冷静与理智重新回归,姬九祯判断了下现在的时辰,转身走出帐篷。 此时天刚蒙蒙亮。 士兵换了一波岗,一部分士兵驻守,一部分士兵走动巡逻。时辰尚早,一些士兵还没睡醒,耷拉着眼皮提不起精神。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寂静。 有暗卫守在帐篷外面,看起来竟像是刚到不久。 见姬九祯出来,暗卫几步上前,递上一封封装好的书信:“国师大人。” 姬九祯的视线扫过去,淡声道:“宫里来的?” “是。”暗卫点了点头,片刻后,犹豫着压低声音补充,“是苏大人吩咐人送来的。” 闻言,姬九祯微微眯起眼眸:“苏因循?” “是。”暗卫道。 姬九祯盯着那封封装好的书信,目光深 * 沉,似在思索,并没有立刻动作。 暗卫四处瞧了眼,低着头上前,压低声音道:“苏大人还说……那件事情,约莫就在这几日了。” 话落不久,姬九祯清清冷冷地笑了声,面上看不出情绪。 “知道了。”他道。 *** 呼延戎与呼延译被俘的消息传回抚化,抚化朝廷文武百官震惊不已,与此同时,姬九祯的名号也一同传到了抚化皇帝的耳朵里。 一日过后,抚化待在前线的所有士兵接到消息,没有取得命令前不可随意发兵。 而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包括抚化皇帝请求亲自面见姬九祯这件事情。 听说大绥国师姬九祯听见这个消息时,并未如何诧异,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众人不由猜测那姬九祯究竟是为何人,只是猜测得多了却得不到答案,只好作罢。 五日后,抚化年迈的皇帝亲临前线。 众人以为抚化皇帝是携着汹汹怒火而来,可实际情况却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模样。 也没有人知道抚化的皇帝与大绥的国师姬九祯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经过那一次谈话,抚化皇帝便带着数万兵马撤回了抚化国境,竟似乎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 虽然诧异于这场战事的轻率了解,但抚化能够退兵,让两国重归和平,百姓十分乐见其成,对于在其中起关键作用的国师姬九祯更是多了尊崇敬仰。 民间将姬九祯奉若神明,将他比作护佑大绥的天命之人。 可偏偏就是这个关头,大绥却突然出了一件令满朝文武震惊不已,令天下百姓瞠目结舌的事情—— 女皇齐西蕴后宫之人苏因循,在一日上朝时不顾侍卫阻拦,公然闯进宣政大殿,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揭露数年前叛贼姬九祯助齐西蕴谋逆上位一事。 众人皆知苏因循体质虚弱,久病沉疴,可那一日他却一反平日寡言,似用尽了力气,站在宣政殿中,铿锵有力,字字泣血,将姬九祯与齐西蕴的罪状条条数出。 朝中的官员大多都已经在齐西蕴继位时更换,可不乏也有早在先帝时期便已在朝为官的老人。 在无可言说的震惊中,数位年迈的官员依次出列,用话语清晰地再现了当年的情况。 纵然齐西蕴如何阻止,也根本没有办法平息朝中官员的愤怒。 ——当年姬九祯带头谋逆,推齐西蕴上位,竟是如此丧尽天良! ——先帝在位时天下安定富庶,可自从女皇突然继位后,便一力压迫百姓,与先帝统御风格大相径庭,原来是这个原因! ——推翻逆贼姬九祯,齐西蕴等人! 如同一锅沸腾的水,皇宫炸开了。 *** 帐篷中,小姑娘拽着姬九祯的衣袖,摇着脑袋,死也不放开。 她眼睛红得厉害,咬牙道:“姬九祯,你不能回去!你若是现在回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姬九祯,我不让你回去,我不让你回去,你不能走,不能走 * 你听见没有!”她说着,几乎哭成了泪人,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就是不让他走。 姬九祯心疼小姑娘哭得厉害,面上却极力压抑着,只低声哄道:“别哭。”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戚柔脸颊上的泪痕擦掉,声音有些哑。 “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听话。” “我不要,不要!” 戚柔心中只觉得绝望,用力摇着头,泪珠不要钱一般往下掉:“你骗人,姬九祯,你要是回去了就回不来了!” “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想要你死吗?”她竭声喊完,心中剩下一个念头,只哭着重复道,“我不让你走,姬九祯,你不要丢下我……” 小姑娘的哭声凄惨,姬九祯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撕裂开来,从灵魂的裂缝中汨汨流出了冰凉的鲜血。 他闭了闭眼眸,竭力压下把小姑娘拥入怀中的渴望,低头看着她,哑声道:“小柔,我不会丢下你。” “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食言。” 戚柔眼泪汪汪,用力摇头:“那你就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姬九祯垂着眼眸,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小姑娘一眼。 他抚过她额边的发,微微俯下身,不知蕴了多少压抑的情绪,在她耳旁低低地道:“小柔,我爱你。” 话音刚刚落下,并未瞧见他如何动作,下一秒钟,戚柔便软软倒了下去,陷入了昏迷。 姬九祯将小姑娘抱回床榻上。 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起身走出帐篷。 帐篷外,夏亦一身黑衣,不知道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此时见姬九祯出来,他回头看向姬九祯,眼中满是叹息。 “替我好好照顾她。”姬九祯道。 夏亦点了点头,侧首看向头顶的蓝天,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眶酸涩,“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姬九祯没有说话。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夏亦猛地转头回来,沉着脸道:“这不会是你计划的吧?苏因循是什么人我可知道得清楚,若没有人支持,他不可能会如此。” 姬九祯轻轻笑了笑:“你忘了,一个人心中若有恨,就能让他做出不同寻常的事情。” 夏亦眯眼看着他,像是看着陌生人:“姬九祯,有时候,我真猜不透你。” “明明你可以继续享受天下世人的尊崇。”夏亦皱起眉头,似乎很不理解。 “我不在乎。”姬九祯声音淡漠,“从前,明知道摆在眼前的那条路是错的,可我没有选择。” “我该回去了结这一切。” 夏亦狠狠拧眉,一指帐篷道:“你回去了结?那你那小姑娘怎么办?” 姬九祯眸色微深,没有回答。 “小姑娘我就帮你照看着几日,几日过后你不回来,就看着办吧!我到时候要是不管她,将她扔了……”夏亦咬牙切齿道。 姬九祯道:“好。” 夏亦面露不耐烦:“你就没点其他想说的?” 姬九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谢谢。” “……” “算了算了,你走 * 吧,马在前面栓着呢。”夏亦无语了,摇着头直摆手,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四周很安静,林弗今日早时便已经提前一步率军出发回宫,此时这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四周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脚步声远去,夏亦抬起头,目送着那袭冷白色的身影径直走向马匹。 无端端的,他竟又想起了从前那个孤傲清绝,孑然一身的少年。 恍然间,姬九祯已然策马离开。 在沉重的马蹄声中,冷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 戚柔是被噩梦吓醒的,在梦里,她看见姬九祯头也不回地离她而去,一步步没入了一片黑暗中。 她一身冷汗惊醒。 醒过来时,木晚儿坐在床榻边,正拿着布巾为她拭汗。 戚柔怔怔地看了木晚儿一会儿,才小声呢喃道:“晚儿姐姐,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见她如此,木晚儿眼眶一酸,安慰道:“小柔,你要相信国师大人,他会安全回来的。” 什么…… 这一切都不是梦吗? 戚柔意识过来,如梦初醒,挣扎着要下床,用力咬着唇:“姬九祯去哪儿了,他丢下我走了吗?我要去找他!” 木晚儿拦住她,落下泪来:“小柔,你就在这儿待着,别再让国师大人挂心了。” “他怎么能丢下我呢!”戚柔大眼睛倏地红了,恨恨道,“我要去找他!” 不远处,夏亦的声音带着叹息传来。 “小姑娘,别去了。” “姬九祯有他必须要解决的事情,你去只会干扰他。” 戚柔气得恼了,用力跺了下脚,咬唇忍着眼眶里的眼泪:“可是他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说完,她想到什么,忽然又看向夏亦:“难道你就不怕他死吗?” 听见这句话,夏亦顿了顿,慢慢抬眼看向戚柔。 他的声音沉稳,一字一顿:“你要相信姬九祯。” 第65章 饴糖 可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 为了防止她想不开, 戚柔被夏亦命令关在了帐篷里。 帐篷很大,很空旷,可是没有人来,木晚儿也被限制了不能来看她, 戚柔吵过闹过威胁过, 只是都无济于事。在这件事情上面, 夏亦一步都没有退让。 除了来送饭的婢女, 戚柔接触不到其他人。 戚柔闹得累了, 也不再继续闹了,她沉默着走过去,坐在姬九祯睡过的榻边, 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 松松束起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 将她整个人都拢住。 她也不说话, 眸光出神,脑袋呆呆地搭在膝盖上面, 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姬九祯,我再也不跟你说话,再也不理你了。就算你现在回来也没有用了, 我太讨厌你了。 她正气恼着, 忽然听到身后敞开的窗户边传来两声轻微的衣摆拂动声,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这声音不是来送饭的婢女。 她抽噎了一下,想到什么, 连忙转头去看。 不远处出现了一袭大红色的身影, 竟然是 * 许久未见的谢无妨。 不是姬九祯。 戚柔一腔希望落了个空,眼中的光亮顿时黯淡下去,她心情不好, 也不想去探究谢无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转回头去没有搭理他。 从窗户一跃而进,没有惊动周围的侍卫,谢无妨往四周扫了一眼,这才从袖中摸出骨扇,然而立即便看见远处小姑娘失望的模样,他挑了挑眉,有些不平:“许久不见,都不打个招呼?这副模样是做什么。” 听到身后的声音,戚柔抹了把脸,睫毛恹恹地低垂着,还是没有回身,似乎半点不愿意转身看他。 谢无妨走过去,唇边携了懒散的笑,走到她身边,见她心情低落,随口道:“我这么不远万里过来见你,你好歹给张好脸看看吧?” 闻言,戚柔终于掀起眼皮,一言不发地扭头瞥了他一眼。 正好对上谢无妨含笑的视线。 他面上虽看不出异常,可鬓边发丝却有些杂乱,身上红衣也沾染了些许灰尘,确实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 戚柔自知自己状态不对,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吸了下鼻子,带着闷闷的鼻音道:“你过来干什么。” 谢无妨摇骨扇的手一顿。 这话听着怎么哪里不对?敢情他现在成了一腔情愿跑来惹人烦的家伙了? 行吧……反正他确实是上赶着来的。 小姑娘兴许哭了许久,一双大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眼泪,几乎能比的上他家新养的几只兔子了。 谢无妨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下,“听说姬九祯回宫去了?” 戚柔一听这话,顿时用力咬着唇,恶狠狠瞪向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是来找揍的吗? “又不是我把你扔在这里的,你瞪我干什么?”谢无妨面无表情地扯了扯眉毛。 见小姑娘移开视线,他又恢复了低沉模样,片刻后,不知从怀中拿出什么,递给她。戚柔被他碰得微微往前一倒,回头去看,竟是一包用黄纸包裹好的物什。 “这是什么?”她蹙了蹙眉,声音闷闷的。 谢无妨笑眯眯道:“饴糖。” 戚柔摇摇头:“我不想吃。” 见她拒绝,谢无妨唇边的笑意不变,挑眉觑她。 “这可是爷从路上专门带的,你不吃?” 戚柔抬眼看了看他,见他一副不吃立刻揍你的模样,沉默着接过来,揭开黄纸拿了一块。 饴糖不知加了什么,入口十分清凉爽口,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恍惚又让她想起那袭冷白色的身影。 她鼻子一酸,抬头看向谢无妨,声音很低:“你能带我去找姬九祯吗?” 谢无妨眉毛一挑,面无表情:“凭什么?” 说着,他往后靠去,懒洋洋地倚在了榻上。 口中的饴糖被她咬开,戚柔吸了下鼻子,闷闷道:“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这位姑娘,麻烦你搞清楚,我千里迢迢过来给你带糖吃,你竟然叫我带你去找姬九祯?”大红色的衣摆翻起,谢无妨猛地起身,近乎妖孽的 * 脸一板,恶狠狠地看着她。 戚柔似乎知道自己也有些过分,沉默着移开了视线,咬着唇不说话。 “人情……哼,我倒是忘了。” 看着不远处脸色失落的小姑娘,谢无妨哼笑道:“怎么的,你想让我还了这个人情,然后就和我谢无妨再无干系了是吧。” 戚柔微怔,蹙着眉抬眼看他。 “我没这个意思。” 可他说的也没有错,人情一了,难道不是再没有干系了么? 看懂了小姑娘眼中的意思,谢无妨猛地噎了下,唇角勾起的笑意讥讽:“你可真是好样的。” 空气陷入沉默。 “你究竟有多少瞒着我?”半晌,谢无妨问了一句,见她面露茫然,又补了一句,“比如,你的名字。” 戚柔愣住了。 看了她片刻,谢无妨忽然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带你去。” 戚柔没想到他的要求竟然如此简单。 她顿了顿,像是介绍自己一般,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叫戚柔。” 谢无妨扬眉,哼了声:“原来你真的不叫连翘。” 戚柔也觉得不好意思,小声道:“当时没想那么多,随便编了一个。” “那……” 她支支吾吾,试探地问他:“你可以带我去找姬九祯了吗?” 闻言,谢无妨笑容一顿。 但很快他便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眼中似乎带了休息被迫打断的倦懒与不悦。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情。” “行了,手给我。”谢无妨淡淡睨她一眼。 戚柔迟疑了下,没说什么,还是把手放进他伸过来的手里。 随即,不待她反应过来,谢无妨身形一闪,已然携着她跃了出去。 *** 自苏因循那一日在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朝廷便尽数乱了套。 群情激奋,有大臣痛骂齐西蕴如此狠毒的妇人不配为帝,更有甚者举出了齐西蕴称帝这么多年来所犯的恶行,指出如今先帝尚有遗留血脉在,应当推正统血脉皇子上位为帝。 另一边,姬九祯虽然也并未落得多少好处,可他回宫时,并未受到大臣阻拦。 因为齐西蕴已经调了重兵,在朝阳宫中放下狠话,除非姬九祯到场,没有人能让她交出国玺。 放眼望去,恢宏华丽的朝阳宫外围起了一众身着甲胄,兵器加手的士兵,林弗则站在另一侧,与那些士兵隔岸怒视,两方势力胶着对峙,竟成了静止的画面。 “国师大人到——”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闻言,在场的所有大臣,包括大将军林弗也骤然转头看去。 只见数十层白玉台阶下,一个身姿颀长的冷白身影拾阶而上,身后的宽大衣摆铺开如同月影。 那人面上没有表情,周身是一贯的清冷疏离,平静无波。 仿若如今情形与从前群臣恭敬相迎毫无区别。 竟似圣洁慈悯的神明。 大臣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清醒,眼中是恨又是惧,而林弗则神情复杂,并未如何表示。 这一次与抚化的战役能够如此 * 顺利,几乎都是姬九祯的功劳。 可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 忘记了这一场刚刚结束的,危险至极的战役,忘记了姬九祯从前为大绥所做的一切。 在场的所有大臣不是对姬九祯怒目而视,就是恨惧交加,不敢投以视线,畏畏缩缩地躲避。 林弗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拱了拱手:“国师大人,女皇陛下在里面。” “有劳大将军。” 姬九祯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朝阳宫。 见姬九祯朝这里而来,守在朝阳宫大门外的士兵纷纷低下头,往侧边让开,中间很快清出一条道路。 沉重的殿门被士兵徐徐推开,外面明亮的光线顿时倾泻进去。 空旷的大殿中,一个披散着长发,妆容精致艳丽的女人垂着眼眸,坐在明□□凉的龙椅上,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像。 听见大门打开的动静,女人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大门处那袭逆光的身影,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阿祯。”她开口道。 沉重的殿门逐渐被士兵关闭,最后一丝光亮掩没在阖上的门缝中。 姬九祯并未说话,平静地看向齐西蕴,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他指的是守在朝阳宫外的重兵。 齐西蕴眼中那一丝看到故人的温存逐渐淡去了,她冷声开口,仿佛看着陌生的人:“阿祯,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要杀我吗?” 姬九祯淡淡翘了下唇角,笑意讽刺。 “那么你呢,阿祯,你也是来杀我的吗?”齐西蕴目光冷漠。她没有用朕,兴许是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没有生机可言 没有听到姬九祯的声音,齐西蕴继续说道:“我爹临死前,把我托付给你,可你呢?”她的眼中满是恨意与阴狠,几乎咬牙切齿。 姬九祯缓缓道:“国公爷让我助你顺利登上帝位,我没有食言。” “你!”齐西蕴怒极,瞬间抓紧了龙椅的扶手,手上鲜红的蔻丹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早已断裂开来,边角锋利波折,层次不齐。 “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对我有一丝半点的情分?”她近乎歇斯底里,“那我爹呢?我爹救了你,几乎把你当成他的孩子……” “陛下说笑了。”姬九祯打断她,眸光冷淡。 齐西蕴被他眼中的神情看得一愣,口中的话骤然便断掉了。 他知道她明白。 齐世致只把他当成了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当年在众多孩子中带他回来,不过看中了他异于常人的天赋与自制力。 齐西蕴忽然觉得十分无力。 这么多年都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她误打误撞,毫无准备地成为了帝王,如今竟也是毫无预料地要被人推下皇位,荒谬至极。 齐西蕴闭了闭眼睛,忽然看向姬九祯,像个满怀希冀的孩子,恳求地说道:“阿祯,我们逃吧,我们逃走好不好?我不做皇帝了,我们逃得远远的,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会找到我们,好不好?” 姬九祯却笑了,仿佛听 * 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 “陛下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吗?” 外面重兵守卫,防御重重,任殿中之人有多大能耐,也不可能从这里逃离,更别说外面是巍巍皇城,重重宫闱,宫中多少人想逃出去,可结果呢? 齐西蕴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过了片刻,她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面容竟渐渐变得疯狂,骤然尖声道:“姬九祯,你为什么就是不跟我走!你就那么讨厌我,那么喜欢那个贱人吗?!” 话音刚落,姬九祯的脸瞬间寒冷下来,狠声道: “闭嘴!” 齐西蕴却仿佛丝毫没有听到,她哼笑了一声,随即慢慢笑了起来,笑声渐大。 龙椅上妆容艳丽的女人表情扭曲,再加上那一头披散的乱发,竟像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到了最后,齐西蕴止住笑声,忽然放低声音,慢慢道:“阿祯,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她,你现在也不在她的身边……最后的最后,还是我赢了。” 女人的声音很哑很低,仿佛酝酿了什么密谋已久的秘密。 第66章 同心 原来,她也曾是被那个人,这样珍…… 谢无妨抄了官道近路, 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戚柔回到了京城。 宫城外的大道旁,百姓只听得沉重有力的马蹄声从远处疾驰而来,不由吓得纷纷避让到一旁去,探头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蹄声离得近了, 便瞧见一个红衣人带着个姑娘驾着马往城门奔去。 “吁——” 城门外的士兵持枪横截住他们, 马匹骤停, 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掀起漫天灰尘。 守门的士兵有些不耐烦:“来者何人, 可有进宫令牌?” 马匹上的红衣人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狗杂碎,连你爷都不认得了?” 似乎是熟悉的语气, 守门士兵连忙掀起兵帽看个清楚, 待看到谢无妨, 面上瞬间换上了狗腿殷勤的笑容:“宜、宜王……” “还不快让开?”谢无妨脸色不佳。 “是、是是……”不敢继续耽搁下去, 守门的几个士兵连忙清出路,谢无妨轻哼一声, 随即策马冲了进去。 马匹飞快驶入皇城,戚柔坐在谢无妨身后,半晌, 突然开口道:“你也骗我。” 谢无妨四处看了眼宫道, 宫中其实并不允许策马,但如今情势不一般,要罚他便罚罢。 此时听见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他略往后看了眼, 漫不经心道:“骗你什么?” “你是宜王。”戚柔道。 谢无妨不在意地笑了下:“我从来没说过我的身份,何来骗你这一说?” 身后的小姑娘不吭声了。 好像也是。 “宫中好像不能骑马。”戚柔不知想起什么,“你会被罚吗?” “无所谓。”谢无妨不在乎地应了句。 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往日尚且还有些宫女的宫道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戚柔心中逐渐浮起不好的预感,不自觉小声喃喃:“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一个人没有……” 听见她的话,谢无妨思 * 衬片刻,往四处判断了下方向,忽然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来到了朝阳殿外。 从正殿门一转而入,竟瞧见不远处汇聚了挤挤攘攘的人,谢无妨猛地拉住缰绳,马匹高啸一声,随即颇为躁动地停了下来。 戚柔坐在马上,远远看见一大堆官员朝臣围拢在大殿外的空地之上,而不远处朝阳殿外,竟然把守着全副武装,虎视眈眈的军队。 她心中轰鸣一声,不好的预感顿时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直觉告诉她,姬九祯就在那座宫殿里。 “姬九祯……”戚柔口中喃喃着,不愿意在原地继续停留,竟直接挣扎着要翻身跳下马。 谢无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抓不住她,他不由有些恼怒,一把将她捞到身前,锢住她,“你疯了吗?你不是不会骑马,就这样跳下去?” 戚柔此刻全副心神都不在这里了,她望了朝阳宫一眼,只咬牙道:“让我过去。” 谢无妨拿她没有办法,松了力气,自己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扶着她安全下来。 “你别靠近那……”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姑娘便往那边跑去了,只留了个离去的背影给他。 此刻,戚柔心中的所有念头都消失了,她穿过朝阳宫外的河道,一直不管不顾地跑到了那一群朝臣官员中。 她身量娇小纤细,很容易便挤进泱泱的人群,到了最前头。 众多大臣官员突然看见一个小姑娘,不由纷纷拧起眉头,开始议论起来。 戚柔没管那么多,她朝四处环顾一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林弗将军! 她呼吸尚且不匀,堪堪喘了口气,来不及喘息片刻,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林、林弗将军……姬九祯在哪里?” 林弗原本正在观察着朝阳殿中的情况,此时被这声音一打扰,回神扭过头来,竟然看见了熟悉的小姑娘。 林弗顿时震惊,不可思议道:“戚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戚柔摇了摇头,小脸有些苍白,只那一双大眼睛清亮固执地望着他。 “将军,姬九祯呢?” 闻言,林弗面上显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 想必小姑娘还不知道姬九祯出了什么事情…… 半晌,林弗咽了口口水,思考片刻,才道:“国师大人……在殿中和女皇陛下交涉,戚姑娘在殿外等待些时间吧。”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见小姑娘望向另一边,脸色却瞬间惨白如纸,那双剔透明亮的眼眸陡然睁得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极为惊骇的事情。 林弗有些纳闷:“戚姑娘你……”怎么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戚柔微微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响起,带着渗入肌骨的绝望: “你说,姬九祯在那座宫殿里面?” 林弗刚想点头应是,可他的余光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猛地转头去看。 下一秒,林弗震惊之下,声音都不止拔高了一度:“那 * 是怎么回事?!” 所有朝臣官员,以及守卫士兵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注意到了朝阳宫的异变,在场的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因为,只见远处—— 那座矗立在宫闱之中,恢宏华丽,飞檐翘角的朝阳宫,不知何时从哪里窜出了一簇火苗。 如同风过荒野,那簇火苗逐渐扩大,不消片刻,整座宫殿竟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在其中,滚烫赤橙的火焰疯狂舔舐着宫殿的每一处结构,嚣张而肆虐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了朝阳宫的边边角角! 噼里啪啦的焦裂声不断传来,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宫殿里身全部以木材建构,从前若有宫殿起火,在火势可控的情况下尚且还有挽救的余地,可如今…… 林弗也慌了,立即竭声喊道:“来人,还不快救火!赶紧救火啊!” 在场的所有士兵迅速赶往就近的取水处,一部分朝臣也慌慌张张地撸起袖子跑去帮忙。 场面霎时间混乱成一锅粥,宫女的哭喊声,士兵的脚步声,朝臣的呐喊声悉数混合在一起,嘈杂声震天。 方才在看到眼前那一幕的瞬间,小姑娘脑中轰鸣一声,霎时间只剩下了一句话—— 姬九祯还在里面。 她再也想不了那么多,推开林弗的手,不顾一切地往火场里冲去,可下一刻便被一个人大力扯了回去。 谢无妨将不停挣扎的她死死抱在怀里,声音因为怒火而提高了:“戚柔,你疯了吗?火势那么大,你是要去送死吗?” 戚柔此刻失去了理智,被谢无妨拉回去,不由疯了,在他怀里拳打脚踢,恨不得和他拼命,往日软糯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谢无妨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你不能去,听话!”谢无妨狠狠拧着眉,竭力控制住她。 男人的力气太大,她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挣脱,明白了这件事情,绝望顿时朝她席卷而来。 戚柔用力摇着头,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不断砸落下来。 她哑着声音,无助而绝望地哭喊,摇头道:“不要,谢无妨,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谢无妨……我求求你,你放开我,姬九祯会死的,他会死的……” “可你想过自己没有?你现在进去,不但救不了他,你自己也会死!”因为过于压抑,谢无妨声音提高,眼尾也渐红了。 戚柔现在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用尽一切力气拼命要从他的桎梏中出去,声音颤抖:“不,放我过去,谢无妨……不要让我恨你!” 谢无妨掩去眼中的悲戚,死死将挣扎的她锢在怀中,眸光死寂:“让你恨我,也总比亲眼看着你去死来的好。” 小姑娘终究还是没能够挣脱开来。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火势渐渐平息了。 那座原本华丽恢宏,雄伟壮阔,令大绥这个天下敬畏向往的朝阳宫,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辉煌不再,只留下一地灰烬焦土 * 。 在场的朝臣官员目睹了全部过程,在感到巨大的震惊诧异之余,只觉得荒谬与悲哀。 一片狼藉中,众多士兵陆续进入废墟,搜寻宫殿中的人。 谢无妨怀中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脱了力气,宛如失去了依仗,依靠着他才能堪堪站稳。 小姑娘往日剔透灵动的大眼睛只剩下空洞,没有焦距。 她注视着地面,过了好久,才哑声说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谢无妨确定她不再情绪激动,慢慢松开了手。 戚柔一时间失去支撑,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跌到铺着白石砖块的地面上。 见小姑娘摔倒,谢无妨骤然惊了下,要去扶她,可不待他伸手,小姑娘便自己咬牙慢慢爬了起来。 她仿佛失去了力气,身躯单薄得像纸一样。 见小姑娘迈步要往废墟里走,谢无妨拉住她,皱眉道:“你……” 戚柔登时回过头看他,瞳孔黑得可怕,冷声道:“现在火已经灭了,我还不能进去吗?” 是。他没有理由再拉着她不放。 谢无妨沉默片刻,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戚柔转过身,一步步往朝阳宫走去。 士兵正在往外搬东西,努力清空里面的杂物,因为被烈火焚烧过,朝阳宫顶上的房梁悉数砸落下来,整座宫殿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有明眼人瞧着这番景象,明白之余,不由在心中开始默默哀悼。 宫殿都烧成这般模样,里头的人约莫是没有什么生的希望了…… 见一个小姑娘走过他们身边,旁若无人地、安静地往废墟中走去,有一些士兵要出声阻止,另外几个士兵认出她是姬九祯身边的人,示意那些士兵不要阻拦,默许了她的查看。 戚柔小脸苍白得可怕,衬得那一双瞳孔尤其漆黑。 她执拗地看过废墟中的每一寸地方,连一处角落也没有放过。 原本的地面已经被烈火吞没,化为灰烬,此时地上都是烧焦的木头,崎岖不平,十分难走。 她体力没有恢复多少,走得很艰难。 不知道寻找了多久,戚柔忽然在一片烧焦的木块灰烬底下,看见了一点点熟悉的冷白色。 她怔了怔,登时扑过去,用手飞快地拨开掩盖在上面的灰烬。 小姑娘的双手都被烧焦的黑炭染上了颜色,她却浑然不觉,跪坐在废墟中,将那片冷白色的布料拿进手心。 其中似乎包裹了什么东西。 她压抑住心中铺天盖地的无助与委屈,颤抖着手,一点点地打开外面的布料。 ——只见那片冷白色的布料中,赫然放着一条朱红色的同心结。 这一瞬间,戚柔只感觉自己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用力咬住唇瓣,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一颗颗滚落下来,再砸进灰烬里。 她看得很清楚,也不会认错。 这是她当初在虞水村和三枝学会编同心结后,花了好久时间,特地为沈倾编的同心结。 那时候,她原本想等攒够了银子,将那条月牙挂坠买回来,再将 * 同心结送给沈倾,表明自己珍而重之的心意。 可那日花灯夜之后,她便不知道放在身上的同心结去了哪里,兴许是不知道在哪里丢了,又兴许是被她无意识扔在了什么地方,她还为此可惜了许久。 后来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将这条同心结淡忘了。 原来…… 原来竟是被他收起来了。 可以看得出来,他很珍惜这条同心结,因为同心结到现在依旧保存得很好,那上面她当初编织时蹩脚的针线还能看得清晰。 戚柔闭上眼睛,整个人忽然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跪坐在废墟中,将同心结抱进了怀里。 悲怮与绝望在瞬间吞没了她。 原来…… 原来,她也曾是被那个人,这样珍而重之对待过的。 从前,她总是埋怨他对一切事物都冷情冷性,包括对她,仿佛无论什么事情都引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波澜。 有时她会觉得,他像世间慈悯冷漠的神明,施舍了世人能给的一切,可从来没有对一个人特别。 在虞水村的时候,沈倾以医师的身份,救助了虞水村无数百姓。 在皇宫中的时候,姬九祯以国师的身份,替天下谋福祉,为大绥保平安。 她原本以为他就是这样冷情冷性的人。 就算对她表现出了不一样的地方,他也终究是冷漠的。 可原来,她也是被他那样小心翼翼、珍而重之保护起来的小姑娘。 今日发生的事情,他约莫早已料到,才不顾她的意见将她丢在那里,并且委托夏亦务必看好她,而他自己冒着随时可能死亡的风险,孤身回到皇宫面对一切。 可是,可是…… 他当初许过的承诺呢? 他不是说过等一切事情结束了,就带她远离这一切吗? 可现在呢?他当初难道是骗她的吗?! 恰在此时,身后不远处,士兵向林弗回禀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将军,朝阳殿中没有找到人,除了个别防火的器具,所有东西都被烧成了灰烬,女皇陛下与国师大人应该也已经……” 戚柔小脸茫然若失,睫毛轻轻眨了一下,视线忽然落在手中的那片冷白色布料上面。 那样的大火,为什么这些东西还能够存在?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呼吸顿时微微急促起来。 冰凉的指尖抚过那片熟悉的冷白色布料,触感好像与平常布料有些不同。 似乎,似乎是防火的…… 下一秒钟,依旧在废墟中搜寻的士兵只瞧见—— 不远处,那小姑娘踉跄着爬起来,踩着地上的废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声音十分哑:“不,不……姬九祯没有死,他没有死!” 林弗见小姑娘奔来,心中只觉叹息,道:“戚姑娘,你……” “不!将军你看,”戚柔将那片冷白色的布料捧过去,小脸苍白,那双大眼睛却清亮而执拗,“我在里面找到的,这片布料烧不坏啊!” 林弗看了小姑娘手上的布料,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戚姑娘,这 * 并不能证明什么。” 适才那样的大火,众人都亲眼目睹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活着? “戚姑娘,你还是……节哀吧。”林弗似也不愿面对,说完这句话,便重重叹息着走去了另一边。 戚柔有些茫然地抬眼,怔怔往四处看去,却对上了谢无妨复杂而深沉的眼神。 谢无妨约莫也是听见了她方才的话,此时有些欲言又止。 他……他也在嘲笑她的愚蠢吗? 不,不! 姬九祯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戚柔紧紧攥着那条朱红色的同心结与那片冷白色的布料,摇着头退后一步,随即转身往朝阳宫大门跑了出去。 小姑娘纤细的桃夭色身影飞快地向着远处跑去,她的长发与裙摆被风吹得往后飞去。 在四周一片明黄肃穆的宫闱中,一眼望去,她的身影竟有些像那枝头灼灼盛开的桃花。 第67章 尾声 【大结局】“我是沈倾,戚柔的沈…… 大绥二十五年春末, 大绥皇宫传出令举国震惊的消息—— 女皇齐西蕴薨逝,与此同时,国师姬九祯突患重疾,于不久后逝世。 先帝喻恒遗留之子喻如泽被带出冷宫, 在夏王夏亦与绥远大将军林弗的支持下继位。 那场大火没有被世人所知, 也没有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那一日在场的所有朝臣官员也都对此保持了缄默, 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 春去秋来。 距离今年春末皇城的那一次大火, 已然过去了半年时间。 此时天色渐晚, 夕阳缓缓落了山,距京城一百多里的文沧镇,百姓陆陆续续地回到家中。 而西街的一家药铺还未打烊, 有顾客拿着药方过来抓药。 这家药铺有些奇特, 因药柜前抓药的不是掌柜, 也不是伙计, 是个小娘子,生得十分貌美俏丽, 尤其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当真应了眸若秋水这句话。 因为这个小娘子,这家药铺出了名, 生意逐渐变好, 时间久了,邻里街坊们也都听说西街那家药铺有个俏生生的小娘子,经常有人借着抓药的名头前来一探究竟。 可就算这般好奇探究, 也没人知道那小娘子叫什么, 来自哪里,关于小娘子的事情全都成了谜。 此时,药铺内, 见有人拿着药方来,小娘子没说什么,接过药方看了一眼,便转身去后头的药柜里取药。 “姑娘,瞧你挺年轻的,竟然也懂得这么多药材药理,当真厉害。” 来抓药的是个大娘,见那身着月白色衣裳的小娘子认真在药柜中抓药,不由赞叹出声。 小娘子拉出马钱草的药柜,轻轻笑了下,只道:“我随我夫君学的,不过只懂一些皮毛,会抓药罢了。” “啊?”大娘惊了,眼睛猛地瞪大,连眼角的皱纹都平了,“姑娘,你竟然有人家了啊?哎呦喂,这可如何是好,我家隔壁冯家那小子估计要伤心了。” 小娘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一言不发,将药 * 方上的药材按量取好之后,回到前柜旁边,取来药纸细心将药材包好。 大娘没事情做,靠在柜台边打量了她半晌,赞叹笑道:“也难怪姑娘有人家。姑娘模样这样水灵,大娘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个这么周正的姑娘呢。” 小娘子刚好将药材包好,闻言不在意地笑了笑,将药包递过去,道:“药取好了,大娘仔细拿着。” “哎哎好。”那大娘接过药材,将银钱放在柜台上,转身离开了。 那大娘走的时候,还不住嘴里念叨着,声音逐渐远去:“哎呀,我该去劝劝冯家那小子还是死了这条心,人姑娘都有人家了还痴心妄想,不得行不得行,哎呦……” 晚上时候来抓药的客人很少,小娘子走到药铺门边,往两边看了眼。 见街上的人并不多,而她也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于是转身想关门休息会儿。 然而,她试着想拉门,可药铺的门并没有顺利关上—— 一双手拦住了她试图拉门的动作,随即,一个红得近乎妖娆的人影出现在旁边。 谢无妨站在药铺门外的台阶下,眉眼挂着懒洋洋的笑,俯视看她:“小娘子,这么早就打烊了?” 原来小娘子就是戚柔。 见到谢无妨,她也没什么波澜,松了手往里走去,淡声道:“你来做什么。” 谢无妨跟着她走进药铺,往四周看了眼,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手中的白玉骨扇,看向她:“今天这么早就打烊,怎么了?” “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我累了而已。” 戚柔绕到药柜另一边,提起瓷壶倒了杯茶,小小抿了一口。 谢无妨双手靠在药柜前,笑眯眯地睨着她:“怎么,不请我喝杯茶吗?” 听见他的话,戚柔抬眼觑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提起瓷壶倒了杯茶水,推过去给他。 谢无妨盯着推到面前的茶杯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么久了,你还在找他?” 闻言,戚柔小脸一怔,随即冷淡下来,似乎不想回答他。 谢无妨继续道:“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他已经……” “不。”戚柔打断他的话,蹙眉道,“他还活着。” “可如果他已经死了呢?”谢无妨抬头看向她,一双桃花眼幽幽,“你就没想过另寻其他人?” 可他话音刚落,戚柔便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弯唇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会完成漂亮的月牙儿形状,唇瓣弧度好看,是很可爱很治愈的笑。 戚柔摇了摇头,睫毛微微垂下来,注视着虚空,道:“他说过,我这辈子都只是他的人。” 似乎感觉到谢无妨还想说话,戚柔先一步扭头看向他,似乎有些不悦。 “谢无妨,你干嘛一直缠着我?你那么多女人,难道还不够吗?” 这话简直是惊天霹雳,谢无妨眼中惯常的懒散笑意瞬间消失,竟似乎有些慌乱地看着她,解释道:“喂,我哪有啊?我已经很久没有… * …” “行了行了。”戚柔喝完杯中的茶水,竟绕过药柜,把他往外推去,“我想休息了,你走吧。” 谢无妨话没说完,被她推搡地被迫往外走,“喂喂……”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今天不想听,你走吧走吧走吧。” 戚柔不容分说将他推出药铺,用力一拉门,“咣当”一声,药铺的门直接被她拉下来,将谢无妨挡在外面。 方才药铺中没有开灯,此时她将门完全关上,里面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四周再没有别的身影,戚柔转过身,背靠着紧闭的大门,望向一片漆黑的药铺。 半晌,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慢慢滑坐下来。 这半年来,她从京城一路过来,没有一日停止去寻找。 她想,他既然没有死,那么就一定会来找她,给她消息。 可是过了这么久,眼看着姬九祯从前承诺的半年期限就要过去,他还是杳无音信。 仿若石沉大海,一点也听不到回应。 戚柔听见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谢无妨应该是走了。她这才敢哽咽出声,抱着膝盖独自开始掉眼泪 她恨死姬九祯了,她恨不得狠狠将他咬上一口,好让他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么样过来的。 静悄悄坐在门旁的地上掉了会儿眼泪,戚柔才站起来,点了盏烛灯,走进内室。 只是她方才走进去,便听见药铺的侧门被敲了两下。 她一愣,手上动作顿了顿。 药铺的侧门比较隐蔽,是在一条小巷里,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敲门……会是谁呢? 戚柔抹掉脸上的眼泪,慢慢走过去,将侧门稍稍开了条缝隙。 透过缝隙看过去,只见一个衣裳略有些脏乱的小孩站在外面。 “你是……”戚柔询问着拉开了门。 那小孩见她出来,将手上的一封信递给她,乌黑的眼睛看着她,如实道:“这是一个人让我交给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 信封外面没有署名,并不知道是谁给她的。 戚柔轻轻接过信封,正想问是谁送来的,可那孩子见她收下信,竟直接扭头跑走了。她想将那孩子叫回来,可那孩子跑得很快,不过转眼间已然跑出小巷,身影完全看不见了。 她垂下眼眸,看着手上的信封,顿了片刻后才开始拆信。 不知道为什么,拆信的手有些颤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将信封拆开。 信封里面是一张折起来的纸张。 打开来后,只见纸上笔锋飘逸秀致,写了六个字—— 支絮山北山顶 看见这行字的刹那间,戚柔的心跳几乎停了一瞬,但很快,她有些怔然地抬起眼眸,再次看过小巷两边。 四周空荡荡的,十分安静,并没有人。 支絮山…… 支絮山距离这里不远,就在文沧镇附近,很快就能到。 心中突然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下一秒,她再等不下去,转身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天色渐渐沉下来,最后一丝夕阳的光亮消失在山边。 戚柔拨开两旁横斜出 * 来,挡路的枝叶,艰难地往山上走。 此时已经逐渐入冬,夜晚的空气很冷,凉风携着簌簌寒意抚过她的脸颊,将她肩旁的发丝吹得往后飞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拨开最后一丛杂草走出来。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戚柔抬起头,竟然看见头顶如水一般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这里已经是山顶。 站在这里,与那轮明月的距离竟然如此相近,几乎只要她伸出手,就能够摸到月亮。 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戚柔的视线缓缓下移。 只见—— 不远处的山顶上坐落着一间茅草屋。 茅草屋前,漆黑辽阔的天幕之下,一个身着冷白色衣裳的人长身而立,身姿颀长疏冷,皎皎如月光。 戚柔不敢发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害怕这一切都是梦,梦若醒了,一切就都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人侧身朝她看来,眉眼清冷而惊艳,如同精心描绘的画卷,多看一眼都觉亵渎。 戚柔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 她看着不远处的人,眼睛睁得极大,却瞬间有泪水滚落下来,砸进覆盖了枯叶的泥土中。 那人静静瞧着她。 见她站在原地无声落泪,那人轻叹了一声,低声唤她:“小柔。”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声线低沉而清润。 在每一个夜晚,每一个白天,她曾听过无数次。 如今,只因他的一句话,心中的一腔情绪悉数溃堤。 她再也忍不住,飞快地朝他跑过去,哭着扑进了他怀里,用力抓着他的衣裳,埋首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搂住怀中哭得颤抖的小姑娘,低声道:“没事了,我在。” 戚柔第一次哭成这样。 哭得一塌糊涂,一发不可收拾。 这半年来,她强撑着的委屈,独自一人寻他的困难,夜里思念时剜心般的痛苦,悉数都汇集在了此刻的泪水中。 感觉到熟悉的清雅药香包围着她,戚柔抽噎了一下,带了浓浓的哭腔,哑着嗓音用力摇头:“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小姑娘话中的无助与委屈如同银针一般密密扎进心间。 他心中顿疼,将她用力抱进怀中,低声道:“好。” “这辈子,沈倾再也不会丢下你。” 这句话响在耳边,戚柔的抽泣顿了一下。 她呆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地从他怀里出来,大眼睛通红,仰头看他,声音是带着哭腔的软糯。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他垂眸看了她片刻,温和地弯了弯唇,俯身到她耳畔,低声道:“我是沈倾,戚柔的沈倾。” 一如她初见时。 他的声音清润微冷,如清泉玉石般悦耳好听,是很舒服的嗓音。 犹记那时候,叶浪萧瑟,风过留声,他在竹林中说出他的名字。 是沈倾。 不是姬九祯。 大绥的国师姬九祯已经死在那一场大火之中,现在的世间再无姬九祯,只有沈倾。 她的沈倾。 ——我曾受万民朝拜,被世人奉若神明 * ,却只愿做你一人的裙下之臣。 从此往后,权势江山统统抵不过缱绻柔情。 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小姑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