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小镇故事多 作者:土巫 简介: 苏又芹的男朋友知道她有前女友后,留下难听的话后将她扔在游玩途中。 独自打“野的”回家的苏又芹出了车祸,从昏迷中醒来后,她脸上多了几道伤疤,无法再发声。 她不得不辞了工作,回到自小长大的小镇,将爷爷去世后关闭的早餐店重新开起来。 镇里的人看着苏又芹长大,同情她的遭遇,关心她,安慰她。她平静下来,准备就此过下去,却没想到遇见了沈芊垚。 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小学老师,让她真正活了过来。 ---------- 早餐店小老板&小学老师 ---------- 生活流,平淡向,感情甜。 建议20+岁小天使们观看。 希望看的人能喜欢。 (文名和一句话简介都改自《小城故事》歌词)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乡村爱情,市井生活,现代,互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又芹;沈芊垚┃配角:其他所有人┃其它:都市生活;市井日常;奋斗人生 一句话简介:谈一谈,说一说,生活很不错。 立意:不管在哪里,不管遭遇什么,都要努力生活。 第1章 小镇 夏日的五点,天空已经蒙蒙亮。 伴随着卷帘门哗啦啦升起的声音,一辆超重大货车从公路上缓缓往前驶去。 苏又芹从还未升高的卷帘门下钻出来,站在门前静静看着大货车碾过的路面,清晨还未沾染热气的风卷起她的头发,额前刘海掀开,露出一道大拇指大小的伤疤,那伤疤殷红泛紫,十分显眼,若是细看,伤疤边缘还有线条痕迹,像虫脚一样,有些吓人。 一辆小轿车按下喇叭,将大货车超过。 苏又芹后退一步。右侧脸颊处传来微痒,她抬手摸了一下,这处也有疤痕,比额头的疤痕小一点,颜色也较淡,偏粉色。 有瘦弱行人背着背篓从公路边人行道走过。见苏又芹站在门前空地上,朝她好奇看了几眼。 咔哒一声,自动卷帘门升到了顶端,屋里白炽光将门前照得透亮,与路灯光连成一片。屋里靠墙摆放着两列八张桌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餐饮店。 苏又芹回到屋里,先将放在卷帘门后的移动蒸笼车推出来,走到屋子最里面透明玻璃围起来的厨房,将已经放在大蒸笼里的五大笼包子、馒头推出来,放在蒸笼车上,打开煤气,开始蒸包子馒头。 随后她将台式电饼铛推到另一侧,去厨房将已经切割好放在移动桌上的油饼面也推出来,打开电饼铛,一边等饼铛加热,一边摊好四张油饼。 天空慢慢变亮,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多起来。 四张油饼刚从饼铛中被捞起来,一辆黑色杂牌小车停在马路边,一个穿着灰色T恤、长得矮矮胖胖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朝苏又芹招呼:“又芹。” 这人是苏又芹小时候的玩伴朱成。 朱成没有考上大学,职高毕业回家跟着父母做生意,早早结婚生子,没到三十,已经隐隐有中年发福的迹象。 苏又芹停下动作,朝朱成浅浅一笑。 “今天我是咱们店的第一位客人吧?我要两个红糖包子、一个菜包,两个油饼,三杯豆浆,带走。”朱成站在蒸笼车前,掏出手机对着二维码一扫:“十二块吗?” 苏又芹点头,脱下食品塑胶手套,将油饼装进纸袋,走到蒸笼车边装好包子,又从旁边的桌上拿起豆浆,一起递给男人。 朱成连忙接过,“马上要开学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我听莽子说你想招人来帮忙?” 苏又芹点头,她前几天去养鸡场买鸡蛋,告诉养鸡场老板莽子自己想招人的事情,莽子说帮她问问。 “明明有个表姐,四十多岁,九大队村里的人,想来镇上找活儿,你要吗?她以前在初中食堂帮忙,一个月一千,包吃包住。” 苏又芹掏出手机,点开朱成的微信,飞快打完一段字,发给他:“可以呀。我给她一千三,包吃两顿。不过,不能提供住处。” 朱成抬头笑道:“没问题,她有住处。她儿子去年过年回来在镇里买了套小二手。明天是赶集日,我让她来一趟你看看,合适就留下,不合适也没关系。” 苏又芹再次笑笑,给他发了个“谢谢”的鞠躬表情包。 朱成将手机放进腰侧装钱的腰包里:“和我客气啥。我先走了,进城去收货。” 苏又芹点点头,朝朱成挥挥手,看着他上车。直到黑色小轿车开走,她才收回目光,继续摊油饼。 天色越来越亮,路灯熄了。天空的自然白光裹着苏又芹。随着油饼放在热油上滋滋啦啦的声音,小镇渐渐苏醒。 -------- 小镇名平村,不知道名字来源于哪里。 听闻近百年前平村只是一个村子,后来随着行政区域的划分改变,平村因为所处的地方,被改成了乡,解放后乡改公社,后来公社改乡,又改成了镇。 现在,平村镇社区辖镇中心三个社区街道,周边十几个村子。 平村镇有一条省道从镇中心穿过。三十几年前,省道修建初期,周围村子有村民搬到省道边,沿省道居住,后来镇中心慢慢变成了三条街道,一条沿省道而立的公路街,一条以农贸市场为主的上东街,最后一条则是上东街旁边、政府所在的下西街。 公路街全长近两千米,镇中心小学和中学都位于公路街。 苏又芹出生在公路街边,家离小学大门不到一百米,离中学大门三百多米。 仗着位置好,苏又芹爷爷从学校后勤处退休后,在家里的门市上开了一家早餐店,只卖早餐。 苏爷爷年轻时是镇里有名的掌勺师傅,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都会请他去做厨。爷爷还在学校厨房做了二三十年,来镇里上学的孩子们都认识他,几十年下来,苏爷爷成了平村镇广有名气的苏师傅。 苏又芹当年上学的时候,大部分老师都在她面前说:“我上学那会儿,是在苏师傅手里吃饭学习的。” 苏爷爷开的早餐店,用的是传统的自发老面,与现在很多早餐店贪图省事用的酵母菌产品蒸出来包子馒头不一样,面食质地细腻,香醇可口,更加好吃。 当初早餐店一开张,生意就很好,但早餐店只开了五年,三年前,苏爷爷生病后去世,早餐店就关门了。 爷爷当年总喜欢说他的一手掌勺手艺,没有传给自己的一儿一女,倒被从小跟在身边长大的孙女苏又芹学会。可是苏又芹上学的时候成绩好,一路上高中大学,又留在大城市里上班,这套手艺没用了。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在爷爷去世后的第三年,因为一场灾难回到小镇的苏又芹,重新开起了早餐店,开始用爷爷留下的手艺养活自己。 --------- 现在还是暑假期间,早上九点,苏又芹今日备的两百个包子馒头才卖完,她关掉煤气,准备将电饼铛里最后两个油饼夹起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从人行道边传来:“哈,这里开了一家店,哇,美女!” 活泼的女声,直直落进苏又芹脑中,她抬眼望去,两个年轻女孩撞进视线里。 站在前面的女孩身材高挑,穿着T恤牛仔短裤,扎着马尾,她皮肤白净,一双眼清澈含笑,刚刚那句话是她说的;她身后的女孩则稍矮,身材微胖,一张脸很小,看着苏又芹的眼里染上了惊讶和探究——她站在偏右一点的位置,看到了苏又芹右侧脸颊上的疤痕。 车祸过后,苏又芹已经见过好多次和女孩类似的目光,她已然习惯。朝着两位女孩笑了笑,埋头将两个油饼往纸袋里装。 “沈老师?早上好。”清脆童声从电饼铛一侧传来。 苏又芹抬头,斜对门何爷爷家的小孙女苗苗站在电饼铛后,手里拿着一张十元的钱,朝路边两个女孩打招呼,马尾女孩笑着朝苗苗挥挥手,亲切道:“早上好啊,何笑苗,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苗苗刚上小学二年级,小女孩长得瘦瘦小小,却很可爱,她指指苏又芹:“我来姐姐这里买早餐。”她顿了下,问:“沈老师,你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呢,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可以给老师介绍一下吗?”马尾女孩上前几步,走到店门前空地上,视线在苏又芹身上和店里转了一圈。 “姐姐家的包子好吃。”苗苗大声说道,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期待地看着苏又芹。 苏又芹微微一笑,指着蒸笼摇摇头。 “啊,今天又卖完了呀。”苗苗眼里的光弱下去,“那还有什么吃的呢?” 苏又芹扫了眼面前纸袋装着的油饼。苗苗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那我要一个油饼和一碗稀饭,姐姐,还有稀饭吗?” 苏又芹点头。苗苗朝一直站在旁侧看着的沈老师挥挥手,指指店里:“沈老师,我先去吃早饭了。” 马尾女孩笑着点头,苗苗走进店里,自己拿碗乘上一碗稀饭,坐下。苏又芹将油饼装回小竹篓里,端给小女孩,回到门前,见两位女孩还站在那里,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 苏又芹无法招呼她们,只得拿起放在旁边的平板,快速打完字递出去:“不好意思,早餐已经卖完了。” “啊,我知道。”马尾女孩自然回答,视线在苏又芹脸上停顿一秒,随后笑道:“你租了这间门市开店吗?我是沈芊垚,是旁边小学的老师。” 沈芊垚视线里有显而易见的探究和好奇,苏又芹内心不满,缓缓收起面上的笑意,她不想过多解释,点点头。 苏又芹从上高中开始,就在缓缓脱离这个自己出生成长的小镇,后来去北方上大学,毕业后又在一线城市工作,一年回家一两次,最多待二十天,与这个小镇逐渐脱节。除了周围的邻居和一些从小认识的长辈,其他人,尤其是这些年来小镇工作的年轻人,与苏又芹互不相识。 沈芊垚还想再问,苏又芹却低下头忙自己的事情。 “芊垚,我们走吧。”与沈芊垚一起的女孩唤她,沈芊垚应答一声,又看了眼苏又芹,转身和女孩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她刚走,一辆拉着蔬菜的三轮车停在门前马路边,一个长得瘦小的女人从三轮车上下来,女人肤色微黑,五官很小,仔细一看年龄也不大:“又芹,我给你送菜来了。” 苏又芹抬头,见是朱成的妻子明明,连忙走上前去帮忙。 明明从三轮车上拉下一个大袋子,袋子里装着三捆豇豆和一大捆葱。她将苏又芹挥开:“不用,你让开,我来。这袋子不结实,小心断掉,我直接拿到厨房去。” 苏又芹只得让开。跟着明明走进厨房,看着她放下东西,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她转菜钱。明明身侧包里传来支付到账的声音,她一边朝外面走去一边说:“刚刚我看见沈老师和石老师了,她来吃早饭吗?” 苏又芹摇头。 店里除了安静吃饭的苗苗,没有其他人,明明走到门旁,停下:“哦,我以为她来吃早饭。沈老师和石老师都是去年才调到小学的老师,沈老师是市里的人,研究生毕业,以前在市里小学工作,现在是这边小学里学历最高的人。她和我们年纪差不多。” 明明经常在学校、医院和政府送菜,认识很多人。 见苏又芹认真听着,明明继续说:“这两年镇里来了很多年轻人,学校、政府还有医院里面都有。我是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你有时间可以和她们一起玩。这群年轻人爱玩,之前我在寨口子边遇见他们在玩,玩那个什么,就什么闭眼那个,哦,对,闭眼杀?……不是,狼人杀。” 听见闭眼杀时,苏又芹一下笑了。 明明也跟着笑:“反正你现在回来了,短时间会待在镇子里,多和年轻人玩嘛。要实在觉得镇里没什么玩的,去城里玩也行啊,让朱成送你们去,开车就三十来分钟。” 明明个子虽小,性子却豪爽得很。她从平村镇下辖最远的山里村子嫁到镇里来,帮着朱成把生意做大很多。几个月前苏又芹刚回来,明明被朱成带来探望一次,那以后她就常常来陪苏又芹聊天。苏又芹开店整理门市,明明帮了好多忙。 苏又芹心中很感谢明明。 见明明真诚建议的样子,苏又芹点点头,将她送到三轮车上,看着三轮车远去。 等到苗苗吃完饭离开后,苏又芹打扫好店面,将东西一一归置好,关上卷帘门,从旁边楼梯上了二楼住房。 十几年前平村镇发展最快的那几年,公路街大部分人都拆掉了两三层楼的砖瓦房,修起六七层的小楼房,自家留下门市和一两套房子,其他楼层都卖给较远村子里的人。 当初跟着苏又芹回来过的前男友,说平村镇只看公路街这一段,有十八线老县城的味道。 这栋楼是姑妈为爷爷奶奶修建的,门市和二楼留下自己居住,楼上四层都卖了出去。 苏又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读书工作后放假回来也是和爷爷奶奶住一起,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她的父母和弟弟长住东南沿海城市,苏又芹一般不去父母家。 这房子不大,八十几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家里大部分东西都是这些年苏又芹添置的,装修则是姑妈在苏又芹的建议下选择的风格,苏又芹住得很喜欢。 早餐店要求早上三点起床。 苏又芹上到二楼,重新洗漱后,躺回床上继续睡觉,这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多。 学校还有一周开学,今天在调试铃声,声音很大,伴随着熟悉的起床铃,苏又芹睁开眼,一瞬间,她忘了自己的年龄、不知自己在何处,直到看见枕头边随意翻开的一本书,才清醒过来。她翻身起床,用昨天的冷饭冷菜打发完午餐。 上午十点上楼时还没感觉,如今午间时分,屋外阳光刺眼,蝉鸣阵阵,空气里似乎热得在冒烟。 苏又芹将客厅空调打开,又摁亮电视,盖着一条小毯子搬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打开PPT和文档。前两天,前领导给她发来几份资料,让她帮忙出一个策划方案,五百块钱,如果方案能通过,还会给她提成。 苏又芹二话不说就接了。 苏又芹从公司离开时,从老板到领导都很唏嘘。但无法说话这一点,对于在公司上班的人是个大问题,随时随地的会议和交流,需要用语言去表达每一个观点。 苏又芹清楚自己的情况,也理解老板,主动提了离职。 老板也算仁至义尽,不仅将苏又芹养伤几个月的工资结给她,又多发了两个月工资,上个月还把她去年做的一个两年项目的提成发下来。零零总总的,算是发了一次年终奖。 这些钱被苏又芹存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会恢复,如果有能恢复的那天,她还是会离开小镇,那时候,她需要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给自己安一个家。 苏又芹总觉得,自己和小镇的链接,没有那么深。 这个小镇,安放不了当年那一代离开的人,这些年里慢慢改变,接纳其他人,自小养大的人慢慢变成了外乡人。 不知道是谁抛弃了谁。 PPT一做就是大半个下午。直到微信提示音响起,苏又芹才暂停动作,捞起手机,是大学朋友林玲发来的消息,询问她的近况,问她嗓子有没有恢复。 苏又芹快速回了消息,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做粥。 天气热,只有凉粥才能入胃,水开米下,她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自她回来后,除了明明,很少有人来她家中,她放下锅勺,站在猫眼前一看,门口站着早晨和沈芊垚一起的女孩。 明明说的石老师? 苏又芹打开门,门外女孩怔愣瞬间:“啊,是你?!” 苏又芹轻轻点头,疑惑看着她。 女孩回过神,快速解释:“你好,我是石米,早上我们刚见过,在楼下早餐店,沈老师和你说话。” 苏又芹抬头,在手机备忘录上快速打字:“我知道,石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石米微微眯眼,看着递到面前的屏幕,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你不会说话?” 苏又芹面上情绪淡了两分,又快速恢复,点点头。内心对面前老师的好感减弱。作为老师,当着别人面问得如此直接,在面对学生时是不是也会这样揭人伤疤。情商似乎不够。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些失礼,石米歉意笑笑:“抱歉,我不知道。对,这个。”她将身后的信封递过来,“这是学校开学后游园活动的介绍和邀请函,我们会在国庆节假期前举办游园会,希望各位家长有时间来参观。” 游园会? 苏又芹自己上小学时,国家正倡导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学校也会举办游园会。不过,那时候游园会只有学生能参加,学校老师会摆很多做游戏的摊位,学生拿着游戏券去玩,胜利了能换胜利卡,用胜利卡可以去兑换处换零食本子笔小玩具等。 这么多年过去,游园会还在举办,家长也能参加了? 苏又芹接过信封打开,石米见她有兴趣,快速解释:“游园会当天每个班都会准备节目表演,三年级以上的学生还会售卖自己完成的手工艺品和食物,来参观的人可以购买。” 嗯?苏又芹快速扫过信笺纸上关于游园会的介绍,这种玩法和小时候自己参加的游园会不像,更像邻国动画里的学园祭。原本她不应该将这个看法说出来,但可能是屋外暑气过盛,她身前很热,背后则感受着空调凉风,脑子也处在冷热之间,于是将自己的看法通过手机打了出来。 石米看清文字后嘴角微微耷拉了一下,有些讪然:“是有点像。” 苏又芹意识到自己多事了,她暗暗叹气,作为十八线镇子的小学,能为孩子们举办这种游园会已经很不错,何必去挑明这种事。很多从村子里来的孩子,一年都不一定能去市里玩一趟。这种游园会,至少能给他们的成长生活增加一些回忆。 苏又芹收下了邀请函。留下联系方式,还主动提出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自己。 石米连连道谢,见她额角有汗出现,苏又芹让她稍等,转身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一瓶凉茶给她,她再次道谢,楼下忽然传来喊声:“石米,还没好吗?” “来了。”石米朝楼梯下回了一句,给苏又芹告别:“具体举办时间到时候我们会通过短信发送,记得查看哈。” 苏又芹点头,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她转头一看,沈芊垚正上完一半台阶,抬头看过来。 对上苏又芹的目光,沈芊垚快速笑了:“是你呀。”她的目光落在石米手里的凉茶上,快步踏上台阶:“竟然还买了凉茶,快,给我喝一口,好热。” 她刚刚还在屋外,一靠近门边,苏又芹就感觉到一阵热气,见她直直去拿石米手中的凉茶,苏又芹抬手抓住了她。 三人都愣住了。 苏又芹率先反应过来,松开她的手,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回身做了个招手的手势,示意让她们进来,自己去冰箱里重新拿了一瓶凉茶。 回到客厅时,两人还站在门边,沈芊垚正好奇地朝屋里张望。 苏又芹将凉茶递给她,沈芊垚连忙道谢收下:“你真的是来镇里租房开店的吗?这屋子也是你租的?” 她额角上还有汗水渗出,笑得灿烂,让苏又芹不好意思再骗她,只得告诉她这就是自己家。 沈芊垚:“你是从外面回来的吧,以前没有见过你?” 苏又芹点头。 沈芊垚目光在苏又芹脸侧停留几秒,又看见茶几上屏幕显示在做PPT的电脑画面,笑着说:“有时间一起玩哦。我们先告辞了,谢谢你的凉茶。”她退回门外,石米也同苏又芹再次告别,苏又芹看着两人下了楼梯,关上门。 沈芊垚和石米往下一栋楼走去。 已近五点,天空中连一片云彩都没有,日头依然毒辣,飞速驶过的小货车掀起一阵尘土和热风。 沈芊垚拧开瓶盖,默默吞下口水,突然说道:“她长得真好看。” 石米被热得难受,还能接上沈芊垚的话:“可惜脸上有那么明显的疤,还不会说话。” 沈芊垚不答,脑中想起苏又芹精致的五官,还有那明显不是天生的疤痕,仰头喝了一大口凉茶。 -------------------- 作者有话要说: 纯现实文。 感情不虐。 虽然沈老师会更攻一些,但是互攻哦。 写完6000字才会更一次,可以收藏攒攒哟。 第2章 故事 晚上七点多,天色慢慢变暗,空气中的热意终于散开。苏又芹用过晚饭,关了空调,打开屋子的窗户,下楼去散步。 镇子公路街背面的社区村是果林基地,当年新农村建设,为了果林基地的产品更好地运输出去,村子沿着果林修建了一条三米宽、全长两千多米的水泥路。这条路两侧是果林农田,沿途还有天然形成的大石头坝子,平日里车辆很少,很适合散步。 果林路上人不少,夏季天热,镇子居民没有纳凉的地方,都喜欢在晚饭后沿果林路走一走。 苏又芹刚到果林路路口遇见了住在中学旁边的何姨。何姨五十几岁,在苏又芹很小的时候从邻乡搬到镇上,她是镇里看着苏又芹长大的长辈之一。 何姨信教,见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主动热情打招呼,说是给自己结善缘。 苏又芹一直不太知道如何回应她的过分热情,当初能说话时会应答一声,现在不能说话了,只能笑一笑。 看见何姨的第一秒,苏又芹缓了脚步,盼着何姨几人能走快一点,不要看见自己。奈何路口就这么大,随意一瞥就能瞥见,何姨热情的大嗓门如往常一样响起:“散步啊,又芹。” 苏又芹点头,又冲与何姨同行几人笑笑。 原以为招呼就此打过,没想到何姨身边一人好奇看向苏又芹。恰好有风吹过,掀开苏又芹额头的刘海,显眼疤痕在远远投来的路灯下很容易被看见。 那人面色变了一下,随后转过头去,问何姨:“这女娃是谁?脸上是什么,疮吗?” 她的声音不大,奈何苏又芹离她不远,很容易听见。 何姨悄悄回头瞥苏又芹,见她低着头看手机,连忙伸手,拽着那人快走几步。 苏又芹抬头,冷漠地看着前方几人,有刻意压低的声音隐隐传来,苏又芹听不到具体话语,但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 几个月前,苏又芹刚回到镇子时,邻居们都惊诧地看着她。那时候,她脸上的疤痕更加明显,除了额头和右脸颊的红色疤痕外,脖子上还能看到一些细微伤痕,加上她指着喉咙摆手,无法说话的情况。 有年老的邻居,不知委婉为何物,直接问她怎么毁容还变成了哑巴。 面对长辈,苏又芹不好变脸色,只能笑笑,回家关上门躲着。 镇里的人生活安逸,很多老年人或者在家带孩子的年轻人,每天吃完饭没事做,只能东家长西家短传八卦。同情夹杂着看热闹的心态,两三天的时间,苏师傅的孙女在外面出车祸毁容变哑巴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镇。 苏又芹在决定回家的那天就猜到了这种情况,但她并不在意,传就传吧,自己一个受害者,怕人家说什么闲话。 心里看得很开,但真的一次又一次看见、听见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还是有些难受。 何姨身边的人偷偷回头瞥了好几眼。 苏又芹抬头望天,黑蒙蒙的天空中,只零落摆着几个星子,她长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 身后传来一阵急速脚步声。她原本没有在意,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直到有人轻轻拍了她左肩一下,她惊愕回头。 沈芊垚换了一套连衣短裙,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果然是你,我说不会看错吧。” 这是两人今天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没什么交流,第二次随意聊了几句,第三次,沈芊垚就如此熟稔了。 苏又芹原本性子就慢热,事故之后更没了与人结交的心思。她不太习惯这种随随便便就带着熟稔亲切感的人。 距离感太近,逆反心思一起,让人抗拒。她朝沈芊垚笑笑,低头看手机。 沈芊垚意识到她的态度,没说什么,只是放慢脚步,落在苏又芹身侧半步左右的距离。 察觉到她动作,苏又芹微微转头,疑惑看着她。 “今晚没有星星。”沈芊垚开口,对上苏又芹视线:“你明天还要做早餐吗?早餐店只营业半天吗?” 前一句是废话,后一句嘛,苏又芹点头。确切地说,是营业到早餐卖完,如果早餐在七点半能卖完,她会在七点半关门,但她不想解释。 “我明天早上来店里吃早饭吧?”沈芊垚自顾自说,“你家早餐种类多吗?有哪些呢?” 身侧的人活泼外向,落落大方,苏又芹无法再不应答。她打开手机备忘录,快速打下包子馒头油饼稀饭豆浆等,递到沈芊垚面前。 天空已经快黑透,手机屏幕的亮光很刺眼。 两人并肩而行,屏幕晃动,沈芊垚抬手抓住苏又芹的手,稳住屏幕,看清后笑道:“包子有红糖包、豆沙包、菜包、肉包这些吧?” 苏又芹点头。 沈芊垚笑得愈发灿烂:“那我明天早上来吃,你要给我留着哦。” 苏又芹轻轻笑,内心想:你一个人能吃多少?还需要给你留着?但她不想再打字,还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果林路走一半,苏又芹停下脚步,她指指刚刚走过的路,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沈芊垚笑着朝她摆手:“石米和几位朋友在前面寨口子边的大石坝上等我。拜拜啦,明天见。” 好看之人的笑容感染力很强。 苏又芹内心软了一下,也挥挥手。她的嘴唇开合两次,一丝气音都没有发出,天色黑了,沈芊垚应该没有看见。 苏又芹转过身,往来处回去。 走了几步后,她听见何姨同沈芊垚打招呼的声音,她转身看,何姨几人从旁边果林里走出来,正站在不远处。 沈芊垚笑着回了何姨的招呼。 苏又芹听见何姨问她:“沈老师,你和又芹认识啊?” 苏又芹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外放着音乐,慢悠悠走回家。 早餐店旁的麻将馆里喧哗声很大。几个穿得灰扑扑的中年男人笑闹着说刚才那张牌打错了,染着夸张红色的女人大笑,老板华子端着一碗泡面蹲在门前逗小女儿欣欣,见苏又芹走过,问她吃了吗? 苏又芹点头,冲欣欣拍拍手掌,摸摸她的头。 逗了会儿小孩,苏又芹打开卷帘门,去厨房准备第二天早上要用的馅儿料。 豇豆切成碎粒,煮好捞起来挤干水。将用机器打成小拇指指尖大小的三鲜肉用豆瓣酱炒香,与豇豆混在一起做豇豆肉包子。 白菜切碎,用盐挤掉多余水分,混着煮好的藕丁拌上调料,做菜包子。 豆沙和红糖都用食品袋分装好。 机器打好碎肉,和葱拌一起,做油饼馅儿。 最后把豆子泡上,将老面、水和面粉按照适当比例和好,用棉布盖上放好,等它发酵。 花了近两个小时,将第二天早上做包子的准备工作做好。苏又芹关灯,拉下卷帘门,上楼洗漱睡觉。 ----------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闹钟响了。 苏又芹从混混沌沌的梦境中醒来,关了闹钟又躺几分钟才爬起来。 车祸发生后刚醒来那段时间,她的梦总是伴随着痛苦,回到小镇后,那些痛苦梦境倒出现得很少,取而代之的是模糊朦胧的场景。 不想沉浸在混沌中,她快速洗漱,下楼,将卷帘门打开一点,弯身钻进去后,又关好卷帘门。 揉面、熬稀饭、打豆浆、做包子馒头,脑子半清醒,身体记忆却是有条不紊。两个多小时过去,早餐店今日要卖的成品终于完成。 今天是镇里的赶集日。 平村镇发展到现在,农贸市场上每天都有新鲜肉菜、三个大型超市也提供所有菜肉食物,但周边村里的人还是习惯在逢一、四、七的日子里来街上赶集购置东西,或者卖些农产品。 苏又芹早早拉开卷帘门,将蒸笼车和电饼铛推到门边。 有从远处村里去农贸市场卖东西的人,背着大大的背篓,从门前走过,不时传来咳嗽声。 苏又芹想起自己上中学时,冬日的早上六点半上早自习。住在周边的走读生们,一般六点就会起床,踩着夜色往学校走去。 那时候公路街边的路灯还没有装。早上六点,天色黢黑,苏又芹胆子小,又没有结伴的人,走路时总是重重跺脚,用脚步声给自己壮胆。 有一次也是赶集日,她起晚了,没心思跺脚壮胆,只顾埋着头往前冲,没想到有上街卖猪崽的人,背着两只小猪崽在路边一道坎儿上歇息,苏又芹没有注意,直接冲到了那人怀里,两人被吓得同时大叫后退。那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猪崽从背篓里掉出来,哼唧着跑开。刚好一辆三轮车从旁边经过,差点撞上猪崽,司机紧急刹车。苏又芹在刹车声中回神,爬起来将书本放在一边,借着三轮车的灯光去捉猪崽。司机连忙下车来帮忙,还让苏又芹别管了,快去学校。 这么多年过去,苏又芹很少想起这件事。如今看着在路灯下背着背篓的人,当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奇怪,很多藏在记忆角落的小事,以为被遗忘了,但在相似环境里又会想起来。 也不知道这些记忆有没有占据大脑内存。 大概是村里人早早赶集形成“闹钟”,赶集日的小镇苏醒得要早一些。才七点多,苏又芹今日备的食物卖了一半。 在一阵忙碌后的间隙里,苏又芹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大蒸笼,想到昨晚沈芊垚说要来吃早餐的事情,也不知道等她起床,店里的早餐还有没有。 要给她留吗?但是,她真的会来吗?也许她只是随意说说。蒸笼里的热气扑面传来,苏又芹盖上蒸笼盖,决定不管。 沈芊垚近九点才到店里,蒸笼里刚好剩了两个包子几个馒头。她到的时候,朱成刚带着明明的远房表姐也到了店里。 沈芊垚要了一个豇豆肉包一个馒头,顺手拿了一杯豆浆,坐在离蒸笼车最近的桌边。 朱成带着表姐坐到饼铛后的桌边。 苏又芹摘下手套,拿了两杯豆浆放在两人身前。表姐连连道谢,一边谢一边打量苏又芹。 这远房表姐和朱成也不熟,见她悄悄打量的目光,朱成轻咳一声。苏又芹没在意,朝朱成笑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介绍吧。” 朱成放下手机,开口介绍:“翠姐,这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苏又芹,是我和明明的朋友。。”他转向苏又芹:“又芹,这是明明表姐李翠,我们都叫她翠姐。” 苏又芹点头,朝翠姐笑。 翠姐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五,皮肤微黄,脸上没有保养的痕迹,皱纹和小细纹明显可见,她头发梳得齐整,耳朵上戴着茶根,握着豆浆杯子的手指甲干净。穿着街上小摊贩卖的廉价短袖和长裤,看起来很整洁。 比起镇上四十几岁的人,她看似年龄更大,但全身上下很干净,让人很舒服。 苏又芹对她比较满意。 朱成继续介绍:“翠姐在初中学校食堂做过两年,对厨房的事情很熟悉。” “除了揉面和做包子我不会,其他的我都会。做包子也可以学。”翠姐接着朱成的话说,她声音有点粗,是典型的农村人,大嗓门又直率干脆。 苏又芹点点头,拿起手边的平板打字:来店里帮忙,一个月一千三,早餐包吃。以后我还会增加早餐品类,如果太忙,会涨工资。上班时间是早上四点到早餐卖完,打扫好店铺。上六天休一天。 她把平板递到翠姐和朱成面前,让两人都能看到。 翠姐看得很慢,好久以后才抬起头:“一天只上六个小时左右?还能上六天休一天?” 苏又芹点头。 翠姐瞬间笑了:“这好啊。比在超市上班工资都高。超市一个月只能修两天,每个月才一千二。老板,我愿意来。”她一笑起来,脸上皱纹更多了。苏又芹却发现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苏又芹喜欢有酒窝的人。 她上高中时的初恋女友,就有一双漂亮的酒窝。那时候,苏又芹总喜欢戳女友的酒窝,她微微侧头,与旁边沈芊垚对上视线,沈芊垚朝她灿烂一笑。 “老板,我什么时候来上班呢?”翠姐唤回苏又芹目光。 苏又芹双指在平板上飞快打字:“你需要回家准备吗?如果需要回家准备,就从下一个赶集日开始上班,如果不需要准备,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对了,工资每个月月尾发。” 翠姐看了平板上的字,连忙说:“不需要准备。我昨天已经把需要的东西从老家带来了。现在就可以上班。” 苏又芹和朱成对视一笑。朱成玩笑道:“翠姐这么着急,是想多拿一天的工资吗?” 翠姐连连摆手:“我只是想帮帮老板的忙。老板这么年轻,听说以前在大城市上班,收拾东西打扫卫生不该她来做嘛。” 苏又芹收起笑意。 翠姐没有恶意,但这话在如今的苏又芹听来不太舒服。翠姐不会理解,对于一个被困在浅滩里的人,去说她可能拥有的没有意义的成就,是在伤口上撒盐。 这份情绪只存在了几秒,被苏又芹按了下去。她索性将一些注意事项一一打下来,和翠姐讲清楚。 有朱成在旁边帮忙,翠姐很容易跟上苏又芹的节奏。 等到三人聊完,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店里其他人都吃完离开,只有沈芊垚,还咬着豆浆吸管坐在那里玩手机。 和翠姐约好明天来上班的时间,苏又芹站起来。翠姐跟着站起来,她心情很好,视线在店里打量一番,张口来了一句:“老板,这店里确实要请人来帮忙,你不会说话,卖东西时多不方便啊。” 苏又芹和朱成同时看她。 两人面色瞬间变了苏又芹还好一点,脸上的笑意没有散净,朱成直接冷脸,正准备说翠姐,就听见旁边传来的活泼女声:“哎,这话说的,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来吃饭又不是来说话的。” 沈芊垚收起手机,走到苏又芹旁边,身体微微前倾,笑着看翠姐:“翠姐,你看电视上那些店开得好的,不都有自己的特色吗?我们早餐店的特色,就是不说话、只吃饭。俗话说的食不言。” 翠姐被沈芊垚的笑脸和话语镇住了,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像是哈。” 尴尬的氛围被沈芊垚几句话破坏。朱成恢复面容,同苏又芹打招呼后,带着翠姐先离开了。 苏又芹转身收客人留下的碗碟。沈芊垚跟在她身后。 苏又芹疑惑看她。 沈芊垚笑着说:“我刚刚已经付钱了,收到了吗?” 支付成功的声音提示似乎响过,苏又芹没有细听,不过沈老师也没必要骗她,她点头。 沈芊垚继续问:“早餐店关门后,你要干什么呢?上街吗?我想去换一张手机膜,刚刚吃饭时才发现,我的钢化膜竟然裂了。”她自说自话,也不管苏又芹能不能回答:“我看见你平板上的膜也裂了,要一起去换吗?” 苏又芹将所有东西收好。走到门边拿起平板,在上面打字:我还要收拾店面。我不上街。沈老师,你自己去忙吧。” 她这边打字,沈芊垚从侧面凑近看,两人挨得很近。苏又芹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见沈老师三个字,沈芊垚笑出声,她视线从苏又芹右脸上疤痕上扫过,有些遗憾地说:“好吧。那苏老板先忙,我先走啦,拜拜。” 她说走就走,毫无停顿。苏又芹抱着平板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 苏又芹感觉沈芊垚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两人昨天才认识,加上她现在的样子,不会自大到觉得这么漂亮的老师对自己有想法。 虽然她一直知道自己很讨女孩子的喜欢。 她也喜欢女孩子,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交了个男朋友,没想到所谓的男朋友,会害自己一辈子。 苏又芹抬手,摸了下微痒的右脸颊。 从早餐店离开后,沈芊垚回到学校宿舍。学校有专门的教师宿舍提供给非镇上的老师居住。宿舍三室一厅,三个老师合住。 她推开宿舍门,客厅里,学校后勤处的王玉老师,正拿着一张纸在记东西。王老师今年五十八岁,是镇里小学少有的没有提前退休的老师。 “沈老师回来啦。”王老师戴着老花镜,微微低头,从镜片上方看沈芊垚:“去吃早饭了?吃的什么呀?” “包子。”沈芊垚走到王老师身边,低头看她手上的纸,纸上登记着各教师宿舍的住宿情况。 “包子?可以去苏又芹那里吃,她家的包子好吃。”王老师随口接道,“你知道苏又芹吗?她家的早餐店是暑假后才开的,放假你们回家了。” 沈芊垚点头,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是去苏老板那里吃的。”她状似不在意地问:“王老师,你们都认识苏老板吗?” 王老师放下笔,拿下老花镜:“苏又芹啊,是镇里的人,肯定认识。她爷爷苏师傅算是我的前辈,小时候我到镇里来上学,苏师傅很照顾我。苏师傅的爱人袁姨也对我很好。”她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 “苏又芹从小是在我们这些老教师眼下长大的。成绩好、长得漂亮又多才多艺,我记得她还是学校舞蹈队的,代表我们学校去省里参加比赛的。那时候乡镇小学的舞蹈队能有几所去省里比赛呀?我们学校很厉害的。” 王老师说着说着,又开始夸自己学校。沈芊垚的心则在另一个问题上,她略微思忖,还是问出来:“那,她现在是发生了什么吗?” 王老师起身,面上露出遗憾:“唉,具体不清楚。好像是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可惜了,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她收起手上的纸,起身准备离开,“你们年轻人能玩到一起。有机会认识认识,苏又芹这孩子真的很好。她要是愿意留在家乡,我都想把董文介绍给她。” 董文是王老师的儿子,在市里公务系统工作。 沈芊垚噗嗤笑出声,调侃道:“王老师,人董文有女朋友,你不能见一个优秀的女孩就想让她当你儿媳妇啊。” 王老师也笑:“他有啥女朋友,只会找理由搪塞我。我也没有见一个女孩就让她当我儿媳妇啊,除了你和苏又芹,没提其他人。”说到这里,王老师再次问沈芊垚:“沈老师,你真的不能结婚?” 沈芊垚无奈,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来,她挽着王老师的手臂送她出门:“真的不能,我不骗你们。你忘啦,我要是能结婚,怎么会到镇里来嘛。” 王老师作为后勤处的老师,自然知道沈芊垚的家庭情况。有传言说是因为沈芊垚和家里闹了矛盾,家里人不管她,她自己考到了镇里小学。她自己也说自己是因为心理原因,无法结婚,所以考来镇里小学以躲开家里的各种关系。 听到沈芊垚的再一次重复,王老师也只能放弃,两人笑着又说了几句,在门口分开。 王老师下楼,去敲开下一套宿舍的门,沈芊垚回到自己屋里,看见另一位舍友吴涵老师从房间里出来,吴涵今年四十几,前两年从邻乡小学调来镇里小学,她不太喜欢沈芊垚他们这群更年轻的老师,平日里也不太与他们来往,大家虽然住在一起,但不怎么说话。 两人对上视线,沈芊垚轻轻一笑,径直往房间里走。吴涵看了她好几眼,喊住她:“沈老师。” 沈芊垚疑惑回头。 “沈老师,你考虑过搬出宿舍吗?” 第3章 多 沈芊垚自认为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可也不会觉得自己在为人处世上有问题。 吴涵不喜欢她们这群年轻老师,没关系。 大家执教的班级不同,学科不同,如果不是住在一个宿舍,一天连一面都不用见,普通的同事,不值得为对方的喜恶来约束自己。 但是理所当然地提出让同事搬出宿舍,有些过分了。 沈芊垚眉头微皱,嘴角却微微上翘,语气里带着嘲讽:“嗯?吴老师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考虑搬出宿舍?” 吴涵讨厌沈芊垚这个样子,她笑里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很容易被看出来。 这些年轻老师,学历高长得漂亮想法多,和学生关系好,受家长的欢迎。一看见她们,吴涵就会想起自己年轻时只能在村小当代课老师,后来想办法调去乡里,再从乡里调到镇上,花了近二十年才拿到她们现在的地位。 这二十年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但是来到镇里才发现,自己的勤恳在乡里还能被作为表率,到了镇里却被嫌弃,教导主任总是拐弯抹角地让她想法新颖一些,让孩子边学边玩,但是学生的任务不就是为了学习吗,边学边玩,有几个孩子的心思还在学上呢? 自己一门心思想让孩子学好,却被嫌弃,后来连家长都说她太传统,学校委婉地让她卸下班主任的身份。 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公平。 吴涵隐下内心情绪,后背倚靠墙壁,左手抓着右手手肘:“没什么。我丈夫会和我父母带着我的小女儿一起来镇里,我向学校申请了家属用房,到时候这套房可能会划给我们用。” 前些年国家二胎政策放开,吴涵三十八岁高龄生了二胎,她调来镇里后,小女儿和丈夫依然在乡里住着。算起来,她的小女儿今年应该上一年级。 学校对非镇里且有孩子或老人需要照顾的老师格外关照,这些老师可以向学校申请家属房,学校会根据每个家庭情况分配房子。 住家属房的老师,每个月只需要给学校交很低的租房费和水电费就行。 吴涵递交了申请,学校肯定会优先给她的家庭安排房子。 不过,后勤处不一定将这套房分给吴涵。 一般带家庭的老师,被分的是小套二。这种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都给单身老师居住。除非,她已经提前打了招呼,或者和学校说了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沈芊垚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估计吴涵是今日心气儿不顺,想找人吐吐气。 但这找事儿沈芊垚毫无杀伤力,反而让人觉得吴涵有些可怜,丈夫、父母、小女儿一起住过来,那负担得多重啊。 沈芊垚用玩笑的语气说:“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吴老师要赶我走呢。”不等吴涵回答,她继续说:“既然吴老师打了申请,就等申请批下来后再说吧。到时候学校让我搬,我肯定考虑搬出宿舍。不过,吴老师也得考虑考虑,万一到时候学校让您搬呢?我们都得服从后勤处的安排,是吧?” 沈芊垚说最后一句话时收了笑意,眼里的不屑十分明显。她话音落下,直接回房。房门咔哒一声锁上,门上向日葵贴纸里,沈芊垚三个字刚劲有力,同向日葵相映,十分耀眼。 吴涵面色沉下来。啪的一声,将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沈芊垚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刷到石米的朋友圈,看见她又在街上奶茶店帮忙,手机光衬得手机膜裂开的一道分外明显,她返回桌面,拿着手机往街上走去。 赶集日的街上人很多。 奶茶店里站着一群趁赶集来镇里的大小孩子。门口则站在这些孩子们的家长,看着孩子开心地抱着奶茶嘬,十分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好喝的?一杯七八块,还不如买个西瓜呢。” 沈芊垚在门口张望,石米戴着围裙帮忙喊号递奶茶,收银台边的年轻小帅哥耐心地等着一个微微驼背的老太太掏钱。 年轻小帅哥是这家奶茶店的老板,叫米皓,去年来镇上开的这家奶茶店。他老家离石米老家不远,比石米小两岁。 石米比沈芊垚晚来镇里一年,她来不久,这家奶茶店就开了,名字叫米小茶。 一群年轻老师凑热闹前来,看见年轻的小老板后纷纷询问,问出不少私人信息。还没从奶茶店出来,大家就开始调侃石米,说这是缘分。 不管是缘分还是巧合,被起哄的石米脸红了,顶着一张红脸和米皓交换了微信。 镇里年轻人不多,互相认识后,没事时大家会约着一起出去玩,逛逛果林路,在果林路的寨口大坝上打牌玩狼人杀。 慢慢的,米皓和石米熟悉了。 石米对米皓有了意,米皓对她也多有照顾。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朝着暧昧方向而去,只是这暧昧都跑了近一年,也没见窗户纸被捅开。 朋友们起哄起得都没兴趣了,也不再关注两人到底什么时候在对方那里转正。只看见石米在奶茶店帮忙时问上一句你怎么又在这里。 沈芊垚不喜欢和其他老师们一起起哄。在她心里,米皓像钓着石米,可石米心甘情愿,她也不好说什么。 石米将一杯烧仙草递给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甜甜说一句谢谢,挽着奶奶出了门。她的视线随祖孙俩而动,刚好看见沈芊垚转身离开的背影,她轻轻诶了一声,米皓疑惑看她,她摇摇手,接着去拿店员做好的奶茶。 沈芊垚直接去了上东街和下西街的交汇处,这里有一间卖手机的店。 手机店里摆着均价两千以内的各种智能机,还有专为老人使用的,超大按键的老人机。 镇里有好几家卖手机的店,这家店开得最久,老板修手机的技术也最好。农村人用东西是不坏透不会丢,连那一两百块钱的老人机坏了,也要拿来修修。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 沈芊垚到手机店时,老板正放慢语速,大声对一个驼着背的老人说话:“修…要…花…一百,换新的…才两百六十六,还送…一百元话费!” 老人听清后,大声嘟囔:“…坏了!才用四年多就坏了!太不结实了!新的多少钱?!” 老板接过一个中年男人递过来的智能机,一边大声回答老人:“两百六十六!送一百元话费!” 老人后退一步:“两百多…这么贵,能不能便宜一点?!” 周围相对年轻一点的人都笑了。老板也笑,依然很大声地给老人说:“老爷子,不贵咯!还送话费咯!” 大家又笑。 见周围人笑了,老人也跟着笑:“我…去喊我侄儿过来,等一下来!”他慢慢往店门口走,走了几步回头大声喊:“给我留着,我去喊我侄儿来帮我看…” 老板掰开手上智能机的壳,头也不抬地回答老人:“留着嘞,老爷子你慢点。” 老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抬手挥挥,走出店门。那样子,颇有种壮士赴前线的感觉。 老人一走,围在老板身边等着修手机的人聊了起来:“这老爷子有八十几了吧。” “看着像。身子骨还挺硬朗。” “他是把钱放在他侄子那里了吗?去拿钱?” “可能是吧,老人年纪大了,就得有个年轻人帮忙看着。” 这些人聊着,老板停下手中活儿,起身去拿新充电器,看见沈芊垚站在一侧等着。 他的孩子也在上小学,虽然不是沈芊垚班中的,但他认识沈芊垚,笑着问她:“怎么了,老师?” “我换个膜。” 老板拿着新的充电器回到桌子边:“等等,我把这个弄好就给你换。” 沈芊垚点头:“我不急。”她对上桌边一群人好奇打探的目光,笑了笑,绕着展示柜看里面放着的各种手机。 换好手机膜,沈芊垚付账准备离开,就见刚刚的老人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穿着有些脏的灰色POLO衫和运动裤,脸上带着汗水,一进来就冲着老板喊:“海东,我大爸说要买新手机。” 男人是镇里有名的棒棒头子老贾。 平村镇有粮站、有水泥建材店、油坊,还有各种超市、便利店和满足人们生活的一切店面。镇里有一些男人每天就帮着这些店上货、卸货、送货,这些人被称为棒棒。老贾与各家店的老板们、还有棒棒们都很熟,久而久之,大家需要棒棒时都会联系老贾,让他帮着找找人。 老贾就这样成了棒棒头子。但说是头子,他也没有从中赚到钱,用他的话说,都是出来干活儿的,忙不过来就介绍给别人嘛,有活儿一起做。 去年寒假刚放时,学校新到了一批课桌、以及音乐美术器材,就是老贾带着人来卸货的。那时候沈芊垚没回家,后勤处王老师忙不过来,让她帮忙在卸货那里看着。她和老贾聊过几句。 老贾给手机店老板打了招呼,抬头就见沈芊垚看着自己:“哎哟,沈老师也在这里呀,干嘛呢?” “换个膜。”沈芊垚笑着回答,“贾师傅今天不忙啊。” “忙。可我大爸有事找我,说要买个新手机。我趁着还有点时间来帮他买了。家里大妈还等着老爷子回去呢。”老贾说完,走到老板桌边,围在桌边修手机的人给他空出一个位置,让他和老板谈。 沈芊垚看了两眼,走出手机店。 店门外,喧哗人群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吆喝的喇叭声“烤鸭二十元一只”、“来挑来选,三十元一件,五十元两件”、“西市红苹果,不脆不要钱”…… 她听得心情好,准备买只烤鸭中午吃。刚在烤鸭摊前停下,一声呼唤远远传来:“芊垚,芊垚。” 她抬头看去,距离烤鸭店五六米的地方,刘安灿蹦着朝她挥手,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女孩很年轻,可能才二十出头。 沈芊垚让老板给自己拿只烤鸭,付了钱走到刘安灿身边:“你怎么在这里,今天赶集日不是忙吗?” 刘安灿是镇里中心医院的医生,今年二十八岁。 她当年上大学时念的免费医学生,进入大学前就和国家签了协议,毕业后要到乡镇医院工作。 五年医科大学后,她在市里中心医院又规培了三年,规培结束才到镇医院上班。算起来,和沈芊垚前后脚到的镇里。 这几年镇里年轻人多起来,除了沈芊垚这种通过考试来到镇里的老师、政府公务员和村官,其他大部分是当年上大学念的免费专业的学生,免费医学生、免费师范生之类的。 镇里中心医院的医生都是全科临床医生,分得不细,基本什么科都会看,只是正常情况下管的对象不同。 刘安灿主要看儿童科。 周边村子和邻乡的人有个什么小头疼脑热的,都喜欢攒到赶集日再来医院,孩子接种或者小毛病也是。每次赶集日都是镇里医院最忙的时候。 “咳,我这不是有事儿嘛。”刘安灿摆摆手,又指指身边的女孩:“这是方薇,刚来医院的护士。早上刚到,空着手就来入职了,我带她出来买点东西。现在让夏姐帮我看着呢。” 她说完,转头对方薇介绍:“小薇,这是沈芊垚,小学老师。我们平时常常在一起玩。” 沈芊垚和方薇打了个招呼。后者眼里装着羞涩,笑得很腼腆:“老师姐姐好。你长得真好看。” 刘安灿噗嗤笑出声。沈芊垚也被这声老师姐姐逗笑了,笑过后又连忙谢谢方薇的夸赞。 既然碰上,沈芊垚也没有事情,索性陪着刘安灿和方薇一起往农贸市场旁边的大超市走去。 三人边走边聊,沈芊垚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刘安灿:“贫困户帮扶对象那个,今年你有分到人吗?” 刘安灿面露无奈:“分到了。我和边超负责一家,在荣安村。” “荣安村?那么远?” 荣安村也是平村镇的管辖的村子之一,看起来离镇子街道不远,站在果林路中间的寨口子边就能看见。 不过是往下看。 平村镇中心和周边区域地势较高,果林路刚好在山崖上,山崖再往外扩,是往下的梯田,梯田到底就是镇里人说的沟里,荣安村就在沟里最深处。 这些年再偏僻的农村几乎都通了路。沟里一样也通了,但即使通了路,从镇里去荣安村,开车也要一个小时左右,比去市里还远。 “而且,你知道的,我和边超不和。”刘安灿提起来就有些烦躁了:“你说边超,来镇里也两年多了吧,还是仰着鼻子看人,以为自己是从省会来的,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嘛,省会又怎么了,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念的免费医学生。”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生气了:“上一次我们去拜访那户人家,边超不愿意开车,来回都是我开的。那路窄,又弯弯绕绕的,开得我心脏病都差点犯了。还有,他到了那里什么都不做,我去的时候,唐爷爷想换灯泡,最后还是唐爷爷和庞奶奶扶着梯子,我上去换的。” 沈芊垚刚开始还听得兴致勃勃,听到后面也来气了:“啧,什么男人啊。下一次你再去,可以喊上我,我帮你开车。” 两人在这边吐槽。方薇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们。沈芊垚被看得一愣,停下话,用手肘拐了刘安灿一下:“唉,算了算了,不说了,方薇,你要买什么?” 刘安灿也反应过来。虽然医院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她讨厌边超,但是方薇今天刚到医院,就当着她背后说别人坏话,确实不好。 方薇眼神在沈芊垚身上多停顿两秒,笑着说:“先去看看吧,很多东西都要买。” 三人进超市转了大半个小时,出来时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大袋子。好在镇医院和农贸市场就隔了一个马路,三人憋着一股劲儿,一口气将东西从超市提到了医院门口。 边超正好站在医院门口,拿着电话在回消息。 边超一米七五左右,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蓬松短发烫了一下,还染成棕黄色,他五官虽然没有奶茶店老板米皓出众,但也算可以。谁眨眼一瞥,都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可惜品性不太好。 边超的眼神没在刘安灿身上停下,他冲沈芊垚微微点了下头,最后走到方薇面前,问她要不要帮忙。 方薇十分惊讶,连忙摆手。边超直接接过她手中的塑料袋,抬脚走进医院大门。 沈芊垚和刘安灿都看得无语。两人默默交换视线,刘安灿翻个白眼又瘪瘪嘴,让沈芊垚把提着的东西放在门口,她去借了一个小推车过来,推着两袋东西往里走。 方薇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也不管边超提着的东西。 沈芊垚没有跟着两人进去,同两人告别后,提着自己的烤鸭往回走。 镇医院在公路街中间位置,沿着公路街往上,小学离医院七八百米,中间是各种各样的店铺。 赶集日这天,店铺老板们喜欢将摊位支到门外,占住门前的瓷砖坝子。 车多人也多,行人拣着一米长的人行道和摊位边的空地走,车辆则按着喇叭,趁着几人走过见缝插针,先占了人行道驶过最窄的路段。 沈芊垚走在人行道上,一辆大客车呼啸着从她身边开过,掀起的灰尘卷了她一脸。她退到瓷砖坝子上轻咳两声,后知后觉烤鸭袋子没有系上,连忙低头看,好在烤鸭先是用纸袋装着再放入食品袋中,看起来灰尘落在烤鸭上需要穿过纸袋,有些困难。 她轻舒一口气。 抬头看见几个小时前在苏又芹店里见到的翠姐。 翠姐和一个中年男人并肩站在超市门口,笑着在说什么。男人四五十岁,肤色蜡黄,饱经风霜的样子,但仔细一看,能看出来他五官端正,加上身量高壮,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帅小伙。 沈芊垚没打算同翠姐招呼,就早上那一面之缘,对方不一定能记得她。只是没等她错开目光,翠姐主动朝她招呼一声:“诶……”翠姐不知道她的名字身份,招呼声顿半秒继续:“上街呀。” 沈芊垚看到她面上的一闪而过的尴尬,内心暗笑,点头应一声算作回应。她走过超市门前,回头看见翠姐抬手轻轻拍在那男人身上,动作亲密,面上微带扭捏和羞涩。 是她丈夫? 沈芊垚暗自猜测,没有多想。 已近中午,空气里的热度升高。住得近的村人背着背篼提着大小袋子往回走。镇里的人基本回到房里。 沈芊垚经过苏又芹的早餐店,店门已经关了,有一老一少两人从早餐店旁的楼梯间走出来。三人对上视线,老人朝着沈芊垚笑笑,沈芊垚回了微笑。 三轮车熄火的声音在沈芊垚身侧很近的地方响起,她疑惑回头,对上一张巴掌大的脸,明明的笑容十分张扬:“哟,沈老师。”她视线扫过沈芊垚手上提着的袋子:“买的烤鸭呀。是街中间那个摊上的吗?他家的烤鸭还不错。” 沈芊垚笑着回应:“是呀。闻起来很香。”她话音落下,眼角余光看见一人从楼梯间走出来。 苏又芹换了一套白色雪纺衣,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啾啾,她的刘海被两个黑色小发卡别了起来,右脸颊和额头处敷着两个方方正正的白色东西,额头处的白色东西略大,几乎占了三分之一个额头,即使如此,白色东西下还能看见一点疤痕边缘。 白色的东西没有疤痕那么破坏美感。苏又芹的大致面容露了出来。 她是典型的单眼皮女孩,但眼睛不小,眼皮也不浮肿,鼻头小挺,嘴唇红润,肤色不算白,但很干净,脸上没有斑点,只在下巴左边有一颗不小的痣。 她个子和沈芊垚差不多,一米六三左右,偏瘦,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安安静静的,很养眼。 “在上药哇。”明明率先招呼道。 苏又芹看到沈芊垚明显愣了一瞬,随即微笑着点头,应了明明的话。 明明转身下了三轮车,从车上拉下两个大背篓,往人行道边的水泥地上一放:“水哥没时间送肉上来,我一起送来了。” 苏又芹点头,伸手去接明明手中的第二个背篓,被明明错开了:“有点重,我来,你把门打开。” 苏又芹转身开了卷帘门,明明拉着背篓背带直接拖进屋里。苏又芹见状,跟着去拖另一个背篓,这个背篓装着的东西不少,她一下没有拖动,沈芊垚将烤鸭往背篓上一放,拽住另一个背篓背带,搭手帮苏又芹。 苏又芹看她一眼,嘴唇微微张了张。沈芊垚朝她笑笑,两人一起使劲,弓着腰将背篓拉近屋里。 “哎哟,我来嘛。”明明起身看见两人弯着背倒退着将背篓拉近屋里:“这一背篓东西多,重。” 明明笑着朝沈芊垚道谢:“谢谢沈老师帮忙哈。” 沈芊垚摆摆手:“没事没事,搭把手嘛。” 苏又芹将烤鸭从背篓里拿起来,递给沈芊垚,视线对上时,她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个谢谢。 开合的嘴唇只有动作没有声音。沈芊垚想起王老师说苏又芹小时候是舞蹈队的一员,那她的声音唱歌好听吗? “客气啦,苏老板。”沈芊垚接过烤鸭,视线在苏又芹额头的疤痕边缘处滑过:“我明天还来吃早餐哦。”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双方印象: 沈芊垚看苏又芹:单眼皮漂亮女孩,看起来清清爽爽,安安静静的。 苏又芹看沈芊垚:眼睛清澈好看,外向阳光张扬。 以后的双方印象: 好看好可爱好想亲想抱想滚来滚去。 总结:都是颜狗(狗头.jpg ----------- 大爸就是大伯,文中口语多用巴地方言。巴蜀地方,多将父亲的兄弟,即叔叔伯伯按照顺序+爸字称呼。 比如,大伯唤作大爸,大伯母唤作大妈; 二叔(伯)唤作二爸,,二叔(伯)母唤作二妈; 依此类推。 ------------- 想参加晋江的那个主题征文活动,看有好几个方向都挺适合的,但是要3W字以上才能参加初评,我看看努努力,今天还能不能再更一次,冲到3W字。 第4章 日常 苏又芹觉得自己忘了重要事情,直到晚上,她才想起来是什么事情——和翠姐约好的上班时间,忘了提晚上备馅料这一个小时。 好在还未开学,这两天需要准备的东西和之前差不多,只能明天再和翠姐商量,希望翠姐不要介意。 苏又芹在外面待习惯了,理所当然地认为和雇佣者约好后临时更改,雇佣者会为难或者增加条件,比如要求涨工资。 等到第二天,苏又芹提了这件事,翠姐没有表现出丝毫为难。她说算加上晚上八点到九点的时间段,一天也才上七个小时左右的班,比在学校轻松多了,也比在超市收入划算。 苏又芹大致算了一下自己的营收支出。 早餐店开起来一个多月,已经把购入的蒸笼车、电饼铛、消毒柜以及锅碗碟盆等成本赚了回来,除掉水电气,还剩两千左右。 马上要开学了,她准备增加小笼包、奶油包、猪猪包和小油团这些孩子喜欢的早餐种类。 按照目前的经营状况估算,除掉成本,工作日能收入三百左右,周六少一点,两百吧,算下来一个月能收入七千五左右,水电气费暂时算一千五,再减去翠姐的工资,到手能收入四千五到五千。 这是按照最低情况算的,如果经营状况好,一个月应该能到手六七千。这个收入,在小镇里已经算不错。 翠姐干活十分麻利,学东西很快,手把手教着,翠姐能勉勉强强将包子的褶子捏好。苏又芹找时间和翠姐说了接下来早餐种类变得丰富的打算,翠姐十分支持。 见翠姐这么积极,苏又芹索性将她的工资升到一千五,还同她说好,若是以后早餐店生意好,每个月还会有提成。 这可把翠姐高兴坏了,小镇里的工作平均工资就一千二三。快递站从早上九点忙到晚上八点,一个月一千八;街上两家大酒店的服务员每天工作十小时,一个月才一千五。 苏又芹的早餐店,比那些地方待遇好。 何况苏又芹人也好,她不会说话,每次给翠姐提意见,都是通过文字来说,遇见什么事也只是笑笑,温温柔柔的。带着翠姐最近说话的嗓门,都小了一些。 加上她无意中知道了早餐店里桌上贴着的装饰、墙上写着的文字、街上发的早餐店传单,全都是苏又芹自己设计做出来的。她十分佩服,将对苏又芹的好感加到顶。 她不愿意再跟着其他人喊苏又芹名字,只叫她老板,偶尔玩笑地喊她小老板。 弄得苏又芹哭笑不得。 沈芊垚来吃早餐,听见翠姐这样喊,也跟着喊苏小老板。喊了几天,被周围人听着学去,有些不是很熟的镇里人,也跟着喊。 二十八岁的人,背着苏小老板的称呼,也不知道小在哪里。 苏又芹无法制止,何况大家都没有坏心,只能无奈笑。但听着听着也习惯了。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苏又芹在开学前一天,试着丰富了一次早餐品类。 奶油包、猪猪包和小油团受到附近小朋友的热烈欢迎,大人来买早餐时,看见长得可爱的奶油包和猪猪包,也给孩子带回去。当天关店前,有大人从旁边经过,说自家孩子喜欢猪猪包。 苏又芹受到鼓励。第二天果断增加了这些孩子们喜欢的品类数量。 多年前,镇里的人还很少,平村镇下辖的村落里有村小,大部分村子里一二年级的学生都在村小上学,三年级后再来镇里的中心小学。为了照顾村里的孩子上学,中心小学设了住宿部,远处村里来的学生基本都住校。 住校生每天在学校食堂吃饭。 如今,大部分村里的人都在镇上买了房子。村小基本被撤完,中心小学里也没有住校生了,学生全部走读,早上去学校,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回家。 没有在镇里买房的家庭,要么开着各种车接送孩子,要么在镇上租房。 所以开学后,在学校外面早餐店买早餐的学生会占多数,多做孩子喜欢的品类,算是精准营销。 开学报道这天,苏又芹和翠姐早早开门准备。夏天天热,有些远处的家长很积极,想早点让孩子报完道回家,大人趁着没到中午最热的时候干点活。 五点半,天空才微亮,开了门的早餐店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男人看见苏又芹脸上的疤愣怔一瞬,随即自然地往屋里走:“早啊,你们开门还挺早。给我来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又对身后的孩子说:“你要吃什么,自己去选。” 苏又芹笑一笑。 翠姐揭开蒸笼给男人拣好馒头,指指屋子里面装着碗筷的消毒柜和粥锅:“你们也挺早,这是馒头,稀饭和酸萝卜自己盛。” 男人也不客气,边回应翠姐边去盛稀饭:“赶着去檀目村做活儿,先把孩子送来学校,让他去报道。” “报完道孩子自己回家吗?你们是哪儿的人啊,檀目村有点远嘞。” 男人端着两碗稀饭回到桌边:“没,报完道让他去街上他二舅家,晚上我来接他。我们啊,龙林乡的。” 翠姐疑惑:“龙林乡不是有小学吗?” 男人也是个擅于唠嗑的:“咳,没有镇里小学好嘛。龙林乡几个好老师都到镇里小学来了,听说现在考来镇里小学的老师都是本科。” 翠姐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镇里人,听见男人说镇里小学好,心里也十分自豪:“本科?研究生都有了。” 男人惊讶:“嚯,这可了不得。研究生老师都有了,镇里小学就是好。”他瞧着孩子端上桌的猪猪包和小笼包,笑道:“你家这包子做得挺好看,小孩子喜欢吧。” “那是。我们小老板也是本科生嘞,还是重本。因为有事回来开了早餐店,做出来的包子能一样吗?那可是带着文化味道的。”翠姐一边得意地说,一边去把稀饭锅的盖子放好。 翠姐和男人像说相声一样,苏又芹听得好笑。 她拿出口罩和手套,准备炸油饼和小油团,男人佩服的声音传来:“厉害哇,那彬儿多吃点,以后早上都来这里吃吧,沾沾小老板的文化。” 这男人真会说话,应该是在外面跑活儿锻炼出的一张嘴。翠姐那明显带着嘚瑟意味的话,他接得十分自然,也没像别人一样,问重本毕业的小老板为什么回来开早餐店。 苏又芹没忍住好奇瞥男人一眼,男人筷子夹着馒头,看着埋头吃饭的男孩,眼里很温柔。他和男孩都穿着泛旧的衣服,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很整洁干净,苏又芹猜测他家中应该有人很擅长打理家务。 饼铛里油热了,苏又芹将摊好的油饼放进烧热的饼铛里。沈芊垚打着哈欠走近,对上苏又芹视线,匆忙结束哈欠,笑着招呼早。 “沈老师?今天这么早?天还没亮透咧。”翠姐看见她,殷勤地揭开蒸笼盖:“今天吃什么?” “今天开学报道嘛。一个油饼一个菜包,一碗豆浆。”沈芊垚熟练点单,“后面还有老师来。” 她话音刚落,男孩清脆声音响起:“沈老师。” 是男人带着的小男孩。 沈芊垚这才看到店里有人,她有些惊讶:“吴彬言,你这么早就来了?” “嗯,我爸爸有事,先送我来学校报道。”小男孩声音清脆,落落大方。 相比之下,男人反而有些拘谨,连忙放下筷子夹着的馒头,站起来:“哎哟,沈老师好,我是吴彬言的爸爸吴木金。” “你好。”沈芊垚自己盛了一碗豆浆过来,坐在两人邻桌,“今天不是吴彬言妈妈来送了?” 沈芊垚亲切近人,吴木金消了拘谨,坐下继续吃早饭:“前几天天热,云儿有点热感冒,我刚好要去檀目村干活儿,顺道送孩子到学校。” 苏又芹听到云儿两字,内心微动。男人这样称呼自己的妻子,两人感情应该很好。她想起自己当初也唤一人云儿,只是那个云儿现在在异国他乡,去年好像结婚了。 身后沈芊垚和吴木金交谈声传来,苏又芹没有心思听。饼铛里一滴油溅到她手上,她回过神,后退一步。 石米带着两个年轻老师走进早餐店。她给油饼翻一个身,朝石米笑笑,全凭翠姐去招呼她们。 天色渐渐变亮。店里的几位老师匆匆吃完早餐赶去学校准备。沈芊垚临走前同苏又芹说拜拜,苏又芹忙着炸小油团,只微微点了下头。 路上孩子、家长多起来,吵吵闹闹的,比赶集日还热闹。苏又芹手上一刻未停,炸好油饼和小油团后,忙着给外带的人装早餐。翠姐则一边收拾用过的碗筷,一边给堂食的人上早餐。 两人连轴转,忙碌到九点左右,准备的所有东西卖完了。一样都没有剩下,连豆浆稀饭都没有剩一碗。 苏又芹和翠姐分别坐在门后两张桌边,靠着墙暂时休息。还有人来买早餐,翠姐一律摆手:“来迟了,今天的早餐卖完啦,明天再来。” 她嗓子粗,但是说话节奏拖着点劳累后的懒散,像在唱歌一样。苏又芹看得好笑,从抽屉里拿出五十元钱,又在平板上打好字,一起递给翠姐:“翠姐,没有早餐了。你去斜对面的店买两碗面吧,我要二两牛肉面加一个煎蛋。” 翠姐行动惊人,刚刚还累得摊在板凳上,现在迅速站起来:“好,你再坐会儿,我去买。” 趁着没有车驶过,她穿过马路到了对面。早餐店斜对面是一家饭馆子,早上供应米线面条类。 苏又芹站起来准备将桌上剩余的碗筷收起来,姨公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走进来,喊她:“又芹。” 姨公是苏又芹奶奶的妹夫,家住在离镇里步行半个多小时的村里。苏又芹的姨婆两年前因为癌症去世,因为治病,花了家里一大笔钱。姨婆去世后没多久,她的儿子儿媳就去大城市打工,赚钱还债,姨公一个人在家带孙子小锦。 姨公姨婆一家对苏又芹很好。小时候一到暑假,苏又芹就会去他们家玩。三个月前她刚回来,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时,姨公还专门来看她,给她送来新鲜蔬菜,让她别着急,就在家里待着,等嗓子慢慢恢复。 前些天姨公来赶集,提到小锦上幼儿园的事情,幼儿园中午可以在学校吃饭,但他担心小锦还小,在学校吃不了什么,但他每天中午来接,来回走路都要花一个小时,太浪费时间。 苏又芹主动提起自己中午去接小锦来家里吃饭,下午放学后姨公再来接。 起初姨公不答应,觉得给她添麻烦。毕竟苏又芹现在身体还在恢复,又不能说话。但苏又芹带了小锦两个多小时,发现这小孩好带,不哭不闹。苏又芹需要说什么,就在手机上打好字,让语音读一遍,小锦也能听懂。 姨公看那情景,觉得可行。幼儿园中午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两个小时。他给小锦父母打电话说了这事。 小锦的爸妈和苏又芹关系都不错,闻言要给苏又芹生活费,被苏又芹拒绝了。几人商量着,把中午接送小锦的事儿托给了苏又芹。 今天姨公来,应该是给小锦报名。苏又芹用平板打好字按了语音播放,机械的语音听起来有些好笑:“姨公,带小锦来报名吗?今天会不会上课。” 姨公抓着小锦的手,让他给苏又芹打招呼:“等下去报。今天只领书不上课。明天上。” “那你们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让翠姐再买两碗面回来,今天的早餐卖完了。” 姨公连忙拒绝:“吃了吃了。我就是带小锦来看看,顺便送几件衣服过来,他在学校玩闹出汗,中午回来,你帮他换下衣服。” 苏又芹站起来,跟着姨公往外走。旁边楼梯间,放着一个小箱子,她提着箱子上二楼放好,下来时手里拿着两瓶娃哈哈,蹲下给小锦。 小锦怯怯说谢谢姐姐,姨公带着他去学校报道。 翠姐端面回来,问苏又芹那是谁。 苏又芹把中午接送小锦的事情说了。翠姐连连说好,说她的孩子当初上学时,就盼着有一个好亲戚能帮忙搭把手,却没人帮忙。 翠姐的孩子今年二十四岁,和他爸爸一起在沿海厂里打工。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那时候翠姐家穷,上面还有两个老人,也没想过送孩子去学一门手艺,就让他爸爸带着,和村里一群人都去了厂里。 前几年家里老人走了,翠姐才来镇里找工做活,还得兼顾着家里几亩地,去年她的儿子回来,拿着爸爸和自己的积蓄在镇里买了房子,让翠姐平时住。原本他们想把翠姐也带出去打工的,但翠姐说自己不习惯,就在家里赚点小钱,每个月存个七八百就可以了。 一个月七八百,一年也不到一万,但对翠姐来说,已经很满足。 两人吃完面开始收拾店铺。翠姐洗东西,苏又芹擦桌子扫地。 一个男人从店外走进来。男人个子高壮,面露风霜,衣服上带着尘土,风尘仆仆的样子。苏又芹站在两张桌子中间,朝男人指指已经关火的蒸笼车,示意早餐卖完了。 男人笑着说:“苏小老板吧?我找李翠,你们忙完了吗?” 苏又芹摇头,看向店里面的厨房。翠姐正埋着头洗碗,一抬眼看见男人,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走出来:“咋了?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给你送了菜来。没事,你先忙。” 翠姐点头,朝苏又芹介绍:“小老板,这是陈建华,我们同村的。”她对陈建华说:“那你在外面站会儿,我们还要忙一会儿。” 陈建华笑笑:“没事,你忙,我去外面等你。”他笑得憨厚,话语里也很干脆。 苏又芹想让他就坐在店里等,但陈建华没看见她的动作,径直走到人行道边的树下,从兜里抽出一根烟抽,时不时朝店里望一眼。 苏又芹拿着平板进了厨房,翠姐手上动作利落迅速,洗好的碗摆了一摞。苏又芹点了语音播读,机械女声没有感情:“翠姐,让他来店里坐着等嘛。” 翠姐被这声音逗得噗嗤笑出声:“哎呀,没事,他在外面站会儿,你腰疼吗?你把碗放进消毒柜,我来拖地。诶,这个还挺好用哈,能把打的字读出来,就是声音有点奇怪。” 苏又芹点头。是很奇怪,等她有空找点时间琢磨一下,应该有更自然的语音播读软件。 等两人忙完,陈建华从树下走出来,他抽完烟后拿着手机一直站在树下,好像在看短视频。苏又芹时不时看他一眼,总觉得他等翠姐的样子,像年轻人在等女朋友下班。 翠姐和苏又芹打了招呼,说晚上八点再来。苏又芹点头,看着她转身跟陈建华走,才看到陈建华还骑着摩托车来的,摩托车放在旁边华子的店门前,后座上捆着一袋东西。 苏又芹将卷帘门拉下,翠姐喊住她,她走过去,陈建华将摩托车后的那袋东西放下来打开。翠姐看着他扒拉袋子:“他送了菜上来,我吃不完,你拿点去吃啊。” 苏又芹连忙摆手。人家专程给她送来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收。 “哎呀,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了,这些菜也是我一起种的。可没有打农药什么的,你拿着,不是还有小孩子中午要来吃饭吗?”翠姐声音不小,连珠炮似的,华子店里的人都朝他们这边张望。 苏又芹不好再推迟。陈建华打开了口袋,翠姐低头去掏,从口袋里掏出了地瓜叶、四季豆、茄子、辣椒,苏又芹一双手拿不下,正准备先放在地上上楼拿东西来装,华子三两步走过来,递来一个大袋子:“用这个装。” 翠姐抬头说谢谢,将拣出来的东西一股脑装进袋子里,又弯腰掏,她看着陈建华:“不是挖了藕吗?” “在下面。”陈建华说,示意翠姐站起来,他抖了抖口袋,扯出一截藕。 “他昨天下塘里挖的,这是面藕,很好吃。”翠姐邀功似的,朝苏又芹笑。陈建华跟着笑。 苏又芹从他俩身上看出了般配感。但她不能说也不敢说,抬手抓住翠姐的手腕摇了摇,嘴唇开合说谢谢。 翠姐摆手:“客气啥。吃完了再让他送。这些菜自家种的,肯定比超市大棚菜好吃。” 一口袋菜分了一半给苏又芹,陈建华坐上摩托车打上火,翠姐捏着袋子口坐上后座,朝苏又芹挥挥手,摩托车从坝子驶过人行道,汇入马路车流中。 苏又芹提着菜,回屋补完瞌睡。 前领导要的那个策划方案,苏又芹三天前给了她,同步还附了一个方案思路的文档。听说合作方看了方案后非常满意,昨天早上财务那边转了钱到苏又芹卡里,比当初说的五百多了三百。 昨天下午前领导又送来一个活儿,让苏又芹帮忙出一篇地产品牌软文,是免费的,但是这篇软文合适的话,后面可以把这个品牌的软文都给苏又芹写,一周两篇,一个月三千块钱。 苏又芹答应了,准备下午找时间看看品牌资料和软文需求。 苏又芹觉得自己的日子就这样形成循环了。凌晨到早上卖东西,卖完东西补瞌睡,下午忙忙其他的挣零花钱,晚上散步、为第二天的开店做准备,然后睡觉。 日复一日,似乎和在外面上班的日子没什么区别。 细想起来,比在外面上班更好更自由。至少现在不用担心半夜时微信响起,或者玩着玩着一个电话打来的情况。 如果嗓子一直不好,可能真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其实就算嗓子不好,她也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外面城市待下去,但她觉得,与其在外面城市给别人房租,不如回来住在家里,家里消费低,攒攒钱,等以后老了找个合适的地方养老。 至于脸上的疤痕,她现在看开了。 一直以来,和很多人不同,她不怎么看重自己的长相。虽然从小就有人夸她长得好,长大后也有很多人说她好看,但她并不认为长相是自己的优势。既然长相不算优势,多两个疤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阳落山后,苏又芹吃了晚饭准备去果林路散步。 刚走过华子的店铺,公路斜对面的小学老教师宿舍楼里跑出来好几个熟人,除了沈芊垚、石米外,小学管后勤的王老师抓着一个中年女人出来,三个年轻老师跟在身后。 几人在宿舍楼下站定,其他几人将中年女人挡在身后,一个赤膊男人紧随着出来,对着他们大吼,两位老人跟着从楼梯间下来,站在男人身后不远处。 周围门市上的人纷纷走出来看。 苏又芹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她看见华子的小女儿欣欣独自往公路对面跑去,连忙上前抓住她。小姑娘人小爱凑热闹,见苏又芹抓住自己,以为对方是想跟着自己去,甜甜地喊了声苏阿姨,牵着苏又芹的手走到吵闹的人群边。 “妈的,这么多人挤那么小的房子,住个屁!烂玩意儿。”男人嘴巴不干净,不管围过来的人多少,冲着王老师的方向吼。 王老师声音慢条斯理:“诶,怎么说话呢,文明点。” 男人理都不理她,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朝中年女人冲过去:“让你待在乡里你不待,要来这里受气。你给我滚过来。” 几位年轻老师惊吓出声,旁边麻将馆里走出来两个男人,挡住赤膊男人:“诶,干什么?还打老师?” 王老师朝身后年轻老师示意:“带吴老师回学校,报警,让派出所的人来。”两位老年人上前拦王老师:“诶诶,好好说,好好说,别报警。家务事嘛,我们一起回去聊,回去聊。” 老人这样说,王老师有些犹豫,似乎认同了两位老人的说法。 沈芊垚拿起手机就开始报警,大声说:“什么家务事。这人扇了吴老师两耳光,还扯我头发,这是打人。” 她拨通派出所的电话,对着听筒三两句话说清楚:“我要报警,小学旧教师宿舍下面,有混混打老师,快来。对,小学旧教师宿舍。”她把地址重复两遍,看着对方赤膊男人。 见她真的报警了。赤膊男人推开拦他的人,似乎想来打沈芊垚,学校的两个保安从马路对面飞奔过来,连同麻将馆里出来的两个男人,再次拦住他。 赤膊男人骂骂咧咧:“我艹你妈,你他妈什么玩意儿!……” 他骂得难听,周围的人纷纷斥责他。 沈芊垚上前一步,仰着头等他:“嘴巴放干净点!” “老子嘴巴干不干净关你屁事,看你这样,你干不干……艹!”一辆小车从公路上驶过,轮胎碾飞一颗石子,打在赤膊男人手臂上,疼得他一声大叫。 报应来得太快,大家都愣住了,围观的人笑起来。沈芊垚也笑了,往前走两步,还想再说什么,鬼使神差的,苏又芹将欣欣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抓住沈芊垚的胳膊。 沈芊垚一愣,回头见是苏又芹,将她抓着自己的手拉下来:“没事,我就……”她看见了躲在苏又芹身后的欣欣,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里是懵懂好奇。 老师在孩子面前有竖立榜样的意识,她张张嘴,放弃了:“算了,我不说了。” 她后退了一步。 石米去牵身后的中年女人,苏又芹才看到那女人眼睛肿着,脸上还有红色的印子。应该是沈芊垚口中被赤膊男人打了的吴老师。 镇里派出所离这里也就四五百米。学校保安抓着赤膊男人不放手,任他独自骂骂咧咧。 没过一会儿,闪着警灯的车停在一群人身边。两名警察从车里下来,中年警察拉着声问:“怎么了?全部站在公路上干什么?往边上站站,不怕哪辆车不长眼撞过来?哪个混混在打人,还打老师?” 一群人被警察喊着往人行道边走,沈芊垚挪动时,抓苏又芹一下,苏又芹动动胳膊,牵着欣欣跟着挪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有一更才能到征文活动要求。先出去晒太阳了,等下回来再写。 第5章 偶遇 派出所警察的到来让赤膊男人安静下来,一直站在男人身后的两位老人不断说着家务事之类的话,两名警察催人散开,围观的人却一动不动。 苏又芹想拉着欣欣回去,欣欣暗自使劲,摇摇她的手,轻声喊了句阿姨。沈芊垚回头看小姑娘一眼,冲苏又芹笑笑,站到王老师身边。 “怎么回事,说说吧?”中年警察朝身后拿着小本子的年轻警察示意,年轻警察点点头。 “没……”赤膊男人刚张口,就被王老师打断:“警察同志,这位是我们学校吴老师的家属,我们陪吴老师看她分到的教师宿舍,不知道这位男同志和他父母怎么跟来了,他嫌弃宿舍小,忽然就动手打吴老师。沈老师上前拉他,他扯了沈老师头发,还想对我们动手。简直蛮不讲理!” 王老师当了几十年后勤老师,声音平和,一句一顿,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石米身后的吴老师微微低头,不说话也不动,中年警察盯着赤膊男人:“是这样吗?” 赤膊男人似乎不服:“我们一家五口人,这种两间房的宿舍不够住!” “这不是你打人的理由。”沈芊垚张口,“不够住吴老师可以向学校申请,你动手算什么本事,疯子吗?忽然就打人。” “哼,申请。吴涵去申请有用吗?这婆娘屁用没有,来镇里教书两年了,也没见她给家里拿些好东西回来……”赤膊男人话还没说完,围观的人直接大声议论起来。 “什么东西。” “真是蛮不讲理。” “这啥人啊,老师怎么会选一个这样的男人?瞎了眼了。” “真想揍这丫的。” …… 赤膊男人被议论声淹没,大吼一声:“关你们屁事?” “行了,嚷嚷什么!”中年警察沉声,转身示意年轻警察:“先把这人带回派出所。”他又转向王老师,放轻语调:“王老师,你们几位老师也跟着去趟派出所。” 赤膊男人身后的两位老人急匆匆开口:“警察……”中年警察瞥他们一眼,打断道:“别说了。你们是这人的父母吧?儿媳妇是老师,你们老人也该懂点道理。还要说什么,就跟着一起来派出所说吧。” 不等老人反应,中年警察朝王老师点点头,和年轻警察一起带着赤膊男人钻进车中。几位老师跟着往派出所走,两位老人原本没动,见周围人一直看着他们议论,连忙跟在几位老师身后。 沈芊垚转身朝苏又芹笑笑,又微微蹲下摸摸欣欣的头发,才同几位老师一起离开。 苏又芹牵着欣欣回到华子店里。 华子正在打麻将,有桌麻将缺一人,华子自己去补上,他的妻子大玲站在门边,望着苏又芹笑:“我本来想去逮欣欣的,刚好有人来买东西,又看见你抓着她,就留在店里了。谢谢啊。” 苏又芹笑着摇摇头。 大玲和华子是二婚,她嫁给华子时苏又芹已经离开家在外地上大学了,两人不太熟悉,算点头之交。苏又芹这次回来,两人还没有聊过天。 大玲将欣欣拉到身边,继续问:“那边怎么样?没事吧?” 苏又芹摇头,她没法同大玲分享事情经过,朝果林路的方向指指,大玲笑:“你去散步啊,快去吧。现在也凉快下来了。” 苏又芹同欣欣挥手,独自往果林路走去。 刚刚看热闹的人,有一部分也是出来散步凑上的,此时也往果林路走去,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几乎全部在谴责那位吴老师的家属。 也不知道最后这件事会怎么解决。 人都有好奇心,苏又芹也想知道,这么不讲理的男人,去了派出所会被如何教育,会不会被关上几天。若是能被关上几天就好了,这种只会打老婆的男人,真遇见事多半会被吓得半死,只有警察才能灭灭他的气焰。 小镇里的信息传播速度,不比网上慢,信息传播的时长,却远比网上长。连着几天,早餐店里堂食的客人都在聊小学二年级的吴老师和她丈夫的事情。 有些客人的亲戚和吴老师同地,一直在店里旁听的苏又芹,从真的假的聊天内容里,慢慢拼凑出了一个农村老师的悲剧人生。 吴老师是当年的师专毕业,原本应分到村小当正式老师,但那年村小的负责人与吴老师家有嫌隙,只给她一个代课老师的身份。过了两三年村小负责人因病去世,新的负责人才将吴老师转成正式老师。 转成正式老师后,吴老师去乡里参加比赛,被乡里学校看中,过了几年被调到乡里。 也是这几年,吴老师在家里人的牵头下,与丈夫结婚。丈夫在国营煤厂里跑业务,一年挣得不少,他的条件在当时村里人看来很不错,两人算般配。 只是吴老师被调去乡里小学后,她丈夫所在的国营煤场却逐渐走下坡路,没过几年倒闭了。她的丈夫回家做农活,没事用摩托车拉拉客人,挣点零花钱,一家大小的开支,全靠吴老师一人的工资。 吴老师在乡里小学一待就是十几年,这期间生了大儿子,又三十八岁高龄生了女儿。两个孩子的成长需要不少费用,吴老师的工资渐渐跟不上家庭支出,两人吵架的频率逐步上升,偶尔动手,吴老师是被打的一方。 可能是这个原因,吴老师找了一点关系,加上多年的教学经验,拿到调到镇里小学的机会。 丈夫不愿意吴老师来镇里,觉得镇里比乡里人多、复杂,吴老师来了会脱离他的掌控。吴老师求助自己的弟弟,她的弟弟将姐夫教训一通,吴老师终于来到镇里小学。 有了生活距离后,吴老师和丈夫的关系变好了。正好小女儿也到上学年纪,镇里小学会给老师分配宿舍居住,两人商量着让小女儿来镇里上学。 可是没想到丈夫会因为不满学校分的住宿房子,再次动手打她,还牵扯了其他老师,最后闹到了派出所。 那天吴老师丈夫好像因为父母的事情,已经和吴老师吵了一架。那两位看起来精神抖擞的老人,这么多年在儿子和儿媳之间,也做了不少拱火的事情。 拼凑出的吴老师人生让苏又芹唏嘘。翠姐恨铁不成钢地表示,就吴老师这样的条件,找什么样的人不行,偏偏要被一家子不讲理的人拴住。 苏又芹笑笑,没法应和翠姐的话。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赞成翠姐,但有句话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又芹那天看到了吴老师的反应,她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表现出一点对她丈夫的控诉,王老师和沈芊垚的出头,大概率没有什么意义,她最后,还是会原谅她的丈夫。 沈芊垚连续一周没有来早餐店用餐。石米倒是在放假前一天来打包早餐了,翠姐问她吴老师的事情怎么解决的,周围一群人竖着耳朵听。 石米说学校给吴老师重新安排了房子。这个解决方案不解气,听的人没了兴致。 这件事慢慢在小镇人的茶余饭后淡了踪影。 早餐店每周休息一次。周六营业结束后,苏又芹回屋拿上病例本,去市里医院做复查。 大半年前发生的车祸无比惊心,回小镇时,苏又芹的身体已无大碍,但每月一次的检查,她还是得去,要检查骨折的地方、身上脸上的疤痕,还有喉咙。 因为不用做生化检查,苏又芹预约的最早一科检查在十一点半。要检查的科室不同,担心大半天做不完,苏又芹当天晚上不准备回来,顺便带上了过夜的物品。 她背了一个双肩包,戴上帽子口罩,站在门前等车。同在公路街边居住、看着苏又芹从小长大的一个老人刚好从这里经过,见她这个样子,伸直微微驼着的背,招呼她:“要去读书啦?” 老人的儿媳跟着她,闻言冲苏又芹歉意笑笑,冲着老人耳边说:“人家早毕业啦。” 老人惊讶,随即笑道:“毕业好啊毕业了好。毕业了就工作了?是本科吗?” 苏又芹跟着点头。 “本科好,那要分配工作哟。” 老人的时光还留在几十年前,即使她听过别人说现在大学生不包分配了,也理解不了。 儿媳和苏又芹都不欲作解释,眼见往市里走的客车开来,苏又芹朝两人笑笑,挥挥手上了车。 平村镇的上一级行政区域是平川区,平川区的上一级则是元川市。 元川市市中心区域和平川区的区中心基本重叠,所以平川区辖区里的人没有区中心的概念,平日里只会说去市里。 平村镇实际上离市中心很近,只是中间隔着一座南北走向的元山山岭,元山将平川区隔成两块,也拉开了平村镇和市中心行车距离——因为要翻越元山,几段S形的盘山公路,小车驶过需要二十分钟,客车会慢一些,三十分钟左右。 苏又芹一上车就拉上车窗帘,拉低帽子,闭眼补觉。等到车里提前下车的人招呼司机停车,她睁开眼发现客车已经快进市里了。她坐直身体,将怀里的双肩包整理一下,在客车集运站下车,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刚好赶上预约的十一点半时间。 她先去骨科,检查骨头恢复情况。 苏又芹的骨折在腿部。 车祸发生时,她的右腿被冲过来的大车一角直接挤在车门处,被救出来时她已经昏迷了。她甚至不知道那样被卡住的自己,是怎么被拉出来的。 幸运地是被挤压的地方没有粉碎性骨折。三个月的养伤后,骨头恢复得还不错,只是回镇里的第一周,她在家无头苍蝇乱转时,忽然摔跤碰到了骨折处,疼了几天。 自那以后,下雨的日子里,骨折处会隐隐泛酸。 上个月来检查,医生说这种情况很正常,让她回家休息锻炼结合,看看这个月还会不会这样。 这个月下了几次雨,酸乏的情况依然存在。医生检查后没有发现大问题,让她平时注意腿部保暖,少穿短裤,有条件的情况可以试试艾灸等。 苏又芹运气好,跑去拍片时,拍片处还没下班,她最后一个拍完,轻轻松松去吃午饭,吃完午饭回到拍片室外的等候区,拿到片子等医生上班后,第一个去了诊室。 看完骨头,她又去五官科。因为已经来看过两次,她很特殊,医生对她有印象。 检查后喉咙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结合她的情况,医生再次提议让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当初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无法发声,医生检查后显示她的喉咙没有任何问题,过了一段时间,喉咙没有恢复,医生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去了,去了三次。 没有用。 事不过三,她对自己说,最后放弃了。 从五官科出来,她踩着医院常年不变的喧闹又去皮肤科。 皮肤科的人是位中年医生,带着两个学生。 医生调出她的病例看了一阵,又接过苏又芹从外面带回来的病例看后,他让苏又芹端正坐着,以苏又芹脸上的疤痕现场给两个学生讲解起来:“这位患者是典型的疤痕体质,这个疤痕已经产生大半年,但是恢复得很慢,你们看,这应该是摩擦后再被热气烫伤的……” 医生讲得认真,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些不妥。 他没有经过患者的同意,就当着患者的面这样讲解,压根没有考虑自己的现场教学会不会让患者回忆起不好的东西,会不会让患者不喜。 好在患者是苏又芹。 苏又芹这几年的性格越发平和,加上她知道医生和医学生的痛苦之处,索性坐着不动,让医生和两个学生现场观摩自己脸上的疤痕,在心底希望这两名学生能成为厉害的医生。 从医院出来前,苏又芹鬼使神差地拐去了化验科一趟。 她有个高中同学在市中心的化验科上班,两人有加好友。 苏又芹出车祸后在朋友圈里说自己出事了,那位高中同学问了她几句,得知苏又芹可能会回镇里养伤,让她有时间来市里找自己。 苏又芹和那位高中同学关系一般。 真正和她关系好的,是苏又芹的初恋女友艾云。 高中同学在玻璃窗后角落里,她的口罩拉在下巴上,半倚靠在桌边,和一个年轻男医生笑着说什么。她的朋友圈里显示男朋友和她在一个医院,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生。 苏又芹瞥见人,转身离开了医院。 此时天色还早,但时间已到下午五点。 现在去坐车回镇上也来得及,但苏又芹想到包里已经带上的过夜物品,酒店也已经订好,她不想回去了。 她站在路边,看着眼前显示着空车的出租车一辆一辆驶过,手抬高一半又放下,最后还是拿起手机,用打车软件喊了一辆车去酒店。 将东西放在酒店,苏又芹准备去逛逛。 四线小城的市中心区域不大,当初在市里上高中,一群学生只能趁着周日下午的半天假期在市中心逛,买点小吃看下稀罕事。 这么多年过去,市中心的很多东西依然没变,步行街依然是步行街,小吃摊还是那些小吃,只是稀罕事变少了,多了很多和孩子有关的玩耍东西。 苏又芹上大学后很少来市里玩。她回家一般待在镇上,来市里都是办事,办完事最多吃顿饭就离开了。 市里有几位和苏又芹关系不错的朋友,往年回来时,苏又芹会和他们聚聚,但这次回来,她没有联系他们。 毕竟就算现在见面,交流还是要通过手机,还不如远程聊天。 几位穿着市中校服的学生从苏又芹面前经过,一边走一边说要去步行街那边吃牛排串串。 苏又芹被牛排串串勾起回忆。 她上高中时,步行街那边就有一家卖牛排串串的店,串串很好吃,牛排虽然劣质,但对那时候的普通学生来说,算是他们能接触到的高端生活的边儿。 难道那家店还存在? 苏又芹看着那几位学生的背影,抬脚跟上去。 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步行街,步行街的最大特征是人流量很多,即使大家都知道,来步行街吃的东西不一定正宗、买的东西大概率质量一般,但这个氛围依然吸引着不少人前来,尤其是年轻人。 苏又芹没跟上那几位学生。 她凭着记忆拐进了步行街的中间位置。 那家店应该在步行街深处一个角落。她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刚走两步,听见身后有人喊苏又芹。 苏又芹回头看,来来往往都是陌生人,没有熟人。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从斜上方再次传来唤她的声音:“苏老板,苏又芹!” 她循着声音抬头,帽檐挡住视线,她拿下帽子,看见沈芊垚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朝她挥手。 沈芊垚的手里,还夹着一支冒烟的烟。 “苏老板,等等我。”沈芊垚留下一句话,身子从窗前消失,没到半分钟,她从旁边店铺里钻了出来。 沈芊垚穿着白T牛仔,扎着马尾,白T上是一幅苏又芹无法理解的画。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芊垚问出了苏又芹想问的话。 苏又芹想说有事,但无法说出来。 她笑笑,想蒙混过去,但沈芊垚看着她不动,似乎在等她用手里的手机回答自己。 相视几秒,苏又芹放弃。 她打开手机便签,打下几个字,递到沈芊垚眼前:“有事,顺便逛逛。” 沈芊垚:“这样啊。事情办完了吗?” 苏又芹点头。 “你一个人吗?” 苏又芹再次点头。 “那我和你一起逛吧。”沈芊垚脱口而出,苏又芹愣了一瞬,随后看向她刚刚站着的窗边。 沈芊垚看出她的想法:“我被父母推出来见人,见得无聊,遇见你正好有理由离开。”她的表情很丰富,每说一句话,面上就会露出不同的情绪。 苏又芹看着她面上带着的控诉变成了狡黠,看得心喜,最后点头应下了。 沈芊垚笑得灿烂:“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打个招呼。”她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头叮嘱一句:“你先别动哈,帮我一下。” 帮她?苏又芹不解。 等沈芊垚进了店铺半分钟后,她刚刚探身出来的窗户边,同时探出两个脑袋,一个年轻姑娘,一个中年女人。 苏又芹和她们对上视线,年轻姑娘惊愕一瞬,接着笑着朝她挥了下手,中年女人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苏又芹没做回应。两人很快收回脑袋。 没过一会儿,沈芊垚再次从店铺里走出来,这次,她背着一个棕绿色小包,还提着一袋东西。 沈芊垚几步走到苏又芹身边,朝她晃晃手上提着的袋子:“我拿了很好吃的蛋糕,等下我们一起吃。” 她靠近苏又芹,歪头凑过来:“你是去吃晚饭吗?” 这距离太近,苏又芹后退一步,视线瞥过窗户边,恰好抓住中年女人一闪而过的脑袋。 “走吧,是去吃晚饭吧?”沈芊垚毫无所觉的样子,站直身子继续问道。 苏又芹点头,朝着步行街深处指指。 沈芊垚轻嗯一声,跟着苏又芹往前走,即使得不到语言回应,依然说得开心:“想吃什么?前面都是串串火锅之类的,是要去吃火锅吗?对了,那边有家牛排串串店,我们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喜欢来这里聚餐,虽然牛排有点难吃。” 苏又芹脚步微停,沈芊垚笑意未收,疑惑看她。 苏又芹笑着拿起手机,打开二维码,晃晃手机。 沈芊垚反应很快,从包里掏出手机:“加好友是吗?” 苏又芹点头。 滴一声,水土土土土土添加你为好友。苏又芹看着名字,点击通过,发消息问:“你五行缺土?” 沈芊垚笑:“好像不是,我妈说,我名字是我能翻动字典后,我爸从我翻出来的两页中挑出的两个字。” 那出生时上户口用的什么名字呢? 沈芊垚似乎看出苏又芹的好奇,微微歪头说:“出生证上的名字写的是沈一。” 沈一?苏又芹笑了。 沈芊垚的父母有点意思。苏又芹继续问她:“你多少岁了?” “26了哦,苏老板呢?” 苏又芹有些惊讶,她以为沈芊垚才24岁左右。 不过,仔细一想,明明提过沈芊垚是镇里小学唯一的研究生老师,她到镇里已经两年,按照正常上学年龄来看,她26岁很正常。 “28岁。”郑重告诉别人自己的年龄,苏又芹有些恍惚。 她想起自己刚满27岁时,计划28岁结婚,30岁离婚,30岁后的日子全部留给自己,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27岁的自己,会遇上一场车祸,28岁的自己,变成了哑巴。 沈芊垚讶异:“你竟然比我大两岁,我以为我们差不多大。” 苏又芹笑笑。眼见已经快走到步行街尾端,她却没有看见记忆中的熟悉招牌,她问道:“那个牛排串串店,没在这里吗?” 沈芊垚眉眼一弯:“你想吃那个啊?还在前面一点,他们去年搬了店铺,正门在步行街外面去了。” 苏又芹跟在沈芊垚身后,听对方问:“你原本就打算去那家店吃啊?” “高中的时候,我们也常来这里聚餐。很多年没吃过了。”苏又芹手指飞快,消息一条一条连着:“那时他家的生意很好。” “我们都很喜欢。” “虽然牛排味道一般。” 苏又芹发完对店里的评价,继续问道:“你高中是哪所学校?”这才是她真正想问沈芊垚的。 沈芊垚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店面:“到了,那是后门。”她回答苏又芹的话:“我高一在市一中,高二转去了市中。你呢?” 市中?苏又芹眼睛一亮:“市中。” “哈,看来你还是我学姐呢。”沈芊垚面上的笑意就没收过:“难怪大家高中的时候都爱来这里。第一个带我来这里的朋友,也是我的学姐。” 苏又芹内心升起不知来由的开心。同毕业于一个学校的缘分,会让人产生亲近感。 两人到店里时正是饭点。店里顾客很多,大堂里闹哄哄的,牛排的滋啦声混在串串的香味中,记忆里的味道迎面而来。 听说可以加钱坐包厢,苏又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包厢。沈芊垚跟在她身后,微微抬高声音:“好久没来,生意还是这么好。” 苏又芹习惯性点点头,瞥见沈芊垚的目光在周围人的桌上,反应过来她只是随口感叹。 两人坐进小包厢里。 说是包厢,其实是半开放式的区域,两人位、四人位、六人位的方桌凳椅被一格一格隔开,不避声音和味道,但确实比大堂安静。 “高中的时候来这里,只会坐在外面大家一起嚷嚷,比谁声音大,现在能坐包厢了。”沈芊垚将提着的蛋糕袋子房子桌上,用纸巾擦面前的桌子:“这就是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区别。” 苏又芹被逗笑了,她说不出来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大概是沈芊垚这种很随意的感叹,让她觉得对方很有意思。 沈芊垚跟着笑,边扫桌上的码点单边说:“苏老板比我大两岁的话,我转去市中上高二时,你刚好是大一,你当初学的文科还是理科?” 苏又芹手机刚好扫上码,她没有发消息,将手伸到沈芊垚那边,写了个文字,沈芊垚是瞥过,笑道:“那你认识付莉莉吗?她应该和你一届,也是文科生,只是后来复读了。” 付莉莉? 久违的名字被提起,苏又芹笑意收了一半,她瞥沈芊垚一眼,点点头。 “哇,这是真巧。”沈芊垚埋头快速在手机屏幕上点了自己想要的菜,再次抬头时,笑容和探究同时出现在她的眼中:“她是我的前女友。” 苏又芹手指微动,一不小心下了不吃的冻脑花。 她打开下单的界面,将冻脑花取消,点击下单。 她抬头,看着沈芊垚张嘴:“你和付莉莉,有点像。” 时隔多年,这句话再次出现。 苏又芹感到恼火又好笑,她冷笑,在手机上快速打字: “嗯,我知道。” “我的前女友也这么说。” “她还说,她要和付莉莉结婚。” “可惜。” “她们现在各自结婚了。” 沈芊垚的手机提示音一声连着一声响起,显示出发信息人心中的不平静。 直到提示音停下。苏又芹脸上的冷笑被压回心底。 沈芊垚面上的复杂在最后一条消息出来时达到了极致,她盯着这几句话看了好一会儿,将手机按灭捧在手里。 她笃定地问苏又芹:“你的前女友,是艾云?” 她的眼睛很亮,眼眸里除了探究没有其他情绪。 串串锅被服务员端上来,呛人的香料味道近距离传来,苏又芹微微皱眉,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国内的行政规划,乡镇其实是同一级。但是有的地方,镇比乡要大一些,更繁华一点。 ------ 这算是苏又芹和沈芊垚的第一次约饭(会)吧? ------ 终于到了能参加征文活动的字数了,虽然到现在开始,这个故事才冒出一点点头,哈哈。 第6章 过去 “你有前女友?”袁杰枫问这句话时,他和苏又芹正在海城郊区一家废弃工厂改造的展览厅里。 彼时他们看见角落里一个女孩在偷偷亲了身边的女孩一下,亲完两人相视而笑。 幸福满足的样子让苏又芹勾起嘴角。 袁杰枫却拉着她远离此处。 “怎么还有女同性恋?”袁杰枫的语气不太好。 苏又芹变了脸色。 她当初答应和袁杰枫在一起,看中的是这人见识广,脾性好。没想到无意中撞见的一对小情侣,让袁杰枫暴露了一些东西。 “你怎么这么说话?”苏又芹声音情绪很淡,质问感却很浓烈。 “我没说错啊。她们不就是女同性恋。”袁杰枫不以为意:“女生为什么要和女生在一起?不奇怪吗?怪胎!” 苏又芹有些生气。她生气袁杰枫的不尊重。那两个女孩看起来开心幸福,和袁杰枫有什么关系。 愤怒骤然窜进脑中,她盯着袁杰枫,急速说道:“女生和女生在一起怎么了?我曾经还和女生在一起过,你不喜欢可以不看,骂别人有些过分了。” 袁杰枫愣住。 他从苏又芹的话里抓到了自认为的重点:“你和女生在一起过?你是同性恋。” 苏又芹被问得一顿,气道:“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和女生在一起过,也尊重每个人的性向。” “你有前女友?”袁杰枫声音提高,“靠,那你要和我结婚,你有病吧?”他怒气冲冲,往展厅外走去。 苏又芹气得发狂。眼看他消失在门口,连忙追出展厅大门,对方却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袁杰枫丢下了苏又芹。 在两人已经去见过双方家长后,来海城郊外的游玩途中。 这地方虽然有展厅,但在海城很偏僻的郊外,又不是周末,人比较少。 打车软件打不到车,苏又芹只得往三四公里外的车站去,走了一段路,有私家车从她旁边经过,司机打开车窗,问她要不要搭车。 苏又芹顾虑。司机倒是实诚,停下车将驾驶证和行驶证拿出来,说自己是私家车跑客的,刚好要去海城接人。他可以把证件给苏又芹拍。 车站还有很远的距离。苏又芹思考一阵儿,上了车。上车后她给袁杰枫发了几条信息,对方一直没回。 窗外行道树快速闪过,苏又芹看着树叶随风摇动,怒气渐渐消失,她想起袁杰枫的问题。 同性恋?她是吗? 是吧? 她的初恋就是艾云,两人在一起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她献出了那时候能给出的所有喜欢和真心。 和艾云分手后,她空床了近五年,家里人催命一般,她不得不想办法为自己争取未来几十年的自由——有目的地和袁杰枫在一起。 到底是不是? 带着尘土的风吹得苏又芹额头昏沉。她眯眯眼,觉得自己应该是更喜欢女孩的双。 袁杰枫的消息在半个小时后发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不喜欢床&事。原来你只是不喜欢我这个身体,有点恶心,分手吧。” 苏又芹十分无语。 她深吸几口气,准备回消息,忽然听见轮胎摩擦声,还有司机的惊呼声。 她抬头,一个黑影瞬间撞过来。 ------------ 沈芊垚:“你的前女友,是艾云?” 苏又芹点头后,沈芊垚面上的复杂更甚。 两人都没有想到,青春年少时,两人已经有关系,只是关系隔着其他人,让她们在同一时空中,平行往前,没有相交。 滋啦响的铁板牛排被端上来,跳动的油点溅在苏又芹手上,她的手往后一缩。 两人默默拿起刀叉切割牛肉,牛肉质量一般,味道倒是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差。旁边坐着的年轻小情侣,在互相撒娇给对方喂饭,嗲软声音听得两人很是无语。 一时间,桌上很安静。 苏又芹的牛肉上有一块筋,刀子切不断。 她原本应该避开那块筋切旁边的肉,但她拿着刀叉和牛筋斗争了好一阵,直到隔壁小情侣中的男生大声喊服务员加菜,苏又芹放下了刀叉。 沈芊垚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安静。 苏又芹抬头,张嘴:“你笑什么?”她的嘴唇在动,口腔里的空气也在震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刚刚被压下去的郁闷席卷而来,她只觉得内心升起无名烦躁。 沈芊垚盯着她看了几秒,微微低头,刀叉再次齐动:“我刚刚说错了,你和付莉莉不像。”她缓缓说道,“付莉莉不及你。” 苏又芹想起付莉莉,内心冷笑,她张张嘴,将铁板微微往前推一下,拿起手机打字:“我也觉得,她不及我。” 沈芊垚翘着小指解锁手机划开对话框笑了:“看,这点就不像。如果是付莉莉被说别人不及她,肯定会小声反驳,说别人也很厉害。” 苏又芹没作回应。她将铁板挪动,牛排换一个方向,跳过那块筋。 沈芊垚将旁边的串串往锅里放:“苏老板,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你们很像吗?”她专心烫串串,声音缓缓:“刚刚在街边,你站在楼下抬头的瞬间,和当初付莉莉站在教学楼下看我的感觉很像。” “苏老板,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苏又芹微微挑眉,四个字加一个符号快速发到沈芊垚手机上:“见色起意?” 没想到苏又芹这么直接,沈芊垚好笑又无奈:“一见钟情的本质是见色起意,这倒也没错。不过,当初我看见付莉莉的第一眼,不算是见色起意,只是想要保护。你认识她,应该懂的,她很擅长利用自己的柔弱感。” ------- 沈芊垚和付莉莉之间的感情,来源于怜惜与被怜惜。 元川市中学是国家级重点中学,元川市第一中学则是省重点,虽然如此,但市中的国重头衔来自国家对元川的教育扶持,在当地人眼中,两所中学平级。 只是学校的招生重点不同,市中多是元川市辖区内乡镇中学升上来的学生,市一中则多为市里各区县,城里中学升上来的学生。 和学生生源风格一致,市中在元川市郊区的一座山上,周边基本没有居民区,校外只有一条老街,能上山的公交也只有一趟24座的小公交。而市一中位于市区内,到市中心广场只有两站路。 高一时,沈芊垚家中长辈无意中发现她晚上偷溜出校门去玩,第二年,她的爸妈以市中理科更好的理由,让她从市一中转去了市中。 沈芊垚对转学这件事没有任何看法。她的朋友在市中和市一中都有,大家平时经常见面,不管在哪所中学,她都不会孤独。 转去市中后,长相姣好,又身怀才艺的沈芊垚,很快成为班里的显眼人物。恰好班里的文艺委员准备转去艺体班走美术特长生的道路,这个职位,落在了沈芊垚身上。 市中虽然在学生学习方面抓得紧,但该有的课外活动一样不少。 国庆长假后的秋季运动会,学校增加了拉拉队比赛,要求高一高二每班组建一支十人拉拉队,在运动会期间轮流在不同的比赛场地为运动员们加油,全体学生可以去广播站为自己喜欢的拉拉队投票。 沈芊垚以前没有接触过拉拉队,班里大部分人只顾读书,更是一脸茫然,她只得求助自己的其他朋友。 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位高三学姐,学姐是健美操运动员,还是元川市体育代表队的拉拉队队长。 沈芊垚在晚自习前去高三教学楼找学姐,撞见一个瘦小女孩被两个追赶奔跑的男生撞在墙上,撞人的男生快速跑开,女孩捂着额头转过身来,精致面容映入沈芊垚眼中,她一愣,正准备询问对方有没有事,就见女孩眼里带着湿气,看她一眼,匆匆走了。 学姐答应沈芊垚的请求,晚上回去帮她选曲子和易学的拉拉队舞蹈。第二天,沈芊垚来拿U盘,和学姐在阳台边说话,正巧看见昨日撞见的女孩从楼下经过,学姐也看见女孩,喊女孩名字,女孩抬头,和沈芊垚对上视线。 那日天气正好,蓝天白云秋风拂面,没有湿气的眸子带着疑惑和茫然看过来,好看的五官和单薄的身影齐齐落入沈芊垚眼中,沈芊垚握着U盘的手狠狠抓了一下,她问学姐那个女孩是谁? 学姐告诉她,女孩是付莉莉,文科复读班的人。小学时学姐和付莉莉同在学校合唱团,有些交情。 付莉莉原本是平川区区长的女儿,两年前区长出事被抓起来,他的妻子生病死去,付莉莉从大小姐瞬间变成灰姑娘,那时候她在市一中上学,班主任知道这件事后明里暗里阴阳怪气了她多次,同学们也异眼看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沈芊垚看着付莉莉远去的背影,想起很久以前爸爸、二爸和姑姑在餐桌上的对话,提到有个区长被纪检委带走,他的女儿从市一中逃学、最后被抓回去给了处分的事情,那个女儿,难道是付莉莉? 一瞬间,沈芊垚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可能是自己父母亲戚基本都在政界的原因,她对付莉莉产生了共鸣。如果自己的父母亲人出了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问学姐付莉莉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有同学欺负她。学姐也不太了解。 沈芊垚离开高三教学楼前,转去文科复读班窗外,付莉莉趴在桌上,周围的人忙着写作业或小声交谈,没有一个人在意她。 从那个场景里,沈芊垚硬生生看出付莉莉的孤单。 那之后连着几个晚上,沈芊垚都梦见了付莉莉独自一人的场景。后来她忍不住了,故意晚去食堂半个小时,同高三生前后脚进入食堂,在排队的队伍中,同付莉莉交换了名姓。 “后来我才知道,那两年,她过得并不艰难,她虽然没有父母,但有爷爷奶奶,还有喜欢的女孩,一直陪着她,鼓励她。”沈芊垚淡淡说:“而那个陪着她,鼓励她,甚至让她答应我追求的人,就是艾云。” 串串锅里的汤被煮沸,滚动红汤上漂浮着满满的花椒,苏又芹看着那些花椒,内心一麻,她伸手拿起一串牛肉,吹了两口,面无表情地将牛肉咬进嘴里。 苏又芹眼中的付莉莉,是艾云的好友。 艾云阳光有朝气,齐刘海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喜欢笑,笑起来的她脸颊有两个酒窝。 付莉莉和艾云不同,她长相精致但冷冷清清,总有一种游离在同学们之外的感觉,她很少笑,但笑起来时眼角弯弯,冷清疏离感会消失不少。 苏又芹和艾云没有在一个班。 两人高二才正式认识。但高一时,苏又芹见过艾云。当时两人班级在不同楼层,有好几次上体育课,苏又芹匆忙往操场跑时,总会看见一个漂亮姑娘站在门边和人说话,两人视线对上过好几次。 那时候艾云是校广播社的成员,苏又芹则是学校文学社的一员。 市中的文学社是学生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几乎每月都会发布一本五十页左右的刊物。苏又芹一进高中就进入了文学社,高二时成为文学社的副社长。 文学社社长都是由高三学生们担任,实际做事的是副社长。 高二刚开学,文学社准备出一首社歌,以纪念学校文学社成立二十周年。 社长打听到校广播社有一位叫艾云的学生,从小学音乐,会谱曲。他把作词的任务交给苏又芹,又让她去对接艾云。 苏又芹敲开广播室大门时,艾云和一位男同学刚好播报完一则新闻,听见敲门声,抬头对上苏又芹视线时,艾云明显惊愕一瞬,随后笑道:“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苏又芹忽视了对方话中的熟稔,将社歌的事情简单和艾云说了一下,艾云让她在旁边等等,等她播音结束后,两人一起离开广播室。 因着是中午,两人不用急着回寝室或班里。苏又芹陪艾云去食堂吃了一顿午饭,两人约下社歌的创作方向以及定稿时间。 艾云说她作曲很快。因为是社歌,歌词比较重要,需要苏又芹先写好词,她再根据词来作曲。 苏又芹第一次写词,虽然接下这个担子,但也不会空口说大话。她和艾云交换了联系方式,只说自己尽快完成。 她们高中时智能机还没有普及,学生们手中全是花色四出的按键手机,大家都通过□□和短信互相联系。 用□□加上好友后,苏又芹进入艾云的空间看。艾云用着情侣空间,两人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她还发了一条说说,只有开心两个字。和她用情侣空间的人在下面评论,问她开心什么,她回了微笑的颜文字。 高中的学生有说不完的话。艾云的说说和苏又芹的一样,尽是日常。不过,和苏又芹不同的是,她的日志里存了很多五线谱样的东西,相册里也是,一看就是喜欢音乐的人。苏又芹留下踩踩两字,关了手机。 等她晚上回寝室后,发现自己空间留言多了一百多条,全是艾云留的,刚开始也是常见的踩踩,后来一句一句留言,全是歌词,从校歌到国歌再到流行歌曲,吓得苏又芹连忙给她发消息,笑问她干什么。 就是这次后,两人的聊天频率逐渐上升,什么都聊,从社歌聊到考哪所大学,从老师聊到同学,从朋友聊到发小。 艾云的聊天里频繁出现付莉莉的名字,苏又芹知道了付莉莉是她的小学同学,上高中后突然转来市中,现在两人是班里最好的朋友。 艾云的情侣空间,也是和付莉莉一起使用的。 社歌写好后的周末,艾云带着苏又芹去了学校音乐室,用钢琴将社歌弹奏一遍,轻快明亮的曲子在钢琴室里跃动,苏又芹视线放在艾云跳动的手指上,赞赏、喜爱、愉悦各种感情充斥在她心中。 她搬了钢琴凳坐在艾云身边,回忆小时候学过的电子琴指法,在高音区去对艾云在中音区的手指,艾云笑着放缓动作,配合苏又芹玩。 两人在钢琴室玩了两个多小时。 离开音乐室所在大楼,苏又芹看见一个女孩穿着宽松夏季校服,坐在树荫下,脸上表情淡淡,朝艾云挥手。——这是苏又芹和付莉莉的第一次见面。 那以后她们见过很多次,付莉莉总是挂着冷淡表情,苏又芹没有在意。因为她能感觉到付莉莉和艾云关系很好。艾云的朋友,被苏又芹当成自己的朋友。 事实上,苏又芹是真的将付莉莉当成朋友,高三最忙的时候,知道付莉莉数学很差,苏又芹抽出时间去给她补数学,还帮她将历史、政治所有背诵脉络梳理了一遍。 她自认为自己对付莉莉已经够好,但没想到这好换来的是付莉莉对自己的伤害。 大二上学期快期末时,艾云和苏又芹吵架后闹矛盾,苏又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找她,却在校门口碰见了付莉莉。 彼时的付莉莉在大学校园里已待了半年,穿得时尚,眉眼间的精致在淡妆中呈现得淋漓尽致。她给苏又芹递了一杯热奶茶,弯着眼角说昨日自己去见了艾云,艾云说她和苏又芹在一起很累,异地恋很辛苦。 苏又芹以为她是想让自己要多照顾艾云的情绪,没想到紧接着付莉莉说可以代替苏又芹照顾艾云的话。 苏又芹惊住了,大半杯热奶茶被她扔在了校门口垃圾桶里,她没有被付莉莉的话赶走。 她去找艾云,两人在她们学校图书馆门口抱着大哭一场后和好。付莉莉站在她们身边不远处看了很久,直到两人分开,她递了纸巾给艾云。 苏又芹和艾云又保持了一年多的恋爱关系,直到大三开学,苏又芹看到了艾云和付莉莉亲吻的照片。 照片是陌生人通过彩信发过来的,智能机普及的时代,能用彩信的人少之又少,苏又芹看着照片,噎得难受,但她没有主动去问艾云这件事。 她那时候已经有预感自己和艾云会分开。尤其是她无意间再次点进艾云的□□空间,她恍然明悟,这么多年,艾云和付莉莉的情侣空间一直没有变过。 和艾云分开,苏又芹并没有怪付莉莉,她只怪艾云。这个让她掏心掏肺的人,最后发来的消息十分伤人,她说:“苏苏,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是在等你,等你和我一起规划我们未来的发展,但你有自己想要的方向,那个方向我看不到。昨天看着莉莉,我忽然意识到,你和莉莉很像,尤其是下半张脸,还有偶尔露出的迷茫神情。看着她,我想明白了,与其说我是在等你,不如说我是在等一个能和我并肩同行的女孩,现在我找到这个女孩了。对不起,苏苏,我爱你,但也只敢爱你。我想和莉莉一起,去国外结婚。” 那时候的苏又芹看着艾云发来的消息感到茫然无措。 是的,她没有在高考后选择和艾云填相同的城市,也没有在艾云想要出国时与她共同考虑。但这些并不意味着她放弃了和艾云并肩前行。 她去大城市,只是因为自己的分数去上那所大学更合适;她没有应和艾云想出国的想法,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家境和艾云不同,家里负担不起没有奖学金去国外读书的费用。 她想好了,艾云出国上学后,她就留在大城市里赚钱,等艾云回国,她能攒上一笔钱,作为自己和艾云共同生活的第一笔起步资金。 可惜艾云没有给她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也没有给她时间让她一步步去完成自己的目标。只给了她一段扎穿心的文字消息,那段文字消息里还牵扯了其他女孩,让苏又芹的恨都不得不分成几部分。 分成几部分的恨最后全部扎回了苏又芹肚子里,让她在感情里颓废了好几年。 沈芊垚说付莉莉高考后答应和她在一起,又在沈芊垚大一时提出分手,算算时间,她们分手的时间刚好是在苏又芹和艾云出现重大裂痕的前夕。 看着面前还在笑着提初恋的沈芊垚,苏又芹忽然觉得当初的自己比起沈芊垚来说并不惨。至少艾云是真心喜欢过自己,而付莉莉,多半对沈芊垚没有感情。 “苏老板,别这么看着我,我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人,就算是备胎,也满足了那段时间我自己的情感需求,我不可怜。”沈芊垚嘴角的笑十分张扬,让苏又芹想伸手将她上翘的嘴角按下去。 苏又芹手指微微一动,随后快速在手机屏幕上点动: “嗯,她们才可怜。” “她们才是我们抛弃了的人。” 沈芊垚抬头对上苏又芹的视线,微微点头:“对,她们是我们主动抛弃的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抛弃了过去,就可以继续现在的生活了。 下一章,开始现在情感线发展。 自动发送时间设错了(doge 一个小时后还有一更。 第7章 喝酒 苏又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去市里一趟,和沈芊垚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两人现在算是真正的朋友了。 沈芊垚不是扭捏的性格,她在香辣四溢的小店里讲完自己和初恋的故事后,又带着苏又芹去护城河边走了一圈,期间几次提到市里哪些地方她和初恋一起去过。 她轻松地提起以前的事情,身体力行地向苏又芹表示她已经抛弃了过去。 苏又芹刚开始还有些尴尬,随着次数的增加,内心升出一些好笑,连带着想到艾云和袁杰枫,都没了其他情绪。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同沈芊垚对比后,她才明白自己的放下并不是放下,而是掩藏在心底。 真正的放下是如沈芊垚这样,虽然有记忆,但不为记忆动摇心绪。 苏又芹买了两个会发光会跳的小青蛙玩具,送给沈芊垚一个。沈芊垚看着边说着好蠢边小心摸着小青蛙的后背。 两人在护城河边分开,公交车和打的车几乎同时到,沈芊垚踏上公交车门,全然不顾周围人的视线,对着苏又芹的方向喊了声明天见。 苏又芹无奈点头。坐上车后座时,才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笑弯的嘴角。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笑容。 回到小镇已经是早上十一点,这天久违的是个阴天,秋老虎被微风盖住,空气中不热不湿也不闷。 镇里居民都走出家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的坐在门市前面唠嗑,小孩子更是闹得欢,跑跑跳跳的,笑声传得很远。 苏又芹煮了碗面吃,睡一觉起来想起冰箱里的鸡蛋已经吃完。换了衣服出门去买鸡蛋。 临出门前她看着镜子里右脸颊明显的伤疤,风从窗外吹进来,又掀起刘海露出额头上的疤痕。 她转身坐到化妆桌前,拿起很久都没用的遮瑕,往脸上拍打。 自从车祸后,苏又芹再没有化过妆。 决定回小镇时,她原本想将所有的化妆品扔掉,临打包看到满满的瓶瓶罐罐圆盒时却生了不舍,将这些东西一一扔进快递盒里。 回来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那些天,又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一一摆好,放在化妆桌上。 苏又芹的化妆技术一般,但不妨碍化妆品在她脸上的功效。遮瑕膏一抹,两块疤痕淡了不少,尤其是右脸颊上的一块,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口红和腮红提亮气色,橘红色眼影加成。 化好妆后,她看着镜中的人,发现里面的人除了额头疤痕处还能看出一点异色,其他地方和以前一模一样。 心情变好了。 头发已经长到后脖子处,她拿起发绳扎了一半头发,想了想,用黑色发卡,将刘海掀了上去,露出整张脸。 她深吸了两口气,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推开了家门。 小卖部前坐了不少老人,大玲和几位中年女人围着小桌子打牌,华子倚在玻璃柜边,埋着头点烟,一抬头对上苏又芹的视线,愣怔一瞬,大声招呼:“诶,又芹,出门啊。” 他这一声吸引了小卖部门前的所有目光,连靠门麻将桌上一桌人都看了过来。 苏又芹被这些目光刺得一退。 “哎呀,又芹,你脸上的疤好了?”对面楼上的程婆婆率先开口。其他人纷纷应和:“好了?” “还是能养好嘛。” “真好真好。” 都是周围的邻里街坊,虽然很多人是近几年才买房来镇里居住的,但苏又芹回来这么久了,大家都知道她的情况。 苏又芹摇摇头,指指眼影处,老人们虽然没明白,大玲她们却明白了:“化妆挡住了?” 苏又芹点头。 老人们脸上的兴奋好奇瞬间收回不少,程婆婆微微有些遗憾:“原来是化妆。”另一位不认识的老人接话:“现在的化妆品厉害哈,化了妆就不一样了。” 她的话打开了老人们的话匣子:“可不是,我家儿媳妇每天起床要花一个小时化妆。” “我家也是。我女儿回来还说,上班化妆是那什么,尊重别人讲礼貌。” “咳,化个妆,还能扯上讲礼貌了。不骂人不就是讲礼貌了?” 老人们的话逗得所有人大笑。 苏又芹也笑着同华子和大玲点了下头,转身往莽子的养鸡场走去。 莽子的养鸡场在果林路尽头。圈了一亩多的地,分不同种类养了几千只鸡。不同的鸡种类,价格也不一样。 养鸡场的鸡和鸡蛋,供应给镇里和临镇几个乡的饭店,还有市里的农贸市场摊主和多家酒店。 莽子叫程功,以前的老人说贱名好养活,父母给他取了莽子这个小名。大家叫得顺口,久而久之,倒没有几个人喊他大名了。 莽子比苏又芹大十岁左右,没上过多少学。 年轻时的莽子也是走南闯北晃悠了很多年,直到二十五岁左右,被家人喊回来结婚。婚后他和妻子南下打工,没想到在厂里出了事,掉了四根手指头。 那时候农民工的权益不怎么被保护。厂里给莽子赔了点钱,就让他回家了。 他拿着钱回家,观望很久,先开了个小的养鸡场。养鸡场收入一般,仅够家里开支,莽子的妻子继续南下打工,一去两年没回来,音信也少,第三年,人倒是回来了,可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 莽子“喜当爹”,差点没被气死。 更可气的是,妻子将孩子带回来后,把孩子扔给莽子,又离开了,这下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莽子的爹妈因为这件事生了大病。家里两老一小都看着莽子,他没办法,更不可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扔出去。 他喊来嫁到市里的大姐帮忙照顾家里,自己去妻子娘家走一趟,拿来一万块钱,又向几个姐和已经在外地安家的弟弟借了点钱,扩大了养鸡场的规模。 刚好那段时间,政府支持农民搞养殖,莽子借着风,让政府的人牵线,接上了市里几个农贸市场的老板们,给这些老板们供货,养鸡场成功运转下去。 三年前,莽子的妻子从外面回来,被他在娘家逮住,两人去办了离婚。但孩子留给了莽子。 大人再错孩子没错。 被妻子扔来的小女孩从小跟着莽子,如今已经七八岁,古灵精怪的,每天在莽子和他父母面前晃悠,让人心喜。 为了留下小女孩,莽子还给了前妻两万块钱。 如今的莽子养殖场规模不小。有个女朋友在市里上班,女朋友比他小七八岁,长得漂亮,无法生育,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弟弟生了三个儿子,他也不用担心老人口中传宗接代的责任。 有收入,有父母,有女朋友,还有小女儿,经济和精神都充实,莽子很满足。 苏又芹以前没有和莽子接触过。只回家休假时爷爷奶奶说起过他喜当爹的事情。这次回来,明明带着她去了一趟莽子的养鸡场,接触后,苏又芹发现莽子豪爽正直有担当,对他的印象十分好。 后来苏又芹知道莽子喜欢喝精酿啤酒,家里常备能储存精酿啤酒的不锈钢罐,对莽子的好感度又上升不少。 在苏又芹心中,夏天就得配冰冰凉的精酿啤酒。她没想到小镇里也有人喜欢喝这个,品味不错! 两人偶尔约着喝点酒,加上朱成,三个人坐在养鸡场的院子外,闻着空气中时不时飘来的养鸡场味道,喝得兴高采烈。 苏又芹到养殖场时,莽子正在指挥人上货。一百多只鸡被有序装进笼子里,往货车上放。 莽子的女朋友今天也在这里。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化着淡妆,静静地站在一边拿手机玩。 莽子说她女朋友是北方的,大学毕业,家里条件还可以,但因为无法生育,被前夫嫌弃,伤透心得了抑郁症,在家里治疗两年,刚重新出去工作就因为被调来元川。 这里没有认识她的人,她也喜欢这个四线城市,就在这里买房定了下来。 她和莽子在市里唯一一家卖精酿的啤酒窝认识。 两人酒后滚到了一起。酒醒后莽子想负责任,女孩原本不答应,但听莽子讲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后,觉得他还不错。于是主动告知自己的情况,原本以为莽子也会同其他男人一样嫌弃她无法生育这件事,没想到莽子毫不在意,开口问她无法生育的话生理期是不是不会痛,还是会更痛? 女孩被莽子逗笑了。这人真的很无知,但也很可爱。 两人在一起两年多,感情和睦,互见了家长,但没准备结婚。 苏又芹看过她的照片,那时候莽子喝多了,拿出手机炫耀自己女朋友。她记得莽子喊自己女朋友小鱼。如今一见真人,瞬间就对上了。 小鱼见苏又芹站在养鸡场门口张望,收起手机主动走过去,她穿着一条连衣短裙,脚上拖着一双花拖鞋,和穿着背心大裤衩站在车上摆笼子的莽子看起来格格不入。 她笑着问苏又芹:“你是要买鸡吗?”她声音略小,应该是不太熟练招呼人,但又不得不前来招呼。 苏又芹连忙摆摆手,指了指车上的莽子,随后她意识到小鱼可能不懂,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递给小鱼看:“我找莽子哥买鸡蛋。” 小鱼看清手机上的字,反应了一阵,她看看苏又芹,恍然大悟:“你是又芹?” 苏又芹毫不意外小鱼知道自己,笑着点头。 “那你要等会儿,功哥可能还需要几分钟才能上好货。这是今天最后一车了。” 苏又芹点点头,主动往后站了一些。 小鱼站在一旁,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了她好几眼。苏又芹装作不知道,拿出手机刷微博。几分钟后,身侧传来小鱼的声音:“要不,我们回屋里坐着等他?” 外面的风很凉爽,苏又芹本不想答应,小鱼却看了眼忙碌的莽子,狡黠一笑:“昨天功哥带了新的啤酒回来,有艾尔和黑啤,还没打开,我们可以先悄悄喝。” 苏又芹眼睛亮了。 小鱼心下了然,往屋里走去,苏又芹跟在身后,两人边走边看车上的莽子,后者还在忙,两人微微加快脚步,做贼一样回到屋里。 屋子是莽子在养鸡场的住处,虽然只有一层,但装修得不错,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小鱼将啤酒杯直接放进冷藏室的冰块中,转身问道:“有IPA和黑啤,你要喝哪一种?” 苏又芹站在桌边,闻言在手机上按下三个字母,点击播放,机械女声声音不小,发音奇怪:“I-P-A。” 小鱼一愣,笑了。转身走到角落,看阴凉处放着的几个不锈钢罐:“还有双料IPA呢,要哪一个?” 苏又芹走前去,看着不锈钢罐上贴着的双料IPA标签,直接指它。 “哎呀,我也喜欢Double。”半臂长的不锈钢罐被搬到桌子边,小鱼打开冰箱的保鲜室,往外拿打包盒子,她眉眼微挑,眼里全是调皮:“功哥昨天去卤宫买了吃的,他还没吃,我们先替他尝尝味道。” 卤宫是市里有名的腊卤一条街,有腊肉、卤肉、卤菜和凉拌肉菜,已经有自己的品牌,真空包装后在网上卖得很好。元川市的人,都爱吃卤宫,给别人买特产,也喜欢买卤宫。 苏又芹被小鱼逗笑了,她上前接小鱼拿出来的打包盒,两人像馋嘴的小孩一样,背着家里的大人莽子偷吃。 小鱼把冰箱里的打包盒拿出来一大半,有七八种品类。苏又芹笑着打字:“太多了吧,要不要给莽子哥留点。” 小鱼眨眨眼:“不怕,我们每样尝一点,然后告诉他哪种好吃就行。” 苏又芹笑开了,主动从冷藏室拿出杯子。小鱼又从冷藏室另一格中拿出一盒食用的冰。往啤酒杯里夹几个冰块,看着苏又芹:“你开吧,我不会开这个罐子。” 这种专门装精酿的不锈钢罐,罐口经过特殊设计,要掰一个特殊的地方,苏又芹摸了摸,找到那个位置,两只手一推,轻轻一声“嘭”,盖子打开了。她一手抱着罐口一手托着罐瓶,给两个杯子倒满酒。 两人坐在桌边相视一笑,同时举杯碰一下,喝了一大口。 冰凉沁心的啤酒从嘴里流过脖子再流进身体里,十分舒爽。 “啊,爽!”小鱼大喊一声,将啤酒杯放在桌上,“好舒服。” 苏又芹点头,也长舒一口气。 她拿起手机随意拍了一张,被小鱼看见:“等下,我这样放着,你重新拍。” 苏又芹又拍了一张,两个啤酒杯间隔两拳,中间是一盘卤肉,十分有生活气息。她随手将照片发到朋友圈,配上“天气真好啊”的文字。 莽子进来时,苏又芹和小鱼已经喝完一杯,小鱼正给苏又芹吐槽自己领导油腻的行事。对上莽子惊讶样子,顿住,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莽子率先开口调侃:“你们这吃得不错喝得不错哈。” 小鱼点头:“嗯,不错不错。” 苏又芹跟着点头。 “嘿,真实诚。”莽子笑了,回屋洗澡换衣服。 小鱼起身给莽子冻上啤酒杯,听见屋里水声停了,她站起来给杯子装好冰倒好啤酒。莽子一出来,小鱼连忙招呼他:“程老板,辛苦了,来,坐这里。” 苏又芹被小鱼逗得大笑,莽子也笑,眼角皱纹一条一条出现,他端起啤酒喝了大半:“外面天气那么好,去院子里喝嘛。” 三人合力将桌子搬到院子里,养殖场的两位老工人也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莽子招呼他们喝酒,两人十分嫌弃,说喝不惯老板的啤酒。莽子又回屋搬了几瓶纯生出来,老工人直接拿出瓶子对喝,也不上桌,一人一个一次性手套,抓着猪蹄往院子的石凳上一坐,边喝边评判猪蹄味道。 小鱼继续给苏又芹吐槽自己的领导,莽子在旁边拆台,说着说着两人笑闹起来,苏又芹看得兴致勃勃,远处一辆三轮车开过来,突突哒哒的,停在院子门边。 “哇,你们大白天在这里喝酒?”明明从车上下来,“也太逍遥了吧。”她看见苏又芹,快步走过来:“又芹,你脸上的疤去哪里了?” 明明到底是年轻人,说完就句话就看见了苏又芹脸上的妆容,兴奋敛去一些:“化妆遮住了啊。” 小鱼疑惑地看向苏又芹的脸。她虽然知道苏又芹,但从未见过她,也不知道她脸上有疤的事情。 “什么遮住了?”莽子随着明明视线往苏又芹脸上挪去,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道:“你脸上的疤怎么不见了?” 苏又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是又直又糙的男人。 明明哈哈大笑,给小鱼解释,小鱼也笑,骂莽子眼瞎。 几人笑闹好一阵,明明找莽子有正事,两人在一旁说事儿,苏又芹打开手机,朋友圈有新评论,沈芊垚在那张啤酒图下问:还没有回去? 苏又芹回她:回来了。 刚回完,手机震动一下,沈芊垚的消息跳出来:“在家里喝酒吗?还有专门的啤酒杯呢。” 苏又芹:没,在朋友家。 发送后又加了一句:精酿啤酒哦。 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停顿了几秒,随后又动起来:精酿啤酒?哪位朋友这么厉害,在家里做精酿? 苏又芹:哈哈,不是,是从市里买回来的。 沈芊垚:羡慕了…… 沈芊垚:看着都馋…… 苏又芹笑笑,无意中对上小鱼视线,小鱼笑着问她:“怎么了?” 想起昨天沈芊垚毫无保留的讲述,苏又芹在手机上打字:有个朋友也想喝酒。打完字后她原本想递给小鱼看,但递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 酒是莽子个人从市里买回来的,自己这样说,小鱼肯定会让沈芊垚也来,会不会不好。 小鱼看着她收回去的手机,十分疑惑:“嗯?” 两人的动作吸引了明明,明明问道:“怎么了?”莽子也跟着看过来。 苏又芹被三人看得不好再扭捏,将手机再次递到小鱼眼前,明明和莽子也凑过来看,看见手机上的内容,莽子率先说:“天气好的日子里大家都想喝酒。” 小鱼倒是明白了苏又芹的意思,推莽子一把:“一起来喝呀。朋友在哪里,住得远吗?” “哦哦,是想来这里喝?”莽子反应过来:“来来,我昨天拉了十罐回来,后天还要去市里,喝完了再去拉就行。” 明明笑他:“哟,真不愧是莽老板,财大气粗的样。” 苏又芹跟着笑,她先回答小鱼的话:“是小学的老师。不远。” 小鱼好奇:“老师也喝酒啊。那让她来。功哥冰箱里还有凉菜,吃不完。” “老师也是人啊,不仅喝酒还吃饭呢。”莽子拖着声音接小鱼的话,换来后者软软一拳头。 苏又芹笑笑,低头回沈芊垚:你要来喝吗? “在果林路这边的莽子养鸡场。” “我和他们说了。他们让你来。” 对方正在输入动了好几下,沈芊垚的信息跳出来:来! “需要我带什么吗?” “我家有爱尚的蛋糕,卤宫的猪蹄。” “早上在市里买的。” 苏又芹:不用。这里有卤宫的东西。 “你人来就行。” 沈芊垚回了个小动物狂奔向前卷起灰尘的表情包,苏又芹放下手机。 明明和莽子说完事,往旁边一坐,拿起一次性手套啃猪蹄,看着其他三人碰杯,十分羡慕,她让莽子帮她倒一杯水,说自己喝的是白酒,同三个啤酒杯碰杯。逗得坐在一边的两个老工人都笑了。 明明不怕笑,喝一大口凉水后,看着苏又芹:“又芹最近的气色真好。这漂亮脸蛋,还是很招人喜欢。” 小鱼点头。莽子也跟着点头。 “你点什么头?”明明瞥莽子,“小鱼那么招人喜欢。” 莽子把啤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嘿,我还不能应和我妹子招人喜欢这件事吗?明明老板,你这什么思想,觉悟忒低了。” 明明撇嘴:“又芹什么时候成你妹子了?” “我想想,两个月前吧,我们仨打赌,两分钟内,谁喝得最多谁就是大哥,喝得最少就是小弟。又芹没喝过我和朱成,成了小妹。” 莽子说的是两个多月前,早餐店还没开起来,苏又芹被朱成和明明带着,开始出门见人。那次是朱成带苏又芹来买鸡,刚好碰见莽子独自在喝酒,三人第一次喝了一局。喝到后面,朱成见苏又芹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议了这个打赌,还想了半天赌注。 明明听得直嫌弃:“真行,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女的比赛喝酒,好意思。” 小鱼在旁边点头:“就是就是。”点完头朝莽子问道:“那最后赢的人是你?” 莽子轻咳一声,苏又芹笑,那天赢的人是朱成。但是朱成比莽子小了近十岁,莽子喊不出大哥,最后用一只粮食鸡抵了“大哥”这个称呼。 明明和小鱼同时笑出声。 苏又芹也埋头笑,一抬头看见一辆小电动车停在门口,电动车握把上挂着一个袋子,沈芊垚从车上下来,朝几人挥挥手。 “沈老师?”明明十分热情,起身在院子边端来板凳。莽子回屋去拿啤酒杯。 沈芊垚将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捞:“来蹭酒也没什么东西带,早上从市里回来买了爱尚的蛋糕,大家一起吃。” “咳,客气啥。”明明和小鱼一起将桌上的盒子重新摆了一下,莽子拿着啤酒杯出来,苏又芹递给老工人两个蛋糕,老工人道谢接过。 沈芊垚看了苏又芹好几眼,眼里闪过惊喜,苏又芹冲她张口型:怎么了? 明明看见两人间的互动,主动替苏又芹解释:“沈老师在惊讶又芹脸上的疤吧。没有疤的又芹好看吧?” 沈芊垚笑着点头:“好看。都好看。” 刚刚被明明莽子和小鱼夸时,苏又芹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沈芊垚一说,一点点热意在她耳边散开。 沈芊垚夸得大方,苏又芹却起了一丝羞意。好在没有人注意到。 摆好所有东西,明明给沈芊垚介绍莽子和小鱼,大概是知道沈芊垚老师的身份,莽子和小鱼都有些拘谨。 沈芊垚看出来了,接过莽子递过来的啤酒,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喝完后豪气地放下杯子:“卧槽,太好喝了!” 这豪爽的举动,连明明都震惊了。 小鱼愣愣地说:“原来老师也会说这种话啊。” 沈芊垚笑弯了腰,笑够后调侃:“哈哈,别拘谨嘛,老师不吃大人只吃小孩,别拍。”她说完,喝完剩下的酒,豪气地将空杯子举起来:“来,干杯。今天谁都别喊我老师,我只是和朋友一起喝酒的酒友。” 小鱼噗嗤笑出声,这年轻老师,和她印象中的老师完全不一样。 明明也笑着起哄,举起水杯。 苏又芹好笑地跟着举起来,四个女人,砰地将手里杯子撞在一起,清脆的声音让莽子一惊:“各位美女,小心杯子!” 一时间,院儿里只有欢笑。 这酒一喝就是一下午。几人天南海北地聊,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院子里笑声没断过。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间。沈芊垚喝了酒,推着电动车往前走,苏又芹全身轻松,脑子微微有点晕,将鸡蛋挂在电动车把手上,听沈芊垚有一句无一句地说。 她无法应答,对方也不在意,只想到什么说什么。 两人走到早餐店前,沈芊垚将鸡蛋递给苏又芹,没忍住,说了今天一见面就想说的话:“苏老板,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苏又芹脑子里有些晕,眼里有淡淡的水润,视线相交,她看到对方眸子水盈盈的,是真诚的赞美,她张嘴回道:“你也好看。” 嘴唇微动,舌头跳动,却没有声音。 沈芊垚看不出她在说什么,笑着朝她挥手告别:“明天我来吃早饭。” 苏又芹没有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良久,才转身上楼。 直到进屋坐在沙发上,她才感觉到耳朵边有热意。这热意,是她意识到自己说沈芊垚好看时升起的。 可惜,那句话,沈芊垚听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发现住的周围有两家不错的精酿啤酒店,店面不大,但是啤酒不错,店主也是真懂。都是宝藏小店。 -------- 感叹:夏天和朋友一起喝精酿啤酒,是超级幸福的一件事啊。 问:那冬天喝什么呢? 答:等文中的冬天来了后,让苏又芹和沈芊垚告诉大家。也是喝了很幸福的东西哦。 第8章 哑巴 在莽子那里喝完酒的第二天,苏又芹发现自己过敏了。被遮瑕膏遮住的两块疤痕阵阵痒意,疤上的嫩肉长了小红点。 吓得她赶紧去医院。 镇医院里没有专门治皮肤的人,老医生看着那些红点说是过敏,给她开了一包过敏药,让她先吃,实在不行只能去市里医院看。 苏又芹心下一凉。 她不在乎脸上疤痕,但也有爱美之心,遮瑕膏用起来效果好,偶尔挡一挡,换来一副完整面孔,心情会愉悦一些,现在这两块疤对遮瑕膏过敏,是不能再用了。 她看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将刘海放下来,叹一口气。吃了两颗粒过敏药,痒意渐渐消失,红点也在两天后没了踪影。 距离国庆节还有一周,苏又芹的手机收到了陌生号码的短信,短信提示学校将于国庆放假日的前一天下午举办游园会,邀请镇里的居民和家长们来参加。 看得出来这是学校老师用自己手机群发的短信,不知道学校会不会给老师们报销短信费用。 学校的老师们很用心。 可能是因为日常接触的都是孩子吧。毕竟大家都说孩子们能激发人心最柔软的那处。 苏又芹每天中午十一点半去接姨公的孙儿小锦。每一次她到教室门口,小锦都坐在小板凳上安静等着。 门口的老师看见苏又芹,对着教室喊一声:“吴宇锦,姐姐来接了。” 小锦马上站起来,背着小书包走到教室门前,朝老师挥挥手说老师再见,牵着苏又芹的手离开。 苏又芹很喜欢接孩子这件事。 小锦才三岁多,却很少哭闹。姨公说这孩子有点内向,不知道像谁。 苏又芹觉得小锦很好,他并不内向,会在中午吃饭时主动说今天老师教的什么。三岁多的他只是发音有点不清楚,可懂的都懂。 苏又芹想和他交流,只能打好字让语音播放。他好奇地看着苏又芹打字,学她两个手指在平板上按键,又跟着语音播放学说话,逗得她大笑。 和小锦待在一起,苏又芹很放松。这种放松与朋友们在一起的放松不一样,朋友们顾忌她,会找各种话有意无意去鼓励、安慰她。小锦不懂这些,孩子无意识的动作言论,表明在他的心中,苏又芹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大人。 这日上午,天上乌云聚在一起,苏又芹和翠姐刚把店铺打扫干净,准备关门时,雨点落下来。 大半个月没下雨,这一下,雨点又大又急。翠姐哎哟一声,说自己的衣服还晾在阳台外,就见陈建华骑着摩托车停在公路边。摩托车上撑开了雨棚,雨滴落下还是溅到了陈建华身上。 翠姐没接苏又芹递过去的伞,跑到摩托车边,埋怨又高兴地问:“你咋来了?” “看要下雨了,来接你。”陈建华应一句,隔着雨幕朝苏又芹笑笑,发动摩托车离开了。 苏又芹转身往楼上走,对上大玲的视线,大玲朝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走到她身前,压着声音问:“翠姐和那个男人,是那种关系吧?” 苏又芹皱眉。她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是这是人家的私事,和外人有什么关系?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大玲笑得戏谑,朝苏又芹做了个我懂的眼神,继续压低声音:“翠姐好福气,这男人对她不错。” 苏又芹内心翻了个白眼。好在她不会说话,不用回应大玲的八卦,她扯扯笑脸,指指楼上,直接上了楼。 镇子里的人就是这样,随便看到一个情景,脑子里就能补成一部电视。 翠姐和陈建华的关系是有些暧昧,但没有经过证实胡乱猜测还找外人交流,也太不好了。 因着大玲早间的举动,苏又芹中午去接小锦,看见她时,直接将伞拿低了些,装作没有看见。 下雨天来接孩子的家长,人手一把大伞,上楼时伞一收,弄得楼梯上全是水。 苏又芹每次都晚五分钟到,刚好错开人最多最挤的时候,门口的大人少,老师一个一个地喊孩子,不是那么吵。 她原本以为今天小锦还是坐在座位上等她。没想到小锦和老师站在讲台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牵着一个微胖的小男孩,正在同老师理论,边理论边瞪小锦。 站在门边刚从幼师高中毕业的小老师一见苏又芹,将她拉到一侧,担忧地说:“吴宇锦今天挠了小朋友,家长看到小朋友脖子上的红痕,很生气。” 苏又芹点头。快速在手机上打字:“他为什么挠小朋友。” 小老师年龄太小了,才十七八岁,掩盖不住心思,她看看苏又芹,眼神闪烁,嘴唇微动,最后吐出几个字:“不太清楚。” 苏又芹明白了,她打字问道:“是和我有关?” 小老师叹气,点点头。 苏又芹绕过小老师,走进教室。 小锦微微低着头,老师一见苏又芹,为难地笑了下:“来接小锦了。”刚刚在同老师理论的妇人转头,一见苏又芹年轻的样子,眉头一竖,先发制人:“你就是这个孩子的家长?!” 苏又芹点头。 “你家孩子挠了我孙子的脖子,你看看,这么长一条红痕。”妇人将小男孩往身边一扯,用很大的力气将孩子的头往一侧推,露出一条显眼红痕。 确实挠得有些厉害。苏又芹走到老师身边,先摸摸小锦的脑袋。 见她平静的举动,妇人来了气:“这么长一条红痕,你们家长也不好好教教,小小年纪,怎么能打架挠人呢?没有家教!” 她说得有些过分了,老师连忙安抚:“沈轩奶奶,你先别生气。孩子嘛,打打闹闹是正常的。这也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没有看见孩子在打闹。你别生气,幼儿园有药膏,我们已经给沈轩擦过了。” “现在擦药有什么用?这么长一条呢,不得疼会儿?”妇人声音不小,教室里还有几位孩子坐着,都怯生生地看着她。 苏又芹这时候无比痛恨自己不会说话,她拿起手机打字,直接按了语音播放:“阿姨,你先别生气,我问问小锦为什么打小朋友。”机械发音一字一顿,妇人惊诧地看着她,没反应过来。 苏又芹蹲下看小锦,摸摸他的脑袋,点了语音播放:“小锦,为什么挠小朋友?”机械声音没有表达出苏又芹想要温柔问的初衷,听起来冷冰冰的,听得苏又芹眉头微皱。 小锦埋着头不说话,苏又芹抱了他一下,机械声音又问了一遍。小锦哇地哭出声,发音不清楚,语气十分委屈:“达……呜呜呜呜,达说,呜呜呜,姐姐……是哑巴呜呜,是走呜呜呜呜……是走八块呜呜呜呜。姐姐不是……呜呜呜呜” 他扑到苏又芹怀中,呜呜咽咽:“姐姐不是……不是呜呜呜呜。” 小锦哭得伤心,苏又芹眼泪差点没憋住。眼前瞬间起了雾。她搂着小孩儿,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背,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雾气消失,才抱着小锦站起来。 她看着半躲在妇人身后的小男孩,小男孩眼珠微微转动,有些忐忑。 苏又芹对上妇人视线,小锦的哭并没有让妇人心软,她还是带着敌意看着苏又芹。 苏又芹用手臂搂着小锦,两只手打字递给老师。老师有些踟蹰地看她,苏又芹点点头。 老师深吸一口气,对妇人露出微笑,放柔声音说:“沈轩奶奶,吴宇锦姐姐说,挠人是吴宇锦的不对,她给您和沈轩小朋友道歉。如果沈轩小朋友不舒服,麻烦您和她一起带沈轩去医院检查,她会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老师说完,不等妇人回应,蹲下身对小男孩软声说:“沈轩,你和吴宇锦小朋友是小伙伴吧?他挠你是他的不对,刚才奶奶还没有来的时候,他已经给你道歉了。但是你的话伤害了吴宇锦,看他哭得多伤心,你也要对他道歉哦。” 妇人听老师说这话,不满嚷道:“什么,我……”却被小男孩打断了,小男孩上前一步,走到苏又芹面前,怯生生看她,苏又芹笑笑,抱着小锦蹲下,拍了拍小锦的头,小锦微微转头,小男孩低声说:“对不起,吴宇锦。” 小锦还在抽噎,小手抓在苏又芹肩上,小声说没关系。 妇人被这一幕惊住,看着老师和苏又芹同时站起来,动动嘴,什么都没说,拉着小男孩往外走,走到门边时才嚷嚷道:“本来就是哑巴,还不让人说了……” “说谁哑巴呢?” 苏又芹抬头,见大玲牵着女儿欣欣站在门边,瞪妇人:“嘴巴咋那么不会说话呢?嚷嚷些什么?” 妇人莫名被喊,起了火,大声又大了些:“关你什么事,我说你了吗?” 教室里几个孩子凑成一团,看着门边。 苏又芹抱着小锦,和老师一起上前,将妇人推出门外,小老师反手将门关上。 大玲一手拿伞,一手把欣欣往身后拉,脑袋微微仰着,声音很大:“哪儿来的乡下大妈,没娘教,说别人哑巴,张嘴前先问问自己适不适合长嘴。” “骂谁呢?骂谁没娘教呢?我说错了吗,她不是哑巴吗?脸上还有红疤,谁知道是……” 大玲将欣欣推到小老师怀中,上前抵着妇人胸口,像炸毛的鸡妈妈:“妈的,还说,再说我找人抽你。骂别人哑巴,你有脸吗?你家祖宗十八代都没人苏老板有本事,祖坟冒烟都养不出一个崽儿能考上苏老板的大学,说别人脸上有疤,也不看看自己这张老皮,扔到路上叫花子都不要。还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话,看看你家孙儿,你有脸教他吗?!……” 大玲声音不小,骂人不带脏字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妇人刚开始还张嘴反骂,可是每句话都被大玲堵住了。 苏又芹全程着急又说不出来话,只得在一边一直拉大玲。大玲冲她摆手,示意她站远一点。 周围班级的老师和家长们纷纷凑过来劝说,园长也来劝,最后小男孩大哭起来,妇人没办法,被哄着劝着带小男孩离开了。 等到众人散了大半。苏又芹、大玲、老师和小老师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苏又芹没忍住先笑了。 大玲跟着笑。老师和小老师都在苏又芹家早餐店吃过早餐,大家也算是熟人,也无奈地笑。 两位老师去安抚教室里剩下的学生。苏又芹和大玲一起往回走。大玲先帮苏又芹撑开伞,递给她,然后才牵着欣欣打开伞跟上去。 她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苏又芹说:“你别和这些大妈们一般见识。她们村里来的,没什么素质。你就当她们说话是放屁就行。” 苏又芹笑着点点头。 刚刚大玲为她出头,她真的很感动。想到自己还因为翠姐的事情,觉得大玲八卦,她的内心升起一阵愧疚感。 把小锦接回家,给他擦脸换了衣服,又把他抱到桌边,去将已经做好放在锅里保温的饭菜端过来,小男孩的视线一直落在苏又芹身上。 苏又芹递给他勺子,又把他最喜欢的蒸蛋和碎米肉放到他面前,温柔看着他,机械女声从平板里传来:“小锦,快吃饭,吃了可以看一集动画片,再睡一觉。” 看着苏又芹毫不责怪的样子,又听说等下可以看动画片,小锦绷着的身体松下来,拿起手机舀了一勺蒸蛋放进嘴里,吃几口后,小声开了口:“沈轩,给我小面包吃。” 苏又芹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被他挠了的小男孩,和他分享小零食了。 苏又芹笑着打字:“早上吗?” 小锦微微点头,表情有些不开心。 苏又芹只觉可爱,小孩子之间没有那么多心思。她起身去零食柜里拿出两瓶娃哈哈,塞进小锦书包里,让平板里的机械女声代替她说:“小锦下午带上娃哈哈,和沈轩小朋友分享吧。” 小锦睁着大眼睛看苏又芹,“嗯,谢谢姐姐。” 这一瞬间,苏又芹又想哭了,她看着反手拿着勺子挖蒸蛋吃的小朋友,没忍住眼前雾气,眼泪滑下,她连忙伸手,将眼泪抹去,给小锦夹了一片小小的青菜叶子。 下午送小锦上学时,雨停了。苏又芹看着小锦进了教室,直直走到那位叫沈轩的小男孩身边,从小书包里掏出一瓶娃哈哈,递给他。 旁边的小朋友都露出羡慕眼光。 苏又芹和讲台上的两位老师相对而笑。 晚间苏又芹和翠姐准备第二天的早餐,有人从只开了大半人高的卷帘门外钻进来。 沈芊垚穿着一套运动短装,戴了黑框眼镜,看起来像大学生。翠姐惊讶招呼她:“沈老师?” 沈芊垚笑着喊翠姐,看向苏又芹。 知道是找老板,翠姐催苏又芹出去。 苏又芹擦干净手,拿过放在一边的手机走到卷帘门边,将卷帘门打开,从最近的桌子扯了两张板凳,示意沈芊垚坐。 沈芊垚笑笑,视线左右移动了一下,问她:“收到游园会的短信了吧?” 苏又芹点头。交流停了几秒,苏又芹打开沈芊垚的对话框,打字发给她:“怎么了,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不是,我就是路过来问问。今天……对了,我们班里的孩子这次卖手工折花,很好看哦。你一定要来。” 苏又芹捕捉到了今天两字,还有沈芊垚犹豫的样子,她装作没有注意到,点点头:“我还不知道沈老师是教几年级的?” 沈芊垚哎呀一声,左手拍了一下右手,笑着说:“一直没有提过,我今年主要带三年级,教两个班的数学,还有五年级两个班的科学。” 苏又芹有些惊讶:“带这么多个班?” 沈芊垚笑着坐下:“没想象的那么多,五年级的科学课两个班一起去实验教室上,一周只有两节,也没有什么作业。三年级的数学才是重点。” 苏又芹也坐下,打字:“你是班主任吗?” 沈芊垚点头:“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我们班孩子调皮的没几个,比较好管。” 苏又芹听过在小学当老师的朋友的抱怨,知道现在的小学老师不好当,尤其是班主任,常常在下班后崩溃得四处吐槽。 苏又芹笑着打字:“那是你管得好吧,我好多当老师的朋友天天抱怨。” “主要是镇里的学生比较好管。” “镇里的学生不像村子里的学生那样,家长什么都不管,有什么事都只会给老师说你帮我打一顿之类的;也不像市里的学生那样课后有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家长事情也多,随便一个小事都要在班级群里嚷几句。” 沈芊垚摆手解释:“我不是抱怨这些学生家长哈。他们上班也累,但是再累也不能把孩子只扔给老师嘛。我刚毕业在市里学校上班时,还被家长说哭过。” 苏又芹惊讶看着她,没想到沈芊垚这么积极阳光的人也会被家长说哭。 “咳,当时班里有个学生没做作业,我让他去教室外站了一节课。学生回家说了后,他爸妈直接到学校来了,说我这是体罚学生,让他站在教室外,会让班里学生孤立他家孩子,是带头搞班级霸凌。几项罪名砸下来,每一项都能让我直接从学校滚蛋。” 苏又芹愣住,有这么不讲理的学生和家长? “后来我们主任来了,听了班里课代表说孩子好几次都没交作业的话,又检查了孩子的练习册,调了班级监控,证明我没有体罚他,只是惩罚他没写作业这件事。孩子的父母才消停了。” 苏又芹消化了好一阵,缓缓打字:“你们老师也不容易啊。” “对啊,我以前有个同事,还被六年级的学生开Xing骚扰玩笑,同事没气过,凶了那孩子一通,那孩子往地上一滚开始撒泼,最后他家长来了,一口一个我家孩子怎么怎么老实不会说那种话,还是个小孩子什么的。最后同事直接辞职,考了公务员。她辞职前我们一起吃饭,说她活了二十几年,第一个Xing骚扰自己的竟然是小屁孩,打不得骂不得管不得,憋屈。” 沈芊垚顿了一下,叹气道:“你永远不知道在老师这个岗位上,会遇见什么样的学生和什么样的家长。尤其是家长。” 苏又芹看着沈芊垚,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沈芊垚提醒得太明显,也知道瞒不过去,放轻声音说道:“下午开教师大会,和学校幼儿园的几位老师坐在一起,她们聊到了。” 她有些着急解释:“虽然我觉得你不会在意别人怎么说,但是看见小朋友替自己出头,心里肯定还是有些难受,想着来看看,聊聊天什么的。” 知道她是好心,苏又芹内心微动:“嗯,我知道。谢谢你。” “大家都没异眼看我,还帮我,我挺感动的。” 沈芊垚笑了:“有什么值得异眼看呀,你自食其力,还开了一家这么好吃的早餐店,大家还要感谢你呢,帮忙解决了早饭问题。” 两人都笑。恰好石米从对面经过,沈芊垚喊她一声,石米揉着肩看过来,等几辆车驶过后,穿过公路,笑着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聊会儿天。”沈芊垚微微仰着头:“你又去米皓那里了?”她转身冲苏又芹解释:“米皓就是农贸市场旁边那家奶茶店的老板,你见过吗?” 苏又芹摇头,她从奶茶店门前经过了很多次,从没有进去过。 “他家奶茶还可以。”沈芊垚的话里带上了调侃:“石老师经常去那里帮忙,你下次去可以让石老师给你多加点料。” 石米有些害羞,她压低声音,装作粗声粗气的样子喊沈芊垚。 沈芊垚大笑,笑得石米扑上来捂她的嘴。两人站在门前,周围还有邻居路过,笑着看她们。 笑闹够了,沈芊垚拉下石米的手,将板凳推回桌子下面,冲苏又芹眨了下眼:“下次我请你喝奶茶,照顾石老师的生意。” 石米:“沈芊垚!” “诶诶,别喊,听着呢。”沈芊垚笑着将石米推远一点,她冲苏又芹摆摆手:“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见。” 苏又芹笑着点头,无声说了个拜拜。 石米也朝她招呼一声,跟在沈芊垚身侧,两人往老教师宿舍的方向走去。 等等,老教师宿舍? 苏又芹疑惑,自己一直没有在意也没有询问,她们原来没有住在新的宿舍楼,而是住在老教师宿舍里吗? 老教师宿舍说是宿舍,其实是很多年前学校为老师分配的单元楼,一套一套分出去,现在住在里面的多是已经退休但没有去搬出去的老教师们。 只有两三套空着。 上一次赤膊男人打他的妻子老师,苏又芹才知道,那几套空房现在会分给带着家人的老师居住。年轻老师都住在校门边的两栋新楼里。 为什么沈芊垚和石米会住老教师宿舍? 苏又芹想起那天那个赤膊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锦哭着的时候说的是:他说姐姐是哑巴,是丑八怪。 这篇文和隔壁耽美,以后尽量交叉更新。emmmm,算隔日更吧。 第9章 礼物 游园会的前一天,苏又芹又收到老师邀请参加游园会的消息。 当天凌晨下了一点小雨,她站在电饼铛后炸油饼时,觉得大腿到膝盖处隐隐酸乏,腰也有点疼。 她坚持站到油饼炸完,拖了把凳子坐下,因为动作太大,被来买早餐的邻居安慰别太累。 因着腿和腰的不适,收店时翠姐没让她干活。看见消息,她问翠姐要不要去玩,翠姐罕见地腼腆:“要去教室吗?我都好多年没去过教室了。以前在学校食堂帮忙,都没去过。” 苏又芹将游园会的内容给翠姐解释,翠姐惊讶学生的学校生活,感叹现在孩子条件好,她小时候家里穷,小学都差一年没上完。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异。苏又芹想起大城市孩子更丰富的生活,镇里小学很多孩子,也就只能靠着老师举办的这些活动,为成长增加点乐趣了。 游园会从下午一点半开始。全校学生都一起参加,包括幼儿园的孩子们。 苏又芹吃完饭,带着小锦睡了大半个小时,用一瓶娃哈哈哄醒他。小锦迷迷糊糊的,憋着嘴差点哭,一大一小两人去幼儿园,路上全是家长孩子往学校赶。 幼儿园所有小朋友分班聚在幼教楼前操场上,老师在操场内设了好几项亲子游戏和儿童游戏。 苏又芹带着小锦玩了四项亲子游戏,什么爬爬赛、踩气球、小脚踩大脚、袋鼠宝宝,累得她腰差点断了,但是心里很开心,还拿了两次第一名,换了个小熊猫挂饰,她把挂饰挂在小锦书包上,小锦开心得直蹿。 两点半左右,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学前班大小班配对,老师带着他们玩幼儿游戏,家长们在一边看。姨公从家里赶来,苏又芹同他招呼一声,先离开。 幼教楼和小学之间隔着一扇大理石栅栏,栅栏边的门开着,几个保安在门边闲聊。苏又芹从旁边经过,他们停下聊天,冲她招呼。 虽然苏又芹不认识他们。 学校一到三年级每个年级四个班,四到六年级,每个年级六个班。 一到四年级在正对大操场和校门的大楼里,大楼呈弧形,分左、中、右三部分,左右是教室,中间是教师办公室。 苏又芹原本想先去沈芊垚的班级看看,顺便和沈芊垚打招呼。 刚到一年级门口,被一个陌生小姑娘拉住。小姑娘戴着只挡住上半张脸的面具,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不说话。 她将苏又芹请着拉到门边,轻轻推开门。教室内轻快旋律传来,桌椅被拉到角落里,布置成舞会现场,中间空地上,学生领着自己邀请进来的大人正在跳舞。 跳的像是交谊舞,但奈何大人和一年级学生身高差距太大,有些大人着实没有舞蹈天赋,跟着跳起来十分搞笑。 一时间,轻快旋律中混着各种笑声。 苏又芹进来时,好多人同时看向她,大部分人一瞥而过,慌忙去跟小舞伴的动作,有人瞥她好几眼,她直接忽视了。 小姑娘伸手伸脚,动作看起来十分专业,苏又芹笑着跟她学,两人动起来后,倒比教室里其他大小舞伴跳得好得多。 有人停下来,看着苏又芹和小姑娘跳。 苏又芹已经好久没有跟着音乐舞动身体了。小姑娘嘴角一直笑着,苏又芹被她带得身心愉悦。 一曲结束。 小姑娘牵着苏又芹走到另一扇门前,苏又芹才注意到,门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彩盒,彩盒上画着眼睛鼻子和嘴,旁边立着一个漫画对话形状的KT板,板上写着:跳得开心吗?开心就往我肚里塞一块钱吧。 苏又芹被逗笑了。还好她早有准备,从斜跨着的小包包里拿出一元钱,从彩盒侧面的开口扔进去。 小姑娘牵着苏又芹离开教室,朝她行了个公主礼。又去寻找下一个大舞伴。 两位四十几岁的男家长从教室里出来,一人问为什么只能投一元钱,他还想多投点,另一位家长嘲笑他,说这只是学生的活动,又不是做生意赚钱。 接下来,苏又芹在不同的班级看见了话剧表演、小品演出、合唱、弹钢琴,还在二年级一个班里,被常来买早餐的小男孩邀请表演双簧,苏又芹坐在前面张嘴做动作,小男孩蹲在她椅子后讲故事。 这游戏太适合苏又芹了,只张嘴不发音,是她现在的实际情况。 她只是没想到现在二年级的小男孩能说双簧。故事是小男孩班里同学的故事,他学得惟妙惟肖,讲得很精彩,逗得家长和孩子们大笑。 等苏又芹找到沈芊垚班里时,沈芊垚正站在教室外盯着手机笑。 有点傻。 苏又芹拍拍她的肩,沈芊垚大概太想与人分享手机上的东西,拉着她走到角落边,将手机递给她看。 手机屏幕上,一个年轻男人被小男孩带着跳舞,胖胖的小男孩动作迟缓,憨态可掬,年轻男人却同手同脚,慌慌忙忙,看起来十分好笑。 这不是一年级的那个班吗? 沈芊垚说这男人是镇医院的医生,叫边超。缓了缓,介绍道自己不太喜欢他。她不说理由,看着屏幕嘿嘿笑:“也太搞笑了,我要发到网站上,让别人看看,然后笑他。” 动作迅速利落地将视频发了出去。 苏又芹打字给她:“他不会说什么吧?” “没事,学生班里的老师还开着直播呢,听说看的人不少。” 直播?苏又芹愣一下,那,自己刚刚也被录下来了? 沈芊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引她进自己班。 教室里用桌子搭了几个摊位,摊位上摆着折纸、折花、小星星还有剪纸之类的,全是手工作品。学生们三五成群围在摊位后,有人在现场折,有人在同家长介绍。 教室正中间,还有小男孩在表演跆拳道。 沈芊垚笑着看小男孩不太标准的动作:“学生说中间这一处空着不好看,班里的孩子在志愿上前表演,什么都演。刚刚还有个小男孩讲了鬼故事。” 鬼故事? 沈芊垚无奈笑:“孩子们看的东西可杂了,班里大部分小男生都喜欢看鬼故事,看后去女生面前讲。就像我们小时候,男孩喜欢扯女孩辫子一样。” 三年级的学生,确实到了这种年纪。 沈芊垚跟着苏又芹走到剪纸摊位前。 摊位前已经有两三名家长,两个小女孩正七嘴八舌地给家长讲那个福字是怎么剪出来的。见苏又芹靠近,一个小女孩踢了踢身后蹲在地上的小男生,小男生瞬间蹦起来,笑着对苏又芹说:“姐姐,你要看剪纸吗?” 哎呀,嘴真甜。 苏又芹侧头瞥沈芊垚,想问她是不是教了班里的孩子喊年轻一点的人哥哥姐姐,而不是阿姨叔叔。 小男生先介绍摊子上的剪纸种类,又提到剪纸历史,字正腔圆的,像在背课文。引得好几个家长凑近。苏又芹买了两张剪纸,离开摊位,把位置留给后来的家长。 她在这个班里逗留了好长时间。班里的学生太会招呼了,折星星摊位的学生,能从纸星星讲到行星再讲到宇宙。 沈芊垚跟着她走了两个摊位,被隔壁班的老师喊走。等到苏又芹从教室出来,她正倚在走廊墙边回消息。 “逛完了?”沈芊垚问她,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一小罐星星、一捧星星花,还有剪纸、折船等,东西小但多,占满两只手。 沈芊垚让她跟自己去办公室拿东西装起来,好拿一些。 苏又芹本想拒绝,看看手上的东西,她还有两个年级没逛呢,连忙跟上去。 沈芊垚的办公室比较小,办公桌在中间摆成长方形,三把椅子绕着办公桌摆着。还是苏又芹当初上小学时,办公室的常见摆法。 “我们办公室只有三位老师。除了我,其他两位是夫妻,四十几岁,有时候还在我面前吵架。”沈芊垚笑着推开门,“刚开始我不习惯,现在都快成他们夫妻之间的调解员了。” 沈芊垚的办公桌上放着三个小公仔,其中有一个小皮卡丘,十分可爱。她去角落里拿小袋子,苏又芹将手里东西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拍拍皮卡丘。被她回身看见。 “这是我前段时间抓的,可爱吧?” 苏又芹点头。 “抓了二十次才抓起来。可累了。”她笑着拿起皮卡丘,直接放在苏又芹手上:“原本想着抓三次就算了,结果不甘心,抓了五次,还不甘心,继续抓,到第二十次终于抓起来。心里舒坦了。” 苏又芹接过皮卡丘。抓娃娃就是这样,尤其是看着差一点点就掉进洞里的娃娃。她摇了摇皮卡丘,又放回桌上。 沈芊垚阻拦:“送给你了。”她将苏又芹放在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往纸袋里放好。 苏又芹摇头,掏出手机想说不用。 沈芊垚眨眨眼:“当做认识苏老板的礼物吧,还有谢谢前些时候苏老板请我喝酒。”她见苏又芹摇头,抢先说:“我知道那不是苏老板买的酒,但莽子是你的朋友,你不当中间人,我能喝上吗?” 有道理,无法反驳。 沈芊垚目光真诚,雀跃神情感染力极强,苏又芹弯了嘴角,接受了小皮卡丘这个礼物,无声说了谢谢。 等到将每个班级逛完,已经五点多了,快到平日学校五点半的放学时间。 五六年级的学生大一些,在教室里做饮品果盘卖。苏又芹遇见翠姐时,翠姐正端着一盘水果,与同行的人点评切得好摆得好。 两人打了招呼。翠姐给苏又芹买了一盒果盘,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星星花束,很喜欢,拉着同行的人匆匆往三年级去,看有没有收摊。兴冲冲的样子,和早上提到需要进教室时露出的腼腆,完全不同。 苏又芹独自回到家中,将买的东西摆好。 小小的皮卡丘先是被她放在沙发靠背上,与几个熊猫小公仔放在一起。 但黄色太亮眼,像熊猫世界的外来者。 苏又芹在客厅里来回几圈,总会不自觉将视线扫过那一小团黄色,终于在吃晚饭的时候,将皮卡丘拿起来,放到卧室床头的靠背上。 卧室床头靠背有二十几厘米宽,上面放着一些杂书,苏又芹每晚睡前,会捞一本翻几页。皮卡丘放在书边,大小颜色形状很合适。只是孤零零的一个。 等下次去市里也抓个娃娃回来,和这皮卡丘配一对。苏又芹如此想,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 有人打视频过来。 她匆忙走出去,看见屏幕上的联系人,敛了神情。是她妈妈打过来的。 她接起视频,电话对面的女人烫着棕红色的小卷卷,接通的瞬间大声问了句在干什么? 苏又芹盯着屏幕。屏幕中的人微微皱眉,又问一次。 苏又芹张嘴说在吃饭。屏幕中的人只看到她嘴在动,听不见声音,此时才反应过来,僵硬一瞬间,放缓声音:“吃饭了吗?” 这次苏又芹点点头。 沉默蔓延,对面的人终于找到和不能说话的人有效沟通的办法:“继续看医生了吗?” 点头。 “能不能治?” 摇头。 “其他地方还有什么问题吗?” 摇头。 “要不,你来这边看看?” 苏又芹撇一下嘴。国内最大城市的几个医院都没能看出来,那边有什么可去看的。 “那你一个人在家,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早餐店生意怎么样?” 点头。 她开店时没有和父母商量,等开起来后,父母从家里亲戚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打电话埋怨她一通。埋怨并不是担心她的身体,而是觉得她回家开早餐店有些丢脸。 “好好一个大学毕业生,回家休养就休养,开什么早餐店。” 当时苏又芹直接将电话挂掉了。几周之后,弟弟苏鑫右过生日,给她发消息,在中间搭了台阶,她才和父母那边交流一次。但也仅是通过文字。 这次视频,大概是很久没有联系,她母亲想看看她现在情况。 父母一直不太相信苏又芹。总觉得这个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孩子,同自己隔阂太大,不了解她在想什么。 当初,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又知道了女孩和女孩可以在一起这件事,旁敲侧击地问了她很长时间。 那时候苏又芹确实在和艾云谈恋爱。但是她肯定不会在父母面前承认。所以直到两人分手,父母都以为她一直单身。 等她二十六岁后,父母就开始拼命催促。甚至用上为了爷爷奶奶这种理由,她被气得够呛,那段时间又刚好被一个不喜欢的女孩纠缠,于是索性开始找男朋友,准备牺牲自己两三年的时间,换后半辈子的安宁。 可惜这份安宁没有换来。意外倒是先来了。 视频里面的人也意识到和苏又芹打视频聊天是件无礼的事情,问完该问的话后,率先挂断视频,苏右芹撇撇嘴,将手机一扔,坐下吃饭。 当晚她收到了朋友的微信,问她国庆去哪里玩。 她调侃开店的人没有假期。回了消息后,意识到国庆自己确实可以出去玩一趟。 国庆长假,买房带孩子的家庭基本会回老家,镇里人也会去市里或者其他地方玩,关几天门损失不大。加上想到早上邻居安慰她的话,别太累。 自己都现在这个样子了,是不应该太累。她打开手机,准备搜搜周边玩的地方。搜一圈下来,发现有意思的地方要么在省会附近,要么在旁边的直辖市。 四线城市不配有玩耍地方。 她放下手机,往床上一躺。忽然想起来在沈芊垚朋友圈里看到一个展览的分享。她去翻了一遍,没有翻到,回到对话框里,想了想,决定问问。 苏又芹:“沈老师,休息了吗?” 沈芊垚正坐在椅子上同表姐打视频。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老教师宿舍。 开学那日吴涵丈夫大闹一通后,学校不准备更改吴涵的分房安排。老教师宿舍基本改成了没有客厅的小套三,他们一家五口人,是可以住下的,并且这套房楼层矮,适合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庭居住。 并且新的教师宿舍没有一套整空房,吴涵腾出来的那间房,则分给今年新来的一位女体育老师。 吴涵不答应。从派出所出来的当晚跟在后勤王老师屁股后面不走。王老师被跟烦了,直接拖着她去了校长住的地方。 学校校长今年五十几,来镇里当校长已经快十年,如今一家老小都在市里,只有他一人在镇里上班。学校老师宿舍住房紧张,他将原本分给他居住的房还给学校,和两位男老师同住。 吴涵在校长面前哭。四十几岁、脸上还带着巴掌印,委屈大哭的女老师,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忍心。校长问王老师有没有办法,王老师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新教师宿舍腾一套房出来。 没法腾。 校长想了想,说第二天开教师大会的时候,问问老师们吧。 送走吴涵时,校长委婉表示,他们如果不愿意接受学校的住宿安排,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 学校附近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一年八千左右,教师家庭,基本能拿出来这笔钱。吴涵脸色一变,呜呜咽咽的,又想哭。校长连忙让王老师带她先走。 当晚吴涵回宿舍,在客厅遇见石米,直接冷着脸狠狠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气得石米在客厅指桑骂槐说白眼狼。 第二天教师大会,校长让王老师在全体老师面前提了吴涵的事,让老师们一起想想办法。 一般人会觉得这事儿拿出来说,有点丢脸,还给别人添麻烦。但吴涵不这样认为,甚至主动提议,可以让合住老师去老教师宿舍住,把大一点的新宿舍分给有家庭的老师。 这话指向性太强。很多老师低头嗤笑,校长也皱眉,最后他提出建议,去老教师宿舍的合住老师,每月房租象征性地交五十就行,而拖家带口的老师想住新宿舍,每个月交六百房租。 这个建议也算合理,原本合住的老师每人每月就需要交两百,一套房住三人,刚好六百。 老教师宿舍的家庭住房,每月房租是两百。 学校其实没有多少老师申请家庭住宿。有家庭的老师一般都在镇里有房,没有房的已婚老师,多是家人在其他地方,索性和单身老师住一起。 算起来,全校五十几名在职老师,只有十二人申请了家庭住房,其中十一位已经住在老宿舍,剩下的一位就是吴涵。 校长这话一出,众人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她再装不懂也装不下去,校长这个建议就是为她提的。 她埋着头不说话。 校长让王老师带着后勤处另一位年轻老师下去对接这件事,散了会。 散会后吴涵又想在王老师面前哭,被后勤处的年轻老师沈菲打断。沈菲带着丈夫和孩子住在老宿舍,当日也见了吴涵丈夫那件事,她让吴涵回去和她老公商量,给房租住新宿舍,不给住老宿舍。 沈菲兼管着学校老师日常福利分发。吴涵担心她给自己穿小鞋,少发她油、米、干货之类的,跺跺脚直接喊老公到学校来。 沈芊垚无意中看到吴涵老公进了后勤办公室,拉着石米去听。 吴涵老公大概是在派出所被教育了,这次态度还挺好,考虑一会儿,答应了给房租的事情。 后勤处两位老师这下又愁让谁腾出来。 偷听的沈芊垚和石米,商量着干脆搬去老教师宿舍,让学校别再分其他老师同他们合住,两人住没有客厅的小套三,一个月50块钱,加上水电网也才一百,多划算。 石米关注钱,沈芊垚则是觉得老教师宿舍紧实,住起来比空旷新宿舍舒服。两人提了申请,后勤处立马通过,还喊了两位男老师替她们搬家。 至于新来的那位女体育老师,被安排到另一套合住房里。 沈芊垚表姐在旁边直辖市北城工作,两人很久没联系,打视频看见沈芊垚换了住处,多问了两句,沈芊垚将吴涵和她丈夫的事情说了,两人在一起吐槽。 苏又芹消息跳出来,沈芊垚停了说一半的话,先回消息:“没呢,怎么了?” 表姐等了几秒,才听沈芊垚继续说。没说两句话,苏又芹的消息又跳出来。 苏又芹:“想问你一点事情。你之前分享的展览,是在锦市吗?” 沈芊垚:“在锦市,但是应该已经结束了。” “你想去?” 苏又芹:“嗯。已经结束就算了。” 她想了想,又发一条消息:“锦市和北城,哪一个城市好玩一点。” 沈芊垚看着弹出来的消息笑一下。被屏幕对面的表姐捕捉到了,表姐眼睛一眯,意味深长:“小芊垚,你在和谁聊天?” 沈芊垚无语地看她:“你啊。” 表姐摇摇头:“那你在回谁消息。” “一个朋友。” “朋友?”表姐眼神更加犀利了,“男的女的?” 沈芊垚毫不迟疑:“男的。” 表姐失望了:“和男的聊天有什么用。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说你一个喜欢女生的人,当初出柜时轰轰烈烈,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带个女朋友回家。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不想被催婚,才找了个喜欢女生的借口。” 沈芊垚更加无语,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她鄙视地看着屏幕里的表姐:“我,当初十八岁一前程光明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那时候会想到被催婚这种事吗?” 她眉毛微挑,看着表姐浓浓嘲讽:“就算我知道人年龄大了会被催婚,提前找借口,会找让我差点被打断腿的借口吗?还被断了一年多的生活费,差点饿死在学校宿舍……” 表姐讪讪笑道:“哎呀,开个玩笑嘛,别激动别激动,大小姐……是我的错,当初没办法偷偷给你钱。你知道的,那一年因为你的事情,我们所有表姐妹堂兄弟,每个月的零花钱都被扣得只能吃方便面,没办法救济你。” 说到那段时间,表姐和沈芊垚同时沉默,随后看着屏幕笑起来。 表姐靠着床头伸了个懒腰:“不打扰你回消息了,国庆来北城啊,说好了。挂了,拜拜。” 沈芊垚点头,说了拜拜。 屏幕跳到苏又芹的聊天界面,沈芊垚开始回她消息:“两个都还可以。根据经验……” 她连着发了好多条四五行的文字,将锦市和北城好吃的好玩的简单介绍了一遍。 苏又芹不知道怎么回,只能挑选几条介绍表示震惊,好奇。 等到十点半的闹钟响了,苏又芹才反应过来,今天晚上都和沈芊垚聊天去了,睡觉前的书都没看。 手机还在抖动,新的消息再继续发来。 她看时间又看消息,暗自决定今晚十一点再睡觉。好在自从翠姐熟练早餐店准备事项后,每天早上可以四点再起床。 从十一点睡到四点,也能睡五个小时。 白天再睡几小时,一天的睡眠时间足够了。 沈芊垚似乎也是十一点左右睡觉,快十点五十时,她主动提到自己要先去洗漱。苏又芹连忙应下,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扔开手机。 出去上一趟厕所回来,她又拿起手机,将两人的对话记录看了一遍。 可聊了不少,虽然大多数都是沈芊垚在介绍锦市和北城。 苏又芹最后决定去北城,国庆第二天下午出发,第六天早上回来。正好能赶上两个赶集日,也能避开出行高峰,好买票。 订好票后,她熄灯睡觉,闭上眼之前,朝着空气说了句晚安。被她放在一边的手机,适时跳出了一个小老鼠盖被子说晚安的表情包。 沈芊垚快速冲完澡出来,发现自己忘了回苏又芹的晚安,连忙回过去。随后打开手机,定了国庆第三天去北城的票。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是不是看的人会多一点。那加油周末再更一点? 好像章章都很肥呀~~ 第10章 保护 活了快三十年,苏又芹好几次从北城路过,但从未在北城好好待过。 这次去北城玩,她没有给自己规划行程,只背着一个包,查了几个能玩的地方,从北城北边一路往南走。 放假当天的下午,苏又芹在家门前遇见沈芊垚,她挥手说了一句假期快乐,坐上接她的小车离开了,这后面几天,两人再未联系过。 这原本没什么。 只是她在北城闲逛的第二天,看到沈芊垚发的朋友圈,才知道对方也来北城了,有那么几秒,她猜了猜自己会不会在北城遇见沈芊垚,随即笑自己,北城这么大,哪儿是那么容易遇见的。 但人真的念叨不得。 苏又芹在北城待的最后一天晚上,去了北城著名的码头。 国庆长假,各个地方人都很多,即使她已经拼命避开著名打卡处,这个码头处也避不开。 好在她的目的地是码头边一条小船上。 这条小船起航于码头的一个小角落,老板有自己的门路,占了码头最安静的一处位置,在船上开私人菜馆,名字就叫船·菜。 苏又芹偶然在网络上发现这家特殊的菜馆,查了一下,船·菜价格不低,需要提前预约,好处是装修风雅,安静,且船一直开着,绕着码头转,能将码头的所有景色观览到。 她去的时间不算早,天色已经全黑。站在船上一回头,能看到一码头灯光铸就的壮景。 她跟在服务员身后上甲板,经过一桌又一桌顾客,最后停在角落的单人桌上。这位置隐秘又安静,坐下刚好能透过栏杆看码头、夜空和江面。 白日里秋老虎带来的燥热依然随行,夜晚的船上河风温润,吹得人很是惬意。 服务员告诉她,按照提前预定的菜系,厨房正在为她备菜,她需要等十几分钟。她点头应下,看着服务员将木制沙漏放在桌边,视线随着服务员的背影而去,却在楼梯连接甲板的地方,看见熟人。 沈芊垚刚走上甲板,视线就往角落处瞥去,这一瞥,对上一道错愕目光。两人相视几秒,沈芊垚率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苏又芹桌边,惊讶又欣喜:“你怎么在这里?” 一位穿白色小西装的漂亮女子跟在沈芊垚身后,看着苏又芹的视线里全是探究。船上的灯光泛着微黄,几声招呼后,服务员将三人预定的桌位换到了四人桌上。 沈芊垚给苏又芹介绍西装女孩,说那是她表姐余妍。 余妍打量苏又芹好长时间,盯着她脸上的疤痕问:“这是出什么事了吗?”她的语气里没有其他情绪,还含着淡淡一股担忧。 苏又芹拿出手机打字递给余妍看:“出了车祸。嗓子也留下问题。”她主动将事情道明,以免余妍再问一次。 余妍果然惊愕。她以为苏又芹刚刚不说话,只是没有必要,原来是没法说。 脸上的疤痕可以想办法去掉,但无法说话这件事,有些棘手。她悄悄拍下沈芊垚的腿,被后者忽视了。 没法说话给交流带来很多不便。 余妍问了好多问题,苏又芹要么笑笑,要么简短打字回复,时间长了余妍觉得有些累。 她不是对苏又芹有什么看法,反而会觉得对方经历车祸不能说话更让人同情,但交流着实不便。加上她原本就是急性子人,看着苏又芹埋头打字,着急得开始难受。 如此几次,她渐渐减少了与苏又芹的交流。 沈芊垚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她自说自的,也不顾坐在对面的人埋头打字时有没有听,只是面前的手机一下接一下的亮起,她低头看完苏又芹的回复,又继续说,眉飞色舞的样子,比同余妍交流时兴致更高。 苏又芹则随着她的话一会儿露出开心表情,一会儿露出遗憾表情,偶尔嘴唇张开,简单闭合两下,沈芊垚也能看出来她想说什么。 虽然坐在同一桌,余妍却觉得两人之间有自己的信号接收器,显得自己多余了。 余妍暗自笑笑。 多余就多余吧,沈芊垚开心就好。 只是,一想到表妹的性取向,她又有点担心,她和苏又芹是普通朋友还好,要是真的发展成恋人关系,估计过不了沈芊垚父母那一关。 想到沈芊垚这些年交的几任女朋友,余妍叹一口气。 三人原本是各自预约的菜,如今凑成一桌,也还算丰盛。 沈芊垚将苏又芹点的菜往她面前挪:“你想吃的,往你那边挪挪。” 苏又芹去接盘子,又摇头看看余妍,意思是大家一起吃。 旁边有几人经过,最后一人停在她们桌边,惊讶喊道:“沈芊垚?” 苏又芹正在接沈芊垚递过来的盘子,侧头一看,短发女孩画着淡淡烟熏妆,穿着潮牌衣服,戴着黑色鸭舌帽,很酷。 女孩视线悄然落在余妍和苏又芹身上,笑着对沈芊垚说:“好久不见啊,沈芊垚,回北城怎么不和我们约着玩?” 沈芊垚似乎也没想到会遇见这位女孩,她的笑微有僵硬,语气却很轻快:“国庆来看表姐,只待两天,没什么时间。” 似乎是顾忌余妍和苏又芹的存在,女孩没多什么,随意问两句近况后,打了招呼回到朋友身边去了。 苏又芹将桌上的菜一一摆好,又替沈芊垚和余妍倒上椰汁。 余妍道谢后,问沈芊垚那人是谁。 苏又芹瞥沈芊垚,听见对方说“大学同学”。 原来沈芊垚在北城上的大学,本科加研究生,一共待了六年多。毕业以后她也打算留在这个城市,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回到元川,最后考去平村镇的小学。 隐隐感觉沈芊垚提到离开北城时,语气里有强装的淡然,苏又芹看她,沈芊垚朝她眨了下眼,问她要不要来点酒。 船·菜上只提供红酒和青梅酒。三人点了青梅酒,一边喝一边聊起大学时候的事情。 余妍比苏又芹大一岁,但上学晚,高中又复读一年,大学比苏又芹还小一届,她也在北城上的大学,只是一所普通本科,当听闻苏又芹毕业于海城最好的大学时,眼睛都睁大了。 有些人天生喜欢所谓的学霸,余妍就是这类人。 和苏又芹聊天时产生的心累感霎时消失,余妍逮着苏又芹问她的经历,当知道她事故之后回到小镇里开了个早餐店,瞬间泄气。 她一脸无语,看看沈芊垚又看看苏又芹,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最后都缩回那个小镇子待着啊。” 缩回小镇子待着? 苏又芹不得不承认,“缩”这个字太精准了,带着逃的含义,又好像是有洞窟在那里,蜷缩到洞窟里。 沈芊垚的酒杯递到眼前,苏又芹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一声,两人碰了杯。 私家菜馆售卖的除菜外,是一种相对私人的氛围。三人花一个多小时用完晚餐,青梅酒喝了五瓶,余妍酒量不好,隐隐有些晕头。 灯光、河风、码头、青梅酒香,隐隐传来的喧闹和音乐,让苏又芹彻底放松,她头抵着椅子,看余妍同沈芊垚撒娇,让表妹提前准备六个月后的生日礼物。 苏又芹看得有趣。有人从她身后绕过,坐到她旁边的空椅上。侧头一看,是吃饭前同沈芊垚打招呼的酷女孩。 桌上三人同时看向酷女孩,酷女孩则盯着苏又芹眼睛上方,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 苏又芹知道河风将自己的刘海吹开了。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挡那块疤,手伸到一半忽然停住,转而拿起桌上杯子,将杯底那浅浅的一层青梅酒喝掉。 酷女孩转开眼看向沈芊垚,弯唇笑道:“什么时候回去呀?” 沈芊垚淡淡笑:“明天吧。” 酷女孩:“这么快?那今晚一起玩会儿呗。” 沈芊垚微微摇头:“没时间了,要回去收拾东西。” 一听就是借口。 酷女孩嗤笑出声,随后从兜里掏出一根电子烟。吸一口吐出来,浓厚的烟雾带着点甜味飘散在空气中:“一起玩一会儿,都不行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沈芊垚不答应,是对不起她。 桌上气氛变了。原本靠近沈芊垚的余妍慢慢直起身,看酷女孩的眼里带上警惕。 沈芊垚继续笑:“抱歉,今晚要早些回去收拾东西。” 酷女孩嗤笑的声音更大些:“呵,这就没意思了吧。好久不见,连聊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吗?还是……”酷女孩视线在余妍身上一扫而过,微微侧身盯着苏又芹,眼里是不屑和戏谑:“还是你要陪她啊。这么多年,你依然喜欢那些能激起你保护欲的人。” ! 迎面吹来的风变大,苏又芹眯眯眼,同酷女孩对上视线。酷女孩五官好看,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酷帅有型,但仔细看她脸上的烟熏妆,又很性感。 苏又芹听见沈芊垚冷声回她:“王伊,过分了吧。” 王伊没说话,盯着苏又芹又看几秒,起身推开椅子走了。 沈芊垚歉意地看向苏又芹。余妍起身问,走吗? 三人一起离开了船·菜。 当晚回到酒店后,苏又芹收到了沈芊垚的消息,但那时候她正在洗澡,洗完澡出来又接到前领导的电话,商量之前说的替地产写品牌推文的事情。等她挂断电话看见沈芊垚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沈芊垚先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对王伊的话道歉,见她一直不回消息,又将王伊的关系好好解释一番,王伊追过沈芊垚,两人在一起不到一个月,一起提的分手,原因是沈芊垚要回元川。 苏又芹对沈芊垚的过往感情经历不感兴趣。就连两人都认识的付莉莉,她也只是在牵扯到艾云时多问几句。 看着连续跳出来的近十条消息,她边擦着头发边选了几条回复。沈芊垚那边没再有动静,苏又芹猜可能在洗澡。 ---------- 国庆长假后,小镇下了一场大暴雨,炎热的天气忽然降温。 苏又芹将夏天的短袖短裤挂到衣柜里,找出长袖长裤穿。她在国庆假后第一周的周末去市里医院检查,所有结果和以前一样。 回家的路上,她想也许自己不应该浪费时间来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复查,毕竟再查都只有这样了。 许是天气降温太突然,这段时间来早餐店的很多人都带着鼻音点单。店里桌上的餐巾纸比往日用得快一点。 就连翠姐,也说自己有点流鼻涕。 做餐饮的人感冒了可不好。恰好那几日苏又芹的脚有些酸乏,和翠姐商量后,两人索性关了门,好好在家休息两天,才重新开店。 再开店那日天空放晴了。 随着天气变好,大家心情都好了。在家里休养两日的翠姐精神超好,从早上一开门嘴就没停过。苏又芹静静听着她和来吃早餐的人聊天,偶尔跟着笑一下。 学校早读铃声响起,早餐店的生意渐渐平静下来。苏又芹和翠姐开始简单收拾东西。 公路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声。翠姐走到门边,看见保安背着一个孩子在跑,沈芊垚跟在后面。 翠姐对着门内喊:“小老板,有学生出事了。” 苏又芹连忙出门看,恰好沈芊垚跑到早餐店门前,两人对上视线,沈芊垚紧跟保安,却一不小心踩中人行道上的缝隙,狠狠摔了下去。 南方雨水多,为了方便排水,公路街的人行道下是排水沟,青石板组成的人行道每一张都有一条弧形缝隙。 旁边店里有人发出惊呼。苏又芹和翠姐去扶沈芊垚,保安停下脚步看着她,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保安先往医院去。 她慢慢站起来,膝盖弯着,腿应该被柏油马路擦伤了。 她十分着急。 翠姐将苏又芹往前一推:“老板,你扶着沈老师去医院,店里我来收拾。” 苏又芹点头,扶住沈芊垚手臂,后者试着活动一下膝盖,慢慢跨出一步,她发出一声轻嘶,随即又跨出一步。 这样慢慢走会更疼,沈芊垚咬牙加快步伐。一辆黑色小车在两人身边“唰”地停住,朱成脑袋从驾驶座窗边探出来:“这是怎么了?” 苏又芹眼睛一亮,指指沈芊垚,直接去拉后排座位上的门。第一下没有拉开,朱成打开锁,苏又芹将门拉开,把沈芊垚推进去关上门,自己绕到另一边坐下。 沈芊垚扒着驾驶座的椅子,指指医院的方向,焦急道:“有个学生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保安背着他去医院……” 看着前方保安背着的学生,朱成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发动车辆往医院开去。这会儿时间,保安已经跑到离医院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小车经过他身边时放缓速度。 沈芊垚冲保安喊:“陈老师,上车。” 保安跑得头上出汗,看着不远处的医院,气喘吁吁说:“上车还麻烦,你先去医院喊医生,我马上到。” 小车速度加快,转眼就到医院门口。 医院大门不能进,苏又芹先下车,原本想给沈芊垚搭把手,对方摇摇头拒绝了,她下车时太着急,脑袋磕到车门上。 这一下磕得很疼,她捂着脑袋缓了两三秒。苏又芹去扶她,这下她没有拒绝。两人走进医院,沈芊垚拉住一个医生:“快,有个学生肚子疼得厉害,找人来帮忙看看。” 保安恰好跑进来。 那医生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保安背上学生已经开始泛白的嘴唇,连忙让他跟自己走,两人匆忙往医院后面一栋楼跑去。 沈芊垚和苏又芹也跟上去。 “诶,芊垚。”有人唤了声。两人回头,刘安灿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疑惑看着她俩:“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楼上护士朝这边大喊:“刘医生,快来,有病人。”护士边喊边往走廊龙一边跑。 刘安灿也不管两人了,往楼里跑去。 沈芊垚脸色不好,难道是那个学生情况不对?她看了眼苏又芹,两人跟着刘安灿而去。 保安和刚刚领他过来的医生站在走廊上,护士匆忙拿着抽血的东西过来。 刘安灿和一个年龄稍大的中年医生在里面忙碌。不一会儿,又一个男医生跑来,按按几个位置,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众人将学生转去做了B超和CT,确诊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 沈芊垚联系了学生家长,家长赶过来要一个多小时。医生给学生开了止疼药,让他先缓过疼痛。疼痛感减弱,学生面色缓过来,一群人坐在走廊外面舒一口气。 这时沈芊垚才感觉到膝盖处的阵阵疼痛,她小心撩起裤腿,膝盖和小腿处都被擦破了皮,好在有层裤子,没有沾上灰尘。 刘安灿惊道:“这是摔倒了?这么严重,我去拿药。”旁边护士已经往办公室走走:“我去吧。” 护士很快拿了药过来,沈芊垚道谢想接过来,被她避开了:“我来吧,沈老师。” 沈芊垚的手顿了下,还是从她手中接过药:“你去忙吧,我自己来,谢谢你哈。” “沈老师这么客气。”护士没再坚持,镇医院的护士本来就少,来住院的又多是老年人和孩子,她们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害怕疼,沈芊垚上药很轻,苏又芹看着都想帮她狠狠揉一下,她看得太专注,抬头见刘安灿盯着自己,对上视线后,对方忽然问她:“你也是学校的老师吗?今年新来的?” 沈芊垚手中动作停下,朝膝盖处吹了吹,替苏又芹解释:“不是,我刚刚摔在苏老板门前,她送我来医院。”她忽然想起送自己到医院的小车,转向苏又芹:“刚刚送我们来的人呢……” 苏又芹指指医院后面的方向。 “回家了?” 苏又芹点头。 “诶,下次见到他再谢谢他。”沈芊垚同苏又芹简单交流后,继续同刘安灿介绍:“这是苏又芹,学校旁边早餐店的老板。” 刘安灿露出了然神色:“我知道了,就是那位暑假开始开早餐店的老板。”她冲苏又芹笑:“我在街上有收到你们早餐店的传单。” 早餐店刚开业的那几天,苏又芹印了传单在街上发,明明还拿着传单放在自己的蔬菜棚里,有人买东西就递一张。 “不过,你的店在小学上面,有点远,平时我在对面买早餐,没有上去吃过。”刘安灿是很外向的人,有话直说:“等哪天我起得早了,去你家店里尝尝。” 苏又芹笑着张张嘴,没有声音,沈芊垚替她回答:“欢迎欢迎。你得多带几个人上去,苏老板店里的早餐好吃,不会亏你走的这段路。” “这样,那我明天就去。” 两人一句接一句,明明谈的事和苏又芹有关,但苏又芹又没必要接话。过了一会儿,刚刚离开的护士来喊刘安灿离开了。 沈芊垚手机铃响,她接起电话回答几句,挂断后让苏又芹先回家:“你先回去吧,辛苦你跟着跑一趟。” 苏又芹摇摇头,指指学生的病房。 沈芊垚明白她想说什么,解释道:“学校生活处有老师来了,家长也快到了。等他们来了,我也要回去,等会儿还有课。” 苏又芹低头看她的膝盖。 “没事,擦伤而已。缓过这阵儿就不疼了。”沈芊垚笑得轻松,只想让苏又芹放心,“你说,我这算不算工伤。我都几百年没有摔过跤了,这么大人摔跤,刚刚是不是有很多人看见了?有点丢脸……” 她话这么多,元气十足的样子,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苏又芹笑着拍拍她的肩,意思是确实很多人看见了。 她走得匆忙,没有带手机,无法用文字同沈芊垚交流,但沈芊垚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啊,真的有点丢脸。”沈芊垚哀嚎一声,捂住脸。 两人笑闹一阵,眼见学校生活处的两位老师来了,苏又芹指指医院外面,表示自己先离开,沈芊垚冲她挥手再见。 在医院一耽搁就是一个小时,也不知道翠姐有没有收拾完店里。 苏又芹快速走回去,除了翠姐外,陈建华也在店里,他拿着拖把,正在拖地,见苏又芹回来,憨厚一笑:“老板回来啦。” 苏又芹笑着点头,想去接过陈建华手中的拖把,被对方避开:“我来吧,快完了”。他弯下腰继续忙碌。 翠姐在厨房里忙,苏又芹走进厨房,翠姐心情很好:“回来啦。那个学生和沈老师都没事吧?” 苏又芹摇头,拿起旁边的平板打字:“没事。学生是阑尾炎,要做手术。” “阑尾炎呀,还有点严重哦。小孩子怎么会得阑尾炎,肯定是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了。”翠姐听了很多传言,说好多零食吃了致癌,小孩身体一有问题,她总会提到零食。 苏又芹笑笑,朝外面拖地的陈建华指指:“怎么让陈大哥拖地了,留着我来嘛。” 翠姐不以为意:“没事,他刚好也没啥事,我让他帮下忙。” 苏又芹:“那他吃饭了吗?你还没有吃吧?我也没吃,去买三碗面吗?” 翠姐将最后一个洗好的蒸笼放在一边,擦擦手:“行,我去买。我都洗好了,你出来吧,这里面潮湿,你别在里面待太久。” 苏又芹跟着她走出去,从抽屉拿出一张五十元递给她,她走到陈建华身边,问了对方吃什么,开开心心地去对面买面。 陈建华拖好地,将拖把拿到房子侧面的水龙头下清洗干净,又放好工具,回来时翠姐刚好用托盘端着三碗面从对面店里走出来,他连忙过马路、去接翠姐手中的托盘。积极的样子,生怕翠姐累了般。 苏又芹从心底里承认两人很般配,陈建华对翠姐很好,但想到翠姐有家庭,苏又芹又隐隐觉得不安。 她看着两人从对面走来,不远处老教师宿舍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水管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翠姐和陈建华的关系,后面还会有写,希望看的小天使先不要觉得这样不对。很多现实中的事情,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 水管爆了?是真的水管爆了吗?会发生什么呢?(搞事的心蠢蠢欲动 虽然文案有写,但还是要提醒一下下,这篇文除了写两位主角外,还会写到很多小镇的故事,尤其是小镇里的年轻人故事,所以,前面出来的年轻人们,都不要忽视了,他们的生活工作故事,会慢慢展开。 ---------- 看到有两个收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收藏诶。 话说在第8章 的时候去申请签了下约,然后好像各个方面都需要改,算了吧,不改了,先更完,更完修修错别字语句不通之类的,等到下一本再重新签吧。 第11章 借宿 小镇公路街的楼房普遍六七层高,私人修建,没有城市里楼盘那么好的设备。时不时的爆水管是正常情况,也就没有人留意老教师宿舍下那声大喊。 中午,苏又芹做好饭准备去接小锦,在客厅里闻到一股粪臭味。她以为是公路上运猪的车经过留下味道,然而下楼后发现那臭味更大。 老教师宿舍下面,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什么。 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快到了,苏又芹瞥那处几眼,憋着气快步去学校,等到牵着小锦回来,那股臭味愈发浓烈,周围牵着孩子的家长们蹙眉问什么味道,孩子们也捂着鼻子喊臭。 小锦小手在鼻子前挥挥:“姐姐,好臭啊。” 苏又芹点头,一手牵小锦一手捂鼻子。大玲从店里走出来,撇撇嘴:“教师楼里的下水道管爆了,化粪池满得溢出来了。” 下水道管爆了?是一栋楼的下水道管都爆了吗?还有化粪池,公路街两边的楼,化粪池都在楼前坝子下,连接到人行道下的排水沟,怎么会满呢? 大玲显然没想这些,只自顾自不满:“这得花好几天才能修好吧,好臭啊。又芹,你回去把窗户关上。” 臭味浓浓覆盖住这片区域。华子店里打麻将的人,直接把卷帘门拉了下来。 苏又芹回家将客厅窗户关上,还是有味道溢进来,她索性搬着电脑到最里面的房间去干事。 等翠姐晚上来上班,两人准备第二天早上早餐店东西时,臭味浓厚得两人无法忽视。这环境真不能开店卖吃的,更何况是需要摆在门前卖的早餐。 周围门市上基本没有人。连理发店和卖化肥的店都关着,只有华子店里的麻将桌还在嘭嘭响。 “小老板,明天还开门吗?”翠姐犹豫,她比苏又芹这个老板还上心店里的营业:“这个月我们休息好几次了。” 苏又芹也很无奈。味道这么大,根本没办法卖早餐。 “不开了,去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能修好吧。”苏又芹把平板递给翠姐,老教师宿舍楼下站着几位工人,他们今晚来检查化粪池,明天才开始修理。 石米背着两大包东西从楼上下来,她看着苏又芹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主动问道:“苏老板,怎么了?” 苏又芹也捂鼻子,指指地下,又指指早餐店。石米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翠姐在旁边不满道:“来问问这边什么时候能修好,这么大的味道,我们店开不了哇。” 石米也很无奈:“是该问问。我们也没办法,下水道的管子全部裂了,房间不能住,现在要出去找房子住呢。” 出去找房子住?苏又芹疑惑看她,指指学校旁边的教师宿舍。 石米这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摆摆手:“那边基本住满了,没住满也优先安置给带小孩的老师。学校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她反手拍拍背着的包:“我来收拾些东西,去……朋友家借宿几天。” 不知道是不是苏又芹的错觉,石米说到朋友两字声音变小了点。 既然石米都去朋友家了,那沈芊垚呢?苏又芹拿出手机,在便签上打好字,递到石米眼前:“那其他退休老师们怎么办呢?沈老师呢?” “老师们各自想办法嘛。芊垚现在在医院,她学生阑尾炎,家长是爷爷奶奶,快七十了,她不放心,下课后去医院看学生还没回来。我给她发了消息,看她晚上是去酒店还是去和我挤挤。” 苏又芹点头。 翠姐问了工人回来,工人说化粪池清理要一天,维修要三天左右,不过等清理后,味道就没有那么大了。至于楼上的下水道管,要等化粪池修好后再修。——这楼,至少要一周后才能住人了。 石米惆怅几秒,也仅有几秒,她和苏又芹打招呼先走了。 翠姐和苏又芹回到店里,将老面和菜之类的东西好好放进冰箱。三四天不开业,有些东西不放好会坏掉。 苏又芹回到楼上,想起石米的话。她打开和沈芊垚的信息页面,上面还停留着对方早上发来的一个谢谢表情包,再上面是她问苏又芹到家了没有。明明医院距离家也就一千米左右。 上次沈芊垚打趣石米,石米和奶茶店老板应该是情侣。这种情况下,沈芊垚肯定不会去和石米挤。至于镇里的酒店,苏又芹多年前去过,那被子都发霉了,估计现在也差不多。 苏又芹抬头看看淡粉色的墙纸。旁边房间的墙纸是淡蓝色的,那间房里的床上堆着前段时间晒好还没有装进柜子里的被子。只要把被子装进柜子里,床上就能睡人了。 屋子里的床都是爷爷奶奶去老木匠那里订做的双人床,睡着肯定比酒店的床好。 作为朋友,收留朋友几晚,是应该做的吧。 虽然和沈芊垚认识才两个月左右,但两人也聊过不少事情,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苏又芹犹豫几分钟,给沈芊垚发消息:“你还在医院吗?” 几分钟后,沈芊垚回了消息:“嗯。” “孩子中午做完手术,只有爷爷在这里,有点不放心老人。我等他姑姑到了再回去。” 苏又芹:“手术没事吧?他姑姑什么时候到?” 沈芊垚:“没事。医生说他在镇里医院做得最多的就是阑尾炎手术了哈哈。” “他姑姑等会儿到,下午从锦市回来的。” 苏又芹:“那应该快到了。” “我刚刚遇见石米老师,她说你们要出去住几天,你住哪里呢?” “要不要来我家住?” 最后一条消息跳出来时,沈芊垚打字的手停下来。她抬头看学生的吊水,将薄被拉过来盖住孩子的手。她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的蓝色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消息。 她原本打算让家里的车来接自己,晚上开车回市里,半个多小时就能到。她是数学老师,不用守早自习,和副班主任说好后,明天早上提前半个小时起床,晚十几分钟到学校也没有问题。 其实她想借住的话,镇里有人家里能借住,但她不愿意打扰她们,要解释为什么借住,还要同她们家人或者同住的朋友解释。 小学老师是一份很累的工作,虽然她每天都表现得很轻松,在工作这么累的前提下,她不想再浪费和人解释的精力。 但苏又芹不一样。她已经知道这件事,她一个人居住,她还主动问起来。沈芊垚只需要答应就可以。 想起自相识后两人的所有交集,沈芊垚承认自己对苏又芹有好感。刚开始的好感是因为对方的脸,虽然那张脸被疤痕划伤。后来的好感则有疤痕的来源、淡淡的气质、以及苏又芹这个人,全部汇聚而成。 最重要的是,苏又芹没有在她面前隐藏自己有过女朋友这件事。 当时沈芊垚选择在和她不熟时就主动出柜,是觉得她从外面回来,接受度更高。 周围人只知道沈芊垚不能结婚也不会结婚,从没有人明确知道她喜欢女孩。她想在苏又芹面前试试,这个小镇上有人不在乎她喜欢女孩这件事。 但她没有想到,苏又芹跟着在自己面前出柜了。 两个互相出柜的女孩,要么变成朋友,要么变成恋人。 沈芊垚知道苏又芹没有和自己变成恋人的打算。她能感觉到,苏又芹虽然常常在笑,但眼里更多的是淡然,那种只是路过小镇的淡然,那种不在乎其他事情和人的淡然。 透过这种淡然,沈芊垚能感知到苏又芹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她可以肯定,苏又芹邀请自己去她家借住,只是因为对方觉得两人是朋友,而家里刚好有空的地方能让朋友住。如果苏又芹家里只有一张床,她都不会提起这件事。 沈芊垚隐隐感觉苏又芹和自己有点像,至于哪里像,她却说不出来。 眼看着手机待机,待机页面上的分钟增加了两个,沈芊垚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她按亮屏幕问道:“会不会麻烦你?” 苏又芹的消息回得很快:“不会。” “床和被子都是干净的。拎包可入住。” “这几天店里无法营业,我也不会早起吵到你。” “你中午在学校吃饭,小锦不会遇见你,不需要多做解释。” “所以,没有麻烦。”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跳出来,沈芊垚不自觉笑了,对方的每条消息有理有据,她无法反驳。 沈芊垚:“那就感谢苏老板的收留了。我等会儿回去直接去找你?” 苏又芹:“好,不客气。” 消息后,苏又芹发了一个小兔子撒花花期待的表情包。 沈芊垚彻底没忍住,笑出声来。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大哥,笑着问她为什么这么开心。这层楼的人已经知道她是小学老师,因为学生只有爷爷奶奶在家,她在这里帮忙照顾。 大家对她怀着敬意和善意,下午她放学过来,旁边房间的陪床姐姐还给了她一盒很贵的饼干,说是自己女儿从外面寄回来的,她作为老师这么尽责,送给她吃。 弄得沈芊垚又不好意思又感动。 她同大哥应答几句,回到学生的病房。孩子的爷爷坐在旁边的空床上,正在吃药。老人虽然身体健朗,但有高血压,每天要按时吃药,不能过度劳累。 沈芊垚替老人分好药,倒上热水,爷爷又向她道了谢。刚吃完药,硕大的铃声响起,吓沈芊垚一跳。老人倒是波澜不惊,淡定掏出老人机,接起电话。 孩子的姑姑到了。 老人到医院门口将女儿带到病房。孩子姑姑是位四十几岁的女人,穿着打扮很时尚,提着一个箱子,还画着淡妆。上楼时听见老人说学校老师一直陪在这里,白天是生活老师,晚上是班主任,孩子姑姑很是感激,一见沈芊垚就拉着她的手道谢赞扬。 沈芊垚又和她寒暄一会儿,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离开了病房。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医院对面农贸市场入口处,三个烧烤摊正热闹着。很多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坐在烧烤摊边,吃烧烤喝啤酒。 沈芊垚站在医院门口,发消息问苏又芹要不要吃烧烤。 苏又芹刚吃完一个橘子,原本想说不吃,想想沈芊垚可能没有吃饭,于是说要豆腐干和烤糍粑。 沈芊垚选了人少的一家烧烤摊,拿完东西在旁边等摊主烤,有人拍下她的肩膀,她回头看清楚人,笑着打招呼:“蒋警官,你来吃宵夜?” 蒋义泽是镇里派出所的民警,也是上次和中年警察一起处理吴涵老公闹事的那位年轻警察。沈芊垚她们去派出所说明情况时,一直是蒋义泽在记录,后来他开着警车将几位老师送回学校。两人算是认识。 “嗯,沈老师这么晚还在外面?”蒋义泽似乎喝了酒,往沈芊垚面前凑了凑。 沈芊垚转头冲烧烤店老板说:“老板,少放辣椒哈。”顺势后退一步,拉开和蒋义泽的距离:“学生生病在医院住院,我来看看。” 她说的事情很严肃,蒋义泽站直身子:“没事吧?老师也辛苦。” 沈芊垚摇头。正好老板问她有没有东西需要分开装,她一边回答老板问题一边问多少钱,扫了二维码付款。 旁边放着的小矮桌边,有人喊蒋义泽,他应答一声,指着那群人问沈芊垚要不要去认识一下。 沈芊垚莫名其妙,她顺着蒋义泽的目光看过去,昏黄灯光下,都是些二十来岁三十岁的年轻人,有两位年纪可能稍微大点,薄外套下能看到明显的啤酒肚。喊蒋义泽的人就是有啤酒肚的一人。 她向来讨厌长啤酒肚的男人,她二爸长了啤酒肚,每次都被她嫌弃得要死。 她摇头拒绝了蒋义泽。接过老板打包好的烧烤,同蒋义泽告别离去。 她还没走远,听见蒋义泽那群人里有男生说着什么不行,一群人哈哈大笑。她微微撇嘴,加快脚步离开了。 走到早餐店下面时,空气里的臭味还很浓厚,难怪苏又芹说无法营业。往楼上去的楼梯间,有扇只有一米多宽的卷帘门,沈芊垚拉开卷帘门又拉下来,上楼走到苏又芹家门前。门上贴着福字和生肖动物,沈芊垚罕见地犹豫,没有敲门。 咔嚓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屋里的灯光露出来,照亮门前这片区域。苏又芹露出疑惑表情,似乎在问她为什么不敲门。 沈芊垚心脏狂跳,面上却笑道:“我正准备敲门呢。吓我一跳。” 苏又芹穿着长袖长裤睡衣,粉色的睡衣上是白色黄色的小兔子,齐肩长的头发搭在耳后,她笑着指指脚边的拖鞋,身体一侧,做个欢迎的手势。 沈芊垚被她逗笑了,将手中烧烤先递给她:“你先吃,我回去拿些换洗衣服来。” 苏又芹点头接过烧烤,嘴唇张了一下又闭上,晃晃烧烤。 沈芊垚摆手:“没事,你先吃。我最多十分钟就过来,不会凉掉。”她后退一步,边关门边说:“先吃啊,我马上过来。” 门在眼前被关上,苏又芹只得拿着烧烤回到屋中。 也许是窗户一直关着的原因,也可能是苏又芹下午在屋里喷了几下香水的原因,客厅里没有泄露进来的臭味。她将烧烤放好,拿了一瓶常温凉茶出来。 她正在和朋友聊天。朋友最近在准备公务员考试,然而所在事业单位事情很多,挤不出时间复习,很焦虑。 苏又芹理解朋友的焦虑,但无法感同身受,从她仅有的人生经历来说,减少睡眠时间就能挤出时间复习,但这句话说出来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立场。她只能沿着朋友的吐槽去安慰她。一大段消息刚发出去,门被敲响了。 沈芊垚提着两大袋东西。苏又芹连忙帮着接过来,带着沈芊垚往最里面的房间走。 沈芊垚很无奈:“我要去买牙刷和洗面奶,放在洗手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能用了。” 啪嚓,苏又芹打开房间的灯光,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沈芊垚跟着走进来。 这间房不大,墙上是淡蓝色的墙纸,头顶是简约的圆形白炽灯,屋里放着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书桌在靠窗的角落里,床是大双人木床,床头上雕着反复精致的花纹,小小的床头柜上还有一盏台灯,床角放着几把椅子,上面堆着很多书。 靠门边则是一排衣柜,苏又芹打开第一扇衣柜门,没有摸到手机,她只得指了指衣柜,示意沈芊垚的衣服放这里面。 “哇哦。”沈芊垚惊叹,她没想到苏又芹家中装修是这样。虽然没有固定风格,但每一种家具都能看出来是静心置办的,尤其是那张床,看雕花和品相,质量不低,沈芊垚去摸了一把床头的雕花:“这张床好看。” 苏又芹笑了,眼里闪过一丝自豪,她转身去拿手机过来,打字发给沈芊垚:“是我爷爷奶奶订制的。” 沈芊垚赞叹:“爷爷奶奶眼光真好。” 她没有问苏又芹关于爷爷奶奶的事情,直接的赞扬让苏又芹心里很舒适。 苏又芹留下沈芊垚作简单收拾,去给她拿东西:“不用买牙刷了,家里有一把新的电动牙刷,我还没拆,可以直接用。洗面奶我也有新的,上次买了两支,一支还没有用完。我用的是氨基酸洗面奶,你应该不过敏吧?” 她将东西一一准备好,周到得无可挑剔。 沈芊垚感叹连连:“不过敏不过敏。天啊,你也太周到了,我要怎么感谢你啊,苏老板。” 苏又芹笑笑,埋头打字:“多吃点早餐?” 沈芊垚哈哈大笑,招呼她回客厅,打开烧烤:“好,以后我每天早上把中午的份量都吃掉。” 苏又芹笑着递了瓶凉茶给她,凉茶是两人第一天认识时,苏又芹给她的那种,她看见电视柜旁堆着的凉茶箱子,一口喝下,只觉好甜。 ----------- 虽然住在一起了,但沈芊垚工作很忙,两天过去,两人也只在晚上多说了一会儿话。 老教师宿舍下的化粪池修理遇见了问题。工人说要把化粪池所在的坝子全部挖开重新修。工期要比预估的多花三四天。 翠姐听完消息后很不满,不顾臭气去工人那里好生询问一番,得到的消息没有改变。周围的餐饮店基本都没营业,苏又芹去买了抄手饺子回来,冻在冰箱里当早餐。 早餐店关门的第三天早上,苏又芹还在睡觉,听见有人敲门。她睡在客厅和另一间房的中间卧室,采光不太好,睁开眼以为还早,内心想着谁这么早敲门,翻下床准备去开门。听见门被打开了,明明的声音传来:“又……沈老师?” 沈芊垚已经起床,穿着睡衣,嘴里叼着嗡嗡作响的电动牙刷。看见明明惊讶表情,她连忙将牙刷拿下来:“早……咳……”她被呛了一下,苏又芹走过来,她捂着嘴上的泡沫快速去洗手间漱口。 明明眼中的疑惑完全藏不住,苏又芹埋头打字,将沈芊垚借住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她。 “哦,是这样。你这两天没让送菜,我顺路来看看,门没开,还以为有什么事。” 苏又芹让明明进屋,明明摆手:“没事我就走了。今天赶集日,店里的小妹一个人忙不过来。” 沈芊垚漱完口出来,刚一出现,明明朝她招呼:“沈老师,你好生住着,不打扰你们了,我走啦,拜拜。” 这招呼的话怎么听怎么有点奇怪。 大早上的,苏又芹和沈芊垚脑子都没怎么清醒,直到明明离开,屋里恢复安静,两人才同时笑了。 也许是明明早上的拜访开了头,这一天苏又芹家的房门被敲开好几次。一次是华子让她帮忙写个东西;一次是社区的人来商量,想通过家里牵一根广播线到楼房外,装一个社区喇叭;一次是苏又芹户口所在村长,来问她能不能帮忙做些工作;一次是买了楼上五楼房子的住户大哥从省外回来,想开一张房产证明,需要房主提供土地使用复印件说明以及购房证明,然后签字盖指纹; 前面三个都很好解决,苏又芹该帮着写的写了,该答应的答应,村长需要写两篇介绍公路街的文字交到镇政府,她答应下来。 五楼大哥想要的东西,土地使用说明的复印件她能拿出来,但是这栋房的房主是苏又芹姑妈,姑妈在帝都。 大哥似乎心情不太好,见苏又芹不说话埋头在手机上打字,面上显出不悦。 苏又芹将打好字的平板递给他看,他眯着眼说自己看不清。苏又芹放了语音播报,他听清后很不满,声音变大,说自己在房主手中买了房,房主不能帮忙做事。 不讲理。 苏又芹暗自翻个白眼。埋头打字好好解释,不是不帮他,如果他真的需要,可以让姑妈写好证明签字画指纹快递回来,三天左右能寄到镇里。 苏又芹这边十指纷飞,大哥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几秒后眉头紧蹙,拿着电话下了楼。 苏又芹站在门边等十几分钟,大哥一直没上来,她直接关上门。 因为是周五,学校下午只上三节课,沈芊垚回来得比往常早,苏又芹刚改好品牌推文,准备做晚饭,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还吓一跳。 原本沈芊垚是准备周末回市里,苏又芹穿着围裙问她要不要吃晚饭,她不知脑子想了什么,改变主意。两人一起在厨房忙碌,很快准备好晚餐的菜。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呀?沈芊垚擦干手去打开门,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盯着他,张口就说:“能不能帮忙弄?” 男人语气很不好,谁听了都不开心。 沈芊垚茫然看他,苏又芹从厨房出来,见是五楼大哥,将手机上已经打好的字递给他看。 男人皱眉露出不悦表情。苏又芹直接将手机递给沈芊垚,对方快速扫过,明白了男人的需求,于是照着苏又芹打的字解释。 听到从帝都寄回来要三天左右,男人明显不愿意。 沈芊垚语气干脆抢先道:“只有这个办法。大家要讲理,这栋楼的房主在帝都,要么让对方寄回来,要么你自己去帝都拿。” 男人变了脸色。 恰好楼上有人下来,是六楼的强哥。强哥长得壮实,在周边区域跑业务,这段时间是淡季,刚好回来住几天。 强哥视线扫过几人,笑着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站在门边?他站在楼梯上面几步台阶,视线落在五楼大哥身上,看得五楼大哥气焰消了几分。 五楼大哥声音不满,话却软了:“那你让房东把东西寄回来,我四天后来拿。” 沈芊垚点头:“没问题。别忘了到时候把快递费也带上。” 五楼大哥瞪她,沈芊垚微微仰头,毫不怯场,大哥嘟囔着什么转身下楼走了。 和强哥又寒暄两句后,沈芊垚关上门,云淡风轻:“走,继续做饭。” 苏又芹笑着点头。门外敲门声又响了,两人相视无语,再次打开门,却见石米红着眼站在外面,带着哭腔喊:“芊垚……”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位读者小天使的留言,后台显示不出来,看不到(哭…… 看见有三个收藏了,开心~~ 第12章 朋友 楼梯上有人再次经过,笑着同沈芊垚打招呼,看向石米的眼神里露出探究。 沈芊垚寒暄两句,将石米拉进屋子,苏又芹递去鞋子。见石米有些拘谨,苏又芹指指厨房,先去做晚饭。 这套房虽然不大,但厨房在最里面,开了抽油烟机后,压根听不到客厅的声音。 沈芊垚拉着石米坐在沙发上,担忧问她怎么了。 石米原本泛红的眼瞬间更红,泪水一颗一颗掉下,不等沈芊垚从茶几上扯纸递给她,她一下抱住沈芊垚,大哭起来。 哭得十分委屈。 沈芊垚瞬间猜测应该是米皓的原因。虽然她一直觉得米皓钓着石米,但也看到米皓对石米很好,好些次石米月经期间,米皓会亲自煲汤送来,他对石米的好是发自内心的好,从行为和眼神里都能看出来。 肩膀处被打湿一大片,沈芊垚轻轻拍着石米的后背,让她。她这一哭就是十来分钟,到后面没了力气只能轻轻呜咽。 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还响着,苏又芹悄悄走到客厅边探出头,沈芊垚正好对着那边,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内心好笑,一只手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苏又芹点头。 沈芊垚拍拍还靠在自己肩上的石米,轻声说:“小米,饭做好了,先吃饭。” 石米反应过来,从沈芊垚肩上起来,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连带着脸看起来又圆一些,她的额头和脸颊泛着红,哽咽着说:“不想吃。” 沈芊垚拍拍她的肩:“再伤心也不能不吃饭。去洗脸吃饭,我也去换件衣服。你哭这一阵,今晚炒菜的油节约下来了。” 她说得轻松,逗得石米扯了下嘴角。 苏又芹转身去厨房。 沈芊垚拉着石米去洗手间洗漱。石米看见苏又芹时,脸色一红,转身想走:“我……” 苏又芹疑惑看她,沈芊垚径直拉去了洗手间,看着苏又芹去客厅放菜,悄声叮嘱石米:“小米,这是苏老板家,你别表现出抗拒她听你的事,会伤别人心的。” 石米一捧水扑在脸上,透过镜子对上沈芊垚视线,愣怔一会儿,迟疑点点头。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很好看的谍战片,苏又芹几乎全程盯着电视。 饭后石米主动去洗碗,其他两人拧不过她,随她去了。 苏又芹回房间换了衣服,拿着手机出来,沈芊垚惊讶。今天外面有些冷,两人刚才在厨房备菜时,她还说今天不出去了。 苏又芹埋头打字发给沈芊垚:“石老师有事说,这屋子不隔音,我出去走走,你们聊天。” 沈芊垚面色微变,她起身拉住苏又芹:“要出去也是我们出去聊,外面冷,你出去吹冷风,小心腿上又酸乏。” 苏又芹摇头,指指自己穿着的长裤。 “你别出去,我问问石米,她要是不想让你听,我和她出去聊。”沈芊垚态度很坚决,她内心不愿意苏又芹为了别人约束自己,即使这个别人也包括她自己。 两人正对峙,石米从厨房出来,看见两人样子有些惊讶。 沈芊垚直接问她想说的事能不能让苏又芹听,不能的话,两人就出去。 窗外一阵大风吹过,发出呜唰声。 石米想起沈芊垚的叮嘱,点点头:“苏老板和我们也是朋友,我不介意朋友听。” 沈芊垚转身看苏又芹,苏又芹无奈,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出去了。沈芊垚笑着让她去换回衣服。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石米的情绪好了很多,她一个人坐在那张短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靠枕,苏又芹和沈芊垚则坐在长沙发上,电视开着,演员们对话的声音让这场座谈会不至于冷场。 苏又芹将视线放在电视上。她觉得自己盯着石米会让对方更有压力。 见石米一直不说话,沈芊垚先开口:“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能哭脏我一件衣服。” 这句话让气氛轻松起来。石米笑笑,捏着靠枕的手微微用力,下定决心般小声道:“米皓……米……米皓他不行……” “什么?”沈芊垚没太听清,她有些茫然。 “哎呀,就是,米皓,不行。”石米微微抬高了声音。 苏又芹视线从电视上收回来同沈芊垚相交,两人从对方的脸上同时看见了惊讶、茫然和一点点想笑的意思。 “咳。”沈芊垚咳了一声,“这……这问题,我们也没办法替你解决啊。你们要不要趁着周末去医院看看?” 石米脸上爬起一点红晕。 沈芊垚忽然想通了一些事:“难怪这么长时间,他都没和你确定恋人关系,原来如此。” “不是。”她话音一落,却被石米否认了。委屈又出现在石米脸上,眼眶再次红了,她伸手从茶几上扯来一张纸,小声说:“他只是,对我不行。” ??? 沈芊垚不懂了,她身体微微往后靠了一点,挨着苏又芹。苏又芹也因为震惊和不解,没有在意和她之间的距离。 石米只得解释。 原来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差点和米皓发生关系,但那次两人并没有完成一个流程。也就是那时,她察觉到米皓可能有问题。后来又有几次,流程走到一半,米皓就草草终止,她猜到了真相,询问米皓,米皓支支吾吾,最后没有隐瞒。 石米很震惊。但她是真心喜欢米皓,米皓对她也不错,她就想着,实在不行就先这样吧,结婚以后攒点钱做试管婴儿什么的,这年头想要怀孕很简单,只要有男子的精(jing)子就行。 坠入爱河的石米想得很开,她和米皓两人相爱好好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下午学校放学早,石米早早回去,没有惊动米皓。没想到,她刚开了门就听见屋里卧室传来奇怪声音。 石米脑中隐隐有猜测,她以为屋里有其他人,于是悄悄走到卧室门边。 透过半开的卧室门,她看见米皓正躺在床上DIY,十分正常。 石米身体和脑子都不受控制,她捂住嘴,忘记自己在门边站了多久。米皓沉浸在电脑和自己的动作中,没有早早结束流程,也没有发现她。直到电脑里声音越来越激动,米皓动作加快,石米才反应过来,转身跑了。 沈芊垚和苏又芹震惊得无法说话。 半晌无言,随即苏又芹想到一件事。她转头看向沈芊垚,对方也想到了,身子侧过来看向她。 两人脸靠得很近,快速交换一个眼神。 沈芊垚回头看石米,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米,你有听见米皓电脑里的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吗?” 石米刚用纸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下半张脸藏在抱枕后,闻言有些茫然:“啊?” “就是,你听见他电脑里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沈芊垚微微抬高声音,再次小心又慎重地问道。 见她认真的样子,石米也仔细回想起来,一想脸上全都红透了:“我……我没听清。” 苏又芹拍了下沈芊垚的腿,后者见放在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苏又芹发来消息:“你要和她说清楚。那个米皓,会不会真的是同。如果是的话……” “我去洗点水果过来。” 沈芊垚点头。 苏又芹起身离开。 沈芊垚坐到石米身边,将石米身前抱枕拿走,双手按着石米的肩膀说:“小米,我和你说一件事,你要认真听。” 这晚注定不安宁。窗外的风一直没有停过,挂得呼啸作响。平村秋季很喜欢刮这种大风,尤其是晚上,一刮就意味着是一整夜。 石米被沈芊垚说的事情惊住了。她当然知道有喜欢同性的人,当初她在大学校园也听说过见过,但她从我深入了解过,也从不知道会有同妻的存在。 她实在无法想象米皓会是那种人。但沈芊垚说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猜测也合理,让她也不得不好好考虑。 当晚石米与沈芊垚一起睡。她听着窗外大风,脑中回想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只短短睡了一两个小时。 第二天天一亮,她小心从床上起来,给沈芊垚留了条消息:“我去米皓老家看看。我要把事情弄清楚。”悄悄走了。 苏又芹担心石米,沈芊垚却很放心,她一边和石米发消息,一边告诉苏又芹,石米虽然看起来单纯温柔,但骨子里很要强,倔强,认好的事情一定会弄清楚。 沈芊垚作为石米的同事、朋友和室友,都这样说了,苏又芹也放下心来。 当天,老教师宿舍的化粪池终于修理干净,学校请了镇里的洒水车将这段路好生冲刷一次,笼罩在这段路上的臭味瞬间消散不少。 翠姐如往常一样,在当天下午又上来逛了一圈,发现臭味没了,比苏又芹这个老板还开心积极,直说第二天刚好是赶集日,可以开业了。 苏又芹也是如此想。 两人打开早餐店,重新打扫了四天没有营业的店面,又清理了冰柜和冰箱里的东西。 苏又芹给明明发消息,问她蔬菜店里还有什么菜品可以送来,明明很快回了消息,不到一个小时,三轮车唰地停在店门前,两背篓新鲜的豇豆、葱苗和藕、白菜送来了。 水哥也送了新鲜肉上来。水哥四十来岁,原先家里祖辈都是杀猪匠,他爸爸年轻时在农贸市场弄了个猪肉摊卖猪肉,他后来在农贸市场边买了间门店,继承爸爸的业务,继续卖猪肉。 他将肉从摩托车后座拿下来。见店里全是女人在忙活,随口道:“你们这是娘子军店吗?又芹,你找个男人来帮你嘛。”他的话顺嘴吐出来,没有什么恶意,苏又芹却是脸色一僵。 翠姐忒了一口:“说个屁!男人能帮什么忙?” 明明也跟着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玩意儿。你那猪肉店,要不是你老婆,早垮无数次了。”她和水哥很熟,说起话来也很狠。 水哥被逗笑了,摆摆手:“对对,靠不住靠不住,明明老板说得对,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回去给小霞听。”小霞是水哥的老婆,是个远近闻名很能干的女人。 明明瞪他一眼,笑闹着将他赶走。 苏又芹的尴尬被这场面打碎。她没有跟着几人闹,将肉搬到厨房里。明明赶走水哥,跟着来到厨房,帮苏又芹归置各种东西,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小心地问:“又芹,你,考虑过在家找男朋友吗?” 苏又芹内心升起一小股怒火,真烦,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关心一个女生找不找男朋友的事情。但她面上维持着表情,看着明明摇头。 明明想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认为自己回家来是暂时的。但是在家里人看来,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需要考虑这种事情。” 苏又芹想起当初从海城回来前,还有人喊她小姑娘。自己的年纪怎么就变成不小了?她拿出手机给明明发消息:“我不考虑。” 见她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明明也没再说这话,将东西一一放好,同她打招呼先离开。 需要的东西都送来了,今天天气也很凉爽,苏又芹索性和翠姐一起,将第二天的早餐准备完成,不用晚上再备。 沈芊垚在两人忙碌的时候来到店里,她想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帮忙,被翠姐笑着拒绝,让她坐着自己玩。 苏又芹一直埋头干自己的事情,没有加入两人的聊天中。沈芊垚看她好几眼,看出来她心情似乎不太好。 门外大风又刮起来,马路对面的那栋楼上有衣架和衣服掉下来,一群孩子迎着风在门前跑跳,大货车载着满满货物往前驶去,一辆小车想要越过它,发出刺耳喇叭声。 沈芊垚悄悄站起来,离开了早餐店。 苏又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低头继续忙。 等到准备工作做完,已经快到晚饭时间。翠姐拉下门,同苏又芹招呼后离去。苏又芹回到楼上,沈芊垚正坐在沙发上备课。厨房里传来高压锅的喷气声,抽油烟机开着,香味在屋里蔓延开来。 “忙完了?”沈芊垚笑着问。 苏又芹点点头,她觉得自己有点累,去洗了个澡,脏衣服放在洗衣机上没有管,浴巾披在肩上,隔开头发上的水和睡衣,她回到客厅,往沙发上一瘫。 沈芊垚正在厨房忙。茶几上堆着几本小学数学的参考书,还有一本科学课本。苏又芹随手扯过来,发现科学课本上有很多手写的注解,还有夹在里面打印的趣味实验步骤。 沈芊垚的字写得很好,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和她的人不太像,字更硬朗。 苏又芹翻着课本,眼睛在字上移过,脑中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沈芊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怎么不擦头发?衣服都湿了。” 苏又芹抬头看她,才发现自己搭在肩上的浴巾已经滑落,头发上的水滴在身上,薄薄睡衣前后湿了一片。她摇头,张嘴说忘了,却只有嘴唇和舌头在动,连气音都没有发出。 她内心好烦躁。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沈芊垚面前是什么样。 ——睡衣单薄,被水滴湿能看到一点胸前形状;白皙脖颈上有几条淡粉色的疤痕;刚洗完澡的脸微微偏粉,衬得脸颊上的疤痕都可爱不少;额头上边缘明显的疤痕,隐隐在刘海下露出,像一个另类的装饰物;嘴唇开合能看见舌尖,没有发出声音让她有些气恼,看过来的眼神微微躲了一下。 沈芊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忽然想碰一下苏又芹脸颊上的疤痕。她手指微动,视线扫过那一片隐隐露出的胸部,转身的同时喉咙吞咽一下。 她去洗手间拿来了吹风。 苏又芹将滑落的浴巾拉起来,搭在头发上。 沈芊垚在沙发边插上吹风,一只脚跪在苏又芹身后,将浴巾从她头上拉下,替她吹头发。 苏又芹身子僵住。 沈芊垚感觉到了,她又咽了一下口水,轻声道:“我在家经常给我妹妹吹头发,石米也说我吹头发的技术很好。” 言外之意,在沈芊垚眼里,替朋友吹头发是一件很随意的事情。苏又芹放松下来。 吹风机嗡嗡响了五六分钟,细长手指在头上轻柔拂过,偶尔碰到耳朵后颈和额头,暖风和手一样舒服,苏又芹微微眯眼,心中烦躁散了些。 沈芊垚关掉吹风机,手指从头上穿过最后一次,沿着发尖,将手搭在苏又芹肩上,她轻声说:“去换件衣服吧,都湿了。” 苏又芹点下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沈芊垚刚好弯腰扯吹风机的线,她宽松睡衣领口垂下,苏又芹刚好透过领口看见了对方那对白皙小兔。她脑中一热,头微偏,在沈芊垚直起身时抓住了她的手。 沈芊垚疑惑看她。 两人身高相仿,相对而站,眼瞳里全是对方。 沈芊垚棕色瞳孔里的苏又芹,看不清脸上的疤痕,也看不出不能说话。 苏又芹静静看着那双眼眸里的自己,对方眼皮往下挡住一瞬又快速露出瞳孔,她看得专心,没有察觉到自己和对方呼吸都微微变了。 看着看着,她微微踮了下脚,凑上去吻那双眼眸,却被快速盖下的眼皮挡住了,嘴唇吻在薄薄眼皮上。 苏又芹心生不满,踮起的脚放下,直接用唇盖住了沈芊垚的唇。 她力气有些大,唇齿一遇上,柔软舌头直接通过缝隙钻了进去,碰上另一条柔软,她闭上了眼。 这一切都在几秒内发生,沈芊垚刚反应过来,已经拉着苏又芹倒在沙发上。呼吸声渐渐变大,两条相碰的舌头慢慢缠在一起。 沙发不宽,不太舒服。两人沿着沙发你挪一下,我动一下,直到沈芊垚的膝盖紧紧抵在苏又芹□□,苏又芹才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见沈芊垚近在咫尺的脸和眼眸。那双眼半睁,眼里氤氲,倒映着自己。 沈芊垚一手在她腰侧,一手抓着她的手臂。 两人舌头已经缩回到自己的位置,嘴唇半贴半离。 “要(yao)吗?”沈芊垚温柔又小声地问。 苏又芹察觉身体有感觉,她用唇贴了贴沈芊垚的唇,视线挪开,小小地摇摇头。 沈芊垚轻轻舒一口气,在苏又芹额头亲了一下,缓缓起身。 苏又芹回屋换了衣服出来。 沈芊垚在厨房乘晚饭。眼前递过来一个平板,平板上的字很大很清楚:“对不起。”她轻笑一声,将高压锅里的鸡肉舀进汤碗里。又将炒好装在盘里的白菜递给苏又芹。 两人将菜摆到客厅茶几上。坐下后,沈芊垚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不知名的武侠电影。 她将一个鸡腿夹给苏又芹,视线放在电视上,问道:“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 苏又芹默默放下碗,端着平板打字:“没事。” 沈芊垚看着那两个字笑了:“苏老板,你知道吗?”她声音轻快,停顿一下:“我只交过两个女朋友,却睡过很多人。当然,是你情我愿,那些女生是很优秀的单身人士。” 苏又芹惊讶看着她。 沈芊垚继续道:“你可以理解成年轻时我受伤后自暴自弃做了那些事。如果不是我家里人看得严,我可能会变成圈里玩得很乱的那种人。”她看起来毫不在意这些事,也没有撒谎把事情夸大化,语气却十分认真:“苏老板,我尊重你,所以遵从你的意愿停下,所以……”她将视线从电视前挪开,盯着苏又芹:“也希望你尊重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对吗?” 电视上的武侠电影真的很老了,配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苏又芹心脏嘭嘭跳,内心充溢着柔软和感动,沈芊垚没有怪她轻薄自己,反而知道她是因为烦躁想发泄。她觉得自己有点坏,委屈漫进眼里,她埋头在平板上打字:“我只是忽然觉得,已经逃不开自己的人生和这个地方了。” “我有点累。”这四个字出现在平板屏幕上,十分刺眼。 沈芊垚放下碗,扯张纸擦了擦嘴,她转身,直接抱住了苏又芹,嘴唇碰到对方颈间头发。 贴近的身体带来沈芊垚身上淡淡的香味。苏又芹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味,却在香味中安了心。 这个拥抱持续了两三分钟,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芊垚……沈芊垚……你在吗?” 苏又芹微微后退,疑惑看着面前人,沈芊垚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是米皓。” -------------------- 作者有话要说: 苏老板伤心,苏老板贴贴。 沈老师不渣,沈老师好好。 ------------ 被锁了一次,锁的地方是石米看米皓DIY(doge 被锁第二次,锁的地方依然是那里…… 被锁第三次,芊垚问苏又芹要不要那里…… 再锁某巫要Wei了 第13章 亲人 男人和女人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男人很会算。 苏又芹的朋友曾经告诉过她一件事,说每个男人在选择结婚的时候,会计算他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结婚)划不划算。如果计算出的收支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他会选择结婚,一旦计算出的收支超出他的预期,他们会果断选择分手,不管以前有多重的感情。 苏又芹不认识几位深入了解的男人,所以对这个理论理解很浅,在她看来不管是谈恋爱还有结婚,计算这件事都显得太功利。 但听到米皓向沈芊垚解释时,她隐隐明白了这个理论。 米皓找沈芊垚的原因是他今天没有联系上石米。今天是周六,按照以往的习惯,石米会去奶茶店帮忙。 因为石米的帮忙,米皓将周末在奶茶店做兼职的人辞退了。然而她今天没去,也没有告诉米皓自己去了哪里。 店里少一人,米皓和另一位员工连轴转一天,直到现在,才闲下来。米皓闲下来做的第一件事是找石米,想问她今天为什么没去店里。 沈芊垚一针见血,问道:“如果石米以往没在店里帮忙,你今天会来找她吗?” 米皓明显迟疑一瞬:“她休息的话,我肯定不会找她,打扰她休息。” 他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只是那迟疑的一瞬间让这句话看起来不那么有信服力。 沈芊垚嗤笑一声:“她早上说有急事回家一趟,可能很忙,没有看到消息。”她认为石米的事情还是应该石米去解决,作为朋友,自己不应该在对方不在时越俎代庖,说其他话。 米皓明显不满意这个说法,但他也无话可说。打了招呼后准备离去,沈芊垚想想,多问一句:“米皓,石米说她在考虑结婚,你知道吗?” 米皓已经退到门外,略作停顿,点点头,留下一句“我觉得我们还小”离开了。 两人一直站在门边说话。 米皓这个男生长得清清秀秀,双眼皮薄嘴唇,五官棱角分明,小帅小帅的,是小女生喜欢的类型。也难怪石米会喜欢他。 也许,石米在奶茶店帮忙这一行动,也被米皓算在了自己的恋情受益中。不然他为什么昨晚不联系石米,早上不联系石米,奶茶店忙完了才第一时间联系石米呢?联系对方也不是担心对方出什么事,而是问她为什么没去奶茶店。 眼见米皓离开,沈芊垚关门走过来,苏又芹拿起手机打字发她:“他看起来不像同。” 沈芊垚笑出声,调侃道:“我和你看起来也不像啊。” 我和你这三个字让苏又芹想起饭前的亲吻,热意从她脖颈处升起,蹿到耳朵处,蔓延到额头。她无话可说,端起碗认真吃饭。 沈芊垚视线瞥过她染上红晕的脸,笑着夹起一块鸡肉。 ------ 早餐店终于再次开业。 赶集日的原因,店里的早餐很快卖完。还未到九点,只剩下几个红糖馒头。 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杖从门边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位年轻人,那年轻人背着个小背篓,一手也拄着拐杖,另外一只手牵着老人衣角,年轻人的眼睛半睁半闭,露在外面的瞳仁一片灰。 两人穿着洗得发旧的衣服,脸上干干净净的。 老人停在蒸笼车前,开口询问的声音很小,发音清晰可闻:“还有馒头吗?” 翠姐在屋里厨房收拾东西。苏又芹戴着口罩点点头。 老人反手抓住年轻人的手,小心翼翼问道:“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吃吗?” 苏又芹心里一软,从蒸笼车后走出来,口罩拉到下巴,她笑着将蒸笼车边的板凳挪动一下,让老人牵着年轻人进屋。 老人连连说谢谢。 翠姐在厨房看见,走了出来。 苏又芹用竹盘装了三个馒头送过去,翠姐凑到她身边小声说:“粥已经卖完了。” 店里粥是免费的,豆浆和牛奶要钱。苏又芹指指豆浆,翠姐连忙去盛来两碗,送到一老一少桌上,顺便大声问:“老妈妈,你吃腌萝卜吗?” 老年人拿起馒头塞到年轻人手里,摆摆手,声音大了些:“我听得见,耳朵不背,但是咬不动腌萝卜。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啊,年轻人,你们不嫌弃我们坐店里。” 翠姐咳一声:“老妈妈,开店做生意,来客是福,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老人摇摇头,撕着馒头吃:“老了老了,带着个瞎子来赶集,好多人都嫌弃我们。就连儿子儿媳,都不让我们上他们屋子去咯。” 她语气感慨,说得心酸,但又不怎么难过,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些事情。 苏又芹听得难受,她想起自己的奶奶,如果奶奶还在,和这位老人的年岁应该相差不大。 翠姐和老人一句接一句地聊着。 这眼盲年轻人和老人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住在同村。父母都去世了,只有姐姐和弟弟。 村子里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或者买了房子在镇里或者市里居住,留下的都是老人、孩子或者残疾人。 盲眼年轻人和老人家在一个院子里,院里还有其他几位老人,大家平时常常在一起吃饭做事儿。一到赶集日,老人们会轮流带盲眼年轻人来赶集。 “出来走走哇,他才三十几,不能老待在沟里。”老人见盲眼年轻人只顾着吃馒头,将豆浆碗端起来递给他:“喝点汤,别噎着。” 好在几位老人身体比较健朗,他们的孩子多多少少会给家里拿点钱,盲眼年轻人的姐姐姐夫弟弟也会给他塞钱,住得近的“老”和“残”互相帮扶着,能把日子过下去。 “说我们过得不好吧,我们还能吃饱穿暖,也没病。我们村子里还有人得了癌症没法治,每天在家里疼得打滚,那才惨呢。”老人吃完一个馒头,同翠姐说着话,等年轻人吃:“还是你们好,住在街上,每天热热闹闹的……” 苏又芹听得十分难受,吃饱穿暖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满足了,难怪提到被嫌弃、儿子儿媳什么的,会那么平静。 老人和盲眼年轻人吃掉三个红糖馒头,蒸笼里还剩三个,苏又芹用食品袋装好,偷偷放在年轻人的背篓里,趁着老人给翠姐钱时,又悄悄塞了几盒牛奶进去。翠姐看见了,没有出声。 在别人看来,苏又芹这个举动带着怜悯。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三个馒头几瓶牛奶,包含着敬佩,她敬佩村里老人和盲眼年轻人的互助,敬佩他们看淡一切的平和。 想到当初一场车祸让自己低沉那么长时间,昨天又因为一些小事感到委屈无比,对比老人们,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有些看不起自己。 她看着老人牵着眼盲年轻人往街上走去。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很显眼,路过的行人看见两人连忙侧开,深怕一不小心碰到他们。 直到两个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苏又芹才收回目光。 店里没有早餐了,翠姐拿着钱去对面买早饭。刚走到路边,回身见沈芊垚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她笑着招呼:“沈老师,吃饭没啊?” 沈芊垚已经走到楼梯下面,半个身子露在早餐店门口,她摇摇头:“店里的早餐卖完了?” 翠姐点头,十分大方:“我买牛肉面去,小老板要吃杂酱面,沈老师吃吗,我给你买。” 沈芊垚回身对上苏又芹无奈目光,哈哈笑,让翠姐也帮忙带一份杂酱面。转身走到蒸笼车边,笑着逗苏又芹:“苏老板的员工真大方。” 苏又芹想说难道自己就不大方吗?还没有说,沈芊垚继续道:“当然,我们苏老板更大方。” 她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 翠姐很快用托盘端着面回来。 三人坐在一张桌上,埋头吃面。苏又芹看着沈芊垚将香菜拨到碗边,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自顾自解释:“我能吃一点香菜,太多了味道很重,不喜欢。” 苏又芹点点头。她很喜欢吃香菜,煮火锅时烫香菜是她最喜欢的火锅素菜。 “诶,小老板喜欢吃香菜。”翠姐接道:“我也喜欢吃。小香菜凉拌折耳根,可好吃了。” 沈芊垚大概是想到香菜和鱼腥草凑在一起凉拌的味道,微微皱眉:“不行不行,味儿太重了。” 食不言这话在日常生活中根本做不到。更何况沈芊垚和翠姐凑到一块儿,一位性格外向活泼的老师,一位和男女老少食客都能侃几句的店员,有她两在,苏又芹连点头摇头这个步骤都省了——反正不管点头还是摇头,两人都能各自说下去。 苏又芹不说话,吃面的速度快一点。她刚捞起碗里最后一片菜叶,见一辆白色小车停在马路边,她恍眼一看,车头上的BMW映入眼里。 小镇上有车的人家不少,但大部分和朱成一样,买个几万十几万的代代步就行,很少能看见眼熟的车标,更别说宝马奔驰这类车。 苏又芹不懂车,她知道宝马也有二三十万的,但这辆车看起来不像那种,价格肯定会更高。 她脑中随意猜测,沈芊垚发现了她的视线,顺着看过去,见到那车,沈芊垚顺手扯了一张纸站起来,擦着嘴巴往车边走,说话声音不大不小,苏又芹听得清清楚楚:“小妈?她怎么来了?” 大概是看见沈芊垚。车后窗摇下来,一位年轻女孩探出头,笑着挥手:“垚垚。”驾驶座的门也被打开了,穿着薄款风衣的女人从驾驶座站起来,问道:“车停哪儿?” 沈芊垚看了眼苏又芹,见她点点头,后退两步,指指脚下:“开进来吧,这坝子能停车。” 女人抬眼看了看早餐店的招牌:“这是人家门店。” “没事,已经营业结束了。”听沈芊垚如此说,女人回到驾驶座上,发动车。 翠姐三两口将面吃完,问沈芊垚还吃吗?沈芊垚摇头,她立马将桌子收好,又拿来抹布擦干净。好似车里的女人会来检查一样,要提前做好准备。 苏又芹看得好笑,拿起手机打字发给沈芊垚:“你们去楼上聊。”沈芊垚没动,她起身站到对方身边,摇了摇手机。 沈芊垚摸摸衣兜,发现手机没带。她抓住苏又芹的手,凑上去看已经发送的消息。看清后点点头。 恰好车在两人面前停稳,后座女孩从车里下来,笑得十分开心:“嗨,又见面了。” 苏又芹发现女孩有些眼熟,她想起来了,当初在步行街遇见沈芊垚那次,她在楼下等沈芊垚,女孩在二楼朝她挥了下手。 见她似乎想起来,女孩更开心了:“我是沈笑语,笑话的笑,语文的语,是垚垚的姐姐。” 姐姐?苏又芹视线在身边两人脸上扫过,看起来不像。 “小笑笑,骗人也不分人去骗,你看苏老板信你吗?”沈芊垚嫌弃似地说,又给苏又芹解释:“她是我堂妹,我比她大一天,但我是早产儿,还是剖腹产,她从小就不服气,总说她才应该是姐姐。” “本来就是嘛……”沈笑语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靠近,她立马噤声。 苏又芹看向靠近的女人。女人脸上妆容精致,全身上下做过精心打理,她面容柔和,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探究。 不知道那次在步行街,和沈笑语在一起的是不是这位。苏又芹不确认,只朝她笑了笑,带着初见面的拘谨。 “小妈,你们今天怎么会来?我们上楼去说。”沈芊垚适时开口,引着两人往楼上走。 沈笑语看了下苏又芹,沈芊垚拉她:“苏老板还要收拾店面,别在楼下打扰她。” 三人往楼上走。翠姐从屋里出来,望着面前的车感叹:“那人是沈老师的什么啊?这辆车真漂亮,值不少钱吧?” 苏又芹点头。回屋里继续收拾店面。 店铺收拾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陈建华又骑着摩托车来接翠姐,他看了好几眼门前的车,问这车是苏老板的吗? 翠姐摇头。两人说着话离开了。 楼上的人没有下来。苏又芹和沈芊垚的亲人不熟,又不能说话,无法好好交流,她觉得自己现在上去会有点尴尬。她打算去街上逛逛,买点菜之类的。 她刚走到农贸市场,对面医院门口闹哄哄的,两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四五人,那四五人好像是一家,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老人抓着医生手臂,好像在哭诉什么。 有人从对面医院过来,经过苏又芹身边时说着好可怜,小孩子什么的。 手机震动,苏又芹拿起来看,是沈芊垚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里。 苏又芹看了眼对面医院,走到角落里回消息:“街上。” “买点东西。你小妈她们中午在家吃饭吗?” 救护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男医生挡开身边的人,刘安灿抱着一个孩子从医院里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护士,还有一位中年女人被另一位女人搀扶着。刘安灿戴着口罩,看不到表情,但那位中年女人脸色苍白,十分悲痛。 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刘安灿和护士疾步上前,上了车。没过一会儿,两人从车上下来,中年女人被搀上救护车,站在男医生附近的一畏中年男人也跟着上去。 救护车开走了。 男医生挡着的几人走到路边拦车,似乎是想跟着救护车去。 不到三分钟,医院门口安静下来。 刘安灿站在那里,眼睛望着救护车离去的方向,她的白大褂上还有明显的大滩血迹,十分刺眼,有个男医生推了她一把,她转身走进医院。 沈芊垚的消息已经发过来好几分钟:“你想让她们在家吃午饭吗?” 苏又芹盯着消息看了一会儿,抬手回:“无所谓。我买点菜回去。” 沈芊垚没再回消息。 等苏又芹回到家,门口的车已经不见了。上楼打开门,屋里没人,茶几上摆着几盒包装精致的糕点,是爱尚的糕点。她去冰箱里放菜,保鲜室里放着好多盒卤宫的卤菜,冷藏室里则塞进去一只鸡。 沈芊垚带着亲人们上楼时,并没有拿这些东西。 苏又芹知道这些东西是买给沈芊垚的,但两人这几天毕竟住在一起,这些东西又放在冰箱里的,肯定不会是沈芊垚一个人吃。看那些份量,也不是一个人能在几天内吃完的。 她回到客厅给沈芊垚发消息:“你们去哪里了?”她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不在家吃饭吗?我菜都买好了。” 沈芊垚过了好一阵才回消息:“带她们逛逛。” “你买了很多菜吗?” 并没有买很多,但冰箱里有不少存货。 “嗯。” “我把饭做上,你们逛完后回来吃午饭。” 沈芊垚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侧头问道:“怎么办?要返回去吃午饭吗?苏老板说把饭做上。” 后座的沈笑语嘲笑她:“真是够了。刚才说我们在那里打扰别人,让回市里吃饭,现在又想让我们回去。” “哎呀,我这不是怕她尴尬嘛,你们在,她连家都不回。但是又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免得你们总认为我在外面乱来。”沈芊垚也觉得自己别扭,她看着旁边开车的王禾,语气里带上了撒娇:“小妈,回吗?” 见她这样,沈笑语笑弯了腰:“诶,妈妈,回吧,不回的话,垚垚要跳车了。” “小孩子说什么呢?”王禾无奈,踩下刹车,看看前后情况开始倒车。她无奈地说:“还好今天是我来了,要是你们姑妈过来……” “打住打住。”想到姑妈不苟言笑的样子,沈芊垚撒娇:“小妈,你最好了。” 车子很快掉头,沿着来路驶回去。沈芊垚肉眼可见地开心,王禾将她面上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也带上笑容。但很快想起自己来之前,家里人的叮嘱:“垚垚,我看那女孩除了脸上有疤,额头上也有疤,她是不是嗓子也有问题?” “什么?嗓子有问题吗?”沈笑语脑袋从后面凑上来:“我没发现。” “你能发现什么?”王禾有点嫌弃自己女儿:“早上见面那点时间,她一直没有说话,眼里还透着顾虑。正常情况下的话,一般人会开口打个招呼。” 不得不佩服长辈的眼力。沈芊垚安静半晌,有些低沉:“她在外面出了事故,嗓子哑了。” 听见是事故,沈笑语同情心泛起:“还能恢复吗?真可怜。” 沈芊垚摇头:“不清楚。我没有问,但她现在还经常去市里医院,应该在治疗吧。”她说到这里,想起苏又芹这一周没有去市里。 “啊,能治就好。”沈笑语松一口气:“脸上的疤可以做医美,要是嗓子不好的话,就不行了。不过,垚垚,你怎么不问呢?” 王禾瞥沈芊垚一眼,她也很好奇,为什么侄女不问。 “唉。”沈芊垚叹一口气,她只是觉得自己突然问起这些不好。 虽然两人现在住在一起,看起来关系也不错,但这些事情,苏又芹不提的话,问了万一伤害到她怎么办? 她的一声叹气让车里两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闭上嘴。车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车子再次行驶到早餐店前,沈芊垚解开安全带,叮嘱:“小妈,笑笑,等会儿你们都别乱问啊,等我以后知道了,她允许后,再告诉你们。” 其他两人再次交换视线。沈笑语又调侃了几句,几人停好车上楼。 沈芊垚用钥匙打开门,厨房里抽油烟机轰轰运转,她故意放大动作,喊“我们回来啦”。 苏又芹从厨房端着两盘水果出来。 茶几上的爱尚糕点被整齐堆到电视柜边,现在放着几盘卤宫的卤菜,盘子装得很好看,四副碗筷已经摆好,是准备吃饭的样子。 苏又芹将水果放在茶几边上,朝沈芊垚示意了一下。沈芊垚解释:“饭厅里的桌子用来堆东西了,我们人少,平时就在茶几上吃。这个茶几不矮,坐着也合适。” 王禾将目光放在苏又芹身上,苏又芹笑着指指自己的喉咙,从沙发上拿起平板,递到她面前,她看着文字:“不好意思,阿姨,我嗓子生了病,没法说话,也没法招呼你们,你们随意。” 从进屋来到现在一两分钟的时间,苏又芹并没有在平板上打字,她顺手从沙发上拿起来的,说明对方早就打好了这行字,做好解释的准备。 能看出来苏又芹是一位很懂为人处事,自尊心也很强的女孩。 她知道别人肯定会探究和好奇,索性先主动告知对方。这种情况下,被告知的人还有怨言的话,属于不讲理了。 沈笑语凑到王禾身边,看清平板上的字,内心也有惊讶,和王禾一样,升出对苏又芹的好感。她主动笑道:“没事,这有什么。大家都会生病,嗓子也会累嘛。苏老板,厨房需要我帮忙吗?” 苏又芹摆摆手,指指桌上的水果,着转身回到厨房。 抽油烟机隔开里外声音,王禾将平板递给沈芊垚,笑着赞扬:“这姑娘不错。” 沈芊垚弯嘴笑得开心,自豪地说:“那是。我可是从第一眼就看出来苏老板人不错的人。” 沈笑语走到电视柜旁边,她看见角落里隐隐东西露出来,于是伸手将那东西扯了出来,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苏又芹穿着市中的校服,留着十年前流行的斜刘海,头发半束,对着镜头笑得开心。 没有疤痕的脸看起来更完整。 沈笑语看了好几秒,将照片递给沈芊垚:“你确定第一眼就看出来苏老板人不错?我看你是居心不良。她年轻时的长相完全就是你年轻时喜欢吃的菜。” 沈芊垚同照片里的人对上视线,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又张扬,她校服半敞,袖口捋到肘弯。 厨房里抽油烟机停下了,沈芊垚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抬头,刚好看见苏又芹端着两盘菜走出来。 苏又芹侧对着她,看不见右脸颊的疤痕,刘海因为走动偏向一边,又因为做菜袖子捋到了肘弯,她面上带着笑,和照片里的人重合了。 “咳,苏老板,我帮你。” 沈芊垚从愣怔中醒过来,对上苏又芹视线,鬼使神差地,她将拿着照片的手微微后挪,藏到了自己身后。 等到苏又芹再次回到厨房,她将照片放进沙发角落的备课本里,对上王禾和沈笑语揶揄目光,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去厨房帮忙了。 她的身后,沈笑语同王禾咬耳朵:“妈,你说垚垚真的像她说的,和苏老板只是朋友吗?” 王禾瞥她:“你自己不会看?” “嘿嘿,她们住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王禾嫌弃地推开自己女儿:“笑得那么奇怪。”她望着桌上丰富的菜肴,小声道:“只要嗓子恢复,人没问题就没问题。”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妈就是婶子,小爸是叔叔。前面有章提到过这种称呼。 王禾:这姑娘不错,可以考虑接回家。 ----- 某巫:也算是见到家长(中的一个)了吧。 第14章 引子 石米直到周一早上才回来。 苏又芹拉开卷帘门将蒸笼车从屋内推出来,一人忽然出现在门口。天空未亮,黑色覆盖着大地,如果不是屋内白炽灯和路灯连成一片,苏又芹能被吓晕。 她急急后退两步,惊恐的表情和石米对上后还保持了几秒。 “苏老板?”石米唤回她的理智。 苏又芹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翠姐听见响动从厨房出来,惊诧问道:“石老师。你起这么早?” 石米脸上满满的疲惫:“刚从老家过来,赶早读课,怕迟到了,出发有些早。”她看向苏又芹:“芊垚还在睡觉吧?我想借地方洗个澡,顺便换身衣服。” 苏又芹此时才注意到她衣服上沾着泥浆,像是走了很长的田间小径。她将钥匙递给石米,示意她去楼上换洗。 见她转身离开,翠姐感叹:“我记得石老师老家到镇里要两个小时吧,这么早出门,辛苦哇。” 苏又芹想起昨日米皓来找沈芊垚的情景,也不知道石米回去看到了什么,希望事实不会太坏。 事实不坏却出人意料。当天晚上,石米在饭桌上说了自己去米皓老家探听到的情况。 米皓老家距离石米家不远,算是邻村,她随意一打听,就打听到米皓家所在的地方。 米皓家没人在,他那位留在家的哥哥,这段时间跟着同村几个匠人在市里干活。他的父母在邻省打工,姐姐在外工作。 石米对村人说自己是米皓当年上学时的同学,听说他住在这里,来看看。 村里人对现在年轻人的同学关系看得很重。见石米一个女孩来打听,热情地将她引到米皓邻居家。 邻居是一个六十几岁身体健朗的奶奶,自称是米皓的姑婆,和米皓爸爸是堂姐弟关系。 姑婆听闻石米是米皓的同学,热情招待的同时,还带着略微迷茫,说米皓初中没上完就不念书了,没想到还有同学记得她。 石米惊讶一瞬,米皓说他是职高毕业。她从姑婆那句话入手,还真套出米皓的秘密,这位才二十三岁的男生,早在十九岁就结了婚,只是婚后没到两年,他的妻子因为生病去世。 他是妻子去世后才学做奶茶,到镇上开奶茶店。 “米皓这孩子啊,从小皮得很。但是人不坏,早早结婚也是女方怀孕,只是两人没有孩子福,孩子没保下来,女方也生病撒手走了。”姑婆说起这段话时十分感慨,见石米震惊的样子,还问她:“你们是同学,他没给你们说过这些事吗?不过,你是女孩,看起来像念很多书的,他不和你说是对的。” 石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姑婆家离开的。热情的姑婆甚至留她吃了一顿饭。她原本想打听后就回镇上,走出米皓家村口时,难受得要紧,刚好遇见一位大哥骑着摩托车经过,她索性搭顺风车回邻村的家中一趟,看看好久未见的爷爷奶奶和爸妈。 苏又芹和沈芊垚听得面面相觑。 米皓没有主动告知石米这些事情,是米皓的错。但是这种带着悲剧性质的故事,估计他也不愿意主动提起。 沈芊垚问石米要如何做。 石米很混乱。一方面她确实喜欢米皓,所以想找米皓问清楚,一方面她觉得米皓隐瞒一切,包括学历,这件事让她跨不过去。 隐瞒和谎言一样,只有一次和一千次。 她看着沈芊垚和苏又芹,坦言想听听她两的意见。 沈芊垚比较干脆,直截了当让她放弃米皓,毕竟在沈芊垚心中,米皓一直钓着石米。苏又芹不太了解两人之间的事情,反而更平和一点,认为石米应该先和米皓聊,问清楚他在想什么,聊完后再做打算。 石米心里更偏向苏又芹的建议,她还想再考虑考虑,至少将自己脑中的东西全部梳理出来,缓缓再说。 这一缓缓到又一周结束。 老教师宿舍的下水管道在周六这天完全修好。 周六是沈芊垚小爸的生日,她周五放学后就回去市里。见她离开,石米独自一人住在苏又芹家有些不好意思,苏又芹让她安心住着。 周六中午,石米看见王老师和维修工人们一起将全楼检查一遍没问题后,她连忙回了一趟家,将家中打扫出来。 她着急的样子,让苏又芹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几天有什么招待不周的情况。 石米打扫完家中后,去街上买了很多吃的回来。给苏又芹家送来一半,坐在沙发上兀自着急。 苏又芹将她送来的东西放好,回到客厅对上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在手机上打字问道:“你怎么了?” 石米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说:“我刚才去奶茶店让米皓下班后来我家。” 苏又芹点头,见石米依然提着气,继续打字:“然后呢?” “然后,我有点紧张。”石米肩膀霎时垮下,有些委屈:“我这一周都过得不好。在办公室走神好几次。我又想早点解决这件事,又有点怕。” 苏又芹能理解石米。她反应过来,石米匆忙回家打扫卫生,是想早点和米皓说清楚,要说最适合聊这种事情的地方,只能是家中。 “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苏又芹将手机凑到石米面前。 石米看着上面的几个字,强行扯着嘴角勾一下:“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解决吧。就是有点紧张,让我坐会儿。” 她一坐就坐到晚饭时间。苏又芹留她吃完饭,又看着她心慌意乱地洗完碗,最后站在门边深吸两口气,壮士赴死般推门离开。 苏又芹笑笑,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那位在市医院上班的高中同学,给她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买房,下一周要办乔迁宴,问她有没有时间去玩玩。 苏又芹婉拒了。两人能聊的话题不多,她如今去的话,肯定所有的话题都在自己身上。 会很没有意思。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斜靠着沙发放空自己。八点左右还要下楼准备第二天的早餐,前段时间早餐店休息了好几次,虽然钱赚不完,但是应该赚的还是想赚回来,她和翠姐商量过,这两周先不休息。 刚好她也想将去医院的间隔时间拉长一点,等这两周过去再去医院复查。 手机滴铃一响,她放空的心思被震回来。 沈芊垚发来一条短视频,一位穿着古装的女生在跳舞。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能看出来女孩舞蹈功底深厚,像是专业的。 跟着视频后,消息也弹出来:“二级舞蹈演员,太牛了。” 苏又芹换了个姿势,动动手指回复:“厉害。” “你不是参加生日宴去了吗?” 沈芊垚:“嗯。宴上请人来表演。” 苏又芹震惊。二级舞蹈演员请去生日宴上表演,这出场费不低吧。上一周沈芊垚小妈开着那辆车来时,苏又芹隐隐意识到她家庭条件不错。 沈芊垚又发来消息说宴会无聊,苏又芹一句一句回复她,内心想着,作为普通朋友,没必要去了解别人的家庭情况。 等苏又芹和翠姐做好早餐店第二天的准备工作时,米皓穿着卫衣,从马路对面走过,拐进老教师宿舍的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米皓的背影,苏又芹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她想给石米发条消息,又担心打扰她的情绪,最后决定先不上楼,在华子的店门前坐坐。 如今还未到十点,店里还有两桌打麻将的人,这天气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大家都会晚点回屋。 苏又芹坐在店门口,大玲抱着睡着的欣欣坐在烟柜后面,压着声音问她:“在等谁吗?” 苏又芹摇摇头,在手机上打字:“在楼下坐会儿,吹吹风。” 大玲点点头。注意力回到烟柜上放着的手机,手机里传来的笑声十分有穿透力,她怀里的欣欣竟然没有醒。 苏又芹坐了半个多小时,听一耳朵的麻将声和打麻将人激动时的国骂。她起身离开,上楼回家。 睡前她还有点不放心,凌晨三点半的闹钟响后,她看到昨晚十一点左右,石米给她发来的消息,问她睡觉了吗? 过了半个小时,又发来消息,告诉她没事,只是事情解决想和别人说一说。 苏又芹彻底放心。开始当天的忙碌。 -------- 沈芊垚下午从市里回来,她知道老教师宿舍下水道已经修好,先回去看了一下,整洁的家中所有东西有序放着,卫生间也打扫得很干净,白色管道沿着墙角安稳站立。 石米没在家。 沈芊垚回自己房里逛一圈,将床单被罩换掉,又收拾好衣柜,才去苏又芹家。她打开房门,发现苏又芹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开着,投屏在放日剧。 可能是有些累,开门的声音没有吵醒苏又芹。 沈芊垚小心将门拉上。换鞋时沙发上的人动了动,睁开眼看见她,懒洋洋地张口,嘴唇动了两下,没有声音,蓦然停下。 她眼神暗淡一瞬,坐了起来。 “我回来啦。”沈芊垚装作没有看见,开心地说,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将袋子放在茶几上:“昨天生日宴上发现一道烤蹄子很好吃,给你打包了一份。还有一块蛋糕。” 苏又芹探身去够茶几上的袋子,沈芊垚蹲下,弯下腰将袋子打开,蛋糕和烤猪蹄都拿出来,放在苏又芹面前。 “我刚回去看了看,宿舍修好了。” 苏又芹端蛋糕的手微微一顿,她抬头对上沈芊垚视线,点点头。 沈芊垚笑:“多谢苏老板这段时间的收留,让我不至于睡马路。”她语气轻松活泼,十分有感染力。 苏又芹注视着她,微微勾嘴角,摇摇头。 等她将蛋糕吃完,沈芊垚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里一阵嘈杂声音。 沈芊垚面色微变,让对方别着急,她马上去。电话挂断后,她带着惊慌看向苏又芹:“米皓被开水烫了,很严重,石米要急疯了,我去看看。” 苏又芹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沈芊垚去医院。 两人急匆匆到医院,好几名医生围着米皓,米皓烫伤的地方从脸到脖子,呈现红褐色,看起来好像是被开水淋了上去。 石米站在角落里默默哭泣,一见沈芊垚连忙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边哭边说:“医生说有些严重,先简单处理,然后送去市里医院。” 沈芊垚大学时有同寝室友被水烫伤,后来辅导员请来校医专门为他们讲了一堂在日常生活受伤的应急处理,她记得校医说过严重的烫伤甚至会引起休克。有些着急问道:“怎么送?叫救护车了吗?” 石米摇头:“医生说简单处理后,自己坐车去市里医院看。” 既然医生如此说,那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似乎是嫌两人吵,有位年轻医生回头看几人一眼,沈芊垚不再说话。 年轻医生瘦瘦高高的,染着棕黄色头发,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口罩下看不见脸。他站在苏又芹右侧,很明显地看见她脸上的那小块疤,和她对上视线后,他视线错开一瞬,又落回那块疤上。 苏又芹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目光。 等医生们简单处理后,石米上前去搀扶米皓,米皓瞥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石米打电话约了每天往市里拉客的小车,沈芊垚替她先去结账,结完账后几人站在医院门边等小车来。 奶茶店在医院斜对面,一位店员从奶茶店里跑过来问米皓如何。 米皓没有说话,石米替他回答一番。店员比两人大几岁,语重心长叮嘱石米好好照顾米皓。看见有人进奶茶店,同他们打招呼后回到店里。 沈芊垚本想同石米一起去市里医院,被石米拒绝,让她帮忙看看奶茶店,等下可以早点关门。她连忙应下,送两人先走。 等小车汇进公路车流里,沈芊垚同苏又芹往奶茶店去。店员见两人走进来,朝沈芊垚打了招呼。 沈芊垚点了两杯店里的招牌奶茶,同苏又芹坐在靠角落的地方等。周围桌边坐着的都是学生,有瘦瘦小小的小学生,也有已经抽条长个的中学生,抱着奶茶边啜边聊天。 奶茶店两间门面装修得很轻松,店里小声放着柔和音乐。苏又芹很久未去过奶茶店,看一切都有点新鲜,她听见身后的几位小学高年级男生在讨论打游戏的事情,说到激动处纷纷大笑。 她转回头去看,对上一位孩子视线,孩子笑容留在脸上,索性冲她笑着说了声嗨。苏又芹愣了一瞬,回了笑容,转回头,看见刚刚在医院的那位年轻男医生。 年轻男医生刚从门口走进来。沈芊垚发现苏又芹的视线,回头看去,看见男医生时转回脑袋,面露不满:“他来干什么?” 见苏又芹探寻目光,小声加一句:“他是边超。” 边超?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苏又芹想了想,没有想起来。 边超穿着敞开的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长袖衬衫。他在点完单,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沈芊垚和苏又芹相对坐在四人位的桌子边,边超冲沈芊垚打招呼后,毫不客气,问她可不可以坐到里面去。 沈芊垚盯着他,内心有抗拒。 她和边超不太熟,只是以前和朋友们一起逛过果林路、在果林路坝子上玩过游戏。她也不喜欢边超,总觉得对方很装。 但她无意在这个时候给边超难堪,主动挪到了里面。 刚好奶茶做好了,店员招呼人去拿。苏又芹起身去拿奶茶,边超快速将口罩拉下,问沈芊垚:“这个女孩是谁?” 沈芊垚睨他一眼:“怎么?你想干什么?” 边超从未意识到身边很多人对他不喜,十分无辜:“我能干什么?只是看她有点眼熟。” “眼熟?你这是什么老套搭讪言论?” “搭讪?”边超惊讶道:“我怎么会搭讪她,我……”他忽然停住,苏又芹端着奶茶从旁边经过落座。 她装作没有发现沈芊垚和边超之间的奇怪氛围,视线落在边超脸上,发现这位男医生长得清清秀秀的,和米皓算是同一类型长相,但没有米皓好看。 看几眼后,她滑开视线,对面的边超忽然开口:“你的脸,是发生什么了吗?” 苏又芹微微抬眼看他,沈芊垚也侧头盯着身边的人。 “你别介意。”边超毫不慌张,正经道:“我大爸是皮肤科医生,我经常和他聊天,所以想问问。看这块疤,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吧?” 沈芊垚眼里的警惕落下一点。她将视线转到苏又芹身上,带着些微小心。 苏又芹想起市医院那位皮肤科医生将脸上的疤作为教学案例,她摇摇头,拿起手机埋头打字。 边超没有想到她不仅不回答自己,还玩手机,直到对方讲手机递到自己面前,上面排列成一行字:“擦伤后烫伤,已经快一年,以后可能会想办法治一下。” 边超看清字后,瞬间震惊:“你不会说话?是哑巴!”他声音没有压着,周围几桌小朋友纷纷看过来。沈芊垚左肘杵他一下。 苏又芹面无变化,直接点头。 “苏老板只是暂时不能说话。你脑子缺根筋吧,这么大声。”沈芊垚不满,话里带上攻击性,直接怼边超。 边超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面上羞赧一瞬间,只哦一声,嘟囔一句:“我又不知道。” 沈芊垚翻个白眼,要不是现在大庭广众,她都想赶边超走了。 苏又芹倒没什么感觉,不如说她已经习惯了。小锦和班里小伙伴打架那次,让苏又芹心中的盔甲又加厚一层。 看着此时的边超,她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这位男医生的反应,倒是男性的代表了,明明面上羞赧,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连个“抱歉”或者“不好意思”都说不出口,好像服软这个行为会让他减少几年寿命。 “你嗓子和脸上的疤是同时出问题的吗?”边超继续问。 沈芊垚一口气提起来,语气不善:“诶,我说,边超,你不忙啊?” 边超毫无所觉:“不忙啊。刚刚那位病人走了,科室里有两人在。”他视线放在苏又芹身上。 苏又芹只得点头。想了想,拿起手机打字:“出了车祸事故。” 边超惊道:“哇,会赔不少钱吧。” 他的问题让苏又芹愣住了。这么长时间,他是第一位如此问的人。这句话让苏又芹不舒服,好像她在事故中不仅没受伤,还能获得金钱的利益一样。 沈芊垚没有忍住,话语里带上浓浓嘲讽:“边医生这么好奇,要不去公路中间站着让卡车撞撞?听说你们医生的医保买得都挺高的,还有商业意外保险,就算司机赔不起,保险也能赔你不少钱吧。” 边超微微皱眉,看向沈芊垚:“你怎么阴阳怪气的?我又没问你。” 沈芊垚火气起来了,瞪向边超。 苏又芹生怕两人在店里闹起来。连忙抓住沈芊垚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动动。沈芊垚哼一声,不说话了。 苏又芹在手机上打字,递给边超:“撞车的司机当场死亡,人都没了,找谁赔?医者仁心,你在医学院宣誓的时候,想过自己听见别人出车祸时,会赔多少钱这件事吗?” 边超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了很久。他脸上羞红,抬头对上苏又芹目光,直接起身离开了。 沈芊垚也看到了那句话,那话里带着浓厚抨击,直接捣碎边超的职业道德,让他羞赧。 这反击方式,温和有理,伤害性大。 沈芊垚想起小妈和苏又芹接触后说的话,她说这个女孩子情商很高,自尊很高,为人处世有理有度,是位优秀的女孩,但也容易钻牛角尖,陷入更多迷茫和困境。 家里的长辈虽然各有脾气,但在看人方面不会出错,尤其是小妈。沈芊垚以前只觉苏又芹性格不错,听小妈分析后,深感有理。 想起多日前,苏又芹难得表现出来的失控茫然,心脏处的跳动又加快几分。 她想知道苏又芹的所有事情。 她看着苏又芹掀开奶茶盖,奶茶店里音乐声柔和,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很柔和:“苏老板,可以讲讲你车祸的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又增加了一个收藏。 第15章 家访 关于车祸,苏又芹可以独自回想,但并不想讲与他人听,尤其是细节。 苏又芹在沈芊垚话语落下后沉默半分钟,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开始打字。她发送的消息不长,寥寥几句,将车祸原因说清楚。 不过,“你为什么要找男朋友呢?” 苏又芹没有回答沈芊垚这个问题,准确说是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刚问完,石米打来电话让沈芊垚帮忙去米皓家找社保卡。 石米放在家中的钥匙串上有米皓家的钥匙。 沈芊垚匆匆离开,苏又芹坐在奶茶店里,慢悠悠喝完一杯奶茶。她身后那群聊游戏的小男生,聊着聊着开始转移话题,聊班级里的女孩子。 苏又芹微微侧身听着专心,将沈芊垚那个问题抛在脑后。 米皓的烫伤不轻不重,石米陪他在医院里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回到镇里。石米去上课,米皓在家休息。 沈芊垚搬回老教师宿舍,早上按时来买早餐。翠姐刚巧在厨房内忙碌,苏又芹知道了石米的选择,她还是选择和米皓在一起,即使对方隐瞒了自己以前的事情,还用假学历骗她。 苏又芹毫不意外,石米从小在村里长大,脑子里关于家庭的所有事都在自己包容的范围内,她又真心喜欢米皓,对米皓的包容更强。 沈芊垚似乎对这个结果不看好,但她也没有多言。 秋风阵阵,将秋老虎赶得毫无踪影,当苏又芹翻出一件薄毛衣穿上时,她才意识到深秋到了。 气温变低,老面发酵需要更长的时间。她和翠姐商量后,将晚上的准备时间调到下午五点左右。做完准备工作,差不多六点半,刚好是吃晚饭时间。 她想为翠姐提供这餐晚饭,但门市上并不适合做饭。她索性主动给翠姐涨了两百工资,翠姐可高兴,不知道回家说了什么,第二天早餐店刚营业结束,陈建华摩托车拉来两大包东西,停在早餐店门前。 两大包东西里有五十斤左右的大米和各种时令菜,甚至还有冻着冰没融化的嫩玉米和嫩胡豆。陈建华人高高壮壮,说起话来带着憨厚的羞涩:“玉米和胡豆刚成熟时掰下来,放在冰箱冷藏室,现在吃还很嫩,炒着吃打汁儿喝都行。” 苏又芹不好意思收下这些东西。 陈建华并没有固定工作,平日里除务农外会跟着村里的人帮忙去别人家盖盖房子做做杂事,再就是用摩托车载客赚点钱。他挣钱也不容易。 可他不愿意收下苏又芹的钱。两人在门口推拉一番,反而吸引路过人的注意。没办法,苏又芹只得收下东西。 陈建华瞬间开心,翠姐在旁边也乐呵着。等到他们卸下东西离开后,大玲溜达过来问:“需要让华子帮你扛上去吗?” 苏又芹拒绝了。除了米有点重外,其他东西她多跑几趟就行。 大玲也没坚持,有些羡慕道:“那男人对翠姐真好。” 这不是大玲第一次想同苏又芹聊翠姐的事情,上一次苏又芹还兀自生气来着,这次她看开了,笑着点点头。埋身开始收拣两大包东西。 “又芹,问你一件事。”没有得到苏又芹回应的大玲继续道,“我有个亲戚,今年二十七岁,在市里钢厂上班,在市里买了房的,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苏又芹明白了。 大玲过来聊天的重点在自己身上。 许是上一次明明的提议让她对这种事有思想准备,她发现再听到这种话时自己心里波澜小了很多。她直起身看向大玲,对方脸上的探究里还带着期待。 苏又芹拿过平板,飞速打字:“看看我的脸,再看看我的嗓子,你确定那个男的对我有兴趣?” 打完字将平板递给大玲,继续收拣手里的东西。 大玲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完这一行字,她笑道:“他不在意,所以我才来问你的嘛。” 哦,看来是先和男方说了自己的情况。但是有几个正常男的会不挑一位不会说话的女人呢? “看来那位男士很懂礼节啊。”苏又芹继续打字,她没意识到自己打出的字上有一丝阴阳怪气:“他为什么不在意这些,是家里条件比我还差?” “你条件又不差。又有文凭又有钱。”大玲站得离苏又芹近了一些:“我那亲戚吧,没有什么毛病,只是爱喝酒,家里就想找个人管管他。” “管什么?”一道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苏又芹惊讶回头,沈芊垚手里抱着一摞试卷,站在一米多外的地方,她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至少,将大玲后面这句话听见了。 苏又芹心里咯噔一响,同时升起一股得救的心态。 “沈老师啊,沈老师今天这么早下班?”可能是大家对老师心里普遍有种敬畏心态,大玲在沈芊垚面前气势有点弱。 沈芊垚语气平和,一只手拍拍另一只手上抱着的试卷:“没呢。刚上完一节课,去快递站拿市里兄弟学校寄来的试卷样品。听见你们聊天,有些好奇。你们在聊什么,管什么?” 和苏又芹提这事是一件事,和外人说又是另一件事儿了。大玲虽然八卦,但还没有对外表明自己想当媒人的意愿,随意道:“没事,就是说有个亲戚不服管,要找个人管管。” 沈芊垚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她拖长音调:“你这是在给苏老板说媒啊。” 大玲面色明显一僵,但很快恢复:“咳,我就是说说。你看苏老板一个人……” 沈芊垚走近两人,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大玲姐,你这不是白操心吗?苏老板只是回来养伤而已,说不定过一两个月她就离开了。再说了,你刚刚说那人喝酒,会不会酒后打人?说不定还家暴呢,你想把苏老板拖进火坑里?” 她的话说得很严重,偏偏面上带着略微无知的笑容,大玲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尴尬地笑:“唉,这说的什么话。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来问问,问问而已。又芹不愿意我又不能做什么……那什么,你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苏又芹眼见大玲退开,几步回到小卖部里。 她侧身对上沈芊垚视线,后者看着她,随后有些无奈笑道:“苏老板太优秀,随时随地被人觊觎。” 她语气微带调侃,眼眸清亮,看得苏又芹心中那股气散了不少。 苏又芹指指她手中的试卷,又看了眼学校方向,让她去忙自己的。 “不急,我早上课已经上完了。这个拿回去后就得准备带孩子吃午饭。”沈芊垚将试卷放在一张桌子上,看着苏又芹分拣出来的东西,问道:“这些都要拿到楼上去吗?” 苏又芹点头。 沈芊垚二话不说,提着两袋东西就走:“我帮你拿上去。你去开门。” 苏又芹没有拒绝。她跟着提上两袋东西,落后沈芊垚一步。两人上楼后,沈芊垚站在楼梯间边等着,苏又芹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拿出钥匙打开门。 等把东西放好后,苏又芹看见门边壁钩上那把钥匙。钥匙用红色钥匙绳穿着,静静挂在壁钩上,前段时间沈芊垚在这里借住时,那把钥匙的所有权属于沈芊垚。沈芊垚搬走那天,钥匙被她又挂回壁钩上。 苏又芹关门前顺手将钥匙取下。 两人搬了三趟,最后一趟抬着五十斤左右的大米进屋。将大米放在厨房米柜处,两人同时直起身长呼一口气。 “还挺重。”沈芊垚感叹,“要是我不在的话,你要怎么扛上来啊?” 苏又芹拍了拍自己的肩,在心里说,自己能拖上来。沈芊垚只看见她拍肩的动作,笑道:“有肱二头肌吗?” 苏又芹眨下眼,点点头。肱二头肌肯定有,只是肉眼能否看见就不知道了。 沈芊垚见她点头,直接伸手去抓她胳膊:“真的?让我摸一下。” 苏又芹快速撤身后退,往客厅里走,沈芊垚紧紧跟来,手跃跃欲试。 苏又芹停下脚步,两人站在客厅门边。 沈芊垚成功抓住苏又芹胳膊,捏了捏,沉思几秒,装模作样道:“还真的有诶。” 她如此捧场,苏又芹被逗笑了,清澈眼眸里满满喜悦。两人视线对上,都没有错开眼。 沈芊垚的手从苏又芹胳膊上上移,指尖轻轻点了点苏又芹右脸颊上的疤痕,轻笑:“苏老板,笑起来真好看。” 苏又芹身体一僵。 沈芊垚后退两步,笑着说:“我先回学校啦。”她说完转身就走,苏又芹抬手抓住她,她笑着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回想起上一次两人在不远处的沙发边发生的亲密接触,那次是明明在苏又芹面前提到要不要在镇里找男朋友的事情。这一次,大玲也在说这件事,苏又芹的心里是不是又很难受。 她会不会…… 苏又芹将一把钥匙放在沈芊垚手上,打断她脑中的想法。 手上的钥匙很熟悉,就在不久以前,还在沈芊垚的包里和兜里来回挪动。“这是……”沈芊垚看向苏又芹。 苏又芹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字发送给沈芊垚:“家里的钥匙。” “你拿一把。” 沈芊垚抬头,直直盯着苏又芹。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如果我忘了带钥匙,就去找你。” 这条消息来得后知后觉。 沈芊垚看着手机笑了。她收下钥匙,同苏又芹招呼一声,转身先走。 苏又芹跟在她身后,下楼去关门市的门,意识到自己耳朵发烫时,沈芊垚已经抱着试卷,走到小学边,而自己,正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学校的方向。 一百米外的学校,门口电子屏上,醒目红字缓缓往前挪动。 沈芊垚拿到钥匙后不久,学校期中考试将至。所有老师忙碌起来。忙着做中期复习,忙着出卷。期中考试后,学校每学期一次的示范课讲堂也要开始,任课组的每一位老师都要上公开课。 一时间,学校里出现了少见的加班情况。夜幕降临时,教师办公室里白光显眼。 背着繁忙,转眼间期中考试结束,成绩出来后,老师们开始针对每位学生的情况进行家访。 学生的家访并不容易。 住在镇里的学生大多是爷爷奶奶在家,年轻一点的爷爷奶奶还好,有些年龄稍微大一点的老人,不懂孩子的学习,也不懂老师为什么会来家中,他们潜意识认为是学生在学校犯了什么事,所以老师来家里找学生算账。——每一次家访,老师要花精力让这些爷爷奶奶们放下这个想法。 没有住在镇里的学生更难。老师要在周末的时间,坐车或者开车去到学生家里,能遇见家长在家还好,若是家长不在家,老师就得在家中等着,这一等不知会等上多长时间。一天能访上几家全凭运气。 ——关键是,所有的家访必须在两周内完成。这样,接下去的小半个学期,老师和家长才能合作对学生有更好的引导和管理。 好在每个班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一起行动,有经验的任课老师也会加入到家访的工作中,两个星期,堪堪好将家访工作完成。 家访开始那周。沈芊垚回家开来一辆车,停在早餐店旁边常年紧闭的门市前。苏又芹以为她买了新车。 沈芊垚调侃自己是为工作放下身段借妈妈的车来行便利。 苏又芹起先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第二周周六。 苏又芹久违地给翠姐放了一个假,自己也趁机休息一天。她原本打算去市里做检查,但眼看快到元旦,于是准备元旦再去。 放假的早上,她早早醒过来睡不着。深秋凌晨有些凉意,她站在窗前看天边泛起亮光,路灯挨次熄灭,路上三五成群的老人准备去果林路散步。她也换了衣服,准备去果林路走走。 她刚下楼,就见沈芊垚正往这边来。两人一对上视线,沈芊垚步伐快了些许,走到近前才问道:“今天不营业?” 苏又芹点头。疑惑看她,不明白她这么早起来干什么,穿着很宽松的衣服,背着一个双肩包。 “今天要去很远的两位学生家家访。早点出发早点回来,看看能不能多走两家学生。” 家访?苏又芹露出好奇神情。 沈芊垚忽然道:“你要和我一起去玩吗?我要去龙林乡那边的十里山。” 十里山是周边乡镇有名的山。那山上是大片果林,镇里有些人经常分季节去那边摘果子,除了果林外,山脚还有一条大河,河是巴河支流,鱼美虾鲜,很多人开车去那里买鱼虾。 苏又芹虽然听过这个地方很多次,但从未去过。 她今天没有事情,听沈芊垚一说,很想去看看。但是,沈芊垚是去家访,她跟着去会不会不好。 “我们早上去拜访的那家在十里山很偏的地方,拜访后可以顺便在山上农家乐吃饭,或者到十里河边吃当地鱼虾,还能顺便买点回来。听说那边的粉蒸鱼很好吃。” “我去家访你在外面等我就行。” 苏又芹扛不住沈芊垚话里的吸引,点头,我去,她在心里说。眼眸透亮。 沈芊垚肉眼可见地开心。她看着苏又芹穿着:“可能会有一段小路爬山,去换双运动鞋。” 苏又芹转身上楼。沈芊垚跟着她上去。 十分钟后,两人下来,苏又芹换了一件黑色外套,内搭一件红白运动卫衣,一条运动裤加运动鞋,背着一个双肩包,像是要去远足一样。 两人上车,沈芊垚发动车子,先去街上买早饭,再掉转车头,往十里山的方向开去。 十里山属于龙林乡管,镇里开车过去需要近两个小时,有些远。家访的那位学生,周一到周五同姐姐一起在镇上租房住,周末回家。 姐弟两人,中午在学校吃饭,早晚在外面买着吃。 老师家访主要还是同家长交流,顺便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便于日常教导,所以,沈芊垚必须跑这一趟。 五年级负责姐姐的那位老师,昨天下午没课已经先去完成了姐姐的家访。沈芊垚原本决定今天去,没和那位老师交流。 苏又芹拿着手机打字,又用语音播读放出来:“老师辛苦了。” 她最近找到了一个语音播读软件,可以选择各种风格的语音播读,什么新闻宣读、游戏解说风格,还能直接选择语气感觉,阳光活泼,内敛沉稳之类的。 苏又芹下载了一位阳光活泼风格的女声。翠姐第一次听到吓一跳,以为苏又芹能说话了。 车里没有开音乐,苏又芹这句话一放出来,沈芊垚侧头看她一眼,眉眼带笑:“这语音播读听起来很自然啊。” 苏又芹点头。她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样一个语音播放软件,虽然需要钱购买使用期限,但是真的很自然。 “你的声音和她像吗?”沈芊垚忽然问。 苏又芹想了想,摇摇头,又意识到沈芊垚在开车,不方便视线挪动,于是打字:“不像。我声音没有她好听。” 沈芊垚明显不信:“你有以前的语音吗?给我听听。” 如果是几个月前,苏又芹听见有人这样请求,必然会皱眉拒绝,还可能生气。但沈芊垚这样随意一问,她第一反应是去找几个月前的语音。 好在她没有删除手机里任何文件。真让她找到了近一年前,发给同事的工作语音,那条语音是让设计修改一些细节的,因着和设计很熟,说完后还吐槽了一下甲方,顺便委屈自己已经两周没有休假这件事。 存在手机里的语音和本人声音并不完全一样。 沈芊垚也知道。但当她亲耳听见语音里先是正经说工作上的事,随后变成吐槽再带上一点撒娇口吻时,她只觉得那声音悦耳无比。 她减缓车速,等身后一辆载重货车超过自己,小声说了一句好听。 货车驶过的声音很大,掩盖住这句赞扬。苏又芹没有听见,只看着沈芊垚嘴唇微动,她疑惑偏头。 沈芊垚眉眼舒展开来,望向前方:“今天天气好,有太阳。” 两人到达十里山时,天朗气清,草香阵阵。沈芊垚在山下询问学生家所在的地方如何开车上去,有位靠在摩托车边的大哥说自己也是那边的人,给她指了一条路。 那条路刚开始还是三米左右宽度的水泥路,等开过一段路程时,慢慢变成了不到三米的泥泞小路。小路高低起伏,上坡前不知道上坡后是平路还是下坡。 沈芊垚把车速放得很慢。她平时不怎么开车,开也是开镇上和城里的省道国道,现在开这种路,心里略有忐忑。更何况车里还坐着苏又芹。 她关掉车里音乐,让苏又芹系好安全带,抓住上方拉手。见她慎重的样子,苏又芹连忙照做,用眼神示意她别慌。 两人对上视线,沈芊垚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 大概开了二十分钟后,前方的路变宽一米左右,也不再是泥泞路,而是铺上一层细小的鹅卵石,路边每隔段距离,坐落着栋栋房子。 一辆摩托车从身后驶近,沈芊垚减缓车速,将车往一侧靠了靠,那摩托车却在靠近时缓缓慢下来。是刚刚在山下指路的那辆摩托车大哥,大哥朝沈芊垚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加快速度,在前面给沈芊垚领路。 大哥的车上放着DJ版的青藏高原,声音很大,惊动了山里的花草植物。 沈芊垚无奈笑:“感觉自己来到了乡村摇滚世界。” 苏又芹跟着笑。 学生家的房子在半山腰上。路的尽头刚好在学生家房子五十米左右外。沈芊垚和苏又芹下车时,大哥已经骑着摩托车到房子边。近一米宽的小路没有阻挡住大哥的摩托车。 果然在乡下,两个轮子的摩托车比四个轮子的小车好。 沈芊垚的家访很顺利。 原本以为姐弟两人在镇里租房住,家庭条件不太好,实际上两人家中有一千多亩的果园,因为果园太忙,父母没有时间去镇里照顾他们,才让他们独自在镇里上学。 孩子的爷爷奶奶,是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一直留在村里,前两年去世,去世前是远近闻名的乡村医生。 沈芊垚同孩子父母聊天时,苏又芹独自在外面站着,她看见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小背篓,从房子侧面的小径转过来,看见苏又芹时,她先露出疑惑表情,随后惊讶。 她将小背篓放在门边。透过窗户看里面,看见爸妈、弟弟和沈芊垚后,反应过来。她认识弟弟的老师,也知道这段时间老师们在家访。 她没有进门,从背篓里拿出两个青苹果,走到苏又芹身边,递过去。她认出了苏又芹,她在苏又芹的早餐店买过早饭。虽然常常是另一位阿姨招呼她们。 苏又芹接过苹果,还未来得及说谢谢。她转身就走,推开另一扇门,将背篓拖进屋子里。 没过一会儿,屋里传来沈芊垚说谢谢的声音,苏又芹走到窗户边看。小姑娘用盘子切了一盘青苹果,端到聊天的几人身前。 端去苹果的小姑娘回到院子前,站在苏又芹身边。她好奇看着苏又芹。苏又芹用手机打字,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眨眨眼,不说话。过了几秒,才开口问:“你想去看看我家的青苹果吗?” 她似乎是觉得苏又芹站在这里很无聊,作为主人家,爸妈和弟弟有事,自己应该来招呼:“老师家访还要等一会儿,我可以带你去看青苹果树。” 见苏又芹没有反应,她继续说:“我知道你,我们班的同学都说你家早餐好吃。大家都知道你不会说话。我家青苹果可好吃了,我带你去看。” 小姑娘声音脆脆,带着一点点羞涩,脸上是真挚的邀请。 苏又芹点点头。小姑娘从屋旁边背一个大一点的背篓,领着苏又芹从侧面小径上离开。 到了目的地,苏又芹才发现这是一大片青苹果林。有些人穿梭在果林里,在给苹果树上套纸袋。 小姑娘指着一颗树说:“我们可以摘这棵树上的苹果,你想摘吗?” 苏又芹仰头看着树上青色可人的苹果,无法拒绝小姑娘的提议。小姑娘不知道去旁边哪里搬来一个可升降楼梯,放在苏又芹面前:“我先上去给你示范一下,再换你来摘。” 苏又芹点头。 原本只是陪沈芊垚来家访的苏又芹,在苹果树下渡过了半个小时的摘苹果时光。等她背着大半背篓苹果,和小姑娘一起回去时,沈芊垚刚和家长聊完。见苏又芹背着苹果回来,几人惊讶一瞬,小姑娘的妈妈连忙去接背篓,不带一丝责备问小姑娘:“怎么带着老师去摘苹果了。” 她以为苏又芹也是老师。 苏又芹连忙摆手。沈芊垚笑着解释:“这是我朋友,在镇里开店的,刚好今天没事,陪我过来。” 孩子妈妈明白了,难怪刚刚苏又芹不进屋。 几人寒暄几句。孩子爸爸装了一箱子青苹果,让沈芊垚带回去吃。沈芊垚推迟不过,只得接下。 两人开车离去,一家四口一直在路边看着。 下山后,沈芊垚径直往十里河那边开,手机铃声响起,她开着免提接电话,电话里,石米雀跃声音传来:“芊垚,我和米皓准备办订婚宴。”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又涨了两个收藏。 可能二十万字左右能完结这篇。四月应该能写完。 第16章 戒指 石米的电话拉开很长一段沉默时间,直到坐在十里河边蒸鱼馆里,苏又芹和沈芊垚才再次交流。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通过窗户能看见十里河略湍急的河面、行驶在河面不大不小的船只,沈芊垚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喃喃道:“那什么生活不和谐的话,走不长久吧。” 苏又芹点头。 说到底石米才二十四五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虽然对石米的选择不予置喙,但对方着急订婚的样子让她很不解。 沈芊垚叹气。 她将撑着下巴的手放在脸颊边揉揉,转头看苏又芹时恢复平日阳光爽朗笑容:“不管了,出来玩一趟,吃好喝好才是正事。” 仿佛刚刚静默一路的人不是她。 苏又芹无奈提醒她两人是来家访而不是出来玩的。她看着服务员端着满满一盘蒸鱼过来,鼻子微动,闻闻空气里属于蒸鱼的香味,笑道:“没差,这叫劳逸结合。” 十里河的鱼果然名不虚传。蒸鱼细腻鲜香,就连裹在蒸鱼肉上的那层米粉,都有自己的味道。 因为是周六,有很多从其他地方开车来尝鲜的人,店里生意不错。苏又芹见很多人走时都提着印有店名logo的袋子,她好奇里面装的什么。沈芊垚见她视线所望,趁一名服务员从身边经过时,开口询问。 服务员十分热情,说店里提供半成品蒸鱼,蒸鱼腌制好,用店里米粉裹上,打包盒带走。这种天气,带回去放一两天再吃完全没问题。 两人明白了,同时起了买半成品的心思。 一顿饭吃完,苏又芹主动去结账,说是感谢沈老师带她出来玩。沈芊垚没有拒绝。 两人分别提着店里的半成品蒸鱼、还有河虾做成的干货,带着美味后的餍足,驶往下一位学生家。 等从学生家出来,时间还未到四点。沈芊垚匆忙看表,虽然有些累,但是精神很好:“趁着还早,我们再去一家。” 苏又芹点头赞同。沈芊垚站在车边问她要不要开车? 苏又芹面色微敛,摇摇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过车,车祸后,她虽然对坐车这件事没有抗拒,但一想到坐在驾驶位上,掌控车辆与其他车辆并肩或者超车,内心很忐忑。 沈芊垚看出她表情变化,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上车。 车辆行驶一段路后,沈芊垚忽然开口:“上次在奶茶店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双眼平视前方,语气淡淡。 车内放着一首柔和的英文歌曲,见苏又芹没有反应,她继续道:“就,你为什么要找男朋友呢?” 苏又芹自然记得奶茶店那次,她没来得及回答沈芊垚的事情。事实上,那之后她还独自想过这个问题。找到的主要原因不外乎家里人,还有自己想用暂时的妥协换来后面几十年的自由。 若是陌生人或者关系一般的人问起来,苏又芹都会这样简单提一下。但面对沈芊垚,她不想回答得如此简单。严格来说有很多原因。 苏又芹发现,在沈芊垚面前,她的讲述欲望飞涨,那些被她装在心底从未拿出来晒过的东西,想被她拿出来晒在沈芊垚面前。 这有些奇怪。但让人想如此做。 活泼外向的女声从苏又芹手机里传出来:“我慢慢打字说,你等等。” 沈芊垚侧头瞥她一眼,窗外风吹来,掀起苏又芹额上刘海,露出她额上疤痕。 苏又芹打字很快。但她依然在手机上敲了好久,才点了语音播放。 再自然的语音也念不出真人想要表示的语气。 苏又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女声,活泼、阳光。 心中那些初恋带来的埋怨、不满、伤痕没了踪影,她像是在听情感广播一样,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故事。 而那些对家庭压力的诉说也带上活泼劲儿,这种情形下,“为什么找男朋友”这件事的理由,显得很站不住脚。 苏又芹听得好笑。明明字是她亲自打出来的,可她若是作为旁观者来看,会觉得故事中的自己太软弱,有些怂。 ——因为初恋莫名其妙的分手,伤心难过,空窗多年;因为家人时不时的提及,就想带个男的回去堵嘴。怎么看都是最下下级的选择。 连着几条长段的自述播放后,苏又芹罕见地产生害羞和懊恼心态。她将脸转向窗外,看道路边飞快后退的行道树。 车内安静了两分钟。 沈芊垚将将播放音乐换成摇滚,电吉他和架子鼓混杂在一起,让车内热闹起来,也驱散了苏又芹剥开层层洋葱产生的羞恼。 沈芊垚:“我没有说过自己出柜的事吧。” 苏又芹转头看她,她气里带着跃跃欲试,似乎很想告诉苏又芹这件事:“我上大一时被付莉莉甩掉,被甩第二天,我俩的聊天记录被我妈看见了。你知道的,恋爱中的人,聊天记录里偶尔不是那么正经。” 事实上,可谓是不正经到极点。 沈芊垚至今还记得舒贤看到聊天记录后的反应。出身书香世家,从事教育工作,又是元川市某民主党派负责人的舒贤,手机直接掉在地上,瞪着沈芊垚的眼里全是惊恐。 沈芊垚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出柜。 其实若她那时候没有被付莉莉甩,她可能还会想办法关上柜门。可惜被甩的郁烦被她强压在心底,舒贤的惊恐后是无休止地询问和指责,她忍受不了,索性让真实的自己跳到舒贤面前,出柜出得出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沈芊垚的爸爸、姑妈、小爸小妈,连夜从元川和锦市赶去北城,爷爷和大爸也一直开着视频盯着。她坐在酒店一个矮沙发上,接受全家人的询问。 像询问犯人一样。只是因为一家人比较有涵养,连跪都没让她跪。 他们想从沈芊垚嘴里听到一句类似只是和女生一起玩玩的话,但从始至终,沈芊垚都咬定自己只和女孩谈恋爱。 沈芊垚的爷爷是从抗战走过来的人,他是抗战时期少有的上过大学又打过仗的人,原本是要进省委的,后来因为一些个人原因留在元川。他的孩子中,老大和唯一的女儿都在省里任职,老大在省委,女儿在公安系统。老三,也就是沈芊垚的爸爸在元川市委,最小的儿子,沈芊垚小爸则是转政下海,如今在元川、锦市和北城都有扎根的产业。 她这样的家庭,原本是有胡作非为的资本的,奈何沈家一家家风清正,沈芊垚的妈妈舒贤书香世家,在元川唯一的大学任教,妈妈那面的所有人都在高校任职。这些,都不许沈芊垚独辟蹊径。 沈芊垚从小性格跳脱,吃软不吃硬。家里人也依着她这点,一晚上都在和她讲道理。但她没听。 眼见凌晨将至,爸爸和姑妈匆忙先走,回去工作岗位。走之前沈爸爸让沈芊垚好好想想,想好了作出选择,她的选择将决定她未来的路。 第二天,沈芊垚给了家人自己的选择。 接着,她被断了两年多的生活费。还被在北城的各种奇怪人士盯着,一有稍微出格的行为,就会被上报到长辈那里。直到大三结束,她被保研,小爸和小妈又在家里各种游说,她才重新获得属于沈家一员的“自由”——生活费和关于未来的选择权。 可能是初恋的行为以及随之而来的出柜让她迷茫,大学那几年,不管生活费是否富裕、不管家里人盯得多紧,沈芊垚在感情这件事上都放得很开。 她正式与人交往过两次,一次是打工时认识的女孩,一次就是上次在北城遇见的酷女孩王伊。但她和好几位女孩发生过关系,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长得好看面容清冷距离感十足,让人想靠近想保护。 也难怪上次在北城见面时,王伊会揪住她这一点说。如今回想起来,王伊倒是一个例外了。 “研究生后就没谈过了。”眼见车辆行驶到龙林乡街边,沈芊垚方向盘一转,转向通往村里的小路:“忽然觉得谈恋爱没意思。以往做的那些傻事儿,都挺没意思的。不值得再去回顾。” 苏又芹早知道沈芊垚家庭条件不错。但没想到竟是如此不错。 沈芊垚给自己讲这些,是为了让自己意识到过去没意思? 是为了安慰自己? “所以啊,苏老板,我想了解你,所以问你一些关于过去问题。但你没必要因为这些问题勾起不好的情绪。毕竟,大家都一样年轻又傻过。” 沈芊垚停了车。解开自己安全带后,顺手按下苏又芹的安全带扣,她看着前面的院子,愉悦地说:“下车,今天最后一个任务即将完成。” 苏又芹看着沈芊垚推开车门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倒出去了,好轻松。 -------- 石米的订婚宴元旦时在老家举办。订婚宴前,米皓父母从省外回来,两家人很干脆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石米和米皓在镇上酱骨干锅店,请朋友们吃饭。 苏又芹前几日收到石米的邀请。她不太懂这种订婚前提下的请客是否需要准备礼物,询问沈芊垚,对方说不需要。但她不太相信,因为沈芊垚回答时笑嘻嘻的,看起来没有将她的问题放在心上。 于是当她在果林路遇见刘安灿,对方提到这次吃饭时,又问了对方一次。刘安灿显然也不太懂,当场给另一个人打电话,得到的也是不用准备礼物的答案。两人放下心。 因着晚上有聚餐,苏又芹和翠姐说好,提前做好第二天早餐店的准备。 进入十二月低,天气逐渐变冷,元旦期间,早晚已经开始出现浓雾,大家纷纷穿上毛衣和薄棉袄。 沈芊垚来找苏又芹时,苏又芹正在最里面的房间试衣服。她久违地又用了一次遮瑕,遮住右脸颊上的那块疤痕,额前刘海好好留在原位。 她专心试衣服,没有听到敲门声和开门声音。直到沈芊垚走到门边,推开半开的门,说:“你在家啊。” 苏又芹吓得一惊,手里的衣服直接落在地上,惊恐看着忽然出现的人。 沈芊垚也被她的反应吓住了。两人面面相觑几秒,同时笑起来。 苏又芹摸着胸口表示自己快被吓死。沈芊垚十分无辜,她给苏又芹发消息没回复,敲门也没声音,想着她不可能去那么早,于是开门进来看看。 这还是苏又芹将钥匙给她后,她第一次使用。 从惊吓中回过神。苏又芹望着床上摆着的几件衣服,让沈芊垚帮她选。 一件中长棕色风衣、一件短款黑色薄羽绒服,还有一件中长款米白色毛衣,老实说,都很好看。但架不住人有选择恐惧症。 沈芊垚今天披着头发,穿着中长款的淡棕色毛衣,下搭小脚裤和马丁靴。毛衣和床上的米白色毛衣款式很像,都是纯色半高领,下摆微收。 看着她的穿着,苏又芹试探性地拿起毛衣,看向沈芊垚。 沈芊垚笑:“就这件吧。” 苏又芹换完衣服出来,为了不和沈芊垚撞得太过,她穿着长筒靴。她头发长长很多,挑起一半头发扎个半丸子头,看起来青春靓丽。 往镜子前一站,自己都很满意。 沈芊垚一直跟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她收拾,等她站在镜子前时,提议道:“苏老板,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拍照?苏又芹疑惑看她。 “好看,拍一张。”沈芊垚也不等她反应,对上视线后,抬手就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苏又芹眼神带着点懵,看得人心软。 沈芊垚把这张照片发给苏又芹,想起房间里那张偷偷拿走的苏又芹高中时的照片,心里欢喜更甚。 发完照片后,她转身,“走吧。”却忽然被苏又芹拉住胳膊,她疑惑看过去,就见苏又芹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将沈芊垚往身边一拉,手指一点,两人的第一张合照落在手机里。 这张照片里,苏又芹微微笑着,换成沈芊垚的眼里有些懵。苏又芹看得很喜欢,也给沈芊垚发过去。 等到了店里,苏又芹才发现石米请的人不少,两大桌,全是年轻人。 大家来得很早,有说有笑的,此时桌上已经摆了一些小零食。 苏又芹和沈芊垚刚进店,有人喊沈芊垚名字,和她打招呼。苏又芹一眼望过去,除了石米和米皓,刘安灿和边超也在,刘安灿身边坐着另一个年轻姑娘,是之前在医院见过的护士,石米身边有几位年轻老师,她也见过。其他人,她不认识了。 沈芊垚明显是认识大部分人的,她拉着苏又芹入座,给苏又芹介绍:“这是李木木、王晓阳、贾昭和吴天,除了贾昭在政府上班,其他三位都是村官。旁边果林路那一周周围的村官。” 苏又芹点头,朝她们笑。 沈芊垚又介绍苏又芹,几人都笑了,此时苏又芹才知道他们有一个群,群里早就有苏又芹的“传说”。 “我们芊垚,暑假的时候,在群里问大家知不知道学校边有位年轻老板开了家早餐店。”李木木皮肤微黑,声音萌萌的,眼眸晶亮,想要八卦的心在脸上暴露无遗:“后来我们都知道了,小学上面有位开早餐店的苏老板。” “对,之前我们还让沈老师带你出来玩,但你晚上要工作,准备店里的事情,被她拒绝了。”王晓阳是个微胖的女孩,声音有些像男生,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还有这事?苏又芹看向沈芊垚,沈芊垚露出无辜表情:“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多。” 这个时间,确实和店里的准备工作时间撞上。 坐在另一侧的贾昭笑着接道:“你的文字写得很好啊。” 苏又芹疑惑看他。 贾昭笑:“你们村长交来的那两篇写公路街的文章是你写的吧?村长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用你那两篇文。其实不用他叮嘱,那两篇文那么好,我们肯定要用的。” “什么文?”其他人看向贾昭。 “前两个月,政府让各村交文章来编今年的年终刊,介绍各村情况,木木和晓阳你们不是也写了吗?” “苏又芹写了两篇,一篇以报道形式介绍公路街,一篇以人入手写变化,写公路街的人和事。两篇都被选中了,已经送去,准备印刊,过几天应该就会发到各村手里了吧。” 贾昭解释完。众人一下用赞赏眼神看着苏又芹。 李木木轻轻鼓掌:“厉害了,我是用文件拼凑的一篇。” “我也是……”吴天接道。 “好意思说,你们这些人,应该被拖出去打一顿。”贾昭玩笑道。一桌人笑起来。 笑闹之间,店里开始上菜。石米和米皓一起招呼大家。 两桌人挨得很近,纷纷和左右相邻的人聊天。苏又芹发现自己在这种场合里竟然没有一点尴尬。大家好像都不知道她不会说话的事情,自顾自聊着天。 有人问苏又芹问题,沈芊垚或者石米也会帮她回答,尤其是沈芊垚,人家问什么,她都能帮忙接过去。 没有人在意苏又芹不自己回答的事情。偶尔有些问题沈芊垚无法回答,苏又芹简单打字递给沈芊垚看后,对方马上就能理解她的意思。 人多,闹闹笑笑的。苏又芹忽然觉得,自己是应该多出来走走。回家大半年,似乎是从认识沈芊垚后开始,她才有种慢慢融回小镇的感觉。 “诶,米皓,你给石米送的什么订婚戒指。”刘安灿从旁边桌边凑过来,她脸上通红,一看就喝了不少酒。 对上苏又芹视线,她挥挥手笑道:“苏老板别奇怪,我喝酒上脸,嘿嘿。” 就凭她这声笑,苏又芹都能断定她有点上头了、。 石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站起来扶住靠向自己的刘安灿,面上微微羞涩,将手递给她看。左手中指上,一枚造型简单的素戒很显眼。 刘安灿抓着石米戒指看得仔细:“嗯,是白金的啊,还挺好看。我就喜欢这种简洁大方的。可惜啊,没人送。”她挪到石米和米皓之间,重重拍米皓肩膀:“你小子不错啊!能娶走我们石老师。你的奶茶店是不是要写石老师的名字了?” 大家都知道刘安灿是在开玩笑。看着她通红面容,纷纷笑她是不是喝醉了。 刘安灿气急解释自己只是喝酒上脸,上脸而已,没有醉。她拉着石米的手,塞到米皓手中,转身从旁边桌上拿起杯子敬他们一生幸福。 石米和米皓笑着喝下这杯酒。 刘安灿戳着米皓颈侧红痕说:“等你这个烫伤好了,你们是不是就要举办婚礼了?” 石米连忙抓住她的手,无奈道:“刘医生,再戳那块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嫩皮就掉了。” 刘安灿笑着摆手,装作沉痛的样子:“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就心疼了,唉……” 她演得不真心也不诚意,看的人只觉好笑。有她带头,众人纷纷站起来去闹米皓和石米。 刘安灿主动退开,退到沈芊垚身边站着,一手搭在沈芊垚肩上,笑看别人闹石米和米皓,小声感叹:“啊,真好。芊垚,你说,咋没人给我送素戒呢?” 沈芊垚笑着调侃她:“别人没眼光。刘医生值得未来更好的。” “唉,没诚心。”刘安灿瞥沈芊垚一眼:“这都是屁话。不过,你也没人送素戒,问你也是白问。” 苏又芹带笑看着她俩互怼,被刘安灿盯住,引来对方一句:“苏老板也没有,唉,我们单身狗抱团吧……” 苏又芹眉头一挑,被埋藏多时的调皮分子蹦出来,她扯了一张干净纸巾,快速卷成两个细条,又绕成一个小圆环,抓起沈芊垚左手,把圆环戴进沈芊垚中指上。又给自己戴上,两只手往刘安灿眼前一递,得意看着她。 刘安灿惊住了,双眼瞪得超大。 沈芊垚大笑:“哈哈哈哈这不是有了吗?白色的,毫无装饰,纯素素戒,我和苏老板都有了,刘医生,你找别人抱团吧。” 刘安灿蹬着两人的手看了好几秒,用手握拳轻轻锤了锤自己胸口:“这也行?行叭?还是你们会玩,我去找小薇薇抱团……” 她悲愤转身离开。 苏又芹放下抓着沈芊垚的手。 两人相视,沈芊垚笑着靠近苏又芹,在她耳边悄声说:“苏老板的戒指真别致,好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撩。 -------- 好像又多了收藏,涨到了两位数哈哈。 谢谢评论的小伙伴,这篇文平淡至极,感谢你们的喜欢和评论。 第17章 心动 苏又芹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多小时。 初冬的被窝有些冷,关灯前她在被子上搭了一件厚衣服,被她辗转反侧弄掉两次。第三次坐起来捡衣服时,她拧开灯,将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大喊。 给沈芊垚和自己同时戴上“戒指”,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然而对方凑近耳边的那句话,让这个举动瞬间充满暧昧。 沈芊垚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吧? 苏又芹被这个猜想惊住,又快速否认。虽然那次她因为情绪关系占了沈芊垚的便宜,但那之后两人的相处并没有什么变化,是朋友的相处方式…… 是朋友的相处方式吧? 是吧? 吧? 白炽灯照亮整个房间。 与手心相触的脸渐渐变热,苏又芹直起身长叹一口气。 她可以肯定她和沈芊垚之间一直是朋友的相处方式,但她的两次举动逾越了朋友距离,一次是亲了沈芊垚,一次是今天和沈芊垚一起戴上一样的“戒指”。 所以,今夜失眠也怪自己。毕竟耳朵听到“好喜欢”时,心脏瞬间加快的跳动速度让苏又芹无法忽视——那是心动的感觉。 可能是太久没有体会到心动的感觉,这份心动从沈芊垚说完那句话后,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搅得苏又芹不得不在应该睡觉的时间里,开着灯发呆。 凌晨四点,她在闹钟声响中翻身坐起,恍恍惚惚地起床洗漱下楼。看见门边的翠姐才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只睡了三个小时。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捏包子皮褶子,暗暗唾弃自己因为一份心动失眠的没出息。 失眠的后遗症往往出现在第三天。 早餐店营业结束后,她在沙发上睡着了,从梦中惊醒时,幼儿园已经放学十几分钟,她匆忙往学校跑去,在校门口遇见沈芊垚。 两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愣。 沈芊垚和平日一样:“幼儿园已经放学十几分钟了。” 苏又芹点头。视线下移,她发现沈芊垚左手藏在身后。狐疑地看一眼,她着急去接小锦,先离开了。 牵着小锦往校门口走,与她同行的小老师提到有高年级的学生打架,老师去拦被学生伤手的事,她忽然想到沈芊垚藏在身后的手,拿起手机打字问道:“是哪位老师呢?” 小老师也不清楚。她没有在现场,只是听去开会的带班老师回来转述。 苏又芹没再追问。 同小老师告别,带着小锦去街上饭店吃饭。 小锦从没有在店里吃过饭,好奇得四处张望,见苏又芹拿着纸写菜名,他悄悄从椅子上滑下去,各处瞧瞧。 等苏又芹菜点完,小锦在饭店里侧站着,那里有一道屏风拉开,挡住里面吃饭的人。 听声音是几位男人。 她悄悄走到小锦身边,伸手戳戳小朋友的肩膀。小锦转身,喊了声姐姐,往后退两步,刚好退到屏风里面。 苏又芹去牵他。 这屏风后是一个大圆桌,圆桌边坐着四位男人和一位与小锦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苏又芹身影半露在屏风内侧,朱成诧异看她:“又芹?” 这一桌人除了朱成外,其他三人都是镇里派出所的民警,其中一位苏又芹见过,是刚开学时,小学那位吴老师被丈夫打,沈芊垚报警后,来的两位警察中年轻那位,叫蒋义泽。 蒋义泽盯着苏又芹的视线里带着好奇,他率先邀请苏又芹和他们一起用餐,苏又芹以不想打扰他们和已经点菜的理由拒绝了。 她带小锦吃完饭,慢慢往家走。 今日天气阴着,公路街边行人较少。 公路街中学旁边有一条小巷子,巷子只有一米左右宽,是通往镇子周边村的路。 苏又芹牵着小锦路过巷子,巷子不太深的地方,几位穿着中学校服的男学生围着两名长得略高的小学生,一名小学生的红领巾被中学生紧紧拽住,一名则被半按在巷子墙上。 苏又芹看到这个场景第一反应是张嘴制止,嘴唇开合她才想起如今自己无法用喊声吓唬人。 好在手机一直被她握在手里,她拉着小锦往粗电线杆边后退,快速用手机拍下照片。 照片拍得比较清晰,能看见一名中学生和两名小学生的面容。 她收起手机,一位大哥迎面走来,她朝大哥笑笑,指指巷子里面。 大哥疑惑看她,几步上前,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粗壮的声音瞬间响起:“喂,你们几名学生在干什么?!” 初中生朝这边瞥一眼,拉起小学生往巷子深处飞快跑了。 苏又芹原本以为大哥会追上去。大哥却只是摇摇头,骂几句离开了。 小锦摇摇苏又芹的手。她将目光从巷子深处收回来,转手将刚刚拍的照片发给沈芊垚:“这几位学生你认识吗?” “戴红领巾这两位是小学的吧?” “是不是被中学生欺负了?” 沈芊垚的消息回得很快:“在哪里拍到的?” 苏又芹:“中学旁巷子。” 沈芊垚:“是小学生。两人昨天在学校打架被家长领回家,今天请假在家。” “我去找他们老师。没事,你别管了。” 苏又芹没再回消息。 镇上小学和中学挨得不远,还有小学的音乐、体育老师被调去中学任教。老师们互相之间都很熟悉,看到照片很快能查出缘由。 她安心回到家中。 下午,她刚和翠姐把第二天的早餐材料准备做好。沈芊垚带着三名老师出现在早餐店门口。 一位是小学五年级的老师冯老师,其他两名是中学老师安老师和黄老师。 冯老师和黄老师都是苏又芹拍的照片里能看清人脸的学生班主任。 沈芊垚中午把照片给冯老师看后,冯老师连忙上报给年级主任,学校很重视。——昨天兴趣课前,这两名学生和六年级学生在操场边打起来,拿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棒子,差点挥到路过的低年级学生身上,还好沈芊垚和另一位老师闻讯赶来,沈芊垚抬手挡开挥去的棒子,棒子打在她左手手背上。 老师第一时间教育了学生,并喊家长将学生分别领回家。 六年级的两名学生今天已经来上学,五年级的却没有,没想到成了被欺负人者。 小学五年级的年级主任第一时间去联系了中学的一位副校长,很快,照片中那名中学生被确定班级。 苏又芹将中午看到的情况打字讲出来,所有细节都没有落下。 几名老师听得严肃,尤其是黄老师,他是一位四十几岁长得还算亲和的男老师,他眉头紧蹙,面上的温和散了大半。 他不断地和苏又芹确认有没有看错的情况,苏又芹只觉无奈,她又不认识学生,难道照片还能合成? 等到该了解的都了解清楚,几位老师同她告别后离去。 沈芊垚落在最后,她看出苏又芹对黄老师的不喜,小声解释:“中学最近在评区上先进学校,黄老师担心这件事影响学校,你别在意。” 苏又芹点头。 她想起冯老师说的话,视线在沈芊垚左手上一瞥,一条红痕在后者手背上清晰可见。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芊垚抬起左手小幅度挥挥,跟在三位老师身后离去。 那条红痕在苏又芹眼里落了根。她上楼坐在沙发上,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猜测能产生那种红痕的击打力度和疼痛力度。 击打肯定不轻,疼痛度也不低。 她想发消息问问。又想起自己前日辗转几个小时的原因,捧着手机看了半晌还是无奈放下了。 她知道自己在别扭。如果她是在城市里遇见让自己心动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跨出第一步去试试,但在小镇里遇见,她根本不敢跨出那一步。 沈芊垚喜欢女孩,不是直女。按理来说苏又芹不应该有顾虑,但她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小镇待多长时间,若是短短一段时间,她不想耽误沈芊垚,但如果是一辈子,她要怎么来面对周围人。 难道她敢在小镇众人面前出柜?她连在家人面前都不敢说自己喜欢女孩,否则又怎么会想出和男的谈恋爱结婚来换后半辈子自由的馊主意呢? 我是个懦夫。苏又芹在微博上打下这行字,将手机扔到一侧。 她想,自己应该离沈芊垚远一点。 ---------- 一连好几天,沈芊垚来买早餐时,苏又芹都埋头炸着油饼。以往两人虽然也不聊天,但眼神会对上好几次,用面容交流。 刚开始几天沈芊垚还没有意识,毕竟苏又芹手上翻动油饼的动作没停过,她埋着头,在外人看来是专心于手中的事。 直到那日沈芊垚早起,她到店里时天空还蒙蒙亮着。 电饼铛未插电,苏又芹站在蒸笼车后调整火候。抬头见到沈芊垚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冲她笑笑,又连忙避开视线。 沈芊垚从那一闪即逝的笑容中看出一点生疏,她没太在意,笑着说自己今天有时间,可以在店里坐着吃早餐。 苏又芹点头。将拉到下巴的口罩戴起来,端盘给她拿早餐。 沈芊垚坐到离蒸笼车最近的那张桌边,她背朝蒸笼车坐着,微微侧身,斜侧方半臂的位置是苏又芹的腰。 因为会一直站在电饼铛和蒸笼车后,忙碌时苏又芹不会穿外套。今日她穿着一件贴身米色毛衣,腰部线条明显,白色围裙的结系在腰侧。 沈芊垚看着那个耷拉着的小蝴蝶结,鬼使神差地将手伸过去,她摸到那个结,随后将手放在苏又芹腰侧,叹气:“今天有五节课,好累啊苏老板。” 苏又芹微微颤抖一下,似乎被吓一跳,又立马僵住。她回头看着沈芊垚,眼里是不可置信。 “噗嗤”,沈芊垚笑出声,收回手:“被吓住啦。抱歉抱歉。我只是……”她话未说完,苏又芹瞪她一眼,将装着包子的盘子放在她面前。走进厨房,将翠姐换了出来。 沈芊垚以为苏又芹是害羞,还心情愉悦地吃完早饭,途中与翠姐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直到她早餐用完离开,站在电饼铛后的苏又芹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凑到苏又芹眼前,眉眼弯弯:“苏老板,我走了哦。” 苏又芹头都没抬,掀下眼皮,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芊垚没动,直直盯着她,逗她:“还生气啊,我是想和你开玩笑,解围裙带子来着。” 苏又芹抬头,点头,又低头,眼神毫无波动。 沈芊垚察觉到不对劲了,趁着等冷油烧热的间隙,她走到苏又芹身侧,认真问道:“怎么了?” 苏又芹疑惑地看她一眼,转身去收桌上的碗盘。 天色渐亮,来买早餐的人多起来。大家看见沈芊垚站在门口,纷纷同她打招呼。背着书包的学生从门前走过,她回头看苏又芹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来这几日苏又芹回她消息的字眼也很简单。 两人没怎么聊天。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完一天的课,沈芊垚累得在办公桌上趴了半个小时,脑袋一片空白。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猛地一惊,想起去找苏又芹,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她刚走到校门口,一辆白色小车停在她身前,车窗降下,刘安灿绷着脸和她打招呼。 “怎么了?”沈芊垚看出她表情不对,问道:“你去哪里了?” 刘安灿没有回答,脑袋微微往后一侧。沈芊垚透过窗户看见后座坐着一人,仰着头闭眼在睡觉。 看清那人的脸,沈芊垚瞬间明白:“你们又去荣安村了?”镇里下发的扶贫任务里,刘安灿和边超负责的一对老人在荣安村。 刘安灿瘪瘪嘴,将头伸出窗外,小声说:“我一路都想把他踹下去。”他指的自然是坐在后座的边超。 沈芊垚无奈笑。两人没多说,刘安灿跟她打个招呼,驾车离开:“晚上去果林路走走,我和你聊。” 沈芊垚先回家放东西,径直去了苏又芹家。她敲门后好一阵,苏又芹才开门。 苏又芹手里举着手机,面上十分不耐烦,开门时手机里刚好传来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我们今年过年回来,回来再说。” 沈芊垚打招呼的话一句没吐出来。就见苏又芹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直接抬手挂断视频。 她眼里有些烦躁,看向沈芊垚,后者轻易理解她想问的话:你来干什么? 沈芊垚没动,笑着说:“我想问问苏老板消气没?” 苏又芹盯她好几眼,抬手在手机上打字发给她:“没生气。” 沈芊垚笑:“真的吗?没生气就好。你刚刚和谁聊视频呢?” 楼梯间有人经过,同站在门边的两人打招呼。 苏又芹后退一步,让开身子,示意沈芊垚进来。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茶几上的电脑停在待机状态,彩色的气泡在屏幕上乱飞。 沈芊垚跟进来坐下,看着电脑问:“在忙啊?” 苏又芹静默不语。 两人之间安静好长一段时间。沈芊垚一屁股挪到苏又芹身边,侧头看着苏又芹,带着撒娇口吻:“苏老板,你怎么了嘛?” 最后一个字被她拖得很长。两人之间又隔得太近,苏又芹心跳加速,敛目看到沈芊垚脸上的无奈和宠溺。 宠溺? 苏又芹被脑中冒出来的词语吓一跳。刚刚接到母亲视频后产生的不爽都被吓散了。她眼神避开,身体也朝另一侧挪了一下。 她在躲自己。白光一闪,沈芊垚一瞬间将苏又芹这几日的行为想通了,回应简洁、避开眼神、这些不都是躲吗? 沈芊垚收起面上表情。视线和身体都追着苏又芹而去,正色道:“苏老板,你在躲我?” 沉默。 沉默了至少半分钟,苏又芹强行按住心中思绪,脑子飞快转动,抬头用奇怪表情看她,又拿起手机发消息:“嗯。” 嗯? 沈芊垚惊讶:“嗯是什么意思?真的在躲我,为什么?” 为什么? 苏又芹低垂的视线在沈芊垚左手手背上那道已经快消失的红痕停留。她忽然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换个角度考虑,能在小镇上有位心动对象不应该是好事吗?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别扭? 沈芊垚用手肘轻轻杵她:“说话啊,苏老板,你这样我有点慌。” 苏又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直看向沈芊垚,她嘴唇缓缓翕动,无声地说了四个字。随后拿起手机打字:“逗你的。” “要一起吃晚饭吗?” 沈芊垚不知道苏又芹说的什么,直觉有点重要。她看着手机上的字,舒眉展眼:“好啊,吃什么?” 刚吃完饭,刘安灿发来消息,她已经往果林路出发了。 沈芊垚问苏又芹要去散步吗? 苏又芹看着电脑待机画面,伸手将电脑搬到腿上,拒绝了。 等到房门关上,沈芊垚离开。苏又芹脑袋里回想着刚才吃饭时两人谁都没说话,只看电视的场景,良久,微微叹气。 自己刚刚表白了,但是沈芊垚不知道。 不知道好。不知道的话,两人保持最最最普通的朋友关系就可以了。 冬季晚上在果林路散步的人少了很多。大部分是老年人,三五成群讨论着新闻上的政治话题。 沈芊垚和刘安灿两人缓步走在果林路上。经过崖顶时,风带着冷意迎面吹来。刘安灿展臂高呼:“老天爷啊,降温冻死我吧。” 沈芊垚看着她发疯,无奈道:“至于吗?不就是当了一天司机嘛。” 刘安灿撇嘴:“给别人当司机我毫无怨言,给姓边的当司机,是我人生的耻辱。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她今天和边超一起去走访对口帮扶的贫困户。她从家里把车开来,原本准备和边超两人换着开,因为往荣安村那条路弯弯绕绕很多,又窄,她技术不太好,一直绷着神经开很容易累。 没想到一上车,边超径直坐到后坐。刘安灿让他去副驾驶坐,边超摇头说不用了,在后座好补瞌睡! 差点把刘安灿气死。 “这是把我当他的司机啊!姐姐我开车来还要给他当司机!”她越想越想不通,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后,回身冲着沈芊垚喊:“你说他这种奇物,会有人喜欢他吗?” 沈芊垚:“这个可说不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刘安灿白眼快翻上天:“不敢想象。喜欢他的人应该去眼科和精神病院看看。” “可别这样说。”沈芊垚接道:“别侮辱了精神病人。” 沈芊垚的毒舌明显取悦了刘安灿。两人在果林路上哈哈大笑,路过的几位老人看着她们,也跟着笑。 笑够了,刘安灿心情愉悦,后退着走,又冲沈芊垚说:“芊垚,我就喜欢同你聊天。” 沈芊垚摇头:“是喜欢和我聊天还是喜欢我骂边超?” 刘安灿头微微仰着,带着调侃讨好:“都喜欢都喜欢。沈老师倍儿棒,喜欢你。” 调侃意味突破天际。沈芊垚却在对方话音落下时愣住。刘安灿后退着走的这段路程是一个斜上坡,沈芊垚刚刚视线一直在她下半张脸上。她清楚地看到了刘安灿说喜欢你时的嘴型。 她停下脚步:“你刚刚说什么?” 刘安灿疑惑看她。 沈芊垚加快语速:“你再说一遍‘喜欢你’。” 啊?刘安灿面露复杂,她以为沈芊垚在自恋。但对方脸上表情很认真,于是她开口:“喜欢你。” “喜欢你?”沈芊垚跟着念,“我喜欢你”,她念了两遍,嘴角眼角弯起来,愉悦的笑容出现在脸上。 刘安灿诧异地看着她:“怎么?发生什么了?” 沈芊垚笑容越来越大,她转身往来路走:“安灿,回去吧,我有点事。” 沈芊垚今日第二次敲开苏又芹家的门。 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她心跳速度很快,看着面前苏又芹诧异的脸,主动走进来把门带上。她站在门边,盯着苏又芹,眼眸明亮:“苏老板,能求你帮个忙吗?” 原来是来找帮忙的。苏又芹松一口气,点点头。 “你说一下,我喜欢你。” !!! 苏又芹瞪大眼,半晌没动。 沈芊垚直直看着她,笑意弥漫。 苏又芹被看得无所遁形,她避开对方视线,走回沙发边,抓了两次才把手机拿起来,她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动飞快,面上热意渐升,也不知道脸有没有红。她在手机上打字:“什么意思?” 沈芊垚走到她身边,眉眼间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没什么,想看一下我喜欢你的嘴型是如何的。” 苏又芹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侧头时刚好看见沈芊垚眼睛里盖不住的狡黠。 她在逗自己。她知道自己说的那四个字是什么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又芹害羞、慌张、难为情,多种情绪凑在一起,她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最后垂头用脑袋在沈芊垚肩上轻轻一撞,沈芊垚直接抬手抱住她,轻笑着说:“我喜欢你。说得真好看啊,苏老板。” “我也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评论和营养液。 感谢哒(鞠躬 第18章 腻歪 凌晨三点五十,苏又芹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她被沈芊垚拉着向石米介绍,说自己是她的女朋友。她想打断沈芊垚的介绍,沈芊垚不为所动,梦里的她害羞又着急,闹钟响起,将她从慌张里解救出来。 她伸手关掉闹钟,揉着脸颊坐起来。 想到梦里的场景,一时间只能叹气。都怪沈芊垚,这几日时不时就发来相同的一条消息:“嘿嘿,女朋友。” 带着浓浓憨傻味儿。和沈老师的形象毫不吻合。 沈芊垚凌晨十二点左右发来一条消息,问女朋友周六要不要去市里。石米和刘安灿她们约了一起去市里玩,还有李木木和王晓阳——之前在石米和米皓的订亲请客桌上见过。 那次请客宴后,苏又芹也被拉入他们的群,但许是快到年终,大家很忙,群里并不怎么聊天。 她们约着去市里玩,应该也是私聊相约。 苏又芹正好准备这两周去医院检查一次,眼见还有一个月过年,俗话说“正月忌头,腊月忌尾”,年前和年末不想去医院。 她给沈芊垚回消息,想想多发了一条:“早安啊,女朋友。” 女朋友这个称呼喊起来真舒服。难怪沈芊垚那么喜欢。 她心情愉悦,翠姐裹着大衣看她好几眼,忍不住问她:“小老板,做什么美梦了,心情很好。” 她边捏包子褶子边摇头,时隔多年有了女朋友的喜悦,她不能分享也不愿分享。 大概是被她念着,沈芊垚比往日都醒得早,外面天色黢黑,床头小夜灯显示刚好六点。再睡不着,她索性伸手去够手机,未解屏就看见了苏又芹的消息。 嘴角瞬间上翘。 几天前互相表白后,两人并没有当场确定关系。 虽然沈芊垚表现得很主动,但她心跳的速度揭开她强压着的紧张和羞涩。两人都紧张,拥抱后按捺情绪交谈几句,沈芊垚先离开了。 晚上躺在床上,沈芊垚拿着手机,在聊天框里不断输入又不断删除,半晌没发出去一条消息。直到临睡前,苏又芹发来一句话:“沈老师,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吗?” 沈芊垚从床上蹦起来,大喊一声。 不得不说,苏又芹总是很直接也很直球:两人的第一次同居是她提的、第一次亲吻是她先主动的、“戒指”是她先送的、表白是她先说的、就连女朋友这三个字也是她先发过来的。 这三个字对于空窗多年的沈芊垚杀伤力巨大。她拿起床头那张顺手牵来的照片,照片上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越看越喜欢,没忍住,直接吻了照片。 吻完还兴高采烈地鄙视自己像痴汉一样。 她给沈芊垚回了早安的消息,半晌没得到回复。猜测对方在忙,她开心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翻出去,准备起床去照顾女朋友的早餐店生意。 到早餐店天才蒙蒙亮。店里有两人用早餐,翠姐站在蒸笼车后忙碌,苏又芹在厨房埋头榨豆浆。 沈芊垚朝翠姐竖起手指,翠姐十分配合,笑着点头。 沈芊垚悄悄走近厨房。门市纵深不短,但苏又芹专注在豆浆上,一直没发现她。 她停在厨房门边,小声喊:“早上好啊,女朋友。” 苏又芹吓一跳,侧头看她,面上有些呆愣,眨眨眼,又看向门外,天色黑蒙蒙的,想问她怎么起这么早。 沈芊垚走到她身边,压着嗓音,有些委屈:“一觉醒来,没见到女朋友,想她想得睡不着。” 苏又芹白她一眼。将柞好的豆浆倒进大锅里,又将豆浆机泡上,等营业结束后再清洗。 沈芊垚跟在她身后不说话,眉眼笑意满满。 苏又芹看她好几眼,摘下手套用手机打字:“你好像跟在我身后的哈巴狗啊。” 沈芊垚凑到她耳边:“那苏老板就是哈巴狗的女朋友。” 苏又芹无语,拐肘轻轻杵开她。 从厨房出来,沈芊垚坐下吃早餐,翠姐视线在她和苏又芹身上转了好几圈,没忍住问道:“小老板,我问件事你别介意。” 苏又芹好奇看她,摇头表示不介意。 翠姐:“你和沈老师,好像不说话也能交流,为什么呢?” 苏又芹看向沈芊垚。 沈芊垚被问住,她顿了两秒,微微侧头,不太确定地说:“因为爱?” …… 早餐店门边的这处地方安静了。半晌,沈芊垚噗嗤笑出声,苏又芹笑着开始做油饼,留下翠姐独自在蒸笼车后凌乱不解。 ---------- 知道苏又芹要去医院检查,早餐店营业结束后,翠姐喊来陈建华帮忙收拾店面,催她先走。 苏又芹推辞不过,将钥匙留给翠姐后搭车往元川市里去。 沈芊垚原想同她一起,但临近期末,她需要把一些东西搬回家,昨天沈笑语开车来帮她运东西,她跟着先回去了,两人约好今天见。 客车行过半路,沈芊垚发来消息,问她营业结束了没。 猜到她刚刚起床,苏又芹将客车内部照片发给她,那边很快回消息,嚷嚷着今天这么早,她还在床上。又让苏又芹等等她,她马上起床,在医院门口见。 能想象她忙乱的样子。 一股暖流从心中升起。 对苏又芹而言,谈恋爱和单身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管在哪种状态下,好好生活是准则。 但是谈恋爱意味着有人分享,家人朋友虽然也能分享,但到底不能长时间打扰,只有恋爱的双方,背着恋人的名头可以无底线地分享一切。 车祸过去快一年,她已经记不清出入医院多少次,当初刚在医院醒来,她孑然一身,表面上毫不在乎,也不否认内心钻出寂寥感。 沈芊垚发来的那句“医院门口见”,让她寂寥的心有了倚靠,暖暖的。连带着看有些脏的客车座椅都顺眼不少。 医院门口,沈芊垚背着背包,拿着一杯银耳汤在喝,她的视线一直放在路边停车的地方。 今天天气很好,早上雾散后,太阳从云彩里钻出来。医院门前是一个小广场,很多陪护、病人还有等待的人都坐在小广场晒太阳。 苏又芹刚从车里钻出来,沈芊垚起身。 旁边一对中年夫妻,见她快步走向路边,以为她见到了谁,顺着她行走的方向看见另一位女孩,下一秒见她抱住女孩,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妻子猜测:“是姊妹吧?”丈夫点点头。 苏又芹和沈芊垚自然不知道旁观者对她俩的猜测。后者抱过来时,苏又芹僵硬瞬间,随后抬手拍拍她的背。 两人按照以往的检查路线去各个科室,赶在中午下班前将三个科室走完。 腿部已经连续复查多次没有发现异常,需要拍片的检查项目直接被删去。脸上疤痕再养养,下半年可以考虑做疤痕修复,至于嗓子,医生摇头,还是建议从心理方面入手去治疗。 沈芊垚全程跟在苏又芹身后,听见从心理方面去治疗时,脑中停顿瞬间。 她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心里有些挫败,原来苏又芹的嗓子是心理问题影响,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从医院出来,苏又芹明显感觉沈芊垚情绪降低。她拉着沈芊垚坐在门口广场边的椅子上,打字发给她:“怎么了?” 沈芊垚勾着嘴角摇头:“没什么?” “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苏又芹抿抿嘴:“芊垚,作为女朋友,我喜欢有话直说。” “毕竟隐瞒很容易变成矛盾。” “如果和我有关,我希望你告诉我。” 她认真看着沈芊垚。 沈芊垚叹气,抓住她的手。自己这个女朋友果然喜欢有话直说,不然,两人也不会这么容易确定关系。 “医生说,你的嗓子要通过心理方法去治疗……” 苏又芹明白了。 这是关心自己? 她弯了嘴角,双眼带笑,越看沈芊垚越喜欢,一喜欢就没忍住,直接凑上去亲了对方的脸颊,快速一啄,让沈芊垚措手不及。 她亲完人后,立马正襟危坐,拿起手机打字。她将自己曾经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告诉沈芊垚,还有看完医生的结果。 沈芊垚抬头:“所以,没用?” 苏又芹点头。伸手戳了下沈芊垚额头,发消息逗她:“嗓子不会跑,治得好就治,治不好算了。只要女朋友不嫌弃就行。” 沈芊垚笑出声,起身牵着她离开。 石米她们已经在市中心的中心广场,几人打来电话问要不要等两人一起吃午饭。 沈芊垚毫不犹豫推掉她们的午餐邀请,带着苏又芹去了元川市内很知名的一家私房菜馆。 私房菜馆离医院不远,老板和沈芊垚很熟,见她带着陌生女孩过来,面上的揶揄完全不藏,弄得苏又芹都不太自在。最后被沈芊垚怼一通,笑着同苏又芹道歉,上了店里的招牌菜。 苏又芹从不知道元川市内还有私房菜馆。沈芊垚无奈笑,四线城市也是城市,虽然比不过超一线和一线大城市,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 这是实话。私房菜馆不大,午饭时间已经快过去,周围用餐的人倒不少,穿着打扮精致,反而是她和沈芊垚随意得像学生。这场景,和大城市的私房菜馆没什么区别。 等两人用完午饭赶到中心广场,已经快下午两点。李木木站在路边等她们,看见两人连忙迎上来:“我在等你们来帮我选东西。” “她们眼光太差,你们帮我看看。” 为了等人来帮忙选东西,直接迎到路边来了。无奈又好笑, 李木木拉着两人去了商场里面的金店。 刘安灿和石米正在争论结婚适合戴什么戒指,柜姐不时附和一句。王晓阳独自坐在等待椅上,忙着回消息。 还有一位女孩,坐在刘安灿身旁高脚凳上,倚着柜台看两人争论。是方薇,经常跟在刘安灿身后的那位小护士。她看见李木木三人进来,从高脚凳上下来:“可来了,再不来这两人能争一下午。” 她的话打断争论的两人。两人同时看过来,将沈芊垚拉过去:“芊垚,你来看,是不是这个更合适一点。” 眼见沈芊垚即将加入她们争论现场,李木木轻轻推苏又芹一下,小声说:“别管她们,苏老板,你来帮我选。” 李木木眼神里全是信任,苏又芹点点头。 李木木家关系很好,哥哥嫂子刚生下侄儿,她想送给侄儿送一份金,作为侄儿人生中的第一笔金。 “等小宝贝长大后,还会有无数桶金,但他的第一笔金,来自小姑姑,也就是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寓意?” 苏又芹看着一脸自豪的李木木,十分赞赏。确实很有寓意。主要是她这样说出来,寓意更好。 “不过,送新生儿只有长命锁、生肖动物这些,大同小异,我想选一份更独特的,转半天都没选中。” 苏又芹点头,视线在柜子里金饰上移动。 柜姐十分热情地介绍,说看上什么可以拿出来看。 将整个柜台看完,确实如李木木说的,除了长命锁和生肖动物,再没有其他东西。她站直身体,李木木提议:“旁边还有几家,要去看看吗?” 这是完全将自己当成参谋啊。 苏又芹没有拒绝。 两人没通知其他人,直接去旁边的金店。只是看完一圈,也没有发现合适的。只有一只生肖动物做得更精致一点。 李木木失望。 没帮上忙的苏又芹也很失望。她忽然想起来,可以去网上看看,听说有的产品,只在网上售卖。 “但是我后天需要送出去了。” 这么快?苏又芹想想,提议先在网上看,看完后再问柜姐店里有没有,或者能不能从邻近仓库调过来,明天来拿。 李木木失望的脸上露出期待。两人索性在商场走廊的椅子上坐着,直接搜眼前实体店的线上旗舰店看,还真发现几个不错的款式。 苏又芹将这些款式截图下来,准备等下去问问柜姐。 两人对着实体店刷了好长时间手机,再抬头时发现身边站着几个人,李木木惊讶:“你们怎么出来了?” 沈芊垚幽幽看她:“人不见了,我们当然要出来找啊。” 王晓阳接道:“一声不吭就丢下我们,你们有点过分啊。” 刘安灿:“就是就是,还以为你们要干什么坏事呢。” 石米点头。 苏又芹:…… 这委屈又幽怨的感觉,无法忽视。李木木连忙道歉说明缘由。几人凑过来看苏又芹手机上的截图,看完后又闹着进店问柜姐,店里有没有这些产品。 问了一圈,还真问到有一款能从北城仓库调过来,明天下午可以拿到。 李木木连忙定下。她和柜姐在一边录入信息,石米和刘安灿又开始对着一条项链争论三金和五金的事。 这次方薇和王晓阳也加入争论。 苏又芹低头看着眼前的戒指,沈芊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也弯腰看,声音很小:“有喜欢的吗?” 苏又芹瞥她一样,怎么,有喜欢的你要买给我吗? 好似看出她的想法,沈芊垚继续道:“喜欢就买。” 如果苏又芹能发声,她肯定会噗嗤笑出来,这霸道总裁般的口吻,她只在高中时看的玛丽苏小说,还有偶尔瞥见的国产电视上看过。 “诶,我说真的啊。”沈芊垚见她表情,笑着解释:“别看我只是个小学老师,这些年还是攒了不少钱。” 她凑近苏又芹:“至少可以给女朋友送份小礼物。” 太近了,又在耳朵边说话。苏又芹后退一小步,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指着柜台里那只标价三万多的铂金钻戒,挑眉看着苏又芹。 沈芊垚幽幽收回视线,正色道:“听说我妈有给我准备彩礼。也不是买不起。” 苏又芹彻底被逗笑了。她拿起手机打字:“好巧啊,你也有彩礼。听说我也给自己准备了一笔彩礼。” 沈芊垚眉眼弯弯,演得一点都不走心:“真的吗?那我好像记岔了,我妈妈说给我准备的是嫁妆。” …… 嫁妆和彩礼,准备得倒是充分。 李木木买到想要的东西,整个人轻松自在开心快乐。大概是苏又芹帮了忙,她一直跟在苏又芹身后,见苏又芹在饰品店看中一个发夹,二话不说就买下来送给她,说这是谢礼。 苏又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拿着发夹轻轻推身边的沈芊垚,沈芊垚抓住她的手,拉到身后,小声说:“收下吧,李木木的爸妈是元川本地大超市的老板,她从小被惯着长大,表达感谢的方式只知道送礼物。” 见苏又芹诧异眼光,沈芊垚笑道:“你没看出来吗?刚刚你们看中的那款金要七千多,村官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一般人上班两年舍得花这么多钱给婴儿买礼物吗?” 苏又芹咽了下口水,打字:“我以为她节省。” 看着不远处躬身选东西的几背影,苏又芹问道:“你们这真是藏龙卧虎啊,你家从政,她家从商,其他几人呢?不会还有流落民间的富豪千金吧?” 沈芊垚捏捏她指尖:“想什么呢。大家都是普通人。石米和王晓阳是农村人,父母年轻时在外打工;刘安灿家在文渠乡里开饭店,有个妹妹在市里开美容院,家里条件还不错;方薇好像是阳县县城人,不知道条件如何。” “我们这代人,只要父母勤快,大部分人家庭条件会差到哪里去呢?” 说是这样说,一对比差距就大了。难怪苏又芹觉得王晓阳和李木木同是村官,但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两人的关系也不如刘安灿和方薇在一个单位那样亲密。 家庭出身带来的隔阂还是存在的吧。 不过,这些都不是作为朋友应该想的事情。刘安灿站在不远处已经瞥过来好几次。 苏又芹松开沈芊垚的手,走到几人身边,刘安灿拿起一顶熊猫绒绒帽戴在头上:“苏老板,你和沈老师也太腻歪了吧?” ? 苏又芹疑惑看他。 “你们像连体婴一样,站哪儿都凑在一块儿。别人还以为你两是单独来逛街的呢,对吧?” 石米点头。 “我们是一个team啊team。” 刘安灿夸张的样子逗笑苏又芹。她摇头笑笑,让身后的沈芊垚和她掰扯。 因为刘安灿和方薇明天要上班,王晓阳第二天也需要回家,原本准备的爬山活动被取消,几人逛完商场又去看了一场电影,直到晚上八点多,在镇上预约的接送车来,将想回去的人送走。石米犹豫半晌,也跟着回去。 把李木木送到出租车上,沈芊垚和苏又芹回到中心广场边。 广场里人群成堆,卖各种东西的小贩在广场周围围一大圈。两人手牵手沿着摊位走,看见新奇玩意儿就停下来看看。 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一人关注她们。女孩和女孩在一起就是好,只要不过分,在大街上亲亲脸颊也不会有人在意。 苏又芹看见几只发光的小青蛙玩具,十分可爱。拉着沈芊垚在摊前看了好久,没忍住买下两只,两人一人一只。买完后被一对小情侣看见,女生也想要,男生原本不想买,对上苏又芹和沈芊垚的视线,跟着买了一对。 两人在中心广场转到近十点,逛了一下午的苏又芹有些累了,她想回床上躺着,坐在台阶上拿手机看周边酒店。 沈芊垚凑过来,看见屏幕有些错愕:“你要住酒店?” 苏又芹眨眼,十分无辜:“不然呢?” “难道跟你回家住?” 沈芊垚:“当然跟我回家啊。” 苏又芹:“不了吧,这么快见家长,我没做好准备。” 沈芊垚盯着这句话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苏又芹什么意思,她伸手将苏又芹肩膀扶住:“苏老板,我没和父母住在一起。” ? 沈芊垚无奈:“我有自己的房子啊,女朋友。” 这倒是出乎苏又芹的意料了。等她跟着沈芊垚到家,更加意外。这小区叫什么名字她没有记住,只看样子,就知道这小区在元川市内属于较好的档次了。 “房子是我毕业后爸妈买的,有居住权但没有所有权。想要所有权得听他们的话”沈芊垚按下开关,屋子装修风格简单,家具齐全:“我要所有权有什么用呢?有居住权就够了。以后他们想把房子给谁就给谁。” 沈芊垚从茶几边拿水递给苏又芹,狡黠道:“不过,也没其他人可给,大家不缺这套房。” 苏又芹无语。 这话,也只有沈芊垚这种家庭出身的人会这样说了。根据元川市的了解,这种小区的房价,就算她拿出自己所有存款,首付百分之三十也还差几万。 苏又芹庆幸,还好自己不买房。 确定关系后在一起住,怎么想都有些暧昧。尤其是沈芊垚将一条新内裤递给苏又芹时,两位脸皮都不薄的人难得起了逃避心思。 苏又芹暗自想,要不等下还是睡其他房间。同在一张床上怎么想都把持不住。尤其是两位已经缺荤多年的人。 正是身体正好的时候…… 然而暗自想也只能是想,等她湿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沈芊垚穿着一条宽松睡袍时,知道今晚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她不是重欲的人,沈芊垚看起来也不是,但互相倾心的人在一起,再不重欲也得亲一亲,摸一摸甚至磨一磨降降火。 事实也是如此。原本已经有些困的人,不知道在床上滚了几圈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两人被手机来电吵醒,苏又芹接起电话,明明声音不小:“又芹,你没在家吗?” 苏又芹能怎么说?她说不出话啊。正准备挂断电话发消息,沈芊垚替她拿过手机:“苏老板和我一起在城里玩,下午回去。” 刚睡醒的人声音有些哑。明明安静几秒,才反应过来:“沈老师?你们在一起啊,那我不担心了。” 明明早上给苏又芹发消息,她一直没回。以为她没听见,想着打电话试试。这下明明放心,说完正事很快挂掉电话。 苏又芹瘫在床上,闭眼养神。沈芊垚翻到她身上,两人叠罗汉一样,又腻歪好长时间,直到火气又起,才堪堪停住。 沈芊垚无奈地说:“女朋友,要不我们做完一套吧。” 苏又芹:…… 就昨晚那擦桥走火的架势,和做一套也没太大区别。 --------------------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20+了 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收藏和营养液。 再战三万三是不可能了,争取日更,4月份完结这篇 第19章 他人 学校期末将近,沈芊垚忙碌起来,一连几天,晚上九点多才下班。原本每天一起吃晚饭的约定被强行打破,见她劳累的样子,苏又芹建议她下班后直接回去休息。 沈芊垚不愿意,总来家里蹭沙发坐一小时。她还留下过夜,苏又芹答应了一次,第二天一早,被石米一句“芊垚怎么不回家,在苏老板那里睡觉”给噎住。 问的人没在意,听的人慌乱瞬间。 苏又芹不介意在外人面前公开两人的恋爱关系,但面对镇上的人,她持保守态度。 对这一点,沈芊垚也赞同,她虽正大光明告知其他人自己不能结婚,但不会对外公开自己喜欢女孩这件事。毕竟这事可能让她无法继续在镇里当老师。与其承担后果,不如掩藏。 反正对现在的她俩没有影响。 苏又芹安慰沈芊垚,等期末考试结束就好了,换来对方每天早起的倒计时消息: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十三天。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十二天。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十一天。 …… 苏又芹看得好笑。收到倒数第十天的消息时,她决定给今晚加班的恋人送晚饭去。 小镇里没有外卖。一些小饭馆接受打电话订餐送饭。 学校食堂只供应午饭,加班的老师要么回家吃,要么打电话让小饭馆送,也会偶尔吃吃泡面。从未有其他人给老师送饭到学校。 苏又芹准备好第二天早餐店需要的材料后,上楼将中午炖好的排骨热上,又炒了一份青椒肉丝和一份娃娃菜,等到六点半,天色转暗,她提着饭盒往学校去。 为送饭,她专程去超市买了新饭盒。 游园会那次,她去过沈芊垚办公室。如今第二次来,倒也算是熟门熟路。 办公室的门关着,敲门前苏又芹罕见地紧张了。这可是她第一次给女朋友送饭到办公室。 “咚咚咚”门响三声,门后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进来。” 轻轻推开门,苏又芹和办公室里三人同时对上目光。沈芊垚眼睛瞬间亮了,另外一男一女的中年老师则有些疑惑。他们当然认识苏又芹,经常会在早餐店买早饭吃,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这里,手里还提着一个饭盒。 “啊,苏老板,辛苦啦。”沈芊垚连忙站起来,冲苏又芹眨眨眼,又冲两位老师解释:“苏老板饭做多了,正好我加班,她给我送晚饭来。” 女老师反应过来,老教师宿舍下水道出问题时,沈芊垚在苏又芹家借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关系是真好。 趁机感叹一番,两位老师很快将手中事情忙完,离开办公室。 两人刚走,沈芊垚立马将桌上饭盒打开,她像小孩子看见喜欢的零食一样,兴奋雀跃:“是什么是什么。哇,好香。”把菜在桌上摆好,转身抱住苏又芹,呜呜嚷嚷:“我太幸福了,苏老板,好喜欢你,喜欢你……” 又像哈巴狗了。 苏又芹被逗得直笑,掰扯好几次才把她从身上扯下来。拿出手机打字:“快吃吧。” “石米也在加班吧,你喊她来吃饭。” 沈芊垚看着手上两副餐具惊讶:“你把石米的份也准备了?” “你吃得完这么多么?” 沈芊垚委屈:“我以为你要和我一起吃。” 苏又芹伸手戳戳她的额头:“我已经吃过了。乖,喊石米过来。要不我喊?” 沈芊垚摆手,拿起手机给石米打电话。电话响一声就被接起来,她开门见山:“石老师,来我办公室吃饭。有好吃的。” 那边电话挂了,不到两分钟,办公室门被敲响,苏又芹去打开。 石米惊讶看着门后的人,走进办公室见桌上摆着的一荤一素一排骨汤,瞬间明白了。恭维的话张口就来:“哇,苏老板送来的?苏老板真好啊。认识苏老板是沈老师和我一生的幸运。” “不过,苏老板为什么要给我们送饭啊。”石米心思单纯,问完这句话又独自猜测:“不会是和芊垚打赌输了,正在被压榨中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小女生的思维也太跳跃了。 苏又芹听得好笑,坐在一边随意拿本书翻开。 沈芊垚和石米边吃边说话,很快将饭菜扫光。为了不打扰两人加班,苏又芹提着饭盒回家。她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见很久未见的小鱼牵着莽子家的小姑娘。一大一小两人手里分别举着一个棉花糖,边走边吃。 和苏又芹对上视线,小鱼冲她打招呼:“又芹。” 天色已黑,路灯拉得人影很长。小鱼着急将小姑娘送回爷爷奶奶家,没有和苏又芹多聊,邀请她有时间去养鸡场玩。她最近在休年假,一直待在养鸡场,没有人陪她很无聊。 苏又芹应下。 她上周去养鸡场买鸡蛋,顺便蹭了莽子一杯精酿,只是天气渐凉,加冰的精酿喝起来有些冷。她和莽子说好下次去养鸡场给他煮啤酒。正好小鱼在,后天是周六,到时候喊上沈芊垚一起去。 当晚沈芊垚下班太晚,没有到家里来。她哀怨说自己和苏又芹在谈距离不到一百米的异地恋。这一描述逗笑苏又芹。她决定寒假暂停几天营业,陪沈芊垚出去玩一趟。 周六天气一般,晨间浓雾直到午间才散去。浓雾散后,天空云彩厚重,太阳不见踪影,灰蒙蒙的。 早餐店营业结束后,苏又芹回到床上补瞌睡。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房间外有切菜的声音。 她从梦中惊醒,掀被起身跑出去,看见熟悉身影时放下心。她又忘记沈芊垚有家里钥匙的事情。 “睡醒了吗?”沈芊垚走到她身前,直直注视着她。 被惊吓的心脏慢慢恢复平静,苏又芹打个哈欠,往沈芊垚身上靠去。 沈芊垚轻笑,抱住面前人。两人抱了好几分钟。直到电饭锅提醒饭已煮好才分开。 等午餐用完,又休息一阵。两人提着两个柠檬和一小袋红枣枸杞去莽子的养鸡场。 果林路下午也有人散步。因为是周末,孩子很多。有些孩子戴着红领巾,见到沈芊垚会主动说声老师好,更多的孩子追赶笑闹着。 苏又芹想起那次被她看见的中学生欺负小学生的事情。她问沈芊垚学校查出什么了吗? 那事后来由两个学校分别处理,听说几位中学生很快被找出来背了处分,而五年级被欺负的两位学生的家长,现在每天都接送孩子上下学。 养鸡场门口停着一辆车。远远的,能看见小鱼蹲在车旁沙堆上,拿着一根棍子戳地上泥巴,像小孩子一样。她听见沈芊垚招呼的声音,扔掉棍子站起来,勾勾嘴角回应。 看起来兴致不高。 两人走到小鱼身边,沈芊垚开口问道:“怎么蹲在这里玩泥土?” 小鱼撇撇嘴,眼睛往屋子里瞥去:“有人来买鸡,和莽子在屋里说事。” 原来如此,但是买鸡是生意,不是好事吗? 看穿苏又芹和沈芊垚的疑惑,小鱼叹气:“买鸡的人好像是派出所的。十只鸡给了两百块钱。” 十只鸡才两百?太低了,莽子养鸡场里,最便宜那种喂饲料长大的鸡都是六七块钱一斤,一只鸡怎么也不止二十块钱吧。 小鱼继续说:“昨天就来过一次了,买三十只给了五百,今天又来。功哥这亏本生意,天天做。” 她越说越气,声音大了些。 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沈芊垚只能说些“可能派出所和莽子哥有其他约定”之类的废话。 三人在外面站了十几分钟,屋里人一点没有出来的意愿。小鱼跺跺脚:“我去赶他们走。” 沈芊垚拉住她。 最后还是苏又芹进屋去看情况。屋里桌边坐着三人,其中一人是派出所的年轻警察蒋义泽,另一位四十来岁的样子,挺着个大肚子,若不是看起来是男人,让人怀疑他已经怀孕五六个月。 桌上放着水果瓜子,门边三个鸡饲料袋子挨个放好,袋子下半部分被减去几个洞,几个鸡脑袋,从这些洞钻出来。 莽子坐在桌边,脸笑眼不笑,应和着其他两人的话,见苏又芹出现在门边,眼神一动,招呼她:“又芹,买鸡蛋吗?” 苏又芹点头。抬脚进屋。 莽子迫不及待站起来:“今天买多少个,走,我去给你拿。” 苏又芹再次点头。她随意打个数字在手机上,伸到莽子眼前让他看。蒋义泽忽然开口同苏又芹打招呼:“苏老板?还记得我吧,前段时间在喜花饭店,和朱成一起吃饭的人。” 苏又芹当然记得。但她并不想和这人过多打交道。蒋义泽眼里带着浓浓目的性,他好像很喜欢和人拉关系。 她点头。 蒋义泽站起身:“蛋房是什么样?我也想去看看。” 莽子停住动作。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开口挡住蒋义泽:“诶,小蒋啊,我们不是要去杨书记家吗?莽子老板先忙。” 蒋义泽背对中年男人,面色敛住,又瞬间笑开,应和男人。男人和莽子寒暄着出门,留下蒋义泽在身后。他回头冲苏又芹笑笑,将装着鸡的三个袋子提起来。出门看见沈芊垚,他拿口袋的手往后缩了缩,语气惊讶:“沈老师?” 他声音不小,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他讪讪笑笑,跟在男人身后,将鸡放在后备箱,开车离开。 车刚驶走,莽子转身骂句傻逼,招呼三人进屋。 苏又芹翻出干净的小锅,将柠檬切片,又把干红枣掰碎,和枸杞冰糖一起放在锅里。煮啤酒用市场上的瓶罐装啤酒就行,她倒了三瓶啤酒在锅里,打开小火。 小鱼和沈芊垚在聊天,莽子时不时插一句。 刚刚那位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是镇政府的人,主管平村镇街道周围商家的事,似乎权利不小。 提到蒋义泽,四人对他都没什么好感,沈芊垚说了那晚买烧烤遇见对方的事情,觉得这人太自来熟。小鱼看不惯他两次带人来低价买鸡的行为,一位警察像地痞流氓一样。莽子和蒋义泽打过多次交道,说他这人年轻好面子喜欢巴结别人。 三人吐槽完同时看苏又芹,目光太一致,苏又芹只得打字将认识他的过程告知,小鱼一针见血道出本质:“他肯定是见朱成和认识你,想蹭个关系。” 朱成在镇里和市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人脉和资产都有。 屋子里飘来啤酒的香味。苏又芹用勺子搅动啤酒,见柠檬片周边起了泡泡,关火将啤酒盛起来。 红枣枸杞柠檬冰糖啤酒,是苏又芹冬日的必备饮品。烫热的啤酒很暖胃,冰糖让啤酒甜丝丝又不腻人,红枣枸杞柠檬,则给这杯饮品带上养生色彩。 其他三人第一次见啤酒这种喝法,纷纷好奇。等到啤酒稍稍冷却,一口下去,沈芊垚和小鱼眼睛亮了,这种热热甜甜清爽的味道,大部分人都喜欢。莽子也赞不绝口,只是认为煮过的啤酒度数太低,对他们这种喝酒的人来说,不够带劲儿。 只喝酒不吃东西显得太单调。小鱼和莽子从冰箱里拿出煮熟放好的腊肠、火鸡腿和腊肉,开水一烫转眼切了几盘下酒菜。 苏又芹和沈芊垚相邻坐着,端起暖烫杯子碰上,玻璃清脆撞击声下,两人笑得眉眼弯弯。 一点柠檬渣落在苏又芹唇边,沈芊垚抬手将柠檬渣抹去。小鱼转身时正看见这一幕。她端盘子的动作停下,莽子轻轻推她:“端走端走。” 她掩住眼里情绪,端着下酒菜回到桌边。 这一下午,小鱼的注意力都在苏又芹和沈芊垚身上,没有看出什么问题。等喝完酒吃完功底,散局后,小鱼问莽子有没有发现又芹和芊垚关系很好。 莽子没有意识,他一直觉得女人之间关系很好,陪小鱼和她朋友逛街时,他常常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 小鱼细想,也对,女孩和女孩之间,很多时候并没有距离感。 苏又芹和沈芊垚自然不知道小鱼和莽子的聊天。两人从养鸡场回去后,沈芊垚坐在沙发上加班。苏又芹则搬出电脑做事。 处在同一空间的两人互不打扰,过了一个周末。 学校的期末考试很快到来,又很快结束。距离正式放寒假,还有五天的改卷出成绩时间。 寒假将至,新年也快到了,镇里在外面打工的很多人也陆陆续续回来。 苏又芹回小镇的时间是春末夏初,打工的人一回来,她觉得路上行人都多了不少。 翠姐这几天的情绪有些低落。做事儿干活和客人聊天和以往没区别,但没事做的时候,会偶尔发发呆。 苏又芹观察她好几天,在这天营业结束时,没忍住准备问问她。 店面的打扫已经结束。翠姐站在厨房清晰蒸笼等用具。苏又芹站在厨房边,面朝她点语音播放,询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 翠姐截然否认。还笑着让苏又芹别担心,只是她的笑里掺杂着其他,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她不愿意说,苏又芹也无从得知,只告诉她需要帮忙的话就告诉自己,两个人的办法总比一个人多。 大概是很少被人这样关心。翠姐有些无措,她又踟蹰几日,直到学生去拿成绩单那日,她拉着苏又芹说了自己的事情。 原来她这几日都在纠结和丈夫之间的事情。 翠姐丈夫叫孙平。两人的婚姻是父母安排的。 孙平家穷,长得矮瘦矮瘦的,年轻时很多姑娘都看不上他。翠姐家也穷,未出嫁前也是面黄肌瘦。穷配穷,在媒人的撮合下,两人父母见面商量后,觉得可行就结婚了。 结婚后翠姐才知道,孙平家是真穷得揭不开锅,结婚时的喜服都是在别人家借的。孙平比翠姐大十岁,是家里老大,那时候已经二十七八,家里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最小,才十三四岁。妹妹嫁出去两个,但嫁出去的人家家境也不好。 孙平的父母身体不好。翠姐一进门,就不得不扛上照顾家的工作。 孙平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种粮食。但粮食这个东西,产粮不高,还要交农业税,辛苦劳作一年下来,只能说家里人饿不死。不过那时候的人吃苦耐劳,咬牙扛着扛着,也扛过来了。 只是两人结婚四五年,翠姐一直没怀孕。村里流言蜚语出来,说翠姐生不了孩子。渐渐的,孙平也这样认为。开始在家打翠姐。 翠姐一口牙往肚子里吞。 那年春节,孙平小时候的玩伴从外面回来,让孙平同他一起出去打工。玩伴说得天花乱坠,孙平抵不过诱惑,过完年就背着行囊同玩伴去了沿海地儿。 留下翠姐一人在家种地照顾一家人。 因着没有孩子,孙平父母对翠姐不太好,连带着孙平弟弟妹妹对她也不好。翠姐委屈,常常一个人坐在田埂旁边哭。 陈建华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村里的。他从很远的山上入赘到村里,被人戳着脊梁骨讨论。他入赘的那家姑娘身体十分不好,脾气也不好。只有姑娘的妈妈对他还不错。 两个在家里得不到温暖的人,常常在田间地角遇见。陈建华好几次看见翠姐边哭边干活。久而久之,大概是同病相怜,陈建华干完活后,会顺手帮翠姐挖几锄地。但两人并没有多说过几句话。 这年年末,孙平带着一笔钱从沿海城市回来,那笔钱不多,却足够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个年。 然而这份开心没过多久,孙平不知从哪里听来风言风语,等翠姐在院子里同村人一起收咸菜时,将翠姐按着打了一顿,把她打昏过去。村人都吓坏了,直嚷孙平打死了他老婆。 孙平也吓住了,回家背着行囊直接走掉。 翠姐被村人送去赤脚医生那里。赤脚医生给她扎针灸灌中药,救回她这条命。被救回来的她回了一趟娘家,娘家人劝她回去,她只得回到孙家,继续照顾孙家人。 那顿打让翠姐彻底心寒。她对孙家没了念想,在照顾孙家父母的时候,开始偷偷攒钱。 没过多久,陈建华老婆忽然犯病去世。全村人都去帮忙,葬礼上,翠姐远远看着陈建华,高高大大的男人憔悴得风都能吹倒。 葬礼结束,陈建华没有离开村子。但因为家里还有两位未出嫁的小姨子,他为避嫌,搬到村尾偏僻的小院儿里住。那院儿里房子破破烂烂的,不挡风不挡雨。 翠姐好几次经过,都担心那房子倒下。 有一天她在田里干活,她看见陈建华从田边栽下去,她锄头一丢跑过去,跑近了才知道这人是晕了。 翠姐喊来人将陈建华送去赤脚医生那里,医生说他贫血身体不好,要补充营养。 回到家里,翠姐悄悄给陈建华送了菜肉过去。这一送,送出一段感情出来。 这年冬天,得知翠姐没事的孙平又回到家里。他回来后不久,翠姐回了娘家,过完年,孙平将她从娘家强行接回来,很快又离开家。离开后三个月,翠姐发现自己怀孕了。 孙家人瞬间高兴。 那时候孙平已经三十三岁。有了孩子,孙家人对翠姐好些。生下孩子后,孙平回来也不打她了。 又是两年过去,孙平突然不再回家。只每年年尾给家里寄点钱。直到两人孩子上初中,孙平才被父母连续的电话催回家。他回家后不久,不顾翠姐阻拦,决定带孩子去打工地方。 直到孙平父母前后去世,父子两人才回来办丧事,办完丧事,孩子想带翠姐走,翠姐不愿意,在亲戚介绍下来镇上中学厨房工作。 去年孙平带着孩子回来,孩子做主逼着父亲拿了两万块钱出来,加上他打工七八年的钱,在镇上买了一套小二手房,让翠姐住。 前段时间,孩子给翠姐打电话,忽然问她想不想和孙平离婚。 孩子的话吓住了翠姐。翠姐思考好几天,发现自己对这件事充满期待。她说:“镇里好几位离婚的女人都得好,孙平肯定在外面有人,不然孩子不会想我们离婚。” “但是孙平不愿意离婚。” 苏又芹听完整个故事,沉默良久。农村婚姻悲剧,她听过很多次,看着面前翠姐,想起她平时豪爽乐观的样子,唏嘘又心疼。 她给李木木发消息,问翠姐这种情况能怎么做,李木木作为村官,和村里的妇女主任很熟。 李木木很快回消息,说村里的妇女主任都是劝和不劝离,这种情况,男方不答应离婚的话,只能上法院。 上法院?翠姐连连摇头。在她的眼中,去法院是很严重的事情。苏又芹连忙安抚翠姐,让她不要慌。 在苏又芹眼里,翠姐作为这个婚姻的最大受害者,想离婚这个诉求并不过分。 她准备去找人问问。 手机一震,李木木发来消息:“我明天有空,来找你。” “不要去找妇女主任或者村里的干部们,没用的。” “明天和你细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 昨天收到JJ消息,说不能写什么历史事件人物啊之类的,那如果写了所谓妇女主任和村委干部的坏话,会被审出来吗?吓人。。。。 第20章 父母 苏又芹询问了很多朋友,大家一致觉得翠姐的婚姻状况直接走法律流程比较好。然而走法律流程这件事对翠姐而言,是她不敢去触摸的行为。 李木木并不知道苏又芹是替翠姐询问,早餐店营业结束,她坐在桌边劝苏又芹,让她带亲戚去法院申请离婚,最好拿到男方出轨的证据。 苏又芹惊讶,她怎么知道男方出轨呢?自己并没有提到这件事。 李木木无奈:“我在村里待了两年,主要和村民们打交道,参与村务管理,已经见过很多啦。”她对这个现象感到疑惑:“大部分在外打工的男的,会和厂里或外面的人有染,尤其是那些四十岁左右的人。这两年,农村离婚率上升了很多。” “至于你提到让村里妇女主任帮忙劝,不可能的。”李木木头摇得飞快:“派出所的人亲眼见男人打女人,都只会说这是家事,他们管不了。” “别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收集证据,诉讼离婚,对亲戚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苏又芹看向翠姐,后者坐在一旁默默听着,面色苍白凝重。 李木木离开后,翠姐捏着桌子边缘,无措又害怕:“到时候我要去法院吗?” 其实不用,她可以交给自己的诉讼律师,帮助出庭。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提起诉讼,法院首先会调节。调节后再根据双方情况选择判决,判决若是被否,只能等几个月后再第二次提起诉讼。时间线会拉得很长。 苏又芹将这些事一一告知翠姐。翠姐直道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心事重重先回去了。 学生已经放寒假,老师们还需要再上几天班,开会总结本学期事务、为下学期的工作做基础。 沈芊垚开了一天会回来,苏又芹埋头在网上搜索离婚律法,连晚饭都没有做。她感到好奇,凑上前询问,苏又芹只说亲戚的事情,帮忙查查,起身去厨房煮面。 鸡蛋面鲜香四溢,苏又芹暂时放下翠姐,听沈芊垚说学校的事。学校老师这几天开会后,学校会组织一场活动,全校老师去锦市旁边的雪山玩两天,可以带家属。 她在家属两字上咬重音。 苏又芹疑惑看她,拿起手机打字逗她:“家属是指法律承认的亲缘关系吧?那我去不了啊。” 沈芊垚眉头一挑:“谁说的,女朋友也是家属。” 苏又芹笑,让她自己去玩:“等学校活动结束回来,我们也出去玩一趟吧。” “这段时间辛苦了,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沈芊垚唰地抬头,双眼晶亮,十分开心:“去哪里玩呢?” 苏又芹并没有决定好去哪里玩。她对周边不熟。 沈芊垚沉思半晌,苏又芹手机亮了,是一位叫北子哥的人发来的语音,她点开语音,那人用着原汁原味的海城话说着什么。 沈芊垚听不懂。 苏又芹听得认真,表情渐渐舒缓,听完后笑着摇摇头,打字回消息。她有事情,沈芊垚没有打扰她,等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提议道:“去海城怎么样?” 海城?一听到这个城市,苏又芹的第一反应是并不好玩。 沈芊垚抓住她的手:“我想去你工作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看看,可以吗?” 海城并不是一个好的旅游城市,何况沈芊垚这种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去过海城?沈芊垚弯着嘴角:“小时候去过,除了人多,没有其他感觉。” “但这次不一样,是和你一起去。” 当天晚上,两人靠坐在沙发上订好往返机票。 接下来几日苏又芹将心思放在翠姐的事情上。翠姐的好好想想,一想就是好几天。她不仅自己想,还拉着陈建华一起想。 让苏又芹意外的是,陈建华并不赞成翠姐离婚,他说自己已经让翠姐背上不少流言蜚语,不能再让她因为自己离婚。 在他心中,那些流言蜚语是冲着他去的,一旦翠姐离婚,流言蜚语的主要攻击对象会变成翠姐。 翠姐决定离婚,并不是觉得自己和孙平在一起苦、过得不好,也是她想和陈建华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翠姐掏心地说:“这么多年,我身边只有这一个知心的人。那些年若不是他帮衬着,说不定我已经累死在孙家。他其实可以回家,有更好去处,为我留在村子里,承受别人的眼光,我对得起孙家,却对不起他。” 苏又芹看着站在门前榕树下抽烟的背影,高高壮壮的男人,肩膀微耸,对上自己视线,憨厚一笑。 这是真正有情的农村汉子。 平板语音播放,阳光女声表达不出苏又芹心中的情绪:“翠姐,我同你去见见律师吧。” 沈芊垚跟着学校老师去锦市旁边雪山玩。苏又芹关了一天店门,带翠姐去市里见律师。律师是沈芊垚让朋友推过来的,原本想来镇里见面,镇里没有适合聊天的地方,索性约在市里。 临去之前,苏又芹将翠姐的情况详细地打在平板上,还根据自己的想法,将一些事情重点标出,看看能不能成为离婚诉讼的依据。 律师十分专业,从这些详细情况里很快找出几点,但是这些都没有实际证据,只是翠姐的说法。翠姐不太自在,律师问话她也答得模模糊糊,苏又芹只得加快打字速度,替翠姐补充。 聊了两个小时,苏又芹只觉得手腕和手指微微疼痛。当听说是翠姐孩子提议她离婚时,律师准备联系孩子,看看能不能拿到他父亲重婚或者与他人同居的证据。——这个是目前最好的切入点,其他的点儿比如家暴打人、感情破裂,前者已经过去很多年,后者破不破裂还是人说了算。 翠姐不想打扰孩子。但听说诉讼离婚前,法院先会调解,如果调解过程中,有证据证明孙平行为属于可判决依据,法院会站在翠姐这边。说不定还能让孙平意识到错误,主动同意离婚。这样能省去进法院的环节。于是纠结着将孩子里联系方式给了律师。 律师打电话过去,那边正在上班,她和对方约了下班后详聊。 苏又芹对这名律师很满意,她全程没有因为翠姐的含糊其辞失去耐心,也没有因为苏又芹打字导致交流速度慢而不适。 临走前,律师随意问她是不是和沈芊垚关系很近,她微有疑惑,一般人会用关系很近这种说法吗? 她点头,换来律师有些探究的目光。 律师和翠姐孩子聊了后,说准予离婚的概率很大,苏又芹放下心,将这个消息告诉翠姐,翠姐又开心又有些迟疑,她问苏又芹,孙平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害,对他以后工作有没有影响?他如果回村里的话,肯定会受到异样眼光…… 苏又芹十分无奈。 村子女人的包容和同情心太大,大得让她们看起来有些可怜。明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直到最后却还在为伤害自己的人担忧。 孙平和孩子准备在小年那天回来。 学校的活动是两日,但沈芊垚五日后才从锦市回来。她顺道去了一趟大爸家中看大爸大妈和爷爷。 苏又芹和沈芊垚临出发去海城前,好好嘱咐了翠姐一番。镇上基层法庭要年后初八才会上班,最好过年前能说通孙平同意离婚,这样的话,诉讼都不需要了。如果这期间孙平不同意,那只能大年初八以后,才能上交诉讼材料,时间会很长,孙平应该也不会等在家中。 翠姐慎重应下,反过去嘱咐苏又芹好好玩。 海城的冬天很冷。北方下来的冷空气,撞上海边吹来的冷风,让城市里的温度直直下降。 走出机场时,苏又芹在周围熟悉的景象下恍惚几秒,明明已经快一年没有从这里经过,但记忆深深印在脑海里。她没有发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眨眼间轻轻笑了。 两人上飞机前约了车接机,直接去订好的酒店。 酒店在市区里,苏又芹曾经在这里做过活动,酒店送了她三年尊享会员身份,房费享受六点八的折扣。 酒店没有星级,据酒店里的经理说,如果去评星级的话,大概是4.5星到5星,基本比肩五星酒店。有时候房间费用比五星级的房间费用还贵。有这个折扣瞬间少一大笔住宿支出。 两人准备在这里住五天,费用大概是早餐店营业一个月赚的钱。 因为是互相喜欢的平等恋人关系,谁都不想占对方便宜。来海城前两人说好,苏又芹包住宿,沈芊垚包往返机票,餐费一起出。 房间整洁干净,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和房费完全呈正比。 正是傍晚,按照计划,两人在今晚的行程固定在酒店,第二天再出去好好玩。 酒店后面有一个开放式大公园,站在床边能看见公园里随风飘落的叶子。叶子黄的绿的都有,萧瑟斑驳。 吃完饭后,两人走到公园。小广场上,几位老人正在练太极,大冬天的,穿着白色薄练功服,丝毫不觉冷意。 小广场旁边,几位小孩笑闹着跑过,经过沈芊垚身边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极快说一句对不起,又跑开了。 苏又芹伸手揉揉沈芊垚被撞的腿,后者牵她的手:“苏老板,你占我便宜?” 反手捂住掌心里的手指,调到合适的位置,两人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互不说话,身体放松,看老人们动作。 两人在一起已经快一个月,但这段时间沈芊垚很忙,很少有这种完全放空待在一起的时候。这样静静坐着,显得十分安宁。一直坐到暮色降临,两人才回酒店休息,讨论明天去哪儿。 海城的玩耍处确实不多,很多地方沈芊垚多年前也已经去过。 苏又芹对那些地方没什么兴趣。 她带着沈芊垚穿梭在各种巷道里,带她去自己喜欢的小剧场看演出,带她去喜欢女孩子的女孩爱去的酒吧——酒吧的调酒师竟然还记得苏又芹!带她捕捉自己这么些年在海城行走的踪影。 沈芊垚全程跟着苏又芹的节奏。苏又芹说什么她看什么,介绍什么她好奇什么。苏又芹开玩笑说她太捧场,是完美的旅游同行者。 玩笑开完,心里暖暖的。从没有人给她这种感受,让她想把自己在海城经历的一切全部分享出去。 晚上,两人在床上翻滚时,苏又芹摸着沈芊垚的敏/感处,扫过她湿润的眼眸,想再去沈芊垚待过的北城走走。 倚靠在床头休息,苏又芹打字,让沈芊垚带她去北城。 沈芊垚一眼看出重点,北城,是她待了近八年的城市。她带着苏又芹去,和苏又芹自己去,意义完全不一样。她抱着苏又芹的腰,答应了。 回程的头天晚上,苏又芹带沈芊垚去吃正宗的本地菜,在餐厅看见了袁杰枫,对方和一位同龄男性在一起,应该是朋友。 苏又芹内心毫无波澜,瞥几眼后收回目光。 袁杰枫也看见了她,视线往这边扫过多次,连沈芊垚都意识到了,她诧异地看过去,苏又芹拿起手机发消息给她:“是前男友。” 沈芊垚惊讶。细想也合理。 海城很大,但这个本地餐厅只有一间,苏又芹以前肯定和很多人一起来过,说不定还是这位前男友带她来的。 心里想着无所谓、正常,但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冒出来。 还未等她分清这股情绪是啥,沈芊垚又一条消息发过来:“我俩认识对方前,就知道这家餐厅。” “除了你和另外两位朋友,我没带其他人来过。更没同他一起来过。” 啪,那股情绪消散了。 沈芊垚张嘴咬下苏又芹喂来的一勺豆腐羹,全身喜滋滋。她回头看不远处的袁杰枫,后者微微皱眉,收回放在她们身上的视线。 离开海城前一天,苏又芹在江边一家本地老店淘到一对玛瑙项链,项链是银链子,坠一颗有些歪的心形玛瑙石。两条项链一模一样,只是心形玛瑙一颗向左歪,一颗向右歪。老板娘四十几岁的样子,素雅有气质,这两条项链是她和爱人去年去云南亲手做的。 她看出苏又芹和沈芊垚的关系,说这是缘分。在她的见证下,苏又芹和沈芊垚站在小店的铜镜前,互相给对方戴上这条项链。 回到元川,距离除夕只剩四天。 两人买了下午五点到的航班,苏又芹准备在沈芊垚家中住一晚再回家。 前两天她收到妈妈的消息,他们会在除夕前一天到家。她要准备一点年货,顺便帮父母和弟弟把他们家打扫干净。 小区门口已经挂上红红的灯笼,迎接除夕到来。两人刚走进小区,沈芊垚忽然看向几米外的亭子,那里两位中年女人正在聊天,其中一位穿着白色羽绒服,手中提着一袋东西,看过来的视线有些复杂. “妈。”沈芊垚喊道,将小行李箱拖着走过去两步,又停下,过来牵起苏又芹往那边走,她嘴里声音不大不小:“妈怎么来了?” 舒贤听到了女儿的话,没有反应,视线一直放在苏又芹身上。看得苏又芹不知如何去面对她,只能微微抿嘴。 沈芊垚直接走到舒贤面前,带上撒娇口吻:“妈,你看什么呢?”她又向同舒贤说话的女人打招呼:“阿姨,过年货买好了吗?” 女人原本也在看苏又芹,沈芊垚的话拉回她的注意力,几人寒暄几句,女人离开,几人往楼上走,舒贤在前面,身后是沈芊垚和她牵着的苏又芹。 电梯空旷,但三人谁都没说话,直到走进屋子。沈芊垚将肩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叹气:“啊,终于到了,好饿。”她伸手接过苏又芹肩上的双肩包:“来,放下,你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舒贤自顾自把提着的东西放到厨房去。 苏又芹有些慌乱,她指指门口,拿起手机打字:“要不,我还是走吧。打车回去或者去住酒店。” “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让你去住酒店?说好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的。”沈芊垚微微压低声音,话音刚落,舒贤已经回到客厅,沈芊垚带着撒娇口吻朝她抱怨:“妈。你怎么现在过来啊。我原本打算明天去看你和爸来着。” “怎么,我不能现在过来?”舒贤半责怪半埋怨:“白眼狼,有了喜欢的人忘了娘。” 苏又芹不害羞的人,在这句话中红了脸。她没法开口说话,只能涨红脸看面前的长辈。 果然是大学老师,舒贤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但在那份书卷气外,还有干练融进气质中,应该和她的其他职位有关。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瓶水喝,喝完问沈芊垚:“这位就是让你借住的苏老板?” 苏又芹连忙站直身体。全身紧绷。 “妈……”沈芊垚抓住舒贤羽绒服角,扯了扯。 “我又没有说什么。”舒贤的语气确实很平常,就像亲人朋友之间聊天一样,她看向苏又芹:“来,你坐。别拘束,你叫什么名字?” “苏又芹。”沈芊垚替她回答,想拉开舒贤的注意力:“妈,你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舒贤不搭理她。 苏又芹只得坐下,她想拿手机出来打字,又担心自己聊天拿手机的行动会让舒贤不满。 沈芊垚轻轻杵一下舒贤,嘴里依然有撒娇腔调:“妈,你别问了,又芹嗓子受伤还没好,人家怎么回答你嘛。” 舒贤推开沈芊垚的手:“好好好,我不问了。等把水喝完我就走。” 苏又芹没忍住,拿手机打字:“阿姨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用了语音播放。 舒贤微微皱下眉,随即舒展眉说:“我要回去给垚垚爸爸做晚饭。不打扰你们了。”她起身,看向苏又芹:“苏……又芹,是吧,有机会来市里一起吃个饭,我和垚垚爸爸很期待。” 她又和沈芊垚寒暄几句。 而苏又芹,在那句话中怔愣好久。 舒贤的态度表明她早已知道苏又芹的存在,沈芊垚是把两人的关系都告诉家里了吗? 按照她的说法,家人早已知道她的性取向。 想到这里,苏又芹微微有些不舒服,不是对沈芊垚,而是自己。 家里只有姑妈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当初她说后,姑妈愣了好久,还专门上网查,向周围人打听。得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喜欢同性的人存在时,好久以后才和苏又芹聊这件事。 姑妈在帝都待了那么多年,思想比较开放,至少能接受。但父母这边就不一定了。父母虽然基本在沿海城市定居,但他们的出身和生活工作圈子,注定他们不能理解这件事。 沈芊垚可以把自己正大光明介绍给家长,而自己却不能这样做。这对沈芊垚太不公平。 舒贤走后,两人去厨房翻一通,又点了外卖,随便吃点晚饭,早早休息。 第二天,沈芊垚陪着苏又芹在市里买了不少年货,开车送她回家。早餐店门口,站着好几人在聊天。 隔着玻璃,苏又芹看见那些人中的两位,面色一变。 “怎么了?”沈芊垚察觉到,问她。 苏又芹心跳加速,拿起手机快速打字:“我爸妈回来了。” “穿黑衣服和红衣服那两位。” 站在一起聊天的人中,一男的穿着黑衣服,女的穿着红衣服,男人长相俊朗,即使年龄不小,也能看出面上轮廓不错,女人逊色几分,但身材不错,只看背影似乎很年轻。 两人和人聊得很开心。 沈芊垚收回打量目光:“走吧,下车。” 苏又芹一下车,妈妈程丽一眼看到她,迎上来:“你回来啦。”她面上还带着同人聊天后的笑容:“我就说,马上过年了,怎么还不回来。” 苏又芹点头笑一下,转身去车后座拿东西。沈芊垚也从驾驶座那侧拉开门拿东西,他们自顾自忙碌,程丽和周围人看着她们忙。 沈芊垚提着一个箱子和两袋年货站在程丽面前,甜甜喊声阿姨好。她长得好看,态度甜美,程丽笑得像花儿一样:“好好,你是又芹的朋友?” 旁边有人同沈芊垚打招呼:“沈老师,你放假还住镇上啊。”又转向程丽:“这是学校沈老师,和又芹关系好。” “哎呀,学校还有这么漂亮年轻的老师啊。真好,谢谢你照顾又芹啊。” 眼见一群人要寒暄下去。苏又芹指指手中的东西,上了楼。沈芊垚跟着她,程丽也跟了上来,只有苏又芹的爸爸苏权没动,依然和身边人聊着天。 苏又芹和沈芊垚将东西放好。她转向程丽打字问:“不是后天才回来吗?” 程丽摆手:“你大姨女婿车上有空位,我和你爸坐车回来,你弟后天坐飞机到家。”她看向沈芊垚:“中午留下吃饭啊,阿姨给你做。” 苏又芹背着她朝沈芊垚摆摆手,沈芊垚连忙拒绝:“阿姨,我还要回家,家里有客,我赶回去吃午饭。” 她话音刚落,半开的门被拉开,发出轻微响动,明明出现在门前。屋内站着的三人让她愣一瞬,她不认识程丽,朝苏又芹看去:“又芹,你出来一下。” 她话音平静。 苏又芹出去,两人站在楼梯间门口,明明有些着急:“又芹,你咋帮着翠姐去找律师离婚啊?” “翠姐父母从山上下来,扇了她两耳光。今天早上,翠姐被孙平从家里赶出来了。” 苏又芹惊讶无比,连忙打字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没事吧?” “没事,在我家。”明明着急:“孙平好像知道你帮翠姐忙了,翠姐担心他来找你算账。” 沈芊垚从门里出来:“算账?什么算账……怎么……” 她话音未落,楼下忽然有人喊苏又芹。 第21章 闲事 喊苏又芹的人住在附近,她从一楼走上来,在拐弯处对上苏又芹几人疑惑目光:“我猜你应该在家。有人找你。” 这人只是住在附近,平日与苏又芹毫无交集,苏又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明明替苏又芹问道:“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没事,有人找苏老板。”那人看向楼下,“刚刚有人打听到我家门口了,说有一位姓苏的老板在附近卖包子馒头,我带他来了。你下来看看。” 她没再上楼。 苏又芹与明明、沈芊垚交换视线,走下楼。 程丽也从房间里出来,跟着几人。 楼下原本聚在一起聊天的几人已经散去,苏权站在华子店门前看人打麻将。苏又芹下楼,没看见门前有人。 喊她的人也有些懵:“刚才还跟在我身后的啊,人呢?”她四处张望一下,往华子那边走:“我去看看。” 她刚走两步,从早餐店另一侧有水龙头的地方冒出来一人,那人径直走过来,气势汹汹,对着苏又芹喊:“你就是苏老板?”他穿着一件黑色外衣,头发剔成平头,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 他声音不小,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力。 “你是谁? “孙哥?” 沈芊垚和明明同时开口。前者蹙眉看向后者。 这人是翠姐的丈夫孙平。 孙平似乎不认识明明,盯她一眼,恶狠狠地转向苏又芹:“你这人,吃多了没事干吧?骗着我家那人和我闹离婚,安的什么心?”他像和人吵架一样,抬高声音,拼命吸引周围人的注意:“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也很年轻,怎么做这种事?难怪脸上带了疤瘌。” 话有点过分了。 程丽一把推开站在她身前的沈芊垚和明明,瞪眼:“说什么呢?你是谁啊,有病吗?来这里撒野。你妈大男人嘴巴碎,什么玩意儿。” “你才有病。”孙平恶声,上前一步,似乎想推程丽。见他样子,苏权从一边走过来,站在程丽面前:“喂,你想干嘛?” 几人站在苏又芹身边,显得气势尤其足。孙平知道自己讨不到什么好,见周围的人视线挪到这里,四十几岁的男人拿手指着苏又芹:“好好。你们人多,我吵不过你们。”他转身面向华子的店,那边站在门前看过来的人最多:“你们知道吗?这个人,苏老板,唆使我家女人和我离婚。我女人在她店里上班,我从外面一回来,她就想离婚。我看你不像正经人,开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店。” 苏又芹快被气炸了,她还不能说话。承受着各种视线的重量,她直直瞪着孙平。 沈芊垚有心帮她,却不知详情,只能担忧看着她。好在明明在这里,早上翠姐去她家说了基本情况。原本明明还顾忌着和孙平的亲戚关系,现在一看,孙平已经完全不记得她,而且她再不开口,苏又芹要被骂惨。 “诶,孙哥,讲讲搭理啊。离婚是翠姐自己想离的,你把错放在又芹身上算什么?”明明顿一下:“再说了,你反正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和翠姐离婚不正好吗?” 孙平面色一变:“你胡乱说些什么啊?老子艹你妈卖麻花,乱说话……” 粗俗的话从孙平嘴里骂出。 看不得自己的人被骂被欺负,苏又芹上前推了孙平一把。她这动作惊住身边几人,孙平面色一僵,怒火冒上来了:“我艹你妈的,你推我?” 他冲过来,朝苏又芹扑过去。 苏权一步上前,挡住他。 孙平抬脚就踢。踢在苏权脚上,苏权开始还手。 这几秒的变化让周围人惊愕。华子和几位男人连忙走过来,边劝边将两人拉开。带孙平来这里的那人讪讪站在一边,无意中对上苏又芹目光,悄悄走到马路对面,找了个角落位置继续看热闹。 苏又芹无心关注他。一心只在骂骂咧咧的孙平身上。 “我让翠姐来吧,这人不讲理。”明明掏出手机去旁边打电话。 孙平在众人的围拦下,竟然直接坐在路边围着榕树的小花台上哭嚎:“你们镇里人欺负我们村里来的人……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人过上好日子……让我女人跟我离婚……艹你们妈的你们都看不起我……老子今天就坐在你家门口……让你做生意让你管别人家的闲事……” 只嚎带哭腔就是不掉眼泪。 众人看他这样子,有些好笑,都盯着他。围过来的人不多,但站在旁边和对面、楼上窗户里伸出头来看的人不少。大家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苏又芹感觉自己脑门嗡嗡的,剧烈的情绪起伏没有发泄出来,闷在胸口里。沈芊垚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孙平哭嚎了几分钟,见没什么效果反而嚎得自己嗓子疼,索性止声。 苏又芹想上楼。 一辆摩托车停在路边,一位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先拿了五块钱给摩托车师傅,转身喊孙平:“爸,你在这里丢什么脸?” “我丢脸,我有你妈丢脸吗?在家里找了野男人,来镇里上班了就想和我离婚……我丢脸……” 年轻人皱紧眉,呵斥他;“你胡说些什么?!跟我回去。”他声音不小,带着浓浓怒气。孙平似乎被吓住了,嘟囔着止声,不再说话。 孙平被年轻人拉走了。 众人看着两父子的背影,慢慢散去。 苏又芹舒一口气。不远处翠姐从中学旁边的一道路口拐了出来,刚好撞上孙家两父子。明明看见了:“哎呀,他们不会在路边打起来吧。我去看看。” 她还未动,年轻人站定同父母说了些什么,三人一起离开了。并没有打起来,连争吵都没有。 “好像没什么事了。”沈芊垚说。 明明点头,转向苏又芹:“又芹,你可别再管翠姐的事情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孙哥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小时候见他,他还是很老实的一个人。” 沈芊垚接道:“越老实的人心里越能藏事情。可千万不要相信老实人。” 苏又芹赞成沈芊垚这个看法。 “到底怎么回事?”苏权忽然开口,“你在家里做了些什么?”他一开口,威严很足。 明明看向苏又芹,刚好看见后者背对着苏权翻了个白眼,两人对上目光,苏又芹嘴唇动,没有发音:“爸妈”。 明明明白了。作为这里除了苏又芹外唯一的知情者,她无奈笑:“唉,说来话长。叔叔阿姨,我们上楼去,我和你们说。” 几人又上楼。苏又芹走在最后拉住沈芊垚,让她先回去。沈芊垚看下时间,已经是中午时候,她回去估计也赶不上父母家的午饭,索性走到一边同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晚上再去父母家。 挂了电话上楼来。 程丽和苏权对沈芊垚没走微感疑惑。但明明想说的正事更吸引他们注意。 明明花了很长时间将翠姐的事情说清楚。这期间苏又芹独自在厨房打扫好卫生,给每人煮了一碗鸡蛋面。 面煮好,明明事情讲完。 沈芊垚反应过来,之前苏又芹查婚姻法还让自己帮忙介绍律师,原来是为了翠姐。她只说亲戚,沈芊垚还以为是自己不认识的亲戚呢。 面上桌。程丽和苏权显然接受了这件事。两人没说苏又芹做得对不对,只是面吃到一半时,程丽忽然开口:“别人家的事情就别管了。” 苏又芹没反应。 “原本你回家是为了休养。没想到你把早餐店开了起来。”程丽继续说:“要休养就好好休养,早餐店别开了吧。周围人都认识……” 什么意思?苏又芹抬头看她。 程丽自顾自说道:“早餐店抛头露面的,你看你哑了和脸上有疤的事情,谁都看见了嘛……” 苏又芹面色一变,放下筷子,拿出手机:“你的意思是我开早餐店丢脸了?” 程丽讪讪:“也不是丢脸……” 苏又芹面上急得绯红,捧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是丢脸。你们一直这样,我做任何事你们第一反应就是脸面。当初你们催着我结婚,说哪儿有人二十七了还不考虑结婚的事情,人家听了都会议论。现在好了,为了你们的结婚,我成了哑巴疤瘌脸,你们高兴了!!!” 语音播放的声音表达不出苏又芹万分之一的愤怒。她瞪着程丽,眼中全是怨恨和埋怨。 一直没说话的苏权皱了眉:“怎么说话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苏又芹怒火再次上涨,自己这个爹也是一个不做人的人,当初爷爷奶奶去世,他不仅没有伤感还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生怕爷爷奶奶病着不去拖累他。葬礼期间,他还去麻将馆搓麻将,刚好被苏又芹抓住。 苏又芹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讨厌父母对爷爷奶奶不尊重的样子。 她脸憋得通红。看着父母的眼睛都红了。 “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激动呢?我们又没有说什么。”程丽放下碗,冲着明明和沈芊垚难为情一笑:“又芹这孩子脾气不好,你们朋友平时多照顾照顾她。” 沈芊垚放下筷子,笑得如春风一样:“阿姨,没有哦,又芹是我们朋友中公认脾气好的人,你们没怎么在她身边,不知道,又芹可好了。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明明点头,跟着说:“对啊,又芹超级好。叔叔阿姨,你们不怎么回家吧?我都没在家里见过你们。” 明明的话给了程丽一个台阶,她无奈接道:“对啊,年轻时在沿海城市赚钱,现在在那边买了房子,慢慢定居了,是很少回来。原本我们想让又芹去那边养伤的,她硬要回来,我们拧不过她。” “和不熟悉的人住在一起,顾虑很多,对养伤不好。何况又芹没怎么在那边待过吧,地方也不熟,说不定还会水土不和呢。”沈芊垚快速接道,她话里带着不舒服的感觉,面上却很尊敬的样子,有些阴阳怪气。 屋内安静几秒,明明接道:“芊垚说得对。叔叔阿姨,你们年轻时也很辛苦吧。沿海城市的房价可不低。” 沈芊垚和明明一人几句,转眼间将程丽苏权损了一通又捧了一通,配合默契,让人惊叹。 程丽和苏权完全没有意识到,等苏又芹忍着怒气收好碗回到客厅,苏权已经下楼了,程丽也在明明的陪同下,准备上街去看看。 门被啪的一声关上,苏又芹直接抱住沈芊垚,将脸埋在对方肩上,半分钟后才深吸一口气,抬头。 沈芊垚笑着看她。两人接了个湿漉漉的吻。 “苏老板有点黏人啊。” 苏又芹半句话没说,将她送到楼下,让她先回去。两人约好新年后再见,来对方家中拜年。 当天下午,苏又芹发现冰箱里冻着的老面完全可以使用,于是让明明又跑了一趟,送来蔬菜,水哥送来肉。她打扫了门市卫生,准备第二天正常营业。 她没有联系翠姐,翠姐却在四点半左右到了早餐店。 翠姐原本只是来看看,顺便给苏又芹道歉。却见老板将第二天开店的准备完成了,她连忙跟着干活,责怪苏又芹不喊她。 苏又芹只是笑。她没有问翠姐和孙平的事情,翠姐也没有说。但看她面上疲惫的样子,想来这两天过得不算舒适。 等到准备工作做完,翠姐才拉着她去了果林路。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云笼罩,果林路没有多少人。两人走到果林路最高的地方,翠姐向苏又芹道歉。责骂孙平不讲理,也怪自己将苏又芹拉近了自己的家事。 苏又芹不以为然,她不会因为孙平的骂少两块肉,何况道歉也不应该是翠姐来道。 翠姐还是想离婚,但想到父母和孙平,有些退缩。陈建华也劝她不要离,她想问问苏又芹的意见。 依然把苏又芹当成主心骨。 苏又芹当然希望她离婚,但这话她不敢说。说到底这是翠姐自己的事情,她可以在翠姐做选择时帮她处理一些外部问题,比如带她找律师什么的,但不能主导翠姐的选择。 翠姐显然也明白这件事。她说完后就沉默了,十分矛盾:“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苏又芹问她孩子是什么意见。 翠姐紧绷的情绪放松:“他想让我们离婚。” 早上的年轻人吗?能看出他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孙平和翠姐对他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他在父母眼中很有份量。 “其实,”翠姐纠结一下,“孩子可能不应该姓孙。” 苏又芹微愕,但她没有对这句话感到十分惊讶。想起年轻人瘦高的样子,和孙平那微微发福的矮壮身材,不是孙平的孩子似乎才正常。 又想到之前翠姐说和孙平结婚几年都无所出,想来是孙平的问题。只是那时候的人觉得孩子只和母亲有关,男人不可能有问题。 “他可能是知道了,所以支持我离婚。”翠姐叹气:“我家孩子虽然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但他是个好孩子。成绩也不是很差,上了高中的话,可以考个差点的本科或者专科。都是我耽误了他。” 最后一句话带上了哭腔,翠姐内心委屈又愧疚:“只怪那时候的我没本事。要是那时候我就来镇上打工,肯定不会让孩子辍学。” 但她那时候来不了。孙平的父母弟弟还等着她照顾。 “说到底都是命。” 翠姐眼眶湿了。苏又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两人站在果林路最高处的石坝边,看着远处村子的炊烟袅袅,内心憋闷不已。 年节越来越近,早上出来吃早餐的人也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外地回来的人,在早餐店门前询问翠姐,早餐的种类怎么这么少。 确实很少。没有学生,苏又芹连奶黄包和猪猪包这种种类都没有上。原本今年冬天她想买一个肠粉机回来做肠粉,但想想人手,直接放弃了。 苏又芹回来的第二天开了早餐店,苏权和程丽下楼看见,面上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周围人招呼他们来店里吃饭,两人站在门前被翠姐当成顾客招呼,周围人都笑了。有人说这是苏老板的父母,一向大气的翠姐反而有些不自在。 苏又芹一直在旁边戴着口罩炸油饼,时不时看一眼,没做任何回应。 当天下午程丽又来劝苏又芹,只不过这一次话变成了让她好好休息几天,过年就不要开店了。 苏又芹全程当做耳边风。埋头干自己的事情。 弟弟苏鑫君回来那日,苏又芹照常开店。父母很早起床去市里飞机场接弟弟,天色还未亮,翠姐招呼两人吃早餐,程丽边吃边问:“我们等会儿回来大概九点多,早餐店还有吃的吗?给你弟弟留着。” 苏又芹简直不想理她,一顿早餐而已,还需要店里给他留着吗?就不能在机场外面吃? 翠姐倒是接得快:“哎哟,那可不一定。我们有时候都不一定能吃到,还去对面买面吃。” “回来没吃的,可以去对面饭馆买面,苏老板喜欢他家牛肉面。” 苏权喝着豆浆:“自己开店的还去别人家买早饭?” 翠姐尴尬笑笑,不说话了。苏又芹安静地将刚出锅的油饼装给来买早餐的人。 苏鑫君回来时早餐店已经关门。苏又芹在沙发上补瞌睡,被敲门声吵醒,一打开门就对上弟弟兴奋的笑容:“姐,好久不见啊。抱一个。” 苏又芹的瞌睡散了。她和弟弟的关系还不错,当初弟弟还小的时候,也被爷爷奶奶带了几年,上小学高年级时才去了父母那边。 两人不会经常联系,但有什么事都会通知对方。 弟弟去年大学毕业,在一家电子厂做外贸业务员,苏又芹出车祸时,他请不到假,直接辞了职去海城照顾了姐姐半个月。 “姐,我跟你住。”苏鑫君拖着行李箱进来,“爸妈早上六点多就喊人起床,跟你住,我们一起睡懒觉。” 苏又芹笑着打字:“我可睡不了懒觉,我早上开店呢。” 苏鑫君:“没事,你在楼下开店,我在楼上睡懒觉,等觉睡醒就下去帮你吃早餐。” 苏又芹轻轻拍弟弟一掌,将他带到最里面的屋子。床上没有床单,苏又芹扯出干净床单让弟弟自己铺床。 苏鑫君铺着,从床上捡起两根长发:“姐,你在这个房间睡过觉?怎么有头发?” 苏又芹接过那两根头发,丢进垃圾桶。想着这应该是沈芊垚留下的吧。几个月过去,这房间已经被打扫过好多次,竟然还有留下的头发。 除夕早上,早餐店照常营业。 早上六点,沈芊垚发来消息,说准备回老家祭祖。 元川习俗,除夕早上要上坟祭祖。中午吃团圆饭,下午做杂事,晚上再吃团圆饭。一般中午的团圆饭是一大家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晚上的团圆饭则是各回各家吃的团圆饭。 苏又芹今天的营业得在九点前结束,九点半她也要去祭祖上香。 除夕早上周围人都会起早一点。 苏又芹回了沈芊垚短信,让她在老家玩得开心。 沈芊垚爷爷出身的老家在很远的山里,据沈芊垚说那边有山有水,风景秀美。他们家一大家子人,除了必须加班留守的,其他人趁着今天回去祭祖,会在中午同老家村里人吃个团圆饭。 沈家是村里当年走出来的唯一一家大户。这些年,沈芊垚的小爸,给偏僻的村子里捐了路修了房,还包了几名大学生的学杂费和生活费。村里人对沈家也很好。每年腊月给坟墓修整时会顺手帮忙把沈家祖上的坟墓修修。 只是,现在村里也只有二十几户老人守在家中了。 沈芊垚一路走一路给苏又芹发沿路风景,山间、小草、大山、河流、不知名的花儿。兜里的手机过一阵抖动一下过一阵又抖动一下,不断提醒苏又芹,有人想和她分享快乐。 等早餐店关门,苏鑫君已经买了纸香蜡和鞭炮,背着一个小背篼。姐弟两人沿着果林路而去,先去爷爷的父母坟边上香,接着是爷爷兄弟们的坟边,爷爷有五兄弟,现在只有两个弟弟在元川市跟孩子住在一起。 这些人上完,两人才去爷爷奶奶的坟边。苏权早已在坟边站着,手里夹着一根烟,对着坟头抽烟。 苏又芹将一块猪肉一些零食还有两个包子两个馒头放在坟前,一边放一边和爷爷奶奶说心里话,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在家里开早餐店,还说自己谈恋爱了,自己很喜欢她。这些话随着蜡香纸灰飞上天,不知道爷爷奶奶是否能听见。 她好想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去世后,苏又芹原本发誓再不回小镇的,因为这里再没有她的牵挂,却没想到还是回来了,这个小镇在她最难的时候给她提供了无言的庇护。 现在小镇里又有了她放在心上的人,那人也同样把她放在心上。 她似乎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小镇了。 嗡嗡两声,苏又芹从兜里掏出手机,沈芊垚发来一张图,是她赤脚站在河里,穿着薄毛衣,手里拿着一个网兜的照片,好像在捕鱼。 沈芊垚笑得很开心,她的身后,是连成一片的松柏树,在冬天里也生机勃勃。 苏又芹问她不冷吗? 消息刚发出去,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苏权淡淡道:“别天天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苏又芹瞥他一眼。 沈芊垚回了消息: “不冷,河水是温热的。” “下次我带你来捉鱼。” 第22章 血缘 苏又芹爷爷年轻时,带着妻儿从老院子里搬出来,在那时候还是泥巴路的公路边弄了五间房的地基。五间地基随着一儿一女成家,被分成两部分,三间给了儿子,两间给了女儿。 后来小镇街道掀起改造风,公路街沿线的人全部拆了两三层的砖瓦房,修建成六七层的小楼。 苏又芹父母和姑妈也拆了两人各自分到的房,修建成楼房去卖。 那段时间,爷爷奶奶看清了儿子儿媳不愿意给自己留一套房居住的想法。 好在女儿有良心,又常年在帝都不在家居住,于是将自己那套房给爷爷奶奶住,也就是苏又芹现在住的房子。 而苏又芹父母从爷爷奶奶手里继承过来的地基和房子,现在和爷爷奶奶、和苏又芹都没有关系了。 除夕年夜饭,苏又芹在父母家吃。 这么多年,即使父母的房子就在相邻楼里,她也很少去父母家,也没怎么在父母家吃过饭,更遑论年夜饭。 程丽把年夜饭做得很丰盛,摆了满满一桌菜。 苏又芹捧着碗吃得专心,听父母和弟弟一句句聊着天。他们说的事情和人,苏又芹一件不知、一人不认识。她庆幸自己不会说话,不用应和这些不知道的事情。 很多年前,苏又芹怨恨过父母。 那时候的父母总是充满抱怨,抱怨对方的生活工作、抱怨爷爷奶奶、抱怨姑妈,甚至抱怨爷爷奶奶给姑妈留了两间房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女儿不应该拥有拿到父母房屋的权利。——这些抱怨撑起了苏又芹对父母的抵触,她的抵触换来父母进一步埋怨她不听话不孝顺。 好在那些年里有爷爷奶奶的存在,爷爷奶奶告诉她,不要搭理父母的怨言碎语。两位老人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比儿子儿媳更大度看得更清楚。 他们向苏又芹传递努力积极往前走的经验,为她提供最牢靠的情感支持。 高考后,奶奶知道苏又芹谈恋爱、还猜到对方是女孩子的事情。六十几岁的老人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女孩子不管和谁在一起,都要看顾好自己。 苏又芹从小和爷爷奶奶亲。苏权和程丽也曾经将这件事作为吵架的理由,说白生了她。但他们从没有想过苏又芹为什么不亲近两人而亲近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程丽让苏又芹同他们一起过年,被她拒绝了,程丽当时说“你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你不来我们这里过年去哪里呢?” 苏又芹啪地挂了电话,转头拖着箱子先回家给爷爷奶奶上完香,然后去了西南边陲城市,在民宿里和几位年轻人搭伙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这么多年,苏又芹也认真想过父母对自己到底如何这件事。从物质上面来看,他们对自己并不差,只要自己开口要,他们就会给。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也想过,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不好,是不是自己的原因,毕竟三人在亲戚朋友的眼中都是很好相处、值得交往的人。后来慢慢想明白了,自己并没有错,错的是三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如果没有这条血缘关系,就不会对对方有期待和失望。没有期待和失望,三人之间的裂缝不会越来越大。 不过,这两年因为弟弟的存在,加上她和父母之间心照不宣保持着距离,三人之间勉强维持着相对平和。 年夜饭后,苏权主动去收碗,程丽给他打下手。 小镇上的除夕没有舞龙耍狮的表演,放鞭炮焰火倒是没有限制,孩子们可以在门前玩耍嬉闹,大人要么一群人聚在一起打麻将,要么蹲在家里看春晚。 春晚表演开始,苏权接着电话从厨房走出来。电话里喊苏权出去打麻将。他没有拒绝,三两下忙完手中的事情,下了楼。 关门声音砰一声响。 没过一会儿,程丽也离开房间,去楼下麻将店,苏又芹跟着她身后,回自己住的家中看春晚。 一家人的除夕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后就结束了。 此时,沈芊垚所在的家中气氛正尴尬。 沈芊垚的爷爷奶奶生了三儿一女,奶奶早逝,沈芊垚没有见过她。 每年除夕夜,一家人会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 今年也一样。 爷爷、大爸小爸、大妈小妈、姑姑姑父,沈芊垚父母,以及堂兄弟表姐妹们都聚在小爸小妈在元川的家中, 沈家习惯,年夜饭桌上不准有人用手机,尤其是小辈。沈芊垚给苏又芹发过去半桌菜的照片后,收起手机,专注吃饭。 饭桌上只说无关紧要的话。但饭后闲聊话题扩展。 沈芊垚作为沈家这一辈特立独行的人,从当初出柜开始,每年除夕晚上都会引来一阵话题。 刚开始出柜那几年是父母的埋怨和姑婶叔伯的劝慰,后来变成了父母的焦虑和姑婶叔伯们的关心,今年,父母和叔伯姑婶统一战线,询问她关于苏又芹的事情。 小妈和堂妹对苏又芹赞赏有加。 多年来,小妈一家四口人,是沈芊垚的坚定维护者和支持者。 舒贤却不置可否,见过苏又芹一面的她对苏又芹不会说话这件事十分介意。“我们家带出去的人不会说话,那如何办?”舒贤话音很轻,也不算嫌弃,只是认真过了头,更像直接说沈芊垚找对象时考虑不周。 “她是暂时的,会恢复。”沈芊垚直直看着舒贤,也认真回答,“更何况,我没想过以沈家的名义带她出去见你们想见的那些人。” 舒贤保持着属于自己的平静,“这些年你一直以自己喜欢女孩的理由拒绝别人,大家都知道。既然你有了喜欢的人,能不带出去吗?”。 沈芊垚深吸一口气,也维持着属于自己的平静:“这是我的事情。” “你的事情?什么意思?你不是沈家人吗?” “意思是,你们别想以沈家的立场去要求她做任何事情。她是我喜欢的人,只需要我对她负责,她对我负责,。” 舒贤轻哼一声:“你对她负什么责?你一个乡镇小学老师能对她负什么责?她又能对你负什么责,一个镇里开店的人” 沈芊垚瞪着妈妈。 火药味渐渐升起,屋里安静下来。 半分钟的沉默后,一直坐在沙发中间看电视的爷爷,眯眼拍拍沙发:“垚垚,你妈说得对,你是沈家人。有时间带她来见见爷爷。” 爷爷发话了,舒贤闭嘴,其他人松一口气。沈芊垚也不敢忤逆爷爷,点头应下。 她去阳台给苏又芹发消息,苏又芹没有回她。 她默默地倚靠在阳台墙边,内心起伏。 成年已经很多年,出柜也已经很多年,但父母总是无法认可自己,无法认可自己已经成为独立的成年人,放不下自己出柜的事情。沈芊垚内心深知这一点。 沈芊垚从未想过当一辈子老师,虽然不愿承认,但手家庭环境影响,走上公务系统这条路很吸引她。 她上大学时去过支教项目,支教回来,她想成为教育公务系统的人。选择乡镇五年,也是她为以后去教育类公务系统打基础。 虽然她原本不需要这样做。凭着沈家的关系和她的能力,她轻易地能去到想去的地方。只是她放弃了。她想一步一步来,用努力换来父母的认可,不管是对她性向还是对她人生的认可。 但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并没有让父母放下,在他们眼中,自己可能像猴山上的猴子一样,蹦跳乱窜,最后还是得回到他们的荫庇下。 凭什么?沈芊垚对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问,没有人给她回应。她有点想苏又芹,拿起手机几次都放下,最后趁着众人将注意力放在表姐身上,悄悄溜走。然而刚到小区门口,余妍和沈笑语从身后跑来,勾着她的脖子问她要不要去喝酒。她应下了,几人往最近的酒吧去。 苏又芹以为沈芊垚在忙,不愿意打扰她,开着春晚翻小说看。 小说看到一半,莽子的对话框弹出消息,喊她出去玩,他们开车来接她。一看就知道是小鱼发来的, 春晚看起来热热闹闹的,语音类节目一塌糊涂。苏又芹关上电视,换了一件厚羽绒服,下楼站在门口等。 程丽刚好坐在门口的麻将桌边,问她去哪里。 苏又芹指指果林路的地方,将围巾拉严实一点。她听见有人在问程丽:“你女儿的嗓子还没有好啊?” 程丽笑着说:“还得养大半年一年吧。” 骗子。这副嗓子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数。程丽知道,但不会在别人面前说出真相。 一辆破旧面包车停在苏又芹身前,莽子从驾驶座那处使劲探过身来:“坐前面,小鱼在后面扶东西。” 苏又芹拉开门坐到副驾驶位上,回身一看,面包车后面堆满了东西,小鱼和莽子女儿挤在角落里,见她看过来,甜甜一笑:“我们买了好多烟花。猜你一个人在家没事情,喊你一起去放烟花。” 小姑娘看着苏又芹,眼睛透亮,喊了声阿姨。 小鱼都小姑娘:“程一娇,要喊姐姐知道吗?” 莽子跟着说:“对,娇娇,叫姐姐。” 小姑娘只得喊声姐姐。苏又芹被逗笑。 她见过小姑娘很多次,今天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程一娇,娇娇。 她抬手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娇娇,小女孩开心接过,说谢谢姐姐。又说新年快乐发大财,越来越美。 甜美可爱,让心心喜。 小镇里大胆的孩子,会在除夕当晚跑去别人家中拜年,为了讨个喜庆,镇里人会给这些小孩封一个代表“月月红”的十二块钱红包。 这习俗在苏又芹小的时候很流行,这些年因为村里来镇定定居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镇里的老居民会鼓励孩子们这样做,其他人不会干这事了。 临出门时苏又芹担心自己在外面玩的时候遇见小孩,塞了几个在兜里。 莽子作为土生土长的镇里人,笑着回忆当年他们去各家讨红包的事情。那时候哪儿有什么“月月红”,能有“四季发财”的四块八,就算讨到巨款了。 面包车放慢速度行驶在果林路上,很多年轻人借着月光和灯光出来玩,有些人提着酒瓶零食,还有些人抱着烟花鞭炮,显得果林路比街边还热闹。 莽子的养鸡场一片辉煌。 半个月没来,养鸡场门口灯笼挂着对联贴着,沿墙和门边的树上,还有各种颜色的小彩灯小灯笼。苏又芹震惊了,转头朝小鱼比了个大手指。 小鱼笑得自豪:“这都是功哥弄的。他这中年男人看起来油腻,心思却细。” 苏又芹转身朝着莽子比了个大手指。 莽子一边把烟花焰火往院子里搬,一边不太自在地客气:“咳,我都是跟着视频上面学的。九块九包邮批发了几箱。给养鸡场图个吉利,明年大财大发。” 能想到布置这些已经很不错。苏又芹想到自己连副对联都没买,对比之下,自己过得好糙。 莽子将所有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把车停到角落里。又搬了板凳放在门口,两个大功率烤炉也搬到门口:“你们冷,来这里坐,我去拿吃的出来,今晚我们赏烟花吃大餐。” 他一个人走走出出忙碌,娇娇跟在他身后偶尔搭把手。苏又芹和小鱼坐在烤炉边,看着父女两人忙碌的样子,苏又芹打字称赞:“莽子老板真是贤惠。” 小鱼笑得开心:“不然我怎么会看上他呢?” “他没啥文化,也没啥内涵,书翻不过两页就能睡着。能让我动心的只有他会过日子这一点了。” 苏又芹跟着笑:“能把日子过成他这样的男人,现实世界里也没有几个了。” 小鱼:“这倒也是。我活了三十几年,也只看到这一个。” 话聊到这里,小鱼随口问道:“又芹,你有想找的男朋友吗?” 苏又芹摇摇头,她心情好,开玩笑似地回:“好男人难找啊。找不到了,找个好女人吧。” 小鱼顿了一下,她想起上次苏又芹和沈芊垚一起来喝酒的事情,笑容微敛,没忍住问道:“真的?” 苏又芹看出了她僵硬的一瞬间,接过娇娇端来的一盘热卤肉,放在烤炉边的桌上。小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又是真心对自己好,她不想在今天隐瞒她,十分正经地点点头,又打字播放:“真的,” 小鱼的笑容留不住了。她直起身子,凑近苏又芹:“又芹,我没开玩笑。我也知道这种事,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姐姐也找了女朋友,所以,真的是真的?” 苏又芹原本也无玩笑心思,她再次点头。 小鱼沉默几秒,起身走两步接过娇娇手中的盘子,娇娇蹦跳着回到屋内莽子身边。小鱼端着东西放在桌上,肯定道:“是沈老师?!” 这下苏又芹惊住了。她没有想过小鱼会猜测人,也没想到她会猜得这样准。 苏又芹的迟疑让小鱼肯定。 小鱼在烤炉边走两圈,似乎在平复情绪,但她的情绪里没有意外和不赞同,更像是有点焦虑。 她抬头看天,两秒后叹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好吧,我就说,我就觉得。我的眼光一向很准。” 她自顾自说着,对上苏又芹疑惑目光,压着声音将上次喝酒时觉得苏又芹和沈芊垚之间气场不对劲的事情说了。 “那时候我隐隐有点猜测。朋友和恋人之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苏又芹惊讶了。不得不说小鱼很敏锐。她自认为自己作为喜欢女孩中的人的一员都做不到小鱼这样敏锐。她没有隐瞒自己和沈芊垚的事情,几句话说清两人的故事,换来小鱼一声又一声叹息。 她叹息两人确实有点般配,又叹息苏又芹,更叹息小镇里的人接受不了两人的关系。她还戳了戳苏又芹右脸颊上的伤疤,叹息她遇见的事情。 叹着叹着,莽子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担忧询问发生了什么。说出去秘密的苏又芹摇头否认,小鱼拍了莽子肩膀一巴掌,拉着苏又芹起身放烟花。 他们买了几十发声响的冲天大焰火,也买了拿在手中挥舞的仙女棒,还有满地乱窜喷各色花火的“地老鼠”。大的焰火小的烟花在小院子里出现,照亮了养鸡场头上的半块天空。有些在果林路玩耍的年轻人从门前经过,好奇往屋里看,莽子招呼他们进来玩,坐在烤炉边嗑瓜子。 快到十一点,养鸡场里的小聚会才散去。 莽子开车先送苏又芹回去,接着一家三口去父母家,等十二点到来时在家门前放鞭炮,祛除一年的污秽。 华子店里灯火通明,麻将桌边坐了得满满的。 苏又芹告诉了沈芊垚小鱼已经知道两人关系的事情。还给沈芊垚发了很多小视频,全是焰火烟花。已经喝得有些上头的沈芊垚眼红,一直叫嚷着自己也想放。她原本以为苏又芹今晚会过得无聊,却没想到有朋友带她过热闹除夕。 沈芊垚打了视频过来,委屈表示自己也想陪她放放烟花赏烟火。 苏又芹打字哄她,答应让她初三来家中拜年,又看见她在街边,以为她和家人在街边玩,没有多问。 眼见马上到凌晨,苏又芹拿着一大串红色鞭炮摆在早餐店门前,弟弟也拿了一串从父母家门市前面摆过来连上,一长条鞭炮将爷爷奶奶留下的五间地基连起来。 附近门市所属的邻居们,也纷纷拿着鞭炮走出来,在门前摆上。 盯着秒表,时间跳到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时,苏又芹和弟弟从两边同时弯下腰点燃鞭炮。噼噼啪啪的声音随即响起,在早餐店门前、在马路对面的门前、在身边不远处全都响了。热闹了一条街。 新年到了。 苏又芹给沈芊垚发了消息,带着欢喜和满足上楼睡觉。 初一拜菩萨,初二和弟弟一起去几个姨妈家坐半个小时拜完年,最后聚在舅舅家吃一顿饭,程丽那边的拜年任务完成。 苏又芹等着初三沈芊垚来,初四再去姨公家,顺路给爷爷奶奶的一些亲戚送些拜年礼物,完成今年的所有拜年任务,初五早餐店就可以正常营业了。 沈芊垚初三一大早就开车来了镇里,两人约好中午在苏又芹家中吃饭,下午去元川市里沈芊垚家吃晚饭,见她爷爷,晚上留宿在沈芊垚家中。 第二天,苏又芹再回来去姨公家。 苏又芹担忧去见沈芊垚长辈,尤其是她爷爷。在苏又芹严重,沈芊垚爷爷会很难接近。沈芊垚说如果她不想去就算了,但她想到年前舒贤亲口的邀请,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这几天程丽和苏权没事时基本泡在麻将桌上。镇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周围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只能打麻将消耗时间。 苏又芹煮好饭喊他们吃,一起打麻将的人羡慕他们女儿每天给他们做饭,他们眉开眼笑,自豪地接受了这份羡慕。 沈芊垚来得早。苏又芹刚起床,弟弟还在睡觉。她敲门把弟弟喊醒,苏鑫君揉着一双眼出来,看见沈芊垚时意外地害羞了,匆忙洗漱结束,看苏又芹煮早饭。 他贴在苏又芹身边,小声问:“姐,这是谁啊?”二十几岁的大男生,表现出来的羞涩在姐姐面前完全掩饰不住。 苏又芹认真地盯他一眼,快速拿起手机打字:“学校的老师。” “她有对象。” 苏鑫君面上的羞涩散开,“咳,姐,我没问这个。只是问问她是谁。” 苏又芹推了弟弟一把,她虽然和弟弟没有长时间相处,但她从小就知道,弟弟的审美和自己很像,小时候她带着弟弟看动漫,喜欢的不管是男角色还是女角色,甚至是作品里的武器,都是一样的。去年弟弟去海城照顾她,出院后两人一起去街上,觉得长得帅和漂亮的行人也是一样的。 沈芊垚的长相,在两人心中都是喜欢的那款。 当初苏又芹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对沈芊垚的好感,完全是因为事故后的遗留问题让她没有心思,后来意识到自己喜欢沈芊垚后,再看,沈芊垚的长相完全在她的爱好上。 趁弟弟回房间,她悄悄给沈芊垚发消息:“我弟弟可能看上你了。” 客厅传来东西撞上茶几的声音。过了几秒,沈芊垚瘸着腿走进厨房,紧紧贴着苏又芹,压着声音,十分着急:“你在说什么啊?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苏又芹眼角弯弯。见弟弟房间的门关着,转身在沈芊垚嘴角边吻了一下,摇摇头继续做早饭。她只是开一个玩笑。在她心中,现在的沈芊垚和苏鑫君,是她最亲的人。 早饭吃完,苏又芹带沈芊垚去养鸡场,给莽子和小鱼送新年礼包,算是沈芊垚给两人拜年。 养鸡场正忙着,市里各大酒店的酒席宴会排满了整个春节。养鸡场只休息了除夕和初一两天,从初二开始每天往市里送货去。 小鱼接娇娇去了。养鸡场没有其他人,苏又芹和沈芊垚放下东西先走,下次再来。 时间还早,两人沿着果林路散步。春节期间的果林路像赶集一样,过年回来的人没有地方去,只能在街上和果林路转悠。 苏又芹和沈芊垚并排往前,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谁先牵的谁,两人手指勾在一起,你挠我一下,我戳戳你。旁边男女老少经过,追跑打闹,勾肩搭背,两人自行隔出一块世界,也不显得突兀。 回到家中苏鑫君已经在准备午饭。他对着面板上一堆堆的菜皱眉,看见苏又芹松了一口气。程丽和苏权临时被亲戚喊走,去给程丽的远方表叔拜年。临行前知道沈芊垚在这里,拿了一堆吃的过来,让苏又芹待客。 蔬菜果肉都有,还有让人从内蒙那边真空包装带回来的羊肉。 苏鑫君完全不知道怎么弄。 苏又芹也不清楚,三个人站在厨房面面相觑。 好在三个人都不是厨房白痴,手机搜索处做法后,三人各自忙碌起来。苏鑫君一直劝沈芊垚去客厅坐着玩。他认为对方是姐姐的客人,需要好好招待。 沈芊垚推辞几次后,没忍住,对他说:“弟弟啊,你以前在这个厨房做过饭吗?” 苏鑫君疑惑摇头。他在家的那几年,虽然住在这里,但是年龄小,厨房都没进过。后来长大了,再回来也是住在自己家,来这边顶多吃吃饭。 “我在这间厨房做过饭。比起你,这间厨房可能更习惯我使用它呢。”沈芊垚语气俏皮,逗苏鑫君:“顺便说,你睡的床和房间,也属于我。” “属于你?”苏鑫君诧异。 苏又芹悄悄瞥沈芊垚。 “当然,我比你住的时间长啊。更何况,我和你姐姐不分彼此,床和房间都属于你姐姐,你姐姐的就是我的。”沈芊垚挑眉,像昭示主权一样:“我的也是你姐姐的。” 苏鑫君笑出声,他知道沈芊垚在逗他了:“你这样说,我还以为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呢。” 沈芊垚话里含笑,顺口接道:“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 苏又芹心里一慌,回头看两人。 苏鑫君完全不在意,继续笑:“行,女朋友。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关系好的时候不分彼此,一闹翻就各种吐槽埋怨,后面再见面抱着哭一通,又和好了。我前女友和她的闺蜜就是这样……” 沈芊垚朝苏又芹眨眨眼。 苏又芹无奈转过身。 她听着身后弟弟还在说话的声音,想到晚上要去见沈芊垚的长辈,不知为何,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让弟弟知道自己和沈芊垚的关系。她擦干净手拿起手机,打好字递到弟弟面前:“如果真的是女朋友呢?” 苏鑫君被忽然出现的手机吓一跳,后退一步,看清屏幕上的字,没反应过来。 苏又芹又打字递到他的面前:“如果真的是对象呢?” “卧槽!”苏鑫君后退一步,抵在燃气灶边,没放稳的锅掉下来,噼啪一声甩在地上,圆形锅底转了两圈。 “姐,你疯了?!” 第23章 争吵 苏鑫君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声吼叫吓得沈芊垚手一抖,拿着的小刀险些伤到自己,她诧异看向苏鑫君,后者一双眼睁得溜圆,不可思议地望着苏又芹。 苏又芹相对平静,她回视弟弟,微微抿了下嘴。 她内里在紧张。苏鑫君看着苏又芹抿嘴的小动作,十分肯定。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内心一埋着情绪,就会抿嘴。 他忽然想起去年去海城照顾姐姐的时候。同病房住着一位年轻女孩,女孩在公司摔伤,有一位和她同龄的男生常常来看望她。 那时候苏又芹心情很差,连视线都不想与谁对上。为了让姐姐提起精神,苏鑫君主动同病房的人交流,企图通过身边人的聊天吸引姐姐注意。 这一聊他才知道那位男生喜欢男生。 当时几人正聊天,聊着聊着,男生很自然地公布了自己的性向,女孩也说正是因为男生喜欢男生,他俩才成为好朋友。苏鑫君记得苏又芹听到他们聊到这里时,拿起手机打字,第一次加入了同病房的交流中。 她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喜欢女生了呢? 苏鑫君不是喜欢同性的那类人,但他知道有这一类人的存在。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姐姐会成为那类人中的一员。 他脑子有些乱。他对上沈芊垚探究目光,连忙错开视线,将手中刚刚腌制上的羊肉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啊,不是要腌制十几分钟吗?”沈芊垚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力。苏鑫君连忙抬手关掉水龙头。他将羊肉往盘里一放,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抽根烟”,快速离开厨房。 嘭一声,客厅的门被重重关山。沈芊垚放下刀子,接着苏鑫君的动作继续腌制羊肉,微微压着声音问苏又芹:“你说了什么?” 苏又芹将最后一份备料切好装在盘子里,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苏鑫君都接受不了她和沈芊垚的关系的话,父母这边基本没有告知他们的必要了。 “你是不是将我们的关系告诉你弟弟了。”沈芊垚将羊肉腌制好,暂时放在一边,开口问道。 苏又芹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但仔细一想,沈芊垚如此聪明,见苏鑫君的反应,能猜到不足为奇。 苏又芹点头。 应了猜测,沈芊垚有些着急:“你……唉,应该缓缓再说的。”她虽然不是很了解苏又芹家人,但从上次的匆匆见面以及苏又芹偶尔的几句提及,能猜到程丽和苏权是那种最传统的长辈,而苏鑫君作为直男,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无法预测。 午饭在弥漫着尴尬的氛围里用完。 苏鑫君一脸复杂,视线在姐姐和沈芊垚身上不时滑过;沈芊垚当做无事发生,围绕着桌上的饭菜和春节说话;苏又芹也尽量当做无事发生,拿着手机应和沈芊垚,偶尔直直看向苏鑫君,让他不得不加入聊天话题中。 一顿饭吃得三人都有些累。 饭后沈芊垚一人坐在客厅,苏鑫君去洗碗,苏又芹站在厨房灶台边,将未吃完的饭菜裹上保鲜膜。 听着身边保鲜膜窸窸窣窣的声音,苏鑫君内心万分复杂。早上那一声吼叫后,他还没有同姐姐说上一句话。 他得和姐姐聊聊。 可没有想好如何去聊。 苏又芹感受着身边悄悄瞥向自己的视线,装作没有察觉到。她要等弟弟先开口,只有他先开口了,自己才能知道对方最在意什么,要如何去聊。 姐弟两人默默收拾结束。苏鑫君很快离开了屋子。 等苏又芹回到客厅,沈芊垚有些担忧:“弟弟没事吧?” 苏又芹摇摇头。苏鑫君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他年轻,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对沈芊垚有好感,是真心关心苏又芹这位姐姐,他应该会慢慢想通。 应该会吧。 苏又芹祈祷着。 她想让沈芊垚得到自己家人的承认,哪怕是部分家人。毕竟今天晚上,她将以恋人的身份去见沈芊垚的长辈。 苏鑫君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又芹和沈芊垚去一趟超市,买了些水果,准备晚点再出发去市里。 回家后,苏又芹在厨房洗葡萄,沈芊垚站在她身侧,两人一起将葡萄从串上摘下来放在盘子里。 沈芊垚拿着葡萄说绕口令,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她说得不快不慢,没有结巴。说了几次后,加快速度,嘴瓢了。 原本很寻常的事情,两人却肩挨肩笑成一团。笑着笑着,同时侧头,接了个吻。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吸气声,两人回头,程丽正站在客厅进厨房的那道门边,震惊地看她们。她表情奇怪,脸有些僵住了。 “你们……”程丽上前两步,“你们……” 苏又芹心脏咚咚直跳,她虽然和父母关系不好,但潜意识里还是有父母的位置。刚刚那幕被看见了,她和沈芊垚接吻的一幕。 沈芊垚也很慌乱,洗葡萄洗得太专注,竟然没有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她快速看苏又芹一眼,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主动上前道:“阿姨,你回来啦。” 这声招呼换来程丽瞪来的视线。 程丽从震惊中惊醒,她嗓子卡了一下:“苏……苏又芹,你过来一下。” 苏又芹听到了熟悉的话,对上程丽脸上熟悉的表情。 上中学时,程丽总会在家门口拦住她,也不说什么事,只说“苏又芹,你过来一下”。等苏又芹跟着她走到角落后,她就开始抱怨。 几次之后,远远的,苏又芹一见她站在门前,就转身先不回家。跑到角落里藏起来,等程丽离开后,再快步冲回爷爷奶奶家中。 记忆中的面容和语气,让苏又芹跳动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如今自己已经长大,爷爷奶奶也已经去世,程丽难道还要傍着妈妈的身份在自己面前抱怨吗? 沈芊垚身体微微前倾,她想解释,却被苏又芹抓住衣角。 苏又芹用眼神示意她将葡萄洗完,自己跟着程丽去客厅。她原本以为程丽会带自己回父母那边家中聊,没想到程丽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程丽马着脸,端着身姿:“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苏又芹在沙发角落坐下,没说话。 程丽也不在意,继续说:“你爸在家,还好没看见。”原来如此,难怪她不带自己去他们家中:“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在意这些。但是亲……是不是过分了?门还开着呢,人家不知道的会以为你们是同性恋!” 苏又芹豁然抬头。程丽竟然还知道同性恋? “工厂里就有同性恋,那个女孩被人戳着说,年纪轻轻的,不好好找男朋友,找女孩。”程丽微微仰着头,声音不小。 苏又芹明白了,她这话不止是说给自己听的,还说给在厨房的沈芊垚听。 苏又芹生气了。程丽可以骂自己说自己,但不应该这样指桑说槐。她盯着程丽,拿起手机快速打字,手指戳在屏幕上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打不出来,从埋头拿手机的那一瞬间,自己的气势就弱了。 她紧紧攥着手机,看见程丽微仰头看向客厅通往厨房的地方,蓦地将手机往地上狠狠一扔。 啪嚓一声,程丽吓一跳。 “你干什么?!” 苏又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受不了程丽现在这副样子,高高在上的样子,和当年自己上中学时,她每次在自己面前那样。 自己却说不出话。她凭什么永远高高在上,凭什么对自己说这些,又凭什么让沈芊垚听到这些。 “苏又芹,你发什么疯?”程丽声音又抬高很多,尖锐得让苏又芹心中的火气更旺了。她想起当年程丽埋怨自己的时候,她以母亲的身份在外面到处诉苦,周围所有人都知道,苏又芹跟自己父母吵架,苏又芹不孝顺,苏又芹白读那么多书连父母家中都不去。 苏又芹大口喘气。她也想吼叫,也想用尖利的嗓音去“指桑骂槐”说程丽,也想质问程丽,也想诉诉苦。 客厅动静太大,沈芊垚从厨房出来。她走到苏又芹旁边,捏着苏又芹的肩:“又芹……又芹……又芹,你怎么了?” 担忧的声音劈开脑子里充满的属于程丽的尖锐声音。苏又芹瞪着程丽的目光渐渐收回来,带着怨恨的视线逐步转向迷茫。她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程丽也站了起来,后退两步,拉开同苏又芹的距离。 有液体从鼻腔里流出来,沈芊垚小声惊呼,从桌上扯纸巾:“怎么了,怎么流鼻血了。又芹,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苏又芹抬手将纸巾按在鼻孔里。 鼻血将她心中的火气流散些许。她将沈芊垚往身边一扒拉,看向程丽,带着恨意说:“找女孩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程丽脸上的震惊僵住。 苏又芹也僵住了。她有些茫然,那沙哑的带着怨恨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她下意识看向沈芊垚,后者也惊讶地看着她:“又……你……你说话了。” 沈芊垚开心起来。她双手捏住苏又芹的肩膀:“又芹,你嗓子好了,嗓子好啦!” 她发自内心的欣喜,双手从苏又芹肩上挪到脸上,捧着苏又芹的脸颊微微揉了揉,忍不住亲了她一口。亲完才看清苏又芹还在迷茫中,意识到身后程丽还在。 她轻咳一声,看向程丽,压着喜悦说:“阿姨,又芹嗓子好了。” 程丽却没有说话。她没有因为女儿刚刚说出那句话感到高兴,只静静地看着两人。看得沈芊垚稍稍后退,拉开和苏又芹之间的位置;看得苏又芹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沈芊垚的手,直直回视程丽。 一分钟后,程丽抬手用拇指指过来:“你……苏又芹,你们两不要脸!”这句话打开了程丽的倾诉开关:“你们怎么这么不要脸?你们两个女孩,怎么干这种事?苏又芹,你大学白念了,你脑子被车撞坏了……你有问题……你们苏家的人,就是来折磨我的……早知道你出生时就应该掐死……” 她大声喊叫着,一句句话直直钻入苏又芹耳中。 曾经有过的窒息感再次传来。 中学时,程丽和爷爷奶奶吵架,找各种理由吵。为了方便随时看见,爷爷奶奶将一些电话号码写在从来不开的卷帘门上。她说卷帘门上全是粉笔写的电话号码,看起来像什么样子,用这个理由同爷爷奶奶大吵一顿。 苏又芹看着爷爷奶奶坐在一边默默掉泪,接了慢慢一盆水,冲在卷帘门上粉笔写的电话号码上,盆里剩下的半小盆,被她泼到程丽身上。 程丽痛斥爷爷奶奶的声音被打断,她往地上一坐,大声哭喊:“快来看啊,苏家的女儿给她妈泼水啊。苏家欺负我从山旮沓嫁上来,一家子欺负我啊……我自己生的女儿都欺负我啊……大家来看啊……” 那拉长的哭喊瞬间吸引周围的邻居和从公路边路过的行人,十二三岁的苏又芹,个子才一米三五左右,听着哭喊,看着围拢过来的人,被气得发抖,想着被路过的大货车撞死算了。 二十八岁的苏又芹脑中又产生了相似的想法。为什么一年前的车祸没有让自己丢命呢?是为了让自己永远困在父母的沼泽里吗?还是,为了让自己从这片沼泽里挣扎出来。 程丽的骂声还在继续。苏又芹感受到身边沈芊垚的情绪也开始不稳定,在她听到程丽那句“是报应,生下你是报应”后,沈芊垚往前一步,正准备开口,苏又芹拽住了她。 “是……是报应。”苏又芹将沈芊垚往自己身后拽,“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报应你和苏权对爷爷奶奶的不好,为了报应你们大嘴巴到处和别人说我,为了报应你们这对失败的父母。” 有血腥味从喉咙鼻子里冒出来。沙哑的声音几欲发不出,苏又芹强提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程丽,你和苏权会老的。也会比我先死,等你们死的时候,我会把这些年你们对爷爷奶奶做的每一件事,对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给你们听。” 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噩梦中来,怨恨的眼神像敌人一样。程丽看着不远处的女儿,内心慌乱不已,这人是谁,她仿佛不认识。 沈芊垚也被苏又芹几句话吓住了。 她知道苏又芹同父母关系一般,但未想过她如此怨恨父母。 作为恋人,她无条件地站在苏又芹这边,但看着苏又芹此时的样子,内心升起隐隐的害怕。 吱啦一声,门被快速拉开。一道人影冲进来,大步走到苏又芹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挥下。 苏又芹和沈芊垚动作都很快,沈芊垚拉着苏又芹一屁股坐下,直接避开了巴掌,苏又芹抬头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苏权,男人瞪着眼十分生气。 苏又芹恍惚想起苏权当着自己的面,在奶奶肩上锤了一拳的事。那是他的亲妈!她一声喊叫,起身扑向苏权,指甲挖了苏权的脸,又扯住他的耳朵使劲拉。 动手在瞬间发生。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苏权手握成拳砸在苏又芹背上,苏又芹张嘴咬住了苏权的手腕,程丽一声尖叫,沈芊垚连忙上前拉苏又芹,但拉不开,苏又芹挣扎着对苏权又拉又咬,全然不顾苏权那只没受控制的拳头砸在自己背上。 程丽不再尖叫,边哭边去拉两人。沈芊垚也带上哭腔,求苏又芹放手。 苏鑫君从门外闯进来,一声大骂,抓住苏权想再次落下的拳头。住在楼上的强哥听到动静也跑下来,一边帮着苏鑫君分开苏权和苏又芹两人,一边着急地说“这是发生了什么,大过年的父女怎么打起来了”。 被强行拉开的两人深深喘气。苏又芹被沈芊垚抱着腰用力箍住,小声哭:“怎么了嘛,又芹,怎么了……” 苏权被苏鑫君和强哥抵在窗户边,他脸上通红,还在挣扎。强哥那么强壮一人拉不住他,还要苏鑫君帮忙抵着。 苏权喘着粗气:“你们放开我。我今天就要打死她,让她再说些有的没的。” 强哥劝着:“说什么呢,大过年的。这么大一男人还打女儿,要脸不……” 苏鑫君也生气了,他刚才看见苏权的拳头砸在姐姐身上,气道:“你再动手,我也不客气了。” 程丽站在旁边哭。 沈芊垚抱得太紧,苏又芹腰间被箍得难受,她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沈芊垚以为她还想挣扎前去,又用一层力,这一用,刚刚已经冒出的血腥味翻涌而出,苏又芹一声干呕,吐出一口血。 这口血好像将苏又芹埋在心中的憋闷也吐出来了。 苏鑫君从窗户边跑过来,大喊:“姐!” 沈芊垚松开手,眼泪掉下来:“又芹!” 他们焦急的呼喊清晰传来。苏又芹感觉到身体舒服了。 她抬手擦掉嘴角边带血的口水,血痕在脸上留下一道。 她看着窗边的苏权和程丽,笑了,沙哑的嗓音清脆些许,和她以前的声音十分相像:“我就是恨你们,我就是喜欢女孩,我会活着,等你们老的那一天。” 恐惧和害怕从苏权和程丽心中升起。程丽忍不住后退一步,苏权全身也松了力道,他挣开强哥对自己的束缚,看看刚刚砸在苏又芹背上的左手,朝着玻璃一掌拍去。玻璃窗户一声巨响,他转身从屋里离开。 程丽也随着走了。 强哥劝慰两句回去了。 苏又芹被苏鑫君扶到沙发上坐下,沈芊垚被吓坏了,捏着她的手掉眼泪。 屋子里安静好几分钟,苏又芹感觉到手上的温度,用另一只手去擦沈芊垚脸上的泪水,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微微扯了下嘴角,小声说:“不是要去市里吗?我们收拾收拾出发吧。” 沈芊垚看着她嘴角已经干了的血痕,眼前又出现苏权握着的拳头落在她背上的场景。没忍住,一把抱住她的脖子,脑袋埋着她脖颈处大哭起来。 滚烫的泪水从毛衣领口钻进去,落在颈间肌肤上。哭泣的声音含着浓浓的心疼和委屈。苏又芹心跟着哭声抽动。活了快三十年,有几个人真心为自己哭过? 除了沈芊垚,现在的苏又芹想不出其他名字。 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真切的心疼,伴着沈芊垚的哭声、脖颈间泪水的热度和自己的眼泪,全部散出来。 苏鑫君在一旁看一阵儿,用纸擦干净地上苏又芹吐出的那口血。悄悄离开屋子,关上门。 沙发上抱着的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睡着的。手机铃声响起,两人同时睁开眼。 苏又芹靠在沙发转角处,沈芊垚靠在她的肩头,两人眼睛都有些肿,头发都有些乱,脸上都有泪痕。 她们互相看着对方,铃声响好久才停下来。 她们相识一笑。 苏又芹小声说:“去洗澡,然后去市里吧?” 沈芊垚点点头,手肘在苏又芹脖子上一压,微微抬头咬住苏又芹的嘴唇。 …… 同父母发生这种事,苏又芹需要缓一缓,加上她喉咙忽然恢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沈芊垚推迟带她去见父母和爷爷。 接到电话的舒贤原本有些不满,但听说是苏又芹嗓子的事情,也没再说什么。 苏又芹洗完澡换完衣服,下楼同沈芊垚一起去市里。华子店里的麻将桌边没有苏权也没有程丽,周围的人看见苏又芹下楼,纷纷多看了两眼。 楼上发生的具体事情他们不清楚,但程丽喊骂的声音,多多少少从窗户里漏出不少。可以确定苏又芹和父母吵过架。 这些目光,也和多年前很像。 苏又芹直接忽视掉。 春节期间拜年的人很多。往元川市去的路上微微有些拥堵。车内舒缓音乐放着,苏又芹视线落在窗外,发呆。 沈芊垚时不时看她一眼,看得苏又芹无法忽视。转头问道:“看什么呢?”她的嗓音还没有完全恢复,大哭一场,吐血后恢复的清脆嗓音消失了,现在说话沙哑低沉。她轻轻咳了一下。 沈芊垚摇头:“没看什么。” 前面道路有些堵,她踩下刹车,笑着问道:“吵舒服了吗?” 苏又芹跟着笑:“舒服。爽了。好爽!” -------------------- 作者有话要说: 苏又芹和父母关系很受小时候影响。这样大爆发一次很爽。借着争吵,一直憋着的气出了,柜门也打开了,挺好挺好。 第24章 未来 春节的医院丝毫不见冷清,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们,完全没有过年的喜悦。从家里出发后,苏又芹挂了今天最后一个时间段的号,到医院才知道,自己是今天最后一位检查者。 接诊的医生很年轻,以前没见过。他查了苏又芹的会诊记录,又看了以前的病例记载,初步判定没有其他问题。以前医生确诊她失声的原因是心理因素,现在受环境影响逼迫,恢复发声,这种情景并不罕见。 至于她吐出那口血,得去其他科室检查。不过,根据苏又芹的描述,医生判断那口血仅仅是因为情绪激动所致,没有大的问题。 有了医生的初步判断,沈芊垚放下心。 虽然苏又芹坚持自己身体能感觉到没事,那口血吐出来后身体轻松很多,但沈芊垚还是担心。血这个东西,一旦见到就不能让人安心。 医院下班时间已到,苏又芹准备第二天再来做全部检查,她跟着沈芊垚回家,路过超市时,两人顺便买了一只鸡和药膳配料,企图用补品来补足今天耗费的精力。 苏又芹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翻新闻,沈芊垚独自在厨房忙碌。嗡嗡声响,手机震动起来,她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姑妈”二字,没有搭理,直到视频通话的请求挂断,才重新拨回去。 姑妈接起视屏第一句问她为什么和父母吵起来了还打架。 苏又芹猜到程丽和苏权必定会告诉姑妈这件事,在他们两人的心中,自己和姑妈关系更好。 苏又芹没有解释,只是说自己心情差,他们撞枪口上了。 姑妈瞬时无语,但她很快关注重点,询问苏又芹嗓子和身体的事情。 看稍稍关心自己的人都知道询问自己声音恢复的事,程丽和苏权两人却谁都没问。在他们眼中,女儿的身体不如其他事情重要。 苏又芹和姑妈聊了几分钟。姑妈心知她和父母的关系,没有过多劝解她,只说父母和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想通了还是好好聊聊。 父母和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这句话苏又芹中学的时候就听过,她的干妈,在她和父母吵架后,拉着她去自己家玩,告诉了她这句话。然而那时候苏又芹就知道,这句话分明是错误的。 若真的没有隔夜仇,程丽和苏权怎么会一直向周围人抱怨苏又芹不孝顺呢?若真的没有隔夜仇,这么多年苏又芹为什么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和父母之间的每一次争吵呢? 人又不是经常失忆的东西,只要有记忆有怨恨怎么可能没有“隔夜仇。"呢? 苏又芹扔下手机,闭眼养神几分钟,又去厨房看沈芊垚忙碌。 高压锅的放气孔开始冒气,沈芊垚将小白菜洗好。一道配料满满的鸡汤加一盘炝炒小白菜,已经足够当两人的晚餐。 厨房里的窗户不小,能看见夜幕落下的城市,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对面楼墙上,小彩灯组成的灯笼很亮眼。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沈芊垚将砧板挂起来,走到苏又芹身前,垫脚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怎么了?” 苏又芹摇头,在沈芊垚脸颊上亲了一下,缓缓问:“你说,父母和孩子之间真的没有隔夜仇吗?” 沈芊垚暗地叹一口气。 她面上眉头一挑,对这句话的反对快突破天际:“怎么可能?” 高压锅放气孔声音逐渐变大,抽油烟机大功率工作,她转身将火关小一点,拉着苏又芹往客厅走:“我现在都记得小时候我爸工作太忙,回家嫌我烦没控制住劲儿将我一把推在地上,后脑勺撞在茶几上的事情。还记得我妈因为我在学校和男孩打架,回来用教鞭把我手打肿的事情。” 她将苏又芹轻轻推在沙发上坐下,“只是我大度,原谅了他们。” “说这句话的人,八成是觉得孩子应该完全服从父母,只有完全服从,才不会去记去恨。” 沈芊垚单膝跪在苏又芹两腿间的沙发上,认真看着她:“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父母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今天你爸爸在你背上落下的拳头,会让我记恨他一辈子。” 苏又芹上身微微动了动,苏权那几拳确实用了力气,但大概是苏又芹也在反抗,那几拳落在背上并没有那么疼。下午在家里和医院都被检查过,后背没有什么问题。 沈芊垚认真的样子让苏又芹放松下来,有人站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很舒服。 她眉眼微弯,轻轻啄了一下面前人的嘴角:“鸡肉快炖好了吧,我饿了。” “再等几分钟,吃小面包填填肚子。”沈芊垚将茶几上的小面包撕开,递到苏又芹嘴边,转身又去了厨房。 吃完饭后,沈芊垚接到石米的电话,苏又芹主动去洗碗。等她洗完碗出来,沈芊垚皱眉站在客厅外面的阳台上,义愤填膺:“他神经病啊!” 苏又芹坐在沙发边回弟弟消息,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事。 苏鑫君已经和父母好好谈过,程丽和苏权还是很生气。尤其是苏权,他听到苏又芹说会等到他们老去再和他们算账的话,内心有些害怕,作为父亲,他不敢承认这份害怕,将害怕转化成了愤怒。 至于苏又芹喜欢女孩、和沈芊垚在一起的事情,显得不重要了。 在和儿子聊的过程中,程丽不止一次提到这件事,苏权和苏鑫君都没有理她。 父母两人,一人害怕苏又芹的怨恨、一人担心苏又芹的性取向,两人关心的问题完全不同,想想,觉得有点好笑。 沈芊垚带着阳台上的凉意回到客厅。苏又芹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沈芊垚摇摇头,“是石米和米皓。”她只说了这一句话,没再过多提及,毕竟这件事是石米的隐私,在对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即使是恋人,也不应该告诉别人。 苏又芹也没有追着问。 电视上正在重播春晚,她想起除夕那晚在养鸡场放烟花的事情,她忽然问沈芊垚:“你身边的朋友,有谁知道我们俩在谈恋爱吗?” 沈芊垚莞尔一笑:“我闺蜜们都知道。” 见苏又芹探究目光,她解释:“石米她们是我去镇里才认识的,严格来说我们算是朋友,距离闺蜜还有一段距离。” “我的闺蜜们大多在北城,有一位师姐一位师兄,还有余妍和一位室友,沈笑语也算,他们都知道我谈恋爱了。还见过你的照片。” 沈芊垚打开和一人的聊天界面,将手机递过来,示意苏又芹看。 “照片?”苏又芹想当然地以为是两人前几次拍的照片,却看到聊天界面的最后一张图片是拿着相片拍的照片。相片上的人斜刘海高马尾,穿着市中校服,对着镜头笑得青春朝气。 苏又芹隔着屏幕和十年前的自己对视,眼前手机移动,一把抓住了沈芊垚想要缩回去的手:“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沈芊垚视线躲闪,往回抽手,抽不动。她轻咳一声:“咳,我在你家捡到的。” “捡到的?” 沈芊垚只得将自己悄悄藏起照片的事情说了。 苏又芹听得兴味盎然,虽然她早知道沈芊垚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时候在关注自己,但她没想到对方在自己家借住时就已经对自己有了想法,还干偷藏照片的事情。 太幼稚了。 “还不是怪你。”见苏又芹听得开心,沈芊垚装作委屈样逗她:“苏老板还没喜欢我就主动投怀送抱,不仅高看我的身体,还高看我的精神。身体能隔着衣服隐藏,多巴胺主导的喜欢我可控制不住。” 她边说边朝沈芊垚眨了下眼,苏又芹没忍住,扑上去,一手摸着身下的柔软,一边去咬身下人的下巴:“怪我,那我给沈老师赔罪,沈老师要接受吗?” ------- 因为去医院检查,去姨公家的计划推到了初五。沈芊垚开车送苏又芹去,小锦父母过年也回到家中,一家人热情接待了苏又芹和朋友沈芊垚,听说沈芊垚是镇里老师时,他们更热情了,纷纷表达出对小锦未来老师的重视。 借沈芊垚开车的方便,从姨公家离开后,苏又芹又提着礼物去了奶奶那边的几家亲戚。每一家坐大半个小时,在最后一家吃了晚饭,回到镇里已经是晚上。 沈芊垚将车停在早餐店门前,准备住一晚再回去。 华子店里的麻将桌噼里啪啦,苏又芹看见程丽和苏权在不同桌上坐着,和周围人说说笑笑。看来争吵没有打扰他们过年打麻将的心情,苏又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怆然松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沈芊垚回了市里。苏又芹打开早餐店的门,开始打扫卫生。已经大年初六,再不营业春节就过完了。 她在店里厨房里面打扫。没注意到苏权从早餐店门前走过好几趟。打扫快结束时,苏鑫君从门外走进来,惊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又芹淡淡回了句昨天,拿起手机问明明今天能送什么菜上来。 苏鑫君一屁股坐在最近的桌边,不时看姐姐一眼,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想法,主动问道:“你在和那谁聊天吗?” 那谁?苏又芹看他。 “咳,就,你对象。”苏鑫君很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苏又芹噗嗤笑出声。对象这个词她倒是很少用,被弟弟一说脑中瞬间现出沈芊垚的样子,还挺搭的。她摇头:“要营业了,让人送东西来。” 原来是正事。苏鑫君应和一下。这时才想起来问她医院检查的结果。 “没事。”苏又芹简单回答:“只说刚恢复要注意一点,不要说太对话。”医生原话是不要过多使用嗓子,要好好保养。 苏鑫君内心的担心落了回去。没事就行。既然没事,他微微坐直身体,带着讨好说:“姐,你能和爸妈好好聊聊吗?” 苏又芹看向他,他立马解释:“不说其他的,一起吃个饭也行。我请你们。”他语速很快,生怕苏又芹直接拒绝:“爸爸很后悔动手的事情,那天他心情不好又在门外听见你那么对妈妈说话,才生气的。姐,你知道的,爸爸一直很偏心你,从小到大他都没打过你,他也知道你因为爷爷奶奶的事情讨厌他们,你给他一个机会。” 苏鑫君话音落下,抬头看向早餐店门外,苏又芹背对着早餐店,也转身看出去,刚好看见苏权转身。 “你看,爸今天都在门前晃悠好几圈了。”苏鑫君有些好笑,“他那天听你说那话估计是被气害怕了。还有,你谈,咳,谈女朋友的事情,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 弟弟絮絮叨叨,苏又芹感觉自己身体被分成了两半,一大半是想到小时候想到爷爷奶奶想到前几天和苏权动手的恨和爽,一小半是同意弟弟说法的挣扎。 苏又芹将手中抹布扔到桌上,静静看着苏鑫君,问弟弟:“你觉得他俩后悔对爷爷奶奶做的事情吗?” 苏鑫君沉默了。他小时候虽然在爷爷奶奶身边待过几年,但到底不如沈芊垚同爷爷奶奶亲密,他知道爷爷奶奶偏心姐姐,现在长大了也知道父母做的一些事情不对,但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后不后悔又能如何呢? 苏又芹轻哼:“算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啊?正月初十吧。” 苏又芹点头:“你回去告诉他们,正月初九我请你们吃饭。”说完她重新拿起桌上抹布。 恰好明明骑着三轮车在路边停下来,车还未熄火就喊:“又芹,菜到了。水哥那里的肉我也顺便送来了。” 苏又芹走上前,问了一句话。她一开口,明明震惊得结巴了:“你你你你你……你嗓子好了?” 苏又芹笑着点头。 “哎呀,这可太好了!”明明兴奋得身体扭了一下,一只手将一个背篼从三轮车上提了下来。臂力惊人。 苏鑫君帮忙将车搬进厨房,明明先和苏又芹寒暄几句,接着将她拉到门边角落里:“听说你和你父母打架了,怎么回事啊?” 苏又芹惊住:“谁说的?” “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我是听买菜的人和店里小妹唠嗑,说小学旁边那位年轻的早餐店老板,大过年和父母在家吵架,吵着吵着打起来了。”明明压着嗓音说:“我本来想发消息问问你,又觉得不应该是你。你……” “是我。”苏又芹叹气,小镇真的很小,芝麻粒大的事情转瞬就能传出去。明明在上东街都知道了,估计小镇几条街道中关心别人家事情的人都知道了。 “真的?发生了什么?你没被打坏吧?” 苏又芹笑了,明明这只担心她的样子,果然是真朋友。 苏又芹:“我没事。你怎么不关心我和父母吵架的事情,这不是不孝顺吗?” 明明摆手:“见多了。很多父母都无理取闹。我前段时间还和我妈吵了一架,她到更年期了,脾气怪得厉害,我和朱成见了她都要绕道。” 虽然知道明明说的和自己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对方那毫不在意的样子还是让苏又芹心中舒服很多。她不强求别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方,只要不无脑同父母站在一边给自己一把盖上不孝顺以下犯上这些戳就行。 什么孝顺以下犯上,父母和孩子都是独立的人,为什么要拼命顺从对方,就因为对方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最好的孝顺方法难道不是把命还给父母吗? 明明离开后,苏又芹从冰箱里拿出老面,却发现老面外壳已经完全变硬,用不了。现在再弄老面第二天没法用,得等到第三天。 她想起莽子说过,他父母住着的院子里有位孙大爷喜欢面食,每天会用老面蒸馒头,她给莽子发消息去问,过了半个多小时,莽子回消息,说下午来接她,带她去买老面。 苏又芹放下心,关门上楼。 下午她跟着莽子去镇政府后面村里的老院子里买老面。 莽子爸爸已经给孙大爷打好招呼。孙大爷装了一小碗老面给苏又芹,不仅没有收钱,还将老伴摘回来的一大袋嫩豌豆苗送她一些。苏又芹连连说谢谢,孙大爷摆手:“谢啥?莽子给了我那么多鸡和鸡蛋,这些东西算什么?” 苏又芹才知道,莽子会将养鸡场里受伤的鸡还有不小心裂了的蛋送给同院子的人吃。 “父母年纪大了,养鸡场虽然离院子很近,但有啥事还得同院子的人帮衬着。有时候我在城里,父母有事,娇娇回来也会在孙大爷家吃饭。”莽子解释,“远亲不如紧邻嘛。” 他话音刚落,车子从镇政府门前开过,苏又芹看见一个熟人蹲在政府门口抽烟,是贾昭。年前石米和米皓的订婚宴上,苏又芹和他见过一面。两人现在还在一个群里。 贾昭在镇政府工作,难道今天在值班吗?窗外后视镜里,贾昭忽然站起来,笑着朝远处挥了下手,苏又芹看见一位熟人从旁边巷道里走出来,还没看仔细,车子拐弯,后视镜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有些诧异,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熟人,分明是刘安灿。 原来他们两人,关系很好?一路无话的莽子忽然问苏又芹,嗓子已经好了,还会留在镇里吗? 苏又芹没有回答。 晚上,早餐店准备完成后,她告诉沈芊垚下午看见贾昭的刘安灿的事情。 她才知道当初有人撮合贾昭和刘安灿,但刘安灿不考虑在镇里找对象,打算在镇医院干完五年考研究生。 沈芊垚还说,年前听贾昭说,他在镇政府的服务期还有三年,三年后会往市里调。他家在市里哪个部有关系,只要他笔试能过,基本就能去。 目前来看,刘安灿和贾昭目前对未来的规划方向挺一致,可能他们最近有交流,在互相接触。 聊到这里,沈芊垚打了视频过来,两人随意坐在沙发上,透过屏幕看对方。苏又芹想起下午莽子问自己的话,她问沈芊垚:“你也有服务期吗?” 沈芊垚点头,她打来电话就是想聊这个。说别人的未来也想了解一下苏又芹是如何想的。 镇里小学属于乡村学校,沈芊垚考的正规编制,至少需要在镇里小学教五年的书。她目前的中期规划是,五年结束后,会考市里教育局的岗位。 今年是她在镇里小学任教的第三年,严格来说,到今年暑假第三年就结束了。 “你会再去海城吗?”沈芊垚将手机举在眼前,认真地问苏又芹。 苏又芹暂时没有考虑这件事。沈芊垚一问,她下意识地摇头。 下午莽子问她时她就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 如果没有遇见沈芊垚,在确认嗓子没有问题的那一瞬间,她会考虑离开小镇。但如今有沈芊垚,她做不到提起行李就走。 但她和沈芊垚、刘安灿她们不一样,小镇无法提供合适职业给她,当初选择开早餐店,是在特殊情况下选择养活自己的方式,现在嗓子恢复了,能更好地活下去,肯定需要好好考虑。 “如果你还想再去。我可以接受的。”苏又芹纠结茫然的样子在屏幕中一清二楚,沈芊垚话说得吞吞吐吐:“现在……咳,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只要有钱,我们甚至可以每周一见。” 苏又芹深知这句话多不现实。 即使再有钱,异地恋的成本和精力,一般人扛不住。何况两人也不是那么有钱,至少苏又芹不是那么有钱。 更何况,海城对她的吸引力不是那么强烈。当初选择在那边发展,主要是大学在那边,机会也多。那时候她准备在海城多干几年,攒点钱,再选择合适的地方生活。 现在既然已经离开了,可以将选择合适的地方生活这一打算提前。 两年半以后,沈芊垚会回到元川市里。 元川市,这个四五线的城市,虽然机会很少,但是仔细寻找的话,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呢?就算元川没有,邻近的北城呢?若是自己愿意留在这些地方,自己和沈芊垚会走一辈子吗? 苏又芹沉默着,沉默得沈芊垚开始责备自己不应该打这个视频过来,应该选择合适的时候当面谈这种话题。 她轻咳一声,放轻声音说:“我只是问问,又芹,你别多想,我……” 苏又芹摇摇头,她认真问屏幕里的人;“沈芊垚,你会和我分手吗?” 第25章 方向 越是年轻越会将一辈子这种话挂在嘴里。 苏又芹问沈芊垚会不会同自己分手,问完后不等对方回答,自己先笑着打断了:“先别回答我,沈老师。” 苏又芹:“一辈子不分手也太长了。你先别回答我,让我好好想想。” 沈芊垚也跟着笑。 “不会”这两个字本应该脱口而出,但说出来对苏又芹又何尝不是一种压力呢?她不会让喜欢的人因为感情来问人生让步。 好好想想是应该的。 若是苏又芹直接说我愿意为你留在镇里或者元川,沈芊垚反而不会开心。 -------- 一个春节没见,翠姐瘦了一些,但她精气神很好,见苏又芹的第一面,先敞亮着声给小老板打了个招呼。 按照外面的开工习惯,苏又芹给翠姐包了个一百二十元的“月月红”红包。翠姐连连道谢。见她心情甚好,苏又芹开口喊她:“翠姐”。 翠姐愣住,红包都差点没有拿稳,她盯着苏又芹开心问:“你能说话了?小老板,你嗓子好啦?!” 这样子,是实打实的开心。她记得苏又芹对她的好。 趁着凌晨时分的干活时间,苏又芹问了翠姐关于离婚的事情,翠姐收起喜悦,有些惆怅,孙平同意离婚,但镇里的房子要给他。 镇里的房子售卖大部分没有房产证,买房子只签合同,当初的购房合同上购买人是两人的儿子,这份合同具有法律效应。 儿子答应将房子给孙平,但是要求孙平在外面打工时,房子让翠姐居住。孙平刚开始答应,后来又松口,让翠姐每年给他两千块钱的房租。 翠姐不愿意,不是不愿意给他两千块钱的房租,是压根不愿意将房子给他。在她眼中,这房子要留给儿子娶媳妇,即使儿子一直说他和女朋友会在打工的地方居住。 孩子为母亲着想,母亲为孩子着想,这件事僵持在这里。好在孙平已经提出条件,他和翠姐的离婚大概率不会走上诉讼这条路。 苏又芹猜测翠姐最后会答应孙平的要求。她的儿子主意满满,很有担当,一定会劝好母亲。 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虽然过程让人一言难尽,但件件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早餐店开门的一瞬间,苏又芹觉得心情舒畅,生活倍儿好。 一个春节没营业,出门买早餐的人看见早餐店开门,纷纷停了脚步,过来唠嗑:“哎哟,终于开门了。每天往农贸市场前走,都走累了。” “早和我儿子说了家里有好吃的老面包子,他回来一直没吃上,今天终于能买了。” “今天没有奶黄包吗?我孙子念叨好久了。” …… 一句接一句。翠姐动作迅速,边帮客人装袋边回应寒暄,应接不暇。苏又芹也一边关注电饼铛温度,一边给店里吃的客人服务。 城市里的上班族基本在返程开工的途中,家里的春节却还没有过完,在厂子里工作的年轻人们也大多还在家。 昨天的准备工作是苏又芹一人完成的,想着春节人多,她多备了数量,就这样,还未到九点,今天的早餐品类基本售罄,只留了两个红糖馒头,电饼铛里还有最后炸的五张油饼。 早晨的薄雾散去后,天气不错,云彩薄薄一层,淡淡的阳光穿透洒下。 苏又芹站在电饼铛后,看着坝子里榕树落下的影子,微微眯了眯眼。 一个瘦长身影出现在电饼铛旁边,清脆甜美的声音带着干练,是标准普通话发音:“还有什么吃的吗?”那人说完,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好像责怪自己用了普通话,快速转换成家乡话:“还有啥子吃的吗?” 苏又芹抬眼,一位和她差不多同龄的女生穿着中长风衣,淡青头发扎成丸子头,化着淡妆,周身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外工作的人。 苏又芹拉下口罩:“只有馒头和油饼了。” 女生似乎没想到卖早餐的人这么年轻,视线在苏又芹脸上微微停顿一下,随即展颜笑道:“我要油饼,好多年没吃过了。” “可以坐在这里吃吗?” 苏又芹点头。 女生边进店边问:“有什么喝的吗?豆浆有吗?” 这下不等苏又芹回答,翠姐在里面应了有,转身去厨房给她盛热豆浆。 她坐在靠近门边第二桌的桌边,苏又芹将油饼送过去,她道了谢,抬头打量着店里装饰。翠姐将豆浆和腌萝卜放在她面前,女生再次感谢,夸赞店里装饰:“这些图片还挺好看。” 墙上贴的装饰是苏又芹在素材网上下载的手绘图,拿钱买的,是很好看,只是来买早餐的人大多是镇里普通人家,没有几个人关注。 “这些都是我家小老板自己搞的。”翠姐最喜欢别人夸早餐店的好,张口就接。她视线在苏又芹身上落下,女生随之看过来,和苏又芹对上视线,两人同时客气笑笑。 女生没再说话。 早餐店一时间安静下来。 见没人再来,苏又芹招呼翠姐盛两碗豆浆,她装了两个油饼和两个馒头,准备和翠姐一起吃早饭。两人刚在考门桌边坐下,苏鑫君揉着眼走进来,懒洋洋的:“姐,还有啥吃的?” 苏又芹懒得搭理他,往电饼铛那里抬抬下巴,示意还有一张油饼。 苏鑫君也不客气,戴上一次性手套抓起油饼边吃边往屋子里面走,去找豆浆。 隔着翠姐,苏又芹看见女生边吃边刷着手机。没过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她轻啧一声,抬手接电话,用的普通话:“喂,又怎么了?”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面色微变,有些生气地问:“什么?他又不出货?!”她放下筷子,声音变大一点:“又嫌少,两百件货还嫌少,少他妹啊少,你等等,我给他打电话。” 她将手机拿到眼前,开了扩音,里面传来一个男声:“……秋姐,要不我们还是换供应商吧,这人不靠谱。” “换换换,做完这单我就换。妈的,以为就他一个人有这货,你别挂,我马上打电话。”女生说着,另一只手伸进风衣外兜,掏出一个手机,单手打电话。 开着扩音,电话响了很久,那边传来男人说话声:“喂。” “喂,肖哥啊,我一秋。肖哥,你怎么又不给我出货啊。”女生压着怒气,面无表情,话里倒是带了服软的语气词。 电话里隐约能听见麻将声,被称作肖哥的人哎呀一声:“任总,不是我不给你出货,今天才初七,我厂里没人啊。总不可能我去给你提货吧?” 女生撇嘴,软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出货?” “正月十三吧,正月十三工厂里的人就来了。诶诶,八条,八条我碰一个。任总,我还有点事,我先挂了哈,你放心,正月十三我肯定给你出货……”电话挂得干脆,似乎生这边的人再开口。 手机挂了,另一只手机里的男声犹犹豫豫:“秋……姐,怎么办?” “怎么办?”女生有些烦躁:“我能怎么办?算了,你别管了,正月十三发货就正月十三发货吧,我等中午的时候联系菲利普,和他说推迟发货时间。你好好休息吧,等我回锦市就换了他。” “好嘞,姐。那我挂了,拜拜。” 女生回了声拜拜,挂断电话。苏又芹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对她的观察。 没过一会儿,女生用完早餐,刚扫完码付钱,手机里传来“噔~噔”两声,好像是什么提示音。 等她离开后,苏鑫君看着她的背影说了句:“这人做电商的吧。” 电商?苏又芹看向弟弟,“你怎么知道?” “那声提示音,要么是某宝后台要么是某国际站询盘来了,她刚刚打电话不是说菲利普吗?很可能是做国际电商的,外贸,跨境电商。”苏鑫君懒懒解释。 跨境电商?苏又芹知道这个东西,她前年接过一个进口品牌的活动策划,当时和甲方聊天的时候,那人就说这两年跨境电商越来越火,还有几年风头。 苏鑫君也是做外贸的,但是他们工厂前些年积攒了客户,这两年以老客户的订单为主,他说:“我们今年也要开始搞跨境电商了,准备试试新方法。”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苏又芹点点头,没太在意。 第二天,很久没人说话的群里跳出一条消息,群名“来镇里吃豆皮”,是镇里那伙年轻人。 王晓阳:help~谁那里有单反,急用。 一条消息炸出很多潜水的人群。 吴天:“还没买。” 李木木:我有,但我现在北城。 刘安灿:没有。我知道沈老师有。 沈芊垚:沈老师有,但沈老师今天中午刚到锦市。 吴天:锦市有卖。 贾昭:还没买。 石米:买不起。 刘安灿:起……起……起什么呢? 王晓阳:…… 王晓阳:起开! 王晓阳:正经一点啊,同志们,我真的急需。 苏又芹原本正在同沈芊垚聊天,看到这段消息笑得不行。 沈芊垚今天送她大爸和爷爷回锦市,她大爸的儿子,也就是她堂哥,这两天要同女朋友家人见面,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妹一起去锦市给堂哥撑场子,顺便看看未来嫂子。 沈芊垚:“我正月十一回来,正月十二到镇里,十三学校要开会准备开学。” 苏又芹让她回镇里后来家里住。 看见群里王晓阳认真询问的样子,第一次在群里说话:“我有单反。要拍什么吗?” 她消息刚发出去,王晓阳回了个转圈圈撒花的表情:“我给你私聊,谢谢苏老板。” 群里人又跟着王晓阳起哄,谢谢苏老板。 苏又芹发了受不起的表情包,看王晓阳发来的消息。 王晓阳在吴家村当村官。吴家村紧紧挨着果林基地,半个村里的人都栽着柑橘树和柠檬树。去年村子里的柑橘柠檬卖得很慢,某宝店里也卖得不好,今年王晓阳在别人的指点下,准备用照片和录像记录柑橘成长过程,剪个宣传片什么的,等到柑橘成熟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和电商合作,这都是素材。 “还是想把大家种出来的果实全部卖不出去,不然这个果林基地不是白搞了嘛。” 王晓阳说给她建议的人过几天又要走了。她不懂拍摄,想着这两天让那人教教她。看看怎么拍。 一般情况下,这种东西要请专业团队来拍,但是村里没有那么多的预算,元川市里的专业团队报价不低。她想着,自己一年四季都在村里,若是自己能拍,不是更好吗? 听完王晓阳的话,苏又芹起了兴趣。她俩约好,王晓阳第二天来拿单反。 一大早王晓阳就来早餐店。 她骑着一辆小电动车,身后拉着一人。 苏又芹站在电饼铛后炸油饼,抬眼见王晓阳身后下车的人,正是两天前来吃早饭的那位风衣女孩。 她今天穿着宽松的棉服,棉服毛茸茸的帽子被她戴在头上,一垂头挡住她大半张脸。 王晓阳将电瓶车推到榕树下放着,朝苏又芹挥挥手,先要了早饭,坐在电饼铛后的桌边,给风衣女孩介绍苏又芹:“一秋姐,这是苏老板,要借我们单反的人。” 她又冲苏又芹介绍:“苏老板,这位是任一秋,给我提建议的人。” 苏又芹戴着口罩,朝任一秋点头打下招呼,让她们先吃早餐。 王晓阳听见她开口说话,惊讶地说:“苏老板,你嗓子好了?” 苏又芹点头。 王晓阳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是一位真心为苏又芹嗓子好了开心的人。 她们来得不早不晚,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苏又芹没和她们过多聊天,见她们吃得差不多,和翠姐招呼一声,先上楼把单反给她们拿下来。 问清楚她们今天大概会在哪些地方拍摄后,苏又芹准备等早餐店营业结束去看看。 当年果林基地是围绕公路街上半部分背后的这个村子建的,建起来后,发现农民增收不错,挨着的吴家村半个村子也跟着开始种植柑橘和柠檬。 前些年,跟着种植柑橘和柠檬的人家赚了钱,去年就不行了。 苏又芹收拾好早餐店后,想了想,去楼上大布包里翻出来三脚架,借大玲的电动三轮车骑着去找王晓阳。 吴家村和公路街隔一个村子,要把果林路走完才能到,走路得花近一个小时,有点远。 苏又芹骑着三轮车,刚开过果林路,见王晓阳和任一秋站在路边一处稍高的坝子上。她将电动三轮车停在路边,王晓阳朝她挥手,她扛着三脚架上去,任一秋眼睛一亮:“诶,就需要这个。” 她把三脚架放在地上,任一秋挪了位置,将单反接过去,放在架子上。这处高坝子周围很空旷,坝子前面是水泥路,其他三面都是果林,远处也是郁郁葱葱的果树。柑橘树和柠檬树的叶子在冬日不会黄,深绿色也很好看。 苏又芹边看周围边听任一秋和王晓阳聊天。 任一秋:“我们先随意拍拍。宣传片得等我找人写个脚本,到时候你按照脚本来拍,拍好后给我,我找人剪。剪好后弄个短视频号,保持更新,先把号养起来。等秋天果子熟了,刚好能卖。” 王晓阳:“写脚本剪片要钱吗?” 任一秋:“那肯定的啊。就算是朋友也不能让别人一直帮忙嘛。” 听见任一秋这样说,王晓阳有些赧然:“村里没什么支出预算……我们不是大村……” 任一秋将脸凑到三脚架的镜头后面,一边调焦一边说:“没事,我来想办法……再说,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 苏又芹默默听着,见两人样子,没忍住开口:“那个……我能剪。” 王晓阳和任一秋都一怔,同时看向苏又芹。王晓阳脸上是惊喜,任一秋脸上则是探究:“你能剪?” 任一秋似乎没想到,一个开早餐店的人还会剪片。 “我也能写脚本。”苏又芹继续说,“我之前在海城做品牌,什么都会一些。” 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什么PS、AE、InDesign,苏又芹都是学过的,后来在第一家小公司,甲方预算少,她用这些基本技能给公司节省了不少成本,等她跳槽去第二家公司,老板面试她的时候,都对她点得满满的“技能树”赞叹。 “不过,我也有好久没写、没剪过了,我可以找时间写好,发给你们看。” 任一秋盯着她的视线里,探究更多了,她问道:“诶,海城?那你为什么会在家开早餐店?” 任一秋看起来挺有气质的人,怎么问话这么直接。 苏又芹轻轻一笑:“有点事,就先回来了。” 见她不愿多说的样子,任一秋没再问这个。转而开始说自己心目中的脚本预想。 这一天,苏又芹直到半下午才回去。倒不是在拍东西,而是和任一秋、王晓阳在村里的办公室里聊天。 主要是任一秋和苏又芹。 果然如苏鑫君所说,任一秋在锦市做跨境电商,刚刚回来创业。 她以前在沿海城市做市场策划,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今年因为创业,时间比较灵活,过年才回来一趟。 她家中只有外公外婆和舅舅,舅舅做生意,外公外婆在家里种着一点田地。 往年深秋,她一打电话回家,外公外婆会说哪里哪里的车来了,开始收柑橘了。去年秋天打电话回来,外公外婆却开始叹气,说今年没人来收柑橘。 外公外婆每年卖的的柑橘钱,和她一个月工资差不多,刚开始她还没在意。直到过年回家,她听周围老人和外公外婆聊天,才意识到,对于农村的老人来说,柑橘卖不出去,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几千斤果子,人工摘下来,运到家,过药水浸泡防止快速腐烂,药水干了用透明小袋一个一个包起来,再一筐一筐放好。 丰收换不来金钱,有什么喜悦可言? 任一秋听了外公外婆和邻居们的叹气,迟疑问:“政府不帮忙想办法吗?”在她看来,外面的电商助农已经发展好几年。前些年也听说过村里有些人在某宝上卖得挺好。 外公外婆们不懂这些,不说政府的不是也不说政府的帮助,只相视笑笑。 前两天,外公外婆看见王晓阳,告诉任一秋王晓阳是村里的村官,任一秋找她来问问。一问才知道,别说村里,镇里就没有哪一个村在提电商助农的事情,前些年某宝确实不错,这一两年就完全不行了。 王晓阳不知道为什么不行。 任一秋和苏又芹却是知道的。 她俩一个正在了解电商,一个做品牌,自然知道近些年,某宝的流量多去了老店铺和花钱的店铺,加上短视频平台的兴起,这几年,电商助农多用直播带货、短视频带货那些。 村里的人虽然玩着短视频,看着别人的农产品卖得越来越好,但有几个人真正懂玩这些,又真正能卖这些呢? 任一秋和苏又芹在村里办公室聊了很久。有些流量、端口之类东西,王晓阳这个年纪比她们小的人都不懂,还得两人给她解释。 这一聊聊了大半个下午。快分开的时候,任一秋忽然对苏又芹说:“既然你都能回家开早餐店,为什么不搞一个公司,做做镇里的农产品呢。” 她拿出手机搜索出一条新闻,是去年的,说元川市商务局联合几家公司借助直播带货为另一个县的李子助销。任一秋将那些公司挨着搜出来,除了一家挂着元川某区邮政的公司在元川,其他几家都是锦市的电商公司。 “你可以在元川弄一个公司。”任一秋说,“等你慢慢弄起来,从小到大,说不定还能直接和政府合作。商务局肯定会支持本市企业。农产品助销这种事,未来几年都是政府工作的重头。” 苏又芹虽然没有专门去了解过,但她知道任一秋说得没错。 元川市里公司不少,也有一些小网红,但没几家专做电子商务的公司。 别说电子商务公司,元川市的传统广告公司都不多。 苏又芹以前听在锦市上班的同学说过,元川那些房地产宣传活动和活动,都是锦市或者北城的广告公司在做。 当初她还建议过朋友回达州开一家正规的广告公司,做策划做活动之类的。 只是关于电商这一版块,尤其是助农电商这一类,苏又芹了解着实不多,她记下了这个方向,准备去好好打听打听。 从吴家村回来后,苏鑫君正站在早餐店门前等她,约好晚上同程丽苏权一起吃饭,这一天都没见到人,消息也只说自己有事,他担心苏又芹放鸽子。 翠姐也到店里来了,要开始第二天的早餐准备。 苏又芹一回家看见两位眼巴巴等着自己的人,她先打发弟弟去街上定菜,晚上在店里请客,又和翠姐一起准备第二天早上的馅儿料。趁着这个时间,她和沈芊垚打了一个视频,告诉她今天和任一秋聊的事情。 沈芊垚不懂这个,但因为家庭关系,她听过一些农业方面的事情,之前爸爸和小爸聊天时提到过好多次。她直觉和农业有关的东西,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向。 苏又芹做品牌出身,虽然不了解农业农产品,但是在策划、平台、宣传这些地方很有经验,只要深入去学学,应该能做。 两人约好一起去打听,沈芊垚向家里人和朋友们打听元川市这一类公司的情况,苏又芹则向外面的朋友打听电商公司的情况。 明明前几天还在茫然,现在有了方向。屏幕里外的两人都很激动。开始畅想未来,说如果要做的话,要在市里什么地方租办公室。翠姐忍不住插嘴:“你们在说些什么哦,早餐店还开不开了呀?” 苏又芹和沈芊垚同时看向翠姐,沈芊垚只能看到翠姐的一个肩膀,她听见苏又芹说:“开啊,当然开!翠姐,你加油把我的技术学过去,到时候早餐店全权由你负责。你每个月给我一点分成就行。” 嘿,这还真是一个方向。沈芊垚在屏幕接着说:“翠姐,到时候每个月挣的钱分你一半,再给你请一个人,你就是早餐店的大师傅了。” 翠姐一听,这倒是值得期待:“那感情好。我再干十年,就把回家养老的钱挣齐了。” 手机屏幕两边的三人,同时大笑。翠姐笑声尤其大,连路边行走的人都往屋里看过来。 早餐店门前,苏鑫君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苏权和程丽,无声地叹一口气。姐姐开怀的笑声,可以属于一个外人,却无法属于父母。 -------------------- 作者有话要说: 任一秋是另一篇GL文的主角,CP为:又飒又糙厂二代&敢想敢做创业er 先让秋姐出来和大家见个面,顺便为苏老板指个方向,秋姐的故事开始于这次春节后。 虽然见面了,但秋姐不是下一篇文哟。下一篇想写已经想了很久的哨向文,非常规意义的哨向,脑洞还蛮有意思的,不是现实题材,算西幻和东方玄幻和哨向的结合。 等我五一节开文案。 ↑↑↑ 上面这些意味着小镇故事真的快完结了。大概还有两三章的样子。 第26章 和解 对未来的设想再好,也不能逃避现在需要解决的事情。想到答应弟弟的事情,挂断视频的苏又芹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晚饭。她原本以为弟弟已经选好晚上吃饭的地方,没想到弟弟在家里做饭。 程丽和苏权的家里。 苏又芹心里不爽,但此时再说不去,会让她和父母更尴尬。她虽无意谅解父母,但也不想走到更糟糕的地步。 毕竟答应了弟弟,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诚意,没等弟弟来喊,她主动去了父母家中。 客厅的门敞开着,程丽坐在沙发上和人聊视频,不知聊到了什么,哈哈大笑。 苏又芹敲三下门,随便换了一双鞋走进去。程丽视线落在她身上,身体坐直一点。苏又芹目不斜视,将从家里拿来的坚果类零食放在茶几上,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里一片热意,天然气灶上,两个锅咕噜噜煮着东西,厨房边饭厅桌上,已经摆好几盘凉菜。苏鑫君穿着一件长袖卫衣,低头切东西,听见身后动静,侧头一看,惊讶道:“姐,这么快就上来了?” 他说着话,往客厅方向瞅两眼,又瞥苏又芹。 苏又芹边捋袖子边说:“看什么?没说话没吵架。还要做什么,我来帮忙。” 苏鑫君嘴唇翕动,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用下巴点点还没有泡上的木耳:“把木耳泡了吧。” 姐弟两人做好晚饭已经七点多,早过了平时吃饭的时间。苏权在饭厅门口徘徊几次没有来,直到苏鑫君喊他们吃饭。 喊了两次,两人姗姗进来。 程丽微仰着头,往桌边一坐,手机放在桌上发出啪一声。 苏权有些烦躁:“轻点行不行,又想换新手机了?” 程丽瞪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动作看起来轻了不少。 苏又芹面无表情地将碗筷摆在两人身前,两人一动不动。饭桌边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只听见碗筷碰撞桌面发出的声音。 苏鑫君难受得不行。这用餐环境太让人糟心。他视线在三人面上扫过,没忍住:“我说,你们这样不难受吗?说句话行吗?很愁人啊。” 没人回应他。 苏又芹在桌边坐下拿起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吹吹汤面,喝了一口。 在家里,不管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苏又芹,还是跟着苏权程丽长大的苏鑫君,向来都是都是长辈不动筷、自己不会动。 苏又芹这口汤喝得,完全没把苏权和程丽放在眼里。 苏鑫君感觉一口血闷在心里,轻轻踢下姐姐。 苏又芹看他,挑眉问:“干嘛?”问完看向对面的程丽和苏权,又傲又有些服软:“怎么,你们也想喝?”她朝着程丽和苏权伸出手:“碗,我给你们盛。” 她主动说话,虽然语气不怎么好,但也不坏,是她平时和父母交流的感觉。苏鑫君提起的心暂时放下。 程丽和苏权也没再端着,虽然桌子就这么大,汤碗离他们也不远,他们还是先后将碗递给苏又芹,让她帮忙盛汤。 两碗汤盛好,桌边气氛缓和不少。 苏鑫君主动给父母、姐姐夹菜,又引起话头,让三人时不时回应他一下,边吃边说忙得不行。 弟弟这么努力,苏又芹看他拼命维持家中关系的可怜样子,主动问他们第二天什么时候走,太早或者太晚,她可以联系镇上拉客的小车,提前和司机预定好,让司机接他们去机场。 这问题是苏权回答的,三人返程机票由他购买,他最清楚时间。 “晚上十一点多的飞机。” 苏又芹点头,拿出手机给镇上拉客的司机发消息说好时间。 有了这一来一往,桌边的气氛基本恢复正常。 苏鑫君放下心。然而没过三秒,苏权问道:“你还要留在镇里吗?” 他在尝试着放低姿态,只是当爹的人永远自以为是,语气严厉,带着上位者的感觉。 苏鑫君心脏狂跳,这语气,别说苏又芹,就算是平时他听见都会有点不舒服,质问感太严重了,他紧紧盯着姐姐,生怕姐姐生气。 好在苏又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嗯一声,也不等桌上任何一人再开口,继续说:“我不打算出去了。” 程丽面色一僵,筷子往碗上一戳:“为什么?因为那个人?” 苏又芹直直看着她:“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什么,你想卖一辈子的包子?”程丽生气:“我们白供你读那么多年书?让你读书不是让你在楼下卖包子,搞女人的。” 这话说得难听了。苏权呵止他:“说什么?闭嘴!” 苏鑫君也埋怨地看母亲一眼,又紧张地关注苏又芹,生怕姐姐跳起来吵架。 苏又芹动都没动,她今天心情总体比较好,一点不想浪费自己的心情。她慢慢吞下嘴里的食物,眼睛看着桌上饭菜,一字一字说得清楚:“一,我从小到大的学费,都是爷爷奶奶给我交的,上大学你们一次性给了我四万,后来实习时我问你们要了六千,你们再没给过我其他钱。” 她抬眼看程丽:“二,别看不起卖包子这件事。你现在住的房子,你老公能长得这么好,你能光鲜亮丽地从程家湾的山旮沓里嫁给你老公,全是我爷爷那手做包子的手艺换来的。” “三,我搞女人怎么了?我和我女人没偷没抢没杀人放火没犯法,我俩与你和你老公在一起没区别。我们还会比你们过得好。” 苏又芹一般不在家人面前说这么直白的话,她的视线从程丽黑着的脸上滑过,继续道:“再强调一遍,我想留下来是为了我自己,你们也别往其他人身上想。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等几年再看。” “我不想和你们再吵架。大家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你们去沿海过你们的逍遥日子,我在家中按我自己的方向奋斗。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程丽忍不下去了,张口就接。“你负什么责?” “闭嘴。” “妈。” 苏权和苏鑫君同时打断他。 “吃饭吃饭。”苏鑫君招呼,又说道,“姐都这么大的人了,她都说了是为了自己,你们从小没怎么管她,现在有什么立场管,我支持她。” 苏鑫君的话一出口,程丽和苏权同时僵住。儿子那句你们从小就没怎么管他,戳中了他们的痛处。当年他们第一次回家长住时,苏又芹已经上初一,他们永远都记得苏又芹从他们身边经过,没认出来他们的场景。 程丽再想张口,被苏权瞪一眼。 程丽反瞪回去,凶苏权:“瞪我干什么?行,我不管了,你们苏家的人自己爱怎么搞怎么搞。反正丢的是你们的脸……” 她埋下头吃饭,边吃边掉眼泪,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桌边几人都没有搭理她。苏又芹已经习惯程丽的眼泪,中学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见过她的眼泪,苏又芹那些年不孝顺父母的名声全是这眼泪一颗一颗传出去的。 苏权和苏鑫君显然也习惯了。 哭了一阵,程丽接过苏鑫君递过去的纸,放下碗离开。苏权也紧跟着她离开。 这顿饭,有点难捱,但到底捱过去了。苏鑫君彻底放心。 苏又芹也暗暗松一口气,该说的都说了,不管程丽和苏权接不接受自己的选择和性取向,她都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样就行了。 原本春节应该在正月十五后才算完全过完,奈何国家规定的春节假日只到初七,就算镇里很多人都在工厂上班,能多待几天,到了正月初十这天,离家的人也多了很多。 晚上八点,苏又芹送走了父母和弟弟。 说是送,只是站在路边看着自己喊来的小车拉走三人,小车还没从视线里消失,她就转身上了楼。她在锦市的朋友,认识一位开广告公司的人,约了晚上打视频好好聊聊。 那人公司去年同省里东边的某个贫困县合作,帮忙介绍那地方以及卖农产品,效果还不错。 苏又芹问了他很多事情,包括公司的起步和发展,那人事无巨细一一回答,正好今年他们还会继续和那个贫困县合作,四月份他们要去当地和政府聊一些细节,说若是苏又芹有时间,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看。 这机会不错,按照他的说法,苏又芹感觉自己可以完全照搬他们公司的发展以及和政府合作的模式。 苏又芹连连向那人感谢,和对方说好下一个月去锦市和他当面聊,如果合适的话,四月份跟着他们公司的人一起去学习取经。那人很热情,能看出来是想真心帮助苏又芹。 挂断视频前他告诉苏又芹,不管做什么,资源很重要。 苏又芹自然知道这一点,她想要在元川市从零开始做事,肯定需要资源。不管是人的资源还是物的资源,都需要她亲自去跑。她虽然没有在元川长待,但左右还是认识一些人,有心理准备。 这边聊结束,苏又芹转头问沈芊垚什么时候回家,对方迟迟没有回复,她打开电脑,开始写关于想开的公司的策划书。 沈芊垚回消息时,苏又芹正在看朋友传过来的公司介绍,朋友公司的PPT做得太花,她看了好久,眼睛有些难受,索性将电脑放在一边,给沈芊垚拨去视频。 沈芊垚在换衣服,看清视频请求人后,顺手接起来。她穿着薄薄单衣,苏又芹看着都冷:“怎么穿这么少?” 沈芊垚将手机随意放在衣柜边:“屋里有地暖,我正换衣服呢。” 屏幕中的人抬手将单衣脱下,又脱了内衣,换上睡裙,再拿起手机往床上一坐,拉上被子盖住自己。一连串的动作让苏又芹悄悄吞了下口水,直到对方坐上床捧着手机看过来,她才问道:“你明天回来吗?” 沈芊垚点头。她买的明天早上从锦市到元川的高铁票,预计中午前能到元川。两人快一周没见,虽然每天消息没断,也每晚都打视频,但互相都很想对方。 尤其是这两天苏又芹在关于未来的事情上有了方向后,她好想和沈芊垚依偎着囤在沙发上聊天。 沈芊垚也一样。她甚至在考虑明天回元川后直接去镇里。 苏又芹看着屏幕中的恋人,没拿手机的手在沙发上摸了摸,开口道:“要不,我明天去市里接你吧。” 沈芊垚眉眼弯弯,逗她:“苏老板来接我,我再送你回镇上?” “也不是不行,”苏又芹跟着笑:“然后我再送你回市里。” 说完觉得好搞笑,屏幕两边的人同时大笑。笑够了沈芊垚才问苏又芹父母和弟弟,她知道他们今天离开。 这事没什么需要再说的。苏又芹几句话带过去,忽然想起来原本这个春节应该和沈芊垚父母见面。 大概是声音的恢复、关于未来的规划让她有了底气,她主动提到:“芊垚,明天你回元川后,要去父母家吧?” 沈芊垚点头。 苏又芹放在沙发上的手紧了紧:“那我,明天晚上去市里,请叔叔阿姨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应该初四去见他们的。” 沈芊垚愣了两秒,反应过来,高兴地说:“好啊。” “我来请,我请我的女朋友和爸妈吃饭。” 沈芊垚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她出柜多年,表面上父母已经接受她的性取向,但心里还是有道坎儿没迈过去。 苏又芹的主动,似乎在告诉她,你带我回家,让父母认可你吧。 她好高兴,女朋友愿意主动去接触自己爸妈。 两人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直到沈芊垚说石米找她,两人才挂断。 第二天,早餐店营业结束,打扫完卫生后,苏又芹开始教翠姐弄老面。 用老面做包子要和着碱一起使用,用碱的量一般依靠经验。苏又芹结合自己的经验,大致告诉了翠姐用碱量,又给了她一团老面,让她回家去试着调,用一两斤面粉试着做做包子,看看效果。 翠姐兴致勃勃,用纸和笔记下来步骤,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学会。 苏又芹想第二天照常营业,等翠姐走后,她先将馅儿料之类的准备工作做好,好在是冬季,馅儿料调好放在冰箱里,多放几个小时并没有影响。 弄完馅儿料,她又去街上一趟。她昨晚发消息让明明联系他们山上的老乡,想买土鸡蛋、鹅蛋,还有野葛根粉之类的。 这些东西看起来土,但价格高,城里人想买不一定能买得到。 知道她是拿去送礼,明明让老乡用藤条编的藤篮装着这些东西送来。 那老乡也是一个会弄事儿的,在两个不小的翠绿色藤条篮子的提手和篮筐边,挂了几朵□□□□的小花儿。 有些俗气的好看。 苏又芹很满意。这藤条篮不比外面艺术工作室编得差,显得里面的土鸡店都变得洋气起来。 明明问她这礼是拿去送谁? 苏又芹说是元川市里很重要的长辈。 明明连连点头,“那这礼合适。”不说其他的,篮子里装的野葛根粉,在市里能卖到五六十元一斤,篮子里装着十斤,加上满满一篮的土鸡蛋、鹅蛋,值七八百块钱了。 正好朱成晚上六点要在市里接一批货,知道苏又芹三点多要去市里后,索性时间提前去,顺便送她。 篮子也不用再提回去了,就放在明明店里,等朱成从家里过来,直接装到他车上。 那两个大篮子提着肯定无法坐大巴车,苏又芹原本打算让镇里拉客的小车送她去市里,这下能搭顺风车,也不需要了。 下午三点,朱成准时开着车到早餐店门前。 苏又芹刚把面调好,今天比往常早调两个多小时,她用湿毛巾围在面盆边,让面升温慢点。洗净手上了车。 车上除了朱成外还有他最近带着做生意的一个小表弟,小表弟十八九岁,坐在后座上搂着藤条篮,生怕篮子从座位上摔下去。 苏又芹看得好笑,逗了他几句。车里放着港台老歌,朱成笑苏又芹,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 苏又芹从包里掏出化妆品,一边化妆一边问他怎么没变化。 朱成笑着说:“你小时候就爱逗班里的小男孩,我记得四年级时,有个从村小来的男生被人欺负,你把欺负他的人推开,天天去逗男孩说话,引着他融进我们小组。” 苏又芹没想起来这件事,但朱成说的小男孩她还记得,当初她上大学的时候,那人加了她□□,两人聊过几次。 朱成继续说:“人男生因为这件事喜欢了你好久。” 苏又芹笑笑,小孩子时候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了。朱成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小时候苏又芹做过的好多事都回忆了一遍。两人从小认识,小学六年都在一个班,对对方的囧事知道不少,有些事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市里。苏又芹趁着这半个多小时化了个没有眼妆的淡妆,口红一加,气色提了不少。 朱成看她好几次,最后没忍住,问她是不是去见某个男生。 苏又芹翻个白眼,没有搭理他。 车子跟着导航到了沈芊垚父母所在的小区门口。小区在元川市西边,属于前些年开发的新城区,这边有一片高档小区,还有别墅区。 到小区门口一问,才知道车子可以开到小区里面去,朱成方向盘一转,嘟囔着早知道在路上洗车了,现在车子有点脏,与这小区看起来不合适。 苏又芹只是笑,心说谁看你。 车子拐过正门口的大道,有一条斜上方的路,苏又芹看见沈芊垚在路边,边走边看手机。她打开车窗朝沈芊垚挥手,朱成适时将车停在沈芊垚身边,同她打招呼:“沈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一阵解释后,朱成才明白苏又芹是来拜访沈芊垚父母的,生意人,第一反应是苏又芹要做什么事情,沈芊垚父母能帮她,加上小区加成,朱成意识到沈芊垚父母必定不简单,可能还做着大生意。 他也不耽搁,招呼小表弟帮苏又芹将东西拿过去,开车离开了。 苏又芹和沈芊垚一人抱着一个大藤篮,迎面两个保安走过来,帮她们接过去,送进电梯里。进了电梯,苏又芹才觉得有点紧张。 沈芊垚爸爸沈棋前几天下乡去视察了,刚好今天下午回来。舒贤说沈棋刚回家,不去店里吃,他们四个人,在家里吃。 沈芊垚答应了。 苏又芹原本是想自己请他们,她请客肯定是在店里,但沈芊垚妈妈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答应。 两人站在家门前,沈芊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苏又芹忽然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几秒钟后,示意她开门。 钥匙插进锁孔,电梯声音响了,随着钥匙扭动门被打开,电梯处传来脚步声,两人回身一看,一位面上带着疲惫的男人走过来,男人脸方额宽,浓眉大眼,身后跟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提着公文包。 目光相接,沈芊垚惊讶:“爸,你回来啦。” 开了一条缝的门刚好被人从里面推开:“怎么不进来?”舒贤推开门,一时间,五个人对上视线。 跟着沈芊垚爸爸来的那位年轻人,是他的秘书何方。 有了他的存在,苏又芹的紧张完全消散了。她原本以为何方会留下来吃饭,没想到对方在开饭前从书房走出来,去厨房门口和舒贤打了招呼,离开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紧张感重新回到苏又芹心里。 苏又芹原本坐在沙发边看手机,这下想躲到沈芊垚身后去。沈棋从书房里出来了,先去厨房转一圈,回到客厅。 苏又芹坐直身体:“叔叔,您忙完了?” 老实说,沈棋没有很明显的官样,他换了一身简单的休闲服,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中年人,但大概是知道他的身份,苏又芹有些不能说是惧他,算是尊敬吧,不自觉就会带上尊称。 沈棋好像没有注意到苏又芹的不自然,他随口应了声,问苏又芹:“听垚垚小妈说你嗓子受伤过,没事了吧?” 苏又芹连忙说没事。想了想多说了一句,已经检查了,只需要好好养着,不会再有问题了。 这句话好像保证一样,沈棋看她一样,抬手打开电视,翻到新闻频道,又问苏又芹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苏又芹一边回答一边看新闻,刚好新闻播到某地猕猴桃丰收的事情,她随口说道:“这个地方的猕猴桃桃干很出名,品牌影响力很大。” 没想到沈棋应了一声:“嗯?” 苏又芹看向她,沈棋也看过来,明显是想听她仔细说说。 苏又芹心跳加速,感觉自己承担不住,只能硬着头皮说:“就这地方的猕猴桃做成的桃干,注册商标后,有个很顺口的slogan,那个slogan在网络上流传很广。它的商标logo是一个动物形象,以那个动物形象为主角,有动画片,也算是一个小IP了。” “ip?”沈棋重复了一遍。 苏又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一段话里有很多词,外行人可能不明白。于是她主动解释了一遍。她这一篇说完,沈棋明白了。 沈棋明显起了兴趣,沿着苏又芹的解释,又提出一些问题, 等到沈芊垚好不容易从舒贤的安排中抽身,发现自家爸爸已经和苏又芹聊得了税务宣传活动上。 电视上的新闻已经播完,正在播放广告。苏又芹说她当初为海城某区的税务局做过一场宣传活动,活动联合好几家银行一起,并不新奇。 苏又芹还拿出手机,给沈棋看那场活动宣传的H5,那个H5是苏又芹排的,用她的话说,很简单。 沈棋看得认真,指着里面某一页跳动飘动的红色彩旗问那是怎么做出来的。 “模板就有。超级简单。”苏又芹聊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上,轻松不少:“电脑登录H5制作平台,很多模板。” 沈棋来了兴趣,看向已经停在沙发边不远处看了他们一会儿的沈芊垚说:“垚垚,把电脑帮我拿出来。” 沈芊垚疑惑搬了台笔记本过来,苏又芹蹲在茶几边,点进H5的制作平台,很随意地问沈棋:“叔叔,你想做什么方面的?” 沈棋:“有什么方面的?” “各种的都有。和叔叔你们有关的,比如政府活动吧。”苏又芹输入政府两字,一下跳出了很多模板,什么反腐倡廉宣传啊,国庆节啊,甚至全会宣讲活动都有,她一一打开,给沈棋讲那些模板元素。 等到舒贤出来,三人围着一台笔记本,苏又芹做了简单几页H5,几人正拿着手机输评论,看评论弹幕从H5上飘过。 苏又芹已经完整融入沈家父女之间,沈棋眼睛明亮,明显对苏又芹讲的事情很有兴趣。 等坐到桌边吃饭,苏又芹心中那些什么紧张忐忑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有沈棋和沈芊垚父女好感的加成,舒贤都不好意思再问其他的,只跟着他们的话题一直走。 这次见面,算是顺利圆满。以至于苏又芹打车离开,去到朱成所在的地方时,脸上还挂着愉悦。 回到镇上已经快十点,她毫无睡意,一会儿觉得自己今天表现不错,一会儿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但总体是好偏多。 她打开早餐店门,去看下午调的面,没有什么问题。等她关掉早餐店里的灯,弯腰锁上卷帘门,起身后,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恍眼一看吓她一跳。 她被吓得一惊,摸着胸口疑惑道:“石米?”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第27章 情谊 送苏又芹离开后,沈芊垚脚步轻松回到家中。父母已经收拾好,正坐在沙发边闲聊。她一进门,舒贤询问:“送走了?” 沈芊垚点点头。走到沙发边,身子一歪躺下去:“爸,把水递我一下。” 沈棋将杯子递给她,舒贤在旁边无奈道:“没坐相……” 沈芊垚喝着水摆手,一口气喝完一大杯,她坐直身体,带上撒娇:“妈,爸,你们对苏老板满意吗?” 刚刚用餐的氛围很好。但沈芊垚不会真以为沈棋和舒贤对苏又芹真的毫无看法,父母都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他们很擅长在外人面前伪装出和谐的氛围。她想确认一下。 沈棋瞥她一眼,自己这个女儿从小独立,在这个家中没有被养成大小姐,同辈的堂兄弟姐妹中,所有人都比她更像沈家人。她很少直接听从父母的看法,就连当初上大学填志愿,学应用数学这种和沈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也用自己的理由完全说服了长辈。 这是她少有地认真询问父母对一个人的看法。因为她喜欢那个女孩。 早几年前,沈棋和舒贤一样,很不能接受女儿的性取向。但他们都是坐在一定位置上面的人,清楚地知道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很常见。沈棋当初下乡当知青时,同时下乡的两个男生,也是恋人关系,后来回城,那两个男生考上大学,最后出了国,听说现在还在一起。 作为旁人,他很感叹两人之间的情谊和坚持,但当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在女儿身上时,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沈棋有两个孩子。 他曾经短暂地有过一次婚姻,前妻身体不好,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去世了,后来他和舒贤结婚,孩子的外公外婆想让外孙跟自己一起生活。起初沈棋和舒贤都不答应,舒贤甚至在两位老人面前说自己可以不生孩子,将男孩视为己出。 这句话吓得两位老人脸色都白了,他们只是想要唯一的外孙跟自己一起生活,不是想逼迫舒贤。 老人没再坚持。 只是不到一年,两位老人先后生病,只有外孙在时,精神才好一点。 没有办法,在老人儿子的请求下,外孙被暂时留在老人身边,一留就是三年,这期间沈芊垚出生,儿子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不愿再回来。 自己则和舒贤因为各种事情缠身,也没有坚持让儿子回来。 后来孩子的舅舅出国,正遇上自己升迁最关键的时候,一不留神,舅舅将父母侄子一起带了出去,到现在已经十几年。 这些年间,沈棋虽然同儿子保持着联系,但是两人之间并没有更多的亲情可言,很多时候,沈芊垚都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哥哥这件事。 沈芊垚出柜后,沈棋告诉了儿子这件事。当时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阵,才装作不经意间说,“出就出呗,成年人了,你要看不惯,老了以后来国外跟我一起生活。” 儿子的话让沈棋震惊一瞬,随后他意识到,那只是孩子的随口一言,毕竟从孩子那偶尔想不起某个词语的汉语来听,自己和儿子之间的距离不是一般的远。 当初沈芊垚考去镇上当老师,他看着母女两人一起收拾行李,舒贤一边收拾一边埋怨女儿给箱子里塞乱七八糟东西时,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不管是儿子的父亲还是女儿的父亲,连孩子是如何长成现在这样,都记不清了。 沈棋内心斟酌半晌,看着沈芊垚视线在自己和舒贤身上扫了好几圈,眼里少有的出现忐忑。他点了一下头,简单道:“嗯,还行。” 沈芊垚眼睛亮了。她开心又骄傲:“我就知道,爸,你是真觉得又芹可以吧?你看她会的东西好多……” 沈芊垚话语未尽,舒贤轻笑:“你真以为你爸对那些有兴趣啊?” “还不是为了让你开心。”舒贤的语气中没有并没有轻视,只是陈述事实。 沈芊垚笑容微敛,其实她心底已经有一点点猜测,爸爸很少对这些事情有兴趣,他今天的主动,更像是给初次来家中的苏又芹一个台阶。 “但是这个女孩还不错。至少和家里人有话聊。”舒贤起身:“余妍和笑笑都很喜欢她吧。你小妈也喜欢她。” 她转身往书房走:“那么多人喜欢,我反对有什么用呢?” 沈芊垚视线黏在母亲身上,喜悦重新回归:“真的?” “我和邓欢说一下,有时间你带她去邓欢那里看看吧?”舒贤走进书法,将沈芊垚大声的“谢谢妈”甩在身后。 舒贤口中的邓欢,是北城著名医院皮肤科的医生,是舒贤的朋友。沈芊垚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 邓欢人很冷,只会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舒贤热情一点。也只有舒贤的面子,她会看一看。 这边沈芊垚心情愉悦,被石米吓一跳的苏又芹带对方上楼:“米皓那里,没有钥匙吗?” 临近开学,石米昨日替奶奶过完生日后,今天来到小镇。她原本是想住米皓那里,但米皓年后来镇里,收留了一朋友在家。他租的那那套房是小镇里少有的一室一厅房,有朋友在,石米自然不好住着。 只是等她在奶茶店帮完一天忙后,才发现早上回教师宿舍放东西后,钥匙忘了拿出来。如今已是晚上十点多,镇里大部分人都已经休息,开锁的人自然也休息了,石米原本是打算回来看看自己能不能有其他办法,见早餐店开着门,不由自主就走过来了。 她没想到一个假期不见,苏又芹嗓子已经好了。惊诧之下,将钥匙的事情说了出来,苏又芹让她先在自己家住一晚,等第二天沈芊垚回小镇就有钥匙了。 石米没有拒绝。 她如果拒绝就不知道去哪里了。米皓家有朋友,而镇里的旅馆,她都没有想到那里,如果不是苏又芹,她大概会去找刘安灿吧。 得知石米在苏又芹家,沈芊垚长叹一口气,她想起过年期间,石米给她打电话,说米皓去她家拜年,不愿意在家中住一晚上,石米家人拼命挽留,米皓竟然露出不耐烦模样的事情,她深深觉得米皓对石米的感情,与石米对米皓的感情,并不平等。 这两人在一起,石米会付出更多,会很累。 只是,石米已经认定,朋友除了听听她的抱怨,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沈芊垚午饭后回到镇里,先同石米一起将宿舍打扫干净,随后去苏又芹家。石米如平时一样去奶茶店里帮忙。 苏又芹打扫房间更换石米昨晚睡的床单,发现床单角落里有一点血迹,应该是石米不小心留下的,她还在经期中。 想到石米说自己昨天在奶茶店帮一天忙,苏又芹边换床单边唏嘘,在奶茶店帮忙,一天都需要站着,还要洗杯子一直摸水,也不知道石米累不累。 沈芊垚来时,苏又芹刚将床单晾到顶楼去,七层楼上去又下来,她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听见有人拿钥匙开门,猜测是沈芊垚到了,于是闭上眼装睡。 她感觉到沈芊垚小心关上门,悄悄靠近自己,正准备睁眼吓对方,却被对方直接用身体按住,狡黠声音小声传来:“眼珠在动哦,苏老板。” 痒痒肉被摸一下,苏又芹装不下去,笑着睁开眼,两双含笑眼睛碰上,同样上翘的嘴角,两人什么都没说,接了个甜蜜愉悦的深吻。 直到开学,沈芊垚都住在苏又芹家中。石米晚上发消息问她回不回去,沈芊垚说自己忙着和苏老板打游戏,又说在和苏老板一起看电影,随便一个理由,让石米无法说什么,只感觉两人待在一起很有意思,沈芊垚不回家也没问题。 转眼到了开学。 早餐店消失一个寒假的奶黄包、猪猪包重新面世。翠姐和苏又芹在早餐时间段里忙得脚不沾地。 这几天,翠姐回家后都在家中试着用老面做馒头包子,但可能是刚学着做,她掌控不好和面时碱的量,好几次调出来的面,发黄,蒸好后吃起来很涩,口感并不好。 苏又芹让她慢慢来,一个月内控好这个量。 孙平和翠姐的离婚基本已经确定下来,两人准备在孙平离家的前一天去民政局领离婚证。听说孙平这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将自己要离婚的事情在村里“宣扬”了一遍。 村里留下的人嚼了几天舌根,还有人逗陈建华,被陈建华骂一通。翠姐提到这事倒毫不在意,说村里的人就那样,屁大点事都能传半年,都是些无聊的人,她懒得在意了。 苏又芹想起翠姐刚来时的样子,竟然觉得翠姐这半年变了不少,还会用无聊这种字眼去形容村里人。 开学半个月后,一位音乐老师休产假,学校从其他地方调来一位年轻的音乐老师,因为宿舍原因,那位老师要么和一对夫妻老师住一套房,要么和沈芊垚石米挤着住。 年轻的老师不愿意和夫妻同住,选择了沈芊垚和石米的宿舍。 趁着这个机会,沈芊垚索性赖在了苏又芹家中,她说那边房间本来就小,这下还把客厅隔断成一个房间,好挤。 苏又芹听着她撒娇,拿毛巾将柜子擦拭一番,让她回去拿换洗衣服。 蹭到房间的沈芊垚开心地将自己东西收拾好,陆陆续续全部搬到苏又芹家。 新来的音乐老师不用住客厅的隔断,十分满意,管后勤的王老师也很满意,不满意的只有石米,说沈芊垚为了和苏老板一起玩,丢掉自己,还说什么“有了新人忘旧人”,逗得一个群的人都出来说不正经的话。 沈芊垚看得好笑,和苏又芹商量后,周末在家中做了一桌菜,喊上石米、刘安灿一起来吃。 后来这桌菜被刘安灿拍照发到群里,引来李木木的哀嚎,不得已,两人又单独请李木木来家中吃饭,刚好那个周末小鱼回镇里,莽子忙着做事,苏又芹将小鱼也邀请来,小鱼带了啤酒和吃的,和李木木三两句聊到一起。 得知莽子养鸡场的事情,李木木当场给爸爸打电话,问爸爸在邻县新开的度假庄需不需要鸡和蛋。 电话里的李老板说不仅需要,数量还不少。 一顿饭,给莽子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意,小鱼差点给李木木跪下了,吃完饭就带着李木木去参观养鸡场,留下沈芊垚和苏又芹看着一桌残羹冷炙,猜拳决定谁洗碗谁收菜。 转眼一个月过去,翠姐的和面手艺勉强出师,苏又芹每天将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自己和,一部分让翠姐和,和好后一起蒸出来卖。又教了翠姐一周多,终于让翠姐掌握了和面的量,她能和出每天需要的漂亮的面了。 这段时间,苏又芹还教翠姐弄各种包子的馅儿。 翠姐做事有些粗糙,炒馅儿放调料时要么忘记这个东西,要么忘记另一个东西,总要苏又芹盯着。 她还把在家里干事的一些毛病带过来,她动作幅度大,翻炒馅儿料掉在灶台上,会直接用手抓起来扔进锅里。 苏又芹第一次看见时吓一跳,连忙告诉她这样不可以。 虽说准备馅儿料是头一天的事情,也没人能看见,但万一灶台上有头发呢?万一有人经过,刚好透过透明玻璃看见里面的情形呢? 说了两次,翠姐终于慢慢改过来。也学会将动作幅度放小一点。 苏又芹见她好像可以掌握整个流程,和她换了工作内容,以她为主,自己为辅。 早餐店营业时,翠姐站在电饼铛后炸油饼,苏又芹在一边给别人装早餐。来买早餐的常客见两人换了位置,问上两句。 苏又芹笑着敷衍过去。 老家有句话叫“冻桐子花”,也就是倒春寒。倒春寒完全过去的那个周末,苏又芹将早餐店的钥匙交给了翠姐,她和沈芊垚一起去了锦市。 锦市这些年发展得很快,借着网络声量,城市影响力蹭蹭上涨,引来了很多年轻人,打眼一看,到处都是帅哥美女。 苏又芹看着一位女孩穿着短裙短靴从面前走过,刚准备问沈芊垚那女孩冷不冷,就被后者抱住脑袋,在耳边问:“看什么呢,苏老板?” 那语气,有点酸。 苏又芹笑着转头亲了一下身边人的脸,先安抚女朋友,再问原本想问的问题:“你说她冷不冷。” 天气阴凉,两人长袖长裤,风吹过都觉得有点冷。 沈芊垚也跟着看过去,半晌说了句:“我觉得她的腿没你的好看。” 苏又芹瞪她一眼,眼角余光瞥见等着的人,连忙笑着挥手:“一秋。” 任一秋穿着款式清爽的白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处,背着一个和白衬衣不搭的双肩包:“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刚从郊区工厂回来。”她看着沈芊垚:“这位,就是沈老师吧?” 沈芊垚主动同她打了招呼。 自从过年期间认识聊过后,苏又芹和任一秋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人基本上隔两天就会聊聊,聊任一秋正在做的事情,聊苏又芹的一项项计划。 这次来锦市,一是见见那位在锦市开广告公司的朋友,二就是和任一秋见面,两人准备就镇里今年的柑橘销售聊一聊。 任一秋的想法很简单,让苏又芹帮忙卖柑橘,但是两人不囤货,直接和村民合作,一家一家地卖。最好能和村委会聊,让村委会牵头去做这件事。 苏又芹这边没问题,但是要如何去卖。 两人现在都没有网店也没有视频账号。苏又芹打算让朋友公司帮忙,用朋友公司的账号去带货,卖完柑橘后给朋友分成。 今天早上和朋友见面聊了这事后,朋友倒是愿意帮忙,不过他还是建议苏又芹现在就把公司开起来,弄自己的账号,他可以用公司的账号帮苏又芹手里的账号引流,看看经过几个月后,苏又芹手中的账号情况,如果好的话,到时候、让苏又芹自己去做这件事。 第一年,只要帮着村里人将所有的柑橘卖完就行。后面再看情况。 此时已经是三月底,马上到四月了。正好二十天后朋友要去合作的贫困县聊今年的助农任务,这二十天里,苏又芹需要在元川注册好公司,将助农能用的线上账号申请好,并做好店铺的一些装修运营。只有她一个人,时间还是很紧。 任一秋听完目前的情况,二话不说将店铺装修任务拿过来,表示自己晚上可以帮忙。刚好她在做跨境电商,最近也在装修独立站和一些平台店铺。电商这一块儿,很多东西都相通。 身边有朋友支持自己,苏又芹觉得自己动力很满。 周日从锦市离开,任一秋送她和沈芊垚去高铁站,刚上车有人打电话过来,屏幕上跳着叶总两字,任一秋撇了下嘴,直接挂断电话。没到两秒,电话又来了,她再挂断。如此五次后,苏又芹和沈芊垚疑惑看她,任一秋摆摆手:“一讨厌的姐,不理她。” 她说着讨厌,面上表情分明带着一点小心思,像傲娇?苏又芹和沈芊垚交换一个眼神,互相碰了下对方的手心,没多问。 回到元川后,沈芊垚带着苏又芹去见了一个人,那人姓覃,是专替人做公司注册和财务记账的公司老板,沈芊垚朋友介绍的。 了解到苏又芹需求后,覃哥保证替她做好公司注册的所有准备工作,让她保持通信畅通就行,公司注册好后,他会联系苏又芹。 等到覃哥的电话打来,已经是一周后。覃哥让苏又芹带上身份证去元川的银行办公账事宜。 苏又芹在约定好的时间去了元川,再回到镇里,手里拿着营业执照、公章等东西。 将这些东西摆在茶几上,她才有了一点点真实感,自己要留在元川,开一家小公司,做一些事情,赚赚钱,顺便帮帮果林路两边的果农们忙。 沈芊垚回家也将茶几上摆着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捏着公章回房间,看苏又芹收拾柜子。 天气越来越暖和,苏又芹将柜子里的冬装收起来,回头见她,笑着说:“回来啦?” 沈芊垚点头,对上苏又芹右脸颊上的疤痕,心里一动,问她什么时候去学习回来。 两人将苏又芹跟着朋友去县里的事称作学习。 苏又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将柜子门关上,问她怎么了。 沈芊垚抬手摸了一下她脸颊上的疤痕,笑着问:“想要消掉这个吗?” 苏又芹摇头:“你不嫌弃我就无所谓。” 沈芊垚轻轻捏一下她的脸:“我敢嫌弃吗,我们苏老板要变苏总了。苏总以后可别嫌弃我一教书的。” 不正经。苏又芹捉住沈芊垚的手,咬一下她的手指,两人笑闹好一阵。 苏又芹跟着朋友去学习的时间很快到来,她要出远门,早餐店的事情全权交给翠姐。 离家前一周,她担心翠姐忙不过来,本想再找一个人来帮忙,后来想想,索性让陈建华来。 陈建华干事还算利索,苏又芹给他弄了一套短袖厨师服样式的衣服,戴上围裙和口罩,瞬间没了平日里见面灰扑扑的感觉。 陈建华在店里帮了一周忙,速度练起来不少,他们这些常年在农村干活的人,做什么都很干脆,只要摸到自己的节奏,会干得很起劲。 苏又芹离开那天是周三中午,沈芊垚没时间送她,因着翠姐和陈建华在早餐店,早上两人抱着赖了会儿床,一句句地互相叮嘱。 两人都是很独立的人,也不会亏待自己,这些叮嘱听起来像废话,但两人谁都没有觉得不耐烦,认真地应下对方的每一句话。 中午时,苏又芹原本应该直接在门前坐车走,但她先去了趟学校,以看小锦的理由。 她出远门这段时间,已经和姨公说好,让小锦在幼儿园用午饭。过完年不久,小锦满四岁了,他也熟悉了幼儿园的生活,听说要在幼儿园吃一段时间的午饭时,他还有些兴奋。 苏又芹站在窗户边,见小锦认真舀着碗里的饭菜,旁边的小老师在教另一个孩子用筷子,小锦不时张望一眼。 幼儿园中午在学校用餐的学生很少,不到十位,食堂专门为孩子们做了碎米肉、鸡蛋羹、蔬菜羹这一类好嚼易消化的食物,还算丰富。 她在窗边悄悄看了一会儿,偷偷和小锦的老师挥挥手打个招呼,随后离开了幼儿园。恰好小学部铃声响起,班主任分年级带上几位学生,去食堂领全班同学的午餐。 苏又芹在大门边角落里站了好一阵,才看见三年级的班主任带着学生前来。 沈芊垚身后跟着五位男孩三位女孩,几人说说笑笑,进了食堂,没过一会儿,提着几十份饭盒往教学楼走。 沈芊垚一手一大箱牛奶,跟在学生身后。——自从国家的蛋白补助计划实施后,全校学生每天中午都有一盒牛奶和一个鸡蛋。其他的饭菜,则是食堂根据营养搭配,一份一份装在饭盒里。 她看着沈芊垚和学生的身影进了教学楼。转身,脚步轻快地出校门,拦客车去元川坐高铁,到锦市和朋友汇合。 这一去学习就去了大半个月。 大半个月里,她以朋友助理的身份,参与到朋友的团队中,同小县城里的领导们开会,和县城下的村民们打交道,帮助拍摄助农需要的视频,还跟着主播出了两次镜,学到了农产品直播的节奏。 晚上也经常和策划组、运营组的同事们开会,又忙又充实。 她和沈芊垚只在吃饭时发消息,告诉对方自己每一顿吃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也不多聊。沈芊垚给了她充分的空间。 似乎是眨眼间,又似乎过了很久,朋友团队的工作终于做完。 回锦市的路上,团队里的一位策划姐姐,根据苏又芹说的镇里的柑橘情况,帮她写了一个简洁的策划方案,直接将苏又芹和任一秋脑子里想的事情,用Word文档打了出来。 苏又芹连连道谢。 一回到锦市,先联系任一秋,给对方打了三次电话,对方都没接,第四次被人接起来了,却不是任一秋的声音,是一个冷冷淡淡的女声,说任一秋的电话落在她那里了,让她晚点再打过去。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苏又芹莫名其妙,只得给任一秋发消息,直接坐上高铁回元川。 半个月的时间,天气已经逐渐入夏。 苏又芹穿着不薄的卫衣,被热得难受。一下高铁,连客车都不想去坐,在车站外和人拼了个车,踩着落日余晖回到家中。 学校已经放学了,沈芊垚却不在家中。 苏又芹将行李收好,洗掉一身赶路的疲惫,出来躺在沙发上。 沈芊垚还没有回来。 她给沈芊垚发消息,对方也不回。 过了半个小时,她忍不住了,直接打电话过去,电话无人接听。 苏又芹有点奇怪,沈芊垚知道她今天要回来,按理说不会不回家不回消息不接电话。她心中疑惑,给石米发了一条消息询问,石米也没有回复。 眼见天色渐黑,她给石米拨去语音,等了好久,语音终于被接通了,那边石米的声音不有些冷。 苏又芹掩下心中疑惑,问她知不知道沈芊垚在哪里。 石米那边安静两秒,随后手机被易了主,沈芊垚的声音传来:“又芹,你回来啦?” 她语气带着开心,但声音有点哑,苏又芹瞬间意识到她有问题,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你在哪里?” “你没事吧?” 几个问句快速吐出,沈芊垚那边沉默一瞬,随后噗嗤笑出声。 沈芊垚将左手递给面前的医生,让医生在她擦伤的手肘上抹药:“我没事,大概二十几分钟后回来。别担心。” 她语调柔和些许,带上点哄人的味道。“你好好休息,我等下从街上打包两份菜回去当晚饭。” 苏又芹隐隐听见听筒里传来医生的称呼,她坐直身子,应下沈芊垚的话。等到电话一挂断,连忙换了衣服拿上钥匙往街上走。 走到中学门口,恰好遇见明明骑着三轮车从学校送完菜出来。她搭了个便车,很快到医院门口。 明明担心有什么事,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进门,对上几位年轻人,全是学校的老师。站在几位年轻老师身后的沈芊垚,正一边甩胳膊一边和刘安灿说着什么。 目光相接,沈芊垚和苏又芹皆是一怔。 沈芊垚左手动了动,似乎想将自己的手藏在身后。苏又芹几步上前,直接抓住她的左手手腕,焦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担忧和急切让人惊讶。一时间没人说话,还是刘安灿先反应过来,解释道:“下午放学时,有人在校门口闹事,芊垚为了保护学生,被推倒在地,手臂擦伤了一块儿。” 这擦伤也太严重了! 苏又芹看着握着的左手,从手臂下侧到手肘全是擦伤的痕迹,黄色的药物涂抹在上面,看起来很吓人。 沈芊垚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用力很大,面前的人微微低头,嘴唇紧抿,眉头蹙着。她轻轻动了下左手,安抚对方:“没事。走吧,先去吃晚饭,大家都饿了。” 苏又芹这才抬头,瞟了瞟周围人,点点头。她手上力道松了几分,但没有放开抓着的手腕,其他人也没在意,互相招呼着往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去。 刘安灿没有同去,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沈芊垚和苏又芹一牵一跟的背影,沉默半晌。 晚上回家后,沈芊垚才把学校门口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镇里的几个年轻混混,在马路边起了争执,拉拉扯扯到校门口时,正好赶上一到三年级的学生放学。 一到三年级学生放学前都会在大门后面的操场集合,然后分班级排队走出校门,再分别回家。 混混们拉扯过来时,一年级学生的队伍刚好有一半走出校门,队伍头已经分散开,寻找家长或者自己回家。 那些混混比五六岁的孩子高,拉扯中也没意识到自己到了校门口,拧着衣服一推,一人直接后退,撞到了两三个孩子。 当时沈芊垚刚排好班里的队伍,听见喧哗让学生们待在原处,和几位老师一起去看。两位保安在分开混混,被推倒的混混可能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不顾阻拦直接去扑其他人,推推拉拉间,又撞倒了好几位孩子。 沈芊垚他们连忙上前阻拦,混乱中,她被一个混混直接推倒在地。 也是因为她摔倒的动静太大,那些混混顿住了,保安和老师们趁机拦住他们。 一旁也有人报了警。 因为牵涉到在学校门口,还有小孩子,派出所的人来得很快。 “那个蒋义泽,就是派出所年轻的那位警察,去年带人去薅莽子养鸡场羊毛的那位警察,做人好像不怎么样,但做事还可以。他让几位混混蹲在那里,挨着检查被撞倒的学生有没有出问题。有被擦伤的孩子,直接送到医院去,他也跟去了医院,替学校向家长解释。” 警察向家长解释,肯定比老师解释更能让人信服。那人确实做得很好,一般的警察肯定不会去多做这件事。 为了让苏又芹放心,沈芊垚重点说其他的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力。 苏又芹明白她的意思。作为老师,沈芊垚在那个处境下肯定要站出来,至于被推倒,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 她抬起沈芊垚的左手,看着眼前上了药的一大片面积,冲着那处吹了吹,像小孩子一样。 沈芊垚看得好笑。 半个月没见的两人,终于找回小别情侣的感觉。苏又芹将沈芊垚的左手小心护着,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第28章 尾声 夏天正式到来时,苏又芹找到了自己所在村里的书记,和他聊了聊今年秋天柑橘售卖的事情,想联合村上一起,为在网上售卖柑橘做准备。 村书记虽然不懂什么直播、店铺,但他明白苏又芹是想帮村民卖柑橘,是为村民谋福利,十分支持。还牵头让果林路沿线的村委会们聚在一起,开了个会。 王晓阳也在。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和苏又芹一起记录柑橘林的视频照片资料,也关注着苏又芹已经注册好的账号。 村委们也不太懂具体的操作,但他们愿意相信苏又芹,直说苏又芹需要什么,他们全力支持。 刚好各村里都有一些负责培育柑橘苗的技术人员,还有柑橘苗培育的大棚,那些大棚有人看守着,以往苏又芹进不去,这次开会后她可以随意进出了。 她还开了几场直播,让王晓阳这类年轻的村官带着,引导技术人员讲柑橘栽培过程中的趣事。别说,这种带着方言闲聊似的直播,引来了一些人观看,大多是在城市里上班的年轻人,说自己听见乡音很亲切,留言评论小时候自己家种果树的事。 苏又芹不仅为村里的人忙碌,还跟着沈芊垚一起,趁着周末在元川市里找办公楼。 沈芊垚在元川市里有不少认识的人,两人很快在市里新区找到一处合适的办公楼,她们租下的办公楼不大,八十几平,已经装修好了,苏又芹盯着小改动了一下,很快就呈现出办公室的感觉。 有了地方,又开始招人。沈芊垚在朋友圈里发了招聘广告,没过多久,朋友们纷纷介绍了弟弟妹妹或者朋友过来。 虽说元川市内只有一所很差的二本院校,但沈芊垚朋友们推过来的人,学历都不低,还有一位在帝都上了近十年班,因为婚姻出现问题,带着孩子回元川定居的姐姐。 姐姐叫段霞,以前是做人力资源的,和苏又芹沈芊垚见面的时候,十分有气场。 她和苏又芹聊了之后,都对对方的人生经历有些唏嘘。苏又芹承认对方的经验和实力,但不太敢用她,自己这种初创公司,现在还在纯投钱,都不知道能不能有盈利,招这种姐姐来,养不起,也屈才。 段霞是个聪明人,明白苏又芹的顾虑。但她有自己的想法。 她提议自己以兼职的身份帮助苏又芹管理公司,每周来公司上三天班,公司替她缴纳社保和公积金,工资按照元川市工作十年的平均工资的一半结给她就行。 这样一算,对双方都比较友好。 苏又芹和沈芊垚商量,两人又打电话听了下任一秋和其他朋友的意见,决定留下段霞。事实证明,这个决议非常对。 用苏又芹的话说,她自己是干活儿出生的,以前在公司虽然也带小团队,但毕竟不是管理一整个公司。 她能带着团队干活儿,却不擅长管理一个体系。 段霞的存在弥补了她的短板,在公司人还没有招齐的时候,她已经针对公司情况,制定了管理规则,还对每位员工的工资绩效做了合理规划。 这些东西的存在,让小公司很快步入正轨。 一个月后,在李木木的推荐下,公司接到了元川市一家老牌酒店的二十周年庆典活动。 这种活动的策划执行是苏又芹的老本行。 她带着助理做策划,主动上手教设计做设计,又跑物料制作公司,足足忙了大半个月,等到一场活动做下来,除掉人力成本,没赚到四位数。 但这场活动效果很不错,尤其是现场参加活动的人,感受最强。连那些从北城酒店总部来的酒店领导们都纷纷赞叹。 借着这场活动,一些人慢慢找过来,公司的活儿渐渐多了。 苏又芹和沈芊垚开始了长期的两地分居。虽然只隔着大半个小时的车程,但确实也算分居。 沈芊垚住在苏又芹在镇里的房里,苏又芹则住在沈芊垚在市里的房里。 想想都有些好笑。 好在公司的员工们慢慢适应了工作,等到暑假过去十月末,苏又芹已经没必要天天待在公司。果林路两边的柑橘纷纷成熟,她带着两位助理开始直播带货。 任一秋从锦市回来待了一周。 锦市的朋友也帮着苏又芹的直播间引流,开播一个小时,第一个五十斤柑橘卖出去,购买的人是在帝都的一位老乡,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给账号留言。 一群人兴奋了。 直播两天,卖出去一千斤柑橘,不算多,但也不少。 要知道,村里地少的人家,一共也就收成一两千斤柑橘。去年,普通村民的柑橘在家里面放到过年烂掉,也不一定能卖完。 两天卖出去的一千斤打开了一个口子,加上锦市朋友帮忙引流,直播一周,卖出去了近万斤柑橘,村里几家劳动力缺失人家的柑橘全部卖出去了。 只是很快,差评也跟着出现了。 在锦市朋友们的指点下,苏又芹将差评的产品补发新的过去,又同村委商量,对各类柑橘的品相挑选更加严格。 在村委、种植技术人员和村官们的帮助下,每一家拿出来让苏又芹他们在网上卖的柑橘,品相好了不少。 因为补救及时,做差评的大部分人补了评价,也在周围人中间宣传了一波,又带来一些单子。 连着直播了一个月,到后期购买人和数量少了不少。但他们没有放弃,将直播控制在一天一场,没想到快到元旦时,购买的人数又增加起来,甚至不少人问有没有礼盒装。 苏又芹和村委们商量,村里拿钱和包装公司合作,定制了五百个礼盒,每个礼盒装二十斤柑橘。 想到礼盒装,就无法不想到果篮。她想到了山里农户编的藤篮。 她让明明喊山里的农户送来十几个藤篮,试着将柑橘放在藤篮里。提到镇里的快递点去,让快递点解决怎么包装能让藤篮和柑橘同时运输走这件事。 镇里快递点的老板很有想法,先用保鲜膜将藤篮和柑橘裹在一起,接着用泡沫纸将藤篮和泡沫盒子填充好,最后再在泡沫盒外面装纸箱。 包裹好后,几位壮实的人,将盒子上抛下扔,用力摔打。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围拢过来,摔打后的箱子被打开,里面的藤篮和柑橘丝毫未动。 他们又重新装起来,再摔打一番,再打开,还是没动。 于是藤篮装的柑橘也跟着礼盒装一起出现在直播间,线上商店也同时上架。 山上农户编着用的藤篮一下供不应求,老人们纷纷在家中发力,编好后卖给果林路两边的村委,村委们指导村民将品相最好的柑橘装好。 借着元旦和接下来的新年,藤篮装的十斤柑橘和礼盒装的二十斤柑橘卖了不少。 到年末时,好多人家通过直播间出售的柑橘,已经比去年卖出去的柑橘多了几倍。不用等着柑橘烂在家里,村民们对村委和苏又芹做事十分感激。 一年的时间,想要的东西都慢慢实现了。 苏又芹很开心,但在开心之余又觉得自己同沈芊垚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 原本沈芊垚想在暑假带她去北城看脸上疤痕的,但因为她那时候忙着公司在元川的几个活动,没去成。 眼见寒假将到,年末又会有不少活动,除去已经接了的一些,还有不少活动在谈。苏又芹想起去年寒假,她还陪沈芊垚去海城玩了几天,今年一看就没时间。 她心中有些愧疚。 尤其是得知苏又芹因为期末将到,又开始在学校加班到很晚,却什么都没有吃时,心里更加难受。 她想了一夜,第二天到公司,推掉一些正在接洽的活儿,又根据现在的情况,安排好人手。当天下午坐车回到镇里。 在早餐店门前下车,刚好店门开着,翠姐和陈建华正在里面厨房做第二天的营业准备。翠姐在醒面,陈建华在切葱苗,一见她出现,翠姐连忙迎过来,问她第二天有没有时间,应该对这个月早餐店营业的账目了。 苏又芹现在全权将早餐店的营业交给了两人,工资给翠姐开到了三千,陈建华一千五,如果当月的营业额较高,她还会给两人发奖金。算下来,除去成本,自己每月收到的钱有两千左右。 已经不错了。毕竟小镇的门市,租出去一个月也才六七百。 和翠姐约好第二天对账的时间,苏又芹回家做了晚饭,确定沈芊垚要加班后,六点多,她提着晚饭到了学校。 暑假后沈芊垚随班升,开始教四年级,办公室也升了一楼,同办公室多了几位老师。苏又芹去的时候,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位老师。 见她敲门进来,老师们都很惊讶。 沈芊垚更加惊讶,她并不知道苏又芹回来,更何况对方还带了晚饭。 办公室的老师们玩笑调侃沈芊垚真幸福,房东还包饭。他们都以为沈芊垚是租住在苏又芹家。 两人没有解释,沈芊垚也跟着开玩笑,问他们是不是羡慕。 其他人有事忙,沈芊垚带着苏又芹到班里吃饭。两人将饭菜摆在课桌上,相对坐在第一排的位置。 苏又芹问:“石米也在加班吧?你喊她一起来吃。” 沈芊垚抬眸看她,似曾发生的场景在脑中闪过,她笑道:“石米没加班,去奶茶店了。你的爱心晚餐注定今天只能由我享受。” 苏又芹跟着笑。她将椅子拉近一点,桌子下两人膝盖相抵,拿起筷子,和沈芊垚一起吃起来。 “芊垚,寒假后我们出去玩一趟吧?” 沈芊垚:“去哪里?你不忙吗?” 苏又芹摇摇头,笑着说:“忙。但我想你。” 突如其来的小情话让沈芊垚差点被米饭呛住。她咳了一下,听苏又芹淡淡道:“虽然留在元川是我自己的选择,但如果你不在,这个选项不会出现。” “挣钱很重要。你更重要。” 暑假苏又芹没有时间去北城看疤痕,沈芊垚对这件事一直有心介怀。她不是介怀苏又芹的忙碌,而是介怀对方没有一点休息时间。 这半年对方依然很忙,两人虽然常常见面,但对方的忙碌显而易见,最明显地是,周末两人都很少一起出去闲逛。 她没有理由说苏又芹这样不好。毕竟对方是在奋斗。但她也无法忽视心中的一点失落,有一段时间,她还掰着手指数过自己还有多少天能服务期满,考回市里。 那段时间,她知道医院那个讨人厌的边超已经考上研离开镇里后,心里竟然升出一股羡慕。 羡慕自己讨厌的人,这不是沈芊垚的性格。更何况就算她回到市里,苏又芹还是会一样的忙碌。 她不断告诉自己,自己和又芹是两个独立的人,就算处在亲密关系中,也不应该完全捆绑在一起,两人这样就很好,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发生过争执和吵闹,有什么事情都商商量量,也会为了对方做出让步。 但偶尔的偶尔,她还是想两人每晚都能抱着对方睡着,周末能一起出去走走。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表现出了什么,苏又芹竟然主动同她说了这些话。 她很开心。但现在是在教室里,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她只是抬手摸了摸苏又芹右脸颊上的疤痕。 她提议道:“那去北城吧。” “我带你去我待了很多年的城市走走。” 苏又芹感受到脸颊上手指的温度,笑着点头。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 苏又芹和沈芊垚的故事,就结束在这里了。原本只打算写到两人见父母以后,但想了想,还是将苏老板后续的发展说了一下。就很简单地带过,可能有点匆忙。 (PS:最后一章的内容提要,是我很喜欢的一首俳句。苏老板和沈老师,都在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们更精彩的人生,还在继续。) 这个故事兴起得很匆忙,大概是过年回家,认识了留在家乡小镇的一些年轻人后兴起的脑洞。 没错,这个拥有公路街和果林路的小镇,原型是蠢作者的家乡。 只是我的家乡小镇里没有苏又芹和沈芊垚。但是有刘安灿和李木木、王晓阳他们。 ——原本写这个故事是想写群像的,刘安灿、李木木、王晓阳甚至蒋义泽,这些人都应该有大篇幅的故事,只是在后续列大纲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笔力还驾驭不了群像文。所以决定先不写他们了,看看以后能不能写个无cp的小镇青年群像文哈哈哈。 这篇文应该在五一期间完结的,五一忙了点其他事情,又去爬了一天的山,拖到现在。之前说的在五一期间开的下一篇百合文案也没开,等我这几天慢慢开,顺便再发一次誓:这次一定要写完完完整整的大纲! (希望能做到吧。。。常年无大纲裸奔几十万字的人,已经不把誓言当回事了。。。) 然后,五月份开的百合文案,开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率是月末或者6月),因为想先把隔壁的武侠耽美坑填上,为了苏老板和沈老师,那篇文已经一个多月没更了。 ——虽然原创写得少,但是同人多年,耽美、百合、言情都写。原本打算今年原创走百合和耽美双开路线,发现不行。男生和女生在感情中的感知程度和应对方式不一样,双开容易混乱性格,尤其是我还喜欢无大纲或者简纲裸奔,笔力也弱,就,hold不住。 然后就是更百合文时,每次都想写满6000字更一次,一写要么停不下来,要么会断思路。下一篇文还是3000字更吧。 一写完就想都说一些话,放空随便说那种,前言不搭后语那种,大家随意看看哈~~ 最后,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小天使的支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