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警察,我开农家乐养你呀! 一坨XXl 农家乐老板娘景星河前来报到。 章连山x景星河 一见钟情和久别重逢 景星河:果林乡派出所协警 章连山:开烧烤店的农家乐老板 乡村爱情之要不要做我农家乐的老板娘 第1章 手机震动了三趟,终于吵醒了瘫在床上的人。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章连山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脑子像团浆糊,粘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偏偏手机的震动又一直没停下来,章连山摸索着找到了手机,下意识的摁了拒接。 可打电话的人很有耐心,很快又打了过来,章连山终于把眼睛睁开,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虎子两个字,虎子比章连山小两岁,两人从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这么多年来关系一直不错,后来章连山从福建回来之后,虎子也一直跟着章连山做事,章连山的事情虎子都知道,一般没有大事虎子也不会把电话打得像是催命,章连山翻身坐了起来,接通了电话。 那边的虎子压低了声音说着,“哥,派出所的又来农家乐了。” “又是什么事?”章连山揉着自己的眼睛,原本因为宿醉不舒服的精神变得更不舒服了。 “没说具体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一聊。” 一听这个,章连山原本浆糊似的脑袋更加的粘稠了,很长一段时间,章连山一听到派出所三个字就犯怵。 章连山是个守法的公民,并没有做过什么需要被法律制裁的事情,当然也不是害怕什么,章连山就是个开农家乐的小个体户,做的是合法的生意,赚的也是正经的钱,章连山不怕被检查,也不怕聊天喝茶,心中无鬼,人自然也坦荡。 只是章连山回来的前几年和派出所打的交道太多了,各种证明各种申请各种盖章,跑的把腿磨短两公分才能办成一件事情,实在是心里阴影有点大,以至于章连山现在一听到这三个字就觉得麻烦。 章连山站了起来,光着脚在房子里转悠着,先去把窗户打开,又给窗台上的月季浇了点水,转回身来叠好了被子,又气定神闲的从衣柜里找出来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这才收拾着去洗漱,来来去去耽误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章连山其实就住在农家乐里面,农家乐刚修好章连山就选了采光最好风景最漂亮的一间收拾成了自己的卧室,一般都会住在这里,只有偶尔会回家待两天。 章连山的农家乐因为就在祁连山脚下,就取了“祁连山农家乐”这么一个名字,祁连山农家乐算是附近农家乐中最气派的一家,虽然只是单层的平房,却修的比旁边的小洋房都气派,章连山当初修的时候请了学设计的朋友做参谋,修的很有风格,农家乐里面是占着一个水泥房的框架,外面又用木头仔仔细细的装饰了一层,窗户是木雕花的,门也是手工刻出来木质双开门,屋檐上像模像样的铺了一层茅草,乡村但不破旧。 祁连山农家乐三面修房,一面是门,在中间圈出来了一个大院子,正门上挂着串在一起的玉米棒子辣椒大蒜茄子,不光是门上,窗户屋檐上面也都挂着几串,有些是摆设,有些是从种植园里新鲜摘出来的。 院子里一左一右种着两棵杏树,两棵树之间挖了一道人工河,河里铺着鹅暖石,水里养着几条鱼,河上还夹着一座木桥,刷着一层黝黑的漆。 桥边一左一右架着两个秋千,正好覆盖在杏树的阴影下面。 章连山当年是想修一个真实一点的农家乐,可图纸来来去去改了好几遍,最后修成了现在这个四不像的模样,一般的农家才不长这样,不过能吸引客人倒是真的。 六月底正是杏子成熟的时候,章连山顺手摘了一个黄透了的杏子,放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掰开把核剔出去,剩下的一口吃了个干净,核就被顺手放在了花盆里。 章连山是从窗户里翻出去,在外面饶了半圈,又从正门里光明正大的进来。 前厅门的大开着,里面坐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一个正趴在桌上写东西,一个在和虎子聊天,这肯定就是派出所的了,章连山跑了两步,装出了一副很不好意思很着急的样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边有点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章连山把烟掏出来,递给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领导的警察,那个警察刚还在和虎子说话,现在也站起来客气的把手伸了过来,章连山介绍着自己,“您好,我叫章连山,是这儿的老板。” 聊天的警察接过了烟,握住了章连山伸过来的手,“章老板好,我是果林乡新来的所长,我姓刘。” 刘所长的警服穿的板正,站起来的时候比一米八六的章连山还高一些,“刘所长好。” 章连山又要把烟让给刚才趴在桌子上写东西的小警察,说话的功夫小警察已经把头抬了起来,黑色的签字笔还在表格上停着,可眼睛已经落到了章连山的身上,小警察长得白净,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鼻尖上还长着一颗黑色的小痣,因为皮肤白,那颗痣看起来就格外的明显。 章连山的烟递到一半就愣住了,他认识这张脸,也认识这个人,“星河?” 章连山试探的叫着,他们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的,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四二五加起来也有十一年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就是昨天的事情,现在却也不得不承认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了,章连山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景星河好像什么也没有变过,还是当初那副软软糯糯岁月静好的模样,穿着校服的他和穿着警服的他重叠交错,神色依旧,一点也没有变过。 景星河有一双很稚气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似乎有些惊讶,看样子这场相逢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 刘所长看着沉默的两人,把已经点好的烟从嘴边拿了下来,走过去问着景星河,“小景,你们认识?” “认识,”景星河站了起来,黑色签字笔被放在了纸上,原本握着笔的手伸向了章连山,眉眼弯弯,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章连山,好久不见。” 章连山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要去握手还是要把手里的烟递出去,章连山的心有些慌,牵连着手也有些发抖。 章连山最后还是把烟和手都递了过去,景星河把烟接了过去,也不抽只是放在桌子上,坐回去的时候又拿起了黑色签字笔写着,桌上是一摞表格,上面是景星河端正的字迹,不过,此刻落笔的景星河第一个字就写错了。 章连山还兀自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可眼前的人已经开始继续工作了,景星河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欢喜,似乎只当这场相逢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惊讶过后,一切如常。 章连山有些不知所措的坐了下来,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根烟,放在嘴边叼着,打火机举在眼前,一连几次都没把烟点着,惹得旁边的虎子都急了。 虎子小声的问着“哥,你怎么了”,又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着了章连山嘴边的烟,章连山抽了一口,满腹的情绪这才算是被缓慢的压了下去,章连山没和虎子解释什么,只是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坐在桌边的身影,一根烟抽了一半,章连山慢慢找回了原来侃侃而谈的自己。 刘所长问了些事情,章连山诚实的回答着,言语间又说起了这个表格,章连山走过去看了两眼,先是看到了那只握着笔的手,修长,又看到了笔尖下的字,工整,最后才是表格的内容,是很熟悉的内容,“这些信息不是都登记过吗?” 刘所长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解释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解释着,“之前登记的信息不完整,现在又重新换了一张表,打算把所有的重新在登记一遍。” 章连山又问,“那登记这个是要干什么啊?” “上一任所长没给你们说过吗?”章连山和虎子对了一个眼神,没说话,刘所长便继续解释着,“这是为了‘一标三实’的工作,即核查标准地址,实有人口,实有房屋,实有单位,实现一个信息共享互通,也是为了后面的数字化管理做准备工作。” 章连山点了点头,刘所长便继续向下说着,“我们这次的统计工作主要是分两种,一种是常住人口,一种就是像你这样的个体户,个体户是属于单位、行业的类型,是需要做一个比较全面的统计,就像你们农家乐,我们不光是需要登记农家乐的责任信息和安全信息,还需要登记所属员工的信息,你这个农家乐员工已经超过十个人了吧,最好是交一份所有员工的身份证复印件,我已经把这个事情告诉他了,”刘所长指着虎子,虎子点了点头,“等我把身份证收齐了,就去复印。” 刘所长又把手指向了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和经营许可证,“还有就是营业执照和经营许可证的复印件,都一起准备好,今天是周二,你们最好是这周五能交到派出所那边,你们要是不方便,打我的电话我让人过来取也行,我给你们这边留个电话号码,以后你们要是有事了也可以直接找我,我刚调任过来,不出意外的话,最近这三四年都管这一片,以后更新这个‘一标三实’的信息,我肯定还是会常来的。” 刘所长念了自己的手机号,章连山和虎子都存了一份,刘所长又问章连山,“你们这边是什么时候修起来的?” 章连山看着烟没了,又让了一根,刘所长也不客气,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没停下来过。 “早一点的也有十多年了,像我们这种农家乐都是四五年前新修的。” 刘所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站起来在前厅里走动着,“没有门牌号吧!” “没有,这一片都没有门牌号。” 前些年这里都是农田,没有居民居住,后来才慢慢的有人在这里建房子,虽然是乡村那边有备案,但门牌号的事一直都没有音讯。 “放心,等我们这次把信息更新到系统里,就给你们这一块统一补办门牌号,等门牌号申请下来之后,你们这一块以后也能在地图上找到了。” 章连山点了点头,“这样最好不过了,省的别人来这里都找不到路。” 刘所长笑了两声,坐了下来,章连山刚想再抽一根烟,就看到景星河的目光直愣愣的落在他的脸上,章连山做贼般的把烟塞了回去口袋里,这才小心翼翼的看向了景星河,景星河却只是问他,“你这个农家乐占地面积多大?” 这副办公的语气让章连山的心凉了一截,只能如实回答着,“只算农家乐住宅这一块应该是二十多亩,但我当时登记营业许可的时候还包括了几个种植区,养殖区,加起来应该是一千两百亩左右。” 景星河说了句好,就低着头继续填着那份表格,刘所长检查了一下已经填好的表格,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就透过窗户向外看着。 刘所长十几年前刚当上警察的时候,也来这边待过几年,那时候这里还是乡村,虽然背靠祁连山不缺水,但缺电,交通也不方便,来来去去的都是尘土飞扬的石子路,路有宽有窄,都是多年来人走出来的,高低不平也是常事。 那时候不光这边农村的条件不好,派出所的条件也不好,出警的时候都是骑着自行车的,而且整个派出所就一辆自行车,有时候车坏了还要跑着去出警,要是晚上出了事情,黑灯瞎火的没有路灯,都是值夜班的自备一个头灯用来照明,一天充一次电都要省着点用,哪像现在柏油马路太阳能路灯还有小汽车,再远的路不到一个小时也就过来了。 说起这一片的变化,刘所长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今非昔比,现在路修好了,这一片的居民大多数都搬到了距离市区比较近的新农村建设型小区,这边的房子拆的拆,修的修,早就改头换面了,如今的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农家乐生态园区,再往前去还修着一个四星级的滑雪场和游乐园,也是因为这些旅游景点的带动,这附近的农家乐才能发展的起来。 回想从前,刘所长还依稀记得这一片当年应该是农田,都是些玉米小麦,春种秋收,生产条件落后,驴拉车,马拉车,牛拉车,甚至还有人拉车,现在又是拖拉机,又是播种机,还有收割机,比起当年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了。 虎子又给续了一回水,刘所长看着景星河写的差不多了,便把表格拿起来重新检查了一遍,一边检查一边念着,“祁连山农家乐,法人章连山,地址C城祁连区果林乡xxx,营业执照编号glx3224933,安全设施,47个摄像头,108个灭火器,你这灭火器都在哪放着,我怎么进来这么久一个都没看到。” 章连山一看,原本放着灭火器的地方被一块白底红字的铁皮板挡着,铁皮板上还写着一个“人”字,这原本是立在祁连山上的“保护森林人人有责”中的“人”字,可昨晚刮了一阵大风,把这个板子吹到了山下,章连山昨晚回来的时候喝的大醉,差点被这东西绊倒摔上一跤,就顺路捡了回来。 章连山把铁皮板子拿了过去,露出了后面一排两个灭火器,又把铁皮板子上交给了警察,昨晚的风的确大,一晚上过去,“保护森林人人有责”八个字就剩下了五个,剩下的两个还在警车的后备箱里放着。 好的是丢了的几个字都找了回来,刘所长打电话联系了森林警察,那边又联系了修理的人,说是一个小时后之内就过来了,刘所长便交代着景星河把这块铁皮板子先放到警车后备箱里。 景星河刚要去搬,章连山站在了景星河的面前,“我来就行,还挺重的。”说完,章连山就扶着那块铁皮板抱了起来。 景星河的手还没挨到那块铁皮板,章连山就已经把铁皮板抱着向外走了过去,这个铁皮板说厚倒也不厚,只是有些大,需要张开胳膊才能抱得起来,分量虽然不轻,但也不是拿不动。 眼看着章连山抱着“人”字出去了,景星河也拿着警车的钥匙跟了上去。 后备箱打开,章连山安顿好了这个铁皮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景星河把后备箱的门关上,转身就看到章连山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睛都弯的只剩下了小半个,也许这样的眼神放在别人的身上就显得猥琐,可偏偏章连山长着一副好皮囊,这样笑着只觉得有一股子深情在里面,很能让人着迷。 章连山挡在景星河的前面,把人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三月份。” “那还回去吗?” “看情况吧!” 章连山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因为刘所长来了,只能作罢,刘所长又给章连山让了一根烟,然后就指着前面那块地说着,“听说农家乐前面的那种植园的地也是你的,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行!” 刘所长喊着景星河带上方才填好的表格,三人这就去了前面的种植园。 章连山的农家乐是最早的一批,搞得花样也多,不光可以吃农家菜,还能自己采摘,因为这边四季温差较大,种植园区都用大棚罩起来,大棚里温度均衡,一年四季都产出蔬菜,主打的就是绿色无公害,能堂食也能外带。 最近这几年火起来之后过来吃的倒也不少,有些就算是不来这边玩儿,也会抽空过来这边买菜,菜都是市场价,一来二去的也能吸引不少人。 农家乐的后面又是一大片的果园,种着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枣树……树种的杂,从春天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有水果上市,每年到了采摘的季节,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摘摘果子避避暑拍拍照,也能热闹一段时间,而在这果园的中间又养着一些鸡鸭鹅羊,粪便是肥料,树叶是饲料,也算是达到了一个生态平衡。 章连山带着人绕着农家乐转了一圈,导游般的介绍着,嘴皮子就没停过,刘所长还想着要不要以后所里的菜和肉都来这里买,这才刚开了个头,章连山就迫不及待的提起了最近才开展的外送业务,专人采摘,送货上门,货到付款…… “刘所长要是想考虑的话,我先送你几只老母鸡尝一尝,我这里的老母鸡都是放养的,比一般外面买的那种鸡的肉厚实,个头也大,用来炖汤吃最好。” 刘所长沉默了一会儿,算是把这件事情是放到了心里,“我回去和辅导员商量一下,要是觉得可以,我就让大师傅每周给你一个单子,你就直接把菜送到所里,也省的我们每周去市区买了,但是我必须说好,这东西一分钱一分货,你也别多送也别少送,现在局里查贪污腐败的力度很大,我可不想因为一口吃的丢了工作。” “那是肯定的,我也不是没事找事的人。”章连山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谁也不是真的愿意上赶着去送钱,能公平当然要公平的好。 刘所长正经了神色,认真的说着,“我说这个也不是危言耸听,就我的上一任,听说被人反应到了局里,查完后直接被贬到西关看守所当狱警了,果林乡这边大大小小被查过很多次,所长的这个位置都空了快要一年才把我调过来,局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边已经是重点监控区了,最近几年要大力整治这边的官场氛围。” “我这一趟过来和能见的上面的老板都聊过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我们大家彼此都了解一下,以后办事公开透明,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但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压榨与剥削的情况,所以我们都最好端正一下心里的社会制度,说的正式一点,就是我们为民服务,你们建设家乡,谁也不会故意为难谁,这个能理解吧!” 章连山和刘所长再一次握手,心情已经大不相同了,“理解,我当然理解了。” 章连山松开了手,又瞥向了站在一旁的景星河,景星河不怎么说话,只是拿着摄像机时不时的拍两张照片,说是要系统留存,章连山想和他说话,可总也找不到时机,憋了一肚子的话没个出口,只能用眼神示意,可景星河不光说话,连眼神都不给他。 哎,章连山在心里叹着气。 第2章 这个种植区地方大,看着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刘所长把烟头踩到了泥土里,又问着章连山,“这么大的地方,平时都怎么看着?” “忙的时候雇几个短工帮忙,平时都还好,有摄像头还有几条大狗,也没有什么事。” 刘所长又从景星河的手里把表格拿了过去,一连几张翻了过去,“短工是哪里找的?” “都是村里的人,知根知底的,用着也放心。” 刘所长检查一遍表格,又放回了景星河的手里,然后继续问着章连山,“这些人是不是没登记,等回去了把这些人的身份证复印件也拿一份,毕竟都是做生意的,出了事也不好办,去年西关那边一个养猪的雇来的小工偷了钱跑了,我们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名字,什么信息也没有留下,人查不到,也就抓不住,现在那案子都还没查清楚,所以,也别觉得我们多事,还是要小心点的。” 几个种植区看了一圈,三个人才回去,森林方面修那几个标识的人已经把东西拿走了,已经上了山去修理了。 现在也差不多到了饭点,刘所长也准备着要走了,景星河把表格和照片都梳理了一遍,确定无误,也上了车,章连山本想着把人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可刘所长又把收贿受贿的理论说了一遍,这才扬长而去。 直到送走了人,章连山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 虎子跟着章连山站着,等着人走远了才感叹了一句,“我觉得这个刘所长比上一个好多了。” 可章连山满脑子都在后悔着没来得及留下景星河的联系方式,不过,虽然不知道联系方式,但已经知道了人在哪里工作,也不愁找不到。 正好刘所长还给了他一个能正经去派出所的理由,“虎子,赶快去把要的身份证复印件走弄好交给我。” “你去送?” “哪来那么多废话,赶快去弄。”看着虎子莫名其妙的眼神和行动飞快的动作,章连山满意的笑了起来。 刘所长和景星河回到派出所已经快要一点了,所里的其他人已经吃饱去休息了,只有做饭的大师傅还留着。 今天的伙食是土豆鸡块和裤带面,菜事先就留下了一盘,面是手工裤带面,还需要现做。 刘所长和景星河在餐桌上坐了一个对面,景星河虽然三月份来的C城,但他进的是交警大队的体制,之前也一直都在交警那边,是因为最近这个“一标三实”的工作很缺人,刘所长才把他借调过来的,今天是景星河来果林乡派出所的第一天,因为不了解工作的内容,所有才由刘所长带着了解这边的情况。 刘所长很认真,除了烟瘾有点大之外都很好。 刘所长等饭的功夫又抽了一根烟,边抽边给景星河交代着今天下午的工作,“我们这边是下午两点上班,和交警大队那边是一样的,等会儿你吃完了饭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下去我们去林场那边,那边厂子多人也杂,估计晚上回来也晚,你中午吃饱一点,晚上让大师傅给你把饭留下来就行,对了,还有你的宿舍卫生,我看你东西拿来了还没整理,晚上回来记得收拾一下,明早按照规定要检查内务。” 景星河答应了,刘所长又问着,“你感觉今天早上怎么样,习不习惯?” 景星河也说不上习惯还是不习惯,他只觉得这一整个早上都很匆忙,从八点出门到现在回来,中间写了无数的字填了无数的表格,听刘所长把一句话重复着说给不同的人,景星河现在已经不记得到底写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和章连山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逢。 想到这里,景星河及时的把思绪拉了回来,没说习惯与否,只说“还行。” “我们这个工作应该比你们交警上忙一点,你克服一下,等这一批的单位和行业方面的统计表格做出来了,后面的常住居民的信息登记就简单一点,而且有的地方的信息已经统计的差不多了,也就没必要下乡,直接打电话更新一下就可以了。” 景星河还没来得及回答,刘所长就继续说了下去,“你会用电脑的吧,一般你这种年轻人应该都会用电脑,我们这个‘一标三实’的统计工作是一方面,整理上传又是另一方面,你要是会用电脑,这些也就不难,等过几天我教你怎么把这些信息上传到系统里,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打字认真一点就可以,也不用开车出门晒太阳,会比现在舒服一点。” 景星河都可以,他不怕吃苦,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这是吃苦,相反,景星河觉得还挺有趣的,毕竟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面下好了,刘所长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吃完就去宿舍休息了,景星河吃的慢,也不想让大师傅等着自己,“阿姨,要不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吃完了收拾。” “没事,你慢慢吃,我不着急。”阿姨说完,也坐在了餐桌上,不过是个角落的位置。 派出所的大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已经在果林乡派出所这边做了十多年的饭,现在的民警都是三到五年的任职期,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调离,大师傅熬走了流水般的民警们,她一直都留了下来。 这个阿姨饭做得好吃,人干活也勤快,更何况还是个本地人,比他们这种刚来的人知道的多,认识的也多。 说实话景星河今天听了一路,都不知道这个上一任所长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事情,才让果林乡这边成为了局里的典型,刘所长说他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是被抓了典型,可越是这样,景星河就越是好奇。 “阿姨,你知道上一任所长是怎么了才下去的?”景星河的打探算不上小心,他想着什么就问出来了什么。 阿姨放低了声音,语气有些开玩笑的意思,“小景,刚来第一天就打听这些,你是听谁说什么了?” “没有,我就是好奇。” 阿姨笑着,声音也一直都是低着的,派出所的厨房和餐厅都在一楼,宿舍在二楼,现在这个时间点,声音确实不能太大,“其实这些事情你呆的久了也就知道了,我们果林乡这边之前有一句俗话专门形容派出所,叫‘饱着肚子进来,饿着肚子出去’,总之就是想在这边办点什么事,不送点礼是不行的,这话刚流传的时候还是想办的事越大,送的礼就要越多,后来变成了赚的钱越多,送的礼就要越多。” 景星河一愣,问着阿姨,“不管办不办事都要送礼?” 阿姨没忍住笑了出来,“也可以这么说,就像上一任,估计拿好处拿疯了,后面就变得像个黑社会一样,有事没事就到街上转两圈,看谁生意红火了就过去收点…”阿姨笑了好几次,估计是自己也觉得荒唐吧! “就过去收点保护费,说起来也挺可笑的,之前在祁连山那边有个种子公司开得特别热闹,上一任跑去伸过好几次手,听说那个种子公司的老板把钱捏的紧,给的也少,上一任觉得不服气,就隔三差五的大半夜开着警车去那边,今天说是有人报警聚众赌博,第二天就说有人举报捕杀珍稀动物,第三天又说什么疑似火灾,反正一直都过去闹腾,晚上闹得不消停了,白天也打着警笛过去,后来种子公司的老板听说差点精神失常,就把人给告到了市里,然后…然后你也知道了,就是现在这样了。” 景星河听到这些,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清醒了,大概还是孤陋寡闻,所以觉得不可思议,“这不就是开警车的强盗?” “谁说不是呢?”大师傅笑着敲了敲桌子,终止了这个话题,“行了,快点吃饭吧,都一点半了,你还要不要休息了。” 章连山周三下午就来了派出所里,可整个派出所里只剩下了户籍室的杨静,别的都不在,章连山和杨静打过几次交道,不能说是太愉快,可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杨静头也不抬的问他,“有事儿吗?” 章连山是来送那天说好的复印件的,说是来送,其实还是想来看一眼景星河,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人,章连山也就没把复印件拿出来,只是问杨静,“请问一下景星河在吗?” “找他什么事儿?” 章连山想了一下,瞎话随口就来,“也没啥事,就是我们要高中同学聚会了,想问一下他要不要参加。” “他还来C城上过学,我还以为他是刚从江苏回来的,”杨静自言自语般的说完了这些话,才告诉章连山,“景星河不在,他最近跟着刘所长一起下乡,早出晚归的,连吃饭都看不到人,你还是直接打电话问他吧!” 要是有电话就好了,章连山心里感叹了这么一句,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和杨静说,“要不我改天再来吧!” 杨静翻了一个白眼,翘着的二郎腿抖得更欢了。 章连山准备要走,人已经到了门口,结果他一转头就看到了贴在派出所进门右手边的出勤榜,出勤榜是新换的,第一个是刘所长的照片,而第二排的最后一个就是景星河的照片,照片里的景星河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头,也许他是想让自己显得成熟些,所以连个微笑都不愿意露出来,可章连山还是觉得照片里的人很嫩,就像当初一样。 章连山一直记得那天,他正在做眼保健操就被班主任喊到了办公室里。 高中三年章连山都是班长,章连山学习不错,人也稳重,班主任对他的信任有目共睹的,那天班主任告诉章连山班里会来一位转学生,那年是高三,因为紧张的学习,使得原本燥热的空气都变得焦灼了起来,章连山没想到有人会在高三转学,更没有想到那个转学的还是从江苏过来的。 全国的高考生都免不了题海战术,可在高考用全国二卷的C城,就算是刷真题也会选择性的放弃山东卷,广西卷和江苏卷,所以听到班主任夸赞这个来自江苏的转学生的学习很好的时候,章连山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带着厚重眼镜,手捧英汉词典,眼神犀利,不苟言笑的学霸,最好头发有点少年白,长着几颗圆润的青春痘…… 章连山的幻想暂停于景星河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人穿着宽松的蓝色校服,双手抓着书包带子,没有眼镜,没有英汉词典,没有少年白,没有青春痘,他干净漂亮,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月季,没有浑身的刺,只有大片大片浓密的叶子,清醒,芬芳。 景星河一路小跑着过来,朝着班主任鞠了一躬,说了一句老师好,然后就乖乖的站在原地,章连山觉得他可真嫩,嫩像块能掐得出水的白豆腐,白豆腐不会笑,可景星河会笑,他一笑,章连山便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出勤榜上不光有照片,照片的下面注释着名字,警号,联系方式,那是属于景星河的十一位不规则数字,只要打通,那边就会有一个叫做景星河的人传来一句轻轻的“喂”,章连山为自己突然的发现而感到激动,掏出手机的时候,他的手都有些无意识的颤抖。 章连山用手机摄像头拍下了景星河的照片,又存下了景星河的电话号码,他思考着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把这个电话打出去,可他彻夜未眠的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理由。 章连山需要给自己的行为一个说辞,这样他才能下定决心去联系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可奇怪的是,他在心里把那个人的模样临摹了千万遍,甚至刻在了骨血的最深处,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念,可他的手指就是没有办法准确的落到那个电话号码上面。 章连山一想到景星河会在电话那头说出一句轻轻的“喂”,他就无法控制的嘴角上扬,可一想到这句简单的“喂”字之后可能会跟着一句,“你好,请问你是?”章连山原本激荡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他不怕说出自己的名字,可他怕说出名字之后另一边会沉默,他不敢想沉默的理由是什么。 说到底,十一年没有联系过了,章连山有些怕他们沉寂了十一年的感情能否承担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事到临头,章连山不怕再也见不到了他,他怕的竟然是会打扰到他的生活。 夜深了。 第3章 手机是冰冷的,比起毫无感情的电话,章连山更愿意见到本人,这样他可以把相逢当做一场偶遇,至少不会显得太过于唐突。 章连山往派出所里跑了好几趟,眼看着就到周五了,可还是没能碰到景星河,杨静说新来的刘所长是个特别认真的人,早出晚归是常态,早出不归的情况偶尔也会发生,跟着刘所长能学到东西,但跟着刘所长也累的够呛,更何况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局里说要检查果林乡“一标三实”的落实情况,整个派出所的人都忙的脚不点地,除了她。 杨静斜眼看着章连山,“你最近来这么勤快,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景星河?” “不敢不敢,”章连山连忙否认,把拿到手好几天的复印件交给了杨静,“我是来交东西的。”。 人还没有见到,东西就被交了出去,章连山的心情有些郁闷,回家的路上把半盒烟抽了个干干净净。 农家乐的生意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高低起伏,一般情况下周一周二都是很冷清的,从周三开始陆陆续续的有客人,在周六周天达到一个顶峰,又在周一的早上恢复平静。 因为祁连山农家乐这边的地理位置较好,一般又会在了冬夏两季达到一个最高的客流量,夏天来这里的是为了避暑,冬天来这里的是为了滑雪,而其他季度人就会相对的少一些。 祁连山农家乐经营到现在,早就保持着稳定的盈利状态,章连山虽然是老板,但基本上也没有他什么事情,他只需要在发工资的时候露面盖个章,出大事的时候过来指挥一下公道,别的时候吃吃喝喝也过得自在。 章连山没什么架子,见谁都笑嘻嘻的,和别人也相处的不错,章连山也是个能说会道爱来事的,一天到晚闲不下来,总爱瞎折腾。 章连山当年从福建回来,先折腾着种地,又折腾着农家乐,刚开始大多数人都在背地里说他是闲的没事找事,后来看他发迹了,才有人说他有先见之明,章连山倒不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先见明,他就是回来的巧,又赶上了好时候。 说起这个,章连山最近又找到了一个好差事,政府投资在西坝建了一个美食街,西坝那边虽然不比祁连山脚下的风景好,但因为靠近水库,周围的绿植做的不错,而且离市中心也近,正好旁边有几座荒山,政府就花钱综合整修了一下,建了几个亭子,安了一些健身器材,又把花花草草的种在上面,算是打造成了一个休闲散步西坝森林公园,而公园里主打的就是美食街。 章连山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把手里的钱整合了一下,在美食街的中间买下来了一个摊位,说是摊位,其实还是一块挺大的地方,章连山找人设计了一下,准备在那一块开个烧烤店。 当初烧烤店设计的时候说是要修五个蒙古包,修成野餐风格的,结果修到后面变成了五朵蘑菇,花花绿绿的,倒还挺显眼的,章连山办好了营业执照,早早就把“公园烧烤”的牌子挂了上去。 烧烤做起来方便,无论是堂食还是外带也方便,而且章连山把摊位物尽其用,不光能坐到“蘑菇”里面吃,也能在外面围着“蘑菇”吃,散客和团体都能照顾得到。 虎子周五下午刚去看了一圈,蘑菇已经修好了,卫生也做好了,定下的餐桌餐椅也安排着明天送过去,章连山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带着虎子过去监工。 烧烤店的凳子和桌子都是实木的,因为比较大,需要拆开才运过来的,运过来之后再合起来,忙了大半个早上,东西也卸下来装得差不多了,送货的师傅也擦着汗准备在阴凉下缓一缓。 章连山和师傅们聊了几句,七月份正是热的时候,准备的水三口就喝了个干净,章连山想使个懒让虎子找个商店买点水,结果虎子正和女朋友打电话聊得腻腻歪歪的,章连山只能挪动自己的懒屁股。 水刚买回来,章连山就看到了站在自家烧烤店门口的刘所长,而站在刘所长后面的不是景星河又是谁,章连山咽了一口吐沫,忽然觉得今天这天气也不算太热。 “真是哪儿都有你,我看你这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打算什么时候开门?”刘所长熟稔的打着招呼,顺手接过了章连山递过去的烟。 章连山只是让烟,自己没抽,“最迟也就是月底,开业前三天全场半价,刘所长要不要过来尝尝。” “行啊,我可以考虑来你这里团建……”刘所长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手机铃响,他就避开人去旁边接电话了,章连山看着刘所长走远了,一回头就看到景星河正眼巴巴的看着他,说是眼巴巴也不准确,景星河只是看着他,因为阳光刺眼,景星河只能半眯着眼睛,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 今天是周六,本来是要调休的,可一排班正好就排到了刘所长和景星河的一起值班,早上刚上班,就接了一个西坝这边的报警电话,说是有人打架斗殴,两人开着警车过来了没发现什么情况,旁边没散去的群众又说刚才只是吵架,人吵完了就走了,没他们什么事了。 可来都来了,刘所长就顺路把车开到了美食街,周五下午开会的时候就分好了管理的片区,西坝这一片以后都是归景星河负责的,刘所长算是带景星河过来认认路,早上的美食街很空,只有公园烧烤这边有几个人,没想到又是章连山的地盘。 章连山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景星河就走了过来,警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可眼睛藏在阴影里,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景星河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抬头对章连山说道,“西坝这一片儿最近都是我负责的,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说着就把手机掏了出来。 章连山刚把手机掏出来,就想起了自己通讯录里早就存下来的电话号码,他想趁着没被发现之前把手机收回去,可稍一犹豫还是点开了手机屏幕,“其实我有你的电话号码,那次去交复印件的时候我在派出所里看到你贴在墙上的电话号码了,怕以后有什么事需要,顺便就存了,我给你打过去,你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就行。” 景星河听到这些话抬头看了一眼章连山,似乎有话要说,可手机铃响,景星河又把头低了下去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电话号码,那是以188开头的十一位电话号码,景星河并不记得这个电话号码,可是乍一看到只觉得熟悉,仿佛曾经见过。 应该是那年冬天,天上飘着一点雪,章连山和景星河下学后直奔超市卖手机卡的地方,超市店员从玻璃罩子里拿出来了七八张电话卡用来选择,是景星河指着放在中间的那张电话卡说,“班长,你看,这串手机号码里有你的生日诶。” “还真的有啊!”章连山拿起电话卡,顺手挥去了落在景星河帽子上的雪,那天的雪越下越大,两人买好电话卡回去的时候,被风裹挟的雪花争相恐后的要钻进他们的帽子里面,雪落在脸上,化成了一丝凉气,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只有他们沿着路边的商铺慢悠悠的走着。 章连山买了那张带有他生日的电话卡,那天他存下的第一个电话号码就是景星河的。 景星河想起了往事,看似随口一问的说了句,“你一直没换电话号码?” “换电话号码太麻烦了,我就一直用着这个。”章连山说着话,眼神一直盯着景星河看着,可景星河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留给他的是一个包裹在警帽里的后脑勺。 章连山就怕自己接不到景星河某一天会打来的电话,所以他一直都舍不得换电话号码,章连山想问景星河,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他,可章连山犹豫了好久都问不出口。 如果是17岁的章连山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哪怕景星河不看他,章连山也会低下头正视着景星河的目光,问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回答,可29岁的章连山变得成熟稳重,懂得分寸,懂得克制,懂得万事都留有余地。 29岁的章连山感觉到了气氛中的沉默,他压下了心底的疑问,从手中的购物袋里掏出来了一瓶绿茶递到了景星河的面前,很快将气氛中的沉默遮掩了过去,“周六还上班,当警察也太辛苦了,来,喝水。” 景星河伸出来的手白净修长,只有指甲透露着嫩嫩的粉色,可这双手还没有来得及抓上那瓶绿茶,人就被刘所长喊走了,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已经坐在警车上的刘所长嗯了好几次喇叭,章连山在空中喊了一句无人应答的“改日我请你吃饭”,而后就看到人消失在了视野里。 打完电话的虎子站在章连山的身边,顺着章连山的眼神看着已经消失在视野里的警车,“哥,那小警察是不是欠你的钱?” “啊?” “我感觉你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失而复得的五百万,他是不是欠你五百万?” 章连山把没送出去的绿茶夹到了臂弯里,又从袋子里掏出来一瓶可乐递给了虎子,“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有借贷吗?” 说完,章连山就扔下虎子,把买好的水分给了今天卸货搬东西的工人们。 章连山的心第七百零二次想打那个备注为星河的电话,可他的手第七百零三次拒绝了他。 章连山躺在农家乐的那张大床上,虽然闭着眼睛,可他的意识却分外的清醒,章连山本以为自己这辈子追求到了财富之后,就能心安理得的将幸福二字放在一个随遇而安的位置上,章连山不想强求,也不愿意花费心思去经营,他总觉得自己会在几年后遇到一个合拍的人,他们从见面到喜欢只需要三秒钟。 而遇到这个人之后,结婚这件事情就会变的水到渠成,不是屈服于年龄和亲人的压迫,而是真心愿意陪他一辈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一方死在坟墓里…… 可章连山又遇到了景星河,从那一刻开始,他那颗泡在黑暗中等待被拯救的心忽然就活了过来,他想着景星河,念着景星河,想要看到他,想要待在他的身边,章连山不想要什么随遇而安的幸福了,他想要争取,想要创造一切的机会相处,想要跟在景星河的身后。 遇到了一个人,想要靠近,想要保护,想要为他遮风挡雨,章连山的喜欢早在17岁那年就已经生根发芽了,这是一株生命力强盛的枝丫,哪怕是多年的沉睡,都无法掩盖此刻的鲜活。 章连山本以为景星河走了,他就断了念想,可直到此刻章连山才明白,景星河走了,他死了,景星河回来了,他又活了。 17岁那年,班主任把新来的景星河交给了作为班长的章连山,章连山把景星河安排成了他的同桌,高三的座位一周一轮换,从窗边到墙边,景星河一直都在他的右手边,一偏头就能看得到。 章连山最喜欢坐在窗边,夏天的光很烫,需要拉着窗帘才能抵挡得住那份炽热,教室里的窗帘是天蓝色的,光透进来的时候洗去焦躁,只留下一片淡淡的金色光晕,笼罩在光晕下的景星河就像是仙子一般,睫毛轻轻的颤着,吹起一阵阵的风,那风轻轻的扫过章连山的心尖,再也没离开过。 景星河刚来的那段时间,章连山带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去操场做操,去大礼堂听报告,他们形影不离。 可高考结束的那天,景星河从考场离开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从章连山的生命里消失了,直到现在,十一年了才重现出现在章连山的面前,像一场经年之久的梦,梦醒时分来的猝不及防。 第4章 忙过了六月便是七月,在工作之余,刘所长忙里偷闲,真的带着所里的人去西坝美食街的公园烧烤团建,七月正是烧烤摊最热闹的时节,一行人在外等了一会儿才排到座位,派出所一行十二个人,坐进了一朵紫色的蘑菇里面,蘑菇里面被装修的颇有童趣,墙上还画着Q版的烧烤涂鸦。 辅导员笑着和刘所长说,“这家烧烤店的老板还开着一个农家乐,生意还做得挺热闹的。” 刘所长把抽完的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说着,“农家乐我也去过,确实做的不错,我记得老板是小景的高中同学,是叫章连山吧!” 被说道的景星河点了点头,“是叫章连山。” 杨静听到了章连山的名字,原本盯在菜单上的眼睛也抬了起来,大声的说着,“我也记得那个章连山,他之前还来所里找过景星河。” 景星河瞪大了眼睛看着杨静,“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杨静答的敷衍,眼睛又放回了菜单上。 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又聊起了别的事情,只有景星河还在想着章连山到底是什么时候来派出所找过自己,景星河心里放着事情,一顿饭也吃的心不在焉,把不知道谁选的一串烧烤辣椒当做了菠菜拿了过去,才吃了一口,就辣的整张嘴都肿了起来,一连喝了好几杯水才把辣味儿给冲下去,连食欲也被淡化了。 派出所团建的那天是七月十日,是章连山母亲的生日,那天章连山回了家,和来给母亲过生日的亲友们彻夜狂欢,等他翻看到刘所长带人去公园烧烤团建的朋友圈,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章连山把刘所长放在朋友圈里的大合照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到整个屏幕里只能装得下景星河一个人,他截了个图,小心的存在了相册里,章连山发现照片里的景星河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看着镜头的眼神有些木讷,连微笑也是被假装出来的,只有嘴角在笑,章连山又把照片缩小到了原来的尺寸,合照里的景星河坐在角落里,看起来有些落寞。 章连山的手指划过屏幕,落下了一声叹息。 章连山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下午的事情,章连山的母亲正躺在沙发上看水果台的彩虹版青春偶像剧,厨房里章连山的父亲正在给最后一个菜收汁,章连山下午要留在家里吃饭,章父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得意的问着章连山“香不香?” “香。” 章连山接过父亲夹过来的一块鸡翅,又拿出手机拍了一下今天的大餐,外加昨天的几张合照,都打包发给了在外上学的弟弟章祁连,章祁连今年大三,毕业在即,可那小子整天忙着谈恋爱,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章连山的消息发出去不一会儿,章祁连也回了一张照片,有人秀食物,有人秀聚会,也就有人秀女朋友,章连山顿时觉得手里的鸡翅没滋味了,刚在餐桌上坐下,他又看到章父正亲手把一勺鸡汤送到章母的口中,章连山只觉得这顿饭都没滋味了。 章连山回农家乐的时候天还没黑,他人刚一进去就碰到虎子风风火火的在前厅里翻东西,翻得前厅像遭了贼,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眼看着该翻的地方不该翻的地方都翻过了,虎子放弃着瘫到了凳子上。 看到章连山后十分的自责的说,“哥,你好像把你身份证丢了?” 一般来说章连山是不会把自己的证件放在别人那里的,可是前段时间事情多,又赶上烧烤店开张,章连山一个人忙不过来,那次开法人证明的时候就身份证给虎子了,后来就一直忘记了没拿回来,章连山也不着急,坐在桌子上问虎子,“还记得丢哪儿了吗?” 虎子挠着后脑勺,回想着上一次用了身份证的时候,“我记得是上次派出所要复印件的时候我还在我手里,东西复印好我回来的时候也在,当时我就站在这里把身份证掏了出来,”虎子站了起来,回忆着那天的事情,“然后我就把身份证放在这个抽屉里了……” 说到这儿,章连山忽然站起来,小跑着回了卧室,章连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虎子用完身份证是要放进那个抽屉里的,当时他正好路过了,看见了就要回去了。 章连山的卧室东西不多,一般重要的都会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现在拉开抽屉一看,里面房产证,印章,零钱,充电线放了不少,身份证果然也是在的。 章连山把身份证放在手里旋转着,人也坐在了床上,他想着要不就这么将错就错,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去补办一个身份证,这样说不定还能再偶遇几次景星河…… 说做就做,章连山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了派出所,户籍室里依旧是杨静,章连山把车钥匙塞进了口袋里,推门走了进去。 杨静瞥了一眼,发现是章连山,又低着头继续玩手机,只留下了一句冷淡的“又来了?” 杨静这个人,官小架子大,还有点好吃懒做,章连山早就见怪不怪,不去在意那些了。 “对啊,来补办个身份证。”章连山看着印在玻璃上的人影,整理了一下头发,又调整着面部表情,杨静抬起头把手机放在了倒扣在了桌子上,人还是没动,但好歹是多说了几句话。 “不知道拍身份证照不能穿白衣服吗,去换一件衣服了再来。” 章连山整理头发的手停了一下,他就记得今早出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果然是感觉是对的,章连山看了一眼时间,思考着来去这一趟还能不能在派出所中午下班之前赶过来。 那边杨静又听到了脚步声,她蹭的站了起来,打开户籍室里面的小门,探出去了半个脑袋,左右看了一圈,就把身子也探了出去,大声的对着楼道里喊着,“景哥。” 脚步声近了,杨静拿起手机,半是撒娇半是请求的问着,“我去趟卫生间,景哥先帮我在户籍室里待一会儿,行吗?” “行。” “谢谢景哥,我哪天请你吃饭啊!”杨静说完,风一般的溜了。 两人换了一个位置,门打开又关上了,进来了另一个人。 章连山还想着车开快点还是能赶回来的,可一听到说话的声音,他原本要离开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转身又回来了。 “星河!”章连山笑的有点傻,伸出的右手在头顶飞快挥舞着,生怕站在他不远处的景星河发现不了。 景星河没带警帽,警服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也是解开的,景星河没想到户籍室里还有人,听到声音后他站在门口微微一愣,而后便笑着问章连山,“你怎么来了?” 景星河笑得敞亮,顿时整个户籍室都亮了起来。 “我来补办身份证。”章连山走了两步,胳膊支在办公桌前面的那个台子上,隔着挡板玻璃看着景星河,景星河也没坐下来,就靠在里面的那个门的门框边上站着,他扫了一眼,也是发现了章连山的白色短袖。 “拍身份证不能穿白色衣服的吧!” “太着急就给忘了,我刚想回去换一件的,”章连山犹豫了一下,忽然又靠近了一点,差点将整张脸贴在玻璃上,“要不,你借我一件?” 章连山半是玩笑的说着,他盯着景星河的眼神,只要他稍一犹豫,章连山就能把这当做是句一句真的玩笑话遮掩过去,可景星河只是点了点头,说等杨静回来了就带他去宿舍找衣服。 景星河的宿舍在派出所二楼最里面那间,因为他来的迟,所以两人间的宿舍只住着他一个人,景星河的东西不多,一床铺盖,几件衣服,银色的行李箱在衣柜旁边立着,景星河打开柜子找衣服,章连山却把目光放到了宿舍窗台上的那一盆月季上面,是少见的鹅黄色月季,应该是叫做玛格丽特王妃,并不常见。 那朵月季看样子已经开了几天了,花瓣都有些干枯,一副凋零的衰败模样,有些惨淡。 章连山的房子里也放着不少的月季,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只是章连山的父亲就是种花卖花的,在西坝那边有三个温室大棚,里面都是各色的月季,偶尔也会放在祁连山农家乐那边代卖,有的人喜欢,顺手买走的多,平时送出去的也多。 章连山的父亲种了很多年的花,送礼也是送花,章连山记得他高三那年去景星河家的时候,端的就是一盆鹅黄色月季,叫蜂蜜焦糖,和玛格丽特王妃的区别并不大,当时章连山选那盆花倒不是因为颜色稀罕,只是他挑了好久,觉得这盆花开得最漂亮,用来送礼最合适不过了。 景星河来C城是和他的爷爷住在一起,就在学校后面的家属区里,很近,景星河的爷爷是个带着浓浓书卷气的老人,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滋味,爷爷爱书,满屋子摆的都是书,就连大肚子的电视机也只能在书里面夹缝求生。 现在想起来,章连山仍旧记得爷爷做的红烧肉有一股冰糖的甜,甜而不腻,只是回味香绵,章连山那天吃了不少,走的时候爷爷还又给他做了一份带回去让家人也尝尝。 高考毕业后章连山也去过那里,可是听那边的邻居说,早在六月头的时候就有人开车把老人接走了…… 章连山摸了摸花的叶子,顺势靠在了窗边,和景星河说着话,“你的花该浇水了。” “啊?”景星河从柜门上露出了一半的脸看了过去,“哦,你说那个花,最近太忙了一直不记得。”景星河拿着水杯接了一杯自来水倒进了花盆里,干燥的土壤很快就将水吸了个干净,景星河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又去翻衣柜,“你喜欢花吗,要不送给你吧!” 章连山看着景星河的背影,把手边的花转了个方向,花心朝着自己,章连山不想直接答应,“要不我先给你养着,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我再给你送回来。” “也行。”景星河从衣柜里拿出来了一大件衣服,展开的衣服都能遮去半条腿,“我感觉我的衣服太小了,你可能穿不上,要不套件外套,你试试这件能不能穿。” 景星河拿过来的是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正好扣子扣起来可以遮住里面的白色T恤,章连山骨架大,风衣穿着在肩膀处有点挤,不过拍个证件照的功夫也够了。 “挺合适的。” 章连山穿着景星河的衣服,抱着景星河的花,从景星河的宿舍里走了出来,也许是刚才景星河帮他整理了风衣的领子,所以章连山有一瞬间感觉到他和景星河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他们是同桌,后来又住在了同一个宿舍,他们是同学,也是朋友,也许比朋友还要更好一点,可他们最后也没有那个机会将发展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那片刻熟悉的感觉让章连山有些忘乎所以,他忽然想做点别的事情,比如就像杨静说的那种,“你最近哪天没事,我请你吃饭!” “行啊!”景星河答应的爽快,似乎还笑了一下。 “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走吧。”章连山这次看清楚了,景星河是真的笑了,他笑的温柔,章连山的心化开了流了一地。 关上宿舍门,景星河带着章连山下了楼,走到楼梯拐角处,景星河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章连山,“你这周天有事吗?” 章连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没事。” “那周天能帮我搬个家吗?”不等章连山回答,景星河又继续说道,“东西也不多,就是有点麻烦,你要是不方便也没事……” 章连山急了,他端着那盆花又向前走了两步,那朵花就搭在了景星河的衣扣上,垂着半边脑袋,落下了几个灰败的花瓣,陷在了松软的花盆土里,“没事,我都方便,那我周天是要过来接你还是直接去你住的地方。” 景星河想了想,“现在还不知道,周天之前我再联系你。” 章连山拍完照片又录入了一次指纹,杨静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键盘,一抬头就看见穿着长外套的人正一脸傻气的笑着,心里咕哝着骂了一句神经病。 章连山回到农家乐的时候哼着几句“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 章连山回去了也不进房间,就和那盆带回来的月季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悠着,嘴里的歌词来来去去的唱着,最后又变成了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调门不高,歌唱的也是乱七八糟的,虎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看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的走了过来,“哥!” 章连山一抬头,把揣进风衣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放在了屈起的膝盖上,又把手边的花往前推了推,花心向前,露着半张笑脸,章连山自认为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才出声搭理虎子,“怎么了?” 虎子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指着章连山的衣服问,“哥,你不热吗?” 章连山猛地站了起来,裹着那件风衣在虎子的面前转了一圈,很是洋洋自得的问,“你不觉得我这个衣服好看吗?” “好看吗?”虎子后退了两步,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眼神嫌弃,半点也不伪装,“哥,你今天回来之后就不对劲,抱着一盆破花,还穿着一身厚衣服,哥,你是不是遭受什么打击了。” 章连山一脚踢出去,虎子躲得快,踢了个空,章连山翻了一个白眼,抱着花回了卧室,虎子听着空气里那句“你懂个屁”,有些怀疑他哥是不是出去一趟中暑了,连冷热好坏都分不清了。 景星河是周六那天下午发的短信,说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在派出所门口见面,章连山收到短信后回了一句明天见,想加个表情又觉得做作,还是放弃了,发完了这句话的章连山再没等到景星河的第二条消息,可他不死心。 章连山从床上跳起来,把手机放在能看得到地方,一边刮胡子一边打开热水器准备洗澡,眼睛时不时的瞟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点什么。 不过景星河没有再发来消息。 说是周天早上八点去,章连山六点就起床了,起床刷牙洗漱不到十分钟,人到那边的时候才七点过一刻。 章连山本想打开车门抽根烟了慢慢的等,可烟刚点着他就看到了景星河,今天不是景星河的值班,所以景星河穿着自己的衣服,简单的涂鸦T恤,宽松的短裤,帆布鞋,活泼的像个学生,这才去扔了垃圾,就朝着章连山跑了过来,景星河的刘海被风吹成了两半,停下来的时候又平稳的落在了额头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章连山立刻把烟掐了,打火机也塞进了口袋里,“反正也没事,就早点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东西不多,就是还没收拾好,要不你先跟我上去坐坐。” 章连山从车里拿出来了上次借的衣服,还给了景星河,人也跟着景星河上了楼。 章连山上次是假装忘记了才把衣服穿了回去,现在洗干净了当然还是要送回来的,他不是有借无还的人,拿回去显摆够了也是要物归原主的。 派出所休息日一般只有两个人值班,今天是杨静和辅导员,一般的休息日如果没事,值班的人早上也能稍微睡会儿懒觉,现在辅导员倒是醒了,杨静却还在宿舍里睡着,章连山把脚步放轻,跟着景星河进了宿舍。 银色的行李箱打开放在地上,里面放着几件衣服,两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一双运动鞋,还有一个蓝色的煮蛋器,景星河把煮蛋器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塞进了纸盒子里,才又放进了行李箱里,原本宿舍就空,现在看着更没什么东西了。 收拾好行李箱,两人先去附近的饭馆吃早点,这里附近也就这一家饭馆,早上吃饭的人多,也热闹,章连山排队要了一份牛肉面,老板娘客气的往里面多丢了几片牛肉,到了景星河,却是端着一碗小米粥就回来了。 “不吃点别的吗?” 景星河搅着粥,低着头抿嘴笑了,“其实我早上还吃了两个鸡蛋。” 景星河从小就喜欢吃鸡蛋,而且一定是白水煮出来的鸡蛋,早上一个下午一个。 高三那段时间,别人都赶着骑车上学,只有景星河慢悠悠的从家属区里出来,一边走一边给鸡蛋剥壳,等到了教室就有半个鸡蛋都消化在了肚子里。 章连山那时候还问景星河,吃鸡蛋是不是能美白,可景星河看着晒得黝黑的章连山,却说他那张脸是吃五吨鸡蛋都白不了的,景星河只是看着软糯,可一旦熟悉了,他就会时不时的露出自己的小爪子挠人,不疼,倒显得亲切。 在临近高考的那三个月里,学校组织所有的高三学生进行集训,要求所有的高三学生必须住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从早上起床的到晚上睡觉的时间都要严格控制,就差把上厕所的时间也用秒表进行规划了。 景星河第一次住校,哪儿哪儿都不习惯,群居的生活,被电闸控制的宿舍灯光,还有舍友们叽叽喳喳的夜聊,景星河并不讨厌这些,只是第一次经历,适应的有点慢。 刚住校的那段时间,景星河整个人都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积极一点,那时候景星河吃惯了鸡蛋,住校的时候也总想着要吃个鸡蛋,可那时候的学校食堂只有卤蛋,被腌制的满满都是调料味,景星河只吃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买过。 章连山看着人蔫了吧唧的样子,便偷偷带来了家里刚买的一口小电锅,又买了好些鸡蛋屯在宿舍里,等着每天中午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章连山就会带着景星河偷偷回来烧水煮鸡蛋。 章连山每次透过咕嘟咕嘟冒起来的水汽看到景星河亮晶晶的眼睛,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不过章连山把那份感情藏得很好,就像那口小电锅,住校的三个月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后来那口小电锅不光煮过鸡蛋,也煮过红薯土豆还有方便面,在快要高考前的那一周,他们有七八个人玩的好的人一起围在教室里,等着吃一口刚出炉的火锅,那天是调休,整个教学楼都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的那间教室冒着一股子热气,点燃了埋在沉重课本之下的少年冲动,撕碎的试卷,扔在垃圾桶里的课本,和一口醉人的酒。 17岁的酒和17岁的章连山都红了脸,一个消散在了炎炎夏日里,一个留存在了年少的记忆中。 两人是吃完了早点才去的景星河租住的地方,那个地方叫野湾,开车一个半个小时才能到。 野湾就藏在市区里面,因为开发的早,基本上都是小平房,年代久了,房子也蒙了灰,虽然前些年搞市容的时候在外面刷了一层光鲜亮丽的油漆,可还是掩盖不了里面的破败。 野湾外面摆着各种小摊,充斥着烟火气,四通八达的路哪里都是入口,景星河在前面带路,章连山就在后面跟着,这里的路是越往里走就越窄,绿色的垃圾桶放在路的中间,偶尔几辆骑的飞快的电动车从身边穿过去,激起一阵冷风。 再往里走的房子也变了模样,里面的很多房子在原本一层的基础上进行了加固,又在上面加盖了两层彩钢房,因为设计不合理,难免冬冷夏热,不过住在这里的人图的就是一个便宜和方便。 章连山没想到景星河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在他印象中的景星河干净富贵,应该是一朵长在温室里的月季才对,绝不会落魄至此,章连山不知道过去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景星河选择住在这里,而且一住就是将近四个月。 景星河停下来,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走了进去,三楼楼梯正对面第一家就是景星河的房间,房间不大,只有十多个平米,里面一分为二,一大半住人,一小半是用来做饭的,留着一扇小窗户,也是唯一的窗户。 这里卫生间公用,洗漱要去楼下,洗澡要提前预约,因为这里房子多,住的人杂,空气里还飘着一股熬人的气味,章连山是皱着眉头上来的。 景星河打开门,扑面而来是一股子尘土味,房间里的东西也不多,一张睡觉用的席子,一床被子,一个充当枕头的抱枕,几件衣服,几双鞋,唯一贵重的就是放在桌子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了。 这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适合常住的地方,章连山不敢想住在这里是怎么才能熬过西北三月份的寒风,没有暖气,更没有空调,就这么一床被子顶个什么用。 事已至此,章连山也不好在说些什么马后炮的话,只能卷起床上单薄的席子,无意间看着景星河的眼神都带着心疼,景星河刚把鞋子收拾好装进了箱子里,一抬头就看到了章连山这副可怜自己的眼神,“干嘛这样看着我?” 章连山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景星河。 大概是误会了吧,景星河在心里笑着,动作却没停下来。 景星河把打好包的箱子放在了床板上,又从原本厨房的地方拖出来了三个大箱子,纸箱子被胶带缠的很规整,有一个的胶带已经拆开了,里面大半都是衣服,另外的两个还打着从江苏那边寄来的地址,不过江苏后面跟着的不是章连山记忆里的南京,而是另外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镇江。 景星河收拾好了东西,靠在箱子上缓了缓,桌子有过来的路上才买的矿泉水,景星河扔了一瓶给章连山,自己打开一瓶喝了几口。 拿着水的章连山不去喝,眼神还是落在景星河的身上,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可一句话也问不出口,只是眉头皱得厉害,表情都是沉重的。 景星河把喝了半瓶的水放在手里晃荡着,正视着章连山落在身上的目光,“你是在可怜我吗?” 章连山也不收回眼神,只是思索了好久才问出来,“你之前都住这吗?” 景星河摇了摇头,“不住。” “那你住哪儿?” “住宿舍。” “那这儿?” “仓库。” 章连山的神色缓和了一点,打开水喝了一小口,再看向景星河的时候,又换了一副模样,景星河拍了拍面前半人高的纸箱子,抖落了上面的一点灰尘,又示意章连山,“班长,能动手了吧!” 冲着熟悉的称呼,章连山搬家的动作都麻利了很多。 第5章 景星河没有新租房子,搬家也只是把东西里搬到他爷爷的老房子里,老房子就是高中学校后面的家属院,因为家属院的房子长期一直没人住,有点脏乱,东西也有点杂,景星河不想雇别人打扫,他自己来这边后又比较忙,断断续续的,这才一直耽误到了现在。 十一年没人居住的房子还是当年的模样,大肚子电视机没换,满屋子的书也没挪位置,不过窗帘换了新的,墙纸也被重新贴过了,在看不见的地方,景星河也一一都擦过了。 从“仓库”里搬来的东西先在客厅里放着,景星河去开窗通风,两扇对流的窗户带来了一阵阵的凉风,章连山这才看到,原本的两居室里,一个卧室是空的,而另一个卧室虽然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可里面的人却没了。 章连山也是路上才知道的,原来那个会做冰糖味儿红烧肉的老人早在10年前就去世了,是心脏病,大小手术做了无数个,还是没能把人留下。 说起这个的时候,景星河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去,章连山便没有继续聊下去。 章连山这么多年见过的风风雨雨多了,他大概也能从蛛丝马迹从猜出景星河当年不告而别的理由,忽然来陪考的姑姑,联系不到的爷爷,还有那扇很久没有打开过的家门…… 景星河在高考前的那个晚上半夜失眠了,他说自己有些紧张,那时候的景星河是一无所知的,想来也是家里人为了那场大考,而故意瞒着爷爷病重的消息吧。 至于不告而别……天大的恩怨也用不着不告而别,应该是当时很着急没有机会吧。 章连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怪过景星河的不告而别,他只是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联系他,他们明明互留了手机号的,章连山这么多年打去的电话永远都是关机,后来更是变成了空号。 离开了校园后的章连山第一次意识到人海茫茫,他想找一个人,可除了那个永远都打不通的手机号,和那扇一直都敲不开的门,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江苏南京那个虚无缥缈地址。 那是个繁华的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身在其中的章连山是那么的渺小,他什么也找不到。 这么多年来章连山一直不敢换电话号码,就是怕错过每一个会是景星河的联系…… 景星河在厨房里烧水泡茶,章连山便把客厅里的箱子都挪到了空着的卧室里,席子也展开铺到了床上,床有些大,席子铺着只能盖过一半,章连山换了好几个方向,还是把席子铺到了靠近门的这边。 西北这边的夏天也没有热到需要铺席子的地步,可景星河是南方人,他习惯了睡席子,高三住校的那段时间,他躺在学校发的床铺上,总是会热出一身汗,半夜半夜的睡不着,而章连山上大学的那段时间也尝试过睡席子,他是不习惯的,干巴巴的睡了一个晚上,肩膀就难受了好几天。 想起这些,章连山忽然觉得有些有趣,人已经回到了他的面前,当年的那些举动自然也能当做一场笑话被随便想起了。 景星河泡的是绿茶,绿茶清香,章连山闻着味道就凑了过去,泡好的茶倒在一黄一蓝两个陶瓷的杯子里,景星河把黄色的那个推给了章连山,端起来蓝色的那个杯子。 天气闷热,景星河一杯茶水很快见了底,章连山尝不出茶的好坏,他只是觉得整个房子只有这一黄一蓝两个杯子,他们一人端着一个,竟然还有一些岁月静好的味道,怀着这样的小心思,章连山一口一口的喝着杯子里的茶。 景星河喝干净了,又续了一杯,手还是那双手,此刻正落在茶壶上,轻轻的搭着茶盖上,景星河的手很漂亮,和他的人一样漂亮。 景星河看着飘在水杯里的一片茶叶,这么多年来他的心就像那片叶子,浮浮沉沉,随波逐流,一直没个安稳,他是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乱得理不出来一个头绪,直到他回来之后,一切才有了些许的变化。 景星河想着会遇到章连山,可遇到了却一直没有时间聊聊天说说话,先前是忙着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一直没个机会,现在人就站在景星河的面前,他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故人相逢,最怕的就是相顾无言,他们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若是想说一些真情实感的话,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直抒胸臆太冒昧,婉转些又显得矫情。 景星河想着来日方长,今日可以先解释一下当年不告而别的事情,“其实…其实我高考完的那天……” “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章连山伸出的手握住了景星河落在茶壶上的手,不轻不重,能感受得到存在,却也不唐突,更像是一个安慰,安抚着彼此内心里升腾而起的躁动。 景星河抬头看着章连山,只觉得回来这件事情算是做对了,杯子里的那片茶叶缓慢的坠落在了杯底,安详的等待着来年的花开。 至于章连山,他实在不是一个爱揭别人伤疤的人,他宁愿自己心底有些解不开的疑惑,也不愿意让景星河挖皮剥肉,讲出一个伴着悲痛的真相,反正人都回来了,在意的也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罢了。 窗帘在风中起起落落,章连山帮着景星河撕开了箱子上的胶带,转身不确定的问着景星河,“真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果林乡还一直保留着集市的传统,每月的10号20号30号,都会有大批的小商贩来果林乡的市场口做生意,卖菜,卖衣服,卖饼干瓜子零食,也卖洗发水、擦脸油、帽子、口罩、耳钉、袜子这些小东西,天亮起,天黑结束,好不热闹。 集市上人又多又杂,有偷东西的就有丢东西,有骂人的就有还嘴的,因为人来人往的,各种大车小车走的也不顺畅,景星河是交警部门调过来的人,平时负责“一标三实”的工作,到了集市的时候,还要负责市场口这一片的交通管制。 马路上是不允许停车的,路边的出入口是不允许摆摊的,摊位摆的太靠前要向后挪一挪,要是没地方摆摊位也要找个地方挤一挤,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走动的勤快点,别让堵车这种事情发生即可。 景星河在市场口走动了一个早上,中午去吃饭的时候又是最后一个。 今天是土豆丝、蒜泥茄子和面条,厨房里还堆了一地的菜,装好袋子贴好价格,打印了长长一串的消费清单,菜都是刚送过来的,大师傅给景星河下好了面,便对照着单子清点是否够数。 菜都是祁连农家乐那边送来的,刘所长那天见面时并不是随口一说,他后面在开会的时候也提出来了,举手表决同意后,便让祁连山农家乐那边每周按着单子把菜送过来,菜钱一月一结,能送货上门,价格也公道,比平时到市区超市买方便一些。 今天忙,景星河吃的也快,一顿饭吃的囫囵吞枣,也没尝出来什么滋味,景星河刚把饭吃好,就看到章连山敲着厨房的侧门进来了,“姨,还有两颗白菜,我刚忘记拿下来了。” “我就说少点什么,”大师傅把白菜拿过去,又接了一杯水递给了章连山,“就送个白菜看把你着急的,热成什么样子了,你坐着缓缓再走吧。” 按理说送菜这种小事是轮不到章连山这个大老板,可章连山却每次都要亲自来送,还要找机会和景星河说两句有的没的,现在人这么巧就在厨房里,章连山便乐呵呵的坐了下去。 章连山坐下来也不安稳,眼睛一直盯着景星河,人不理他,他便又站起来凑了过去,没话找话的问景星河吃的是什么,蒜泥茄子还剩下半盘,章连山又听到了一个土豆丝,景星河收拾好餐桌去洗盘子,章连山便跟在景星河屁股后面,掏了掏口袋,递过去了一片口香糖。 “怎么,我臭到你了?”景星河就怕吃了蒜口臭,下午执勤会熏到别人,所以他一口都没吃,结果这章连山还拿着口香糖在他面前晃悠。 “不臭,”章连山把口香糖留在了桌子上,凑到了景星河嘴边像模像样的闻了闻,“挺香的。” 章连山说完就走,连纸杯里的水都没喝一口,倒是景星河差点把手里的盘子给滑出去,他都这个年纪了,听到似是而非的话,竟然还是会忍不住红了脸。 大师傅在单子的最后一项上打了个勾,拍拍膝盖站了起来,景星河帮着大师傅收拾了一下卫生,没来得及休息就带好帽子出去执勤了。 章连山还没走,就靠在派出所门口的那棵槐树上打电话,看着人出来了,立刻就把电话挂了跟了上去。 章连山两点还要去火车站接放假回家的章祁连,现在说早不晚的,还有点时间,他就想跟在景星河的身后,说两句废话,可景星河只要一穿上警服就表情正经,说话也正经,就差把“公正严肃”四个字放大了贴在脸上。 此刻看着挡路的章连山,景星河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将“妨碍执勤拘留十五日”讲出来砸到章连山脸上了。 章连山才说了两句废话就被景星河从屁股后面撵走了,他待着没事,打算先开车去超市转一圈,给章祁连那个小兔崽子买点喜欢吃的东西,让他回来后能在家里安稳待几天,章连山在超市里随便转着,各种零食挑了一个购物车,转来转去竟然到了电器专柜,章连山一眼就看到了摆在中间特价促销的煮蛋器。 促销员在旁边讲着这款煮蛋器的优惠力度是多么多么的大,质量是多么多么的好,优惠有今天没明天的,欲购从速,过时不候,买到就是赚到,章连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站在那里拿了一个,又拿了一个,走了两步回来又拿了一个…… 下午的集市比早上的热闹,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停在路边的车也拉的越来越长,景星河正劝着一个开电动三轮车的把商铺前面的路让开一点,就听到了前面吵架的声音。 与叫骂声不一样,吵架声激动,是吊着嗓门的嘶吼。 景星河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里面人在争吵什么,“五块”、“没给”、“放下”、“就不”之类的,吵架人围在一个卖衣服的摊位,摊位上主要卖秋衣秋裤内衣内裤和迷彩服,摆的不大,但东西杂乱,什么都有。 老远听着声音大,其实真正吵架的不过两个人而已,看热闹的人多,里里外外已经五六层了,景星河把夹在胸口上的执法仪打开走了过去,警服是有一定威慑作用的,看热闹的人主动给让出来了一条路,让景星河走了进去。 其实吵架不可怕,怕的是看热闹的你一言我一语,本来是一时兴趣吵起来,最怕的就是因为别人的添油加醋而吵出来胜负欲来,从而吵个没完没了。 景星河先拉开当事人了解了一下情况,吵起来的两人一人是买主一人是卖主,买东西的是个大嗓门的阿姨,卖东西是个穿人字拖的大叔,这阿姨在这边买了一条五块钱的内裤,她说给了钱,可大叔说没有,阿姨给了钱拿着东西要走,大叔没有看到钱拦着人要把东西留下,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吵了起来。 刚才买东西的人多,现在都不买了围在这边看热闹,抱着胳膊仰着头,生怕错过什么重头戏。 这才说情况的一会儿时间,阿姨和大叔又吵了起来,景星河来这边时间不长,果林乡的方言虽然不算难懂,可阿姨和大叔都是个快嘴皮子,一吵起来景星河只觉得眼前飘着的都是口水,却听不懂到底是在吵什么。 景星河让看热闹的散开,把挡住的路让了出来,路上一辆卡车慢悠悠的晃了过去,司机也还回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继而麻木的转过身去将车开走了。 景星河实在没时间搭理那些,先拉着快要动手的大叔向后退了几步,“有话好好说,打人可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大叔挥出去的拳头擦着景星河的脸就过去了,好在也知道打不到人,拳头没什么力气,只是装个架势,景星河又把人拉着向后退了几步,才把人松开。 大叔瞪着阿姨,人一激动,吵得脸都红了,景星河站在大叔和阿姨的中间,都拦住了一点,“都别骂人,有话我们好好说,阿姨,你这个钱确定给了吗,是放到哪里了。” “我肯定给了,”阿姨气势汹汹走过来,一手捏着内裤,一手指着摊位上的一个地方,“我就把钱放这里了,我记得清清楚楚。” “装什么装,给就是给,没给就是没给。”大叔又指人骂了起来,景星河感觉气氛不对,又挡在了两个人中间,大叔长得高,人也壮实,真要是动手,景星河这小身板也拦不住,只能时时刻刻小心着让两人隔得远一点,“你就没给钱,胡说个屁啊,我有没有收钱我还不知道吗?” 阿姨登时蹿了起来,说怒目圆睁也不为过,“你就两个眼睛能看见几个人,刚才那么多人围在你的摊子上,我把钱放这里,就是你拿过去的,你就是看着我老婆子好欺负,就想讹我的钱。” “你个死老婆子,”大叔真动了火气,景星河拉不住人,被推着踉跄了几步。 眼看着就要动手,景星河拦不住胖大叔,只能扑过去拦在阿姨的面前,“别动手,都别动手。” 吵红了眼的人分不清是敌是友,阿姨只是感觉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她准备好的力气都撒了出去,手没打到人,右脚先踢了过去,正踢在景星河小腿上,阿姨干了多年的农活,手下的力气大,脚下的力气更大,景星河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 阿姨也感觉到自己踢了个实心的东西,再一看前面的小警察踉跄了几步,站那儿不说话了,阿姨悄悄地往后走了两步,也不言语了,至于想要冲过来打架的大叔,已经被旁边看热闹的合力拉回去了。 两人现在谁也不说话,看热闹的人也劝着让他们各让一步,就这么算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比刚才还热闹。 景星河长这么大,没挨过打,没受过伤,现在这一脚踢得他倒吸了两口冷气,扶着旁边的摊位才站稳,这算是误伤,但也能升级为袭警,景星河没想计较这个事情,只是这股子痛觉却猛地将他从刚才的情景中抽离了出来。 景星河家中富裕,又是被宠大的,他眼中的钱只是物品交换的一种媒介,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五块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金额,景星河有心想自己掏了钱,把这事情解决了,可他跟着刘所长学习的那段时间,刘所长不止一次的跟他强调过,解决问题要靠事实,而不是息事宁人的花钱。 现在的这副情况是景星河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没有摄像头监控器作证,各执一词的两人很难分辨谁是谁非,说到底还是他没有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能力不够,无法解决。 能力不够这种事情,想的明白,却过不去心里那关,景星河想着要不带着两个人回所里好好聊一聊,可他一低头,就看见了一张夹在迷彩服和红色秋裤中间的一小点紫色,是一张折了两下之后皱皱巴巴的五块钱。 大概两个人说的都是对的,阿姨是真的给了钱,大叔是真的没看到钱,这钱不知道被谁翻衣服的时候压在了下面,成了一场乌龙,吵了半天的两人竟然谁也没有看到。 景星河把钱拿出来给了大叔,又安慰了几句阿姨,人群散开,大叔的摊位又来了新的客人,方才还红着脸的大叔热情的介绍着东西的价格,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阿姨略有歉意的看着景星河,“小伙子,你没事,刚才那下阿姨真的不是故意的。” 景星河摆了摆手,“没事,阿姨,你继续逛着,我先走了。” 景星河走的还算是正,可落地的时候脚跟有些飘,小腿是疼的,但阿姨并不是故意的,景星河也不好表现的太糟糕,太阳依旧大,晒得头皮都是热的,景星河感觉到了一丝无力,如果那五块钱没有被发现,景星河自问,他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事情,大叔暴躁,阿姨也泼辣,万一两个人都不愿意让一步,那他今天站在那里除了听他们吵架,也分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景星河是个软脾气,发不了狠,也镇不住别人,一点也不擅长调节纠纷,也就只能在熟人面前说几句针芒带刺的话,也不过是仗着他们之间的交情而已,景星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这个性格是不是适合这份工作。 景星河又在市场里转了两圈,眼看着到了下班的时间,路上的人少了,商贩们也收拾着要回去,景星河穿了个马路,去商店买了一包烟,外加一只打火机。 景星河这些年没学会千杯不醉,但好歹学了个吞云吐雾,不过他不常抽,只是偶尔郁闷的时候当个发泄。 烟不是熟悉的品牌,抽着味道也不一样,新买的烟有些呛,景星河抽的第一口就咳嗽了起来,第二口才慢慢的平缓下来,景星河不喜欢抽烟,可有时候心里有了事情,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被舒缓。 抽烟只是一个纾解罢了。 章连山是被他妈打发出来买盐的,他刚去西坝村头的那个小商店里把盐买好,虎子就打电话说和女朋友分手了,晚上没地方吃饭,现在正孤苦无依的在女朋友家门口溜达。 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交情,章连山不能放着人在那边饿肚子,只能开着车去他女朋友的家门口接人,反正今天章祁连回家了,饭菜丰盛,带虎子回去也正好能改善一下伙食。 至于虎子和他女朋友的事情也用不着担心,这一对一个月时间里有半个月在分手,可这分了这么多次也没真的分了,没啥大问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分手也就是调剂感情的,这一次也是。 虎子说是因为他忘记了他们在一起的1314天纪念日,结果刚进门就被分手,连口热水都没让喝。 虎子坐上了车,把车窗整个都撤了下去,燥热的晚风在他的脸上胡乱的拍着,虎子开始继续念叨着他和女朋友的那些事情,“哥,你说这女人都在想什么,每年过个生日还不够,还要过在一起的纪念日,第一次牵手的纪念日,还有那啥的纪念日,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纪念了,又不是再也不过了” “我现在手机里全都是纪念日,大大小小的就没断过,我看以后每天都纪念算了,省的我忘了,她又和我分手,哎,我好像看见那个小警察了,对了,我说哪儿了,就是那个纪念日,明天还是我们第一次接吻纪念日呢,她都没看我给她买的新口红就把我撵出来了……” 虎子的嘴皮子忽然停了下来,车也猛地停在了路边,虎子被安全带拉着,才没被忽然而来的刹车给甩到前面,章连山抓着方向盘问,“你刚说什么?” “啊?”虎子把半截胳膊搭在了窗户上,并不介意这个急刹车,“我说我们接吻纪念日要送口红,怎么了,要我给你推荐色号吗,哥,我给你说我现在对这个还挺有研究的,我女朋友每次都很喜欢我送的口红,要不我给你推荐几个代购,亲自试验的,很靠谱,不过哥你买口红能送给谁……” 怎么之前没觉得虎子这么聒噪,章连山不耐烦的打断了虎子的话,“你说你看见景星河了。” 虎子见过几次景星河,没记住名字,一直都叫小警察,现在一听这个名字还挺陌生的,想了想才明白是哪个人,“对啊,就在后面那个商店的门口。” 章连山把车钥匙拔了下来扔给了虎子,抬腿下了车,“你等我去叙个旧了再走。” 虎子心想还要不要吃饭了,可章连山已经拉开车门走了。 章连山过去的时候,景星河正在抽他的第二根烟,操作熟练一点也不像个新手,章连山在景星河的注视下走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抽烟呢?” 章连山第一次见面时让给景星河的烟就没动,人走后烟就在桌子上留着,章连山以为他不会抽烟,毕竟景星河之前可是个禁烟主义者。 章连山第一次在景星河面前抽烟是高三刚集训那会儿,他们一起吃完中午饭回宿舍,宿舍楼的条件简陋,一层只有左右两边有水房,水房里面是卫生间,景星河去打水的时候,就看见章连山正靠在厕所门口抽烟。 章连山的一根烟还剩下半截,刚又吸了一口,烟气正在肺里打着圈,原本是要从鼻腔里吐出来的,可章连山看到景星河正愣愣的盯着他看着,章连山不自觉地憋了一口气,把原本应该吐出来的烟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章连山被咽下去的烟气呛的大声咳嗽着,景星河就优哉游哉的站在旁边问他,“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 “什…什么?” “饭后一支烟,直推太平间。” 章连山并没有被吓到,可他手里没抽完的半根烟还是从指缝里掉了下去,掉到了蹲便器旁边的水洼里,章连山捂着嘴,他的嗓子被呛得难受,眼泪都被逼了下来,整个人呢都是难受的,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章连山只能红着眼睛看着景星河把烟头踢进去蹲便器里,摁着水阀给冲了下去。 那时景星河临走前还威胁章连山,“班长,好好活着不行吗?” 可当年劝他远离香烟真爱生命的人,此刻正在这里腾云驾雾快活神仙,一张脸装作老成的模样,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章连山用肩膀碰了碰景星河肩膀,“这是怎么了,借烟消愁?” 景星河拿出烟盒,从里面抽出来一根放到了章连山面前,“抽吗?” “戒了。” 景星河看着章连山这副大言不惭的样子,舒展眉头笑了出来,“行吧,就当我之前什么也没有看见。” 看着景星河把烟收了回去,章连山又用肩膀碰了碰人,“星河,说说,是怎么了,怎么就开始抽烟了。” 景星河吐出来了一口烟,说出了今天下午的那回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心里触动挺深的。 章连山倒是也能想象得出当时的画面,他身在这里,长在这里,多多少少也能遇到些类似的事情,老一代受生存条件的限制,对每一分钱来去都看的很重,吵架是小事,也有提刀的情况出现过,那次要不是家里的其他人赶回来的早,估计半截胳膊就被剁了。 章连山听多了这种事情也造不成什么冲击了,想来景星河初来乍到没有见过,所以会多想一些,章连山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问他,“是不是觉得挺荒唐的。” “不,我觉得挺无力的。”景星河确定,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有极大的可能性会束手无策,进而继续产生对自我的怀疑,然后借烟消愁。 章连山原本说笑的心忽然一愣,心中触动颇深,荒唐包含着嘲讽,可无力是对自我的反思,章连山早就知道景星河是个善人,可没想到他能一如始终,他29岁,可还是干净的像张白纸,不谈好坏与否,章连山却明白这样的生活是很累的。 可景星河就是景星河,他单纯还是世故,那都是景星河,章连山不想用自己的三言两语改变他什么,如果可以,他只想每次都能及时出现,至少能够让他感觉不那么孤单。 “星河,其实处理这种事情靠的不是能力,而是靠熟能生巧,你下一次如果觉得难办就给我打电话,我也让你看看我29年来积攒的人气。” 景星河噗嗤又笑了,“怎么,你要施行地主威压吗?” “也行啊,等你什么时候来西坝,我也让你领略一下我西坝土财主的厉害。” …… 章连山本想顺路把景星河也带回家吃饭,可景星河晚上要值班,走不了。 第三根烟抽完,景星河便说自己要回派出所,走在前面的景星河脚步有些摇晃,章连山问他怎么了,景星河只说是腿麻了,晚上回去一看,被踢到的地方青了一块,在白/皙的皮肤上透露着可怕。 章连山看着人进去了派出所,他就又哼起了那首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飙高音再次失败后,章连山上了车。 虎子也是刚上车,他在车上呆着没事干就下去转了转,结果就看到他哥在那个小警察的身边摇尾示好的样子,那一脸的宠溺的表情,真是青天白日见了鬼才能碰到一次。 虎子是看惯了他哥劈天射日的狠劲儿,刚才那场景惊得他下巴都收不住了,差点把眼珠子抠出来放到消毒水了去杀菌,可冷静下来了后,虎子还是偷摸跟着看了一路,虎子觉得他哥的样子和他讨好女朋友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虎子的心中冒出来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哥,你是不是对那个小警察有意思?” 章连山也不避讳,“怎么,你有意见?” 虎子一怂,立马乖了,“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白头偕老,早生贵……举案齐眉,洪福齐天,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虎子胡言乱语了一通,扣好了安全带等着蹭饭吃,虎子倒也没什么吃惊的,他哥是谁,山沟沟里出去的大学生,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不光学习好,长得也好,又能说会道的,邻里邻居的谁不说章家的大学生飞出去要出人投地了,结果他哥在外面呆了两年,一声不响的回来了,回来搞得就是发家致富的赚钱事业。 他哥是个另类,别人辍学,他哥上学,别人打工,他哥考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别人娶妻生子,他哥到大城市上大学,别人每天蹲在墙头聊八卦,他哥开着小车创业,别人聊着孩子以后上那所学校,他哥躺着数钱,别人一家三口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他哥这么多年就一直单着,别人娶个媳妇,他哥看上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警察。 他哥特立独行惯了,虎子觉得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第6章 章连山走后,景星河也回了所里,晚上值班的还是两个人,今天排到了景星河和杨静,杨静减肥不吃饭,坐在饭桌上的也只有景星河一个人,大师傅准备着明天做饭要用的菜,正在厨房里忙着,这边景星河刚吃了两口,就听到外面响起了火警声。 前几年119到村镇上出警还需要乡镇派出所在前面带路,后来信息发展起来之后,导航被应用到了出警车上,也就不麻烦乡镇派出所了。 警笛响得刺耳,景星河跑出去的时候,火警车已经去了南边,大师傅没来得及摘围裙,也跟着跑了出来,看着红色消防车剩下的红色影子,大师傅着急的问着是哪儿着了火。 景星河虽然不知道,但派出所工作微信群里已经传了消息,说是祁连山上的森林火,天气太热枯树自燃,火势发现的早,现在已经被灭的差不多了,消防车过去就是收个尾,所以只来了一辆救火车。 景星河把情况说给了大师傅,大师傅听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弯着腰慢慢的往回走着。 景星河已经在果林乡派出所呆了两个多月,也了解了派出所里的这些人,当然也包括大师傅。 大师傅姓姜,是西坝六组的人,本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普普通通,无论是幸福还是担忧都是千篇一律的,大概是二十年前一个冬天,那时候果林乡的集市远比现在热闹,从左往右能铺两公里长的摊位,那时候路也窄,摆摊的叫卖的都拥挤在路上,行人穿插其中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车,就是条狗想过去,也要磕磕绊绊上好一会儿。 两点左右,西坝六组有小孩放炮,点着了码在田埂上的柴草垛,柴草垛的火烧的旺,火星飞起来又点着了附近村民后院里的干草堆,干草堆的火牵连了停拖拉机的凉棚架,凉棚家上放的也是柴火,柴火一摞一摞的堆着,顶在了房顶上,火势撩人,未能幸免。 火烧到了房顶,还是土坯的木架房很快就被笼罩在了大火里,农村的房子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一排十多户的后院都火光冲天,甚至还在肆意蔓延着,冬季干燥,大火凶猛。 发现着火的人打了119,也找水往火上盖着,可大火肆虐,水管子又在寒风中冻成了冰棒,存下来的那些水被大火吞噬,有如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救火车来的及时,三点就出现在了果林乡的市场口,从三点一直到三点四十,救火车不停鸣笛警示,才堪堪走过,可就是因为在市场口耽误的这四十分钟,大火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席卷了整个西坝六组,等救火车赶到的时候,最先烧起来的那几家房子都烧空了,只剩下了几片黑黢黢的断壁残垣。 祖辈的积蓄,房子,家,一夕之间付诸东流。 那场大火损失惨重,三个人因此丧命,一个人重伤,死的是大师傅的女儿,和女儿一对不足月的双胞胎儿子,重伤的是大师傅的丈夫。 说不清楚幸还是不幸,后院的大火挤进了炕门里,因为持续的高温导致了爆炸,大师傅的丈夫是被爆炸的冲击从火海里崩出去的,虽然侥幸逃过一死,但也因为这阵冲击,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瘫痪…… 果林乡市场的交通管制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重视起来的,而被火烧干净的西坝六组也是被政府拨款救济才勉强熬过那个冬天。 回念旧事,难免悲伤,景星河看着大师傅佝偻的背影,自己的脚步也沉重了些许,景星河是过来人,没办法感同身受,可他只是想着就觉得是莫大的悲伤,真正身在其中的人又该是多大的绝望。 “一标三实”中对单位和行业的信息统计整理在七月底结束,刘所长又开始带着人下乡统计常住人口的信息情况。 下乡都是两人一组,刘所长让几个正式民警带着从乡政府借来的人两人一组去东沟、假湾、上坝和马村,剩下的几个协警两人一组去花寨、河清、下坝和果子沟,分到最后只剩下了刘所长和从交警大队借来的景星河,至于杨静依旧是留守户籍室。 刘所长拍了拍景星河的肩膀,“小景,走吧,我们这几天先去西坝。” 西坝有十二个组,一组有176户人家,六组有161户人家,除去这两组,西坝的其他组人家不超过百户,最少的十二组只有36户人家。 之前已经对西坝各组的信息进行过采集了,但因为时间问题,很多信息都太过于笼统,现在过来就是要再次核实一下人员信息情况,主要包括身份证号,民族,受教育情况,是否是党员,是否有驾照,是否婚配等信息。 在核实完这些信息之后,还需要再次核对一下人员居住情况,在外就读的大学生排除常住人口选项,在外务工人员排除常住人口选项,其他的还有嫁出娶入也要做一些改动,如果是在市区打工人员,也要对工作岗位进行登记。 因为是九月份,正是秋收最农忙的时候,基本天一亮,人就开始下地干活,只有中午和晚上吃饭时间才有空闲,刘所长早有经验,通知下乡人员每天中午吃完饭之后才去,时间集中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之间,会事先让村长通知村民携带户口本到文化室集合。 核对的工作不算辛苦,只是人来人去,七嘴八舌的,很容易遗失表格,辅导员去了一趟东沟,中间就差了几张,又开车去了一次才找到。 根据以往的经验,为了不耽误时间,无论大小村,都是一村一天,有早有晚,全看当时的情况,西坝是景星河负责的片区,刘所长放开让景星河去操办大事小事,他在旁边起个协助的作用。 到了西坝六组的时候,也是景星河联系的村长,景星河之前忙着没注意过,现在把资料从系统里调出来才发现,原来西坝六组的村长是章连山。 他不是个地主,倒是个村长了。 其他村的村长都是选德高望重的中年人,怎么到了西坝六组,选了个这么年轻的,难道是祖传下来的? 景星河只是在心里胡乱猜测,眼下不用看电话号码,景星河直接就拨号将电话打了过去,打电话用的是所里的座机,来电显示也会标记是果林乡派出所,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解释,“你好,这里是果林乡派出所,请问你是西坝六组组长章连山吗?” 景星河向来把工作和私人分的很开,甚至开得有些过分,这已经成了景星河的习惯。 那边的章连山似乎是笑着的,声音从听筒上传了过来,虽然听得出来话筒那边是谁在说话,可章连山也没着急叙旧,“是我是我,是信息审核轮到我们西坝六组了吗?” “对,我们明天中午十二点过去,麻烦你通知一下村民,每家派一个代表,带着户口本去文化室开会。” “好,保证通知到户。”景星河刚想挂电话,就听到那边的人压低声音说,“那小警察,明天见。” 景星河挂了电话,在西坝六组后面打了一个勾。 放下了笔之后,景星河才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景星河也是西坝六组的人,那二十年前的大火岂不是把他家也给烧了,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可财产损失又岂是能忽略不计的,和章连山形影不离的那一年,竟然也没有听他说过这些。 景星河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了解章连山,景星河有点想给章连山打个电话,还差三分钟下班,景星河关上电脑打开了手机。 手机里已经有章连山发来的一条短信,【一起吃饭?】 18:00【去哪儿吃?】 家属区的侧门旁开着一家麻辣拌,景星河之前在这边上高中的时候就常过来吃,第一次吃还是章连山带他过来的,这家麻辣拌又麻又香,一定要配上烫软了的麻花,麻花上撒上一层芝麻和花生碎,还要在配上一瓶巧克力豆奶。 开了二十多年的麻辣拌依旧生意兴隆,期间装修过一次,添了几把桌椅板凳,墙上也换了新的壁纸,不过老板依旧是那个老板,味道也还是那个味道。 景星河回来之后来吃过一次,那次他正在给老房子打扫卫生,累的整个手臂都是酸痛的,连拿筷子都费劲,这次来就轻松很多,算是追忆往昔。 奶豆的瓶盖是章连山打开了放到景星河的面前的,一如当年,景星河依旧拒绝了麻辣拌上的那一层香菜和葱花,一如当年,和章连山出来永远都不用担心什么,章连山贴心,会照顾人,待在他的身边就会放松开来,表露出原本的自我。 吃完了饭就不早了,如果明天是放假,晚上或许能多玩一会儿,可明天还是正常工作日,景星河便回去了,章连山看着人进了家属院,又拐进了单元楼,等着二层上亮起来灯光,章连山这才发动车回了家。 刘所长和景星河第二天中午提前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西坝六组因为被大火烧毁,后来是政府出资新建的,每家每户一样构造,远远看着整齐划一,只有门牌号有所不同。 西坝六组的村民参与率是最高的,核查完之后,只有四十六家没有到场,其中有三十一家有空房备案,六家只有户口在村里,有两家人不常回来,现在正好不在家,有三家人农活太忙赶不过来,把户口本留下来了,有一家只住着一个老奶奶,平时基本不出门,剩下的三家没人来也没说明情况,只能登门拜访了。 这三家隔得也不远,都在村子的中间一些,有章连山带路,三人很快就到了,这三家中的两家敲不开门,应该是没人,还有一家只说是忘了,现在问起来才忙着找户口本被放在哪里。 这家是看着阔气,进去后里面却空旷的厉害,唯一住人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几个自己用木板钉的桌椅板凳,没有电视机,只在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型的收音机,墙上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全家福。 全家福中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五口人,可家里住着的只有一个大姐,大姐的丈夫在广东打工,只有过年那半个月会回家,儿子和儿媳结了婚也跑去了西安,两年没回来了,女儿在云南上大学,寒暑假才会回家。 其实,这家前些年也是空房,就连大姐也是在广东电子厂打工的,因为身体不好,这才回来的。 现在的农村,剩下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和一些四五十岁的半老人,年轻一代的人不管好坏都走了,走了也没几个回来的,只有一个章连山,刚回来的时候还被人戳了几年的脊梁骨,说是白费了多年的高等教育,没出息又溜回了家里,村民们似乎觉得,无论好坏,离开就对了,只要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什么都是厉害的。 章连山刚回来那几年,租地,种地,搞农家乐,家人们也劝过,是后来发迹了之后才慢慢好过来的。 现在的农村氛围是人口流失严重,人口老龄化更严重,尤其是大家聚在一起坐在文化室的时候,花白的头发和干枯的眼角,没几张是年轻的脸,似乎再过十年二十年,等着这里的最后一个老人撒手西去,村子也就正式被荒废了。 说起来,西坝算是果林乡里人口流失最严重的一个村,也怪不得西坝人都往外走,实在是因为近些年西坝人手里的好多地都被收了回去,一部分退耕还林,一部分发展成了旅游建设基地,虽然是拿了赔偿,可也只剩下手里那些死数的赔偿,活得了一年两年,日子久了还是要再找别的活干。 刘所长翘着二郎腿,等着大姐把户口本找出来的功夫,感慨了两句,“现在的人怎么都喜欢跑到大城市里,我就觉得咱们这种小地方就挺好的,生活水平不差,买房也便宜,孩子上学也没压力,还挺适合生活的。” 章连山客气的让着人坐了下来,十分熟悉的找出纸杯接了两杯热水,“就是,我们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还能延年益寿。” 刘所长从章连山手里接过来了水,意味深长的看着章连山,“说是这么一说,但我觉得你这种名校高材生,能力不错,又是党员,去大城市发展不应该更好吗,怎么舍得回来。” 章连山把水放在桌上,靠着景星河坐了下来,“这不是因为得罪领导混不下去了吗,只能回来了。” 章连山做人做事八面玲珑,看着也不像能得罪领导的人,但也说不准,可能有些领导就是妒才,明里暗里敲敲打打,没靠山的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 刘所长笑了笑,又问景星河,“还有你,”刘所长指着他,“你好歹也是个研究生,怎么突发奇想要做个交警,交警大队当初收到报名信息的时候都传说你是不是填错了,要不是后来收了你的档案,档案又不能造假,谁都不敢信你真是个研究生,小景啊,你又是怎么想的?” 景星河和刘所长相处的时间久了,偶尔也能说两句玩笑话,“我就是想回来建设家乡。” 说罢,景星河先因为自己的厚脸皮忍不住笑了,刘所长和章连山也知道这是个玩笑话,一个接着一个的笑了起来。 “那小伙子你挺有觉悟的……”刘所长还没说完,大姐就拿着裂开之后用胶带缠起来的户口本走了过来,景星河拿出表格,把签字笔握在了手里。 这家能登记的也就只有大姐一人,大姐看着表格上被划去的其余四口人,有些着急,“就这么划掉了,这人都是在户口本上的,就是这段时间不在家里而已,会回来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刘所长不说话,等着景星河去解释,“大姐,我们这边登记的是常住人口,常住人口需要居住半年及以上,像在外务工人员在务工所在地是有登记的,我们这边统一是不算常住人口的,还有在外上大学的学生,会在学校那边有登记,我们这边也是排除在外的,我们这次登记常住人口只是对居住信息进行一个统计和管理,和户籍是没有关系的,你不用担心什么,而且我们的这个常住人口的信息每年都会更新三到四遍,如果以后有变动,我们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就会更改的。” 大姐茫然的点了点头,似乎还是有些不明白,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景星河又说,“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再问我,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 大姐搓着户口本的封皮,躲在墙角里小声的说着,“我没手机。” 章连山便站起来对大姐解释着,“嫂子,没事,以后要是有事了直接去我家找我,我不在找我爸也行。” 大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所长又问了几句生活情况方面的问题,这才走了。 三人刚出了门,大姐紧跟着就把门锁起来了,听着身后锁扣滑进去的“咔哒”声,刘所长和景星河都有些奇怪的转过身看着。 章连山连忙把人领到一边解释着,“刘所长,你们别多想,这个嫂子在广州打工的时候伤到了脑子,家里人交代的平时要把门窗关好,注意安全,她并不是针对你们,是一直都这样的。” 刘所长又问,“那她平时也不出来的吗?” “基本上很少出来,但邻里邻居的,大家没事的时候也会多关照一下。” 刘所长拿出来了一根烟兀自点上,问起了别的事情“西坝六组有几个低保户?” 章连山答的快,“之前是八个,去年又加了一个是九个。” 刘所长又眯着眼睛指了指刚才大姐的家,“跑那么远的地方打工,这边要是有什么事都不能及时赶回来。” “也没办法,那边工资高,去的人当然也就多。” 刘所长抽完了烟,坐在副驾驶上眯着睡了一会儿,景星河把车开了回去,这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西坝六组结束是不需要值班的双休日,景星河打算趁着闲买辆车,章连山便自告奋勇带着景星河去了朋友的4s店里,卖的热的几款车都试了几下,还没下定决心买哪个,就碰到几个同样留在C城的高中同学。 几个人都是当年玩的比较好的,遇到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先是简单的叙了一下旧,不尽兴后,一行人又约着去了火吧,市区里最热闹的火吧开在市中心,能吃火锅,也能唱歌,也提供洗脚服务。 老友相逢,自然是要喝点酒的,景星河是个一杯倒,不敢喝酒,也有几人是开车来的,也拒绝了不喝酒,章连山纠结了两下,推开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算了,我也是开车来的。” 当年的一起玩的学习委员听着章连山的说法,嘲笑着,“章大班长这是改性了吗?” “改了,年龄大了,以后要养生了。” 众人传出啧啧声,转而又将视线转移到了景星河的身上,“咱们星河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在做什么?” 景星河说了说自己在最近的情况,众人就又将话头说到了别的事情,一时间包厢里都传来了哈哈大笑的声音,是说起了当年发生的一些趣事,景星河认真的吃着火锅,偶尔加进去说两句话,章连山天生就是个热闹的人,这种环境中自然是如鱼得水。 聊得兴起的时候,便也忘记了周遭的环境,包厢内的大屏上放着广告,原本点好的歌曲也没有人唱了,景星河靠在了沙发背上,摸着吃饱的肚子满意的放下了筷子。 因为喝酒的少,桌子上便只是叫了几瓶啤酒,别的都是果汁。 高中毕业数年,个人变化不尽相同,有人当了部门经理,有人是办公室主任,有做医生的也有回来继承家业,这一聊就没完没了了,后续又不知道是谁又喊来了同样在C城的其他老同学,一来二去的,包厢里很快就越来越热闹了,说是不喝酒的,现在也撒开了欢,喊着服务员提进来了好几箱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就醉了。 章连山说是不喝酒,可酒杯放到面前的时候又怎么能忍得住,这一杯接着一杯的,也慢慢的失去了意识,章连山喝酒可谓是来者不拒,酒杯没空过,喝下去的也不少,景星河出去上了一回厕所,回来就看到章连山喝醉了之后窝在沙发里打着瞌睡。 已经十二点,也确实晚了,可包厢里还热闹着,没人离开过,景星河坐下来,身旁的章连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腻腻歪歪的靠了过来,头搭在景星河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像条撒娇的哈士奇。 醉酒后的丑态不尽相同,章连山这样倒也算不得什么,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是不知道又被谁喊来的孙芳,景星河的心忽然咯噔响了一声,手无意识的放在了章连山的胳膊上,章连山找到了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握住了也就不动了。 孙芳当年算是班花,长得漂亮,气质好,性格也好,明恋暗恋她的人数不胜数。 景星河还记得高三刚集训的的第一天,晚自习十一点半结束,景星河和章连山去超市补充夜宵,那时候男生女生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每一层宿舍楼从中间切割开,一半住男生一半住女生。 景星河和章连山带着零食回宿舍的时候看到了等在宿舍楼底的孙芳,本来只是简单的问候了一句,孙芳却忽然把两个人都拦了下来,其实孙芳拦下的只有章连山一人,只是章连山被拦了下来,景星河也就停在了原地,那晚孙芳坦然的告诉景星河,“我要和章连山单独说几句话。” 景星河要走,章连山却抓着景星河的胳膊把人拉回了身边,章连山的态度也是坦然的,他问孙芳,“有什么事还不能让别人听了?” 孙芳微微一笑,站在了章连山的面前,一抬头就将章连山装进了她那双热烈的眼睛里,“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要给你表白了。” 那一刻,章连山抓着景星河的手忽然松开了,他们站在宿舍门前的路灯下深情的彼此注视了片刻,孙芳继续说,“章连山,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不要……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我觉得我们之间……那什么……” 章连山坑坑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双眼睛要去看孙芳,又要去身边的景星河,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孙芳表白后却一身轻松的跳上了台阶,“我不着急,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回答我。” 景星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本能的讨厌着孙芳,这种讨厌并不伴随恶语相向,也没有行为暴力,只是在心里抗拒着接触,抗拒着身边出现她的影子,讨厌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切皆在那时有了原因。 景星河当时是很在意的,他在意倒不是孙芳某一天会说出口的表白,他在意的是章连山不让他走却又在听到表白后忽然松开了他的胳膊,像是在尽力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他们在那时只能算作是较好的朋友。 年少伴随着敏感,景星河如怨妇般的抱怨着章连山,好几天都不愿意和他说话。 孙芳进来后包间里出现了一阵安静,包间里的人都看着这忽然闯进来的长发美女,手里的酒杯都抬不起来了,直到学习委员跑过去牵起来孙芳的手,人群中乍现了一声“哇”,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哇”包围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的两人,就连喝晕过去的章连山也闭着眼睛跟着“哇”了一声。 学习委员大大咧咧的介绍着,“孙芳,大家都认识啊,现在是我老婆。” 人群中又是此起彼伏的“哇”,有人让着让孙芳喝酒,学习委员着急的拦了下去,“不能喝,真不能喝,我老婆还怀着孕呢!” 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哇”,学习委员穿好了衣服,准备着要走,还不忘解释着原因,“孕妇不能熬夜的,为了我家宝贝着想,我就先回去了啊!” 被学委小心护着的孙芳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直到离开也没有将眼神放在角落里的景星河和章连山身上,时过境迁,谁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是景星河被当头浇下的往事砸的有些紧张了。 第7章 凌晨一点半,聚会散去,老同学勾肩搭背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景星河作为里面唯一清醒的一个,帮着开车的联系好了代驾,又帮着其他的人打好了车,等着把人一个一个都送走了,景星河才回到了章连山的车里,这才一会儿,章连山就已经在副驾驶上睡踏实了。 喝醉的章连山不吵不闹,气息绵长,景星河打开车灯,准备要回去了,却忽然又不知道要把人送到哪里去,想了想还是先带回了自己家里。 章连山沉的像头猪,两只脚一步都不愿意挪动,景星河好不容易把人又扛又拉的送进了卧室里,打开卧室灯的那一瞬间,章连山却忽然醒了过来,他摇摇晃晃的在卧室里走了两步,先是一巴掌被关上了卧室门,接着又被关门的那阵声音吓到,整个人向后跳了一步,就连眼睛也睁大了。 景星河扶着摇摇欲坠的章连山,“快去睡觉吧!” 醉了的章连山像是刚发现的一样,傻傻的冲着景星河笑着,一双手勾着景星河的腰,把人扣到了自己怀里,叫了一声“星河”。 “嗯。” 章连山低着头,在景星河的肩头蹭着,又软软的叫了一声“星河”。 “恩。”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温柔,景星河有些无奈,不再答应了。 也许是灯光太亮了,章连山忽的伸出手关上了灯,推着景星河靠在了墙上,又把身体压了上来。 “星河。” 章连山一直叫着名字,景星河刚想答应,嘴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酒气扑面而来,却又在咫尺之间停了下来,章连山抵着景星河的额头,轻轻的舔了舔景星河的鼻尖,湿润的触感一瞬即逝,像场梦,景星河的眼睛眨了眨,掀起了一阵阵风。 章连山品尝着舌尖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太尽兴,便慢慢的松开捂着景星河嘴的手,将自己的唇瓣慢慢贴了过来,景星河无处可躲,感受到了唇边的温度。 裹挟着酒气的双唇干燥,先是轻轻的试探,一点点临摹着唇的形状,舌尖轻轻的划过,留下点点轻颤,章连山亲了一大口,分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只是一瞬,章连山就又把唇压了下来,亲吻变得肆虐,慢慢失了章法,景星河贴着墙,只觉得呼吸被夺取,除了承受,也没有别的办法…… 灯忽的又被打开了,章连山放开了景星河,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满意的抿了抿嘴,便闭着眼睛栽到了床上,床上铺着新买的褥子,温暖干净,景星河张开嘴缓了一会儿,看着睡着在床上的人,只能帮忙给盖好了被子,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景星河坐在了沙发上,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厉害,怎么也压不住。 醉酒后的章连山总是为所欲为的,可清醒后的章连山却又什么都不记得,当年在高三教室里吃的那顿火锅,不胜酒力的章连山早早就喝醉了,他说是困,非要拉着景星河回宿舍睡觉,就像今晚一样,一句一个“星河”,叫得景星河心都化了。 景星河把手伸了出去,章连山两只手就握了上来,也不是握着,他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就小心翼翼的捏着景星河的两根指头,多一点都不肯放进手里,章连山就捏着那两根指头,一路跟着景星河回了宿舍。 章连山只是乖了那么一小会儿,两人刚上了宿舍楼,章连山便松开景星河的指头,抱着景星河的腰把人扛在了肩上,景星河才要挣扎,他就跑了起来,一路回到了宿舍里。 四人宿舍里的其他几个人还在教室里,章连山进了门便不由分说的抱着景星河滚在了床上,像只黏人的猫,刚把爪子挥开,脚就靠了上来,景星河在不大的床上躲躲藏藏,直到章连山使了力气将他压在了身下,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章连山咬着景星河的耳朵呢喃着,“星河,我想娶你。” 章连山娶不了景星河,也记不得自己说过那些话,章连山醒来后只是揉着自己酸涩的脑袋,梦游般的洗漱上厕所,末了还问景星河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章连山的眼神真诚,让景星河不得不强迫自己认识到,酒疯而已,何必当真。 章连山在陌生的床上醒来,他把头陷在松软的枕头里,揉了揉睡成了鸡窝的头发,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都变成了不连贯的片段,只有几个残存的画面,是忽然就组织了一场大型的同学聚会吗? 又喝醉了。 景星河打了个哈欠,光脚下了床,经过一晚上的蹂躏,此刻,章连山一身衣服正皱皱巴巴的挂在身上,还缠着一股子散不开的酒气,章连山扯起衣角闻了一下,就嫌弃的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随手丢在了床上。 章连山一直没意识到他睡在了哪里,心想是被哪位好心的老同学收留了吧,直到他打开门看到熟悉的客厅,章连山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景星河带回了家收留了,那他睡得应该是景星河的卧室吧,上次来的时候卧室里还空荡荡的,这次再来就已经被收拾的很舒适了,床也舒适,章连山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了床上铺的并不是席子。 章连山回去又在床边找到了一双拖鞋,他打着哈欠穿到脚上,又走了出去。 卫生间里有水声传出来,似乎是在洗澡,章连山轻轻的走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水声却忽的停了下来,章连山立刻后退了两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站在了卧室门口,眼神却一直瞥向卫生间那边。 洗完澡出来的景星河头上挂着一条毛巾,看向章连山的时候眼中带着笑,“班长,热吗?” 章连山脱了上衣,露出来的肌肉匀称,他向来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可此刻碰上了景星河赤裸裸打量的目光,章连山忽然有些无所适从,避让开身子无力的解释着,“我就是觉得我有点臭。” “臭吗?”景星河侧身进了卧室,路过章连山的时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挺香的。” 熟悉的一句话换了一个人说出来,章连山捂着自己胸口,还有些娇羞了起来。 景星河当着章连山的面打开了衣柜,毛巾滑到了脖子上,头发上的水滴下来落在了裤子上,浸湿了一大片,景星河的衣柜很整齐,衣服都被挂在衣架上,裤子也折得整整齐齐摞在一起,不同的衣服都被分门别类的放着。 “你要洗澡吗?” 章连山点了点头,景星河从柜子里翻出来了一套睡衣放到了章连山手里,睡衣是新的,标签还在上面挂着,景星河又说,“洗完澡把衣服也洗了,今天太阳大,很快就干了。” 说完景星河又重新翻出来了一身衣服,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上未干的水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要是走把门关上就行,我带了钥匙,还有,你的车就在楼下,钥匙在餐桌上,厨房有吃的东西。” 章连山站在卧室门口,眼巴巴的看着景星河揪起了衣服领子,似乎是要换衣服,章连山的眼神过于炽热,景星河回头看了他一眼,“班长,你站这儿是想给我更衣吗?” 门在章连山的面前“啪”的关上了,章连山只好拿着衣服去洗澡,景星河走的时候章连山还没出来,浴室里的水声清晰的传了出来,景星河回头扫了一眼,便拿好钥匙出了门。 景星河是要去接他哥景星汉,说是早上十点半的飞机,再从飞机场转车过来是十二点的样子,景星河打车去了车站,他哥已经在车站门口等着了。 接到了人,景星河是想先吃饭的,毕竟这一路颠簸也挺远的,可他哥还拎着两个32寸的箱子,说是爸妈给他买的东西,箱子太重随手拎着也不方便,只能先回家放好了再出门,景星河拦了辆出租车,和景星汉坐了上去。 景星汉是位真正的少爷,锦衣玉食成了习惯,对公共的出租车有些嫌弃,除了身下的那一块地方,再也不肯让一身昂贵的西装靠到别的什么,景星汉转身看了一眼放在出租车后备箱里的两个大箱子,又对景星河说,“你要是想在这边常住,还是买辆车方便一点?” “恩,我知道。”若是昨日没有遇到老同学,今天就该是开新车出来的,一想到昨晚的事情,景星河也不知自己是应该悲伤还是应该欢喜,只是心情复杂,人也沉默了下去。 景星汉看得出景星河心情的转变,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困难,才会生出不必要的苦闷,“我之前给你的那张卡还在吗?” “哥,我不缺钱。”景星汉的意思景星河也明白,可这并不是他现在所想的问题,景星河不想让远道而来的哥哥担心,只是说,“是昨晚的同学聚会散的太晚了,有点累。” 景星汉在车上正襟危坐着,出租车走过陌生的街道,路边的槐树绿的发亮,有洒水车放着生日快乐歌,穿过市中心的鼓楼,向西走一公里便是一所高中,高中的后面就是景星河住的家属区。 这一来一去不到两个小时,景星河打开门的时候,章连山正坐在窗台上的那个茶桌旁看书,一身宽松的睡衣,手边还泡了一壶茶,看到景星河进来,章连山放下了随手拿出来了一本写着景星河名字的高考大一统总复习语文习题册,毫不见外的打着招呼,“回来了啊!” 景星河推着一个行李箱,答应着一句“嗯”。 看着那行李箱,章连山以为景星河是去取快递的,他刚要过去帮忙,就看到了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跟着也走了进来,那是个成熟的男人,精英且高贵,章连山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光明正大的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心中出现了千百种的猜测,每一种猜测都叫嚣着让他的心凉几分。 章连山的脸色明明灭灭了好一会儿,张着嘴说不出来一句话,景星河把两个行李箱都拿了进来,才指着两人彼此介绍着,“这是我哥。” “哥,这是我朋友章连山。” 景星河和景星汉一个随了父亲,长得高大威猛,一个随了母亲,长得瘦弱娇小,身边人都笑他们看起来不像亲兄弟,但他们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 景星汉是看着景星河长起来的,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弟,景星河要回来,全家人里他是最理解的。 章连山听着这个“哥”字,心中的阴霾顿时散去,再动起来的时候,又是让座,又是泡茶上水果,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家中的主人。 景星汉看着那个忙碌的背影,又偷偷关注着景星河的反应,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景星汉是在这边有工作,顺道也过来看看景星河,可他没想到弟弟还金屋藏娇,景星汉不是古板的人,他从不干涉弟弟的生活,只是作为兄长,他也不是太放心,在家中观察了一会儿章连山的待客之道后,景星汉又邀约章连山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 章连山的车就在楼下,他换好了衣服,下楼开上了车,先去吃饭,两荤一素一汤,主食是C城这边的特色汤面,吃罢了饭,章连山又把人带去C城新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虽然经典里不免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但也有不少是C城特有的风貌,这一路上,章连山包圆了司机和导游两份工作,倒也游刃有余。 景星汉还有工作,买了晚上八点的高铁票去了邻城,章连山将人送到了车站,景星汉下车前郑重的握着章连山的手说了句“再见”。 景星河和景星汉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章连山不好去打扰,便坐在车里等着,章连山看着景星河在和景星汉的交谈中情绪高涨了起来,似乎是达成了什么交易,景星河主动的抱住了他哥,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挥手送别了他哥。 章连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将景星河迎了上来,景星河几乎是飞上车的,他顶着一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惬意的躺在了椅背上,先是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又扭头露出一张弯成月牙的眼睛,语气也半是撒娇的对章连山说,“章连山,今天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章连山发动了车,不知道为什么,章连山一听到谢谢这两个字,原本激动的心慢慢就沉寂了下去,陌生人才说谢谢,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谢谢。 不料景星河又说,“那我不客气了,班长,送我回家吧!” 章连山今天的心有如过山车般起伏不定,可幸运的是每次还未到达低谷,他就能重新燃烧起一片火热,过山车到达了终点,章连山带着心中的悸动,看见了落在大地上的余晖,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十月底,天气转凉,秋收结束。 每年的这个时候,派出所都会组织人手抽查果林乡的麻将馆,抽查倒也不是杜绝麻将馆的存在,只是赌博有度,今年新下达的政策规定,凌晨十二点之后不允许聚众赌博。 抽查的时间是在每晚的凌晨一点左右,每周抽查两次。 每年惯例,第一次抽查的动静一定是最大的,起个威慑的作用,这一次刘所长经过开会决定,今年抽查的第一家麻将馆是位于林场的,这家麻将馆在果林乡这一片来说是最大的一家。 白天麻将馆的老板开着大门卖农药化肥等农作物品,晚上就合上卷帘门,把藏在农药堆里的麻将桌抬出来,只留着一个后面的小门进出人,小门藏得深,外面是看不见一点点光的,可里面却热闹的很。 第一次抽查派出所基本全员出动,就连坐镇户籍室的杨静也被拉了出来,凌晨一点半,一行人到了林场麻将馆附近,为了不打草惊蛇,警车停在了远处,人都是从小路上绕过来的,麻将馆里面八张桌子七张都坐满了人,一点散场的样子没有,麻将馆的老板正在前面的路口处放风,刚发现有人过来了,就被冲到前面的刘所长给扣住了。 每年都来这么一趟,老板被扣住的那一瞬间就已然意识到自己要经历些什么了,也不挣扎不解释,还笑嘻嘻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让着,“真是辛苦警察同志了。” 刘所长留下了一个人把老板控制住,带着剩下的人冲了进去,麻将馆里的人还闹腾着没发现意外之客,只有坐在门口那一桌的人安静了下来,抓着放在桌上的赌资塞进了口袋里。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拉着一整张桌子都停了下来,坐在炉子旁边烧水嗑瓜子的老板娘也站了起来,磕磕巴巴的问着,“来……来了啊……” 有几个看着情况不对的要跑,可几个门都有人堵着,跑到一半只能灰溜溜的回来,隐没在拥挤在角落里的人群中,喧嚣散去,只留下了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没收赌资,没收麻将,刘所长看着挤在墙角里的一群大老爷们,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是累也是心痛,“我们派出所之前是不是挨家挨户发过宣传单,宣传单上写的是什么,早睡早起,多做运动,切勿沉迷赌博,你们都不长记性是不是,还是你们以为没人查,是拿派出所当摆设吗?” “你们这一个个的,是不是都忘了前车之鉴啊,你们林场有一个姓刘的男人知道吗,就前几年,打麻将,一个晚上输了六万,庄稼地里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结果什么也没了,老婆离婚了,孩子也不让见,现在还欠着信用社的贷款,这一天两天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都上赶着想体会一下妻离子散是不是……” 杨静正在登记今天没收的赌资,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被刘所长白了一眼之后,又乖乖的低下头继续写,手下的字龙飞凤舞,有两个字还留在了麻将桌上的绿色桌布上。 景星河拉开麻将桌的抽屉,里面是几个筹码,还有几张零钱,第二个抽屉里面是一个坏了的打火机,是不知道是谁留在这里的半根火腿肠,景星河拉开第三个抽屉的时候,从里面翻出来了两摞百元大钞,钱应该是刚取出来的,还裹着银行的封条。 杨静用笔划拉了一下那摞钱,小声的咕哝了一句“真富啊”。 林场的这家麻将馆只用了很少的筹码,较多的还是现金,一晚上的赌资有十多万。 第一次的抽查忙到了早上六天才结束,刘所长脚下一堆烟头,面前的男人们蹲着的站着的眼窝子都是黑沉沉的,偶尔几个人打个哈欠,还要被刘所长单独点名教育两句,罚款,教育,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听不听话这就要另说了。 有了第一次抽查的教训,这附近听到风声的麻将馆都能消停几天,第二次的抽查选在了周五,经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民众举报,东沟麻将馆最近很不消停。 东沟麻将馆藏在一家超市里面,不大的房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外面是个正经的超市,里面是个见不得光的麻将馆,因为构造问题,里面并没有窗子,想逃也逃不了。 把大门堵住之后,里面的人就如瓮中捉鳖,只能束手就擒。 东沟麻将馆的墙壁被熏得黢黑,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陈年的破床,已经分不清楚被子的颜色,有个人正在上面睡着,还有四张麻将桌在旁边吵吵闹闹的“碰”,天气已经冷了,这片也没有地暖,只在中间摆着一个电热风扇,摇头晃脑的吹着热风。 麻将馆的头顶上挂着两个烟黄的灯泡,照着彻夜不归的赌徒,地上的烟头,脚底下的酒瓶子,吃了一半的方便面,还有从床上坐起来转醒的人,都臣服在昏暗的灯光下。 瘸着一条腿的商店老板还打着盹,看着来了警察,也不怎么着急,慢悠悠的从那张转椅上站了起来,从柜子里掏出来了几条烟,塞进了黑色的袋子里,又假装不留痕迹的塞到了刘所长的手里,一副熟能生巧的姿态,“这么晚了,有事?” 刘所长登时就把东西拍到了桌子上,黑色的塑料袋在空中飞过,重重的落在了凌乱的麻将中,“不光聚众赌博,还搞贿赂,是不是想进去了。” 老板没想到这招不好使,一张脸憋得红里发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老板向后缩了两步,和麻将馆乌烟瘴气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借着前面的阴影,掏出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可他一抬头就又对上了刘所长冒火的眼神,心里紧张的犯了怵,手机滑了下去,也不敢去捡起来。 刘所长冲着身后的人招呼着,“都把执法器打开,谁还敢没事找事都给我带回去。” “小景,”刘所长又从包里掏出来了一摞表格放在了桌子上,“你来,上次杨静记得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谁能认得出来。” 杨静听到自己被骂,站的老远不敢过去碍眼,景星河拿出随身带着的笔,在表格上面写着,“时间:20XX年10月17日02:48。” “地址:东沟麻将馆。” “经营者:刘建军。” “参与人数:17人。” “没收物品:麻将6套,麻将桌4张,骰子15个,筹码7盒,现金178281元……” 刘建军被带回派出所拘留和罚款,其余人员经教育之后领了罚款单,便被遣散回家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又接了一个报警电话,辅导员便带着杨静跑了一趟,报警的是东沟一组的人,说是有两个酒鬼躺在他家门前的菜园子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大半夜扰民严重不让睡觉。 麻将馆和东沟一组相隔有些远,辅导员关了警笛赶了过去。 麻将馆没收的清单刘所长检查没问题之后,就开始把东西往车里装,因为这次的检查是举报后的行动,所以局里特意给借了一辆警车,车够大,东西也都能装得下,麻将桌和麻将凳都被拿了出去,里面渐渐的空了出来,景星河把最后一盒麻将收拾好放进了车后备箱里,辅导员和杨静也开车回来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没人,而车上的两个酒鬼是在东沟二组那边的树坑里捡到的,其中一个酒鬼已经醉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另一个还好一点,知道家是西坝六组,还知道是西坝六组66号。 辅导员来这边也没多长时间,对西坝六组这个地方不熟悉,只能先把车开回来让知道的人把人送回去了,杨静从这辆车里下来,立刻坐到了前面那辆装赃物的车里,清点好的东西之后,那辆车也先行返回所里了。 至于车上的两人一左一右的睡着,刘所长趴在警车的窗子上向里看了一眼,又回头把景星河喊了过来,“小景,这俩是你片区的,你也认识,这样吧,你和杨静去把这两人送回去,杨静,杨静呢?” 辅导员指着前面那辆已经没影的车,“在那辆车上,已经走了。” “呵,杨静当初是谁招进来的,干活干活不行,办事办事不行,才拉出来一趟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怎么不直接辞职……”刘所长今晚的脾气格外的大,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小景,你一个人去送,行吗,我还要带着人去东沟九组的那个麻将馆。” “行,那我送完人就过来。” 景星河上了车,才发现车上的人一个是章连山,一个是虎子,虎子已经睡沉了,半张脸都贴在窗玻璃上,大张着嘴,睡得昏天黑地的,而章连山被方才说话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又看到了景星河,便腆着脸靠了过来,用手抓着前座的靠背,朝着景星河喊着,“星河。” 景星河叹了一口气,调转车身,开向了西坝的方向,“章连山,你怎么又喝醉了。” “我高兴。” “高兴什么?” 章连山抬起身子,朝着景星河吹了一口气,大声的喊着,“要结婚了!” 无人的马路,枯黄的路灯,景星河忽然踩了刹车,刺耳的“吱……”声后,警车停在了路边,虎子被向前甩了过去,砸到了背椅上,了睡得迷糊的虎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靠着本能向后躺了回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 章连山抱着椅背坐的稳稳的,盯着景星河的眼神就没有变过,他每每喝醉了就是这副眼神,也不知道是他喝醉酒就是这副样子,还是因为他看见了景星河。 景星河捏着方向盘的手指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是颤抖的,“要和谁结婚?” “当然是他女朋友啊!”景星河指着虎子,转而又指向了自己,“我是伴郎,你要不要来看我?” 景星河转身看着虎子,“是他要结婚?” “是啊,我是伴郎。”章连山忽然伸手把景星河的警帽摘了抱在了怀里,看着景星河并没有说什么,章连山便打开车门下去,又很快的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摘下来的警帽被小心翼翼的放到了车里,章连山拍了拍帽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对着景星河腻人的喊着,“星河。” “嗯。”景星河帮章连山系好了安全带,伸手揉了揉章连山的头发,章连山享受的闭上了眼睛,抬高了脸朝向了景星河,嘟着嘴似乎是要讨一个亲吻,景星河笑着看了一眼睡在后座的虎子,又回过头来捏住了章连山的大脸。 章连山睁开了懵懵懂懂的眼睛,不情愿的皱起了眉头,撒娇般的喊着“星河”。 “乖。”景星河把章连山捏着章连山的脸换了一个方向,眼底聚起了一层浓浓的笑意,可他才发动了车,刚才还想他讨吻的章连山就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平稳,将一切都化为了一场梦。 暂停的警车又慢慢的行驶了起来,景星河有些恍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离章连山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他们之间是那么的远,章连山对他撒娇向他索吻,可一转眼就能全部都忘了,景星河记得的那些,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有上台,就已然落幕。 章连山是经常缺席的演员,这一场戏剧,自始至终只有景星河一人日日登台,错过的不曾错过的,都没有留下多余的意义。 第8章 虎子住在西坝六组3号,右手边第二家就是,景星河停下车,章连山也就跟着下来了,景星河打开车门,章连山先他一步把睡晕的虎子提了出来,章连山长得高,虎子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一只小鸡仔,软绵无力的耷拉着脑袋。 虎子的家门没锁,章连山一脚踢开就拖着虎子走了进去,虎子的父母也没睡,还在和远方的亲友打视频电话,今天对虎子家来说是高兴的,虎子买了房买了车,又在相爱八周年纪念日这天提亲成功,婚礼的事情拉上了日程,自然是要多打几个电话的。 虎子的父母们和亲友分享着好消息,而虎子更是高兴的喝了个大醉。 “叔,姨,过年好啊!”章连山丝毫不见外的推开门,大大咧咧的问了个好,就把虎子拖到床上了,虎子沾到了枕头,便两脚一伸,蹬掉了碍事的鞋子,又滚了两圈,在被子里睡踏实了,虎子的母亲前去掖了一下被角,“这是喝了多少啊?” “放心,我兄弟,我罩着,没醉。”自己都喝醉了的人,还还大言不惭的说罩着别人,景星河拉着路也走不稳的章连山,和虎子的父母说明了一下情况。 “下次可少喝点吧,别麻烦人家警察来送了。” 离开了虎子家,章连山继续生龙活虎的打开车门让着景星河坐副驾驶,他还要逞强酒驾,不光酒驾,还是开警车酒驾。 “不行。”景星河拒绝了他,可章连山固执着不愿意离开驾驶座,抓着方向盘脚已经踩在了油门上,嘴里是自己加的音效,车没能走得了,因为要是还在景星河的口袋里。 景星河抓住了章连山扭动方向盘的两只手,拉着两只手从方向盘上取了下来,不能开车的章连山死死的踩着油门,不高兴的撅起了嘴,景星河蹲下来喊着“章连山”。 章连山这才把目光放在身旁的人的身上,收回了撅起的嘴,可怜兮兮的看着景星河,脚下还是死命的踩着油门。 景星河哄着喝醉后幼稚万分的章连山,“乖,下来。” 章连山踉踉跄跄的从车里摔了出来,砸到了景星河的身上,成年男人的骨架砸的景星河的肩膀生疼,可眼前的成年男人又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勾着景星河的肩膀,就这么要走回去。 虎子和章连山的家隔得倒也不远,再加上章连山拉着景星河走的飞快,很快就到了章连山的家里。 半夜敲门,景星河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声。 “来了,来了。” 来开门的是章连山的父亲,看样子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还穿着单薄的睡衣,顺手披着一件女式的大衣就出来了,而章连山勾着景星河的肩膀,冲着他爸鞠了一躬,大声的喊着,“大哥,新年快乐。”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是你爸。”章父要扶一把章连山,却被章连山躲开了。 章连山拉着景星河去了他家,指着满院子的房门介绍着,“这是厨房,这是凉房,我爸我妈睡着间,这间是我弟弟,这间是我弟妹的,还有我的,”章连山拉着人走到了最里面,指着一间大开着门的卧室说,“这间是我的,来,我们睡觉。” 章连山松开景星河,摇摇晃晃的走着,就那么摸黑砸进了床上,章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冲着景星河道着歉,“这位警察不好意思,他喝醉了,你别介意啊!” 躺在床上的章连山似乎翻了一个身,嘴里咕哝着几句梦话,也许是嫌弃睡的不舒服,章连山在又在黑暗中爬了起来,脱去了多余的外套和裤子,才又钻进了被子里。 房间里是黑的,但外面的灯是亮着的,景星河和章父解释着情况,而章连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人还在门口看着,便大声的喊着,“星……河……” 这一句名字音调拉的高,院子的声控灯都被吓醒了,景星河和章父都看向了章连山,而章连山掀开被子向里挪了挪,轻轻地拍着身前的那一块床铺,抬头冲着景星河喊着,“过来,睡觉。” 黑暗中,章连山的眼睛亮亮的,但带着一丝朦胧的水雾,这是双不清醒的眼睛,这是个不清醒的人,明天一早他就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记得自己做过事,景星河也不知道应该是是酒壮怂人胆,还是酒毁人心肝。 景星河回去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一场清醒的梦终于结束了。 十一月中旬的果林乡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又猛又厚,一个晚上的功夫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嫁衣,刘所长被满目的雪白亮的睁不开眼睛,一看时间也已经六点多了。 西北的六点还是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孤独的亮着,刘所长悠闲的吸了一根早安烟,这才准备去洗漱。 刘所长拿着铁锨铲雪是七点半的样子,上班的人陆陆续续的过来了,都跟着刘所长拿着工具去铲雪,这一折腾就到了九点。 等着外面的卫生都收拾好了,昨晚留在所里值班的杨静才晃悠着从宿舍里出来,刘所长有心要骂,可骂了也没用,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杨静捧着手机走走停停,慢悠悠的晃荡到了户籍室里,过了一会儿又跑出来站在楼道里问着,“大家有没有要吃KFC的,我让我男朋友带。” “吃早点了。” “不喜欢吃这个。” “不用了。” …… 杨静也不气馁,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敲敲打打,又问着,“庆丰包子有吃的吗?” “不用了。” “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 “赶快回去吧,户籍室好像来人了。” …… 杨静并不算是派出所的正式民警,但刘所长还是郑重其事的给了她一份辞退信,拿到辞职信的杨静在周五的总结大会上大哭大闹着,依旧是没能继续留下来…… 因为下雪,乡下好多地方的路也不通了,所有下乡的工作也要暂时的停下来,景星河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常住居民的信息修改系统,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的将信息修改到了西坝五组,西坝五组还剩下了十二户,接下来就是西坝六组了。 景星河手下打字的速度快,修改的也快,转眼就到了西坝六组66号的章家,户主章建荣,妻子徐世佳,大儿子章连山,小儿子章祁连因为在外上大学,不计入常住人口系统。 景星河修改到章连山的时候,手下的速度慢了一点,姓名,身份证号,是否婚配,是否是党员,是否有驾照,学历本科,备注南京大学…… 鼠标落到备注上,安静的停了下来,景星河记得,章连山当年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去福建上大学,他不挑学校,不挑专业,他只是想离家远一点,跑到一个冬天不需要穿棉袄的地方,他挑中了福建,而他在班级目标榜上写的也是厦门大学。 可章连山怎么会去南京,难道是只因为他景星河在南京吗? 景星河去西坝六组的时候问章连山的学历情况,他只说是本科,并没有说过是在哪一所大学。 景星河一直以为章连山会去厦门的。 景星河有些想笑,可嘴角却沉重的坠了下去,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里搅着一团破烂的棉絮,抽丝剥茧成为了一种负担,章连山原本是不在那团棉絮中的,可兜兜转转,还是陷在了里面。 景星河当年回去,爷爷病重,父亲中风,母亲几度昏厥,还有金融危机,黑色浪潮,公司里的账单浪一般的飞到了家里,天不遂人愿。 景星河刚考完试就从姑姑的嘴里得知了这些消息,早就买好的车票容不得他耽搁,景星河和姑姑拿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涌向了火车站,祸不单行,景星河在挤火车的时候丢了行李,没了手机没了身份证,连口袋里钱都一分不剩了。 夏日炎炎,他们捏着薄薄的两张车票,坐在停停走走的绿皮火车上,生生的熬了三天才回到了南京,景星河站在那个熟悉的车站,身后还跟着算不上亲近的姑姑,流年不利,一朝侵袭,景星河和姑姑在车站等了好久,天黑了才找到前来接他们的景星汉。 正在国外研读计算机的景星汉刚回来不久,父母病倒后,他只能挑起大梁,成为家中的支柱。 回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景星河和姑姑在医院里两边跑着,住在五楼重症监护室里的爷爷还没醒,住在三楼的父亲歪着嘴说不出来一句话,而身体本就不好的母亲还在家里吃斋念佛,烧了满屋子的檀香味。 爷爷从第二次病危通知书的手下抢救回来,父亲长了满头的白发,母亲痴迷般的跪在蒲团上念着佛经,在金融危机下苦苦支撑了半年的公司面临着倒闭,哥哥整夜整夜的坐在阳台上抽烟,而景星河听到姑姑提醒,明天就是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了…… 事到临头,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走到绝路上的母亲请来了风水大师。 风水大师留着一撮小胡子,头发和眉毛却都被剃的干干净净。 风水大师进门后穿上了神圣的黑色袍子,手里端着一碗新鲜的红色颜料,把布袋里掏出来的毛笔浸润在其中。 风水大师嘴上念着听不懂的咒语,用红色毛笔尖在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圆点。 风水大师说这是一间被灵魂诅咒房子,年代久远,怨念太深,所以房子里的人破财不能免灾,行善不能积德,健康不能长存,只有离开才是唯一的办法。 风水大师在阳台的落地窗户上画了两个红色的圆,大圆套着小圆,小圆里是一个深深的红点。 风水大师盯着那个很快干涸的红色印记,双手捂着心脏的位置。 风水大师说要往东走,要沿着长江水走,不能走太长,也不能走太短。 风水大师拿出一张地图,闭着眼睛在地图上点出了镇江这个地方,风水大师说这是命,命里有福,福中皆是宝,只有去那里,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风水大师还说,你我有缘,算卦免费,但口腹有欲,地图五千…… 爷爷总说人生在世要相信科学,父亲也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时至今日,母亲点了头,哥哥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从收拾行李到搬家,只用了一天时间,景星河躺在新家硬邦邦的床板上,踏着整点的铃声,填报了自己的高考志愿,就在镇江,景星河不敢离家太远。 镇江和南京,高铁也不过20分钟的距离,可就是这短短的车程,让他们连一个偶遇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如果不是因为这11年来心中的缺憾越陷越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景星河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景星河是怀着一颗紧张又害怕的心的来到这里的,他怕看到章连山娶妻生子,也怕章连山会低下头抱起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甜美可爱,张嘴的时候会称呼他为“叔叔”。 孤注一掷的事情,越是年轻越是得心应手,而越是长大就越是畏手畏脚。 景星河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他把一切当做一场远行,一场找寻自我的新生,幸运的是,景星河所担心的都没有发生,他和章连山是祁连山下两棵白杨树,孑然一身,却又遥遥相望,他们的根茎是握在一起的。 第9章 11月22日,虎子娶了相爱了八年的女孩,白色的婚纱,白色的西装,以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做聘,我娶你嫁,生死白头。 虎子和女朋友秀了八年的恩爱,章连山以为自己已经免疫了,可看着此刻的两人在祝福声中拥抱在一起,章连山还是有些感动,感动的背后又是深不见底的羡慕,但凡有个能白头偕老的人,谁愿意一生孤单。 章连山也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可惜不敢拥抱,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吓走了。 这一场婚礼,新娘有喜不能喝酒,新郎又不让喝酒,可苦了伴娘和伴郎,作为伴郎的章连山豁出去了,红白不计,敬一杯就还一杯,喝的整个肚子大闹天宫般的乱成了一窝蜂,喝到后面实在是忍不住去卫生间吐了一次,才舒服一点。 婚礼结束,虎子捧着新娘回了家,章连山还算是清醒,在别人的帮忙下叫了个代驾,随口报出来的却是景星河家的地址。 章连山记得今天是周六,公休日,五天一次的轮班也没挨到景星河,人肯定是在家的,章连山一路扶着墙爬到了景星河家门口,趴在门上敲敲打打好一会儿,吵醒了邻居都没能敲开门,邻居家的小男孩听着外面的动静,扒在一条门缝里对外面的人说,“这边住的哥哥昨晚上没回来。” 说罢,小男孩就关上了门。 章连山卸了一口气,软着腿坐到了楼梯上,吐完后清醒了不到片刻的脑袋又迷糊了起来,章连山趴在支起的膝盖上,从口袋里找出来了烟盒,一根接着一根抽了起来。 昨晚果林乡派出所又在加班抽查麻将馆,熬的有点晚,景星河索性就睡在了宿舍里,白天没事,也就继续睡着,下午醒来后才坐车回来,正好又看到楼下有卖烤红薯的,景星河挑了一个大个的,边吃边走上了楼。 景星河没想到门口还蹲着一个章连山,满身的酒气,脚底下还有被撕成碎末的烟盒,和满地的烟头烟灰。 “章连山。”景星河伏下/身子,轻轻地拍了拍章连山的右脸,章连山靠在墙上的头抖了一下,人也醒了过来,“回来了啊!” 章连山把手搭在景星河的肩上,要站起来,却因为脚麻又栽到了景星河的怀里。 景星河的胸腔被震的起了共鸣,手里的红薯也掉在了地上,景星河没管红薯,拉着章连山站了起来,钥匙就在手里,景星河打开了门,把靠在自己怀里泥一般的章连山推了进去。 章连山进去便拖着麻了的腿晃晃悠悠的找水喝,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想做什么都是熟门熟路的,景星河看了一眼外面滚在烟灰里的红薯,认命的扫到了垃圾盘里,顺便把章连山制造的垃圾也清理了。 章连山抱着从厨房里翻出来了大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半撒了一半,喝好了又去冰箱里翻吃的东西,景星河的冰箱已经被上次景星汉带来的东西填满了,而章连山在里面翻翻捡捡,竟然挑出来了一个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青团。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青团没有半年也有五个月了,早就应该扔了。 章连山不管不顾的撕开袋子要吃,景星河一把抢过来丢进了垃圾桶里,“这个过期了,吃点别的吧!” 章连山当伴郎,从昨晚忙到了现在,饭没吃一口,酒倒是喝了不少,可跑了几次,也吐得差不多了,现在章连山醉醺醺的喝了几口水,只觉得肚子很饿,需要吃东西。 章连山要去捡被丢掉的青团,被景星河手疾眼快的拉了回去,也是奇怪,这么一个琳琅满目的冰箱,怎么就能挑中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团,景星河的目光从冰箱里划过,他在想什么是酒鬼能吃的,肉干太硬,糕点太甜,各种果脯也不怎么顶饱,一整个冰箱的食物,竟然还挑不出来什么合适的东西。 章连山半是清醒,半是沉醉的把头压在景星河的肩上,看着景星河不反对,他又试探着往前贴了贴,胸膛靠近了前面的温暖,章连山想要索取更多,不由得又向前挤了挤。 景星河被压着,差点被塞进冰箱里,手臂向后捣了捣,章连山躲开,换了一个肩头继续压着,景星河这把头从冰箱里拔了出来。 “吃这个行吗?” 景星河从冰箱里拿出来了几袋面包,是前段时间他图方便买的早点,面包松软,不腻不甜,章连山把面包接了过去,头也抬了起来。 景星河关上冰箱门,转身就踢到了一个瓶子,是刚才章连山喝的那瓶矿泉水,瓶盖只被松散的拧了一圈,踢翻的时候圆润的瓶身在地板上滚着,流了一地的水。 景星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推着章连山去客厅坐着,又拿着拖把拯救这片汪洋大海,章连山吃的狼吞虎咽,把包装袋扔了一地,又凑过去跟着景星河到卫生间洗拖把,景星河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小声的喊着,“星河!” 景星河不知道章连山是不是知道他喝醉了之后这么喜欢撒娇,有些黏人,但也很可爱,景星河有心把这副样子的章连山录下来,他放下拖把去餐厅拿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可景星河的手还没有碰到手机,就被章连山拿走了。 喝醉了的章连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拿着手机高高的举在头顶,生气的质问着景星河,“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联系了。”景星河笑着去抢自己的手机,可章连山本就高,抬高了手就更碰不到了,景星河的手机在他的两只手里抛过来抛过去,杂耍般的表演着,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而罪魁祸首的章连山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景星河,“你没有。” “我有。” “你没有,你根本没有联系过我。” 章连山说的太过于认真,景星河一时间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醉了,还是真的在质问他。 景星河回来之前幻想过很多种的可能性,其中一种就是章连山看到他之后,会生气会责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他,那时候景星河就会向他解释,他是尝试过,他在纸上写着自己唯一记得的电话号码中的七个数字,用尽了排列组合的所有可能性,一个接着一个的尝试过,他也在家里情况好一些的事情回来过C城,他也站在厦门大学的门口守过很多次,他也在梦里百转千回的后悔过,可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 大千世界,永别是注定的宿命。 想象和现实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在景星河的想象中,质问时的章连山只有声音,虽是嘶吼,却并不烧人,景星河觉得自己是可以解释的,可现在章连山怒目圆睁,就那样气势汹汹的看着他,景星河忽然就没了勇气。 他们之间本是有千万种可能的,是他先走一步,将一切归于了零。 景星河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喝醉了,乖,把手机给我。” 章连山对这样的避让很生气,可他火憋在心里发不出来,都化作了上头的酒气,章连山红着眼睛把手放了下来,小心翼翼靠近了景星河,把手机塞回了景星河的手里,“手机给你,你别走。” 这不是撒娇,算得上是祈求了,景星河捏着自己的手机,有些不知所措,而章连山低着头站在景星河的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站着。 很快,满腹心绪的景星河就听到了一阵浅浅的呼吸声,章连山竟然站在那里睡着了,景星河碰了碰他他的肩膀,章连山便敏感的睁大眼睛跳了起来,似乎是有一瞬间的清醒,可很快就身体的疲惫下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去睡觉吧!” 景星河把章连山安顿在了床上,章连山向里滚了滚,找到了一个舒服点的位置,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摊开了睡着,才安稳了一秒,章连山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满眼疑惑的问景星河,“你不睡吗?” 景星河并没有午睡的习惯,更何况这已经不是午睡的时间了,景星河本是准备要去客厅里待着的,可鬼使神差的,他关上门,又转身走了回来,“睡啊!” 章连山高兴的躺了下去,被子抓着盖住小半张脸,眼神不由自主的撇着景星河,像后宫里即将被临幸的宠妃,兴奋中带着些娇羞。 景星河躺了下去,盯着屋顶上的白色的灯罩,他本是不瞌睡的,可脑袋沾上了枕头,睡意就自动席卷而来,午后的小休总是会伴随着梦境,惊醒的瞬间身体回到了现实,可思想还在梦境之中,像两个彼此分离的个体,恍然间只觉得不真实。 景星河在盛夏时节做了一场梦,梦里一片漆黑,唯有一束光柱打下来,将梦里的章连山笼罩在其中,光柱下的章连山拿着一捧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习题册折成的玫瑰,玫瑰上放眼看去都是红叉,章连山本是看着他的,可转眼间就跪在了一片暖风中,暖风中有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背影一会儿成了孙芳,一会儿又成了李芳王芳宋芳…… 手里的花束变得雪白,章连山是要去娶那个女孩的,他在暖风中越走越远,只丢了满地褶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习题册碎页。 盛夏时节,燥热非常,景星河从梦中惊醒,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是熟悉的宿舍,宿舍的环境,舍友们都睡的踏实,只有章连山翻了个身问他,“做噩梦了吗?” “嗯。” “是不是有些紧张。” “有点。” “别紧张,你就当是一场普通的模拟考就好了。” 高考倒计时一天,景星河做了一个兵荒马乱的梦。 同样的梦做了第二遍,梦中的章连山依旧站在暖风中,他朝着景星河的反方向狂奔而去,手里的白色的捧花上打着天蓝色的蝴蝶结,他说他要结婚了,新娘在等他回家,所以他要走了。 这次没有满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习题册,景星河只能看得到一个抓不住的光点在远处消失,而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他在下落,耳边有风声吹过。 景星河是被吓醒的,心脏跳得厉害,呼吸也着急了起来,“做噩梦了吗?”章连山问他。 眼前的章连山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衣上的纽扣散开,领结随便搭在上面,景星河惊慌失措的抱紧了面前的人,将整张脸都埋在章连山的胸膛上,“嗯。” “梦到了什么?” 景星河没有回答,从梦中惊醒的他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可现在靠在这个滚烫的身体上,景星河异常清楚的明白,他醒了,这不是梦。 景星河没有回答,而是问他,“章连山,你醒了吗?” 章连山笑了,他说的也不是梦话,当然是早就醒了,“醒了啊!” 章连山摸着景星河的凸起的脊背,景星河很瘦,脊椎挺立在皮肤之下,山丘般起伏涨落,也许是安慰,章连山的手一直从景星河的背上划过,手掌的温度清晰的传过来,平复下了景星河躁动的一颗心。 安静下来后,景星河松开章连山坐了起来,从被子里伸出去的脚也找到了鞋子,随口说道,“班长,摸了我可是要负责的。” 景星河不等回答,便揉着眼睛去了卫生间,被噩梦惊醒的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的,景星河洗了一把脸,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水打湿了头发,水滴落下来贴着下颌滑了下去,砸在了陈旧的地板上。 卫生间的镜子正对着卫生间的门,章连山就站在门口,已经盯着景星河看了好一会儿,景星河和镜子里的章连山对上了眼神,笑着问他,“怎么了?” 章连山慢慢的走了过来,手放在景星河的腰间,强硬的拉着把人扣进了怀里,因为高,章连山的下巴能搁在了景星河的头顶,他轻轻的压了下去,紧紧的抱着面前的人,“我来对你负责。” 景星河捞起架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又把毛巾放回了架子上,也不挣扎,只是感叹道,“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不光是满身的酒气熏人,连人也迟迟不清醒。 “我没醉。” “嗯,所以呢?” 没有人醉了之后还承认自己醉了,可景星河贪恋这一点点温暖,舍不得推开,就放任章连山抱着。 “景星河。” “嗯。” “要和我在一起吗?” “嗯,然后呢?” 醉酒了之后的章连山什么都说得出来,要娶他,要爱他,要和他在一起,醒了之后却什么都忘了,景星河宁愿把这当一场梦,一场可以被记录下来的梦。 景星河又想把手机拿出来录像了,可他没能从章连山的怀里挣脱出来,才刚要走,章连山就把他抱了起来,转过身放在了洗手台上。 章连山的一只手扣着景星河的头,另一只手环住景星河的腰,将身体靠过去,激烈的、放肆的吻着,唇齿交缠,是一场掠夺,章连山强势入侵,剥夺了景星河虎子,也抽取了景星河的力气。 这不是章连山第一次吻景星河,但却是章连山第一次如此具有侵略性的吻景星河,从前,哪怕是醉酒,章连山也是温柔的,小心的,而不是像此刻这样一副要将他吞吃入腹的样子,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景星河是不想反抗的,他放任着章连山挤进他的两腿之间,也承受了景星河所有的释放,章连山离开时,用指腹擦去了景星河唇边的银丝,又轻轻的勾画着景星河的唇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章连山又贴了过来…… 被吻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景星河被压在了章连山的怀里,耳边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擂鼓般震慑着景星河的耳膜,章连山将手指插在景星河的发丝间,妄想着用一只手串联起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景星河,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也许章连山已经清醒了,也许他还在醉酒中,景星河不想在意这么多了,他被喂了满嘴的酒气,就当自己是醉了一场。 景星河抬起头搂着章连山的脖子,将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身上,“章连山,你最好醒来之后还记得你说些了什么。” 章连山抱着景星河回到了卧室,他们滚在了床上,亲吻,拥抱,纠缠,衣服被撕开丢在地上,被子也被踢了下去,脖子,手臂,膝盖,章连山想在所有的地方都留下自己的印记,呼吸变得燥热,章连山抱着景星河,狠狠的咬了下去,可真的碰到了嘴下的皮肤,却又收了力气,只是轻轻的舔着,连吻也是轻轻的。 清醒也好,不清醒也好,景星河早就陷进去爬不出来了,就算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场梦,他也不后悔了。 第10章 十一月的天黑在六点,景星河睁眼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卫生间里亮着一盏灯,传来阵阵的水声,方才章连山还是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排浅浅的牙印,景星河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喊了疼,他只知道章连山在咬了他之后就爬起来去洗澡了。 景星河的身上是章连山临走前盖上的被子,在地上躺了好久的被子已经凉透了,可章连山就那么丢在了他的身上,赤裸着身体的景星河打了一个冷颤,而章连山就那么走了,逃似的离开这张凌乱的床。 景星河躺够了,就穿好衣服在衣柜里翻着,章连山进去的时候也没带衣服,景星河从衣柜里拿出来了一套棉质睡衣挂在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上。 景星河敲了敲门,“衣服给你挂在门上了。” 里面的水声停了一会儿,转眼又响了起来。 被闹累了,不想出门,景星河便点了两份外卖,这才刚点好,卫生间的门就打开了。 章连山还穿着之前的那套衣服,满身的酒气飘散着鼻腔里,死缠烂打着不愿意离开,章连山过了酒壮怂人胆的阶段,现在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清醒了。 他在酒气中有些为非作歹的事情,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景星河,他想着要不就一鼓作气,吃干抹净将生米煮成熟饭算了,可一开门看在看到坐在沙发里如此坦然的景星河,章连山立刻就开始对自己的龌龊心思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怎么了,衣服不合适?”景星河站起来去看,衣服还挂在门上并没有被动过,而章连山似乎是故意的避开了和他的眼神接触,穿戴整齐是要离开的样子。 “没有,”章连山快步走到门前,又从口袋里翻出来了车钥匙,他不敢去看景星河,只是解释说,“我要去办个事,先走了。” 说是要走,可章连山一出门就后悔了。 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章连山就被后悔裹挟了,明明先动手的是他,后来逃跑的却也是他,章连山从不觉得自己胆小懦弱,可此刻站在楼道里踟蹰的人是他,害怕着不敢敲门的人还是他,章连山的破釜沉舟的决心,章连山的鱼死网破的勇气,此刻通通都化为了齑粉。 章连山觉得自己像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渣男,渣中渣,渣男中的渣男。 对门的小男孩被母亲带着出了门,看到章连山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躲在了母亲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告诉他,“对面的哥哥回来了。” “我知道,我进去过了,现在是要走。”章连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可话都说出了口,章连山只能跟着这一对母子下了楼,那一对母子去了停车场,走在了他的前面。 章连山在路上走走停停,还是转身回来,失力的靠在楼门,章连山想抽根烟,可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到烟盒,只有一个打火机。 百无聊赖的章连山一次又一次的摁着打火机,细小的火光不厌其烦的明明暗暗,耗费着所剩无多的气体,章连山的动作奇怪,路边来来去去的人都不免多看了两眼,可他毫不自知,还把手中的打火机按个不停。 一个送外卖的小哥停在了章连山的面前,操着一口方言问他,“大哥,这是8栋1单元吗?” “是。”章连山继续摁着打火机,撇着外卖小哥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两份外卖,紧接着单元门开了,穿着拖鞋的景星河从里面走了出来,“取外卖的?” “对。” “姓什么?” “姓景。” 景星河取上了外卖,外卖小哥便骑着电瓶车走了,章连山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心虚的打了声招呼,“星河。” “我点了外卖,要吃吗?” “吃。” “那回去吧!” 上了楼,又回去了熟悉的地方,两人坐在餐桌上,景星河打开外卖,推给了章连山一份,外卖是黄焖鸡米饭,鸡块少土豆多,酱泛着廉价的味道,还有浓浓的香精味,章连山埋头吃着,完全吃不出什么滋味。 景星河尝了两口就把饭推到了一边,这家外卖是第一次点,以后也要被拉进黑名单里了,景星河站起来去了厨房,蓝色的煮蛋器在就在窗台上放着,景星河拿出了鸡蛋,摆好放在了煮蛋器里,插上插头,煮蛋器开始工作。 景星河盯着煮蛋器的显示开关,目不转睛的发着呆,章连山食不下咽,默默地鼓足了勇气,又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厨房里,小声的喊着,“星河。” “怎么了?”景星河并没有去看章连山,注意力始终都放在煮蛋器上,“你要吃吗?还没熟,要再等等。” “景星河。”章连山又叫他。 “怎么了?”这一次景星河还是没有转身,这让章连山有些心慌,他走了两步过去牵住了景星河的手,才把景星河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景星河,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景星河抬起来的右手滑落了半截衣袖,露出了里面星星点点的吻痕,章连山上一秒还想要和景星河抵死缠绵,可下一秒就落荒而逃了,景星河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形容那刻的心情,似乎是下意识的就把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当做了一场梦,只是梦醒后的章连山似乎是知道了梦中发生的事情,景星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章连山过了酒气,他已经清醒了,他慌了,“章连山,你之前是不是害怕了?”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走,”景星河把手收了回去,放在胸前抱着,“是不想对我负责了吗?” 景星河只是玩笑,可碰到章连山那副正经的表情,却又觉得羞耻,景星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18岁青春懵懂的少女,整天嚷嚷着我对你动心,你对我负责这种狗血伤痛文学才会出现的名言名句。 景星河说完就笑了,抿着嘴看向了别处。 章连山却还是固执着坚持着想要一个答案,他用双臂在厨房的窗台上环住了一小块空间,将景星河困在了里面,也将自己摊开了放在了景星河的面前,他清醒,他坚持,他要把藏在心中的感情宣泄出去,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和景星河纠缠在一起,逃不开,也躲不掉的。 “景星河,我没有害怕,我喜欢你,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你,你走了,我就想去找你,你回来了,我恨不得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看到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嗯,”景星河用额头抵着章连山的肩膀,“班长,我们来谈恋爱吧!” 既然是喜欢,那就不要分开了。 景星河主动地贴上了章连山躁动的心脏,他们靠的那么近,就连心脏也在相同频率的跳动着,就像是一颗心脏,原本就该合在一起的。 章连山是满心的激动,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畅快,他想要拥抱面前的人,想要把人揉进骨血里疼惜,可伸出手的舍不得用力,章连山只是轻轻的抱着景星河,感受着怀中这份真实的存在。 “班长,以后少喝点酒。” “……好……” “也少抽点烟。” “……好……” “还有,你的衣服好臭。” “……我换……” 景星河第一次买车碰到了老同学,第二次买车没怎么耽搁,很快就拍板了。 景星河买了一辆红色的牧马人,车身高,开着翻山越岭也行,提车的第一天,景星河开着车去了石滩,石滩顾名思义就是荒凉的砂石地,在火葬还未普及的时候,石滩就是C城人民土葬的地方,曾经这里是一里石滩,数百亡魂,不能小看每一个垒砌的石包,后来的石滩经过治理,土葬地点也进行了规划,有了实际意义上的路,也有了实用性的墓群。 石滩毕竟大,墓群的规划只在其中一小片地方,更多的还是起伏跌宕与沟壑纵横,章连山说有一个特别适合牧马人这种越野车撒野的地方,所以就带着景星河来到了这里,石滩一望无际,没有草没有树,偏偏今天又是个阴天,连个太阳也看不见。 景星河只开着转了两圈,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方向了,茫茫石滩,景星河觉得身在其中的自己像是只迷路的蚂蚁,好的是他并不是孤身一只的蚂蚁。 景星河下了车,推着副驾驶的章连山,“要不你开吧,我怕我开丢找不回去了。” 章连山就坐在车上,伸长了腿,从副驾驶挪到了驾驶座上,刹车油门转向灯,章连山开着车走向了石滩的深处,前面越发的荒凉了,连干枯的草也看不到,只有遍地的风化石,七零八落的堆在一起。 景星河对章连山抱有完全的信任,景星河不敢向远处开,可如果是章连山带着他向远处,他也愿意去。 天晴了,石子地上投下了牧马人飞驰而过的影子。 石滩空荡,景星河把车窗打开,把头和胳膊伸出去,拥抱着扑面而来的晚风,太阳东升西落,景星河看到了迎面而来来的落日,他想车应该是想着西边开去的。 没有人去过石滩的尽头,章连山也没有,但听说石滩的尽头是祁连山的一段山脚,那里没有水没有人,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石壁,长着些顽强求生的长青松柏,养着几只迷路的鸟。 石滩在C城和B城的交界处修了一条柏油马路,章连山把车停在了马路边上,马路前是越来越高的石滩地,马路后就是他们来时的路,章连山拉着景星河坐在了牧马人的车顶上。 柏油马路少有人经过,兀自绵延在无尽的石滩里,这里是地广人稀的西北大地,有石滩,也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幸运的是C城扎根在沙漠的绿洲中,手握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生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鲜血。 景星河垂下去的腿时不时的磕在窗玻璃上,他撑着落满了灰尘的车顶向后挪了挪,把脚收了上去,盘腿坐在了车顶的中间。 落日余晖悠长,染红了半边天,这里没有任何的遮挡物,能看到清晰的看到鲜红的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去,也能感受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里荒无人烟,鸟兽绝迹,只有漫山遍野的砂石和一辆红色的牧马人,尘世喧嚣被抛在脑后,换来的是满身的惬意。 景星河躺在了车顶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你困了吗?” “有点。”景星河眨了眨眼睛,又闭上了。 到了年末,派出所事情有点多,打架斗殴喝酒闹事,每天都有人报警,前段时间花寨还出现了几个特大诈骗案,诈骗超过五千金额的群众有六个人,已经将案件转移到了刑警那边,最近也需要配合调查,再加上局里要在年底审查“一标三实”的更新情况,有开不完的会,打不完的电话。 事情都堆在眼前,景星河感觉自己一个脑袋两只手根本不够用,又要加班,又要值班,连一个完整的双休日也好久没有过了。 累是真的累,景星河把手搭在眼睛上,沐浴着这难得的艳丽晚霞。 章连山看着景星河疲惫的样子,靠过去提议道,“要不你辞职吧,我开农家乐养你。” “那我不就是吃白饭的了。” “谁说你是吃白饭得到了,你可是老板娘,要不要当我农家乐的老板娘,很清闲的,一点都不累。” 派出所的工作累是累,可充实也是真的充实,而且这份工作是景星河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一份他自己找到的工作,是他脱离家庭,真正独立自我存在的一次成功尝试,景星河享受这份充实,他不想辞职,至少在他寻找到更合适的发展之前不想辞职。 “只是最近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景星河睁开了半只眼睛,找到了章连山的胳膊,便顺着胳膊枕在了章连山的腿上。 章连山玩弄着景星河的头发,“难道你就对我农家乐老板娘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我已经是了啊!” 景星河睁开眼睛,看到了空中倾洒下的柔软夜色,也看到了章连山眼中的笑意。 章连山用手托着景星河的头,跨开腿撑在了景星河的身上,另一只手顺着景星河衣服下摆伸了进去,手摸上了景星河柔软的腰,轻轻的揉搓着那一片的皮肤,轻拢慢捻抹复挑,勾的景星河越发的软了下来,很快揉搓够了的手又向后伸去,按在了景星河的背上。 景星河被背上的推了起来,摁在了章连山宽阔的胸膛上,景星河抬起头,看尽了章连山炽热的眼神,大概是比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耀眼,让景星河不由得想要靠近,想要陷进去。 景星河又换成了盘腿的姿势,勾着章连山的肩膀把自己送了上去。 “接吻吗?”景星河问他。 章连山小时候很喜欢吃果冻,那种绿色的苹果味的是最让他喜欢的,可是那时候他家没有钱,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看着别人吃,后来家里富裕了一点,章连山终于有了自己的零花钱,他拿着自己的零花钱迫不及待的跑去了小商店,激动的指着柜台里的那个绿色果冻说我要四个,妈妈一个,爸爸一个,弟弟一个,我一个,他交出去了四枚一角的硬币,换来了四个躺在手心里的圆润果冻。 章连山把其中的三个放进了口袋里,只在手心里留下了一个,果冻是轻透的绿色,放在眼前的时候能看得到天边那轮小巧的太阳,他终于也像别人一样能正视太阳的光芒了。 章连山撕开果冻上面那层薄薄的塑料纸,里面的果汁流出来摔在了地上,章连山立刻伸长了舌头去接着果冻里流出来的水,又一小口一小口的舔着滑滑的果冻,可他太过于小心了,小小的果冻拿了一路舍不得吃掉,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果冻从手里掉了下去,在土里摔成了几半。 捡不起来了,失去了容器的果冻就是易碎的泥鳅,越是用力,越是破烂,章连山看着滚在尘土里面目全非的绿色果冻,一步一回头,哭着跑回了家。 章连山回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擦去了眼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口袋里剩下的果冻放在了爸爸妈妈还有弟弟的手里,还在吱吱呀呀学说话的章祁连将果冻的汁水撒了一地,章连山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味道,是甜的,和他尝过的一模一样。 章连山那时候就想着以后有钱了天天吃果冻,上顿吃草莓味的,下顿吃樱桃味的,夜宵是苹果味的,早点是混合味的,高兴了多吃三个,不高兴了多吃四个,要是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那就吃到自己感觉到高兴为止。 章连山人生中第一次渴望的东西就是苹果味的果冻,后来随着长大,他渐渐淡去了那种渴望,再也没奢求过什么,可那天他在办公室里他遇到了景星河,景星河用他那双盛满星河的眼睛看着他,那一刻,章连山心中的渴望和奢求忽然就又出现了,强烈,亲近,挥之不去。 景星河是他年少时的梦,是经年不息的执念,是他此生的挚爱。 他的景星河也有着苹果的清甜,章连山在那张唇上辗转啃咬,好似永远也没个满足。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景星河在副驾驶上偏着头睡着了,被蹂躏过的唇微微的肿着,随着呼吸一开一合。 章连山一路上将车开的平稳,红色的牧马人从石滩里穿了出来,经过果林乡又慢慢的开回了市区。 章连山把车停在了家属院的地下车库,背着景星河慢慢的爬着楼梯。 单元门打开又关上,章连山的身后又上来了住在景星河对面的那对母子,章连山让开楼梯口,让这对母子先上去,牵着小男孩的母亲笑着点了点头,从旁边走了上去,小男孩还是有些认生,藏在母亲的身后看着这两个大哥哥,后来又拉着妈妈低下头,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问妈妈,“哥哥是不是病了?” 小男孩的母亲不好意思的看着章连山,将小男孩抱到了怀里,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上了楼,打开门回到了家里。 景星河早就醒了,可是他不想动,便由着章连山背着他回家,等着进去了,景星河便清醒的从章连山的身上跳了下来,钻进了卫生间里,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景星河问章连山,“你是要回去,还是住在这儿?” “住这儿。” “那可要说好了,安稳点,别抢我被子。” 第11章 章连山说要带着景星河去看“婚房”,“婚房”是三室两厅,阳台大的能在里面遛马,卫生间里能安游泳池,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谈了起来,后来聊得高兴了,章连山便拉着拽着要带景星河过去看看。 章连山买了同一栋的一层和顶层,一层带着一个花园,顶层带着一个阁楼,白天在花园里散步,晚上在阁楼里看星星,章连山想的好,甚至都已经在规划该怎么装修了,多大的床,多厚的床垫,需不需要定制席子,用不用空调,卫生间里的浴缸要单人的还是双人的,章连山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 房子是买在了C城新区那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商业中心耸入云端,章连山把车停在了路边,看着前方依旧被蓝色彩钢板拦起来建筑区,忽然哑巴了,这房子买了两三年了,上一次来还是年前,这边说是已经在安排里面的电线和水管问题了,这都快要一年了,什么变化都没有,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安好。 章连山让景星河等一等,他下去问问情况,因为是施工重地,禁止闲杂人等进入,只说是最迟明年中旬就能入住了,兴高采烈来这么一趟,结果只能站在墙角上看看。 没先了解清楚情况就带着人千里迢迢白跑一趟,章连山有些愧疚,所有事情只要碰到了景星河,他总是会冲动,冲动办不了什么好事,章连山再一次受了教训。 章连山回去的时候,就看到景星河正靠在车上,双手遮在搭在眼睛上,抬头向上看着,今天太阳大,景星河的长羽绒服敞开穿着,里面是一件灰色圆领毛衣,毛衣下面还套了一件衬衣。 景星河一抬头,脖子伸长,就露出了藏在领子里的吻痕,还是粉色的,章连山上嘴的时候嘬的有点狠,那点吻痕都好几天了还没有消掉,今早景星河一边穿衣服一边还怪他,说让他下次换个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别的地方…… 章连山有点心痒难耐,他想直接把人办了,可一直没时间准备趁手的工具,他倒是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家无人售货的情趣用品店,可他当时想着别的事情,人都走过来了才开始后悔。 要不要回去?章连山回头看着藏在街对面不起眼的小店,犹犹豫豫的还是没去。 站在车边的景星河接了个电话,神色肃穆,一直点着头答应着,章连山停在车边,等着景星河打完了电话才走过去。 “怎么了?” “刘所说晚上要加班,”景星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吃个饭就又要去上班了,一个周末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忙乱的一周又要拉开序幕了,还沉浸在休息中的身体犯着懒,没什么精神。 街道无人,景星河把自己挂在了章连山的身上,声音满是困倦,“让我抱一抱。” 章连山搂着景星河藏在羽绒服里的腰,把人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像粽子一样裹了起来,这是个小巧可心的人,章连山想把人藏进深不见底的宫殿里好好的疼惜,可他又舍不得囚禁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便是这样吧,献给他无尽的体贴和温柔,让他离不开,困在心里。 吃完了饭,章连山开着景星河的红色牧马人,把人送到了派出所,景星河解开了安全带,忽然问章连山,“喜欢吗?” 章连山抓着景星河的手,把人拉进怀里啃了一口,“喜欢。” 不想放手的喜欢。 景星河推开章连山不安分的手,坐回了副驾驶上,“我说的是车,你要是喜欢,借你开两天。” 章连山对车没有什么追求,他只对人有追求,连带着对车也有了感情。 景星河进了派出所,章连山看着手里的车钥匙,傻傻的笑着,他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别人了,吃了那么多年狗粮的章连山也到了抛洒狗粮的时候。 很快红色的牧马人就被章连山开回了农家乐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虎子正用计算机敲打这个月的流水额,看到章连山看着一辆陌生的车回来,不免多看了两眼。 “好看吗?”章连山把钥匙套在食指上甩着,哼着千年等一回进了前厅。 “好看,”虎子把计算器上的数字和电脑里的数字做了个对比,确定无误后,又要去抢章连山手里的钥匙,“哥,什么时候买了新车,借我开两天呗!” 章连山打掉了虎子伸长的胳膊,把钥匙小心的捏到了手心里,“不行,这可是我男朋友的车。” 虎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追到手了?” 章连山得意的坐在了桌子上,身后的尾巴都翘到了天上,“这用得着追吗,人家可就是为了我回来的。” “难道是小警察……哦,不,现在应该是嫂子了,是嫂子追的你?” “没那么复杂,我们就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景星河显摆的高兴了,就把钥匙收到了口袋里,坐在电脑面前看这个月的账单。 虎子刚算完账,对最近这几个月的营业特别满意,尤其是昨晚还在他手里走了一个大单子,虽然他只是一个中间商,但其中的差价肯定是不会被亏待的,“哥,我昨天给你打电话说的那个大哥还记得吗,他在咱们这住了一天,看上了咱们大棚里养得那几盆月季,问好了价格要买,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了,你说让我找咱叔的,记得的吧,哥,你猜那大哥买了多少?” “多少?三盆?” 虎子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数字,“整整三百盆,三!百!盆!那大哥是做花卉的,他说三百盆还是先买着看看,要是卖的不错以后要和咱叔长期合作的,这不,昨天中午联系好,下午就开车来拉的花,三百盆啊,差点没够,把咱们农家乐里剩下的几盆都搬走了。” 这是个好事,如果没有后面那句话,章连山忽然站了起来,语气急切,“我房间里动没动?” “动了。” 章连山跳了起来,快步跑回了房间,虎子跟在后面看戏般的笑着,“我是端过去了,但是大哥没看上,不要。” 推开门,窗台上的花还在,一盆是红色的月季,一盆是景星河的黄色玛格丽特王妃,章连山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那盆花可是他和景星河打破冰封和好如初的见证,那不是花,那是要摆在新家里的宝贝。 虎子竟然还逗他,章连山心里放心了,回过身来一脚就踢了过去,虎子正沉浸在诓了他哥的喜悦中,没想到屁股上挨了一脚,龇牙咧嘴的叫着,“开个玩笑,至于吗?” “我告诉你程虎,你要是敢把老子的花卖了,老子就把你拉过去埋到石滩里活埋了。” 虎子捂着屁股跑开了,声音还在楼道里回旋着,“杀人犯法,哥,你可要冷静啊!” 年末,学生放假,务工人员回家,祁连山脚下的滑雪场迎来了客流量最高的时候,旁边的农家乐也推陈出新,准备了农家菜自涮火锅,祁连山农家乐自然不能落后,火锅早早就备下了,火锅底料的配方还是章父忍痛割爱献出来的。 章父不仅爱养花,还爱下厨,一辈子靠花养家,靠做饭娶媳妇生孩子,混的如鱼得水,生活也算是幸福美满,至于这个火锅底联的配方,是章父自主研发的,要不是看在他儿子给他接了那么大一个订单的份上,他还舍不得告诉别人。 每年冬天,西坝那边的美食街生意就会淡下来,章连山便从西坝那边借了几个烧烤师傅过来,在院子里搭了烧烤架,可以点餐,也可以自烤,火锅也是,可以放在房间里,也可以放在院子里,全凭自己的喜好,这算是一大特色,能吸引了不少的客人。 前几年森林防护不严重的时候,在祁连山脚下野外烧烤的人很多,现在这几年不行了,一是政府管控,不允许在山脚放明火,二是森林线在不停的向下拉,山脚下的很多地方都被圈了起来不允许进入,只能远观。 农家乐的院内烧烤才办了两三天,就有管制人员过来检查和整治了,问题倒也不大,只是又教育了一遍火灾的危害,演练了一下火灾发生的急救措施,核查了灭火器的保质期,审核合格便被允许继续营业了。 这是一个好年,无灾无害,有久别重逢,有相见恨晚,有心想事成,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章连山看着热闹的农家乐,忽然有点想念才分开不久的景星河。 跨年夜那天是周二,农家乐客人不多,章连山便约了不少朋友去农家乐跨年,朋友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一群人吃吃喝喝了一个下午,都等着看章连山炫耀了一整天的男朋友,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下班,章连山便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离开,去接自己传说中天上人家绝无仅有的男朋友。 章连山的朋友有景星河认识的,也有景星河不认识的,不管认识与否,他们都接受了章连山结束单身时站在身边的人,是男也好,是女也罢,生活是个人的,不评判,不否认,才是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准则。 C城并不是繁华的大都市,这里信息闭塞,有些事情接受程度有限,章连山也不会去肆意宣扬,而他们之间的事情没必要去对抗世俗的眼光,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章连山顾惜不了每一个人,只能选择其中最重要的,相知,相念,相守一生。 头顶的月亮只有一道弯弯的弧度,而在院子里闹了一天的人倒的倒,醉的醉,时间差不多了,一个个的也都被家属接了回去,院子里的人散去,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章祁连假期没回家,跟着女朋友回了家,章父和章母便去安徽找章祁连,顺便见一见未来的亲家公亲家母,章祁连这个人平时看着风风火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个正行,可他实际上又是个很有规划的人,保研,出国,结婚,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这不临毕业还有半年,他就去领了结婚证,好好的嘲讽了一通年近三十还孤家寡人的章连山。 章祁连只是起了一个话头,章连山就成功的吸引了全家人的火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多年来章连山被明里暗里的催婚逼过不少次,这次便顺势出了柜,章父章母并不是老古董,也背地里讨论过章连山的喜好问题,只是没想到当初当做玩笑话说出来的事情竟然真的成了事实。 章父章母沉默了几天,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问了那个人的名字,得知是之前来过家中的小警察后,章父章母对视了一个眼神,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个名叫景星河的小警察曾出现在章父章母的口中,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章父章母在去安徽之前交代章连山,等他们去那边回来了就约着景星河一起吃个饭。 章祁连功成身退,临走之前还偷偷跟着他哥去见了传说中的嫂嫂,这弟兄两个性格相似,倒也相处的愉快。 还未到跨年的零点,满院子的朋友就都回了家,连虎子也回去陪老婆了,眼下整个农家乐没剩下几个人,却并不显得空荡,章连山今天免不了喝酒,但他喝的不多,没有醉,人依旧是清醒的。 章连山仗着酒意,搂着景星河塞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景星河的嘴里有烤鱼的清香味,今晚烧烤架上的最后一道就是烤鱼,是烧烤师傅走后章连山烤的,因为没有控制好火候,有点焦了,调料的比例也放的不对,味道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半醉的虎子吃了一口,就夸张的摔了筷子,“哥,听我一句劝,以后别做饭,会死人的。” 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损人不利已,就图个乐子,直到景星河出其不意的说了一句,“我觉得挺好吃的。” 坐在桌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来情人眼里不光出西施,情人眼里还出大厨啊!” “怪不得这么瘦,章连山做饭喂得能不瘦吗?” “星河也有可能是在睁眼说瞎话。”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人家明明就是在秀恩爱!” 章连山光明正大的搂着景星河的肩膀,算是将秀恩爱进行到底了。 …… 现在,章连山把景星河压在了床上,亲吻向下移着,落在了锁骨处,景星河确实太瘦了,小胳膊小腿,抱起了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总怕一阵风都被吹跑了,这么可怜见的人儿就是应该被用来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 章连山急不可耐的脱掉了自己身上多余的衣服,又扯开了景星河的衬衣纽扣,他白白嫩嫩的小豆腐正乖乖的躺在他的身下,红着一张小脸,软成了一汪春水,章连山可以尽情亲吻,可以拥抱,可以做尽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吞吃入腹。 章连山想要景星河。 温热的呼吸落在发梢,章连山小口的撕咬着景星河的耳朵,将自己的气息吐进了那方小小的耳蜗里,“星河,我想干你。” “从今年干到明年。”章连山把焐热了的右手塞进了景星河的腰间,左手咔哒一声解开了皮带的扣子,两只手在腰线出游离着,试探着,慢慢的向下伸去。 “我要干你。”景星河掐着景星河温软的臀瓣,指腹或轻或重的抚摸着,点着火,撩着人。 “星河。”章连山靠的进了,把自己身下的硬物烙铁般的放在了景星河分开的双腿间,摩擦,勾/引,惹得景星河的脸更加的红了。 他是一团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应有尽有。 被顶的退无可退的景星河忽然伸出手抱住了章连山的肩膀,将两人间最后的一点空隙挤了出去,“章连山……” 景星河抱的更紧了一些,将两个人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感知着彼此身体的所有变化,景星河被点燃了,他成为了依附在章连山身上的一团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班长…看在我是新手的份上…你…轻一点…好吗…” 床头柜上的闹钟一分一秒的走动着,分针重叠时针,秒针重叠分针,兜兜转转中,时针秒针分针都停留在了12点的位置。 这一刻,辞旧迎新,万象更替,身后那个不太完美的一年画上了句号,崭新的一年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章连山吻着发出破碎声音的滚动喉结,将身下的连接停在了最深处,不停撞击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怀中的人还在颤抖着,呼吸热烈,砸进了沉重的夜色里。 章连山轻柔的啄着水润的唇瓣,“星河。” “嗯。” “你听见鼓楼的钟声了吗?零点了。” 景星河的眼睛是湿润的,他快要被撕裂感撞碎了,可身体的欢愉又拉着他深陷了进去,是一场博弈,他身在其中,成了深海中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没个尽头。 “新年快乐。”景星河把手放在了章连山的胸口上,那里有一道抓伤,是他挠的,已经红了,刺眼的横在胸前。 章连山抓着不安分的手十指相扣,压在了身侧,身下的硬物又动作了起来,前前后后,搅出了淫乱的水声,带来了一阵阵的快感,景星河咬着下唇,细碎的声音还是兜不住的从嘴边跑了出来,章连山问景星河,“疼吗?” “还…还好。” 章连山坏笑着,挺腰顶在了景星河敏感的位置上。 动作激起了颤栗刺中了身下的这潭水,涟漪一圈盖着一圈的散开,那一个沙哑了的“啊”字被章连山吃进了嘴里,回味悠长的咀嚼着。 “舒服吗?”章连山又问景星河。 这潭水固执着不回答,章连山便拔了出来,带出了粘稠的白灼,景星河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章连山又抱着他跨坐在了身上,一点点的吞吃进了章连山依旧挺立的欲/望。 他们从从未有过这样的亲近,章连山一时间乐不思蜀,穷奢极欲。 第12章 临近过年,果林乡派出所也安排了过年期间的排班,景星河一共是值班四天,在初三初四和初九初十,大年二十九正式放假,正月十五一过正式上班。 景家在C城另有一套房产,是景父景母当年结婚时贷款买的一套四居室,按照当初那个价格,现在每年还需要向银行缴纳150块的“巨额”房贷。 时隔多年,景家第一次回到老家过年,多年未曾居住的房子经过休整,供暖供电供水均正常,很快就能住进来。 大年三十的那天早上,景星河开车去车站接人,经过多年的疗养,景父的身体有了起色,已经能够脱离轮椅自由活动了,景母的脖子上围着大红色的围巾,为一身暗色系的衣服增添了一抹亮色,景星汉推着一个小行李箱,怀里抱着睡着了的女儿,身边走着漂亮的妻子。 景家不是突然决定要来这边过年的,景星河也早有准备,景父景母这一趟来最主要的还是想看看章连山,上次景星汉看完景星河回去后,已经和家里的父母说起过这边的事情,虽说是早有预料,可也没想过会真的发生再续前缘这种好事。 事已至此,几人的行李早就被寄了过来,只是人在路上游玩的几天,耽搁到了现在才过来。 景星河站在出站口,先是看到了那条红色的围巾,才注意到了那边的家人,许久未见,景母激动的和小儿子拥抱着,“黑了,是不是还瘦了。” “没有瘦,我早上称还重了两斤。”景星河和父亲还有哥哥一家打过了招呼,父亲看着景星河的身后,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一个人来的?” “章连山也来了,没找到停车位,他还在前面转着呢!”景星河主动走到父亲的身旁,搀扶着父亲有些疲惫的身躯,“我们快点回去吧,姑姑还在家里等着呢!” 景父在C城只剩下了一个妹妹,好不容易聚一次,妹妹也带着家人大老远的赶过来,现在正在家里准备除夕夜吃的饭菜。 景星河带着哥哥一家人,景父景母坐上了章连山的车,景父景母是高知,当年抛弃一切到大城市发展,白手起家,历经风雨,攒了一些财产,也练就了一身看人识物的好本事。 景父摁下了景母感谢慰问的话头,盯着后视镜上年轻人的模样,这是个很会看人脸色的人,景父只是稍微拢了一下领子,他就懂得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这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毕竟这年头还愿意回乡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景父咳嗽了一声,问着章连山,“小章,过年怎么没出去玩?” “今年生意上事情比较多,走不开,就没出去。” 景父又问,“那你爸妈呢?” “他们去安徽了,我弟的女朋友在安徽,他们去提个亲,顺便也去那边转转。”章连山说着,又把空调的吹风口向上推了推,“C城今年还挺冷的,叔,靠背的垫子打开是个毯子,您要是觉得冷,就先盖上,车上的空调温度有限,等会儿回去有了地暖,才能热和起来。” 景母抽出来了一个垫子,打开毯子盖住了景父的两条腿,看着景父不拦了,景母才开口问,“星河不是说你弟弟才大四吗,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 转向灯响起,章连山拐了一个弯,将车驶进了主干道上,“他们两个小的想在大学毕业前结婚,说是要赶时髦拍一张真正的毕业婚纱照,还能打破什么毕业即分手的魔咒,据说是挺浪漫的……” 景父打断了章连山的话,“还没有真正进入社会,就早早的定下了婚事,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景母想要拉住景父,可话已经说出去收不回来了,只能抱歉的看着章连山,他们对章连山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本性使然想要保护自己的儿子,他们走的可不是一条简单的路,人言可畏,连结婚证都拴不住的脆弱爱情,在没有结婚证祝福的条件下又能坚持多久。 爱情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出来的话会反悔,白纸黑字的合同也能作废,光阴荏苒,爱情是一瞬间就会消散的。 章连山早就预料到会遭受到一些考验,他既然做好了准备,也就不怕什么,章连山说的铿锵有力,把这当做是一场千人大礼堂的正式演讲,“我不觉得冲动,我相信我弟弟,他既然有结婚的勇气,就肯定有为其负责的担当,而且进入社会锻炼的是人的能力,并不是改变人的本心,他们既然决定在一起了,就肯定是对未来经过了多方的考量,他们不觉得冲动就好。” 景父不在言语,沉默着看向了窗外的风景,景母倒是热情,和章连山有的没的说了一路,看不出真实的想法…… 景星河的车先到了,他送进去了哥哥一家人,又站在门口等了会儿,章连山的车这才缓缓过来。 章连山一下车就去照顾坐在后座的人,可景父却只是把毛毯放在章连山的手里,自己和景母并肩进了房子,家门口有姑姑等着叙旧,景星汉也等着照顾两位父母。 景星河看着没事,便小跑着走到了章连山的身边,章连山虽然还是热情的,脸上带着笑,可笑中却透露着一丝的心不在焉,估计是车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景星河拉着章连山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怎么了,我爸妈是不是说什么了?” “星河,”章连山关上了车门,只是牵着手,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好像说错话了,叔叔看起来不太高兴,都不让我扶他。” “别多想,我爸一直都那样,他好强,最讨厌别人刻意的照顾。”景星河趁着没人注意,拥抱了一下章连山,又很快的放开了,他们不是喜欢故意秀恩爱的人,只是有时候一个拥抱远比千言万语都管用。 “放心,爸妈不是来拆散我们的。” 一张餐桌上坐着十口人,吃吃喝喝中时间过得很快,天黑下来了,姑姑和哥哥家的两个小孩跑去外面放烟花,剩下的就坐在客厅上聊聊天说说话,都是许久不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也畅快,只是景父身体不好,十点多就去休息了,姑姑姑父叫回来了两个玩的热闹的孩子,也赶去房间睡觉了。 景星河去厨房切水果,回来就发现母亲和章连山都不在了,景星河放下果盘,有些不安的看向了景星汉,景星河用眼神示意两人都在阳台上。 “没事,别担心。”景星汉无声的告诉景星河,虽然是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只是景星河还是忍不住的看着那边的情况,生生在玻璃上盯出来了一个窟窿。 阳台有玻璃挡着,倒也不冷,只是忽然被景星河的母亲喊出来,章连山心中有些慌张,在车上的聊天实在说不上愉快,他想表明借着弟弟的事情表明自己不会变心,可一番话想的好,说出来就莫名有了些说教的意味,章连山感觉自己是自作聪明,反而作茧自缚,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初印象。 因为心中在乎,自然想得也多。 景母是温柔的,她这一辈子杀伐果断过,但大多数还是一个平和的家庭主妇,活了大半辈子的景母明白过,也糊涂过,后来才发现生活就应该明白着过几天,糊涂着过几天,分的太清楚了不好,活的太糊涂了也不好,只有这时常清醒,偶尔糊涂的活法才能活的畅快。 章母拉上了阳台上的半边帘子,挡住了客厅那边窥探的眼神,“小章,没事,阿姨就是和你聊一聊,听说你和星河是高三那年认识的。” “对。”一见钟情,永生难忘。 景母又问,“你觉得星河怎么样?” 章连山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回答,“他很好,我爱他。” 景母笑着撇开了头,趴在栏杆上放松了身体,本来孩子大了,做父母的也不必操心太多,只是哪个做父母的又的能一点也不担心。 “这话你不应该说给我,应该说给星河才对。” 景母笑够了,便又正经了起来,“说实话,星河的性子怎么样,我这个做妈怎么会不知道,他人善良,也有自己的思考,从小到大都不让人担心,可比他哥听话多了,不过有段时间我家过的确实挺不如意的,星汉为了这个放弃了学业,星河也休学了两次,他爸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是星河天天衣不解带陪在身边照顾的。” “星河不是一个爱抱怨,喜欢诉说的人,很多事情他都喜欢藏在心里,星河可能没说过,他大学为什么会选学计算机专业,因为他哥喜欢,可星汉因为家里的那些事情,已经没办法继续学下去了,我看得出来星河其实不喜欢计算机,可他还是学了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毕业后还代替他哥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公司,星河替他哥实现了一直的心愿,可他一直都挺郁郁寡欢的。” “其实,星河当初想要回来的时候,我是挺不同意的,我害怕这边没人照顾,他会吃不饱穿不暖,母亲嘛,不管孩子多大了,还是喜欢担心这些小事,而且我总感觉星河的状态不好,我怕他一个人在这边想不通会出事,是星汉劝了我,我才同意让他回来的,现在看着,回来也挺好的,能在遇见你也挺好的。” “章连山,我家这边不会反对你们的事情,我把星河交给你,你要照顾好他,不要让他受委屈,就算是在你家人面前,你也要护着他,你爸妈能同意你们的事情最好,如果不同意……如果不同意你们也别硬来,别顶撞,也别弄得老死不相往来,总之,你别让星河为难,也别让他伤了心……” 说到了此处,景母才算是从心底里承认了,他自小就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不会娶亲生子,更不会生儿育女了,事实如此,她虽为父母,却也明白孩子已然是一个成熟的个体,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活,也有能力把自己照顾好,牵连在他们之间的亲情,应该是两代人之间的纽带,而不是彼此否认的恶言相向。 人生在世,最如意不过是有一人相伴白首,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了,别人多说也无益。 春晚的倒计时开始的时候,屋外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睡着的孩子被吵醒,几个大人又去哄了,吵吵闹闹间,这一场聚会也要散了。 今晚人多,这边的房子都被住满了,景星河和章连山在这里等着跨年结束后,便也准备着回去休息了,被吵醒的景父只说是路上小心,便又披着衣服回去了,景母把人送到了门外,叮嘱着回去了发个消息。 除夕夜的街道安安静静,只有树上的霓虹灯孤单的亮着,繁华市区走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影子在身后拉的修长,景星河和章连山回去的时候只开了一辆车。 章连山开着车,景星河坐在副驾驶上,离开了身后的父母,景星河终于有时间问出了心里的话,“你和我妈在阳台聊什么了?” “什么都聊了。” “连我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聊了?” 章连山停在了红灯的前面,只用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景星河的脖子上冰了一下,又很快的收了回去,“这个可以过两天再聊,反正还要再相处这么多天的。” 景星河不再问,调高了车里的温度,又把手机的蓝牙连在了车上,点开歌单随机播放,第一首是章连山时常哼在嘴边的那首妹妹你大胆的向前走,是音乐播放软件偷听了到了耳边说话的声音,便自然而然的匹配到了他觉得最合适的音乐,腾格尔豪放的声音飘荡在车厢里,“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呀……” “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 景星河听着那歌,偏头看着开车的章连山,“班长,你经常唱这歌,是因为心里藏着个妹妹吗?” “是腾格尔心里藏着个妹妹,我心里就藏着个弟弟。” “哪个弟弟?”景星河听着耳边的歌声,随口问道,“是腾格尔弟弟吗?” 车开拐进了家属院,章连山刷了门禁卡,将车开向了地下车库,“不,是景星河弟弟。”说着,还飞来了一个吻。 景星河不去理他小动作,又说,“班长,你唱的歌真是一句都没在调上。” 章连山在倒车入库,分不出心思去管景星河的嘲笑,等着车停好了,刹车放下,钥匙拔下来,章连山便伸手把景星河从副驾驶捞到了怀里,咬着那双没事找事的嘴,送出去了一个真实的吻。 车上的位置不算逼仄,章连山又把车座放了下去,拉着景星河压在了身下,吻越来越深,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车库里灯光昏暗,分明什么也看不清,可景星河却像是在发光一般,整个人都清楚的刻在章连山的眼睛里。 羽绒服的拉链分成了两半,章连山松开了柔软的双唇,挠着景星河的胳肢窝,逗着身下的人躲来躲去,缩成了一个团,景星河笑出了眼泪,章连山却丝毫没有收手的迹象,手从衣摆下伸了进去,百爪挠心。 “我唱歌没有调怎么了,你都不唱歌,还好意思嘲笑我。” “要不你给我唱几句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我听听,我看你配不配嘲笑我。” 闹得太厉害,羽绒服已经滚在了身子下面,一双腿也被牢牢的控制住不能动弹,景星河求饶,“班长,班长我错了,你别挠了,好痒啊…哈哈……” 章连山闹够了,就又把景星河裹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听着景星河趴在自己胸口上小声喘息的声音,章连山摸着景星河的背帮他顺着气,景星河很小,不光模样小,人也小,裹在衣服里小小一只,只露出来半个脑袋,毛茸茸的,身体也软的要命。 章连山解开衣服,又把景星河压在了座椅上,急切的呼吸扑在两人的脸上,章连山要去扯景星河的裤子,两只手都不安分了起来,“宝贝儿,我们来车震吧!” “不要。” “为什么不要?”章连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瓶润滑,放在了景星河的面前,又掰开景星河的两条腿环在了他的腰上。 景星河拿着润滑,任由着章连山玩弄着他不再软弱的小兄弟,说是不要,身体却无比的诚实,“章连山,你为什么要在车上准备这个东西?” “以备不时之需。”章连山手里握着两个挺立的欲/望上下撸动,空下的一只手顺着臀缝溜了进去,揉/捏,试探,打着旋的塞进了那张已然张开嘴的小/穴中,景星河靠着章连山攀了上去,一句微弱的呻吟吐了出来。 手指在穴道里涌动着,章连山咬着送上来的细嫩脖颈,“要的吧!” 第13章 景星汉因为工作繁忙,初二就离开了C城,姑姑姑父倒是无事,待到了初六,陪着景父和景母在这边转着。 过年期间的美食街都关门了,但农家乐还是在正常营业,南来北往的,倒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几日,因为人手不够,章连山也去帮忙,等着正月十三四了才闲下来了,而章父和章母是正月十四的下午回来的,还带回来了领证不久的新儿媳妇。 景星河的父母在C城一直留到了正月十五,约好了要和章连山的父母吃一顿元宵,章祁连也说要跟过来,却被章连山摁在了家里,说实话,章连山有些怕双方父母见面的场景,像他们这种情况,总是难免不了会有一点尴尬的。 不过,双方父母见面的氛围比想象中轻松,章母和景母原来还是初中同学,章父和景父聊了两句,竟然也找出了不少共同相识的熟人,父母们聊得不错,一顿饭吃的意犹未尽,章连山的父亲又带着人去了自家的温室棚,聊着他那几个大棚里茁壮生长的月季。 红色的拉伯雷和蛇蝎美人,蓝色的尼罗河,粉红色的渐变龙沙宝石,白色的奥斯汀,黄色的真宙和金丝雀,高高的枝丫,娇嫩的花朵,还有空中若有似无的香味,父母们聊得痛快,章连山和景星河跟在后面,倒像是两个拎包的司机,插不进去一句话,也不能抛下他们自己走了。 大概是聊得太过于投机,父母们又聚在章连山的农家乐里一起吃了顿下午饭,章祁连还是来了,也带来了马上就要明媒正娶的女朋友,一桌饭吃的也热闹。 正月十五,团圆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