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小户 作者:晨晓茉莉 文案: 柳二丫的崭新人生,从嫁到城里做包租婆开始 “二丫?” “开门啊二丫!” “砰砰砰” “柳二丫!你躲在里头不出声,可我知道你在!”柳大丫愤怒地拍着门,“我还知道是你把鸡汤都端走了的,存心让我吃不成,柳二丫你赶紧给我开门!” “大姐” 屋里的柳二丫吐着鸡骨头,冲着门外大声道:“我养的鸡,我想吃就吃,想给谁吃就给谁吃,谁也管不着!” “你明知道石三郎是娘准备说给我的,还抢着去找媒婆,回来又是刷锅又是洗碗,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勤快,还争着给人家倒水!” “你嫁去吧!一个跛子我也不稀罕!” 柳大丫被气哭了。 *** “二丫?” “你开门啊二丫!” “姑给你说了一门婚事,是城里头的,家里有座二进的宅子呢,一进门就能当家做主,还给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快开门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年十八,死了爹,娘也快没了。” “在县衙里头做捕快。” “长得精神!”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二丫、陶砚 ┃ 配角: ┃ 其它:种田文、家长里短 一句话简介:努力生活、发家致富 立意:努力生活、发家致富 作品简评:柳二丫因为出生在‘七月十五’这个倒霉日子,从小就不受周围人待见。但她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成长为了一个勇敢、善良、能干的好姑娘。婚事受挫之后,她嫁给了城里的陶捕快,从乡下走进了县城,从此夫妻两个努力生活、发家致富。 本文向我们展示了古代乡村、城市的生活画卷,文字平凡中带着趣味,描绘的细节引人入胜。文中女主坚强能干,男主努力向上,经过一番努力成就了美好生活。 第1章 村里有个姑娘叫二丫(修) “二丫,你这是又上山打柴去了?” 一个脸色蜡黄,身材枯瘦的老妇人原本只是无精打采地坐在门槛上揉草绳,但看到柳二丫满头大汗地背着个大背篓从山上下来,顿时眼前一亮。 她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挡住了柳二丫的去路。 “三伯娘。”柳二丫停下了脚步。 “呦,二丫你砍的这些都是好木头啊,怕得有百多斤嘞。” 柳三伯娘咧嘴露出沾了片菜叶的黄牙,神秘兮兮地左看右看,末了压低了嗓音对柳二丫道:“你今天这一大背篓拿到镇上怕能卖十个铜子儿,镇上的人就喜欢烧这种好木头,一根能煮一顿饭呢,会省的还能攒些没烧完的炭过冬使,比那些不中干的枝丫强多了!” “怎么样?” “你金子哥明日一早要去镇上呢,让他帮你卖了?” 说着说着,老妇人忍不住伸手去扒拉背篓,想要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什么能卖钱的东西。可谁料以往乐意和她做买卖的柳二丫这回却是一个闪身躲开了,不太乐意地抿唇道:“三伯娘,我今天打的柴不卖,我娘还等着我吃饭呢。” “我走了。” “这毛!这是山鸡毛啊!”但矮小的柳三伯娘却没有让开地方,她瞪大了泛着血丝的眼睛惊呼道:“咦,你背篓里还有一只山鸡!” “这是一只山鸡,半点都错不了!只有山鸡才长这样的毛,二丫你又抓了一只山鸡?!这,这,这拿到镇上去,怕能卖一两银子呢。” “你金子哥明日一早” 可没等柳三伯娘说完,柳二丫就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不卖。”,看到陆陆续续有人围上来想要看热闹,她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不耐烦,挣开了柳三伯娘的手径自地往前走。 “诶诶二丫你别走啊!” 柳三伯娘伸出枯瘦的手拽住了柳二丫的衣裳,眼珠子转了转后用讨好的语气低声对柳二丫道:“二丫,三伯娘知道城里有户人家要办喜事,就缺这些山货。” “这山鸡熬汤鲜着呢!” “你把这山鸡给了三伯娘,我让你金子叔拿去卖了,卖出的银子你分伯娘一成就行!可别觉得亏,人家大户人家可不是谁的东西都收的,旁人没有门路咧。三伯娘做事你也知道,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一两银子? 上回抓的那只只卖了八钱,柳二丫有几分心动。 但仔细想了想后她还是一个侧身,再紧走两步挣脱了柳三伯娘的手,“不了三伯娘,下回吧,这只留着家里吃,下回抓到再卖。” “诶,别走啊,半成也行,就半成!” 柳三伯娘看着她背着个大背篓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心疼得直拍大腿,“这么好的东西哪能在家里吃呢?!合该拿去城里卖银子啊!咱们乡下人吃什么不是吃。县城的大户唐家长房娶媳妇,放出话来要好好置办,这只山鸡拿过去定能卖一两银子!” “怎么就自家吃了呢!” 柳三伯娘心疼得小声嘟囔,半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柳二丫远处的背影大声喊道:“诶诶二丫你等等,吃完了山鸡,那毛给伯娘留着啊!” “留着毛!” “三伯娘给你三个铜子儿!” 但柳二丫脚步飞快,没等她说完呢就走得不见了踪影。而柳三伯娘常年吃不饱,体虚气弱,除了那股子精气神人就跟那枯柴似的,想要追上去也有心无力。急得她断断续续地冲着前头喊道:“二丫——二丫——” “哎,三伯娘,和你说,说正事呢!” “留,留着毛!” “这听,听没听见啊,没了山鸡肉,有毛也行啊,做成毛毽子,不知,不知多讨城里的小姑娘、小媳妇们喜欢了。”柳三伯娘扶着墙,气喘吁吁地望着柳二丫远去的方向,想了想她不甘心地道:“不行,我得去和二丫好好说说,可别给糟蹋了。” “走那么快做什么!”她事还没说完呢! “他三伯家的,你别喊了,鸟都叫得比你响。”旁边一个听到动静走出来瞧热闹的四十多岁妇人张氏插嘴道:“二丫她娘请了上村的黄媒婆来给她说亲,这怕是急着回家见人呢。” “相亲?!” 柳三伯娘闻言大惊,不但她吃了一惊,同样出来瞧热闹的好几个村妇听到这话也七嘴八舌地开口了,“居然有人敢娶二丫?” “胆子可真够大的。” “这他们家里能同意啊?” 有新媳妇不解,“为什么不敢娶二丫啊?她可勤快了。” 可不是嘛,柳二丫可是村里未嫁的小姑娘里头数一数二的勤快人,她从小就进山捡柴火,偶尔还会像今天这样带些野味或者别的什么菇子果子回来,别说村里的小姑娘了,就是小伙子很多也没有这个本事。 至于不进山的日子人家也不闲着,要么是去河里洗衣裳,要么就背着背篓割猪草,和她娘一起忙里忙外的,养着三头大肥猪呢。 说这话的新媳妇想起自家那整日窝在房里,仗着公婆疼爱万事不干还喜欢挑三拣四的小姑子,心里头不知有多羡慕。 不过这种话也就她们这种新媳妇才会问了,这不,她话一出口周围的妇人们就有几个笑开了,平时就嘴碎的更是大声道:“这有啥好奇怪的,二丫她命不好呗!” “怎么命不好?” “你知道她娘是什么时候生的她?” “七月十五!” 这话一说完,顿时就有两个今年才嫁过来的新媳妇倒吸了一口凉气,胆小的那个还战战兢兢地道:“七,七月十五!那不是,那不是鬼娃娃吗?” 她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听见了似的小声说着,“在我们那地方,这个时候出生的娃娃都得被浸到马桶里头的!” “不然就会祸害全家!” “就是就是,”另外一个也紧张兮兮地附和,“我们村的规矩是要浸到河里头,还给阎王爷,不然马爷爷和牛爷爷就要来村子里带人走的,一带就是好几个。” “可不是,我们那” 几个老少不一的妇人凑在一处说了茶盏功夫,个个都背部生汗,最后有个尖嘴瘦脸的迟疑道:“那二,”二了半天也没敢把二丫的名说全乎,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二丫消失的方向,战战兢兢地问道:“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刚才说柳二丫要赶着回去相亲的中年妇人接口道:“这我知道,当年啊我家三丫头刚满月,就听说她七弟妹又生了个丫头,我一听那可不得了了,正正好是七月十五!这是给鬼王爷生的啊!” “那是鬼王爷身边的小鬼投胎!” 刻意压低的语气让听着的人不知觉的打了个冷颤。 “一出生,她太奶奶就断了气!” “不到满月亲爷爷就摔断了腿” “家里的猪拉稀,生生拉没了,那是上百斤的大肥猪呢!死了也不敢吃,就埋到山后头,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留下一个大坑” “村口的老井不出水” “就这,还没完呢,二丫她堂哥,也就是他们五房的独孙柱子好端端的吃着饭呢,却被一块肉噎住了,险些背过了气去” 说完了柳二丫出生那一年村子里发生的怪事,中年妇人看见她们几个吓得面无血色,又神秘兮兮地补充道:“后来二丫她奶也就是你们五婶娘去问了神婆,说这娃娃不能留,留着祸害全家啊!家里人都得倒大霉!” “于是你们五婶娘回来之后就要把她摔死” 这边的动静走远了的柳二丫并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毕竟爹娘都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家五口都好好的。 所以什么鬼娃娃,什么克亲人,都是骗人的! 正想着,柳二丫就迎面撞上了村子里的一群小娃娃,他们有的穿着开裆裤,有的光着屁股,浑身湿漉漉地不知道去哪儿疯玩了。 这些小鬼头一看见她就唱: “鬼娃娃,鬼娃娃。” “村里西边的柳家,生了个鬼娃娃。” “鬼娃娃,长不大。” “长不大,鬼娃娃。” “孤苦伶仃一辈子,不敢娶回家。” 柳二丫:“” 她不气反笑,冲过去随手捞起一个,啪啪啪朝着屁股一顿打,顿时就把那个带头的打懵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哇哇大哭。 “哇——” “打人了打人了,柳二丫打人了!” 小鬼头们一哄而散,不一会儿柳二丫就听到附近几间屋子里传来了大人的呵斥声:“你惹她干什么?不知道她会打人的吗?” “赶紧换衣裳,一天到晚就知道疯玩” 柳二丫环视一圈,冷哼了一声把最后剩下的几个吓哭。然后她抬头挺胸,在神情各异的目光中,在几个小孩的躲闪中穿过黄泥路旁的几户用泥巴和稻草搭的屋子,然后来到了村子最西边的这一家。 这是一处新建的泥巴房,外头围了半亩地的院子,乍一看除了新一些外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家没什么两样。地基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墙壁则是自家做的黄泥砖,里头还掺杂了一些稻草,也就屋顶的黑色瓦片还有几分看头。 这里就是柳二丫的家了。 她一见这屋子,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不等推开门就冲着里头大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第2章 黄媒婆来了 “娘——” “娘?” 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柳二丫换了个名字继续喊道:“石头?” “爹?大姐?” 把家里人的名字挨个喊了个遍,却没有听到回应,柳二丫奇怪道:“咦,怎么都不在呢?娘、石头、爹、大姐你们在家吗?” “一个人都没有,难道都去割猪草了?” 柳二丫一边猜测着一边把身后的背篓放下,然后举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一个人把上百斤的木头从山上背下来,可把她给累坏了。要不是她力气大,路也是这些年走惯了的,怕还做不来这活呢。 即使是这样她也累得够呛,见周围没人,干脆蹲坐在地上歇了好半响。 等喘匀了气,柳二丫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一进厨房她别的地方都没看,首先就是拿起葫芦瓢舀了半瓢水,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个精光,喝完她还觉得渴,又再舀了小半瓢。 不过这一回她喝得就没有那么快了。 一边慢慢喝水她一边东张西望,目光最后落在了灶台那盖着盖子的大锅上。这大铁锅买来花了五两银子,她娘金氏向来爱惜得很,每天都擦得程亮。在他们家若是有谁错过了饭点,金氏就会把饭菜温在锅里,等人回来再吃。 果不其然,当柳二丫走过去提起盖子,就看见锅底放着一碗糙米饭,米饭上面还摆着半个冒油的咸鸭蛋,这咸鸭蛋的蛋黄一看就知道比另外半边大。除了这些之外金氏还留了碗颜色发黑,不怎么上像的炖萝卜,显然今日响午家里吃的就是这两道菜了。 “咸鸭蛋!” 柳二丫见是自己爱吃的,顿时高兴地从旁边抽了一双筷子,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柳家养了三头猪、六只鸭还有五只鸡,因为家里都是勤快人,所以这些畜生也都照顾得精细,金氏和柳二丫主要照看大肥猪,而柳二丫八岁的弟弟柳石头则每日都去抓一些虫子,蚂蚱之类的回来喂,这鸡鸭下的蛋自然就好吃得很。 柳二丫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就着半边咸鸭蛋吃了半碗饭,至于她不爱吃,家里又经常煮的炖萝卜由于煮的时候放的是自家做的酱,味道酸中带涩,柳二丫直到只剩下几口饭了才倒入碗里,拌了拌胡乱地吃完了。 等填饱了肚子,她这才有心思处理旁的事,比如那一背篓的木头,也比如那背篓底下已经死去多时,毛色鲜亮的山鸡。 这一边柳二丫在厨房里忙碌着,而堂屋那头金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还带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妇人。 她先是热情地招呼胖妇人坐下,然后取出早就准备好,逢年过节家里招待客人才用的茶壶、茶碗和茶叶。热水早在她出门接人前就倒在茶壶里了,这会儿还冒着热气,金氏看着这壶热水,一狠心往里头放了一大把茶叶,倒出来的茶水红润润的。 这就是农家上等的待客茶了。 “黄媒婆,你喝茶!” 金氏就在胖妇人旁边坐下,殷勤地招呼道:“尝尝我们家的果子和点心,果子是昨日二丫从山里新摘的,点心是前两日刚从镇上买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黄媒婆这些年走街串巷,给附近的村子做了上百桩媒,她这人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此时也不例外。见到金氏提着茶壶过来,她收起了打量屋内的目光,然后问道:“金妹子,你们家可真亮堂。” “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在屋子里糊上白泥还能变亮堂呢!” 金氏听到这话开心地笑了起来,“这都是二丫和石头瞎捣鼓的,之前我和她爹也不知道呢,结果有一天回来发现屋子里糊满了泥,顿时吓了一跳。” “她爹气得不行,就要去拿棍子。” “好悬被我劝住了。” 黄媒婆惊讶地问道:“这都是二丫糊的?” “是啊,”金氏答道:“我们村的泥都是黄突突的,往下挖三尺也找不出白的来,要不是二丫从山里背回来,哪有这东西。别看这白泥不起眼,糊上去之后啊整间屋子是亮堂了好些,凡是来过我们家,就没有不夸的。” “那你们家二丫可真能干!” 黄媒婆嘴里赞扬着,心中也是惊叹,不免仔细思量起来。她做媒做了这么多年,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黄媒婆’,一方面做媒是她娘家的家传手艺,她小时候就跟着娘学了,另一方面就是她能言善辩,会识人了。 可别小看‘识人’这功夫。 她做媒这些年没出过什么大纰漏,可就全靠这一手了,就说这柳家二丫吧,那是一等一的能干,别人家的小姑娘哪能有把白泥糊上墙的主意呢? 更别说还让她干成了。 黄媒婆结合自己之前打探到的情况,略加思索就认定这柳二丫是一块当家做主的料子,这样的姑娘说给寻常人家那是不成的,没几年非得和婆婆闹起来不可。到时候婆婆要是弹压不住,那可得有好戏看了。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知道的后生一扒拉,然后对金氏道:“金妹子,我今日来啊是要和你说一说你上回托我的那事。” “有眉目了!” “真的?” “有适合我女儿的人家了?”金氏闻言大喜,略有些急促地追问:“是哪一家?” “可不是!”黄媒婆低头喝了口茶水润润喉才用高兴的语气道:“是翻过山的石家,他们家有三个儿子,这回啊是给他们家老三说亲。他们家听说二丫的能干,那是连连说好呢!还说再没有这么好的儿媳妇了。” “翻过山的石家?” 金氏先是一愣,然后表情慢慢的变了,她想了想,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我记得翻过山没有人家啊,我们柳家村已经是山脚下了,这石家在哪儿?离咱们这有多远啊?” 黄媒婆被问得语塞,半响才在金氏的目光下支支吾吾地小声道:“也没多远,走两天就到了。” 金氏大惊,“两天?!” 两天的山路,怕不是得走到隔壁县那头了,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金氏的心中顿时充满了苦涩,脸也不由自主地垮了下来。 “黄嫂子,这,这个石家也太远了吧?我家二丫打小就在柳家村长大,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要走两个时辰的镇上,这石家要走两天两夜” 还都是山路! 黄媒婆的表情也有些尴尬,她平时拉纤保媒的对象都是这附近村子的,还真没说过石家这么老远的人家,可没办法,柳家这情况可和寻常人家不一样啊。 想到此处,黄媒婆叹了口气,“金妹子啊,我知道你的一片慈母心,不想二丫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往后母女两个难见面。”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黄媒婆摊手,“二丫是个好姑娘,干活勤快得很,里里外外也都是一把好手,这附近村子比她好的姑娘那是一只手都数得着的。如果可以,我怎么会不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呢?胡乱说亲可是要砸我黄秀菊招牌的!” “实在是” “实在是她命不好啊!” 金氏脸色一白,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黄媒婆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七月十五的生辰!金妹子你看看这周围村子,有谁是生在了那个日子?!犯忌讳啊!我给她说媒,一说才貌人家眉开眼笑,有一家还说能给五两银子的彩礼呢,这在附近村子也是少有了。” “可一说是你们家的二丫,人家马上赶我走啊!” “这半个月我一睁眼就辛辛苦苦地往外跑,鞋都废了两双。愿意的人家要么是年轻时候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要么是家里一屋孩子嗷嗷待哺的,一进门就做娘。那不是娶媳妇,那是找人带孩子呢。” 黄媒婆正色道:“我黄秀菊可是个正派人,不给好姑娘说这样人家的!” 第3章 家有二女,婚事都很艰难 金氏听完了黄媒婆的话,面露颓然,身子也不由得矮了半截。 身为二丫的娘,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二丫的亲事好说,也不会到现在都快要十八岁了还没嫁出去,她和二丫她爹更不会花一两银子请远近闻名的黄媒婆帮忙,也不会说不收彩礼,还给陪嫁了。实在是这几年上门提亲的毫无诚意,而亲近的人家又觉得二丫八字硬,担心进了门给家里招祸。 虽然他们一家这些年都健健康康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连新屋子都盖上了,自己还去城隍庙求了平安符给二丫挂上,可也抵不住旁人疑神疑鬼。 难道真的要把二丫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金氏犹豫不定,最后对黄媒婆道:“黄嫂子,这石家你再给我说说?” 黄媒婆眼珠子一转,“好啊,这石家你不问我也要仔细地说呢,我黄秀菊可不是那种为了谢媒钱胡说八道的人。” “这石家在山的那一边,地方是远了些,但也有好处啊!那就是不用交税银也不用交租子,开出来的田地尽着自家用!他们家如今有三十亩地呢,吃用是够了的,石三他大哥石大还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不但家里吃肉不愁,每年都能攒些皮子拿出来卖。” “这是两个好处。” “咱们嫁闺女啊,可不就盼着她去了别人家多吃肉吗?” 有两个女儿的金氏赞同地点头,“是啊,女儿长大了,我和她爹不盼着她们大富大贵,就盼着她们出嫁之后过得比在家里好。” “可不是,”黄媒婆道:“嫁到石家,吃喝那是不用愁的,住在山里头呢,再怎么荒的年份也饿不了肚子。我们村就有一个从石家村嫁出来的,十几年前蝗虫爷爷过境,庄稼地都啃没了,整个县饿死了多少人啊,可她娘家却还能送出粮来!” 这的确是好,金氏心中的不乐意淡去了几分。 黄媒婆看在眼里,挨近了金氏的耳边小声道:“而且啊,这桩婚事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石家虽然有三个儿子,上头两个还都娶了媳妇,可却没生出儿子来!” “生了三闺女呢。” 金氏:“石家两兄弟生了三个都是闺女?” “可不是!”黄媒婆叹息,“传宗接代是何等要紧的事,绝了后那就是死了没人摔盆啊,黄泉路上没香火供奉!这样的人下辈子都投不了人胎,要做牛做马的。所以只要二丫嫁过去生个儿子,那就是石家全家的大功臣啊!” “他们家亲口跟我说的,只要生了儿子,整个家都给她当!到时候二丫在家里当家作主,可不比嫁到别的人家做低伏小的强?” 黄媒婆坐直了身子,肯定地道:“金妹子,二丫这孩子我也瞧过几回,依我看呐,她可不是个做小媳妇的料。” 金氏跟着点头,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晓,连黄媒婆这个才见了几次面的人都看出二丫是个好强的性子,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 黄媒婆说得没错,二丫的确不是个低声下气的人,所以自己之前和当家的商量过,不能把她嫁到鸡飞狗跳的人家,也不能选那爱磋磨人的,不然金氏敢肯定二丫会自己掀桌子打回去。 那样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可这石家 金氏心中五味杂陈,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何那般不小心,把二丫生在了七月十五这个人一听了就害怕的日子,要不然她好好的二丫从小到大也不会受了这么多苦,如今连一门靠谱的婚事都寻不着。 她低头抹了把泪,然后沙哑着声音道:“二丫的婚事劳你费心了,等二丫她爹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再托人给你去个信。” “哎,那我就等你和柳兄弟的口信了。” 黄媒婆见金氏没当场应下也不在意,结亲可是一件大事,不会这么三言两语就定下,柳家想要考虑是很正常的。 不过说完了正事,黄媒婆喝了口茶又道:“金妹子,我今日来还有一桩事,有人托我跟你们家大丫提亲呢。” 金氏的动作一顿,迟疑着问道:“大丫?” “是啊,”黄媒婆道:“你们家大丫从张家回来也有大半年了吧,寡妇再嫁在我们这没什么稀奇的,这不有两家托我来提亲,就看你们愿意哪一家了。” “一家是隔壁村的方家。” “他们家当家的前些年死了婆娘,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就想再找个伴,给十两彩礼呢。另外一家是离这里半日路的唐家,也是死了婆娘,不过是今年年初。他们家想要再找一个年纪大些的,不过他家有三个儿子,最小的还不满周岁。” 金氏的脸色不太好,不过还是问道:“那他们都是什么年岁?” 黄媒婆犹豫了一下,“方家当家的今年四十九,年纪虽然大了些,可年纪大的会疼人呢。唐家的那个年轻,刚刚三十。” 金氏这下可忍不住了,“我们家芳,我们家大丫今年才二十三!”言下之意你怎么给我们二十出头的大丫说三十岁,五十岁的人。 尤其是那四十九的,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了。 黄媒婆听了金氏的话也不生气,直言道:“可大丫是个寡妇!寡妇不是黄花大闺女,能找到这样的已经很不错了。方家人说了她进门之后也不用做什么苦活累活,就打理家里,照顾好他们爹就行,将来即便她生不出儿女,方家也给她养老送终。” “至于唐家,他们家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愿意给三两彩礼,而且人唐大年轻啊,大丫嫁过去夫妻两个齐心协力,福气还在后头呢。” 金氏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地道:“黄嫂子,这两家都不成!” 黄媒婆无奈,“那我可就没辙了,虽然周围村子有一些人家里穷娶不上媳妇,寡妇也愿意娶。也有一些死了婆娘,但留下的是闺女,想要再娶一个生儿子。” “你们家不要彩礼,按理说大丫想要再嫁不难,可是,可是大家都知道大丫在张家是怎么做人媳妇,做人妯娌的。张家村的人都说没见过她干活,就连她那个儿子也是张家大嫂带大的,还有张家老二是怎么死的大家伙也还没忘呢” “也就这两年她还年轻,还有人上门提亲,金妹子我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等再过些时候啊,连这样的人家都不会来。” “你们家大丫啊,比二丫更不好嫁呢!”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金氏更是抬手捂住了脸。 柳二丫并不知道她娘正在和媒婆商量她的婚事,所以给山鸡褪毛的时候是专心致志,心情平静极了,脑海中只想着鸡汤、鸡腿、鸡肉、鸡脖子 连有人进来都没发现,要不是觉得不够亮,她还不会抬起头来呢。 “大姐,你回来了?” 柳家大姐柳大丫的脸色有些白,她站在门口背着光,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坐在矮凳子上给山鸡拔毛的二丫。 “大姐?” 柳二丫没听到回答,奇怪地偏着头问道:“大姐,你们刚刚都去哪儿了了,我回来的时候都没见着人,今天的猪草割了吗?” “啊,啊?”柳大丫愣了半响,回过神来后才回答:“哦,割了,割了满满一背篓呢,我放在外头了。” “怎么不拿回来啊?” 柳二丫伸头看了眼天色,然后催促道:“大姐你快去拿回来剁了吧,等下娘就要煮饭了,得在煮饭之前把猪食烧好才行,不然咱们家的猪就要饿肚子了。” 猪饿肚子就长不胖,长不胖今年过年就没有大肥肉吃,柳二丫的算盘打得可精了,半点都不给三头大肥猪掉肉的机会。 “那个不急,家里来客人了,剁猪草晚些再说。”柳大丫随口敷衍,然后蹲下身子捡起一根火红色的山鸡毛,用一种看似随意,但实际上又很在意的语气问道:“二丫,你知道爹娘要给你说亲了吗?” 柳二丫拔毛的手一顿,闷闷不乐地回答:“知道。” 她不但知道爹娘正打算给她说亲,还知道他们想不收彩礼,给二两银子陪嫁呢,就为了给她找个好人家。要知道在柳家村,娶媳妇才是给彩礼的那一方,至于嫁闺女的,陪几身衣服,一两个箱子就行。 不收彩礼反而给银子做陪嫁,柳二丫觉得自家亏了。 可她又说不过娘。 “那你是怎么想的啊?”柳大丫不知道在短短的时间里柳二丫就想了这么多,她有些急切地追问:“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嫁人,要留在爹娘身边的吗?那有人来提亲,你,你还嫁不嫁啊?” 柳二丫好奇地看着她,“有人来提亲了吗?” 看着柳二丫的脸,柳大丫目光躲闪,她低着头抓过一只鸡翅膀也开始了拔毛,嘴里低声道:“没,我就是问一问,问一问,二丫,你真的不打算嫁人了吗?” 柳二丫没有发现大姐的异常,她见大姐正在干活,于是自己也扯过一只鸡翅膀,但她心里面带着气,拔毛的动作都带了几分狠劲。 “爹娘让我嫁,我就嫁!” 第4章 柳二丫和黄媒婆 柳家不算大的厨房内,姐妹两个一个动作慢一个动作快,把山鸡上细小的毛都仔细的拔了个干净。 然后柳二丫抓着鸡脚提起来抖了抖,舀了一瓢水冲洗干净,冲水的间隙里她突然想起刚刚大姐说家里来客人的事,便问道:“大姐,你刚刚说家里来客人了,是谁呀?” 还在沉思当中的柳大丫顿时一惊,然后下意识避开了二丫的目光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人呢,是我看错了,我们家没客人来。” 柳二丫不疑有他,随手把洗好的山鸡放在一边,然后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那我去把猪草提回来剁了,煮猪草也得半个时辰呢,晚了就赶不上吃饭了。” “等等等等——” 柳大丫见状大惊,猛地站起身来挡在了柳二丫的面前,在柳二丫疑惑的目光下,急得额头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我,我,我的意思是,对了,我去拿,我去拿,二丫你歇着吧。”柳大丫的眼睛亮得好像冒出了光,“二丫你忙了这么半天也累了吧,今天就在屋子里歇着,猪草大姐去拿就好了,大姐去拿!” “” 二丫被她这么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也说不出除了赞同之外的话,只是觉得大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一惊一乍。 “那行,大姐你赶紧去吧,我先磨磨刀,剁猪草得用好刀才行。” 柳家的菜刀还是当年柳爹和金氏从家里分出来的时候得的旧刀,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钝得不能再钝,隔几天就要拿出来磨一磨,不然连猪肉都切不动,所以每次剁猪草为了省事都要先磨刀。 二丫力气大,腰也好,而金氏因为年轻时候落下的月子病,常年腰疼,所以这磨刀的活通常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柳二丫往磨刀石上倒了点水,然后把家里的旧刀摆在了上面,一下一下的磨着。 哗—— 嘶—— 今天大姐有点怪怪的。 二丫边磨刀边在心里想着,往常大姐在家里经常躲懒,别说是去打猪草了,就连厨房里的活计她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也就家里炖肉的时候才会抢先。娘说大姐这是在婆家落下的坏毛病,人都废了。 结果今天不仅去外面打了一个下午猪草,还抢着干活? 在柳二丫的印象里,也就半年前她刚刚从张家回来,外头都在骂她的时候才有这份热乎劲,可过了两三个月大家不骂了,她也就整天躲在屋里绣花了。 今天这么勤快,难道大姐要回张家去了? 应该不会吧。 柳二丫见刀磨得差不多了,便拿起来对着门口的光仔细打量。这都是她做熟了的活计,所以一边检查她还能分心思考柳大丫的事。 应该不会。 柳二丫在心里想着,毕竟当时张家的人说了,她大姐这样的搅家精张家是绝对绝对不会要了,她若是敢回去,就要喊了人牙子来,提脚把她卖了。就是柳二丫的小侄子,也不准大姐再去探望。 “二,二丫?” 心事重重的柳大丫提着一笼猪草进来,便看到二丫对着她举起了刀,她以为二丫是知道了什么,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你你你” “大姐你回来了。” 柳二丫招呼了一声,她把磨好的刀放在一边,然后低头往背篓看去,“咦,大姐你这是在哪儿打的猪草啊?怎么这么老?炖起来很费柴火的。你没去我经常去的那片山脚下吗?那里没什么人去,猪草也长得嫩,咱们家的猪爱吃。” 柳大丫这会儿哪有心思说猪草啊,她捂着刚被柳二丫吓得扑腾扑腾跳的心脏,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二,二丫”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这猪草你来剁了吧,大姐先走了。”这话一说完,柳大丫就脚底抹油跑得不见了踪影。 “走这么快做什么?”柳二丫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把猪草倒在盆里,舀了两瓢水下去清洗,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了‘剁剁剁’的响声,还有柳二丫的一声低语:“大姐今天好奇怪啊。” 红着眼眶的金氏送黄媒婆出了屋门,“我们家二丫的事,就拜托你了黄嫂子,等二丫她爹回来,我一准托人给你送信。” “好,金妹子你就放心吧。”黄媒婆大声应着。 “娘?”柳二丫听到院子的动静走了出来。 金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高兴道:“二丫你回来了?吃过饭没?娘给你留了在锅里头呢。” “吃过了,娘。” 柳二丫手里提着半边山鸡,她刚刚在屋子里剁完猪草,顺手把山鸡也剁成了两半,一半准备留着明天爹回来再吃,另一半则打算起个火堆熏一熏,熏过的肉可以保存得久一些,留着以后吃。 柳二丫的想法虽然很好,但金氏看到她手里提着的半边山鸡却是眼前一亮,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二丫,这是你今天刚打的山鸡吗?” “是啊,娘。”柳二丫老实地回道:“我在山里下了几个套子,今天打柴的时候发现套住了一只,便拿回来了。” “娘,爹明天回来,我留了半边,正好炖着吃,这一半”柳二丫刚想说这一半拿去熏,却被金氏打断了。 “这一半正好给你黄婶子带回去!” 金氏转头对黄媒婆高兴地说道:“黄嫂子,这山鸡你怕是少吃吧,今日也是巧了,二丫刚好抓了一只回来,这半边你就带回去,给家里人补补身子吧。” 黄媒婆刚刚看到二丫提着半只鸡出来,还想着这柳家看着不显,没想到不年不节的居然舍得吃鸡。如今听她们母女俩这么一说,才知道这鸡原来不是家里养的,而是柳二丫在山里套的。 这可了不得。 “这就是二丫了吧,可真是能干,打了这么大的一只山鸡回来,你娘老是夸你呢,我是你黄婶子,今日得闲,正好来看看你娘。” 她仔细的打量起来。 要说这柳家二丫啊,她可是早有耳闻了。媒婆并不是多难的一份差事,能说会道就行,可想要做得好,要十里八乡想要说亲的人家第一个想起你,那可就不简单了。 黄媒婆能有今日,暗地里也是下了许多功夫的。 就比如她刚刚和金氏说的关于石家村的那些话,可都不是假的,当然也不是这几日才打听的。而是那边有姑娘嫁出来的时候,她就开始上门打听了,这几年也陆陆续续的保了几桩媒,不然这石家想要说亲,也不会第一个给她带口信。 柳家这儿也是一样的道理。 早从二丫刚出生的时候,黄媒婆就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了,毕竟她这八字可真稀罕,那阵子周围几个村子都沸沸扬扬的,闲话说了有一箩筐。 当时她娘还跟她说,这柳家二丫将来长大了,婚事可不好说啊,没准还要留在家里变成老姑娘。 因为没人敢娶。 如今她仔细一看,这柳二丫个高,皮肤有些黑可五官耐看,出落得大大方方的,目光清澈不退缩,让人一见了就欢喜。这模样比她那个守寡回来的大姐可是强多了。 她在心里暗暗点头。 在黄媒婆打量着二丫的时候,柳二丫也打量着她。这一打量,柳二丫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这人穿红带绿的,还自称姓黄,怕不是村里大娘、大婶们嘴里常提起的那个黄媒婆吧? 她来家里,是给她说亲的? 这一时间,柳二丫的心里乱糟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金氏可不知道她们两个在心里面想些什么,她看到二丫在黄媒婆面前表现了一番,很是满意。不过姑娘家金贵,给黄媒婆看几眼也就罢了,断没有一直看的。 于是她对二丫道:“二丫,快去找个篮子来,把这半只山鸡给你黄婶子捎上。” 柳二丫听话的转身,在厨房里动作机械地翻找着篮子,但她的脑海却如搅乱了的丝线,乱糟糟的没有个头。 黄媒婆。 就是那个收了爹娘一两银子,要给她找人家的人了。 可这合适的人家还没找着,娘又赔了半只鸡进去,她想到自己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攒下的一两多私房,心想这媒婆做得也太挣钱了吧? 二丫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第5章 想做媒婆的柳二丫 “娘,你说我也去做媒婆怎么样?” 母女两个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烧火的柳二丫突然冒出这么个惊天之语,顿时把金氏吓得手一抖,一大块盐巴就掉在了汤里。 “二,二丫,你说什么?” “娘,我想去做媒婆。”柳二丫耐心地和金氏解释,“做媒婆多挣钱啊,你看黄媒婆往我们家走一趟,就挣了一两银子和半只鸡。到时候我如果嫁出去了,我们家还要按规矩再给她准备一份谢礼。” “爹辛辛苦苦出去给人干活,有时候一个月也挣不到一两银子呢。” 金氏听完了二丫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她刚开始还以为二丫是婚事不顺自暴自弃了呢,没想到她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做媒婆?” 金氏挥舞着锅铲,笑出声来,“我们县媒婆都是母传女,婆传媳,哪有外人贸贸然地闯进去的?寻常人能保个一两桩婚事,就是积了大阴德了,媒婆哪是想做就能做的?你一个姑娘家也想着给人做媒,真是不害臊。” 柳二丫不放弃,“那等我嫁了人,是不是就可以做媒婆了?” 金氏:“” 看着二丫认真的表情,金氏这个做娘的说不出‘你命硬,没有人会请你做媒’的话来,于是她道:“媒婆媒婆,有个‘婆’字摆在后头呢,哪有年轻媳妇做媒婆的,你看你黄婶子比娘还要大几岁,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这样的人就是全福人,当家的和公婆都在,还有儿有女,这是有福气呢,不然村子里的人怎么不找别人,要找她说媒呢?。” “你想要做媒婆,还早得很。” “哦” 柳二丫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就又振奋起来,兴致勃勃地对金氏道:“那娘你去做媒婆吧?你也有儿有女,也是有福气的人。” 金氏心里头隐隐的难受被她这一番话都吓没了去,没好气地道:“给人做媒哪有那么简单?做不好会被人埋怨一辈子的。你啊你,整天想一出是一出。快别烧了,浪费柴火,赶紧的洗个大碗出来盛汤。” “哎” 柳二丫无精打采地起身去拿碗。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道喊声:“二姐,二姐你快来看!我今天掏了个虫子窝,好多虫子,啊大姐” “啊,虫子!”柳大丫惊呼。 “大姐,这虫子不咬人。”小男孩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你看你看,它们这么小,不咬人的。” “快走开快走开!”柳大丫大声尖叫着,后来不知道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柳石头生气道:“大姐你打我做什么?虫子都跑了!你赔我虫子!” “就是要打你,你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柳大丫一边拍打着自己被弄脏的衣裳,一边厉声呵斥,“快走开走开!离我远点。”想了想她还觉得不解气,手高高扬起。 柳石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愤愤不平,“这是我们家鸡爱吃的!” 姐弟两人顿时吵作一团。 屋里的金氏和柳二丫听到外面的动静面面相觑,最后金氏不放心,于是放下锅铲,一边捞起衣服下摆擦手一边对二丫道:“二丫你在这看着火,我出去瞧瞧,这两个天天吵,今天又是怎么了?” 柳二丫也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大姐今天真的奇奇怪怪的,她担心小弟吃亏,于是她将没烧完的柴都推进了灶台里面,然后起身往外面走去。 而此时在柳家不大的院子里,早早出来的金氏一手抓着大女儿扬起的手,一手护住小儿子,怒气冲冲。 “你干什么?” “大丫你在干什么?” “怎么平白无故的打你弟弟?你看看他的脸,啊,都红了!”金氏心疼地摸着小儿子的脸,平时石头可懂事了,从小就知道帮家里干活,她和他爹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谁知道就这么一个落眼,居然就被大丫打了。 “娘!”柳大丫委屈道:“他拿虫子吓我!” “我没有!”躲在金氏身后的柳石头伸出头来辩解,“娘,我就是今天抓到了好多虫子,就给大姐看一看,我才没有吓她!” 柳大丫更委屈了,朝金氏道:“娘” “好了,不就是虫子嘛,从小到大你都没看过?”金氏冷着脸各打一板,“石头你也是,你不知道你大姐怕这些吗?把这些虫子捡起来扔鸡窝,洗手吃饭了。” 听到金氏的话柳石头脸不疼了,也不干嚎了,嘻嘻笑着捡起了地上的虫子,欢快地朝鸡窝跑去。 “吃饭去喽!” 柳大丫气得浑身颤抖,“娘,你看看他” 可谁知金氏却没有理会,不但没有批评柳石头,也没有安慰她,而是用一种严厉的语气道:“你看看你,你穿的这是什么?!” 柳大丫不解,“衣裳啊。” 这是她去年做的新衣裳,没上过几回身,今天她从厨房跑出来之后发现身上穿的衣服脏了,便回去换。结果翻来翻去都没有满意的,这身还是从箱底找出来的呢,一年没穿颜色都有些旧了。 金氏的额头青筋直跳,“你早上穿的怎么不是这一身?” 柳大丫茫然,“刚刚又是割猪草又是帮二丫杀鸡,衣裳都脏了,我便回去换了一身,娘你怎么了?石头刚刚故意吓唬我,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啊,还有我不是说了嘛,我现在叫柳芳儿,不叫柳大丫,娘你别老是大丫大丫的” “够了!” 金氏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她的话,“芳儿芳儿,你既然还记着张家女婿给你取的名字,怎么穿了一身红衣裳出来,他死了还不到一年呢!” 柳大丫脸色一白。 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裳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做的,那个时候当家的还没死。而自己因为生了张家唯一的孙子,平时在家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生了女儿的大嫂都要看自己的脸色。 可是后来当家的死了 柳大丫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颓了下来。 看着她这幅模样,金氏也有几分心疼,可她又想起了几个时辰前黄媒婆说的话以及自己在对方面前感受到的难堪,真是半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她真的想不明白,大丫在家里的时候虽然有些拈轻怕重,但还是懂礼的,怎么嫁了人之后连性情都变了? 飘得没边了。 金氏看着这个大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回去把衣裳换了!要是被别人看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既然要回来再嫁,那就好好在屋子里待着!等你出了孝,我和你爹就给你找个人家!” 原来大姐今天奇奇怪怪的,是因为她想姐夫了啊。 站在厨房门口只听得一言半语的柳二丫叹了口气,缓慢地踱回了屋内,不再分心留意外面的动静。 柳二丫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二女儿叫‘二丫’,大女儿自然就是‘大丫’了,这在村子里可常见了,洗衣裳的时候喊一声就有三两个会回头。所以时间久了就会变成‘张家二丫’‘柳家二丫’‘王家二丫’,又或者是‘柳树根家的二丫’。 同样的道理还有‘柳大树家的招娣’等等。 不过与柳二丫对待名字随便的态度不同,她的大姐柳大丫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证据就是娘说以前还没分家的时候,奶给大姐起名叫做‘来娣’,因为爷奶有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孙子。 大伯家的大姐是个女娃,奶就说叫‘招娣’,后来大姐出生的时候奶见又是一个女娃,就说叫‘来娣’。 后来他们二房被分了出来,大姐就闹着要改名字。 于是爹就说叫大丫、二丫。 大姐也不喜欢‘大丫’这个名,可爹没读过书,取不了更好的了,大丫大丫地叫了十年后,大姐就嫁给了张家姐夫。张家姐夫又给大姐改了个名字,叫做‘柳芳儿’,说是什么很好的意思,反正柳二丫没听懂。不过大姐很高兴,从那时候起就不让人喊她‘大丫’了,要喊‘芳儿’。 然后张家姐夫去年死了,大姐不想在张家守寡于是回了家来,大家就又喊她‘大丫’‘大丫’了。 也不知道爹娘会给大姐再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第6章 柳家三姐弟 “二姐?” 柳石头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见只有二丫一个人在里面,于是欢快的跑了进去,“二姐二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香啊!” 柳二丫正在炖萝卜块,她的厨艺是她娘金氏手把手教的,炖出来的萝卜黑乎乎的,和她中午吃的那一碗没有什么区别。柳石头刚进门的时候还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但垫脚一看顿时苦着脸。 “二姐,怎么又吃炖萝卜啊,三伯娘说你打了只山鸡!” “山鸡等明天爹回来再吃,”柳二丫往锅里倒了半瓢水,然后盖上了沉重的木头盖子,接着问道:“你遇到三伯娘了?” “嗯,”柳石头点头,小声道:“三伯娘说让你把山鸡毛留着,能卖三个铜子呢!二姐,那些山鸡毛你没扔吧?” “还能卖三个铜子?”柳二丫刚刚失去了做媒婆的财源,听到要扔掉的山鸡毛还能卖钱,顿时又高兴起来,指了指角落的篮子道:“在那呢,还好没扔。石头你舀瓢水洗洗,晾干了给三伯娘送去。” “那二姐,卖了给我买糖吃吗?” “行,给你一个铜子。” 柳石头顿时欢呼一声,跑去收拾山鸡毛了。 在柳家,当家的柳树根时常要外出做活,金氏除了要顾着家里仅剩的几亩地之外还要照顾一家老小,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懂事的二丫就会给娘打下手,等柳石头出生,自然就有样学样。 毕竟柳树根和金氏不是那种会为了儿子而亏待女儿的人。 反倒是早早就出嫁了的大丫,因为刚分家那几年家里没养猪,柳树根也没跟着村人到外头做活,两个人男主外女主内。姐妹两个整天疯玩,很是过了几年清闲日子。除了日子穷些,没受过什么苦。 柳二丫把炉灶里面的柴拿了两根出来,让火变小了,然后就蹲下身子,和柳石头一起收拾起湿漉漉的山鸡毛。 “石头,你刚刚为什么要故意吓大姐?” 柳石头欢喜的表情一顿,他是个胆大的孩子,不怕爹娘,唯独怕二姐不带他玩,于是苦着脸道:“二姐,你怎么知道的?” 柳石头觉得自己很小心了,娘都没看出来呢! 柳二丫白了他一眼,“你忘了大姐刚回家里来的时候,有一回看到你带着虫子回来也被吓了一跳吗?娘不知道这事,我可没忘。”所以刚刚娘被石头糊弄过去了,但柳二丫可还记得呢,这不他正好撞上来,二丫就打算问个清楚。 柳石头哼了一声,“她不干活!” 在柳石头眼里,家里人人都在干活,爹在外头干活,十天半月回一次家。娘在地里和家里干活,二姐在山里、地里和家里干活,而他柳石头也天天抓虫子回来喂鸡喂鸭,只有大姐一个人闲着。 可不就是格格不入。 柳二丫劝道:“石头,娘说大姐不容易,年纪轻轻姐夫就死了,小侄子还被养得和大姐不亲,她心里苦。娘还说再过几个月等大姐出孝了,就要给她再找个人嫁了,再嫁总没有第一次好的。” “她也就只有在家里的这几个月才能松快松快了。” “家里的活有我呢。” 柳二丫是真不觉得大姐不干活有什么,毕竟她有时候干活只会添乱,像今天打回来的猪草就又老又柴,猪都不爱吃呢。她觉得明天还是自己去打的好,三头大肥猪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二丫可不舍得它们瘦下去。 反正现在也不是农忙,家里有娘在,她每天就是打打猪草,煮煮猪食,还能抽空上山捡柴火呢。 柳石头还是闷闷不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山鸡毛,“二姐,大姐坏!她在外面说你嫁不出去,我都听见了!”他抬起头来看着二丫,“二姐,他们都说你嫁不出去,没有人敢娶你,娶了你就要像大姐夫一样死掉。” “二姐,你真的要嫁人吗?” 柳二丫还真的不怎么想嫁人,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人跟她玩,就连自家大姐也不耐烦带自己,因为带了她,就没人肯和她玩了。等长大一些,她能干活了又有人说‘二丫可真勤快,就是命不好,将来怕是嫁不出去。’ 说得多了,二丫就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 嫁不出去? 那我就不嫁了! 于是她开始攒钱,准备二十之后自己交赋税,等老了干不动活了就和前些年饥荒那会的一些老人一样到山里去。她这个打算谁也没说,因为说了娘肯定要自责当年不小心把自己生在了七月十五,眼睛又要哭肿了。 而且嫁人有什么好啊? 想做个媒婆挣钱还要等生了儿子和女儿之后,而且年轻媳妇是不能有私房钱的。听娘说以前家里还没分家的时候,钱都得交给奶拿着,每天吃多少饭还要靠奶来分,吃多两口奶就要骂人,所以没分家之前娘就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 柳二丫想到自己床底下攒着的一两多银子,心有戚戚,觉得嫁人也没什么好的。哪像现在这样,自己抓一只山鸡或者砍一担柴拿去卖,得到的银钱只需要给娘一半,其他的都可以自己收着。 想到此处,柳二丫就更不高兴了,因为她交上去的钱娘说替自己攒着做嫁妆,而她手里的也不要乱花,将来嫁妆丰厚,婆家才会高看一眼。 嫁妆嫁妆,还没嫁人呢就又赔了一笔钱进去。 所以嫁人有什么好? “对啊,”今年才八岁的柳石头挠挠头,“二姐你嫁了人,就要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见爹娘了,而且二姐夫如果不小心死了,他们还会像怪大姐一样怪你,把你赶出来,连小侄子也不准回去看。” “要不二姐你不要嫁了吧?” 柳石头眼睛亮晶晶的对柳二丫道:“等我长大了,我就孝顺二姐,养二姐!” 他在村子里疯玩的时候,时常会有年纪大的长辈们跟他说爹娘生养他不容易,所以要孝顺爹娘,这样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也经常听别的人家老人咒骂子孙不孝,不得好死,下辈子要给爹娘做牛做马。 所以今年才八岁的他已经知道长大了要‘孝顺’,要养爹娘了,现在他就想到了自己可以‘孝顺’二姐! 柳二丫听得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她郁闷地道:“不行呢,我听爹娘私底下说了,爹说县太爷说了,女娃过了二十还不嫁人,就要加税,每年二百四十钱,比现在的多一倍呢。等到了三十,每年就要六百钱,还要让爹娘吃牢饭。①” 所以二丫现在就开始攒钱了,如果真的嫁不出去,她就自己交。至于三十之后,柳二丫目光坚定,总之,她不会拖累爹娘的! 柳石头听得目瞪口呆,惊讶道:“县太爷还管二姐嫁不嫁人啊?!那他怎么不管我们家的鸡下不下蛋?” “呜呜呜” 柳大丫在屋子里委屈得直哭。 从刚刚听完金氏那番严厉的话后,她就受不住的回来哭了,一直哭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停歇,心里的委屈止也止不住。 “二郎” “呜呜呜呜呜呜” “二郎呜呜呜,你怎么就死了呢?”柳大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被褥里抬起一张与乡下女子相比显得白皙的脸来,抽抽噎噎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会死的,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跟你闹着要花戴了。” “二郎啊” 柳大丫是真心觉得自己委屈,当年自己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及笄之后来说亲的媒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和如今二丫的没人过问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不喜欢做地里的苦活累活,于是选了做货郎的张二郎。 张家和柳家一样田地不多,但张二郎性子活络,学人家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样挑了针头线脑到各村贩卖,每日也能挣几十文钱。 所以柳二丫一眼就看上了。 嫁过去之后虽然不得婆婆喜欢,大嫂也压着自己,但很快自己就生了张家唯一的孙子啊!从此以后不但二郎对自己非常好,公婆也高看一眼,什么苦活累活都给生不出儿子的大嫂做,自己只需要在屋里做针线。 可惜好景不长。 去年自己听说县城的绒花比镇上的好,而且还便宜了一文钱,于是就催着二郎去买,能多挣钱呢。结果在回来的路上二郎摔了一跤,磕破了脑袋,抬回来之后没几天就不行了,还把这么多年家里的积蓄花了个干净。 在那之后,婆婆就看自己不顺眼,天天打骂。 如今回了家,却连件红衣裳都不能穿。 柳大丫心里委屈,如果她知道二郎会摔破脑袋,那肯定不会让他去的,几文钱又哪里有当家的要紧? “呜呜呜二郎” 柳大丫又埋头哭了一阵子,把心里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她现在和柳二丫一个屋,可二丫在外头做饭,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个人。哭着哭着她便觉得屋里安静极了,让人瘆得慌,刚好有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她抬起头来,慌张地左右张望。 “二郎” “是你吗二郎?” 屋内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之后,换了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柳大丫咬了咬唇,低声喃喃自语,“黄媒婆说我找不着好的了,二丫,你,你说了不想嫁人的,大姐,大姐这是在帮你,对,在帮你!” 她重复了几次,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第7章 县里来了个杀人犯 “来二十个人——” “力气大的!” 一声吆喝,蹲在墙角啃干粮的,跟附近的店家讨水喝的,以及坐在面馆吃得满头大汗的纷纷抬起头来。待看清了空地上那人的模样后,一些人事不关己地低下头去,而一些人则加快动作迅速地吃完了东西,小跑过去。 “冯爷,你看我成不?” “冯爷,我” 被称作“冯爷”的,并不是什么头发发白的老人家,而是一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个子中等,穿了一身青色书生袍,手里还拿着几块木牌,在这个遍布膀大腰圆壮汉的码头里,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即便他比眼前的人矮了一个头,气势却是更甚。 “你,你,你,你们几个去那边等着。”他对几个健壮的汉子道,然后把旁边另一个矮小的推开,“去去去,这活你干不来。” “还有没有人呐?” “唐员外亲家的船靠岸了,他们人手不够,要再找二十个力气大的去抬嫁妆,一趟给二十个大钱,做得好还有赏银!” “你,你过来” 柳树根看着那边人一个个过去,三两下便吃完了带来的干粮,然后对旁边一个年龄大些,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道:“大哥,我们也去吧,这怕是唐员外儿媳妇的嫁妆送来了,抬一趟就有二十个大钱,两百文呢。” 从码头到唐家,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一来一回也就一个时辰,划算得很。平常他们蹲守在这一天都不一定能挣到一百文,如今一个时辰便能得两百文,即使要上交两成给长河帮,那也比以往赚得都多。 柳大树赶紧点头,于是两人也过去领活。 冯爷看着他们两个,犹豫了一下,柳大树倒还好,但柳树根却瘦得很,看起来不像是个能做重活的,可别到时候把人嫁妆给摔了。 柳大树和柳树根在码头这做活做久了,哪里不知道冯爷的性子啊,柳树根当即便悄悄塞过去几个铜板,“冯爷,别看我瘦,但力气大,上回有个南方来的商人带了根红木头,重得喊了几个人都抬不动,后来还是小的去抬的!” “哦,是你啊。” 冯爷回想起来了,他将五个铜板掂了掂,然后指指旁边,“那你们两个拿着牌子过去吧,当心些可别摔着了,你们这些穷鬼八辈子都赔不起呐!” “是是是。”柳大树和柳树根连连点头。 不等他们两个走开,后面又走上来了几个人,不过这些人和柳树根他们这些做苦活的可不一样,一个个身着官袍,光鲜亮丽。 “呦,冯四,很威风啊。” 冯四一见几人,当即扬起了笑脸,“张大人、陶兄,不,该叫陶大人了,”他一个不落地把几个捕快的名字都喊了一遍,点头哈腰地道:“什么风把您两位吹来了,正好我大哥今日在寻仙楼上喝酒,快请快请” “喝酒就不必了。” 张捕头站在冯四的面前,掏出了一张纸来,“我们兄弟几个今日可不是来喝酒的,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啊?” 冯四凑近前去一看,摇摇头道:“面生得很。” 张捕头闻言把那张纸推到了冯四的胸口上,把他推得倒退了两步,“那就好好看看,这可是在隔壁县杀死了一家五口的朝廷钦犯,罪大恶极,县令大人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长河帮和大沙帮要吩咐手底下的人留着心,若是见着了,就到府衙来报。” “知道了吗?” 冯四不敢怠慢,连连点头,“是是是。” 张捕头把事情吩咐完,又再次拒绝了冯四请他去寻仙楼喝酒的提议,带着几个手下转身走了。不过走着走着,他对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道:“陶砚,陶砚?你刚刚板着个脸做什么?你看哪儿呢,这冯四你认识?” 陶砚不过十七八岁,听到张捕头一连串的话后他从另一个方向收回了目光,笑嘻嘻地道:“不是您说的嘛,我年轻,脸嫩,平日里最好板着脸,免得被人糊弄了去。至于那冯四,小的时候我们曾经在一块读书,也好些年没见了。” “干爹,我刚刚好像看到画上的人了。” 张捕头瞬间回头,“哪儿呢?” 陶砚指了指某个方向,“在那儿,但又不太像。” 对于干儿子陶砚认人的功夫张捕头还是心中有数的,一个人不管长没长胡子,脸黑还是脸白,上头有疤还是没疤,胖了还是瘦了,穿绫罗绸缎还是麻衣布袋,都逃不过他那双犀利的眼珠子。 陶砚既然看到觉得像,那没准那杀人的凶徒还真的来到了这里,毕竟这码头是周围县城的独一份,每年都有好些人过来找活敢。那人在隔壁县待不下去,来到了这里也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张捕头心下暗喜,但却没有带人贸贸然地去追。 他招了招手,在陶砚凑过来后小声道:“你回去之后换身衣裳,跟你温叔借几个人,然后来这猫着。” “若是再见到了,就抓起来!” 他拍了拍陶砚的肩膀,“别担心,那人虽然杀了一家五口,但其实就是个做苦活的乡下汉子,靠着一股蛮劲连拳脚功夫都不会。你跟着我和你温叔学了这么多年,使出个三分功力,就比他强了!” “好小子,等抓到了人,干爹给你请功!” “知道了,干爹。” 这可是他上衙以来遇到最大的事,陶砚心想他一定要好好干。 “对了,回头你得吩咐冯四,可别把你的身份给漏了。”张捕头之所以把这任务交给陶砚,一来对方是自己干儿子,铁杆的自己人。二来就是对方年初才到的衙门,然后跟他温叔到外头见了几次世面,到街面上也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 对于码头这些人来说,属于生面孔。 要猫在这等着,当然得挑生面孔,不然不就很快露馅了吗?等他们抓到了人,临县王大头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大树,刚刚那几个就是县衙的差役啊?” 待那一伙人走远,柳大树才敢大喘气,他一个地里刨食的乡下汉子,天然的对这些穿着官袍的抱着一种敬畏之心,平时那是有多远躲多远。刚刚不小心迎面撞上,把他可吓得不清,生怕被抓了去。 柳树根就不一样了。 他比他哥早了几年出来,县衙里的人也多见了几个,于是道:“大哥,他们不是县衙的差役,是捕快!捕快可比差役强多了。” 柳大树犹豫着问道:“二弟啊,捕快比差役强在哪儿啊?” 柳树根被问住了,他虽然比自家大哥见得多,但县衙里差役和捕快的区别还真的不知道,想来想去他迟疑道:“捕快,捕快能抓人!大哥别看了,我们赶紧走吧,晚了就跟不上了。” “早上我家里的托顺子带了话来,让我回家一趟。” “今天可不好晚。” “哎哎哎,”柳大树赶紧跟上,“二弟啊,顺子有没有说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虽然分了家,可还是兄弟,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大哥说。” 柳树根埋头前进,“知道了,大哥。”不过他的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老宅那边现在还是爹娘做主,大哥出来拦活得的银钱都要交上去的,自己留不了多少,更别说他那几个侄女的彩礼了。 即使是大丫当年出嫁的时候,娘也说大丫在老宅吃过几年饭,是她的孙女,硬是拿走了一半的彩礼。 二丫的婚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 柳二丫他爹柳树根是一个样貌寻常的中年汉子,今年不过四十有一,但因为常年劳累的缘故,看起来已经四十好几了。 他们家只有这么一个壮劳力,所以柳树根每逢农闲的时候,都会和村子里的其他人结伴去镇上或者县城找些零散的活来干。一路风餐露宿省吃俭用,夜里就睡在五个铜板一人的大通铺上,到手的银子舍不得花,都带回家来。 这一日他早上接到了顺子送来的口信,说是二丫的婚事有眉目了,于是等下响午给唐家搬完了嫁妆,结了十六个大钱后,就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 连干粮也顾不得吃。 柳二丫的婚事一直是柳树根的一桩心病,当年他和金氏不顾父母兄弟的反对硬留下了这个女儿,他爹娘气得骂他不孝,好几年不跟他来往。可那是自己的女儿啊,出生的时候白白嫩嫩的,还会望着自己笑,柳树根实在舍不得把她扔河里淹死。 于是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养大了。 柳树根走在路上,心事重重,不知道上门说亲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赶紧赶慢的,等他到家时天都已经黑得不见五指了。 “孩他娘——” 柳树根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朝里面喊着。没过多久堂屋的门就打开了,远远的能看到屋里的烛光。 “爹回来了!” 最先跑出来的是活泼的柳石头,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爹你回来了?!爹你怎么才回来啊,二姐炖了山鸡,爹你不回来二姐都不让我吃!” 他今天吃完午饭后哪儿也没去,就守着二姐炖的这锅鸡汤了,可谁知炖好了之后二姐却不给他吃,说要等爹回来一起。还说爹到外头做活辛苦,鸡汤要给爹补身子,可是,可是真的好香啊! 柳石头天黑之后就蹲在门口等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爹回来,他顿时就拉着他的手往屋里拽,“爹,赶紧进屋。” “二姐,爹回来了!” 第8章 柳树根回来了 “娘,二姐呢?” 柳石头拉着柳树根进门,却没看到二姐,顿时就问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把爹等回来,二姐却不见了,那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啊。 “你二姐把鸡汤再端去热热,一会儿就来,”金氏高兴地等在门口,“当家的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吧,赶紧坐下歇歇。” “大丫,快去给你爹倒水。” “哎。” 柳大丫闻言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当初二郎死了,爹就很生气地打了她一巴掌,觉得她不守妇道,乱出主意害死了当家的。后来她决定从张家回来,爹虽然接到信后就带着大伯他们去接,但回来之后却态度冷淡。 时间长了,柳大丫面对他的时候就不太自在。如今听到娘的话,她连忙站了起来,“爹,我去给你倒水。” 柳树根看着她生疏的动作,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却在心里想着,大丫嫁出去七八年,回来连倒水都不会了,回头得和家里的说说,既然要再嫁,那该学的还是得学全了。 不然可没有再一个张二郎了。 “鸡汤来了!” 门外的二丫没有察觉到屋里奇怪的气氛,她端着一个大瓦罐,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爹,我给你熬了鸡汤,快趁热喝。” 戌时末,村民们陆陆续续入睡,整个柳家村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在村西头的柳家,金氏给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儿子掩了掩被角,然后对坐在床沿泡脚的柳树根道:“当家的,这水还热不热?若是不热了,那我去厨房再端些来,二丫知道你要回来,特地煮了一大锅热水呢。” 柳树根摇了摇头,“够了,家里的,你托顺子给我捎话来,说是有人跟咱们家二丫提亲,你给我说道说道。” 刚才一家人在吃饭,柳树根不方便问,如今饭吃完了,孩子们也都睡了,他便忍不住问了起来,想要知道是哪一家。 “正要跟你说呢。” 金氏往前挨着柳树根坐下,二丫的婚事也是她的一块心病。昨天黄媒婆走了之后,她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事。一会儿想着这石家配不上二丫,一会儿又想着二丫若是错过了这一门亲,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吗? 为此焦急得整宿没有睡好。 如今当家的回来了,她便如同有了主心骨,连忙一五一十的说了。“黄媒婆说的是一户姓石的人家” 说完后,金氏道:“当家的,你觉得怎样啊?这石家虽然远了些,但也比以前上门来提亲的强多了,之前想要娶我们家二丫的要么是不干活的二流子,要么就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指望着二丫嫁过去做牛做马呢,没一个像样。” “这石家虽然远了点,但黄媒婆说他们那儿种出来的粮食都自己吃,哪怕是荒年也饿不着肚子。我们家二丫会抓山鸡,抓兔子,肉也不缺。” 柳树根又问道:“石家那个后生,你见过了吗?” “没呢,黄媒婆说性子老实,”金氏道:“这黄媒婆是附近村子名声最好的一个,她这么说应该错不了,她还说如果我们答应,就让石家人带着那石三郎出来一趟给我们见见。当家的,你看呢?” 柳树根一时间没有回答,他把脚从变凉的水桶里拿了起来,然后接过金氏递过来的破衣服擦干,再穿上草鞋。 许久之后,金氏才听到他的声音,“见见吧,二丫过了年就十八了。”姑娘家过了十八岁,就更不好说亲了。 所以这石家哪怕不合适,也得见见再说。 没准是个好的呢? “那我明日一早,就托人去和黄媒婆说一声。”金氏念叨着:“这石家啊,就是远,若是没那么远就好了。” 乡下人不怕日子苦,就怕日子一直苦,要不怎么很多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到山里呢,不就是山里人家发家难,日子会一直苦吗? 柳树根安静地听着,金氏的顾虑他也有,不过他到底见识得多,看法有一些不同,“如果不远,恐怕石家也不会想娶我们二丫了。至于家远,等他们成了亲就和亲家说一说,让女婿和他几个兄弟出山来干活。” “如今码头是越来越多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旧钱袋,“家里的,这是这几日挣的,你先收着。二丫如果真的嫁到石家,那我就带着石家三兄弟去码头寻活干。做上几年,在这边山脚下置几亩地也不难,到时候再让二丫出来,也就成了。” 金氏眼睛一亮,她顾不得去看当家的这次带回来多少银钱,连忙拉着他的手臂道:“当家的,你说的是真的?” “二丫真的能出山来?” 柳树根点头,“前几年我刚去的时候,一日也就挣个五六十文,一个月一两银,但现在有七八十文。今天还遇上唐员外亲家送嫁妆,我和大哥搬了两回,得三百二十文,若不是要给长河帮交两成,能更多呢。” “三百二十文!” 金氏惊呼出声,她连忙把手上的旧钱袋打开,倒在床上数了起来,“大钱三十二个,小钱一、二、三” “当家的,有七百多文咧!” “再攒攒,家里便能打一口井了。”当年柳家分家的时候,不受爹娘待见的二房一家分得的东西并不好,田地只有五亩,其中两亩好田,三亩薄田,山地虽然有六七亩,但长的都是歪脖子树。 做柴火还行,但想要建房那是绝对不成的。 无奈之下,柳树根便从分得的五两银子中拿出了二两,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小块地以及上面的旧房子。后来又再过了十一二年,夫妻两个才攒下了盖新房的银钱,可房子盖好后,井却又没钱打了。 村里的老井干了之后,就只剩下村东头的那口新井,他们家每日都要穿过村子,花半个时辰去打水,有时候用的水多了,要走好几回。 所以一家人早就想打井了。 不过以往每次都附和这个话题的柳树根这次却沉默了,他问道:“家里的,我们家现在有多少银钱?” 金氏从床底下把钱罐子翻出来数了数,回道:“加上你拿回来的这些,差不多有十八两了。不过这里面有三两是二丫这些年攒下的,二丫这孩子孝顺,每次攒了钱都巴巴的拿到我跟前来。” “我想着,等她出嫁了,这些就给她做嫁妆。” 金氏叹了口气,“她大姐当年出嫁的时候,我给了二两的压箱银,到了二丫这儿也不能例外,也给二两,这样就只剩下十三两。” 十三两想打一口井,就有些紧了。 柳树根也明白这个道理,上回村长家分家,家里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分到了差不多的地方建房,于是两家就合算着打一口井。他特地去问过了,说是前前后后花了十五两有余,好在选的地方好,是一口甜水井,若是打出了苦水井,那钱就白花了。 所以十三两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再攒攒,毕竟总不能打完了井,家里就光溜溜的一点银钱都不剩了吧。 后面还要给二丫办婚事呢。 “当家的,我想过了,等二丫的婚事定下来我就去抓几只小鸡仔养着,养大了留着办喜事。另外家里现在养了三头猪,留下一头小的给二丫,剩下的两头今年过年就都卖了,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等明天开春再抓一头,二丫不在,家里养一头猪过年吃就好了,不然忙不过来,当家的你觉得怎么样?” 按照他们这里的规矩,一般都是今年定亲,明年成亲的。因为办婚事需要的东西一时半会的也凑不齐,摆酒席用的猪、鸡鸭总不能到外头去买吧,那多费银子啊!所以附近村子如果儿子女儿大了,家里就要养猪养鸡,留着办婚事。 金氏并没有提到大丫,因为大丫属于二嫁,在他们这儿,二嫁的寡妇不吉利,通常是不办酒席的。顶多也就是两家人见见面,吃顿席,对方再把女儿领走。至于嫁妆,就看娘家人有没有良心了,只带一身衣裳出嫁的也有。 二丫之前从张家回来,嫁妆花得没剩下多少了,柳树根就做主留给了外孙,只让大丫带了几件衣裳。 金氏想着到时候再添一身新衣,打两口箱子,让大丫把她常用的东西都带去也就差不多了,她当年嫁到柳家来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模样。 不过金氏没提,柳树根却想了起来,他道:“给二丫六两吧,六六大顺,等她的婚事定下了,我就去找村长和里长,看能不能给二丫在村子周围买两亩地。地总比银钱划算,将来他们要下山,也有去处。” “至于大丫” “也给一两吧,不偏不倚。”柳树根想到大丫出嫁没两年,二两的压箱银便花了个干干净净,后来还为了几个铜板鼓动女婿去县城,顿时就觉得女人家手里还是不要有太多现银为好,换成田地就好多了。 “买两亩地?” 金氏大惊,他们周围村子里,只有极为疼爱女儿的人家才会陪送田地。要知道他们分家的时候都只得了五亩,后续又陆陆续续增添了三亩,如今不过是八亩罢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们留给儿子石头的也就是这间屋子和八亩地,当家的愿意给二丫置办两亩,的确是极为体面了。 不过 “当家的,二丫是出嫁女,村里能卖地给二丫吗?” 这件事柳树根已经有了想法,他道:“跟村长好好说一说,不行就买我们家后面的这个小荒山。我看过了,它和家里分得的山挨着,中间能开出一亩地来,山上还有个小泉眼,用水也方便。” 当然,为了让村长同意,他们家少不了表示表示。但这些和二丫的后半辈子相比,也就微不足道了。柳树根并不准备和金氏说,免得她在外头说漏了嘴。 金氏喜笑颜开,“好,好,当家的,都听你的。” 第9章 黄媒婆又要来了 柳树根和金氏这晚上是心事重重,既觉得石家不是非常好的人选,又觉得若是错过了这一家二丫找不到更好的怎么办?躺在床上是辗转反侧,半宿都没睡着,柳树根更是连晚饭时候想起来要和金氏说的话也忘了。 第二天醒来他才拍着脑袋道:“家里的,大丫回来这么久了,我怎么看着她还是什么都不会啊,连倒水都要你提点。” “得闲你多教教她,等出了孝让媒婆再给她找个人家,洗衣做饭,喂鸡喂猪这些女人家的活都得会啊。” “不然我们就要遭亲家埋怨了。” 金氏连忙点头,“诶。” 既然当家的这么说,金氏是不会反对的,于是当天就开始吩咐大丫干活。可柳大丫昨日才被黄媒婆和金氏的对话吓了一跳,后来心里揣着事整个人又都疑神疑鬼,被金氏这样催促,反而让她坚定了想法。 这个家,她是不能待了。 不然就得和村里其他守寡的人一样,给全家人做牛做马 金氏不知道柳大丫的想法,不然怕又是一阵伤心,给家人做饭,喂鸡喂鸭,打猪草煮猪食,怎么是做牛做马呢?村子里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她和二丫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也不是她一个人在做。 她虽然让二丫去照顾换来的种蛋和抱窝的母鸡,可自己是一边和大丫干活一边教她的,务必要在她出嫁之前把人教出来。 不然大丫什么都不会,嫁出去不就结仇嘛。 只可惜,柳大丫并不能体会到爹娘的这番苦心,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累,但是精神却一天比一天高涨,直到这一天 “二丫,你杀一只鸡炖上。” 这几天金氏不准二丫上山,说是怕她被晒黑,于是二丫的心思就都放在了快要出壳的种蛋上。如今听到娘说要杀鸡,心里有几分不舍。 “娘,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杀鸡?家里的鸡每天都能下蛋呢,杀了多可惜,是爹要家来吗?那我去上村买二两肉回来,炖肉爹也爱吃。”柳二丫舍不得自家母鸡每天下的蛋,于是给金氏出了个主意,炖肉也一样补身子的。 金氏想了想,“行,那娘给你拿钱,你去上村割一斤肉回来,若是见到了货郎就再买二两糖,家里剩下的糖不多了。” “鸡就让你大姐杀吧,她出去割猪草也差不多回来了。” 在柳家村,向来有请上门的亲戚喝糖水甜甜嘴的习惯,石家没准是未来的亲家,而黄媒婆无论去了哪一家都是贵客,金氏就准备多放两勺糖。 买了一斤肉不算,还要杀鸡买糖? 柳二丫惊讶极了,要知道上回吃得这么丰盛,还是去年末金氏四十大寿的时候呢,他们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有鸡有肉还有鱼。至于过年和端午因为是去老宅吃的,虽然鸡鸭都有,但柳二丫只每样分得了一块,其他都被奶分给了家里的男丁。 所以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吗? 柳二丫仔细想了想,发现爹的生辰还没到,而且四十二岁也不是大过的年份,他们这些小辈就更不会过生辰了。免得福气太大,压不住。 “娘,家里是有客人要来吗?” 金氏抿着唇,没让自己露出笑容,这二丫的婚事还不定成不成呢,不用这么早告诉她免得把她吓着了,于是她道:“是有客人要来,家里那只母鸡也老了,正好杀了吃,我们不是新孵了蛋嘛,养大了就又是新的下蛋鸡。” “对了,你爹下响午回来,你等下见到你大姐跟她说一声,中午煮饭多放些米,炖萝卜也多做一碗。你爹回来肯定饿了,让他先垫垫肚子。” “晚饭吃得晚呢。” 柳二丫点头,“知道了,娘。” 等金氏走后,柳大丫走了过来,对正准备出门的二丫道:“二丫,我和你换一换,你去杀鸡我去买肉。正好我的针线用完了,要去买一些。” 柳二丫犹豫了一下,不是她不愿意和大姐换,而是大姐上次去上村买肉,结果在上村遇到了几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回来就直接气哭了。 现在再去,若是又遇见了可怎么好? “二丫?”柳大丫见二丫犹豫,顿时面露不快,催促道:“怎么,你不放心大姐?不就是去上村的王屠夫那买块肉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买肉都是我去的!你把银钱给我,我去买回来,你就留在家里杀鸡。” “不是不是,上村路远,走路要半个时辰呢,我是担心大姐你赶不回来用饭。”柳二丫连忙把娘给的铜板递了过去,“给,大姐,娘还说要找货郎买二两糖。要找林货郎家,另外一个黄货郎惯会缺斤少两。” “知道了,知道了。”柳大丫拿过了钱,然后快步往门口走去。 大姐又变得奇奇怪怪了。 柳二丫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到鸡棚里把没抱窝的那只老母鸡抓了回来。她拧着鸡头拔干净鸡脖子上的毛,一刀下去老母鸡顿时咯咯咯地惨叫起来。 “这刀又没磨好啊” 她摇摇头,摆正了鸡脖子又割了一刀,心想等大姐回来得和她说一声,刀太钝了可不行,连鸡都杀不死。 “二丫——” 柳二丫正就着热水拔鸡毛,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柳三伯娘的喊声,“二丫我是你三伯娘啊,找你有事呢,二丫你在不在啊?” “在呢,三伯娘。”二丫连忙从厨房走了出来。 柳三伯娘还是那副脸色蜡黄,整天吃不饱的模样,她见到柳二丫出来,高兴地道:“二丫,三伯娘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柳二丫打开篱笆门让三伯娘进来。 “天大的喜事呢!”柳三伯娘喜滋滋地道:“上回你让石头把山鸡毛都给我送来了可还记得?三伯娘给了你三个铜子,如今又有人想要呢,给的价钱还高,他们说只要山鸡尾巴上的长毛,两根便能换一个大钱,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这么好?”柳二丫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犯愁,“可是我家里已经没有了,上回全给三伯娘你送去了,鸡毛倒是有,刚杀了一只呢。” “三伯娘,鸡毛你要不要?” “鸡毛不成,”柳三伯娘懊恼道:“昨天我让你金子哥把家里的鸡毛都拔了去,人家不收呢,说我们这的鸡毛短得很,没用!” “就要山鸡尾巴上的毛!” “那毛有半只手那么长,”柳三伯娘兴奋地比划着,“二丫啊,你什么时候上山?到时候三伯娘跟你一道去,你放心,三伯娘跑得快着呢,不拖累你!” 柳二丫刚想说自己现在就去,但随即想起娘嘱咐过自己这些天不要再上山,免得晒成块黑炭不好看。而且今天家里要来客人,也走不开,刚杀的鸡毛都还没拔完呢。于是她为难道:“三伯娘,改天吧,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你们家今天来客人啊?” 柳三伯娘恍然大悟,“是不是黄媒婆带来,和你说亲的那家?前几日你娘特地过来,让你金子哥替她捎口信到上村呢。那二丫你好好招呼着,三伯娘先回去了,可别忘了三伯娘跟你说的事,两根山鸡毛能换一个大钱呢!” “定了亲也不耽误挣银子。” “可别忘了!” 目送着三伯娘急匆匆地远去,柳二丫愣住了,她还真没想到娘说的客人,居然和黄媒婆扯上了关系。她还记得黄媒婆上回来家里,还拿走了她的半只山鸡呢。 如今才过去了多久,居然就要带人来说亲了。 媒婆这个行当,可真挣钱。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二丫被这消息惊住了,一会儿想到不知道自己要嫁到什么地方去,有山吗?能抓兔子和山鸡吗?家里有井没有?公婆会和爹娘一样好吗?还是会像奶一样?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出嫁了,那不知道家里的水谁挑,猪谁来喂。 娘做月子的时候落下了病根,粗重的活干不了多久,要不然腰受不了,爹又经常不在家,而石头还小 她慢慢地跺着步子回到了厨房,然后蹲下身子心不在焉地拔鸡毛,一边拔一边东想西想。没等她想多久,金氏就背着背篓回来了。 “娘——” 柳二丫连忙跑了出去,直接开口问道:“娘,等会要来的是不是黄媒婆?三伯娘说你托金子哥给黄媒婆送了信,要她带着那什么石家人来。” “娘,是不是真的啊?” 金氏见女儿已经知道了,便也不再瞒着,她放下了背篓笑着对柳二丫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娘也就不再瞒着你了,原本娘打算等人快来了再和你说的,免得你吓着。黄媒婆啊,是给你说了一个人家,姓石,是家里的老三。” “她说人老实得很。” “我和你爹商量着先见见人,若是个好后生,那你们的亲事就成了。下响午黄媒婆把人带来,到时候你也见见。” 金氏上下打量了柳二丫几眼,不放心地叮嘱道:“待会炖完了鸡,你就去提水梳洗,再把我给你新做的衣裳换上在屋里等着,知道了吗?等石家人来了之后你可不能使性子。要勤快、话少,天底下的公婆都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也不许顶嘴。” “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也先忍着。” “说亲的姑娘家可不能挑头,不然要被人说嘴的,凡事都有爹娘给你做主呢。”金氏想了想,“你先在屋里待着,若是这门亲事能成,娘就喊你出来给客人倒水,要是不成那就当没这回事,吃过晚饭之后就把人送走!” “知道了吗?” “在屋里待着别出来,娘让你出来了,也少开口。” 柳二丫听到娘这么一连串的吩咐,紧张的心思也没了,扁着嘴在心里嘀咕,她可是从小就和村子里咒骂她是鬼娃娃的小孩子打架的人,要让她不说话还要对方说什么就答应什么不能反驳、 可真是太难了。 第10章 石家人来了 日头快要落下的时候,四个高矮不一的身影朝柳家村走来,打头的是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妇人。她一边走一边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大声说道:“前面就是柳家村了,柳树根家就住在村西头,很快就到了。” “我们直接从边上那条路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有两拨人,一边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路上跑来跑去,那是黄媒婆的孙子,跟来凑数的。 至于另外一拨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年纪大些的头发灰白面容苍老,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模样。年纪小些的除了瘦之外模样倒还周正,比他爹是白了好几层,但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跛了一只脚,走起路来稍微有些跛。 这就是来相看的石家父子了。 听到黄媒婆的话后,父子两个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村落,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他们两个昨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走了一个白天外加今天大半天才来到了黄媒婆所在的黄家村。然后连口热乎的都没吃,就又跟着黄媒婆出门往柳家村赶,这会儿不但口干舌燥,连肚子也咕咕作响。 黄媒婆听到身后的动静,翻了个白眼,“就快到了!” 今日可把她给气坏了! 她黄秀菊做了二十几年的媒,没想到居然被人摆了一道,当初石家托人求上门,说家里的三儿子想要说一门亲事的时候,可没说对方是个跛子!然后今天一看人,她险些把嘴气歪,这不是砸她黄秀菊招牌嘛! 好在后来有了个回转的机会。 为了快点办成,也为了压一压石家的气焰,黄媒婆连饭都没让他们吃,见他们喝完一碗水就催着上路,直接把人带来了。 “我跟你们说啊,这二丫可是一个勤快的好姑娘,要不是她投胎的日子不好,那是多少人家抢着娶的。你们石家说好了不在意,我这才带着你们上门的。” “到了人家家里,可别说不好。” 石老爹皱着的苦脸上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来,“一定一定。” 黄媒婆稍微放宽了心,走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还有,你们家之前可没说石三郎有这样的毛病,若是柳家嫌弃不想结这门亲,那谢媒钱我可是要照收的!毕竟这可不是我黄秀菊理亏,是你们石家办事不地道!” 石老爹自知理亏,不敢不应,“是是是。” 黄媒婆这才停下话头,继续赶路。 不过她话虽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前几次到柳家,她对柳家人和柳二丫那是有一些了解的,知道这事怕不是这么容易过去。不过转瞬间,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原本以为这回要砸招牌了,但没想到却能峰回路转。 真没想到那柳大丫居然是那样的一个人啊! 没准这回还真能拿全了谢媒银。 石家父子尤其是石老三并不知道黄媒婆打着的主意,他拖着跛脚走了两日山路,那是精疲力尽,脚底钻心似的疼,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想了想,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有几分不情愿地问道:“爹,我真的要娶那柳二丫?” “不娶她你想娶谁?” 石老爹瞪了他一眼,“家里穷,出来一趟要走两日的山路,我和你娘就生了你们三,好不容易给你大哥二哥娶了媳妇,结果都生不出带把的!” “这不就要指望你了。” “再说了,”石老爹望着小儿子,絮絮叨叨地道出了实情,“这柳二丫虽说命硬,可也勤快,媒婆说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娶了她,你们也能撑起一个家了。主要是他们家为了把她嫁出去不但不要聘礼还给二两银子做嫁妆,咱们家给不出聘礼啊。” “省下这聘礼,也能多买一些盐巴。” “命硬算什么?” “在咱们那个山旮旯活下来的,有一个算一个,命都苦,都硬!”石老爹提点着儿子,“就你这瘸腿,之前说了几家都不成,如今正好一个瘸腿,一个命硬,谁也不嫌弃谁!若不是她命硬,你还娶不到这样的山下媳妇呢!” 石三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爹说得有理。 自己腿瘸了,做不得重活,原本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要依附兄嫂过活的,可谁知大哥和二哥成亲多年都没生出儿子来。 家里这才掏空家底给自己说亲。 只是对方的命这么硬,石三望着不远处的柳家村,他也担心把自个儿以及未来儿子给克了啊,要是她进了门生不出儿子那可怎么好? 到时他们石家,可不就要绝后了? 柳家 “二丫?” 金氏推门而入,“二丫你换衣裳了吗?” “娘!”刚换好衣裳的柳大丫被突然进来的金氏吓了一跳,连忙背过身子整理,“娘你怎么进来了,赶紧把门关上啊!” “哦,是大丫啊。”金氏关上门左看右看,“二丫人呢?你见没见着?我刚刚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奇怪了,明明有跟她说不要到处走的。人家石家人就要来了,就在路那头呢,一会儿就到了,她不在屋里待着去哪儿了?” “等人来了见她不在,多不好。” “她的衣裳换了吗?” “不,不知道呢。”柳大丫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躲闪,“娘你去堂屋等着吧,我出去找找。对了,之前我看到三伯娘来找过二丫,没准她是去找三伯娘说事情了。娘,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金氏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快去快回,别耽误了。要是你们回来的时候石家人已经到了,那就从后门进来,娘给你们留着门。可别走前门,从家里的堂屋一眼就能看到前门,亲事没定二丫就不好出来见人的。” “知道了,娘,我这就去。” 柳大丫连连点头,出了门之后她先是往远处的路上张望个不停,然后看到那一群人快要到了,这才放心地慢悠悠去找人。不过她去的不是柳三伯娘家的方向,而是村东头那边,然后在半道上把挑着两桶水的二丫截住了。 “哎呀二丫,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娘刚刚到处找你呢,她说石家人就要来了,人来了见不到你不好,你赶紧回去吧。” “石家人来了?” 挑着两桶水的二丫快走了两步,“那我赶紧回去。” 今天中午她做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用多了水,等回过神来一缸水就只剩下一半了。因为担心晚上没水用,所以她便打算出来挑两担。谁知这么不巧,挑第二担的时候石家人正好来了。 “等等,二丫。”柳大丫拦住了她,“娘说让你赶紧回去呢,你把担子给我吧,我替你挑,你先回去换身衣裳。” “你看看啾恃洸你,还穿着旧衣裳呢。” “哪有相亲穿旧衣裳的。” 柳二丫犹豫了一下,想起娘的确说了要换新衣裳,于是她点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姐你小心些,这水重着呢,你慢慢来。” 柳大丫朝她笑道:“你放心吧,二丫。” 于是柳二丫就把挑水的担子留下,自己赶紧往家里跑。只不过事不凑巧,等她穿着一身汗湿的旧衣,满头大汗地跑进家门的时候,却发现石家人已经到了。这下子别说换衣裳出来见客,柳二丫很明显地看见了屋子众人的震惊。 那石三郎的表情,更是带着嫌弃。 “柳二丫!” 金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怒火中烧,“娘是怎么和你说的,啊,是怎么和你说的!让你换上新衣裳,好好的待在屋里不要到处跑。然后呢,然后你就穿着这么一身从外头跑回来,你你你” “娘,你消消气。” 柳二丫小声道:“我是看见水缸里快没水了” “水、水、水,他们少喝一碗水,渴不死!”金氏黑着脸,“虽说这门亲事不成,但你今日这样子实在是,实在是” 她正想着如何训女儿,明明都已经吩咐过了,如果她们回来之后发现黄媒婆和石家人已经到了,就要从后门进来,免得撞上失礼。可谁知二丫这孩子就这么闯进来了,石家人反正不打算结亲了不要急,但黄媒婆还在啊! 只要一想起黄媒婆刚刚惊讶的脸色,金氏就眼前一黑。 柳二丫不知道金氏正在发愁些什么,她惊讶地道:“亲事不成了,娘,为什么啊?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穿一身好衣裳?” 如果是这样,那她得说没得好! “不是!”说起这个,金氏脸色铁青,也顾不得训柳二丫了,“不是这个,二丫你不知道,这石三郎他有毛病!” 柳二丫:“什么毛病?” 金氏咬牙道:“他是个跛子!二丫你刚刚没看见,这石三郎是个跛的,走起路来不稳当,刚进来的时候脸色青白青白的,身子怕也不好,这样的人你怎么能嫁呢?不行,娘得出去看看,免得你爹被他们几个蒙了去。” “你好好的在屋里待着,娘没喊你就别出来。” “千万别出来,知道了吗?!” 是个跛子? 柳二丫惊呆了,完全想不到黄媒婆说的石三郎居然是个跛子。黄媒婆收了他们家一两银子,还吃了她半只鸡,居然要把她说给一个跛子? 她猛地站了起来,就要出门去和他们理论,不但要理论还要把给了黄媒婆的一两银子要回来。可手刚刚放在门栓上她就想起娘说了让她不要出去,要好好在屋子里待着,顿时气得不行,焦急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这事别说柳二丫生气,她爹柳树根,她娘金氏同样的很生气。两个人今天特地腾出空闲,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个石三郎,若是成了,便准备把二丫许配给对方,两口子连要给二丫什么陪嫁都盘算好了。 可到头来,居然是这样。 在金氏把突然闯进来的二丫带走,又突然冲出来把黄媒婆喊了过去之后,当家人柳树根让小儿子柳石头陪客,自己也跟了过去。 “黄媒婆,这是怎么回事?” “你之前可没说是这么一个人,”金氏怒道:“我们二丫,虽然出生的时辰差了些,可也是一个好姑娘。我诚心托了你帮忙给她找个好人家,没想到你却是这样混弄的,你看看那个石三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哪儿配得上我们二丫?!” “把我们二丫说给这样的人,你亏心不亏心?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我们柳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第11章 柳大丫的心思 金氏言辞激动,一副恨不得扑上去挠花黄媒婆脸的模样。 后面跟进来的柳树根也道:“是啊,黄媒婆你这事做得不地道,石家穷些、住得远些不要紧,但人不能不行啊。我们二丫绝不会许配给这样的人的,要是早就知道了,根本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黄媒婆,你领着人回去吧。” 黄媒婆不愧是经过了风浪的人物,她在柳树根和金氏的黑脸下笑道:“柳兄弟、金妹子你们别生气,这事我事先也是不知道的啊!不然怎么会瞒着你们呢?都是乡里乡亲的,哪能做这样不地道的事。” “你们去打听打听,这附近的媒婆啊,就数我最尽心。” 柳树根和金氏怒气暂缓。 黄媒婆又道:“之前石家托了我给他们家三儿子说亲,我嫌路远没亲眼去瞧过,的确是我的不对。不过我来的时候想了想,金妹子,你们可不止一个女儿啊,这石三郎和二丫不合适,可你们家还有一个大丫啊!” “只要你们一句话,我这就去和石家的说,把你们家大丫说给石三郎。至于二丫你们也别担心,我另给找个好的!” 柳树根和金氏面面相觑,“大丫?” 柳石头有些坐立不安。 他今年不过八岁,在普通人家里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别说待客这样重大的事了,连倒水也不会喊他的。不过柳家不是寻常人家,除了他之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柳石头想到刚刚被娘拉进去的二姐,顿时又鼓起了勇气,学着爹的模样,挺直了腰杆。 就怕被看低了去。 黄媒婆的孙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起奶在家里的吩咐,顿时轻咳两声,然后对柳石头道:“石头,你是叫石头吧?你看我们来了也有一会儿了,你爹娘和我奶正在谈事情,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 “石头你能不能给我们再倒壶水来?” “我们刚才赶路赶得急,渴得很。” 柳石头听到这话有些为难,爹刚刚喊他招待着客人,他若是走了那不就不太好?可是客人想要喝水,也不能不去倒啊。 “那你们等我一会。” 柳石头跳下了桌子,然后提起空了的水壶往外走去,“我这就去给你们倒水,很快就回来了。”走到门口,他又转了回来学着金氏的模样招呼道:“黄大哥你们可以尝尝我家里的白糖糕,我娘特地托金子哥从镇上买的呢。” “可好吃了。” 自觉已经尽到了主人责任的柳石头说完了这话后就出门打水去了,但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柳大丫。 “大姐?” 柳石头喊了一声,“你刚刚去哪了啊。” 柳大丫往堂屋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问道:“石头,爹娘在里面吗?” “不在,”柳石头老实地摇头,“娘把黄媒婆喊了出去,后来爹也跟着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石家人和黄大哥。我是出来提水的,他们把爹倒的甜水都喝光了。大姐,你刚刚去哪儿了啊,娘找你呢。” 柳大丫整理衣裳的手一顿,“娘找我什么事?” “娘说,”柳石头学着金氏的口吻,“大丫去三婶家里喊个人,怎么这么久不回来?这两姐妹真是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等她们回来我非得好好说说不可。” “大姐,你去喊谁了啊?” 柳大丫推了推他,“喊你二姐呢,你把茶壶给我,我去给他们添水,你小孩家家的提得动吗?进去看火去,可别把鸡汤给熬干了。”这话说完,她就抢过了柳石头手里提着的粗瓷茶壶,回屋接了水后往堂屋走去。 “不让我去,我还不想去呢!”柳石头哼了一声,朝大丫做了个鬼脸,他看着那个石三郎就觉得不喜,还是个跛子,他才不想让他做自己的二姐夫。 想了想,他眼珠滴溜溜一转,决定去找二姐。 在柳大丫抢着去送水的时候,屋子里的金氏不敢置信地道:“你说,要把这石三郎,说给我们大丫?” 金氏的脸色不太好,她怎么也没想到黄媒婆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石三郎和大丫?这,这,这不是乱了套了吗?明明是给妹妹说亲的,亲事不管成不成,怎么就突然换成姐姐了呢?哪有人家的姑娘会被这样挑拣。 “不成不成。”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然后金氏坚定地摇头道:“黄媒婆,如果你最开始这么说,我们家不是不能考虑。但你先是说给妹妹,妹妹不成又改说姐姐,哪有这样的道理,传了出去我们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黄媒婆一副为难的模样,“可是,可是你们家大丫自己同意了啊!” 金氏瞪大了眼睛,“什么?!” 在旁边听着的柳树根也十分震惊,不明白这里头怎么还有大丫的事,这次议亲他们和黄媒婆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二丫,根本就没有提过大丫! “大丫,你什么时候见过大丫?” 金氏语无伦次地追问,心砰砰跳得厉害,完全不敢细想黄媒婆这话的意思,“你莫要胡说八道!我,我和他爹都没答应,大丫,大丫怎么会说自己要嫁呢?黄媒婆,你可别做媒不成就胡说八道!” “污我们家大丫的名声!” 黄媒婆摊着手叫屈,“我哪儿是这样的人!” “今日早些时候,你们家大丫来了我家,先时我还以为她是来问石家人来了没有的呢,没想到她问是问了。但后来又说她妹妹二丫不想嫁,但她愿意啊,还求我,让我把她说给石三郎。” 当时为了让她答应,大丫还给了她一两银子,不过这个黄媒婆就识趣地不说了,反正说不说也不碍事。 柳大丫这个人,她先时还是小看了。 可她后面的话没说,但刚刚出口的这番话却让柳树根和金氏眼前一黑,柳树根更是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当家的!” 金氏一声惊呼,连忙扶了柳树根坐下,然后扬起袖子给他扇风,“当家的你别吓我啊,啊,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喊大夫?” 柳树根摆摆手,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刚才只是被大丫气着了,眼前一黑一时喘不过气来。如今坐下来缓了缓,这精神头就回来了。 大丫这个不孝女 柳树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然后对黄媒婆道:“黄媒婆,你带着人先回去吧。” 黄媒婆刚刚也被柳树根吓了一跳,表情讪讪,心知若是把人气出个好歹,那不说亲事不成,恐怕自己也落不着好,于是便道:“那行,我就先带着石家人回去了。” 不过走到了门口,她还是转身说道:“柳兄弟,金妹子,你们好好考虑,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们家大丫是个寡妇,原本回来也是打着再嫁的心思的,她看上了石家这也是人之常情。正好你们也不想把二丫嫁过去,如此不就正正好吗?” 不过回应的是柳树根和金氏的黑脸。 黄媒婆尴尬地笑着,“得,我就先走了,你们和大丫好好商量。我们明日再来。” 夫妇两个目送着黄媒婆出了门,金氏犹豫道:“当,当家的,这就让他们走了啊?”听黄媒婆的意思,他们明日怕是要来给大丫提亲? 柳树根冷哼了一声,“都是大丫干的好事!咳咳,家里的,你扶我出去送一送,再看看大丫在哪里,这个不孝女,不管是不行了!” 原本他还以为大丫只是拈轻怕重,所以才吩咐家里的好好教她,没想到她是从根子里坏了!竟然私底下跑去跟媒婆说要嫁人,那人还是自己妹妹的说亲对象,哪家的姐姐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柳树根在刚才那一瞬间,简直就想打断她的腿! “二姐,二姐” 柳石头小声地拍着门,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柳二丫顿时把门打开,“石头?你不是和爹在招呼客人吗?怎么来了?” “二姐!” 柳石头从打开的门缝里挤了进去,然后焦急道:“二姐,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啊,大姐,大姐她要抢二姐夫了!” 刚刚柳石头从厨房出来,原本是想要来找二姐的,但是路过爹娘屋子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大姐居然跑去和黄媒婆说要嫁给石三郎,可石三郎那不是准备说给二姐的吗? 知道了这个消息,柳石头顿时就跑来找二姐了。 “抢二姐夫?”柳二丫呆住了。 “是啊!大姐刚刚还抢了我的茶壶去给他们倒水了,她现在还在屋里和石家人有说有笑呢,二姐,你快去拦住她啊!”柳石头焦急地喊道。 在他的心里,肯定是二姐更亲近的,大姐出嫁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呢,这么多年也就逢年过节见过面。虽然最近半年见得多了,但因为大丫时常偷懒不干活,柳石头不但没有和她培养出姐弟情谊,反而讨厌上了。 所以一知道大姐要抢二姐夫,他立刻就跑来找二姐,要让二姐去阻止对方。 柳二丫:“” 柳二丫不是个傻子,只是之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罢了,现在听石头这么一说,她顿时就回想起了最近大姐表现出来的异常之处。 黄媒婆来的那一天,她奇奇怪怪的,还问自己想不想嫁人。 夜里翻来覆去不睡。 今天抢着去买肉,买回来的糖还少了半钱,一看就是在黄货郎那买的。 平时惯会躲懒,可今天买完了肉回来主动收拾不说,吃完午饭还积极地去打猪草。刚刚出去喊自己的时候一个劲地催自己回来,还抢着担水,然后自己就穿着一身旧衣裳满头大汗地出现在石家人面前。 再加上石头说的,抢着倒水,有说有笑 敢情大姐这是早就有了打算! 柳二丫气得不行,大姐既然看中了石家,直说不就是了,干嘛要这样偷偷摸摸,还做出找媒婆商量换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 “走,我们去找爹娘去!” 第12章 柳大丫要嫁人 “跪下!” 脸色不好地送走了黄媒婆和石家人后,柳树根就把柳大丫喊住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刚刚出来时见到大丫在堂屋和石三郎说笑的模样,顿时就怒火中烧。他在屋子找来找去,翻找出了一根旧藤条。 那是以前金氏用来恐吓柳石头的。 柳树根用这根藤条把桌子敲得啪啪响,然后怒气冲冲地指着柳大丫道:“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跪下!” 柳大丫下意识地往后躲。 不过她也知道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的,于是光棍地跪了下去,然后道:“爹,你都知道了?爹,娘,黄媒婆答应我了,会撮合我和石三郎的婚事,刚刚石三郎也对我很满意,还说明天就来提亲。” “我也答应了。” “等我给二郎守完了孝,就嫁过去!” 说亲事居然抛开了爹娘,听到她这番话后柳树根险些气歪了脖子,原本他并不想打人的,但是如今却手指颤抖地指着柳大丫道:“我,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这话一说完,他手里的藤条就落了下去,打得柳大丫尖叫了一声。 “爹!” “你还叫我爹?!” 柳树根怒道:“我和你娘都是怎么教你的?之前你第一次出嫁的时候,就让你和张家二郎好好过日子,孝顺公婆。结果呢?结果你就仗着自己生了张家独孙然后不把张家大嫂放在眼里,连婆婆都敢顶嘴!” “平日里更是拈轻怕重,一味的躲懒。” “结果好了,张二郎一死你就闹着要回家,回家了还不安分。石三郎那是谁?那是黄媒婆说给你妹妹的,你一个做姐姐的居然和妹妹抢!” “丢人现眼!” “我,爹你不知道,”柳大丫捂着热辣辣的手臂竭力争辩,“二郎一死,张家的人都埋怨我。是,是我让二郎去县上的,可我也不知道他会死啊!我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他去的,这怎么能怪我呢?” “我婆婆还让我三更就起来干活!” 柳大丫眼泪汪汪,“爹,娘,他们说我是丧门星,张老太婆还把我的银子、被子、还有儿子都抢走了。天天打骂,还让我去挑水、洗衣服、割猪草喂鸡喂鸭。我大嫂更是每日只给两碗稀粥,饿得我走路都打飘。” “爹,我不回来,我就要死了爹,我就要被张家折磨死了!” “大丫啊” 金氏在旁边抹着眼泪,“可你也不能抢你妹妹的婚事啊!” 柳大丫语塞,可不一会儿她又道:“娘,既然二丫不愿意嫁人,那为什么不能让我嫁呢?我上回听到你和黄媒婆的话了,给我提亲的要么等着我嫁过去做牛做马,要么就是个等死的老头,哪比得上石家半分?” “石家我嫁过去后只要生个儿子,他们全家都要捧着我。娘,我一进张家的门就给二郎生了个儿子,我能生儿子的,你就让我嫁了吧!” 金氏被柳大丫的话惊呆了,不过她想到的不是大丫嫁过去生不生儿子的事,而是她一直不明白今天大丫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原来根源是在这儿,因为跟她提亲的都上不得台面,所以她就看上了石家。 还因为石家说只要给他们家生个孙子,就会好好捧着,让她当家做主,所以大丫这个傻丫头就动心了, 金氏气急,“你,你你,大丫你傻了吗?! 依照金氏的意思,石家三郎二丫肯定是不会嫁的,没得把好好的二丫嫁给一个跛子。至于大丫虽然是个寡妇,但也不能嫁,名声不名声的不说,主要是石三郎不能干重活啊。不管是谁嫁过去了都很辛苦,她这个做娘的舍不得。 而且大丫还年轻,只要再过一年半载等大家都忘记了张家的事,她就能再找个好的,附近村子找不到,往远处寻也行。 总而言之,石三郎养不起家,便不能嫁。 可惜金氏的一番慈母心肠,柳大丫并不能领会,她已经被之前在张家逼着干活,以及这些日子在家里被金氏指使着干活吓破了胆子。她觉得不管是回到张家,还是留在家里都会有干不完的活。 害怕自己后半辈子没个停歇。 柳大丫享受过了不用干活的滋味,如今心心念念着就想给自己找个不用干活的人家,见金氏有阻拦的意思,她大着胆子道:“爹,娘,我就要嫁给石三郎!我就要去石家过好日子,你们不让我嫁,我,我,我就今晚找他去!” 柳树根和金氏险些被她气晕过去。 柳树根手上的藤条不知什么时候扔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咬着牙道:“好,好,这就是我柳树根的女儿!既然你铁了心要嫁,还说出了这种不要脸的话来,那你就嫁吧!” 金氏惊呼,“他爹!” “不用劝她了!”柳树根怒道:“你看看她,像是会悔改的样子吗?这是怨恨我们不让她去过好日子呢,拦不住的!她既然自己见过了石三郎还说要嫁,那就成全了她!” 柳树根看着眼前年轻,收拾得妥帖的大女儿,狠了狠心,“大丫,不管你是合离还是再守寡,你以后要想回来再嫁个好人家,爹告诉你,没用,没用的,你再嫁不到了!即使是这样,你也还要嫁吗?” 柳大丫一心认定了石家是自己后半辈子的归宿,如今听到柳树根的话后简直是喜出望外,连忙点头道:“爹,我要嫁!” 柳树根看着她这个模样,摇摇头,“爹丑话说在前头,石家的日子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既然要嫁,那嫁了之后,就不要埋怨。” “埋怨也没用!” “也不要后悔,后悔也没用!” “还有,柳大丫你嫁过去之后如果再拈轻怕重,搬弄是非,让石家人告到我这儿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柳二丫和柳石头站在门外,而门内阵阵哭声传来,先是金氏在哭,紧接着柳大丫也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她在张家是怎么怎么委屈,受了多少苦,多少罪。还说自己嫁到石家之后会好好过日子,孝敬爹娘。 两个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一会大一会小。 “二,二姐?” 柳石头抬起头,惴惴不安地喊道。 柳二丫拉着他的手,小声道:“走,我们回去吧。” 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和石头进去了就是在添乱,不但自己不知道说些什么,还会让爹娘感到难堪,既然是这样,还不如等爹娘处理完了大姐的事情再说呢。况且这么一折腾,他们家是晚饭都没吃,全都饿着肚子。 于是柳二丫就带着柳石头,去厨房把晚饭和炖好的鸡汤一起端走了。 回房后她关紧了门,对柳石头道:“石头,你把晚饭分一分,把白米饭和鸡肉、鸡汤都给爹娘留一半,炖肉我收起来明天吃,剩下的我们两个都吃了!这是我们辛苦养大的鸡,我每天打扫鸡圈,你每天都去抓虫子,可辛苦了。” “我们不给柳大丫留!” 虽然说石家自己也不想嫁,婚事没了之后更开心,但柳大丫这种做法还是让柳二丫很生气,于是她决定今晚就让对方饿肚子! 柳石头眼前一亮,他自从听到金氏的哭声之后神情就有些不安,现在听到二丫的话他兴奋道:“二姐,都听你的,我们不给大姐留!” 柳二丫今天杀的这只老母鸡肥得很,有四五斤重,炖出来的鸡汤黄橙橙的,满满的一层油水。她往下一扒拉,不但汤里头的干蘑菇入了味,就连鸡肉也都炖得化开了,一股诱人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来。 “二姐,好香啊!”柳石头猛吸口水。 “那当然,”柳二丫捞起老母鸡,然后给柳石头撕了一块鸡肉,“石头,今天爹娘很生气很伤心,鸡腿就留着给爹娘补身子,你吃这个。” 平时家里杀鸡,都是柳二丫和柳石头一人一个鸡腿的,现在听到二姐说要把鸡腿给爹娘吃,柳石头也不哭闹,高兴地捧着鸡肉吃起来。 “二姐,鸡肉真好吃!” “不过还是没有山鸡好吃,二姐你什么时候再去抓山鸡?我也要去。” “明天就去,”柳二丫给自己扯了一根翅膀,咬了一口觉得是不如山鸡好吃,“三伯娘今天跟我说城里有人收山鸡毛,两根便能换一个大钱,我明天就去抓。” 一只山鸡的尾巴上至少也有五六根长毛,那就是三个大钱,三十文呢,而山鸡还能卖八百文一只,那这样就有一串又十文,比之前挣得还要多。柳二丫便想着趁这个机会多去抓几只,抓不到去山鸡经常去的草地里看能不能捡到毛也好。 正好,她这几日也不想看到柳大丫那张脸。 两根毛一个大钱?柳石头鸡肉也不吃了,对柳二丫道:“那二姐,我也要去!” 柳二丫想了想,“行,那你要跑快点。”跑不快可抓不到山鸡,它们有时候还会飞呢,要不是自己跑得够快,也抓不到。 柳石头高兴道:“二姐你放心,我跑得可快了。” 第13章 姐妹俩吵架 “二丫。” 正当姐弟俩一人捧着一根鸡翅膀吃得正开心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好几下,然后就响起了柳大丫的声音,“二丫你关着门做什么,我进不去了!” 柳石头拿着鸡肉的手顿住了,小声道:“二姐,是你关了门啊?” 柳二丫一边吃一边点头,“是我关的,你放心吃,她进不来。”她可不是没脾气的,从知道柳大丫做了什么事后就决定要报复,所以她今晚不但要让柳大丫饿肚子,还要把她赶出去,以后也不跟她睡一屋。 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关紧了门,保准从外面打不开。 柳石头听到后偷偷笑。 门外的柳大丫又推了几次门,但都没有推开,也就让门缝变大了几分。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门缝一大,里头白米饭的香气,炖肉的香气,尤其是鸡汤的香气都顺着门缝飘了出来,勾得人口水直流。 今晚不单是柳二丫和柳石头饿了,刚刚哭诉了半天的柳大丫也饿了,她闻到了里面的味道肚子就咕噜咕噜作响。 于是她门也不推了,转身快步往厨房走去。 她人一走,柳二丫就催促吃完了的柳石头,“石头,你赶紧把这两碗端过去给爹娘吃,再不走就要被柳大丫堵上了。你回去后跟爹娘说今晚不要出来,也不要理大丫,更不要分东西给她吃。” “就让她饿饿肚子长记性,知道了吗?” “知道了,二姐。”柳石头一抹嘴,端起桌上两个堆得冒尖的大碗,在柳二丫打开了门之后飞快地跑远了。 而等柳石头一走,二丫马上关好门,还搬了个箱子堵在门背后。 “柳二丫!” 柳大丫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她在厨房除了水之外什么也没找到,回来后就使劲地拍着门,“我知道你在屋里头,快开门呐二丫!!” “砰砰砰” “柳二丫!你别躲在里头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饿着肚子的柳大丫愤怒地拍着门,越说越大声,“我还知道是你把鸡汤都端走了的,门也不开,饭也没了,这是存心不给我吃呢,柳二丫你赶紧给我开门!” “我都吃完了!” 柳二丫盘坐在床上,一边吐着鸡骨头一边朝外面喊道:“还有,我把整锅端走又怎么了?这是我养的鸡,我杀的,我煮的。我爱吃就吃,爱给谁吃就给谁吃。就是县太爷来了,也管不了我吃自家的鸡。” “你想要吃鸡,自己养啊!” “你你你” 柳大丫气急,她转身就想去找爹娘做主,告柳二丫一状,可一看到爹娘屋子里透出来的烛光,她就想起刚刚的事情。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她相信爹娘肯定会训二丫一顿的,可是刚才自己 她打了个寒颤。 回想起爹拿藤条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柳大丫停住了脚步。 想了想,她回转身子,用讨好的语气道:“二丫,大姐知道错了,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了不想嫁人吗?大姐这也是没有办法,二丫,你和大姐不同。你比大姐年轻,能找到更好的,但大姐就不一样了,大姐” 柳二丫诚恳道:“大姐,石家也不好。” 娘说石三郎是个跛子,做不得重活,所以不让自己嫁过去,二丫是真的不明白大姐怎么就看上了他,非要嫁。 柳大丫却没听明白,她还以为二丫是在嫉妒呢,毕竟石三郎不但皮肤比种地的白,还长得好看。她之前进屋倒水的时候听他说话,也是,也是,对,就是读书人说的那什么‘温文尔雅’,声音都比种地的小呢。 反正柳大丫是挺满意的。 所以这会儿听到二丫的话后她只觉得二丫就是在嫉妒,于是她低声道:“二丫,大姐这是怕了,就怕以后没人来提亲。你是不知道啊,之前来给大姐提亲的要么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要么就要嫁过去给三个孩子做后娘。” “大姐,大姐在张家过得苦,他们” 柳二丫一阵腻歪,她刚才在爹娘门口听柳大丫哭诉的时候,就想冲进去反驳了,但担心自己出现反而让爹娘更加难过,于是就没进去。没想到她又在自己的面前说在张家的时候怎么怎么苦,这二丫可不耐烦听。 “大姐,你说错了!” 柳二丫干脆捧着装有鸡肉的碗站在门口,一边吃一边对门外道:“你在张家受的苦,不是爹娘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你仗着生了小外甥不把婆婆和妯娌看在眼里,偷懒不干活,还时常讽刺你大嫂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来。那你婆婆和大嫂怎么会积攒了这么多怨气,等大姐夫一死就折腾你呢?” “爹娘从张家回来的时候,都跟我说了!” “说张家人跟他们告状,说你不是个好儿媳妇,也不是个好妯娌,是个告状精,撒谎精和偷懒精!娘回来还哭了呢。” 柳大丫脸色涨红,“你,你你你胡说!” 柳二丫可没有胡说,她又道:“大姐,天地下不是只有恶婆婆这一种的。三伯娘就曾经说过,说她当家的刚死的时候,也有人劝她改嫁,但她舍不得金子哥和银子姐,于是就留了下来。” “而她婆婆,就是三婆婆把她当亲闺女疼,粗活累活抢着自己干,只让三伯娘干些轻省的,更是逢人就说三伯娘的好。你以为三婆婆天生就是这样的吗?不是的,那是因为三伯娘自从嫁过来之后就一直对三婆婆好。” “三婆婆才会这般疼她。” “而大姐你,”柳二丫倚在门后,冷笑道:“嫁过去之后从来没想着好好的对自己的婆婆,也没想着尊敬张大嫂,才会落得这样的一个结局。” “爹娘当初可是托了大舅母去打探的,不会把你嫁给一个有恶婆婆的人家。而且爹娘知道你在张家受苦之后,马上就带着大伯、三叔去理论了,后来她们不就不折腾你了吗?” “是你自己受不了守寡的苦。” 柳二丫说破了柳大丫的心思,大声说道:“是你受不了自己从此以后就要干活了,不能仗着生了张家独孙就万事不干了,于是哭着喊着要回来。” 柳大丫被戳中了心思,于是也不装了,“哪又怎样?我就是不想干活,一天到晚干活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身上都有味了!二郎她大嫂生不出儿子,她不多干点张家还能要她?我能不干活,那是我本事好!” “二丫,等我嫁过去石家生个儿子,照样能不用干活!” 柳二丫呵呵了两声,“生儿子生儿子,谁跟你说生了儿子就不用干活?哪那么金贵?娘生了儿子也照样干活。” “娘那是分家了!” 柳大丫振振有词,“你看老宅那边,生了儿子的三婶和三叔就不用干活,粗活累活苦活都是生不出儿子的大伯一家干。二郎没死的时候,我也不用干重活,都是二郎他大嫂干,只要我生了儿子,就不用干!” 柳二丫:“”三叔和三婶好像还真是不干活。 不过柳二丫可不会承认这一点,于是她道:“随便你,大姐,你是一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了吧!之前还问我要不要嫁,今天又是抢着去买肉抢着跟黄媒婆说你要嫁,回来又抢着刷锅抢着担水扮勤快,还争着给人家倒水!” “这石家你既然要嫁,那就嫁吧!” “我不稀罕,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我没有对不住你,是你对不住我。而将来你要是后悔了,你也要和自己说:‘这是我选的!’” 门外的柳大丫气得手都在抖,“柳二丫!” “柳大丫!” 门里面的柳二丫用更大的声音反呛了回去,喊了一声之后还觉得不够,于是她又继续喊道:“柳大丫柳大丫,你不叫柳芳儿你叫柳大丫。” “柳大丫!” “大丫大丫大丫大丫——” “哎” 金氏愁眉苦脸,刚刚面对着大丫的时候不管怎么痛心疾首,怎么失望,但她始终都是自己的女儿。只要一想到她嫁到石家日子会过得不好,金氏就难掩伤心。 “当家,真的让大丫嫁了啊?” 柳树根也心情沉重,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竹子做的烟斗,屋里烟雾缭绕。他只有心里有烦心事的时候才吸几口,上一回还是张二郎死了,大丫说要回家来。 “不然呢?” 柳树根反问道:“难道真的让她半夜去找石三郎?” “那我们家还要不要在村子里做人了,二丫还没定亲,石头也还小呢。她这么不管不顾的直接去找媒婆说她要嫁人,留在家里迟早是个祸害。” “还不如让她去石家吃吃苦头。” 柳树根的想法和柳二丫的一样,不管石家现在说得多么好听,但人嫁了过去,不干活那是不行的,就是干多干少的区别罢了。大丫有本事干得少,那是她的本事,没有本事躲懒,那就只能卖力气干,是没法子的。 他敲了敲桌沿,“你把大丫的庚帖找出来,如果明天石家人来了,就给他们吧。我今天瞧了,那石三郎除了脚跛了之外,其他也还成。” “等再过三五年大丫知道错了,再跟石家说让他们出山来干活,也就是了。” 金氏低头抹了把眼泪,“当家的,听你的。” 第14章 柳二丫开心挣钱 “爹,娘,大姐和二姐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 金氏就要起身,但柳树根却道:“随她们去,大丫还没嫁人的时候她们姐妹两个在家里也时常吵吵。家里的,赶紧趁热吃饭吧。” 金氏想想是这个道理,于是她又坐了回去,她把分量多的那一碗推到柳树根面前,叮嘱道:“当家的,你也吃,多吃点补身子。” “刚才你可把我吓了一跳,要不这些日子就先不到外头干活了吧,在家里好好养养,我再让二丫杀一只鸡。” 柳树根低头扒了两口饭,“就歇两天,然后再去半个月。现在正是活多的时候,大丫下个月就出孝了,她成亲虽然不能大办,但总要把爹娘请来认认人,酒也要买一坛好的。” 这些没有银钱都是不行的,更别说他还打算打口井。 因为大丫和二丫出嫁之后,家里就只剩下金氏和石头,每日打水要花一两个时辰,那什么活都干不上了。 所以还是得打一口井。 金氏答应下来。 而柳石头依然趴在门边,从缝隙里往外看,一边看一边转述,“娘,大姐说二姐故意饿着她,不给她饭吃。” “娘,二姐说大姐不叫柳芳儿,叫柳大丫!” 在夜风中隐隐传来‘大丫’‘大丫’的声音里,柳石头转头奇怪地问道:“爹,为什么大姐现在不叫柳大丫啊?她又不读书,为什么要改名?” 柳家村虽然没有村塾,但前面的黄家村有,所以柳家村里如果有人要上学,就要送到黄家村去。比如老宅三房的儿子,柳石头他堂哥。他原本在家里的时候是叫做‘柳柱子’,后来去了村塾就改成了‘柳春生’。 所以柳石头就觉得,只有要读书了才会改名。 那大姐又不读书,为什么要改啊? 柳树根用筷子敲了敲碗,冷哼一声,“我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大丫,一个二丫,没什么花花草草的。改了名,就不是我的女儿!” 先前大丫嫁了人,张家女婿给她改了名字,柳树根没意见。反正在张家的族谱上,柳大丫是‘柳氏’,私底下他们夫妇之间叫什么不要急。但是在家里头,大丫还嚷嚷着要改名,那做爹的柳树根可不能答应。 “石头你回来,姑娘家吵架你凑那么近做什么?” “爹,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柳石头依依不舍,突然间,他惊呼道:“娘,二姐把大姐的衣裳都扔出来了,说不和她一个屋睡呢!” 金氏这下坐不住了,她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半打开门往外头看,果然看见二丫正在把大丫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扔出来。中途大丫想要进屋,但都被二丫推了出来,大丫生气地喊着‘柳二丫’,而二丫也不甘示弱地回喊‘柳大丫’。 姐妹两人吵得正欢。 柳树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金氏身后,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大丫骂二丫是丧门星,是克人的鬼娃娃,然后二丫骂她才是丧门星,于是冷哼了一声,“别看了,回去吃饭吧,家里的,等下大丫来找你,你就让她去放粮的那屋凑活几日。” “天气热,铺盖也是齐的,在地上睡几日也冻不着,还能接接地气。” 金氏听得也黑了脸,当家的早就说过,他们家不许提‘丧门星’、‘鬼娃娃’之类骗人的话,大丫这是失心疯了吗? 如果二丫是丧门星,那她不也是克死了张二郎? 一时间,金氏对大丫的心疼也淡了许多。 等没多久大丫吵不赢二丫,哭哭啼啼来找爹娘做主的时候。金氏门也没开,就对门外站着的柳大丫道:“大丫,你今晚就睡放粮那屋。等明天石家人来了,我就把庚帖给他们,你就在屋子里好好反省不用出来了。” “我先头想着你死了当家的,心里苦,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了。结果却让你不知道好赖,以后家里的水你来挑,猪也你来喂。” “免得嫁过去后你什么都不会。” “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哭哭啼啼的柳大丫呆住了。 距离柳大丫扬言要嫁给石三郎后,又过去了三天。也不知道那天柳大丫是怎么和他们说的,第二天黄媒婆和石家人果然来提了亲,石家人还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只不过柳家人就没有多高兴了,柳树根和金氏脸上的笑容很勉强。至于柳大丫,她被金氏关在了屋里,一直到石家人回去了才让出来。 “大姐太坏了!” 柳石头跟在二丫身后往山里走去,愤愤不平,“不但抢走了二姐夫,还惹得娘哭,娘都不高兴。” 走在前面的柳二丫转身敲了他一下,“什么二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那石三郎跟你二姐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往后是大姐夫,可别再说错了。” 柳石头哼哼了两声,“总之,我以后都不理大姐了。娘这两天,常常唉声叹气,还有爹也是,看到大姐就摇头。二姐,我还听见娘和爹说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教好大姐所以大姐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柳二丫抓住前面冒出的一根树枝,镰刀一勾就割断了。 “胡说!” “大姐是自己长歪了的,你看我们两个不就挺好的。而且大姐在家里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模样,所以是她嫁了人之后长歪了的,怎么能怪到爹娘身上呢?” 柳石头想想觉得二姐说得对,于是又高兴起来,“二姐,还有多久才到啊?我们今天能抓到几只山鸡?” 柳二丫抬手擦了擦汗,往山上望去,“差不多了。” 现在家里的活计都是金氏和大丫在干,于是二丫就空闲了出来。她想起之前三伯娘说的山鸡毛能卖钱的事情,便拿了镰刀往山上赶,柳石头看见了也要跟上。如今姐弟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地方也差不多到了。 “石头,”柳二丫砍了一根长树枝递给他,“你往这些草里面扫扫,如果里头有山鸡,它们就会飞起来,到时候我就去抓。” 柳石头拿过之后威武地挥了挥,信心十足,“二姐,你放心吧。” “二姐,这有一只!” “它跑了!” “二姐快快快,快去追!” “哇,二姐你跑得好快啊” 姐弟两个一早就出发了,在山上找了一整天,直到下响午的时候才往家里赶,收获是有的,柳二丫的背篓里整整三只山鸡一只兔子。回去的路上,他们还去柳二丫挖了陷阱的地方看,不过可惜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过即便是这样,两人也很高兴了。 柳石头兴奋不已,喊得嗓子都干了,“二姐,你跑得好快啊,金子哥就抓不到。上回三伯娘喊金子哥去抓,他就没抓到。” “回来被三伯娘骂了。” 二丫有些得意,“我从小就跑得快,而且刚刚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石头,你以后可不要一个人跑上来,山上蛇多,我今天是撒了药粉的。你若是自己一个人来,大蛇就把你咬了吃掉!” 柳石头听话点头,“知道了,二姐。” “二姐,我渴了。” “那二姐带你喝水去,”柳二丫拐了个弯,“这山里有水,可甜了。”山里的泉水又甜又凉,如果不是离家远,二丫宁愿天天来打。 姐弟两个于是又拐道去喝水,再把装水的竹筒盛满,等回到村子天都黑了。三伯娘看到二丫的背篓高兴得不行,“二丫,有三只呢,干脆让你金子哥捎去一起卖了?” 柳二丫也是这个打算,她从背篓里把那三只绑得好好的山鸡提了出来,递给三伯娘的大儿子柳金。 “金子哥,你帮我拿去卖了吧。” “行,二丫你就放心吧。” 三伯娘的儿子柳金如今在县上的酒楼做学徒,也就只有他有这样的门道,能把山鸡卖出价来。若是其他人拿了去,没有门路可卖不出去,毕竟从集市上买一只自家养的鸡才三百到五百文呢,山鸡则要八百文。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吃什么鸡不是吃? 逢年过节买一只,或者自家养的杀一只,煮熟了都一个样。 柳金拿过山鸡掂了掂,“除去这尾巴上的毛,这两只肥的估计都是八百文,后面这只小一点,也就六七百文吧。我到时候拿去给大师傅看看,对了二丫,你上回采的菇子还有吗?大师傅说那菇子用来熬汤味儿好,你若是还有,让我跟你说五百文收呢。” 柳二丫对山里熟,有时候能弄来一些少见的山货,柳金因为帮她卖了几次,得大师傅青眼在酒楼里日子也好过了几分,所以很热情地帮她张罗。 金子哥说的菇子柳二丫还记得,不过他说得太迟了,“金子哥,剩下的都被我炖汤了,下回吧,采了就给你送来。” 柳金还没说什么,柳三伯娘就一脸遗憾,“怎么都吃了呢?二丫啊,不是三伯娘说你,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自家吃了呢?还有你这只兔子,也说要带回家吃,依三伯娘说啊,就应该拿去卖!” “自家吃什么不是吃” 在柳三伯娘的想法里,能卖钱的东西,就应该拿出去卖钱,自家随便吃吃,只要饿不死就行,他们家就是这样做的。 不过柳二丫可不赞同。 她背起背篓,喊了柳石头,“三伯娘,金子哥,我先回去吃饭了。石头,回家了。” 柳石头听到二丫的呼喊后从三伯娘家鸡窝出来,表情奇怪,等出了门后才小声地对柳二丫道:“二姐,你看到三伯娘家里的鸡了吗?” “都没有毛了!” 翅膀和尾巴都光秃秃的,和刚杀的鸡一样,所以刚刚柳石头就蹲在三伯娘家鸡窝里看了半天的稀奇。可真是稀奇啊,他从来没见过。 鸡怎么会没有毛呢? 这柳二丫倒是不奇怪,她想了想道:“应该是三伯娘拔的,之前她听说山鸡毛能卖钱,于是就把自家鸡的毛拔了,让金子哥拿去卖。” 柳石头问:“鸡毛也能卖钱吗?” 柳二丫摇摇头,“卖不了。” 如果能卖,三伯娘早就挨家挨户地收了,这村子里能卖钱的东西,就没有三伯娘不知道的,她不说,那就是不值钱。 柳石头失望地哦了一声,他还以为鸡毛也能卖钱呢,要是这样的话家里昨天杀了鸡,毛也还没扔。现在见鸡毛不值钱,他就不提了,转而问道:“二姐,明天杀兔子吃吗?”他刚刚听见二姐跟三伯娘说了,兔子要留着自家吃。 柳二丫:“养着下崽。” 她刚刚看见这兔子肚子鼓鼓,怕是有了崽。正好最近娘压着大姐干活,自己除了看着老母鸡孵蛋之外没什么事,于是她便打算把这带崽的兔子养起来,养大了给家里添口肉菜。 柳石头好奇地问:“二姐,兔子吃什么?吃虫子吗?”如果兔子吃虫子,他打算以后每天多抓一些回来。 柳二丫并不知道兔子吃什么,她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多找些东西回来,看它爱吃什么就喂什么。养兔子,应该和养鸡养鸭差不多。” 论养鸡鸭,二丫可有经验了。 她养的鸡鸭,天天下蛋。 第15章 柳家大姑 回到了家里,柳二丫想起石头说爹娘这些日子为大姐的事情伤心,于是洗干净手,准备去找娘说一说。 明明就是柳大丫自己长歪了,怎么能怪到爹娘头上呢? 就像山里长的树,有些直得很,是做房梁的好料子,但有些就是歪脖子,只能用来烧柴火。所以柳大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就是她自己没长好。 金氏听得失笑,然后叹了口气,“大丫是你大姐,我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爹很高兴。你爹每日干完活回来,都要抱一抱她。她过得不好,我和你爹也跟着难受。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失心疯,非要闹着嫁给石三郎这个跛子。” “她那天明明就见过人了。” “哎,希望她这次嫁过去,能好好过日子吧。” 金氏摇摇头,转而对柳二丫道:“不说她了。二丫啊,娘和你爹商量了,这几日托了你大舅母、二舅母、张媒婆、许媒婆她们几个,让她们给你找个好人家。” “等明儿” 金氏正想说等明儿有口信来,她就先去打探打探,这次一定要找个好的,不过不等她说完,柳二丫忽地站了起来往外走,“娘,我想起来了,我们家的母鸡孵出了小鸡崽,不知道活了几个,我这就去看看。” 金氏满肚子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诶,二丫,你别走啊!” 柳二丫头也没回,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她觉得成亲实在是麻烦,石三郎这样的跛子大姐都要抢,还不如多养些鸡鸭,多去山上抓几只山鸡和兔子呢。 柳树根在家里待了七八天,然后就闲不住地扛着包裹进了城。而这个时候,柳二丫养的那只兔子因为吃了刚采回来的鲜草,拉稀死掉了。好在它生下来的五只小兔子还好好的,长得一天比一天壮实。 “二姐” 柳石头不太高兴地跑回来,对拿着死兔子同样不高兴的柳二丫道:“二姐,三伯娘说金子哥这阵子忙,回不来。” 柳金回不来,也就是说二丫前些日子托他卖的那三只山鸡和十一根山鸡尾巴毛得的银钱没办法拿回来。 这倒罢了,总归丢不了。 但柳二丫和柳石头这些日子也上了山,又抓了两只山鸡和两只兔子。兔子放笼子里养着了,但山鸡却不能久放。其中一只还是今天在陷阱里找到的,早就断了气,再放下去就只能自家吃了。 所以二丫拿回来之后就让石头去找三伯娘,问她金子哥什么时候回来。 “二姐,怎么办啊?” 柳石头发愁,二姐可说了,卖得的银钱会分他一份呢。 柳二丫也发愁,如果爹在家,那就让爹拿去卖,但如今爹也不在家里。而她自己从来没去过县城,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呢。 难道只能自家吃? 可她手里还提着一只兔子。 旁边洗菜做饭的金氏看着他们姐弟俩为难的模样,于是道:“二丫,你干脆拿去镇上卖了吧,少不了多少铜子儿。正好吃过饭我要去镇上找你大姑,你跟我一道去,就坐村长家的牛车。” “娘,我也要去!”柳石头喊道。 带一个孩子和带两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金氏想着到时候她和她大姑商量事情,可以把他们姐弟俩打发出去,就同意了。 于是吃过午饭之后,母子三人就出门, 临走前,金氏还让二丫去地里摘了一篓菜,来到镇上卖了没尾巴毛的山鸡之后金氏又领着他们又去糕点铺买了两包点心。 柳二丫她大姑嫁到了镇上,夫家是开杂货铺的,一家六口就守着这杂货铺过日子。虽说日子也还成,可家里没有田地吃菜就不太方便。 金氏感念当初分家的时候大姑子给自家说过话,这些年也常来常往,于是每次到镇上都给她捎一篓菜去,都是家里种的,不值几个钱。 柳大姑看到他们母子三人的时候还挺惊讶的,因为自从大丫守寡回家之后,她这二弟妹就没出过门了。 “二弟妹,快进屋坐。” “二丫,你长高了,都比大姑还要高,是个大姑娘了。” “诶,石头你也是,姑给你糖吃。” 一阵寒暄后,金氏让二丫和石头在外面等着,自己和柳大姑进里屋说话。柳大姑开始还以为是二哥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事,但听完后却惊呆了。 “大丫抢了二丫的婚事?” “大丫下个月嫁人?” “二弟妹你要托我给二丫找个好人家?” 这三桩事每一桩都不同寻常,柳大姑觉得自己应该是柳家见多识广的人了,但二哥家里这几天发生的事真是让人不敢想。 听到柳大姑的话后金氏表情尴尬,如果可以她也是不想来找柳大姑的,尤其是关于二丫的婚事。因为之前二丫到了年纪,她和当家的就探过柳大姑的口风,她的二儿子比二丫小了一岁,是个老实上进的。 柳大姑是喜欢勤快的二丫的,但她婆婆不愿意,后来大丫守寡回家,季老太太更是不想认这门亲,觉得他们柳家二房晦气。 这不,他们来了这一会儿,她都躲在屋里不出来呢。 所以如果可以,金氏是不想上门的,但没办法,柳大姑已经是金氏认识的人里面过得最好的了。为了让二丫能嫁个好人家,她和当家的商量了,不管是村子里的还是镇上的,只要能对二丫好,人也上进就行。 “大姐,我们家二丫你是从小看着长大的,除了我没将她生个好日子,其他那是样样都好,勤快又孝顺。今年我和当家的找了几个媒婆帮忙张罗,但都没找到合适的。这不就来问问大姐,你人面广。” “聘礼我们不挑,还给多多的嫁妆。” 金氏把家里的打算说了一遍,然后道:“只要能对二丫好就行,大姐你帮忙留意着,远些也不要紧。” 柳大姑听得暗暗心惊。 二丫勤快这事她是知道的,但这么能挣银子,那可真是少见啊。就这么几年,二弟妹手里的就有三两,她自己肯定也留了些的,也就是说在近一两年时间里,二丫除了家里的活,还挣了五六两银子。 那如果她不用干家里的活,岂不是能挣更多? 这不说在村子里独一份,就是镇上也少见,也就那些绣活出众的姑娘才能比得上。 之前二弟妹跟她提二丫的婚事时,她其实想说给自己二儿子的,但后来婆婆嫌二丫八字不好不同意,她也就歇了这个心思。但现在却有些后悔了,因为别看现在季家有一间铺子,每个月有几两进项,但处处都要花钱。 为了省钱,季家经常吃咸菜。 等将来两个儿媳妇都过了门,再生几个孙子孙女,那日子就更紧巴。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老二已经定了亲。 于是她道:“行,二弟妹,我明日就托人问问。你放心,二丫能有两亩地做嫁妆,肯定有人家愿意的。” 有了地,就饿不了肚子。 要不是镇上周围的地都被人买走了,季家也想要买几亩的。 金氏见柳大姑答应,顿时高兴万分,她见时辰不早,便婉拒了柳大姑留饭,感激地领着柳二丫和柳石头离开了季家。而等他们一走,季老太太就从屋子里出来了,对柳大姑道:“他们是做什么来了?带了什么来?” 听到这话,柳大姑一阵腻烦。 她眼珠子一转,对婆婆笑道:“娘,你是再想不到的了,我二弟妹啊是来卖东西的。我那侄女二丫,打了好几只山鸡和兔子,家里吃不完,就拿到镇上卖呢。我二弟妹念着我们家没田地,就顺道给我送了一篓菜来。” “正好有当家的爱吃的,我去摘了,等下就煮上。” “娘你也尝尝。” 季老太太不满,“既然打了好几只山鸡和兔子,怎么不送一只来?”有肉不送,就送那菜叶子,埋汰谁呢。 柳大姑呵呵笑,岔开了话题。 婆婆真是老糊涂了,不年不节的,谁家会送那样的重礼,更何况两家的关系也没亲近到这种地步。两包点心不过四五十文,但一只山鸡可是能卖六七百文的。二弟妹能惦记着自家连根葱都要买,特地摘了一篓菜来,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季老太太可不这样想。 她觉得自家是镇上的,还有一间铺子,而柳家是乡下泥腿子,两家从根子上就不是一个阶层的。柳家身份比自家低,送礼不是应当的吗? 于是她絮絮叨叨着,让柳大姑从背篓里挑了好些新鲜的菜蔬,给自己嫁到镇上的大女儿和二女儿送去。 柳大姑也没拒绝,“那娘你先做着饭,也不知道大妹和二妹在不在家,我要晚些才能回来。”接着她就提着满满一篮子菜和两包点心出门,先去了相熟的几家,放下点心和一部分菜,拜托她们问一问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最后才走到大姑子和二姑子家,说这菜是她娘家送来的,给她们尝尝鲜。若是喜欢她改日回娘家可以帮忙买,不贵。 看到季大妹和季小妹憋屈的样子,柳大姑高兴地回去了 第16章 柳二丫进城(过渡章)( “糖葫芦” “两文钱一串的糖葫芦——” “大饼,三文钱一个大饼——” 柳石头舔舔嘴唇,仰着头对金氏道:“娘,我想吃糖葫芦。” 两文钱一串,并不算贵,金氏盘算着兜里剩下的铜板,转头问柳二丫,“二丫,你要吃吗?娘给你也买一串。” 柳二丫摇头,她现在就想着挣钱,不想花额外的钱。况且糖葫芦就是用山楂果做的,这东西山里一堆,二丫每年都吃,一点也不稀奇。 “娘,你和石头吃吧,我想去看看有没有车去县城。” 金氏诧异,“你去县城做什么?” 他们从柳家村走路到镇上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去县城就更远了,金氏之前听当家的说起过,他们要走两个时辰。若不想走路,镇上也有骡车或者牛车,但骡车一个人要收五个铜板,牛车则是三个铜板。 柳树根他们平时都是走路,也就也只有赶时间的时候才舍得坐一坐。 柳二丫说着自己的小心思,“娘,你也看见了,刚才那山鸡只卖了五百八十文。可如果我们送到县城给金子哥,应该能多卖五十文甚至是一百文。” “另外这两天下了雨,山里应该长了新菇子,金子哥上回还说他们酒楼的大师傅想要买呢。我明天上山去采。” 见金氏还有些犹豫,柳二丫又道:“还有啊,娘,天也变冷了,不知道爹现在怎么样,我去了县城,还可以顺路给爹捎件厚衣裳。”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二丫手里有七八根山鸡尾巴毛,那东西也不知道过阵子人家还收不收,她得赶紧拿去卖了。 那是白捡的钱。 金氏被她说服了,不过她的想法却不一样。除了想着二丫顺道去看看当家的,拿厚衣裳给他外,她还想到现在家里的活有她和大丫两个人干,忙得过来,二丫能在出嫁前给自己多攒点嫁妆也好。 这样不管嫁到哪一家,二丫都有底气。 只是她还有几分担心。 “二丫,你一个人去能行吗?要不娘和你一道去?”金氏这话说得犹豫,她要是去了,家里又要喂鸡又要喂鸭,打猪草、剁猪草、煮猪食喂猪也是一个辛苦活计。更别说还有挑水、做饭、洗衣服等等了。 只有大丫一个人,那是忙不过来的。 而石头年纪小,也搭不上手。 “我能行,”柳二丫对此信心十足,“娘,我就跟着车走,到了地方再问个路,把东西给了金子哥和爹我就回来。” 见没有更好的办法,金氏这才答应下来,不过回去的路上她反复念叨,让二丫别在县城乱走,送了东西就回来。还说了许多从别处听来,姑娘家被拐走了这辈子再见不到爹娘之类的话,直说得柳二丫险些打了退堂鼓。 柳石头更是听到一半就打消了跟去的念头。 清晨,柳二丫早早就起来了。 她穿好衣裳出门,预备去山上看看陷阱里有没有新落下的猎物,好等下一起拿到县城去卖,结果正撞见同样早起,不过是起来做早饭的柳大丫。 姐妹两个一人站在房门口,一个站在院子里,相对无言。 柳二丫是不想和对方说话,柳大丫则是突然愣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姐妹两个自从那天晚上吵翻了之后,就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见状柳二丫转身关好房门,然后就往外走。 “柳二丫!” 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结果却是无视了自己,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柳大丫顿时就生气地大喊,“你给我站住!” 柳二丫不耐烦地回道:“什么事?”她赶着出门呢。 “你,”柳大丫跺脚,快步走到柳二丫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你怎么看见我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我是你大姐!” “你是不是看我现在每天都要干活了,在笑我?!” “” 柳二丫莫名其妙。 她上下打量了柳大丫一眼,见她头发用木簪子在脑后挽了个髻,梳得不是很整齐。身上则穿了一件宽大,洗得发白上面还有补丁的旧衣裳。 这衣裳二丫之前见金氏穿过,应该是给她穿了干活用的。 鞋倒是新鞋,上面还绣了花,有点好看。 至于脸 柳大丫见二丫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比二丫好看的她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大姐,干活没什么好笑话的,不过你好像黑了些。” 柳二丫实话实说,“不过不怕,娘跟我说了,让我今天到县城给你买两盒胭脂。你现在变黑了,那我多给你买一盒粉。” 娘说一盒胭脂十文钱,给了她二十文。十文钱就是两根山鸡毛,柳二丫心想柳大丫就要嫁人了,好歹姐妹一场,她送两根山鸡毛,不对,干脆送一盒粉给她,正好让她把脸涂白一点。 虽然二丫不爱用这些东西,但她看柳大丫挺喜欢的。 柳大丫听到这话更生气了! 她原本还对抢了二丫婚事这事心有愧疚,后来两个人吵了一架,她被赶出去睡。白天做饭洗碗剁猪草煮猪食喂鸡喂鸭还要喂臭烘烘的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闭眼结果半夜还被叽叽喳喳的大老鼠吓一跳。 而二丫先是养小鸡崽,后来养兔子,这两天更是什么都不用干,天一亮就和石头往山上跑,天不黑不回来。 她的心里慢慢的就积攒了一肚子怨气。 现在二丫见了她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两个人虽然同样穿着旧衣裳,自己还有一双新鞋子,但二丫高高兴兴的,等下还要去县城卖东西。而自己则灰头土脸,不但还有好多活要干,二丫还说自己变黑了。 愧疚顿时转化为了愤怒。 “柳二丫!” 她怒气冲冲地吼道:“你,我,我们走着瞧!你嫁不出去,都成老姑娘了,我以后一定会过得比你好的!” 柳二丫哦了一声,她现在心思都放在和银子姐去县城卖东西,找金子哥拿钱上。至于嫁人这种要花钱的事情,她不是那么迫切,于是无所谓地回了一句:“那你好好过你的好日子去吧,等下记得煮饭喂猪,还有猪圈脏了,你也洗洗。” “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对了,早饭多煮一点,我要回来吃,午饭不用留我的份,晚饭的话也不用留,我要去吃爹带回来的大肉包子。” 柳树根之前有次回家带了几个肉包子,可香可香了,就是有些贵要两文钱一个,他不是经常舍得买。柳二丫决定这次去县城,就自家买。 柳大丫听到她这话,气得不行,“你!”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但看着柳二丫转身走得飞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顿时傻眼了。 赶着去山上的柳二丫可不在乎柳大丫在想些什么,她紧走慢走,终于赶在村长家的牛车出发之前去自己挖的几个陷阱转了一圈。 不过很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是不是要换地方了?” 柳二丫一边加了些树叶在陷阱上面,一边在心里嘀咕着。教她挖陷阱的是村里的老猎户张大伯,他曾经说过陷阱不能老挖在一个地方,时不时得挪一挪。因为动物和人一样,精着呢,能嗅到味儿,时间长了都不往这跑。 所以要想抓得多,就得勤换地。 不过最后柳二丫还是没有换,因为就快要到出发的时间了,她在附近采了些少见的蘑菇后就回家换衣裳 ,吃饭拿背篓。 “二丫,快来!!” 三伯娘的女儿柳银坐在村长家的牛车上朝二丫招手,见她过来了,连忙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二丫坐她旁边。她今年年初嫁给了村东头的张家,今天正好也要去县城给她公公和当家的送东西。 “银子姐。”柳二丫喊了一声,把背篓递上去。 柳银伸手接过,和自己的背篓放在一起,然后再把柳二丫拉了上去。 “二丫,这就是你要带去给我哥的东西吗?”她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山鸡尾巴毛很长,有半只手那么长呢,是不是真的啊?” 也不怪柳银好奇。 她以前也见过山鸡,但还真没留意过山鸡的尾巴毛有多长。这次山鸡毛能卖钱的事她娘也跟她说了,但她和她婆婆,以及她娘三个人去山上转了整整两天,一根毛都没找着,唯一见到的一只山鸡,还因为追不上被它跑了。 柳二丫正好有现成的,于是拿出来给她看。 柳银在自己的手上比划着,啧啧称奇,“还真是啊,特别长,怪不得有人愿意买。诶,二丫,你知道他们买了去做什么吗?” 柳二丫摇头,“不知道呢。” “会不会是拿去做首饰啊?”柳银猜测道:“我听我哥说,唐员外刚娶的儿媳妇就有一套什么翠鸟毛做的首饰呢,可好看了,听说还是在京城买的。放着一百年也不会坏,能传给曾曾曾孙媳妇。” “抬嫁妆的时候,满街的人都看呆了。” “鸟毛还能做首饰啊?”柳二丫惊讶,然后又问道:“那鸡毛也能做吗?”如果鸡毛也能做首饰,那她以后都把鸡毛留着。 “不知道呢,应该可以吧,都是毛。” 柳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都是畜生身上的毛,鸟毛能做首饰,山鸡毛能卖银子,没道理鸡毛没有用处的,于是她高兴地道:“回头让我当家的和我哥去打听打听。” “如果能成,也是一个进项呢。” 柳二丫赞同,她不但打算以后家里都把鸡毛和鸭毛留着,还想到山上除了山鸡、兔子、野猪、獐子、狼等等外,鸟也不少,有时候满地都是。等从县城回来,她就和石头再去捡捡,若是首饰铺子能收,那以后家里就不愁进项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事说开了,等到了县城,她们已经从‘鸡毛能不能买银子’说到了‘家里或者山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卖银子’。越说越高兴,还约好了各自去打听,同一辆牛车上面的其他人有的在看笑话,有的也跟着讨论起来。 只靠着几亩地过活的乡下人,大部分对挣钱感兴趣。 第17章 柳二丫赚钱 “银子,二丫,问着后别忘了告诉大娘/大婶/三婶啊” 临下牛车时,婶娘们还没忘拉着柳银的手嘱咐,至于柳二丫,由于她‘名声在外’,所以敢拉她的手的人不是很多。不过虽然没拉手,但大部分都对她摆着笑脸,毕竟一路上她背篓里的山鸡咕咕叫,对有本事的人,大家都想结个善缘。 只有何大伯家里的张氏摆着一张冷脸,走时还冷哼了一声。 “别理她。” 柳银拉着柳二丫的手离开,“我娘说你上回打了一只山鸡回来的那次,她就和村子里的其他人说你坏话,我娘气得跟她吵了一架。” 柳二丫转身瞪了张氏一眼,“那我们问到了也不告诉她!” 柳银高兴道:“就是!” 要说村子里谁对这些闲言碎语最讨厌,除了被人从小说到大的柳二丫以及金氏柳树根等人外,就是柳三伯娘了。她守寡之后就一直有人说她命硬,克夫。 被她和婆婆堵上门骂了后,那些人表面上是闭嘴了,但背地里又说柳金和柳银兄妹俩克父。就连家里的鸡拉稀了,也要怪罪到从她家门口路过的人身上。总而言之,见人家日子越过越好,她们的心里就越不舒坦。 柳银和二丫小时候也为此难受过,不过现在都不放在心上了。 柳二丫摸了摸胸口,“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去城隍庙求过平安符,就挂在我脖子上,我一直好好戴着呢。我家里也好好的,新屋子都盖起来了。” “就她在满口喷粪。” 柳银拍手,“就是就是,她那是日子过得不好,所以才天天看谁都不顺眼!二丫你知道吗?她儿子也就是那个何大宝,不学好,见天儿在外面胡混,还去赌。” “听说被债主追上门了,你看她挑了两担谷子,还抓了两只鸡,一路上愁眉苦脸的,怕是来县城卖了还债呢。” “县城没田地的人家多,能多卖几文钱。” 柳二丫越听越惊讶,柳家村虽然叫柳家村,但也有别的姓,只不过柳姓最多罢了。何家、梁家以及柳银嫁的张家等几个就是村子里的少姓。这么多年下来相互都有结亲,拐着弯儿的亲戚,所以平时都是以叔伯相称。 仔细算来何大宝还要叫柳二丫一声表姐呢。 “真的啊?” 柳银翻了个白眼,“骗你做什么,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急急忙忙地要来找我当家的啊,何大宝就是出来做活才染上这坏毛病的。” “我得给我当家的紧紧弦。” 两个人边走边说,然后柳银就把二丫领到了柳金做学徒的鸿运酒楼。这酒楼不大,只得两层,但也让从来没有见过两层屋子的柳二丫惊呆了,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再转身看着整齐干净的青石街道,又看看或穿着干净布衣,或穿着彩色绸缎衣裳的行人,赞叹道:“银子姐,她们穿的衣裳真好看。头上还有金簪和银簪,怕得不少钱吧,在我们村只有村长家的大娘才有一只金簪呢。” “银簪虽然有,但都没这么亮。” “城里的人都这样的吗?” 柳银笑道:“哪能呢,穿破衣裳,带木簪子的也不少。” 来过几次的她让店小二帮忙跟她哥说一声,然后拉着柳二丫往后门走去。她们两个不是来吃饭的,掌柜的不让走正门,只能让人帮忙带话,然后拐个弯走送货的后门。 等她们两个走过去,柳金已经在等着了。 “银子,二丫,这边!” 柳金朝她们挥手,看见二丫提着个背篓,他高兴道:“二丫,你又抓了山鸡吗?有没有菇子?我们大师傅说山鸡汤配菇子,味更香!” “带了,有五只山鸡,一袋菇子。” 柳二丫把手上的布袋递过去,正要放下背篓,却被柳金拦住了,他道:“银子,二丫,你们进来吧,我去喊大师傅。怎么收还得请他老人家看看呢,你们来得巧,再过半个时辰就到饭点了,那个时候再来大家伙便都没有空闲。” 亲兄弟明算账,二丫既然来了,柳金就打算让她直接卖。 他就不在中间做中人了,免得里外不是人。比起一个铜板都要计较的柳三伯娘,从小就出来给人做学徒,吃过苦头的柳金就阔达得多了。 柳二丫正惦记着问问山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卖银子呢,闻言自是高兴地跟着他往里面走去,然后两人便在一间空屋子坐了下来。 鸿运酒楼的大师傅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没留胡须,人长得胖,站在门口的时候把光都给堵住了,一看就是做吃食的,他先是随意地看了看背篓里的山鸡,见都是活的于是满意地点头。 接着再让人拿了个簸箕,把布袋里面的菇子都倒了出来挑挑拣拣,按照晒干的和新鲜的,长得不一样的,分成了好几份。 “上回的菇子也都是小姑娘你捡的?” 柳二丫有些紧张,“是的,大叔,都是我从山里捡的。” 大师傅看她的眼神里带着笑意,“采得不错,我们酒楼平时用的多半是从山里收来的干货,新鲜的倒是少见。干有干的好,湿有湿的妙,就像这山鸡汤,如果用干菇子煲,那香气就更浓,但如果用新鲜的煮,吸饱了鸡汤给肉都不换!” “你带来的这个,还有这个。” 大师傅指了指两样最少的,“如果以后还有新鲜的,你都带来,我二两银子一斤收。至于这个不干不湿,还开了缝,算五钱吧。还有这个得晒干了才行,不过干的我们多得是,你往后啊就不要带了,留着自家吃” 柳二丫听得全神贯注。 她捡的几样都是村子里的人吃过的,没吃过的都不敢捡,怕吃坏肚子。她第一次捡菇子回来的时候爹娘就跟她说了,以前荒年的时候没东西吃,也有人打菇子的主意,结果捡回来的有毒一家三口全死了。 如今遇上个懂行的,于是柳二丫趁机把自己见过的都问了一遍,大部分都不能吃,不过也有一两种大师傅说可以拿来看看。 “二丫,我以后也跟着你进山捡菇子去吧。”柳银一边咬着二丫分给她的肉包子,一边憧憬地想着,“就那种长得跟家里红葱头一样,短头胖身子的,居然能卖二两银子一斤,比肉都贵,就那么一袋子你就挣了三两!” 要是一天捡个十斤八斤的,岂不是发财了? 柳二丫的手放在了腰上,她同样拿着一个肉包子在吃,不过却没有柳银那么兴奋,反而叹了口气道:“那两种难找得很,一天都找不到二两,要不是我今天早上运气好,还见不着呢。” “最多的还是最后一种,不过人家不收。” 那种白色,长着大盖子的一下雨就遍地都是,但大师傅说他们多得是,收了还要找地方晒,于是就没收,让二丫带回去。 柳二丫遗憾道:“要是菇子也能和谷子一样,一亩地一亩地种出来就好了,都不用去管,下几场雨就能收。” 不过就算是这样,二丫也满足了。 她今天拿过来的菇子卖了三两一钱,五只山鸡两只大的八百文,两只七百文,最小的一只也卖了五百文,合起来就是六两六钱。另外金子哥还把之前帮忙卖的三只以及那些尾巴毛得的钱给了她,也有二两五钱银。 柳二丫忙碌了十天半个月,就挣了九两一钱。 如今这些钱都被她揣在怀里牢牢捂着,但凡周围有个眼生的路过,她都要心跳加速,生怕一不小心被人偷了去。 “银子姐,我们赶紧去找我爹他们干活的地方吧,等送了衣裳就回去。回去的时候我们还要去铺子里问问,没准除了山鸡和菇子,城里人还收别的呢。” 柳银点点头,拉着二丫就走。 县城有一处码头。 那是现任知县刚上任的时候禀明了朝廷,征劳役挖出来的。就在河边上,与北上的水路相连,自从开了这码头,陆陆续续的就有船靠岸。 有的只是单纯的歇一歇,而有的则是北上或者南下的商船,来来往往的运着货。附近的县、镇甚至是郡的商人们瞧着这样的商机,又怎能错过。于是慢慢的,货船越来越多,需要装货、卸货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柳二丫的爹柳树根,柳银的公公以及当家的都是其中一个。 “搬粮食,一百文!” “布料,来几个手脚轻的,八十文!” “水缸,大水缸,一百二十文!” 来找人的竭力吆喝着,眼睛四下张望,找活干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凑上前去,拍着胸脯努力表现。 “我去!” “冯爷,您看看我,一把子力气。” 柳银在这喧闹的气氛里垫着脚张望,看来看去没找到人,顿时失望道:“怕是干活去了,二丫,我们在这儿等一等。就在这儿等,哪儿都不要去。这地方是讲究地盘的,我们村子的人都归管。” “等他们干完活就回这儿来。” 柳二丫就站在她旁边,同样四下张望着,她也没找到她爹。“银子姐,他们这是干一趟就一百文?” 柳银失笑,“哪儿能呢,搬完一船一个人一百文!长河帮还要抽二十文,拿到手里也就是八十文。当家的说如果搬得多,会有奖赏,当然了搬得少就要扣钱,而且手脚慢的话下回人家就不找你了。” “这是个卖力气的活。” “诶,二丫,你看那个是不是你爹?”柳银指着一处张望,“还有你家大伯,咦,他们旁边的那几个是谁?” 第18章 陶砚和柳二丫立功 “爹——” 柳二丫朝前方挥手。 柳树根听到耳熟的声音,往人群外一看,顿时喜出望外,“二丫?”他和旁边那几人说了几句,然后朝柳二丫走了过来。 “爹!” 柳二丫高兴地喊道。 “二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柳树根高兴之后,表情变得有几分迟疑,他们家二丫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眼下突然来到了这地方,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你娘呢?” “娘在家里呢,”柳二丫解释道:“我是和银子姐一起来的,娘也同意了。爹,我在山上抓了几只山鸡,还捡了一些菇子,都卖给了金子哥做事的那家酒楼。我还给你带了厚衣裳和肉包子。” “这肉包子好吃,爹你尝尝。” 柳树根见家里没什么事,顿时放下心来,再见到二丫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一个装着衣裳的包裹和几个肉包子,就更是高兴。 “好,好。” “二丫你自己吃,爹吃过了。” 柳二丫直接把肉包子塞到了柳树根的手里,两文钱一个的大肉包子,她刚才一口气买了十个,还买了十个一文钱一个的大馒头。肉包子给了两个今天帮她许多的银子姐,她自己吃了一个包子一个馒头。 如今再给爹五个馒头三个包子,还能剩下四个包子和四个馒头,回去正好一人两个,让娘和石头也跟着尝尝。 见状柳树根也不再推辞,他和柳银打了个招呼,“银子,你公公和当家的给人搬货去了,就在那头,刚去没多久呢,怕是没这么快回来。你来找他们有什么事啊?急的话叔帮你找人去。” 柳银摇头,“树根叔,我不急的。” 于是柳树根不再说话,他拿着二丫给他的衣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钱袋来,“二丫,正好你来了,这钱你给你娘带回去,让她收起来给家里打井用。” “这阵子活多,爹就不回去了。” 柳二丫答应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刚刚和柳树根说话的那几个人好像看到了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指着他们这个方向喊了句‘梁大毛’,然后就带头冲了过来。 “梁大毛,别跑!” “抓住他!” 这个名字一喊出来,这附近就有些混乱,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惊吓之下想要逃走,横冲直撞,被推挤到的人则抱怨出声。 柳二丫好奇问道:“爹,梁大毛是谁,怎么有人要抓他?” 柳树根也疑惑不解,“不知道,刚刚那几个后生来找人,就找这梁大毛,还问我和你大伯见没见过。”不过他们一直埋头做事,闲着的时候也是和村子几个熟悉的人凑在一处说话,不认识多少陌生人。 没想到那梁大毛正好就在他们附近,还被看到了。 不远处那群人来势汹汹。 “别跑!” “让开——” “别挤,别挤,我鞋掉了!” 混乱之中,柳银小声道:“这梁大毛怕不是和何大宝一样,都欠人钱了吧?” 她今天才看到何大宝他娘张氏到城里卖鸡卖谷子,如今看到梁大毛被人追赶,顿时就联想了起来。“二丫,你护着些钱袋,别被人偷了去。” 不过她话音刚落,一个人喊着‘让让’就从她侧面冲了过去。慌乱之中也不知道那人挥舞着的手碰到了哪里,柳银顿时惊呼起来,拔腿就追,“钱袋!” “我的钱袋!” “银子姐——” 柳二丫也吃了一惊,大声喊道,她转头正想要跟她爹说一声然后再追上去,却发现刚刚她爹也遭了殃,如今正倒在地上呢。 “爹!” “没事,爹就是摔了一跤。”柳树根从地上坐了起来,动动腿脚没见哪里不舒服,就是抬起的右手掌渗出了血丝。 “二丫,你快去看看银子,钱袋没了不要急,人可不能出事啊。你放心,我这有你大伯照应着呢,他就在后头。” 柳二丫顺着柳树根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她大伯柳大树就在不远处,正满头大汗地朝着他们这儿挤呢,于是也放下心来。 “爹,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追银子姐。” 说完她就跑前面去了。 柳树根拍干净手,捡起地上的包裹就站在原地等着,目光看着柳二丫离开的方向。等柳大树好不容易挤过来,就看见这里只剩下他二弟柳树根一个人,其他两个都不见了。 “树根,二丫和银子呢?” 柳树根道:“刚刚乱起来的时候,有人把银子的钱袋给偷了,她就追了出去。我不放心,就让二丫去把人找回来。” 柳大树一瞪眼,拍着大腿道:“哎呀树根,怎么能让她们去呢?!你知道吗,刚刚跟我们说话的几个是县衙的捕快,我都听见了。” “你还记得不?” “上回我们还见过他们呢,那冯四在他们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他们抓梁大毛是因为他在临县杀了人呢!那几个都蹲在这儿好多天了,今天才把人认了出来!” 柳树根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老百姓眼里,杀人犯可是最凶恶的,遇见了能躲多远就要躲多远。要是知道那人是杀人犯,他肯定要劝银子算了。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银子和二丫都以为对方是个小毛贼,追出去了呀! “快,我们快跟上!” 柳二丫跑得飞快,在人群里的时候她的周围都是人,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有人挡着,但出到大街上就不一样了,路宽得很。 “银子姐,那人呢?” 柳银见二丫从后面追上来也不惊讶,她气喘吁吁地指着前方的某个身影道:“二,二丫,就在那,那个青衣裳的,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偷人钱袋呢!” “刚刚就是他撞的我!一定是他偷了我的钱袋,里面有两百文呢!” 她可不像二丫能挣钱,两百文是她大半的私房钱了。如今被偷,顿时心如刀割,语气也变得悲愤起来,“二丫,你快帮我抓住他!” 柳二丫也很生气,心想这回不抓住人,没准下回偷的就是自己。她的身上可是有近十两银子,两个钱袋呢。想到这里,柳二丫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感受到胸口的硬物,她顿时放下心来。 “银子姐,你在这儿等着,我追他去。” “二丫你要小心啊!” “知道。”柳二丫往前面跑。 柳二丫是全村的姑娘和小伙里面跑得最快的人,小的时候哪个小孩要是敢在她面前说她坏话,骂她丧门星,她追遍整条村都要追上和对方打一架的。 这样的速度放在外面也是数一数二。 她很快就超过了最后面的那一个,然后往前面追去,被她抛在身后的那人则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这姑娘是谁,怎么跑这么快?” “都赶得上陶砚了。坏了,”一说起陶砚,他才想起张捕头吩咐过,一旦发现了梁大头,马上就要派人告诉他,于是他转身往别的地方跑,“得赶紧告诉张捕头!” “站住!” 陶砚伸手隔开被梁大毛随手扔过来的一个簸箕,目光紧紧地盯住对方,竭力追赶。一边追他一边咬牙切齿,按理说他一个习武之人,又年轻力壮,想要抓到一直在乡下种地,最近一个月才出来闯荡的梁大毛应该不难。 但事情就怕比较。 一个是玩命的逃,知道自己的事犯了,被抓之后命就保不住,所以尽管胸口闷痛依然不敢停下脚步。 而他前面是规矩的人群,总能让他找到地方跑,一边跑他还一边制造混乱。 但追着他的陶砚等人就不一样了,在梁大毛通过之后,他引出的混乱就都落在了陶砚的身上,一个人嚷嚷说‘我钱袋不见了’然后找周围的人理论,一个大喊‘谁踩我的脚了,站出来’然后不肯罢休。 此外还有摊子被弄乱了的,东西被抢了的,追赶中不小心踩中别人的 他们这几个追赶的人有的都被百姓拦下,扯着衣裳说他们是一伙的,非要赔偿。 不过幸运的是,这些人挤到一处,反而给后面追来的柳二丫留出了一条道来。她很快超过了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渐渐追上了陶砚。 “站住,你快把银子姐的钱袋还给我!” 今天穿了一件青色衣裳的陶砚险些被她拉得一个趔趄,不得不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柳二丫,不敢置信地问道:“我拿了你钱袋?” “偷的!” 柳二丫不松手,“银子姐说是一个青色衣裳的人推的她,长得人模狗样,这些人里面就你穿的衣裳是青色的,就是你。” 陶砚仔细一回想,刚刚在追赶的时候他的确推过几个人,让他们让开别挡路,但他绝对不会偷拿人钱袋。 “不是我,我是县衙的捕快,抓人的!” “你快松手,别让他跑了!” 柳二丫觉得他在骗人,“胡说,你说你是捕快,那怎么不穿衣服?我都看见了,县衙里的人都有穿衣服的,有的还拿着刀。”她说的是在鸿运酒楼附近看见的巡街差役,那些人的确穿了一身官服。 但陶砚等人没穿。 不但没穿,为了掩饰痕迹,他们都去弄了一身码头苦力的穿着。宽大的粗布衣服,在肩膀,袖肘处还打着补丁,连鞋子都缝补过。 脸上还有干搬运活留下的灰尘和汗迹。 这样的人,说他是县衙里体面的捕快,不说怀疑他偷钱袋的柳二丫不信,周围隐隐围上来的众人也不会信的。 “…骗人…” “…偷…” 第19章 陶砚和柳二丫立功 陶砚气得不行。 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偷人钱袋呢? 不说去偷人钱袋了,他从小到大就没偷过东西! 平时和县衙的人出门,有的人会走着走着就随手从街边的摊位上拿一两样东西,有的是吃的,有的是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但他们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但他从来没拿过。 喜欢什么,他都是付钱买的! “我不是贼!” 他摸了摸胸口,想要掏出自己的钱袋来证明,但很快反应过来码头这边鱼龙混杂,他每天过来都没带钱袋。 反正依他的力气,花半天功夫就能挣一两百文,不但自己吃喝够了,空余的还能往家里拿。而其他时间则是四处观察,找出梁大毛。 想起梁大毛,陶砚下意识地往前面看,结果正看到他停下来歇息,偷偷摸摸地往他这儿看呢。见他望去还咧嘴笑,显然看到他被人拦住,梁大毛心里乐开了花。 陶砚险些气吐了血! 他就要继续追,可是转头一看拉着他衣裳的姑娘,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没有个说法,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可一时间,他又怎么去变出一个钱袋来呢? 一时间进退两难。 最后,他无奈道:“你放手,等我抓到了人,就陪你去找钱袋!” “不放!”柳二丫好不容易抓住了小贼,怎么能轻易放手呢?不但不放手,她还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骗人,钱袋就是你偷的,要不你怎么会跑?还想骗我放手逃走,没门!赶紧把银子姐的钱袋交出来,不然”柳二丫想了想,学着戏里面唱的道:“不然就抓你见官去!让青天大老爷铡了你。” 陶砚:“” 真的被她揪去见官,那自己下半辈子都要被人笑死了。 眼见着那梁大毛又开始跑了起来,距离越来越远,陶砚焦急道:“我真的是县衙的捕快,前面那人是个杀人犯,我是要抓他的。” “你放开我,抓到之后我赔你钱袋!” 柳二丫瞪大眼睛,“你还想骗人?!” 陶砚咬牙,“分你赏银!赶紧松手,再不松手待会人就跑了。等我抓住了人保准把赏银分你,朝廷给了二十两赏银。” “我是县衙的捕快!” 柳二丫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心里半信半疑,又听到他说抓到之后就有二十两的赏银,不像是在说假话,,于是决定相信他一回。 再说了,即使他说谎,她也可以再抓住他。 于是她就松开了手。 柳二丫的手一松,陶砚就感觉到了,当下再不迟疑,大喊一声‘站住’就继续往前面追去。那咬牙切齿气势汹汹的模样,直吓得那梁大毛胆战心惊。 经过刚刚柳二丫和陶砚的一番争执,附近的人已经知道了陶砚是捕快,是来抓人的。于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挡在他的面前,纷纷避让。胆小的吓得尖叫逃跑,胆大的则会故意去阻拦那梁大毛,他和梁大毛的距离越来越近。 柳二丫紧随其后。 两个人都是跑得比寻常人快的,刚才追不上人那是因为有人群和外物阻挡,他们快不起来。现在前路畅通,自然就没有这个问题,跑着跑着,陶砚就追上了前方渐渐力竭,速度慢了下来的梁大毛。 “哪里跑?” 陶砚大喝一声,他眼睛飞快地扫了四周一遍,然后快跑几步踩上了一根柱子,飞扑过去把梁大毛压在了身下。 梁大毛哪里见过这个,顿时就被压得结结实实,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不过他也不肯坐以待毙,开始猛烈的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用带着方言的话喊“放开我”,然后被怒气冲冲的陶砚猛打了几拳,吐出一口血来。 陶砚松了一口气。 他半站起身准备把梁大毛拉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被他压制住的梁大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带着锈迹的匕首,猛地向上刺去。 而陶砚,就在他正上方。 “小心!” 已经赶到的柳二丫大吃一惊,她来不及多想,随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拿了一个东西就敲了下去,正中那梁大毛的脑壳。 一下子就把他敲晕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啊,杀人了!”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刚才没跑的大部分人被吓得做鸟兽散,只有寥寥几个胆子大的才敢围在附近探头探脑。 “死人了吗?” “是不是死人了,死没死?” 陶砚看着梁大毛倒了下去,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刚刚虽然有躲闪,但情急之下并没有躲开太远。如果柳二丫没有来,他恐怕会受点小伤。 他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见梁大毛没有再动弹了,于是他解下对方的腰带,将他的双手捆绑起来。然后他站起身,抱拳对柳二丫道:“多谢姑娘相助。” 柳二丫愣愣地看着梁大毛。 陶砚迟疑着再问了一遍,“姑娘?” “啊?!” 柳二丫回过神来,她的脸色有些白,用颤抖的手指着躺在地上,额头还在流血的梁大毛道:“他,他死了吗?” 柳二丫看到被她砸中的梁大毛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头上还有血,一副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顿时就害怕起来。听到围观的人还纷纷说着他是不是死了之类的话,柳二丫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虽然胆子不小,但平时只杀过鸡鸭,人那是绝对没有杀过的。 陶砚失笑,他看着柳二丫惊慌的表情,刚才被她阻拦时生的气已经消失无踪了。他伸脚踢了踢梁大毛,然后蹲下身去查看了一会儿,道:“还活着,死不了。” “等下我们的人来了,抬回去治治就行了。你放心,这种人犯都是要送到京城秋后问斩的,不会让他死。” 柳二丫放心了些许,然后她就看到自己的手上还拿着刚才砸人用的一个木盆,顿时吓了一跳,猛地扔在了地上。 然后拔腿就跑。 “哎” 陶砚一惊,下意识去拉她,但是柳二丫的速度很快,三两下就钻进围观的人群里,跑得不见踪影了。而陶砚正守着人犯呢,也不敢去追。 “跑得还真快,”他嘀咕了一声,然后冲着柳二丫跑的方向喊道:“姑娘,你的钱袋还没去找呢,还要不要了?” 柳二丫哪里还敢要啊。 到了现在,她也知道对方是真的捕快了,钱袋应该不是他偷的。既然不是对方偷的,那她就没有理由再抓着对方不放,还是赶紧回去找爹和银子姐吧。 更何况 她刚才可是用木盆敲破了那人的头,还流血了。 有些担忧的柳二丫往回走,走到半道上就遇见了来找她的柳树根,柳银以及柳大树。柳树根担心地道:“二丫,你没事吧,刚刚听见人说前面杀人了。” “是啊,二丫,”柳银心有余悸,“你没事吧?” 刚刚几人往这边走,就听到前面的人说杀人了,死了之类的,还听到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说有个姑娘杀人了,吓得差点走不动道。 “爹,我没事。” 柳二丫道:“银子姐,刚刚撞了你的是县衙的捕快,他正在抓人犯呢,我追上去问了,他说他没有偷你钱袋。” 柳银被刚才那么一吓,对于钱袋的丢失也不那么执着了,听到二丫的话虽然还是有些失落,但却释怀道:“没事,里面只有二百文,丢了就丢了吧,人没事才好。二丫,这城里竟然还有杀人犯,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等我把东西给我当家的,我们就回去。” 柳二丫也是这样想的,“好,我们回去。” 而在前方,后面的几个捕快以及张捕头等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张捕头看到已经醒来只是还晕乎乎的梁大毛,高兴地拍着陶砚的肩膀。 “好,好!” “陶砚你这回是立了大功。” 陶砚也很高兴,不过他还是谦虚地道:“捕头,都是兄弟们齐心协力的结果,我们在这猫了半个月才找到人。” “都不错,”张捕头环视一圈,然后挥手道:“等回去,都给你们请功,你,你,你们几个把人绑了带回去,先关起来。小心些,可别再让他跑了。” “是,捕头。” 几个没赶上抓人的喜出望啾恃洸外,也不用陶砚帮忙,就一拥而上把梁大毛捆成了粽子,堵住嘴推着他走了。 这里便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张捕头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陶砚,你有了这个功劳,那以后干爹就好为你说话了,这可是王大头都抓不住的人!哈哈哈,我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摆谱,不就是年轻时候抓住了一个凶犯嘛,硬是在我面前吹了几十年!” “如今他抓不到的人,被我干儿子抓到了。” “哈哈哈。” 陶砚也很高兴,立功啊,谁不喜欢呢。“多谢干爹!对了干爹,你之前说抓到人之后就有赏银,什么时候发啊?” 张捕头诧异,“赏银?怎么,你缺银子使?” 他心想不会吧,陶家就他一个儿子,自己那弟媳妇也不是抠抠搜搜的人啊。陶砚本身也有俸禄,难道好几两银子都花完了?要是都花完了,那他得好好问问花在了什么地方,年纪轻轻的不懂得攒银子养家可不行。 陶砚摇头,“不是,是刚才抓人的时候,有个姑娘帮忙了。梁大毛的头就是她砸的,她要是不出手,我恐怕得受点小伤。” “我就想着赏银下来了分她一些。” 他没说是自己先答应的,免得干爹知道详情后心里有想法,觉得人家姑娘故意讹诈。但他这话也好不到哪儿去,张捕头听完后顿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姑娘啊” “陶砚,你也该成亲了吧?” 第20章 一门亲事 陶砚一惊,下意识道:“干爹,我和那姑娘不认识!” 张捕头不以为意,“我说的不是那姑娘,说的是你。陶砚啊,人家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不过反过来也不要紧。你今年十九,是时候成亲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有了。” “回头我跟你干娘说一声,让她和你娘说说。” 陶砚:“” 他倒不是不想成亲,而是之前他娘给他说的两门亲事都没成,一家是收到了他的庚帖之后对方姑娘外出上香,结果摔断了腿。另外一家则是说好了,但还没下定,结果对方家里那阵子鸡犬不宁。 人家一联想他陶砚幼时丧父,前一段亲事还是那样没的,顿时就觉得他有些不详,于是第二天一早就上门,还闹得沸沸扬扬 久而久之,陶砚成亲的想法就淡了。 为了防止干爹再说下去,陶砚严肃道:“干爹,我刚刚抓梁大毛的时候,他拿出了一把匕首想要杀我,那把匕首” 柳大姑自从知道了金氏的打算之后,就开始给侄女二丫寻婆家。二丫的八字不好,她是知道的,所以打听的都是家里清净,好相处,不计较这些的。这样的人家虽然不多,但仔细地找,还是找到了三五个。 正当她想托人回去,让二弟妹来家里商量的时候,一个和她交好的妇人来了,两个人关上门细细地说了起来。 “是真的。” “我小姑子就嫁在他们那条巷子。” “说是他娘亲口说的!” “就要找个八字硬的呢,不硬的还不要!”来人啧啧称奇,“说是托大师算过了,只有这样的儿媳妇,才能旺他儿子。” “这不,我一听就想起了你。” 柳大姑惊讶,“还有这样的事,他们家真的不在乎?话可说在前头,我那侄女可是七月十五的生辰,不过除了这生辰,那是样样都好!不但家里家外处处是一把好手,他爹娘还疼得很,有田地陪送。” “如果不是八字合不上,我都想让她做我儿媳妇呢。” “不在乎!” “那丁氏说了,之前跟她儿子定亲的两个姑娘都不顺,不是因为他儿子克妻,而是因为他儿子八字特殊,要找同样特殊八字的姑娘才能配。寻常人家的姑娘和她儿子定亲,会不好,只有同样特殊的姑娘才行呢。” “这是郡城的大师亲口说的!” 柳大姑恍然,“我们家二丫的八字是很特殊,周围村子的独一份呢。”七月十五,可不是独一份嘛。 “就是,所以我特地来问问你,怎么样,要不要去见见?”来人道:“我小姑子说,除了这八字,那小伙人是很不错的。” “如今在县衙当差呢。” 柳大姑不敢说死,“那我问问。” 在镇上的柳大姑惦记着找个时间回娘家,找二弟妹金氏说一说二丫的婚事,而村子里的金氏看着屋后的萝卜地,也和柳二丫道:“二丫,你拔一些萝卜来晒吧。” “今年家里的萝卜长得好,天天煮都吃不完,你多晒一些,到了冬天也有得吃。” “到时候送一些给你大姑,也是一份好礼。” 听到金氏的话,柳二丫的表情有些不情愿,手也不太情愿。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干活或者是不愿意送东西给大姑,而是她不喜欢吃煮萝卜、炖萝卜、煮萝卜条、炖萝卜条、煮萝卜干、炖萝卜干 只要一看到这菜地,她就想起天天吃萝卜的日子。 想到天冷了之后,天天都是煮萝卜、炖萝卜、煮白菜、炖白菜、煮菜干、炖菜干、煮萝卜白菜炖萝卜白菜 她就开心不起来。 不但开心不起来,她还想吃肉。 “娘,我们去买肉吃吧!” 金氏没同意,“自从你去了一趟县城,怎么天天闹着要吃肉,前天家里已经割过肉了,整二两呢。要吃啊,等下次你爹回来再吃。” 柳二丫无奈,她虽然自己有钱,可附近的村子里只有黄家村才有肉摊。家里要买肉就得出门,她想要出门,总得和娘说一声。开始的时候娘都同意了,不过只让她割半斤、几两不要买多。 可是她去了三次之后,娘就不同意了。 说萝卜炖白菜一样吃。 要是能一直有肉吃就好了,最好还是自家养的,像萝卜一样几个月长一茬,怎么吃都吃不完。想到这里,柳二丫突然想起自己一个月前从山上抓回来几只兔子,刚开始是自己养着,后来忙着抓山鸡,就交给了石头。 兔子肉也能吃啊! “石头,石头——” 柳二丫朝院子喊了一声,没见着人于是站起来对金氏道:“娘,我去看看石头养的兔子怎么样了,很快就回来。” 金氏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萝卜娘自己拔就行,二丫,你等下去把刀磨了。” “知道了。” 柳二丫头也没回,她一边走一边喊着,“石头,石头?石头你在家吗?都快要吃饭了怎么还不回来。大姐,你看到石头了吗?” 柳大丫正淘米做饭呢,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二丫问她也是摇头不说话。 “上哪儿去了。” 柳二丫找不到人,决定不找了,干脆自己去看。兔子窝还是她做的呢,就放在屋子旁边的那个角落里。用旧砖块和木板围起来,上面还用茅草搭了个棚,她抓回来的一只母兔子死了,不过它生下了五只小兔子。 再加上后来抓的两只,所以现在家里有两只 五只大兔子,三只小兔子! 柳二丫掀开一部分茅草,从上到下,看到窝里的情形后惊讶极了。因为里面有五只大兔子,三只小兔子。 三只小的兔子很小,不过巴掌大,显然是刚生下没多久的。但五只大的兔子里最大的两只柳二丫提起来掂了掂,应该有五六斤,小的也有三四斤。 够做一盘菜了。 “二姐?”柳石头提着个篮子回来,见到柳二丫站在兔子窝前,手里还提着只灰色兔子呢,于是喊了一声。 “石头!” 柳二丫招呼他过来,“石头,这些兔子是我之前给你的吗?怎么半个月不见,长了这么多?还有了小的。” 一个月的时间就长了三四斤,柳二丫惊讶极了。 “嘿嘿。” 柳石头不好意思地笑,养兔子这活是二姐交给他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养得不好,死了一只小的,那个时候二姐忙着上山,于是他就没告诉她,打算把兔子养活了再说。结果没过多久,又死了一只。 他就更不说了。 二姐有那样的本事,一个月能挣十两银,那他也不能差。最起码得把兔子养大,给家里添一盘肉菜。 于是养着养着,小兔子长大了,大兔子生小兔子了。 “二姐,我正要跟你和娘说呢,”柳石头高兴道:“昨天两只大的兔子生了小兔子,生了四只,死掉了一只,我们家现在有八只兔子了!” “干得好!” 柳二丫不打算杀兔子吃了,不但不打算杀,她还打算再去抓一些。一个月的时间,三只兔子就变成了八只,哪怕她没读过书,也知道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比养鸡养鸭划算多了,她后面养的小鸡仔现在只有巴掌大。 要再养半年才有三四斤。 不过没等她开始自己的计划,柳大姑就回来了。 柳,是柳家村的大姓,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柳,他们往上几辈属于同一个祖宗。所以祠堂是同一个,族谱也是同一份。 柳二丫他爹,是柳家五房子孙,行二。他爹也就是柳二丫的爷爷叫做柳大河,妻李氏,两个人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分别是柳大树、柳大姑、柳树根、柳树桩。 在柳树桩之前李氏还生了一个女儿,但夭折了。 目前柳大树一家以及柳树桩一家都和爹娘住在老宅,没分家,三兄弟里分出来的只有排行第二的柳树根。而四兄妹里面,只有柳大姑过得最好,不但嫁到了不用干农活的镇上,平时回娘家还能带点东西。 所以每次她回来,柳二丫一家都要被喊去老宅,听他们炫耀。 “二丫。” 金氏往篮子里放了十颗鸡蛋,然后对柳二丫道:“你赶紧去换身衣裳,你大姑回来了,你穿这旧衣裳多不好看。” 柳二丫不愿意,她一点也不喜欢老宅。 “娘,我们要是都穿新衣裳,那奶又要觉得爹在县城挣大钱了!上回不过是送过去一块肉,她和三婶就堵着我们家门骂了一下午,非要把她和爷爷的养老银子从每年六百文涨到八百文。” “爹不同意,她还骂爹不孝呢。” “后来还是爹同意带着大伯一起去挣钱,她才消停。现在我们穿着新衣裳去,她就要骂三天三夜。” 金氏:“” 她还真没想到这个,只是想着这时候不是年节,也不是二老的寿辰,柳大姑突然回来了怕是二丫的婚事有消息了,这才让她换身鲜亮的衣裳。 如今听二丫这么一说,她回想起自己婆婆的性子,以及她这么多年折腾过的事,顿时歇了心思。 “行,那你就穿这身吧。” 第21章 柳家老宅的人 柳二丫在金氏的身后拖着步子走路。 比起去老宅,她更愿意再去山上抓两只兔子,没有兔子可抓,那看看有没有菇子可以捡也是好的。再不济,还可以留在家里把兔窝收拾得更大些。她今天看五只大兔子挤在一起,都快活动不开了。 另外刀没磨,萝卜没切,晒萝卜的簸箕也没洗出来 总而言之,只要不用去老宅,她愿意干别的活,哪怕是在家里收拾一天的萝卜,今天和明天不吃肉,全吃萝卜都可以。 只可惜金氏不同意。 因为老宅的人都不喜欢二丫,所以以前有的时候她会让二丫称病躲着,不让她和她奶碰面。但今天不一样,柳大姑可能会说二丫的婚事,所以她得来。 “大丫,二丫,你们两个走快点。” 落在最后面的柳大丫听到金氏的话,犹豫着走快了几步。 柳二丫是自幼不讨李氏喜欢,李氏曾经还想摔死她,所以她不想去老宅。但柳大丫不一样,还在家里的时候她是很喜欢去的。 因为二房刚搬出来的那几年穷得很,收成只够一家四口吃个七八分饱,再多就没有了。柳大丫嘴馋,她经常跑回老宅,去得多了,李氏偶尔会抹不开面子,给她一两个果子吃。 但这并不包括她从张家回来之后。 所以柳家二房的三姐弟里,最高兴的就是走在前头的柳石头了。 因为他是家里唯二的孙子,虽然不在老宅长大,但柳大河和李氏依旧很疼他。这不,一进门李氏就搂着柳石头喊乖孙,还问他饿不饿,顺手拿了桌子上的点心就递给他,一次还给了两块。 然后对他道:“到屋里和你春生哥玩去。” 至于剩下的母女三人,李氏先是打开盖子看了看金氏提过去的篮子,见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添半分,脸上就没有了笑意。至于守寡回来,让她丢脸的柳大丫和‘命不好’的柳二丫,根本没得到她的一个眼神。 李氏连话都懒得说。 最后母女三人被赶去和柳大嫂米氏一起搓草绳。 “二弟妹,大丫,二丫,快坐。” 米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干瘦妇人,皮肤蜡黄双眼无神,在柳二丫她们没过来的时候她低着头干活,头一点一点的,在正屋传来的笑声中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的一角。 她的身后堆着几堆和人差不多高的干稻草,旁边则是一捆捆扎好的草绳,至于前面也没闲着,小小的空地上,一段草绳在她的手中蜿蜒变长。 “大伯娘。” 柳二丫喊了一声,然后就不客气地把地上的另外一张矮凳递给金氏,自己则拖了一捆稻草过来,坐了上去。 “大嫂,家里没有草绳了吗?” 金氏问了一声,她接过柳二丫递过来的凳子坐下,然后随手从旁边抽出一些晒干的稻草,在掌心分开一揉,不一会儿就搓了一小段。搓草绳不是什么费力气的活,就是有些费功夫。 而搓好的草绳用上两三个月也不会坏,所以金氏很奇怪,怎么今年老宅要搓这么多,大嫂后面这些,都够用几年了。 像他们家,每年只搓三四捆就够了。 多了用不完,很快就坏了。 米氏跟她们几个打完招呼后就埋头干活,听到金氏的问话后她抬起头老实地回答道:“上次当家的回来,说码头那边有人卖草绳,两个铜板一捆。娘就让我这几天多做一些,拿去卖。” 金氏没说话,不过她的动作却放慢了许多。 柳二丫也是一样,她才不会给她奶挣银子呢,她就拿着一些干稻草在做样子,手里的草绳搓了半天也才只有一个头。 四人里,最为难的就是柳大丫了。 她左看右看,想要进屋去和爷奶、以及柳大姑他们说话,但想到刚才奶无视自己的眼神,又有几分胆怯,犹豫再三还是没去。而坐在地上搓草绳,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新衣裳的她也不乐意。 最后,她和金氏说了一声,说是去厨房帮忙。 柳家老宅里,堂屋那边喜气洋洋,不知道柳大姑说了些什么,李氏和柳三婶张氏的笑声都传到了外面来。 金氏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问道:“大嫂,你知不知道二丫她大姑这次回来是什么缘故啊?离老爷子的六十大寿还有两个月呢。” 米氏摇了摇头。 她昨天摸黑搓草绳到三更,今天天还没亮又被李氏喊起来继续干活,如今整个人都还困顿着,只知道柳大姑回来了,但她回来做什么还真没注意。 金氏的表情有些失望。 柳二丫无聊地扒拉着稻草,耳边听到她奶高兴的笑声,又看看沉默干活的米氏和金氏,有些不耐烦地把稻草一丢。 “大伯娘,盼儿呢?” 盼儿是柳二丫大伯和大伯娘最小的女儿,大名柳盼弟,这名也是她奶取的。大房一家三个女儿,分别是招娣、来娣和盼弟,柳二丫她奶的心思是一点也没掩饰,听了就明白。 不过和柳大丫不喜欢人家喊她大丫一样,柳盼弟也不喜欢人家喊她‘盼弟’。不过她的做法就激烈多了,懂事之后,谁要是敢喊,哪怕是李氏,她都敢冲上去打架,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怕。 有一次还半夜摸了块石头,阴森森地站在柳三婶的床前,把半夜醒来的三房夫妇吓得屁滚尿流。 李氏后来把这孙女打了个半死。 柳二丫后来听她娘说,当时大伯和大伯母第一次闹了分家,后来虽然平息了下去,但大家却也都不敢喊她‘盼弟’了,改喊盼儿。 听到女儿的名字,米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在厨房烧火呢,她昨晚陪我熬了半宿,我让她去歇歇。” 烧火算歇歇? 柳二丫吐吐舌头,扔下手里的稻草,拍拍手站了起来,“娘,大伯娘,那我去找盼儿说话。” “盼儿?”柳二丫在厨房门口探出个头来。 和米氏同样瘦小的柳盼儿原本正在埋头烧火,听到柳二丫的话后她抬起头来,欣喜地喊道:“二丫!” “三婶和我大姐呢?” 柳二丫走了进去,没看见应该在厨房做饭的柳三婶和刚刚说要过来的柳大丫,顿时奇怪地问道。柳大丫也就算了,可柳三婶怎么不在啊? 她可记得每次她们过来的时候,柳三婶就像是防贼一样防着她们,连厨房门都不让进的,就怕她们偷吃。 怎么今天不在? “在那儿呢,都凑过去和大姑说话了。” “二丫你给我看着门。” 说完了这话的柳盼儿往正屋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把干稻草塞到了灶膛里,接着起身移开锅盖,顿时一股香气飘了出来。 她拿着木勺舀了一勺热气腾腾的鸡汤,自己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然后转头对柳二丫道:“二丫,你要不要喝?我刚刚把火烧旺,已经熟了,你不喝我就要加水,免得被她发现。” 柳二丫当然也是要喝的。 她们家拿了十颗鸡蛋过来,但依照她奶的性子,只有石头能分几块肉,她们三个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既然是这样,那鸡汤不喝白不喝。 于是姐妹两个你一口我一口,一人喝了一大碗鸡汤,然后柳盼儿估摸着分量往里头加了小半瓢水,再用烧火灰把木勺洗干净放回去。最后她坐回灶膛前,有气无力地烧着小火,又变回了二丫刚进来时候的木讷模样。 等胖乎乎的柳三婶估摸着时候回来,鸡汤刚刚好冒着小泡。 柳三婶直觉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看看跟她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顾着和柳盼儿说话的柳二丫,再看看沉默着烧火的柳盼儿,以及还在原位置上的锅盖,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由得心想,等自己儿媳妇进了门,烧火这活就用不上柳盼弟这死丫头了,让她跟她那没用的娘一起下地干活去吧。 免得待在家里,整天给自己碍眼。 柳大姑大老远地从镇上回来,还带了几包点心和一大块肉,李氏很高兴,不但让柳三婶张氏杀了一只鸡炖汤,饭后更是留女儿说话。 “凤英,娘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女婿怎么没和你一道?你这样回来,你那刁钻的婆婆说不说你啊?” 柳大姑一一回答:“娘,我是有正经事。我当家的要守着铺子呢,脱不开身,就不和我一道回来。” “至于我婆婆,她说也就说了。” 她悄声道:“如今我两个儿子长大了,家里的银钱都是我管着。” “她说话不好使了。” “这就好,”李氏为女儿高兴,“等下让你大嫂多给你砍些菜带回去,我屋里还有柳盼弟那死丫头捡回来的菇子,晒得干干的,等下都给你带着。” 李氏爱面子,自从‘柳盼弟’成功改名叫做‘柳盼儿’之后,她是不肯喊的,当面只喊‘死丫头’,背地里就喊‘柳盼弟那死丫头’。颇有些只要我不喊,那她的名就没改的意思。 “娘,我正要说呢。” 柳大姑无奈,例行劝说道:“现在家里还是大哥一家在干活?我看三弟妹闲得很,娘你别老让大嫂熬夜干活,你看看她刚才,吃饭的时候险些睡了过去,让她歇歇吧。回头熬出什么病来,还不是要你拿钱买药。” “歇两天耽误不了事。” “让她歇歇?” 李氏原本高兴的脸拉了下来,“不干活,留在家里吃白饭吗?也不看看她那副倒霉样,进门这么多年,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把你大哥的脸都丢尽了。再不多干些活难道我们家还要白养着她?!” “一连生了三个赔钱货,那小的还天天跟我顶嘴,不给我多干些活我养着他们做什么,供祖宗啊?!” “我生了三个儿子。” “你生了两个。” 李氏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你二弟和金氏虽然早早的分了家,不孝顺,但金氏也给我生了一个孙子,还有你三弟妹张氏,一进门就生了春生。” “就她!” “就她米氏,生的三个都是赔钱货,让你大哥死了都没人摔盆。娶了这样的儿媳妇我和你爹到了地底下,见了祖宗都没脸啊。” “不休了她就算好了,还不干活?” “没门!” 柳大姑无奈,她原本想说大哥大嫂是长子长媳,将来是要奉养二老的。未来的日子还长,等她娘老了,日子过得如何还是靠儿子儿媳的孝心? 这个柳大姑可是有深切体会的。 她和她婆婆斗法多年,如今已占了上风,往后她婆婆没准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推己及人,她可不想看到她娘以后被大嫂磋磨。不过现在说这个也还早,她不想每次都和她娘吵这个,干脆站了起来往外走。 “娘,你消消气,我去找二弟妹说话。” 李氏话说了一半被打断,愣了一会儿才扬声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走到门口的柳大姑回了句,“二弟妹之前托我给二丫寻门亲事,如今有了信,我去和她说一声。” 李氏愣住了,“二丫?” 第22章 柳大姑说亲 二丫那丫头,要嫁人了? 李氏板着手指头数,仔细回忆,“春生今年十八,二丫是在春生后头生的,她娘生她的那一年她太奶刚好没了。” “一、二、三” “咦,居然已经十七了吗?那的确是可以嫁人了。” “免得留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一家子都要跟着没脸。”李氏嘟囔着,起身正要往外走,但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对,春生还没成亲呢,哪有做妹妹的在哥哥前头成亲的道理。” “二丫成亲的日子可不能赶在春生前头。” “凤英——” 柳大姑找到了金氏。 “二弟妹,你上回托我的事,有信了。” 金氏一喜,“大姐,可是有合适的人家?”她前些日子除了托柳大姑帮忙之外,还找了附近村子的媒婆以及娘家人,但都没好信传来。 如今听柳大姑这么说,她喜出望外。 柳大姑笑道:“是啊,是有这么一家,他们家在县城。家里除了一个寡母外就没有别人了,那小伙子姓陶,在县衙当差。” “今年十九,比二丫大了两岁不到。” 金氏有些犹豫,“大姐,这听起来是一门好亲啊,县城人,还是在县衙当差,吃皇粮的捕快,说出去多少人家抢着要的。” “为什么会看上二丫啊?” 不是金氏看低自己的女儿,而是两家的门第相差太大。 她还记得当年柳大姑之所以能嫁到镇上,除了她本身能干,长得也好之外,公爹柳大河还和柳大姑的公爹认识,另外柳家陪送的嫁妆也不少。可就算是这样,嫁过去之后柳大姑还是被婆婆和小姑嫌弃。 嫁到镇上都这样了,更何况是县城? 柳大姑当家的守着一间杂货铺,而那个陶捕快,可是在县衙当差呢,县衙,那可是知县老爷住的地方。 在他们眼里,能和知县老爷沾边,那是非常了不得了。 柳大姑道:“不是看上了二丫,而是陶捕快他娘丁氏想给她儿子找个八字特殊的媳妇,二丫是七月十五的生辰,可不是特殊得很?” “只是相看,不是提亲。” “我跟他们说了二丫的事,人家说不在乎呢,那个陶捕快之前说过两门亲,但都没成”柳大姑把八字特殊那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你们若是同意啊,就把二丫的八字给我,我拿去让他们算一算。” “若是能成,他们两个可不是正合适?” 原来是这样,金氏恍然大悟,既然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对方是因为在城里找不到合适的,这才往乡下寻。 这门亲事是不错,不过她也不敢擅自答应下来。 “大姐,那等当家的回来,我和他说一说。” 柳大姑同意,“行,你和二弟商量好之后就告诉我,不过得赶紧啊,迟了人家没准就定了别人了。” 金氏连连点头。 也是巧了,正在金氏打算托个人去县城和当家的说一声,让他回来一趟的时候,晚间柳树根就出现在家门口。 他不但回来了,还给二丫带回了二两银子。 柳树根高兴道:“二丫,就你去县城那回,县衙的人说你帮忙抓住了逃犯,这二两赏银就分给你。送钱来的那小伙还说,让你不要嫌少,赏银虽然有二十两,但他们在码头守了许久,其他人也是要分的。” “赏银?!” “知县老爷给的?” 家里的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柳石头最为激动,为了看看知县老爷给的赏银长什么样,蹦得老高。 “爹,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柳二丫看着爹手里的银子也很高兴,她那天匆匆回来,都不指望这个事了,没想到那人还真的把赏银分给了自己。 二两虽然不多,但她也只是帮忙而已,所以她不但不嫌弃,还高兴得很。 “爹,真的是给我的吗?” “是啊,”柳树根道:“那小伙找来的时候,爹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你那天把人砸死了呢,没想到他是来送赏银的。” 今天下午,有个穿着官服的小伙来找他,看着连冯爷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人走到自己面前,说实话柳树根是很害怕的。他一会儿想着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又想到不对啊,即使是家里出事,也劳烦不到这些老爷们。 总之,当时他脚都软了,差点转身就跑。 最后还是对方说明了来意,这才解了他的疑惑。原来是上回二丫来的时候,帮忙抓住了那个人犯,现在官府的赏银下来,对方特地送来的。 对方几句话说完,把银子给他就走了。 而柳树根则恍惚了半下午。 最后他摸着怀里的银子,决定赶紧回家一趟,免得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偷了去。他们这种在码头做活的人,晚上都是睡在客栈的大通铺上,一屋十几个人,所以半夜都不敢睡死,任何贵重的东西都不敢随身带。 “爹,这就是知县老爷给的赏银吗?” 柳石头踮起脚看着二姐手里的一小块银子,惊讶不已,他不是没有见过银子,只是没有见过知县老爷给的银子。 “爹,这银子有什么不一样啊?” 柳树根想了想,然后道:“有福气,知县老爷是读书中了进士的,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经过了他的手东西,肯定有福气得很。” 柳石头想想也有道理,高兴地对着柳二丫道:“太好了,二姐你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那以后就是有福气的人了!” “咱们村谁都没有呢。” 柳石头认真地道:“二姐,以后谁还敢说你是扫把星,你就把银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都没有!” 几个人听到柳石头的话后都愣住了。 柳二丫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小银块。 他们几个大人刚刚只为了得到赏银而高兴,想着要把这银子拿去收起来或者是买什么东西,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金氏心中一动,对柳树根道:“当家的,你明天把这二两银子拿去融了吧,打个护身符给二丫带着。” “有福气,能佑人呢。” 柳树根想想觉得也有道理,自家现在也不缺这二两银子,不如拿去融了打个东西给二丫。 知县老爷赏的呢,他们老柳家往上数八辈,都没有这个福气。 “二丫,你觉得怎么样?” 回过神来的柳二丫点点头,把手递过去,“爹,你拿去吧,不过不要只打一份,多打几份,我们一个人一份,我们都是有福气的人。” 柳石头欢呼,“爹娘有福气,二姐有福气,我也有福气!” “好好好!” 柳树根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二丫说得对,我们都是有福气的,爹明日就进城找家好的银楼,让他们好好打,好好打。” “家里的,去杀只鸡,再把上回剩下的那半坛酒找来,我们家今日好好的吃一顿,贺一贺二丫的好事。” “我们都是有福气的人啊!” 这一晚上,柳树根一杯接一杯,最后喝得醉醺醺的,连金氏打水给他洗脸也没醒过来,躺在床上鼾声震天。 他是真的高兴啊。 二丫一出生没几天,柳树根他奶就死了,原本就对于这个七月十五生下来的孙女不喜的柳大河和李氏,就更不高兴了。 柳树根先头也是怕的,觉得这个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详,不然怎么奶好端端的睡着睡着就死了呢? 可是后来他们把什么村子里的老井不出水了,谁家的猪死了,谁家的鸡鸭又死了,还有谁谁谁走在路上摔了一跤跌破了膝盖 统统都怪罪到二丫头上! 哪有这样的道理? 到了最后,三弟家的春生喝奶噎着了,他娘就冲进屋里,对着还在坐月子的金氏说都是二丫给克的,要把她摔死。 柳树根老实听话了前半辈子,那时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他娘大吼,然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金氏分了出来。自己当家的日子苦啊,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经常喊饿,柳树根和金氏为了一家四口能填饱肚子,每天都不停歇。 如今可算好了。 二丫有了这么一枚护身符,将来出嫁了也不会被人看轻,这可是十里八乡的独一份呢。其他人连知县老爷的面都没见过,更别说能得到他的赏银了。 金氏也很高兴,虽然今天没来得及和当家的说二丫的婚事,但单单赏银这事也够她欢喜的了。 “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文曲星老爷、知县老爷、皇帝老爷”她把天上地下的神佛都求了一遍,“求你们保护二丫,保护咱们柳家。” “明天我就给你们烧香。” 柳二丫非常高兴。 她今天跟着爹喝了两杯酒,回房之后脸上还泛着红晕,脑海里乱得厉害,一会儿想到了这件事,一会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但都是让人高兴的。 高兴着的柳二丫呈大字倒在床上,嘻嘻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又翻身坐起,然后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瓦罐,数起私房钱。 “一两、二两” 原本二丫有一两多银子,后来卖山鸡和菇子得了近十两,虽然给了娘一部分,但是她也还剩下了一半,所以现在有六两三钱。再加上刚刚她爹给回,让她今晚放屋里的二两,一共是八两三钱。 当然,这些银钱大部分都是一串串的铜钱,沉得很,纯银不多。 “真好!” “我是有福气的!” 笑容灿烂的柳二丫又一串一串地把钱放了回去,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手里握着知县老爷的二两赏银,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柳树根醒来就带着二丫的那二两银子出门了。他特地去了县城,找了家老字号银楼,让他们帮忙把那二两银子熔成五块小银牌,再在上头刻一个大大的‘福’字。 交了火耗和工钱之后,他高兴地回来了。 金氏便和他说起二丫的婚事,“当家的,你觉得怎么样啊?大姐说那小伙在县衙当差,每个月有三两的月银,听说年节还有赏银,养家糊口是够了的。再加上我们给二丫陪送的两亩地,一家子吃喝不愁。” “县衙的捕快?” 柳树根下意识地回想起昨天下午来找他的那个高大小伙,觉得如果是那样的女婿那的确很不错,不过他也只是想想。 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那人没说。 “大姐说要先合八字?” 柳树根沉思起来,他们这边的人说亲,都是两家说好了才会把八字拿去合的,之前柳大丫嫁人的时候就是这样。 从来没见过这种先合八字再说亲的。 金氏点头,“是啊,他娘说要先合一合八字,若能合上才让媒人上门。我觉得先合一合也好,免得冲撞了。” “当家的,你说呢?” 柳树根下意识地去摸烟斗,然后摸了个空,他想了一会儿后道:“那就合吧,你回头把二丫的八字拿出来,给大姐。”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道:“你跟大姐说,要把那陶砚的八字也拿去一起合。” “可不能只看我们家二丫的。” 不然那不成二丫送上门去被人挑拣了吗? 那可不成。 金氏赞同,她高兴地看着柳树根道:“当家的,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之前就没想到这一层,那我吃过饭就拿去给大姐。” 柳树根又叮嘱,“这事啊,先不要和二丫说。” 他还要去县城打探陶砚这个人怎么样呢,这婚事先不忙着告诉二丫。总之,如果不是个好的,即使八字合上了,那也是不能嫁的。 况且,他心里还有着小心思。 那就是等二丫得了知县老爷赏银的事情传了出去,证明二丫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还会有别的人家上门提亲的。他准备等福字银牌拿回来,就去老宅找爹娘说一说。他娘最爱面子了,这事没几天就能传遍全村。 “知道。” 金氏答应着,“事情没成之前我是不会告诉她的,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懂这些,说了她反而要胡思乱想。” “对了当家的,说起二丫,还有个事” 第23章 五块银牌(一更)(修) 金氏要和柳树根说的是家里打井的事。 家里要打一口井, 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但由于银钱不凑手,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如今柳家还是要挑水喝。 “二丫前阵子卖山货得了差不多十两银,她给了我一些, 说让家里把井打起来,不要等到过年了。当家的, 你觉得怎么样啊?如今大丫、二丫都在家里,有人挑水,可等她们嫁了人, 家里的活就忙不开了。” 而且挑水是个累腰的活, 金氏腰不好, 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几年。 “如今家里有多少银钱?” 柳树根问道, 他虽然把钱都拿回来了, 但家里用钱还是金氏做主,所以他如果不问也不知道金氏具体攒了多少钱。 金氏早就算好了,马上就说了出来。 “除了原本要给二丫的嫁妆, 还剩二十两。打一口井是够了的。”村长家的两个儿子合起来打了一口, 才十五两。 柳树根吃了一惊,“这么多?” 也难怪柳树根惊讶,上回两人说这事的时候, 家里的银子只有十三两,如今不过才过去了大半个月竟然就变成了二十两。 “二丫这么能挣钱啊?” “可不是。” 金氏笑道:“二丫上次回来之后又和银子去了山上几次, 得的东西都托她卖了,给了我整六两呢,我们二丫有出息了!” “就是现在好一阵子没下雨,山鸡抓不到菇子也没得捡, 她才不去了。不过啊,她们姐弟俩又捣鼓起兔子来了。” “在后院那养了一窝兔子。” “还说又要去抓呢。” “兔子娇气,可不好养。”柳树根道,以前村子里也不是没人尝试把抓到的兔子养起来,但多半养着养着就死了。 在那后面就没人养了,宁愿宰了吃肉。 金氏也明白,不过她不是那种死死盯着儿女,非要他们做什么都按照自己吩咐来的人,所以对二丫和石头养兔子这事看得很开。 “养得费劲,他们就不养了。” “万一养死了也能杀了吃肉,不碍事。” 柳树根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不说这个了,他欣慰道:“那既然这样,等二丫的婚事定下,我们就把井给打了,有一口井她的婚事也能办得好看些。” “还有啊,我在县城看到那些小姑娘们都穿得好看,你回头也给二丫做两身,我们二丫可不比县城的姑娘差。” 金氏自是答应下来。 柳树根定的银牌做好之后,他取了就想往家里赶,不过走了几步又返了回去,回家之后他让金氏搓了几根红绳,给家里的人都带上。 “二丫,你带好,不要弄丢了。” 柳二丫开心地摸着胸口,“知道了,娘。”她把刻着她名字的小银牌和之前娘去给她求的护身符都贴身带着呢,丢不了。 柳树根也把另一件东西拿给二丫,“二丫,这是银楼那边送的,说是什么银丁香耳环,姑娘家的小玩意,你拿去戴吧。” 今天他去取东西的时候,银楼的小二弯腰喊他柳老爷,然后把银牌和这这银耳环给他。银牌自然是他定的,而银耳环则是对方用剩下的下脚料做的,送给他结个善缘。小小的耳环用红纸包着,不到米粒大,估计连一钱都不到。 柳树根当时打开看的时候险些弄丢。 如今给了二丫,他也不忘叮嘱,“二丫,这银耳环你好好收着,别弄丢了,这东西细得很,一眨眼就没了。” “丢了都没处寻去。” 柳二丫有些惊奇地看着,“娘,这就是银耳环吗?” 金氏也没戴过,她犹豫道:“应该是吧。” 虽然和村长媳妇耳朵上戴的不一样,但一样是银的,一样是戴在耳朵上,应该是银耳环没错了。 旁边的柳大丫嗤笑一声。 “这哪里是耳环,就是一根银棍,和娘用来塞耳洞的茶梗是一样的。县城的银耳环贵得很,哪怕只是银丁香,也要五六百文一对。至于更好看的金丁香那就更贵了,得一两银子呢。” 柳大丫以前也是有银耳环的,还是一对银丁香,那是生了儿子后二郎给她买的,她天天戴着,后来二郎死了之后就被婆婆拿走了。如今看到二丫有一对银耳环,虽然比不上她的银丁香,但也让她冒着酸水。 柳二丫不以为意。 自从姐妹俩吵过几次架之后,柳大丫就经常怪里怪气的,尤其是知道她有了私房钱之后,更是十句里有八句泛着酸。 如果二丫理会她,两个人不久之后就会吵起来,而如果不理会,反倒能把她气得吃不下饭。所以这回柳二丫打量着手里的这两根细银棍,开心地收了起来,连句话也不跟她说,把柳大丫气得咬牙。 她张了张嘴,想要骂一下柳二丫,但看到旁边柳树根的冷脸后就不敢了,最后灰溜溜地到厨房做饭。 柳树根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在家里吃过了饭,然后就拿着自己手里的那块银牌来到了老宅。老宅里,迎面遇上的是他三弟的媳妇张氏。 对方看到他手上空空,顿时就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二伯,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上次大姐回来的时候没见你,听二嫂说你还在城里干活没回来呢,怕是挣大钱了吧?” “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爹娘啊。” 柳树根向来看不上三弟媳妇的尖酸,板着脸道:“能填饱肚子罢了,三弟若是想去那我等下就和爹说一声。” 这下张氏就不说话了。 在码头上干苦活,她可舍不得当家的去,没看大伯每次回来都没个人形吗?春生如今在黄家村的村塾读书,他们家以后就是读书人的家了,哪有读书人他爹跑去给人干苦活的道理? “爹,娘——” 张氏冲着里头大喊,“春生他二伯从城里回来了。” 李氏正在屋内和柳大河说话,柳大河明年初就六十了,按照村子里的习俗,六十大寿都是要大办一场的。 老两口正在商量呢。 “猪家里有养,到时候杀一头,鸡鸭家里也有,我让老大媳妇前几个月就开始养着了。到时候杀几只,一桌半只就很体面。至于老二,也不用他出什么,就让他给你做一身衣裳,再给二两银子。” “听树桩说,他今年挣钱了。” 说完了宴席,李氏又遗憾道:“就是春生媳妇,黄家那边不肯让他们提前成亲,非要等到年底,不然照我说的年初那会成亲,没准曾孙都有了呢。” 到时候当家的抱着曾孙过寿,双喜临门,体面得很。 柳大河眯起眼,咳嗽了两声,“不碍事,黄家那姑娘还小呢,家里想要多留一年也正常,当初定亲的时候也是说好了的。” 柳家长孙,柳春生今年十八,从前几年开始就在黄家村的村塾读书,一年前定下了黄家村村塾先生的独女。因为当时对方刚刚及笄,所以两家说好了再过一年,也就是今年年底再成亲。 “十五岁就能嫁人了!” 李氏不满,“我们家的招娣、来娣都是十五岁就嫁了的,嫁出去之后也不耽误生孩子啊,来娣现在都生了两个了。” “偏他们家事多。” 要按照她说啊,春生应该早早的就成亲,最好十五岁就娶媳妇,然后给她生两个曾孙。当然,生三四个,四五个她也不嫌多,家里有的是地方。至于曾孙女,一个就好了,不要太多。 曾孙女和孙女一样,都是赔钱货。 说起这个,李氏又想起了家里剩下的三个孙女,一个寡妇回家再嫁的柳大丫,一个是嫁不出去的柳二丫,另外一个则是整天阴阴沉沉的柳盼弟。 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柳大河也想起了几个孙女,他想了想道:“大丫回来也有大半年了吧,老二家的有没有跟你说她的亲事定下了没?” “没呢!” 李氏烦躁,“上回我问她,她还在推脱,说是上门来提亲的都不合适,她和老二要再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再过几天那张二郎就除服了,我到时候亲自过去一趟,一定要让他们把大丫给嫁了!” 不然等春生年底办喜事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守寡的姐姐,那算什么事? 要不是已经分了家,他们这里的规矩是爹娘不好管分了家的儿女的家事,李氏早就随手把丢人现眼的柳大丫给打发了。 守寡再嫁的,有人要就不错了。 哪里还让她挑拣? 至于柳二丫虽然也没嫁,但她比春生小,是妹妹,所以李氏就没提,不过她也在心里嘀咕着,不知道凤英给说的是什么人家。要是差不多,明年也要催着老二夫妇把二丫的婚事给办了。 至于柳盼弟,家里的活没人干,得多留几年。 柳大河也是赞同,点头道:“既然她不想在张家守寡,想要回来再嫁,那还是早点嫁了的好,免得后面做出什么丑事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张氏的大嗓门。 “爹,娘——” “春生他二伯从城里回来了!” “老二回来了?”李氏一喜,然后对柳大河道:“当家的,正好老二过来了,你得好好说说他,让他赶紧把大丫给嫁了。” 柳大河唔了一声。 然后老两口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被柳树根说的事情吓了一跳。 李氏瞠目结舌,“你说,你说二丫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 知县老爷,那可是知县老爷,是本地父母啊!前任知县老爷刚来的时候,还给村子里八十岁以上的长寿老人送过米粮。当时全村都围上去看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柳大河和李氏就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有这福气。 没想到他们没等到,二丫这小丫头片子却等到了? 一袋米粮多少银钱? 有二两吗? 肯定是没有的! 感受到他们的震惊,自幼不得爹娘疼爱,更是因为生了个‘不详’的女儿而被早早分家出去的柳树根,心里有着隐隐的快意。 他心想:看到了吗?我们二丫是有福气的!知县老爷给的赏银呢,谁家能有?看以后谁还敢说二丫是扫把星是鬼娃娃。 谁要是敢说,他就敢上门去问问她们家有没有知县老爷赏的东西!没有?那就把话吞回肚子里,不然他就去找族长和村长说理去。 一时间,他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柳大河和李氏面面相觑,李氏更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二丫,二丫真的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 柳大河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也是紧紧盯着二儿子。 柳树根见状,就从脖子上扯出那块刚戴上没多久的小银牌,伸过头去给二老看,“爹,娘,你们看,这个就是二丫得的赏银了。二丫这孩子孝顺,她知道知县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有福气呢。” “石头说让她把银子戴在身上辟邪的时候,她就说打成福牌,让家里人一人一块,都得些福气。” “就是这块了。” 看着上面写了个‘福’字的小银牌,柳大河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他想着有这么一块福牌,那过两个月的六十大寿岂不是附近村子的独一份? 那是再多的猪肉、鸡鸭都比不了的体面。 李氏更是眼前一亮,知县老爷给的赏银打成的福牌啊,那岂不是比吃了就没,不吃放着会变坏的米粮好多了?没想到二丫这丫头还有这样的用处,好在她当年想要摔死她的时候,老二出来拦了一拦。 不然岂不是错失了这样的福气? 她正想问二儿子她和当家的福牌在哪里,快拿出来看看,还有春生是家里的长孙,他也得有一块。就听到二儿子道:“爹、娘,二两银子不多,一共只打了五块福牌,我、金氏、大丫、二丫和石头五个人正好一人一块。” “你们看儿子的这块,上面还写着儿子的名呢。” “柳树根!” 柳大河:“” 呆滞的李氏:“” 李氏不死心,问道:“树根,你就只打了五块福牌?”她的呢?当家的呢?没有福牌,岂不是没有了知县老爷给的福气? “是五块啊。” 柳树根一副不解的模样,“爹,娘,我家就五口人,正好一人一块,银楼还帮忙把各自的名字写上了,福气正好一人一份。” 柳大河和李氏齐齐沉默了。 这时候他们想起老二一家已经分了出去,一旦分了家,爹娘对儿子媳妇的管控就大大降低了,老宅这边的户主是柳大河,地契上也是写着他的名,有地契和孝道在手,柳大树和柳树桩两个儿子就不敢不听话。 但村西边的新宅写的却是二儿子柳树根。 他们分家了。 一分家,就是两家人,除了二老的寿礼、当初分家时约好的六百文孝敬银以及将来可能有的药钱之外。其他东西,老二夫妇想给就给,不想给就可以不给的。 更何况这二两银子还是孙辈,柳二丫那丫头挣来的,他们只给自家人分,说出去也占理。如果他们二老硬要,反而要被骂不知羞。毕竟李氏当年想要摔死这个孙女的事,村里的人都还记得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老二把名字都刻上了。 这是怕他们抢啊! 当家的若是拿了老二脖子上的这块福牌,等六十大寿的时候别人翻过来一看,嘿,上面居然写着‘柳树根’! 李氏顿时就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极了。老两口黑着脸沉默着,连后面柳树根提到已经给大丫找好亲事,让他们下个月空出闲和亲家见一面吃顿饭的事都没仔细打听,随口就应下了。 柳树根走后,李氏迟疑着道:“当家的,这事” 柳大河闷闷地道:“都分家了,随他吧。”他们两个再不满又能怎样?都已经分家十几年,想管,也管不了了。 就比如上回,家里的听老三媳妇说老二在县城挣了大钱,想着现在春生买纸笔要不少钱,于是就起了心思,要把六百文的孝敬银涨到八百文。 结果闹腾来闹腾去,老二就是不给。 最后还是六百文。 相反,老大没分家,他挣的银子就得一点不少地交给他娘,不然就是不孝。分了家就不一样了,老二不给,他们也没法子。 柳树根不知道在他走后,他爹娘更坚定了不给剩下两个儿子分家出去的心思,不过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一出了老宅的门,就笑了起来。 只觉得多年郁气在今天一扫而光! “爹?” 柳二丫刚从山上下来,手里还抓着兔子耳朵呢,看到柳树根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嘿嘿笑,顿时奇怪地问道。 “爹,你不是去找爷奶了吗?” 怎么笑得这么开心?难道老宅有什么喜事?可是柳二丫想了又想,都没想出老宅有什么喜事值得爹这么高兴。 柳树根回头,看到柳二丫手里提着的两只兔子,高兴道:“又抓到了一只兔子?二丫真能干,走,二丫啊,爹带你买肉去!” “今天家里吃肉!” 柳二丫也高兴起来,“爹,是买一斤吗?” 柳树根呵呵笑,“不,买两斤!” 第24章 有人来提亲(二更) 柳二丫得了知县老爷赏银的事, 没几天就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隐隐还往周围的几个村子传去。 因为不单单柳树根去老宅说了,金氏、柳石头等人也和自己交好的人说了, 尤其是柳石头,每见一个孩子, 就要掏出脖子上的银牌给对方看。末了再说一句,“我二姐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 你家有没有?” 如果说没有,他就要反问对方怎么没有,是不是因为你们家没福气?总而言之就是把之前别人说他们家的话说回去。 至于会不会有人说‘有’ 没人敢这么说, 因为即便是之前得过前任知县老爷米粮的人家, 家里的老人大半也陆陆续续去世了。 至于得到的米粮, 也早就吃得一干二净, 哪里还能拿出来?所以这些天, 柳石头在村子里可谓是风头无两。 一时间,柳家门口的黄泥地都被踩实了不少。 “二丫,快开门!” 柳银在知道柳二丫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之后, 也找了个时间特地过来祝贺, 不过她看到前门那边人太多,走了后门。 “银子姐,”柳二丫从屋里探出头来, 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她连忙出去给她开门,“银子姐, 快进屋坐。” 柳银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来呢?不但我来了,我婆婆和我娘都来了呢,不过她们和我不在一处, 她们去找你娘去了。” “二丫,你快给我看看。” “知县老爷真的给你赏银了吗?” 柳银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知县老爷在她们这些乡下妇人眼里,真的是太遥远太好奇了。上回县城的唐员外家娶媳妇,尽管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去,离得最近的也就是帮忙挑过嫁妆。 但柳家村的人都说了好几天呢。 如今自己身边的人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那可不得了,柳银和她婆婆吃过饭就过来了,非要二丫好好说一说不可。 “二丫,你见过知县老爷了吗?” “他是不是和戏里唱的一样有长胡子啊?”柳银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还有,二丫你的银牌呢?给我看看吧。” 柳二丫先从脖子上把银牌取下来给她看,然后才回道:“我没见过知县老爷,这赏银也是别人给的呢。” “你还记得上回吗?” “就是我们去城里,结果遇上了官府抓贼的那一回,我听你说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人撞到了你,然后你的钱袋就丢了,于是我就跑上去抓他。” “记得记得。” 柳银对自己丢了两百文的那一天,是忘不了的,知道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顿时兴奋道:“后来你还说那人不是贼,是抓贼的人,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放他走了。” 柳二丫没什么讲故事的天分,直截了当地道:“再后来,他就抓到了人,我追上去看到那贼人拿着一把刀要刺他,于是就拿起旁边的木盆敲了他一下,把那贼人的脑袋给敲破了。” “当时我吓得不行。” 柳银哇了一声,追问道:“所以后来他就给你赏银了吗?” 不过她一想,觉得不对,如果当时二丫拿到了赏银,没有理由她不知道,所以二丫这二两赏银应该是后来拿的。 想到这里,她顿时更兴奋了,“二丫二丫,是官府的人把赏银给你了吗?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敲锣打鼓?” “哎呀,我当时应该过来看的。” 柳二丫摇头,“没呢,官府的人没来,是穿青衣裳的那人直接把赏银给了我爹,让我爹带回来的。” “后来我爹拿去打了五块福牌。” “喏,就是这个了。” 柳银的目光放在了手里的福牌上,翻来覆去地看,边看边说道:“这个就是福牌了?可真好看,这上头还有一个福字呢,就和过年时候门上贴的福字一样。咦,二丫,这后头画的是什么?” 柳银指着后面的几个字,柳字她稍微认识,但是‘二丫’就不认识了。 “这是我的名。” 柳二丫高兴道:“爹说他让银楼那边把我的名刻上,柳二丫,银子姐你看,这个是柳字,这个是二,这个是丫,柳二丫。” “还真的是啊。” 柳银不住摩挲着银福牌上的字,羡慕道:“正好,二丫,这上头有你的名呢,一看就知道是你的。” 柳二丫和柳银在说着银福牌的时候,柳家堂屋的几个妇人手里也在传看着属于金氏的那块银福牌。 一个人说:“这就是知县老爷赏的银福牌啊?” 另一个人说:“上头还有个福字呢,你们看,你们看,和过年家里贴的福字一样的,那谁谁家里有一块银锁,上头也是这样有一个福字。” 还有一个则说,“这块福牌小了点,大些才好看呢,石头他娘,这是不是银子做的啊?怎么摸上去硬邦邦的。” 说完了她还想递到嘴里咬咬看,被黑着脸的金氏夺了回来。 “呃” “呵呵,”她尴尬地笑,“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银子,我们家里的银子咬上去软乎的,石头他娘,你可别被骗了。” “城里人惯会骗人了。” 金氏把银福牌挂回了脖子上,不太高兴地道:“大宝他娘,这可是用知县老爷给的赏银打的福牌,哪里还能假?” “整二两呢,一共打了五个,我们家每人一个。” “一个福牌不值多少钱,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可以打,但他们的银子是知县老爷赏的吗?知县老爷是进士老爷,我们县往上数几百年都没有出过进士,他老人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你咬我家的福牌,是不是想要抢我家的福气?” “不过抢了也没用。” “这福牌,每一个都刻了名字,就是我们家的,抢也抢不走!谁若是敢抢,”金氏冷笑道:“那我就报官去,看谁敢抢知县老爷给的银子!” 在场的几个妇人面面相觑,有想要再看看金氏的福牌后面写了什么字的,也都不敢开口了。 出门之后,她们纷纷埋怨张氏。 “大宝他娘,你是失心疯了吗?哪有咬人家福牌的,那银子又不是你家的,你想咬就咬啊?咬坏了怎么办?你哪里赔去?” “就是,那是福气呢!” 张氏没说话,她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在这时,有个人开口道:“柳家这是起来了啊,净剩钱,二两银子也舍得全拿出来打福牌,可真不得了。” “可不是!” “还有二丫,这么小就能得知县老爷的赏银,我前些天还老见她和三伯娘家的银子往山上跑,昨天还提着两只兔子回来呢。” “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这福气娶了这个金娃娃。” 她这话一出,几个妇人都沉默下来,要是以前,福气这个词可是和二丫没关系的,她被喊‘扫把星’‘鬼娃娃’喊了多少年?村子里的小娃娃还会唱呢。 谁知不过短短几天,鬼娃娃就变成有福气的‘金娃娃’了? 最后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听说,二丫她娘说了,他们家不要聘礼,还要给二丫陪嫁呢,也不知道能陪多少。” “舍得用二两银子来打福牌,陪嫁一定更多吧?” 几人心神不宁地走了。 屋内,好不容易送走了人的金氏松了口气,赶紧出来把门关上,并且下定决心谁来也不开。这两天,可真是说得她嘴皮子都干了。刚开始她还很高兴,心想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的给二丫正正名。 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两遍、三遍 到最后当家的每天都要多挑一担水才够,可把她累得够呛。 不过她的想法没有达成,因为从第二天起,就陆陆续续有人来柳家探她的口风,问二丫许没许人家呢。 金氏心下暗喜,便按照当家的吩咐说还没定下。 “当家的,这两日有三家人来问了二丫。” 在他们这,来问某家的姑娘许没许人,就是有意结亲或者说媒的意思了。也就是说有三家人想要给自家或者是自家亲戚说亲,娶柳二丫。这三家可和之前上门的二流子穷光蛋之类的不一样,都是殷实人家。 所以金氏很是欢喜。 不管婚事成不成,总之他们家二丫可不算是没人要的了。 柳树根也是暗暗点头。 这样的话,即便大姐那边的婚事没成,那二丫也有别的人选,总之不会再随便找个人嫁了的。 “家里的,大姐那儿有没有信来?” 金氏苦着脸摇头,“没呢,当家的,要不要去催一催?我们二丫的八字给过去也有一阵子了,虽说要送到郡城那边合,但这么久了,也该有信了吧?到底成不成,总要给我们一个话。” 柳树根沉思,“再过两天还没有信,那我就去一趟。” 他这些日子没再出门,就是等着这事,只要二丫的婚事一定下,后头的买田地,挖井这些都该张罗起来了。还有下个月大丫的婚事,虽然不能大办,但还是要招呼来接亲的石家人的。 说起柳大丫,柳树根想起了一件事,“家里的,张家女婿是几号除服来着?” 张家二郎死了差不多一年了,满一年张家要办除服,大丫虽然回来了,但既然现在还没嫁,那于情于理张二郎的除服大丫就得去。柳树根想着,正好到时候一起把大丫嫁人的事说明白了。 这件事金氏也记得,“这个月二十九呢。” “那没几天了,”柳树根思索着,“那张家人有没有来说选了什么日子?” 除服是一件大事,是要好好选日子的。张二郎的除服具体要哪一天办,还是要让张家挑个日子,不一定是张二郎的忌日,但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柳树根才有此一问。 金氏迟疑道:“当家的,张家那头没说啊。”这阵子虽然家里忙,但金氏却没忘了这事,但她天天在家里待着,的确没见到张家人。 柳树根回想起上回去张家接大丫时发生的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沉着脸道:“那过两天,我去问问。” 张二郎虽然死了,大丫也回来再嫁,但大丫生的儿子,他们柳家的外孙还在呢,他决不允许张家不顾外孙的脸面。 “家里的,你去扯布给二丫做衣裳的时候,顺带也给我们外孙做两身,到时候我们一起带过去给他。” “还有大丫” 柳树根道:“也给她做一身吧,出门子总不好穿旧衣裳。” “哎。”金氏点头。 没等柳树根去问,柳大姑就再次回家来了。 “二弟,二弟妹,陶家有信来了!”柳大姑的表情欢喜得很,“说是上上大吉,般配得很,是一门好亲啊!” “真的?!” 柳树根和金氏都很欢喜,连连追问,“陶家真的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柳大姑挑眉,她今天回来连老宅都没去,首先就来和柳树根以及金氏说这件喜事。 “那丁氏亲口说的!” “不过” “不过什么?”金氏紧张地问:“那丁氏还说什么?” 柳大姑为难道:“她说她想先见一见二丫,让二弟妹你定个日子,带二丫到他们家里去一趟呢。” 柳树根和金氏面面相觑。 在他们这,两家相亲是不会上对方家门的,如果有,那也是男方家里到女方家里相看,就像之前石家一样。 姑娘家主动上门,那不是上赶着吗? 瞧他们两个表情不对,柳大姑解释道:“二弟,二弟妹,你们听我说,这是有缘由的,我也是才知道。因为那丁氏啊,上回去郡城找大师给她儿子批命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摔断了!” “啊?!”金氏愣住了,“摔断了腿?” “那,那,”她一瞬间想了很多,为难地道:“那岂不是二丫一进门就要照顾躺在床上的婆婆?” 如果是这样,那可不成啊。 金氏可是见过村子里那些老了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的,别的不说,单单要给对方端屎端尿洗衣裳洗澡,就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不是不是。” 柳大姑道:“就是腿摔断了,走不得远路而已,人还好好的呢。听说每天还能自己走到院子里,不用人照顾。” “总之,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出不了门。” 那这样还好,金氏思索着,腿断了养养就能好,大不了把婚事定迟一点,让二丫等她好了再嫁过去也就是了。 柳树根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对方不好出门,那他们家上门也不算是上赶着,于是他对金氏道:“家里的,那我们就带着二丫走一趟吧。不过他们家只有那丁氏在,那我就不好上门了。” “到时候我就在那附近等着。” 正好能打听打听那陶砚是什么人,柳树根思索着。 柳二丫还不知道她娘要带着她去相看的事,她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养兔子上。兔子长得快,不过只过去了十天,当初的小兔子已经长大了,拎在手里沉得坠手,柳石头要双手抱着才行。 “二姐,兔子长得好快啊!” “是啊,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吃了。” 柳二丫把选中的几只兔子放到旁边新围起来的窝里,在那天之后,她又去山上抓了几次,一共抓到了三只大兔子,七只小兔子。 再加上家里原本的五大三小,柳家现在一共有八只大兔子,十只小兔子。 柳二丫决定,再过半个月等第一批那三只小兔子长到五六斤的时候,就抓一只公的杀了吃。至于母的就不杀了,还要留着下崽呢。 兔子们可不知道柳二丫已磨刀霍霍,它们被人从一个窝里拎到了另一个窝里,瑟瑟地躲了起来,连晾干水的菜叶也不敢吃了。 柳二丫看了看,担心它们饿瘦了,于是对柳石头道:“石头,你去把我屋里的萝卜叶子拿来,它们爱吃那个。” 柳石头听话地跑了出去。 不过没有多久,他又回来了,神秘兮兮地对柳二丫道:“二姐,有人来给你说亲呢,和娘在堂屋说话,我都听到了!” 柳二丫迟疑了一下,问道:“是谁?” 柳石头说了一个名字,“何大宝!二姐,你要嫁给何大宝吗?”他有些为难,“可是我听人说,何大宝前阵子被他爹打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二姐,他不会也瘸了吧?那你可不能嫁。” 何大宝? 柳二丫没注意柳石头说了什么,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从银子姐那儿听来的话,银子姐说何大宝在外头欠了债,跟人赌钱呢。 然后还不上就被债主找上了门,他娘张氏抓了家里的鸡,还挑了一担谷子去买,就为了给他还赌债。在那之后,柳二丫就没听说他的事了,没想到他娘居然上门来提亲? 不行,她可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嫁给这样的人,下半辈子不就毁了吗?她回来之后没有跟爹娘提过何大宝的事,也不知道娘知不知道,要是娘不知道然后应了亲,那可就坏了! 柳二丫转身往屋里走,“石头,你看着点兔子,我找娘去。” 第25章 二丫与丁氏见面 “放屁!” 没等柳二丫走到门口, 里面就传来了她娘金氏的怒吼,柳二丫从来没有见过她娘生这么大的气,于是停了下来。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走进去, 最后决定在外面等一等,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而金氏在里面继续骂道:“放你娘屁,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叫做我们家二丫嫁不出去, 不如嫁到你们家?” “还想要十两银子的嫁妆?” “做梦!” 一个二丫有些熟悉的声音回道:“石头他娘,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家二丫这么大了还没人来提亲, 不就是嫁不出去了,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 “还有, 我们大宝哪里差了?” 那声音里还带着不满, “他可是一个好小伙, 你们家二丫能嫁到我们家,那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不然以她那克人的命,谁敢要她?” 屋里的金氏听得火冒三丈, 屋外柳二丫的手也蠢蠢欲动。 而何大宝她娘张氏还在继续说道:“既然二丫嫁不出去, 那嫁妆给多一些也是应该的,嫁妆多,她嫁过去之后才得婆家看中啊。你们家能拿二两银子出来打福牌, 还缺给女儿的十两嫁妆?” “我说啊,石头他娘” “滚滚滚!” 金氏再也忍耐不住了, 一把把她带来的东西扔了出去,破碎的鸡蛋壳散落一地,“张二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想娶我们家二丫, 休想!” “当年我们两个差不多时候嫁过来,我先怀了我们家大丫,然后你被你婆婆埋怨不下蛋,又没我勤快,于是怀恨在心。” “我们家二丫出生的时候,你刚刚生了你们家三丫,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你被你婆婆骂得狗血淋头。” 金氏喘了口气,冷笑,“你当家的也埋怨你,于是你就到处说我家二丫命不好,是恶鬼投胎。” “这样说,你就心里舒坦了是不是?” 张氏大惊失色,颤抖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确是因为嫉恨金氏过得好,就连生了两个女儿她当家的也没打她骂她,不像自己当家的,生了二女儿之后就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生了三女儿之后就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动不动就打骂。 所以她才那么的嫉恨金氏。 凭什么她就可以过得这么好,还可以分家出来当家做主,而自己却只能苦哈哈地伺候那个老太婆。 “哼!” 金氏怒道:“我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十七年前,我们家分家之后,你当家的是不是打你了?那是因为我当家的打他了!” “他婆娘到处说二丫的坏话,我当家的打他了!” 张氏的表情呆住了,她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没错,当年当家的是有一次鼻青脸肿地回来,然后把她打了个半死。 原来是因为他在外面被柳树根打了! “你给我滚出去!” 金氏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当年要不是我在坐月子,当家的怕我伤心没告诉我,我也要打上门去撕烂你的嘴!” “别以为十几年过去,你能进我柳家门我就忘了这事。” “做梦!” “赶紧带着你的臭鸡蛋给我滚,还想娶我们家二丫,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家二丫可是要嫁到城里,做捕快娘子的人!” 张氏失魂落魄地走了。 站在门口的柳二丫也被她娘刚刚的话吓了一跳,她怎么就要成为捕快娘子了? 她不知道啊。 所以娘现在是把来提亲的何大宝她娘骂走了,然后把她许给了一个捕快?柳二丫呆站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娘?” “二丫?”还在椅子上生气的金氏马上回过神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哎呦,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 “何大宝他娘真是不像话。” “刚刚她提了十个鸡蛋来,一张口就是让他们家大宝娶你,把娘给气得不行。”金氏真的很生气,哪有未来婆婆亲自上门提亲的,这点谢媒钱都想省,也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死。 当然,不管他们家有没有请媒人,只要婆婆是张氏,金氏就绝对不会答应,她们这些年虽然没有撕破脸,但金氏可都记着呢。 绝对不会让女儿嫁到他们家受苦。 柳二丫在她娘旁边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娘,我刚刚听你说,你和爹给我定亲了,还是什么捕快?” “是县衙的陶捕快。” 既然二丫都已经听到了,金氏也就不再隐瞒,“二丫啊,我和你爹把你的八字拿去和那陶砚合了,说是上上大吉,般配得很呢!” “那陶砚今年十九,比你大了不到两岁。” “家里除了一个寡母之外就没有别人了,”金氏仔细地说着:“二丫啊,你大姑说他在县衙当差,一个月能有三两银呢。你大姑家有五口人,一个月也就用二两。到时候我跟你爹再给你陪两亩地,你这日子就能过得很好了。” 柳二丫心情复杂,“娘,我真的要嫁人了啊?” 怎么感觉这么快呢? “差不离了,”金氏笑道:“等过两天娘带你去见见人,那丁氏想要见见你,然后再让你爹见见那陶砚。” “如果都相中,就成了。” “二丫啊,这回爹娘一定给你挑个好的。” 见面的日子很快就定下了,就定在两天后,到时候柳树根和金氏会带着二丫去县城,母女两个去见那丁氏,而柳树根则打算在陶家附近转悠,打听打听那陶砚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丫啊,你到了地头不要怕。” “就当是走亲戚。” 金氏道:“你到时候少说话,说多错多,有什么话娘和你大姑会说的,你就见见人,我们待一会儿就回来。” 做娘的金氏依照一般婆婆喜欢的儿媳妇样子叮嘱柳二丫,让她待会儿少开口,表现出勤快能干又话少的样子。 柳二丫无奈。 她娘这两天都说了好几回了,她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听着听着就淡定起来,现在甚至还有心思问爹娘。 “爹,娘,等下我们能去鸿运酒楼吗?” “就是金子哥做活的那儿。” “你去哪儿做什么?”柳树根奇怪地问道,他们家并不是能去酒楼吃席的人家,他实在想不出女儿还有什么事需要去。 金氏也奇怪地望过来。 柳二丫道:“爹,娘,我们家里不是养了几只兔子嘛,我早上去看的时候发现另外一只母兔子也肚子鼓鼓的了。等生下来小兔子,吃也吃不完。” “我就想去问问他们收不收。” 原来是这样,柳树根答应下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去那看看。” 陶家 丁氏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儿子陶砚已经出门了。 她摇摇头道:“这孩子,一忙起来就不着家,和他爹一个样。上回说要抓贼,于是在码头窝了半个月,人都晒脱了皮。” “这回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去了。” “陶砚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一个在院子里晾晒衣裳的老妇人道,她是许婶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孙女在陶家赁了大门旁边的两间倒座房租住。 平日里靠给街坊邻居缝补、浆洗衣裳过活。 她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先是给水井旁边的池子打满水,方便租住在第二进的那一家使用,然后再把昨天收回来的衣物浆洗干净晾晒。 “这么早?” 丁氏诧异,她还想着和儿子说一说婚事呢,没想到这两天都没见着人。不过也不要紧,今天只是见一见那姑娘,离请媒婆上门还早着呢。 想到这里,她对许婶子道:“许婶子,你待会洗完衣裳,帮我去外面铺子买些点心和果子,挑那姑娘家爱吃的,今天家里有客人来。” “诶。”许婶子答应下来。 说完了事,丁氏掏出一串铜钱递给许婶子,然后才转身扶着墙慢慢地回去了。她的腿还没养好,走得快了疼,所以只能这般缓慢地挪动。 而许婶子见她没中途摔倒,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做活。 她带着孙女租住在陶家,几年下来和陶家人也处得好,这次丁氏摔伤了腿,陶砚特地请她平日里多多照应,并且免了她三个月的租子。所以投桃报李,许婶子也乐意帮丁氏跑腿干活,留意着家里。 一个月租子要一百文呢。 多省些银钱,也能给孙女多买两块糖甜甜嘴。 不过她觉得有些奇怪,陶家人不多,亲戚也少,时常来往的也就那么几户人家。在她的记忆里,那些人家都没有年轻的姑娘啊。 即便是有,也已经出嫁了。 那哪儿来的年轻姑娘上门,还让丁氏这般看重? 这个疑惑直到她听见了敲门声出来开门的时候,见到了金氏、柳二丫、柳大姑以及附近爱做媒的石嫂子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来相看的姑娘啊。 那就难怪了。 “陶嫂子,这就是我那二弟妹以及我侄女二丫了。”一起来的柳大姑做着女方媒人的角色,给双方介绍,“二弟妹,二丫,这是陶嫂子。” 金氏有些紧张地打招呼,她刚刚在门口的时候看着陶家的屋子吓了一跳,她原本以为柳大姑说的县城人家,就是和她家差不多的。柳大姑家在镇上有一座一进的小院子,前面是铺面后面住着人,她以为陶家也差不多。 那样的屋子还没她家大呢。 但没想到陶家住的,居然是二进的院子,那可是富人家才住得起的。 虽然石嫂子说这屋子是因为陶家当家的还在世的时候救过前任知县,然后知县老爷送给他们孤儿寡母的,没花钱买。而且如今陶家住着前院,后面更大的第二进已经赁了出去,陶家就是普通人家。 但在金氏眼里不管是怎么来的,也不管陶家现在住哪儿。 这屋子是陶家的啊! 这么大一座宅子,光是屋子大大小小就有二十间,怕不得百多两? 面对着这样的‘大户人家’,金氏突然胆怯也就可以理解了,就是之前没来过的柳大姑也吓了一跳呢。 几个人里,反倒是柳二丫比较镇定。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虽然挣过钱,但没怎么花过钱,对于陶家屋子的概念也就是比较大,砌墙的青砖石也好看,另外就是居然有一口井,那以后就不用出门挑水了。 她看着对面有些消瘦,但眼神温和的妇人,爽快地喊道:“陶婶子。” “这个就是二丫了。” 丁氏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快坐,这是婶子今早托许婶子买的点心和果子,他们家的味儿最好,你们尝尝。” 柳大姑和金氏都有些拘谨,她们看着桌面上摆放得精致的各式点心,各自吃了一两个就不敢再吃了,免得被对方看低。至于柳二丫她拿第二次的时候就被她娘瞪了一眼,只好遗憾地收回手。 不过她在心里想着,这点心真好吃,她待会儿也要买一点回去。 丁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不动神色地和几个人闲话起了家常,问柳大姑家里生意怎么样,听说你家今年要娶媳妇了,真是恭喜恭喜。 然后对金氏道不知道家里收成如何,今年天气热得很,城里的菜价都涨了一成,她跟附近的邻居商量着要多买些做腌菜呢。然后看她们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又说起了腌菜怎么做才好吃 于是不过半个时辰,在场的四个妇人就说得热火朝天了。 柳二丫开始听得无聊,不过后来听丁氏说萝卜要怎么做才好吃,苦炖萝卜煮萝卜久已的她就聚精会神了,还问了几句。 丁氏见她感兴趣,于是也详细解说。 最后,柳二丫说起了家里过阵子要打一口井的时候,丁氏便道:“巧了,我家里也有一口井,还是甜水井呢。这打井啊,可不是说打就能打的,打得不好出来的就是苦水,我那后面的院子就是这样,出了一口苦水。” “苦水井不能喝,洗洗衣裳也就罢了。” “二丫你既然对这个感兴趣,不如让石婶子带你去看看,我家的井还装了车轱辘,打水方便得很。许婶子家里的云丫头不到八岁,都能摇起半桶水来呢。” 八岁的姑娘就能打水? 柳二丫想去看看,于是她看向她娘金氏。 金氏知道丁氏是想支开二丫,和她们说一说婚事的事呢,于是对二丫道:“二丫,你去看看也好,回去之后告诉你爹,我们家也装一个。” 于是柳二丫就和石嫂子出门看井去了。 屋里的丁氏、柳大姑以及金氏终于说到了正题,丁氏先是说了一通对二丫的喜爱,然后道:“要不怎么说是天定的缘分呢。” “先头陶砚说了两门亲事都不成,我心里啊焦急得很,生怕他这辈子就这么打了光棍,娶不着媳妇了,那我怎么有脸去地底下见他爹啊。” “于是我就去郡城求了大师。” “大师说不急,缘分不到呢,”她避而不谈双方八字的事,只说道:“果然,回来没多久就遇上了你们家二丫,上上等的好签。我一听说就急了,这么好的姑娘得赶紧定下啊,于是就催着石嫂子给你们递话。” “按理说应该是我带着陶砚上门的。” “但他最近忙得很,早上天还没亮就出门了,而我又是这么一副身子,走远了路腿就疼得厉害,大夫说要再两三个月才能好呢。” 丁氏态度诚恳,“于是只好请你们过来一趟了。” 她这样好声好气,柳大姑和金氏自然也是语气和煦地回答,金氏道:“丁嫂子你养身子要紧,至于相看,在哪儿都一样。” 说是这么说,但是怎么做的就不一定了。 丁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在面子上稍微解释一下,然后道:“等陶砚忙完了这几日,我就让他上门,给您二老请安。” 这就是让陶砚上门给柳树根和金氏相看的意思了,如果对方看上了她儿子,那婚事自然就成了,接下来就是商量聘礼和嫁妆以及婚期的事。而如果看不上,那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两家人再各自另外找人家相看。 不过丁氏对自己儿子很有信心。 于是她道:“陶砚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他爹还在的时候我们把他送到学堂去读了几年书。那个时候他还有些淘气。” “后来他爹走了,他就成了个小大人。” “长大一些后他跟着他干爹和温叔习武,如今在县衙当差。上回他在码头蹲了半个月,把一个外县逃来的人犯给抓住了,知县老爷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陶砚分了八两,可把我喜得呀。” “他像他爹,能干。” 码头? 人犯?? 赏银??? 金氏下意识地摸向胸口,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也听说过二丫得赏事情的柳大姑惊讶道:“知县老爷的赏银?” “二弟妹,二丫也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啊,整二两呢。” 金氏点点头,有些恍惚地道:“是啊,他爹说是县衙的某个捕快送来的,给二丫分了二两,因为她帮忙把人抓住了。” 可不会这么巧吧? 丁氏也惊讶了,她提起这件事只是因为想要说明自己儿子能干,能养得起家,但真没想到有这么巧。 陶砚和二丫之前居然见过? 怪不得,丁氏想起儿子说得了八两赏银,但最后只给了自己六两的事。她还以为那二两是陶砚请客吃掉了呢,亦或者是他想留点私房钱,没想到居然是分给了柳二丫! 可真是太巧了! 这一下子,丁氏对这桩婚事就更有信心了,这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 陶砚和柳二丫就应该在一块,不然怎么陶砚之前说了两次亲都没成,不然怎么一个在县城,一个在乡下却还能碰面?不然怎么她认识的石嫂子正好拐着弯认识柳大姑,还促成了这门婚事? 金氏和柳大姑也是这样想的。 回去的路上金氏还和柳树根道:“当家的,你说巧不巧,二丫居然和陶砚见过。陶砚就是之前给你送银子的那个啊,县衙里的捕快。” “他和二丫一起抓住了人!” 柳树根惊讶,“这么巧?” 他今天在陶家附近打听了一下,得到的消息是陶砚是个不错的人,他正想哪天找机会见见呢,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见过了。 如果真的是那个小伙 柳树根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心中更满意了几分。 “可不是。” 金氏不知道柳树根心里已经满意这个未来女婿了,她感叹道:“真是太巧了,怪不得那丁氏说他们家陶砚和二丫是天定的缘分。” “二丫” 她正要让女儿把那天的事再说一遍,却看到对方在出神,于是奇怪地问道:“二丫,你在想些什么?” 柳二丫转身,“我在想陶家的那口井呢,爹,陶家有一口甜水井,井的上头架着一个车轱辘,可方便了。” “只要转一转水就提上来了,便宜得很,我试过了,哪怕是石头也能提起一桶水来。爹,我们家里打井的时候也装一个吧。” 金氏无语了,她没想到女儿真的认真地看了那口井。 一般姑娘家,不是应该忐忑,害羞的吗? 柳树根却很感兴趣,详细地问了起来,“二丫,你给爹说一说,那个车轱辘是用怎么做的,城里的井这么好使?” “比我们村那个好使多了。” 柳二丫跟她爹详细地解释了起来,不但说了井上的车轱辘,还感叹陶家的井旁边有一个小池子,听说那水是流到后面院子去的,也不知是怎么个流法。 金氏和柳大姑越听越迷糊,于是两个人干脆地讨论起其他事情来。 送走了柳家人之后,丁氏让许婶子搬了张椅子,一边做针线一边和院子里洗衣裳的许婶子说话,而许婶子的孙女云丫头在一边帮忙打水。 她是在等陶砚的。 不过对方并没有回来吃响午饭,于是她吃过许婶子帮忙烧的饭后小睡了片刻,然后把椅子搬到廊下继续等,结果等着等着,直到用过了晚饭陶砚才精疲力尽地回来了。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丁氏心疼道:“累成这般模样,许婶子已经帮忙烧好了水,就留在锅里呢,你赶紧去洗一洗,去去乏气。再打水泡一泡脚,仔细明天腿疼。” 陶砚打了个哈欠,瘫坐在椅子上。 “就上回抓住的那个人犯,是临县逃过来的,知县大人已经和临县的知县通过信,他们那边过两日就派人来接。于是干爹为了不被临县的王捕头比下去,这几天一直抓着我们操练呢,累得慌。” “娘,还有没有吃的?” 丁氏道:“给你留着饭呢,你自个儿去端。” 于是饥肠辘辘的陶砚就站起身,去大门旁边围起来的小厨房里端来了自己的晚饭,吃得狼吞虎咽的。 吃着吃着,他突然听到他娘道:“陶砚,娘今天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个好姑娘,你改日啊去他们家见见,最好今年就成婚。” 陶砚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显然是被她娘这话吓了一跳,呛着了。 “娘,我不成亲!” 第26章 陶砚上门 “胡说!” 丁氏斥道:“你不成亲, 难不成还想打一辈子光棍啊?你看看你自己,不少胳膊不瘸腿,还有一份好差事, 像是打一辈子光棍的样子吗?” 丁氏拍了一下陶砚的胳膊,“打光棍这种事, 留着别人做就行了。” “你跟人家抢什么?” “害臊不害臊?” 陶砚哭笑不得,他给自己灌了两口茶咽下了喉咙里的饭, 又想了个理由,“娘,你知道的, 我, 对了我还年轻, 还不到二十呢, 不急着成亲。正所谓立业成家, 先立业再成家,等我二十岁了再成亲也不迟。” “爹和你成亲的时候都二十一了呢。” “你爹那是没人给他张罗,”丁氏反驳, “你爷奶死得早, 你爹才十几岁呢就磕磕绊绊的长大,所以才这么晚成亲。” “你看看你周围的人。” “你干爹他儿子,你温叔他儿子, 是不是都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成亲了?这还算晚的呢,住我们后头的孙秀才家, 他大儿子和你一般大,十五岁就成亲了。” 陶砚低着头吃饭,不说话了。 丁氏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前两次说亲,结果都不好,最开始的那个姑娘庚帖都换了,结果后来她外出上香,摔断了腿,然后就觉得陶砚自幼丧父,命硬。 哭着闹着要退婚。 丁氏当时觉得强扭的瓜不甜,退了也就退了,关键是后面说的这个,对方是温家的女儿,他温叔对陶砚来说亦师亦父。 两家说定了婚事之后,温家的鸡半夜打鸣,狗也狂吠不止,总而言之就是一副处处‘不详’的模样,偏偏退亲之后又都好了! 如此,陶砚才有了心结。 但丁氏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看人看事还是很有一套的,单单看温妍和陶砚退亲之后不久就嫁给了一个穷秀才。她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知道,他温叔是一直不喜欢读书人的,把女儿嫁给陶砚也是他先提的。 但这事她不能说破。 因为自从当家的死后,张家和温家对陶家都帮助良多,若是说破了两家人以后相处起来肯定会很尴尬。 而且陶砚和他温叔还一起在县衙当差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过是温家母女有着小心思导致两家婚事不成,还真没到那样的地步。 如今,她已经借着郡城大师的口,把陶砚的命数掰回来了,接下来就是给他找个好姑娘,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其他的,不必要去计较太多。 所以看着陶砚现在的模样,丁氏想了想,捂着脸假哭,“我的命好苦啊,小小年纪就被爹娘卖了,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赎身出来和当家的成亲。谁知没过几年当家的就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陶砚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抬起头,喊了声,“娘——” 至于吗? 丁氏不理会,继续哭诉,“想我整日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天到晚不是从这间屋子走到那间屋子,就是从那间屋子走回这间屋子” 陶砚看着他娘,嘴角抽搐。 他们家把二门封了,另在后面开了个角门,然后把第二进正房和左右两边厢房以及对应的耳房都赁了出去。 如今家里只剩下了前院的五间倒座房,大门旁边的小厨房,以及后来加盖的一间大厢房。他如今住的就是加盖的左厢房,这间大屋隔成了前后两间,前面是他的书房,后面则是住人的内室。 至于她娘就住在五间倒座房之一里。 而这五间倒座房,其中的两间还赁给了许婶子祖孙。 剩下三间一间是他们家的库房,放着些旧衣裳旧家具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平日里都用大锁锁着,另外一间则是她娘住着,剩下那间是待客用的。 所以他娘的意思,是她每天从自己那屋走到待客那屋,然后又从待客那屋走到自己那屋,这样来回走动吗? 而且没人说话是从而说起? 许婶子婆孙不就是娘当年看她们可怜,特地让她们住进来的吗?一来显得家里人多不会被有心人惦记,二来也是积善行德了。 不然怎么会只收一百文? 丁氏见他不上当,干脆也不装了,瞪了他一眼,“我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丫头,你还不愿意娶回家来陪我,那柳二丫我看着挺好的,说话爽利,人也知理。” “娘看人错不了,她是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 “再说了,你们两个还见过呢,她就是那个帮你抓住了贼人,你还分了她二两赏银的姑娘。有这样的勇气,娘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着几个。” “是她?” 陶砚惊讶了,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娘给他找的居然是上次在码头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如今娘一提起这个人,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她拽着自己衣裳不放的样子,以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他一时愣住了。 丁氏看着他的表情,眼珠子一转然后道:“你不想娶她,难不成想娶我们后屋住的崔玲?你要是想娶啊,那我明儿就托人去后面提亲去。反正她娘一直想着把女儿嫁给你,好让我给他们家免几年的租子呢!” 崔玲?! 那个崔秀才的女儿,一见了他就低头红脸,扭扭捏捏,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今年才十四岁的崔玲? 陶砚打了个寒颤,疯狂摇头。要让他娶她,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娘,不行,崔玲绝对不行!” “那就这么定了!” 丁氏拍板,“等你下次沐休,你就上柳家去,到了人家家里可要多干活少说话,做父母的都喜欢这样的女婿,知道不知道?” 被他娘丁氏叮嘱着去了要多干活少说话的陶砚,沐休这一日穿着一身新衣,早早的就出门了。丁氏没有陪他一起去,而是托了爱做媒的石嫂子帮忙,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回去正好就把亲事定下。 陶砚手里拎着几个点心盒子,跟在石婶子的身后,他娘喊人石嫂子,到了他这里自然是长了一个辈分,喊石婶子。石婶子今年四十多了,不但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如今还是自己的媒人,陶砚自然不能让对方就这么走路去。 于是便去租了一辆马车,两个人一个坐在前面赶车一个坐在后面的车厢里,一个多时辰的颠簸后终于到了柳家村。 好不容易到了,石婶子终于松了口气。 “陶砚啊,这柳家可真远。” 陶砚倒不觉得如何远,对于连骑马都要三日三夜才能到的郡城来说,从县城到柳家的这一个半时辰根本就不是事。 不过他聪明地没有说出来,而是停好了马车后,走到后面将她扶了下来,“石婶子,您小心些。” 而柳家人此时,早就已经在等待了。 金氏为了防止意外,还早早的把柳大丫遣出门去。 在院子里的柳石头见门口啾恃洸停了一辆马车,顿时兴奋地往屋里跑,“爹,娘,二姐,来了,人来了!还骑着大马呢!” “来了啊?” 金氏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然后她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坐在椅子上的柳树根道:“当家的,我们去迎一迎?” “咳咳咳。” 柳树根咳嗽了几声,然后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褶皱,对金氏道:“那,那就走吧,可别让人等久了,失礼。” “诶。”金氏答应了一声,然后低声对柳石头道:“你二姐呢?” 柳石头想了想,“在喂兔子呢。” 喂兔子,那在后面呢,应该撞不上,于是金氏放心地跟在柳树根身后出去了。等两人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石婶子和陶砚已经等在了那里,两人身后还有一辆一看就知道不属于柳家村的马车。 原来那就是马啊 金氏惊叹,然后收回目光,对门口站着的两人道:“石嫂子,快请快请,这个就是陶砚了吧?长得可真俊。” 金氏如今看陶砚,那是丈母娘看女婿,知道对方有一份好差事,家里还有大宅子,吃喝不愁,心中早就满意了七八分。如今再看对方齐头正脸,个还高,神情不胆怯不嚣张不献媚,只带着些许的紧张,那是越看越满意。 陶砚看着眼前上回在码头见过的中年男子,再看看神情和蔼,和柳二丫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子,便知道这是柳二丫的父母了。 于是抱拳道:“小子陶砚,见过柳伯父,柳伯母。” 金氏哪里被人这样有礼的对待过啊,还是自己看好的未来女婿,顿时就乐得见牙不见眼,“诶诶,快进屋喝口水,这一路上累坏了吧?” 柳树根也咳了两声,“对对对,快进屋坐,外头热得很。” “二姐,二姐?” 柳石头被金氏从堂屋赶了出来,不让他听大人说话,于是他便跑到了兔子这里找柳二丫,高兴地对她道:“二姐,我看到二姐夫了,长得比大姐夫好看!他还有一辆马车,就停在外头呢!” 柳石头并不知道外面的马车是陶砚租来的,他看着那低头吃草的高头大马,心里蠢蠢欲动,“二姐,我们去看二姐夫的马车吧。” “我想骑马!” 柳二丫拒绝了,“不行,你爬不上去。” “而且马跑起来快,你一个没抓稳就从上面掉下来了,你连牛都没骑过,更别说马了,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柳石头失望地哦了一声。 不过他很快又振奋精神,“二姐,娘刚刚说要留二姐夫吃饭呢,他长得好高,比爹还要高,刚刚爹都要抬头看他!” 他咳嗽了两声,学着刚才柳树根的样子微仰着头道:“咳咳咳,陶砚啊,坐,坐下说话。” 柳二丫提醒道:“他还不是你二姐夫。” “成亲了就是了。” 柳石头对这方面已经有所了解了,他转述着昨天晚上在被窝偷听到爹娘说起的话,“娘说如果顺利,就把你们两个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因为老宅的春生堂哥是今年年底成亲,奶不让你定在他前面。” “二姐,你要嫁人了!” 说起这个,饶是柳二丫胆子再大,也有几分难为情,她别过脸去岔开话题,“石头,你要不要挑一只兔子,中午杀了吃?” 柳石头眼前一亮,有肉吃,他也不提二姐要嫁人的事了,而是兴致勃勃地道:“二姐,终于要吃兔子了吗?你不拿去卖银子了?上回你和爹娘说金子哥酒楼里的大师傅,五百文一只收呢。” 自那以后,柳石头还以为家里再也吃不到兔子了呢。 就好像以前有阵子,鸡蛋从一文钱一个变成了两文钱一个,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都没有吃过鸡蛋。 都被娘拿去卖了。 如今听二姐说要杀一只兔子吃,他踮起脚尖看向兔窝,指着那几个不停地嚼着菜叶子的大兔子道:“二姐,我们要吃哪一只?” 柳二丫指了指一只灰色的大兔子,“这一只。” 吃过了一顿柳二丫做的午饭,石嫂子和陶砚就要告辞了,临行前,金氏特地安排了一个机会,让二丫能和陶砚说说话。 她自己则在屋内,和石嫂子聊了起来。 陶砚和柳二丫两个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上回在大街上,两个人素不相识,所以说话直截了当。二丫更是怀疑他是贼,抓着他的衣裳不松手,而陶砚只当做她是一个陌生人,更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但现在,他们就要定亲了。 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是和自己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人,所以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陶砚先开口了,他道:“二丫,上回抓住的那人犯,知县大人给我们发了二十两赏银。我干爹张捕头见人是我认出来,又是我抓住的,功劳最大,于是给我分了八两银子。” “我不知道你住哪儿,于是就去找了你爹。” “那天我见你们站一块。” 见他说起这个,柳二丫也不害羞了,高兴道:“嗯,我爹回来给我了,多谢你。”她走了之后是真没想到对方能把赏银送来的,毕竟她帮忙的地方不多,后来还担心把那人砸出了事,自己跑了。 柳二丫想起当时那人头上流血倒在地上的模样,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啊?治好了吗?” “好了,不流血了。” 陶砚说的是包扎好了,至于脑袋治没治好,还晕不晕,反正临县接回去也是要押送到京城秋后问斩的,人没死就行,其他不碍事。 柳二丫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了这事,两个人又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最后,陶砚看着石婶子已经从屋里出来了,正等在门口看着他们呢,知道这是对方提醒自己该回去了,于是想了想,问道:“二丫,你,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柳二丫还真的有事情想要问他。 但是 她的表情有些为难,然后才在对方的等待中小声开口道:“是有一件事,我上回去你家,看到你家的井上有一个车轱辘,那是怎么做的?我回来和爹商量了半天,爹还找了村里的木匠,都说不会呢。” “另外,石婶子说你们家前院那个池子里的水,是流到后头院子去的,那又是怎么流的?我们家也想要打一口井,能让水自己流到缸里头吗?” 特地问过同僚,有的说和未婚妻第一次见面就收到了对方送的荷包,有的说要给对方带礼物,于是特地准备了一只簪子的陶砚:“” 前院那口井上门的车轱辘是什么时候装上去的,陶砚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那宅子送过来的时候就有了的,后来娘为了把第二进租出去,于是喊人来打了第二口井,不过那口是一口苦水井,不能喝。 于是又找了人,把前院的井水引到后面去。 毕竟一座有水的宅子,和没水的宅子,租出去的价是不一样的。 这个饮水怎么引他倒是知道的,但一时半会的说不明白,于是他道:“我,我回去问问,下次沐休我再来告诉你。” “好!”柳二丫高兴地笑了起来。 陶砚嘴唇微动,最后他转身走了,不过临走前还是把怀里带着的银簪塞到了柳二丫的手里,“这个是送你的。” 入手是一根棍状的东西,柳二丫低头一看,然后呆住了。 原来是一根漂亮的银簪! 石婶子和陶砚驾着马车走了,柳二丫回到屋里,发现刚送完人回来的她娘金氏的表情有些呆滞,不太对劲,于是奇怪地问道。 “娘,你怎么了?” “还有爹,你今天怎么老咳啊?” “嗓子疼?” 听到柳二丫这话的柳树根又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神情有些尴尬。 金氏道:“别理他,二丫啊,你爹知道陶砚要来,昨晚抽了大半宿的烟呢,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明日就没事了。二丫你去歇着吧,今天一大早就起来,都累坏了吧。” 等柳二丫一走,金氏就坐直了身子,左看右看,小声地对柳树根道:“当家的,石嫂子说,陶家准备给二十两银子的聘礼!” 二十两啊。 金氏说起的时候,心肝都在颤。 他们柳家辛辛苦苦十几年,除了这屋子之外也就攒下了二十两银,其中还是托了二丫的福,没想到陶家娶个媳妇,就给二十两的聘礼。 而且石嫂子说这事的时候,还一副他们家不满意可以再商量的样子,二十两聘礼还不满意啊,让金氏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她想了想自己的儿子石头,他今年八岁,再过七八年也该说亲了,自己会给他准备多少聘礼,答案是和村子的其他人一样,二两银。除非对方陪嫁多,富裕,不然金氏不准备再加,当然再加也不过是四两,六两。 总而言之,是绝对不会超过十两的。 但是二丫 柳树根也一副呆住了的样子,他的想法和金氏一样,自从二丫及笄婚事不顺之后,他们已经从‘在上门提亲的人里给二丫挑个好的,聘礼和嫁妆和她大姐一样都是二两。’到‘是个好的,聘礼不要,给嫁妆。’ 到了后来,已经计划着给二丫买块地,让她后半辈子有个依靠了。 谁想到居然遇上了陶家这门婚事,对方还给了二十两的聘礼?柳树根和金氏两个齐齐呆住了。 而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回复陶家,第二天柳大姑就急匆匆地来了,一进门就问:“陶家要给二丫二十两的聘礼?二弟妹,他们家的人是和你说了吗?” 也难怪柳大姑吓了一跳。 他们家那屋子,也就值三十多两,但那是她公爹攒了大半辈子才攒下的,如今她二弟和二弟妹,嫁个女儿就有二十两的聘礼? 那岂不是能买座小宅子了? 柳树根和金氏点头,然后事情就不知怎么的传开了,柳家村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村西边的柳家,也就是十七年前分家出去的那一个柳树根啊,他的女儿柳二丫被城里的大户人家看上了,给二十两的聘礼呢! “二十两!” “真的有二十两吗?” “真的假的?就那一个丫头片子,居然值二十两银?二十两都够起一座屋子了,就是买地也能买七八亩,有这钱做什么不好,居然用来娶媳妇?” “柳树根就要发财了!” “诶,树桩,柳树根不是你二哥吗?他家二丫还是你亲侄女呢,这事是不是真的啊?真的有二十两啊?”有人看见柳家老三柳树桩提着一块肉路过,顿时把他拦了下来,兴致勃勃地追问。 “树桩” “呦,你这是去割肉了,果然是发财了啊,咦怎么才半斤?” “二十两呢,你二哥分了你多少啊?” 柳树桩的表情有些恍惚,他随口敷衍了几句,然后就埋头往家里赶,一进门连肉都没有放下,就冲着柳大河和李氏喊,“爹,娘,二哥得了二十两聘礼!” 二十两?! 别说屋内的柳大河和李氏,就是见到当家的回来,从屋里出来准备拿肉去烧的柳树桩媳妇张氏也愣住了,呆呆回不过神来。 第27章 二十两聘礼 二十两 张氏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二十两,当家的,真的是二十两吗?” “这还能有假?” 平日话不多, 显得人老实的柳树桩一反往常的表现,显得激动万分, “都传遍了,我在黄家村买肉的时候就听说了, 回来的路上至少还听到了七八个人这么说,大伙儿都知道二哥得了二十两聘礼,他把二丫嫁给了城里的大户人家呢, 有钱得很!” “娘, 上回大姐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事?” “二丫的婚事还是大姐保的媒呢。” 李氏茫然, “没有啊, 你大姐没说, 她就只提了句二丫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你二哥和陶家商量了开春再成亲。” 她当时听到他们不赶在春生前头,于是就没在意。 哪里能想到聘礼居然是二十两! 毕竟之前二儿子口口声声说不要聘礼的, 谁能想到那陶家居然是这般的大户, 娶个儿媳妇就给二十两银呢?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 “走,我们瞧瞧去!” 柳家 柳树根和金氏又送走了一个来借钱的人, 然后互相看了看,苦笑起来。 金氏发愁道:“当家的, 你说这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明明没对外头说,连二丫都暂时瞒着呢,更是嘱咐了大姐先不说出去。” “怎么都知道了呢?” 毕竟现在柳家和陶家只是定下了亲事, 六礼还没过呢,他们就没有往外头说,免得中途出了岔子。谁能想到他们没往外头说,其他人却都知道了。 “应该是中间传漏了吧。” 柳树根道:“之前听大姐说这陶家是她认识的一个妇人介绍的,那个妇人的亲戚和陶家是邻居,总之这中间隔了几个人呢,又是二十两银子这样的大事。” “她们当做热闹说给了其他人听也是有的。” 在他们这,还真没有不把聘礼和嫁妆往外传的规矩,如果聘礼或者嫁妆多,有的人家还喜欢自己往外说呢,就为了给自家长脸。 柳树根越想越觉得有理。 “这附近村子里也不只有大姐一个人嫁到了镇上,外人只要一个知道了,你传我我传你,岂不就传开了?” 金氏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怪不得刚才银子她娘说告诉她这事的人,刚从黄家村那边回来,那边也是传遍了,不但知道有二十两聘礼,还知道陶砚是县衙里的捕快呢。” “当家的,那现在怎么办啊?” “回去吧。” 柳树根摇摇头,“我们这几日关好门,谁来也不要开,等过了这新鲜劲那些人就不来了,你不要答应把钱借出去。” “不说聘礼还没到,就算是到了,这么多的聘礼嫁妆就不能少了。可别到时候把钱都霍霍了,家里只剩下几两银子给二丫做陪嫁。要真是这样,别的不说,陶家那边就会看不上二丫!” “这我当然知道。” 金氏转身关好了院门,“那我跟大丫、二丫还有石头说一声,让他们最近不要走前门要走后门。不过当家的,我们家的井可要赶紧打起来了。” “等天冷地里都冻上,那就晚了。” “唔,”柳树根表示自己明白,“我明日就去找人,张家那边还没有把张二郎除服的日子送来,也顺带一起去问问。” “可不能再拖了。” “家里的,你给我们外孙的衣裳做好了吗?” “就差几针了,”金氏回道:“我做了一身,再让大丫做了一身。待会我看见她再问问,让她不要误了日子。” “树根——” “二哥——”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几道气喘吁吁的喊声,柳树根回头一看,便见到他爹柳大河、他娘李氏、他三弟柳树桩、三弟妹张氏一起往这边跑了过来。 他爹柳大河和他三弟柳树桩跑在了最前面,差不多就要到了,后面的三弟媳妇张氏则搀扶着他娘李氏,几个人不断地冲他招手呢。 “爹,娘,三弟,你们怎么来了?” 柳树根赶紧打开了门,见他爹也喘着粗气,连忙扶住了另一边,“爹,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别急,快进屋里坐着歇歇。” “家里的,给爹娘倒杯水。” 金氏连忙进屋倒水。 李氏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喝水,她抓着柳树根的手臂急切道:“树根啊,你,你,二丫” “哎呀,娘!” 柳树根急得不行,插嘴道:“二哥,娘是要问你,二丫是不是真的有二十两银子的聘礼?!现在外头都传遍了!” “对!” 喘匀了气了的李氏道:“是不是真的,啊,是不是真的?!真的有二十两银子吗?” 柳大河也问道:“树根啊,是二十两吗?” 张氏耐不住性子,不等柳树根回答就追问:“春生他二伯,二丫真的有二十两银子的聘礼?这么值钱?是不是真的啊?二伯,你可别瞒着爹娘,我们在外面都听说了。” 柳树根这才明白了他们几个的来意。 也是冲着那二十两银子来的。 二十两的聘礼陶家那边既然开口了,柳树根和金氏他们做爹娘的当然不会说出‘十两就够了’这样的话来打二丫的脸。不降也不抬,这是他们夫妇两个那天商量了半宿之后的结果。 也就是说,二丫的聘礼就是二十两了。 既然是这样,柳树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眼前的几个人和之前一来就开口借五两、三两、二两也行的那些村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道:“爹,娘,陶家是给了二十两的聘礼。上回他们家来人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就等他们遣媒人上门。” 二十两是真的! 真的有二十两的聘礼! 柳大河、李氏、柳树桩和张氏都呆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虽然已经听说了,但没有得到柳树根的亲口承认,总是抱着几分怀疑。 但现在柳树根真的承认了,有二十两! 张氏的心中更是泛着妒意,酸溜溜地道:“这么大的事,二哥二嫂你们怎么也没来告诉爹娘一声呢?” 他们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给春生找了个家底丰厚的儿媳妇。她未来的儿媳妇黄氏是黄家村村塾的独女,这样的人嫁妆也没有二十两,就算加上他们给的四两聘礼,也才不过十两。 而其中大半都是衣裳、布匹、首饰之类的。 不是现银。 但即使是这样,也让张氏走路抬头挺胸的了,两家定亲之后她就没少显摆。不但特地来和金氏说过,娘家那边也回去了几次。 但现在,他二伯随随便便的就入手二十两的聘礼,还是能花的现银,哪怕是拿出十两来给二丫做陪嫁,那也还省下十两啊! 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柳家老宅的几个人,直到回家之后都还有些傻愣愣的。张氏更是一回到家里,就扒拉自己存钱的地方,把里面的银子,铜板,大钱都拿出来数了又数。 三两银,五个一钱、二钱的银角子、以及两串钱 没超过四两。 “当家的,你看看,”张氏沮丧道:“我们三房只有不到四两银子,可是二伯他们一家嫁个女儿就得了二十两。” 她的脑海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于是推了推旁边床上坐着的柳树桩,小声问道:“当家的,二丫这婚事,是大姐保的媒吧?” 柳树桩抬头看了看她。 “你说,大姐能不能给盼儿那死丫头也找一门婚事啊,二十两呢,不说二十两哪怕只有十两,那我们家也发大财了!” 柳树桩道:“可你不是说要把盼儿多留几年吗?招娣和来娣都早早的嫁了,盼儿若再早嫁,那家里的活就忙不过来了。你之前也说了,黄家那丫头不像是个能干活的样子,娶进门也帮不了多少忙。” 张氏却抓住了他的手,“当家的,二十两啊!” “有了二十两我们干什么不好?春生能多买几本书,家里也能多吃两顿肉,当家的你以后再去割肉就不用只割半斤几两的了。而且家里不是还有大嫂吗?到时候跟娘说一声,让大嫂多干些也就是了。” “你别忘了,大哥大嫂没儿子,以后可是要靠我们春生的。现在多做点活怎么了,不做活春生怎么有钱买笔墨?” 张氏越说越觉得有理,“去年一整年,春生光是买笔墨就花了五两银,今年因为和黄家丫头定了亲,他未来岳父有贴补,但也有三两了。” “当家的,光靠地里的出息能有多少?” “春生将来还要去考秀才呢!” 最后面这句话让柳树桩瞬间坐直,他和张氏就春生这一个儿子,独苗苗一个,前几年不舍得他将来下地种田,于是就说通了爹娘将他送去黄家村读书。就是希望他有个好前程,比如如今在酒楼当差的柳金。 但读着读着,他们的心就大了起来。 他们不想让儿子去镇上或者是县城找活干了,而是想让他去考秀才,成为体面的秀才公,到时候他和张氏就是秀才他爹娘。 柳树桩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最后停了下来,“你说得对,盼儿那丫头也是时候嫁人了,你明天去和娘说一说。” “如果娘同意了,你们就去找大姐” 不知道柳树桩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张氏听得连连点头,高兴道:“当家的,还是你有主意!” 李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倒不是和三房夫妇一样,想要让柳大姑找一门同样的给柳盼儿,而是想着二丫那丫头的聘礼有二十两,自己却不能分,难受。 “当家的,二丫有二十两的聘礼呢!” 她推了推睡在旁边的柳大河,“整整二十两,老二两口子也不说孝敬我们一些,好歹我们还是二丫的爷奶呢!” 之前银福牌的时候她虽然说分家的儿子就管不着了,但那福牌一个也就四百文,没了也就没了,她顶多难受几天。和这二十两不一样。今天去老二家的时候,他们水灌了一肚子,但老二就一句没说分钱的事。 他们问起陶家,也是含含糊糊的。 柳大河并没有睡着,他倒是一时没想到分钱的事,而是这么大的事老二居然没来告诉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今听到李氏这么说,他问道:“那要怎么办?” 张氏兴奋道:“之前大丫第一次嫁人的时候,那是分一半!”柳大丫第一次嫁人是嫁给张家村的货郎张二,聘礼和嫁妆都是二两。 然后张氏知道后就上门讨去了一两。 理由也是现成的,她说大丫是她养大的,她还是大丫的亲奶奶,大丫这么多年在老宅吃喝,于情于理都应该分一份。 最后一两银子顺利到手。 柳大河翻了个身,闷闷道:“老二今天说家里要打井,二丫的聘礼他估计是要用来打井,再有剩的就给二丫陪回去。” “那我们也可以打井啊!” 李氏不放弃,“我们老宅这儿也没有井,每天米氏都要早早去担水,若是有一口井她就能多搓几捆草绳了。当家的,哪有爹娘家里没有井,反倒儿子家里有的?明天我们就去和老二说,就说家里要打井,让他出银子。” 柳大河没有说话。 第二日,李氏正要出门呢,张氏和柳树根就找了来,张氏如此这般地和她一说,她的眼睛顿时一亮。 是啊,还有柳盼弟那死丫头呢。 于是三个人急匆匆地赶到镇上,找到了柳大姑。 柳大姑听了疯狂摇头,“不行,娘,不行的。陶家这门婚事是难得一见的,不是谁家娶媳妇都舍得下这么重的聘礼。城里的人虽然比我们乡下好些,但也不过四两、八两甚至是十两的。” 李氏马上道:“那你给找个十两的!” 柳大姑简直无语了,“娘,十两聘礼的人家是有,可是你给得出嫁妆吗?最少要八台以上的嫁妆才敢跟人要十两银子的聘礼!” “再说了,盼儿那丫头不会绣花也不识字,长得更是一般,你敢要十两银子的聘礼人家还不娶呢,城里多少的好姑娘。” “还要嫁妆啊” 李氏退缩了,她之前把大孙女招娣嫁给人家做填房,收了四两银子的聘礼,二孙女嫁给一个娶不上媳妇,二十多岁的光棍,同样是四两彩礼。两个孙女出门,她都是一身新衣裳打发了,没陪嫁。 虽然嫁孙女没有陪嫁,但把柳大姑嫁到镇上的她,也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称为嫁妆的,家里用久了的尿壶显然不能算。 柳树桩和张氏对视了一眼。 然后张氏道:“大姐,有陶家这样好的亲事,你怎么只顾着二伯一家,不顾着家里啊?应该说给盼儿啊!盼儿同样是个姑娘,现在也还没定亲,你要不和陶家那边说一说让盼儿嫁过去?” “我们家只要十五两,不,只要十两的聘礼就行。” 柳大姑目瞪口呆。 她用一种从未认识过对方的眼神看着这个三弟媳妇,直看得她退缩起来,然后她又看向自小老实的三弟。 柳树桩便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柳大姑松了口气,她刚刚觉得三房是不是失心疯了,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不过看三弟这么说,显然是三弟媳妇自己想的,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她显然高兴得太早了。 李氏却觉得这主意不错,她对柳大姑道:“凤英啊,你三弟妹说得有道理,反正也是你保的媒,盼儿同样是你的亲侄女,你去和陶家说一下把人换了。便宜了十两呢,他们家肯定是愿意的。” “老二那边我去说。” 柳大姑:“” 惊呆都不足以形容柳大姑现在的表情,她简直是震惊了,说话的音量都提高了几分,“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哪有婚事说换就换的,人家陶家认定的是二丫,人都已经见过,就等着挑个好日子来下聘呢,哪能让你换人?” “再说了,陶家选中二丫是有原因的!” “那是看中了二丫的八字!” “二丫的八字和陶砚是天作地和,不然你以为他娘丁氏为什么会给自己挑个乡下儿媳妇?你以为人家找不到城里姑娘啊?” “娘,”柳大姑恶狠狠地瞪了张氏一眼,“你可别被人骗了。” “” “大姐。” 柳树桩不好意思道:“娘和我家里的也是一时想岔了,说话急了些,毕竟陶家这样的好人家难找。” “其实啊,我们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要托给大姐的。就是大哥家的盼儿她今年也十五了,大姐你能不能给她找门好亲?” 柳大姑正想要拒绝,她不是媒婆,二丫这事也是赶巧了,要让她自己找还真找不到这么好的。但她随后又想起之前自己和她娘李氏提过的事,她让她娘不要给大嫂派那么多的活计,免得将来婆媳难处。 但她娘不听劝。 如果她真的能给盼儿找一门好亲,那就是有恩于大房了,将来她在娘家说话是不是能好使些?真有个万一,她也能去劝劝? 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李氏几人回家后,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甘心,自那以后,她和张氏就经常往村西的柳树根家跑,就想知道陶家什么时候把聘礼送来。 而柳树根一家,开始还有些奇怪,久而久之就顾不上这些了。 因为张家那边在柳树根亲自去催促后,终于定下了给张二郎除服的日子。那一日,一大早柳树根、金氏和柳大丫就起来了,提着给外孙张大宝准备的东西往张家赶去。他们除了张二郎的除服之外,还要和张家说一说柳大丫再嫁的事。 只不过他们兴冲冲地去,却神情沮丧地回来了。 柳二丫看到黑着脸回来的爹娘,以及好像遭受了巨大打击,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内的柳大丫,小声地问着金氏。 “娘,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怎么这个模样回来了?” 金氏表情颓然,“二丫啊,大宝他不认你大姐了。” 柳二丫诧异地啊了一声。 第28章 知道真相 “大宝不认大姐了?” 柳二丫诧异,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宝是大姐生的啊,满月的时候你还带我去瞧过呢, 怎么就不认大姐了呢?” 金氏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今日是张二郎除服的日子,一大早, 我和你爹就带着你大姐去了张家,然后啊, 没见着大宝!张家待我们倒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张家大嫂把大宝带出去了,躲着我们, 一直没回来呢。” “然后我和你爹还有你大姐就等着, 如果不是后来大宝要给他爹磕头, 恐怕那张家大嫂还不会把人带回来!” 金氏叹息, “不过人虽然带回来了, 但大宝却躲着你大姐和我们,恐怕是张家私底下和他说了什么。那张大嫂更是护得什么似的,寸步不离。” “哎” 说到此处, 金氏已经抹起了眼泪。 张大宝是她的第一个孙辈, 也是现在唯一的一个,金氏和柳树根都是疼得很的,以前他每次家来都提前准备好糖果点心。这次当家的更是特地让她和大丫给大宝做两身衣裳, 但张家那边的反应却太让他们心寒了。 柳二丫的表情也跟着古怪起来,“娘, 这张家是什么意思啊?” 她大姐柳大丫是张家媳妇,张大宝就是大姐生的,错不了。外公外婆去看外孙,亲娘去看孩子, 怎么还拦着不让见呢? 金氏人情世故见得多,对此已经有了猜测。 “可能是想着张二郎死了,你大姐又要改嫁,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了张大郎,而正好张大郎张大嫂两个人没儿子” “让张大郎和张大嫂把大宝当亲儿子养呢!”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村子里没儿子的人家有的时候会从亲戚家里抱一个回来养,只要族谱上一改,那么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养好了照样孝顺。 柳二丫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便问道:“娘,那现在要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 金氏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怨气,“大丫是铁了心要再嫁,不说石家愿不愿意替她养儿子,张家就不愿意放手!你是没见啊,当初去接人的时候,提一句大宝,张家就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张家族人都围了上来,说要把张家子孙带走,就不肯放你大姐走。” “还要按族规浸猪笼!” 柳二丫站了起来,“凭什么?”在大姐夫死的这件事情上,柳大丫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啊。 “哎” 金氏捂着脸,“罢了,孩子好好的就行,我今天看了,大宝这孩子长得壮实。显然他爹死了,你大姐回家了,但张家人并没有亏待他。那张家大嫂虽然有私心,但她现在把大宝当眼珠子。” “这样总好过她把大宝当仇人对待,以后我和你爹多去看看也就是了。” 听完了金氏的话,柳二丫闷闷不乐。 黄媒婆知道柳二丫和县衙的捕快定亲后吓了一跳,她低喃着‘没想到这柳二丫还有这样的造化’,然后就匆匆地来到了柳家。 她先是把之前收的一两银子还给金氏,然后不好意思地道:“最近忙,都把金妹子你之前托我办的事忘了。” “我都听说了,二丫定了门好亲啊!” 黄媒婆一副热情的样子,“这既然二丫定了亲,那这一两银子谢媒银我可就没脸拿了,金妹子你收好了。” 金氏不客气地收了起来。 之前她和当家的担心黄媒婆在外头乱说话,传出什么‘柳家二女争一夫’的丑事来,所以这一两银子并没有向对方讨要。但既然现在对方还了回来,那金氏当然也不会不收,她不但收,还很坦然地收。 见状黄媒婆也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两银子,她不还也是可以的,但当时石家的婚事她和柳家闹了不愉快。如果没有二丫后来这婚事或者二丫嫁的人不是县衙的捕快,她收了也就收了,料想柳树根和金氏也不会上门来讨要。 但谁知柳二丫那丫头,居然有这样的造化呢? 捕快娘子啊。 黄家村的人还在议论那二十两聘礼,但要她说,二十两的聘礼算什么,只要柳二丫嫁了过去,多少个二十两不能得? 最要紧的是那陶砚,是县衙里的捕快啊! 官字两个口,她黄秀菊以前和城里的官媒搭过话,人家说县衙里面的人,只要能出头那家家户户都是使奴唤婢的。有的的知县老爷看中,还能得个官身呢。总而言之,二十两算什么,好处远在后头。 想到这里,黄媒婆暗暗羡慕起来,心想要是对方看上的是自己的孙女儿那有多好啊,到时候她一定会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想到嫁妆,黄媒婆就想起了自己来的第二件事,于是笑着问道:“金妹子,我今儿来啊除了恭喜二丫之外,就是和你商量一下大丫的嫁妆的。” “你们家之前说不要聘礼,所以石家那边就没有准备,不过他们也说了,等接亲的时候会带一些山货来,不会失礼的。” 金氏脸色稍缓。 柳家虽然说了不要聘礼,但如果对方什么都没有,她心里还是会很不舒服。所以听到黄媒婆的话后,她淡淡地点头道:“有心了。” 黄媒婆见金氏没意见,于是她也松了口气,接着道:“那既然金妹子你没意见,那我就回话给石家了。” “另外就是大丫的嫁妆” 嫁妆? 金氏听得心里不太高兴,心想不就是一两银子嘛,难道他们柳家还会污了去?于是她道:“大丫的嫁妆,我和大丫她爹也准备了,新打了两口箱子,把平时大丫用的都给她捎上,另外再准备一两银子压箱” 金氏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黄媒婆打断了。 她惊讶道:“一两银子?怎么只有一两银子,金妹子,这就是你们家的不对了,这说好的事,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之前明明说你们家大丫有四两银子的嫁妆” 这下子就轮到金氏惊讶了,她奇怪地说道:“你说什么?四两银子?!” 金氏仔细回想,但想来想去都没有发现说亲那一日她和当家的有谁有说过要给大丫四两银子嫁妆这样的话。她瞬间就联想到了二丫的聘礼数量流传出去之后,好些人找上门来借钱的事,顿时就怒火中烧。 “四两银子?!” “黄媒婆,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吧?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嫁女儿不要聘礼,还陪送这么多的嫁妆,怕不是得把家底儿都陪了去。” 黄媒婆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的道,“不对呀,金妹子,那天的确说好了的,是四两银子的嫁妆。还是你们家大丫亲口告诉我的,万没有假。要不然石家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如今说没了就没,你们家可不能做这样的事啊” “没有嫁妆,那这亲事” 言下之意,说好的嫁妆不做数,那这门亲事恐怕也做不得数了。 可金氏哪里还管这门亲事做不做数啊?她听到黄媒婆说四两银子的嫁妆是大丫亲口答应的,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不是对方看上了二丫的聘礼,而是大丫抢了自己妹妹的婚事不算,还想要刨了他们老柳家的家底呀! 真让大丫带着四两银子出嫁,那他们柳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井还要不要挖? 二丫还要不要嫁人? 石头将来还要不要成亲? 于是金氏顾不得黄媒婆就在旁边,脑海中也记不得家丑不能外扬这样的话了,她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大声喊道:“石头,石头——” 柳石头听到声音之后马上跑到了门边,“娘,我在呢。” “你大姐在哪儿?” 柳石头想了想,“大姐洗衣服去了。” 金氏冷着脸,对柳石头道:“你马上去把她给我喊回来,就说我有事找她,快去!” 黄媒婆见情形不对,于是找了个借口告辞了。至于嫁妆,她还是过两日再来问吧,今日柳家怕是没有心思应付她。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心里想着,这柳大丫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不愧是嫁过一次的,和一般姑娘家就是不一样。先是瞒着爹娘定下亲事,接着又瞒着爹娘,许下偌大的嫁妆。看着金氏刚刚那愤怒的样子,这门亲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柳大丫可不知道黄媒婆在心里想了什么,她现在日子没有刚回家时那阵子好过了,整天忙里忙外的。 虽然昨天刚刚从张家回来,她心情低落,但今天依旧要干活。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在心里想着:‘快了快了,等嫁了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等嫁了人,她可以再生几个儿子。 大宝 她飞快地抹了把眼睛。 等听到石头来说黄媒婆来了家里,娘喊她回去的时候。她顿时一喜,知道这是在商量她的婚事呢。连忙三两下弄干净衣裳,就往家里跑,险些连桶都忘记了。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回到了家里就只有金氏一个人在。而且她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也泛着冷意。 柳大丫进屋的脚步停住了,她迟疑着问道:“娘,黄媒婆呢?她不是来商量我的婚事了吗?什么时候成亲?” “婚事?” 金氏听到这话后直接冷笑起来,“你还有脸跟我提婚事?我金荷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柳大丫愣住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娘金氏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二郎死的时候没有,之前黄媒婆和石家人来的时候也没有。 怎么好端端的 看着她这幅模样,金氏怒道:“我问你,是不是你跟黄媒婆说你有四两银子嫁妆的?啊?你失心疯了吗?胆敢应下这样的话,你知道四两银子有多少吗?!先前你爹还没出去做活的时候,在地里忙活一年,也就攒下两三两银子!” “四两银子,你是想要了我和你爹的命吗?!” 是这个事啊 柳大丫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她的婚事有什么变化呢,现在她的指望就只剩下这门婚事了,于是连忙解释道:“娘,我有银子,我有五两银子呢。” 金氏愣住了。 她怀疑地看着柳大丫,“你有银子?” 说二丫有银子她是信的,二丫这阵子忙里忙外的,存了银子很正常,但是大丫怎么会有银子呢?她从张家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光着身子的,就带了几身衣裳,其他细软包括她出嫁时候陪送的两口大箱子,都由当家的做主留给外甥了。 大丫哪儿来的银子? 不等她细问,柳大丫就说开了,“娘,这是二郎还在的时候我攒下的,连我那婆婆都不知道呢,二郎死后,我都藏在鞋底下!” 金氏:“” 她回想起大丫刚回来的时候,的确是穿了一双旧鞋。 当时自己还觉得大丫是在张家受苦了,于是连夜给她纳了一双新鞋,后来那双旧鞋就没见她穿过了,也不知道收在了什么地方。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谁能想到呢,她居然在鞋底下藏了银子! 而且藏了还不说。 她这是防着石头,防着二丫,防着爹娘 防着他们呢! 柳大丫可不知道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娘金氏的心冷了下来,她继续道:“娘,四两银子我有,你不用担心。” “对了,黄媒婆呢?” 金氏心灰意冷地摆摆手,不想和这个女儿多说了,“黄媒婆明天还会来,大丫啊,既然这石家是你选的,那你嫁过去之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那石三郎虽然是个跛子,但” “娘,你说什么?!” 柳大丫脸色忽地煞白,她冲上去抓着金氏,不敢置信地喊道:“娘,你说什么?你说谁是跛子,啊?谁是跛子?你刚刚说谁是跛子!” 金氏被她这疯魔的模样吓了一跳,迟疑道:“石三郎啊,石家三郎腿脚有毛病,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可不是个跛子。” “你这是怎么了?” “那天你不是看过他了吗?还说他长得好呢。”金氏说起这个就来气,“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眼瘸了,偏偏看上这样的人,还哭着喊着要嫁。你还年轻,以后未尝不能找到比这要好的,你急什么?” “跛子” 柳大丫倒退了两步,喃喃道:“他居然是个跛子”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后半辈子没什么指望了,儿子不要她了,费尽心思抢的婚事结果对方居然是个跛子 “跛子” 金氏皱眉,她看着柳大丫的样子,猜测道:“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但她觉得不大可能,那天石三郎来的时候明明他们两个就见过了的,石三郎好端端的就坐在那儿,大丫不可能不知道。 “娘,我不知道啊!” 回过神来的柳大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大睁着眼睛朝金氏喊道:“娘,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是个跛子。如果早知道,我是不会嫁的,娘,我,我不嫁了,娘我不嫁了” “我不要嫁给一个跛子!” “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啊!” 柳大丫不敢置信地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看着金氏,震惊地喊道:“娘” 金氏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脸色铁青。而刚刚听到屋内动静的柳二丫也走了进来,她惊讶地看着盛怒的金氏以及半张脸通红的柳大丫。 “娘,发生了什么事?” “你大姐,”金氏用颤抖的手指着柳大丫,“你大姐说她不知道石三郎是个跛子,刚刚闹着她不嫁了,不嫁了!” 柳二丫惊讶地看着柳大丫,“大姐,你居然不知道石三郎是个跛子?你那天不是见过他吗?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早就知道了啊,那天一回来娘就告诉了我,你之前一门心思想着跟他成亲,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没想到你居然不知道?” 柳二丫觉得太荒唐了,柳大丫亲自见了人,她居然不知道对方是个跛子。 “我不知道!” 柳大丫绝望地大喊,“他那天,他那天”她左右四望,然后指着一张凳子激动道:“他那天就坐在这儿,就坐在这儿,他坐得好好的,好好儿的,我没看到他的腿!娘,石家骗我,石家骗我啊娘——” 金氏冷静了下来。 事情发生之后,她第一次如此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然后问道:“所以呢,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就想和石家退亲是不是?” 疯狂中的柳大丫眼前一亮,头点得飞快,“是啊娘,他们家骗人,他们家骗人,我要退亲,我要退亲!” “然后呢?”金氏又问。 “然后,”柳大丫呆住了,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激动道:“然后娘你让大姑也帮我找一门婚事,帮我” “找不到了!” 金氏狠下心道:“你退了石家这门亲,你就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大丫,来不及了,你和石家的婚事,现在知道的不仅仅是我们两家。你爷奶知道了,你大姑知道了,张家也知道了,更别说还有黄媒婆。” “你怎么跟人家说要退亲?” “难道说你看中了来和自家妹妹相亲的石三郎,许下四两银子嫁妆抢了来,然后过了一个月才发现对方居然是跛子,嫌弃人家。” “所以要退亲。” “大丫啊,”金氏摇摇头,“没退亲之前,上门来给你提亲的要么死了婆娘,家里孩子要人照顾。要么就是老光棍,老鳏夫。石三郎虽然是个跛子,可是他不比你大多少,虽然跛了但是跛也有跛的活法。” “而且他之前从未成过亲,你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将来死了跟他埋一块。”金氏冷冷地看着她,“你可想好了?” “这门亲事退了,你想再找就难了,如果你想好了,那娘拼着这张脸不要,明日就和黄媒婆说退亲的事。然后你能再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就看你的造化。” “如果你没想好” 金氏语气严厉,“那就滚回你屋里好好想一想!” 柳二丫在门口放下了一个装着饭菜的碗,这是她第一次走到了柳大丫如今住的屋子前。原本她是不想来的,但是爹娘唉声叹气,对柳大丫失望透顶,连带着石头也有些不安,而柳大丫已经在屋里待了一天没出来了。 “吃饭了。” 里面沉默了许久,然后才传来柳大丫那不知道哭了多久的沙哑声音,“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你现在好了,有一门好亲事。” “而我呢,我儿子没了!我也要嫁给一个跛子!” 柳二丫:“” 简直莫名其妙,如果不是看在爹娘的份上,柳二丫真的不想理她,“大宝是你的儿子,他又没死,怎么会没了呢?” “而且石三郎是你自己选的,大姐,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让你不要后悔,如果后悔了就多念叨几句。” “这是你选的!” “闭嘴!”柳大丫朝着紧闭的房门吼道:“以前你嫁不出去,而我先是嫁给了二郎,后来又有了石家这门好亲,我长得比你好,比你会说话,比你讨人喜欢。” “处处都比你强!” “现在我儿子不要我了,你的亲事也比我的好,你是不是就来嘲笑我!” 柳二丫生气了,然后她踢了房门一脚,顿时吓得里面的柳大丫尖叫出声。她气呼呼地朝里面大声说道:“是,我就是来嘲笑你的!” “你费心抢到的石家没有陶家好,你儿子现在又不要你了,你快哭吧!等以后我天天过得比你好,你就天天哭吧!哭得又老又丑,哭瞎了眼还哭歪了嘴,就轮到你处处比不上我了!” “到时候我们站一块,人家就说‘哎呀这哪是亲姐妹啊,一个年轻一个老,怕不是母女吧’!” 说完了这话的柳二丫觉得不太对,于是又改正道:“不对,娘都比你好看呢,到时候我也不喊你柳大丫了,我喊你柳大婶。” “柳大婶!” 屋里的柳大丫先是一愣,然后就气得不行,“柳二丫!” 她冲到门口,想要打开门出去挠花对方的脸,但想到刚刚二丫踢的那一脚,顿时就又不敢了,因为如果打起来,她是打不赢从小就和村子里的小孩打架的二丫的。那她出去,岂不是要被二丫打? 于是怒气冲冲的她在门口停了下来,朝门外的柳二丫道:“柳二丫你别得意,我都知道了,陶家是寡妇带独子,这样的婆婆最难伺候了!” “你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而石家就不一样了。” “石三郎虽然跛了,但是他还有两个哥哥,我会过得比你好的,我一定会过得比你好的!”柳大丫好像是在说服二丫,但也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你给我等着,我以后一定会过得比你好的!” “好啊!” 门外的柳二丫听到她现在的动静,松了口气,这下子娘就不用担心她寻死腻活了,于是又朝着里面喊道:“我等着看你过得比我好呢,柳大婶!” 柳大丫狂怒,“啊啊啊啊啊——” 第29章 井打不成了 柳大丫在一个吹着冷风的日子, 被石三郎接走了。因为路途遥远往来不易,柳大丫还是二嫁,所以柳氏一族并没有安排人送嫁。 柳家几人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远去, 都没有开口说话。能说什么呢?新娘子自己的脸上都没有半分喜色,尤其是看到石三郎真的是个跛子的时候, 柳大丫那一瞬间的脸色真的是很难看。 好在石三郎没有察觉。 今天很高兴的他只以为是柳大丫不舍得离开父母,以及对石家路远之类的事情感到担忧罢了。 送走了柳大丫之后, 就到了柳家打井的日子。 柳树根特地早起,借了牛车去接约好的打井师傅,这位师傅姓牛, 来到柳家之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神秘地在柳家前后院子各处挖了几个地方, 在坑里插上几根鸡毛, 再让柳树根拿了大碗盖住, 说是明天再来。 然后第二天一早, 他就带着儿子、徒弟以及家伙什来了,他把那些碗都打开一一查看,神情从开始的轻松变得越来越凝重, 然后就对柳树根道:“柳兄弟, 你们家这块地,打不出水来啊!” 柳树根呆住了。 没有经历过打井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块地打不出水来’这样的话,不由得奇怪地问道:“牛师傅, 你再给看看,这么大一块地怎么会打不出水来呢?” “以前我们村长家儿子打井的时候, 没两天就出水了。” 牛师傅解释道:“我知道,那也是我给打的,你们附近这几条村的井啊,多半是我以及我爹和我兄弟打的。我们家打井都好几代了, 这是祖传的手艺,一块地方能不能打出水来,我一看就知道。” “我们打井人啊,有句俗话。” “‘两岭夹一沟,沟边水长流’、‘山嘴对山嘴,嘴下有好水’”牛师傅指着柳家背后的两座小山道:“你看,那中间必定有水,止都止不住。” “对对对。”柳树根赞同,后面的两座小山一座是他分到的,另一座是他打算买给二丫的,山上的确有个泉眼。 “另外啊,还要看草。” 牛师傅指了指柳家远处的一块地,“你们家种的东西都黄叶子了,那是因为底下没水呢,但那还青着,往下挖指定有水。” 柳树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迟疑了,“那地方,是别人家的啊。” “所以你们家打不出水来啊!” 牛师傅无奈地摊手,打一口井单单工费就近十两银子,他带着儿子和徒弟辛苦几日就能挣到钱,如果能打,他是很愿意给人打井的。 可惜的是柳家这块地偏偏是不出水的,勉强打下去也就是砸自己的招牌。打出一口苦水井不要紧,但浪费了主家的银子却打不出水,他接下来半年都接不到活了。 柳树根不死心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牛师傅想了想,出了个主意,“柳兄弟,你们家的井要想出水,得往深里打。这样一来我儿子和徒弟就不行了,他们没这手艺。我得去把我爹、我兄弟以及别的打井人喊来,三五个熟手打个几天几夜。” “但这价钱” “多少?” “一口价,三十五两!”在柳树根的吸气声中,牛师傅无奈道:“井要想打得深,没点本事是不行的。” “四十年前我们这一片着荒的时候,十家的井有九家出不了水,没办法只能再往深里打,我爹这手艺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我和我兄弟这些年被我爹领着,也打过几口,那个深啊,不会的人都上不来了。” “三十五两是贵了点,但打出来之后能使几百年。” “荒年也不怕!” “柳兄弟,你好好想想吧。” 送完牛师傅,柳树根唉声叹气地回去了。而屋里这个时候金氏正在和柳二丫说家里的井打好了要怎么用呢。 “到时候啊,屋里的水缸就不用摆这么多了。” “腾出一个来装谷子去,水缸老鼠咬不坏,结实。再有,就是以后家里有吃不完的饭菜也不怕放坏了,用个篮子装了吊水里,第二天拎起来还和昨天的一样好。天热的时候喝一口刚打上来的井水,别提多凉快了!” 金氏兴致勃勃地说着,因为师傅们打井,是要光着膀子的,所以村里的女人们都不给去看,她和二丫只能坐在屋内。 柳二丫赞叹,“有井可真好!” “可不是,”金氏乐呵呵地道:“等我们家里有了井,咦,当家的你回来了,那牛师傅可选好了在什么地方打井?” “要我说啊,最好是” “娘,我们家打不了井了。”跟在柳树根身后进来的柳石头闷闷不乐,“那牛师傅说我们家地下没有水,打不出井来。” 金氏和柳二丫呆住了。 “当家的?” 柳树根心事重重地挨着金氏坐下,叹了口气道:“那牛师傅说,我们家这块地下面没有水脉,打浅了出不来水,打深了又费银子,要三十五两呢。” “三十五两?!”金氏震惊了,“打一口井居然要三十五两?当家的,这都能在镇上买一座宅子了!” “可不是,一座宅子,打不起啊。” 柳树根又想抽烟斗了,不过他想到等下陶家小子要来,如果再被他撞到自己咳嗽,莫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毛病,到底是按捺了下来。 柳二丫也非常的失望。 如果只是二十两,她倒是可以把自己攒的私房拿出来给爹,让他把牛师傅请回来,因为等自己出嫁之后,有一口井家里会便宜许多。 但是三十五两 不说自己没有这么多银子,即使拿出来了,爹也不会答应花三十五两银子给家里打一口井的。如今不是荒年,一口水就能救命的程度。家里没有井,那爹估计是想着以后自己早起去挑水就是了。 陶砚觉得柳家气氛不太对。 他趁着沐休的时候过来,是因为上次答应了二丫要给她讲讲以前家里打井的事。原本是上上次沐休就要来的,结果因为临县王捕头来押解人犯,他干爹张捕头一言不合与对方吵了起来,被气得火冒三丈。 最后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禀明了知县大人后决定由他们派人亲自护送,免得对方‘走到半途又把人犯给丢了’。 把王捕头气得脸色涨红扳回一城之后,张捕头哈哈大笑着把自己的手下数了数,决定把陶砚加到护送的名单里去。 来回折腾了半个月,等陶砚腾出空闲的时候就到现在了。 陶砚并不以为他的到来会让未来岳父岳母、未婚妻二丫以及未来小舅子柳石头不高兴,那么问题是出在了何处呢? “我们家打不了井了。”柳二丫沮丧道。 他们两个人之前就见过面,又是未婚夫妻,所以即使是一起走在院子里,也没有引来金氏等人的太多关注。 柳二丫弯腰看了看牛师傅挖出来的坑,不死心地伸出手去摸,“你说为什么会出不来水呢?明明是一样的地,为什么那边就能出水,我家却没有水?水不都是到处流的吗?怎么就不流到我家里来呢?” 这个陶砚倒是知道一些。 他们家打第二口井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岁了。 陶砚结合当时的情形以及自己看过的书、听别人讲过的事情,想了想道:“地底下有一条河,有的人家恰好建在了河上,那随便一打甚至是不打都有水流出来。有的人家就在河边上,那随便打打也能出水。” “而还有的人家是远着这条河的,那自然就打不出水来。” “还有这样的事?”柳二丫这是第一次听说,“所以我家就是离这条河很远了?要往很深的地方打才能出水。” 陶砚点头。 柳二丫顿时就更失望了。 不过陶砚又道:“二丫,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们家打不出水来,但是可以从外头接啊。我家,咳咳,我家二进那边也是打不出甜水井来,崔秀才家喝的水,都是从前院的那口井接过去的。” “你们家也可以找个有水的人家,把水接过来。” 还有这样的事? 柳二丫看向陶砚的眼里,闪着光,“真的吗?真的可以接吗?”她想到要是真的能从别的人家那儿把水接过来,那就省事多了。 陶砚停顿了一下,然后别过脸,有些不自在地道:“可以接,我家就是那样接的,许婶子现在每天把井水打起来倒到池子里,然后再通过竹子流到后面的大水缸,崔秀才家里的人就可以用了。” “竹子坏了再换一根就行。” 柳二丫惊喜得拉住了他的手,就往屋里跑,“爹,娘,有水了,我们家有水了!” 柳树根和金氏看到二丫拉着陶砚进来,皱眉正要开口,却听到二丫道:“爹,娘,我们家不用打井了,陶砚说有法子让我们家有水用呢!” 两人顿时一喜。 金氏更是忍不住问道:“陶砚啊,二丫说的是真的吗?” 陶砚自然不会说假。 于是柳树根和金氏就仔细地问了起来,听完陶砚的讲述,柳树根想了想问道:“你是说,你们家的水,能从高处流到低处,就用那竹管?” “对。”陶砚道:“二丫之前还去看过。” “是啊,爹。”柳二丫高兴道:“我之前看到他们家水井旁边有个很高的池子,还觉得奇怪呢,心想这池子这么小,洗衣裳都洗不干净,原来不是用来洗衣裳的。爹,我们家也用这个法子吧,这样就不用打井了!” 柳树根也很心动,但是 “可是二丫,我们家附近没有人家有井啊。” 用这种办法的前提是得有一口井,不然水要从哪里来呢?但是柳家住的这个地方偏僻,在十几年前周围就只有他们一家。 即使这些年村子里分家分户,陆陆续续有人搬了过来,但也不过五六户,而这五六户家里都不富裕,有的还比不上柳家呢,所以没有一户是打了井的。既然都没有打井,也就没地方可以接水。 陶砚说的这个办法虽好,但用不上啊! 第30章 竹子引水(一更) “不对, 爹,可以用的!” 柳二丫高兴道:“这附近的人家虽然没有井,但山上有水啊, 爹你不是说我们家后头这山上有一个泉眼吗?那我们可以把水从那儿接下来,后面那山可比我们家高多了, 肯定能接下来。” 柳树根眼前一亮,对啊, 二丫说得没错。 他们后头这座山里的确有一个泉眼,他之前和家里的商议把后头这座山买下来给二丫做陪嫁,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上头有水。 于是他问陶砚, “陶砚, 山泉水能接吗?” 陶砚自小在城里长大, 没见过山里的泉水是怎么样的, 不过刚才听二丫那么一说, 他想了想觉得有几分可行。 “要先去瞧瞧才知道。” 柳树根马上就站了起来,“走,我带你看看去, 那山泉水好喝着呢, 甜得很,要不是路难走我们就去那儿打水了。” 柳二丫也站了起来,“爹, 我也去。” 柳石头不甘示弱,亦步亦趋地跟在柳树根身后, “爹,我也要去!” “哈哈哈,一起去,一起去。”高兴的柳树根全部同意了, 反正二丫和陶砚亲事已定,乡下地方没那么讲究,再说,有他跟着呢,一起去也不要紧。至于二丫都去了,加石头一个也不多,干脆一起去。 柳石头顿时欢呼起来,“接水去咯,接水去咯。” 金氏虽然也想去,但若是去了家里就没人在了,陶砚这是第二次上门,好饭好菜总是要招呼一顿的,于是她道:“当家的,我就不去了,你们看完了早些回来,我这就去把饭给做了。” “娘,杀一只兔子!” 柳二丫提醒道,她养的兔子越来越多了,最开始的几只小兔子已经长成了大兔子,正好杀了吃。至于要卖去给酒楼大师傅的,再养就是了。 金氏呵呵笑,“忘不了。” 她不但要杀一只兔子,还要再杀一只鸡,这样才能招呼未来女婿。 上山的路上,陶砚一边走一边讲述着用竹子接水的窍门,“接水的竹子,要直,最好是一头大一头小。这样小的接在大的后头,水就不会漏出来了,才能从竹子的这一头,流到那一头,不会越流越少。” 近几年家里的竹子都是他换的,从接了两三天就漏到三个月后都平安无事,陶砚也是学到了许多,如今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树根。 “先是把竹节打通,然后” 柳树根、柳二丫和柳石头都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的提问几句,等听完了陶砚的讲述四个人也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不大的泉眼。 清澈见底的泉水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泡,将周围的泥土与碎石冲刷出了一个锅盖大小的水池,同时也不断顺着地势低的地方流出。水池上面还飘满了巴掌大的枯黄落叶,显然平日里是没有什么人来的。 倒是周围有几个动物的脚印子。 “怎么样?” 柳树根问道:“陶砚,这个能不能成?” 这一路上陶砚除了给他们三人讲解怎么接水之外,还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听到柳树根的问话他先是蹲下身子撩开水面的落叶,然后掬起一巴掌水喝了一口,点头道:“这泉水很甜。” 柳二丫道:“是啊,甜得很。这就是你说的建在河上的屋子吧,水就从地里冒出来了,都不用费劲挖。” 陶砚笑了一声,然后他拿起路上砍的一段竹子,用自己带的匕首三两下劈成两截,除去竹节后插进水池里给他们演示。瞬间,水就从竹子的一头流到了另一头,略带浑浊的泉水掉落在比较远的草地上。 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柳石头瞪大了眼睛,他冲过去用手触碰水流,然后欢呼道:“出水了,出水了!爹,二姐,真的出水了,你们看真的出水了!” 柳二丫也忍不住走过去看,“爹,真的出水了!” 柳树根高兴地呵呵笑,他也忍不住走到了竹子旁边,仔细地看了起来,“好,好样的!这下子家里不打井也没关系了,哈哈哈。” 不用打井,便意味着能够省下十五两银子,家里顿时便宽裕了许多,最起码这个冬天他就不用再去码头寻活干了,能留在家里。 要知道冬天,可真是冷啊。 下山的路上,柳树根都很高兴,一直在和陶砚说话,两人商量着要怎么把水从山上引下来,需要多少根竹子等等。不过在陶砚提出下午就把这事给办了的时候,柳树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如今这山是荒山,虽然属于村里但谁都可以来,他们家如果想要从山里接水没有人会阻拦。但柳树根又想到,如果真的把水接了下来,那再想把这山买下来给二丫做陪嫁,恐怕就难了。 最起码附近的几家都不会同意。 倒不如先把山买下,然后再接水来得稳妥。 于是他道:“陶砚啊,这山是属于村里的,如果我家接了,那附近的几家也肯定是想要接的,水直接到家门口,谁不愿意呢?” “这样一来,谁家先,谁家后?” “我看那水池子不大,可不像是能摆下七八根竹子的模样。倒不如我回去先找村长把那荒山买下,这样一来就便宜了。” 陶砚听未来岳父有这样的打算,顿时高看了一眼。 觉得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很有成算,于是就答应了下来,两个人说好等下次沐休陶砚再过来帮忙。一方面他比较熟悉,另一方面柳家除了柳树根之外,就只有柳石头这么一个八岁小娃娃,未来岳母金氏和二丫都是女眷。 陶砚既然诚心结亲,就不会做出明知道却不来帮忙的事。 果然,他这么一说,柳树根便更高兴了几分,吃午饭的时候他还让金氏把家里的酒拿来和陶砚喝了几碗。 到了晚间,柳树根思量着这时候村长应该在家,于是就让金氏拿了十两银子,准备把后面这座小荒山买下来。不过临出门前他想了想,又对金氏道:“家里的,陶砚今天是不是提了几包点心来?” “是啊,怎么了?” “你给我拿两包,”柳树根道:“我拿去给村长,让他帮忙尽快把这荒山的地契也办了,城里的点心好吃,也体面。” 金氏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她从柜子里取出了两包点心,“当家的,都在这儿了,其他两包是二丫爱吃的,我都给她收着了。” 柳树根没说什么,拿起就走了。 柳家村的村长也姓柳,是柳家长房的一个五十多岁老者,发须灰白,是柳大河那一辈的人,柳树根见了要喊叔。 “峰叔在家吗?是我,树根啊。” 柳村长他大儿媳妇佟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给柳树根开门,一张巧嘴高兴地道:“是树根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请进,公爹就在屋里头呢。” “爹,五叔家的树根来了。” 屋里含糊地回了一句。 “树根,公爹让你进去说话呢,”佟氏解释道:“他今天回来得晚,正在吃饭,树根你吃过了不曾,要不我给你拿个碗?” 柳树根连忙摇头,然后顺势递上了手里的两包点心,“嫂子,不用麻烦,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这是陶砚今天带来的城里点心,我和家里的都觉得不错,软和,特地带来给你们尝尝。” 陶砚和柳二丫的关系,经过了二十两银子聘礼这事后,全村都已经知道了。佟氏自然也不会例外,初初听闻的时候,她也产生了和黄媒婆一样的想法,那就是怎么和对方定亲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呢? 要不是这样,她今天也不会特地来给柳树根开门。 如今听说这两包点心是陶砚拿过来的,她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来,“陶砚就是二丫的未来夫婿了吧,我都听说了,二丫可真有福气。” “什么时候成亲啊?” “到时候我定要去讨杯喜酒喝。” 柳树根听到这样的话,顿时满脸红光,“我和家里的想的是明年开春,那时候不冷不热,二丫上花轿也不用遭罪,到时候一定请大家过去喝喜酒。” “那我可就等着了” 佟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屋里迟迟不见人进来,柳村长他大儿子柳良平也走了出来,对柳树根道:“树根,你快进来吧,爹在等你呢。” 柳树根赶紧进去了。 而佟氏则朝柳良平招手,“当家的,你看这是什么?” 柳良平走过来一看,惊讶道:“这,这是城里‘酥和饴’的糕点啊,上头还贴着他们家的红纸呢,一包就要三百文,你手上这两包是哪儿来的?” 身为下一任族长兼村长,柳良平自然是识字的,甚至还去城里读过几年书,不过并没有读出什么名堂罢了。但那几年的经历,也让他的见识增加了许多,比如这‘酥和饴’的点心,柳家就没有人认识。 他们就觉得比自家买的好吃。 但柳良平却看出了这是上好的点心,一包最少就要三百文,虽然他没买过,但在城里读书的时候听同窗们说起过。 这会儿看见,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三百文? 佟氏吓了一跳,那两包岂不就是六百文了?能割好几斤肉呢,没想到那陶砚出手居然这么大方。于是她道:“当家的,这是刚才树根给的,你说他送这么重的礼,是不是有事求爹啊?” 柳良平想了想,“你先收起来,我回去看看。” 六百文的重礼,他们家并不是还不起,既然已经收下了那柳良平就没做出还回去的事,他想着自己先回去看看树根要说什么,如果不为难就给他办了。如果为难,左右二丫就快要出嫁,到时候自家给的添妆丰厚一些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匆匆进屋。 而屋里,柳树根正说着来意,“家里打算打一口井,于是今日就把牛师傅请了来,但谁知牛师傅却说,我们家那块地打不出水来。如果要打,就要往深里打,一口井要三十五两银子呢。” “三十五两?!” 刚进屋的柳良平吓了一跳,“树根,你有没有听错啊,怎么要三十五两这么多,之前二弟和三弟一起打的那口井,也不过十五两啊。” 刘树根苦涩道:“是啊,我刚开始也以为是我听错了,但是后来牛师傅说了,深水井打起来不容易,牛师傅要找好几个手艺好的人一起呢,打个几天几夜才能成。如此一来,岂不就是要贵上许多?” 柳良平想想是这个道理,不过他又不明白了,打井的事树根怎么要特地来他们家里说呢?难不成是想要借银子? 柳村长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问道:“树根啊,那你今日来是?” 柳树根笑道:“叔,我今日来是想要告诉你一声,家里不打井了,我想要把家里后面的那座小荒山买下来。”因为水接下来肯定是瞒不过村里人的,所以柳树根这时候并没有隐瞒。 “二丫和陶砚商量着,说可以把小荒山上的那眼山泉水引下来,我这一想啊岂不是正好,家里有水用了,井也不用打。” 从山上引水?! 柳村长和柳良平惊讶极了,“树根啊,你说的是真的吗?山里的水能让它们安安分分的流下来” 柳村长还皱眉问道:“你是想照着我们地里那样,挖一些沟渠引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找上门来买山地就不奇怪了,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肯定是干不成的,而族里的山也不能随便挖。 谁知柳树根又是摇头。 “不用挖,就在地上用竹子架起一条水路来,一路让水从山上到山脚下,再接到家里的水缸上。” 还能这样? 柳村长和柳良平是目瞪口呆。 但柳树根的表情却说明了事情还真的是这样,他真的想要吧那座荒山买下来,然后用竹子把山上的泉水接到自己家里。 柳良平忍不住道:“树根啊,你家什么时候接水?我给你帮忙去。” 身为族中长房一脉长子,柳良平基本上是未来的族长和村长。他从小就跟在爷爷和爹身边,耳濡目染学着怎么做一个族长。 柳家村苦水久矣! 如今村子里就村东头的那口井还能用,以前的老井早就已经干了,十几年了半滴水都冒不出来,为了不让村子里的小娃娃不小心掉进去,前些年还用土填了回去。 除了这口全村一百多户共用的井之外,其他不想挑水的人家零零星星的也打了几口井。比如他们家,也比如分家之后的二弟和三弟家等等,但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口,因为打井也不是谁家都打得起的。 所以每天去村东头打井的人家很多,那些脸皮不够厚,或者周围人家都没有打井的通通都指望着那口井过日子呢。 好在那口井水够多,不然恐怕村子里天天都要打架。 可即使是这样,时不时的也有人因为争着打水而闹起来,这种事情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并不少见。所以如果柳树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真的能够将水从山上引下来,那对于柳家村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啊! 第31章 竹子引水(二更) 柳良平越想越激动。 别的不说, 单单少些人打架,他们家就能少些上门找族长评理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柳家村就建在山脚下,他们的周围多的是山, 而哪一座山上没有泉眼呢?有的甚至有河呢,如果能接水下来那么一半的村民在自己家门口就能打水。 这样算的话, 那些荒地是不是也能多得些水,农忙的时候是不是也不用派人日夜守着自家的田, 只为了不让人把水挖走? 柳良平能想到的东西,他那个做了很多年村长的爹当然也能想到了,同样很激动的他对柳树根道。 “树根啊, 你们家什么时候开始接水, 叔也给你帮忙去!” 村长和柳良平能来帮忙, 柳树根自然是很高兴的, 不过他又问道:“叔, 那我想要买小荒山的事” 柳村长大手一挥,“就按照村里的规矩来,你家后头那荒山, 除了几棵歪脖子树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五两银子吧。” 比预计的少了一两! 能省些银子,柳树根自然是很高兴,于是他又把地契上面的名字要写柳二丫, 这座山要给她做陪嫁的事情说了。 要给柳二丫做陪嫁? 柳村长迟疑了一下,因为他们村没有这样的规矩, 要把地记在出嫁女儿名下的,不过他又想到那接水的主意是二丫和她未婚夫想出来的。若是能成,那就是活命的大恩啊,一座荒了的山头算什么? 于是他道:“行, 不过树根啊,族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这荒山虽然能卖给二丫,可是她再不能往外卖了,将来即便是要卖,也只能卖回到族里,不然村老们可不能答应啊!” 这一点柳树根能够理解,于是便答应下来。 两个人约好了明日就去衙门过户。 柳家最近忙了起来,柳树根和特地过来帮忙的柳良平天天到山上去挑选长竹,然后砍下来运回家,再拿长棍一根根打通。所以等下一个沐休,陶砚再来到柳家的时候,柳家院子里的竹子已经堆得小山一样高了。 柳树根等人有些紧张地守在旁边。 “怎么样?” “陶砚,这些够了吗?” 陶砚拎起一根,看到能从这头望到那头,于是道:“行了,伯父我们开始吧。”说完这话,他就往自己的背上背了几根。 柳树根、柳村长、柳良平以及他另外两个今天被喊来帮忙的兄弟柳良安、柳良喜见状也帮忙搬了起来。一行人边走边放下一些竹子,从柳家开始一直到那半山腰上的泉眼,接着陶砚就开始动手引水了。 引水很简单,只需要将竹子的一头插入泉眼中固定即可,为了防止落叶堵塞,陶砚还撕下了一角衣摆绑在上面。 当看着清澈的泉水从竹子的另外一头流出来的时候,别说是柳村长等人,就连上回见过的柳树根也乐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啊!” 柳村长凑过去喝了一口,赞道:“好水!” “哈哈哈,好水!” “良平良安良喜,你们也来尝尝看,好水啊!” 几人纷纷围了过去,一人抢着喝了一口,一个说‘树根叔,你们家这水甜,比我家的井水甜’,另一个说‘要是早知道山上的水能这样接下来,那我们就不用打井了’,纷纷表达了对柳树根的羡慕之情。 柳树根哈哈大笑。 他现在是越看陶砚这个未来女婿越顺眼。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又接着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他们先是砍了一些树枝,然后把处理好的竹子架在树枝上。大头套着小头,一根根的往山下接,若是长了则砍断,若是短了则再接一根。 遇到了需要拐弯的地方,则用竹子做一个能拐弯的接口 这活柳良安会,他是一个木匠,平日里木箱子打得多,对于怎么把两根木头接在一起难不倒他,竹子也不例外。 所以当柳二丫和柳石头提着篮子来送饭的时候,泉水已经快要接到山脚下了,不断有清澈的水从竹子里面流出,地面都湿了一层。 柳二丫围着那个树枝做成的架子转了一圈,不住地伸手去触摸那哗啦啦响的水,“爹,这就是我们家的水了吧?” “什么时候能接好啊?” “快了,”柳树根高兴地看着女儿,“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接到家里,今晚能用上,你让你娘把水缸挪出来洗洗。往后我们家的水缸就不要放到屋子里去了,这么大的水怕是要把屋子都淹咯。” “诶。”柳二丫答应下来,准备回去就和娘一起把水缸移出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山上的几个人吃过饭后齐心协力,很快就把竹子铺到了山脚下,接着又铺到了柳家附近。 这个时候,附近住着的几户人家已经发现了他们,纷纷围了上来看稀奇。 “村长,树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水是哪儿来的?” “能喝不能喝?” 看着那清澈透明的水就这样哗啦啦地流在地上,同样每天要花一两个时辰去挑水喝的几户人家都开始心疼起来,有手脚快的已经跑回去拿桶了。 柳树根已经把后面这座山买了下来,所以他们问的时候便没有隐瞒,他高兴地道:“这水是从后面这座山接的,上好的山泉水,甜着呢。因为家里不能打井,我们家陶砚啊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从山上把水接下来。” “哈哈哈,以后家里就不用挑水了!” 围上来的几个人大惊,他们都是属于家里没钱打不起井,需要每天早起挑水的人家,听到柳树根这话后纷纷兴奋起来。 “树根,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们家以后都不用去挑水了?水就到家门口了?” “树根啊,你这水” 柳二丫看他们已经商量起能不能天天到自己家里接水,又或者让爹把竹子放在外面方便他们接水的事情。于是她抿着唇,悄悄地扯了扯陶砚的袖子,把正在用匕首削竹子的他给吓了一跳。 陶砚转头看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疑惑道:“怎么了?” “你跟他们说,可以把水接到他们家,但是要收一两银子!”柳二丫小声道:“他们这些人以前还嫌弃我家,觉得靠近我家就要倒霉,不跟我家来往。现在想要天天到我家来接水,不给他们接!” 陶砚:“” 柳二丫看到他这表情,问道:“怎么,不行吗?到时候赚的钱都给你。” 她并不是想要拿这个赚银子,不然就不会说一两而是三两或者五两了,毕竟都是同一条村的,虽然平时不太来往,但有几个还是同族呢。她只是看不惯他们一副来接水是理所当然的样子,还让爹把竹子放在外头。 那岂不是连自家也要走出去提水? 凭什么呀,明明能接到自家水缸上面,想用就能够用,被他们一说却还要自己走出去提,柳二丫可不做这样的傻事。 于是她又催促道:“你快去说呀,爹就要答应下来了!” 陶砚刚才只是在想事情,被她这么一催,他便回神了。不过他可不打算拿未来岳家的银子,毕竟这法子是他自己想的,不是买来的。他今天若是拿了银子回去,他娘就要把他训一顿。 “这事简单,你等着。” 说着,他就往人群里走了过去。 柳二丫就在边上等着,看着他在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他人竟然连连点头,到了最后有几家人都说要接,还有人马上回去拿银子呢。 “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二丫又惊又喜,她以为要吵一阵子呢。 陶砚笑道:“我跟他们说,这座山已经被你爹买下了,只有我们可以接水。只要一两银子我们就可以帮忙将水接到他们家院子里去,并且还会在这附近做一个能够洗衣裳的地方。这样他们不用出门挑水,连衣裳都可以洗。” “如此一来,岂不便宜?” “而如果不给银子,那是不能来接水的,毕竟你爹买这座山就是为了接水,没有白白让别人用的道理。” 这样是很好,柳二丫听到这里都已经心动了。 如果之前有人跟她说只要给一两银子,就可以帮忙把水接到家里,还能洗衣裳,那她肯定马上回家拿银子。 “二丫,”陶砚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道:“我仔细看过了,接下来的水比较多,若是全都接到你家院子里,恐怕没到一个时辰你家院子就要被淹了。这样正好,在前面的乱石滩铺几块青石板,再建个池子洗衣裳。” “剩下的水再分到几家,就小了很多,半个时辰能把水缸装满。” “不用的时候你把竹子堵上就行。” 他接水的时候没有考虑太多,刚刚看到那么大的水流还有些发愁,担心好心办坏事把未来丈人家给淹了。现在这样也不错,先在前面分一次,后面的水再分成几家,家家都有水用,但也不会太多。 至于其他没有交银子的人家会不会乘人不注意去偷水,他相信柳村长和自己未来岳父会解决的。 柳二丫听得高兴了起来。 于是这天晚上,陶砚是提着一只肥兔子回去的,一开门就把吃过饭后在院子里乘凉的丁氏吓了一跳。 “你这是提了什么东西?” “二丫养的兔子。”陶砚笑道:“今天帮他们家接好了水,临走的时候她娘非要我把这兔子带回来,说是二丫亲自去挑的。” “娘,你找个笼子装起来吧。” 丁氏仔细看了看,“的确是兔子,养得还很肥,我以前在唐员外家里做活的时候见过不少,他们家大少爷很喜欢吃。不过出来后就很多年没见过了,这玩意难养着呢。我们家不养鸡没笼子,你找根绳子拴起来吧,等明日给你做了吃。” 陶砚摸了摸肚子,对丁氏道:“娘,你不要做炖兔子,尤其不要和萝卜一起炖,我已经在柳家吃了两遍萝卜炖兔子了。”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煮得不好吃。” 偏偏不好吃他还要装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二丫她爹娘见状还一直劝他多吃些,可把嘴刁的他给为难坏了。 丁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竟敢埋汰你未来丈母娘和二丫的手艺。行了娘知道了,那给你做葱泼兔吧,你中午回来就能吃了。” “再有剩的,做些兔脯倒也不错。” “对了,陶砚,柳家的水接得怎么样了?我之前见你书一本一本地翻,还特地出去问了人,怎么样,接得好吗?” 柳家没有井,丁氏之前是知道的,她听陶砚说柳树根想要打一口井,还赞他有眼光。挑水不但麻烦还费劲,家里有一口井那好处是数不尽的。就比如他们家吧,当家的刚死那几年,就是因为家里的这口井,得了四邻的诸多关照。 毕竟她们都想来家里打水啊。 后来见陶砚一回来就捧着书看,还围着井转,她就更好奇了。 “接成了,”陶砚高兴道:“不但接成了,还帮柳家赚了五两银子。” 先谈好的是周围的三户人家,结果等接好后其他几家一下午都欢天喜地,拿着衣裳被单出来洗,另外有两户也心动了,拿着银子上门。 于是便都给接了。 丁氏安静地听着陶砚的讲述,也跟着高兴起来,“这可是好事啊,也就是说有那一口泉水,那以后周围的几户人家就省事多了。” “是啊,”陶砚道:“临走的时候,柳村长还和二丫他爹商量把其他山上的水也接下来呢,这样一来柳家村近半的人家都有水用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全部,当然是因为山泉水也是有限的。 而且只能从高处往低处流,地势太高的人家是接不上去的,但即便是这样也比家家户户都去同一口井提水要好了。 柳村长和柳树根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两个人以及未来的族长柳良平还特地商量了这件事。 “树根啊,这是件大好事,大好事啊!”柳村长高兴道:“你看看你们家外头,一下午水就没停过,怕是接了三缸都不止啊!” “好水!” “这样一来,我们柳家村家家户户都有水,家家户户都有水啊!” 今天跟着帮忙了一天的柳村长已经想到了很远,山上的水能够接下来,那也就是说除了接到家门口之外,还可以接到地里。 他们村穷,一个原因是因为地少,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水不够了,天热的时候地里的水不够,还需要拿担子挑。若不是这样,他们村也不会这么苦。像前面的黄家村家家户户都有吃有喝,还有铺子,可不就是因为他们近河嘛。 水多,收成好。 等接好了水,他们的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这一晚,几个人聊得很晚,难得的是都没有喝酒,就从外面舀来清甜的山泉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直接喝,煮着喝,泡茶喝。 等柳村长和几个儿子一起回去的时候,他望着天上滚圆的月亮,对几个儿子道:“树根这是生了个好女儿,找了个好女婿啊!从山上接水这事,是我们村今年的大事!明天就把村老们都请来。” “一定要办好咯!” 几个儿子纷纷应是。 不过第二天,还没等他们去喊呢,知道消息的村老们就来了。 毕竟昨天不单单是柳树根家接了水,他们附近的几家也都接了呢,接到最后人那是一群群围着,水一通就欢呼了起来。一晚上村人们再相互串门,早起去井边打水的人也聚在一起说着这件新鲜事,好些人家连早饭都晚了。 如此一来,岂不就大半村的人都知道了? 第32章 柳家村接水 “村长” “良平, 你爹呢?” 柳村长一家正在吃早饭呢,村老们就纷纷上门了。 柳家村的村老一共有八位,其他几姓基本上是一姓一个, 而最多的柳姓则有三个,也就是说加上柳村长, 一共是九个人决定柳家村的大小事务。 这一次来了五个人。 性子最急的张村老还没等坐下呢,就对柳村长道:“村长, 柳树根家是不是真的从山上接了山泉水下来?你瞧过了?” 柳村长父子随意地把粥喝完,然后齐齐把碗筷放下,和村老们说起话来。他的儿媳妇佟氏赶紧利落地把桌面收拾干净, 再拎进来一壶水。 “是, 水接下来了。” 柳村长道:“我昨天和良平他们几个去帮忙, 和树根以及他那个二女婿一起接的, 正要和你们说呢, 那水就接到了他们家的院子里!” “走,我们一起瞧瞧去。” 他领着几位村老往柳树根家走去,至于其他几个没来的村老, 他也打发了儿子柳良平去请, 打算待会儿等几位村老看过之后就直接在柳树根家商议。 不急不行啊,眼见着天就要冷了,田地上的水好说, 离种地的日子远着呢,开春再接也行。可村民们用的水若是能早一日接上, 那得省多少事,这个冬天他和村老们就不用一家一家去劝不要争水了。 “树根,树根——” 几个人站在柳家门前大喊,不一会儿在后院喂兔子的金氏就走出来开门了。 “是树根媳妇啊, ”柳村长问道:“树根呢?” 金氏见是村长和几位村老,也没惊讶,“树根见早上出来的水有些浑,一大早便和二丫上山去了,说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水浑了?”柳村长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清着呢,怎么突然间就浑了?” 金氏带着几分忧心地摇头,“不知道呢。”水混了没法用,这可不是小事,昨天给了一两银子的那几家都来问了。所以当家的才急忙忙地出门,二丫见了也说要去,于是父女两个就一起去了。 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了两个身影,正是柳树根和柳二丫。 “爹,”走在柳树根旁边的柳二丫兴致勃勃,“我看那脚印很像是獐子呢,我们回家拿锄头去挖两个陷阱,没准明天就抓到了!” 柳树根高兴地听着。 他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缸底有泥,水也浑浊不清,顿时吓了一跳。走到山上才发现原来是有动物去喝水,把水给搅浑了。父女俩个清理干净那比自家锅大不了多少的水池,下山的路上还讨论着要去买两块青石板,把池子盖起来。 免得再发生这样的事。 然后二丫就说要挖个陷阱,把獐子抓了。 “爹,你觉得怎么样?” “好,”柳树根点头,“没想到这山上还有獐子,等回去爹就和你一起上山,再放几个套子,不然我们家的水啊都要被它们霍霍了。” 柳二丫还没抓住过这么大的猎物呢,难掩兴奋,“爹,张大伯说过獐子都是一群群的呢,很少有单独一只的。刚刚我们看到水池边有好几种脚印,你说会有多少只啊?不知道能不能都抓起来。” “然后我们家里吃一只,再拿去卖” “树根啊——” 柳村长看到他们父女两走来,扬声问道:“树根,你媳妇说今早水浑了,是怎么一回事啊,现在好了吗?” 柳树根走近了见到他们几人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已经好了,是夜里有獐子去那泉眼喝水,把竹子踩歪了。刚刚我和二丫已经洗干净竹子,等再把那几只捣乱的獐子抓住,以后就能安心了。” “那就好。” 听到这话后柳村长松了口气,他对柳树根道:“树根,我们几个今天是来瞧瞧你们家的水的,要是好啊,村子后面的几座山都有水,那就都可以接出来了。” 张村老也道:“树根啊,你带我们去瞧瞧吧。” 这是昨天晚上柳村长就和他商量好的事,柳树根自然是答应的,他让二丫先回去,然后就带着柳村长和几位村老上山去了。 而柳二丫回去之后,先把水已经好了的事告诉另外的几家人,让他们放心用,然后再回家和金氏以及柳石头一起吃早饭。 “二姐,我们家的粥变好吃了!” 柳石头把碗捧起来喝完了最后一口,“二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们家的水好喝了,所以煮的粥也变好喝了?” 柳二丫也低头喝了一口,的确,今天的粥是比以前用井水煮的好喝,还带着一股竹子的香气呢。她再吃了一口昨晚剩下的兔子肉炖萝卜,这个也好吃。 “那你多吃些,多吃饭长高呢。” “我昨天听爹和村长说要把后面几座山里的水接下来种地呢,你看我们前面的黄家村就是因为水多,所以年年都能多收些稻谷,家家户户都饿不着。估计等明年,家里就不缺吃的了。” “能长得和二姐夫一样高吗?” “他比爹还高呢!” 柳石头举起碗,“娘,我要再喝一碗!” 金氏呵呵笑,“再给你盛半碗,你爹还没喝呢,得给他留点。你爱喝啊,明天娘再多煮一把米。” 母子三人在屋内高兴地说着话。 而柳家老宅的人已经走到门口了,李氏一边走着一边问道:“那陶砚真的来了吗?可别又看错了,上回你说他要来,结果我们等了半天都没见着。” 李氏很不高兴,“那金氏也是,上回都跟她说了等陶砚一来,就去老宅告诉我,谁知道昨天连个影儿都没见。” 张氏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娘,何大宝他娘说陶砚昨天真的来了。还待了一整天,帮着春生他二伯把水从山上引下来了呢。娘你看,估计就是这些竹子了,听说水就是从这儿过的,一直接到了家里的水缸上面呢!” 说着说着她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娘啊,春生他二伯二婶也真是的,你和爹都没有这样好的水用呢,怎么不接到老宅来。” 水能不能接到家里,其实张氏并不在意。 因为她根本就没挑过水。 老宅的水现在都是大嫂米氏挑的,偶尔刘盼儿那死丫头心疼她娘,也抢着去挑,张氏只需要喊一声‘大嫂没水了’就行。 但是回回来,回回那陶砚都不在,好不容易昨天他来了吧,偏偏二嫂又不来告诉他们,一连跑空了好几次的张氏满腹怨气。这不,她吃完早饭出去溜达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张家族里一个嫁过来的姑姑,何大宝他娘。 对方问她知不知道柳树根家接了山泉水,说在家里也能用呢,还是他那二女婿帮忙接的,便宜得很。 她这才急了,匆匆回去就跟李氏说。 在家里坐着的李氏一听也惊讶啊,陶砚这未来二孙女婿来了自己不知道,儿子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啾恃洸己还不知道? 婆媳两个马上就过来了。 听到张氏的话李氏走到了那根巴掌大的竹子前,伸手摸了摸,里面有没有水她不知道,但摸着是凉凉的,如果有水,的确是和刚打上来的井水差不多。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来气,对张氏道:“把那金氏喊出来。” 李氏近二十年也没缺过水用,上回想要打井也只是想从二儿子手里分那二十两聘礼罢了,后来发现陶家的聘礼没那么快拿过来,于是也暂时歇了心思。她现在就打算先看一看那陶砚,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谁知道没见着不说,儿子家里有水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也没人来告诉自己,还当自己是亲娘,还当自己是婆婆吗? 真是越想越气。 “赶紧的,喊她出来!” 张氏精神一震,扯开了嗓子喊道:“二嫂你在家吗?赶紧出来开门,娘来了。” “二嫂——” 屋内的金氏听到了,她一拍脑袋,“哎呦,坏了。” 柳二丫给自己夹了一块兔子肉,疑惑地问道:“娘,怎么了?咦,外面好像是三婶的声音,她还说奶来了?她们怎么来了?” 金氏急忙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估计是陶砚和昨天接水的事,她们之前说陶砚来了之后要告诉她们。但我和你爹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说。另外啊就是昨天接水你爹说晚上把你爷奶喊来吃饭的,结果我忙着做饭,忘了这事了。” “你爹后来和村长说话,估计也忘了。” “二丫你把桌子收一收,我去开门。” 柳二丫几下把粥喝完,然后把剩下的菜端走,不过等她走到门口却看到她奶李氏指着她娘估计是在骂人呢,顿时就皱起眉头。 “石头,石头——” “二姐?” “你去门口看看,奶来了,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吧?” “知道!”同样听到了金氏话语的柳石头嘻嘻笑,“我就跟奶说昨天爹娘让我去喊奶,结果我给忘了,后来爹还把我打了一顿呢。” 柳二丫给他竖起大拇指,“快去!” 柳石头瞬间冲了出去,抱着李氏的腿就假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总之最后李氏就抱着他喊乖孙,也不骂人了。 柳二丫松了口气,她不耐烦应付她奶和三婶,于是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去水缸前面把碗筷洗了。而等柳石头应付完,得意地带她们两个去看自家新接的水的时候,她已经在屋后喂兔子了。 “二丫,还是你有办法。” 金氏悄悄地来到了柳二丫身边,“不然你奶恐怕要骂一早上。” 婆婆李氏,是属于得理不饶人的,只要她觉得自己占理,那骂上一天都不会停歇。就像上次她知道二儿子挣钱了,非要把孝顺银子提到八百文一样。儿子给他们二老养老,那是天经地义,挣得多不就要给得多? 于是就站在柳家骂了一下午。 而如果让她占不到理,比如上回二丫的银福牌,因为二丫既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养的,小的时候她还想摔死这个孙女,所以她就不敢嚷嚷着要二丫的银福牌。儿子不肯给,她就没办法只能生闷气。 同理,二丫的二十两聘礼她也没开口说分一半,而是用‘换人’‘打井’等办法,想要分一份,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占理。 但今天这事就不一样了。 儿子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做亲娘的居然不知道,如果不是喜欢的孙子柳石头出来,她估计就得骂到中午。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金氏碍眼,打发她走了。 正好金氏也不耐烦伺候,她对二丫道:“二丫,我去老宅一趟,把你爷爷喊过来吃中饭,然后再去黄家村买块肉。你待会儿煮饭的时候记得多煮些,再杀,再杀一只鸡好了,不然怕是不够吃。” 柳二丫停下了往兔窝扔菜叶的手,惊讶道:“娘,又杀鸡啊?”以前他们家半年不杀一只,现在不到两个月居然杀了一半了。 她新养的鸡还不会下蛋呢。 金氏也心疼,“就杀这一只,后面就不杀了,留着过年吃。我看你爹中午可能会留村长他们在家吃饭,没有鸡可不算好菜。” 至于鸭,二丫和石头都爱吃咸鸭蛋,他们家的鸭都留着下蛋。 柳二丫转头看向兔子,把一篮子的菜叶都倒了下去,“我知道了,对了娘,黄家村有卖鱼的,你顺带也买几条回来吧。鱼便宜,如今我们家里有水了,可以把鱼养起来。上次去陶家的时候,丁婶子说鱼先用油烧一下,炖豆腐好吃。” “还有这事?” 金氏仔细回想,好像陶砚他娘是这么说过,不过油也贵着呢,他们乡下人哪里舍得浪费?以前炖鱼都是直接扔水里的,油只有在起锅的时候才放一点。 不过想了想昨天收到的五两银子,金氏也大方了起来,“行,那娘就买条鱼,再买两斤肥猪肉熬油。至于你想养着吃,那让卖鱼的明天一早送几条过来就是了,新打上来的鱼鲜活,养得久。” 柳二丫想想觉得娘说得有道理。 “娘,那你早点回来。” 金氏提着篮子走了,柳二丫则继续慢悠悠地喂兔子,直等到他爹从山上下来,她才去鸡笼抓了一只年纪最大,最不会下蛋的老母鸡。 正当她拔着鸡毛的时候,老宅的柳盼儿找了来。 “二丫?” “盼儿,”柳二丫赶紧让她进来,“你怎么来了,你和大伯娘也过来吃饭吗?那我等下多煮一碗米。” 柳盼儿摇头,她蹲下身子跟柳二丫一起拔毛,“我娘在家搓草绳,没来,就我一个人来了,跟在爷和三叔后头呢。” 柳二丫小声道:“那等下我把饭菜给你装碗里,你拿回去和大伯娘一块吃吧,奶这么早就出门,三婶也坐我家里,你们家没人做饭呢。”二丫记得她奶是把粮食锁自个屋里,每日要煮饭的时候才拿出来的。 现在她不回去,大伯娘又过不来,估计得饿肚子。 柳盼儿木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二丫你真好,不过二丫,我是来看你们家接的水的,真的能把水从山上接下来吗?那能不能也接到老宅那边?我娘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要出门挑水,昨天还摔了一跤。” 正因为这个,她一听说二丫家里的水能接到水缸上面就来了。 原本三叔还想让她去搓草绳呢。 昨天接水的时候,柳二丫虽然没有帮忙,但是道理她是认真听了的,柳盼儿这么一问她便解释:“这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不能反过来,因为是用竹子接的,所以只能将它们用棍子架在地上,不然水就坏了。” “老宅比这儿高,接不过去。” 柳盼儿顿时失望起来。 她刚听到二婶说家里接了水,请她爷去看看,掌掌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家也可以接呢,那样的话即使她嫁出去了,爹娘的日子也好过很多。 不用一大早就出门打水。 没想到 柳二丫看着她头顶的发旋,想了想道:“盼儿,你不用担心,我昨天听村长和我爹说要把村后头那几座山的水也接下来呢。” 柳盼儿抬起头来,“真的吗?” “真的,”柳二丫点头,“不但要接到家里,还要接到地里。这样你爹娘不但不需要早起挑水,等明年开春也不用整夜在地里守着了。我听我爹说,有了水,即使天上不下雨粮食也能长好。” “真好,”柳盼儿道:“二丫,谢谢你。” 柳二丫奇怪,“谢我做什么?” 柳盼儿认真道:“如果不是你,就没有接水这事了,水就在山上流着,以前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想到要接下来的。” “二丫,要是接成了,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好啊,”柳二丫笑了起来,“那帮我把这鸡炖了吧,就用那只大瓦罐,用铁锅炖的鸡没有瓦罐炖的好吃。” 柳盼儿答应下来。 一顿午饭,近二十个人吃掉了柳家一只鸡、两斤肉、一条鱼、几大碗猪油渣炖菜以及一大锅白米饭。因为没有酒,所以吃饱了正说得高兴的柳树根、柳村长、村老们和柳大河、柳树桩等人又兴冲冲地去别的山头查看了。 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柳二丫跑去问他,“爹,村长他们商量得怎么样了啊?其他人家的水什么时候能接下来用?盼儿今天还问我了。” 柳树根奇怪道:“盼儿问你这事做什么?” 柳二丫在她爹旁边坐了下来,“盼儿说老宅那边的水都是她爹娘挑的,以前她爹在的时候是她爹挑,现在她爹出去做活了,就是她娘挑。” “三叔什么也不干。” 柳树根冷哼了一声,对于这个三弟,他这些年是越来越看不上了。 “所以爹啊,”柳二丫继续问道:“老宅那边能把水接过去吗?若是能接上那大伯娘就轻松多了。我和娘上回去老宅,就被奶喊去搓草绳,盼儿说她娘一早就要起来去挑水,然后就在院子里搓草绳,不到三更不让睡。” “若能把水接上,大伯娘也能轻松些。” 柳树根沉思,“那我问问隔壁柱子家,他们家也想接水的,但昨天没舍得出银子,正好他家有山头在老宅后面。我去问问,如果愿意啊,我们正好换着接,我们分给他水然后他们家山头的就分到老宅去。” “今天村长和村老们都商量好了,从谁家的山头接水,就要给谁家一两银子。而公家的山头,水就都接到地里去,不用花钱。” 柳二丫高兴起来,“这样好啊。” 这样一来,不舍得银子的人家就去挑水,舍得银子的就不用出门。而地里也不会因为水都被村子里接走了而没有水用,真是太好了。 “不过爹,要是有人不想出银子,去偷水怎么办啊?” 柳树根道:“那村长和村老们就按照村规办了,一两银子可以分好几年给,一年两百文,家里只有孤儿寡母的等孩子长大了再收,而水只要不断流那是能用几辈子的。这样都舍不得,被村规处罚也活该。” 柳二丫点头,“这样好。”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道:“爹,既然这样你有没有多买一座山头啊?我们家现在有两座山,一座昨天刚把水接下来,另外一座离村子有点远,那边没有人家。” “那爹你有没有想过再买一座啊?” “最好能买到村子那边。”这样自家就还能再赚些银子。 柳树根听到二丫这话笑了起来,“买了,接水这事一出,村子里剩下的山头只要上面有水的,就都被抢了去。因为这主意是你和陶砚出的,所以村长做主,就又卖给了我们家一座,比家里的两座都大,花了十五两呢。” 柳二丫惊呼一声,“十五两!” 她爹现在居然舍得用十五两银子买一座山!要知道他以前都不舍得的,听娘说当初分家的时候,爹还因为分了座荒山,而没有分几块好地而偷偷哭呢。柳二丫顿时就用一种新奇的眼光看着他。 柳树根从怀里掏出张地契递给二丫,“给你娘收起来,这山是你经常去的那座,挨着我们家的田呢,山脚下还有块荒地村长没算在上面。” “你不是喜欢吃豆腐吗?” “开了春让你娘在那块地上多种些豆子给你换豆腐吃,家里现在这两个山头都荒得很,什么也种不了。” 今天一群人在村长家抢着买靠近村子的山,也抢着买原本不讨喜的旱地,价越抬越高一块旱地都喊到了十两,就连他爹也忍不住买了一块。柳树根就没去凑这个热闹,他想了想挑的是离村子比较远,二丫经常去抓兔子抓山鸡的那一座山。 正好也挨着自家的田。 听二丫说那儿也有水,还很多呢,山上的树也长得好。 现在家家户户都抢着买山,抢着往村子里接水,要赚那一两银子,等明年开春地里要用水的时候,村子共用的山怕就剩下最大的几座了。柳树根觉得还是先买了的好,到时候村子里的水不够,也不耽误自家种地。 不过这些事就用不着和二丫说了,他站了起来,“二丫啊,这地契你给你娘收着,村长说过些日子村子里的人再一起去衙门换地契,我先去和柱子商量接水的事。” “待会儿估计还要去老宅一趟。” “给我留着门。” 第33章 柳二丫家又赚钱了 柳二丫高兴地跑去找金氏。 “娘, 娘——” “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把那张地契展开,摆在金氏的面前,“地契, 爹今天刚刚买的山头,就在我们家那几块地的上面呢。爹说买了这山, 以后就不用愁用水了。对了,爹还说山底下有一块荒地也是我们家的。” “又买了座山?”金氏是知道当家的今天拿了差不多二十两银子走的, 不过他是说再去买两块地,如今有了水,旱地也买得。 没想到地没买到却又买了山, 还是那么大的一座。 “是啊, 又买了一座。”柳二丫把地契给她娘收起来, “爹刚才还说让你在上面种些豆子, 明年换豆腐吃。” 金氏仔细地收了起来, “那娘明年跟你三伯娘换些豆子,豆子不挑地,随便在山上开一块地就能种, 不用浪费山下那块。以前我们家不种是因为没有地, 就是不知道城里吃豆腐能不能用豆子换,要是能啊,明年让你爹给你送去。” “另外, 还要给你再种一块菜地。” “城里连根葱都要买,你最喜欢在粥里面加葱了, 说那样香,总不能让你嫁了人连粥都不能吃得安心。” 金氏细声念叨着,而她身后的床上,柳石头睡得正香。 柳家村接水的事, 热热闹闹的折腾了半个月,柳树根身为家中唯一的重劳力,也跟着早出晚归。他不但跟附近的柱子家换了水,让老宅那边以后都不用出门挑水,还带了二两又八百文回来。 金氏诧异,“这么多?当家的,这钱是哪儿来的?” 柳树根疲惫的坐在床沿,“二两是村子里分的,这回卖了十几座山还卖了几乎所有的荒地,一家便分了二两。至于剩下的八百文,村长说趁着这时候大家伙都不出来先把上山的路清一清。” “这样开了春要接水也便宜。” “八百文是工钱。” “还有工钱?”金氏把手里的银角子和铜板翻来覆去地看,稀奇得很,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村子里分钱呢,以前从来没见过。 柳树根呵呵笑,“别说你了,我也没见过呢,之前家家户户都顾着自家接水了,没有人肯跟着村长他们干。现在知道有工钱,怕是都在后悔呢。” 想到此处,柳树根低声对金氏道:“家里的,我看三弟怕是废了。” 金氏一惊,“当家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树桩废了? 可她没听人说起过啊。 柳树根冷笑,“拈轻怕重,比大丫还不如呢,可不是废了。这回接水,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就站屋里看着,都不说主动搭把手,比盼儿那丫头还不如。” “可不就是废了?” 盼儿还会主动给他们这些叔伯们倒水呢,但是比他还年轻的三弟却束着手,只会跟在爹身后看,让柳树根一肚子气。要不是看在爹娘和大哥一家的份上,这水白白留地上他也不给三房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金氏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柳树桩是瘸了腿或者断了胳膊之类的呢。 要她说啊,二丫她三叔早就废了,自从他生了春生这个柳家唯一的孙子,而他们大房和二房很多年都生女儿的时候,他就被两个老的宠废了。 不过这种话她作为儿媳妇和嫂子是不好说的。 于是她道:“当家的,你别想这么多了,二丫她三叔也是要做公爹的人了吧,他估计是想着学爹,过几天清闲日子呢。” “倒是我们二丫,当家的你得注意着。” 柳树根忙问,“二丫怎么了?” 金氏道:“上回二丫不是和你说泉眼那边的脚印,应该是獐子吗?后来啊她就拿了锄头上山去挖陷阱了,这些日子一有时间就去看呢,一副不抓住不罢休的样子。如今你正好空闲下来了,明日跟她一起瞧瞧去吧。” 柳树根的心思马上就换了,“那我得去瞧瞧,那玩意儿踢人疼着呢,还长着一对长獠牙,可别把我们二丫给踢伤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父女两个就上山了。 “怎么还没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的金氏往外望去,“不是说上去看一眼就回来吗?再不回来这粥都凉了,还有这咸鸭蛋,也是二丫爱吃的。” “石头,给你二姐留一半!” 柳石头悄悄收回伸出去拿咸鸭蛋的手,他三两下喝完粥,把碗一推就冲着金氏道:“娘,二姐怕是抓到东西了,我这就去瞧瞧。” “跑慢点——” 金氏摇摇头,把他吃剩的碗筷收起来,然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理会桌上的粥,想着他们估计很快就回来了。果然,在她把碗筷洗干净的时候,柳石头兴奋地跑了回来,扒在草篱笆上朝她喊道。 “娘,你快来看啊娘!” “爹和二姐带了好大,好多的肉回来。”他不认识獐子,就看到爹背上背着一只,手里又牵着一只,二姐手里也拉着一只,好多好多的肉。 啪的一声,金氏手里的碗掉在了水缸前面的青石板上碎裂成了几瓣,三文钱一个呢要是平时她要心疼一阵子,但现在可顾不得这些。 “在哪儿呢?” “在那儿呢!”柳石头指着远处,他说完这话又兴奋地跑了。 金氏也急忙走出去看,果然,当家的和二丫正拉着东西过来呢,当家的肩头还扛着一只黄色的东西,四脚朝天。 “当家的,抓到獐子了?” “抓到了,”柳树根高兴道:“一只大的死了,还有两只小的,去的时候它们正想跳出来呢,被我们抓了个正着。家里的,你赶紧拿几根草绳来,它们力气大着呢,藤绳子怕是拴不住。” 金氏应了一声,赶紧回去拿草绳。 而柳二丫则使劲地拉着手里的这只母獐子往家里走,“爹,你去借个牛车,我们把它们拿去卖吧,还有我那几只兔子,也一起拿去!” 柳树根自是答应,“我们把大的这两只卖了,小的没有几斤肉,就留在家里吃,你们都没吃过这东西吧?” 柳二丫摇头。 于是等和村长家借到了牛车,柳树根就带着柳二丫出门了,两人把一死一活两只獐子带上车,柳二丫还另外提了一只装了三只兔子的笼子。父女两人只来得及喝一碗稀粥,就架着牛车往城里赶。 鸿运酒楼里,掌柜的和大师傅听说有人送了獐子来,连忙出来看。 “小姑娘,是你啊。”大师傅看着柳二丫笑道:“你上回说家里养了兔子,还问我收不收,如今兔子养得如何了?” 柳二丫从牛车上提起一个笼子,“在这儿呢!一共有三只都活蹦乱跳的,咦,怎么有一只不会动弹了?” 她摇了摇笼子,那一只还是一动不动。 难道是死了?柳二丫又抓着兔耳朵,拿出来晃了几下,“哎呀,怎么死了呢,在家里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大师傅也低头去看,然后遗憾道:“死了,估计是吓死的,这玩意儿娇贵着呢,动不动就死。这种死了的我们不收,你拿回去吧。这两只倒还好,不过小姑娘,你要养的话一个月只有两只的可不行啊。” 柳二丫把死的那一只扔回牛车上,“那我回去多养些。” 她现在对养兔子已经有些经验了,虽说这些日子又死了两只小的,但总比一开始它们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她相信兔子就和鸡一样,会越养越多的,小的时候她养小鸡仔也是过几天死一只,但现在养的这五六只都好好的呢。 而另外一边,柳树根已经和掌柜的谈好了价钱,两只大獐子一死一活,这样的大家伙难得一见,鸿运酒楼的掌柜见了也欣喜,一共给了柳树根二十三两银。 柳树根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银子。 出门的时候一直捂在胸口处,乐得见牙不见眼。 这山买得可真值啊,因为山头在他们那儿随处可见,又是种不了什么东西的荒山,所以一共才花了五两银。但买到手的第二天,就通过给附近人家接水赚了回来,现在更是抓住了两大一小三只獐子,卖了二十三两。 “爹,你说这几只獐子是从哪儿来的啊?以前我们去山上没有见到过啊,家后面那两座山连只兔子也没有。” 要是有,柳二丫早就去抓了。 柳树根也不知道,摇头道:“或许是从后面的山头过来的吧,爹看最大的那一只身上有伤,牙也断了一颗,估计是被赶出来的。好了二丫啊,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去码头找你大伯,告诉他家里接了水的事。” “还有啊,你想想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爹今天都给你买。” 柳二丫眼前一亮,“爹,买点心!”她上次去陶家吃的点心很好吃,后面陶砚再来的时候也带过几包,但都吃完了。如今爹问她有什么想买的,她就想起了点心,就是不知道陶砚是在哪儿买的。 柳树根摸摸胸口,“好,爹给你买点心去。二丫你肚子饿了吧,爹再去给你买两个大肉包子。” 深秋的码头寒风不断。 柳树根找到柳大树的时候,他刚刚卸完一次货,正蜷缩在脏兮兮又破旧的袄子里,躲在背风的角落狼吞虎咽地吞着干粮,旁边还放着一个干瘪的破旧水囊。 “大哥!” 柳大树扭头见是柳树根,顿时就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树根,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家里要打井今年就不来了吗?” “家里的井打好了?” “不打了,家里有水用。” 柳树根从牛车上下来,转头吩咐二丫不要下地,地上凉,然后就蹲在柳大树身边和他低声说起话来。也不知道兄弟两个说了什么,柳大树一会儿愤怒,一会儿高兴,到最后就沉默了下来,闷不做声。 最后柳树根叹了口气,回到了牛车上。 “爹,”柳二丫问道:“你跟大伯说什么了啊?”她想起了柳盼儿跟她说过的话,“是不是关于大伯娘的?盼儿说她娘之前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打水,要摔了一跤。现在虽然不用担水了,但估计一天到晚都要搓草绳呢。” “一捆草绳两个铜板。” “从早到晚赚不到十个铜板,娘之前也想搓草绳卖钱,好悬被我拦住了,搓草绳还不如多养几只兔子。” “你大伯娘?”柳树根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是。”他一个做兄弟的,怎好和兄长议论大嫂的事。 “我是跟你大伯说,如今天也冷了。北边的河过不久就要上冻,上头的船下不来,下头的船也上不去,活不多。他现在每天不过挣个五六十文,少的时候更是只有三五十文,把身体熬坏了还挣不到银子,不划算。” “而且他在这儿连口热乎的都没有,不如早早的回家去,明年春耕之后再来。” “那大伯怎么说?” 问起这个,柳树根不太高兴,“你大伯说春生读书费银子,他多挣点。让我替他把钱带回去,他再多待一阵子。” “” 柳二丫不高兴,“春生堂哥是三叔的儿子,他要读书怎么不让三叔出来挣钱?爹,我上回去老宅的时候就看到了,三叔三婶不干活,老宅那边现在是大伯娘和盼儿在干活,凭什么啊?” 柳树根叹了口气,“你大伯没儿子啊,将来他们老了还要靠春生,所以他们现在就想多对春生好,这样老了也有依靠。” 这件事,柳树根是知道的。 因为以前他家石头没出生的时候,他和家里的也是对侄儿春生挺好的,一来是为大丫二丫考虑,家里有兄弟那在婆家腰杆子才硬。二来就是想着自己老了做不动活了,没准还要靠侄儿春生来养老。 他们当时虽然想过让二丫招婿,但做上门女婿的又有多少好的呢?个个一地鸡毛,还不如让二丫好好的找个人嫁了,他们两个老的自己过活。 柳二丫哼了一声。 儿子儿子,一门心思就想着儿子,大伯也不想想自己三个女儿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何大宝是个儿子吧,还不是祸害家里。对于这种一门心思想着儿子的人,柳二丫是一万个看不上的,如果不是对方是自己大伯,走在路上她都想装看不见呢。 哼哼哼! 女儿又怎么了,她赚的钱比别人家的儿子多多了! “爹,我们去买点心吧!” 柳二丫突然喊道:“然后再去布庄买两块布,让娘做衣裳穿,爹你和娘好久没做过新衣裳了。再多买几块糖,饴糖、松子糖还有冰糖葫芦都买,还有熬油的肥猪肉、你爱吃的猪耳朵、炖肉吃的五花肉。” “炒菜用的盐、装酱菜的坛子、再多买几个碗,家里用的好多都缺了口了,对了还要再买一把新菜刀,旧的那把不好使” 柳树根开始还好好好地应着,记到后来简直手忙脚乱,“二丫啊,你一下子说这么多爹哪记得住呢,你一样样说,一样样说。” 柳二丫笑了起来,“那爹,我们先去买点心!那家铺子的点心又酥又脆,里面的馅还甜甜的,可好吃了!” 柳树根家抓到了三只獐子! 周围的人家都围上来看,纷纷打听是在哪儿抓到的,等听到是在他们家刚买的那座荒山上抓到的时候,那羡慕劲就别提了。看看人家柳树根家这是什么运道啊,买了座荒山要是以前肯定要被村人们取笑的。 没准要笑上一整年呢。 但现在对方先是接下来山泉水,再是把水卖了五两银子,最后居然还能抓住獐子这种东西,你说这运气好不好? 然后就有人说,这都是他们家二丫的功劳啊。 听村长说这山柳树根给了二丫做陪嫁,而接山泉水这事也是二丫和她那未来当家的想出来的,如今抓到了獐子,可是陷阱是二丫挖的啊! 那二丫不就是福星了?哎呀,可不是嘛,二丫之前得了知县老爷的赏银,正是打成了五块福牌给家里人带。他们中的好些人还看过呢,这么一联想,可不就是柳二丫现在是个福星,有文曲星老爷照拂呢。 一时间,三姑六婆们纷纷涌到了柳家。 “二丫她娘,这就是二丫抓的獐子啊?可真大,比家里的鸭长得还大呢,杀干净了怕不得有七八斤。” “这就是你们家二丫接的山泉水了吧,二丫她娘,我都没好好的谢你呢,多亏了你们家二丫,我们家现在都不用出门挑水了,省了多少事。” “你们家二丫” “二丫” 一上午,金氏笑得脸皮都僵了,觉得也就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人人都来看新媳妇才有这个热闹。这些人也没有恶意,金氏都摆不出冷脸来。好不容易看到柳树根和二丫回来,她们才渐渐散去。 “当家的,你们回来了。” 走近牛车的金氏吓了一跳,“咦,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娘!” 柳二丫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把车上的东西指给她看,“这是腌菜坛子,你之前不是说今年要多做些腌菜吗,我就买了三个。还有这肥猪肉,县城的肥猪肉比黄家村的便宜一文钱呢,我买了十斤。” “还有这些布,都比镇上的便宜,我也买了。人家掌柜的见我买得多,还送了我一些碎布头呢,娘你可以用来纳鞋底。” “还有这把菜刀” “肉、糖、盐、碗、点心” “我全都买了!” 二丫一边说,金氏就在一边数,数到最后简直要眼前一黑,“你,你这孩子,怎么买了这许多。十斤肥猪肉全用来熬油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啊,年底我们家就要杀猪了。还有这么大一罐子盐,明年一整年都有得吃。” “这是一整匹布吧?能做多少衣裳啊,一人两身都够了,这还不止一匹是两匹?二丫你怎么买这么多?” “当家的也不拦着你点。” 金氏说到最后都颤抖起来了,“你你你,你们卖了两只獐子,钱都花完了?” 柳二丫气势一矮,小声道:“娘,没花完,这么多东西就花了十两银子,好多是店家送的。卖獐子的钱还有剩呢,在爹哪儿收着了。” 因为买多了划算,能省钱,店家还会送这送那的,所以他们就买得多了。就比如买了十斤肥猪肉和三斤其他的肉,肉铺就送了他们几根大骨头。买了一匹粗布一匹细布,布庄就送了一大包裹的碎布块。 其他的还有买盐送酱菜、买坛子送碗 但金氏却没听进去,她的脑海中只记得父女两个花了十两! 她瞪了女儿一眼,“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搬回屋去,我不说不许吃!”十两银子就这么霍霍了,她心疼。 柳二丫吐吐舌头,听话地搬东西了。 没拦着闺女买这么多东西的柳树根也赶紧从牛车上下来,帮着把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地往下搬,一边搬还要一边听家里的唠叨。到了最后他赶紧把剩下的银子往金氏手里一塞,忙着还牛车去了。 全家就只有看到这么多东西的柳石头很高兴。 “娘” 柳二丫坐在金氏的旁边,小心翼翼地解释,“娘我没有乱花钱,这些东西都比镇上的便宜呢。都是家里用得上的,不然我都不买。” 金氏横了她一眼,“那你买一些就好了,买这么多做什么?尤其是那两匹布,东西就在铺子里,也跑不了,用完了再去买就是了。” “人家还不卖给你啊?” 柳二丫知道那两匹布是她买多了,主要是她看到掌柜的拿出来的碎布块,好大一包裹呢,里面除了一些碎布头之外还有一些块头比较大的,只是有些脏的布料,她还看到了和陶砚带的那个刺绣荷包一样颜色的。 一时冲动就 “娘,我错了。”她乖乖认错。 “哎,”金氏叹了口气,“娘其实啊,就是想到等你嫁了人,日子怕就没在家里的时候这么轻松了。你现在要买什么东西,爹娘都给你买,又或者啊你自个儿掏钱买。但等你嫁了人,上头有婆婆看着,担心你花钱惯了,被婆家埋怨呢。” “做儿媳妇,总是不如做闺女轻松的。” “也怪娘,之前都没有好好教你。”金氏说着说着,又振奋了起来,“不过现在也不晚,娘就好好教你,就从这些布开始!” 第34章 柳春生娶妻(一更) “布?” 柳二丫诧异地看着桌面上一篮一灰的两匹布, 手也缩了回来,心想娘不会想教她做衣裳吧?可是她不会做衣裳啊,家里的衣裳都是娘做的。 结果还真被她猜对了。 金氏摸着两匹布道:“这都是好布, 蓝色这匹粗布正好做衣裳,灰色的细布就用来做里衣, 不过我们家用不了这么多。回头啊我问问村子里的其他人要不要,分一些出去。家里一个人做一身就够了。” “你的那一身啊, 就交给你来做。” “我们今晚先把猪油熬了,再把那些肉收拾出来,不然放久了怕是要坏。还有家里剩下的这只獐子和你带回来的兔子也要杀, 等你爹回来杀好了送一些到老宅, 我们再煮一顿尝尝鲜, 剩下的就挂在灶台上面熏。” “这样熏出来的肉好吃, 几年都放不坏。” 金氏详细解说着, 柳二丫对做衣裳不感兴趣,对于怎么吃倒是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就问道:“娘, 我们家今年杀猪留多少肉啊?” 在他们这, 一般人家平时是很少买肉的,就过年杀猪的时候自家留下一部分,然后晒干或者熏干了吃一整年。去年柳家就只留下了一只猪腿还有几块过年走亲戚用的肉, 熏干的那只猪腿吃到五六月份就没了。 柳二丫舔舔嘴唇,“多留点肉家里吃吧, 娘。” 金氏想了想,今年自家不缺钱,留一只最大的给二丫明年办喜事,再卖一只, 剩下小的那只杀了留着家里吃也不错。 “回头我和你爹商量一下。” 留一条猪在家里,柳树根没有意见,“现在二丫的亲事已定,水也接上了,卖獐子又还剩下十三两银子,这一两年啊我们家都能过得安稳。家里的三头猪,一头留给二丫成亲的时候用,剩下一头过年的时候卖给杀猪匠,最后一头就冬至的时候杀了吃吧。” “给家里人好好补补。” 他看着青石板上杀好的獐子和兔肉,对金氏道:“家里的,你再给我拿包点心,今天正好有肉,我去老宅把冬至的节礼先送了。这樟子肉爹娘也有好些年没吃过了吧,给他们送一些,尝尝鲜。” 虽说现在离冬至还有一个月,但也没谁说节礼不能提前送。果然,等他提着两样礼过去的时候柳大河和李氏也没说什么。 只有张氏接过去的时候,在心里嘀咕着怎么只拿了一条腿过来,当家的不是说二房今年挣大钱了吗?今天还抓了三只獐子,但这腿也就两斤。 而且点心也是普普通通的。 最重要的是送这么早,那就不能跟娘说留到后面转手再送给黄家了,等下聘礼的时候她就得掏钱另外再买。 柳树根可不知道三弟媳妇张氏嫌弃他送得少还送得早呢,他做完了这些,又把柳大树托他拿回来的碎银角子和铜板给了他娘李氏。 “娘,大哥说他要冬至前才能回来。” “现在零星还有活。” 李氏高兴地接过破旧的钱袋,低头数了起来,听到柳树根这话她随意地回了一句,“是不用那么早回来,回来家里也没有活干。你把水接好后,现在挑水现在也用不上他了,留在县城多挣些银子也好。” 柳大河也点头,“春生下个月成亲,不耽误就行。” 李氏数完钱,抬起头来有些不满道:“怎么才这么点,他这近十天没捎钱回来了,就只有五百多文?” “让人送去的草绳呢?” “不是两个铜板一捆的吗?送了好几十捆呢,卖没卖啊?” 柳树根摇头,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他站了起来,“不知道呢,我看到大哥的时候没在他旁边看到有草绳,估计是放到别处去了。爹,娘,码头冷,你托人给大哥送件厚衣裳吧,免得冻坏了身子。” “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等等,”李氏喊住了他,也顾不得说草绳的事了,连忙提醒道:“下个月也就是冬至前两日春生成亲,我和你爹都找人算好了的,那是今年最好的日子。你可别忘了啊,那天一早你就把石头带来,他是春生的亲兄弟,要跟着一起去黄家接亲的。” “还有啊” 李氏本想说不要让二丫那扫把星来的,但又一想二丫现在不是扫把星,是福星了,那来了也就来了。 于是改口,“你们几个早点过来帮忙,事多着呢。” 柳树根远远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柳家,几间屋子都亮着光,一股股勾人的香气不断地从厨房传了出来。引得附近的其他人家探头探脑,隐隐还传来了小孩的哭闹声。 “熬猪油啊,不能洗、更不能放水。” 金氏一边用锅铲把堆积在一处的肥猪肉推散,一边对柳二丫道:“一碰水啊,猪油就炸锅。不用担心不干净,没事吃不坏人的。等熬好了油就用罐子装着,再往里头放点盐,一整年都不会坏。” “娘,我想吃猪油渣。” 柳石头双手扒在灶台上,吸着口水。 “还没好呢,”金氏扫了他一眼,“得再等等,石头你出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开饭了。” 柳石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没过多久他就兴奋地跑了回来,“娘,爹回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吗?不过娘,爹好像不高兴了,问我他的烟斗放哪儿了呢。” “怎么又不高兴了?”金氏把熬好的油盛起来,“定是老宅那边有什么事,惹着你爹了。石头,你把碗筷拿出去,就在那头呢。二丫你去端菜,小心别把汤洒了,娘等下把饭盛了就过去。” 一家人吃着晚饭,柳树根就把柳春生成亲的事说了,“家里的,那天你带着二丫早点过去帮忙,只有大嫂和盼儿两个人怕是不成事。总不能让族里和亲戚的来了之后,发现厨房乱糟糟的不像话。” “诶,我和二丫一早就过去。” 金氏应下,“不过当家的,娘和三弟妹有没有说要准备什么菜,若是有烧肉怕得提前一天准备呢。黄家人送亲来了之后就得先招呼一顿,早上怕是来不及。” “这倒没说,”柳树根想了想道:“不过娘说春生成亲前一天会杀一条猪,都用来办喜事。那我们前一天也过去看看吧,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柳二丫郁闷地夹了一块獐子肉送进嘴里,她真心不想去老宅干活,每次去都是干活多吃得少,不过又没办法。他们家和老宅虽然分家了,但爷奶还在,也没有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这种婚假喜事还是要去帮忙的。 不但要去帮忙,还要去得早,做得勤。 不然就要被人说嘴。 柳石头就没有这种烦恼了,他摊在凳子上,肚子鼓鼓地打了个饱嗝,“爹,春生堂哥就要成亲了,那他成亲之后住哪儿啊?” “当然是住老宅。” 柳树根让儿子坐稳了,“不住老宅他住哪儿?” 柳石头听话地坐直,双手放在桌上不解地问道:“可是他现在住黄家村啊,之前奶说春生堂哥读书累,所以让他在黄家村住着,不要来回跑,还老让三叔送东西。现在他娶了黄家村的媳妇,以后是不是都住在黄家村不回来了?” 柳树根和金氏对视一眼,金氏斥道:“不要胡说,春生是你三叔三婶的儿子,姓柳不信黄,当然是住柳家村不住黄家村。” “你这话可莫要说出去被人听见了。” “哦,”柳石头似懂非懂,又问,“那娘,我也要去读书吗?” 柳二丫放下了筷子,“石头,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读书?你以前不是不想去黄家村的吗,谁跟你说的要去读书和春生堂哥以后要住黄家村的事?” 之前三叔三婶送柳春生去读书的时候,爹娘也曾想过要不要把石头也送去,但读书要束脩还要纸笔,而石头自己也不愿意去,后来就没去成。所以柳二丫很奇怪石头今天怎么会突然提到读书和柳春生以后住哪儿的事情。 “何大宝他娘说的。” 柳石头老实地回答,“她说春生堂哥现在在黄家村读书,又娶了黄家村的人,那以后就变成上门女婿,去做黄家村的人了!还有我们家今年赚了大钱,她还说让我学春生堂哥去读书,考状元。” “爹,娘,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金氏啪地放下筷子,怒道:“这个张二妞,我上次就警告过她了,居然还敢在石头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不上门去撕烂她的嘴!” 说这样的话,简直没安好心。 柳树根也不高兴,石头年纪小不懂事,还好是在家里,要是等春生成亲的时候他再突然这么一说,那柳家的脸都要丢尽了。石头不但会被爹娘埋怨,就是三弟和春生那边也不好交代。 想到这里,柳树根就更生气了。 不过不是对石头,而是对柳树桩,你说那么大一个儿子,今年都十八了,你要送去读书没人拦着你,但是为什么要让儿子住未来岳父家里?就为了省那么几张纸?黄家村并不算太远,二丫这样的女娃都能走个来回去买肉呢,凭什么春生就不行? 现在好了,这都要成亲了还不回来,他今天过去就没见着人!要是成亲之后还住在黄家,那就真像石头说的,成上门女婿了。 柳树根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改天得和爹说说。 “吃饭吧,菜都凉了。” 天一天比一天冷,在金氏教二丫腌咸菜、做衣裳、晒腊肉、晒菜干以及怎样勤俭持家的时候,不但柳家老宅那边在准备着柳春生的婚事,陶家也选了个好日子遣媒人上门,纳采、问名之后,两家正式交换了庚帖。 也就意味着婚事彻底定下,只等着过礼了。 金氏看着满桌子的礼物,感叹道:“这城里人家就是讲究,石嫂子说后面还有什么‘过小礼’、‘过大礼’、‘请期’、‘亲迎’,这一整套六礼走完,最后才能迎亲。” “我看老宅就没这么讲究,只有定亲,下聘礼,然后就是迎亲了。前两天你三婶刚刚把聘礼送去,”她小声地说:“四两银子。” 金氏想着让婆婆和张氏肉疼的那四两银子,再看看陶家刚送来的这一桌子东西,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柳二丫在媒人上门的时候被她娘勒令留在屋子里,现在正有些好奇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东西。红色细布两匹,大小不一的盒子八个,她一一打开见里面都是一些干果或者点心之类的。 “娘,这个点心好吃!” 金氏失笑,“那你就拆了吃吧,给石头留点儿。” 柳二丫拿起一块递到金氏的嘴边,“娘你也尝尝,这种点心又酥又脆,里面还有甜甜的馅。就是不知道在哪儿买的,我那天和爹去找,没找着。” 金氏乐呵呵地咬了半块,“还真不错,就是不知道在哪儿买的,贵不贵,不然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可以给你大舅舅家捎一盒。” “不知道呢,”柳二丫又吃了一块,遗憾道:“这上面虽然有字,但我们家没有人认识,不然就可以去打听了。”她压低声音,“娘,我仔细瞧过了,每次送来的点心都有这几个字。” “要是我们家有人识字就好了。” “娘,你要不要送石头去读书啊?”柳二丫想了想,“读书,好像挺好的,陶砚之前就说接水的事是他从书上看到的。” 金氏若有所思。 上次吃饭的时候,石头说何大宝他娘说自家挣钱了,要送他去读书考状元,然后他不想去。石头考状元的事金氏没想过,但读书还是想过了的。 二丫她三伯娘家的金子,就是因为小的时候读过几天书,识字,后来就进了城给有手艺的人做学徒。而何大宝和金子一样的年岁,但从来没读过书,他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听当家的说之前何大宝还和他们一起去搬货。 那可是个苦活啊,没有金子的轻松。 若是把石头也送去认几天字,像未来女婿陶砚那样能想到接水的主意她不指望,但等石头长大,是不是也能找个金子那样轻松的活?不用在地里刨食,不过还没等她想好,就到了柳春生成亲的日子。 第35章 柳春生娶妻(二更) “看新娘子了, 看新娘子了!” 柳家老宅里,处处回荡着‘看新娘’‘看新娘子’之类的声音,到处人来人往, 妇人们和小孩子们进进出出。 柳二丫和柳盼儿两个人被李氏安排在厨房洗碗,已经洗了一早上了。好在这些碗筷都是各家各户拿过来的, 只需要用草木灰擦一擦,再过几遍清水就好。不过即使是这样, 柳二丫也洗得不耐烦了。 她的衣裳都湿了半截,还不如站着摘菜呢。 “二丫、盼儿,你们两个要去看新娘子吗?”问话的也是一个从黄家村嫁过来的黄氏, 她是村长家的三媳妇, 大嫂是佟氏, 今天是特地过来帮忙的。她年纪轻就在厨房帮忙, 她大嫂佟氏人面广就在外面帮忙招呼客人。 黄氏为人爽朗能说会道, 一个早上下来都混熟了,像柳盼儿这种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的人对着她都能露出笑来。 “我不去。”柳盼儿闷声洗碗,头也没抬。 对拜堂有些好奇的柳二丫则站了起来往外望去, 隐隐听到堂屋那边传来‘一拜田地’‘二拜高堂’之类的声音。不过里面是怎样她就看不清了, 因为堂屋门口站着一堆又一堆的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算了, 人太多我也不去了。” 她又蹲了回去,捞起一大把筷子竖整齐, 再用水冲了几下。 “你们两姐妹倒是沉稳,”另外一个帮忙烧火的婶娘笑道:“我像你们这么小的时候,恨不得挤到最前头呢,哪里坐得住。” “就是就是。”其他人附和。 有一人问道:“诶, 良喜媳妇,你和新娘子同村同姓,应该见过她长什么样吧?怎么样,新娘子长得好看不好看?” 黄氏笑道:“见过是见过,但还真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我嫁人的时候她才不过十岁出头呢。她娘管得紧,平时啊也不带她出来。上回见她还是两年前吧,就知道是个皮肤白、很文静的小姑娘。” “哟,大家闺秀啊。”说话的人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赞叹。 “也难怪哈,听说她娘是秀才的女儿呢,识字!嫁过来的时候还有陪嫁丫鬟。”有知道内情的小声道:“她爹以前是她外公的弟子,就和现在的春生一样。” “哇,秀才的女儿啊!” “陪嫁丫鬟!” 这都是柳家村人没有见过的事了,纷纷问道:“那新娘子有没有陪嫁丫鬟啊,若是有岂不是不用干活,嫁进来就做少奶奶了?” “春生他奶、他娘都跟着享福呢。” 可不是,丫鬟那就是下人啊,专门买来干活的,买了丫鬟那主人家就不用干活了。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正说着,佟氏走了进来,“二丫、盼儿,按照规矩啊你们这些做妹妹的,要给新娘子端盆水洗脸,接风洗尘呢。赶紧的找个新盆,端盆水过去,黄家人在等着了。” “我不去。”柳盼儿硬邦邦地道。 佟氏一滞。 见状柳二丫站了起来,“婶子,我去吧,刚好我家上个月买了一个新的铜盆,昨天杀猪的时候拿过来了,我去找找。” 佟氏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行,那二丫你去吧,”她领着端了半盆水的柳二丫往外走,低声提醒,“二丫啊,你端过去之后呢按规矩新娘子是要给你一个红包的,给你你就接着,知道吧?” 柳二丫点头,“知道了。” “那就好,”佟氏松了口气,“婶子跟你一起进去,你进去之后把水放下,今天啊要顺顺利利的才好,大喜事呢。” “知道了,婶子。”柳二丫点头。 柳春生的新房,安排在了柳家老宅的西厢房。一走进柳二丫就知道为什么盼儿今天不高兴了,因为对面的东厢房也腾了一间出来,原本是盼儿住着的那间屋子如今正摆放着新娘子的嫁妆呢。 柳家老宅有正房三间,东西厢各两间以及厨房一间。原本柳大河和李氏,柳大树和米氏住左右两间正房,东厢房两间一间住柳树桩和张氏,另外一间住柳春生,西厢两间一间放着谷子及杂物,另外一间住着柳盼儿。 但现在柳盼儿的屋子没了。 怪不得她那么生气。 “二丫,到了。”佟氏提醒道:“小心些,别洒了。” “知道了,婶子,”柳二丫收回望向对面的目光,移开铜盆,小心地看着地面往前走,免得自己一不小心摔上一跤,那可就没脸了。 “喜来了!” 佟氏走在最前面,还没进门呢就笑道:“新娘子,喜来了,一个喜盆圆又圆,生的娃儿中状元,新娘子,喜不喜啊?” 柳二丫听到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小声地说了声‘喜’,然后用手在她端来的水盆里划拉了两下,接着递给了她一个红包。柳二丫接过,然后又听佟氏笑着说了几句,就带着她出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黄家人。 出去后的佟氏明显松了口气,对柳二丫道:“成了,这礼啊总算是走完了。二丫你忙去吧,婶子还要到处看看。” 柳二丫应了一声,与她分开,回去的路上正好看到石头和村子里几个小孩躲在一边吃东西,于是招呼他过来,给他理了理乱糟糟的衣裳。 “你跟着去黄家,没发生什么事吧?怎么新衣裳皱巴巴的,都不能看了。” “二姐,”柳石头仰着头嘻嘻笑,“可好玩了,我们跟着春生堂哥去接亲,他们要他做诗呢,做了好多首,到最后他做不出来了。” 柳二丫惊讶,“那怎么办,娶亲还要做诗啊?” “不但要做诗,还要发红包,”柳石头道:“后来春生堂哥诗做不出来,红包也发完了,于是金子哥就带着我们冲进去,抢新娘子!” “二姐,可好玩了。” 柳石头兴高采烈,“等以后二姐夫来娶你,我也要堵着门让他做诗,做不出来就不给进我们家门!” 柳二丫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净胡说。” “今天人多,爹娘都要陪客人,顾不上你。等一下开席的时候你不要到处乱跑,就坐我旁边知道不知道?肚子饿不饿,若是饿了二姐去给你拿吃的,喜宴要等黄家人和亲戚们先吃,我们没那么快呢。” 柳石头摇头,从兜里掏出好些糖块,“不饿,二姐,你吃糖。” 柳二丫吃了一块,“这糖好吃,哪儿来的?”她记得三婶买的糖不是这个味。 “黄家人给的,二姐,黄家好多糖啊,比三婶给的好吃。”柳石头滔滔不绝,“黄家的屋子也好看,好大,用的都是青砖呢,地上也铺着青石板,我们的鞋踩上去一地的泥,我还看见春生堂哥的脸红红的。” “二姐,我长大了也要建这么大的宅子!” “好,那二姐就等着了。” 柳春生成亲的事,一直热闹到了晚上,虽然黄家送嫁的人吃过饭就回去了,但柳家村的人以及亲戚们却还没走。 柳二丫这一天跟着忙里忙外的,见到了她奶李氏的娘家人,她要喊舅公、舅婆的,还有大伯娘米氏的娘家人、三婶张氏的娘家人,当然还有她娘金氏的娘家人。以及上一辈的两个姑婆,这一辈的大姑、招娣来娣等等 这些都是自家亲戚。 席间,何大宝他娘还冒了出来,醉醺醺地说了些‘柳春生成亲之后还读不读书啊’‘是不是还要住在丈人家’‘那不成了上门女婿了’之类的话,把正高兴着喝酒的众人吓了一跳,柳二丫三婶张氏更是气得脸色涨红。 “你,你你你浑说!” 今天娶新媳妇的张氏一身红色新衣裳,原本正接受亲戚们的奉承呢,个个都说她儿媳妇嫁妆多,又是村塾先生的女儿,春生有福气。 谁想到出来了个张二妞,也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醉醺醺的张二妞还不甘心呢,不过很快就被何家的几个媳妇捂着嘴拉走了。 今天陪客的金氏和佟氏赶紧出来打圆场。 “大伙儿都吃菜啊。” “喝酒喝酒,来来来我给大伙儿都满上。” 气氛渐渐地热络起来,但私底下还是有人眼神乱飞,细声嘀咕呢。金氏和佟氏等人无奈,只好继续劝酒,结果等宴席散了,不但男桌那头有人醉酒,女桌这边也有迷迷糊糊说话大着舌头的。 “那张二妞真是太不像话了!” 送走了亲戚以及客人之后,柳家人聚在一起说话,张氏顿时就把席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怒气冲冲。 “爹、娘,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家里几个男人忙了一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纷纷惊讶地问道:“什么?她居然敢这么说,简直是胡说八道,是谁给她的胆子?” “臭娘们!” “我们找她当家的去。” 柳树根听了也很生气,之前何大宝他娘和石头乱说话的时候,他就想找她当家的何老大说一说了,让他好好管一管他婆娘。不要老是在外面胡说八道,编造一些根本就没影儿的事。不过后来想到春生就要成亲了,到底不好闹大。 所以不但他没去,也没让家里的去。 没想到对方今天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说了!那他们柳家这次要是不上门找个说法,岂不是会被人看轻? “爹,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柳树根严肃地对柳大河道:“她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上回就在石头面前胡说八道,春生,咦,春生他人呢?” 这说的是春生的事,他人怎么不见了? 张氏愤怒的表情一顿,讪讪道:“我看春生他今天也累了,再说了黄氏还在等着屋里等着他呢,就让他先回屋了。” 第36章 好儿媳妇黄氏(一更) 金氏简直都要气笑了。 他们这一屋子的人大晚上的不睡, 就为了他柳春生的事,结果倒好,人家新郎官根本不在乎, 抛下他们就去洞房去了。那他们这些叔伯婶娘们在这操的哪门子心啊? 不成狗拿耗子了吗! 柳大河和李氏也不满,李氏更是狠狠地瞪了自作主张的张氏一眼, 可是人都进去一会儿了,总不能这个时候让人去把他喊回来吧? 那成什么样子了。 于是柳大河无奈, 只好让儿子儿媳们先回去了,这件事等明天认亲之后再说。 回去的路上金氏没忍住埋怨道:“当家的,三房这次可真不像话, 昨天我和二丫来帮忙, 结果那张氏话里话外埋怨我们之前不答应杀猪。也不想想, 侄子成亲, 我们做叔伯的杀什么猪?” 她想说那张氏难道以为我们是大房, 没儿子所以会对他们三房掏心掏肺?但想一想又觉得当着当家的面说这样的话不好,好悬忍住了。 不过她还是不满,“我们忙了两天, 又是刷锅洗碗又是招呼客人, 可春生那孩子倒好,一句谢都没有。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全家都跟着揪心就他人影都见不着, 这正是要他拿主意的时候呢。” “我看呐,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当家里人!” “当家的, 这事还不算完,若是三房后头没个说法,稀里糊涂就过去了,那以后他们那一房的事, 我们就不要管了。” “省得闹心。” 柳二丫跟着附和,“爹,我觉得娘说得对。” 柳树根背上背着睡得正香的柳石头,听完了金氏和二丫的话,他道:“等明天看看爹娘和春生怎么说,这事是不能稀里糊涂的。要是我们家和春生都不着紧,那村子里的人就不会把嘴闭紧,后头有的是不安生的日子。” 第二日,柳家四口去到了老宅。 柳二丫家离老宅有点远,又是吃过早饭才来的,所以这时候天已不早了,老宅的人在屋内齐齐坐着。许是因为昨夜理亏,张氏看到他们一家四口进来倒没说出什么来得太迟之类不讨喜的话。 “咳咳,”柳大河咳嗽了两声,指着他们一家道:“春生媳妇,这是你二伯二伯娘,还有二丫和石头。树根啊,春生媳妇刚刚已经给我们敬过茶了,你坐下喝杯侄媳妇的茶,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柳二丫和柳石头跟着爹娘寻了个位置坐下。 然后等着柳春生和大嫂黄氏敬茶。 黄氏是一个比柳二丫要矮半个头的女子,在她给爹娘敬茶的时候,柳二丫就悄悄地打量了一下。觉得她长得很好看,脸很白,嘴唇很红,手上有银镯子、耳朵有银耳环、头上还有两根亮闪闪的银簪。 柳二丫觉得大嫂黄氏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就是老是喜欢低着头。 等她敬完茶,柳树根和金氏各自给了他们用红纸包着的十文钱,柳二丫眼尖地看到两个红包都是大嫂黄氏收起来的,柳春生碰都没碰。然后到了柳二丫和柳石头这儿,就不是敬茶了,两个人喊一声大嫂,然后就得了见面礼。 “行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李氏满意地道:“二丫,盼儿那丫头和她娘在后面的院子里,你带着石头瞧瞧去。春生媳妇啊,你也回房歇着吧。” 柳二丫也不耐烦待在屋里,拉着石头就出去了。 而屋里面,支开了小一辈的人后,柳大河主动提起了昨晚的事,“树根啊,今天一大早,何家人就来了,说那张氏昨天是喝多了酒,胡言乱语,所以啊,今天特地来跟我们家赔礼。我们想了一下,事情闹大了对春生两口子也不好,就应了。” 柳树根诧异,“爹,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她可是说春生是上门女婿啊。” 上门女婿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的,按他说,怎么着也得让村长和何家族老来评理,让村子里的人以后都不敢再传这样的话。 “二伯,这不是什么大事。” 一身红色书生长袍,领口处和黄氏身上那件一样绣着花的柳春生不以为意,“早上爷奶和爹娘都跟我说了,那张氏只是个无知妇孺,说的也是没影儿的事,不必在意。我住在岳父家那是为了读书,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 “我本来就比旁人少读了几年书,再不抓紧时间读书,把光阴耗费在赶路上,岂不是辜负了爷奶和爹娘的一番苦心?等我高中,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何必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正所谓清者清、浊者浊,我堂堂正正,至清者也。” “二伯,你就别担心了。” 柳树根看向柳大河,“爹?” 柳大河点头,很满意孙儿的说法,“树根啊,正是这个理,早上那张氏也说她以后再不说这话了。春生是读书人,硬是抓着不放反而影响他名声,这事就这么算了。” 柳树根虽然觉得不妥,但既然他爹和春生都这么说了,他想了想便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去找他们家了。” 不过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和金氏道:“家里的,我觉得这事不太对,昨天听到这话的人不少,我们家若不拿出个态度来,村里的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恐怕说得更凶呢。就好比当年二丫的事,没分家的时候,传得到处都是。” “后来我找上门去,她们才不敢明着说了。” 金氏今天看到老宅这些人的态度,是不想管这事了的,没见人家亲爹娘都不急嘛,他们做叔伯的急了也没用。于是劝道:“当家的,你还是不要操这个心了,刚刚爹他老人家也说了,闹大了对春生也不好呢。” 既然张二妞答应了不再说,就随他们去吧。 柳树根长叹一声。 “我那儿媳妇黄氏啊,真是世间少有的孝顺!” 柳三婶张氏夸张的大声音都传到了屋子外面,“每天一大早就端水给我洗脸,连洗脸巾子都给我拧好了。吃饭的时候更是会站着给娘和我夹菜,哦,人家那叫‘布筷’呢,大家闺秀才会的,专门学来伺候婆婆。” “女红也好!” “二嫂你看看,这是她孝敬我的手绢,绣着牡丹花呢,就跟真的一样,你没见过吧?搁城里一张这样的手绢能卖三五文呢,还有这鞋” 柳二丫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自从大嫂黄氏嫁过来之后,三婶是两三天就来一回,来了也不做别的,就翻来覆去夸她那孝顺的儿媳妇。 现在全村都知道了柳家新娶的媳妇黄氏是个顶顶孝顺的,一早一晚都给太婆婆、婆婆打水洗脸,吃饭的时候还会站着给两位婆婆夹菜,伺候两位婆婆吃完才自己吃。至于平时的端茶倒水、嘘寒问暖那就更不用说了。 刚开始柳二丫还有些好奇,现在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连带着她对大嫂黄氏也开始讨厌起来,觉得对方不安好心。 金氏察觉到女儿的动作,轻拍了她一下,“二丫啊,这都快到中午了,你去替娘看看锅里的饭煮得怎么样了,仔细糊了锅。” “娘,我这就去。” 终于可以不用继续听三婶夸她儿媳妇了,柳二丫高兴地站了起来,决定出去之后就不回来了,等三婶走了再回来。 不过还没等她走出这门口,就听到三婶对她娘道:“二嫂啊,说起来你们家二丫也快嫁人了吧,嫁的还是城里人呢。听说城里人规矩多,有空啊你让二丫去跟她大嫂学学怎么伺候婆婆,这样将来嫁过去了才能讨婆婆喜欢” 柳二丫听到这里,没忍住扭头冲着三婶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正对着门口的金氏看到女儿这般搞怪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她轻咳了两声,“三弟妹啊,这就不用了,我那亲家很喜欢二丫。” “他们家也没这规矩。” 想要炫耀,想要扳回一城的柳三婶张氏不死心,“二嫂,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大户人家讲究礼多人不怪呢,你看我那儿媳妇。那天何大宝他娘那话,我和娘听得都不高兴,心里还把黄氏埋怨上了。” “可她受了委屈也不抱怨,还处处妥帖。” “我们的怨气啊可不就消了,现在我都把她当闺女疼呢。” “你们家二丫” 听到这里,柳二丫赶紧走了,后来硬是在厨房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回去,“娘,三婶她回去了吧?” “回去了,”金氏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急着回去让你大嫂伺候呢,你看看她这几次来,什么时候误过饭点?” 柳二丫吐吐舌头,“娘,你说大嫂这个人是不是傻啊?”她觉得新嫁过来的大嫂可能有点傻,因为村子里没有人是这样子伺候婆婆的,听三婶说大嫂要么在她和奶面前站着端茶倒水,要么就是在自己屋子里做针线。 让人听了就直打激灵。 “娘,你可别让我这样做啊,我可做不来。” 金氏敲了她一下,“净浑说,娘哪里舍得。你大嫂估计是家里从小教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我们村谁家的姑娘要是教成这样,嫁了人之后不得被欺负死。” “婆婆,大面上差不离就行了。” “娘,我不喜欢她。”柳二丫小声道:“奶说她好,三婶说她好,外头的人也开始说她好,但盼儿到现在还住在她爹娘屋里的地上呢。如果大嫂真是个好的,她就应该把盼儿的屋子还回去。” 金氏是知道婆婆让孙女柳盼儿把屋子腾出来给黄氏放嫁妆,她没屋子住现在和她爹娘睡一屋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怎好和爹娘一个屋呢,不过现在两家已经分家,她爹娘都不吭声,自己这个做二婶的也不好说什么。 “哎,你多劝着盼儿些。” 柳二丫为难,“娘,你让我怎么劝啊,要我说,盼儿就应该把门砸了,将她的那些箱子衣裳什么的都扔出去。” 就好像她当初因为大姐抢了石家的婚事而和她吵架,把她的东西扔出去一样。什么都不做,会被人欺负的。 第37章 柳盼儿的心思(二更) 金氏头疼地看着女儿, “你可不要和盼儿乱说,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不是五六岁的娃娃。要是做出把门砸了, 不管不顾将新进门大嫂的东西都扔出去的事,传出去后还怎么说人家?” “怕都以为她是个胡搅蛮缠的。” “那盼儿就这么算了啊?”柳二丫托着下巴, “明明是她自己的屋子,那天成亲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他们两个自己住了一间,还霸占了一间。奶又不让盼儿住放了粮食的那屋子,怕她偷吃。” 金氏叹息, “她爹娘都不出声, 又有什么法子呢?” “即便知道了是她奶要她把屋子让出来, 她没地儿住的, 也会有人说她不孝顺呢, 要我说,这都是其他人造的孽。”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 “盼儿今年也十五了吧, 若是她能早些嫁出去也不错,找个好些的人家,总不比现在差。” 最起码嫁出去之后, 过的就是自己的日子了。 “回头啊,我问问她娘。” 不过还没等到金氏上门去问, 某一日柳盼儿就提着篮子来了,她站在柳家大门口朝里面喊道:“二丫——” “二丫,你在家吗?” 柳二丫这会儿正在屋里折腾碎布头呢,一小包裹的碎布头就摆在她的床头, 旁边放着约两个巴掌大的一块灰色布料,上面的针线缝得歪歪扭扭。听到门外的动静,她从屋里走了出来,“盼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二丫,我是特地来谢你的。” 柳盼儿提着个篮子走了进来,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自从家里接了水之后,我和娘都轻松多了,洗澡也不会挨奶的骂。” “给,这是我舅舅送的果子,甜得很。” “太好了,我正想吃果子呢。” 柳二丫的视线往篮子里看去,惊讶道:“这是什么果子,怎么这么大?都要比石头的脑袋还要大了。” 柳盼儿将篮子搁在地上,将里面两个和人脑袋差不多大的果子搬了出来,“这是我舅舅这次拿来的,说放到过年都不会坏,不过以前送过来的都被奶拿走了不给我们吃,这次被我藏起来了两个。” “二丫,这要用刀来砍呢。” 柳盼儿在上面比划了一下,“砍掉外面的这层黄皮就能吃了,里面是一瓣一瓣的,我以前去舅舅家吃过。” “能放到过年的果子。” 柳二丫蹲下身子,稀奇地盯着看,“那我也留一颗,过年的时候再吃。”她拉着柳盼儿坐在床沿,从柜子里翻出点心匣子,“盼儿我这里还有一些点心,你也尝尝。可惜我不知道陶家送来的点心是在哪儿买的,那个更好吃。” 柳盼儿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 柳二丫见状,自己吃了一块然后再往她的手里塞了几块,“盼儿,你吃,我有一整匣子呢,娘给我的。” 柳盼儿开心地咬了一口,“二丫,你在做什么?” 提到这个,柳二丫有些泄气,“不是,我娘要教我做衣裳呢,可是我线都缝不直,于是她就让我自己练。这些碎布头是买布的时候掌柜的送的,不用钱,我娘不舍得拿好布给我霍霍,就让我拿着这些碎布头练。” “可是你看” 柳二丫把手上的布头递过去,“我很认真缝了,还是歪的。”她觉得这布料、这针线跟她不对付,她缝来缝去把自己扎了好几下,但出来的还是这幅鬼样子。 她娘看了也老是摇头。 “我会,”柳盼儿抿唇笑,“我会缝,我娘的眼睛不好,现在我爹的衣裳破了都是我缝的,二丫我教你。” “好啊,”柳二丫高兴地把碎布头递过去,“你帮我看看,这线怎么缝着缝着,突然就拉不直了?” 于是姐妹两个就头挨着头,说了小半个时辰的针线,只可惜柳盼儿说得头头是道,但一轮到柳二丫上手就还是那副模样。到了最后,也就勉强缝得直了些,就连柳二丫自己看到这模样也有几分泄气。 “哎,这些碎布头,我还是留着纳鞋底吧。” “我娘说我纳的鞋底好,走路稳当。” “我娘纳的鞋底也好,她手劲大,”柳盼儿说着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二丫,有个事我要告诉你,险些忘了。” “就是” 她凑在柳二丫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我那天听到三叔和奶说,等陶家送来了你的二十两聘礼,就让奶装病,三叔再去找大夫,他们都说好了。” 柳二丫惊讶,“装病?” “是啊,”柳盼儿道:“说到时候让二叔给银子治呢,他们之前还想着跟二叔说让你从老宅那儿出嫁,这样就能跟二叔说分一份银子了。不过后来没说成,怕吃亏,于是他们又想到了装病的主意,二丫,你可要当心啊。” 柳二丫越听越生气。 她狠狠地锤了一下被子,要不是盼儿现在跟她说了,那奶真的病了他们家肯定是要出银子给她治病的。哪怕用的不是自己的聘礼,那也是爹娘辛辛苦苦攒的钱,怎么能就这样被他们白白骗走了呢。 这事她绝对不答应! “盼儿,多谢你,我会和爹娘想个法子的。” 柳盼儿听到柳二丫这话,松了口气,她是干活的时候偷听到的,也不敢和爹娘说,如今告诉了二丫她总算能放心了。 “二丫,你可不能给他们银子,他们拿到了银子都是给柳春生用了。” 柳春生这个做大哥的霸占了自己的屋子,柳盼儿现在对他是毫无敬意了,和二丫说起的时候直接喊他的名字,“敬茶那天你们走了之后,他还说明年要去考秀才呢。把爷奶哄得很高兴,什么都听他的,” 柳二丫对这个大哥的印象也不好,点头,“我知道了,盼儿,不会让他们把我银子骗走的。对了,你现在还是和你爹娘住一屋吗?” “嗯,奶说大嫂东西多,不让我搬回去。”说起这个,柳盼儿是不甘愿的,那间屋子虽然老是落灰,还漏雨,但也是她的屋子。以前两个姐姐还在家的时候她们三姐妹住一屋,现在是自己住一屋。 柳二丫想到之前娘说过的话,她说盼儿现在嫁出去了比在家里好,于是问道:“盼儿,你想不想嫁人啊?” “我娘说嫁了人,你就可以过自家的日子了。” 谁知柳盼儿却是摇头,她左看右看,小声地对柳二丫道:“二丫,我不想嫁人了,嫁了人家里就剩我娘一个人做活,我想招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柳二丫惊呆了,“盼儿,你要招上门女婿?!” “嗯,”柳盼儿认真点头,“何大宝他娘不是说柳春生要去做黄家的上门女婿吗?我就问了我娘上门女婿是什么。” 她的表情很兴奋,“二丫,原来招上门女婿就是娶媳妇,我娶了上门女婿,那我就是柳春生,他就是那黄氏。不对,我就是我爹,上门女婿就是我娘。家里是我做主,生的孩子也跟我姓柳,我就成儿子了!” “所以二丫,我要招上门女婿,将来做我们大房的主。” “我爹娘没儿子,在家里一直抬不起头来,脏活累活也抢着干。但只要我招了上门女婿,以后就有人给他们摔盆,就不会没人说他们没儿子了。以后三房他们,就别想着再欺负我们家。” 柳二丫听得认真。 她们这样的姑娘家,家里人是不会详细地跟他们说上门女婿这样的事的,所以上门女婿是怎么样的,柳二丫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她知道,前面的黄家村就有两个上门女婿,去买肉的时候他还见过一个呢。 瘦瘦小小的,听说活也不干,整天在村子里瞎转悠。 于是她忍不住提醒道:“盼儿,那你要找的话,得找一个好的啊,可别胡乱瞎选。听说做上门女婿的人,要么家里穷,要么自己不能干活。” “总之,可不能找个拖累。” “知道,”见柳二丫没有取笑她,柳盼儿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都跟我娘说了,她也吓了一跳呢,说上门女婿没有好的,不答应。不过我后来又说了几回,她就动心了。” “说等年初二回娘家,她就跟我舅舅悄悄地说,让我舅家帮忙找。他们那边穷,有的人家也愿意儿子去给人做上门女婿。” “我要找一个听我话的!” “对了,二丫,这事我爹还不知道呢,”柳盼儿表情认真,“他一心想着让柳春生做他儿子,所以我和娘都没告诉他。” 柳二丫自是答应下来,“盼儿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 不过柳盼儿想要找上门女婿的事情不能告诉爹娘,她奶想要装病骗钱的事柳二丫是一定要说的,而等她说了之后,柳树根和金氏都脸色铁青。 “好啊,”金氏怒道:“当家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家平日对他们两个老的也是时常孝敬的。上回杀了一只獐子,就送了肉去,平时我们一家过去吃饭,我还要拿二十个鸡蛋呢,每年的孝敬银更是没有缺过。” “我们哪一点做得不够好?!” “居然被这样算计!” 柳树根冷哼了一声,他对爹娘这样的做派也生了怨气,“这事我们家知道了,暂时先不要说出去,如果娘到时候真的装病。” “哼!” “爹,还有三叔,”柳二丫提醒道:“盼儿说这主意是三叔出的呢,因为柳春生开了春想要去考秀才,他们家缺银子,所以三叔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柳树根握着桌沿,“爹知道了。” 第38章 聘礼、嫁妆、病了 知道这事的柳家几人都气得不轻, 纷纷想了应对的法子。 柳二丫道:“爹,我们得请个大夫。若是真的病了,那就得开药, 但如果不是可不能让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柳树根点头,“是得请大夫。” 金氏也道:“当家的, 如果爹娘真的病了,那请医吃药, 也不能只有我们家出银子啊,大伯和二丫她三叔都是爹娘的儿子呢。花了多少银钱,总得几个儿子分才是。不然我们家即使有金山银山, 也是遭不住的。” 柳树根没有反对, “就依着村里的规矩, 爹娘老了, 都是几个儿子轮着抓药的, 这说到哪儿都是我们占理。” “家里的,我看呐都是那二十两银子惹的祸。” 柳树根沉吟片刻,“干脆你明天去找一下大姐, 让她跟陶家那边说一声, 看能不能把二十两聘礼换成别的。这样我们拿到后就直接给二丫,谁也抢不走。” 金氏也觉得好,“那我明天就去, 不过当家的,要换成什么呢?” 还没等柳树根说话, 旁边坐着的柳二丫就开口了,“爹,娘,买宅子吧, 我手里也攒了十几两银子,可以放一起买个宅子。陶家后面的宅子就赁了出去,每个月都有租子收,等我有一座宅子,那我也可以每个月收银子了。” 到时候陶砚有月钱,自己也有月钱。 柳树根当年能拍着桌子从老宅分出来,心里是有成算的,他听到二丫的话后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要我说田地最好,能传子孙呢,但陶家人不多,陶砚更是有差使,若是买田地怕二丫忙不过来。” “那就宅子吧!” “家里的,你不用去找大姐了。二丫啊,你把你攒的银子拿给爹,爹和你娘去陶家一趟,要说买宅子,还是他们城里人知道门路。” 柳树根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揣着二丫给的十五两银子出门了,他和金氏来到了陶家的时候还把丁氏吓了一跳。 柳树根留了个心眼,没说家里有人想图二丫的聘礼免得被对方看低,也没说二丫有银子,免得二丫未来婆婆为了赚银子见天儿地指使二丫干活养家。于是就说陶家给了二十两聘礼,家里也给二丫准备了一份嫁妆,这加起来啊有三十几两银子。 这么多银子他们二老想着得置办个大件。 “我和二丫她娘原本想着买田地,但后来又想到城里的田地难买,若买远了也难侍弄,二丫年纪轻,怕不得被那些赁农骗了。不如啊就买个宅子,也学着亲家你这样赁出去,每个月收些租子。” “不过我和二丫她娘都不懂这些,就想请亲家帮忙。” 金氏可真的被镇住了。 其实陶家远比外人想象中的有钱,她和陶砚他爹辛苦了半辈子,本来就攒下了一份家业,后来陶砚他爹更是为救前任知县大人而死,除了这宅子外,前任知县私底下也给了一些银子。 不过为了不给孤儿寡母惹麻烦,谁也没说出去。 而这些年,对方还陆陆续续有礼送来。虽说对于他们那种大户人家来说,这些礼不值一提,但对于陶家来说,还是很贵重的。 所以近十年下来,陶家很是攒了一份家底。 这次给柳家二十两的聘礼,一来是二丫投她缘,丁氏是真心诚意想要结这门亲,二来也是自家真的不差这些,陶砚每个月拿回家的就不止二两了,一年下来也有三四十两。用他一年攒下的钱娶媳妇,这不应该的吗? 而这笔银子一出一入,看看聘礼和嫁妆,自家以后怎么对柳家,陶砚要怎么对他岳父和小舅子等人,也就心中有数了。 但没想到啊 柳家不但把聘礼还回来了,还额外给了这么一份嫁妆,真的让她刮目相看。一时间,丁氏都觉得眼前这两个身影高大了起来。 她的这声‘亲家’,也喊得真情实意。 “亲家,你这事可真是问对人了。陶砚正好在衙门当差呢,等他回来我让他去问问,他们衙门里啊,有时候会有上好的宅子。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她放低了声音,“都是查抄的一些犯事的人的。” “衙门里的人过了一手,才放到外头去,便宜呢!” 柳树根和金氏很高兴,“还有这样好的事?!” “可不是,”丁氏道:“上回陶砚他温叔嫁女儿,就是这样买了一座一进的宅子,宽敞得很,才花了二十五两,虽说里头没有水井,但也顶顶便宜了。你们放心,等陶砚回来,我跟他好好说说。” 夜里陶砚回来,丁氏就跟他说了。 “你这岳父岳母,倒有几分见识,这买宅子啊,的确是比买副不能吃不能喝的头面好多了。他们既然有这个心,那你就好好用心。回头跟县衙那边的人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陶砚点头,“我知道了,娘。” 也是巧了,陶砚一打听还真有合适的,“娘,两处一处就在码头附近,是一座一进的小宅,二十两。另外一处则在临街,小半进,二十二两,剩下的一处是在码头那边,同样是半进,三十两。” “都是官府之前查抄的,一直剩到现在。” 丁氏催促,“那你往柳家去一趟,将这事和你未来丈人说一声,免得他们一直挂着心,我那天看他们两个也挺着急的,若是能在衙门封印之前把这事给办了,他们也能开心地过个年。” 陶砚应下,这次他也不挑沐休了,当差的时候寻了个机会和干爹张捕头说了一声,直接骑着马就到了柳家。 柳家里,柳树根一听就高兴。 “一处二十两、一处二十二两、还有一处三十两,这添些银子都可以买两处了,果然划算得很。” 陶砚道:“二十两的这一处很小,只有正屋三间,厢房各两间,还有搭起来的厨房一间。能住人的只有五间屋子,大一些的人家都住不下,搁在衙门已经好几年了没人要,我一说想去看看,他们还高兴呢。” “二十二两的这处是半进,不过是二进的半进,整十二间屋子。不过这屋子有些破败,草都有半人高了,如果要住人得找人修缮一番。” “至于码头那一处,其实是两排对着门的倒座房,一共十二间。以前那地方是长河帮的某个管事建起来的,后来那人犯了事就被官府抄了家。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也不敢为难你。” “伯父,你觉得如何?” 柳树根思索起来,这三样地方各有各的好,他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于是就让石头陪着陶砚说话,自己去找金氏和二丫商量。 金氏也为难,她说:“当家的,这还得你拿主意。” 倒是柳二丫很快就决定了,“爹,我买那处二十两的吧,赁出去一个月也能收个几百文。码头那一处也买,不过不是我买是家里买。爹你之前不是说了嘛,在码头做活的人,夜里都睡大通铺呢,十几个人睡一屋,一天就要十文钱。” “爹,你把它买下来吧!” “然后也赁出去,一天也收人十文钱或者八文钱,这样爹你开了春再去码头也不用做苦活累活了,就管着那几间屋子,不比你搬货轻松?” 这话啊,柳二丫之前就一直想劝了,但家里没个进项她就不好开口,现在有这样的一处屋子岂不是正好? 爹可以挣钱,也不累。 柳树根恍然,“二丫,你这主意好!” 他之前在码头做活的时候,就是睡的大通铺,一晚上十文钱,店家会送水,但粥饭却是没有的,想要得另外付银子。若是自家也开一个,一屋住五六个人,一晚上一屋能有五百文啊,那一个月岂不是有十几两银子?! 一个月十几两,一年除了冬天没活其他时候能挣上百 柳树根的脸色忽地涨得通红,不过他又很快冷静下来,对柳二丫道:“二丫,你说得不对,码头这处啊,是得买,不过不是家里买,是你买!” “爹,为什么啊?” 柳二丫觉得莫名其妙,她买了没处用啊,正经的人家不会住在码头那边,而她也不可能天天守在那儿等人租屋子啊。 这活正适合她爹。 金氏也是疑惑,她倒一时算不到一年能挣多少银子,但想着当家的不用去给人搬货抬东西,不用做这些苦活累活,她就心动了。 “二丫啊,”柳树根清醒得很,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这想头很好,但是要借陶砚的光啊,要不是有他,你说的这地方绝对开不起来!” “人家长河帮也不是傻的。” “爹听说码头附近的客栈,都有他们和大沙帮的影子呢。” 见二丫若有所思,柳树根又道:“而爹和陶砚,到底隔了一层,你说要是一个月挣个三五两辛苦钱,爹买了也就买了。陶砚是我女婿,他的光我借了也就借了。可是一个月十几两银子,二丫,一年下来就上百两。这么多的银子,爹拿着亏心。” “所以啊,这处地方得你买。” “爹可以给你管着,但是得你买,得了银子也是你收着,这样后头有了什么事,陶砚那边也好出手帮忙,就是他跟人说起也有道理啊。” “没的说女婿一个月挣三两银子,然后老丈人拿着他的名头,一个月挣了十几两,二丫啊,我们不能干这样的事。” 金氏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听得连连点头,“对啊,二丫,你爹说得有道理,一个月若是能挣这么多银子那可不是小事啊。我们想着买宅子,是让你好好过日子的,可没得为了宅子反倒让你和陶砚离了心,可不能做这样的事。” 她想着能挣那么多银子,也是很动心的。 只是还是二丫的日子重要。 就像当家的说的,若是每月挣三五两,那自家买了也没啥,毕竟这地方要人管着,费心费力,当家的就是给自个找个轻松的差事。但挣十几两,他们家现在没这个福气啊,二十两的聘礼都被村子里的人瞪大了眼睛瞧。 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家一个月能挣十几两,那还得了。 柳二丫听到这里,知道爹娘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不再劝,转而说道:“那爹,我就买这一处吧,到时候买下来了爹你就帮我看着,我一个月,唔,一个月给爹你三两银子,然后剩下的再和陶砚分。“ “爹你还可以腾间屋子出来做买卖,也能挣钱。” 柳树根不再拒绝,呵呵笑道:“那我就享二丫的福了。” 三个人在屋子里说得高兴,把外头的陶砚给忘了,最后还是金氏想了起来,催着柳树根回去。柳树根回去之后也不废话,当即就跟陶砚说定下了,明日一早他就去衙门找他,看一看没有问题就买下来。 于是第二天,柳树根就揣着两张屋契回来了。 他高兴道:“那二十两的一进宅子就在码头那边上,离二丫的不远,于是我就顺带买下了,等开了春我再想想是赁出去还是自家住。我今天去看的时候,一说二丫那主意,陶砚也说好呢。” “二丫,爹想过了,你那屋子就只让我们附近几个村的人住,都是乡里乡亲的,比那些每天都不一样的外乡人好。” “到时候每个人只收八文钱。” “再让他们自己带铺盖,”柳树根说着自己想了一整天的主意,“住个三五天或者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一早一晚我再熬一锅粥,卖两文钱一碗。那里还有一口井呢,爹到时候找人掏一掏就能用。” “还有一口井啊,这可真好,省多少事呢。” 金氏高兴地道,她现在可是彻底知道了用水方便的好处了。之前柳春生成亲,她还特地让自家大哥大嫂来家里瞧过,就是为了让他们回去也找找附近的山,看能不能学着自家把水接下来。 “爹,你这主意真好!”柳二丫也赞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话的确能省很多事,她之前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是吧,”柳树根哈哈笑,“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的,爹都熟,到时候啊跟他们说一声保准有人来。” 他既然收了闺女和女婿的钱,那肯定是得尽心尽力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几日,柳二丫家先是卖了一头猪,然后就置办起年货。一家四口,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而这个新年里,老宅那边也闹出了几个事,一个就是过年的时候,张氏让儿媳妇黄氏站在她和李氏身边伺候,正显摆呢。结果柳盼儿蓬头垢面地走了进去,对黄氏说‘大嫂,你的衣裳我洗好了。’ 一副小丫鬟的模样。 然后就有酸溜溜的人说哎呀孝顺媳妇的衣裳是小姑子洗的啊,把黄氏闹了个没脸,好几天不敢出门。而柳盼儿也因为这事被她奶李氏打了一个巴掌,不过二丫见她的时候,她倒是很高兴,还说她很快就能搬回去了。 柳二丫对她的做法是极赞成的,可不能任人欺负,姐妹两个头挨着头,想了好几个主意。于是,每当黄氏要借着李氏、张氏等的名头指使柳盼儿干活,她就要趁着人多的时候宣扬出去。 一次两次还没什么,次数一多,再也没人夸黄氏贤惠孝顺之类的了,柳三婶也再没有登过二丫家的门。而且时间长了柳盼儿不肯替她干活,家里吵吵闹闹的,李氏和张氏也埋怨起黄氏来。 在家里从来没做过活的黄氏为此狠哭了几场。 她很快想到了对策。 正月十五一过,黄家村村塾先生说柳春生要下场考秀才,最好还是跟在他身边继续读书,而柳春生住在岳父岳母家,黄氏不能不跟去照应啊。所以小夫妻两个就暂时搬到了黄家村,柳盼儿又住回了自个的屋子。 二月底,柳村长把接水的事又张罗起来了,他仔细看了一个冬天,发现这用竹子接水虽说有的时候会漏出来,最冷的那几天还会冻住,把竹子冻裂,有的时候摆好的竹子又会被山上的动物撞倒,需要时不时的去看看。 但总的来说,还是比挖沟渠或者挑水方便。 所以他就和几位村老商量,得在清明之前把地里的水接上,不能耽误了春耕。几位村老也是这个打算,于是整个柳家村都动了起来,柳树根也跟着早出晚归。 这可是关系到今年收成的大事。 好不容易忙完,陶家的媒人又上门了,这次是来‘过小礼’的,小礼一过,下一个好日子就是‘过大礼’,也就是迎亲之前最重要的下聘礼了。下聘礼是大事,为显隆重,陶家特地请了城里的吹打师傅,一路抬着四个扎着大红花的箱子来到了柳家村,一行人站在柳家门前吹了小半个时辰。 然后当天晚上,李氏就病倒了。 “二哥,二哥快开门啊!” 门外砰砰砰地响着,柳树桩惊慌失措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喊得一声比一声急,“二哥你快开门,出事了,出大事了!” “当家的?”金氏先醒了过来,她推了推隔壁睡得正香的柳树根,“当家,你醒醒,外头有人在喊门呢。” “唔?”柳树根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道:“谁啊?” 金氏仔细听着,“好像是树桩,说出事了!” 柳树根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他仔细一听果然是树桩的声音,于是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家里的,给我拿衣裳,我的衣裳呢?” “在这儿呢,当家的你别心急。”金氏一边跟着起身一边劝道:“之前二丫说的那事你没忘吧,若是爹娘生病了,你可别着急啊。就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去镇上请个好大夫来看看!” “还有啊,药钱要三家均分。” 柳树根一听,焦急的心马上就安定了下来,是啊,没准没事发生,是二丫之前说的那事应着了! 想到这里,他推门出去的时候动作都慢了起来。 “是树桩啊,出了什么事?” “哎呀二哥!”站在院门口的柳树桩满头大汗,“你怎么还睡得着,出事了,出大事了。娘吃过饭后就觉得不舒服,早早的睡下,结果半夜起不来身了。吐了一地的黄水,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柳树根心头恍惚,一时间没有说话。 柳树桩焦急地伸手去拉他,“二哥,你赶紧跟我走,对了,你再带上银子。大夫说了娘这是急病,晚了可是要死人的,想要治好就得用人参这等好药。二哥你回去把家里的银子都带上,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柳树根:“” “二哥?!”柳树桩见他没反应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了二哥,娘生病了啊,你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走啊!” “啊,哦哦。”柳树根回神,“那你等我一会儿,等我一会儿。”说完了这话,他转身往屋里走去,然后对金氏道:“家里的,树桩说娘得了急病,要用人参这样的好药来配,让我带上银子。” 金氏愣住了,“啊?” “赶紧的,”柳树根脸色不太好地道:“你给我拿二两银子,然后再拿一串钱去村长家一趟,请他老人家帮帮忙去镇上请个大夫。” 金氏连忙去拿银子,然后小声问道:“当家的,那娘这病” “不知道呢,”柳树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闷声道:“说是吐了一地,黄水都吐出来了,算了,你给我拿五两吧。” “万一” “总之,你等下去和村长说,请他帮忙找个好大夫,要好的大夫。”说完了啾恃洸这话,他接过金氏给的银子就急匆匆走了。 “这叫什么事啊?” 金氏忧心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也不知道婆婆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吧,可之前二丫说盼儿听到她三叔柳树桩和她奶李氏在商量装病呢,就为了坑他们家的银子。可如果是假的,那这也太真了吧,还吐黄水了都。 “娘?” 被吵醒的柳石头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困惑地问道:“娘,爹呢?是不是天亮了啊。” “娘?” 在自己屋里听到动静的柳二丫也穿着衣裳过来了,“我刚刚看到爹和三叔急匆匆出门去了,出了什么事?” “是奶真的病了吗?” “不知道呢,”金氏叹了口气,“你三叔说你奶吐黄水了都,还催着我们拿银子,你爹知道后拿着五两银子就出门了。二丫啊,你在屋里看着你弟弟,我去村长家叫人,请他帮忙请个大夫来看看。” 柳二丫马上道:“娘,我跟你一起去!” 她要去看看奶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如果是真的,那就给她治,如果是假的,那她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不可。 柳石头也麻溜地起来,“娘,我也去。” 金氏看了一双儿女一眼,想了想道:“那就一块去,二丫,夜里凉你再去添一件,可别把自己给冻坏了。石头你也是,娘给你找一件厚实一些的衣裳,你穿好了。等下到了老宅,你们两个都不要乱说话。” “知道不知道?” 第39章 恶人自有恶报(一更) “知道!” 柳二丫和柳石头纷纷点头, 两个人动作迅速地换了件更厚实的衣裳,然后就跟着金氏出门了,三人一起去了村长家请对方帮忙去请个大夫。柳村长一家听说李氏病得这么厉害, 也吓了一跳。 他当即就让自己大儿子柳良平套车,去镇上请大夫, 然后又让儿媳妇佟氏跟着金氏三人一起去柳家老宅照应。 佟氏劝慰,“二丫她娘, 你别太担心,五婶以前没听说有什么大病,怕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 等大夫来了让他开一剂药, 吃一吃就好了。” 金氏心不在焉地点头。 她的心里也是乱得很, 一方面担心婆婆是真的病了, 二丫再过半个月可是要成亲上花轿的, 对方若是这个时候病了就很麻烦。而另一方面,又担心婆婆没病,没病可看着这么厉害, 要是他们家真的被骗走了银子, 那她得心疼死。 好在佟氏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当她是在担心婆婆,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边安慰着佟氏还在心里感慨, 二丫他们一家对五婶可真上心,五婶有福气。 今晚月光很亮, 一行四人紧走着很快就来到了柳家老宅,而此时柳家老宅里已经隐隐有哭声传来了。原本就心烦意乱的金氏一听,心差点蹦了出来。 都已经开始哭了,怕是不好! “当家的, 当家的你在哪儿?”她飞快地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当家的?!啊,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 “这里!” 听到她声音的柳树根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朝她招手,等她到了眼前便小声问道:“让你请的大夫,请了吗?” “请,请了。” 金氏同样小声地问道:“当家的,娘现在怎么样了?谁,屋里谁在哭啊?”还哭得这么渗人,断断续续的,把她的心都险些吓没了。要不是进来后看到当家的镇定的样子,她都以为婆婆死了呢。 柳树根一脸烦躁,“大嫂在屋子里哭呢。” 他来的时候,大嫂就在屋子里哭了,把他也吓了一跳,险些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他还以为娘是真的有什么不好了呢。后来才发现大嫂她就是自顾自地哭,也不是没人劝过,可是劝不住,真劝不住。 后来大家就都不理会她了。 原来是米氏在哭,金氏放下心来,她伸头去看,“那当家的,我进去瞧瞧,对了,二丫和石头在后面呢,村长家的佟嫂子也来了。” 柳树根刚想问佟嫂子这么晚来做什么,但看到现在刚进门的几个身影顿时醒悟过来,自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村长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得派个人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他脸色一红,上前两步道:“佟嫂子,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佟嫂子听着耳边幽幽的哭声,再看看柳家几人并不十分着急的模样,心里顿时放松了几分。刚进门的时候,她也和金氏一样觉得五婶是不是不行了呢,不然家里人怎么会哭成这样? “爹,我能进去看看奶吗?”柳二丫拉着柳石头上前。 柳树根指了指堂屋隔壁那屋,“想看就去看吧,你奶刚刚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进去小心些,别把她老人家吵醒了。” 柳二丫点头,和柳石头小心翼翼地进去了。 佟氏见状也跟着进去。 屋子里有些黑,还泛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就好像放了一盆隔了好几夜的猪食一样,年纪最小的柳石头当即就小声地说了句“二姐,臭。” 柳二丫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同样小声道:“没事,石头,你捂着鼻子,我们看过奶就出去。” “你看,娘也在呢。” 金氏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是二丫和石头啊,佟嫂子你也来了,”她的语气比较平静,同样小声地道:“你奶她睡着了。” 佟氏就着不太亮的烛光往床上看了一眼,见五婶李氏躺在上面,除了脸色有些白之外的确没什么大毛病,于是放下心来。她见柳家三个儿媳妇都在屋里守着,劝了几句本打算回去的,但想着大夫还没来,于是就决定等大夫来了再说。 免得回去公爹问起答不出话来。 柳二丫同样往床上看了,不过她是为了看她奶是不是在装病,但很可惜的是除了发现她的脸色有些黄之外别的都看不出来,于是她失望地牵着柳石头出来了。 “爹,你看着石头,我去找盼儿。” 蹲在地上的柳树根摆摆手,“你去吧,石头,到爹这儿来。” “盼儿?” 柳二丫在老宅四处找了一下,然后在厨房找到了人,柳盼儿她正坐在灶台前面烧水呢,旁边还放了一小堆折好的干树枝。 “二丫,你来了啊。”柳盼儿见是二丫,松了口气。 “盼儿你烧水做什么?” 柳二丫搬了个矮凳坐在她旁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顿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奶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说她想装病骗钱吗?怎么,怎么还吐了啊,三叔说黄水都吐出来了。” “不知道呢。”柳盼儿同样很小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还说陶家送了聘礼来,三婶很羡慕,奶说去看看,但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去。睡前还说头晕,接着她就吐了。” “你看到了吧?吐得厉害!”柳盼儿指了指李氏睡着的那个方向,表情困惑,“我也纳闷呢,不知道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 “看到了看到了。” 柳二丫想到屋子里那味道,险些就要再捏着鼻子了,“我刚刚进去看了,难闻得很,所以奶她到底病没病?三叔慌慌张张地跑来,让我爹拿银子呢,说要人参才能治。若是真病了还好,若是假病了,哼!” 柳盼儿摇头,今天这事一出,她就躲这儿来了,还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姐妹两个对视一眼相对无言,于是决定先在这里待着,看看外头的情况再说。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柳二丫嘟囔了一句,啪地掰断了一根树枝,将它塞到灶台里面引出更大的火来,烧得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响。 “反正大夫很快就来了!若是假的,这大晚上的折腾人,还想骗银子,我非得跟我爹说得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不可。” 柳盼儿点头,“就是。” 柳树桩可不想让大夫来,不对,他已经找好了‘大夫’,就等着他二哥掏银子呢。所以见他二哥说再去看看娘结果一看就不回来了,他顿时心急起来,和那白发苍苍的‘大夫’对视一眼,腾地起身就往外走。 “二哥!” “你在这儿做什么,爹和大哥都等着你呢。” 他拉着柳树根的手就往屋里走,“走走走,大夫已经写好方子了,你也来看一眼,等天亮了我就跟大夫一起去抓药。”许是心里深藏的想法就要达成了,平时表现得老实、话少的他今天话格外的多。 “二哥你来看看。” 柳树桩抓起桌上的纸一把塞到柳树根的手里,“这是大夫刚写的方子,上头有一株人参呢,大补,娘吃了这方子的药很快就好了。虽然贵了些,但只要能把娘救回来,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是应该的。” 柳树根不识字,所以手上的这张‘方子’他看也没看。 他再次打量着屋内的几个人。 爹柳大河还是一脸焦急,他老人家喜欢抽旱烟,越是心不定越喜欢抽,他们三兄弟从小跟着他学,也是这样,所以这会儿屋子里是烟雾缭绕。不但他爹抽,他大哥也苦着脸抽,倒是他自己和三弟没抽。 自己不担心不着急是知道这事有猫腻,那三弟 “二哥!”柳树桩又催促,“你怎么还愣着啊,娘生病了,如今正躺在床上呢,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你赶紧回去拿银子啊,大夫说了一支人参要三十两银子,这人参有两个指头那么粗,是上好的人参,娘正等着救命呢!” 柳树根回过神来,苦着脸道:“三弟啊,什么救命的药要三十两?我们都是地里刨食的怎么拿得出来呢?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个银子啊,再说了,娘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三弟你怎么就只冲着我要银子呢?” “还是再等等,看镇上的大夫怎么说吧。” “镇上的大夫?” 一连几道惊讶的声音响起,柳树根在他们的目光中镇定道:“是啊,刚刚我让家里的托了村长去镇上请大夫了。镇上的老大夫医术高明,有他过来看着,娘也好得快。” 柳树桩一听,顿时手足无措,“什么镇上的大夫,我们这就有大夫啊,”他有些慌乱地指着屋子里坐着的另外一个老者道:“这是我请的王大夫,他就是大夫,二哥,二哥你怎么又请了一个,这是犯忌讳的事啊!” 柳大河也皱眉,“树根啊,这是怎么回事?” 家里已经请了一个大夫了,怎么又还要花钱请大夫?柳大河觉得二儿子今天很奇怪,下意识觉得树根是不是像树桩说的那样不想掏银子。 三十两虽然有些多,可那是他们的娘啊! 柳大树听了柳树根的话,也诧异地问道:“树根,这不是有大夫了吗?”当着大夫的面说找别的大夫,万一王大夫不给治了怎么办? 那王大夫听了也笑起来,他呵呵笑着,“无碍,令郎不舍得花钱,想要找别的大夫看看有没有不花钱的法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老夫可丑话说在前头,老太太这急病可是凶险得很啊。” “刚刚我来的时候她可是上吐下泻,手还一抽一抽的,老夫施了针,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如今只要马上熬了药灌下去,明日就能好得七七八八了,但若是耽误了,情况怕是不太妙啊。” “急病这样的东西,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时间不等人。” 言下之意,等另外的大夫来,有可能就只能给李氏收尸了。 一时间,屋子里紧张起来,最后柳大河看了看三个儿子,咬牙道:“大夫,你别听我这二儿子浑说,治,我们给治。三十两,你们三个儿子一人十两,大树和树桩没分家,家里的银子都是你们娘收着了,我这就找去。” “树根啊,”柳大河看向柳树根,语气很重,“那是你娘!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今天要是不拿出银子来,你就别喊我爹了!” 柳树桩听到这话一喜,再度催促道:“二哥,你都听到了吧,快拿银子啊,你家今年挣了大钱,陶家又刚送了二十两的聘礼来。区区十两,二哥你怎么会拿不出来呢?” 他都有些焦急起来了,正是因为知道二哥家不止十两银子,所以他才和王大夫说好是三十两的啊。不是他不想多要些,而是太多容易引人怀疑。等王大夫拿到银子走人,娘也醒了过来,那二哥的这十两银子就会变成他的。 娘那边也答应了不往外头说。 不知情的柳大树也劝道:“树根,你糊涂了不成,那是我们的娘啊。她病得就要死了,就等着这救命钱,你怎么,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这屋子里最镇定的柳树根看着柳树桩焦急的模样,还有他和那王大夫频频交流的眼神,心中更是确定了这事真的有猫腻。 娘得了急病的事,定是假的,想骗银子才是真的! 于是他道:“爹,你就再等等,镇上的大夫很快就来了,等镇上的大夫看过之后儿子一定二话不说掏银子给娘治病。” 柳树桩脸色一变,指着柳树根道:“你,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树根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三弟你心里明白,娘好端端的在家里,怎么会突然得急病?还这般凶狠,只有贵重的人参才能治。总而言之,镇上的大夫没来之前,这不知道哪儿来的药就不能买!我们家就不能给钱!” 他这话可不单单是说,等他爹柳大河拿着一个装着钱的瓦罐匆匆出来的时候,他也阻拦着不让柳大河把银子给王大夫,把柳大河气得大骂他不孝。 一时间,屋子里吵吵嚷嚷的。 “人来了,人来了!”柳良平满头大汗地拉着一个老大夫跑了进来,高兴地道:“可真是巧了,我去镇上的时候正好在半道上遇到了县城的一个大夫,他刚给一个怀孕的妇人看过病,正回去呢。” “我赶紧就把人请来了。” “肖大夫,你快请。” “爹,大夫来了!”柳石头高兴地大喊。 柳树根赶紧松开了捂着瓦罐的手,对怒气冲冲,恨不得再打他两巴掌的柳大河道:“爹,大夫来了,赶紧让他给娘看看吧。” 柳大河脸色涨得通红,“你,你这个不孝子!” 第40章 恶人自有恶报(二更) 肖大夫一进门, 就被引到了李氏所在的屋内,屋里的柳家三个儿媳妇米氏、金氏和张氏赶紧让开了床边的位置。等他从药箱里把脉枕取出,放到金氏手腕下开始把脉的时候, 她们几个更是屏住了呼吸。 后面跟进来的其他人也不例外。 头发凌乱的柳大树见肖大夫半响没说话,后面还换了一只手, 又翻看了李氏的眼睛,顿时就紧张起来, “大夫,我娘怎么样了?” 柳树根也问道:“大夫,我娘没事吧?” 肖大夫没回答, 他仔细把着脉, 又问了神情紧张的米氏和张氏几句李氏发病前的事, 然后才道:“问题不大, 老太太应该是误服了有毒之物, 好在她之前已经吐了大半,剩下的再开两剂药吃一吃就好了。” “不过稳妥起见,还是让老太太再多吐几回才好啊。” “有毒的东西!” 柳家人听到这话大惊, 就连站在最后面的佟氏和柳良平也吓了一跳, 纷纷开口,“娘她好端端的在家里,怎么会吃了有毒的东西?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娃捡到什么吃什么, 是不是晚上吃的饭菜?今天家里的饭是谁做的?” “三弟妹!家里的饭都是三弟妹做的。” 见众人纷纷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今天晚上没怎么说过话的张氏险些跳了起来, “我没有下毒!” “我,我,我虽然做了家里的饭,可都是大伙儿一块吃的啊, 你们都吃了啊。爹你吃了,大哥大嫂你们也吃了,盼儿你还吃了两碗呢。再说了,我和当家的也吃了啊,要是有毒那也是大家一块中毒!” “怎么会只有娘一个人呢。” 其他人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又纷纷猜测,“那是什么缘故?娘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好了!” 柳大河见他们吵来吵去没个结果,顿时大喝一声,“吵吵嚷嚷的有什么用,吵了人就能没事?现在给你们娘治病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说。” “大夫啊,不知两剂药多少银子?” 其他人顿时不敢说话了,但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尤其是不知情的柳大树和金氏,更是神情紧张,生怕听到比三十两更贵的话。 谁知肖大夫却道:“不贵,这个药方都是寻常解毒之物,老夫的药箱里就带了些,一剂一百文,两剂一共两百文。老太太中毒不深,吃上两剂药也就差不多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反而伤身。” 居然只要两百文,柳家人都呆住了。 柳树根早就有心里准备,所以他反应最快,忙问道:“肖大夫,刚刚家里人还请了一位大夫,他说我娘是得了急症,需要吃一整支人参才能治,不然怕是不好。如今你说只要吃上两剂寻常的药,那之前那位大夫是不是骗人啊?” 肖大夫愣了一下,随即怒道:“胡闹!” “人参乃养身滋补之物,岂可乱用?至于用一整支人参来解毒更是无稽之谈,即便有,那也是少少地用几片,并辅以其他药材。须知凡事过犹不及,老太太这样的情形,若真的吃下一整支大补的人参,反而会一命呜呼。” “这是要害死人啊!” “什么?!” “吃了要死人!” 众人都吓了一跳,“那王大夫人呢?他人哪儿去了,找他去,这人藏的是什么心啊,怪不得一开口就是三十两银子,他是不是个骗子?” “人已经跑了!” 柳良平懊恼地拍着脑袋,“是不是一个年纪大的?刚刚我带着肖大夫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老头子匆匆出门去了。我还奇怪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从你们家出来,这会儿怕是都出村了。” “想跑,”柳大树撸起袖子就往门外冲,“我找他去!” 站在他旁边的柳树桩脸色发白,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一副紧张又担忧的模样。柳大树出门的时候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就险些摔倒在地,等柳大树诧异地望过来,他赶紧站直身子急急忙忙地道:“我,大哥,大哥我,我也去!” “我跟你一起去。” “我,我今天心急,我也被他骗了啊。”说完了这话,他好像得到了莫名的勇气,后面的话张口就来,“他说他是神医我便信了,一心想着早点把娘治好,我找他去,大哥我跟你一起找他去!” 不过柳树桩想要走,柳树根却不答应,他喝道:“树桩,你要到哪儿去?先和我们说说刚刚那个王大夫你是在哪儿找的,哪条村哪户人家?叫什么名?” “你是在哪儿见到人的?” 柳树桩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说不来,“二,二哥,我心急给忘了,但我知道大概的地方,我知道地方的,这就和大哥一起找去。” 柳树根也往外走,“那我跟你一起去!” 柳树桩脸色大变。 “等等” 正在这时,柳大河突然道:“大树、树根,我看啊今天你们都不用去找了,等你们娘明天醒来之后再说吧。你们娘平安还好,三兄弟上门给他一个教训。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定要将这个胡说八道,骗人钱财的人抓去见官。” 柳大树想想觉得有理,于是就答应下来。 柳树根虽然想现在就把人抓住,审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觉得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等她醒来问清楚怎么回事,再上门去抓人也好。哎,怪就怪在刚才急着拦住爹给银子,反而把这个王大夫给忘了。 不然刚刚拦住了人,就不用费这事了。 至于三兄弟里的老三柳树桩,他则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不过等他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之后,却看到他爹柳大河定定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 他顿时膝盖一软。 难道爹已经发现了?不会的不会的,爹怎么会知道呢?柳树桩顿时心慌起来,下意识地开始躲避起柳大河的目光,就连身子也悄悄地往外挪。如此一来,原本就有所怀疑的柳大河哪里还不明白呢? 他顿时就觉得眼前一黑,重重地坐了下来。 而另一边,肖大夫也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了几样药材,嘱咐道:“这药先用水泡上一刻钟,然后再煮,三碗水煮做一碗水。等老太太吐完就喂她喝下去,切记喝完可就不能再让她吐出来了,不然还得喝。” “等明日再喝一剂,就好了。” 金氏正好站在肖大夫旁边,赶紧伸手接过,然后对米氏和张氏道:“大嫂,三弟妹,那我就给娘熬药去了。让娘将肚子里害人的东西吐干净的事,就拜托你们两个了,早点让娘吃药,早些安心。” 米氏和张氏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氏开口问道:“大夫,你说的催吐,我娘现在睡着了,怎么让她吐出来啊?” 还没等肖大夫开口,站在门口的柳盼儿突然道:“我知道,要喝腌菜水!”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大夫,喝什么会吐我知道,就是腌菜坛子里面的水,上回那谁家的吃了老鼠药,就是这么治好的。” “家里有好几个腌菜坛子呢,我这就舀去!” “大夫,一碗够不够?” 不等肖大夫回话,柳盼儿又道:“要不还是多喝几碗吧,反正都是要吐的,吐干净些对奶也好呢,我这就把坛子搬来。” “盼儿,我去帮你。”柳二丫也跟了上去。 腌菜水那东西柳二丫也知道啊,小时候不懂事的她曾经喝过一口,虽然马上就吐了出来,但一直到现在柳二丫都觉得嘴里还留着那个味呢。奶如果真的喝下去好几碗,估计一整年都不会想要吃腌菜了吧。 那可真是活该! 看了一晚上戏的柳二丫已经明白了,盼儿之前说的没错,这事就是三叔弄出来的,至于奶知道不知道,八成也知道,不然她怎么会刚好就吐了呢? 还三十两,要吃一整支人参才能好。 就是想骗他们家的银子! 要不是盼儿来告诉他们,恐怕家里的银子已经被他们拿走了,而她爹被骗走了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盼儿,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王大夫要抓,可是三叔和奶也不无辜啊,没准三婶她也知道呢,不然她今晚怎么都不敢说话?” “就是亏心呢。” “二丫你说得对,你等等。”柳盼儿紧走几步进了厨房,然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出了几个坛子,她拍了拍最里面那个落满了灰的,对柳二丫笑道:“二丫,这坛子腌菜还是去年做的呢,又酸又苦,还有些臭。” “平时我们都不爱吃。” “我们就把这坛子腌菜水拿去给奶喝,保准她喝了之后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他们想骗人,那我们就恶心回去。” “二丫你闻闻这味道,难闻吧?” 柳二丫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我不闻,盼儿我信你,我们赶紧搬过去吧。盼儿,我觉得待会过去之后应该让三叔三婶喂。这样等奶醒来,怪的也是他们两个。”她觉得以奶的性子,醒来之后如果发现是她们两个孙女喂她喝的腌菜水的,恐怕要坏。 “二丫你这主意好!” 柳盼儿听得眼前一亮,更高兴了,她弯下腰和柳二丫一人抬着一边,“这回让奶多喝两碗腌菜水,我看下回他们还敢不敢害人了,三十两银子,亏他们想得出来。哼,家里的银子,好多都是我爹挣的呢。” “等下就让三叔去喂,等奶醒来就怪他。” 第41章 黄氏怀孕了(一更) “什么?要我喂?!” 脸色发白的柳树桩用颤抖的手指着自己, 摇着头,“不,我不喂, 喂娘喝腌菜水都是你们娘们的事,怎么让我来呢?” 柳二丫叉腰仰脸, “三叔,你手劲大啊!我们喂, 要是不小心洒了怎么办?那奶岂不是又要受一回苦?所以就应该你去喂,你是奶的亲儿子呢,你和三婶这个时候不表孝心什么时候表孝心?” 她冷哼一声, “你刚刚让我爹拿银子给奶救命的时候, 一副奶不吃药就要死了的样子, 怎么现在药来了, 你就不肯喂奶吃?” “是不是有鬼?!” “什么鬼不鬼的, ”想到刚才爹带着大哥二哥出门送肖大夫和良平夫妇两个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柳树桩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我,你们, 好, 我喂就我喂,我对娘的孝心谁也比不上。” “呕,这什么怪味?” 早就跑到门口的柳二丫捂着鼻子探进来半个头, “腌菜水啊,三叔, 你喂奶喝一碗,她就能把吃到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出来了。” 米氏和张氏一边一个扶着李氏,两人闻到那股怪味也纷纷皱眉,张氏更是捂住鼻子别过脸去。倒是米氏还有几分镇定, 她见柳树桩迟迟不肯动手,便道:“他三叔,要不还是让我来吧,我” “娘!”柳盼儿拉着她,“你哪里有空?!娘我想起来了,我锅里还烧着水呢,火也还没熄,你赶紧去看看吧,免得把屋子烧着了。” “什么?” 米氏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李氏了赶紧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把屋子烧着了可怎么好?不行,我得瞧瞧去。” 于是,躲在门口的柳二丫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柳盼儿的声音,“三叔,你赶紧喂啊,我帮你扶着奶。”“哎呀,三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洒你衣裳上了。”“哎呀,真的有用,奶又吐了,这是吃的鸡蛋吧。” “奶,再喝一碗吧” 柳二丫吐吐舌头,跑去找娘了。 “娘,”她在金氏旁边蹲下,小声道:“我刚刚让三叔给奶喂腌菜水了,免得奶醒来后怪起我们来。” 金氏正拿着一把扇子给炉子扇风,好让火大些,如今周围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在,她说话便毫不客气,“活该,一天到晚的想些歪门邪道,就应该这样好好治一治。二丫啊,你困不困?若是困了就去盼儿的屋子歇一歇。” “我们怕是不到天亮不能回去呢。” “我不困,”柳二丫摇了摇头,“娘你困不困,我给你扇吧,你去歇一歇。” 金氏推开了柳二丫的手,“你小孩家家的,哪里懂得熬药啊,还是娘来吧,再说了,你爷、你爹、你大伯娘他们都没睡,娘哪里能睡?少不得得熬一熬,等你奶醒了之后再说,这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 “倒是你,快去歇一歇吧。” “即便你不睡,也带着石头去,他年纪小,正要多睡睡才长得快呢。” 柳二丫想想觉得有理,于是就起身找到了在门口蹲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柳石头,将他带到屋里睡去了。而她先是在旁边守着,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也歪靠在床沿,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二丫!”柳盼儿一晚上没睡,但精神很好,见了柳二丫从屋里出来连忙朝她招手,“二丫,石头你们两个快过来,早饭已经做好了。” 柳二丫让石头去另外一边桌子吃,而她则坐在柳盼儿旁边,一边吃一边问道:“盼儿,奶昨晚醒了吗?” “醒了,喝了足足三碗的腌菜水,她醒了之后把三叔臭骂了一顿,还吐了他们两个一身。然后再吃了你娘熬的药,跑了几回茅厕之后人就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虚得很,动弹不了现在在屋里躺着呢。” “二丫你尝尝看,今天的早饭是我娘做的。” 柳盼儿把蒸鸡蛋往柳二丫的方向推,高兴道:“爷特地吩咐了让我娘做呢,说以后厨房的活都我娘做,让三婶去喂猪。还有啊,三叔以后也不能不干活了,通通下地去。二丫,以后大家就都一样了!” 大伯娘煮的蒸鸡蛋不太好吃,但柳二丫还是吃得高兴,要是以前她在老宅可吃不上蒸鸡蛋,连鸡蛋花煮的汤都见不着呢。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啊?”柳二丫觉得她爷罚得简单了,最起码要打断三叔的一条腿才好,谁让他骗人。 “不知道,”柳盼儿摇头,小声地跟二丫嘀咕,“昨晚奶醒了之后,爷就把我们赶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和奶关在屋里说了什么,后来我就听到奶哭了。然后他就出来跟我们说以后家里让我奶和我娘做饭,让三婶去喂猪。” “你没看当时三婶那脸,可真好看。” 柳二丫遗憾,“早知道我就不睡了,三婶好像从来没喂过猪吧?” 柳盼儿偷笑,从昨晚到现在,她的表情鲜活了许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我们待会去瞧瞧,没准她还会被拱到猪窝里去呢。” 柳二丫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对了盼儿,我爹他们呢?”柳二丫四处张望,没看到她爹和大伯他们几个,倒是看到大伯娘米氏和她娘金氏在厨房擦来擦去,两个人一边擦还一边说话,那灶台、那铁锅都亮得能反光了。 柳盼儿低头喝了一口粥,“一大早,爷就带着我爹和你爹他们几个,去抓那骗人的王大夫了,还没回来呢。” “二丫,你说能抓到人吗?” 柳二丫迟疑,“应该能吧,都知道地方呢。”只要抓到了人,能证明三叔和别人串通起来骗家里的银子,那他就得被打一顿。 “有人吗?” 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喊道:“家里有没有人?我家姑娘和姑爷回来了,有没有人啊?赶紧出来接一接。” 说这话的柳二丫和柳盼儿对视一眼,姑娘姑爷?谁啊?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做派,还我家姑娘,他们家没有大户人家的亲戚啊。 正想着,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这阵子和黄氏一起住在黄家,说要专心读书的柳春生。他一进门,看到柳二丫和柳盼儿坐在屋里,顿时就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道:“爷和奶呢?我爹我娘呢?” “怎么家里人都不在?” “二丫,你去外头扶一扶你大嫂,怎么外面这么多水也不知道扫一扫,万一把人摔着了怎么办?还有盼儿,你去给你大嫂打水洗一洗脸,再做些吃的来。” 柳二丫和柳盼儿,“” 正喝着粥的柳二丫都要笑起来了,他这是什么口气,把她当丫鬟使唤啊?她爹娘都不会这样喊她做事。倒是柳盼儿听到柳春生的吩咐,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被旁边的柳二丫一拉,又坐下了。 “盼儿,你别理他!” “他自己没手吗?怎么不自己去扶,走个路还要人扶,哪里那么金贵。而且粥就在厨房,想吃他也可以自己去端。” 柳盼儿想想觉得有理,于是也低头喝粥,不理他了。 柳春生愣住了,从小到大他就是家里的独苗,不管是爷奶和大伯两口子,还是他自己的爹娘,对他的话就没有说不的。至于同辈的其他人,分家出去的大丫二丫不说,但家里的三个姐妹哪里敢对他摆脸色? 气得他就想像小时候那样冲过来打人。 不过他抬手一看,自己现在穿的是娘子新做的书生袍,他可是读书人了,不跟乡下丫头一般见识!等回头告诉了奶和娘,让她们好好收拾那死丫头。 “夫君” 门外传来了黄氏柔柔的声音,柳春生一听,也顾不得柳二丫和柳盼儿两个了,连忙往门外走去,边走还边轻声细语地回道:“娘子,你等一等,地上滑你先别下来,小心摔了,我这就过来。” “夫君,娘子?” 柳二丫看着老宅这黄泥盖的屋子,打了个冷颤,“盼儿,他们两个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啊?”她这还是第一次在村子里听到人这么喊呢,又不是唱戏的,喊什么夫君相公娘子太太的啊,也不把吓着人。 柳盼儿吐了吐舌头,“二丫,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不过奇怪了,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他们回来做什么?难道是昨晚的事有人去告诉他们了?可是也不对啊,爷说了不让告诉他呢,说是担心影响他读书。” “哼,读书!” 她用筷子捣着碗,“还要去考秀才,考不上才好呢。” 柳二丫也奇怪地看着大嫂黄氏被柳春生和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扶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到她们两个,黄氏还温柔地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不过姐妹俩和她都不熟,柳盼儿更是和她有嫌隙,于是便都不冷不淡地应着。 黄氏便是一副失落的模样,引得柳春生不满。 不过柳二丫和柳盼儿才不理会他呢,柳二丫是早就分家了,吃住都不住在一块,对于这个一年见不了几次的‘大哥’她根本就不怕。而柳盼儿则是从昨晚就一直高兴到现在,亲眼见到三房倒霉,现在还在兴头上呢,对他的不满也毫不在意。 两人反而把柳春生给气到了。 等出门的柳大河、柳大树、柳树根和柳树桩几人或沉着脸、或垂头丧气、或暗自庆幸地回来的时候。柳春生才终于高兴起来,“爷,爹,我娘子她怀孕了。” “爷,你就要有曾孙了!” 第42章 柳树根醒悟(二更)(修 黄氏怀孕了! 柳大河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自昨晚起就一直阴着的脸也放晴了,他拍着柳春生的肩膀道:“好好好,这是家里的大喜事啊, 春生你好好照顾你媳妇。不对,你要读书不能分心, 这样,让你媳妇回来住。” “你奶和你娘都在家里呢, 有她们照顾着,你媳妇定能好好的,到了年底给我们家生个大胖小子。” 谁知柳春生却是摇头。 “爷爷, 娘子她在黄家住惯了, 还是让她住那边吧, 那边屋子大也清净, 还有一个下人伺候。今天我们回来, 岳母不放心还特地让她跟过来照顾娘子。等再过几个月脉像稳了,我们再回来给爷奶尽孝。” 柳大河脸上喜悦的表情停滞了,孙媳妇有了身子, 不在自家安胎反而要住在娘家, 传出去可不太好听。可春生说得也有道理,黄家那边的确比自家要好,只住前面两三个月等怀像稳了之后再回来也行。 于是他点头道:“也好, 现在家里也乱糟糟的。那就先将你媳妇托给你岳母吧,等家里这边春耕完再将人接回来。” “春生啊, 你读书的事” 柳二丫和柳盼儿姐妹俩悄悄地从屋子里出来,跑到厨房找米氏和金氏。妯娌两个正在说菜要怎么烧才好吃呢,见到两人进来金氏便道:“二丫,你吃早饭了吗?没吃就赶紧去吃, 待会给你奶喂完药,我们就要回去了。” “家里还有好多活呢,全撩开手可不行。” “石头他人呢?” “我爹回来了,石头找爹去了,正和他在一处说话呢。”柳二丫走进了金氏,“娘,我告诉你一件事。” 金氏在衣裳上擦了擦手,“什么事?”她原本以为女儿会说爹和大伯他们把那骗人的王大夫抓回来了,但没想到耳朵里却听到另外一件事。 “你大嫂有了身子?” 柳二丫点头,“是啊,就刚刚才说的,我看爷爷都欢喜坏了,柳春生说还要在黄家住一阵子,等脉像稳了再说,他也答应呢。” 金氏下意识地看向了大嫂米氏,然后就看到她好像在发呆,被柳盼儿拉了两下才回过神来。而等她回过神来便小声地对她们道:“春生媳妇怀孕了,这是好事啊,二弟妹,你说是不是?” 好事?金氏觉得大嫂怕是有点傻。 有了这个曾孙,三房昨晚闹出来的事恐怕就要大事化小了,就是当家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如果他们这时候狠狠地处置了三房,然后把黄氏给吓着流了孩子怎么办?毕竟还不到三个月呢,得悠着点。 不过这和他们二房没多大关系,钱没被骗走,金氏便笑道:“是啊,这是一件好事,家里就要添丁进口了。大嫂,娘的药还在外头熬着呢,我去看火去。” 黄氏怀孕的事,在整个柳家掀起了轩然大波,相比之下王大夫连夜跑了的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而没有了王大夫这个人证,李氏不肯说,柳树桩又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了蒙骗,所以事情的真相并没有被揭露出来。 不过柳大河还是动了家法。 在柳春生陪着黄氏回了黄家之后,他责怪柳树桩引狼入室,亲自动手追着他打了十棍子,直打得他嚎叫不止。旁的人觉得柳大河打得太重了,不就是险些被骗了嘛,又不是真的被骗,怎么把自己儿子打成这样。 但柳树根却不觉得,他还觉得打轻了呢。 “爹,娘中毒这件事,并不简单。” 柳树根一进门,就对独自一个人坐着抽旱烟的柳大河道:“那王大夫应该就是树桩特地找来合谋的,为的就是骗我们的银子!为了能够成功,他甚至还找了毒药来给娘吃。爹,那可是毒药,能毒死人的!” “树桩他这是心坏了啊!” 柳树根说着自己在心里想了很久的话,“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重罚他,得狠狠地打他,得让他长记性。” “不然他下次还敢再犯,酿出更大的祸事来。” 柳大河没有回应柳树根的话,一副他并没有听到的模样,不过随着柳树根的讲述,他呼气、吸气的动作却明显更快了起来,屋子里烟雾缭绕。 “爹?”柳树桩没听到他爹的动静,迟疑起来。 柳大河也没有回答他,这个老人沉默了许久,将竹烟杆放在桌旁缓慢地磕着,半响之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干咳。 “咳咳咳,树根啊。” “春生是个好孩子,我们家第一个读书人啊,他今天跟我说安顿好黄氏之后他就专心读书,再过半个月他就要下场了” 柳树根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今晚上他已经翻来覆去好几回了,但却一直没有睡着。倒是旁边同样已经累了一个晚上和大半个白日,总共只歇了不到三个时辰的金氏和柳石头睡得正香。要是以前,金氏察觉到他的动静都已经睁开眼睛了。 但今晚母子两个却半点没有醒来的迹象,柳树根又翻了个身还是没有睡着,干脆坐了起来穿上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晚上的,他在家里转了一圈。 院子里的大水缸叮咚、叮咚地响着,柳树桩走过去一看发现是竹子没封好,水从竹子的缝隙里漏了出来,统统滴到了水缸上。 这样滴一晚上能滴满半缸水,水缸的下面是拼接起来的青石板,那是他未来二女婿陶砚帮忙铺的。除了这几块青石板之外,陶砚还在下面挖了个沟渠,这样多余的水便都会流到外头,不会让家里湿漉漉的。 柳树根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来到了家里的后院。后院养着二丫的兔子,虽然是晚上但依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了出来,这是兔子们在吃东西。二丫睡前拌了些糠和野菜,还往里面扔了刚长出来的叶子,它们吃得正香呢。 如今家里有十六只兔子。 这么多只兔子一共有五个窝,二丫和石头养得精细,柳树根记得有回吃饭的时候听他们两个说起过,现在家里的兔子已经很少死了,这样下去能挣不少钱。姐弟两个还像模像样的算着你分多少,我分多少。 八岁的儿子能挣钱了,说实话,柳树根是很欣慰的。要知道他八岁的时候,连一个子都没有呢,即便是十八岁成了亲,那手里也没几个铜板。 “爹?” “爹真的是你啊,怎么不打灯笼?” 白天睡太多,结果半夜醒过来睡不着了的柳二丫原本是打算出来看看兔子的,因为有两只母兔子是这两天生,但没想到她居然在兔窝前看到了她爹。黑乎乎的一个人站在那儿,差点把她手里的灯笼吓掉了。 这灯笼还是过年时候买来挂门上的,她喜欢着呢。 “二丫你怎么起来了?” 柳树根诧异道:“夜里风大,你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歇着吧。” 柳二丫走了过去,“爹,我白天睡得多,这会儿不困,正好来看看那两只母兔子有没有生出小兔子来。不过爹你怎么在这儿啊,听娘说你从前天晚上醒来之后就一直没睡,算着都一天一夜了,你才应该回去歇着呢。” 柳树根原本想随意糊弄过去的,但他看到女儿担忧的目光,又看到她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身影,突然就不想隐瞒了。 “哎,爹睡不着啊。” 柳树根蹲坐下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结果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刚刚出门得急,没带自己的那竹烟杆呢。 “你爷因为春生,不肯处置你三叔,觉得这会让春生这个读书人失了颜面。可是当年我闹分家的时候,他险些把我的腿给打断,后来即便分了出来,也是好一阵子不理会。现在柳树桩他犯的可是大错。” “要命的大错,大错特错!” “可偏偏你爷却不当一回事了,”柳树桩叹息,“我今天跟他说要把树桩狠狠地教训一顿,让他以后不敢再犯。或者干脆把他分出去。现在三房全靠大哥大嫂一家养活,这怎么能行呢?” “长此以往,一个家可就散了。” 柳二丫这才明白他爹半夜睡不着原来是想着这个事,于是劝道:“爹,你想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已经分家了啊。老宅那边是爷奶和大伯三叔他们的家,这里是我们的家,两个家是不一样的。” “老宅那边散了也就散了。” “爹,不是有句古话说树大分叉,儿大分家吗?散了就是儿子大了要分家,然后儿子的儿子大了也要分家。我们村是怎么来的,还有长房、二房、三房、四房和我们五房,可不就是姓柳的儿子生得多,不断的分家分出来的吗?” 见他爹还有些郁闷,柳二丫又安稳道:“爹,你就石头一个儿子,石头不会也不敢跟你闹分家的,不然我跟你一起教训他。” “只要我们家不散就行了。” “老宅那边散了还更好呢,我觉得大伯一家和三叔一家就不适合在一块住,住着住着这都把人住出病来了。” 柳二丫觉得,昨天早上和她一块喝粥的盼儿,才是真正的盼儿。以前那个虽然也叫做盼儿,但不是一个真正的盼儿。 所以老宅如果真的散了,她才要叫好呢。 柳树根听到这话后愣住了,他站了起来在兔窝前走了几步,然后点点头道:“二丫你说得对,是爹想岔了。” “散了也就散了吧。” 他之前是看到大哥在码头受苦,三弟在家里不干活享福就觉得不好,想要掰回来,却没细想分家都十多年了,各家有各家的活法。 想到这里,柳树根有几分怅然,“哎,二丫你说得对,我们只要过好自家的日子就行了。爹娘那儿,只要不少了孝敬,其他就随他们去吧。” 大哥自己若是不想立起来,他做再多都没用。 第43章 成亲之前的准备 “就是!” “爹,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如来看大兔子生小兔子,小兔子养大了一只能卖五百文呢。”柳二丫提着灯笼往兔窝里面照, 然后惊喜道:“爹,你快来看, 小兔子生出来了,一只、两只” “这次有整六只呢!” “这么多啊?”柳树根赶紧走了过来, 父女两个一起伸长了头往里看去,果然刚刚还只有两只兔子的窝里出现了小兔子。 他数了数,的确是六只, “这兔子还挺能生, 快赶上母猪了。” “爹, 养兔子可比养母猪划算多了, ”虽然是在自己家里, 但柳二丫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兔子两三个月能生一窝呢, 这只母兔子还是我去年抓回来的, 这已经生第二窝了。” “是不是比养母猪划算?” 柳树根之前没怎么在意二丫和石头捣鼓的这养兔子买卖,只一会听他们说兔子被咬死了一只,兔子又冻死了一只, 兔子吓死了一只,却没想到这么能生。两三个月一窝, 那一只母兔子一年不就能生二三十只兔子? 哪怕只能养活一半也划算啊,毕竟兔子吃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给片菜叶也能活,而小兔子长大了也会再生小兔子 一瞬间, 柳树根心动起来,他这时候也不觉得老宅的事值得放在心上了,满心满眼的都是眼前的这些兔子。 “二丫啊,爹觉得成。” “之前你娘还跟我说等你嫁人之后家里就不要养这么多猪了,只抓一只就好,多了家里忙活不过来呢。现在爹想着,要不干脆猪也不要养了,就让你娘养兔子吧,有石头给她搭把手,多养几窝也不费事。” “好啊,爹我觉得这主意很好。” 柳二丫高兴道:“那我明天就教娘怎么养兔子,爹,兔子可好养活了,娘用不着几天就能学会。” “好好好,”柳树根点头,“让你娘好好学。” 于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柳树根和二丫就把这事跟金氏说了,金氏听了也答应,不过她又问道:“二丫,你去陶家的时候不带一些兔子过去啊?既然这么好养活,你可以在家里也养一些,平日里就扔些菜叶子。” “养大了自家吃或者拿去卖都好。” 柳二丫摇头,“娘,我想着还是先在家里养,现在城里怕是没有菜叶子呢,这两三个月我和石头都是用干草或者去挖草根给兔子吃的,就这样还是死了好几只。要养,也是等有了菜叶子再养。” 金氏想想觉得有理,死一只就亏五百文呢,于是没再说这个事。 晚间,等柳石头睡着之后,金氏和柳树根商量起了二丫的嫁妆,“当家的,二丫的嫁妆大部分都已经好了,新打的四个嫁妆箱子今天村长家的良安也送了过来,合着陶家送来的四个,这样八抬就够了。” 柳树根点头,“我瞧过了,良安活做得好,箱子结实。” 金氏继续说,“那出嫁的时候,宅子一抬,后边山上的那个地契也算一抬,有这两抬打头,体面得很。家私陶家那边准备了,不用我们再买,那后面的五抬就是陶家送来的那些布、二丫的衣裳还有脸盆马桶之类的。” 说起二丫的衣裳,金氏有些头疼。 “二丫这孩子,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做衣裳,我本来想着让她成亲前给亲家母和陶砚各做一身衣裳的,就用陶家送来的好布。” “都是上好的布呢。” “有两匹我还是听佟嫂子说了才知道原来是大户人家才能穿的绸缎,当家的,你说那是多好的布啊,贵人穿的。” 金氏叹息,“谁知道二丫她只做出了几双鞋,衣裳怎么也做不出来。我看她手指都扎出血来了,赶紧让她别做了,没得浪费布。” 柳树根不在意,“做不出就做不出吧,等明天我带她到城里买去,多买几身就行了,正好买了宅子和山地之后家里还剩了一些银子,陶家也不用我们打家私,那剩下的银子就用来买衣裳吧。” “我闺女有宅子有地,不会做衣裳怎么了?” “等将来她每个月都有十两银子租收,买什么不行?每个月买新衣裳都行,不会做就不会做吧,二丫做的鞋子好穿,还会挣钱,哪有样样都好的。” 金氏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只是略提了一嘴。 二丫学不会做衣裳她干脆也不让她学了,直接把那几匹好布陪送回去。城里有那专给人做衣裳的铺子,想穿的时候拿去做也就是了。要不是成亲前不好把聘礼拿去给别人做衣裳,现在拿去也行。 所以她转而说道:“当家的,成亲那一日花桥是陶家那边去租,我们不用管。二丫要穿的衣裳下聘礼的时候也一起送来了,不用去外头买。我打开瞧了好看着呢,上头还绣了花,比之前黄氏身上穿的那一身还好看。” “至于背二丫出门的事,就让石头去做,大姐是我们家的媒人,到时候让她和佟嫂子在旁边扶着点,这么一小段路不碍事。” “这种事就不用劳烦春生了,当家的你觉得呢?” 金氏的笑容有些淡,之前大丫第一次成亲的时候,是柳春生背出门的,她为此还给了张氏一百个钱。现在虽然石头年纪还小有些勉强,但经过了这两回的事,她是宁愿让石头背二丫也不想让柳春生背。 哪怕石头背不动,也还有柳金他们这些同族兄弟呢。 提起让他们失望的柳春生,柳树根也不愿意让他背着二丫出门,于是点头,“就让石头去吧,再让大姐她们扶着点。” 金氏满意了,“那就只剩下抬嫁妆的人了,一抬两个人,八抬嫁妆那一共要找十六个人去抬。” 她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都得找二丫这一辈或者她下一辈的,我们村子人多,这样的人不少,可是和我们家处得好的不多。” “当家的你说找谁好啊?” 柳树根思量着,“金子算一个,上回春生成亲的时候他还特地跟我说了呢,村长家也有几个合适的,再有就是我们家旁边的这几家我明天去问问。这样就有七八个了,剩下的几个我再问问族里其他人家。” “实在不行,就让二丫她表哥表弟们去。” 说起这个,柳树根还真有些头疼。 他们村已经很久没有需要抬这么多嫁妆出嫁的姑娘了,平时村子里有姑娘嫁人也就是收拾几件旧衣裳凑够一抬、两抬,毕竟不是什么样的嫁妆都能用‘抬’的,如果箱子不够满或者里面的东西不贵重,到了晒嫁妆的时候得被人笑话死。 他们家上一个最多的就是二十多年前他大姐出嫁的六抬,十二个人除了他们两兄弟外也是往相熟的人家里寻的。 不过他大姐的嫁妆箱子装得不够满,当时还被人说嘴了,想到这里柳树根提醒道:“家里的,二丫的箱子得装满些。可不能做出那种一两件衣裳装一箱的事情来,不然抬到了陶家得被人笑话死。” “当家的你放心,二丫的衣裳我只让装两个箱子。” “剩下的一个装二丫认亲那天给陶家那边亲戚的衣裳鞋袜以及族里,以及亲戚给的添妆,这个箱子少一些不碍事。” 那就还好,柳树根又问了几句别的,夫妻两个仔细商量着然后又找人打听,二丫的嫁妆虽然磕绊但还是顺利地准备起来了。 就在柳二丫家一边养兔子一边准备她的嫁妆的时候,城里的陶家也为了陶砚娶媳妇的事忙活起来。之前两家已经走完了六礼,定下了婚事在了三月初七这一日办,那是一个百事皆宜的好日子。 三月初,丁氏就让人来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因为陶家没有准备另外的屋子做新房,柳家也已经把聘礼和嫁妆的大头换成了宅子和山地等费钱的大件,所以两家商议之后觉得不用再另外置办家具了。 陶砚那屋子就是现成的。 因为他们家从前任知县那儿拿到这宅子的时候,就什么都是齐全的,后来因为要把后面的第二进赁出去,丁氏还让人把正院和厢房都搬空了。除了摆出来的这些家具之外,家里堆杂物的屋里还有呢。 柳家真要搬一屋子家具进来,还没地方放。 这些家具都是上好的木头,用几十年也不会坏,上面还有不同的雕花。不过办喜事总是新的好,于是丁氏又把陶砚那屋子的墙、门窗、床、柜子、桌椅板凳等统统刷了新漆,就连窗户纸都换了新的。 办完之后她满意地点头,然后扭头看着家里别的屋子觉得不太相配,干脆又把人喊了回来,将家里其他地方都刷了一遍,窗户纸也都换了新的。 “陶砚他娘,你这漆一刷,窗户纸一换就跟新屋子一样了啊。”许婶子去送衣裳回来看到这一幕,很是惊讶。 丁氏笑道:“毕竟是办喜事,刷一层漆也好看些,不然柳家人一来看了这边桌子乱七八糟是陶砚十岁那年摆弄匕首划的,那边墙上墨一大块是陶砚八岁那年调皮涂的,那我们陶家可就要没脸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陶砚正好进门呢,顿时就无语了。 “娘,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还记得。” “哪里记不得,再过二十年娘都记得呢。不过你放心,娘都给你整治好了,等二丫来了什么都见不着,你用不着觉得丢脸。”丁氏拍了拍他的手臂,“成亲之前你都不要到后头那屋睡,知道不知道?” “按规矩新房是不能住人的。” “娘给你拿副铺盖,你就先在前面的书房委屈几天,没事别到后头那屋去。昨天请了你干爹干娘来帮忙铺好了床,去多了冲福气不吉利,对你和二丫都不好呢。” “让我去我也不去。” 陶砚小声嘀咕,“娘你弄得一屋子红彤彤的,晃眼得很,哪里是能睡人的样子。”他昨天晚上不小心走进去还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丁氏气得打了他一下,“成亲就是要喜庆,没红怎么能算是喜事呢?不但屋子要布置成红的,衣裳也要穿红,还得是大红、正红。” “你这话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你不想成亲呢。” “我不是不想成亲。” 陶砚的气势弱了下来,“我就是觉得到处都是红的,很别扭,红铺盖红帐子大红花,娘你还让人送了红灯笼红蜡烛红碗红筷子红脸盆,刷的漆也都是红的。在这样的屋子里待着,人都要变成红色的了。” 真的太红了。 他昨晚在红彤彤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出来不管看到哪儿又都有红色的东西,早上出门的时候险些觉得天上的云都是红的。 许婶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丁氏也想笑,不过她脸一板,“胡说,人怎么可能变成红色的,那不成妖怪了吗?你放心,也就新婚第一个月要穿红,喜庆呢。等后面你们想换成什么色就换成什么色,只要不是白的就行。” 白的陶砚也不敢换啊,不得被他娘打断腿。 丁氏也知道他不敢换,那话不过是说笑罢了,母子两个说完闲话,丁氏问起了正事,“你这次成亲,衙门给了几天假?” “九天。” “不错,”丁氏满意点头,“回门都够了,你还可以多在家待两天。对了,你可有请你那些同僚们来家里喝喜酒?” “请了,”陶砚道:“干爹和温叔都说会来,平日里和我一同当差的七八个兄弟们也答应了来,他们还会跟我一起去柳家迎亲。” “对了,娘,今天下衙的时候正好在门口遇到了典史大人,他听说我要成亲,也说要来喝一杯喜酒。” 丁氏一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可是典史魏大人?”县衙的典史虽然是不入流的官,没有品阶,但其他人往往也喊一声‘大人’。 陶砚点头,“对,就是他。” “他怎么会来喝喜酒呢?” 丁氏奇怪,因为这位魏大人是跟着现任知县大人一起来的,若是前任知县大人留下的人比如驿丞等人,那丁氏不会觉得奇怪,没准和陶砚他爹有交情呢,听说陶砚成亲便想了起来临时过来喝一杯喜酒也不奇怪。 但典史魏大人不一样啊。 他可是现任知县大人的亲信,两家之前更是从无来往,这样的人突然说要来喝喜酒,可不把丁氏吓了一跳。 “不行,我得去打听打听,而且既然典史大人要来,那得请陪客啊,他和你做仓大使的温叔以及做捕头的干爹可不一样,那是读书人呢。娘得找个人在席上陪他说话,不然可就要失礼了。” 陶砚不太懂这个,“娘,都听你的。” 丁氏想了想,“不如就前街的张秀才吧,他经常去别人家吃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是明白的,不像我们后屋的崔秀才,书呆子一个。” “好话说不出两句。” 丁氏盘算起来,“到时候让你干爹,你温叔和张秀才一桌,如果崔秀才来了也让他坐过去,然后就是柳家那边来送嫁的人了,来送嫁的人那是贵客,看情况请四五个坐到主桌,这样就齐了。” “我们家院子可以摆五桌,都留给柳家人和我们家亲近的人家。其他的街坊邻居就摆在外头吧,从酒楼定的好酒好菜呢,不失礼。” 丁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要下雨,不然还得费时费力找人来扎喜棚。离三月初七没有几天了,一切都要顺顺利利的才好。” 她这么一说,陶砚也有些紧张起来。 夜里他躺在书房的榻上,翻来覆去没睡好,直到外面响起了更夫喊着三更的声音,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着之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成亲那天下大雨,他穿着红衣裳戴着大红花,然后被雨一淋整个人都变成红彤彤的了,像一个红妖怪。 二丫见到他之后,还很奇怪地问‘你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然后他就被吓醒了。 三月初七一早 柳家的亲戚们多数都来了,五房人丁不多,嫁出去的有上上一辈的两个姑婆、上一辈的柳大姑、这一辈的招娣来娣几个。 其他的还有二丫她奶李家那边的表舅、表舅母,这次二丫舅公、舅婆他们没来,来的只是李家长子夫妇以及表哥表嫂和几个孩子。此外两个张家都没有人来,米家是柳盼儿她大舅大舅母来了。 这些人现在都在老宅那边。 金氏的娘家金家那边倒是都来齐了。 二丫外公、外婆、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大姨、小姨全都来了,而且还是拖家带口,二十几个人。 “二姐——” 柳石头苦着脸进来,“大舅家的小外甥抓着兔子不放,被大舅母打了两巴掌现在正哭呢,他们都凑过去看我们养的兔子。” 柳二丫正在屋子里和几个表姐妹说话,听到石头这么说她便道:“那你先拿鸡笼将兔子装起来,放到之前大姐住的那屋去吧。” “后面再放回窝里去。” “好吧,只能这样了” 今年已经九岁了的柳石头小大人似的长长叹了口气,他原本还伤心二姐就要嫁人以后都不在家里住了呢,结果这些亲戚们一来,七八个和他年纪差不多或者比他年纪小的小孩子到处跑,他就只剩下烦了。 他小时候没这么惹人烦吧? 也是会跑老跑去不知道做什么,咯咯笑着把家里的鸡抓来抓去?地上不管掉了什么东西都会捡起来吃? 柳石头愁眉苦脸地出去了。 屋子里,大舅家的表姐冲柳石头喊道:“石头,栓子不听话,你打他一顿就好了,他在家里皮得很,要打了才老实。” “我们家的也是,”另外一个成了亲的表姐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偏偏他奶还护得紧,我和他爹都愁死了。要是我那儿子有石头这么听话就好了,我和他爹都能多活几年,二丫啊,我听说家里的鸡鸭都是石头喂的?” “是啊,”柳二丫道:“小时候他喜欢吃鸡蛋,我就跟他说鸡爱吃虫子,吃的虫子多了就下蛋了,于是他就天天出去抓虫子。” “现在家里的鸡鸭都是我娘和他在喂。” “石头可真听话,我家的就只会抓鸡屎吃。”又一个表姐叹道,然后对二丫说:“二丫啊,你明天就成亲了,等你成了亲生了娃,就按着这法子教,能省多少事啊。” 于是话题又转回了二丫成亲上来。 小一辈的在玩,中间的在干活或者说话,而长辈们则对柳家院子里的水缸感兴趣,纷纷围在那儿看。 金外公问道:“树根啊,这就是你们村从山上接下来的水?” 柳树根就站在他旁边,对岳父的问话不敢怠慢,忙回答:“是啊,爹,这还是二丫和陶砚想出来的主意。之前家里准备打井,但没想到打井的牛师傅来了之后却说我们家地下没有水,要想出水就得往深了打。” “正巧陶砚知道一个接水的法子,就是要从上往下接,水才能流,二丫就说后头的山上有山泉水啊,好喝得很。” “于是就这么接了下来。” “如今我们村好多人家院子里都接了水,上个月村长也领着大家将地里的接好了,如今正放水将地泡软,好在春耕的时候翻地呢。” 金外公马上开口,“那你们村今年收成比去年好。” 其他人纷纷点头,其实他们这次来得这么齐,一方面是二丫要嫁人了,而且还是嫁给县衙的捕快。这不但在柳家村是一件大事,在金家那边也是一件大事。所以他们一合计,干脆都来。 另一方面就是这个水了。 上回柳春生成亲以及年初二金氏回娘家,他们都看过或者听说过这事,但很多人都没亲眼瞧过。他们家后头也有山呢,也想照着这个接水。 正好二丫成亲,于是就上门来了。 如今一看果然方便得很,当即就有几个人打算给二丫送完嫁之后,要在柳家多住上一两天,好好学一学这里面的门道。回去自家也可以跟着摆起来,能省多少事啊。 不过现在,还是二丫成亲的事要紧。 第44章 他们成亲了(一更) 拜堂的时间是在戊时。 村人们用过早饭之后, 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给二丫添妆了。有给一块布头的,也有的给两个铜钱,不值多少钱但都是一份心意, 金氏和二丫都好好地跟人道谢,将来对方家里办喜事是要去还礼的。 之后, 就是柳家的亲戚们,这个时候老宅那边的人也都过来了, 三十多个人将几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李氏上次中毒之后虽然好了,但整个人却犹如大病了一场一般,不但瘦了许多, 还眼眶深陷时不时的咳嗽一声。 柳二丫听她娘金氏说她奶现在不怎么吃得进东西, 还一闻到腌菜味就吐, 可是现在是刚开春的三月, 只有腌菜和菜干可以吃。所以她奶就整天在家里骂人, 那天喂她喝腌菜水的三叔三婶就被她骂了好几次。 大夫说要好好调养一阵子才能好。 这次添妆,李氏给了二丫一串钱,铜钱被放到箱子里的时候李氏道:“咳咳, 娘家才是你的依靠, 嫁了人之后别胳膊肘往外拐。” 柳二丫被她娘叮嘱了好几次今天不能生气,于是她回了句,“知道了, 奶。” 李氏之后,就是米氏和张氏了。 大伯娘米氏今天要跟着一起去陶家送嫁, 所以特地穿了一身比较新的衣裳,她给二丫的是一块还算新的尺头,冲她笑了笑说了几句吉祥话。至于三婶张氏,神色有些疲倦的她放下几个铜板说了两句吉祥话就站回到李氏的身后去了。 没有了往日的张扬劲。 自家人送完, 就是亲戚们了,两位姑婆都很和蔼,拉着二丫说了不少话,然后就是媒人柳大姑,她给了柳二丫一对银丁香耳环。 “二丫,你嫁人了大姑心里高兴,陶家是个好人家,那陶砚更是年轻有为,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嫁了人之后啊,就好好过日子,这对银丁香耳环是大姑年轻时候戴的,正适合你这样的小媳妇,你拿去吧。” 柳二丫伸手接过,真诚地道谢:“谢谢大姑。” 后来金外婆、几位舅母姨母,表姐表妹堂姐堂妹们也纷纷给了二丫添妆,这些东西都放在箱子里,封好抬出去和其他的嫁妆箱子摆在一处。 说起这嫁妆箱子,就又有事了。 之前大家都以为柳树根收了亲家的二十两聘礼,是自家收一些,然后给二丫陪送一些,没想到他居然买宅子了。 还是城里的宅子! 抬出来的时候当即就有识字的人凑上去看,见上面写着‘倒座十二间’,顿时就大声地读了出来,听到的人都震惊异常。那可是十二间屋子啊,城里的十二间屋子,他们村子里有的是人家建不起屋子,不能分家,一家几口挤一间。 二丫小小年纪居然就有十二间屋了。 和城里整整十二间屋子一比,后面的那张小荒山地契也就不值一提了。 面对众人的追问,柳树根哈哈大笑,“我们家二丫,从小就懂事孝顺,挣到的银子都交给她娘管着。现在得了这一门好亲,我们做爹娘的哪能不给她做脸?城里没有田地可种,连根菜叶子都要买。” “所以我和她娘商量着,干脆给她买个宅子收租。” “每个月有租子收,想吃什么自己买,吃喝不愁这样我们做爹娘的也就放心了。” 他是放心了,可知道柳二丫有这么一副嫁妆的人可就震惊了,半响回不过神来,回过神来之后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怪不得前几日树根要找人抬嫁妆呢,这么多的嫁妆,不多找几个人抬哪里能放心,要是我啊非得一步不离地跟着不可。” “你?你家能给闺女这么多陪嫁?” “没有。” “这得四五十两了吧!” “树根可真有钱。” “咦,这地是码头那边啊,离着不远呢。”有同样在码头做活的机灵人反应过来了,朝柳树根喊道:“树根啊,你刚刚说这些屋子要赁出去收租,那多少钱一个月,我们可不可以租啊?” 因为早就商量好了,所以柳树根没有隐瞒,“一日八文钱,铺盖自带,水管够,若是想喝粥就再加两文钱。” 那人一算,“划算啊!” 比住大通铺还省两文钱,而且用水还不花钱,柳树根家更是知根知底的,那今年春耕之后再去,住这可比客栈的大通铺划算多了。找几个相熟的人住一间,门一关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他当即就想先定下,但想到今天是树根闺女出嫁的大喜日子,到底按捺了下来。其他人也有一样的想法,所以除了少少几个不会看人眼色的之外,倒没有多少人再去追问柳树根租屋子的事。 柳家另一边,趁着其他人都出去看嫁妆,金氏拿着东西悄悄地走进了二丫的屋子,并转身紧紧地关住了房门。 “娘,你这是做什么?”坐在床上的柳二丫奇怪地问道。 “二丫啊,娘有事跟你说。” 金氏在柳二丫旁边坐下,然后塞给她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你打开看看,这是你爹特地给你留的,等今晚上你就给陶砚。” “给陶砚?” 柳二丫好奇地打开,然后惊讶出声,“银福牌!可是娘,爹不是只打了五块吗?你和爹两块、大姐一块、石头一块、我一块,怎么这里还有一块?” 她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块除了后面的字不一样外,其他地方和她的是一模一样,但是比她的新,红绳一看就知道是新的。 金氏笑道:“是啊,就是用知县老爷赏的二两银子打的银福牌,你爹先是打了五块,但是后来他想了想又回去买了一块。那一块给了大丫,这一块是留给女婿的,没想到这么巧女婿就是陶砚。” “娘现在将它给了你。” “你不是说陶砚送了你一支银簪子吗?正好啊你把这银福牌给了他,夫妻两个要有来有往才好呢。” “可不能一味的让他对你好。” 柳二丫下意识地握住了手里的银福牌,脸色微红,“娘,我知道了,等见到了他我就把这东西给他。” “二丫啊,”金氏柔声教导着女儿,“我和你爹成亲这么多年从来没红过脸,就是因为他惦记着家里,而我也惦记着你爹。你外婆也是跟我这么说的,夫妻之间要有来有往,不然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寒心。” 金氏感叹,“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正坐着月子呢,你奶就冲进来说你是扫把星,要把你摔死全家才能好。” “后来还是你爹拦住了她,之后更是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分家了出来,有在外头说你不好的你爹是一家家找上门去。这样的,才是好的。二丫啊,你嫁了人,若是有人欺负你,可不能忍气吞声。” 柳二丫郑重点头,“娘,我知道。” 她从小到大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小时候有谁敢骂她她也是要冲上去和人打架的,就是现在不好打架了,那也是要骂回去。 金氏满意点头,然后她的表情便有些奇怪起来。 犹豫了一下,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二丫啊,今天你就要嫁人了,等下呢陶家的花轿来了,你弟会背着你上花轿,你进了花轿不要怕。知道吧,不要怕,外头吹吹打打的,热闹着呢,不过也不要掀开轿帘子往外看。” “被人看见了要说你不庄重呢。” “还有啊,到了陶家要听话,你姑是媒人,你佟婶子是今天的全福人,还有石婶子你还记得吧?要怎么做她们会教你的。” “还有啊” “娘,你想说什么啊?”柳二丫看着她娘有些紧张的表情,奇怪地问道:“娘你之前已经说过这事了,还说过好几回呢,我都记住了。” 成亲的事可不是说过几回了嘛,金氏懊恼。 可她要说的这个事 最后她一咬牙道:“二丫啊,你知道洞房花烛吧?就是成亲的那天晚上,叫做洞房花烛夜” “我知道。” 不等金氏惊讶她怎么知道的,柳二丫又说,“之前柳春生娶媳妇的时候我进去过了,陶家人会端一盆水给我洗脸,问我‘喜不喜?’,我要洗一下手,还要说‘喜’,然后盖头也不能取下来。” “娘,盖头不取下来,怎么洗脸啊?” 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金氏望着女儿清澈的眼珠子,又是庆幸又是为难,最后她扔下一句,“洞房花烛的时候,就是今天晚上,陶砚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不知道?虽然有些疼,但我们女子都是这样的。” “疼一下就好了,就疼那么一下就好了。” “知道了吗?” 柳二丫:??? 她不知道,不过看着娘脸红红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于是她乖巧点头,“娘,我知道了,今晚都听他的。” “诶诶诶!” 见女儿明白了,金氏终于松了口气,她还想再嘱咐两句,但这个时候去看嫁妆的人已经回来了,佟婶子更是在外面笑道:“新娘子,上妆了!” 吉时可耽误不得,于是金氏赶紧起身开门。 上妆之前要开脸,佟婶子往柳二丫的脸上抹了一把粉,然后拉着两根红色细绳,一边咬在自己的嘴巴上一边往柳二丫的脸上弹去。刚开始二丫看她动作的时候还有些好奇呢,因为之前她奶嫌弃她,所以老宅那边两个姐姐出嫁的时候她都是后来才去的。 但是那红绳子一碰到她的脸,她就顾不上好奇了。 “上敬” “疼疼疼” 柳二丫连忙伸手捂脸,不过却被佟婶子拦了下来,她笑道:“二丫啊,不要怕,这开脸啊我们女子成亲的时候一定要做的,忍一下就好了,就疼这么一会儿。” 其他婶娘和表姐们也纷纷劝道:“是啊,二丫,忍一下就好了,佟嫂子这可是祖传的手艺,我们村的姑娘嫁人,都是找她开脸的呢。” 可是真的好疼啊! 柳二丫最怕疼了,瞬间就眼泪汪汪。 可在场没有人理会她,佟婶子继续手上的动作,“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好了好了。” 等柳二丫疼得眼泪都掉下来的时候,佟婶子终于满意地住了手,让她洗干净脸后就推着她坐到铜镜前面,拿着粉和胭脂就往她脸上抹。 “呦,这粉和胭脂可真好,二丫她娘你是打哪儿买的啊?” 金氏已经把二丫的嫁衣捧在手上了,听到这话便笑着回道:“这是陶家送来的,这梳妆用的东西,还有嫁衣盖头都是陶家送聘礼的时候送的。石嫂子说这是城里的规矩,亲家母早就准备好了。” “这衣裳可真好看!” “上头还有绣花呢。”屋子里的女眷们纷纷羡慕起来。 而柳二丫感觉自己的脸还疼着呢,她眼睛湿润润的端坐在铜镜前,仍由佟婶子往她的脸上抹粉,然后再抹红胭脂,最后她感觉自己被涂成了一个大花脸。 “好了好了,妆上好了,快换衣裳。” 换完衣裳后就是梳头,金氏站在女儿的身后,拿着一把梳子一边梳一边唱,唱到最后眼眶也湿润起来。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 第45章 他们成亲了(二更) 三月初七这一日, 作为新郎官的陶砚一大早就起来了,然后被起得更早的他娘、他干娘指挥得团团转。 “陶砚,你干爹干娘他们来了, 你快去迎一迎。” “陶砚,吉服你穿好没?” “陶砚, 你昨天带回来,今天迎亲要用的那匹马不知怎么的在闹腾呢, 可劲地踢着腿,你赶紧去看看,今天来的人多, 可别把人给踢着了” “” 从早上到中午, 家里的客人一个接着一个, 来的每一个人都跟今天的新郎官陶砚说了声‘恭喜’。陶砚一直走进走出的迎接, 笑得他脸都要僵了。好不容易到了出发接亲的吉时, 他被他娘丁氏送出门去的时候简直是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你们看看陶砚。” 陶砚没有兄弟,也没有堂兄弟, 所以今天跟他一起去接亲的是那些同样在衙门当差的同僚们, 以及他干爹的儿子张威,几个人看见他出来顿时哈哈大笑。 “陶砚,你穿这衣裳真俊, 哈哈哈。” “真俊,哈哈哈。” “你们别说了, 陶砚穿这身是真的好看,不是假的,真的是特别好看,待会儿绝对能讨丈母娘喜欢!”张威先是一本正经地夸赞, 然后转过身去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去去去。” 陶砚在他们打趣的目光下觉得耳朵发烫,好在从脸上不怎么看得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个变成红妖怪的梦的缘故,今天一穿上这件新郎官的红衣裳,他也觉得不太好看。 更别说他现在还被他干娘在胸口绑了朵比他头还大的大红花。 好在成亲一辈子也就这一次。 他无视同僚们的取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拉动缰绳调转马头,随即轻吁了一口气,目视前方,轻夹马腹。 “吉时到——” “驾。” “新郎官到了吗?” 柳家村里,不断有人探头探脑。 “还没呢,”有人往天上望了会儿,估摸了一下时辰,“吉时还没到,不过人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这还用你说?” “县城离我们这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要是新郎官现在还没有启程,那铁定赶不上拜堂的吉时,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哪儿了。听说他前几回来,都是骑马呢,也不知道这一回是不是也是这样。” “马啊!” “我还没见过有人骑马接亲的。” “来了来了——”眼尖的人站在柳家门口,指着远处道:“你们看,是不是那些,哎呦真的骑着马呢!” “我看看我看看。” 新郎官来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柳家人的耳里。金氏火急火燎地走进了柳二丫的屋内,一进门就对她道:“二丫,快快快,陶砚就快要到门口了,你赶紧收拾一下,可别误了吉时。” 柳二丫正坐在床上和柳盼儿她们几个说话呢,她早上换好衣裳之后就被要求不能下地,现在听到她娘的话后连忙把盘着的腿放下来。 “娘,我好了,就是有些饿。” “饿了也不能吃。” 金氏刚才的心情是又焦急又担心又开心,复杂得很,听到二丫说她肚子饿了这种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话,她松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从我们家到陶家,花轿要走差不多两个时辰呢,现在吃东西待会儿有你受的,你肚子饿也要到了陶家再吃。” 柳二丫揉了揉肚子,她早饭也没吃呢。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吹吹打打的热闹声音,随即便是一片炮竹声响,响声里,不断地有人喊着‘新郎官’‘骑大马’‘花轿’之类的话。 “二丫她娘,花桥到了——” 金氏一听陶家的花轿到了,下意识寻找起了自己儿子,“花轿到了!石头呢,石头要背着二丫上花轿啊,他人呢?” 柳盼儿一边把盖头递给二丫,一边对金氏道:“二婶,石头是小舅子,今天去门外拦着新郎官了啊,你不记得了吗?” 金氏一拍脑袋,“我给忘了,不行,我瞧瞧去。” 今年九岁的柳石头神情严肃地站在自家院子门口,他被爹娘、各位叔伯婶娘、外公外婆舅舅舅母等人嘱咐了今天要先拦着二姐夫不给进。等到吉时到了,爹他们说可以开门才给开门。 这可是关系到二姐一辈子的大事呢,所以外头的人洒进来一小盘铜钱,周围的人纷纷弯腰去捡,导致门被打开了,他也张开手不让过。 “不给过。” 张威掏出了一个小元宝来,递到柳石头的面前,“柳石头是吧,你二姐夫叫陶砚,砚也是石头呢,用来写字的。姐夫叫石头,小舅子也叫石头,和该你们是一家人。” “你乖乖让开,我就把这锭银子给你买糖吃。” 柳石头自己也有银子呢,只是保管在娘那里,所以是板着小脸坚决不让开,“我自己也会挣银子,我爹娘和二姐都说了,不可以随便拿人家的银子。二姐夫,你要想进去,唔就作诗吧,做好多首。” 来接亲的几个啧啧称奇,“陶砚,你这小舅子将来有出息啊。”然后就纷纷看向了陶砚,如果要冲进去,那他们有一百个法子,但是作诗嘛就爱莫能助了。 陶砚的脸上带着笑意,他让人牵了一匹马来,然后弯下腰将眼睛发亮的柳石头抱坐在了马背上。高坐在心心念念的大马上柳石头这时候哪里还记得要拦住门不给进的事啊,当即就咧嘴笑开了。 “爹,爹,我骑马了,我骑马了!” “这陶砚啊” 柳树根看着马背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哈哈大笑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入洞房咯,入洞房看新娘子咯!” 还没等牵着红绸带的新婚夫妇两个开始往外走呢,周围围观的人就喧闹起来。陶砚干娘阙氏见状忙让人拿了装有铜钱和饴糖等物的簸箕往外一扬,饴糖、干果、间儿还有铜钱瞬间纷纷如雨而下。 大半的人顿时就去抢喜,场面热闹万分。 “娘,你吃!” 柳盼儿也捡了一小把糖,当即就分了米氏一块,还给她塞嘴里了。 米氏轻抿着糖,“盼儿,这糖好吃,你也吃。” “这陶家可真有钱啊,”旁边将一小把糖和干果揣兜里,准备带回去给孙子孙女吃的某位伯娘感慨,“这么多糖说洒就洒了,刚我们进门的时候,还洒了一次呢。听说等下的席面还是让酒楼送来的,城里人就是有钱,二丫真是嫁到福窝里去了。” “几位是亲家吧?” 阙氏带着儿媳妇走了过来,米氏等人一见对方穿了件自己从没见过的绸缎衣裳,头上还带着金头面,一副大家太太的富贵模样,顿时就拘谨起来。 “是啊,我是二丫她大伯娘。”米氏小声地道。 “亲家大伯娘,我是陶砚他干娘。”阙氏的眼中没露出什么鄙夷之色来,“快请上席吧,我们女眷在屋里吃,快请快请。” 说完这话,她又对柳盼儿道:“这是二丫的姐妹吧?长得真像,威儿媳妇,你带着这几位亲家姑娘们到屋里陪二丫说话。今天来了好些客人,外头还有一阵子闹腾呢,可别惊扰了贵客们。” 米氏下意识看向女儿。 柳盼儿道:“娘,你和婶娘们去吧,我带着两位妹妹去找二丫。” “诶,诶。”米氏连忙点头,跟在阙氏身后走了,而柳盼儿见她娘这边顺利,于是也跟在张威媳妇后面,穿过热闹的院子来到了新房。 “三姐,这屋子真大!” 柳良安的小女儿柳鱼儿今年不过十一岁,一派天真,她跟着两位姐姐一进了比他们家堂屋还大的书房后就小声地惊呼。 佟婶子的女儿柳淑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今天是特地被她娘带过来长见识的,毕竟不是谁都能来参加县衙里的人的婚宴。柳淑儿有这一份历练,对她将来也有好处,所以出门前佟婶子对她是千叮咛万嘱咐。 现在她听到妹妹贸贸然开口,顿时小声提醒道:“鱼儿,不要乱说话。” “不碍事,都是一家人呢。” 前面的张威媳妇转头笑道:“陶砚住的这屋原来是前院的花园,大着呢,就是建个小院也使得的。后来干娘把后面的第二进赁了出去,自家搬到了前面来。” “刚开始住得还算宽敞,后来陶砚长大了干娘就把这花园围了起来,建了两间屋子给陶砚成亲用。前面这间是他的书房,你们看这边关着门的就是了,至于这一边则摆了几张桌子方便招待客人。” “新房还在后面呢,就到了。” “二丫家真大,这屋子都是青砖呢,窗也好看。”柳鱼儿又小声地说道。 柳淑儿无奈,好在这里也没有外人,干脆也就不管了,而且她也在心里赞同,二丫嫁的这户人家真的比他们家大多了。而且地面上铺的也是青砖石,她们的新鞋子踩在上面也不会像在家里一样粘了一层灰。 如果她将来也能住这样的屋子那就好了。 在张威媳妇带着柳盼儿她们几个来找二丫的时候,陶砚和二丫正在媒人和全喜娘她们的指导下,在新房的床沿坐了下来。 掀盖头、喝合卺酒、剪发结同心 在其他人的指导和围观下一样样地做了下来,陶砚和柳二丫都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等人一走,他们都暗自松了口气。 然后你不说话,我不说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第46章 他们成亲了(完) 最后, 还是陶砚先开口了。 “二丫,你饿不饿?” 早就饿扁了肚子的柳二丫连连点头,觉得陶砚真是一个大好人, 结果一不小心点得太快,脸上居然掉了点粉下来 陶砚呆住了。 柳二丫也呆住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手又红又白, 原来是她把早上佟婶子给她抹上去的粉和胭脂都擦下来了。也不知道佟婶子抹了多少,她感觉自己的脸上还有厚厚的一层。 怪不得要打水给新娘子洗脸。 “二丫你的脸” “哈哈哈哈哈——”陶砚呆呆地看着她现在的这张大花脸,终究是没忍住转身哈哈大笑了起来。 “陶砚这是怎么了?” 张威媳妇温氏正领着柳盼儿等人过去呢, 谁知道走到门口却听到新房内传出了陶砚的大笑声, 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站在这儿都听见了。 “陶砚?”她喊了一声。 “嫂子。”陶砚揉着肚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柳盼儿几个他愣了一下, 然后笑着点点头,“你们是来找二丫,咳咳, 找二丫的吧, 她在屋里呢。二丫肚子饿了,我去让人送一桌菜来,你们就陪她在屋里一起用吧。” “嫂子, 这里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吧。” 温氏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下,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然后温氏笑了一下带着柳盼儿几个进屋去了。 陶砚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走了。 而屋内,柳二丫正气呼呼的拿着一张帕子擦脸。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要涂自己一脸白/粉了, 粉多了可以用来涂墙,反正她是不要再往自己的脸上抹了。刚刚陶砚笑成那个样子,哼哼哼! “弟妹,我们进来了。” 温氏一进门就看到二丫在擦脸,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心想陶砚还真是的,这才刚成亲呢,也不沉稳着些。好在听干娘说二丫是个性情开朗大度的,要是换了哪个心思重的还不得东想西想啊? 不过她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柔声说道:“弟妹,我娘家姓温,陶砚的干爹干娘是我公婆,你跟着陶砚喊我嫂子就行。” 柳二丫把擦脸的帕子放了下来,喊了句,“嫂子。” “诶,”温氏应着,“弟妹啊,我娘和干娘在外头忙着招呼客人,特地让我来陪你们姐妹说说话。你今天怕是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了吧?陶砚已经出门去让人上菜了,今天定的是巷子门口那一家。” “他们家的烧肉做得好。” 陶砚刚跟他娘丁氏说完话,就被人拦住了。 一个同样在衙门里当差的男子拍着他的肩膀,“陶砚,走走走,喝酒去,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们不醉不归啊哈哈哈。” 另一个人也拉住不让走他,“新郎官来了,拿酒来!” “喝喝喝!” 阙氏看着情况不对,连忙推了推自己的儿子,“你跟过去看看,今天可是陶砚大喜的日子,可别让他们真的把人给灌醉了。而且今天典史魏大人也来了,等他走的时候陶砚得去送送,若是喝醉了酒那可不好。” 张威嘻嘻笑,“娘,你就别担心了,陶砚千杯不醉。”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丁氏和阙氏都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喜宴热热闹闹的开始了,一直闹腾了许久,纵然陶砚酒量不错,又有张威这个干兄弟帮扶,中间还喝过醒酒汤,但等客人们都走了之后,他也已经脚步不稳了。回房的路上,摇摇晃晃的他险些摔了一跤。 “仔细着些。”丁氏在后面提醒。 “娘,我没事。” 陶砚摆摆手,随后果然走得稳了些,自己推开新房的门进去了。 新房内,柳二丫正坐在床沿有些无聊,柳盼儿、柳淑儿和柳鱼儿以及其他来送嫁的大伯、大伯娘、柳大姑、佟婶子等人吃过饭就回去了。温氏也有事忙,不久前告辞了,所以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婆婆丁氏中途来过一回,但也很快走了。 柳二丫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长时间一个人待着,又不能起来乱走动,渐渐地她就无聊起来,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等陶砚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双直勾勾望着他的,明亮的大眼睛。 “二丫”他轻轻喊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二丫,你现在,比刚才的大,大花脸好看多了。” 柳二丫:“” 她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对方说话的,现在可好,根本就不用犹豫了,她才不要和喊她大花脸的人说话。 已经醉了七八分的陶砚并没有察觉到二丫的不高兴,他扶着自己的头,有些摇晃地在床沿坐了下来,然后靠在床柱上闭上了眼睛。 柳二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睡着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啊?娘说成亲这天晚上,要她听他的,还说什么疼一会儿就好了,可是他现在睡着了啊。过了好一会儿,柳二丫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还伸出手在他的脸前晃了几下,晃来晃去,人没醒。 真的睡着了,没想到他这么一靠,居然就睡着了,他睡觉都不需要床的吗?只要一根柱子就睡着了? 柳二丫奇怪地想着。 正在这时,已经闭眼小睡了一会儿的陶砚忽地睁开了黝黑的眼睛,若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有七八分酒意,那现在就只有五六分了。他看到正站在自己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的柳二丫,笑了起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要脱衣裳?” “对,我们都要脱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红色带着绣纹的两件衣裳先后从床幔中扔了出来,在地面上混成一团。 烛光下,两道身影慢慢地贴在了一起。 “疼” “那我轻点”这个时候的陶砚声音低哑眼眶微红,他将柳二丫半紧固在怀里,急切地又亲了下去。 过了一小会儿。 “疼疼疼疼!”柳二丫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她把人推开,抹了一把嘴唇瞪着他道:“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我娘说就疼一会儿,后面就好了,你,你亲得我好疼,比早上开脸还疼,我,我不要了,你说话不算数!” 陶砚的酒彻底地醒了。 他有些慌张地抱着被子,脸涨得通红,“我,我,二丫我给你看看。”见柳二丫的唇真的流血了,陶砚吓得不行,连忙起身拿了药膏给她擦拭。 柳二丫瞪着他,还吐出舌头给他看上面的伤口。 陶砚愧疚万分,小声道歉,“对不起啊二丫,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会因为太激动把二丫给咬了,不但咬到了嘴角还咬破了舌头,这下子看着她嘴角的伤,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柳二丫把舌头缩了回去,委屈地道:“疼” 这跟娘说好的不一样,她的舌头现在还疼着呢,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下饭,想到这里,她顿时又抬起头瞪了陶砚一眼。成亲了的人是要这样咬来咬去的吗?怪难为情的,难怪娘不肯说。 陶砚被她瞪得羞愧难当,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小了很多,“咳咳咳,二丫我以后一定小心再小心,时候不早了我们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柳二丫抹了抹还有些疼的嘴角,指了指外侧的床,“那我要睡这边。”她在啾恃洸家里的时候,都是睡外头的。这样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刚刚陶砚咬了她,她就不想把这个宝座让出来。 陶砚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反驳她,虽然他也喜欢睡外面。于是新婚之夜,两人就你一边我一边,规规矩矩地躺在一张床上睡了过去。 除了盖同一床被子之外,没有什么特殊。 一个时辰过去了。 陶砚之前在席上酒喝多了,迷迷糊糊地醒来下意识地伸脚下床,结果把柳二丫给踩醒了,惹得她又生了一场气。 又再过了两个时辰。 同样习惯了自己睡一张床的两人睡着睡着手脚大张,一会儿交叉叠放,一会儿又你推我我推你,于是力气小的柳二丫一不小心就被踹下了床 丁氏有些奇怪地看着小两口。 一个嘴角有些肿,一个眼底有些黑,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昨天是洞房花烛嘛,累一些也正常。但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二丫像是在生着闷气,而自己的儿子嘛则有些小心翼翼的,时不时用讨好的目光看向二丫。 居然还给她夹菜。 要知道陶砚是家中独子,不管是当家的还在或者是他不在的这些年,丁氏都没见过陶砚给谁夹过菜呢。 通常都是他们这些做爹娘、做干爹干娘的夹给他吃。 “二丫,这个好吃。”陶砚把自己喜欢的一块炖肉夹到了柳二丫的碗里,他这是带着赔罪的心思做的。 哎 昨天晚上,他先是急着下床把二丫给踩醒了,然后又睡迷糊了忘记旁边还有个人,一不小心就把二丫踹了下去,惹得她掉了眼泪。虽说后半夜他把床让给她,自己靠着椅子睡,但依然没有降低他的愧疚心理。 只好一早上又是给她打水洗脸,又是夹菜讨好。 希望她不要再生气了。 不然被娘知道了,非得拎着耳朵教训自己一顿不可。要知道成亲之前,娘就嘱咐过二丫年纪比他小,又是个姑娘家,大老远地一个人嫁过来估计会有些害怕,让他平日里多让着些的。 “二丫啊。”丁氏笑着说了一句。 “娘。”柳二丫放下筷子,看着丁氏回道。 陶砚有些紧张,生怕娘看出什么端倪来,“娘,你喊二丫做什么?”娘应该没看出什么来吧?他们什么都没说啊,应该看不出吧? 丁氏瞪了他一眼,“你紧张什么呢?我就是想问问二丫早饭合不合胃口,二丫啊,今天早上粥是许婶子帮忙熬的,其他菜都是让人送的。昨天我们都累坏了,这两天好好地歇一歇,想吃什么就跟娘说。” “我们家以前就娘和陶砚两个人,现在加了一个你,我们三都是自家人了,想吃什么用什么都跟娘说,若是不好意思那就跟陶砚说。他每个月都有月钱呢,让他给你买,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自在些才好呢。” 柳二丫感动地点头,“知道了,娘。”不过她决定想要什么自己买,也可以给对自己好的婆婆买,至于欺负人的陶砚。 她才不要理他呢。 第47章 婚后第一天(一更) 说了不理人的柳二丫, 还真是一早上没和陶砚说话,哪怕他们两个吃完早饭之后婆婆丁氏就让他们回屋歇着。昨天的确累得很,夜里还醒了好几次, 回到屋里的柳二丫躺在柔软的床上,渐渐地睡着了。 反倒是依靠在床柱子上睡着了的陶砚睁开了眼睛。 对于他而言, 一夜不睡是常有的事,毕竟有时候押送犯人到府城, 夜里是需要人守卫的,他年轻资历浅,便会主动揽这个活。而平时若是遇上了什么案子, 知县大人有令要连夜抓捕, 那奔波一宿也正常。 他站直身低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柳二丫, 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打开门悄悄地走了出去。 然后就被他娘丁氏发现了。 “娘, 你找我?” 丁氏神情严肃,“我问你,你跟二丫昨晚是不是没成事?” 陶砚一惊, 娘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什么都没说啊,早饭的时候娘还不知道啊,他顿时下意识地寻找起柳二丫的身影。 丁氏不满, “我问你呢,你找谁去?” 陶砚脱口而出, “我找二丫。”他是想问问是不是娘私底下问过二丫了,不然娘怎么会知道呢?她应该不知道才对的啊,这种事是要瞒着娘的。 丁氏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气得就过去揪着他的耳朵, “二丫?这关二丫什么事?你一个大男人洞房未成,竟怪起新娘子来了?二丫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她懂什么?” “你还好意思找人?” 陶砚捂着耳朵,“疼疼疼,娘,疼。” 丁氏气得将他的耳朵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早上去给你们收拾床铺,看到那喜帕上是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换做别人都当爹了,结果你倒好。” “人都给你娶进家门来了,你居然不能成事。” “羞不羞啊你?” 陶砚脸色通红,但又不敢挣脱,“不,不是这样的娘,是二丫她怕疼,所以昨晚”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他娘鄙夷的眼神。 丁氏松开手,还拍了两下。 “陶砚,你真有出息啊,娘活了这么久,就还没见过你这样的。我就不应该给你娶媳妇,让你打一辈子的光棍才好。” 陶砚揉了揉通红的耳朵和脸,极力辩解,“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没有不对劲,二丫也没有不对劲。我们只是不熟,对,还不熟,以后就好了。” 他小声地道:“娘,你别怪二丫。”他之前极力瞒着娘,一方面是自己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就是担心娘会怪罪二丫,毕竟他知道的好多婆婆都不怪自家儿子,遇到什么事都怪儿媳妇,就是那么能干的干娘也不例外。 “我怪什么?” 丁氏啐道:“这种事肯定是怪你这个傻儿子啊,难道还能怪二丫?我看她就还没开窍呢,肯定是你的错。你一个大男人,你,你,哎,娘都懒得说你了。得得得,你赶紧出去吧,看着你我就烦。” 看着陶砚离开的身影,丁氏摇摇头,“这傻孩子。” 柳二丫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中午了。 她吓了一跳,看见陶砚也不在屋里,顿时起来穿衣裳,匆匆地出门了。嫁人之前娘跟她说过,在婆家要勤快,陶家没田地没养猪也没养鸡鸭,家里还有井,嫁过来不需要做什么苦活。 那平时收拾家里什么的她就要多做些,总不好让腿还没养好的婆婆去操心。没想到成亲第一天先是不用她煮早饭,现在看来午饭也要错过了。 “二丫来了,快坐。” 堂屋里丁氏和陶砚正在说着什么呢,见到她来之后便招呼她坐下。然后丁氏打量了她的脸,见她睡得红扑扑的,顿时放下心来。还好二丫还没开窍,要是换了个心眼小的,这会儿怕是哭得眼睛都肿了。 想到这里,她又瞪了自家傻儿子一眼。 陶砚也正看着柳二丫呢,见她没有明显不高兴于是放下心来,察觉到娘的目光他赶紧低下头继续写字。 柳二丫看着他们一个说一个写,周围的桌子和凳子上还有好些盒子、布料之类的,有些好奇地问道:“娘,你们在做什么?” 丁氏解释,“昨天你们成亲,和我们家交好的人家都送了礼来,我们这是在登记造册呢,免得时间长了给忘了。走礼都是讲究有来有往的,今天人家送了这样的礼来,那改天人家家里有喜事,我们就得还差不多的回去。” “不然,可就要失礼了。” 这个柳二丫明白,就好像昨天亲戚们送给她的添妆,她娘也说要自己记下来,将来是要还回去的。不过她的那些没什么出奇的,大部分都不超过十文钱,所以柳二丫只记下哪些人家以及送得比较多的那几个。 并没有像陶家这样一家家,连送了什么都要记下来。 而且,她也不识字。 想到这里,她顿时用有些好奇和羡慕的目光打量着认真写字的陶砚,自从有了刻着自己名字的银福牌之后,她就对识字有了一些好奇。对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娘给她的银福牌,她还没送给陶砚呢。 丁氏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柳二丫就想了这么多,她见二丫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家傻儿子,于是高兴道:“陶砚,正好二丫来了,你就把娘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几家给二丫说说,这些啊都是亲近的人家。” “知道了,娘。” 陶砚放下笔,然后拿起写好的册子道:“二丫,我和娘刚刚整理完的是我干爹家、温叔家还有典史魏大人家送的礼。我干爹家送了绸缎两匹、点心四匣、干果果脯四匣、银六两一共四样。” “我温叔家送了绸缎和细布各两匹,点心和果脯四匣,银四两。至于典史魏大人他是一个人来的,并未携带家眷,喝了两杯喜酒就走了,随礼二两。” 说完了这些,他又道:“我干爹干娘和我们家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爹还在的时候和干爹是拜把子兄弟。温叔呢和我爹也是交好,所以这两家和我们家很亲近。至于典史魏大人” “等等等等。” 丁氏皱眉,“你说的这是什么啊,说了跟没说一个样,你干爹和你爹交情好,你温叔和你爹交情好,这是重点吗?” “还有什么典史魏大人?” “二丫知道典史是个什么官吗?她知道魏大人是谁吗?你这说了一大通,让人听得稀里糊涂的。” 陶砚不服,“怎么可能呢?二丫,你听明白没有?” 柳二丫老实回答,“有三户人家,你干爹干娘家,你温叔家还有典史魏大人家,你干爹干娘家、你温叔家和你,和我们家交情好,所以都送了重礼来。”那么多东西,对柳二丫而言算得上是重礼了。 毕竟陶家送过去的绸缎娘都不舍得用呢。 “对啊!就是这样。” 陶砚得意地看向丁氏,“娘,你看二丫都明白的。” 丁氏冷笑,“二丫,娘问你,你知道陶砚他干爹姓什么吗?住哪儿?在衙门做的是什么差事?家里有几口人?和谁家是亲家,和谁家关系不好?还有他温叔是做什么的,她温婶娘家在哪里?典史魏大人又是谁?” 柳二丫老实摇头,“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干娘她儿媳妇姓温。” 陶砚插嘴,“温嫂子是温叔的侄女。” 柳二丫恍然,“原来是这样。” 丁氏没眼看了,对陶砚道:“你这会儿明白了吧?按照你这样的说法,说到天黑二丫也听不明白我们几家的关系。我让你说,是让你读一遍各家都送了什么,他们当家的和你爹关系好不好?” “好了,你继续写吧,说这种事,还是得靠娘。” 陶砚老实地拿起了笔,“那娘你说吧,我继续写了。”哎,他就只知道这些啊,再多也说不出来了。 丁氏想了想,对柳二丫道:“二丫啊,我和陶砚他爹,打小就命不好,我呢是五岁的时候就被爹娘卖了。” 柳二丫惊讶地啊了一声。 被爹娘卖了?! 她虽然也听说过邻村有小女娃或者姑娘被爹娘卖给人做丫鬟或者童养媳,拿了钱给兄弟娶媳妇,但也只是听说,还从来没见过。不对,还是见过一个的,就是她大嫂黄氏家里的那个。 没想到她婆婆以前居然做过哪家的下人?! “想不到吧?”丁氏笑道:“我若是不说,好多人都想不到呢,不过也没什么,几十年前天下大旱,卖儿卖女的人家多得是。我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爹娘卖了我,家里人便能多活几日,也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了。” 这件事陶砚是知道的,他不想娘再说这些伤心事,于是嬉皮笑脸道:“娘,你还说我呢,你说的这也不是重点吧。” “写你的字去,”丁氏敲了他一下,“今天不写完不准吃饭!” 陶砚抱头,“好好好,娘你别生气,我这就写。” “好了,娘继续说。” 丁氏被他这一打断,之前感伤的那份心也没了,于是道:“后来啊,人牙子就带着我们几个小姑娘一路南下,来到了这里。正好当时唐家老太爷告老,唐家二丫你知道吧?就是我们县的唐员外家。” 柳二丫点头,“知道,唐家去年娶媳妇,我爹还去给他们家挑过嫁妆呢,走一趟给两百文钱。” 丁氏笑道:“对,就是他们家了,唐家有钱得很。” 第48章 婚后第一天(二更) “我到唐家的时候, 还不到六岁,六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啊?就是一边学规矩一边给大丫鬟们跑跑腿。管事的嬷嬷见我长得端正,嘴也巧, 就把我分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凑趣,后来老太太去了, 我又伺候过家里的三姑娘。” “再后来,三姑娘嫁人了” 丁氏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时光, 上一辈的唐家三姑娘是庶出,不得嫡母喜欢于是就被随便打发了。她不想跟过去做陪房,将来被嫁给姑爷家的某个管事小厮, 或者给姑爷做妾, 于是就求了三姑娘留在了唐家。 在唐家最后的两年里, 她待在大厨房虽说只是做些打杂的活, 还每天不得歇, 远不如在三姑娘身边轻省,但她也很高兴。 “然后,我就遇到了陶砚他爹, 自己赎身出来了。” 丁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陶家人丁不旺,我嫁过来的时候陶砚他爷已经死了,奶也只多活了一年, 后来就只剩下我们两人过日子。陶砚他爹和陶砚一样,也在县衙当捕快, 我们的日子还算顺利。” “他和陶砚干爹张捕头,以及他温叔就是年轻时候认识的,他们三个人时常聚在一处喝酒呢,那个时候他温叔也是捕快。” “对了, 二丫啊。” “陶砚他干爹现在是县衙的捕头之一,捕头再往上,则是典史。整个县衙一共有三个捕头,每个捕头手底下又有七八个捕快。捕快你知道吧,就是抓人的,街市上如果有小偷,就是陶砚他们去抓。” 柳二丫听得很认真,“娘,我知道,上回我就见他抓人了。” 丁氏笑道:“对,他们一天到晚做的都是这样的活,有时候还要出远门,不过二丫你也别怕,陶砚打小就习武,比一般人强些。如今就在他干爹的手底下呢,他干爹待他好,就跟亲儿子一样,若是有危险也不会让他去。” “而他温叔呢,是仓大使。”丁氏的目光转到陶砚那边,“陶砚啊,你跟二丫说说,仓大使是做什么的?” 柳二丫也好奇,仓大使是做什么的?这名字听着有些怪。 “仓大使是管库房的。” 陶砚直截了当地说道:“每年收到的粮税和田赋都要存放到粮仓里面,若是收银两则是存放到银仓。这些都是温叔在管,我去年跟他出过一次远门,就是知县大人令我们将收上来的赋税运到府城去。” 原来是这样,柳二丫明白了,“那典史呢?” “典史管监察狱囚之事,就是县衙里只要是抓人、关人、刑狱等等都是他管。干爹是我的头儿,魏大人是干爹的头儿。” “对,”丁氏道:“这次你们成亲,典史魏大人还特地来喝了一杯喜酒,不过我们家和他没什么往来。陶砚啊,你后面当差的时候记得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再问问你干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你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怎么魏大人会来喝你的喜酒呢?” 丁氏实在想不明白,“若是前任蒲知县还在的时候倒有几分可能,毕竟你爹救过他一命,不看憎面看佛面,但魏大人可是现任知县带来的。” 陶砚答应下来,“知道了,娘,我回头问问干爹和温叔。” “好,你记着这事。” 丁氏喝了一口茶,“二丫啊,娘再跟你说一说陶砚他干爹干娘。张家和我们家那是通家之好,陶砚她干娘姓阙,你跟着喊干娘就行。家里还有一个老太太,不过她老人家卧病在床多年,已经不出来走动了。” “他们家大儿子张威只比陶砚大两岁,现在和陶砚一样也在县衙当差,不过他并不是捕快,而是巡街的差役。” “张威媳妇温氏,就是陶砚他温叔的侄女,你昨天见过了,是一个周全人。不过你要记得他们两个成亲两年了但是还没孩子,你干娘急得很,遇上了可别说漏了嘴。你干爹干娘还有一个女儿,嫁到了临县去这次没来。” 阙氏和温氏柳二丫昨天都见过了,她边听边点头。 “还有就是他们家小儿子张凛,和你们家石头差不多大,皮得很,昨天那么多小娃娃跑进跑出你可能还见过。” “张家就这几个人,等以后遇到了娘再详细跟你说。” 说完了这些,丁氏又说起了温家,“温家是个大家子,他温叔是温家长子,温家和张家以及陶家都不一样,他们家是从祖辈起就是在县衙当差的。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十年了,根深蒂固。” 柳二丫疑惑,“娘,县衙的差事,是可以传给家里人的吗?” 这是她听着听着就产生的疑惑,为什么张家干爹在县衙当差,他儿子张威就在县衙当差。温叔家里从祖辈起就在县衙当差,所以他现在也在县衙当差。而陶砚他爹之前在县衙当差,所以他也在县衙当差 怎么县衙的差事,还能传给儿子? 丁氏笑了起来,“虽不中,亦不远矣。” 柳二丫有些茫然,什么中,什么不远?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她没听过。婆婆说起话来和娘很不一样,有些话她听不太明白。不对,不单单是婆婆说的,而是婆婆和陶砚说起话来和她在家时候听到的也很不一样。 凑趣、通家之好、不中不远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捕头、仓大使、典史? 她以前从来没听爹娘说起过这样的话,比如温叔的那个‘仓大使’,她初一听还以为是给粮仓看大门的呢。 丁氏并不知道二丫有些词听不明白呢,她笑了一下,“衙门里的差事啊,虽说不能传给子孙,但总是有些门路进去的。比如当年陶砚他爹是外出当差的时候,为救前任蒲知县去世的,蒙他老人家关照,陶砚想去当差的时候县衙的人没有为难。” “再有便是武试、文试,若是比武胜过了别人,或者在某个方面有才干,也可以在县衙当差。剩下的还有使银子啊,说情啊,只要进去之后好好当差,知县大人他们也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柳二丫这下子明白了。 于是丁氏继续说道:“陶砚他温叔家里父母俱全,有三个兄弟,他温叔自己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他的儿子今年十岁,在书院读书,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好了,这就是跟我们家交情最好的两家人了,其他还有一些,我们以后再说。” “陶砚,你这单子写好了吗?” 陶砚正一会儿走来走去查看,一会儿提笔写字呢,闻言摇了摇头,“娘,才写到一半呢,不过重要的都记下来了。” 丁氏伸手,“那拿给我看看。”接过册子之后,她仔细翻看起来,“行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剩下的等你吃完饭再说吧。” 吃完午饭后,丁氏说自己要歇一会儿,让陶砚和二丫两个人去把剩下的东西都整理出来,该收起来的就收到库房里。 于是两人就留了下来。 陶砚在桌前坐下,“二丫,你把盒子里的红纸拿过来。” 每一份礼上面都有一份礼单,这当然不是因为城里家家户户都会读书写字,送礼的时候都会带着礼单。而是温家借了个管家来,昨天收礼的时候就登记好了,所以今天他们只要稍微清点一下就行。 “于家送尺头一份。”陶砚一边写一边和二丫解释,“于家就住在前面那条街,他们家人很多。” “崔家送升高图一幅,崔家是租了我们家第二进院子的那一家,就住在后头。”陶砚写完站了起来四处翻找,“升高图,崔家送了一幅升高图,二丫你看到他们家送的升高图在哪儿吗?” 柳二丫问,“什么是升高图?” 陶砚比划了一下,“就是用纸笔画的图,画好之后装裱起来。一般是卷成卷轴,就跟我手差不多长。对,就是这个,升高图。”他仔细打开,然后笑了起来,“升高图,原来就是画的竹子啊,怪不得叫升高图。” 竹子一节一节的,可不是一节更比一节高嘛。 亏他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柳二丫跟在他旁边看着,小心地用手去摸,“这个就是升高图吗?真好看。”上面画的竹子和真的一样,不过一个是黑色的,一个是绿色的。 陶砚偏头看她,“喜欢吗?” 柳二丫点头,“好看,画得跟真的一样。” 陶砚当即把升高图卷起往她怀里一塞,“那给你了,崔秀才人不怎么样,但画的画还是挺好看的,这种在外面能卖三五百文一幅。我上回跟张威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儿子抱着几幅画去卖。” 柳二丫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卷轴,“真的给我了吗?” “嗯,给你了。” 陶砚四下转悠,“这本来就是送给我们的,你喜欢就收起来,我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字画,你若是喜欢都给你。他们读书人送礼就爱送这些,我们这条巷子除了崔秀才之外还有一位秀才和两位老童生。”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送字画。” 最后两人把全部东西理完,发现只有崔秀才家是送了字画,其他人家多半送布料、点心、果物、吃食之类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柳二丫也很高兴了。她抱着那幅升高图回去,对跟在后面的陶砚也有了笑脸,还从枕头下取出银福牌递给他。 “这个是送你的。” “送我的?” 陶砚诧异地指着自己,他长这么大,除了长辈之外还没有谁送过东西给他呢,不由得有几分好奇地打开。 “这是” “银福牌!” 柳二丫高兴道,还把自己的拿出来给他看,“你看,我也有一个,这是用之前你给我爹的那二两银子打的。我爹娘说那银子是知县老爷赏的,知县老爷考中了进士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老人家赏的东西都带着福气。” “所以就用那二两银子打了这银福牌,我家里人一人分了一块,这一块是给你的。”说到这里,柳二丫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轻咬着下唇,看着陶砚道:“我娘说这块是给,给女婿的。” 第49章 城里人的生活(修) 陶砚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打量着手上这个用红绳串起来的银福牌——拇指大的一小片, 上面刻着一些福字纹并一个不大的‘福’字,背后还写着他的名字。二丫把这个送给他,他心里是很高兴的, 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那就是他当初给岳父的那二两银子不是知县大人赏的啊,知县大人赏的是两个十两的大银锭, 已经被他们几个分了,而给二丫她爹的二两银子是他随手在钱袋里拿的! 那现在要怎么办? 告诉她实情? 陶砚看了看二丫, 见她眼睛黝亮,看着自己的脸也有些红,手里还高兴地拿着她的那一片福牌, 他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嗯, 多谢。” 他将绳子套在脖子上, 郑重地拍了拍胸口, “二丫, 我会好好带着它的,等,等将来我得到更多的赏赐, 就给你打更好看的福牌。不但有知县大人的, 还会有知府大人的。” “好啊。”柳二丫不疑有他。 于是她嫁人的第一天,就这样在熟悉环境的时间里过去了,她觉得婆婆和陶砚人都挺好的, 虽然他们有时候说的话自己听不太明白。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晚上陶砚会跟她在一张床上睡,他又不像大姐只占小小的一块地方, 所以柳二丫夜里睡不安稳。 当然,陶砚也是如此。 又一次被二丫的手打在身上,他醒了过来。 陶砚睁开眼望着头顶上的红色帐子发了一会儿呆,再侧身看着睡得正香的柳二丫, 突然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了起来。他今晚根本就不敢睡实,生怕睡迷糊了再一个不小心将二丫踹到床底下。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更睡不好了。 于是他干脆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柳二丫醒来之后发现地上有一个铺盖,陶砚正坐在上面呢,顿时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睡地上啊?” 陶砚打了个哈欠,他连着两晚没睡好,眼底有些青黑,“地上凉快。” 可不是嘛,平时只有一个人的床睡了两个人,而对方还是自己的娘子,躺在那张床上他是越睡越热。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把洞房花烛夜补上,可惜时机不对,二丫也没那心思,而且她嘴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他若是乘机做了些什么,简直禽兽不如。 柳二丫可不知道陶砚那复杂的心思,她觉得成亲那天晚上自己按照娘的吩咐听他的话了,疼也疼过了,那事情就结束了。 现在听他这么说,还以为真是他自己喜欢。于是这天晚上,等陶砚回来的时候,两个铺盖都已经铺好了。一个在床上,软绵绵红彤彤,上面还绣着鸳鸯戏水。另一个在地上,灰扑扑的因为是旧铺盖,还有些硬。 可谓是泾渭分明。 柳二丫已经坐在床上了,她用被子半裹住自己,露出穿了中衣的上半身,见到他进来还高兴地道:“铺盖我已经给你铺好了。” 陶砚扯动嘴角,“好,谢谢。”他直接在上面坐了下来,准备今晚也不用再去床上折腾一回了,明天要带二丫回门,早些睡的好。 柳二丫见他满意,犹豫了一下道:“陶砚,今天娘又从外头喊人送饭菜了。家里就只煮了粥饭和两碟豆芽,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做啊?” 她强调了一下,“我会做饭的。” 其实柳二丫原本是想要直接问婆婆丁氏的,但她今天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喊了菜,到了饭点菜都已经摆好了,就等着吃呢。早上是这样,中午还是这样,到了晚间甚至连饭都是 许婶子帮忙煮的。 于是憋了一天的她只好问自己比较熟悉的陶砚了。 陶砚正坐在地上脱靴子,听到二丫说自己会做饭,顿时就想起了之前在柳家吃过的几道菜。萝卜炖兔子肉不好吃,白菜炖猪肉也好吃不到哪儿去,最离谱的是一道炖猪肉,肥肉腻得惊人瘦肉硬得塞牙。 他现在想起来都要佩服当时的自己。 柳家烧的菜别说色香味俱全了,总之也就那道不知道用什么蘑菇炖的鸡肉好吃,虽然鸡肉也炖老了,但汤不错。 现在二丫说她会做饭 陶砚想想娘烧的葱泼兔,再想想柳家的萝卜炖兔子,于是轻咳了两声,“因为家里烧饭麻烦啊,二丫你不觉得吗?娘说又要烧火又要买菜洗菜煮菜,柴米油盐哪一个都要钱,吃完还要洗碗,很是麻烦。” “所以有的时候娘就直接从外头喊。” “我们家人少,一次喊两三个菜也花不了多少钱,省下来的功夫娘还可以做别的事。二丫,是今天吃的这家不好吃吗?” 陶砚积极地问道:“那明天,不,我们明天要回门不在家里吃,那后天我们跟娘说换一家,你想吃什么?” 柳二丫摇头,“这家很好吃。” 她说的是真话,这两天吃的这家饭馆的菜,比她在家里吃过的好吃多了,她轻轻捶了一下被子,“我就是想着老是从外头喊,费银子。” 陶砚笑了起来,“二丫你别担心,我们家还没穷到这份上,我有俸禄,偶尔还会有赏赐,养家糊口并不难。而娘除了收租子之外也还有别的进项,就这么几道家常菜也费不了多少银子,我们周围的人家也有这样的。” 柳二丫认真地问,“费不了多少银子,那是多少银子?” 陶砚盘腿坐直,“我记得去年年初的时候,我刚到衙门里当差,整天忙里忙外的到了饭点都回不了家。娘觉得一个人吃烧饭麻烦,于是就让巷口的那家店送,一个月也就花了八百文吧。” “才八百文?!” “对,”陶砚道:“一餐也就一两道菜,一道豆腐不过六文,一道炒豆芽也就十文,所以一个月下来也就八百文左右。”说到这里,他笑道:“其实要不是我们成亲,有人送了发好的豆芽来做贺礼,娘今天估计就煮个饭。” “二丫,你不用觉得惊讶。” 城里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吗?柳二丫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回门当天,陶砚和柳二丫两个人一大早吃完早饭就出发了,因为丁氏准备的东西比较多,所以租了一辆马车。陶砚在前面驾车,柳二丫坐在后面的车厢里,她的旁边还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和油纸包,这都是成亲那天其他人家送来的。 有布料、有点心、有干果果脯以及腊肉等等。 丁氏留下了一些,其他的就都一股脑儿塞到车里了,按照她的话说,这些东西在县城都能买到,正好带给亲家尝尝。 回门这天婆家给的礼越贵重,就意味着对新媳妇越满意,这个道理柳二丫是懂的,所以也就没有推迟。 而此时的柳家几人,也早早的在等着了。 “娘,二姐还没回来!”柳石头一大早就坐在门口等着了,时不时的跑回来告诉爹娘一声,不过都是说人还没来。 “咳咳咳” 柳树根手里拿着一根被熏黑了半截的竹烟斗,咳嗽了两声,“陶家远着呢,没有两个时辰到不了。” 金氏也道:“石头,在屋里坐着,别到外头去了。这阵子倒春寒外头有风呢,仔细染了风寒,你二姐和你二姐夫到了家自己就进来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金氏自己还是时不时地起身往外望去。 “哦。” 柳石头遗憾地转身坐好,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柳树根又咳了起来,于是问道:“爹,你是不是得了风寒啊,我上次得了风寒就是这样老是咳。” 柳树根和金氏哭笑不得。 金氏劝道:“当家的,你也快别抽了,一屋子乌烟瘴气,待会儿二丫和女婿回来了还以为你又有什么烦心事呢。” 柳树根于是就将烟斗熄灭了,一家三口说起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马的嘶鸣声,柳石头一听马上就跳了下去,高兴道:“大马!爹我听到马的声音了,上回它就是这么叫的。爹,一定是二姐和二姐夫回来了。”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冲了出去。 “二姐,二姐夫——” “石头——”没等陶砚来扶,自己就跳下了马车的柳二丫看到从屋里出来的柳石头顿时就高兴地朝他挥手,“我在这儿呢。” “二姐!” 柳石头朝着二丫喊了一声,然后对拉着马头的陶砚道:“二姐夫,这是你的马吗?怎么和那天的不一样?我可不可以骑马?” 陶砚一边将缰绳绑在院子里的树上,一边耐心解释道:“这是在车马行租的马,所以不是同一匹,而且这匹马身上没有装马鞍,拉车的马是不能骑的,你要骑马等下回我租一匹能骑的来。” 柳石头听他这么说先是有些失望,然后又高兴起来,“好啊好啊,二姐夫我也要学骑马,可威风了!” 可不是嘛。 接亲那天柳石头被陶砚抱上了马背,其他人都没有这样待遇的,所以这两天村里的小家伙们都围着他转,一遍一遍地听他讲在马背上的故事。就是大一些的小伙子们听得也是蠢蠢欲动,有的找不到马就学起了骑牛。 结果反而让柳石头羡慕了,柳家没有牛也没有马,这回他见二姐夫骑了马来,便也想学一学。 陶砚摸了摸他的头,“行,以后我教你骑马。” 他们在外面说得热闹,而柳树根和金氏在屋子里则有些坐立不安,最后金氏干脆站了起来在门口张望,“他们怎么还不进来,在外头说些什么呢?” “石头——” “娘,二姐带了好多东西!” 柳石头抱着几包用油纸和麻绳包着的点心高兴地走了进来,“娘,你看,这些都是二姐带回来的,后面还有呢,二姐夫去帮忙搬了。” 这时候金氏也看到了走过来的柳二丫和陶砚两人,石头说得没错,两个人的手里都没空着。二丫拿着几个盒子,还有几个和石头手里差不多大小的油纸包。而二女婿陶砚手里就拿得更多了,金氏还看到了布料。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金氏吓了一跳。 她想起自己当初回门的时候,婆婆李氏就去割了一条肉,再拿了一包从货郎那买来的糖,别的也就没有了。大丫第一次嫁人的时候也是一样,这附近的村子都是差不多规矩,毕竟哪家也不富裕。 可是二丫 “娘,我回来了。” 柳二丫见到两天没见的亲娘,顿时笑了起来。 见过礼后,金氏把柳二丫拉到屋里说私房话,至于新女婿陶砚则让当家的和石头陪着。一进了门金氏先是上下打量了二丫一眼,见她没有瘦,神色也还好,于是就放了大半的心,再一看她的嘴角,她便欣慰地笑了。 “二丫啊,你在陶家过得怎么样?你婆婆和陶砚待你可好?”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金氏还是问了一遍。 “嗯,”柳二丫点头,“他们都很好,娘,我在他们家都不怎么需要做活。我婆婆说这阵子大家都累了,于是除了粥饭,一天三顿都是在外头喊的。” “有一个肉,两个菜。” 柳二丫忍不住跟她娘分享,“娘,原来城里有些人家是不做饭的,他们想吃什么就在外头喊,到了饭点就有饭馆的伙计送上门,然后吃完再来收盘子。” 金氏吓了一跳,“那一个月得花多少钱啊?” 在她的概念里,在外头吃一顿就得好几百文吧,没准要一两银呢。一日三顿都在外头吃的话,那一个月岂不是要二三十两?这这这,这家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啊,哪里禁得住这样吃? “二丫啊,你得劝劝你婆婆啊!” 第50章 回门这一天 一个月就吃掉一座宅子, 这还得了? 金氏焦急,“二丫,这过日子可不能这样啊, 虽然现在陶家人少,可你们要想着以后, 等你以后有了娃,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有等你们老了, 请医吃药也要不少钱,可不能没有成算呐。”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柳二丫解释, “陶砚说他娘之前一个月也就八百文, 像我们昨天吃了三餐, 六个菜一共是一百一十文。” “娘, 我说我会做饭。” “然后陶砚说自家做饭麻烦, 不用每天都做。”柳二丫嘻嘻笑,“娘,城里饭馆做的饭菜比我们家做的要好吃。有一碟豆腐可好吃了, 脆脆的香香的, 上面还浇了一层酱,我就着它吃了一大碗饭。” 金氏松了口气。 一天一百文,那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也就两三两, 女婿的工钱足够家里吃喝的了,更别说陶家还有租子收。这样的话, 那二丫手里的钱就可以攒下来了,为人父母的,总是想着自家儿女能够衣食无忧。 “二丫啊,城里一碟豆腐多少钱?” “好像是八文钱。” “八文钱?”金氏又惊讶了, “一碟豆腐就要八文钱?前面的黄家村两块豆腐也才卖一文钱啊。不行,娘还是赶紧把豆子种上,等收了豆子给你换豆腐吃。就种在我们家新买的那山上,娘去看过了,那地好。” 听到她娘的这话,柳二丫犹豫了一下,她在城里住了两天,觉得还是城里好,娘如果能跟着爹一起到城里来就好了。不过她最后还是没说,这事不急,还是等春耕之后再说吧,反正爹娘肯定是放不下春耕的。 “娘,今年家里的春耕你和爹都悠着点,若是要开荒就请人来做,可别把自己给累坏了,石头还小呢。” “知道知道。” 金氏对女儿的关心感到欣慰,“你爹也这么说。” 当家的想着春耕之后自己就要去城里给二丫管着她那宅子,可不能累狠了,不然女婿要当差,二丫自己又是新媳妇,没个帮手。 金氏:“我们家今年还种那几亩地,都种稻子,后头新买给你的那山和我们家的挨着,你爹准备开出一亩半的地来,多种些菜。” “你放心好了,你爹有数呢。” “倒是你大伯” 金氏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二丫你知道吗?昨天你奶说家里春耕还没到,让你大伯先去城里干几天活呢。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哪怕是你三伯娘家,这个时候都是会让家里人好好休息吃饱饭的,不然春耕没力气。” “这样下去过个三五年,人就空了。” “奶怎么这样啊。” 柳二丫也觉得她爷奶做得太过分了,根本就没把大伯一家当家里人看,“娘,那现在三叔三婶干活吗?” “干倒是干,”金氏鄙夷,“比石头强些。” 和石头比 柳二丫咂舌,不过很快母女两个就不说这些了,金氏一边整理着女儿女婿带回来的东西一边心惊,“二丫,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啊?点心这么多包,还有这些布料,这真是你婆婆准备的?” “可别是你们小两口自己拿的啊。” “都是我婆婆让带的,”柳二丫跟她一起整理,“这次我们成亲,附近邻居们都送了礼来,有些给了他们做回礼,但也还剩下许多。于是我婆婆昨天说家里也吃不完,就都给我带回来,自家吃或者送人都好。” 柳二丫找出了两包点心,“娘,这两包是昨天刚买的,你收好。” “我婆婆说如果全是别人送的,担心你嫌弃呢,所以昨天晚上又让陶砚出去买了两包点心。这个好吃,娘你自己留着,不要送人了。” “哪有嫌弃的?” 金氏一点都不嫌弃,“那娘给你分一分,你大姑那是一定要送的,她是媒人呢。村长家也不能忘,你成亲那天佟婶子可是帮了大忙了。还有你爷奶,东西这么多,我看送到老宅的就一房一份吧,你是晚辈,一家送一些好了。” 柳二丫想到大伯一家,也点头同意。“娘,这包给盼儿,她喜欢吃。” 分着分着,金氏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二丫,你大姐夫来了。” 柳大丫去年嫁给了石家三郎,因为路途遥远石家又住在山里的缘故,她嫁出去之后就没有回门。两人只在年初二回来了一次,当然到柳家之后已经是年初六了。 柳二丫成亲虽然送了信去,但是那天并没有人来。 “大姐夫?” “他什么时候来的?” 金氏道:“就在你出嫁的那天晚上,我和你爹正准备睡呢,结果就听到了有人敲门,险些吓了一跳。他说原本是打算前一天到的,但路上遇到下雨耽搁了,好在人没事。我看他衣裳和鞋子都粘了泥,留他住了一天,昨天急着回去了。” “他给你带了些干货,回头你记得拿。” 柳二丫哦了一声,“就只有他一个人啊,大姐呢?” “你大姐没来,”金氏说起这事表情有些复杂,“石三郎说你大姐有了身子,都快两个月了,这次来除了贺你成亲,就是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那大姐可就如愿了。” 柳二丫想起她大姐出嫁前的话,“她可是一心想着生个儿子,然后就可以在家里不干活逞威风的。娘,你说大姐能再生一个小外甥吗?她就没想过要是生个女儿呢?要是像大伯娘一样一直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金氏叹息,“谁知道呢。” 金氏在和二丫说话,分派着要给各家送什么礼,而堂屋那边柳树根和陶砚翁婿两个也聊了起来。说说天气、说说去年的收成、再说一说今年的春耕。 “陶砚啊,你之前想的那接水的法子好。” 柳树根说到这事,话都多了起来,望着陶砚的目光里也带着满意,“今年各家各户都不用去守着水了,要是以前我一宿都要在地里守着,等天亮了就换二丫她娘去。一到了要用水的时候啊,还有抄家伙打起来的。” “二丫她几个舅舅也说要把家里的水接上呢,他们那边也有山头,若是能成,那可是大功德一件啊。” “今年的收成都能好上许多。” 陶砚心中一动,问道:“岳父,若是水足,那收成能多多少啊?” 这个问题柳树根上个月和村长他们几个忙着接水的时候已经商量过了,当即便道:“约莫能多两成,不过还是要看老天爷啊。” 陶砚听后若有所思,“那岳父,等家里春耕的时候,给我和二丫也去个信吧。我虽然没做过农活,但有一把子力气,可以来给您打个下手。” 柳树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真没想到陶砚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他的三个女婿里面,就算是已经死去的张二郎也没来帮他干过活啊。即使陶砚可能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但柳树根依然觉得非常高兴。 当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午饭后,柳家这几人便拿着礼去老宅了,像柳大姑、佟婶子这样的可以让金氏去送,但柳家老宅就得二丫和陶砚亲自去了。 自从她奶装病之后,柳二丫就再也没去过老宅,这次一来她发现老宅的屋子好像旧了许多,没有以前看着光亮。 “二丫来了?” 这次出来迎接的还是三婶张氏,见到他们几个,张氏笑得很是热情,“我就估摸着时辰快到了,出来一瞧果然你们已经到了门口。二哥二嫂,二丫,二丫女婿,还有石头你们快进来吧,爹娘都在屋里呢。” 柳二丫跟在金氏身后,悄悄地拉了她的袖子,“娘,三婶这是怎么了?”她来老宅多少回了,从来没见过她笑成这个样子。 金氏茫然地摇头,“娘也不知。” 她同样很久没见过三弟妹这幅样子了,上一回见,约莫还是她刚进门的时候?离现在都有十几年了吧。 母女两个跟着同样觉得有些奇怪的柳树根进屋,就是柳石头也紧紧地跟在金氏的另外一边,几个人里面也就不知道张氏性情的陶砚最为坦然。 而进了屋,更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柳春生和黄氏居然也在! 要知道这两个人现在还住在黄家呢,柳家已经分家了,今天虽然是柳二丫回门的日子,但已经分家就是两家人,柳春生在不在都不要紧的。毕竟成亲那一日等花轿一走,他就说要回去读书。 可是现在他不但在,还对着他们笑了,亲自站起身来迎接。惹得柳二丫往他的脑袋上看了许久,觉得他是不是这两天撞坏了脑子。 好在事情很快就清楚了。 柳春生他是对陶砚笑的,自从陶砚坐下之后他就一直在跟他说话,而话里话外都不离成亲那天出现在陶家的崔秀才和张秀才,当然还有只出现了一会儿的魏大人。他明明没去,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席上出现了这些人,还想让陶砚给他引见。 陶砚摇头拒绝。 “张秀才和崔秀才都有功名在身,非亲非故,哪里是说拜见就能拜见的?魏大人就更别提了,他是我上官的上官,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成亲那一日魏大人肯赏脸过来喝杯喜酒,已是天大的脸面。” “舅兄这话,可莫要再提了。” 第51章 柳大树出事 陶砚的严词拒绝吓了柳春生一跳。 他不死心地道:“他们不是与你家交好吗?我听人说那崔秀才还租了你家的屋子, 怎么连去拜见一下都不行?” “门第不同。” 陶砚勾动嘴角,“他们是读书人,家里虽然租了我家的屋子, 但平日里素不来往的,毕竟身份有别。所以舅兄想要拜见, 还是另请高明吧。” 被陶砚的气势一震,柳春生表情讪讪, 没再提这话了。也不知道他们之前是不是商量过什么,柳大河等人的脸上也难掩失望之色,听了陶砚的话不死心, 七嘴八舌地跟他打听两位秀才的喜好。 柳二丫听得有些不耐烦, 悄悄出来了。 “二丫, ”柳盼儿也跟了出来, 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 “二丫,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前天你成亲的时候, 二叔说你在码头那处有一座宅子, 原打算是春耕之后做成客栈让人租着住的,是不是啊?” “是啊,你是想?” “我想能不能让我爹先去住着?”柳盼儿道:“二丫你知道吗, 奶让我爹明天就去码头做活,等下个月春耕的时候再回来。” 柳盼儿的话里带着气, “我爹在外头,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身子骨都熬坏了,若是晚上能有个安稳地方睡也能安心些。二丫, 你觉得怎么样啊?你放心,我爹不会少你银子的,反正那些银子拿回家也落不到我们手里。” “可以啊,”柳二丫没有拒绝,“大伯可以先去住着,我待会跟我爹说一声,让他明天带大伯去认认门。” 大伯毕竟是大伯,虽然柳二丫不喜欢他,但还是给了个方便,“盼儿,我爹春耕之后要去帮我看屋子,到时候可以让大伯跟我爹睡一屋。他们两个人可以互相照应,你可以让大伯带些米粮去炖粥喝。” “太好了,谢谢你二丫。” 柳盼儿松了口气,然后认真道:“二丫,我想明白了,我要招个上门女婿。” 这事她之前已经跟柳二丫说过了,但这次却尤为认真,脸上也没有笑意,“我爹一心盼着柳春生给他做儿子,我娘也不争气。二丫 ,我要招个上门女婿,我不要嫁人了,我要做我自个儿的主。” 柳二丫看着她,也认真地回道:“盼儿,我支持你。” 若是换了她是盼儿,没准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一旦盼儿嫁出去了,那大伯和大伯娘两个估计能被吃了去。 回程的路上,柳二丫有几分闷闷不乐。 陶砚开始没发现什么,但跟她说了两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复顿时就奇怪了,“二丫,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还是你爹娘说了什么?”他心想难道岳母知道他们新婚之夜发生的事责怪二丫了,但应该不可能吧。 柳二丫托着下巴,正想着盼儿那事呢,听到陶砚的话她突然灵机一动,然后就趴在车厢上问他,“你知道上门女婿吗?” “盼儿说要找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陶砚哪里知道,他周围就没有这样的人,而且从小到大都不会有人跟他提这个。听了二丫这话,他茫然了一会儿,“你那妹妹要找上门女婿?” “是啊,就是盼儿。” 柳二丫把老宅那些事挑拣着说了一遍,盼儿这事不好跟爹娘说,毕竟还没定下来呢,若是不小心教爷奶知道了怕是要坏事。但陶砚却是无碍的,虽然和他相处得不长,但柳二丫知道他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陶砚听完之后果然没说什么,而柳二丫也并不是要找他拿主意,只是这话憋在她心里有一阵子了,谁也不敢说,这次就一股脑儿全说了。 “就是这样了。” “盼儿今天又跟我说了一回,我看她是铁了心了。” 柳二丫一路上嘀嘀咕咕,说得兴起时还把她大伯骂了一顿,说他自己的孩子不疼跑去疼别人的孩子,早晚有他后悔的。 陶砚有些新奇地听着,他爹没兄弟,他也没兄弟,而别人家的家事他娘即使知道也不会跟他说。所以现在听二丫提起,他顿时就有种‘啊,还有这样的事’‘还可以这样’‘原来其他人家是这样的’的新鲜感觉。 回到城里之后,陶砚突发奇想,“二丫,你要不要去看一下你的那个宅子?” 柳二丫惊喜,“真的吗?我要去!” 陶砚抖了一下缰绳,马车往前方驶去,“那你坐稳了,我们快些去快些回来,娘还等着我们回去用晚饭呢。” 那花了三十两买的宅子就坐落在河边,说是宅子其实有些勉强,只是两排相对着的倒座房罢了。唯一好的地方就是两端砌起了围墙,门一关就不能进人,柳二丫对这里很满意,看完屋子回来的路上她兴奋得不停歇。 “要做个灶台才好。” “这样我爹饿肚子的时候就可以煮碗粥喝,也可以烧水洗漱。” 陶砚走在她身边,“是这个理。” 柳二丫继续说,“还要把井掏一掏,我看那水有些浑了,我们村的那口老井,每年都要请人掏一次的,这样水才干净。” “然后还要” 柳二丫的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有些很实用,而有些则是天马行空没个谱。陶砚刚开始还认真地一件件思索,后来就干脆随意地应答几句,反正说完没多久她就自己推翻了。 第二天用过早饭没有多久,柳大树和柳树根两人就进城来了,还带着铺盖,俨然就是一副要住下的架势。于是陶砚和柳二丫就和丁氏说了一声,喊上掏井人和泥瓦匠一起去那宅子好生打扫了一番。 日子一天天过去。 陶砚休完了假回去当差,开始早出晚归,而柳二丫和柳树根父女俩也把另外一处小宅子料理完了,然后柳树根就说家里就要春耕了,他要回去。不过还没等他启程,某一日柳大树就被血淋淋地抬了回来。 “树根啊,你大哥的脚断了!” “刚才有个货商要搬木头,搬一根给十文钱,我们便都一起去,结果搬了一阵之后我们都歇着回回神呢。大树他却想再挣些,一个人去搬,结果走着走着一个不小心滑了手,脚被掉下来的木头砸烂了!” “血流了一地。” “你大哥当时就晕过去了,我们几个赶紧上去把他抬回来,树根,你快去喊大夫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柳家老宅里,大房母女两个正在屋里说话。 柳盼儿小声地问:“娘,大舅那边有没有信来啊?” 米氏有些紧张,“盼,盼儿啊,你真的打定主意了?”她问的是上门女婿的事,刚开始她是不同意的,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呢?只有家里没有男娃的人家才会想着招上门女婿,而他们柳家有春生啊。 虽然春生是三房独子不能过继,但公婆以前也答应过会让春生给她和当家的养老送终的,将来死了也给摔盆,所以他们两个这些年待他比亲生的还要亲。 但盼儿突然说要招婿。 招婿那就是不嫁人了,留在家里传宗接代,招了婿的姑娘在家里那得当儿子看待的,家业也得分一份。所以当时柳盼儿这话一出,可把向来没主意的米氏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后来回过神来,也是好一阵惊慌失措。 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要招婿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答应,可是盼儿一直劝说,后来还把大女儿喊了回来姐妹两个一起劝,两个女儿对着米氏是左劝右劝,最后还一起哭上了,米氏这才胆战心惊地应下。而且不但应下了,还要听两个女儿的劝,瞒着当家的,暗地里托娘家人去寻。 如今一听盼儿又在催促,米氏忍不住又道:“盼儿啊,这招来的上门女婿,十个可都有九个不好的,你” 柳盼儿翻了个白眼,“娘,我打定主意了,就是要招上门女婿。我要留在家里,不嫁人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不,改!” “好好好,”听到柳盼儿的话,米氏畏缩了一下,“不改,不改。”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道:“要不等你爹回来,跟他商量一下?” “不用了,娘。”跟前几次一样,柳盼儿还是摇头,“这事我们自己做主就好,等定下来了再和爹说一声。娘,你想啊爹是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想要有个后?将来有人摔盆有人祭拜?” 米氏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当家的想要个儿子想疯了,但她一直都生不出来,所以这些年很是愧疚,夫妻两个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说过话了。 柳盼儿便道:“那招了婿,我就是儿子了,上门女婿跟我姓,生的孩子也跟我姓,继承我们大房的香火,爹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 “娘你说对不对?” 好像是这样,米氏又点了点头。 “那娘,你跟我说说大舅怎么说的吧,”柳盼儿催促,“上回二丫成亲,大舅家来说是有人家想要把儿子送去给人做上门女婿,他正打听呢。如今打听得怎么样了,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有信了吗?” 第52章 柳家老宅风波 被女儿说服的米氏说了自己从娘家大哥那儿听来的话, “你大舅说是有,足两家呢,一家是儿子太多, 家里穷娶不起媳妇,于是他们家就打算把二儿子和三儿子送出去给人做上门女婿, 聘金就跟娶媳妇一样,二两。” “还有一家呢?”柳盼儿问。 还有一家, 米氏有些迟疑,“还有一家只有两个儿子,他们家没说要把大儿子给人做上门女婿, 是那大儿子知道后自己找上门来的。” “自己找上门?”柳盼儿惊讶, “他是自己跟舅舅说的吗?” “不是舅舅, 是表舅, ”米氏老实回答, “他是你大舅母那边的,家里也是穷,你大舅母知道你想找上门女婿就回娘家问了一回, 专找那儿子多的人家。” “本来是没问他家的。” “后来他不知怎么知道了, 找上了你大舅母他哥,你大表舅,说是愿意做上门女婿, 但是要四两的聘金。”米氏说完这话赶紧道:“盼儿,这个人不行啊, 他虽然有手有脚,但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而且自个人上门来了,心大。” “娘觉得, 还是你大舅找的那家好。” 这些话米氏应该是在心里想过了,于是说得流畅,“他们家有五兄弟呢,你和他们兄弟中的不管哪一个成亲,将来都有帮手。” 柳盼儿微微皱眉,敷衍道:“娘,我知道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啪啪啪’的锤门声,间而还有人喊着‘大河叔’‘大河婶’‘大树他媳妇’之类的话。 显然这是门外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吃过晚饭了,米氏和柳盼儿奇怪地站了起来往外走,米氏还道:“这么晚了,是谁来敲门啊?” 另外一间屋子的李氏同样有这样的疑惑,“这么晚了,谁来了?” 她正和当家的说话呢,前两天春生刚去考完了县试,不过还没放榜,于是一家人等得心焦。李氏刚才就是和当家的说着这事,还想着打算把怀孕了的孙媳妇接回来,老两口都期待着柳春生给他们长脸。 特别是李氏,她之前在三儿子的劝说下算计二儿子,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自己遭了一回罪。 后来还吃了当家的挂落。 好在乖孙春生劝住了老头子,这么些日子她又将老头子笼络回来了。如今春生媳妇怀孕了,春生也吃过了县试的苦,一家子都盼着苦尽甘来。 听着外面越来越急的拍门声,李氏连忙站起身来,“我去瞧瞧,不会是衙门的喜报来了吧?哎呀我们的春生就要成秀才老爷了?!” “小心些,慢点慢点” 一群人缓慢地从牛车上抬下来一个人,那人有些瘦,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有几缕已经变得灰白,脸上的皱纹一道接着一道。除了这些之外,他下意识按在大腿上的手关节粗大,□□声闷闷的,一看就知道是过着苦日子的。 “大哥,你忍着些,很快就到家了。”柳树根连忙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伸出手去接住一边门板。 他今天本来在屋里收拾东西。 春耕还有五六天就要到了,来了县城半个月也不知道家里如何,柳树根想着码头这边也上了道,那就早些回家看看吧。于是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去,谁知在这关口上,他大哥柳大树血淋淋地被抬了回来。 顿时就把他给吓傻了。 好在还有今天特地来给他收拾东西的闺女柳二丫在,她一边谢过诸位叔伯兄弟们,一边请人去请大夫,到了最后,还把二女婿陶砚拉了来。 陶砚来了当然不是毫无用处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长河帮那些人说的,总之最后由长河帮出面,跟那货主讨了十两银子给柳大树看病。再多人家也不肯给了,毕竟柳大树这腿也不是人家砸的,肯赔钱也是看在了长河帮的面子上。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众人高看一眼了。 柳树根一边高兴,一边犯愁。 高兴是真高兴。 自家女婿能耐大,陶砚来了不单止,还要到了药钱,就连长河帮的冯爷对他也是扬着笑脸的。这一下午就有好几个人说想要租他们的屋,见自家事多人少,还自发地帮忙把大哥搬到医馆,又搬回来。 犯愁也是真犯愁。 他刚刚在医馆都看见了,大哥那脚指头都被砸烂了,两个大夫都说要不得了,想要活命就要不得了。不然即使是止住了血,回家没几天伤口也要流脓发臭,到那个时候就真的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于是大哥的半个前脚掌都给切了去。 哎,那大哥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爹——。” 柳二丫从后面那辆牛车上跳了下来,她今天下午跟着他爹忙里忙外,晚上等大伯止住了血又跟了回来。 而她的身后是骑着马的陶砚,柳家的糟心事他之前听二丫提过一耳朵,上次回门的时候也见识过,所以今天就不放心地跟着回来了。现在前面不需要他搭把手,这会儿便跟两位驾着牛车送人的车把手结车钱。 “爹你等等。” 柳二丫紧走几步走到了柳树根面前,拉着他道:“爹,大伯的药和剩下的药钱你放在哪儿啊?这会儿乱糟糟的,可别给弄丢了。” “爹你给我收着吧,我等下进屋就给大伯娘和盼儿收着,大夫说这药不能停,过两天他们还要去抓药呢。” 柳树根一拍脑袋,“对对对,我险些给忘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二丫,都在这儿呢,那药刚刚就放在牛车上,你找找。” 柳二丫连忙将钱袋收了起来,她转身从牛车上把药包找到,然后跟陶砚两人将两辆车上面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有柳大树的铺盖,还有他的衣裳,吃剩下的米粮等等,零零碎碎的在地上堆了一小堆。 而另一边,一个跑在前面的人也敲开了柳家的门,他冲这边喊道:“树根啊,人来开门了,我们赶紧把人抬进去吧!” “诶诶,来了来了。” 柳树根答应着,和其他几个汉子抬着门板就往里走。 柳二丫和陶砚落后了几步,不一会儿就听到前方除了拥挤的人群和乱糟糟的动静之外,还有几道凄厉的喊声。 “爹!” “当家的!” “大树啊——” 出来开门的柳盼儿感觉自己前几天才看到她爹好端端的出去,结果现在却躺着被人抬回来,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米氏更是大喊了一声,受不住这个刺激竟晕了过去。而后面跟出来看看的李氏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觉得眼前一黑。 柳家老宅就在村子中间,这样的动静其他人家自然也是听到了的,纷纷探出头来看,见五房的老大被抬了回来,顿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在码头给人家搬东西的时候,被摔下来的木头砸中了腿,哎呦都砸烂了都,大夫为了保住他的名,就给砍了。” “真的啊?” “那人还能不能活?” “活着呢,这不就抬回来了。也是可怜,当家的腿断了一截,这药钱就不少吧,也不知道他们家三房肯不肯出这药钱。”说这话的人对柳家老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感慨道:“以后大树不能干活了,就剩下她们母女两个,哎呦可怎么活哟。” 到处乱糟糟的,柳大树被抬了进去放到了他的床上,搬来搬去把他给疼得不行,额头的汗是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包好的腿都渗出了血迹来。 柳大河和李氏看着这样的大儿子,均红了眼眶,李氏更是一口一个‘我的儿啊’哭得眼泪直流。至于原本已经睡下了的柳树桩和张氏,也在这样大的动静里急急忙忙地起身,慌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米氏和柳盼儿就更别说了,一个刚刚晕过去了现在虽然醒来但就跟丢了魂一样,嘴唇虽然动了但却说不出话来。至于另一个过了年也就十六岁,从看到柳大树之后就一直脸色苍白地拉着她娘。 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柳家这一群人里面,最镇定的就要数忙碌了一下午的柳树根了,他和陶砚一一谢过了帮忙的同乡们,然后送他们出门。好在这五六个人都是本村或者附近村子的,虽然有些晚但都能回家住,不然他们翁婿还得费心安排。 “树根啊,大树这是怎么回事?” 柳大河颤抖地指着床上流着冷汗的大儿子,想象不到大儿子不过出去了半个月,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哎” 柳树根叹息,“爹,送大哥回来的人说,早上有个货商要搬木头,搬一根给十文钱,大哥和相熟的几个人就去了。搬了一阵之后其他人都歇着回回神,结果大哥他想多挣些,于是就一个人去搬,。” “结果一个不小心滑了手,就变成这样了。” “天老爷啊!” 李氏拍着大腿哀嚎,“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啊。他出去做活这都多久了,怎么就偏偏这一回出事?天老爷啊,怎么你就这么不开眼啊,大树出了事,这让我们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当家的” 在李氏的大嗓门下米氏转了转眼珠子,眼泪就流了出来,也跟着哭喊道:“当家的你出了这样的事,可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天爷啊你把我收了去,把我给收了去吧,把我的腿换给他,换给他啊” “娘!”柳盼儿板着脸,扯了扯她的衣裳,“娘你别哭了。” 屋子里哭成了一团,就是床上的柳大树也不例外,他捂着脸发出了闷闷的哭声,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淡。 柳二丫站在门外,看着这样的情形摇了摇头,她抱着几包药来到厨房,然后找出之前她娘给她奶煲药用的那个瓦罐。她将这个瓦罐清洗干净,然后将大夫抓的药放了进去,加水煲了起来。 水滚得很快,不一会儿药香就出来了。 陶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拉了一张矮凳坐下,“二丫,你大伯这事要去告诉岳母一声吗?” 柳二丫摇了摇头,“算了吧,娘来了也是添乱。” 大伯还活着呢,说实话明天来看也不迟,现在她娘和石头估计都睡下了。吵醒他们来了这里也只是看一眼罢了,顶多就是今晚上陪着干熬,既然是看一眼连带着安慰几句那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她爹还在呢。 陶砚没有反对。 “对了,”柳二丫扬起脸,“今天这事,你跟你娘说了没有啊?见我们这么晚还没有回去,她要担心了。” “托人捎了信去,”陶砚道:“你放心吧,等下我们骑马回去,很快就到了。”新婚一月不空房,他们今晚是一定要赶回去的,再说了他明早还要上衙呢。等柳家大伯的事情处理完,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回去了。 “好,那等熬完药我就和爹说一声。” 柳二丫拿起旁边的扇子扇火,扇着扇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把扇子塞到陶砚的手里。“你来看着火,我去找盼儿说两句。” 屋子里,柳树根正说到了药钱,“大哥这次运气好,陶砚认识长河帮的冯爷,然后冯爷就去找了那货商,让他赔了十两银子。今天抓药用去了一两三钱,大夫说后面再吃半个月左右的药,等伤口不流血,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以后虽说重活做不了多少,但轻省的还是可以的。” “十两银子?” 抹着眼泪的李氏一呆,然后又是一喜,“这就好,这就好,有了这笔钱,那老大的药钱就有着落了。” “那钱呢?” 柳二丫正好走到了门口,听到这话后她拿出了她爹给的钱袋,然后交给了白着脸的柳盼儿,“钱在这呢,盼儿,这是你爹的钱袋,大伯这些日子挣了差不多一两银,今天那货商又赔了十两,除了看大夫和抓药的钱之外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你收好,可别掉了。” 柳二丫拍拍柳盼儿的手,“大夫说后面还要去抓药,要吃半个月才能好呢,没有银子可是抓不到药的,抓不到药你爹的脚就好不了了。今天大夫给了三天的药,我取了一包现在正熬着呢,待会熬好了你就端给你爹喝吧。” 柳盼儿下意识抓紧了钱袋。 李氏一怔,然后眉毛都飞起来了,“二丫,你把钱给她做什么?家里的银钱都是我收着的,还没分家呢,你这死妮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奶了!” 柳二丫以前就不怕她奶,现在嫁了人就更不怕了,挺直了胸膛道:“奶,盼儿是大伯的女儿,我给她难道还给错了?等这几包药吃完了她还要去抓药呢,没有钱怎么行?等大伯好了,剩下的钱让盼儿给你收着就是了。” 当然还有没有剩就不知道了。 她刚才特地从她爹的手里把钱拿过来,就是想着这钱不能放在她奶的手里,不然很可能时间长了就没了。 柳盼儿也回过神来,她紧紧地抓着钱袋,看着李氏道:“二丫说得对,奶,我爹的药钱就让我先收着,等药吃完了我再去抓。” 李氏瞪大了眼睛,“你这死丫头!” “反了天了你!” 她扬起手就打了柳盼儿几下,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拿什么钱?啊,拿什么钱?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奶的了?家里的钱,是你一个赔钱货应该碰的吗?赶紧把钱袋给我!” “我打死你这赔钱货。” “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柳树根无奈地拦着他娘,“钱给谁拿着都一样的,都是给大哥治病的钱,盼儿年纪这么大了,让她去抓药也使得。” 二丫出嫁前就自己收着挣来的钱,所以柳树根真的觉得让盼儿侄女收着没什么。虽然这钱多了些,但上回二丫的聘礼闹出来了那样的事,说实话他娘收着他也不放心,生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三一家子哄了去。 到时候大哥多受几天罪不要急,反正也疼不死人,乡下汉子受些罪没事,但如果就此一命呜呼,那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过他这话对于李氏而言无异于火烧浇油。 李氏原本就对这个儿子有些不满了,聘礼的事在她这儿可是还没完呢,后面三儿子和三儿媳妇又在她耳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二哥拦着大夫不给你治病’‘不肯给银子买药’之类的话,虽说那病是假的。 但她的心里也埋怨上了。 觉得将来自己要是病了,是不是二儿子也不给钱拿药? 现在又听到他这么说,顿时一股气上涌,骂道:“老二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是你娘,你亲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谁知道你长大了就为了个扫把星闹着要分家,这么多年没享过你几天福。” “现在你大哥出了这样的事,还把救命钱给赔钱货,当年我就不应该生你,我打死你这个烂了心肝的!” 柳二丫不服气,冲上去抓住她奶的手,“奶你怎么打人呢?分家是你们同意的,而我爹平时没少了孝敬。就是钱给盼儿又怎么了,她是大伯的女儿,大伯的钱她拿着合情合理,一点错都没有。” 李氏怒极,扬起手就要朝柳二丫打来。 “一个丫头片子你们还护上了?她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赶明儿我就喊了媒人来把她给嫁了,省得她把我柳家的钱带到别处去!” “我不嫁人!” 争执声中,柳盼儿鼓起了勇气朝着众人大声喊道:“我不嫁人,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我要招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李氏扬起的手停住了。 “对!”柳盼儿咬着牙说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话,“我要招上门女婿,我不嫁人,我爹现在这样以后也做不得重活了。我就找个上门女婿给我爹娘养老送终,爷,奶,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把家里的银子带走。” 她紧紧地抓着钱袋,“我要招上门女婿,以后家里的田地都要分我一份!” 晴天霹雳! 屋子里另外一个角落里站着的张氏原本还以为没有自己的事呢,没想到居然听到大房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地就开口:“不行!什么上门女婿,家里的屋子和田地以后都是春生的。” “你一个丫头片子,就应该嫁人!” 柳盼儿呸了一声,“嫁了人,好让我爹娘留下来给柳春生做牛做马吗?要不是他柳春生要去读书考秀才,我爹怎么会去码头拼了命地做活?” “他如果不去,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说出了心里话的柳盼儿挺起了胸膛,“我爹现在这样都是你们害的!三叔你一个做爹的不挣钱给儿子读书,倒想着让我爹这个做大伯的挣钱,想得美!” “这钱都是我们大房的!” 柳盼儿高高举起了钱袋,厉声道:“谁敢来抢,我就跟谁拼命!我命也不要了,死了就去做恶鬼去,谁敢来抢我的钱我就夜里拿把刀把他捅死!” 柳树根和张氏顿时脸色一白。 他们同时想起了很多年前,柳盼儿还叫做‘柳盼弟’的时候,当时就是拿着家里的菜刀站在他们的床前,险些把他们的胆给吓破的。 “娘,娘救救我娘——” “你你你——” 李氏也顾不得打人了,气得捂住了胸口,“大树?!大树,老大媳妇你们两个是怎么教女儿的?竟让她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一个姑娘家,不但要找上门女婿,还要对着爷奶喊打喊杀的。” “老头子,这个家容不下我们的了!” 柳大河也脸色铁青,他刚才还为了大儿子受伤回来的事情担心焦虑,然后就看到了家里人抢钱的闹剧。作为大家长,他天然地站在了李氏这一边。 “大树,我们没分家,这家里的银钱都应该是你娘收着的,说破天了都是这样的理。你说说,你说说是不是这样?这是家法!”说完了这话,他又喘着粗气道:“还有什么上门女婿,你,你要给盼儿这丫头找上门女婿?” 柳大树今天先是被砸伤了脚,然后又被切了前脚掌,整个人正痛得死去活来呢,要不是年纪大了能忍,他非得大声哭出来不可。 刚才屋子里乱糟糟的,疼痛难忍的他心烦意乱,除了药钱有着落之外,也就是被‘上门女婿’这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有些傻了,不明白盼儿好端端的怎么说到了上门女婿,现在听到他爹这么说,柳大树下意识地摇头。 “没有,爹,我没说要给盼儿找上门女婿。” 第53章 短暂性胜利 柳大河心下一松。 不是大树想的就好, 他的儿子他明白,大树平日里是最孝顺的。然后他又将目光看向了哭着的大儿媳妇,严肃地问道:“老大媳妇, 是你要给盼儿找上门女婿?”他厉声指责,“这种大事你怎么不跟你当家的说?” “米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这话说得极重, 仿佛下一步就是让儿子休妻了,米氏原本就胆小, 嫁过来这么多年被磋磨得胆子就更小了。 她脸色煞白,看着表情严肃的公爹,还有恶毒地看着自己的婆婆以及妯娌, 以及不敢置信的当家的 当然还有自己的小女儿。 “我” “是我的主意!”柳盼儿站了出来坚定地说道:“是我想要找上门女婿的, 所以才求我娘帮忙找我大舅, 现在已经找好了人, 过些日子就成亲。” 米氏摇头, 鼓起了勇气道:“不,不是,是我的主意, 是我跟盼儿说要找个上门女婿的, 也是我去张罗的。” 不过没有人理会她,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矮小的柳盼儿身上。而柳盼儿她站得笔直,身上的衣裳带着补丁, 但她却不胆怯,而是直直地看着柳大河道:“爷, 家里只有女儿的人家,是可以招上门女婿的。” “我们柳家村以前就有!” “我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所以我要招上门女婿, 留在家里孝顺爹娘给我爹娘养老送终。” “以后,我就是我们柳家大房的儿子!” 柳大河神色未明。 而柳树桩却忍不住了,他怒道:“胡说!柳家有春生,再不济还有石头,怎么轮到你一个丫头片子给我们柳家传宗接代?死丫头就应该乖乖的嫁人,整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大房的儿子,大房就没儿子!” 柳大树脸一白,没儿子是他大半辈子的痛,以前家里人都不太提这个,他也越发的心中有愧觉得自己身为长子,却对没儿子对不起列祖列宗。 现在听三弟这么一说,他心中一苦。 “盼儿啊” 柳盼儿这会儿哪里顾得上爹娘,她叉着腰朝柳树桩骂道:“狗屁!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就想着家里就你生了儿子。所以以后整个柳家都是你的,我爹娘还有我以及我的两个姐姐,都是给你们挣钱的。” “等我爹娘做不动的,你会管他们吗?” “我就偏不如你的意!” 几个人激烈地吵成一团。 这间屋子里,恐怕就柳树根和柳二丫父女两人比较淡定了,一个是被这个大消息吓了一跳,正懵着呢,后来见他们吵起来也不知道劝谁好。而另一个则是早就知道了柳盼儿想要招上门女婿的事,恨不得在心里给对方鼓掌叫好。 “哎,这叫什么事啊!” “爹,我觉得盼儿这主意好,”柳二丫一边留心着不让盼儿吃亏,一边小声地对柳树根道:“盼儿招了上门女婿,那就可以留在家里了。她是大伯和大伯娘的亲女儿呢,有她照顾着,总比老了依靠现在还住在岳家的柳春生强。” “而盼儿成了亲也还住在家里,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也总比被爷奶嫁给一个不知道深浅的男人强多了。” 柳二丫冷笑,“爹你想想奶之前给两个姐姐找的人家,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成亲那天盼儿两个姐姐都来了,爹你也见到了吧?” “她们两个都老成什么样了。” 柳二丫觉得,盼儿留在家里挺好的,与其嫁个不知道好坏的人,还不如就按照她的想法招个上门女婿呢。 只要仔细地挑个好的,不比稀里糊涂地嫁人强? 所以等他们激烈地吵完,柳盼儿还和张氏互相扯着头发小打了一架之后,柳二丫开口说话了,“爷、奶、大伯、大伯娘,还有三叔三婶,我觉得盼儿这主意好。现在大伯这样的情况,总不好拖累春生堂哥的。” “不然将来春生堂哥要供养爷奶、大伯大伯娘还有三叔三婶,多辛苦啊。但凡有两个人生病了,他就忙活不过来了。” “更何况他还要读书。” 说完了场面话,柳二丫道:“上门女婿上了门就是自家人了,以后大伯和大伯娘有人养老不说,家里的活也能多一个人干呢。” “依我看既然人选都有了,不如就赶紧把婚事办了,他早一日到家里来,还能早一日帮家里干活呢。春耕可不是一件小事,爷爷你说是不是?”见她爷沉着脸,柳二丫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又道:“不如就分家吧!” “分了家大房就是大房,三房就是三房,盼儿到时候想要出嫁还是想要招上门女婿都碍不着旁人。” “盼儿你说对不对?” 柳盼儿欣喜,“对,不让我招上门女婿就分家!我爹是长子,家产要分大头!分了家我想招就招,想招谁就招谁!” 柳大河怎么能同意分家呢? “胡说!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 李氏也怒骂:“放屁,一个个的想分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她见柳盼儿那一副披头散发,无所畏惧的样,顿时就把矛头对准儿子,指着已经半坐起身的柳大树怒骂。 “大树你是翅膀硬了是不是,想要不管爹娘了?分家分家,我看你们两口子就是上辈子分了家,忤逆爹娘不孝顺,这辈子才没儿子的!这辈子再分了家,下辈子也没儿子,投胎做猪做狗!” 柳大树诺诺道:“爹,娘,我没想分家。”在村子里爹娘都是长子照顾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分家,分了家,他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没有要分家。”他重复了一遍,然后对柳盼儿道:“盼儿啊,你别闹了,我们家不分家。赶紧把钱袋子给你奶,爹的伤不碍事,吃完这几服药就好了。” 柳盼儿拽紧了钱袋,没有说话。 而李氏赤红着眼睛,一个个看过去,最后落在了柳二丫的身上,“是你?是你说要分家的,好啊,你这个死丫头!” 李氏的手指头就要戳到柳二丫的眼窝了,她怒气冲冲,想起了十几年前就是因为这死丫头分家分走了二儿子的事,又想起了前阵子聘礼那事。觉得她生来就是克家里的,出生的时候克死了婆婆,现在就要克自己了。 “我打死你这个扫把星!” “一个死丫头竟然插手家里的事,当年我就应该听神婆的话,把你浸到马桶里,省得你长大了闹得家里不得安生。” “什么分家,什么上门女婿,这就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柳二丫避开了她奶的巴掌,“我都已经嫁人了,做姑娘的时候说不得,现在嫁了人怎么说不得?你不让我管,我还偏要管。”她扒着门框探出头去,朝正向这边大步走过来的陶砚喊道:“陶砚,你快过来陶砚。” 陶砚很快就过来了。 然后柳二丫就推着他站到了她奶的面前,对她奶道:“你看,这是我当家的陶砚,他可是县衙的人,在县衙当差呢,书也读过,就连知县老爷也见过。陶砚你跟他们说,是不是可以分家,盼儿可不可以招上门女婿?” 陶砚自然不会说不,他刚刚一直留心着屋里的动静,正准备过来看看呢,现在听到柳二丫这么一说,顿时正色道:“岳祖父、岳祖母,依照朝廷律法,子女长大了是要分家的,家产长子得七,其余诸子均分。” 朝廷的确有此律令。 不过分了家,改户头改地契等就要给官府一笔银钱,而且分了之后做父母的就管不了子女太多了,田地多的人家,活也不够人干,所以很多人家父母在时都不分家。 趁着众人愣住了的时候,陶砚又道:“本朝也有律令,女子二十岁以上不成亲者,税二百四十钱,三十不成亲者,税六百钱,父徒三年。” “招上门女婿也是成亲,亦无不可。” 柳二丫嘴角上扬,看着她奶越听越愤怒的脸,她心里高兴极了。该,谁让她以前想要弄死自己。 “你们听,朝廷都这么说的,分家是可以的,嫁人是可以的,招上门女婿也是可以的!只要还没成亲,想要招上门女婿就可以。如果我还没成亲,我也可以招上门女婿,盼儿现在没成亲,她也可以。” “盼儿,你说对不对?” “对!”柳盼儿激动道:“爷爷,我要招上门女婿,我们大房可以不分家,但我要招上门女婿,我要给我爹娘养老送终!” 柳大树表情怔忪,“盼儿” 米氏也怔怔地看着女儿,“盼儿” 柳树桩和张氏脸色通红,同样地看向柳大河,“爹?爹,没有这样的规矩啊,家里有春生继承香火,哪用得着招上门女婿?”柳树桩不死心地道:“而且上门女婿不知根底,招进门来祸害家里啊。” “再说了,家里来一个上门女婿,人家怎么看春生?” “春生还要去考秀才呢。” 柳大河也是为难,他看着从小胆子就大,敢提着刀威胁她奶改名的孙女,又看看床上躺着的大儿子,再看看小儿子,最后沉声道:“我还没死呢,不分家!” 说完了这话,他又道:“上门女婿的事,等大树的伤好了再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李氏提醒,“当家的,那钱袋?” 柳盼儿马上就将拿着钱袋的手往后躲,瞪着她奶,将她气得又破口大骂起来,不过这些话柳盼儿都听过了,一点都不在意。 柳大河见状只好道:“钱袋盼儿你先收着,给你爹抓药,等你爹好了再给你奶收着,我们家还没分家呢,钱都由公中收着!” 钱反正就在自己手里,柳盼儿答应下来。 事情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好在柳盼儿虽然没有达成招上门女婿的目的,但她爹的药钱是攥在手里了,以后时间还长,不愁不能成事。 回去的路上,柳二丫很高兴。 “真好。” 她坐在陶砚的怀里,感叹道:“这下盼儿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等她真的找好了上门女婿成亲,那别人就不敢欺负她了。” 陶砚正两只手拉着缰绳,虚揽着她,听到她这话没说什么,只默默加快了速度,打马回城。原本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家的,但在他的催促下,硬是提前到了。柳二丫被他扶下来的时候,脚都软了。 “回来了?” 丁氏听到门口有动静,提着灯笼出来。 她今天下午知道柳家大伯的事之后就一直提着心呢,现在见两人平安回来,二丫的脸上也没有悲色,总算放下心来。 “小心着些看路,你们肚子饿不饿,娘给你们煮碗面吃。” 陶砚点头,然后去拴马了,他今天骑的这匹马是从衙门里牵的,现在太晚了不好还回去,所以先拴在家里。 柳二丫也摸了摸肚子,她还真有些饿了,不过这么晚了哪有让婆婆给自己煮面,而自己等着吃的,于是跟着丁氏进了屋。 “娘,我给你烧火。” “我在家里没吃过面呢,跟你学学怎么煮,下回就可以自己煮了。” “好好好,”丁氏高兴地揉着面团,一边揉一边跟柳二丫道:“这面啊,北边的人吃得比较多,我和陶砚他爹都爱这一口。” “所以啊,家里经常吃面。” “这里的人倒是更爱吃粉些,不过不管是吃面还是吃粉,那一口浇头和汤那是万分要紧的。我中午炖了一只鸡,汤还剩了些,正好给你们下两碗面。” 面很快就煮好了,小夫妻两个一边吃面一边断断续续地跟丁氏说今天这事,丁氏听着听着皱起眉头。她真是没想到柳家那老两口居然是这样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后柳家大房和三房还有得闹呢。 好在亲家和老宅那边已经分家十几年了。 影响不到家里。 不过这话不好跟二丫说,她道:“那感情好,等你妹妹成亲,我送份礼去。这成亲啊别的都是其次,找个立得住的就行。” “讲道理,立得住。” “这比什么都强,你妹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嗯嗯,”柳二丫捧起大碗喝汤,语气有些含糊,“我也是这样想的,等盼儿成了亲,如果她没有别的活计做,我就教她养兔子。” 说起养兔子,她也很长时间没回去家里看看娘和石头把兔子养得怎么样了,不知道原来的兔子死了没,生没生小兔子。而且出嫁的时候,娘也问过她要不要带兔子到陶家养,养大卖了或者自家吃都好。 “娘,我能在家里养兔子吗?” 丁氏一怔,“养兔子?”随即她想起二丫之前在娘家的时候,是养过兔子的,陶砚有一回还带了一只回来呢,肥得很。 “娘,行吗?”柳二丫期待地看着她。 “可以是可以,”丁氏犹豫,“可兔子要怎么养?我们家好像没有空屋子了。” 陶家现在自家人住的只有五间房,两间陶砚和二丫住,剩下的三间一间做了堂屋,一间做了库房,剩下的那间是丁氏在住。至于其他两间则租给了许婶子婆孙,人家住得好好的,也时常帮助家里,丁氏没有赶人的道理。 “就厨房后头吧!” 柳二丫见婆婆答应,顿时就高兴地盘算起来,“在后头搭个棚子,再让我爹找良安叔钉几个笼子,兔子就养在笼子里头。平日里可以喂草和青菜,再过些时候外头就有草了,我可以去挖些来。” 丁氏点头,“也好,不过不用你去挖,使一两个子让卖菜的货郎给你捎一些就好。二丫你刚不是说想跟我学做饭吗?正好娘得闲教你。” 柳二丫欣喜,“太好了,谢谢娘!” 第54章 陶砚要的束脩 陶家今天吃鸡。 “这鸡啊, 有好多种。” 丁氏带着柳二丫到集市上去,走到一个买鸡的老汉前,指着那些鸡道:“炖汤要用三年的老母鸡, 年轻的鸡炖不了多久就化了,还是老的好。不过也不能太老, 太老的母鸡炖出来的汤,带着味儿。” “以前我在唐家当差的时候, 家里的老太太就爱喝那一口汤,厨房里那是每日都得备着的,庄子上一笼一笼地将鸡送来。” 柳二丫听得认真, “那娘, 那我们今天炖鸡汤吗?” “行啊, 就炖鸡吃。” 丁氏买了一只鸡, 放到了提着的篮子里, “你回门那天带了一背篓的干货回来,娘看了,里头有好些菇子呢, 正好往里头放些, 陶砚爱吃。等汤炖好了再把鸡肉捞起来,撕碎了调些料拌一拌,好吃着呢。” “等明儿我们再买一只嫩的。” “可以做葱姜鸡、酱清鸡、荷叶鸡” “陶砚她娘, ”旁边一个同样挽着篮子的妇人看到两人,笑问道:“带着你儿媳妇来买菜啊, 呦,家里今天吃鸡呢。” “是啊,于勇他娘。”丁氏给柳二丫介绍,“二丫, 这是你于婶子。” 柳二丫喊了声于婶子。 对方应了一声,不太明显地上下打量了柳二丫好几眼,然后对丁氏道:“陶砚他娘,上回和你说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正缺人手呢,冯娘子说你若是应了,就按照这个数给。”她伸出了一个巴掌,“冯娘子那人你是知道的,说话算数。” 丁氏摇头,“这回就算了,下回吧。” 于婶子有些失望,丁氏的绣活在她认识的人里是数得上数的,有她在前头领着活做得快不说,冯娘子还会给些贵重的。这回丁氏不去,那冯娘子就不会多给她们了,即便是给了也只是寻常货色,挣不了几个钱。 “成,那下回有活了我再来喊你。” 丁氏笑着应下,和柳二丫一道目送她远去,等人走远,柳二丫有些好奇地问道:“娘,于婶子要找你去做什么活啊?” “做绣活。” 丁氏一边带着柳二丫去买别的菜,一边解释,“城里的绣庄除了会请一些住家的绣娘之外,还会把一些不太要紧的绣活交给外头的人做。你于婶子以前就是绣庄上的绣娘,嫁了人之后也会从绣庄里接一些活来做。” “娘的手艺还行,便跟着一块挣些银钱贴补家用。对了,你和陶砚成亲时候的衣裳和铺盖就是娘做的,娘也有一阵子没接活了。” 柳二丫惊叹,“娘,你真厉害!” 她觉得她婆婆真是太厉害了,不但会做很好吃的饭菜,衣裳也做得很好,而且居然还会绣花,那花绣得跟真的一样。 “这算什么。” 丁氏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你若是想学,娘都教你。” 柳二丫怯了,“娘,我都学不会做衣裳,不过我的鞋做得好,我爹都说我做的鞋穿上之后走路稳当,不会累。”之前她送给婆婆的衣裳,还是从外头的铺子买的呢,只有鞋是她自己做的。 “这样啊” 丁氏倒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她之前在唐家也见得多了,知道不是谁都能做得一手好女红的。柳二丫既然会挣钱,那女红会不会的也不要紧。 “没事,正好陶砚每天往外跑,费鞋,你给他多做几双。可真是巧了,我就不耐烦给他纳鞋底,费功夫。” 柳二丫高兴起来,“那我回去就给他做。” 陶家今天吃鸭 “这鸭啊,最要紧的是要把毛都去干净了。” “娘,我来。”柳二丫蹲下身子给鸭子拔毛,她眼明手快,一会儿功夫鸭翅膀上的毛就拔干净了,然后继续拔别的地方的毛。 丁氏看得满意,“哎,娘眼睛不太好,这种事啊,还是得你们年轻的来。这鸭子啊得配笋才好吃,不管是酸笋老鸭汤,还是笋干焖鸭,都是一道好菜。等今年笋下来了,我们家也可以腌两坛。” “到时候想吃就去捞一根。” 柳二丫听得口水直流,“娘,我家后头就有竹子,笋多着呢,过两个月我去挖些来,娘你教我腌酸笋吧。” “好啊,不但笋可以腌酸,其他的什么白菜啊都可以。回头你尝尝娘腌的酸菜,味儿好得很,以前我们家每年腌酸,邻居们都来讨呢。” 陶家今天吃鱼 “鱼好啊,这鲜字便是鱼和羊,鱼羊为鲜。” 见柳二丫听得认真,好久没跟人说起这些的丁氏是越说越高兴,她这些手艺都是以前在唐家学的,唐家吃得精细,她学的这半手拿到外头啾恃洸不比饭馆一般的师傅差。 但陶砚父子两个都是牛嚼牡丹的。 煮多少都没个够。 而且不耐烦听她讲是这么煮的,若是问他们,陶砚他爹就只会‘唔,唔,好吃。’陶砚倒是会多说几句,但若是说到是怎么做的,他也是不耐烦听的。 所以现在遇上了认真听讲的柳二丫,丁氏是兴致勃勃,“只可惜现在才三月,不是吃羊肉的时候,等今年冬天我们买只羊腿炖锅子吃,那叫一个鲜。” 柳二丫的眼睛亮亮的。 陶家今天吃鸡蛋 “鸡蛋啊,蒸着最是滑嫩。” “煮的也好,还有炖的、炸的、煎的、卤的、焖的数都数不完,能吃一旬都不重样呢。二丫啊,你今天去买菜的时候多买些,今天我们娘俩吃鸡蛋宴。” “知道了,娘。”柳二丫提着篮子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陶家今天吃萝卜 “这东西消谷,去痰癖,和肉炖着吃味好。”丁氏在旁边指导柳二丫煮萝卜,“油放多些,不要放酱,放了酱煮出来就酸了,也不好看。你加些水再盖上锅盖,等出锅的时候放些葱便成。” “娘,真的能成吗?” 这东西柳二丫在家里也是煮过的,除了没放酱其他和她在家里煮的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她有些半信半疑。 “成不成的,你尝尝就知道了。”丁氏笑着打开了锅盖,再往里面洒了切好的葱,顿时一股香味就弥漫开来。 “如何?” 柳二丫惊喜,“娘,好香啊!” “煮萝卜要切薄片,加葱。” 柳二丫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念叨着一边用炭笔在纸上图画。这些纸是婆婆丁氏给的,说是以前陶砚习字的时候留下的,她见柳二丫没地方记菜谱,于是就把这些没用完的册子找了出来给她。 虽然是陶砚用过的,但柳二丫还是很高兴,谢过婆婆就回房了,她要趁自己还记得,将这几天学到的菜都记下来。 真是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 原来婆婆这么会做饭! 不但会绣花,还会做好吃的饭菜,就是随手从坛子里捞出来的咸菜,做得也比她在家里吃过的好吃。柳二丫这几日看向丁氏的目光中,都能放出光来。 “葱要起锅的时候才放” 柳二丫认真记着,葱不会写,她想了想就在上面画了两个圆长条,然后再在下面画了一个圆。若是遇到了蒜,就画大一点的圆,然后上面画扁条。然后鸡汤就画一只鸡在锅里,再画两根柴,这是要炖两个时辰。 然后还要放红枣、姜片 柳二丫皱着眉头在册子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有圆有缺有长有短的圈,画完之后再一看,她嘟起嘴。 要是她也识字就好了。 陶砚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她这么一副苦恼的模样。 “二丫,你在做什么?” “啊?”柳二丫转头,露出一张粘了些许炭灰的脸来,“我,我记菜谱呢。”她说完这话就想把眼前的册子盖起来,但却被陶砚挡住了。 陶砚好奇地指着一个大圆圈问道:“这是什么?” 柳二丫有些不情愿,“…鸡蛋。” “这个呢?” “葱。” “啊,那这个?”他指着某根大棍子问。 柳二丫恼怒地推开他的手,抱着宝贝册子瞪着他,“这是柴,一根柴就是一个时辰,要炖一个时辰之后才放蘑菇,娘说的!” “原来是这样,很合理。” 陶砚强忍住笑意,他是知道二丫这些天跟着娘学厨艺的,昨天晚上他还跟着吃了一桌子的各种蛋菜呢,但没想到二丫记的菜谱是这个模样。这恐怕只有她自己看得明白,换了别人就云里雾里了。 既然都被他看到了,柳二丫也不藏着掖着,摊开册子继续记,“笋干焖鸭,晒干的笋要先泡一晚上” 一晚上要怎么记? 柳二丫苦苦思索,可没等她想出法子来,就看到旁边坐下来一个人,然后陶砚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二丫,你要不要跟我学认字?” “认字?” “对,”陶砚侧过脸,“娘以前在唐家的时候读过书,后来她嫁给了我爹,就教我爹识字。你要不要也跟我学识字?我小时候跟娘认过字,后来也跟着学堂的先生读过书,虽说不会做文章,但寻常的字我都认识。” “好啊好啊。”柳二丫兴奋地去抓他的手,“我要学!” 她可从没想过自己能学认字的,在柳家村那是只有家里的男丁才会送去读书,比如三伯娘家的金子哥,也比如柳春生,还有就是村长家的良平叔。听爹说,村长送良平叔去读书那是因为他是下一任村长,他另外两个儿子就没有读书。 至于姑娘家,不管是哪个村的村塾都不收,想学也没有地方可以学。 所以现在陶砚说要教她读书,柳二丫高兴坏了。 “我要学,你现在教我吗?” 陶砚看着她灿烂的笑脸,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可以是可以,不过做人师傅,都是要收束脩的。” “束脩?” 柳二丫犹豫,“那你要收多少银子?”她手里的银子不剩多少了,如果太多的话那得再攒一攒才行。 “可以先学了再给银子吗?” “当然可以,”陶砚坐得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喷在柳二丫的耳畔,“你可以每天学完了之后再付束脩,不过我不收银子。” 柳二丫摸了摸耳朵,“那你收什么?” 陶砚握着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教一天,给我亲一下,就成亲那天那样。”他觉得他们这样下去不行,以二丫的糊涂劲要等到她开窍不知要何年马月。成亲一个月了,这傻丫头还觉得自己喜欢睡地上呢。 现在每天都替自己铺好铺盖,然后她在床上睡得红扑扑的。 若是夜里醒来看到他睁大着眼睛,还会问是不是被子不够暖和,有一天晚上她还把两人的被子换了过来,天知道他那天是怎么睡着的。 这样下去不行。 柳二丫果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是摸着嘴唇,有些苦恼地说道:“你又要咬我了吗?可是疼,明天要吃不上饭了。” 陶砚:“” 他伸出手去抓住了柳二丫的手,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然后柔声劝道:“不疼的,我们今天再试试,这回不疼了,我保证。” 柳二丫有些迟疑,“可是娘说明天教我做很好吃的猪骨头汤面。”言下之意如果明天嘴疼的话,那就吃不上好吃的猪骨头汤面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她这几天跟着婆婆学厨,学得开心吃得也开心。 陶砚都要被她气笑了,当即用手扶住她的脸,然后将自己的唇盖了上去。夜极静,隐隐地传来不知道哪家的犬吠声,屋内的两个人影在烛火的照耀下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后,又缓缓地分开。 陶砚喘着气问她,“疼不疼?” 柳二丫窝在他的怀里摇头,这回不疼,但她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心也跳得厉害,就好像要蹦出来了一样,怪怪的。 陶砚将人抱得更紧,“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教你认字。” 四月初,春耕便开始了。 陶砚之前和柳树根说好了要去柳家帮忙,所以等他和二丫成亲满了一个月,可以不用再守在家里之后,他便跟上官告了假,和柳二丫一起回了柳家村。 柳树根和金氏见到他们两个喜出望外,尤其是柳树根,他还以为二女婿当时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不但他来了,还把二丫也带了回来,顿时就乐得见牙不见眼,拍着陶砚的手臂连声道好。 “好孩子,二丫没嫁错人。” “岳父,我想去看看村子里的地,还有您上回说过的水。”陶砚目标明确,“上回您说村里的地都接了山上的泉水,以前的那些荒地也可以种了,是真的吗?” “是啊,这个接水的法子一用上,村子剩下的荒地都被各家各户抢了去。抢不到的就自己在山上开荒,我们家今年也在山上开了两亩地,二丫她娘准备种豆子呢,等收了豆子换豆腐吃。” “走走走,我带你瞧瞧去。” 第55章 爹,我不要读书! 柳树根风风火火地带着二女婿出门, 金氏在后面看着摇头,“你爹也是的,怎么就急这一时半会, 你们刚回来呢,连水都没喝一口。” 柳二丫手里提着两个包裹, 这是她和陶砚的衣裳,他们已经说好了要在家里住几天, 等春耕之后再回去。 “娘,陶砚念叨了好几次了,随他吧。” 柳二丫提着包裹进屋, “昨天晚上他下衙回来, 还说一定要去看看我们村的地是怎么接的水, 我觉得他不是想来帮家里春耕, 他就是想玩水。” “怎么说话的?” 金氏跟着她进屋, “他有这个心就不错了,你看哪家的女婿还惦记着给丈人家干活的,你爹啊都高兴好几天了, 直说你没嫁错人。二丫, 你们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啊?你屋里的被子娘昨天都晒好了,暖和着呢。” 柳二丫伸出了一个巴掌, “衙门给了五天假。” “五天好啊。” 金氏很高兴,“正好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家里,你爹这个月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念着你。还有你弟也是, 上回兔窝有一只母兔子生了白色的小兔子,你弟每天都要去看几回,生怕它被咬死了。” “就等着你回来给你看呢。” 柳二丫转身,好奇地问道:“白色的兔子?” “可不是,”金氏笑道:“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和其他灰色的兔子不一样,刚生下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了一跳,还以为喂错东西了呢。后来见它和别的兔子一样吃喝,我和石头这才放下心来。” 柳二丫来了兴致,“娘,那我去瞧瞧,待会再回来帮你做饭。” 金氏:“去吧去吧。” 白色的兔子,还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柳二丫别说养兔子以来,就是抓兔子以来都没见过,于是乐颠颠地去瞧稀奇。家里的兔窝和她出嫁前没有什么区别,就小兔子长成了半大的兔子,而新的小兔子也生出来了。 她娘说的这只白色小兔子,就生下来没多久。柳二丫抓起来瞧,果然毛都是白的,它在一堆灰扑扑的兔子里面特别的显眼。 “娘,我想把那窝兔子抓回去养。” 看完了兔子,柳二丫跟她娘商量,“就生了白色兔子的那窝,我婆婆已经答应了,这次回去我就带两对兔子回去,搁家里养。就喂它们吃草和菜叶子,我婆婆说草可以让卖菜的货郎捎来,一篓只要一个钱。” 金氏正在杀鸡,去年柳二丫养的那些小鸡已经长成了,金氏抓了一只公鸡准备今天杀了招待女儿和女婿。听到柳二丫的话,她便道:“那感情好,那等你回去的时候就将它们带回去,现在外头嫩草已经长出来了,饿不着。” “石头现在每天都去割草呢。” 说起她弟柳石头,柳二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娘,我记得上回我问你要不要把石头送去读书,你说要想一想,现在想得怎么样了啊?” 这事金氏还记得,小儿子要不要去读书的事搁在她心里也有一段日子了,一直没跟当家的提起。如今二丫问起,她便有些发愁。 “二丫啊,这事难办。” “怎么难办啊?可是家里银子不够?” 柳二丫蹲下身子和她娘一起拔鸡毛,“如果是银子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而且爹帮我看着码头那处屋子,也说好了每个月要给爹三两银的。娘,若是因为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有银子呢。” “哪用得着你的银子。” 金氏在矮凳上坐直,疲惫地锤了锤腰,“是因为春生,因为看到柳春生变成了现在这样子,所以娘就犹豫要不要送石头去读书呢。你也知道,我们附近这几个村就只有黄家村有村学,如果要读书,就得送到那儿去。” “哎” 金氏摇头,“学不学得成的另说,但石头若是变成了柳春生那个性子,拈轻怕重,是非不分,那不得把我们这些做爹娘的气死啊!” 柳二丫沉默了。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石头是爹娘唯一的儿子,她和大姐都出嫁了,尤其是大姐,嫁到了石家估计三五年的才能回来一次。而自己虽然嫁到了县城,但县城离柳家村也有好长一段路呢,做牛车也要两个时辰。 以后估计就只有年节和爹娘生辰才能回来。 这样的话,石头就是爹娘后半辈子的依靠了,若是养歪了真是哭都哭不出来。比如现在还住在黄家,像个上门女婿一样的柳春生,也比如染上赌瘾,靠爹娘卖谷子卖鸡鸭还债,至今还娶不到媳妇的何大宝。 若是石头变成了他们那样,那还真不如不让他去读书,就拘在爹娘身边呢。这样的话旁的不说,他的性子就不会歪,也不会因为读多了书就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来。如今家里有田地,还有一门养兔子的手艺,吃喝那是不愁的。 不过虽然道理是这样。 但柳二丫还是闷闷不乐。 晚上交束脩学写字的时候,她都提不起精神来。 陶砚松开她,低声问道:“怎么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呢,两人亲完二丫的脸蛋红扑扑的,望着他的时候也带着几分羞意,怎么今晚却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抹着自己的唇,没有用力啊。 “我在想石头的事,”柳二丫推开他,然后看向桌上的书册,有几分苦恼,“我之前问我娘要不要把石头送去读书,识几个字。然后她今天说担心送去了,石头会学坏,就像是柳春生那样,读了书之后一门心思就想着考秀才。” “而且还住在岳家不回。” 柳二丫叹息,“我们村附近就只有黄家村有村塾,石头如果要去读书,就只能去黄家村读。如果将来石头变成了柳春生那个模样,一门心思考科举,不管不顾的,那书不就白读了吗,还不如在家里跟娘养兔子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二丫是为了柳石头犯愁呢。 陶砚支起一条腿,踩在了凳子上斜看着柳二丫,“二丫,你现在已经能认识二三十个字了,记菜谱也不用画圈,你觉得好不好?” “好!” 柳二丫点头,就是因为好,所以她才犯愁啊。她想要让石头也识字,可是又担心石头读书之后变成柳春生那个样子。 石头还小呢。 陶砚笑了,“二丫,这事简单,不是谁都是柳春生的。再说了,黄家的村塾先生也没有另外一个女儿啊。”他想了想,“你若是担心,不如就让石头到城里去读书?我读书的那个学堂就很好,我和张威、冯四都在那里读过书。” “就是唐家的大少爷也在那读过。” “你看我们都好好的。” 陶砚见柳二丫转头专注的看着自己,又出了个主意,“正好岳父春耕之后就要去城里,你家里也买了宅子,让岳母带着石头一块去不就成了吗?” 这个主意不错! 柳二丫的眼睛晶晶亮,她之前也有让娘和石头一起去城里的想法,不过碍于春耕,知道爹娘不会答应才没提。但如果春耕完了,再加上石头读书,爹娘不见得不会答应。那样的话就两全其美了。 城里的日子好,柳二丫虽然才住了一个多月,但是她已经体会到了城里的日子比柳家村的好多了。 别的不说,就是肉都比较便宜呢。 于是第二天,柳二丫就跟金氏说了起来,“娘,你觉得怎么样?陶砚说他读书的那个学堂以前唐家大少爷也去读过呢。学堂里面的先生也很好,有专门教识字的,也有专门教考秀才的。” “教识字的先生,一个月束脩只要两百文。” “两百文啊?那和黄家村的村塾差不多。”金氏听到后有几分意动,女婿陶砚她是很满意的,石头将来能有他的一半,金氏就心满意足了,更别说还有唐员外家的大少爷这样的人物在那里读过书。 “娘,我觉得好。” 柳二丫再度劝道:“正好爹春耕之后要去城里,娘你带着石头一起去,就住在我们家买下的那个小宅子里。平时石头去读书,爹去看屋子,而娘你可以在家里养兔子,或者做些饭菜拿给爹卖。” “至于家里的活计” 柳二丫灵光一闪,“娘,不如就交给盼儿吧,盼儿要招上门女婿,大伯以后也不能去码头做活了,得留在家里。那我们可以把家里的田地托给盼儿他们看顾,等要收谷子的时候再回来收,收完之后分他们一些。” “娘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要金氏放弃田地,她是不愿意的,乡下人哪能没有地呢,即便是当家的出门做活,儿子出门读书,她也是要留在家里守着地的。但二丫却说让大房一家来照顾,等收谷子的时候分他们一些。 金氏仔细想想,觉得成。 她去了城里,旁的不说给当家的和石头洗洗衣裳,做碗热饭是可以的。兔子也可以搬过去养,她虽然没去看过那宅子,但听说有五间屋子,那拿一间出来养兔子也成,在家里养了一个月的兔子,她已经有几分心得了。 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和当家的说了。 “当家的,你觉得怎么样啊?”金氏一边叮嘱着石头吃慢些,一边对柳树根道:“我觉得二丫说得有理,石头去学学认字没坏处。” 柳树根没想过这一层,他转头问陶砚,“城里真的有这么好的去处,只教读书认字,不教考秀才?”他也是怕了家里再出一个柳春生。 “是啊,岳父。” 陶砚今天跟着柳树根干了一天的农活,身体已经有些累了,但他还是坐得笔直,“我小时候就在那里读书,我和二丫成亲那天,里面的一位先生张秀才还来过我们家喝喜酒呢。他虽然是秀才,但却无迂腐之气。” “附近的人家若是来了贵客,都很喜欢请他作陪,他说话也风趣,如今在学堂是教科举一道的。石头若是去了,先跟着其他先生读两三年的书,字认全了后如果不想考科举,那就可以不用去了。” “我以前便是这般,读了五年之后就跟着干爹和温叔习武了。” “这个好,”柳树根很高兴,“陶砚啊,你跟我说说那学堂在何处,改天我带石头去看看,若是能成,那可是好事一件啊。” 陶砚:“就在孔庙附近,岳父你要去的时候来家里说一声,我领着你们一道去,如今不过四月,正好是学堂收人的时候。” 听到陶砚的话,柳树根连连道好,就是金氏和柳二丫也很高兴。 不过柳石头却觉得不好,他没想到喝个汤的功夫,爹娘就要送自己去读书了。他不想读书,他不想改名也不想变成春生堂哥那个模样。 “爹,我不要读书!” 柳石头仰起头,“读书会变笨,还要改名字,我觉得石头这名字就很好。爹,我不要读书,我要和娘在家里养兔子。” 第56章 真爹假爹,有钱就是爹 一家人被柳石头的话逗得发笑。 柳二丫耐心道:“石头, 读书不会变笨的,你看你二姐夫也读过书,这不好好的。他还从书里头看到了接水的法子呢, 我们家现在不用挑水多亏了他。可见读书是有好处的,识字的人能从书上看到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等你读了书, 以后除了养兔子之外,还能找到别的差事。哪怕是养兔子, 识字的人养出来的兔子也不一样的,没准有的书还会教人怎么养兔子呢。” “真的吗?” 柳石头好奇起来,他从去年年底就跟着二姐养兔子, 养活了好些, 但也养死了好些, 若是真有那么一本书是教怎么养兔子的, 那他得学起来。 柳二丫看向陶砚, 而陶砚则道:“不错,竹管接水的法子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正是因为看到了前人的法子, 这才能用上。” “石头你不用担心读书会让人变笨, 多读书,只会让人越来越聪明。你二姐现在就跟着我读书,她都会写你们的名了。” 柳石头马上转头看向自家二姐, “二姐,真的吗?” 柳树根和金氏也惊讶, “二丫,你现在识字了?”他们都没想到自家女儿嫁出去一个多月,居然识字了,那岂不是说二丫现在和柳春生一样, 都能在过年的时候给人写门联,写福字了? 柳二丫没想到陶砚会突然说出这个,但她也不惧,很高兴地对爹娘道:“是啊,爹,娘,我现在识字了,爹你的名,还有娘的名,石头的名,以及鸡鸭鱼肉、姜片、酱、红枣八角桂圆木柴鸡蛋,我都会了。” “等我再学一阵子,我还能自己记菜谱。” “爹,我现在学会了好几道菜,今天的汤就是我炖的,等明天我跟娘一起做饭,我还会做鱼,炖鸭汤,还会做鸡蛋宴。” “好,好。” 柳树根连连点头,而柳石头也放下碗筷,缠着二姐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村子的小孩里头,还没人会写自己的名呢。 “陶砚啊,吃菜吃菜。”金氏和蔼地劝女婿多吃点菜。 一家子和乐融融。 春耕是个累人的活。 挽起裤腿踩在湿透了的水地里,不但有讨人厌的吸血虫子,偶尔还会有能割破脚的尖锐石头和锋利贝壳。这些也就罢了,关键是一直都要弯着腰,越是身材高大的人越是难受,辛苦一整天下来感觉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第一次干农活的陶砚便是这么觉得的。 三天春耕下来,他累得不行,夜里回去的时候躺在床上,就想明天不用起来了。不过虽然辛苦,但还是很有收获的。 他挣扎着起来,摊开一大张纸,然后在上面勾勾画画。 “你在做什么?” 柳二丫跟她娘拿了一瓶淡红色的药酒,准备给陶砚呢,结果进来之后就看到刚才还瘫着的一个人现在精神奕奕,全神贯注地在画画,顿时便有些好奇。 “这是,画的我们村的山和田?”柳二丫自小就在村子里长大,后面的几座山就没有她没去过的,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你画这个做什么?” “就是你们村的山和田地,我记下来,后面或者有用。”陶砚用笔尖在纸上勾勒出这几天看到的东西,“你看,这是你们村后面的几座大山,而这是你们村的田地。”他以手做笔在纸上划了一道。 “对,”柳二丫挨前去看,高兴地指着一个地方,“这里就是我们家的地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家现在一共有十亩地。我爹说有了水,今年就多种些稻子,以后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有了水,以后还可以再开些山地。” “是啊,有了水,便能多开些地。”陶砚在砚台上沾了些墨汁,然后从山上到山下,从高处到低处,从这一块田到另一块田地勾勒起来。 “这是” 柳二丫越看越熟悉,她这几日虽然常在家里洗衣做饭,但地里是常去的,时不时的给她爹娘和陶砚送水、饭菜等。有时候还会帮忙下地干活,所以这些东西 “竹子!” “你画的是引水的竹子,”柳二丫好奇地问道:“你画这个做什么?”她爹和村长他们架起来运水的竹子,这一根那一根的,并不好看。 “收起来。”陶砚分神回答,“将来哪个村若是也想要做这样的水道,那便可以以此图为示。”没准将来还可以靠这幅图,给二丫打个更好的福牌呢。不过这事他心里知道就好,暂时不用告诉她。 “今天就画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画。” 陶砚放下笔,然后对柳二丫道:“等今年夏收,我们也一起来给岳父岳母帮忙吧。到时候可以再画一副夏收图,想来稻谷累累,会比这一幅更好看。” “好啊。”柳二丫自是答应。 他们在柳家村一共待了五天,前四天两人都跟着忙里忙外,终于在第五天早上的时候把地都种完了。地种完了清闲下来,柳家几人便合计着到老宅看看,毕竟陶砚和二丫作为孙女和孙女婿,既然来了不去看看爷奶也不好。 而且柳树根也想去看看柳大树的伤养得如何了,另外家里准备到城里住一阵子,还要把石头送到学堂去,这些事也要告诉爹娘一声。 于是这天傍晚,他们就带着两斤肉和十个鸡蛋来到了老宅。 老宅里,气氛有些沉闷。 柳大河、米氏、柳树桩、张氏几个人都不在,家里只有李氏和柳盼儿两个,看到他们来了,黑了一圈的柳盼儿提了一壶水出来,“二叔二婶、二丫,姐夫还有石头,你们喝口水,爷和三叔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奶在做饭呢,我先去把猪给喂了。” 柳树根摆摆手,“那我去看看你爹,你爹现在好些了吗,药还有没有吃?” “吃着呢,”柳盼儿感激道:“二叔,我每天都有给我爹熬药,现在他已经好些了,昨天还下了床,大夫说再吃半个月就好了。” “二叔,姐夫,多谢你们那天顾着我爹。” 柳树根看着眼前这个和以前大不一样的侄女,心下稍慰,“那我看看你爹去,盼儿啊不用煮我们的饭,我们在家里吃过了。这是你二婶买的肉,你拿去给你奶收起来吧,改明儿炖给你爷和你爹他们吃,补补身子。” “欸,谢谢二叔。” 柳树根和陶砚去看柳大树,柳石头见状也跟着去了。而金氏则起身去厨房给婆婆李氏帮忙,柳二丫想了想,干脆就跟着柳盼儿一道去喂猪。 “盼儿,你那天说找好了上门女婿,现在怎么样了啊?” 柳盼儿提着半桶煮好的猪食,走得飞快,听到柳二丫的话后她在猪圈前面把桶放下,擦了擦汗道:“好了,有两家人,一家是我舅舅那边的,他们家穷,有五兄弟,娶不起媳妇于是打算把二儿子和三儿子送去给人做上门女婿。” 柳二丫帮她推开猪圈的门,“还有一家呢?” “还有一家,是我舅母那边的。” 柳盼儿提着桶进去,弯腰舀了一瓢猪食到猪槽里,顿时一只大猪五只小猪就凑了上来,将头埋到猪槽里,哼哧哼哧地吃得欢。 “他是家里的老大,因为是个哑巴,所以就想给人做上门女婿,然后拿到银子给他弟娶媳妇以及给爹娘养老。” 柳二丫惊讶,“哑巴?” “是啊,”柳盼儿又擦了一把汗,坦白地说道:“我觉得这个哑巴挺好的,他只是哑巴不是不能干活。而且他是自个儿找上我表舅的,心里有成算。但我娘却觉得那有五兄弟的人家好,说等成了亲,有人帮扶。” “可我觉得,我们家没什么好帮扶的。” “他家兄弟多了,我还怕他欺负我呢。”在几头猪哼哧哼哧的声音里,柳盼儿用瓢敲了敲桶沿,又舀了一勺猪食,然后到下去看小猪们抢得欢。 “二丫,你觉得呢?” 柳二丫想了想,“我觉得,你得先见见人。” 就好像之前的石家三郎,黄媒婆说得多好啊,一副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样子,但一见了人,发现是个跛子。而陶砚也是,之前大姑说他仪过两回亲都不成,还以为有什么毛病呢,但后来发现并没有。 柳盼儿若有所思,“有道理。” 她突然兴奋起来,悄声道:“二丫,我爹同意了!” “真的!” “嗯嗯,”柳盼儿小声地说:“你知道吗,我爹之前这么辛苦都是为了柳春生,他就想着供他读书,将来能够享福。可是他这一回受伤,柳春生都没回来看一眼,我的两个姐姐和姐夫们都回来了,也都劝了我爹。“ “可柳春生还窝在黄家做他的好姑爷呢,别说回来看一眼了,话都没托一句回来,而且这回县试,他还没考上,嘻嘻。” “没考上?”柳二丫疑惑,“没考上他还在黄家住着,不回来?”考上了另说,但若是考不上那她爷也不会答应啊。 哪有自家孙子不回家的道理。 柳盼儿摇头,“没回来,听说是我们的好大嫂动了胎气,所以为了保胎,他们现在还留在那边呢。要我说,他干脆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不过人总是经不住念叨,等姐妹俩喂完猪出来,却发现她们刚刚议论过的柳春生和黄氏两人居然回来了。而且不是像上次一样只是人回来,这次连东西也搬回来了,一副要常住的样子,牛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的。 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黄氏的爹也来了。 正和柳大河他们说话呢。 “县试取前二十,春生得三十又八,遗之、憾之。不过还请您老放心,春生是我的得意弟子,又是亲女婿,我定会对他倾囊相授。只要他好生用功,等明年再下场,想必不会再抱憾而归啊。” 李氏听得云里雾里,没忍住问道:“亲家,你的意思是春生今年考了三十八,那明年就能考到三十八前头,是不是啊?” “娘,不是这样的。” 一身短褐布衣,腿脚还沾着些泥的柳树桩激动道:“刚刚黄夫子说县试取前二十,而我们春生今年考了第三十八名,那不就是说到了明年,春生就是第十八名了吗?十八名,那是必中的啊!” 柳树桩的眼睛炯炯有神,“黄夫子,你说是不是?” 一身蓝色书生袍的黄夫子捋着短须哈哈笑,“春生他爹此言,虽不中,亦不远矣啊。”他是有些得意的,虽然他自己没考中秀才,但收的弟子春生却有几分灵气,第一次下场便考了个好名次,假以时日,一个秀才功名是不愁的。 所以这次得夫人授意,他就亲自来柳家一趟,免得这家子目光短浅,反倒耽误了春生的大好前程。 这阵子柳家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要他说啊,就是胡闹! 思及此,他站了起来,“听说春生他大伯受了伤?前几日事忙,没来看望,实在是我们的过失,还请老丈引见啊。”说完,长身一躬。 柳大河顿时手足无措,连忙道:“大树他就在屋里呢,快请快请。欸,家里的你去和大树说一声,春生他夫子要去瞧他呢,可别失礼。” 黄夫子举步前往。 其他人顿时一窝蜂地跟在他们后面进去了。 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黄夫子很快就出来了,只是脸色不太好。而柳树桩和柳春生父子两个更是脸色涨红,一副羞愧又恼怒的模样。 柳盼儿顿时松了口气,“二丫,我先去给我爹熬药去。” “等等,盼儿。”柳二丫拉住了她,“我有个事要和你说,”她将他们一家过些日子要去城里的事说了,然后问道:“我爹娘放不下村里的地,想要找人看顾着,我想等你成了亲那你家里就有四口人了。” “那能不能托你家给我家看看地?” “等回头收了谷子,分你家一些,而且地里的菜也随你们摘。”顿了顿,她补充道:“我爹娘也是这个意思,交给别人他们不放心。” 柳盼儿露出了笑来,“这有什么难的,二丫你就放心吧,我待会就和我爹娘说,我爹虽然不能给别人搬货了,但看着田地还是行的。” “二丫,你和二叔二婶就放心吧。” 这边姐妹两个在说话,而那边送走了黄夫子之后,柳树根也和他爹柳大河以及他娘李氏商量起石头读书的事情来。 “我过些日子就要去城里给二丫看屋子了,十天半月不会回来一次,留金氏和石头两个人在家,也不太放心,所以就打算将他们都带过去。” 李氏皱眉,“那就让她们搬回家来住,码头那种地方,那是金氏这样一个妇道人家应该去的吗?更别说还有石头,要是被人拐了去如何是好?” 柳大河也不太赞成。 柳树根忙道:“爹,娘,不是住码头,是另外的一处屋子。之前给二丫买宅子的时候我也买了一座,和二丫的那一处不远,夜里我回家睡。” 李氏震惊,“你,你在城里买宅子了?!” 她简直是不敢置信,二儿子居然在城里买宅子了,他们村就没听说过谁在城里买宅子了的。像她女儿女婿家,那是女儿她公爹积攒了大半辈子,这才买下了一座临街小院。而过了这么些年,也买不起第二座。 可是二儿子居然买了,还是在县城! 柳大河也不敢相信,“树根啊,你真的买了?” “是啊,”柳树根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买了一座小的,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也只有巴掌大,还没有井,不过住我们一家子也够了。城里有专门挑担卖水的,一个月只需要一百文,一天他们便挑六担水来。” “有这六担水,也够用了。” “我预备着搬过去之后,让家里的做些吃食,我就摆在屋子外头卖,挣几个辛苦钱。然后石头就送他去学堂读书,认几个字。” “二哥你还要送石头去读书?” 旁边听到柳树根在城里买了宅子就走过来的柳树桩这下子坐不住了,惊讶道:“你,你要把石头送到城里的学堂读书?” 送石头去读书,还是送去城里的学堂! 这可比买了宅子还让他惊讶。 “是啊,”柳树根并不隐瞒,“陶砚说城里有学堂是专门教人读书认字的,他和唐家大少爷都在里面待过呢。我想着石头还小,城里也没有什么活计给他做,与其让他跟别的孩子到处疯玩闯祸,不如送去念几天书。” “多读书,总是好的。” 柳家老宅的人都惊呆了,尤其是三房,他们没想到家里又要出一个读书人了,而且还是在城里的学堂读书。 那将来岂不是比春生还要厉害? 柳春生倒是不以为然,在晚上他爹娘找来,支支吾吾地问他要不要也去城里念书的时候,他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我定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让你们和爷奶都过上好日子的。” “而且岳父待我极好。” 柳春生有些得意,“他将我的文章送去给其他秀才看了,他们都说我只是年轻,差些火候而已,下科必中的。” 想到这里,柳春生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戾气。 上回他想通过陶砚拜见崔秀才和张秀才,就是因为对自己的文章没信心,想要找人指点一二,谁知道那莽夫软硬不吃。好在娘子贤惠,知道自己的忧虑之后就告诉了岳父岳母,岳父便找了人指点自己,果然大有进步。 这几天他虽然落榜了,但岳父带着他拜见了结识的几位童生、秀才,他们都说自己只是差些火候,如无意外,下科是必中的。 如此一来,刚刚读书的石头又有何惧? 就是大房 呵,且容他们猖狂。 “爹,娘,”他说着自己和娘子商量好了的话,“盼儿那丫头不是不知廉耻地想招上门女婿,想要分家吗?”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柳春生冷笑,“分了家,就让他们搬出去住,不然家里住进来一个陌生男子,将娘子的名节置于何地呢?娘子是大家闺秀,这回岳母听说家里闹腾,本来是不想让娘子跟着我回来的,但娘子为我着想,劝住了岳母。” “可若盼儿真的招了个上门女婿进来,家里人日日和那上门女婿待在一处,那我又要如何跟岳母交代呢?” 柳树桩和张氏面面相觑,“这” 柳树桩犹豫道:“春生啊,你爷怕是不同意呢。”他解释,“当年因为二丫的缘故,将你二伯分了出去,事后你爷你奶是后悔的。村子里只有掌不住家的人,才会在活着的时候将儿子分出去顶门立户。” “为了这事,村子里这些年就没少说我们家,也就后来村长家也分了家才好些了。所以如果要把大房分出去,大哥还是长子,那就站不住理了。” 张氏也忍不住道:“春生啊,分不得,一旦分了家,按照村里的规矩长子得七,如果真的分了家,那你以后读书就没银子了啊。” 黄家有银子! 这次去考县试,爷奶给了他十两,而岳父岳母却给了十五两,不但给了银子,岳父还跟着他一起去了,处处照应着,其他一起去考县试的人都以为岳父才是他爹。不过柳春生忍了忍,还是没说出这话来。 “爹、娘,这事我有成算的。” “还有,娘子吐得厉害,娘你平日里多担待些。”柳春生露出了得意之色,“岳母请了医术精湛的大夫来给娘子把了脉,说这胎是儿子呢。爹,娘,我就要有儿子了,等我儿子出生,你们就做爷、奶了。” 柳树桩和张氏大喜,“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张氏更是喜出望外,她这阵子事事都不顺,现在还被公爹指使着做农活,就指望着儿媳妇给柳家生个曾孙,好扬眉吐气呢。 “春生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媳妇的。”张氏喜笑颜开,“让她好好的待在屋里养胎,凡事不用操心。” “有娘在呢。” 第57章 柳二丫的事业 春耕之后, 柳二丫带了两窝兔子回家养。 一窝带了崽,就是生了一只白色兔子的那窝,另外一窝没带崽, 但她娘金氏特地挑了一公一母的两只。柳二丫将它们放到了同一个笼子里,过些日子便会有小兔子出生了, 这样一来,陶家便有了两窝兔子。 四大四小, 一共八只。 “瞧着倒是可怜可爱,”丁氏仔细看了看,“二丫, 这白色的只有一只吗?我看这兔子毛挺软和的, 若是再多一些可以做个袄子穿。” “以前唐家大姑娘有一件白色的狐狸皮斗篷, 听说要一百两一件呢, 光是皮子就攒了好几年, 穿上之后就跟仙女一样。当时家里的其他姑娘们都羡慕得很,若是你这些白色的兔皮能多攒些,想来也不愁卖。” “一百两银子?” 柳二丫惊讶极了, “居然这么值钱吗?” “可不是, ”丁氏想了想,“皮子都值钱得很,我们这不产好皮子, 谁家若想要做件皮子的衣裳就要打发人到别处买,不就贵得很嘛。不过唐家大姑娘那件是上好的狐狸皮, 听说是在京城买的,值这个价钱。” 柳二丫望着笼子里正啃着菜叶子的灰色兔子,“娘,若我用灰色的兔子皮做一件袄子, 那能卖多少钱啊?” “这倒是不知道了。” 丁氏打量着笼子里的兔子,“不过估计几两银应该是能卖的,不过二丫,这兔子这么小皮子也不大,你若是想做一件衣裳,怕得杀个七八只才行。” 七八只不怕,多养养就有了,一窝兔子能有四五只呢,两窝也就有十只。柳二丫打定主意要做出婆婆说的皮袄子来,于是侍弄得越发尽心。一个月过去了,带回来的这四大四小八只兔子一只也没有死,并且另外一只母兔子肚子也鼓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了。 自从四月中旬各处都做完了春耕之后,北上的路也通了,于是码头便日渐繁华起来。北上的客商、货商、南下的商人、行人,统统都汇聚在了此处。除此之外还有大量从各村各镇各县来的汉子,做着拉船或者搬运的活计。 力气大的,一个月能挣五六两银,力气小的也能挣个两三两,哪怕是最瘦小的汉子,温饱是不用愁的。 如此一来,柳二丫的那处宅子就日日满客了。 “二丫,”柳树根掏出了一个大大的钱袋放在桌上,“这是这些日子挣的银钱,爹昨晚数过了,一共是十五两又六百钱,你数数。” “这么多啊。” 柳二丫欣喜地打开,见里面有碎银块,也有银角子,当然最多的还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铜钱,大钱一个十文,小钱一个一文。全都被她爹仔细地穿了起来,一串便是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 能给闺女挣到这么多钱,柳树根也很高兴,“三月到四月住的人不多,只有五两银子不到,但春耕一过,那是日日都满的。” “还有好些人想来住呢。” “来过的人都觉得我们的屋子干净,还有水可以洗漱,对了爹特地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他们洗漱,另一间就卖些你娘做的吃食。如今还有许多人想来住呢,不过爹见好就收,一个屋最多也只让住八个人,并且还都是认识的乡亲。” “外乡人,那是不让的。” “就是这样,”柳二丫正色道:“爹,我们宁可少挣一些,也不要让屋子里乱起来,不然这些银子都挣不到了。” 柳树根呵呵笑,“二丫你放心,爹省得。” 他二十出头便被分了出来,顶门立户近二十年,心里不是没有成算的。柳树根很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自从他春耕回来,替二丫守着这宅子,就先在长河帮那边过了明路,虽然没有给冯爷分银子,但也买了些好酒送去。 再加上女婿陶砚的面子,果然一路都顺顺利利的。 “对了,二丫,”柳树根想起一件事来,“冯爷昨日特地来找了我,说是想请女婿喝酒呢,但没说是什么事,你回头和陶砚说一声。” “喝酒?” 柳二丫数钱的动作顿了一下,疑惑道:“冯四爷要请陶砚喝酒?可是我们两家没什么交情啊,倒是我们成亲的时候,他送了一份礼来,” 想来想去,柳二丫也想不明白不年不节的冯四爷为什么要请陶砚喝酒,于是回到家之后就纳闷了,对教她认字的陶砚道:“你还记得长河帮的冯四爷吗?他昨天去找了我爹,说要请你喝酒,但没说是什么事。” 陶砚正搂着柳二丫,手里拿着一本话本教她认字,听到冯四这个名字,他想了想,“就是长河帮的冯四吗?那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明天下衙之后过去看看。” “那我跟娘说,明天不等你回来吃饭了。” 柳二丫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探长了身子去够床底下放着的布袋子,“对了,这是我爹今天给我的银钱,他说是三四月挣的,你看,有好多呢。” 她的手一提,布袋子哗啦作响。 陶砚赶紧去帮忙,两个人将钱袋倒了出来,柳二丫你一串我一串地分,“挣了有十五两又六百钱,我给了我爹三两,这里只剩下十二两又六百钱。” 柳二丫扬起灿烂的笑脸,“对亏了你帮忙,这店才能开起来,所以挣的钱分你一半,我们一个人六两三百钱!” 陶砚没想到自己还能从柳二丫这里分银子,顿时失笑,“我不过借了一个名头罢了,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我有银子使。” “不行,这是你的份。” 柳二丫固执地将数好的银钱推到陶砚那一边,“这钱你要收下,没有请人帮忙却不给钱的道理,我爹给我帮忙看屋子,我都是给了钱的。你把名头借给我使,就要收银子,而且买宅子的钱还有你的份呢。” 陶砚哭笑不得。 他就没见过比二丫还要憨的人,要是换了他那些同僚,不管是家里娶的媳妇还是在外头找的相好,就没有不想把他们钱袋掏干净的。哪有像二丫这样的媳妇,挣了钱还会和他一五一十地分银子。 “那你收着吧。” 陶砚又推了回去,“家里的钱以前是娘收着的,不管是租子还是我的俸禄,然后娘每个月再给我一两零花。我原本想着以后俸禄分成三份,给娘一两,给你一两,自己再留一两的,那既然有这份银子,就都给你收着吧。” “等攒得多了,你看看做些什么好。” 他是真的不缺银子,自从县里建立码头之后,除了俸禄之外,他们还能从衙门里另外领一份孝敬银。比如长河帮,大沙以及过往的那些商船,都是要给衙门孝敬的。然后衙门再往下分,少的时候有一二两,多得时候有三四两。 所以去年年底的时候,他还攒了近十两银子给他娘。 “那我就收着了。”柳二丫歪着头,笑嘻嘻地看他。 “你收着吧。”陶砚笑,然后凑近再亲了她一下,惹得柳二丫不满地小声嘟囔,“我刚刚已经交过束脩了,怎么还亲。” 陶砚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这是收的明天那份” 良久,柳二丫的声音含糊响起,“昨天你也这么说。”不过没过多久屋子里就没有声响了,两个人影重叠在了一处。 第二日晚上,陶砚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怎么喝成这样?”丁氏不满,“二丫,你快过去扶一扶,可别摔着了。” 柳二丫连忙过去搀扶,但却被陶砚拒绝了,他眼神清明,大踏步走进了屋子,然后对丁氏道:“娘,我没喝多少,刚刚就是在装醉,不然他们都不让我回来,还打算今晚去别的地方续摊呢。” “不装醉我都回不来。” “你做得好,”丁氏赞道:“都是成亲了的人了,晚上不回家要到哪儿去,一帮子不正经的,好在你读书的时候没跟他们混做一处。” 柳二丫问,“那冯四爷有没有说找你什么事啊?” “说了,”陶砚咕噜咕噜灌了一杯茶,然后又提起茶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娘,你定想不到这冯四为什么要请我吃酒。” “蒲知县回来了!” 丁氏呆住了,“蒲知县蒲大人?” “可不是,”陶砚也是惊讶,“就是蒲大人,这长河帮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蒲大人要回来,不过这回不是做知县,而是知府。娘,蒲大人升官做知府了,就是我们上头的这个知府。” “之前魏大人来喝喜酒,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丁氏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魏大人堂堂一个典史,却要来喝你这个捕快的喜酒,恐怕是他那个时候就得到信了,这是结个善缘来了。” 因为陶砚他爹之前救过蒲大人,也因为这些年两家都没断了联系,所以魏大人知道后就来喝杯喜酒。若是将来陶砚有大造化,那就是提前结个善缘,若是没有造化,那也是他礼贤下士,左右都占理。 也难怪自家之前打听不出缘故来。 这谁能想到呢? 八竿子打不着的啊,现任知县和蒲大人之间还隔了一任呢,两个人除了同朝为官,都是进士之外,就没有别的联系了。 而蒲大人调任之后四处为官,除了偶尔会差人送些东西来之外,也没到这儿再来过。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十一年,蒲大人又回来了,还升官做了知府。 丁氏擦了下眼睛,“陶砚啊,那你注意着些,蒲大人到任之后,娘就带着你和二丫去给他老人家磕头去。你爹当年虽说救了人家一回,可那是他应该做的,穿了那身公服就得为朝廷办差,保护好上官。” “这些年我们家得了蒲家许多照顾,以前那是路远,没去磕头感谢。但现在人既然都回来了,那等他安顿好,我们就去谢一谢。也好教他老人家知道,你已经成家立业了。你爹九泉之下,也是安安心心的。” 陶砚郑重点头,“娘,我知道。” 这时候的柳二丫没说话,不过等回房之后她没忍住问道:“娘说了好几回以前你爹救过蒲大人的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事陶砚倒是知道,他爹出事那一年,他已经快八岁了。如今既然二丫问起,他便事无巨细地说了,既然蒲大人会回来任知府,那以后两家避免不了会打交道,二丫知道得清楚一些也好。 “你知道的,我爹以前是衙门里的捕快” 陶砚他爹,名陶圭,说是因为算命的说他五行缺土,所以陶砚他爷就给他取了一个多土的名,希望孩子补全了五行,能顺顺利利的。 也不知道算命的准还是不准,陶圭倒是顺顺利利地长大了,还进了衙门当差。但好景不长,陶砚他爷有一次在外头做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抬回来就不行了,陶砚他奶受不住这打击,很快缠绵病榻。 后来陶圭和丁氏成了亲,老人家满足了心愿,没过多久也去了。 从此就夫妻两个过活。 那个时候,县里还没有码头,就是像样的客栈也没有一个,衙门里的人每天点卯无所事事,然后有一天,来了个勤勤恳恳事必躬亲的蒲知县。 柳二丫精神奕奕地听他讲,“蒲知县是个好知县?” “对,”陶砚点头,“这处码头就是他修的,听我娘说当年为了修这个码头,还征了民役,好多人暗地里骂他呢。不过修完之后县里越来越好,大家就又说他的好了。也就是他老人家离开得太久,年轻一辈的人都忘了。” “我娘倒是还记得,当年百姓们还送过万民伞呢。” 陶砚回忆起自己七八岁时候的事情。 大概十年前,他爹陶圭还在县衙里做捕快,当时的知县蒲大人是个事必躬亲的,所以时常都会去外头。有的时候是看看河道、有的时候是看看田地。当年附近的几个县可没有今天这么安稳,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就有那么一伙刁民从临县流窜过来了。 “我爹就是护送蒲大人外出的时候,遇上了他们。” “他虽然有些武艺,但双拳难敌四手,护送着蒲大人回来之后就伤重不治去世了。好在蒲大人只是受了些小伤,平安无事。” “那,那些贼人呢?” “当然是处死了,”陶砚道:“谋害朝廷命官,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被抓了回来,秋后问斩。为此,蒲大人还上书朝廷,狠狠地把风气治了一顿。”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蒲大人是个好官,我爹死后,蒲大人感激爹救了他,于是除了县衙发的那笔抚恤银子之外,还把这座宅子送给了我们家。在他还在任上的时候,也时常让蒲夫人打发管事嬷嬷来家里看看。” “还考较过我学问呢。” “就是我读书不行,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后来蒲大人即便是调任到了别的地方,每年也会打发人来一次,每次都会让人送满车的礼。”陶砚感慨,“若不是他老人家看顾,我们家的日子不会这般顺利。” “如今他回来了,我们很该过去拜谢。” “是应该去拜谢。” 蒲家对陶家,那真是当恩人般走动了,柳二丫觉得她婆婆说得对,别的不说,让蒲大人看看陶砚现在出息了,也能让人家宽宽心。 不过眼下人还没到呢,陶家也就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 五月一来,天便渐渐地热了起来,柳大河的六十岁寿辰也到了。柳二丫她娘金氏特地过来说了一回,让她记得腾出空闲来,到了正日子大家都要回去。还要二丫记得做两双鞋,她是孙女,两双鞋、两斤肉、再提两包点心,便是很体面的寿礼了。 六十大寿,那是人一生里头最重要的几个日子之一,在柳家村,过了六十大寿的就都是老人了,以后就只干一些轻省的活。 享子孙福了。 所以柳家上下很是重视,五月十五这一天早上,不但在县城的柳树根、柳二丫等人都回去了。柳大姑和姑父以及表哥表嫂们、两个姑婆及他们的儿子媳妇、招娣来娣一家以及其他的亲戚们,济济一堂。 亲戚们都是附近村子的,就是柳大姑也住得不远,所以都稍微听说了柳二丫在码头开了家店铺,供人租住的事情。 这会儿遇上了,便都打听起来。 “二丫,听说你那屋子住一晚上就要八个钱?”一位表舅问道:“在我们乡下,屋子多得没人住呢,那么一处旮旯地方,就要收八个钱啊?” 柳二丫回答:“是啊,只要八文钱,住一晚上比客栈便宜了两文钱呢,再给一文钱早晚还有两顿热水,我爹亲自烧的。不给也不要紧,井水管够。那地方比人家客栈的上房那是比不了的,好歹比十几二十人的通铺强些。” “我爹用好木头,每间屋子都铺了两排床呢。” “一天八文钱,那一个月就两百多文呐。”一个表嫂板着手指头数,“靠着那些屋子,二丫你一个月便能挣十几两银子。” “这么多啊!” “二丫你发财了。” 柳二丫可不能应下这‘发财’了的话,她半真半假地解释,“哪有那么多,还要四处打点呢,我爹当初在码头做活的时候,就要孝敬两成给长河帮的人。现在开了铺子就只有多没有少的,另外还有其他的地方也需要打点。” “每个月也就挣个三五两罢了。” 众人明显不信,不过柳家几人都一口咬定每个月只能挣三五两,到了冬天更是会亏本,就连今年才九岁的柳石头也不例外,他们便都半信半疑起来。难不成真的不挣钱?可是不应该啊,都说二丫挣了大钱。 柳二丫不管他们信不信,送上寿礼后便找了柳盼儿说话。 “盼儿,上回听你说了两个人选,你见了没?” “见了,两个都见了。” 一个多月没见,柳盼儿黑了些,但也长高了些,她之前整整矮了柳二丫一个头,和二丫说话的时候都要抬着脑袋,现在再看,却差不多到她嘴巴那儿了。 就是精神也好了许多,说起这事高兴得很,“我爹娘还是觉得兄弟多的好,不过我却觉得和那个哑巴成亲好。他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以后才能和我一条心,二丫,再过不久我就要成亲了。” 第58章 喜事连连 柳盼儿开心地说着要成亲了的话。 柳二丫也为她高兴, “盼儿,等你成亲之后,就帮我养兔子吧。我要多养些兔子, 肉卖到酒楼饭馆里去,而皮子则做成衣裳, 我婆婆说皮袄子一件能卖几两银子,等兔子皮多起来便能添一个进项。” 柳盼儿一听, 感激地应了下来,拍着胸脯道:“二丫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养的, 不过我们还没分家, 恐怕避不开爷奶他们。” “没关系, 你是帮我养的。” 柳二丫说着自己想好的主意, “兔子是我的, 法子我也教给你,养出来的兔子便也是我的,我雇你干活, 每月给你一些银钱。这个不需要避开爷奶也能做, 他们想要养,也得先把兔子抓到手。” “不过我们可说好了,你可不能把养兔子的法子教给旁人。” “这是当然。” 柳盼儿也明白保密的道理, 像之前三婶就牢牢地抓着厨房不放,连她看一眼怎么做饭都要防着, 不就是担心自己会了之后跟她抢吗?养兔子也是一样的道理,养出来的兔子能够卖钱,更应该好好守着。 想到这里,柳盼儿觉得自己更应该早点成亲了, 于是和柳二丫告罪一声,匆匆地去找她爹娘商议。她爷奶不同意不要紧,她爹娘同意就行,再不行还有分家呢,哪怕家产分得少些薄些,给二丫养兔子,他们也不愁分家之后没了活路。 柳二丫可不知道她今天这一番话更是坚定了柳盼儿分家的决心,她见盼儿忙去了,于是便又回到了席上。 柳大河的六十大寿,办得很是体面。 不但请了各家亲戚,还把村子里的村长、村老以及还健在的长辈们都请了来,摆了整整六桌。现银虽然没花多少,但杀了一只猪,炖猪肉一桌两大碗,都码得冒尖了,每一桌还有半只鸡半只鸭,很是丰盛。 几个儿女也分别有孝敬。 大房送了一身衣裳,是现已经伤好,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的柳家老大柳大树送的,米氏和柳盼儿就站在他的身后。二房也就是柳树根一家,也送了一身细布衣裳,柳树根还添了二两银子打了一颗小寿桃。 至于三房,也送了一身衣裳,不过是绸缎长衫。柳家老三柳树桩同样领着张氏和儿孙给柳大河磕头祝寿。 “爹,儿子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柳树桩高兴地笑着,“大夫给黄氏把了脉,说她这一胎是个男胎,就等着瓜熟蒂落,爹你就要做曾爷爷了。” 柳大河眉开眼笑,“好,好啊哈哈哈。” 听到自己就快要有曾孙的李氏也是欣喜,一叠声地叫他们起来,还让黄氏过来坐在自己身侧,嘘寒问暖。 柳大姑是最后送的,她打趣道:“爹,你这有了曾孙就不要曾外孙了?老大你过来,跟你外公说你媳妇几个月了?” 柳大姑的大儿子同样是年初成亲的,如今刚满三个月不久,听到娘的话他有些害羞地站了出来,拱手道:“外公,我家里的也有了三个月身孕,她身子有些不适就没来,等年底,您也要做曾外公了。” 柳大河自是喜出望外,连声道好。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道贺,直说他有福气,这下子曾孙和曾外孙都齐了,是个有福的,双喜,不对,今天是三喜临门啊。等从金氏处知道去年嫁出去的柳大丫也怀孕了,更是惊呼柳家四喜临门。 一片喧闹之中,金氏悄悄地对柳二丫道:“二丫,你肚子有没有信啊?” “啊?”柳二丫莫名其妙,“娘你说什么啊?” 金氏小声说道:“娘是说你和陶砚也成亲快三个月了,你有没有好消息啊?”说完她又补充,“没有也不要紧,你们还年轻呢,晚些也不要紧。娘也是嫁过来一年之后才怀了你大姐的,这事急不来。” “哦。”柳二丫有些茫然。 于是晚间回来之后,她就没忍住问陶砚,“我娘问我肚子有没有信,说晚些时候生孩子也不要紧,那我们什么时候有孩子啊?” 陶砚正喝水呢,今天去柳家吃席,他被柳家的亲戚特别是村长、村老他们团团围住,敬了不少,现在就有些口渴。但猛不丁地听到二丫这话,他顿时就呛着了,撑着桌沿咳得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咳” “你,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哭笑不得地问。 柳二丫下床穿鞋,给他倒了一杯水,“是娘问我的啊,柳春生他媳妇怀孕了,大姐也怀孕了,然后大姑家的表嫂也怀孕了。于是娘就问我有没有怀孕,还说不用担心,她也是嫁人一年之后才怀了大姐。” “让我放宽心。” 陶砚给自己猛灌了一口茶,喘匀了气才问道:“你,你这是想生个孩子了?”他寻思着今天时机正好,干脆就是今天了,于是扔下一句‘你等等’,然后快速到净房洗了个澡,只随便套了件中衣就出来了。 柳二丫坐在床沿上,安静坐着的她显得有些乖巧。 看到他出来了,顿时好奇地看过来。陶砚有些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她旁边坐下,然后将人搂住就亲了下去。急切的,缠绵的。 但过了一会儿,柳二丫把人推开了。 她抹着嘴,皱着眉道:“你嘴里吃了什么啊,臭,还酸。” 喝酒了 而且柳家买的酒粗劣不堪,不知道是随便找谁酿的,喝起来一点都不香醇,反而带着一股子酸味。陶砚本来不想喝的,但盛情难却,没想到却被嘴刁的柳二丫尝出来了。她不但尝出来了,还凑前来瞧。 “你喝酒了?” “一股子酒臭味,不好闻。” 满心期待今天能补上洞房花烛夜的陶砚:“” 他恼怒地掀起被子把人一裹,“睡觉!” 柳二丫在被子里蹬腿,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你,你要做什么?”她还不想睡,今天的字还没认呢。 但红着脸的陶砚不理人了,他蜡烛一吹,然后就抱着被缠成茧子一样的柳二丫睡觉,她若是伸出手来就按住她的手,她若是伸出脚来就缠住她的脚,两个人胡闹了一通,最后柳二丫抵挡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而陶砚叹了口气,他用手支起头部,看着她睡得红扑扑的脸,看着看着就笑了。最后将被子一掀,搂着人睡着了。 柳二丫觉得这天晚上,自己好像被蛇缠住了,动弹不得。 不过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身子有些累,而陶砚早就出门上衙去了,人影都没见。 “娘,我们今天做什么啊?” 丁氏收拾出一个装满了东西的篮子,招呼二丫出门,“我们今天去张家,听说张家老太太不太好,我们过去瞧瞧。今天家里就不做饭了,午饭在张家吃,晚上回来的时候再随便买点儿,或者去外头吃。” “我跟陶砚都说好了,让他下了衙来接我们。” 张家老太太,那就是陶砚干爹他娘啊。 柳二丫顿时提起了精神,走过去帮忙提着篮子,“娘,我们就这样过去吗?” 丁氏走在前面,“张家路有些远,我喊了两顶轿子,就在门口候着呢,我们先去‘酥和饴’买两包点心,那里的点心做得最软,老太太喜欢吃。” ‘酥和饴’柳二丫知道啊,她也很喜欢那里的点心,之前在柳家的时候她就觉得他们家的点心好吃,名字也怪好看的。后来跟着陶砚学认字,便知道了这家点心铺子叫做‘酥和饴’,酥是酥脆的意思,饴就是糖,一听就觉得更好吃了。 不过她一直没去看过,这下正好认认路,以后可以自己去买。 两顶蓝色轿子在小巷与街头穿行着,停在了‘酥和饴’的铺子门口,丁氏带着她走进铺子,一边让小二包两包适合老人家吃的松软点心,一边跟柳二丫道:“张家老太太这是老毛病了,一遇到这种变得太快的时候就会小病一回。” “她老人家常年窝病,脾气也有些怪。” “你待会儿见了,莫要怕。” “欸。”柳二丫答应着,然后两人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怒斥,“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吃这些好东西做什么,过了今天没明天,吃了也是浪费。你若真是有孝心,就赶紧给我生个曾孙,哪怕是曾孙女也行啊。” “等我死了,到地下也能跟祖宗有个交代!” 丁氏和柳二丫都停住了脚步,带路的那个婆子干笑道:“老太太生病了,太太和大奶奶正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呢。陶太太您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那婆子进去没多久,温氏就眼眶微红地出来了,对丁氏和柳二丫道:“干娘,弟妹,你们来了,快进屋里坐,老太太和娘都在里头呢。” 丁氏应下,神色不动地进屋和老太太以及阙氏寒暄,不过柳二丫就没有这个定力了,进去这间带着味儿的屋子之后她有些好奇地悄悄打量着张家老太太。 张家的老太太今年估计有六十多岁了,半坐在床上,一张脸冷着,就是丁氏和她打招呼的时候也没有缓和。倒是说起柳二丫的时候,她老人家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喊丫鬟给她拿了一个荷包做见面礼。 “好孩子,拿去玩吧。” “就是我这身子不中用,不然你们成亲的时候我是得去看看的。”老人家似是不喜和人说话,她们两个在屋里没有待多久,她就说乏了,让阙氏好好招呼。 “娘这阵子睡得多,醒的时候少。” 领她们出门的时候,阙氏无奈地解释,“前两日她老人家让丫鬟开了窗,结果夜里冻着了染了风寒,大夫来开了两剂药。” “那现在没事了吧?”丁氏问道。 “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大夫说要静养。”阙氏道:“我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你了,今天我们老姐妹好好说说话,威儿媳妇,你招呼二丫去吧,你干娘这儿有娘在呢。” 然后等两个年轻的一走,阙氏就在屋里叹气,拉着丁氏的手道:“哎,他干娘啊,我正有事要找你呢,你先头给陶砚算命的那个大师傅是在哪儿找的,郡城的哪座庙啊?我也想让他给威儿夫妻俩算算,算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呢。” 她揉着额头,“你刚刚也听到了吧,老太太近来觉得自己时日无多,那是一天三顿的催促,我看着都不落忍。” “就是郡城的城隍庙。” 丁氏说完后犹豫着问道:“不过这子嗣之事,急不来的啊。”若是长辈的催一催就有,那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苦命的女子了。 “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阙氏无奈,“可是老太太催得紧,你是没听见啊,私底下她老人家那是连纳妾的话都说出来了。或许是因为温氏当初是她老人家选的缘故,如今是一心想着要让威儿有个后,今天威儿媳妇念着她喝药嘴苦,于是给她买来了她爱吃的点心。” “结果你也看到了。” “纳,纳妾?!”丁氏听得目瞪口呆。 “可不是,”阙氏苦笑,“前两天,她病得狠了的时候,就说要给威儿纳个妾,不能让威儿绝后,好悬被我劝住了。” “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小门小户的,全幅家底都比不上真正大户人家家里当家太太头上的那副头面。若真是纳了个良妾生出长子来,那以后就妻不成妻,妾不成妾了啊,威儿被内宅所累,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而若不是个良妾,是贱妾。” “那更不得了了。” 丁氏跟着点头,“是啊,纳妾是乱家之源,以前我在唐家当差的时候,各房的爷们就没有不纳妾的,但子嗣里头能好好长大的却不多。” “是造孽啊。” 阙氏摊手,“可威儿媳妇进门都快三年了,换了别的人家,不说三年抱俩吧,一个总是生了的,但她一直都没怀上。不但我愁、老太太愁,亲家母和她自己也愁,可愁来愁去有什么用呢,请了好几个大夫,药都熬了一箩筐,还是没怀上。” “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阙氏压低了声音,“总不能让老太太合不上眼吧。”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叹气。阙氏道:“我打算啊,让威儿带着他媳妇去一趟,先头你去了,然后就找到了二丫这么一个好儿媳妇,可见是灵验的。二丫码头那处宅子我都听威儿他爹赞了,你好福气呢。” 阙氏也是当惯了家的人,听张捕头说了一回,自己私底下再算了算,便知道陶砚媳妇一个月挣的银子,恐怕不下十两。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赚钱生意,她都想做一做了,只可惜知道得太迟,现在已经没有了合适的地方,路太远的话人家也不愿意去。 她想了想,又给丁氏卖了个好,“我听说他温婶子也有这个打算呢,这些日子正派管家寻摸地方,估计也想开一个,好挣些银钱贴补家用。” “这生意也不是只有我们家二丫才能做,”丁氏就笑,“码头就在那儿,门敞开着呢,谁想做都行,温家想要掺一脚那便掺一脚呗。” 阙氏露出狐疑的表情,“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啊。” 丁氏淡笑,“他干娘,你说要让威儿和他媳妇去郡城找大师傅算一算。也是巧了,再过一两个月啊,我也要带陶砚和二丫去一趟郡城,一来是还愿,二来也是去见个人。你若是不急,就让他们随我们一道去好了,路上也有个照应。” 阙氏奇怪地问道:“见谁?”她记得陶家在郡城没有亲戚啊。 “蒲大人。” 丁氏道:“上上任知县蒲大人就要来我们这做知府了,自从他老人家离开这儿之后,已经有近十年了吧。如今他回来了,我们家这些年多亏了蒲家照顾,所以啊我就打算带陶砚过去磕个头。” 阙氏惊讶,“蒲,蒲知县蒲大人?不,他现在是知府了?正四品的知府?!” 正四品啊,那可了不得。 就在阙氏惊讶地追问的时候,柳二丫也跟着温氏来到了张家的另一处屋子。张家和陶家差不多,也是二进的模样,不过和陶家人少,把第二进租出去换租子不同,张家住满了一整座宅子。 如今住在家里的有张老太太、张捕头和阙氏、张威和温氏、以及阙氏最小的儿子张凛一共六个人。除了这六个人之外,张家还有两个仆从。 一个是刚刚给她们带路的婆子,在张家做些粗活、杂活。另外一个则是十六七岁的丫鬟,那是阙氏专门买来伺候张老太太的。 温氏带着柳二丫在家里走了一圈,来到了他们夫妻两个住着的东厢房,先请她坐下,然后自己回房拿了个针线篮子出来,一边做针线一边和二丫说话。 “嫂子,你这是打络子吗?” “是啊,”温氏将篮子里的络子一一挑出来给她看,“你看,这是福字络子,这是喜字络子,还有这是祥云络子。弟妹你看看可有喜欢的,若是喜欢便拿去,算是嫂子送你的,一根络子也不值几个钱。” 一根络子的确是不值几个钱。 柳二丫之前在布庄买布的时候就见过,像温氏手里那个五蝙临门的也就五个钱,既然她这么说了,于是柳二丫就挑了一个福字的。 “这个好看,嫂子你能不能教我怎么打啊?” “好啊,”温氏见她对这个感兴趣,没问什么别的事,于是很热心地教了起来,“这打络子和绣花不一样,但又有些像。” “你看,要先这样” 丁氏和柳二丫在张家用过了午饭,然后又待了几个时辰,最后才和来找人的陶砚一道回去,原本她想着一家人在回去的路上随便吃点的,但阙氏盛情难却,最后一家三口是在张家吃过饭才回去的。 张捕头也就知道了前任蒲知县如今变成了蒲知府的事,吃过饭后,他将陶砚和张威喊到书房嘱咐了几句。 回去的路上,陶砚道:“娘,干爹说蒲大人回来的事,县衙里头还没有传开,所以让我们先不要往外头说。” “知道,”丁氏慢慢地走着,“我就告诉了你干娘。”她也不是没有成算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二丫啊,你也不要往外头说。” 柳二丫点头,“知道了,娘,我爹娘也不懂这些。”于是过了几日,柳二丫去给她娘过生辰的时候,的确是什么都没提。 金氏和柳石头上个月就搬到县城来了,就住在之前柳树根买下的那座小宅子里,而柳石头也到了陶砚说的那个学堂读书。 “二姐,我现在不叫柳石头了,我叫柳三磊,是夫子给我取的名字。”长胖了些的柳石头不乐意二姐再喊他以前的名字,执着地让她喊自己的新名字。“夫子知道我喜欢石头这个名,于是就给我取了‘磊’字,二姐你知道‘磊’字吗?” “三个石头,就是‘磊’字!” “我知道。” 之前石头读书的第一天,柳二丫回去之后就让陶砚教自己写‘磊’字了,她恐怕才是家里第一个学会这个字的人。 “是不是这样的?”她以手沾水,在桌面上写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名,”柳石头连连点头,“二姐,我以后就叫柳三磊了,就是石头很多的意思,我觉得比什么春生秋生的好听多了。” “你喜欢就好。” 柳二丫是觉得这个名字和柳石头没有什么区别的,不过他喜欢就好,石头本来就只是一个小名,就和村子里的狗蛋、二狗一样。 旁边的柳树根笑呵呵地看着两人说话。 他现在帮着二丫打理宅子,也被人喊一声掌柜了,今天便学着城里的掌柜们穿了一身长衫,换做去年这时候,都想不到会有今天的日子。也就是二丫脑子活,给攒了些家底,后来再有了陶家这门亲事。 家里是越来越好了。 第59章 柳盼儿成亲 柳二丫她娘金氏的生辰过后不久, 某一天柳大树和柳盼儿突然就来了,他们也告诉了柳二丫一个好消息。 “二丫,我要成亲了!” 柳盼儿的脸上尽是高兴的笑容, “就在这个月十八,爷和奶不给我们钱, 所以就不大办了。你和二叔二婶还有石头记得回去喝喜酒,对了姐夫和丁婶子若是有这个空闲便也一道回去吧, 我要把我养的鸡都杀了!” “给你们炖鸡汤喝。” 反正她不吃,也要被奶和三婶炖给那怀孕的黄氏吃,所以柳盼儿觉得还是都杀了吧, 以后她就专心养兔子不养鸡了, 谁要吃谁养。 “好啊, ”柳二丫高兴道:“我一定去, 不过陶砚不知道能不能去, 他跟着他干爹到临县办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给她娘过完生辰回来,陶砚就说临县发生了民乱, 他干爹要带着他们去一趟, 已经走了好几天了。而现在离柳盼儿成亲的日子只有七八天,柳二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 她婆婆说像他们这样的,出门有远有近, 回来有快有慢,三五日不多, 七八日不少,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也不稀奇。 若是押送犯人去京城,得好几个月呢。 所以柳二丫还真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回来。 “不碍事,二丫你来也是一样的。” 柳盼儿也不在意, 姐夫能来更好,不来也不要紧,二丫能回去就行。她说完这话急着去给二叔二婶送信,饭也没吃,留下一篓菜就告辞走了。 而柳二丫问过了丁氏,丁氏想着到底是亲家,还是招婿这样的大事,如今陶砚不在家她随二丫去也好。于是五月十八这一天,婆媳两个换了一身绸缎做的新衣裳,便和柳树根他们一起回去了。 不过柳树根一家是坐的牛车,而柳二丫和丁氏则是乘轿。 两顶蓝顶小轿,不快不慢地跟在了牛车后面。到了柳家老宅的时候,还把来早了的柳家亲戚们吓了一跳,以为是来了哪位贵人。没想到轿帘一打开,下来的是柳二丫和一个眼生的妇人。 有人恍然大悟,“这,这是二丫她婆婆吧。成亲的时候见过一回,当时还来给我们敬酒呢,就是长得这般模样。” “对啊,还真是。” “咦,你们看,她头上戴了好几支簪子呢。” “二丫头上也有!” “树根和他媳妇也来了,你们快看,树根媳妇身上穿的衣裳可真好看,是长褙子呢,和二丫她婆婆身上的那件一样长,就是没那么亮。” “那是当然,一个是十几两一匹的绸缎,一个是几两一匹的细布,哪是能比的。二丫和她婆婆那一身,恐怕得好几百文呢,二丫她娘身上的那一身,一两百文便能做了。说起来,二丫可真是嫁到福窝里了。” “就码头那屋子树根那宅子” “绸缎衣裳…银簪” 妇人们说的话总是传得比较快,等柳二丫等人在屋里坐下,喝完了一杯茶,柳二丫和柳树根家发财了以及陶家真有钱、柳二丫嫁得好之类的话就在老宅传开了,还隐隐地传到了周围的人家里头。 一整个早上,就不断地有人来找金氏说话。 而柳二丫从她们的话语里也知道了,和柳盼儿成亲的这人姓莫,人称莫大郎,就是柳盼儿之前说过的那个哑巴。 一位家里公爹是村老的婶娘带着看好戏的表情道:“二丫她娘,你是不知道啊,自从你们去了城里之后,你们家可热闹了。你婆婆见天地在屋子里骂人,老大家的盼儿闹分家,不让她招婿她就要分家,还闹到了村长和村老们那里,把你公爹气得不行。” “还有你那侄儿媳妇” 金氏一边摘菜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想好在当家的听了二丫的话,早早的搬到了城里去,不然一个村子里住着,这些糟心事自家是避不开的。 “后来啊,我爹他们劝了几回,总不能让你们家大房没个后不是,你们家大伯毕竟也为家里辛苦了这么多年,你公爹这才答应了。这下好了,有了盼儿丫头这事在前头,若是她以后和那莫大郎过得好,村里没生儿子的几家,怕也是要招婿呢。” “听说二丫女婿说了,知县老爷不拦着家里招婿的啊?” “姑娘家,只要成亲了就成?” 这事金氏倒是知道,二丫跟她提起过,于是便解释道:“人家朝廷是说姑娘在二十岁之前成亲了就成,不管是嫁人还是招婿,都行。可若是过了二十,这官府收的人头税就要翻倍地涨了。若是三十还没成亲,做爹娘的就得受罚。” “二十,那不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三十还有人要哇?” 叽叽喳喳,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屋子边帮忙边说话的女人,那热闹劲就别提了。她们七嘴八舌的,不但把柳家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说起了村子里不少的事。谁家架在山里的竹管被野猪撞没了,谁家去年挣了大钱,还有谁家娶了新媳妇,嫁了闺女 直到一声惊呼,“新郎来了!” “新郎来了,呦,长得还真俊,可惜了就是不会说话,就是不知道等将来生了儿子会不会也是个哑巴?” “哪儿能呢,人家莫大郎小的时候是会说话的,不对,拜堂之后就应该喊柳大郎了,柳大郎是后来生病了家里没钱治,这才硬生生地烧迷糊了变成哑巴的。不然好生生的长子,怎么会娶不到媳妇出来给人做上门女婿呢?” “这样啊,哎哎哎人进门了。” “长得真俊。” 柳二丫和两个姐姐陪着柳盼儿坐在新房内,招上门女婿和嫁人是差不多的,不过嫁人是姑娘坐上花轿到夫家,然后在夫家拜堂。而招上门女婿则是相反,是男子坐上花轿,来姑娘家拜堂。不过为了省钱,柳家这次并没有请花轿,而是借了牛车请了几个兄弟、表兄弟去莫家把人接回来。 他们一早就出发,现在才到。 “盼儿,人到了。” 柳家大姐柳招娣有些激动地看着小妹,她是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今年二十六岁,生的孩子都能给家里帮忙了。她也是家里最支持柳盼儿招上门女婿的人,自从知道这个事情后就极力地劝说父母。 “盼儿。” 柳来娣也小声地喊了一句,她也出嫁七八年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人老了,胆子也更小了,时常畏缩地躲在角落。这次柳盼儿成亲,她坐在屋子里也没有说几句话。 柳二丫则抖动着放在床上的红布,这个是柳盼儿的红盖头,“盼儿,该盖上盖头了,等一下佟婶子就要来喊你拜堂了。” “嗯。”柳盼儿伸手拿过红布,深吸一口气,然后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柳二丫站在屋内,看着盼儿和今天之后就改名为柳大郎的莫大郎拜堂成亲。这个莫大郎她还是第一次见,不是很高还有些瘦,手脚也有些粗,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活的人。在众人的私语声中,他沉默着和柳盼儿对拜。 若是张口,则不像寻常的人一样说出话来,而是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还真是不能说话啊。” 围观的人看着稀奇,“不过看着是个老实性子,老实好啊,这上门女婿最重要的就是老实,心大的可不成。” “送入洞房——” 柳盼儿成亲之后,柳二丫见她有人帮忙,日子比以前轻松了,于是就和她娘商议着拿了一些兔子给她养。 如今大半年过去,柳家的兔子虽然卖掉了一些,死掉了一些,还吃掉了几只。但兔子生得快,最开始抓回来的那只母兔子已经怀第三窝了,兔子长大之后也开始生小兔子,所以数量上也从最开始的不到十只变成了现在的三十多只。 不过打算做兔皮袄子的柳二丫觉得不够。 于是她趁着天好,又去抓了一些,还跟人买了。总而言之到了七月,柳二丫自己养了差不多十只,她娘养了二十多只,而柳盼儿这里则养了三十多只大大小小的兔子。这么多的兔子,母的留着下崽,公的则被陆陆续续地卖给了鸿运酒楼。 “二丫,你又来拿皮子了?” 柳金看到柳二丫过来,忙让她等一下,“你等一会儿,就快要杀好了。二丫,大师傅说让你多送些兔子过来,现在一个月只有十只,不够卖呢。” “我知道,不过现在不行,兔子不够多呢。”柳二丫也想天天有兔子卖的,但母兔子要留着下崽,公兔子才能卖,所以她也很为难。她这段时候把长大的公兔子都卖了,又跟大师傅说好了把皮子给她,也才攒了十张。 回去的路上,柳二丫想着这也不是个办法。 还是得多养些才好。 走着走着,柳二丫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喊,“二丫?” 柳二丫抬头一看,然后就看见了站在路边,提着一个菜篮子的干娘阙氏。她见柳二丫望过来,高兴地朝她招手,“正巧呢,我原准备着下午过去你家一趟的,谁想到却正好遇见了你。” “干娘。”柳二丫亲热地喊着。 “欸。”阙氏答应着,然后对柳二丫道:“二丫啊,上回我跟你娘说好了,让你大哥大嫂跟着她去一趟郡城,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就是威儿媳妇去不了了。” “去不了了?” “是啊,”阙氏高兴地笑着,“就是去不了了,让你娘不用惦记着他们,他们两个留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柳二丫没听明白,不过还是应下,回去之后告诉了婆婆丁氏。 丁氏正在腌酸菜,听到了柳二丫的话后她想了想,然后高兴道:“那威儿媳妇估计是有了,上回你干娘说要我带他们到郡城让大师傅算一算。现在不用去了,你干娘还高兴成那副模样,十有八九是有喜了!” “真的?那太好了了。” 柳二丫也很为温大嫂高兴,上回去他们家,还听到张家老太太骂人呢。现在可好了,温大嫂怀孕了,她总算是不用发愁了。 “是啊,不管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总算是对张家有了交代。”丁氏感叹着,然后她看了一眼帮忙洒盐,神情一派高兴俨然还是姑娘样的柳二丫,心中一阵气结。 转头就把儿子陶砚骂了一顿。 第60章 陶砚怕是有毛病 陶砚被骂得莫名其妙。 他这阵子忙得很, 从临县回来之后没有多久,城里又出现了贼人。他和几个同僚们蹲守了几天,昨晚终于把人给抓住了。将人扭送到大牢关押起来后, 典史魏大人又把他喊了过去说起了蒲大人。 蒲大人要回来做知府的事,已经在县衙里传开了。而跟着一同传开的便是陶砚和未来知府蒲大人的渊源, 所以这几日老有人请他吃酒。 有的他能拒绝,而有的却是拒绝不了, 结果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到家后却听到他娘劈头盖脸的一通训。 陶砚揉了揉额角,岔开话题, “娘, 典史魏大人说蒲大人下月便到了, 因为县令大人无诏不得离县, 所以他令魏大人前去拜见, 而魏大人打算把我带上。” 丁氏停住了话,问道:“什么时候?” “这倒是未曾说,”陶砚道:“京城离我们这挺远的, 要差不多三个月才能到, 如今蒲大人尚未去到郡城,所以魏大人只略提了一句,时间还没定呢。” “娘, 你要和我一道去吗?” “去,”丁氏只略想了想, 便下定了决心,“到时候我和二丫和你们一道去,等你们见过了蒲大人,我便领着二丫去拜见蒲夫人, 多谢他们这些年的照顾。” “好,那时间定下我就告诉您。”陶砚端正着脸,一派正经的模样,然后趁他娘想着事情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 “糖一斤、姜末三两、蒜” 柳二丫手里拿着一支笔,聚精会神地把今天婆婆丁氏教给她的腌菜法子记下来,连陶砚什么时候进来了都不知道。 直到他伸出手指,在纸上点了点。“这个字错了。” 柳二丫定睛一看,还真是写错了,于是赶紧更改过来。 “你回来了,吃过了没?” “吃过了,”陶砚在柳二丫身边坐下,“今天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着如果没发生什么事,娘不会又提起圆房。 柳二丫想了想,“今天娘在家腌酸菜,我跟娘一起,对了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干娘了,她说张家大哥和大嫂不跟我们一起去郡城,然后我回来和娘一说,娘就说估计嫂子怀孕了,你说的是不是这事?” 除了这事之外,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了。 原来是这样。 陶砚恍然,因为张家大嫂怀孕了,所以娘才又想起了他们两个还没圆房的事。明明她之前是不急的,结果现在看到干娘明年就有孙子孙女抱了,这才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今天趁机训了一顿。 他看了眼坐在桌旁认真写字,模样比刚嫁过来时白了些,也长胖了些的柳二丫,目光幽深了几分。 柳二丫并不知道陶砚心里打的主意,她认真记完菜谱,然后就睡了。等第二天醒来,旁边睡着的陶砚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习以为常地起身,然后出门和婆婆丁氏一起吃早饭。今天的早饭两人喝的是粥,昨晚就炖上了,熬得米香四溢。 吃完饭后,家里便来了客人。 一位是后面住着的崔娘子,是来找婆婆丁氏的,而另一位则是柳二丫她娘金氏,她是给柳二丫送银钱来的。 “二丫,这是你爹昨晚给我的银钱,你收好了,一共是二十二两三钱又六十二文。你爹的那一份已经拿出来了,这是你和女婿的。” “这么多?”柳二丫惊讶道。 “这里还有卖了饭菜的份呢,分了你三成,就当是赁铺子的钱了。”金氏掩嘴笑着,她不过进城两三个月,整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刚进城时的胆怯都消失不见了,现在走出去人家没人会怀疑她是乡下来的。 柳二丫算了算,三成的话那爹娘一个月能多赚五六两,亏不了,于是便放心地将这些银钱都收了起来。 说起来,自从她那宅子开始出租之后,每个月都有进项。到了现在不但把刚开始修整用的银钱都挣了回来,还赚了有三十多两。如今这些钱都用布袋子装着,一个个的在柜子里放好,为此柳二丫还专门买了一把锁。 不过今天她一把门打开,金氏就咦了一声。 “二丫,你这放的是什么?” 金氏起身扯了扯柜子最上面放着的一卷东西,翻看了两下,“这,这是铺盖?二丫,你屋里怎么会有铺盖?” 不怪金氏感到奇怪,刚新婚的小夫妻,屋子里的东西应该都是全新的,即便是放了第二床被子也会是一床新被子,断不会是这般模样。藏在柜子里的这幅铺盖,不但有被子,还有褥子、床单和枕头。 之前柳树根出门干活的时候,铺盖都是金氏收拾的,所以她最是清楚了,这么一份东西只要一摆开,那就是一张床。 可是二丫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一瞬间,金氏的脑海里就想到了很多,最要紧的一件就是难道二丫和女婿闹矛盾,分床睡了? “二丫,你跟娘说,你和女婿是不是分床睡了?” 柳二丫刚把钱放好,回头就看着她娘望着之前陶砚睡的那床铺盖发怔,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很严肃,她有些莫名地回答:“没有啊,我们现在都一块睡。” 她和陶砚现在是一块睡了,自从那次自己嫌弃他嘴巴臭之后,他就不睡地上了,每天和自己挤在一块。不但要挤一块睡,还要牢牢地抱住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她睡得不好,后来就习惯了。 不过现在天气热,他还要抱着自己睡,两个人一觉醒来常常出汗,柳二丫已经在琢磨着要不要自己下来打地铺了。 金氏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是闹矛盾就好,她就怕二丫和女婿吵架,二丫这性子啊,不像一般的姑娘,她若是跟女婿吵起来没个转圜的余地,自己又不在身边劝着,时间长了就要影响他们夫妻俩的感情。这夫妻感情啊,最怕消磨。 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若是都不睡一块了,那想合也没办法。想到这里,她把铺盖拉了出来,“二丫啊,我看这铺盖都旧了,你们家不是有间放杂物的屋子嘛,你收拾个箱子出来把它放那屋去吧。” “腾出地来,还能多放两件衣裳。” “不行啊,娘。”柳二丫拦住了她娘的动作,又将铺盖放了回去,“等天热一些,我还要睡呢,不能收起来。” 金氏呆住了。 “二丫,天热了你要睡?” “是啊,”柳二丫关上了柜子的门,跟她娘解释,“之前这是陶砚睡的,现在他不想睡地上了,于是跟我挤一块。可是跟他睡热得很,而且天也越来越热,所以我打算再过半个月他若还是不想睡地上,那就我睡吧。” “在家里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在地上睡呢。” “凉快。” 金氏:“” 她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好像没有,脑子糊涂了的她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开始仔细地想了起来,“等等,娘怎么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自己和当家的刚成亲那会儿,会这样吗?因为嫌弃两个人睡一块热,所以就让其中一个人睡在地上?不可能啊,刚成亲的小夫妻,别说一个人睡床一个人睡地上了,那是连被窝都不想分开的。 像二丫和女婿这样的年轻小夫妻,没有吵架也没有置气,那即使是二丫想要分床睡,女婿也不可能同意啊! 除非他有毛病 这个念头一出,金氏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从两家定亲的时候开始想,想着为什么城里好端端的小伙子要找个乡下姑娘成亲,他还是县衙里面的捕快呢。然后又想到了那贵重的,引得老宅闹腾了一场的二十两聘礼。 还有二丫嫁过来有四个月了吧,但是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像她姐大丫,还有她大嫂黄氏,那都是嫁过去没有多久就有了身子的。 所以,陶砚怕是有毛病! 这样啾恃洸就合理了,因为陶砚有毛病,所以陶家才千方百计地从乡下找姑娘,然后又给那么多的聘礼,就是想要堵住他们家的嘴啊。还有,二丫嫁过来之后常听她说婆婆待她好,这也许不是因为丁氏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婆婆,而是因为愧疚! 想到这里,金氏眼前一黑。 “二丫,你过来。” 她拉住女儿的手,急切地问道:“二丫,你跟娘说实话,不要怕,爹娘都在呢会为你做主的。你跟娘说实话,你和那陶砚,到底有没有圆房?” “圆房?” 柳二丫老实回答:“圆了啊,娘你不是跟我说成亲那天晚上都要听他的吗?然后我还会痛,让我忍一忍就好。” “所以呢?”金氏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你痛了没?” 柳二丫莫名,“痛了呀,后面几天都还痛着呢。”她的舌头和嘴唇都破了,后面两天吃饭都有些不得劲,好在后面就不会这样了。 金氏有些糊涂了,那他们两个,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啊?听着像是成了,但看着却像没成的样子。 哪家新婚的小夫妻还要分被窝睡的? 她看着女儿的表情,不放心地再问,“二丫,你跟娘说说,你们成亲那天到底是怎么样的,就从晚上客人们都走了之后,陶砚回屋之后开始说。一五一十的,不要漏了,不要怕都告诉娘。” 柳二丫奇怪,“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金氏没解释,就一个劲地催她说,柳二丫无奈只好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结果金氏听着听着,表情是越来越严肃。尤其是知道两人亲过之后就这么睡了,陶砚再没有别的动作的时候,那脸色把柳二丫都吓了一跳。 柳二丫迟疑,“娘?” 第61章 这是一场误会 金氏在屋子里焦急地转着圈。 没想到那陶砚人高马大, 却是个不能成事的,这样的人再好又有什么用,她好好的女儿养这么大, 可不是嫁给人守活寡的啊。而且从二丫说的事来看,那陶砚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可他偏偏瞒着二丫,让她以为亲个嘴就是洞房了。 做姑娘的不知道怎么洞房, 做大男人的还不知道?即便是新婚夜不知道吧,可后来的这几个月也不知道吗? “娘?”柳二丫奇怪地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二丫” 金氏回过神来, 拍了下脑门在女儿身边坐下, “二丫啊, 陶砚这是不成了呀, 这门亲事要不得。等娘回去就跟你爹商量一下, 让你跟他合离。你别怕,爹娘都站在你这一头呢,定会把你接回家去的。” “等过了这一茬, 娘再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合离? 柳二丫听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从一个铺盖说到合离上头了,“娘,你说什么啊, 我不明白。”她以为娘是因为他们分床睡不满,于是道:“那我不跟他分开睡了, 你放心吧。” 金氏哪里能放心啊,她现在别说是支持他们两个分床睡了,她都想把二丫带回家去。不过这事急不来,她还得回家和当家的商量一下。 “娘?” 柳二丫见她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挥了挥手,“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说到合离上头来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啊,为什么要合离?” 看着还被蒙在鼓里的二丫,金氏想了想,咬着牙道:“二丫啊,娘让你合离,那是因为陶砚他不行啊,你和他在一起生不出孩子来。而陶家两代单传,也没个亲戚,以后别说过继了,连个兼祧的人都找不出来。” “那你以后老了,岂不是孤苦伶仃?” 金氏只要一想到二丫老了之后没子女孝顺,生病了连口热乎饭都没有,这心里面就很不是滋味。年轻的时候不碍事,可老了怎么成啊?周围村里的老人家若是没有子女,那日子过得多糟心,连哪天死在屋里发臭了都没人知道。 “所以啊,你还是跟他合离吧。” “等回头娘再给你找个好的,或者跟你大伯家的盼儿一样招个上门女婿也不错,我们前阵子回村,看到现在大房的粗重活都是他在干呢。总之,不管怎样都比你在陶家将来孤苦伶仃的强!” 柳二丫抿着唇,“娘,我不想合离。”她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好,婆婆也是和善人。 “娘,这怀孩子急不来啊,这不是你之前说的吗?”柳二丫跟她娘讲道理,“有的人子女缘分深,比如大姐,所以嫁了人之后很快就能怀上。可有的人就是缘分浅,就比如陶砚他干爹的大儿子,他们成亲都差不多三年了,最近才怀上。” “我成亲还不到半年呢。” “你上回也说不急。” 金氏急了,“傻丫头,你们都还没圆房,当然怀不上了。你现在虽然嫁了人,可还是个姑娘身,这样下去别说三年,就是十年,三十年你也怀不上的!” 柳二丫不解,“娘,我圆房了啊,我按着你说的都听” “他骗你!” 金氏情急之下一声怒吼,然后破罐子破摔,喘着粗气骂道:“陶砚那混账小子,仗着你是个姑娘不懂这些,骗你呢。你们那不叫圆房,”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圆房是,是,是要脱衣裳,然后,然后还要” 她顾不得尴尬,压低了声音在柳二丫的耳边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你,你明白了吧?这才是夫妻之间要做的事,这样做了才能生娃。” “你们成亲这么久了,这事一回却都没做过,所以是陶砚他不行!” 柳二丫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整张脸红得滴血,不敢抬头看她娘,原,原来成亲是要这样的 金氏的脸也通红,要是为了二丫,这种话她断然是说不出来的。哎,也怪她成亲那一日说得太简单了,不然哪有今天的事。 “总,总之,总之就是这样。” “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有这样的毛病呢?”金氏不满地抱怨完,然后又安慰女儿,“二丫你别怕,有爹娘在呢,爹娘给你做主。趁着你现在还年轻,你呀就跟他合离,到时候爹娘再给你找一个好的。” “娘” 柳二丫捂着通红的脸,回想起成亲以来陶砚的举动,尤其是盼儿成亲那天,她说起生孩子然后他 “娘,你可能想岔了,不是那样的。” 金氏狐疑地看着她,“娘想错了?”不应该啊,一个刚成亲的大小伙子哪有不亲近媳妇的,这都过去三个月了。 不过看着二丫害羞的模样,金氏没再说了,不过临走前她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二丫啊,这可是一件大事,你不要不放在心上,不然过些年有你苦头吃呢。等今晚上陶砚回来,你好好跟他说一说。” “他,他若是不懂,你就教教他。” 金氏小声地提醒,“再不行,就让他去看大夫,总之,若他真的不能成事,那娘不管如何都是要让你们合离的,知道不知道?” 柳二丫红着脸点头。 金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想过几日得再来看看,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了,二丫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她这个做娘的可不能随着她的性子来。 身在县衙的陶砚并不知道岳母已经怀疑他不行,若是知道了恐怕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好在他并不知道,于是今天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差事之后,一群大小伙子就一窝蜂地出来了。 有的急着回家,有的约着去哪儿喝酒,还有的被喊住了。 “陶砚,你过来。” 张捕头站在县衙门口朝他招手,等人走近了他便道:“你小子,前两个月请了半旬的假说要去给岳家帮忙春耕,现在又要请三天去夏收。” “你是怎么回事?” 他很是不满,“你岳家的事,哪里有你的差事要紧?上回干爹领着你去临县你以为是去玩的啊?那是让你建功立业的,现在可好,赏银刚下来,你就不想干了?你要是不放心你岳父岳母,请两个长工去帮忙也就是了。” “哪用得着你亲自去?” “不是的,干爹。” 见干爹误会了,陶砚连忙解释,“是这样子的”他把去年去柳家村帮岳家接水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干爹,我岳父说若是风调雨顺,柳家村今年约莫能涨两成的收成。春耕的时候我去看过了,的确方便得很。” “我岳父也说如今不用整宿地守在地里,怕被别人偷水了。” “所以现在夏收,我也想去看看,若是真的像我岳父说的那样能多收些谷子,那报给县令大人岂不是大功一件?” 张捕头惊讶了,他虽然只是个武夫,但家里也是有铺子田地的,能涨两成收成的法子,若是献上去了,的的确确是大功一件。 “好小子!” 他哈哈大笑地拍着陶砚的肩膀,“真有你的,我看成,这样吧,三天太少了,你干脆和上次一样去个半旬,里里外外的都弄清楚。干爹去禀告魏大人,这半旬不扣你的饷银,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你就跟干爹说。” “事情若成了,干爹也沾你的光啊。” 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陶砚一抱拳,“多谢干爹。” 张捕头大步往前走,“走走走,喊上你大哥,陪干爹喝酒去。这么大的喜事,很是应该庆贺啊哈哈哈。” 陶砚一愣,他本想说自己打算去银楼,之前去临县得到的赏银他拿去银楼打了个大一点的福牌,正准备去取了来今天晚上送给二丫呢。不过看着干爹高兴的样子,他便也跟了上去,“干爹,你等等。” “二丫,我回来了。” 陶砚一身酒气地进门,踏门槛的时候还在门框上扶了一下,整个人有些微醺。今天席上干爹非常的高兴,拉着他和张威不停地喝酒,最后他们两个年轻的没事,干爹却自己把自己喝倒了。 他揉着额头,又喊了一声,“二丫?” 柳二丫走到他的身边,有些脸红地看着他,没说话。 陶砚没有察觉柳二丫的异样,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然后打开露出里面一块两指大的精致银牌,高兴地对她道:“二丫你看,这是我上回去临县得的赏银,二两。我之前跟你说了,以后我会得到更多的赏银,给你打更大、更好看的福牌。” “这是第一块,你看喜不喜欢?” “给我的吗?” 柳二丫惊喜,她刚才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说圆房的事的,但如今看到这个比自己脖子上那块漂亮许多的福牌,她觉得还是不要犹豫了。 “真好看,我很喜欢。” 陶砚的脸上露出了笑来,“你喜欢就好,对了二丫,我今天跟干爹说了,这回岳父家的夏收我们也一起去,干爹给了我半旬的假。” “柳家村因为从山上接了水的缘故,今年的收成会涨。而能涨收成的法子,献给县令大人是大功一件。”他看着柳二丫,很是高兴,“此事若成,朝廷必有赏赐,二丫,到时候我便能给你打一个金福牌。” 等金福牌送给她之后,他们也是时候补上洞房花烛夜了。 柳二丫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实在没想到,陶砚不但给自己送了更漂亮的银福牌,还想着立功拿到更多的赏银给自己打金福牌。 当下她心中一热,不再犹豫。 “我,我也有事要跟你说。”在陶砚的目光注视下,柳二丫红着脸道:“今天我娘来看我,她看到了柜子里的那副铺盖,就是你之前睡地上用的。然后她就奇怪,问我们现在是不是分床睡。” 陶砚:“”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听到自己新婚三个多月的娘子继续说道:“我说不是,我们现在睡一块,然后娘又问我们新婚夜是怎么过的” 陶砚眼前一黑,脸色涨红。 柳二丫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说道:“娘说我们这样是没成事,生不出娃儿来,她还说让你看大夫,还要合离,我” 陶砚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耳畔都有了嗡鸣声。有比亲娘发现自己新婚之夜什么都没做更可怕的事情吗? 有,那就是被丈母娘发现了! 而且她不但发现了,还觉得是他‘没用’,想让二丫跟他合离。 第62章 双喜临门 陶砚心情复杂。 他语气虚弱地解释, “不,不是这样的” “那天,那天是因为我弄伤你了, 你喊疼,我想着来日方长,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后来他半夜睡迷糊了把二丫踹下床,她生气了, 他心中有愧于是一推再推。再后来,也没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一直到现在了。 但对于岳母的话, 他是不会认的! “二, 二丫, 你等我一等。”陶砚猛地站了起来, 火速冲到净房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洗了一遍, 然后还不放心,又把牙粉找了出来。 等他微敞着衣裳,湿漉漉地快步走出来之后, 不等柳二丫跟他说话, 他就一把把人抱住,“二丫,我, 我不用去看大夫的,我们也不会合离。”他认真地看着她道:“我会让你做人人羡慕的陶家娘子。” 柳二丫也认真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 陶砚激动地低下头亲她。 第二日,两人都起得迟了,不过丁氏倒没说什么,饭桌上她一会儿看看这个, 一会儿看看那个,露出了慈祥的笑来。 “二丫啊,昨儿陶砚跟我说了,你们要去给亲家帮忙收谷子。我看明天就是个顶好的日子,你们明天再去吧。” “今天就在家里歇一天。” “娘给你们炖只鸡吃,好好的补一补,若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跟娘说。”丁氏看着柳二丫,放柔了声音,“我们家就三个人,不用见外。若是不好意思跟娘说,就让陶砚去买,他手里头还有私房银子呢。” “都叫他花了才好。” 柳二丫答应着,然后不小心和陶砚碰了下眼神,顿时红了脸。等两人吃完饭回房,她便拉着他,有些担忧地问:“娘是不是知道啊了?” “知道就知道了。” 陶砚光棍地往床上一躺,连带着被他搂着的柳二丫也倒在了床上,他用被子将人一蒙,悄声道:“我今天不用上衙,我们再睡一会,等睡醒了再去跟你爹娘说我们要一起回去收谷子的事。” 顺带让岳母知道她误会了,他们两人好着呢。 “我” 柳二丫正要说话,但外头突然响起了丁氏的声音,“陶砚,陶砚你干爹来了,你赶紧出来,说是魏大人找你呢。赶紧的,莫要让你干爹久等了。” “魏大人找我?” 陶砚猛地翻身坐起,三两下就找出官服穿上,“二丫,我出去一躺,若是我下午没回来你就去和岳父说一声。算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还是等我见过了魏大人,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吧,你就不要出门了。” 话一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出去了。 “干爹。” 张捕头正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忙道:“赶紧的,别让魏大人久等了。” 陶砚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疑惑地问道:“干爹,魏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我昨天已经告过假了啊。”他在县衙,除了有蒲大人和干爹、温叔这层关系之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记忆比较好的捕快,平日里是见不到典史魏大人的。 所以干爹突然来找他,还说是魏大人让找的,他便觉得奇怪。 张捕头倒是知道几分,“今天早上,我去跟魏大人说了你的事,他对你说的这个能涨收成的法子很感兴趣,问了我许多。但你干爹我根本就没种过地,所以答了几回之后便答不上来了。” “他这才让找你。” 陶砚明白了,在心中思量起来。 他们县衙如今有知县一名、县丞一名,没有主簿。县丞往下便是典史、宣课司大使、兵马司吏目、司狱、府税课司大使以及仓大使。现任的典史魏大人是知县的心腹,除了掌管监察狱囚之事外,还兼管着县里的粮食、税务、户籍和巡逻等。 魏大人对粮食的事感兴趣,陶砚并不奇怪,他准备等夏收回来便向他禀告呢,但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连这几天都等不了了。 看来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更要紧。 想到这里,陶砚不再迟疑,“干爹,你等我一等,我回去拿个东西就来。”说完这话他转身往家里跑,然后拿着一个卷轴出来了。 “你拿的是什么?” 陶砚卖了个关子,“干爹,待会你就知道了,保准不会让你失望的。” 张捕头哈哈笑,“好小子,那干爹就等着了。” 两人赶紧赶慢,一路来到了县衙,然后见到了正在屋内等候的典史魏大人。陶砚先行了一礼,“卑职参见大人。” 魏大人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年纪轻轻,倒有几分运道,张捕头说你发现了一个法子,能让村民涨收成,详细说来。” “不敢欺瞒大人。” 陶砚站在下首,恭敬地回道:“家母去岁给卑职定下了一门亲事,是柳家村的一位姑娘。卑职的岳父家在村西,周围并没有井,每天都要早起去挑水,所以岳父便打算在家里打一口井。” “可谁知打井人过去却说那片地没有水脉。” “卑职见状便想到了之前从书上看到过的引水法子,只需要水在高处,便能够通过竹子一节节地连起来,将水引到底下供人饮用。恰好内子知道后山有一处泉眼,于是卑职便帮着岳父将山上的泉水引了下来。” 魏大人惊奇,“书上的法子?不知那本书在何处?” “在卑职家中,”陶砚顿了顿,然后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不过那是一本话本,并不是正经的经史。”他不读书改习武之后,有一阵子就沉迷于话本,而话本向来不被正经的读书人所喜,所以他这话说得忐忑。 魏大人唔了一声,“那你下回带来给本官瞧瞧,现在继续说引水的事。” “是,大人。” 陶砚便继续说道:“卑职帮岳家引的那道泉水,乃自上而下,由高到低。首先是将竹节打通,然后大接小,小续大,一根一根地将水接到山下,再接入卑职岳父家中。接水那日除了卑职与岳父一家之外,还有来帮忙的柳家村村长一家。” “他们见了这个法子,便想起了村子其他人家也缺水,田地也缺水,于是去年年底柳家村靠山的村民家里便都接了水。而今年春耕之前,柳家村的人把田地上的水也接好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今年春耕便利了许多。” “卑职前些日子听岳父提起,柳家村以及周围几个近山的村子都使用了此法,有的和柳家村一样是从春耕时就开始的,有的则要稍晚一些。” 魏大人问:“那收成如何?” “禀大人,”陶砚拱手,“听卑职岳父所说,因为今年水足,往年的荒地许多人家都种了起来,所以柳家村今年的收成应该比去年多三成。” 魏大人又惊,“三成?!不是说两成吗?” “是的,大人,应有三成。” 陶砚因为一直关注着这事,所以早早的就问过了,此时在魏大人和张捕头的目光下一五一十地道:“据卑职的岳父所说,原本的田地多长了些,而因为水足的缘故,许多人家也把以前只能种豆子的地收拾了出来种稻,亦或者在山上开了新的田地。” “前些日子岳父回村,柳家村村长便说了此事,他老人家四处看过,觉得今年的收成应该比去年多两成有余。” “卑职不敢欺瞒大人。” 他把手上一直拿着的卷轴呈上,“大人请看,这里有一幅卑职在春耕时画下的柳家村引水春耕图,柳家村田地,水道尽在其中。” 陶砚之前花了近半个月花的这份图,原本是打算等夏收过完之后,确定真的能够涨收成再和后面要画的夏收图一起献上的。但魏大人今天这么关注此事,于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就回房一起拿过来了。 “好!”魏大人大喜,“给本官看看。” 他双手一张,本想将图全打开先看一看的,但这幅图有些大,居然看不完,于是他想了想便走到案几旁,在上面摊开。 顿时,一副村庄春耕图就展露了出来。 不过和其他寻常春耕图不一样的是,这份图上面没有几个人,画的是几座山以及被山半围着的田地。山光秃秃的,上面有溪流或者是泉眼,大大小小的墨痕从这些水流处而下,延伸到地里,或井然有序,或相互交错。 委实算不上好看,但魏大人的眼神却如获至宝。 “大人,”陶砚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卑职自己胡乱画的。”他指着山道:“这是柳家村后头的几座大山,柳村长为了方便村民,于是决定村里田地上的水,都从村里的大山上接,小山上的水则接给自家用。” “所以您看,这水从半山腰的这处接到山脚下,然后或接入地势低一些的地里,或流入田地之间的沟渠中。” “卑职前去瞧过,以前山里的水也有流到山脚下,流进地里的,但往往流着流着,水势便减少了许多。并且地势高的地方还流不上去,需要一担一担的挑。换了竹管之后,水就不见少了,卑职以为,此法比挖沟渠便利。” “是啊” 魏大人的眼睛从图上离开,感叹道:“以往大人们若想在地方上做些实事,往往是离不开水利的。请擅长的人去看、去走、然后再让人去挖。做得好百姓感激,做得不好则治下名不聊生。” “花费数月,甚至是数年。” “方能有所得。” 他仔细地将图画收了起来,“民饱食、心安定,则社稷生。上回临县的民乱,便是因为饥荒而起。你这法子若成,则本县可定矣。” 说完了这话,他便让两人在此地等候,然后拿着陶砚给他的卷轴匆匆出门了,留下张捕头和陶砚在屋内面面相觑。 尤其是陶砚,他之前之所以画这幅图,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立个功劳,再得一份赏银给二丫打一块更漂亮的福牌。一来是补上之前二两赏银的遗憾,让二丫戴上真正的赏银,二来就是送给二丫的圆房礼物。 但现在看到魏大人如此郑重,拿着那副图好像是要去找知县大人的模样,莫不是真的能借此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功? 一时间,陶砚心跳加速。 第63章 立功的机会 “干爹, 你说魏大人是要去找知县大人吗?” 犹豫了一会儿,陶砚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个引水的事,真的就这般要紧, 能惊动日理万机的知县大人?” 张捕头思考起来。 和陶砚一样,他也是读过一些书之后就弃文从武, 近二十年虽然都在衙门当差但做的都是查案、抓人、护送之类的活。对于县内的民生知之甚少,他知道干儿子陶砚的这个法子能立功, 但这个功劳竟然让典史魏大人这般重视,却是出乎他意料的。 “大人们远见。” 他说完了这话,然后又小声道:“陶砚, 魏大人代行主簿之责, 是知县大人的心腹中的心腹, 他既然这般重视此事, 想来知县大人也是看重的。” 张捕头叹了口气, “你干爹我,做到捕头就到头了,除了查案办差, 别的也都不会。不像你温叔, 还能让家里给谋个仓大使的缺,时机若到了,没准还能往上升一升。旁的不说安稳是无忧的。” “这次或许是你的机会, 定要尽心尽力。” 陶砚认真点头,“是, 干爹。” 他在脑海中回想着柳家村的一草一木,尤其是后面的那几座山以及山下的那些田地。不过虽然他有过人的记忆,但由于此前不太重视此事,当时的许多地方都看得潦草, 如今回想起来竟有些模糊。 他顿时就懊恼起来。 心想等明天去帮忙夏收的时候,得把各处都走一遍才好,而且那夏收图也要画,还要画得更好,最好能跟各家各户打听一下,将每块地收了多少谷子都写上。不但今年的要写,去年的也得打听打听。 如此,待大人们问起的时候,他便不会答不上了。 这边两人正在忐忑呢,那一边带着画卷的魏大人已经来到了知县大人的屋里,向正在查看本地往年税赋的他禀告此事。 石县现任知县姓胡,人称胡大人,他保养得宜,年纪看上去跟小他三岁的典史魏大人差不多,都是四十岁左右。他见魏大人行色匆匆,便问道:“行之,你如此匆忙所为何事?可是夏收的事?” “大人。”魏行之略一拱手,“下官有一要事禀告。” 他将事情讲了一遍,然后在胡知县的示意下将画卷打开,“大人请看,此引水之法便利之极,于本县的农耕大有好处。大人您之前还在忧虑本县多山少地,百姓们辛苦一年不过勉强糊口,风调雨顺还罢,若是遇上天灾怕就成了第二个临县。” “如今有了此法,饱食不成问题啊。” 胡知县看得目不转睛,“这画是谁画的?” “哦,是下官手底下的一个捕快,名为陶砚,就是和蒲知府有几分关系的那一个,您之前说后面去郡城的时候把他带上。”魏行之解释,“今早张捕头来找我替他告假,我一问才知道有这事,这便来告知大人您了。”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下官愿意前往一探。” 胡知县沉思起来。 “也好,你先去这柳家村看一看,”他看着桌面上这幅在他看来很是潦草的画,“若是真的能多收这么多,你速速来报我。” 魏行之拱手俯身,“是,大人。” 柳树根在数着要带回家去的东西,铺盖肯定是要的,不然回到了家也没地睡,另外他们一家三口有一个多月没回去了,这次回去要给爹娘捎些东西表一表孝心。还有娘的生辰也快到了,虽然不是整寿,但一双鞋还是要的。 想到这里,他便喊道:“家里的,你给娘做的鞋放哪儿了?” 金氏正在纳鞋底,一手拿着针,一手拿着糊好的鞋底,看那鞋子的大小是做给小儿子柳石头的。虽然柳石头老是喊着自己现在叫做‘柳三磊’,但家里人还是习惯喊他石头,柳三磊是大名。 柳石头今年九岁了。 年初的时候一家人来到了县城,把柳石头送到了学堂里读书,现在他已经能认得许多字了,每次看到他摇头晃脑的读书,柳树根和金氏都很高兴。 不过金氏出神并不是因为想到了小儿子,而是想到了二女儿。她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就不说了,离得远不知道日子过得如何,但上回石三郎来说大女儿怀孕了,那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关键是二女儿柳二丫。 原本三个儿女里头,二丫是过得最好的,嫁了陶砚那样一个有出息的人,婆婆丁氏也是好相与的,人人都说她这是掉到了福窝里头。 可是 “家里的?”柳树根没见人回应,又再喊了一次,“你给娘做的鞋呢?明天回去可别忘了带上,我们这次回去,就得等收完谷子再回来。” “啊?哦,在屋里呢,我这就去拿。” 金氏刚刚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不过不碍事,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进屋去把给婆婆做的鞋子拿出来。 可正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在家吗?” “来了来了。”柳树根连忙出去开门,不过他觉得奇怪,他们家没搬过来多久,除了老宅那些人之外,别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住这儿。而现在喊门的这人很是陌生,最起码他就觉得自己没听过这个声音。 难道是口渴了,来讨水喝的? 正想着,门已经被他打开了,露出了门后一辆马车以及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和他二女婿陶砚差不多衣裳,但更为年长的一个人来。 柳树根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了,“你是?” 张捕头哈哈一笑,“柳老丈,我是陶砚他干爹,姓张。陶砚和二丫成亲的时候,我家里的也去帮忙操持了,我还和你大哥一起喝过酒呢。” 柳树根恍然,“原来是张捕头,快请快请!”不过他觉得奇怪,陶砚他干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到自己家里来了。 “不了,”张捕头摆摆手,“我这次是有要事在身,去你们柳家村办事,还请柳老丈你跟我们走一趟啊。” 柳树根听了他这话,不但有些茫然,还害怕起来。 难道柳家村出什么事了? 好在不等他多想,马车车厢里跳下来一个人,几步就走到了门前,然后对柳树根道:“岳父,你别担心,是这么一回事”陶砚挑着重要的说了一遍,然后道:“现在魏大人要去柳家村看看收成是否真的多了。” “我想着引水这事是岳父您和村长他们一起做的,而且上回您也说了,田地里的谷穗真的变多了不少,所以您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柳树根脚步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县衙里面的大人知道今年村子的收成变多了,于是要去看看柳家村种的地?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说出去全村都沾光。 他这下也顾不得胆怯了,忙道:“去,我跟你们一起去,不过陶砚啊,你岳母还在家呢我得和她先说两句,免得她担心。” 提起他岳母,陶砚脸色微微一红,不过他还是镇定道:“岳父,那您快些,魏大人还在马车上等着呢。对了,您不用带什么东西,我们今晚就回来。您顺带和岳母说一声,请她托个人给我娘和二丫也带句话。” “好好好。”柳树根点头答应着,然后连忙往屋里跑。 “家里的,家里的——” 柳树根一阵大喊,进门的时候险些撞上了拿着一双鞋出来的金氏,她诧异地问道:“当家的,这是怎么了,谁来了啊?” “是陶砚和他干爹,”柳树根焦急,“还有县衙的魏大人,说要去看看我们村种的稻谷呢。家里的,我现在就得跟着他们一块回去,晚上回不回来另说,若是我不回来你明天就和二丫一道回去。” “对了,把石头也带上,他们有夏收假呢。” 柳树根说完就想走,走了两步又一拍脑袋回来了,“对了,还有二丫,陶砚刚刚说他要晚些才能回来,你托个人去和亲家以及二丫说一声。” 扔下这句话,他匆匆的就走了。 留下金氏傻愣愣地在原地站着,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家的说县衙里的大人要去看村里种的稻谷,就在外头等着呢,所以他要先回去。可是稻谷有什么好看的啊,城外有的是,怎么还偏偏要去柳家村看? 她在心里嘀咕起来,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后来又想到当家的说要托个人去和亲家以及二丫说一声,于是她收拾收拾,决定去陶家一趟。一来就是和二丫商量这事,二来就是她还惦记着圆房呢,也不知道她和女婿商量得怎么样了。 柳树根买下的这屋子,距离陶家住的巷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太远。若是走路,半个时辰能到,若是坐轿子则要快些。 金氏舍不得坐轿子,于是走了近半个时辰。 陶家里,丁氏和柳二丫两个人已经吃过午饭了,她们按照往常的习惯吃完饭后各自小睡了片刻。然后丁氏起身,和在院子里洗衣裳的许婶子唠嗑,而柳二丫则把货郎早上送来,已经晾干了水的青草和菜叶拿去喂兔子。 等兔子吃得差不多了,她又把兔笼洗干净,然后一对对的分开,不吃奶了的小兔子也和大兔子分开,免得一个没看住被咬死了。 这一忙活便是半个下午,连她娘来了都没有发现。 “娘,你怎么来了?” 金氏上下打量了女儿几眼,回答道:“中午的时候,陶砚来了家里找你爹,说是县衙的魏大人要去柳家村,于是你爹就和他们一起回去了。陶砚还说今天晚上会晚一些再回来,让我托个人来和你们说一声。” “对这个事,娘也奇怪着呢,这不就亲自来问问清楚。” “二丫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丁氏和柳二丫也不知道缘由,他们只知道早上陶砚他干爹张捕头突然来把人喊走,午饭也没回来吃,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我也不知道,”柳二丫仔细想了想,“不过他早上出门之后不久又回来了,拿走了之前画的一幅春耕图。” “春耕图?” 丁氏不知道这事,于是问道:“是什么春耕图?” 柳二丫:“就是上回他去帮我爹干活的时候画的,画的是柳家村,有山有地还有那些引水的竹子,说是有用处。他还说等这次夏收完成,他还要再画一幅夏收图呢。”因为这个陶砚还专门向衙门告了假。 金氏更糊涂了,什么图不图的。 反倒是丁氏若有所思,“魏大人是县衙的典史,我以前听人说过他除了管着陶砚和他干爹这些捕头和捕快之外,还管着县里的春耕、夏收等等。” “可能是他觉得柳家村的这个引水法子好,所以特地去瞧瞧吧。”想到这里,丁氏松了口气,“那就没事了。” “魏大人上回还来家里喝过喜酒呢。” 她安慰着金氏,“而且啊,陶砚那性子我知道,如果不是好事他也不会叫上他岳父的,亲家母你就放心吧,等晚上他回来,我们再问个究竟。” 丁氏见二丫她娘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并且时不时地看向二丫,便知道她是有些话想问但又不好当着她的面开口。 于是便道:“亲家母,今天这事啊,不用太担心,没准还是件好事呢,胡知县和魏大人都是好官,他们来了的这两年,还没听说有什么出格的事。” “我前些日子接了件绣活,这做到一半呢,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和二丫好好说说话,我就不陪你们了。” “欸欸。”金氏和柳二丫连忙起身送她。 “你婆婆倒是镇定。” 金氏望着她的背影感叹,“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慌神呢,二丫你啊得跟她好好学学,这就是城里人说的养气功夫吧。” 柳二丫点头,“知道了,娘。” “对了二丫,娘有事问你。”金氏一等丁氏的背影看不见了,于是就拉着柳二丫走到一边,小声地问道:“你昨晚上有没有和女婿说?” “圆房的事” 柳二丫脸红着答道:“娘,是你误会了。” 金氏不放心地追问,“那你们圆房了?”不管是误会还是没误会,在她的心里圆房与否是最要紧的,若是两人没圆房,那这件事就过不去。 柳二丫轻轻点头。 金氏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那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啊,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好好教养着,娘也不用担心你老了之后孤苦伶仃的了。这事啊你放心,我没跟你爹和你婆婆说呢,你们两个也别说漏了嘴。” 不跟当家的说是因为昨天还没确定,不想让他也跟着担心,而不跟二丫的婆婆说纯粹就是为了不让亲家怪罪二丫了。从金氏自己的体会来看,小两口之间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做婆婆的总是不问究竟,先责怪儿媳妇。 虽说二丫的婆婆看着挺好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柳二丫答应着,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了,也没必要说出去。她并不知道婆婆丁氏早就知道了,还把陶砚骂了两回呢。 第64章 验收成果 柳家村 吃过午饭之后, 柳村长就溜溜达达地去地里转了一圈。 临近夏收,他每日都要去地里走两圈,一来是看看稻子熟了没, 能不能收,能收的要赶紧催着他们收。二来就是单纯的高兴了, 因为水足的缘故,今年地里结的谷子明显要比去年的厚实。 用手捏上去鼓鼓囊囊的, 瓷实。 每每看着这些谷子,他就在心底乐开了花,越发觉得去年给全村接水的想法是对的, 不然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往年因为水不足, 他们还和临村打过架呢, 就是村子内部也因为偷水的事打过不少。但今年都没有了, 今年谁家若是有人半夜起身到地里, 那不是偷水,而是看看苗有没有因为水太多被泡烂了。 有了水,省了多少功夫。 “这块地是树根他家的吧?” 柳村长走着走着, 然后看到眼前这块地上的谷子可以收了, 连忙往四周望去,喊道:“树根呢?树根家里回来人了没有啊?” “没见着呢。” 隔壁正好是柳树根家旁边住着的柱子家的地,他听到柳村长的话后直起腰擦了把汗, “村长,他们家的门一直关着呢, 应该是还没回来。” “哎呀,怎么还没回来。” 柳村长皱眉,他望着地里已经黄透了的谷子,“这谷子再不收, 就要烂地上了,若是一个不好再遇上下雨,那这几个月不就白忙活了?” “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村长,他们家怕是不在乎呢。”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人站了起来,笑道:“这几个月树根家的地都是他们大哥一家看顾的,前两日我还看到他们家那上门女婿来看过,今日没来怕是忙着收自家的地。” “听说树根在县里挣大钱,穿起了员外衣裳。” “怕是不稀罕这些呢。” “对对对,”有人挑着担子路过,补了一句,“上回我去城里卖东西,还看到树根婶在肉摊上割了一大块肉呢,怕是有三斤还多,他们家现在是发达了。不但有租子收,树根婶还做了饭菜挑去卖。” 柳村长气道:“发达了,也要收谷子啊!不行,我得去跟他爹说一声,这么好的谷子怎么也得收起来” “爹——” 不等柳村长说完,他的儿子柳良平就从远处跑了过来,看到柳村长站在田边的身影,柳良平高兴万分,远远的就朝着他爹喊道。 “爹,太好了,快快快爹你赶紧回家去,树根回来了” “树根回来得正好!” 柳村长朝儿子挥手,“你去跟他说,他家里的谷子能收了,让他赶紧的收拾收拾下地收谷子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柳良平没听他爹的话转身去找柳树根,而是继续跑了过来,对他爹道:“爹,树根没办法来收谷子,他领了一位大人来。” 柳村长疑惑,“什么大人?” “是县衙的典史魏大人!” 柳良平说完这话,就拉着他爹往回走,“爹你赶紧跟我回去吧,树根刚才带了县衙的魏大人来,说要看看我们村今年的收成。” “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什么?”柳村长大惊,“县衙的典史大人?” 柳良平激动地点头,“是啊,说是管县里粮食的典史大人,二丫她女婿说是姓魏,让我们喊魏大人。爹你赶紧跟我回去吧,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呢,魏大人是来找你的,正巧你出门去了。” “那赶紧走。” 听说是县衙来的大人,虽然柳村长一时想不起典史是什么样的官,但不管官大官小,县衙的人一样是怠慢不得的。 父子两个匆匆地往回走,留下几个村民面面相觑。 县衙的大人来了? 柳村长家 佟氏给屋子里的人上了茶之后就出来了,一直和婆婆等在厨房里,等看到当家的和公爹回来,她连忙迎了上去,“爹,当家的,那魏大人说还要见见村老们呢。” 柳良平马上道:“我这就去喊。” 柳村长说了声赶紧的,别让大人们久等,然后就整了整衣裳进屋了。一进屋,他就看到自家堂屋内,除了认识的树根和二丫女婿之外,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一个和二丫女婿穿得差不多,想来就是儿子在路上说的张捕头,二丫女婿他干爹了。 而另一位年轻些的,身材没那么壮实,甚至在乡下人看来还有些瘦弱,但别人站着他坐着,那这位肯定就是魏大人了。 柳村长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县衙的官啊,他只见过收赋税的小吏。见这魏大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当即就是一拜,“柳家村村长柳成,拜见大人。” “快快请起。” 魏行之起身去扶他,然后态度和气地说道:“本官不请自来,是听说了你们柳家村用竹子从山里接水,不但今年春耕便利许多,收成也更好啊。所以特地来瞧瞧,看是否属实,你既然是此村村长,那就你来说说吧。” “这”柳村长犹豫。 “怎么?”魏行之挑眉,“此事不真?” 柳村长打了个冷颤,连忙道:“小的不敢欺瞒大人,今年春耕的确是比往年顺利,收成也更好。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但是那些接水用的竹子现在都收起来了,有的还做了柴火。” “这稻子长好了便用不着水,水多反而会淹坏了地。” “而且山上也有野兽,时不时的要让人去看看竹子有没有歪,费功夫。所以用不上的时候,村里人就把那些竹子收起来了。如今到了割稻子的时候,竹竿摆在地上反而碍事,就,就都收起来了。” 他这一番大喘气可把屋子里的几人吓了一跳,第一次来的魏行之和张捕头两人还以为陶砚和柳树根在骗人呢。 就是陶砚和柳树根,也心下踹踹。 柳树根刚才从县城到柳家村,一直都是坐在马车里,和这位魏大人面对面,两人一问一答说了不少关于柳家村的事。这时候柳树根就站了出来,大着胆子道:“大人,的确是这样的,稻子长成后就用不着那么多水了。” “不过大人若是想看,马上就可以接。”柳树根又补充,“让村长多喊些人,一个下午就能从山上把水接下来。” 陶砚也道:“大人,卑职愿意一道去。” 柳村长连忙点头,“对对对,很快就能接好。” 魏行之想了想,点头,“也好,那就劳烦柳村长了,我们现在先去看看地里的收成吧,水道后面再说。”他虽然看过农书,但没实际种过地,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也只是确认是不是收成有所增长,接水的事可以后面再说。 柳村长连忙把人带到了地里,就是他刚刚看过的,柳树根家的那一块地。中途他儿子柳良平带着两个村老找来,他又让他赶紧去把水重新接下来。陶砚见这里自己帮不上忙,于是跟魏大人禀告一声,也跟着去了。 可怜柳良平气都还没喘匀呢,就又被他爹指派着干活,临走的时候只来得及回头看那位气势不凡的魏大人弯下腰,在村民们的围观下,正在打量着地里的稻穗。 魏行之正在看的这一株稻穗,虽然只有三个穗条,每个穗条上有七八粒到十几粒不等的谷子,但大部分都厚实饱满,空壳较少。 虽然比不上他之前在别处看过的那些长得更多更好的‘祥瑞’,但对于来此地两年,了解山地种田不易的魏行之来说,已经足够了。 “好,这是谁家的地啊?” 柳树根连忙道:“大人,这是草民家的地。” 魏行之又问,“那这块地,去年收了多少谷子?” “二石,”柳树根答道:“这块地草民前面十年,都收了差不多二石谷子,有的年头水多便收得多,有的年头挑不到水,便收得少。最少的一年,村里的井没有水,草民记得那年只收了九斗。” 他这话让好些人想起了心酸往事。 “我也记得,好像是十八年前吧,我家一亩地也只收了一石谷子,全家都饿着肚子呢,饿的腿都打飘,常常半夜饿醒。” “我家也是!” “那年大旱,别说挑水到地里了,自家都不够吃呢,谷子喝不到水可不就是扁了。我还跟那隔壁村的谁谁争水,他把我的头给打破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着以前种地是如何如何的艰难。什么日夜都要守在地里防止别人偷水了,还有什么为了争水和隔壁村打破头了,还有因为抢不到水而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谷子长得比别人家的矮,稻穗比别人家的少 而如今,这些都不用愁了。 有了那山上下来的源源不断的水,他们夜里也能睡个好觉,反倒是有些人家因为没有及时挖沟放水,收成不如往年好。 十句话里,八句都没离开水。 这倒不是因为村民种地只看着水,旁的譬如种子这些都不顾了,而是去年和今年,差别最大的地方就是水。听说那位‘大人’来他们柳家村也是为了看水的,所以他们说来说去便也只说今年水多了的好处。 柳村长刚开始还担心这位一看就和他们不一样的魏大人会听得不耐烦呢,但没想到他却听得入神,偶尔村民们说起家里接了水之后的便利和随之而来的烦恼,他还会问上两句,这样柳村长渐渐地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魏行之道:“让人把这块地收了,看看有多少。”周围的村民见是大人的吩咐,连忙自告奋勇地帮忙。 而魏行之又道:“柳成,你再带本官去看看你们家里接的水。” 柳村长连忙点头,因为他们自家有井的缘故,所以魏大人刚刚就没有在柳村长家看到村民们眼中“神乎其技”,会流到自家水缸上的水。这会儿他想看,其中一个村老家里正好接了水,就恭敬地将人请了去。 一整个下午,魏行之魏大人就在柳家村走了起来,他不但看过了还在地里长的粮食,还看了村民们家里接的水,在山上新开的地。接着又不辞辛苦地爬上了柳家村后面的山,看着陶砚他们是怎么将竹子连接在一起的。 到了最后,他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二石二斗谷子,以及哗啦啦流淌在田地,在沟渠里的清澈水流,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啊!” 第65章 陶砚的新工作 魏行之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已经确认了陶砚所言不虚,柳家村不但因为从山里接水下来的缘故日子便利了。 他和胡知县最关心的涨收成一事也是真的,而且据他的估算和村民们的说法, 三成也不无可能。 这让他大喜,对柳村长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柳村长,柳家村此番能有这般变化, 你功不可没啊。” 柳村长有些惶恐,“大人,这都是二丫她女婿和柳树根的功劳啊。若不是二丫她女婿想了这么个主意, 还帮着柳树根家把山上的泉水接下来, 那就算是给小的一辈子的时间, 小的也想不出这样的巧门来。” 魏行之宽慰, “他们有功, 你也有。” 他今天已经把这事的前后拼凑明白了,要不是这个柳成有成算,当机立断, 那此事最后也可能成, 但却不会这般快。 所以这柳家村的村长,是有功的。 当然了,最大功劳的还是找到了这个法子, 并且做了出来的陶砚。他不但能做事,还有心, 不然这事也不会到他跟前来。 想到这里,他便对刚刚从山上下来,现在站在他旁边的陶砚道:“也记你一功。” 陶砚大喜,“多谢大人。” “哈哈哈” 魏行之带着几分得意地笑完, 然后对在场的人道:“此番人人有功,我这便回去禀告知县大人。柳村长,你让百姓们将各家收到的谷子都放好,勿要挪作他用。后面本官还会派人来查看的,可明白?” 柳村长惊喜地行了个礼,“是,大人。” 夜幕低垂,护送着魏大人回来的张捕头和陶砚两人在县衙门口分别,一个急着回家。一个想了想先去了柳树根家,跟岳母金氏和小舅子柳石头说明了今天的原委,并把岳父柳树根现在先留在柳家村的事说了。 “岳母,岳父今天留在了柳家村,和村长他们商量事情,没有跟着我们回来,那明日我和二丫就来接您一起回去吧。” “我跟我娘已经说好了。” 金氏打量着这个昨天重新认识的女婿,直把他看得脸色微囧,颇有些不自在才收回了目光,缓慢道:“好,那明日我便和你们一道回去。” 陶砚松了口气,他把事情说完,几乎是逃一般地出了岳家的门。岳母的目光,险些让人招架不住。 回去的路上,他几乎是一路急行,等到了家门口时已是满头大汗。 而陶家里面,丁氏和柳二丫吃过晚饭后就一直在等着了,见到他回来丁氏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怎么这么晚,事情可还顺利?” 柳二丫也问道:“怎么样了?那个魏大人到了柳家村有没有说什么啊?” 陶砚一口气喝完了茶,在两人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有几分得意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大人说好呢,他今日看了柳家村的地,还看了水是怎么接的,最后当场让人割了一亩看看收成如何。” “结果的确大有长进。” “多收了两成。” “于是他便说,让柳村长组织村民们将稻谷收起,他会再让人去验看。娘,二丫,魏大人还说会给我记一功。” 柳二丫和丁氏闻言都露出了笑容来。 陶砚又道:“娘,二丫,我今天跟着魏大人走了一下午,听他的意思,好像这接水的法子对于我们县来说非常的重要。” “估计以后在别的村也要做。” “我想着如果县衙要领头做这事,就和前些年蒲大人领头挖这个码头一样,那我也跟着一道去见识见识。” 他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干爹说捕快做到头也就是他那样的捕头。在我们这样的地方,等上三五年也不一定能遇上回抓的那种凶犯,平日里就抓一些小偷小摸还有打架滋事的,没意思透了。” 丁氏是个疼孩子的,听到他这话便道:“那你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大人们的期望。而且就像你说的,若是别的近山的村子里也能像柳家村一样,收成变多饿不了肚子,那不管是对县衙还是百姓来说,都是好事一件。” “这和你抓人犯是一样的。” 柳二丫也赞同,“我们家附近的几个村都有山,地不多,有时候也是吃不饱的。就比如我娘他们那个村,以前还来我们家借过粮食。” “对了,上回我还听我娘说金家村那边也学着我们村从山上接水呢,不知道收成是不是也这样,你要去看吗?” 陶砚倒不知道这事,他道:“那我明天问问岳父。” 若是金家村也和柳家村一样,那他就亲自过去看看。 第二日,陶砚一早就把二丫和岳母以及小舅子一起送回了柳家村,然后他询问了岳父岳母,果然岳母所在的金家村也从柳家村这里学了接水的法子。也是巧了,还是上回他和二丫成亲时候的事。 就是不知现在如何了。 “二丫外祖家离这有些远,走路两个时辰都不止,说来也是我的疏忽,今年先是二丫成亲,然后又是春耕,再接着就是我们家搬到了城里。” 柳树根感叹,“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我都没去看看二丫她外祖家的水接得如何了。你若是想去啊,等家里的稻子收完了我便带你去。” “也就这几日的事。” 昨天晚上,村长和村老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要尽快把地里还没有收的谷子都收回来,不要让魏大人久等,所以柳树根的确是走不开。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柳家村各家各户都忙着收谷子,等他们收完典史魏大人果然派了人来验收。一过称,柳家村今年涨收三成有余。而且由于有陶砚中途提醒的缘故,这些人不单单查验了柳家村,还把周围的几个村子都看过了。 这些村子或多或少都涨了些,当然最明显的还是柳家村。 金家村也去了,但只有和柳树根家沾亲带故的几家有收获。其他人家要么不信,要么没有自家的山,要么来不及开荒,都不尽如人意。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胡知县大喜了。 “好!” 胡知县看着案几上摆放的春耕图和陶砚连夜画上来的夏收图,喜不自禁,“大喜啊,本官之前还在头疼,有蒲大人建立码头,全县商税翻倍的金玉在前,我等不管是做什么都拍马难及。” “没想到小小的一个柳家村,竟然能给本官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好,行之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胡知县指着魏行之呈上来的册子道:“就按照你说的,全县凡是有山的村子,趁着这一两个月农闲,都把这竹水道搭起来。此竹水道虽说一根引不了多少水,但胜在便利、快,并且还不用征发劳役。” “然后还要多开山地,开荒免三年赋税。” “山地哪怕种不了稻子,也可以种些豆子、高粱之类的。唔,本官再写信问问同窗、同年,看还有没有别的能把水从河道上引上来的法子。” 胡知县这些日子尽想着从山上引水灌溉田地这事,自然而然也想到了,若是周围没有山没有泉眼,那那些田地要如何去办?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向好友们请教。 毕竟他十几年寒窗苦读,于四书五经一道上是精通的,进士功名也不是浪得虚名。但在这些农事、工事、商事上却知道得寥寥。若不是他外放做了知县,急于做出一番成绩,恐怕后半辈子都不会去了解。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此事如成,则石县可兴矣。” 石县兴,便是胡知县的功劳。 而魏行之作为胡知县的心腹,自然也会有大功,没准还会实现他心心念念的事。于是他一拱手,“下官领命,定会让全县一十八个山村,村村都按大人之令行事。” “行之先行恭贺大人!” 柳二丫在柳家村,他们家的厨房里忙活。 夏收虽然已经过去了,但陶砚最近都在周围的几个村忙碌,据他说是因为知县大人下令要让全县近山的村子都像柳家村这样,把水接上。以便今年秋收的时候,百姓们能够多收些粮食。 为此,陶砚自请去魏大人手下帮忙。 而柳家村里有经验的譬如柳村长、柳良平等人也被县衙的人征了去,每日教其他村的人怎么接水,一天能有一百文钱。 不过这些人里面没有柳树根,因为他和金氏在夏收之后就带着柳石头回县城去了。柳石头要读书,柳树根要看顾着码头的简陋客栈,而金氏除了要喂兔子之外,还要做些吃食,让柳树根拿去卖。 所以一家子都不得清闲。 柳家村人人羡慕的这份‘师傅’工作,自然就只有放弃了。 而因为陶砚就在附近的村子忙碌,每日为了方便也不回城浪费时间,所以小夫妻两个目前就在柳家住着,等他事情办完再说。 “二丫在家吗?”一个耳熟的声音在外头喊着。 柳二丫往锅里倒了半瓢水,然后走了出去,“三伯娘?我正做饭呢,门没锁你自个儿进来吧。” 柳三伯娘推门进来,跟柳二丫寒暄,“二丫,你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啊,这般的香,三伯娘我大老远就闻到了。” “天气热,做个菜汤配饭吃。”柳二丫一边说着一边敲了个鸡蛋到锅里,搅一搅,那味儿更香了。然后她转身拿了个大碗,盛上来的汤里除了有颜色翠绿的青菜,还有搅碎了的鸡蛋花,当然最上面还有香油。 这是她跟婆婆学的,煮的时候不能盖上盖子,不然菜叶就要黄。 不过柳三伯娘可不觉得这碗菜汤好看。 她心疼极了。 “二丫啊,你煮菜汤怎么还要往里头放鸡蛋呢,还搅得不成形,现在的鸡蛋要两文钱一个呢,拿去卖了多好。还有这么多的香油,怕有一小勺了吧。” “这也值一两文钱呢。” “我们家做菜汤,都是放点盐就好了的。这些油啊,鸡蛋啊什么的都没必要放,鸡蛋能卖钱,香油还要花钱买呢。” 柳三伯娘肉疼地看着柳二丫还从饭锅里挖出来一个咸鸭蛋,险些就要捂胸口了,“这咸鸭蛋卖了也有三文钱呢,二丫,不年不节的,随便吃吃就行了。这些鸡蛋鸭蛋之类的,还是得拿去卖钱。” 柳二丫没理会,不过也没说什么赶人的话。 她知道三伯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半点也见不得能卖钱的东西被吃到肚子里去。在她看来自家人随便吃吃,饿不死就行了。能卖钱的东西,都得拿去卖了钱才好。去年黄媒婆来他们家的那一回,三伯娘就想让她把山鸡卖了。 现在她来家里见自己吃了两个蛋,于是又心疼坏了。 柳二丫岔开话题,“三伯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她觉得三伯娘就是书里面常说的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若是没什么事,她估计更愿意做些能挣钱的活,不会跨过半条村来找她。 柳三伯娘经她提醒,也想了起来。 “对,有事找你呢。” 她笑了起来,“你金子哥要成亲了,就在下个月的初八,八月初八,好日子呢。我是特地来告诉你的,回头你跟你娘说一声,都来家里喝杯喜酒才好。” “金子哥要成亲了?” 柳二丫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了起来。三伯娘的儿子柳金比她大两岁,小的时候还一起玩过呢,现在金子哥在鸿运酒楼做学徒,柳二丫的兔子就是通过他卖给了这家酒楼的。而且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才能把兔皮拿回来。 当然,每收一块兔子皮回来,柳二丫也有给酒楼五文钱。如今这些兔子皮,都被她找人硝好,攒着冬天做皮袄子呢。 “三伯娘你放心,我一定去。” 第66章 转胎丸初现(修) 柳三伯娘满意了。 “你可一定要来, 我准备着那天让你金子哥下厨呢,他在酒楼学了那么多年,定能烧一桌好菜。” 让金子哥烧菜? 柳二丫惊讶了, “可是,可是金子哥不是新郎官吗?”还有让新郎官成亲那天亲自烧菜的, 三伯娘这也太会想了吧。 “这有什么,”柳三伯娘不以为然, “虽然是成亲,可也不是一整天都在成亲啊,再说了请别的人来要给钱不说, 还不如自家人烧得好, 完了还要好吃好喝地送走, 如果有剩菜还要给他们拿去。” “多不划算。” “而且啊, 让金子烧饭, 还可以让新娘家的亲戚们尝尝新女婿的手艺。那叫什么,对了,一举多得!” 柳三伯娘得意洋洋, “这可是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 听了她这主意, 柳二丫无话可说了,她转身给自己舀了满满的一碗饭,“三伯娘, 你吃过了吗,要不要在我家吃些?” 柳三伯娘瞪大眼睛看着桌面上的菜, 口水都吞了几遍,不过还是摇头,“不了不了,我出门的时候在家里喝过菜粥了, 这会儿不饿。”她说完这话就转身出门,“二丫,我还要给别人家捎信呢,这就走了。” 见她这么说,柳二丫也不勉强,于是送她出门后坐下来把切开的咸鸭蛋拔到饭上,一口菜一口饭的吃得很香。 等她把饭吃完,家里又来了客人。 柳盼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丫,你在家吗?” 柳二丫冲外头喊了一句,“在呢,你进来吧,门没锁。” 柳盼儿提着个篮子进来,放在桌上,“二丫,我今天去兔窝看的时候,发现有只兔子被咬死了。被咬死的兔子能吃,我这便给你送来,你看有两斤多重呢,你这几天都不用到外头买肉了。” “两斤多重的还能被咬死啊?” “是啊。” 柳盼儿在柳二丫的旁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兔窝太小了,都养在一处,所以这个月已经被咬死三只了。不过二丫你别担心,大郎正在做新的兔窝呢,等新兔窝做出来就好了,到时候也学着你和二婶那样,一对兔子放一窝。” 盼儿既然提到了柳大郎,二丫便顺势问了一句,“盼儿,你们家大郎对你可好?我这些日子虽然听陶砚说他活干得不错,但还不知道他在家里如何呢。” 柳大郎也跟着陶砚他们一起去外头做活了。 听到这话,柳盼儿高兴起来,“二丫,他挺好的。你知道吗,上个月我二姐被她当家的打了,躲回家里来。然后他就带着我们去把我二姐夫也打了一顿,我二姐夫他兄弟想来帮忙,结果他一个人把他们家两兄弟打得哭天喊地的。” “二丫,我可高兴了!” “这回我娘再也不说我选错人了,直说我选得好呢。” “如今就是在家里,柳春生他们也不敢再明着欺负我们了。今年夏收,爷让他们都统统下地干活去。哈哈,然后柳春生受不住,又带着那黄氏躲回黄家去了,说是要好好读书,明年好考秀才呢。” 柳盼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快活劲。 “二丫,我想过了,我给你养兔子赚的钱我要通通攥在手里,谁来也不给。而且大郎以后也跟我一块在家里养兔子。他只会听不会说,出去干活得被人欺负死,也就姐夫不嫌弃这回才带上他。” “没有钱,我看他柳春生怎么去考秀才。” “要我说,考不上才好!” “那好啊,”柳二丫高兴道:“我正打算多养些兔子呢,酒楼那边老是催我,说我送过去的兔子太少了,不够卖。” “盼儿,你多养些。” “好啊,家里有的是地。” 两姐妹坐着闲话家常,柳盼儿说着说着,语气有些迟疑,“对了,二丫,姐夫以后还做不做捕快啊?现在村里有人说你好不容易嫁了个城里人,结果现在城里人也要下地了,以后就做不成城里人了。” “这谁说的啊?”一听就没安好心。 “不知道呢。” 说起这事,柳盼儿也困惑,她这些日子都忙着割草养兔子,还真不知道这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就只听到村里现在有人在说二丫的闲话。 “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算了,”柳二丫无所谓地摇头,“我现在好着呢,有租子收还有肉吃,等天冷的时候皮袄子也有得穿。她们要说就说呗,反正说来说去,我家过得好就行了。” 要是以前,柳二丫恐怕还要找上门去理论,但随着她日子越过越好,对这些就不太在意了。 柳盼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现在整条村就没有哪一家比二叔家过得更好的了。二丫就更不用说了,她有租子收,还有自己帮着她养兔子,谁家过不下去了二丫都会好好的。 这么一想,她也歇了打听的心思。 柳盼儿走后,柳二丫回屋歇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将家里收拾了一遍,再出门给几块菜地都拔了草。回来后已经到了煮晚饭的时辰了,她仔细地把兔子收拾了,准备做一道她和陶砚都爱吃的葱泼兔。 等陶砚一身汗水地扛着什么东西回来,屋子里已经飘满了香味。 “你回来了,咦,这是什么?” 陶砚坐在了凳子上,给自己灌下了两杯茶才回答:“野猪,今天去的是张家村,他们村的山上有野猪,于是就顺手宰了。这是两只野猪腿,我带回来自家吃,剩下的就分给了帮忙的人。” “还有这样的好事?” 野猪柳二丫以前听爹娘说过,说他们二十年前后面的几座山里是很多的,但后来慢慢的就没了。柳二丫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荒年的时候杀绝了,亦或者是退到了更深的山里面。 她蹲下身子拨弄着这两个大块头,见上面黑乎乎的,还有烧焦的痕迹,“这是已经烤熟了的?可是看着不像啊。” 有的地方还有血丝呢。 “没熟,是我怕回来的路上引来大家伙,于是放火上燎了一会儿。”陶砚弯腰,砰地一下将两大块肉都放在了桌上。 “你看看要怎么吃。” 柳二丫很快就想到了,“一条熏干留着以后吃,剩下的一条明天炖着吃,给娘和我爹娘都送去一些,你觉得怎么样?” 陶砚没有意见,于是就这么定了。 夫妻两个就又说起了别的话来,他们在柳家村一共住了半个月,然后陶砚他们就去了别处,柳二丫也回了县城。 到了八月初八,柳金成亲的日子,柳二丫一大早就提着东西回来了。柳金娶的媳妇也是黄家村的,闹洞房的时候柳二丫跟进去看了一会儿。长得不是很好看,但听说在娘家的时候很能干。 反正三伯娘笑得见牙不见眼。 陶砚这一忙,就是近两个月,开始的时候是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后来事情办完了就去别的村镇,到了九月才闲下来。柳二丫先是住在柳家村照顾他,后来也回了县城的家里,等办完事回来他整个人不但黑了,还瘦了一大圈。 但也是很有收获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倒出两个元宝来。 “娘,二丫,这是知县大人赏的!” “十两银。” “等今年年底估计还有更多。”这十两银子只是这次的赏赐,陶砚原本打算打一块金福牌送给二丫的,但想到等今年秋收之后那一十八个村子齐齐涨收,知县大人定会再给他更多的赏赐,于是就歇了心思。 干脆拿出来,让娘和二丫都高兴高兴。 “这么多?” 柳二丫果然高兴得很,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元宝呢,稀奇地拿起来看。 虽然她码头的那处宅子每月有十几两的进项,但碎银要想换成元宝,那得收火耗的,一两银子要多收一两百文的火耗。所以她收到之后,每次都是怎么收的怎么放,到现在那些碎银和铜钱已经攒了大半箱子。 丁氏也拿起一个看了看,然后放下推给了柳二丫,“这是官银,每个正好是五两,这底下都有印记的。二丫,你收起来吧。” “娘不缺银子使,你和陶砚商量下这些银子是存起来,还是买些什么好。娘瞧着你那宅子就不错,多置办一个也不坏,如今县城的宅子都比去年要贵了。” 柳二丫见婆婆的表情不像做假,于是便高兴地收了起来,等夜里她翻出账本把这笔赏银记下,然后心里就琢磨开了。 “五十二两再加二十两,那就是七十二两。” 她地抬起头来,“我们攒了七十二两银子,你说做些什么好?” “七十二两?” 陶砚正在看着一本农书,他这两个月跟着县衙的其他小吏一起做事,深感自己知道得不够多,于是一有机会便开始看书。 他听到柳二丫的话后放下书本凑过去看,见她从第一笔的十二两又六百钱记起,到刚刚的这一笔二十两,加起来果然是七十二两。至于尾数的十几个铜板,都不约而同地被两人无视了。 “你觉得做什么好?” “不如再多买一个宅子吧,”柳二丫期待地想着,“娘刚刚也说好呢,哪怕现在贵了些可七十二两也能买一座了吧?” 三十两买的屋子,半年就挣了五十两,柳二丫觉得这个划算。 “那你想买在何处?” 陶砚提醒她,“若你还想着码头,恐怕是不成,因为县衙已经没有空余的宅子了,都被陆陆续续买了去。” 旁的人也不是没眼睛的,自从二丫那宅子挣钱之后,县衙里剩下的空宅很快就被挑了去,越是靠近码头的就越抢手。到了后来市面上凡是靠近码头的屋子都没了,而且也有了人家学着二丫做这门生意。 这个柳二丫也知道,因为她爹就说过这事,不过因为来住的都是熟悉的乡亲,他爹晚上还给烧热水,所以那些新开的客栈倒没有对他们的生意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每个月少了二三两银子。 “就在我那宅子附近是最好的,也方便我爹看顾。这样吧,我去跟我爹说一声,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不过第二天回娘家,柳二丫话都还没说呢,就先被她娘说的话吓了一跳。 “二丫,盼儿那孩子有了身子,我前几日回村摘菜,听她娘说的。说是有一天早上喂兔子的时候,觉得臭然后吐得稀里哗啦的,送去镇上看大夫说是有了。”金氏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看柳二丫的肚子。 “二丫啊,你最近想不想吐啊?” 柳二丫不但不想吐,她还吃得香呢,“娘,这事急不来的,还是你当时教我的呢,说是不要急,越急越没有。” “可是你都成亲半年了。” 金氏这次回村被不少人明里暗里的问,她便也心急起来,突发奇想地对柳二丫道:“二丫,要不娘给你买颗药丸子?” “黄家村有一种药丸子,说是妇人吃了,包生儿子呢。好像是叫做,”金氏想了想,不太肯定地道:“叫做‘生子丹’,对了,那个大夫还卖另一种药丸子,叫做‘转胎丸’,那是给怀孕了的妇人吃的,吃了之后也是包生儿子。” “我听你大伯娘说你大嫂就吃了。” 金氏说道:“你三婶现在一天到晚跟人说,她儿媳妇的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虽然一颗药丸子就要一两银,但若是吃了之后就能生个孩子,那还是划算的。” 柳二丫听后哭笑不得,“娘,那不成神仙了?要是吃上几颗药丸子就能包生儿子,那这世上就没有女娃了。” 毕竟家家户户都想着生儿子呢。 金氏讪讪,“那倒也是。”于是她便不再提了。 虽然她娘不提了,但柳二丫的耳根子却没得清净,没几日,她又从别的地方听人说起这个包生儿子的神药来。 第67章 没病就不要吃药 “那温氏也是个傻的。” 阙氏这话在家里没地说, 于是便来和丁氏唠叨,“来路不明的药丸子,被她娘一说就吃进了肚子里。她娘还得意洋洋, 说那药啊,包生儿子, 吃了之后她女儿保准给我们家生个白白胖胖的长孙。” “是,我是想着温氏能生个长孙的话, 那就好了。” “可药也不能乱吃啊!” “还是从乡下买来的,”阙氏心烦意乱地揉着帕子,“只要她是个能生的, 我们张家等得起, 可偏偏是她们母女俩等不及了。” “要是传了出去, 都以为我是什么恶婆婆呢。” 丁氏宽慰, “威儿他娘, 威儿他岳母是急了些,但心是好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大夫来看看威儿媳妇的身子,若是这药有什么不妥, 也好及时诊治。” “看了, ”阙氏摇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当天我就找了大夫, 不过大夫倒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哎,我是没想到啊她怎么就蠢成这样, 又不是生了三五个姑娘的人家,我和他爹都急着抱孙子。” “自从她怀孕,家里是事事依着,就连威儿他奶都说能生就行, 哪怕这一胎是姑娘都不要紧,让她放宽心。” “可人家就是不听,偷偷吃药。” “药可不能乱吃啊,”丁氏也是无奈,“我以前在唐家当差的时候,那些怀了身孕的奶奶姨娘们,就有偷偷吃药,然后反而落了胎的。” “依我看,你还是跟威儿说一说,让他好好劝劝他媳妇。” “药不能乱吃。” “可不是,”阙氏心烦意乱,“回头我跟威儿好好说说,往后可不能再让她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对了,说到唐家,你知道吗唐家的大少奶奶也有了身子,说是已经三个月了,就是去年搭着大船来,嫁妆抬满了一整条街的那一位。” “不过她一有了身孕啊,唐家大太太立马就抬举了一个通房伺候她儿子。听说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阙氏摇头,“这大户人家啊。” 金氏倒是不曾听人说起过,不过这种事情她以前看得多了,“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讲究多子多福,一旦剩下了嫡长子,就要给通房停药。以前唐大太太便是如此,她怀大姑娘的时候,老太太也是抬举了一个通房。” “后来啊,那通房擅自停了药,险些弄出个庶长子来。” “还有这样的事?”阙氏听得新奇,“那后来呢?唐家大少爷是唐大老爷长子,那那个庶长子没生出来吧?” “灌了一碗药,发卖了。后来好几年唐大太太都生不出儿子来,唐大老爷身边的通房们便都喝药,喝着喝着,有些就不能生了。” “命苦得很。” 金氏语气感伤,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所以她当初才坚定了不跟着三姑娘出嫁的心,免得自己也变得如此下场。毕竟唐大老爷身边的通房,有些是老太太给的,有些却是唐大太太身边的丫鬟。 阙氏还是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事,于是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她道:“说起这个,你们家二丫进门也有”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咦,二丫你回来了。” 刚刚进门的的确是柳二丫,她喊了声,“干娘。” “欸,好些日子不见了。”阙氏道:“我跟你娘正说起你呢,你这些日子跟着陶砚忙里忙外的,可别把自己给累着了。” “我听他干爹说陶砚把整个县都走遍了?” “没呢,就是去了山里,累人。”柳二丫跟阙氏解释,“魏大人安排了十几个人,把全县的山村都走了一遍,不但教他们接水,还让他们多开荒地。陶砚跟我说就为了这事,各个村子的山地都卖出去了。” “这是个好事啊。” 张捕头虽然是个不太懂这事的武夫,但阙氏是掌家能手,听了二丫这话她很快就想到了此举的好处,“那今年或者明年,粮价可能会降。” 丁氏也点头,“应该会。” 于是几个人的话题又转到了菜价、米价、盐价等等的事情上来,闲聊了半个时辰阙氏见时辰不早才告辞离去,拒绝了两人的挽留。 等人一走,柳二丫忍不住问道:“娘,干娘刚刚是说张大嫂吃了一颗药丸子,说是吃下去之后就包生儿子?” “你听到了啊。” 丁氏叹息着坐下,“也不知道威儿媳妇是怎么想的,明明她这一胎大夫都说没毛病,不需要吃安胎药。可偏偏她们母女俩就是不放心,上回她娘给她求的平安福也就罢了,可这次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买来的药丸子,说也不说一声就吃下去了。” “可把你干娘气得够呛。” “娘,那颗药丸子是不是叫做什么‘生子丹’,或者是‘转胎丸’?”柳二丫好奇追问,“我娘说我们村前面的黄家村,就有人卖包生儿子的药丸,‘生子丹’吃了之后生儿子,而‘转胎丸’吃下去能把姑娘变成儿子。” “只要一两银子。” “我娘家嫂子就买来吃了,我三婶逢人便说呢。” “你娘家嫂子也吃了啊?”丁氏惊讶,柳二丫的娘家嫂子她是见过的,姓黄,据说是个村塾先生的女儿。 自己上次去的时候,她还大腹便便地来打招呼呢。但那做派不是她喜欢的,看到她丁氏就好像是看到了后面屋子住着的崔家姑娘,所以也没说上几句话,没想到她也吃了这什么药丸子。 这些新媳妇都是怎么了? 一个个急不可耐。 丁氏本想说些什么,但想着二丫家里和她三叔那一房也不亲近,到底住了口。她担心柳二丫年纪轻不晓得这里头的厉害,便提点了几句。 “二丫啊,是药三分毒,特别是怀孕的妇人,可不兴乱吃东西的。因为乱吃东西滑了胎的妇人,娘这么多年见了不是一个两个。还有因为乱吃东西,从此以后都不能生了的,娘也见过。” 她放柔了语气,“你还年轻,怀孕的事不急。”延医问药,等他们两个成亲三五年还没有动静的时候也还来得及。 “我知道了,娘。” 柳二丫高兴地笑着,情不自禁地挨着丁氏说话,“我娘说要不要也去买一颗给我吃,我都没要呢,若是真的有这么灵验,我们县早就全是男娃了。” “对对对!” 两人想法一致,让丁氏眉开眼笑,“就是这个理,如果真的有这种奇药,那天底下就没有姑娘了。特别是那些大户人家,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当家的太太、奶奶,还是姨娘通房们,谁不想生儿子?” “没病就不要吃药,没得把自己吃出病来。” “娘,家里谁生病了吗?”陶砚刚走到门口呢,就听到里面传来‘吃药’、‘生病’之类的话,顿时走快了几步。 不过等他一进门,却发现不管是亲娘还是二丫,都脸色红润,没有半点病气,这让他摸不着头脑。 “娘,谁生病了啊?” “要请大夫吗?” “没有人生病,”丁氏回答:“我在和二丫商量事情呢。” “是啊,我和娘在说事情,”柳二丫也道:“你吃过饭了吗?我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只鸡,正准备晚上炖来吃呢,加些你爱吃的蘑菇。” 陶砚揉了揉肚子,“没吃,不过还真是有些饿了。二丫,你再捞一些娘做的酸菜,我觉得今天晚上我能吃三大碗饭。” 柳二丫:“好,娘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 丁氏年纪大了,晚上不敢吃太多,“娘吃一小碗饭,再喝些汤就好。二丫,你捞酸菜的时候记得挑外头的坛子,里面那几坛是娘特地做了准备送给蒲夫人的,她就好这一口,可莫要拿错了。” “知道了,娘。” 柳二丫一一记下,然后出了堂屋来到家里的厨房。她先是烧了一锅热水,然后把鸡杀了炖上,放些红枣和姜片,紧接着就是取出干蘑菇泡软,再从放酸菜的那些坛子里选了最外头的一个打开 忙碌中,时间一点点流逝,等菜都上齐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吃饭了。” “娘,你先喝碗汤。”柳二丫先给丁氏盛了一碗汤,然后有些苦恼地说:“但我觉得这鸡汤没有你炖的好吃,是什么缘故啊?” 不过没等丁氏回答,已经喝了几口的陶砚就道:“有点腥,是没有娘以前炖的好喝,二丫你是不是忘放什么东西了?” “没有啊,我都是按着娘教的法子做的,就是炖汤的鸡选的也是三年的老母鸡,那层油也撇干净了。”所以做出来之后味没有那么好,她才觉得有些奇怪。“娘,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丁氏用木勺在汤里滑动了几下,“应该是这次买的姜太嫩的缘故,我以前教你的时候用的是去年的老姜。可是家里现在买的姜,是刚种出来的,所以你放的那几片就不顶事了,要多放些才好。” 柳二丫明白了,“那我下回就去买了老姜来配。” 她左看右看,然后给自己和丁氏各舀了一碗,接着把整个瓦罐端到了陶砚面前,高兴地对他说道:“这汤都归你了。” 陶砚哭笑不得。 吃过饭后,一家人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然后才纷纷回房休息。丁氏自然是回隔壁她自己的屋子,而陶砚和柳二丫两人并肩穿过了院子。 “我今天和我娘说了,让她等我爹回来就告诉他,帮我打探一下码头那处还有没有人要卖屋子,若是有我们就买下来。若是没有也不要紧,那我们就在附近买,像娘一样每个月收些租子。” “你觉得怎么样啊?”柳二丫转头看向陶砚。 第68章 蒲知府 听到柳二丫跟他商量买新宅子的事, 陶砚道:“挺好的,我们家也不等着钱使,我记得蒲大人刚送了这宅子的时候, 还有人想出八十两买。过了两年,和我们家差不多大的崔秀才家就卖了八十五两。” “而我们成亲之前, 娘说也有人问一百两卖不卖。如此想来,买宅子总比把银子放在家里要好。” “崔秀才家以前有宅子的?” 柳二丫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他们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宅子卖了啊,现在还要租屋子住,是因为家里有人生病了吗?”除了家里有人生病, 她想不出还会为了什么卖田卖地卖屋子。 谁知陶砚却说不是。 “是因为崔秀才要去考举人, 所以娘说当年崔家才卖了屋子, 将银子都拿去给崔秀才考举人了。可谁知却没考上, 后来每隔三年他都去考一次, 考得如何是不知道,但他们家一直租我们家屋子,没钱买。” 这柳二丫就不能理解了。 “为什么?” “我听娘说, 崔家每月要给我们家一两银子, 那一个月就是十二两,这么多年下来都超过一百两了吧。崔秀才还每隔三年就要去考举人,就不能有一次不考, 然后把钱攒下来买个新宅子吗?” “哪怕小一点也好啊。” 两个人肩并肩地往回走,陶砚侧身解释, “考了举人再考进士,就能做官了。哪怕只是个举人,运气好也可以去做一个小官,比如主簿、教谕等等。不过我们这里地方小, 朝廷好些年没有派教谕来了。” 他半弯腰贴近了柳二丫,“二丫,如果我将来能做个小官,就像干爹和温叔那样,你高不高兴?” “到时候,我就给你和娘打金头面。” 柳二丫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也认真地回道:“高兴,如果你将来真的做了官,那我也送你一份礼,你很喜欢的那种。” 陶砚来了兴致,“是什么?” 柳二丫不说,其实她还没想好呢,不过这不妨她拍着胸脯,“不告诉你,等你做了官就知道了,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任他怎么问,就是不说。 最后陶砚都无奈了,不过看她得意地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他也笑了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定会做到的。” 说完这话两人正好走到了房门口,陶砚弯腰将人抱起,然后手肘一推把门打开,几步就来到了床边。 柳二丫惊呼,“你干什么?” 陶砚将人放下,然后凑上前去拉长了声音道:“我要收今天的束脩” 脸红的柳二丫伸手去推他,成功把人推倒然后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桌前,“你教给我的那些字,我都认完了。” 所以别想再骗她交束脩。 愣了一会儿的陶砚翻身坐起,不死心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那我再教你一些别的,这些和做菜有关的字你都会了,那就学学别的吧。”他想了想,“有了,正好魏大人让我多看看律书,我以后便抄回来,和你一起看。”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好,自这天以后,真的开始教柳二丫看,两人有的时候还会争论上面的案子。经常吵着吵着,两人又挨着头小声说话。 过了几天,柳二丫没有等到码头那里有合适的屋子,干脆就不等了,找了个中人让他帮忙寻。然后她再一间一间地跟着去看,如此忙碌了几天,最后相中了附近巷子一座临街的宅子。 屋子要五十两,虽然只有一进,但带着个不大的铺面。她拉着陶砚一起去看,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定了下来。 之后便又托了几个中人留意。 等事情办完,陶砚接到了魏大人的通知,县衙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去郡城拜见蒲大人。由于陶家和蒲大人之间的渊源,丁氏和柳二丫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当然,此行也不单单只有他们两个女眷,魏大人的太太也在其中。 前任知县蒲大人,是石县的贵人。 要是没有他鼎力支持,县里的码头就建不起来。当然,他在任时,功绩不仅仅如此,其在教化、农事等事情上也颇有建树。 此番见到石县来人,他非常高兴,虽然魏典史这几个新来的他从未见过,但其他的比如张捕头、温姓仓大使等他都还有几分印象。尤其是听说年轻高大的陶砚是以前救过他的陶捕快之子,他更是有几分动容。 “一眨眼就近十年过去了。” 蒲大人有些黝黑的脸上,呈现出了几分黯然,“老夫还记得当年就是多亏了陶捕快,不然老夫就不能坐在这儿了,这些年,老夫心中有愧啊。” 陶砚拱手,“大人,我娘常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爹领朝廷饷银,当年既然护卫大人出巡,那遇到险境必然是要誓死保护大人。” “大人平安无事,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这些年多亏了您的照顾,此前知道大人您回来做了知府,我娘很高兴,还说要带我来给您磕头,让您知道我已成家立业了。” “如此甚好。” 蒲大人的表情带着些欣慰,“当年老夫本想收你为义子,带在身边教导,让你读书考个功名。不过你母亲并不愿意,如今看到你成才了,老夫很是欣慰啊。” 义子? 蒲大人以前居然想收陶砚做义子?! 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包括蒲大人带来的两名师爷在内,齐齐往陶砚身上看去,想不明白这人为何会被蒲大人看中。 那个时候,陶砚还不到十岁吧? 难道就是因为救命之恩? 当然,更想不明白的就是陶母怎么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一个知府的义子啊。虽然那个时候蒲知府还只是蒲知县,但也能沾不少的光。旁的不说,跟在蒲大人身边,考个功名就不是什么难事,没准也能考中进士光宗耀祖呢。 真是太可惜了! 陶砚听到这话也怔了一下,因为他并没有听娘提起过此事,不过仔细一想,他便明白了几分缘由,于是坦然地回答:“多谢大人抬爱,不过小子小的时候不爱读书习字,反倒是对习武感兴趣多些,这些年跟着叔伯们习武,也算小有所成。” “不管是为官做宰,还是巡逻抓贼,都是为朝廷尽忠,庇护一方百姓。小子如今过得很好,请大人放心。” 蒲知府捋动着长须,赞许地点头,“好,你说得不错,我等都是为了百姓,老夫没有看错人,哈哈哈。” 魏行之趁机上前,“大人,陶砚如今很是能干。” 在蒲大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魏行之表情镇定,“此行下官正有要事要向大人禀告,今年七月,陶砚呈上春耕图与夏收图各一份。他想出了一个法子,使得石县的柳家村夏收之时比去年多收了三成。” 蒲知府惊讶,他之前便是石县的县令,对石县是颇为了解的。县名为何为石?便是因为山多,而山多了地必然就少。 如此一来,百姓们的日子自然就紧巴巴的,若是遇到了灾年,饿死的也不少见。在他做石县县令的那些年里,为此没少着急。 可急也没办法。 地就那么多,一亩地总长不出两亩地的粮食来。他也曾想过大兴水利,但后来因为各种缘故不了了之, 最后干脆另辟新径,建了一个码头。 而现在魏行之居然说陶砚这个不及弱冠的小伙子,想出了一个办法,能让某个村子涨收三成之多?一季三成,那一年下来,岂不是能涨六成之多?哪怕没有六成,五成那也是让人震惊的啊。 他坐直了身子,“你从头说来。” 魏行之暗喜,取出随身携带的卷轴呈上,“大人请看。”他将两幅图都打开,然后跟蒲知府讲解此事前因后果,末了道:“大人,我们来之前,已按照此法在本县一十八个山村都建造了竹水道。” “如今夏耕已过,正待秋收。” “临行前,下官走访了几个山村,村民们都说今年的苗的确长得比去年好。而且在胡知县胡大人的命令下,各村各户也开始在山上开田。” “如此大事,我等不敢隐瞒,因此胡知县特地吩咐我等来向大人禀告。待今年秋收,还望大人赏脸前来石县一观啊。” 蒲知府神色凝重,他没有回答魏行之的话,而是聚精会神地观看起两幅图来,尤其是第一幅春耕图。虽然这幅图在他看来画得并不是很好,毫无时下读书人所追求的风骨、意境等等,但他却并不在意,看得认真非常。 最起码是比看那些有风骨的画认真多了。 而且他不但自己看,还把两个师爷也招过去一起看。 看到最后,有疑惑之处,他还让魏行之和陶砚详细地讲解。然后听着听着,他的表情舒缓下来,眼睛也发亮。 “好!” “不过区区几根遍地可寻的竹子,便能建一条水道,非常好。想当年老夫也想要兴修水利,却因为县衙没钱而无奈和,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见到此等秒法。” “很好,很好啊。” 他看向陶砚的目光变得慈祥起来,“你这法子很好,听说这些村子,你都去过了?那便跟我说一说,它们都是什么情况吧。” 陶砚刚才一直有些紧张,如今却镇定了下来,“回禀大人,小子之前将此图呈上,魏大人一看便觉得有用,后来更是亲自去柳家村查看。” “柳家村夏收涨收三成有余。” “胡知县便命我等走遍县里的一十八个山村,将此法推广开来。这第一个是”他仔细回想着,将自己去过的那些村子都说了一遍。 然后说着说着,蒲知府缓缓点头,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和煦了许多,最后更是满意道:“很好,今年秋收,老夫便去石县看看,如有所成,尔等都是大功一件啊。” 石县众人大喜,“多谢大人。” 第69章 醉酒 做官, 大部分人为的就是升官发财。 所以得上官赏识是重中之重,魏行之一路走来便是如此行事,胡知县亦然, 所以两人才会一拍即合。如今得了蒲知府此话,意味着今年胡知县的考核必是上等, 而他也有望更进一步,他顿时大喜过望。 等回到驿站之后, 便让人置了一桌酒,好生的庆贺了一番。 等宴席散后,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了, 而此中又以陶砚为最。魏行之因为是上官, 所以众人只敢敬一杯。但陶砚这个和蒲大人颇有渊源, 差点就成为对方义子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 或赞赏、或嫉妒, 被一杯一杯地劝着。 喝啾恃洸得脸色通红,还是被驿站里面的杂役搀扶着才回得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柳二丫按着出门前婆婆的教导,给了送人回来的杂役一把铜板作为赏银, 然后回来摸了把陶砚的额头, “这脸上也热得厉害,你们到底喝了多少?” 醉醺醺的陶砚伸出了一只手指,“一, 一坛,魏大人每个人都, 都分了一,一坛,上好,上好的酒, 我,我喝了两,两坛” 说完这话,他就往旁边倒。 柳二丫赶紧抱住他,“两坛?两坛酒用来洗澡都够了,怪不得你醉成这样,都站不稳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陶砚眯着眼,“你是二丫?你怎么,怎么变成两,两个了?”他伸手去摸,“唔,我看看,定,定有一个是假,假的。” “抓,抓住了” 柳二丫把他的手挪开,另一只又伸了过来,执着地往她的脸上摸。一边摸还一边念念有词,让第一次照顾喝醉酒的人的柳二丫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你真是醉得不轻,我哪有两个。” 柳二丫好气又好笑,顺手把桌上的的茶壶塞他怀里,“你先在屋里坐着,我去喊人送碗醒酒汤和干净的水来。” 说完这话,她就扶着他侧坐着,然后起身准备让驿站的人帮忙煮碗醒酒汤。他们昨天中午就到了,在这里歇了一天哪儿都没去,就等着他们的消息。没想到等着等着,就等到他醉醺醺地回来了。 好在白天她和娘逛过了这个驿站,不然往哪儿找人都不知道。 不过等她打开门,正要出去呢,却正好看到丁氏提着个食盒过来了,“陶砚可是喝醉了?刚刚魏太太身边的丫鬟送了一碗醒酒汤来,你喂给他喝了吧。不然明天起来头疼,我们给蒲府送了拜帖呢,若是人家明天来请,看到人醉醺醺的可不好。” 柳二丫伸手接过,“知道了,娘。我正打算让驿站的人送一碗来呢,说是喝了两坛酒,这会儿连话都不会说了。” “还以为有两个我呢。” “喝了这么多?”丁氏不放心地进去看了一眼。 “娘”陶砚怀里抱着个茶壶,见到丁氏进来便冲她嘻嘻笑,“蒲大人说我,能,能干。娘,你也有两个,两个二丫,两,两个娘。” “唔” 他脸色忽地发白,皱着眉头一副难受的模样,年轻时候见惯了陶砚他爹喝醉酒的丁氏马上道:“这是想吐了,二丫,快拿个痰盂来!” 柳二丫马上放下食盒,快步从床底下取了个干净的痰盂,一塞到陶砚手里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抱着痰盂吐得稀里哗啦的。 “哎呦,这是喝了多少啊?” “傻孩子,他们让你喝,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呢。还以为这是家里那种随便酿的酒啊,喝多少都不会醉,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这么多。” 丁氏担心地给他拍着背,“还好二丫你反应得快,不然吐到地上,你们今天晚上是别想睡了,准得被熏晕过去。” “呕” 陶砚吐的脸色发白,一股子酒臭味在屋内弥漫。 柳二丫赶紧把门窗都打开散味,然后对丁氏道:“娘,你看着他些,我去要些水来,他等下可不能就这样睡。” 丁氏点头,“你快些去吧,再让他们送壶茶来,陶砚夜里醒来,怕是要喝水。哎,这孩子真是的,明天等他醒了,可得好好的说一说不可。” 婆媳两个忙碌了好一会儿,才把吐完迷迷糊糊的人擦洗干净,灌了醒酒汤之后再让他换了衣裳,扶去床上躺下,然后齐齐松了口气。 “娘,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他就行了。” 丁氏掏出帕子擦脸,刚刚为了把人搬到床上去,她都累出汗来了。“行,那娘就先回去吧。你夜里留盏灯不要熄,他半夜怕是要起来喝水呢。” “知道了,娘。” 柳二丫将人送出门去,然后坐回床上,伸手去戳他的脸,“还说有两个我,两个娘,怎么不说有两个你呢。” 她伸出手去把他的脸揉成一团,然后才解气地躺下。 然后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柳二丫忽然听到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没等她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旁边就多了一具身躯。来人还拍了拍她,“不小心把茶壶摔了,等明日再让人打扫,睡吧。” 柳二丫嘟囔着,“你酒醒了?” “醒了。”陶砚给自己拉了下被子,“睡吧。” 柳二丫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然后第二天醒来一看,睡在她旁边的陶砚还睡得正香呢,顿时就不知道他昨晚到底醒没醒了。 难道是自己做梦了? 她以手撑床,缓慢地从他的身上跨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地的碎瓷片还有半个没摔破的茶壶底。洒出来的茶水已经干了,茶叶倒是还润着。 “原来不是梦。” 柳二丫感叹着,然后穿好衣裳寻了把扫帚将地收拾干净。等三人聚在一块吃早饭的时候她说起此事,陶砚还有些莫名,“我是记得昨晚起来喝水了,还把茶壶给摔了,但是你说我把你和娘都认成了两个,是真的吗?” “不会吧,我怎么会看错呢。” “那你是说我们记错了?”丁氏白了他一眼,“你昨晚上就是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但把我们认成了两个,还闹着不肯喝醒酒茶呢。” “最后啊,还是我们给你灌下去的。” “真的吗?”陶砚看向柳二丫。 “是真的,”柳二丫给自己夹了个包子,“喝完之后,你还说‘好酒,再来一碗’,然后娘就打了你一下,你才消停下来。” “怪不得我早上起来头疼” 陶砚小声说道,他不但头疼,还没有胃口,现在看着娘和二丫吃得真香,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觉得饿。而且对于昨晚的印象也很模糊,只知道他们一边道着恭喜,一边举着杯子邀请自己喝酒。 “对了,娘。”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昨天蒲大人说以前他老人家曾经想收我做义子,但是你没有答应,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这事啊” 丁氏放下了咬着的肉包子,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是你爹刚死没多久,我想着你也没个兄弟,若是认了蒲大人做义父,你爹恐怕不乐意。这和你干爹不一样,你干爹和你爹那是过命的交情。” “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说好了的。” “而且你也不是读书的料。” 果然是和自己想的一样,陶砚将昨天拜见蒲大人的事说了一遍,“蒲大人看起来很重视水利之事,说今年秋收的时候,要去我们县看看呢。” 柳二丫对这位把码头建起来的蒲大人也很好奇,“真的吗?现在是九月,那也就是说再过一两个月他就要到我们县里去了。” 丁氏也很欢喜,“是真的吗?县里好些老人们都还念着大人呢,娘去买菜的时候时常也听人提起,蒲大人若能回去看看,他们定会很高兴。” 陶砚猛地点头,不过或许因为点得太快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于是痛苦地揉着额角。 柳二丫连忙放下包子,推他去休息。“你赶紧回去睡吧。” 丁氏也道:“回去歇着吧。” 陶砚按着头站了起来,“那娘,二丫,我先回去再睡会。” 说完这话,他便回房了睡觉去了,一直睡到了中午,等闻到饭香味之后才揉着肚子醒来,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 饭后不久,一家人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说话,驿站里的杂役却引了一个四十余岁,身穿一身绸缎衣裳,头上还戴着一对金钗的妇人进来了。 这位妇人几人都未曾见过,正诧异着呢,却听得她道:“这位就是陶太太了吧,我家夫人接到了你们的拜帖,这天正好有空闲,特令了我来接。” “快请吧,轿子已经候在外头了。” 丁氏迟疑,“你家夫人,可是蒲夫人?” 他们一家来到郡城,就只有给蒲府递了帖子,想着进去给蒲夫人磕个头,感谢她和蒲大人这些年的照顾。但这位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管事媳妇的人,催着人走却又没说是哪一家,而且态度怪异,倒是让她迟疑起来。 她记得蒲夫人身边的人里,没有这样看人的。 “对对对,瞧我险些给忘了。”这位妇人脸上带着笑,但笑意却未及眼底,“我们家老爷是姓蒲,正是本地知府,知府夫人就是我家夫人了。” “为了不让夫人久等,陶太太,请吧。” 柳二丫觉得这人笑得怪怪的,她转头看向丁氏,“娘?” 第70章 进蒲府 “是不能让蒲夫人久等。” 丁氏站了起来, “这位管事还请稍坐片刻,我们带了些土仪,想着蒲大人和蒲夫人离开石县多年, 这些东西他们也好些年没尝过了,便带来给他们尝尝鲜。陶砚啊, 你去借辆马车,将它们都装车里去。” “二丫, 你跟我回屋拿些东西。” 丁氏一通安排,家里的三个人都忙开了,就只留下那妇人在屋里等得有些不耐烦, 时不时地往外头张望。 柳二丫找出出门前新做的衣裳换上, 然后坐在铜镜前插银簪, “娘, 那人是蒲家的下人吗, 看起来不好相与。” 丁氏刚换好衣裳,如今正对着礼单清点要给蒲家送的礼,听到柳二丫的话她笑道:“我以前没在蒲夫人身边看到过这人, 想来是家里新添的。这老话里说, 宰相门前七品官,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蒲大人是四品知府,是我们这最大的官, 他家的下人便也神气些。” “你也不用太担心,这种人虽然捧高踩低,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做的,不然被她主子知道了就要吃挂落。我看蒲家只遣了一顶轿子来,那待会你就和陶砚坐马车,我们进去给蒲夫人磕个头, 感谢她和蒲大人这些年的照顾。” “也别怕,蒲夫人是和和善的,而且我们也不是上门打秋风。” 柳二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见没有头发散落在外面,这才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娘,进去之后我就少说话。” 丁氏满意点头,“你说得对。” 石县这回只来了两户女眷,一个是魏行之的太太,而另外的就是丁氏和柳二丫了。柳二丫跟在婆婆后面出门,然后就正好撞见了魏太太。 魏太太年约四十,个不高,皮肤白皙。 她见丁氏和柳二丫出来,于是点了点头,由丫鬟扶着坐进了轿子。而柳二丫也扶着婆婆进了轿,然后她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里,一边坐着同样穿了一身新衣裳的陶砚,而另外一边则放了几个坛子和一些大小不一的木盒、或者红纸包着的东西。 陶砚伸手去拉她,“娘她们走了吗?” “已经走了。” 柳二丫坐在他旁边,小声地问道:“你有没有去过蒲家?蒲夫人你见过了吗?她人怎么样啊?”她有些担心,“娘说蒲夫人是个和善的,可是今天她们家只派了两顶轿子来,若不是有马车,我们就得走着去了。” 她从来没有去过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免有些忐忑。 “别担心,”陶砚安慰,“蒲夫人的确是一个好人,我听娘说当年我们县建那码头的时候,蒲夫人还领着县衙的女眷们去帮忙烧饭呢。而且他们家每年也会给县里的孤寡老幼舍衣物、吃食等,是一个善心人。” 柳二丫放心了几分。 在柳二丫忐忑的时候,却不知蒲夫人也正念着他们。 “一眨眼就近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老爷在石县的时候,整天忙里忙外的。不是去看田地,就是去看堤坝,没过过几日清闲日子。” “有一回还遇上了贼人。” 她的曾孙女,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仰着脸问她,“祖母,那后来呢?” “后来有人救了你祖父,”当着小孙女的面,蒲夫人并没有说太多,反而趁机告诫,“所以啊,你们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人,语姐儿你知道不知道?可不兴一个人乱跑,乱跑的孩子要被拍花子抓了去的。” 小姑娘吓得瞪大了眼睛,“语姐儿不要被拍花子抓!” 旁边站着的一个年轻妇人脸上顿时浮现了不悦之色,觉得太婆婆实在是不着像,哪有跟家里的姑娘说这些的。 她上前一步把女儿搂住,“语姐儿别怕,你祖母是在逗你呢,没有拍花子敢到我们家里来。” 一边安慰女儿,她一边在心里嘀咕,姑娘家一辈子不出二门,哪儿来的拍花子。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别说见了,听都没有听说过。要不是嫁给了夫君,随着太婆婆住在任上她都不用知道这些。 其实她本来也不必知道。 如果不是公爹和婆婆在外做官,夫君又是长孙,她还好好的在京城待着,就不用到这穷乡僻壤来。有的时候,她真的不耐烦伺候这不体统的太婆婆。就像是今天这一回,也不知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仗着几分恩情就上门来打秋风。 偏偏太婆婆还吩咐要好生招待。 小姑娘并不知道她娘眨眼间就想了这许多,她听到娘说的话后,就窝在娘的怀里,期期艾艾地看着祖母。 蒲夫人和蔼地笑了起来,“你娘说得对,语姐儿你乖乖的,不要偷偷离开丫鬟和嬷嬷的身边,拍花子就抓不到你。” 小姑娘顿时开心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夫人,门房那边来话,说是魏太太和陶太太,陶家少爷,少奶奶都到了。” 蒲夫人刚刚正念叨呢,听到这话顿时笑了,“快请,大少爷在哪儿呢?让他出来招呼客人。”女眷可以直接迎到这儿来,但男客却是只能止步前院的。 蒲大少奶奶一听人就要到了,忙吩咐丫鬟带女儿下去。 不过却被蒲夫人拦住了,“语姐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人,就留她在这里吧。过些日子,她还要见城里其他人家的女眷呢,长长见识也好。” 要她说,语姐儿就是被她娘养得太娇了些。整天这不让去,那不让听,连见个人也千防万防,哪儿来这么多规矩。 蒲大少奶奶无奈应下。 所以等柳二丫他们进来的时候,屋子里除了蒲夫人以及丫鬟、嬷嬷等人之外,还有年轻的蒲大奶奶和一个好奇地望过来的小姑娘。 故人见面,自是一阵寒暄。 听到丁氏说带了自家做的酸菜来给她尝尝,她很高兴地吩咐蒲大少奶奶,说有一年多没吃了正想着呢,让厨房中午做了吃。 蒲大少奶奶见状便告罪出门。 蒲夫人没有因为陶家是小门小户而看低,而是依着故交家见面的规矩,跟她们介绍着家里的几个人。态度和煦,还给了柳二丫见面礼。当然,魏太太和丁氏也早有准备,虽然没有蒲夫人给的贵重,但也没有失礼。 “家里现在除了我和我家老爷之外,就只有我大孙子一家,这个就是我曾孙女了。乳名语姐儿,因为小时候话说得慢,所以我大孙子就给起了这么一个名。也不知怎的,起了名之后她就一天比一天说得多。” “现在啊,就是个小话篓子。” 魏太太先夸,“语姐儿一看就聪明伶俐,长得也好,夫人您有福气。” 丁氏附和:“是啊,夫人您有福气。” 蒲夫人搂着曾孙女,高兴地笑了起来。来回地说了几次话之后,蒲夫人问道:“昨天我家老爷回来,说是见到了陶砚那孩子,直夸他有出息,想出了一个利国利民的巧踪来,他现在也是在县衙当差?” “是啊,”丁氏回道:“去年这时候去的,做事还算勤勉。县衙里面的人,对他也很是照顾。” “这次听说您和蒲大人回来了,我就想着让他来给你们磕个头,也把我儿媳妇二丫带来给您看看。他们是今年初成的亲,二丫是个好孩子,我一眼就相中了的。” “如今家里,一切都好呢。” “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啊,”蒲夫人想了想,对丫鬟说:“去看看大少爷和陶家少爷在哪儿,若是有空闲,就把人领进来给我见见。” 丫鬟应声出去。 而蒲夫人则看向了柳二丫,见她目光清明,进了这屋后虽有些拘谨,但目不斜视也不东张西望,更不随意插嘴,心里便满意了几分。 “现在家里,做着什么活计啊?” 柳二丫坦然回答:“陶砚在县衙当差,娘在家里偶尔绣花,而我则养了些兔子,兔子养大了就把兔肉卖到酒楼里去,兔皮则找人硝了,等冬天的时候做皮袄子。另外还在码头开了个,”她犹豫了一下,换成了新学到的文雅词汇,“小客栈。” 蒲夫人本只是随口一问,但听到这话便提起了几分兴致,“在码头那地开的小客栈?如今那码头可还好?我记得以前县里时常有人过去找活干,我们走的那年,附近还建起了一座酒楼,有五层高。” “现在可还在?” “现在码头人很多,我们县的,还有隔壁县的,都有人去。”说完了这话,柳二丫看向婆婆丁氏,她可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样的,就只知道现在。 丁氏便接口,“是有一座酒楼,叫寻仙楼。” “寻仙楼就是十年前建的,如今生意好着呢,除了这家酒楼之外,还有其他两家,不过都没有这家好。我听砚儿说,是因为这家酒楼时常有大鱼卖。每天早上他们都会去打渔,有时候捞上来的鱼比人还高。” 语姐儿听得新奇,好奇地问道:“真的有这么大的鱼吗?” “前些年有捞上来过。” 丁氏想了想,“当时县城里的人都挤过去看呢,后来那鱼好像是送到京城去了,只剩下一条小的。从那个时候起,寻仙楼就是县里最好的酒楼了。” 接着丁氏又说了些县城这些年的变化,说到这一两年的,她便递话给魏太太,让对方也说上一两句。 魏太太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当仁不让地说了起来,除了石县,她还随魏行之去过别的地方。所以她说起其他地方的趣事,那是一套一套的,不仅语姐儿这个小姑娘听得认真,随着丈夫走南闯北的蒲夫人也连连点头,笑个不停。 第71章 礼物 这一天, 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内院里女眷们笑着说话,外院蒲家大少爷和陶砚先是相对无言,但慢慢的当话题转到农事的时候, 又活络了起来。蒲大少爷读书不是很好,只考中了一个秀才功名, 但于水利一途上倒是很感兴趣,两个人聊得兴致勃勃。 中途两人还一起去给蒲夫人请安, 说了几句话。 蒲夫人看着如今陶砚的模样,也很是高兴,听说两人正在讨论石县水利的事情, 忙道:“难为你们投缘, 我这大孙子别的不爱, 就爱捣鼓这些。快别在我这老婆子这里耽误了, 你们干正事去吧。” 她还跟蒲大少爷说他爷爷也就是蒲知府书房有好多农书, 其中应是有关于这个什么水利的,让他去找来,两人一块看看。 她还对丁氏道:“我家老爷年轻的时候, 有什么不懂的, 就爱翻书。” “如今也还是这样。” “被他带着,我儿子,我孙子都这样了。有一年守岁, 他们几个想到了一件事,说来说去都说不明白, 然后就一人捧着一本书,翻来覆去地找。” “把我们给乐坏了。” 丁氏也笑道:“陶砚这孩子也是,之前他第一次去他岳父家,回来就翻箱倒柜。我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以前在书上看到一个接山泉水的法子,他记不太清了,所以要找出来看看。后来被他找出来了,也是捧着看了半天,还念念有词。” “那可是巧了,我们家别的没有,就是书多。” 蒲夫人兴致正浓,说了几句话就催着他们出去,还让人去喊蒲知府回来,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 柳二丫看到蒲夫人真如婆婆和陶砚说的那般是个善心人,不但没有看不起他们,还是一副热心肠,便也放松下来。吃饭的时候也是开开心心的,柳二丫还在蒲夫人的劝说下,喝了一小杯甜酒。 “那个酒真好喝,听说是用梅花酿的。”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坐在车内,柳二丫拉着陶砚说话,“用过饭,蒲夫人还带我们逛了园子。他们家的园子真大,三个我们家都比不上,还得是加上后头那第二进的。可惜园子里没有梅花树,不然我就可以看看是什么花能酿出那么好吃的甜酒来了。” “倒是有别的花。” “大朵大朵的菊花,好些我都不认识呢。” “对了,我们吃饭的时候,桌上也有一道菊花做的菜。”柳二丫回忆着,“应该是用鸡蛋裹着炸的,黄橙橙像是金子一样,酥脆好吃。” 丁氏笑着接话,“对,就是用鸡蛋裹着炸的,炸出来像金子一样,所以这道菜就叫做‘炸金花’。如今正是赏菊的时候,你若是喜欢那我们回家也可以自己做着吃。” 柳二丫高兴,“好啊,娘那我们回家就试试。” 一路上,柳二丫都在说话,她这是第一次去这种大户人家,总觉得有看不尽的稀奇。在别人家里的时候,她不敢这样说,于是出来的时候就说了个尽兴,即便是回到了驿站,她还说着在蒲家听到的事。 “蒲夫人说,再过两日有庙会呢。不知道郡城的庙会和我们县里的有什么不一样,会不会一样的热闹。” “要不,我们去逛一逛吧?” “好啊。”陶砚点头。 “我就不去了,你们小两口去吧。”丁氏摇头,“娘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唐家三小姐来过,后来嫁给了陶砚他爹,又跟着来了一回。” “郡城的庙会是比县里的热闹些,不过娘看过好几回了,也不稀罕。” “正好,你们两个一起去城隍庙拜拜菩萨,给菩萨上炷香再捐些香油钱。之前陶砚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我便去求了这郡城的城隍庙,后来还托人拿着你们两个的八字来算过,你们这回去就正好还愿了。” 丁氏看着儿子,“你不是说魏大人给了你几日假吗,那你就带二丫在郡城逛逛吧,娘觉得有些累,就在屋里歇歇。” 她一说累,陶砚和柳二丫有些紧张,“娘,你哪里不舒服啊,昨儿还好好的呢,要不要去找大夫来瞧瞧?” “不用,就是这些日子赶路多了,腿有些疼。” 丁氏找了个位置坐下,朝他们挥手,“去给我提一桶热水来泡一泡就好了,我这是老毛病了。去年摔断的腿虽然好全了,但还是有些不太舒坦,大夫说好好养着就行。” 两人这才放心下来,陶砚去厨房提水,而柳二丫则收拾着蒲家给的东西。 陶家送了自家腌制的酸菜、熏肉、买来的干货、药材等等给蒲家,而蒲家则回了点心、布料、果物等等。柳二丫一件一件地收拾着,能久放的就装箱子里带回去,不能久放的比如点心就放在桌上,这两天要吃掉或者送人。 然后看着看着,她在打开一个沉重的箱子时惊讶了。 “娘,你看这是什么?” “好重啊,”柳二丫将箱子搬到了丁氏旁边的桌子上,“娘你看看,蒲夫人送了我们一箱书。”她翻看起来,“有新的,也有旧的,上面还有字呢。” 丁氏好奇地拿了一本,“《易经》?” 她侧着身子,一本又一本地把箱子里的书都拿了出来,开始还高兴着呢,后来表情渐渐地有些复杂。 “娘,这里还有一封信。” “什么信?”陶砚正好提着热水进来。 柳二丫扬了扬手里的信,“我刚才在收拾蒲夫人给的回礼,结果却发现了一箱书,箱子里还有一封信。” 陶砚伸手接过,打开看了起来。 然后看着看着,他的表情也有些复杂,“娘,二丫,这是蒲大人儿子写的。他说感谢爹当年救了蒲大人,他身为儿子,身无长物无以为谢,便把他这些年科举用过的书抄了一份给我们送来。” “若以后我们家有人走上科举一路,正好能用上。” “蒲大人的儿子?”柳二丫凑前去看,惊讶道:“我今天听蒲夫人说,她儿子前些年考中了进士,如今在京城做官呢。” “他居然抄了一箱子书给我们?” “是啊” 丁氏感叹着:“我瞧着从认字的蒙书,到四书五经都是齐的。里头还有他们父子俩写的一些文章,这也太贵重了。” 她这回带陶砚和二丫来,没想过要从蒲家拿什么东西走。 陶砚他爹死后,蒲家一直对自家多有照顾,说句实在话,就算当家的没死,自家也不一定能有现在的日子。 所以,她从来没有教过儿子要以蒲大人的救命恩人自居。她一直跟儿子说的,便是他爹身为县衙的捕快,领着朝廷的饷银,那么当上官遇到危险的时候,自然是要挺身而出保护上官。 领什么样的饷银,便要做什么样的事。 陶砚他爹当时若是跑了,就连她也是看不上的,要狠狠唾弃。 所以当陶砚他爹护着蒲大人身死后,她一方面难过,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很骄傲,每次跟人说起也是与有荣焉。 这次来,也是想着蒲家这些年礼物不断,显然是一直没有忘记这段恩情。但凭心而论,丁氏觉得,当年的救命之恩早就还清了。 自家这些年还托人家的福,日子过得比别人家的要好,如今陶砚也有了差事、娶了妻,那正好过来让蒲大人和蒲夫人看看。 让他们知道陶砚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成家立业,自家的日子也安安稳稳的,同时也安安人家的心。 蒲大人如今都快六十了。 是个好官。 丁氏怀着隐秘的谁也没告诉的心思,想着蒲大人都快六十的人了,不好让人家一直惦记着救命之恩没还清,将来到了地底下还心中有愧。 于是拖家带口就来了。 但没想到,蒲家人还准备了这样的一份重礼。其他的布料、点心都只是寻常,只重了两三分,但这一箱子书,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虽然她没有读过书,只是在唐家的时候由嬷嬷教导着识了几个字,但也知道一个进士科举用过的书,有多重的分量。 不亚于手把手教导了。 蒲家这是不但想到了自家的现在,也想到了自家的将来啊。有了这一箱子书,以后自家子孙若是有那心思,便也能在科举上闯一闯。 丁氏想到的东西,陶砚也想到了。 他仔细地把这些书翻看了一遍,偶尔还会看着上面的注释出神,最后一本本地都收回了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好,再把箱子盖上。 “娘,我们把这书带回去吧。” “好,都带回去。” 丁氏点着头,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抹了一下眼眶。然后转头对上儿媳妇柳二丫的脸,她又笑了起来,“二丫,你不是想吃炸金花吗?” “走,娘带你做去。” 她说着说着站了起来,“这菊花啊,除了炸着吃,还有别的吃法。加鸡蛋和面粉可以做‘菊花饼’,包在饺子里头就是‘菊花饺子’、还有什么‘菊花枸杞粥’‘菊花酥’、‘菊花糕’、‘鸡汤菊花豆腐’等等,多着呢。” “娘你不是腿疼吗?” 柳二丫把她拦了下来,“今天还是歇着吧,我们改天再吃。陶砚把热水提来了,娘你先泡泡脚吧。” “对啊,哎呦我都糊涂了。”丁氏拍着自己的额头,转身又坐了回去,“哎,娘老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那我们明天再吃。” “让娘给你做一席菊花宴,好吃着呢。” 第72章 有喜了(二更) 第二天, 吃过了一家人一起做的菊花宴,陶砚和柳二丫两个人出门去玩,虽然庙会还没开但县城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说起来他们成亲这么久, 还没有单纯的出去玩过呢。 尤其这次还是在郡城这样大的地方,处处都和石县不一样, 所以不但柳二丫兴致勃勃,陶砚也很高兴。他们先是去了瓦肆, 看人唱戏还有玩杂技,然后又听了店小二的推荐,租了船去游湖。 不过这个柳二丫不太喜欢。 应该是她从小就没有坐过船的缘故, 船一动她就晕, 总觉得自己就要掉河里了, 所以一路上是紧紧地抓住陶砚的手不松开, 中间还吐了一回。 直到下了船才缓过劲来。 然后他们又去逛了街市, 买了一些小玩意儿,最后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百年老店,还买了一家烧肉和烧鹅回来吃。 而第三日, 则是庙会的日子。 一大早, 两人就起来了,因为丁氏不去,所以今天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先是按照丁氏说的, 先去城隍庙烧香还愿,然后便开始逛庙会。 庙会可比街市上热闹多了。 不但有傩仪, 还有舞狮子可以看,就连城里的戏班子也在空地上搭了台子,戏是一出接着一出,唱得好的, 还有人叫好着往台上扔银子。 除了这些之外,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有些东西就连柳二丫看着都移不动道,买了一堆,都塞陶砚怀里让他拿着了。 “好热闹!” “这里真好玩!” “我们县城的庙会,也这么好玩吗?” 陶砚手里提着,怀里拿着,有些无奈地看着走在前面东张西望的柳二丫,“石县是个小地方,只有元宵节才有庙会,重阳那是没有的。你若是想去,等明年元宵的节时候我带你去,也是在城隍庙办。” “城隍庙,”柳二丫想了起来,摸着胸口,“我还有从城隍庙求来的平安符呢,很是灵验,等回去我也给你求一个。” “咦,你看,菩萨出来了!” 柳二丫惊喜地指着前方,“他们抬着菩萨出来了,这是要到哪儿去?” 这个问题陶砚也不知道。 好在旁边有热心的百姓解释,“这是菩萨巡街,驱除邪祟,赐福百姓的。”他见抬着菩萨的人就要过来了,连忙往前挤着,“快快快,摸一把菩萨,就有福气呢,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还有这样的事? 柳二丫不甘示弱,拉着陶砚的手也凑上前去,踮起脚尖摸了菩萨的脚指头,完了两人看着对方披头散发的模样,哈哈大笑。 回到石县的时候,柳二丫跟她娘说起这场热闹,还很高兴。 “娘,庙会可好玩了。” “他们还把菩萨抬了出来,说是摸了菩萨就能得到菩萨的赐福,我好不容易挤上去,摸到了菩萨的脚指头。它的一个脚指头,就有我的一只手那么大。”柳二丫用手比划着,“有这么大。” 丁氏觉得新奇,“那可比县城城隍庙里面的菩萨大多了啊,我们县城城隍庙里面的那个菩萨,也就比你爹高一些。” “没有这么大。” “而且,也没听谁说过可以抬出来。”丁氏仔细想了想,的确是没有听谁说过城隍庙里面的菩萨还可以抬出来。 “果然,郡城就是不一样。” “可不一样了,东西也好吃。”柳二丫从带来的包裹里面取出一件件东西,“娘,这是郡城的点心,更松软一些,给你和爹尝尝。” “这是在郡城买的蓝色布料。” “颜色更亮更好看,而且每一尺比我们这便宜了十文钱,这颜色适合给男的做衣裳,我买了两身料子,这块给你,你给石头做一身吧。” “还有这两块料子,还有两双鞋,这是给你和爹的。娘,我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做衣裳,今年重阳就只能给你和爹送料子了。等以后我学会了做衣裳,再给你们送衣裳,又或者等明年我提前跟人说好,请人做。” “今年没来得及。” 丁氏拉过两块细布翻看,“费那个钱做什么,别说是这么好的料子,你就是送一块粗布来娘都高兴。” “你又买这又买那的,这回去郡城,花了不少钱吧?” 柳二丫摇头,“没花几个钱,还赚了呢。”她跟丁氏解释,“我们来回搭的都是县衙的马车,住的驿站也是县衙掏的银子。也就送去蒲家的礼花了不少,不过那些都是在石县这边买的,我婆婆好像花了近十两银。” “但蒲夫人又加厚了几分,送回来了。” “而且蒲夫人还各送了我和陶砚两个荷包做见面礼,我回来看了一个便是二两,我们两个人一共是八两。” “所以算起来,我们还赚了呢。” “好在也就只去这一回,以后估计都不用去了。” “对了,娘。” 柳二丫想起了那一箱书,于是跟她娘小声道:“蒲家都是有心人,你知道吗,这回我们上门去拜访,没想过要拿他们家什么东西。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家大儿子送了一箱书,还是他以前科举的时候用过的。” “说以后家里若是有人想读书,便能用上。” “我看陶砚挺喜欢的,这几日他别的书都不看,就读那几本,看完还念念有词。”柳二丫回想着昨晚上的情景。 “说是要都看一遍,不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多读书好啊。” 丁氏觉得自己的儿子柳石头,读书半年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当然是好的那种变化而不是像柳春生那样读着读着没有了人味。 不过说起柳春生,她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便对女儿道:“二丫,你还记得娘上回跟你说过的事吗?黄家村有人卖生子丹和转胎丸,说是没怀孕的妇人吃生子丹,这样就能怀个男胎了。” “而怀了孕的妇人吃转胎丸,这样不管原本是男是女,便都只生儿子。” “你可还记得?” “记得。”这事柳二丫怎么会不记得呢,她不但记得这丹丸是黄家村那边的人卖的,还记得是一两银子一颗,娘还想买给她吃呢,不过被她拒绝了。 而那天回去的时候,她正好碰见了来找她婆婆说话的干娘阙氏,她说她的儿媳妇也就是张家大嫂就吃了一颗,还是张大嫂她娘给她的。 阙氏知道后很是生气,觉得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随便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可偏偏她大着肚子还不好责备,于是来家里抱怨了许久。 所以柳二丫是记得清清楚楚。 “娘,是又有谁吃了吗?” 柳二丫问:“我婆婆和陶砚他干娘都说,这是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好是不要吃,免得吃出病来。” “不是。”丁氏无奈摇头,“娘知道的人里头,就你大姐、黄氏、你大姑的儿媳妇,还有盼儿那丫头有了身孕。” “你大姐就不说了,自从上回就一直没信来,估计要等到她生了才会有人来报信。而黄氏早就吃了,你大姑的儿媳妇吃没吃娘也没问,盼儿那是给她也不会吃的,她跟他们一家不对付呢。” “娘要说的就是这事。” “你知道吗二丫,你三叔三婶,现在在卖这丸子!” 柳二丫张大了嘴。 她三叔和三婶,也就是柳树桩和张氏,卖这药丸子? “娘,你别是在骗我吧?”柳二丫不敢置信,“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药丸子呢,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虽然三婶生了柳春生这个儿子,但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生子的秘方啊,不然三房早就发财了。 “哎,娘也不知道啊。” 他们二房一家都搬到城里来了,所以丁氏是真的不知道这事的内情,只是听柳家村来城里做活的人这么说的,他们还说三房一家现在发财了。 这事把当家的听得一惊一乍的,回来就和自己说了。 不过他们也和二丫一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尤其是金氏,想着想着,还生了怨气,觉得三房若是真的有这样的生子秘方,那以前怎么不拿出来呢?不管是大嫂还是自己,当年若真的是知道有这药丸子,那定会买的。 毕竟她们都因为没生儿子,而受了婆婆不少磋磨。尤其是大嫂,以前都没个人样了,也就是盼儿招了上门女婿之后才好了些。 母女两个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明白。 不过这事也没那么重要,见想不明白,两人也就不再想了。柳二丫把从郡城带回来的东西放下,然后回去了。 回去之后她本想找个机会把这事告诉陶砚或者婆婆丁氏的,但一件喜事很快就让她把这事抛之脑后。 她有喜了! 晚饭时候的一道蒸鱼又滑又嫩,丁氏亲手调的酱汁也香气四溢,而鱼肚子和鱼的四周还有切碎的姜丝,闻着一点腥气也无。 端上桌的时候,就连陶砚也说了句好香。 但柳二丫却觉得怎么都不对味。 从杀鱼的时候她就觉得难受,躲得远远的,这会儿上了桌,她不过是夹了小小的一块放进嘴里,就再也忍不住地吐了出来。她这一吐,顿时把坐在她旁边的陶砚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扶她。 最后还是丁氏比较镇定,她看着柳二丫干呕的模样,觉得很可能是有了,于是出去请许婶子帮忙去喊个大夫。 果然大夫一把脉,就道:“一个多月身孕了。” 第73章 真的生了男孩 有喜了? 柳二丫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之前婆婆说不急, 所以她也就不在意,月事没来也只以为是去郡城的路上累着了,没有想到别的地方。 没想到居然是有喜了。 “大夫, 是真的吗?我娘子真的有喜了?”旁边站着的陶砚也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连问了好几遍, 不过大夫这种事见得多了,好脾气地回答着。 最后还是丁氏把人拉开, “大夫,我这儿媳妇前些日子跟着我们到郡城去,这一路上马车有些颠得慌, 吃得也不是太好。你帮忙看看她的身子要不要紧, 需要开一剂安胎药吃一吃吗?” 一听这话, 陶砚也紧张起来。 “对啊, 大夫, 前几日在郡城的时候,我娘子游湖的时候还头晕。后来我们还去看庙会了,人多得不行, 挤来挤去。” 老大夫收回了脉枕, “她身子好着呢,用不着吃药。” “那就好,那就好。” 陶砚的表情还有些傻, 被他娘丁氏推了几下才想起来要送大夫出门,于是急急忙忙在前面引路, 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给诊金的时候更是掏了好几次都陶不出钱来,最后手忙脚乱的红着一张脸塞给大夫一块碎银子。 “您慢走。” 许婶子在旁边看得好笑,“陶砚,你就要做爹了, 恭喜啊,我看二丫身体好,这一胎定能顺顺利利的。” 陶砚眉开眼笑,“谢谢婶子,我去看看二丫。” 而屋里,丁氏正在和柳二丫说话。 “今天太晚了,等明天再让陶砚过去告诉你爹娘一声,让他们也知道这喜事,明年他们就要做外公外婆了。至于其他人家,就等满了三个月再告诉,这样就不会冲撞。” 柳二丫点头,“娘,都听你的。” 世人觉得,没有满三个月就不算是坐稳了胎,所以为了不把孩子吓跑,都是满了三个月之后再往外头说。之前张家也是如此,刚把出脉的时候就只告诉了亲家,陶家这边若不是猜出来了也不会知道。 所以这回柳二丫有喜了,丁氏也准备这样办。 说完了外头,就说回了家里。 正巧这时候陶砚进来了,于是丁氏就道:“待会娘给你把书房收拾出来,你后面就去书房睡,别去闹你媳妇。” 陶砚的脚步停住了,“娘,为什么?”他还打算每天和二丫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呢,怎么就要分房睡了呢? 丁氏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晚上是怎么睡的你还不知道啊?” “从小到大都要摊开了睡,就跟那树杈似的,要是你睡迷糊了的时候,手脚不小心踢到了二丫的肚子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踢上一脚那还了得?。” “所以啊,你们还是分床睡。” 丁氏说得斩钉截铁,“我待会儿就去给你把床铺上。” 娘的顾虑不无道理,陶砚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垂头丧气。不过等他娘一走,他还是抱着铺盖回房敲门了。 柳二丫惊讶地给他开门,“你怎么过来了,娘不是让你到前面睡吗?” “我还是过来睡,你别担心,我就睡地上,你有什么动静我都看得见,夜里还能给你倒水。” 陶砚一进门就把铺盖放在地上,然后搂着柳二丫就去摸她的肚子,语气惊叹,“二丫,我们有孩子了。” “你说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陶砚畅想着,“如果是个男孩,那我就教他读书和骑马,如果是个女孩”他想了想女孩子要学习些什么,“然后让娘教她绣花,你教她养兔子,我教她读书和骑马!” 柳二丫好奇,“姑娘家也能学骑马吗?”她是骑过马,不过是被陶砚带着的,自己并没有单独的骑过。 “应该能吧。”陶砚迟疑,不过这个不重要,他也只是顺口一说,孩子想学什么等生出来就知道了。 于是他将柳二丫扶到床边坐下,“二丫,你先坐会儿,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对了,你刚才没吃什么,肚子饿不饿?” “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柳二丫还真有些饿了,“我要吃点心,就我们从郡城带回来的那种,然后你明天下衙回来再去酥和饴给我买那种酥酥脆脆的糖和点心。” “好,都给你买。”陶砚一一记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呢,陶砚就出门了。他先是在外头随便找了家店吃早饭,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去敲岳父岳母家的门,告诉岳父柳树根这个好消息。 “谁来了啊?” 在厨房做饭的金氏探出头来,“这天才蒙蒙亮呢。” 柳树根笑得见牙不见眼,“是我们二女婿,陶砚他过来了,说是家里昨天晚上请了大夫给二丫把脉,我们闺女二丫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今天一早,特地来跟我们报喜。” “我见他赶着去上衙,就没有请他进来。”柳树根呵呵笑,“家里的,你待会儿抓一只鸡去看看二丫。” 金氏大喜,“二丫有喜了?!”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她之前一直没有信,我还揣着心呢,还好亲家不怪罪。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们二丫顺顺利利的。我待会就抓一只肥鸡给她熬汤喝,以后家里再孵一些小鸡,养大了给她做月子的时候吃。” 说起坐月子,柳树根问道:“石家那边有没有信来?大丫快生了吧?” 金氏摇头,“没呢,没收到石家那头的信,应该是还没生。” 他们的大女儿柳大丫,去年嫁给了后面山上的石家三郎,今年三月二丫成亲的时候,姑爷石三郎来家里说是大丫有喜了。 算算日子,也就这一两个月生。 金氏也曾想着要不要去看看的,但石家实在是太远了,青壮要去都要走两三天的山路,更别说金氏这样没出过远门的人了。她一去,当家的肯定也要跟着去,而且石家那边还要人来带路,想了想便歇了这心思。 如今一家都搬到了城里,当家的要顾着码头那边的屋子,自己要做好饭菜拿给当家的去卖,还要养兔子,而石头又正在读书,那就更不得闲了。若是大丫生了,孩子洗三是去不了的,也就满月的时候看看有没有空闲。 这想法在金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张罗好了早饭,送当家的和石头出了门,然后又赶紧做好一份份午饭让当家的回来取。 等她提着一只鸡到陶家,已经是下午了。 “亲家母来了?” 丁氏热情招呼着,“快进屋里坐,二丫正在吃饭呢。” 金氏把手上的篮子递了过去,“我带了只鸡来,二丫她还好吧?这孩子劳你费心了,我这就瞧瞧她去。” 丁氏提着篮子走了,没打扰她们母女说话。 金氏进门看到柳二丫捧着一个大碗,桌上还摆着两碟小菜,于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吃饭,这么快就饿了?” 柳二丫咽下了嘴里的热汤,“不是呢,是我没什么胃口,于是我婆婆就给我做了一份酸汤面,还有这两份小菜也是酸的,说是能开胃。” “娘,这酸汤面真好吃。” 一大股醋味,金氏也闻到了,不过她就觉得牙酸。 “好吃那就多吃些,有喜了的人,刚开始这几个月啊,胃口是有些怪。娘以前怀你的时候,也是想吃酸。想吃什么你就说,别委屈自己。” 金氏和蔼地看着女儿,“你有喜了,娘总算是能放心了,先头我就担心你一直没动静被人说嘴呢。对了,你婆婆和女婿说什么了没有?” 柳二丫不明白,“没说什么啊?” 金氏小声地再问:“有没有说你一定要生个儿子什么的?” 她这是想起了自己怀大丫和二丫的时候,婆婆李氏说了好几回要生个孙子,结果生出来却是孙女。当时她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连累得自己的月子也过得不舒坦,后来她怀了石头的时候,干脆就让自己的娘过来照顾了。 所以如果亲家说了这样的话,那她就得提着心,多来看看女儿。 柳二丫夹着面条吃,“没说,他们都很高兴,陶砚还说不管生个儿子还是女儿,他都要教孩子读书骑马呢。” 金氏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娘就放心了,你也放宽心好好养身子。等回头,娘孵一些小鸡,养大了给你做月子的时候吃。” 说完这话,金氏又急急忙忙提醒,“对了,兔子肉你可不能再吃了啊,人家说吃了兔子肉的妇人,会生出来兔子嘴!” 柳二丫呆住了,“还有这样的事,娘你见过了吗?” 金氏摇头,“娘没见过,但还是不吃的好,老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对了,除了兔子肉之外,你还不能吃羊肉、鱼干、鸭肉这些也不能吃。” “还有啊,不能侧着身子睡,也不能单脚站着,更不能坐在位置边缘,还有剪刀也不能碰,这都对孩子不好呢。” 柳二丫呆呆点头。 柳二丫有喜的事,两家都捂得紧紧的,没往外告诉。 而这个月,柳家除了柳二丫这件喜事之外,还有一桩喜事,那就是黄氏在月底的时候挣扎了一天,终于生下了柳家的曾长孙。 这可把柳大河、李氏、柳树桩、张氏等人喜得不行,尤其是柳树桩和张氏,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柳树桩更是天一亮就提着一篮子红鸡蛋进城,亲自给他们送来。 “二哥、二嫂,黄氏生了个儿子。” “春生有后了,我们柳家也有后了,爹娘也抱上曾孙了,过两日洗三,你们一定要去啊哈哈哈哈。” 第74章 转胎丸再现(二更) 柳树根愣住了。 这一方面是被侄儿媳妇生了孩子这事惊讶的, 毕竟大清早一开门,就听到这事,觉得惊讶也不奇怪, 但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的三弟柳树桩了。 在他的印象里,树桩从小就不是很显眼。小的时候家里穷, 他穿大哥的衣裳,三弟穿他的衣裳,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所以树桩就一直灰扑扑的,也就他长大了,成亲之后才有新衣裳穿。 不过树桩成亲之后没几年, 他们就分家了, 所以这印象也不太深。 最近几年见到, 虽然树桩穿的衣裳新了些, 但人还是没怎么变, 也就二丫聘礼那一回才显得这个三弟很不一般。 但今天不一样了。 “怎么,二哥你不认得我了?”门外站着的这个一身绸缎衣裳,脸比乡下人白, 还胖好些的中年男子看着柳树根望着他出神, 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 “是我,树桩啊!” “树桩?!”柳树根醒悟过来,指着他道:“你,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还有你身上这身衣裳” 柳树桩哈哈大笑,“二哥, 你好一阵子没回村了,不知道家里的变化。如今我们家可不比以前了,你听没听说过能让妇人生儿子的神药?如今就是我在往外头卖,这人有了钱可不就是得吃好些, 穿好些?” “我这身衣裳,就是前阵子在布庄花了三百文买的。” “对了,二哥你要不要买啊?” 柳树桩得意地说道:“我儿媳妇黄氏就是吃了这转胎丸,这才一举得男,给我们柳家添了曾孙的。” “二丫侄女不是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怀上嘛,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能不管啊,二哥你如果想买,就只要二两银子一颗。” “吃上三颗,保准能怀上。” 柳树根下意识地问:“不是一两银吗?”他之前听村子里来码头做活的人说,自家三弟在卖这种药丸子,一两银子一颗。 他虽然不买,但也记在了心里。 所以这会儿一听是二两银子,他就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却不知柳树桩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卖给别人家当然是一两银子,但卖给他二哥和讨厌的二丫侄女嘛,一两银子怎么够? 肯定得二两! 于是便道:“一两银子那是以前,大家不知道这药丸子有没有用,那当然卖得不贵。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孙子了啊!” “现在谁不知道我儿媳妇黄氏就是因为吃了转胎丸,瓜熟蒂落生了个大胖儿子,这样的神药一两银子哪够啊?” 柳树桩越说越觉得有理,“所以以后都卖三两银子了,三两银子一颗,那什么童叟,对,谁都不骗。不过二丫是我侄女嘛,我就便宜一两,只需要二两银子,这都是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面子上。” “二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柳树根摇头,“三弟啊,二丫还年轻,用不着吃药。”别说自己的女儿二丫这会儿已经有喜了,就是没有,那药也不能胡乱吃啊。 柳树桩失望,不过既然他二哥不买,那他也不用留下寒暄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做呢。于是扔下一句‘陶家那份红鸡蛋二哥你帮忙送一送,后天洗三的时候你和二嫂记得来’,就匆匆回去了。 柳树根慢腾腾地关上门。 柳石头捧着饭碗出来找他爹,见他爹手里提着一篮红鸡蛋,于是好奇地问道:“爹,谁家生了孩子啊?是二姐生了吗?”他前几天才听说二姐有喜了,如今正是好奇二姐会生个侄子还是侄女的时候。 至于怀孕的妇人要十月怀胎的事,没人跟他这样的小男娃说,于是他就觉得他二姐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呢。 这时候一看到红鸡蛋,就想着是不是二姐生了。 至于他大姐柳大丫和大嫂黄氏,一个近一年没见了,而另外一个也有两三个月没见过面, 所以还真没想起来。 “是你大嫂生了。” 柳树根补充,“你春生大哥的媳妇黄氏,昨晚生了个儿子。所以你三叔一大早就送了红鸡蛋来,让我们后天回去给你大侄子洗三呢。” 捧着饭碗的柳石头疑惑不解,“爹,红鸡蛋不是应该做爹的去送吗?当年大姐生张家小侄子的时候,是张家大姐夫来送红鸡蛋啊,二姐说送了十个。” “这回怎么是三叔送红鸡蛋?” 柳树根:“”对啊,怎么是老三来送红鸡蛋,春生呢?他这个做爹的怎么不来,这种事应该做爹的去做啊。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想起了大侄子那读书读傻了的性子,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不管是谁送的,你大侄子出生了不假,我们全家后天回村一趟。” “家里的,”他对着在屋里吃饭的金氏道:“这篮红鸡蛋你待会分一半给二丫送去,二丫估计是不回去了,你记得让她把洗三礼给你捎回去。” 收了红鸡蛋的人,就要送洗三礼,不然会被人说不知礼的。 在屋里吃饭的金氏也听到了柳树桩的大嗓门,说实话,三房的大孙子洗三,她心里是不愿意去的。经过了之前的事,两家现在也就面子上的交情,等公爹和婆婆去了,她都不想和三房打交道。 不过现在又不得不去。 如今听当家的这么说,她便道:“当家的你说得对,二丫怀孕才两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洗三就不要去了。我回头跟她说一声,把她的洗三礼一起送去就行了。” 于是到了陶家,金氏便和女儿道:“洗三你就不要去了,到时候冲撞了反倒不好,娘替你把东西捎去,全个礼就完了。” 柳二丫也不想去呢,她娘这话正和她意。“娘,那你替我送一包糖去,我就不去了,就说,唔,就说我身子不适好了。” “对,你就不要去了。” 金氏抱怨,“早上的时候,你三叔还问你爹要不要买他那药丸子给你吃呢,还说现在涨价了,也就你是亲侄女,才只要二两银子一颗。” “我听着就来气。” 柳二丫安慰,“娘,你用不着生气,反正我是不会吃的。”所以不管他们是卖得便宜还是贵,都和自家没有关系。 金氏想想是这个理,于是不说了,转而问起柳二丫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还吐不吐,睡得香不香。在知道她一切都好之后,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话。 张氏笑着送走了又一位来买生子丹的妇人,然后看到当家的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当家的,你回来了。” 她跟着柳树桩往屋里走,“我跟你说啊,今天有两个人都来找我买生子丹,都是因为黄氏一举得男的缘故。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们卖的生子丹和转胎丸有效了,能让人生儿子,再过些日子,估计人更多呢。” “当家的,那王大夫什么时候拿更多的药丸子来啊?” “什么王大夫?”柳树桩瞪了她一眼,“要喊神医,王大夫你以前喊喊不要紧,现在要喊神医!” “对对对,神医,神医。” 张氏连忙改口,然后又有些焦急地问道:“当家的,家里现在只剩下一颗生子丹,三颗转胎丸了,神医再不把药拿来,就没得卖了。” “一颗能赚三钱银子呢。” 柳树桩学着亲家黄夫子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坐下,“急什么,神医做这药,也要费功夫的,哪有说有就有的?” “我们卖这药丸子,现在挣了多少钱了?” 张氏连忙把钱袋子拿出来数,喜滋滋地道:“挣了有二十多两呢。”一两银子里他们能分三成,也就是三钱银子,卖了几个月药丸子就赚了二十多两。 动动嘴皮子就有这么多钱,这在张氏看来就跟白捡似的。 “那以后一颗就卖三两银子” 柳树桩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二哥柳树根,自己身上这件花了两百文买的新衣,也就和二哥身上的那件旧衣差不多。二哥家不但在城里买了宅子,还每月都有进项。今早上送红鸡蛋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屋子比老宅是强多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火热。 要是自家也能在县城买宅子,比二哥家的更大,更亮堂,那岂不是三兄弟里面的独一份?!而且县城的人也更多,更出得起价钱。 于是他改口,“以后一颗卖五两银子!” 一颗五两,十颗便是五十两,分一些给王大夫自家也能剩四十多两,卖十颗药丸子他便能在城里买一座宅院。 以后别说是春生科举,就是像亲家那样使奴唤婢也不是不行! “五,五两?!” 张氏却是吓了一跳,现在卖一两她都磨破了嘴皮子,好些妇人求着她便宜一些呢,要是卖五两还能卖得出去吗? “当家的,五两银子,怕是没人愿意买啊。”没人买那就没有钱赚,还不如便宜卖了赚点小钱,这个道理张氏还是明白的。 “就卖五两!” 柳树桩下定了决心,“村子里的人买不起,但总有人买得起的,等以后有了钱,我们也在城里买座宅子,做老爷太太。” “春生以后读书也用不着求人。” 进城里做老爷太太 张氏听着听着,也向往起来,“那当家的,就都听你的,以后我就跟人家说药丸子要五两银子一颗。” “不过当家的,你也得赶紧找神医拿药啊。哎,也不知道神医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这药丸子,一个月就只能做十来颗。” “要是多做些就好了。” 柳树桩站了起来,“我这就去问问,你把银子给我。” 张氏连忙取出早就分好了的钱袋,“当家的,给。”她看着当家的出门,想着以后家里就有钱了,还能进城做老爷太太,顿时高兴地笑起来。 “当家的,你早些回来。” 第75章 人人都吃神药 柳家曾孙, 听说他娘怀他的时候,是吃了那什么专门生儿子的药丸子,所以才一举得男的。因此各家亲戚邻居们, 不管自家有没有孕妇,都对此感到好奇, 一到了洗三的日子就纷纷上门来。 等柳树根一家到了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都是人了。 大家都很好奇, 尤其是黄氏和那个才出生三天的小娃娃,被一群老老少少的妇人看了又看。看黄氏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吃了药丸子,以及吃没吃出病来, 看小娃娃就是看他是不是真的是个带把的。 刚开始黄氏还带着笑, 但后来就冷下了脸。而她那刚出生才三天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 一醒来就在哭, 怎么哄也哄不住。 “各位婶子们,对不住啊,孩子在哭呢。” 黄家的那个下人在黄氏她娘的示意下赶着人往外走, “都出去吧, 等一下我们亲家太太会抱出去给大伙儿看的,现在就先出去吧。” “我们就看一眼。”有人不死心地探着脑袋。 那下人笑着推却,“请吧请吧, 我们姑娘也该给小少爷喂奶了,待会儿洗三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那人一想也是, 洗三那是要把衣裳都脱光的,到时候光溜溜的什么看不见?于是便顺从着往外走,边走还边描补。 “这孩子的哭声真响亮。” 旁边人附和,“是啊, 好大声咧。我就没见过哭得这么大声的孩子,可见身子骨壮实得很,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就是就是。” 金氏也听到了,她虽然没进去看,但今天一进门就听到了‘哇哇哇’的哭声,还听到了好几个人在那接连哄着,但哭声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停歇。 她心下奇怪,于是便问大嫂米氏,“大嫂,这孩子哭了多久了啊?” 米氏的眼下一圈乌青,“出了娘胎就一直哭。” 金氏惊讶,“哭了这么久?”大丫二丫还有石头出生的时候,也就哭一会就停了,黄氏这孩子怎么哭着就不知道停呢? 从他们回来到现在,也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吧。 金氏的疑惑,黄氏同样有。 她看着儿子哭得脸颊通红,不由得焦急地看向她娘,“娘,怎么孩子一直哭个不停啊?哭了睡,睡醒了又哭。” “哇——” 黄氏的娘一边抱着外孙在屋子里转圈,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听到女儿的问话后她也有些焦急,“是啊,一直在哭。” 她看着女儿现在住的这间泥巴屋子,不满道:“许是柳家这地方不吉利,不然孩子怎么会哭得这般厉害。” 黄氏也不喜欢这地方。 但没办法,夫君不同意在黄家生孩子,不然她和孩子哪会受这样的苦。正想着,她婆婆张氏和太婆婆李氏就推门进来了。 李氏心疼道:“怎么还在哭啊?” 张氏伸手去抱,“亲家母,把孩子给我吧,外头都收拾好了,稳婆也来了。”稳婆来了就是洗三的吉时到了,依照他们这边的规矩,这个时候就要张氏这个做奶奶的把孩子抱出去给亲戚们看,然后再交到稳婆手里。 黄氏她娘依依不舍地把外孙交给亲家母。 张氏欣喜地接过,“乖孙啊,莫哭莫哭。”不知是不是哭累了,孩子的声音渐渐地小了起来。“娘,孩子不哭了呢。” 李氏满意了,“不哭就好,走吧,亲戚们都等着了。” 张氏应了一声,然后婆媳两个高兴地抱着孩子出门,黄氏她娘见状也跟了出去。几个人抱着孩子在亲戚堆里转了一圈,赢得了一片赞扬。 “长得真俊!” “跟春生小时候一模一样呢,你们看,连头都比别人家的娃大。将来也一定跟他爹春生一样出息,读书考秀才呢。” “春生他奶,你家曾孙子起了什么名啊?” 李氏乐呵呵地答道:“大名还没取呢,当家的就先取了个‘栓子’的小名先喊着,大名等他读书的时候再取。他爹春生,就是读书的时候才取的大名。” 问的人反应过来,“对啊,春生小时候不叫春生来着,叫做柱子呢。”后来读了书,柱子的名就没人喊了,现在都喊他的大名春生。 柱子、栓子 黄氏她娘低垂的眼中闪过鄙夷之色。 不过好在只是小名,小名粗鄙些不要急,等外孙长大了再让夫君给取一个正经的大名就好了。小名上不得台面也就罢了,大名可不能再让柳家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胡乱取。就连春生这名字也不好,是他刚来家里读书的时候夫君随意取的。 等女婿加冠了,得让夫君再取个好听的字才好。 她心里这样想着,然后就看到她眼中粗鄙的李氏和张氏将外孙交给了稳婆,稳婆先是抱着他磕头,然后三两下脱去了外孙的衣裳,将他放到了飘着艾叶、槐条、桂圆、红枣以及铜钱等物的水中。 “先洗头,作王侯” “哇——” 哭声响起,同时伴随着妇人们的说话声。 “声音真响亮,是个康健的。” “你们看你们看,是个带把的呢,果然是个带把的。哎呦那神药可真是神了啊,说生男娃就生了个男娃。” 稳婆的手很稳,又是一瓢水浇到了栓子的肩膀上,“再洗肩,当大官” “哇哇哇” 稳婆继续唱,“洗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哇” “这孩子哭得好大声啊,”围观的妇人们议论纷纷,“哎你们家娃儿洗三的时候哭成这样了吗?诶呦可怜见的,脸都红了。” “声音变小了。” “那得洗快些,小心冻着了。” 好不容易洗完,哭得一抽一抽的孩子被抱了回去。就有两个人悄悄地找上了张氏,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就听到一声惊呼。 “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表嫂,那是神药啊!”说出这样的高价,张氏原本还有些胆怯,但看到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后又鼓起了气。 “我们家大孙子你也瞧见了,五两银子换一个儿子,你觉得值不值?以前只要一两,那是因为怕大伙儿不信,这才便宜卖的。” “现在你们也都看见了,有用得很。” “这药可是神医做的!” 张氏眼珠子急转,“里头加了,加了好多好药呢,就那什么人参,对,补身子的人参就加了这么长,”她用手指比划着,“这么长的一段。” “一支人参就要二三十两,你说这么长的一段,卖五两银子贵不贵?”她说着说着,就理直气壮起来,“一点也不贵啊。” 那位表嫂语塞,“你这也太贵了,以前不是才一两银子吗?”她这次来,是想帮成亲了一年还没动静的娘家侄女买的。 没想到原本只要一两的东西,现在居然变成了五两。这样一来,她带的钱就不够了,不由得懊悔没早来买。 “是啊,怎么这么贵?” 另一位表婶也肉疼,她原本想买一颗给孙媳妇吃的,现在也歇了心思。五两银子,那可是家里近半年的进项。 外头的老少妇人们磨着张氏,想给自己或者家里的小辈亦或者亲戚们低价买一颗,而屋子里,黄氏她娘有些神思不属。 “娘,孩子一直哭呢。” 黄氏在床上坐着,因为刚生完孩子没几日,所以现在整个人还是很虚弱。她看着家里的下人抱着孩子哄,但孩子依旧小声地哭个不停,于是自己也跟着揪心。 “把孩子给我吧。” 黄氏她娘接过孩子,在屋子里转着圈低声哄着,等外孙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突然出声问道:“你婆婆,是给了你药丸子吃?” “是啊,给了我两颗。” 黄氏不明白她娘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不过还是老实回答道:“我婆婆给的,说是叫做‘转胎丸’,怀孕的妇人吃了之后不管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都只会生出儿子来。” 因为她娘只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就没有再生了,黄氏担心自己也会如此,所以当婆婆给了这样的神药之后,她就吃了下去。 现在果然生了个儿子。 “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黄氏她娘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女儿虚弱地坐在床上,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伤了女儿的心,于是摇摇头。 “没什么。” 柳家的这场洗三,圆满地结束了。 而等这些参加了柳家曾孙洗三的妇人们回去,‘转胎丸’的神奇也在附近的村子里流传开来,尤其是它现在卖五两银子而不是一两,这样高的价格更是让人议论纷纷。有懊恼没有早些去买的,也有半信半疑的。 这时候,以前买过药丸子的妇人里头,居然真的有人有喜了! 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三个! 有一个还是成亲十年,大家都觉得她不能生了的,结果这样的一个妇人,在吃了从张氏手里买回去的药丸子之后,没过两个月居然真的有喜了。 这还没算完。 人们又听见那柳家三房的大姑姐,就是镇上卖杂货的那家,他们家的儿媳妇和柳家三房儿媳妇黄氏差不多时候有身子的,如今也生了个儿子。 至于对方吃没吃药丸子,有人说吃了,有人说没吃,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一时间柳家老宅的门槛都险些被踏破。 没过两个月,三房就在城里置了宅子。 柳盼儿挺着个大肚子,进城来找柳二丫说话。 “二丫,那些兔子已经有两百多只了,我让大郎把公的都挑出来,趁着现在不太冷,你打算什么时候要?” 柳二丫的肚子也微微凸了出来,她这时候看着柳盼儿,就觉得有些神奇,不知道以后自己的肚子会不会也这么大。 “你让他直接送到酒楼去吧,金子哥在呢。” 柳盼儿应了下来,“行,那我让我爹跟他一块去。”因为柳大郎不会说话,他比划起来不熟悉的人也看不懂,所以他出门的时候就要有人陪着。 柳二丫提醒,“你记得让他把皮子带回来。”兔子皮,她要留着做皮袄子呢。 柳盼儿点头,“知道了。” 说完了正事,柳盼儿忽地笑了起来,“二丫,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柳春生他岳父岳母你还记得吧?他成亲的时候,因为之前经常住在黄家,所以何大宝她娘还说他要给黄家做上门女婿呢。” “就是成亲之后,她们也没少说。” 柳二丫:“记得啊,他们家就一个女儿。”所以才会惹出这种闲话。 “很快就不是了。” 柳盼儿扶着腰,幸灾乐祸地笑着,“柳春生他岳母,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没了动静,结果吃了从三房那儿买的什么‘生子丹’之后,前几日说是有了身子。” “你说好笑不好笑。” 柳二丫惊讶了,“还有这样的事?” 柳盼儿笑得止不住,“可不是,你说人家添丁进口,是一件好事呢。但是啊,偏偏有人不高兴,热闹着呢。” 第76章 另类分家 “二丫, 你说我爹娘对他好吧?” 柳盼儿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从小到大, 我爹娘对他就跟亲儿子一样,我和姐姐们小的时候一颗鸡蛋也没吃过, 都给他吃了。长大一些,为了送他去读书, 我的两个姐姐都被草草的嫁了。” “后来,你也就知道了。” “我爹为了挣钱,还把腿给伤到了, 现在做不得什么太重的活。今年夏收的时候我爹去挑谷子, 走不稳路, 摔在了一泡鸡屎上。” “他们一家, 吸我们的血, 吃我们的肉。” “就因为他是个儿子。” “能摔盆!” “能传宗接代,能给嫁出去的女儿们做依靠,所以他就能吃肉, 就能读书, 就能帮着他爹娘不干活尽偷懒。” 柳盼儿的脸上流下了眼泪,“哪怕现在三房挣钱之后不肯交到公中,爷奶居然也不说什么。在城里买了宅子, 说一句是给柳春生买的,这就轻轻放过了” “柳春生他还贪图岳父岳母的家业, 跟他娘抱怨为什么要把神药卖给他岳母,若是他岳父没有后,那黄家的家业就是他的了。说着说着,还埋怨起我招上门女婿来了, 说是害他在外头被人耻笑。” “二丫,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爹现在,都还觉得他好呢。” 柳二丫给她递帕子,“盼儿,他会有报应的。今年他没考上秀才,就是他的报应,以后还会有别的报应。” 柳盼儿红着眼睛,接过帕子擦眼泪。 “二丫对不住,我就是突然很生气,小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是有想过他将来给我们撑腰的。出了门子的女人,在婆家受了委屈,可不就得靠着娘家父母兄弟给撑腰吗?所以知道他有这吃绝户的心思,就,就不知怎的,哭起来了。” 不过伤心过后,她倒放松了许多。 庆幸当初不但提着刀给自己改了名,还招了上门女婿,不然她现在早就被奶和那张氏随便不知道打发到哪里去了。 “盼儿,你这是大彻大悟了。” 柳二丫刚才仔细听着,现在就跟她出谋划策起来,“也是一件好事,你彻底看清了他们一家人,以后只有好的。” “若是能就此分家,往后不再来往,那就更好了。” “分家?” 柳盼儿愣住了,她之前想要招上门女婿的时候受挫,是用过‘分家’来威胁爷奶,但事实上并没有分。因为那个时候分家,他们大房是要吃亏的。 后来这事也就没有了下文。 “二丫,分家爷奶是不同意的。”柳盼儿摇头,“他们才不舍得跟他们的宝贝大孙子分开呢,对了现在还要再加上宝贝曾孙。而若是把我们一家分出去,只拿几亩地,我们也不会答应的。” 她爹是长子,就应该要得大半家业,他们一家受了这么多苦,若是还被草草打发了,那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见状柳二丫又想了个主意,“盼儿,你刚才不是说三房在城里买了宅子吗?那他们以后是要住到城里来的吧?” 柳盼儿点头,“柳春生说是收拾好就搬,不过好像只有他们一家才搬,说是柳春生要来城里读书。” “那你想个法子,让爷奶和三叔三叔也跟着搬呗。”柳二丫道:“等爷奶和他们一家全搬到了县城,那村子里只有你们一家住着,只有春耕、秋收这些时候才见面,那和分家也差不了多少了。” 柳盼儿眼睛一亮,还可以这样? “怎么不可以?”柳二丫反问。 “柳春生若是不答应,你就到处说他不孝顺。对了,你可以先往外头说,让全村人都知道柳春生要带着三叔三婶还有爷奶去县城享福了。他后面若是不带三叔三婶,自己去县城享福,就是不孝顺。带了三叔三婶不带爷奶,也是不孝顺。” “到那个时候,他如果不带人走,就没有名声了。” “农忙的时候他们一家回来帮忙更好,不帮忙也不怕,到时候收了多少还不是你们这些在家里的说了算?” “这样虽然没分家,但也差不了多少。” “等爷奶百年之后,他们如果不想按着村子里的规矩分,闹腾起来想要仗着自家有儿子多分一些,那就跟他们算一算城里的这笔账。” “没分家,挣的钱都得算作公中的。” 柳盼儿又高兴起来,“二丫你说得对!把他们赶走,那我们的日子就能过得开心些,累些不要紧,我不怕。” 说着不怕的柳盼儿兴冲冲地回去了。 然后没过多久,柳家村就人人知道了柳大河的三儿子一家挣大钱了,还给他们家儿子柳春生在县城买了宅子呢,如今一家人都要搬到县城去住。 一个叔辈的人见到柳树桩,“树桩,你出息了啊。” 张氏娘家的姐妹找来,“姐,你们家这是发大财了啊,都能在城里买宅子了,你侄儿娶媳妇差了二两银子,借我先使使呗。” 一个婶辈的人见到刚从黄家村读书回来的柳春生,“春生,你爷奶和你大伯大伯娘他们这么多年果然没白疼你一场,听说是你主动提的全家都搬到县城去住?真是孝顺啊,果然是读书人,就是比别人家的孩子孝顺。” 柳春生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在外头向来装得好,于是笑道:“长辈抚养我,还供我读书,我自然是孝顺的。” “婶子,我先回去了。” 他急忙回家的途中,还听到后面传来不同人议论他们一家赚了大钱,孝顺之类的话,听得他慢慢沉下脸来。 “哇哇” 在孩子细小的哭声中,憔悴的黄氏迎了上来,“夫君你回来了。” 柳春生皱眉看向床边的小床,“他怎么又在哭?” 好像自己每一次回来,栓子都在哭,有时候哭声大,有时候哭声小。不哭的时候是睡着了,而醒的时候动不动就要哭一场。哪怕是在夜里,由他娘照顾的时候,他隐约中也能听到孩子时不时的哭声。 黄氏也是焦头烂额。 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她是欣喜的,因为不但她娘特地让家里的下人来照顾。太婆婆和婆婆也围着她和孩子转,她每天就只需要好好休养以及喂奶就好了,偶尔再看着熟睡的孩子露出慈母一般的笑容。 那个时候虽然孩子爱哭,但一哭就有人抱,抱着转来转去他慢慢的也就不哭了,还每天一个样,看着让人欢喜。 但出了月子之后就不一样了。 虽然夜里为了不吵着夫君,婆婆会帮忙带孩子睡,但白天却要靠她自己。太婆婆和婆婆虽然有帮忙,但还是让她手忙脚乱。 尤其他还特别爱哭。 饿了哭、拉了哭、不知道为什么也哭 黄氏嫁人的时候不过十六岁,生了孩子之后也不到十七,本是花儿一般的人,但如今看上去却老了五六岁不止。 “也不知怎的,在家里孩子总是哭。” 她用帕子擦着眼泪,柔声说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能搬到城里去啊?到了城里我们买两个下人吧,一个给你做书童,另一个在家里做些粗活。” 听到黄氏提起城里的宅子,柳春生想起了回来路上听到的话,于是便问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村子里有人说我们要带着爷奶和大伯一家到城里去住?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说好了只有爹娘一起去的吗?” 黄氏茫然,“这,妾身不知道啊。” 她整天忙着带孩子,对这些是半点也不清楚。 见状柳春生一甩袖子,“我去问问爹娘。”不是他不愿意带着爷奶一起去,而是这回他跟爹在城里买的宅子并不是很大。 而且除了自家住的地方外,还要布置出书房来,爷奶也就算了,但大伯一家四口若是跟了去,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脚步匆匆地去找了爹娘,但柳树桩和张氏也不知内情,他们正糊涂着呢,不明白大家怎么都这样说了。 “春生啊,那现在怎么办啊?” 正想着,忽听到外面传来了村里几位婶娘的声音,其中有一位柳春生刚刚还遇见过,“春生她奶,哎呦你在喂鸡呢,这都要做老太太,去城里享福的人了,还这么勤快啊。” “是啊,春生他奶你可真有福气。” “树桩和春生可真孝顺啊。” 几位妇人一人一句,说得明天他们全家就都要搬走了的似的,这让抓着木盆,刚刚喂完鸡回来的李氏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说的是什么啊?” “说的是你们一家,要搬到城里面去的事啊!”那位刚刚和柳春生打过照面的婶娘热情地说道:“你们家不是在县城买了一座宅子嘛,难道不搬过去啊?” “你们家树根都搬了呢。” “是要搬,不过”李氏想说家里定下是树桩和他媳妇,以及春生和他媳妇,再加上他们曾孙栓子搬过去。 老三他们两个是为了多卖些药丸子,城里人有钱。而春生则是为了读书,城里有更好的先生。 但她和老头子不去啊。 “不过什么啊?”那位婶娘打断了她的话,“我刚刚都问过春生了,他说是你们一家一道去,他可真是孝顺,不亏是读书人啊。” “比我们家那几个是孝顺多了。” “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附和,“大河婶,你们家春生可真是孝顺,有什么好事啊都想着你们二老。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这就是那什么孝名了吧,来年准能考上秀才呢,到时候就是秀才老爷了。” 外面几个妇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而屋子里,柳春生神色变了变,然后对还不太明白的爹娘道:“爹、娘,待会跟爷奶说,让他们跟我们去城里住一阵子吧。” “等过年的时候,再回来。” 第77章 后患初现 柳春生居然真的为了自己的‘孝顺’名声, 当日便和他爹柳树桩一道,劝着柳大河和李氏和他们一起去县城住。 话也说得好听。 “孙儿知道爷奶舍不得家里的田地,但断没有孙儿和爹娘去城里享福, 却留下爷奶在村子里辛苦劳作的道理。正好现在谷子都收回来了,爷奶就和孙儿一起去城里住一阵子吧, 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再回来。” 柳大河和李氏听得都是心头一热,觉得平日里没有白疼他。这不, 有什么好事,春生都想着爷奶呢。李氏眼眶湿润,转身看向了柳大河。 大河有些犹豫。 这倒不是他不想去, 而是去了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大房一家了。 大房只有四个人, 而现在老大半残, 盼儿那丫头又大着肚子, 若是他们老两口都去了城里, 那家里的猪、鸡鸭、还有地里剩下的活只靠米氏和大郎能干得过来吗?还不算那屋后草棚里养着的许许多多兔子呢。 柳盼儿见状,扯了扯他爹的袖子。 柳大树便道:“爹,娘, 你们放心吧, 家里我们会照顾好的。而且二弟也在城里呢,爹娘你们去了,也有照应。”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柳盼儿高兴得提了一只鸡送给了柳二丫, “二丫,多亏了你的主意, 他们走了之后家里清静多了。”她小声地说道:“我和大郎商量了一下,以后我们每天泼点水到墙根上,这样等他们想回来的时候,屋子也倒了。” 柳二丫惊呆了。 看来盼儿真的很讨厌他们一家啊。 “盼儿, 你小心着些,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这种事让别人做就好了。出气事小,可别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柳盼儿指了指外面,“二丫你放心,还有大郎在呢。” 柳二丫往外看去,正好看见柳大郎从牛车上提了一笼干草下来。这个柳大郎和盼儿成亲之后,的确没听说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想了想她也就不再担心了。 她翻开一本册子,“盼儿,我算好了这个月的账,你看看对不对,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这个月一共给你四两又五百文。” 柳二丫推了一个钱袋过去,“你看,都在这儿了,你数一数。” 柳盼儿把这个数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核对,马上点头,“二丫你算得没错。”她自己在家里也是算过的,知道二丫没算错,顿时高兴地把桌上的钱收了起来。 “二丫,这养兔子可真挣钱。” 柳盼儿感叹着,“就是不好侍弄,太冷太热都会死,病了也会死,前几个月就是太热死了一些,不然我们能挣更多。” “二丫,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它们活得好好的啊?” 柳二丫摇头,她也没办法,如果有办法早就说出来了,毕竟盼儿现在养的这些兔子都是她的,死了她也心疼。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就是多分笼,勤打扫,另外如果有生病的兔子,要赶紧挪开,不然一窝都会染上,还有就是不要许多只养在一个笼子里。” 柳盼儿道:“我现在就是这样养的。” 那柳二丫就真的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两姐妹对视一眼,多少有些失望。 送走了柳盼儿他们之后,金氏也来了。 她是给女儿送钱来的,“现在天冷,北上的船变少了,所以出来做活的人也少了,这个月只挣了不到十两银子。你爹说,下个月可能还会更少。” “你现在身子重,钱娘就给你送过来了。” “多谢娘。” 柳二丫将钱袋放到一边,她现在靠着码头那处宅子的租子和卖兔子得的银钱,又攒下了八十多两银子。不过这一次有这么多银子在手里,她没有急急忙忙地再置办什么,而是好好的存了起来。 因为她上回买的那座新宅,虽然租了出去,但每个月却只有八百文。有几个做生意的去看过,都嫌小,所以她想多攒一攒,下回买大的。 反正家里现在也不缺钱使。 “娘,你吃点心,还有果干,”柳二丫将桌上放着的两个碟子往她娘的方向推了推,“是陶砚今天带回来的,好吃着呢。” 金氏顺势拿了一块,“陶砚还在忙着秋收的事?” 柳二丫点头,“是啊。” “从十月开始,他就一直忙着这事,先是每个村都看了一遍,然后等蒲大人来了之后又跟着蒲大人、胡知县他们到处转。” “现在好不容易谷子都收完了吧,他又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每天早出晚归的,就是在家里也捧着书看。” “说是” 柳二丫皱眉想着,“说是要写什么折子。”因为是他随口说的,所以柳二丫记得不是很清楚,她最近老是犯困,他说这话的时候听得迷迷糊糊的。 好在金氏也只是随口一问,在她看来,女婿忙一些才好呢。 忙就意味着能干啊。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然后金氏的表情渐渐的有些迟疑,“二丫,我昨天去看了你爷你奶了,你三婶的生意做得好,人家排队上门呢,还有大户人家的丫鬟来买,你说我要不要给你大姐也买个那样的药丸子啊?” 金氏说的大姐,就是去年嫁人的柳大丫了,她年初怀了身子,然后生了个女儿,并不是她嫁人之前想象的儿子。 满月的时候金氏和柳树根都去了,柳二丫也不知她娘在石家见到了什么,反正回来之后她娘就有些心事重重。 这不,竟然想着要给大姐买药丸子了。 明明以前两人说过这事的。 “娘,那药丸子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呢。”柳二丫劝道:“你说你昨天去三叔那里看了爷和奶,那你应该也看见栓子了吧?” “他怎么样了?” 金氏摇头,“你奶说还是老哭,也不知是不是在哪儿惊着了,这都三个月了吧,但还是时不时的就大哭一场。” “你奶他们到处是求神拜佛,但都没什么用。” “这不就是了吗?”柳二丫再度劝道:“他满月的时候我也去看过,也是觉得他怎么那么爱哭,我记得石头小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没准啊,就是那神药的问题。” “所以娘你不要着急,看看再说吧。”柳二丫站了起来,给她娘倒了一杯茶,“如果那药真的有用,大姐晚一两年再吃也不要紧的。” 金氏叹息,“也是,迟一些也不要紧。” 柳二丫见她娘不再提这事,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虽然她们母女两个不提,金氏还打消了买药的心思,但其他人可不一样。 在陆陆续续有买了药的人把出了喜脉或者真的生了儿子之后,这两种神药在整个县城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甚至郡城也有人专门来买。 当然了,不是所有吃了药的妇人都能怀孕。也不是所有怀了孕的妇人吃了药之后都能平安生下孩子,她们有的会中途流产,而有的十月怀胎后生下的还是女儿,还有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不过所有的这些,都不妨碍这两种神药被人抢着买。 毕竟流产的妇人、生下死婴的妇人以前也是有的,不能说是因为药的缘故,而吃了药之后生的还是女儿的妇人,按照柳树桩和张氏的说法,那肯定就是药没吃够,得多吃几颗才好呢。 于是这两种神奇的药丸子,从最开始的一两银子一颗,到五两银子一颗,再到八两、十两银子一颗。 因为每月每种药只有十颗的缘故,有的时候有钱也难买。这期间也不是没人想着把做药的神医找出来,但偏偏没人能找得到。 所以柳家三房迅速地变得富裕起来,他们不但买了几个下人,家里的女眷也开始穿金戴银,身边还有丫鬟伺候,俨然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 直到第二年,柳二丫生了一个女儿。 孩子很健康,一出生便有六斤一两,生的时候也顺顺利利的,没有怎么折腾她娘。这是陶家的第一个孙辈,无论是丁氏还是陶砚,他们都很高兴,于是洗三的时候就把亲朋好友们都请到了家来。 想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不过这一请,却把家里几人气得不行。 第78章 生了一个怪物 “女人啊, 还是得生儿子。” “就是就是。” “女儿都是赔钱货,养大了是要陪送嫁妆送出门去的,往后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 儿子才是我们下半生的依靠啊。” “哎,谁叫她不肯吃神药, 明明我们家就是卖药的,她却不舍得买一颗来吃, 不然这回生下来的就是个儿子了。” “那药这般神啊?” “可不是,你们不知道吗?那谁谁家里就是这样,吃了药的小儿媳妇生了儿子, 没吃药的大儿媳妇生了个女儿, 现在家里都更倚重小儿媳妇呢。” 张氏和其他两三位上门来祝贺的邻居妇人坐在一角落说话, 也不知她们怎么会聚在一起, 反正张氏是越说越得意。 “尤其陶家还是两代单传, 二丫却给陶砚生了个女儿,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我做婶娘的都替她着急呢。” “要是她早些吃了我们家的药” 丁氏听得心头窝火, 心知可不能再让她们几个说下去了, 不然今日之后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于是她和阙氏带来的一个婆子细语了几句,然后这位婆子连连点头, 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提了一壶茶就过去了。 “哎呀——” “你走路都不长眼的吗?!”正说得高兴的张氏被泼了一身茶水,看到自己早上刚穿上的新衣裳湿了, 哪里肯善罢甘休。 “我这身衣裳要五两银子” “对不住,没看到你们几位在这儿呢,我这就给你擦干净。”那婆子连忙笑着,随手拿了块抹布就要去擦。 看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 张氏惊叫起来,“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我这衣裳擦坏了你赔得起吗?” “这是怎么了?” 丁氏走了过来,在场的妇人们都知道她是陶砚亲娘,是今天的主家,于是纷纷给她让开了道路。于是同样一身绸缎衣裳,但衣料明显比张氏贵重,头上还带着张氏没有的全套金头面的丁氏就站在了张氏的面前。 她这满身的富贵气把怒气冲冲的张氏镇住了,一时间不敢说话,就连罪魁祸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特地缓慢地走过来的丁氏见那个婆子已经出了这个门,才开口,“几位聚在这儿做什么,咦,亲家三婶,你这衣裳都湿了啊,怎么这么的不小心。” 张氏见到丁氏,有些不自在,但听她问起衣裳,顿时就大声起来,“二丫她婆婆,你们家的下人实在是不懂规矩。” “刚刚提着一壶热茶就冲我们来了。”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身衣裳都成什么样了,”她扯着自己的衣裳,“这是我上月刚在绣庄买的,花了五两银子呢。” 张氏本以为丁氏会赔礼道歉,但却听丁氏道:“亲家三婶,你怕是误会了,我们家没有下人。今天来的都是客人,你莫不是认错了吧?” “我怎么会认错?”张氏觉得好笑,“刚刚她还想拿着脏兮兮的抹布给我擦衣裳呢,你看,就是她” “咦,人怎么不见了?” “定是认错了。” 丁氏笑盈盈的,“应该是哪位客人不小心撞的吧,待会我问问,定让她给你赔礼道歉。不过亲家三婶,你这衣裳都湿了,还是赶紧换下来吧,着凉了可不好。” 张氏脸一红,她这才想起自己没带衣裳。 于是丁氏又热情地请她换上自己的旧衣,免得真的受了冻,不过等她换上灰扑扑的旧衣出来,屋子里就没几个人愿意和她搭话了。别说没有人愿意听她说神药有多神奇,就是她说一句‘二丫生了个女儿’,听到的人都要躲开。 而金氏等几个和陶家亲近,或者是和柳家二房亲近的人,哪怕刚才没在此处,看向她的目光都泛着冷意。 这事丁氏给了教训就不在意了。 她并没有告诉还在坐月子的柳二丫,不过倒是和陶砚提了一句,“二丫生了女儿,想必会有一些长舌的妇人跟她嚼舌根,说她没生儿子什么的。” “你平时多留心,莫要乱说话惹她伤心,做月子的妇人喜欢胡思乱想的。我们家人丁单薄,不管是孙女还是孙子,娘都喜欢。” 陶砚也喜欢自己的小闺女,当下拍着胸口,“娘,你放心吧。” 不过这事,后来柳二丫还是知道了。 因为要给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她娘特地找了来,让她不要请三房,“洗三那一日,你三婶当着客人的面胡言乱语,说你就是因为没吃他们家的神药,啾恃洸这次才会生了女儿没生儿子的。” “敢情她家成送子娘娘了,生儿生女都得随她的意。”虽然已经过去了,但说起这事的时候金氏还是很不高兴。 “所以这一回,你就不要请她了。” “免得她又在满嘴喷粪。” “她竟然说这样的话?”柳二丫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抱着女儿的手一紧,“胡说八道,我生儿子还是女儿,关她什么事?” “管得倒是宽。” “咯咯咯”她怀里的小闺女笑了起来。 柳二丫马上往手上看去,笑嘻嘻地跟她头抵着头,“娘亲的囡囡在笑什么呀,是不是也觉得你三舅奶奶又蠢又可笑呀?” 小女娃又笑了起来。 柳二丫欣喜地看着她娘,“娘,你看我闺女多可爱,我跟她说话她都听得懂呢。不管白天还是夜里,一点也不爱哭闹。” “是啊,是个好孩子。” 金氏也慈祥地笑着,还伸出手去,“来,给外婆抱抱,囡囡真是少见的乖巧,你大姐的女儿就没有这么安静。” 说起安静,柳二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娘,柳春生他那个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啊?我记得他出生之后,就很爱哭,天天都要哭上几回。” 这个金氏倒是知道,如今柳大河和李氏都在三房那儿住着,所以他和当家的得时不时的去看一看,不然要被人说嘴。 “好像不怎么哭了,但不太好。” 她想起上回去看的时候,不由得摇头,“上个月病了一回,说是半夜突然发起烧来,我去看的时候他的脸蜡黄蜡黄的,身上还没有几两肉。你那个大嫂啊,这大半年整个人都瘦了许多,人也憔悴了。” “可见这孩子带得辛苦。” 柳二丫若有所思,“陶砚他干娘的儿媳妇温氏,她前几个月也生了一个儿子,而且我听说也是很爱哭,出生之后的那段日子,哭起来止也止不住。” “温氏也是吃了那药丸子的。” 所以,会不会是那药丸子有什么问题? 母女两个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尤其是柳二丫,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药怕是有什么问题,不然一个两个,怎么都哭呢?她以前听说栓子爱哭的时候,以为有的小孩是爱哭的,但自己养了之后却发现,孩子可能一天爱哭,两天爱哭,三天爱哭 但不会天天爱哭! 就比如她的囡囡,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时常哭,但等到她这个做娘的明白她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拉,她就不爱哭了。 不但不爱哭,还喜欢笑,看到换了新帐子要笑,看到桌子要笑,看到她爹从外头回来逗她的时候也要笑一笑。 于是柳二丫想到了一个主意。 “娘,你帮我去买两颗药丸子吧,一样买一颗。”她给她娘拿银子,“不过不要说是我买的,就说你是买给大姐的吧,我要看看三叔三婶卖的这个,到底是什么药。” “另外娘再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其他人吃了那药丸子,然后生出来的孩子爱哭闹,或者有别的什么毛病的。” “若这药真的有问题,那可不能再让他们卖了。” 金氏的脸色有些白,“二丫,你拿着这个药要做什么?你可别做傻事啊,不能吃。”二丫自小胆子就大,她真怕她一时冲动就自己吃了。 柳二丫哪里敢吃,“你放心吧娘,我就是找大夫看看。” 金氏这才放心,然后没过几天就拿了两颗药回来。柳二丫接过这两颗药,只闻了一口就险些吐了出来。因为不知道这药加了什么,闻起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腥味。 什么鬼东西? 她用手扇着面前的风,赶紧把纸重新包好,然后出门找了个大夫辨认。不过一连两个大夫,都认不出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后面那个大夫听说是‘生子丹’和‘转胎丸’,还想要买了去呢,吓得柳二丫赶紧回来。 回来之后她想了想,干脆把药丸子捏碎,然后抓了一只母兔子喂了那‘生子丹’,再然后抓了一只怀孕的母兔子喂下了那‘转胎丸’。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只兔子虽然恹恹的,但没有死。 不过也没有别的动静。 就在柳二丫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事的时候,有一天兔窝那儿却突然传开了几声尖叫,正在吃饭的一家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然后就看到许婶子的孙女惊慌地指着某个笼子。 “怪,怪物。” “小兔子是怪物!” “大妞,”许婶子也匆匆赶了过来,吓得脸色发白,“傻孩子你说些什么啊,哪儿有什么怪物?” 大妞靠着墙,战战兢兢,“奶,丁婶子,陶大哥、陶大嫂,我没骗人,真的有怪物,我都看见了。你们看兔子,兔子有五条腿!” 三条腿?!几个女眷都吓了一跳。 但陶砚胆子大,于是他神色凝重地走进了兔笼,然后伸出手去将里面刚出生的小兔子一只只地提了出来。 第一只,死了。第二只倒是没死,但缺了半只耳朵。然后是三条腿的第三只,五条腿的第四只以及同样死了的第五只。 三条腿 五条腿! 大妞没有看错,真的有五条腿的兔子!正常的兔子四条腿,两个在前,两个在后,但三条腿的那一只没有两个后腿,只有两个前腿,另一条在后面的中间。而五条腿的那一只同样中间多出了一条腿。 所以刚才大妞才大喊怪物。 陶家已经养了一年多的兔子了,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情况。更别说一胎五只兔子,两只死了,一只缺了耳朵,另外两只分别少了一条和多了一条腿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柳二丫的身上,因为平时这些兔子都是她喂的,而柳二丫此时脸色苍白,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陶砚连忙走到了她的身边,轻声安慰,“二丫别怕,我这就将它们打死,拿得远远的埋了,不会” “那个药有问题!” 柳二丫回过神来,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说道:“那个药,不对,那两种药应该都有问题。我把从我三婶那儿买来的‘生子丹’和‘转胎丸’都喂给兔子吃了!” 在遥远的黄家村,有一户人家的屋内,传来了呼喊声。 “好痛,啊——” “妇人生产都是如此,生出来就好了。”屋内的稳婆满头大汗,“用力,再用些力,这一口气可别泄了,不然就生不出来了。你想想你当家的,想想你的女儿,再想想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看到头了!” 屋外,一个留着胡须,年约四十的男子也就是黄家村村塾的黄夫子正背负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还停下来看向正传出动静的那间屋子。 而和他焦急的状态正相反的是,旁边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女或者年纪大一些的长辈们却并不在意,偶尔有一两个眼神对视,还透着一些不满。 直到屋里传来稳婆的惊喜声,“生了!” 黄夫子下意识地上前两步,不过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问出话来,不知道是紧张得说不出口还是近乡情怯。但其他几人就没有顾忌了,纷纷开口。 “生了儿子还是女儿?” “男的还是女的?” 屋内久久没有动静,正当众人觉得奇怪,打算让个妇人进去瞧瞧的时候,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啊’的几声尖叫与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大门打开,请来的稳婆跌跌撞撞地出门,脸上毫无血色。 “怪,怪物,生了一个怪物——” 第79章 死了 陶砚蹲在地上, 仔细查看那几只小兔子,而他的旁边还放着两个笼子,一个装着刚生完小兔子的母兔子, 而另一个笼子里面则窝着一只大着肚子的母兔。 柳二丫走过来,蹲在他旁边。 “之前三婶跟人说我生了囡囡, 是因为没有吃他们家的神药的缘故,如果吃了那囡囡就是个儿子了, 那话听着就让人生气。” “我娘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们顺带说起了我三婶那孙子出生之后就老是哭,现在身子也不太好, 然后干娘家那个大孙子也是这样。” “他们的娘也都吃过药丸。” 陶砚抬起头来, “大嫂也吃了这药丸, 然后生出来的儿子老是哭?” “是啊。” 柳二丫用一只手撑着下巴, “你那阵子忙, 可能不知道,但孩子出生之后干娘往我们家跑了好几次。刚开始大家以为是惊着了,平安符都求了一盒子, 后来听说穿百家衣能给孩子压惊, 于是又挨家挨户地去求。” “还有其他什么喝符水,找棵大树拜干亲都做过了。” “但都不顶事。” 陶砚:“那现在孩子还哭吗?” 柳二丫回答:“干娘说现在好多了,她特地去郡城找大师求了一根签。不过不是求签求的, 而是从郡城请了一个大夫,这个大夫医术高明, 来看过孩子之后再开了几剂药,吃完了药才好些了。” “不过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可能是这个‘转胎丸’的问题。” 是啊,谁能想到呢? 大家都以为是神药呢, 谁家得到了不是当送子菩萨给的神药敬着。也是因为这药太特殊了,如果是一般治风寒的药,几天就能看出结果来。但这个药吃下去,却要等到大半年后瓜熟蒂落,这时间长了即便是有问题,也不敢肯定就是药的问题。 不像兔子一个多月就能生一窝,所以他们很快就发现了。 “这药太可怕了。” 柳二丫定定地看着地上那两只有三条腿、五条腿的小兔子,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生下这样的一个孩子会怎么样。 “真是太可怕了” “别怕,”陶砚安慰,“我待会就去衙门,现在魏大人让我跟着他做事,我就提着这两笼兔子过去给他看看。这药如此恶毒,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陶砚说到做到,提着兔笼就出发了。 一路急行到了县衙之后,他将这几只兔子摆出来,原原本本地和魏大人一说,顿时把魏行之吓了一跳。 “此言当真?!” 陶砚拱手,“属下不敢欺瞒大人,这两只兔子是内子养的,平日里就喂些菜叶、野草等等。月前,内子因为听说吃了药的妇人生下的孩子日夜啼哭不止,于是觉得奇怪,就买了两颗药丸子回来。” “她先是询问过大夫,可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她回家之后就把药喂给了兔子吃,没想到一个月后,吃了‘转胎丸’的母兔子居然生下了如此可怕的小兔子。” “大人请看” 陶砚指着桌上的几只小兔子道:“属下仔细看过,若是母兔,便都死了,而这三只公兔一只缺耳朵,一只少了一腿,另一只则多了一腿。” “而另外这一只母兔因为尚未生产,腹中小兔如何属下不得而知。但据内子所说,两颗药丸均腥臭无比,这一只应该也难以幸免。” 魏行之来回踱步。 去年因为陶砚发现的接水法子,蒲知府和胡知县的考核皆是上等。而今年得益于去年多开的山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还是上等。那这样一来,明年胡知县任期一到,必定会升官,而他也有莫大的好处。 但没想到,这个意外居然来了。 若是吃了那药的妇人生下的孩子都像这兔子一样,多为畸形,那如何得了?此案必定会成为惊动全郡的大案。 他忽地停住了脚步,“来人,传仵作!” 石县的仵作很快就来了,这位老者原本还以为是发现了什么死人呢,连忙提着箱子快步跑来,但没想到却是要剖兔子。 他顿时有些傻眼。 这不应该让厨房的人来办吗? “将它肚子里的孩,”魏行之想了想觉得不对,于是改口,“将这只兔子肚子里面的小兔子剖出来,本官要看看。” 兔子不大,因此仵作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他先是扭断了它的脖子,然后才拿着刀划开这只兔子的肚子,将里面的小兔子一只只地拿了出来。刚开始他还有些不以为然,但慢慢地却冷汗直冒。 因为这些小兔子,没几只是正常的! 甚至其中一只只有半个头,仵作将它拿出来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大,大大大人!” 魏行之捂住嘴,站得有些远,见状陶砚便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了起来,他看着看着,神情凝重,最后对魏行之道:“大人,属下刚才仔细看了一下。” “这些兔子比之前属下给您看的那些更可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并且其中有一只,非公非母,是母兔,又是公兔。” “骇人听闻。” 魏行之皱眉,不理解陶砚的意思,“何为既是母兔,又是公兔?”一只兔子怎么会又是公的又是母的呢? 陶砚只好请他亲自看,然后魏行之就险些吐了出来,咬牙切齿道:“不可饶恕,我马上去禀告知县大人。陶砚,你去把衙门里剩下的捕快都喊出来。等大人令下,马上就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 陶砚抱拳,“是,大人。” 柳家三房 张氏在屋内焦急地等待着,待看到柳树桩进门之后她马上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王大夫这回给了多少颗药?” 柳树桩掏出两个瓶子,“二十五颗。” 张氏失落,“怎么才二十五颗?许多妇人都来问呢,有的还是从郡城来的,一开口就是三五颗,一个月只有那么一丁点,塞牙缝都不够。” “王大夫有没有说药方卖不卖啊?” 柳树桩摇头,“不肯卖,不过他说他找到了药材,以后能够做出更多的药丸子,估计一个月能有五十颗吧。五十颗,我想着如果能有五十颗,那我们就到郡城去卖。春生今年还是没有考中秀才,他说他岳父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了。” “那干脆我们一家都搬到郡城去,给他再找一个夫子。” 张氏喜出望外,“当家的,我们真的要到郡城去啊?那岂不是比二房都出息,当家的你可真能干!” 柳树桩得意地笑了起来。 “对了,栓子怎么样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听到他在哭,他怎么这么爱哭?黄氏是怎么照顾的?我记得春生小的时候不这样啊。” 张氏也不明白,“哎,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 “早上你出门之后不久,他还发起热来,喂了药刚刚睡下。”她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当家的,我们搬到郡城之后,得找个好大夫” “栓子——” 黄氏这突如其来的凄厉大喊险些把张氏吓得跌倒在地,她扶住门槛,惊慌地问道:“怎么了这是,黄氏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刚刚回来的柳树桩就更不知道了。 他跟着走了出来,神情凝重。 正当他们两个想要过去看看的时候,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从柳春生和黄氏住的那屋子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大少爷,大少爷没气了!” 柳树桩和张氏大惊,张氏更是冲出去抓着她问道:“什么叫做大少爷没气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刚刚他不正睡下吗?” 那丫鬟瞪大了眼睛,“死了,大少爷死了” 张氏眼前一黑,慌忙地推开这个丫鬟,就往儿子那屋冲去。而在她的身后,柳树桩、柳大河和李氏也紧张地跟了上去。 屋子里,黄氏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栓子,栓子” “我的儿啊——” 张氏慌慌张张地进来,看到黄氏抱着孩子在哭,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用手探在孙子的鼻子下方,然后手指颤抖起来 “栓子怎么死了?!” 她抓着黄氏的肩膀摇晃,“你是怎么养孩子的,我的乖孙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会突然就死了?!你这个丧门星,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来,现在还把我的孙子养死了,你赔我孙子,你赔我孙子——” 栓子真的死了 跟在张氏身后进来的三人觉得眼前一黑,李氏不敢置信地也扑上去探曾孙的鼻息,然后老泪纵横。 “栓子啊——” “你怎么就走了,天老爷啊,你把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带走吧” “我的栓子啊” 柳家这几个人,一个个的,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死去的柳家三房长孙栓子被他娘紧紧地抱着,而周围坐着的柳大河、李氏、柳树桩、张氏以及柳春生几黄氏或难过、或痛苦、或不敢置信、或麻木 特地买来照顾孩子的丫鬟跪在地上,吓得不行。 “刚,刚刚,大少爷睡着了。” “大奶奶在旁边做针线,我给,给他扇扇子,然,然后,我扇着扇着,就看到他一动不动了。脸也白白的,我觉得不对,就,就摸了一下。” “真的!” “就摸了一下,然后,然后发现他没气了,身子都冷了。喊了大奶奶,大奶奶也去摸了一下,没,没气了” “呜呜呜” 第80章 抓捕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李氏和张氏, 不敢置信地低喃着,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而黄氏紧紧地抱着没有温度的孩子, 表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柳大河、柳树桩还有匆忙赶回家,身上还带着酒气的柳春生都眼眶微红。 所有人都无法接受好好的一个孩子, 就这么突然没了。 虽然他爱哭,但哪个孩子不哭? 虽然天一变他就爱生病,但每次吃过药就好了呀。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 不但他娘养得精心, 时时刻刻都守着, 就是李氏和张氏这两个做太奶奶, 奶奶的, 也是每日都要看两三回的,遇上了他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的时候也有。 眼见着他一天天大起来, 都学会爬了, 再过几个月就能学说话,喊爹娘、爷奶、太爷爷太奶奶 怎么一个眨眼,说没就没了呢? 柳家三房这些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自家好端端的孩子睡着睡着就没了气,而在遥远的黄家村, 也有人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生儿育女,这本是一件好事。 可是 可是怎么 “怎么是个怪物啊!”说这话的人声音小而低,似乎是害怕被谁听见, “我去瞧过那孩子了,不男不女,还多出一只手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妖怪投的胎。” “造孽啊!” 另一个人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似乎是觉得有些冷,“还好生下来就断了气,不然这样的孩子,可怎么养活啊,没得把人吓死。” “是啊” “那她怎么办啊?”有人指了指寂静的屋内,里面躺着的是今天生孩子的妇人,黄夫子他媳妇。听说看到那孩子之后她就吓晕了,现在还没醒呢。 “不知道呢,村老们都来了,如今正在商量呢。” 有人小声道:“说是要开祠堂。” 开祠堂?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村里的祠堂无大事不开,这会儿说要开祠堂还能有什么事?显然是觉得黄夫子他媳妇生下这么一个怪胎是不详了,要给祖宗谢罪呢。这样的话,里面那位怕是要受些苦头了。 于是大家都安静下来,只隐隐听到正屋传来了争吵声。 夜色已深,许多人都已经睡下了。 但安静的街道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好像是有十几个人在奔跑。这些人的步伐虽然不太整齐,但街道两旁的百姓们却从那众多的脚步声以及偶尔的吆喝声里,听出了几分的不同寻常,吓得还亮着灯的几家赶紧关门闭户。 陶砚就在这些人中间。 今天白天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早上出门,傍晚下了衙之后就回家,逗了会闺女然后一家人开始吃饭。但吃着吃着,就发现二丫养的兔子出事了,还和最近大半年传遍县城,被誉为神药的‘生子丹’和‘转胎丸’有关。 那药居然是害人的! 母兔子吃了一颗,生下的小兔子不是死了就是畸形,那那些吃了可能不止一颗,怀孕的妇人们呢? 是不是也是如此?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所以他不敢拖延,马上就提着兔笼去找上官魏典史魏大人说明此事。接着没有多久,胡知县也神色凝重地来了。 胡知县要他们把柳树桩一家以及那些药丸子,统统带到县衙,并且查清楚有谁吃过那些药,以及她们生下的孩子现在如何了。 张捕头领命后马上点齐了人马出发,而陶砚现在虽然不在他干爹张捕头的手底下当差,但因为认识去柳家的路,这事又是他发现的,所以也跟着一起来了。 “快点!” “跟上!胡大人和魏大人都等着呢。” 张捕头一马当先,心急如焚,他真的没想到,自家孙儿啼哭不止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儿媳妇怀孕时候吃的那劳什子‘转胎丸’?! 他还记得,当初来给孙儿看病的那位郡城大夫曾经说过,自家孙儿的病吃过药后虽然好了大半,但病根犹在。娘胎里带来的病,最是难治,所以以后他的身子骨会比别人的弱,亦不可太过劳累,不然恐有损寿元。 这些话,他们家瞒着谁也没说。 当初全家都以为,是这孩子命不好,所以才会这般。威儿他娘私底下还很自责,一会儿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儿媳妇,所以才会连累孙子,一会儿又觉得是不是自己以前给儿媳妇的压力太大了,让她怀孕的时候心焦才会害得孙子如此。 就是他娘也很后悔。 但没想到居然是有人害的! 等他抓到了人,一定要给他点厉害瞧瞧,不然都对不住孙儿喝的那么多苦药!可怜他的孙儿,还没尝过甜呢,苦药就先喝了一碗又一碗。 “开门,开门!” “快开门!” 跑在最前面的捕快锤了好几下门,见还是没人来开,也没有人应声,于是转头喊道:“捕头,没人开门。” 张捕头眉毛一挑,正想让人破门而入,然后就看到身边的陶砚快步跑了过去,一个蹬腿整个人往前一扑挂在了围墙上,然后翻身进去了。 “干得好!” 张捕头的苦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陶砚你赶紧把门打开,你们几个进去之后,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不得走漏了一个。” 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群人蜂拥而入,不久里面就传出了尖叫、斥责、怒骂等等声音。 柳家只是一户寻常人家,力气最大的柳树桩都比不上冲进来的最弱的一个捕快,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所以一盏茶功夫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被捆绑住双手押到院子里来,挣扎得厉害的柳树桩父子还被不耐烦的某个捕快踹了一脚。 他们痛苦地倒在地上□□不止。 “当家的!” “春生!” 张氏挣扎着,语气惊慌,“你,你们做什么抓人?啊,你们做什么?还翻东西,抢劫了杀人了!你,你们,我,我家有亲戚也在县衙当差的!” “对,就是那个什么”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竟然想不起二丫女婿叫什么名了,不过正在这个时候,陶砚神色凝重地从某间屋子出来了。 张氏眼前一亮,“二丫女婿,二丫女婿你说句话啊,怎么好端端的,到我们家抓起人来了,都是亲戚,都是亲戚啊” 柳大河和李氏看到陶砚,也是纷纷喊他放人,一时间院子里是乱糟糟的。而一起来的十几个捕快,看着陶砚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异样。 显然是没想到两家居然是亲戚。 不过陶砚充耳不闻,没有说半句求情的话。最后还是张捕头一挥手,让人堵住他们的嘴才消停下来。 “捕头,”陶砚拱手,神情严肃,“属下在里面那屋发现了柳家长孙,就是那个同样是其母吃过神药后生下来的孩子,他,他已经死了。” “什么?!” 张捕头大惊,那孩子居然死了,那他的孙儿岂不是 “带路,你赶紧带路!”他环视了一圈,厉声道:“你们几个,到处都去搜一搜,一定要把那害人的药找到,一颗都不能少!” “还有,问一下那姓柳的,那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若是他自己做的要把药方找到,要是外头买的要把那害人的庸医也找出来,不能让他跑了。” 所有的捕快齐声应道:“是,捕头!” 吩咐完后,张捕头和陶砚快步离去。而此时的柳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凶神恶煞的冲进来,还到处翻,他们不是来抢钱的,也不是他们家得罪了人,而是因为他们家卖的神药是害人的? 那岂不是说,是他们害了栓子? 张氏险些就站不住了,而年纪大一些的李氏此时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显然是受不住这连番的刺激。就是柳大河、柳树桩和柳春生三人,也都脸色煞白。 张捕头和陶砚快步走进了屋子,两人走得太快差不多是并肩而行,双双撞在了门框上发出了响声,但他们都没有在意,而是迅速走到了床前。 然后就看到了抱着个孩子,神情呆滞的黄氏。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陶砚不再掩饰,“干爹,我说的孩子就是他了,这妇人是他娘,听伺候的丫鬟说这个孩子大概在两个时辰前死了。” “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陶砚的声音不大,“说是早上有些发热,家里人熬了常用的药给他喝,后来就好了,但吃过晚饭孩子犯困,睡着睡着就没了动静。” “对了,这个是他娘,黄氏。” “丫鬟说自从孩子死后,她就是这幅模样了,哭过几声,然后就跟失了魂一样,抱着孩子不放手。” 张捕头也是养过孩子的人,现在家里还有比这孩子小几个月的孙子,所以看着黄氏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有几分不落忍。 他没把人喊醒,而是走到另一边自上而下地仔细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沉重道:“是死了,而且看他这样子,脸黄、瘦、想来活着的时候也不太好。” 这个陶砚倒是听二丫说过几句。 “干爹,你知道的我媳妇就是柳家人,我曾听她说过这个孩子一出生就爱哭。洗三的时候就哭了一整天,后来也时常听说哭得厉害,药也吃过不少。” 张捕头叹息,“想来这就是缘由了,我那孙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过没哭得这么厉害,后来郡城来的大夫看过,开了几剂药之后才好些了。” “这孩子出生之后哭得这么厉害,还睡着睡着突然就死了,肯定是没少吃药。这帮子蠢货,好生生的把自家孩子给折腾没了。” 陶砚心情沉重,“干爹,我们要把他带回去吗?” 张捕头肯定道:“当然要带,这妇人要带,这孩子也得带,正好让两位大人看看这什么‘神药’简直就是毒药。” 那既然要带,事不宜迟陶砚就马上动手了,他先是喊了黄氏几声,想让她把孩子交给自己。但此时的黄氏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对外头的声音毫无反应。 陶砚没有办法,只好伸手去拿。 但黄氏却紧抓着不放,她不但不放手,还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整个人奇奇怪怪的看着让人渗得慌。 陶砚跟黄氏见过几回,但都是在年节、长辈们寿宴、孩子满月等时候,如今看到她这幅模样也有几分不忍,于是放低了声音。 “大嫂,栓子已经死了,你把孩子给我吧。” 黄氏不放手,她抱着孩子的手挪到了另一边,背对着陶砚神神叨叨地说:“没死,我儿子没死,我儿子没死” “你不要吵。” “他睡着了。” 第81章 逃了(一更) “栓子” “我的孩子, ”黄氏低喃着,她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让他靠近自己的脸颊, 缓慢地低语:“他只是睡着了” 屋外,隐隐的悲痛哭喊声传来, 显然是柳家其他人得知了这个孩子死亡的真相,正悲痛欲绝。而与此同时, 同僚们四处翻找的动静也渐渐地向这边而来。 陶砚心一横,直截了当地开口:“栓子已经死了,因为你们家卖的神药的缘故, 怀孕的妇人若是吃下了这种药, 会生下不健康的孩子。” “所以他夭折了。” 黄氏转过头来, 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陶砚继续说:“吃了这药的兔子生下的五只小兔, 当时就死了两只, 剩下的三只一个时辰之后陆陆续续又死了两只,最后的一只很虚弱,估计也命不久矣。栓子出生之后日夜啼哭不止, 时常还发热生病, 便是因为这药的缘故。” “你就从未怀疑过吗?” “什么‘生子丹’、‘转胎丸’,都是毒药,不是神药。” 黄氏低喃着重复, “毒药?” 那个说是吃了之后保证能生个儿子的药,居然是毒药?那岂不是自己害死了儿子?黄氏一阵眩晕, 心口如撕裂一般的痛了起来。 “对,就是毒药。”陶砚肯定点头,然后伸出手,“大嫂, 你把孩子给我,知县大人已知此事,会请仵作给他验看。” “到时便一清二楚了。” 黄氏没有回答,她只是一直低声重复着‘毒药’‘转胎丸’‘害死’‘神药’‘栓子’之类的话。然后慢慢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此时的她不再紧紧地抱着孩子,而是望着他,失声痛哭。 “我的儿啊——” “栓子——” 陶砚松了口气,她能哭出来那等下就好说一些了。不然从一个做娘的怀里硬生生地抢走她刚死的孩子,到底有几分不忍。 于是他在屋内找了个箱子,腾出里面的衣物准备等下把孩子装进去。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捕快快步走了进来,对张捕头道:“捕头,药找到了,那柳树桩说他今天刚刚才去拿回来,一共二十五颗,全都在此。” 张捕头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闻瞬间撇开了脸。 “一股子腥臭味。” “他有没有说是谁给的?” “说了,”这位捕快喜道:“说是一位姓王的大夫,这位大夫只做药,不管卖的事,现在外头的药,大部分都是柳树桩两口子卖出去的。” “对了,这位王大夫就住在黄家村。” 黄家村! 这个名字把哭泣着的黄氏惊动了,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惊慌地站了起来,“我,我娘就在黄家村!” 她语无伦次,想起了娘还大着肚子呢,而且娘两种药都吃了,尤其是‘转胎丸’比她吃得还多。慌乱之下,她跪倒在地上给他们磕头。 “我,我娘在黄家村,我爹是黄家村的夫子,我娘也吃了药,她要生了,要生了!你们快去救救她,救救我娘。” “救救她” 陶砚和张捕头对视了一眼,然后陶砚道:“捕头,属下知道黄家村在哪儿,属下岳父家就在黄家村后面的柳家村,属下愿意前往抓拿那王大夫!” 张捕头同意了,“好,事不宜迟你们马上就出发,”他指了指来回话的那个捕快,“你也一起去,都问清楚在什么地方了吗?” “不能让人跑了!” 那个捕快激动回复,“是!” “捕头,属下都问清楚了,那柳树桩说王大夫是个骗子游医,去年才来到此地,中间出去过一回然后又回来了。” “回来后他就会做这神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做了也不敢往外头卖,还是后来柳树桩自己找上门去这买卖才做起来的。”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不过奇怪不奇怪的,把人抓回来问一问就知道了。于是张捕头一声令下,七八个人骑上马,跟在陶砚身后出城了。 这一夜,注定并不平静。 先是十几个人或骑着马,或奔跑着从街道上跑过,把晚睡的人吓了一跳。 然后就是城里的某户人家好像是被人闯进家门抢劫了,怒喝声,喧嚣声大起,没等邻居们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堵住自家的门,又听到了凄厉的哭喊声、怒骂声,以及招魂一般的幽幽哭声,好像是家里死了人一般。 这还没算完。 不一会儿几匹快马朝城外驶去,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阵阵脆响,把打着哈欠的更夫吓了一跳。而剩下的捕快们又押着犯人回去,一路上吵吵嚷嚷的。 柳二丫和丁氏没有睡。 两个人在屋里坐着,一边看着熟睡的孩子一边说话。 柳二丫劝道:“娘,你先去睡吧,陶砚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估计今晚是不回来了,等他回来我问问就行了。” 可丁氏也睡不着啊,这么大的一件事,她既担心典史魏大人和知县胡大人不相信陶砚说的话,又担心大人们相信了,但不知道能不能把人都抓回来。 “我再等等,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 柳二丫也睡不着,尤其是看到在床上熟睡的女儿,她就一阵阵心悸。要知道不管是在自己怀孕之前还是怀孕之后,都有不少人劝她买药吃的。就是她娘也有这样的想法,还好被自己劝住了。 她不敢想自己若是听了别人的话,像今天那只母兔子一样生下死胎或者是畸形儿,心里得痛成什么样子。 恐怕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想到这里,她又担心起了爹娘,还有盼儿他们,也不知道三房惹上了这事,会不会对爹娘以及盼儿他们造成什么影响。要是把他们也抓了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娘,明天你帮我看着点囡囡,我去我爹娘那儿看看。” “应该的,亲家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事,不知道怎么担心呢。”丁氏想了想,“这样吧,明天啊你干脆把你爹娘带到家里来,有什么事我们也好商量着办。等陶砚回来,我们就问一问官府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不过二丫你也别担心,你们家早就分家了。两位亲家也没牵连到这件事情里面去,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话虽如此,但柳二丫还是放不下心来,想等陶砚回来问一问,不过这天晚上陶砚一直没有回来。于是婆媳两个都没有睡意,屋子里的灯亮了半宿。 同样夜不能寐的,还有县衙的一干人等。 “禀大人,犯人柳树桩一家已带到。” “禀大人,我们去的时候发现柳家长孙已经死了,说是睡着睡着就没了气息,孩子亲娘说她怀这孩子的时候,吃了三颗‘转胎丸’。” “禀大人,这些药丸子是一个叫做‘王大夫’的人做的,他就住在城外的黄家村,属下已命人前往抓拿。” “禀大人” 胡知县与魏行之一件一件地处理着,他们让人审讯柳家几人,然后再让仵作验看柳家长孙的死因,接着勒令一定要将那‘王大夫’抓到,不能让他跑了。 县衙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熬得眼眶微红,胡知县和魏行之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凝重,到后来进展顺利,又慢慢的缓和起来。 直到天色微亮,出城的人回来了。 那个一脸喜色出城,以为自己要立大功的捕快苦着脸回来,“回禀大人,属下等人连夜赶到了黄家村,但那王大夫见势不妙,已经跑了。” 魏行之大惊,“什么?!” 收到手底下人审讯结果的他已经知道,这案子最关键的人就是那位王大夫,药都是他做的,柳家上下对此一无所知。若是不能把这个‘王大夫’抓住,那么不久之后还可能会出现这害人的药,即使不是在石县,也会在别的地方。 所以一定要把人抓到。 那捕快顶着上方犀利的眼光,赶紧道:“大人,那王大夫虽然逃了,但陶砚已经带人去追,让我等回来复命。” 魏行之脸色稍缓,重重强调,“再带人去追,通知城门、码头以及驿站等地,不能让人跑出石县。” “是,大人。” 那捕快犹豫了一下,又道:“另外属下等人还在黄家村发现了一个妇人,她是柳家长孙媳的亲娘,也是吃过药丸子的。” “她,她” 那捕快打了个寒颤,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生下了一个怪胎,黄家的人说那怪胎一生下来就死了。我们去的时候,黄家村的村老和族老们正准备随便找个地方,把,把那妇人和怪胎一起埋了。” “后来听到我们说那药丸子是毒药,才住了手。” “大人,现在那怪胎已经带回来了,但是黄家村的人也跟着来了,说是要状告柳家拿毒药害人,请大人做主。” 魏行之沉思片刻,“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止他们一家,让他们先回去吧。等把那王大夫抓到再一起升堂审问。” “来人,写个告示贴在门口,再让人到附近的村镇告知此事,如果有吃过药的妇人,让她们来县衙一趟。如果有买了药还没吃的,也不许再吃了,再请几个大夫,让他们给这些妇人把脉。” 其余人等领命,“是,大人。” 第82章 事发(二更) “你听说了吗?” “那个什么包生儿子的‘生子丹’和‘转胎丸’, 是毒药!吃了要人命的,生出来的娃儿活不久。” “啊,真的吗?” “可不是!”说这话的人信誓旦旦, “我隔壁邻居她娘家侄子,就在县衙里面当差, 她亲口跟我说的,昨天夜里不是有动静嘛, 那是县衙出动捕快抓人,一晚上的时间将那卖药的柳家全家都抓了进去。” “说是知县大人下的令,如今正在审问呢。” 听话的人气红了眼, “真是黑了心肝的, 这种害人的药都敢往外头卖, 老天爷怎么不收了他们去。” “收了, ”有一个知道内情的小声说, “说是他们家儿媳妇也吃了,结果生出个病秧子孙子来,就在昨天, 他们家大孙子死了。” “真的啊!” “活该, 敢干这种事,活该断子绝孙。” 有看热闹的就有一脸绝望的,她们都是自己或者家里有吃了药丸子的人, 不少人还挺着个大肚子呢。昨晚睡下的时候还满心期待几个月后孩子的降生,但一觉醒来, 却听到神药变成了毒药,好几个吓得动了胎气。 好在不一会儿就有县衙的人敲锣打鼓挨家挨户的告知,说是知县大人已经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就在县衙, 让他们带着吃过药的妇人们去给大夫把脉。 “知县大人说,有毒药,就有解药。” “这回知县大人不但请了我们县城的几位大夫,还专门打发人去郡城请大夫过来,让诸位安心前去,切莫担心。” 听到此话的人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喊了轿子或是马车、牛车,亦或者走路,带着家人过去县衙看病。 一路上,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议论此事。 柳二丫低着头,小心地避开那一群群聚在一处说话的男男女女,倒不是因为她害怕被人发现,而是她要赶紧的去找爹娘。 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 事实也是如此,柳树根和金氏是每天都要早起干活的人,所以昨晚就睡得早,再加上码头离县衙比较远,因此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今天早上一家人还聚在一块吃早饭,听柳石头说着他在学堂里面发生的趣事呢,谁知道吃完饭一出门,天就变了。 走到半路得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的柳树根脸色大变,急匆匆地掉头回到了家里,他把事情一说,正在洗衣裳的金氏险些晕了过去。 “毒药?!” “三房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啊,给人吃毒药这不是要人命吗?”衣裳掉在了地上,但金氏却顾不得捡,“如今他们一家真的都被抓起来了?” “全都抓了。” 柳树根蹲在地上抱着头,语气沉重,“不但爹娘和三弟一家被抓了进去,栓子昨晚也死了。哎,说是因为他娘怀他的时候也吃了那药。” 金氏六神无主,“那当家的,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县衙的那些人,会不会找上我们家啊?”她越想越慌,“可是我们都分家了啊,三房做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的,要是早知道了,怎么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害人。哎,他们自个吃就算了,还到处卖。” “造孽啊。” “我们家应该不会。” 柳树根思量着,“不过大哥他们就难说了,”毕竟大房和三房还没分家,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不行,我得托个人送信”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爹,娘,你们在家吗?” “二丫来了?” 金氏一喜,赶紧过去开门,“我们女婿就在县衙当差呢,二丫应该就是为这事来的,当家的,我们快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处,柳二丫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爹,娘,爷奶和三叔一家都被抓起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你们。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跟我婆婆说好了,这两日你们和石头就先到家里住着。” “等陶砚回来我们再问问他要怎么办才好。” 柳树根惊讶极了,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女儿女婿的事,原来县衙的人之所以知道那是毒药,是因为二丫把买来的药喂给了兔子吃啊。 金氏也恍然大悟,“二丫,原来你把那两颗药喂了兔子。我帮你去买的时候还有些心疼钱呢,你三婶也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 “没想到,那居然是毒药!” 柳树根疑惑,“你们说什么买药?” 金氏解释,“就是二丫喂兔子的那两颗药,当时二丫生了囡囡,有些嘴长的妇人就说二丫生不出儿子来,她三婶还说就是因为没吃他们家的药,二丫才没生儿子的,若是吃了铁定生儿子,把我们气得不行。” 柳二丫补充,“后来娘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们就想起栓子出生之后一直哭闹不止,还有陶砚他干爹家的孙子也是这样,他们的娘都是吃过那药丸子的。” “我就觉得奇怪,所以就让娘帮我买了两颗。” 金氏也想了起来,“对对对,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了,不过后来二丫把药拿去给大夫看,但又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我就给忘了这事。” 原来是这样。 柳树根叹了口气,没想到爹娘和三弟一家被关起来,还和自家有关系。不过他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并不会怪罪二丫,这件事的根源在三弟那儿。 即使二丫没把药喂给兔子吃,早晚也得出事。 而且到时候,恐怕事情比现在更大。 一时间,他又有些庆幸。 柳二丫就没想这么多了,她催促道:“爹、娘,现在外头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吧,先到我那儿避一避,免得有些人找到这儿来。” 柳树根和金氏连连点头,赶紧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上家里的兔子就跟着柳二丫走,走到半路还去学堂把柳石头接了出来。 一家三口决定就按照柳二丫说的那样,先去亲家家里避一避,免得有些怒气上头的人家冲动之下,找不到三房就找到他们家里。 而柳二丫安顿好爹娘和柳石头之后,见陶砚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就和婆婆丁氏商量了一下。最后柳二丫让她娘金氏帮忙照顾女儿,婆媳两个喊了两顶轿子去县衙找人,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陶砚就在县衙当差,所以一打听张捕头就出来了。 张捕头宽慰道:“还有个姓王的大夫逃了,那是罪魁祸首,陶砚现在正领着人去追,等把人抓到他就能回来了。” “县衙事情多,昨晚就忘了让人去告诉你们一声。” “总而言之不用担心。” “至于陶砚他岳父,胡大人和魏大人都没说要抓,不碍事。”张捕头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对这些事门儿清,“柳家大房的话,只要他们没参与,也不会抓。我们这位胡知县,并不是草菅人命的那种人。” 于是两人放下心来,不过回来之后没有多久,县衙的人就上门了。但他们这次上门不是来抓人的,而是要跟柳二丫买兔子。 “胡大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这兔子能帮忙辨明此药,那一事不劳二主,还请陶娘子卖几笼兔子给县衙。” “公的母的,大的小的,怀没怀小兔子的,都要。” 一家人不敢怠慢,连忙收拾了十几个笼子给那人带走,好在刚才金氏把家里的兔子和兔笼也带来了,不然都不够笼子装。 就这样,整个县城喧闹了好几天。 县衙的人不但让大夫给吃过药的妇人们都把了脉,开药保胎,还打探到了已经生了的那些人,结果有些骇然。 因为她们之中有的怀着怀着就流产了,有的生下来就是死胎,还有的就和黄氏她娘一样生了个怪胎。这年头生了怪胎家里也不敢张扬,草草的找了个地方就埋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命或者运气不好。 之前有人上门理论过,不过柳家不认,她们又拿不出证据来,只好不了了之。如今得知是买来的神药有问题的时候,好些受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自是一阵臭骂。 柳树桩家的门前还被愤怒的人群泼了好些污秽之物。 不过,有坏的就有好的,吃过这两种药的妇人里面,有一些就平安生下了孩子,其中不乏好几年没生养过的。她们或许是因为幸运,又或许是因为吃得不多的关系,不但平安生下了孩子,还把孩子养活了。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虽然爱哭闹但也还好好的活着,这样的孩子和张捕头家的那个孙子一样,吃过了郡城大夫开的药之后,虽然往后身子弱一些,但也能平安长大了。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县城。 就是郡城和附近的县城也有所耳闻,那些同样吃过药的人家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看,蒲知府还特地派了人过来询问此事。所以等陶砚他们花了好几日,终于把躲进山里的那个王大夫抓回来的时候,满街的人围观。 还有人往他身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就是扔石头的也有。 咒骂之声,更是源源不绝。 第83章 探监(一更) “打死他!” “打死他, 这种黑了心肝的人,就应该要砍头。” “骗钱” “害人死” 愤怒的人群从三五个到七八个,再到二三十个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他们围聚在街道两旁蠢蠢欲动,险些在怒火的驱动下冲上去围着王大夫打, 好在巡街的差役们发现了不对劲,赶紧过来劝阻。 但即便是这样, 等陶砚他们把人押送到牢房,每个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点脏兮兮的菜叶子,倒霉的身上还有臭鸡蛋味。 几个人相视苦笑。 “行了, ”陶砚开口, “这几日又是翻山又是走路, 没个消停的时候, 大伙儿都累了, 待会儿复完命就都回去歇着吧。” 于是一群人结伴往外走。 不过等走到半道的时候,有间牢房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挥舞着手冲着陶砚惊喜地喊道:“陶, 陶砚, 二丫女婿。” 陶砚转身一看,原来是二丫她祖父柳大河。 与初次见面的农家翁以及最近一次见面的富家翁模样不同,他现在蓬头垢面, 无论是衣裳、头发、脸还有胡子都是脏兮兮的,就好像是街边的乞丐。显然被关在大牢里的日子, 他过得并不好。 而在他身后的草堆里,还挤着三个人影,这会儿听到动静迟疑着过来了。 “陶砚!” 柳春生衣着稍微整洁,但眼眶泛红, 看到陶砚出现在这里他的脸上闪过喜色,快跑几步抓住了牢房的栏杆,朝着陶砚喊道:“陶砚,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快让他们放我出去!” “我是读书人,我是读书人!” “你们不能关着我。” “对对对,”李氏也快步走了过来,期待地看着陶砚,“春生是读书人,哪里能关在这里呢,我们关几天不要紧,春生他还要读书啊。” “你赶紧的放他出去。” “还有你三叔,他都是被人骗了啊!” 陶砚啼笑皆非,别说抓他们的时候自己有参与了,就是没有参与,放人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他看了这些人一眼,见他们并没有受刑,只是神色萎靡,并且瘦了些,显然胡知县和魏大人已经查明此事与这几人无关。 既然是这样,那等事情了了之后,县衙自会放人的。 而二丫她三叔和三婶都不在这个牢房,那定是牵扯到此案,被关在了别处。如今这几人模样狼狈,显然是吃睡不好,以及日夜担心所致。 于是他在同僚们或异样、或同情的眼光里正色道:“胡大人和魏大人都是秉公办案、明察秋毫的好官。有罪之人伏法,无罪之人自然就会释放,你们安心等待就是。等大人们审完了案,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但他这话却并未让柳家人,尤其是柳春生满意。 他不甘地朝着陶砚吼道:“我是柳二丫她哥,柳家长孙,也是你大舅子,我还是今年县试的第二十三名,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鬼地方!” “你快让人放我出去!” “我有钱,我们家有钱,”他眼睛发亮,如困兽一般,“我大伯二伯家有钱,我岳父家也有钱,你去找他们要,去找他们要!” “我要出去!” 陶砚懒得理睬这傻子,转身就走。 不过没等他走上两步,忽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细细柔柔地问:“陶,陶公子,敢,敢问我娘现在如何了?” 陶砚回头,便看到额头一片青紫的黄氏激动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期盼,还有担忧、伤心等等,复杂万分。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死去的栓子,以及当他们赶到黄家村之后,看到的那个可怕的婴儿,还有得知真相之后悲痛欲绝的黄夫子夫妇。听说现在黄夫子头发都白了大半,在县衙门口一守就是大半天。 陶砚叹了口气,“你娘平安无事,不过生下的孩子是个死胎。等此事一了,按照规矩你们可以把孩子们带回去好好安葬。” 黄氏的眼睛留下了泪水,低声地重复着。 “那就好,那就好” 从牢房出来,几个人整理了仪表,等候典史魏大人的召见。 然后等来了胡知县和魏行之两人。 胡知县听完了他们这几日抓捕王大夫的禀告之后,和煦地开口,“做得好,此案皆由此僚所致,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药方,害人不浅。” “你们把人抓住,可把药方带回?” 陶砚自然不会忘了药方,他从王大夫身上搜到之后就一直放在怀里,此时胡知县问起他便拿了出来,不过在递过去的途中,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古怪之色。 “回大人,这就是从王大夫身上搜到的药方。” 胡知县接了过去,打开一看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因为这‘转胎丸’的药方上的主药写的赫然是牛鞭、猴鞭、猪鞭等等。 其他的就是一些常见的补身子的药,并无什么特殊。 这,这就是‘转胎丸’的药方? “咳咳,很好。” 胡知县随手将药方放下,“你们都辛苦了,等此案了解,本官重重有赏。” “多谢大人!” “那个王大夫逃到了什么地方啊?你怎么一副好几日没吃过饭的样子。”柳二丫看着陶砚吃完了三大碗饭,正要盛第四碗,于是忍不住问道。 陶砚在扒饭的空隙中回答:“他往山里逃了,那天黄家村正好有一位吃过好几颗药的妇人生产,结果生出了一个畸形儿。” “他怕事情败露,于是就逃了。” 柳二丫思索片刻,惊讶地问道:“事情败露?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王大夫是知道这药不好的?所以一见苗头不对,就赶紧跑了?” 陶砚点头,“应该是。” “他一路逃进了深山,在一个山洞躲着,里面还有早就藏好的米粮。显而易见是早有准备,所以他应是知道这药有问题的。” 柳二丫越想越气愤,“这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明明知道这药不好,还做了往外头卖,怪不得他一直不肯出面,这么久了都只让他三叔三婶往外头卖药,自己躲得好好的。要不是这次凑巧,陶砚他们正好赶了过去,怕还抓不住这人。 这什么狗屁王大夫 等等! 王大夫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 柳二丫仔细回想,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这人是谁了!这个王大夫是不是六十多岁,头发和胡须都白了的一个老头?” 陶砚诧异,“你见过?” 柳二丫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人是个骗子!你送聘礼来的那一日,我奶突然病了,然后我三叔就请来了这位‘王大夫’,说要吃人参才能好。” “他开的药方要三十两一副。” “我三叔一开口就问我爹要十两银子给我奶救命,不过好在之前盼儿偷听了他们说话,知道他们要算计我们家的银子,于是就告诉了我们。所以那天爹不肯给钱,我们又另外请了一位大夫,只要两百文。” “事发之后,我爷和我三叔还拦着不让去找他算账呢。” “第二天再去,他就跑了!” 陶砚挑眉,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内情,怪不得王大夫和柳树桩这两人能凑到一起去。不过这样一来,他对柳树桩的印象就跌到谷底了。 一个这般明显的骗子,他居然还敢相信他做出来的‘神药’? 原本从牢房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想着要不要看在二丫和岳父的面子上,给柳家人一些照顾的。别的不说,送些衣物或者是吃食之类的,再拜托狱卒让柳树桩少受些皮肉之苦还是可以的,对此大人们并不会怪罪。 但是现在嘛 他准备跟岳父说一声,让他准备两床被子送进去,其他的都免了吧。要不是看在牢房阴寒,其中还有两个妇人的份上,这被子他都不想安排。 像王大夫和柳树桩这种丧心病狂之人,就应该让狱卒们好好招待! “啊——” 一进门就听到牢房深处传来这般可怕的惨叫声,柳树根吓了一跳,就是柳二丫也下意识地抓住了陶砚的手。 “这,这谁啊?” 陶砚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便道:“应该是那个王大夫。” 柳二丫一听是王大夫,顿时就不怕了,“活该,他害了这么多人,就应该狠狠地打他一顿,让他吃些苦头。” 话音刚落,里面又传来了几声惨叫。 不过这回他们三个都没吓到,镇定地走到了关押着柳家人的牢门前,而里面的柳家几人看到他们过来,早就急不可耐了。 柳春生从栅栏里探出半张脸来,急切地问道:“你们是来接我出去的吗?二伯,我是春生啊,快让我出去,这里吃不好睡不好,饭都是馊的!” 柳大河咳嗽着,“树根啊,你们是来接我们出去的吗?” 黄氏也搀扶着李氏走了过来。 柳树根看着里面憔悴许多的爹娘,叹了口气,“爹,娘,县衙的人说你们还不能出去,要等到知县老爷审完此案。不过爹娘你们也不必担心,只要你们没有卖过这药丸子,是不会有事的。” “先前儿子和大哥想给你们送东西进来,不过不给进,还好陶砚回来了,他跟狱卒们说了一声,这才让我们进来。” 柳树根把东西放下,“爹,娘,这是两床被子,还有一篮子馒头。牢房阴寒,你和娘保重身子,等知县老爷审完了案,儿子再来接你们出去。” 柳大河和柳春生一脸灰败。 李氏忍不住问道:“那树桩呢?你三弟树桩怎么样了?树根你有没有去看过,娘这两日常听到里头传来惨叫声,他们是不是在打他啊?” 第84章 升堂(二更) “娘, 你还提他?” 提起罪魁祸首柳树桩,柳树根怒气冲冲,“要不是他, 你们还好好的待在家里,怎么会招惹来这样的祸事?” “他给那个什么王大夫卖药, 害了那么多的人,还把自己的亲孙子栓子给害死了。这样的人, 怎么教训都不为过。我若是能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拖出来打一顿,把他的腿给打断!” 李氏语塞, 喃喃道:“他是你三弟, 是春生他爹啊” 柳树根看着他娘, 一阵无语。 又是这句话, 因为三弟是春生他爹, 春生又是柳家长孙,所以爹娘就处处护着他,自己和大哥为此受了不少委屈。 三弟能有今天, 还敢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 和他娘一直护着有关。 对此柳树根有心说两句,不过这是他娘,看她现在这副憔悴、苍老的模样, 他一时间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但柳二丫没有这个顾忌。 她今天跟过来,就没想着跟他们好好说话, “爷、奶,你们还记得王大夫吗?”她呵呵冷笑,“就是陶家送聘礼来的那一日晚上,奶你装病, 三叔请过来给你看病,一开口就是三十两银子的那个王大夫。” “你们还记得不记得?” 李氏脸色一白,她想说自己没有装病,但又说不出口。 柳大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怎么不记得,就是那一日,他发现了李氏和三儿子合谋想要骗二儿子的钱。但后来考虑到春生的名声,李氏和老三也发誓改过,所以他就没让家里人把这事说开,而是糊弄了过去。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不过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有了心事。 他觉得三儿子长歪了。 后来大儿子在码头出了事,盼儿那丫头闹着要招婿,他见她实在坚持,左思右想便答应了下来。要按照以前,有春生可以给大房摔盆,他是不会答应让孙女招婿的。但发现三儿子长歪之后,他看着大房便心中有愧。 就连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们老两口打算回村住的,但发现屋子塌了半边,盼儿那丫头还一副不欢迎他们回去的样子,便也顺势回城和三房住一块。 他原本打算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的教导老三,还有春生和曾孙的,却没想到三儿子卖的药丸子居然是害人的东西。 结果现在一家人被关在了牢里。 而这个时候,二丫居然说老三和那骗子王大夫,还有联系? 柳大河语气颤抖,“什,什么王大夫?”他知道老三卖的药是从一个大夫手里拿的,但没听他说起过是哪一位,只是喊着‘神医’。 难不成,是当初的那个王大夫?! “就是刚刚惨叫的那个王大夫啊,”柳二丫看着她这个糊涂爷爷,笑出声来:“你们不知道吗,他就是当初想要骗钱的那个王大夫。” “当初他没骗到我们家的钱,但全家上下都知道他是个骗子了吧?你们第二天还找上门去了呢,结果就过了几个月三叔就忘了这回事,还敢拿着他给的药到处卖。一个骗子做出来的药,能信吗?” “真是想钱想疯了。” 柳大河大惊,脑海中一片空白。 柳二丫有几分解气,看着或惊讶,或惊慌的他们道:“知县大人仁慈,没有参与的人不怪罪,你们就好好的在这儿待着吧。” 说完这话,她就催着他爹出去了,这大热的天里地牢都让人觉得有些冷,时不时的里面还传来了惨叫声,他们还是不要长久的在这里待着为好。 柳树根一路上神思不属。 等出了地牢的门,他犹豫着问道:“二丫,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个王大夫真的是你跟三叔合伙卖药的人?” 柳二丫对她爹并不隐瞒,“对啊,陶砚昨天刚把人抓回来,”她拉了拉陶砚的衣袖,“你说对吧?” 陶砚点头,“岳父,那人的确是王大夫。” 闻言柳树根沉默良久,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对这个三弟是失望透顶,回去的路上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再过了些日,胡知县升堂审案。 一大早就有人守在县衙门口了,等到了升堂的时候更是人山人海,晚来的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柳二丫和她爹,以及柳石头早早的就来了,站在门口等着。 本来金氏是不赞同柳石头来的,她觉得自己儿子还小呢,今年也就十岁,十岁的孩子去看什么审案啊?要知道戏文里面知县老爷一个不高兴,可是要把人拉下去打板子的,打得血淋淋的,石头回来怕是要做噩梦。 但柳树根坚持带着儿子去看,在他看来,树桩能有今日,那是平时没教好,所以为了让石头将来不会变成那样,他就要从现在开始教。 要让他知道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不然以后后悔也晚了。这次知县老爷让大家来看升堂,岂不是一个教儿子的好办法? 金氏这才同意了。 “升堂——” “威——武——” 随着胡知县落座,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柳树桩和张氏被押解着带了出来,跪在地上。一看到这两人,围观的人群里就传出了咒骂声。 “肃静!”典史魏大人见状高声喊道:“扰乱公堂者,杖十。”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魏行之拿起一张纸,念道:“今有犯人柳树桩、张氏,售卖‘生子丹’与‘转胎丸’两种奇药,其言‘生子丹’有奇效,能令妇人怀孕,而‘转胎丸’则可让怀孕的妇人,不管腹中是男是女,皆生下儿子。” “可有此事?” 柳树桩蓬头垢面,身上还有斑斑血迹,听到魏行之的问话后他抬起头,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有,有这事,但是大人,草民是冤枉的啊!草,草民不知道那是害人的药丸子,不然也不敢卖的。” 张氏也鼓起勇气辩解,“大人,我们真的是不知道,药丸都是王大夫给的,卖的银子大头也都是给了他。” “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魏行之转身,看向胡知县道:“大人,制作此药的那位王大夫已经抓到了,是否让他上来与此二人对峙?” 胡知县点头,“传人犯。” “传人犯——” 不一会儿,两个凶神恶煞的差役就提着一个身上同样血迹斑斑的白发老头上来了,压着他跪倒在了地面上。 这个王大夫倒也光棍,知道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不想再受苦的他对魏行之的问话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他的有个说法不一样,他否认了柳树桩是不知情的,反而说柳树桩才是主谋,自己只是从犯。 “大人明鉴,草民与柳树桩早就相识,此前他还托我假扮神医,把我请去了他家,跟他父兄说他娘生病了,好骗得三十两银子。” “后来事情败露,他又带着父兄追赶草民,要不是草民见势不妙走了,恐怕就要被他打死了。”说着说着,王大夫老泪纵横。 “这两个药也是,他知道草民有这两个祖传药方,于是就让草民做出了成药,卖得的银钱都是他拿了大头,草民是受此僚胁迫啊。” “请大人明鉴!” 柳树桩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语无伦次地辩解,“大人,我是冤枉的啊,我,我儿媳妇都吃了呢。”他就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对,对对,我儿媳妇怀孕的时候也吃了几颗药丸子。” “我孙子死了,我孙子死了啊大人” “若是我知道这药有问题,我怎么也不会让我儿媳妇吃的啊,栓子是我们柳家的曾长孙,要承继我们柳家香火的。” “冤枉啊大人” 围观的人群哗然,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等内情,一个说是另一个是主谋,另一个又说他是主谋,顿时把要保持安静的事情忘了,议论纷纷。 魏行之皱眉,“肃静!肃静!” 待人群安静下来,魏行之上前几步与胡知县商量了一番,然后又传了几个人证上公堂问话,如黄氏、黄家村的屠夫、王大夫的邻居、药材铺的伙计、特地从郡城请来的医术高明的大夫等等。 当然除了人证之外还有物证,那就是之前从柳家搜出来的药丸子、从王大夫家搜出来的做药丸子的工具、药方等等。 最后一样,是从柳二丫这里买走的兔子。 县衙这边买回去之后就安排了几只兔子吃药,这会儿就把几只兔子摆了出来,为了警示百姓,胡知县还特地吩咐仵作当堂剥开母兔子的肚子,把那些或死亡,或畸形的兔子一一展示,吓得好些胆小的百姓惊退了好几步。 这一审,就从早上审到了中午,最后证据确凿,王大夫作为罪魁祸首无可抵赖,还被当堂打了十大板,认罪伏法。 最后,胡知县道:“此案乱人伦纲常,骇人听闻。王大夫为此案祸首,罪无可赦。柳氏夫妇被此人蒙蔽,为从犯。” “按律,祸首当斩,从犯杖三十,流放两千里。此外家产罚没,抄家所得皆赔偿给此案受苦的百姓。” “诸位,”胡知县朗声道:“生儿育女,乃天理人伦,非我等凡人可解。此世间并无可转女为男的神药,如有,必如此次一般是害人之物。我等当尊天理,不可违逆,此后本县如有人家一味的追求生男儿,罔顾女子福祉。” “定严惩不贷!” 第85章 后续 胡知县的声音在堂内外回荡。 魏行之转身, 率先躬身下拜,“大人英明。” 两边的差役们亦跟着高呼‘大人英明’,门外的百姓们左看右看, 于是也跟着高喊大人英明,有些还当场跪下给胡知县磕头。哪怕后来胡知县回到了内衙, 堂内空无一人,热情的百姓们也久久不愿散去。 他们讨论着这个案子, 讨论着黑了心肝的王大夫和柳氏夫妇罪有应得,讨论着胡知县明察秋毫,也讨论着他刚刚说的话。 “知县老爷说没有神药。” “还说生男生女, 那是上天注定的, 我们都是凡人。” “那知县老爷后头那句话, 是不是说那些一味的想生儿子, 不要女儿的人家要拖到县衙打板子啊?” “嘶” 刚刚才看过差役打板子, 听着里面传来惨叫声的百姓们纷纷打了个冷颤,好几个人缩着头悄悄地走了,生怕被人发现, 真的被拖去打板子。 柳二丫他们也走了。 此案已了, 柳树桩和张氏被打了三十大板关押起来了,就等着送到郡城,过些日子和其他犯人一起流放。那么当时一起抓的其他人比如柳大河、李氏以及柳春生和黄氏, 就应该被放出来了。 柳二丫是不想去接他们的,不过他爹现在就住在县城, 若是县衙放人了而他爹不去接,那是要被人指责的。另外柳二丫的大伯柳大树和盼儿她夫婿也来了,他们借了一辆牛车,就等在大牢外面。 但是一行人等着等着, 里面却没有动静。 “这是怎么了?” 柳树根迟疑了片刻,然后对柳大树道:“大哥,县衙的人说他们是今天出来啊,怎么没有动静,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柳大树下意识地看向柳大郎,然后他们三个就一起过去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柳二丫就看到她爹和柳大郎各背着一个人,急匆匆地出来,后面还跟着表情慌慌张张的柳春生,抱着东西的柳大树和黄氏。 柳二丫迎上前去,“爹?” “快,二丫你快去找个大夫,”柳树根把柳大河放在牛车上,焦急地说道:“你爷和你奶气晕过去了,你快去找个大夫来瞧瞧。” 于是一行人又匆匆赶往药铺,让大夫给柳大河和李氏把脉、然后又是施针和喂药。一通折腾下来,等两人醒来之后柳树根等人却发现,李氏没什么大碍,她就是在牢里受了罪,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 但柳大河却口角歪斜,有些口齿不清。 大夫说是因为急怒攻心,柳大河有中风前兆,要好好静养,并且以后都不能动怒,如此才能好转。这消息让柳大河和柳树根心凉了半截,等他们带着大夫开的药,还有柳大河、李氏等人回到柳家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回来了?” 米氏给他们开门,她左看右看见外头没人,于是让他们赶紧进来。“当家的,今天又有人来家里,说要我们家赔银子呢。” 柳大树愁眉苦脸,“我们哪有银子赔。” “他们没怎么样吧?” 米氏帮着搬东西,小声地回道:“被盼儿骂走了,当家的,你们今天去接人,县衙的人怎么说啊?三房挣的银子,我们家可是一分都没拿的。” 柳大树也不知道啊,今天乱糟糟的,他就忙着照顾两个病倒的老人了,还没跟树根商量这事呢,也不知道县衙的老爷们是怎么说的。 “大嫂,屋子收拾好了吗?” 柳树根背着李氏进门,而在他的身后,则是背着柳大河的柳大郎。 “收拾好了,都收拾好了。”米氏顾不得担忧,连忙在前面引路,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解释,“爹娘先头住的那一间塌了半截,住不得人,我就把盼儿隔壁的那间收拾出来了,就在这头。” 柳树根跟上,进屋之后他在周围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把喝过药后昏睡的李氏放在了铺了稻草的床上,然后就是柳大郎背着的柳大河,也小心地放在他娘隔壁,不过刚把人放下,柳树根就看到他爹睁开了眼睛。 他连忙问道:“爹,你怎么样了?” 柳树根身后的柳大树也伸长了脑袋,“爹,你醒了?” 刚刚醒来的柳大河目光涣散,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反倒是伸出瘦了许多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坐在床边的柳树根,这个模样的他把柳大树和柳树根都吓了一跳。就是站得远了些的柳二丫等人也是一惊。 “爹,你想说什么?” 柳树根问了这话之后没听到他爹的回复,于是俯下身子仔细地听着,然后回道:“爹,是回家了,我们现在就在柳家村。” 柳大河这才放松下来,松开了手。 没过多久,见柳大河又睡了过去,兄弟两个便给二老盖好被子,留米氏在屋里看顾,其他人沉默着出来了。回到了堂屋的众人谁都没有先开口,一时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陶砚的到来打破了安静。 不同于退堂之后就去接人的柳树根等人,陶砚是下了衙才过来的,他一下了衙就骑马往柳家村赶,没比他们慢多少。 “岳父,二丫。” “陶砚来了啊,”柳树根看到他来,顿时松了口气,“我们正要说树桩的事呢,哎,今天知县老爷说的话我没听太明白。就知道他说树桩和他媳妇判了流放,现在还关在牢里,还有什么抄家?” “抄家?”柳大树、米氏以及柳盼儿三人齐齐惊呼。 柳盼儿更是忍不住开口,“姐夫,真的要抄家吗?可是他们三房的事和我们大房没有关系啊,挣的钱我们也没收到半分!” 陶砚语气平缓,“抄家的事,已经做完了。” 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柳,知县大人已查明柳树桩的家在县城,查抄的就是他在县城的那座宅子,后面官府会把宅子和下人卖了,得的银两再加上从王大夫那儿搜来的部分,赔偿给那些人家。” “那就好。”柳盼儿松了口气,县城的宅子和她家没有关系,没了就没了吧,只要柳家村的这些没影响就行。 但大房的人没意见,柳春生却忍不住了,“那我的书呢?我爹的东西被拿走了,可是我的书不是我爹买的啊,还有我娘子的嫁妆也值很多钱。” “他们怎么都拿走了呢?” 陶砚没理他,继续说道:“今日我问过了魏大人,大人们已查明,岳父你与大伯一家和此事无关,所以不会波及其中。” “至于流放” “他们半月之后便会启程,如无意外,以后都不会回来了。”被仗三十的两人能不能撑过这一路,还是两说之事,不过这个就不必说出来了。 听完这话,柳大树和柳树根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不会回来也就是说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虽然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但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 而陶砚说完之后则转头看向愤愤不平的柳春生,表情似笑非笑,“此外,我朝以孝治天下,法不外乎人情,若你想要跟随过去,一路伺候你爹娘,也未尝不可。只要你去县衙门口跪求,知县大人也会通融一二的。” 柳春生脸色大变,“我不去!我不会去的,你别想害我!” 看着他这幅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柳大树和柳树根的脸上都闪过不悦之色。柳树根更是怒道:“春生,他们是你爹娘!” 他想起今天进到大牢之后看到倒在地上的爹娘,以及当时躲得远远的,惊慌失措的柳春生,心里就是一股气上涌。他媳妇黄氏都还知道喊人救命呢,就他万事不会,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念叨着他的书。 “我看陶砚说得对,你爹娘生养了你一场,虽然他们做了错事,但孝道不能忘。你干脆就跟过去一路伺候,等他们安顿下来再回来。” “或者不要回来了。” “不,我不去!”柳春生忙不迭地后退,慌乱之中摔倒在了地上,然后他爬起来左看右看,最后去拉黄氏的手,“走,我们去找岳父。” “娘子,我们去找岳父!” “他不会让我去的,岳父不会让我去的。” 柳树根冷哼了一声,无视跑出门去的二人,倒是柳大树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看了看高兴地望着春生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女儿,到底没有说出口。 不过柳春生并没有跑出去太远,因为没过多久,村长就带着几位村老过来了,他们的身后是今天一大早就去看了胡知县审案的村长家大儿子柳良平。以及被反绑着双手抓回来的柳春生,黄氏则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他们这次来,是要把柳树桩这一支除族的。 柳村长语气沉重,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柳家村建村两百余年,虽然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但民风淳朴,从来没有过像树桩这样,令祖宗蒙羞的。所以我和村老们商议了,要将他这一支,除族!” “明日就开祠堂。” “大树,树根啊,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你们若是不答应,那就只好把你们五房这一整支,都从族谱里划去了。” 第86章 死亡(一) “我不要除族!” 没等柳大树和柳树根反应, 被带回来的柳春生就挣扎起来。 他爹被除族的话,那他身为亲儿子,肯定也会被一起除族的, 不然族谱上不就多出一个‘父不详’的人来了? 被除族的人,别说读书科举了, 就是在柳家村生活也是会受排挤的。这让向来以柳家长孙自居,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的柳春生如何接受? 绝对不行!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 这些天的牢狱之灾让他一直思绪紧绷,吃不好睡不好,刚刚还被陶砚和柳树根的话吓得六神无主。 一会儿想到他不要跟着爹娘去受苦, 他可是金贵的读书人。 一会儿又想到他不能被除族。 然后想着想着, 他的目光就在屋内, 尤其是柳大树和柳树根两人身上游移。刚开始他看的是二伯柳树根, 但在看到二伯旁边的柳二丫、陶砚以及柳石头的时候, 他又很快转移了视线,最后落在了大伯柳大树的身上。 “大伯,我不要除族!” 他急切地开口, “大伯你以前不是想过继我做你儿子吗?我同意了, 我现在同意了,我过继给你做儿子,以后给你养老送终。” 听到这话的众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除了柳春生喊着要给柳大树做儿子之外没有人说话。包括黄氏猛地抬起来的脸上都是一副不敢置信、茫然无措的模样,显然是想不到柳春生能说出这般无耻的话来。 柳二丫也不例外。 她听着柳春生这些话, 简直想呸他一脸。 真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他爹柳树桩犯事了,柳春生为了自己不跟着倒霉,居然要过继出去给别人做儿子, 做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在众人惊讶的时候,柳盼儿率先忍不住跳出来大骂,“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窝囊废还想给我爹做儿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爹他有儿子!” 她转身从旁边拉着柳大郎出来,“你看到了吗?这是大郎,他现在姓柳了,跟着我爹姓柳,他就是我爹的儿子,以后我们会给我爹娘养老摔盆。我们大房的事,不劳你这个到处认爹的窝囊废操心。” “对了我们家还有大柱,他才是我们柳家的长房曾长孙,你和你那害人的爹娘,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说完了这些话,柳盼儿还不解气,对柳村长等人道:“村长,你们不是说要把他们一家除族吗?赶紧的,我们都没意见,今晚上就赶紧的将他们一家从族谱里面划掉,以后也都不要来往了!” 柳春生脸色涨红,指着柳大郎道:“他是个哑巴!” 听到这话,柳盼儿更生气了,“哑巴怎么了?大郎比你好千百倍,你就是个有奶就是娘有钱就认爹,连自己的儿子都养不活的窝囊废!” “你挣过钱吗?没有,你就只会花钱,还读书,读什么书啊,你爹犯了事,你还有你的子孙都是犯人之后,以后都用不着读书了。” “赶紧滚!” “给脸不要脸,把你们的东西收拾收拾,滚出我家!” 柳春生浑身颤抖,“你你你” 柳二丫简直想给盼儿叫好,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就应该狠狠地唾骂,她扯了扯她爹的衣裳,小声说道:“爹,盼儿说得有道理,干脆趁这个机会分家吧。把大伯一家和三房一家分开,以后就清静多了。” 柳树根语气低沉,“爹知道了。” 他现在对柳春生这个侄子,简直是失望透顶。之前他不肯跟去照顾他爹娘,还有几分情有可原,毕竟路途遥远,去了不一定能平安回来。 但是他为了不除族,居然想给大哥做儿子? 不说大房现在已经招了上门女婿,就是没有招,也不能过继这么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大哥一家对他是掏心掏肺的,他若有这个心,怎么不早说? 柳树根环视一圈,看到他大哥表情复杂,又看到村长和村老们都很震惊,不由得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家门不幸’。 正当他想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大嫂米氏走了出来,对屋内的众人道:“村,村长,还有当家的,二叔,爹娘他们醒了。” “要你们进去说话。” 屋内有些昏暗,等他们进去的时候柳大河和李氏两人已经被扶着坐了起来了。柳大河看上去精神了许多,而同样吃过药后睡了好一阵的李氏,却显得有几分萎靡不振,一直在悄悄的抹眼泪。 显然在他们进来之前,老两口商量了什么。现在看到他们进来,柳大河嘴唇动了动,从喉咙里发出了含含糊糊的声音。 “刚刚,我都听见了。” 有个发须皆白的村老看到他这幅模样,便道:“大河啊,这事我们也不想的,但不管是柳家村还是柳氏一族,都容不下树桩这样的人。如果村里什么都不做,以后村子的名声、嫁娶便都会受到影响。” “以后附近村子,都不敢把女儿嫁过来了。” “村子也是没有办法。” 柳村长也道:“是啊,都是没有办法。不过你也放心,我和村老们商量了,树桩一家除族之后,春生他们还是可以住在柳家村。” 柳大河含含糊糊地道了一声谢,缓慢而又小声地说道:“除,除族的事,就,就按村长说的,说的办。” 柳村长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顿时有些高兴,“那大河,事情就这么定下,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等等,有,有事。” 他朝柳大树和柳树根招手,“坐,坐这来。” 兄弟两个连忙坐了过去,然后就听到柳大河断断续续地道:“老三两个流放,以后都不回来了,春,春生,”他抬起头,缓慢地喊着,“春,春生?” “春生呢?” 看着他爹这个模样,柳树根的心跳得厉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转头朝外面厉声喊道:“春生呢,春生去哪儿了?” 不一会儿,脸色苍白的柳春生被拉了进来,他看到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柳大河,小心翼翼又有些躲闪地回道:“爷,爷爷?” “咳咳咳” 柳大河咳嗽了一阵,吐出一口浓痰,然后说话顺畅了许多,“春生啊,”他拖长了语气道:“爷爷刚才,都听到了。” “你想过继给你大伯。” “趁我还活着,今天就把话都说,说明白了。”他突然抓住了柳大树的手,“大树,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让春生做你儿子?你没儿子,爹以前,以前打算让春生给你们大房两,两口子摔盆,你也答应了。” “你现在,愿不愿咳咳” 李氏连忙给他拍背,“当家的,你慢慢说,慢慢说。老大啊,你爹问你话呢,你如果想要个儿子,那就把春生过继给你做儿子。” “你说话啊!” 柳大树已经呆住了,多年的念想成真,让他愣在了原地。 但柳大树愣住了,其他人却没有。比如柳盼儿她现在就很生气,正要开口骂人不过却被柳大郎拉了一下。他冲着她摇摇头,这让柳盼儿忍了下来,但她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她绝对不会答应这事的。 她爹敢答应,她就敢闹得天翻地覆。 柳树根也并不赞成,“爹,娘,春生是树桩的儿子。” 二儿子的话柳大河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还是牢牢地固定在柳大树的身上,事实上现在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柳大树的身上,这其中还包括了忐忑的柳春生。 柳大树这么多年就不是一个张扬的人,屋内这么多的目光也让他很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回答,“爹,春生是树桩的儿子,过继还是算了吧。” 顿时好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只有柳春生满脸失望,大伯不答应过继,那他就真的得被除族了。不甘心的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后就被柳大郎拉了出去,渐渐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但这时候没有人理会他,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柳大河的身上,尤其是柳大树和柳树桩两个,都担心他爹听到这话后再气出个好歹来。但若只是为了让他爹安心而过继了春生,柳大树也是不愿意的。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听到了柳大树这话,柳大河并没有生气。 “好,不过继。” 柳大河放开了抓着大儿子的手,随着手的放开他身体里的一口气好像也泄掉了一样,说话又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正,正好都在,村长和诸位村老,就做个,做个见证,我把家给分,分了吧。” “咳咳咳咳咳” 李氏给他拍着背,冲着儿子儿媳妇们大声喊道:“还站着干什么,给你爹端水来啊,你爹为了你们要分家了,一个两个的,都不动弹。” 柳大树连忙站起身去端水。 而柳树根则接过他娘的活,给他爹顺气,“爹,这么晚了你要不先歇一歇,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柳大河喝了两口大儿子喂的水,然后声音大了几分,“早,早分的好,大树、树根啊,如今三房只剩下春生,今天就把他分出去。就按照当年树根分家时的那样,田地五亩,山地,山地也五亩。” “屋子,屋子” “屋子你们两兄弟,给,给他建,三,三间茅屋。咳咳,大树你再分他一个锅两个缸两个盆,还有一年的粮食,以后,以后就是两家人了。再,再给二两,二两银子。”柳大河鼓着一双眼睛,看着两个儿子,“同,同不同意?” 兄弟两个都赶紧点头,柳大树更是保证,“爹,你放心,等明天我就跟二弟还有大郎一起给他盖屋子,粮食也会给够的。” “好,好。” 解决了这件心头大事,柳大河的声音又小了下来,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二儿子柳树根的身上,“树根啊,树桩没了,春生以后过自己,自己的日子去了。我和你娘就,就剩下两个儿子,我跟你娘和大房过。” “以后,以后你每年除了节礼,再给,给你大哥二两,二两银子,直到我们两个老的都死了。” “你给,给不给?” 柳树根连忙点头,“爹你放心,给,一定给。除了年节的的孝敬之外,我以后每年还给大哥大嫂二两银子,然后再给爹娘你们二两银子。” 要是以前还在村里种田的时候,二两银子他是给不出来的,但现在进了城,一个月便能挣五六两甚至是七八两银子,一年就是近百两。每年多给爹娘几两银子养老,本来就在他的打算里面。 至于给大哥大嫂银子,便是现在看着爹怕是不能干活了,而娘受了这一番罪也要好生养着,二两银子就当是他们照顾爹娘的辛苦钱了。 “好,好” 柳大河高兴起来,他扯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显然柳树根刚才的话让他感到很高兴。 说完了这些事,他又看向村长等人,“就,就这么定了。” 看村民们分家,柳村长是做熟了的,当即便道:“大河你放心,我等一下就写出来,让你们画押,以后你们家就按这个办。” “好,好,多谢。” 柳大河喘着气,又说了一件事:“还,还有,栓子,栓子还在衙门里头,你们要把他接回来,接回来。接回来之后,就先葬在我们家山里,等,等将来我跟你娘谁先去,去了,就迁到我们坟后头。” “跟在后头,分,分香火。” 柳树根连忙点头,“爹你放心,这些事我们都会办好的,你说这么多也累了吧,先歇一歇,我扶你躺下来。” 李氏也劝,“当家的,你赶紧歇一歇,这些事就让大树和树根他们去办。大树,树根啊,你们明天就去把栓子接回来,别忘了。” 兄弟两个都点头,“娘你放心,忘不了。” 柳大河这才放心,在李氏和两个儿子的帮助下躺了下来,然后为了不打扰他们两个老的休息,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 第87章 死亡(二) “大哥, 你看要把哪几块地分给春生?” 柳树根一出了门,就和柳大树商量起来,等村长把分家文书写好拿过来给他们按手指印的时候, 兄弟两个已经商量得七七八八了。 柳二丫看着她爹和大伯他们商量着分家的事,小声地跟陶砚道:“没想到我爷爷他突然想通了, 就这么把柳春生分了出去。不过要是他能早一些想通,不要这么偏心, 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她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要不是他们两个老的一心向着三房,三房那几个人的心就不会这么大,那之前也就不会认识王大夫, 闹出这件事来。 同样经过了此事的陶砚对此也是深有感触。 “二丫, 以后我们有几个孩子的话, 可不能这样偏心。每一个都要要好好的教, 不然受苦的还是我们。” 这是自然, 柳二丫想着还在家里的女儿,“也不知道囡囡现在怎么样了,睡没睡着, 有没有哭?”说着说着, 她都想回去了。 陶砚也想女儿了,不过这么晚了他们也不好回去,于是安慰道:“等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回去, 不过岳父他们估计还要在这多待几日。” 柳二丫也是这么觉得,她掰着手指数, “我爷我奶病了,村里要把三房除族,还要给柳春生分家,分完家还要给他建三间茅草房免得他们两个被冻死, 另外还有栓子也要接回来下葬,是有一堆的事。” “不过那些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只要等栓子下葬的时候再来一下就好了,其他的有爹娘在就行了。” “其实我今天也可以不用来的。” “但我又不太放心。” 柳二丫先是沮丧,后又高兴起来,“不过现在好了,分家以后各家管各家的事,我爹娘和石头在县城住得好好的,以后估计很少回村子了。我要跟我爹娘说,让他们把村子的田地都租出去,以后就像其他的城里人一样,每年收些租子。” “对了,我们家要不要也买一些地啊?” 柳二丫侧着身子,兴致勃勃地跟陶砚道:“我们现在攒了有一百多两银子了,你这次立了功,县衙估计还会有赏赐。那我们要不要像你干爹干娘家那样,在城外或者县城附近的村子买块地,做个小庄子?” “我以前听干娘说过,在地里种些粮食,再种些菜,然后请几个长工打理着,每年只需要给他们一些粮食,其他的就都是我们家的了。” “干娘家的长工,每隔两日还会送菜到家里来。” 陶砚却有些心不在焉,等柳二丫把话说完,他压低了声音道:“二丫,知县大人跟我说之前用竹子引水,然后石县粮食增长的奏折已经递到了京城,朝廷封赏也下来了,但这些日子县衙都在忙着‘转胎丸’的大案,所以没往外头说。” “我可能要升官了。” 柳二丫惊讶极了,“升官,你要升官了?升什么官啊?是捕头吗?”她自问自答,“不对啊,县衙就三个捕头,你干爹他们还年轻着呢,没这么快轮到你。” “那你要做什么样的官?” 陶砚回想着今日临下衙时魏典史说的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魏大人会升任主簿,然后典史一缺便空了出来。魏大人说,若我能在明年县试取得功名,那便有几分可能,如若不能,知县大人也会有所赏赐。” 功名? 柳二丫对功名可听得太多了,自从柳春生读书之后,时不时就能听到。尤其是最近的两年,虽然他一直没考中,但她的耳啾恃洸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你是要去考秀才吗?” “对了,我记得之前蒲大人儿子送了一箱书,你还看了呢,说是不好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心,那些书你看完了吗?” 陶砚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都看完了,从明日起我会再仔细研读,现在离明年三月还有大半年,二丫,我不会让你和娘失望的。” 柳二丫:“嗯,那我给你炖汤喝,娘教了我好些方子。”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还会过来啊?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陶砚出去开门,柳二丫则慢步跟在了他的身后,不久就看到他领进来一个头发斑白,留着胡须的一个中年男子。这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一身布衣,面容愁苦好像有什么心事。 柳二丫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正想着他是谁呢,就听到今天一句话都没说的黄氏惊讶地喊道:“爹!” “是黄夫子。”陶砚道。 黄夫子,那就是黄氏她爹,柳春生的岳父啊。 柳二丫看着黄氏在她爹的怀里失声痛哭,下意识就开始找柳春生的身影,然后就看到他不知道被谁绑着,然后被一块脏兮兮的布堵着嘴扔在了一个角落里。看到黄夫子来了,他很激动地往这边挪动,嘴里还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黄氏的哭声也惊动了柳村长等人,他们纷纷过来打招呼。寒暄过后,柳村长把柳氏一族打算将柳树桩这一房除族的事情说了,见状,柳大树和柳树根也如实转述了刚刚柳大河决定的分家、以及栓子的安葬之事。 在黄氏的哭声里,黄夫子沉默地听着,久久未发一语。 看着他这幅深受打击的模样,柳树桩心里有几分不忍,他看着角落里狼狈的柳春生,再看看痛哭的黄氏,想了想道。 “树桩连累了亲家和侄媳妇,还害得栓子丢了命,若是侄媳妇想要合离,那我们柳家愿意写一份合离书” 但黄夫子断然拒绝,“黄家没有合离之女。” 黄氏震惊,心里压着的话脱口而出,“爹!我不要留在这!”她看着她爹,不敢置信地大声喊道:“栓子,栓子死了,我儿子死了啊爹!要不是婆婆非要我吃那药丸子,他也不会生病,不会死。” “公爹被除族了,夫君他还想认大伯做爹,大不孝。” “爹,我要回家,”黄氏流着眼泪,“我要和他合离,我要回家去,爹我以后都不要嫁人了,我想回家待在爹娘的身边。” “对了,我娘呢?我娘现在怎么样了?” 黄夫子的表情随着黄氏的述说变幻着,当听到黄氏说柳春生想把自己过继给柳大树的时候,他震惊地看向了角落里的身影,表情复杂。 不过他还是坚持不合离。 “黄家没有合离之女,你娘也不会同意的。”他说完了此话,然后站起身对柳村长等人道:“诸位见谅,我外孙死了,我女儿她伤心过度,便有些胡言乱语。请诸位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包容一二。” 众人连说不敢。 黄夫子又道:“既是如此,那老夫就先带他们两个回去,春生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出了此事后内子一直很担心,夜不能寐。” “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又道不敢,见他打算把柳春生和黄氏都接走,便商量了一下,同意了此事,毕竟对方既是夫子又是岳父。 但柳二丫看着他们三个人远去的背影,却觉得怪怪的。她想起了两年前柳春生成亲那一日,何大宝他娘喝糊涂了,于是笑柳春生常住在岳家,是黄家的上门女婿。那他现在跟着黄夫子走,不会真的要去做上门女婿了吧? 不过这事在她心里没有停留多久,因为第二天醒来,她和陶砚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大伯柳大树就白着脸跑过来。 她爷爷柳大河死了! 他是昨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等今早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凉了,而昨晚就睡在柳大河身边的她奶李氏,惊吓之下直接就晕了过去。 “树根啊” 柳大树痛哭流涕,“我们没有爹了,树根,以后我们就没有爹了啊!爹死了,爹他昨晚死了啊” 柳树根怔在了原地,下意识地喊道:“爹” 柳二丫和陶砚面面相觑,而祸不单行,下午陶砚和柳大郎带着棺木去接栓子的时候,又得知张氏在牢里伤重不治,熬了一晚今天早上也死了。剩下的柳树桩倒还活得好好的,时不时地喊着自己是冤枉的。 张氏的尸首被带了回来,但张家人直接说没有这个女儿,连看都不来看一眼,任凭柳家处置。被除族了的人,丧事不能大办,也是不能入祖坟的,于是柳家几人商量了一下,将她葬在分给了柳春生的那几亩山地上。 至于柳春生,他一到黄家就病得起不来身了,就连出殡的时候都没有出现。倒是黄氏披麻戴孝地来了,几次哭晕了过去,任谁见了,都说是个孝顺的。 此外,李氏也病了。 柳大河死后的那天早上,李氏吓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嘴斜口歪,大半个身子动弹不得,就是说话也断断续续,细不可闻。 大夫说是得了‘偏风’之症。 次年三月 金氏将上月挣的银子拿来,顺带跟女儿唠叨:“我前几日去看了你奶,二丫啊,人在做天在看,这老话真真不假。” “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年,草绳一捆能卖两个铜板,于是你奶就让你大伯娘日夜不停地搓草绳,搓了一捆又一捆,晚上不让她点灯,也不让她歇息。我们去的时候,你大伯娘累得都要睡过去了。” 柳二丫正看着闺女在床上爬来爬去呢,随口回了一句,“我记得,那天正好老宅炖了鸡汤,盼儿还分了我一碗呢。” “娘,你说这事做什么?” 柳二丫拍拍手,对鼓着腮帮子看她的女儿道:“囡囡乖,到娘这儿来,爬到娘这儿来娘就给你糖吃。” 金氏看着外孙女咯咯笑着爬到了女儿的怀里,赞道:“囡囡的腿脚真利索,小腿儿一瞪一瞪的,一看就有力气得很,你弟小的时候可没她爬得快。就是盼儿家的大壮,也要差上几分呢。” “二丫,你可以开始教她走路了。” 柳二丫揽着在她怀里蹦来蹦去的女儿,随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块糖,然后才回道:“正教着呢,不过她还是喜欢爬。” “对了,娘,你刚刚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啊?” “我奶她怎么了?” 金氏拍了一下脑门,“我说的是草绳的事,以前你奶苛待你大伯娘,让她日夜编草绳不让她睡,一捆草绳卖两个铜板,一天顶多也就搓五捆,没见过哪家这样苛待儿媳妇的,现在可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前几日去看的时候,你奶被草绳绑在了床上。” “就她屋里的那张床,那草绳捆了一圈又一圈。” 第88章 升官 柳二丫有一阵子没听到她奶的消息了, 现在爹娘不在柳家村住,她就只有她奶寿辰或者是重阳的时候才会回去。然后送个寿礼,略坐一坐就回来。 她娘也差不多如此。 不过她爹娘除了寿辰之外, 过年、中秋等也会抽空回去。这次就是回去商量今年清明要怎么祭拜的,毕竟这是她爷爷死后的第一年, 按照常理,是要比以往要隆重, 就是各家亲戚也都是要请一请的。 柳树根为此在村子里待了有七八日,而石头还在读书,金氏也要照顾家里, 所以她回去了一日便又回来了。 然后就告诉了二丫她奶的事。 被草绳捆起来? 柳二丫好奇地问道:“娘, 大伯娘有没有说为什么啊?应该是有缘故的吧, 若是她想要打骂我奶, 应该不会让你看见。” 这个金氏倒知道, “说是怕你奶从床上掉下来,这天气渐渐地热了,你奶老是在床上动来动去, 有一回就掉到了床底下。” “好在有被子垫着, 没摔出什么好歹来。” “从那个时候起啊,你大伯娘若是要出去做活,就把你奶捆起来, 免得回头掉在地上摔断了腿,还要请大夫来看。” “二丫啊, 好在我们不是大房。” 金氏说这话的时候,心有戚戚,“若我们是大房,那你奶就要我照顾了,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你奶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动,嘴斜口歪的连口水都兜不住,屋子里啊都透着一股味儿。” “之前说好了你爷奶还在,我们每年要给大房四两银子的,现在你爷不在了,就应该变成二两。但今年你爹还是给了四两,我心里还嘀咕着呢。” “现在想想,这四两也是大嫂应得的。” 别说是四两了,哪怕给八两,金氏也不想照顾瘫在床上的婆婆。毕竟年轻的时候,婆媳两个就没什么深感情。 等她老了,金氏也不想照顾。更别说她婆婆现在还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脾气也不好,照顾起来不但人累,心也累。 柳二丫安静地听着,怪不得她娘刚才要说人在做天在看,她奶这样,真的就好像是被天收了一样。不但不能动弹,还不能说话,吃喝拉撒都要靠大伯娘伺候。以后能活成个什么样子,靠的都是大伯娘的孝心。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说起一报还一报,柳二丫又想起一件事情来,趁着她娘在这儿,于是好奇地问道:“娘,你这次回去见到柳春生了吗?我听说他现在疯了,是不是真的?” 柳春生疯了的事,还是柳盼儿上回送兔子来的时候告诉她的,当时听柳盼儿说柳春生被黄家接走后就大病不起。病着病着,人就疯了,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不管事,现在外头的人都说是报应呢。 他们家害了好些孩子,如今报应上门了,要断子绝孙。 说起这事,金氏的神情有些怪异,“春生啊,他现在是疯疯癫癫的,你爹和你大伯都去黄家看过,说他也就拿着书的时候能安静一些。为了防止他跑出去伤人,黄家人将他关了起来,吃喝倒是不缺,就是人瘦得很。” “哎,你说黄家是怎么想的啊?” 金氏困惑不解,“春生这幅样子,你爹和你大伯商量了一下,跟黄夫子说若是黄氏想要合离,他们不会拦着。” “可是黄家不愿意。” “真是奇怪。” “你三叔他们一家对黄家没有大恩,倒是因为之前卖了药给黄氏她娘吃的缘故,还结仇了呢。黄氏如今不到十八岁,难道他们就打算这样过后半辈子了?” 柳二丫也想不明白,她道:“娘,你就别想这么多了。” “啊,啊!” 囡囡吃完了嘴里的糖,闹着还要。 “可不能吃了,囡囡乖。”金氏迅速抛开了柳家村的事,弯下腰帮忙哄着,“二丫啊,囡囡再过些日子就满一岁了,你们想好给她起什么名没?” “没呢,陶砚还没想好。” 柳二丫把女儿放在床的另一边,引着她爬过来,“他最近半年一回家就捧着书,名字是起了几个,但都不满意,后来我婆婆干脆就说等他考了县试再想。反正囡囡现在都还不会说话呢,不急。” “囡囡?” “到娘这儿来。” “女婿真的要去考县试啊?” 陶砚突然说要去考秀才,金氏不管听了几次,还是有些惊讶,“他都有了差事,县衙里头会不会不让他去啊?那他如果没考过,那还能不能回去当差?” “可以的,”柳二丫分神回道:“只要上官同意,他就可以去,而魏大人同意了。”她没透露陶砚这次考□□名之后就可以升官的事,免得她娘不小心说了出去。这种事情,总不好让人知道。 不过在家里,倒是无需隐瞒。 丁氏和二丫都知道陶砚此次县试至关重要,所以从过完年开始,她们就什么都不让他做了,一回来就让他去读书,平时也不让囡囡吵着他。而陶砚经过这大半年的努力,尤其是钻研了蒲知府长子送的那些书之后,整个人也脱胎换骨。 县试放榜,他得了第五名。 随后便是府试的第十六名,院试的第二十八名,虽然这个名次比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强不了多少,但秀才功名是拿到手了。 有功名在身,便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在县衙的一干人里头,陶砚既有功名在身,此前又立下了两个大功,以功擢升便名正言顺。所以半个月后,胡知县便任命他为本县‘典史’。 他这个‘典史’可和之前魏行之任的典史不一样,魏行之任典史时,本县没有主簿,典史代行主簿之责,大权独揽。但现在魏行之升官了,升为了九品的主簿,主簿在县衙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仅次于知县。 而典史和其他一样,只是主簿下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官。 但陶家人都很满意。 为此特地摆了流水席庆贺。 “陶娘子,恭喜啊!” 在陶家举办的宴席上,每位来的妇人都热情地跟柳二丫打招呼,有些人看向柳二丫的脸上难掩好奇。 她们没想到不过区区两年,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就不一样了,不但成为了秀才娘子,陶砚还升了本县‘典史’,讲究些的,得称她为‘陶太太’了。 “同喜同喜,招待不周,让大家见笑了。”柳二丫学着她婆婆的样子,镇定地和这些人打招呼。 “今日大家可要多喝两杯。” 有位妇人站了起来,“陶娘子说得是,这酒我们不但要多喝两杯,还应该敬陶娘子一杯呢,沾沾喜气。” “陶娘子请。” 柳二丫推却不过,跟着喝了一杯,然后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等宾客们走了之后她已经喝得微醺了。 丁氏看着她笑盈盈地坐在桌旁,好笑地对陶砚道:“二丫这是喝迷糊了,你看她哪里还有平时的样子,你赶紧带她回房去吧,囡囡今晚就跟我睡,你们好好歇一歇,明日啊也不用这么早起来。” “我让许婶子帮忙熬一锅粥,你们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去喝。” 陶砚也喝了不少,他今日不但要敬胡知县、魏主簿等人,还有其他同僚们,尤其是几位捕头和捕快们,一个个的找他喝酒。好在他现在身份不同,大家敬酒的时候都有分寸,这才没有喝醉。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没喝醉,二丫却有些醉了。 不由得一阵好笑。 “娘,那我就带她回房了。” 丁氏摆手,“去吧,去吧,娘也要歇着了。”她笑望着儿子抱着二丫远去,然后回屋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孙女。 “乖囡囡,你爹做官了,你高不高兴呀?” 丁氏看了一会儿孙女的睡颜,然后给她盖好被子,起身走到里间给摆在桌上的一个牌位上了三炷香。 她望着牌位上写着的‘亡夫陶圭之墓’,感叹道:“当家的,砚儿不但考了功名,还升了典史,往后我们家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你在地底下能不能看到,若是能看到,便多多保佑他还有我们的小孙女。” 说完这话,她拜了两拜。 第89章 变化 陶砚把柳二丫抱回屋内。 柳二丫平日里性子活络, 喝得半醉之后更显得张扬,这一路上,她在陶砚的怀里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等陶砚将她放在床边, 去取了帕子回来准备给她擦脸的时候,就看到她上上下下地翻箱倒柜。 他略有些奇怪地问道:“二丫, 你在做什么?” 柳二丫啪地把一扇柜门关上,然后又打开了一个箱子, 蹲在地上翻找,听到陶砚的话后她头也不抬,用认真的语气回道。 “我要给你送礼。” 她刚刚坐在床边, 然后看到桌上摆着一些礼物, 就想起这些都是旁人送给陶砚, 祝贺他升官的礼, 今天家里摆流水席, 很多人都送了礼来。看着看着,她的糨糊脑子想起来自己还没送,于是就到处找。 陶砚失笑,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于是便耐心地回她,“二丫,你送过礼给我了, 我考中秀才的那一日,你和娘做了一大桌的好菜。你还送了我两件新衣, 一件灰色兔皮斗篷,你不记得了吗?” 二丫喝迷糊忘了,但他可是没忘的。 自己中秀才那一日,还把县里给的赏银兑成了金子, 给二丫打了一块金福牌呢,现在就挂在她的脖子上。 “那个不算!” 柳二丫认真摇头,可要说为什么不算吧,她又说不出来,最后被陶砚带到净房洗漱,临睡前还在嘀咕,要送他一份大礼。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大礼了。”陶砚有些不以为意地安抚,然后将被子一拉,搂着人沉沉睡去。 但没过两日,他还真收到了一份大礼! “这,这是送我的?” 陶砚围着这份大礼转了两圈,语气惊叹,他真的没有想到二丫居然会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他,这可是一匹马啊! 就是县衙里面也没有很多匹马,他们有时候一群人出去办事,有的人可以骑马,有的人就要一直跟在后面跑。陶砚刚进县衙那会儿,就是跟在马屁股后面跑的那一个,直到在码头抓人立功之后,才能骑上马。 有的时候人多,还轮不到他骑。 所以平时如果他要用马,要么直接去车马行租一匹,要么就从县衙借空余的马来用,但用完之后是要还回去的。 没想到二丫居然送了他一匹马! “是啊,”柳二丫看着他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本来前两日就要送给你的,但是车马行的人没从郡城回来。” “于是就耽搁了。” 这匹马,是她托了车马行的人帮忙买的,石县没有卖马的地方,得从郡城那边买了再带回来,一共花了五十五两银子,五十两是买马的钱,另外的五两则是付给车马行的。 原本计划这匹马是在请客之前送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郡城那边突然戒严,直到今日才回来,所以就错过了。 五十两银子,都够再买座宅子了。 柳二丫虽然很是肉疼,但一想到以后他去上衙就不用提早出门,也不用跑着去,就觉得值了。她这两年从码头那处宅子和卖兔子、兔毛的生意里赚了些银子。除了又买了一个铺面和十亩地外,其余的都攒着没花呢。 买了这匹马之后还剩下六十多两。 “我很喜欢!” 陶砚笑容灿烂,他一个翻身就坐上马背,然后骑着这匹大概三岁的马在院子里小幅度地转了一圈,引得囡囡眼睛发亮,指着他啊啊啊地叫。 “囡囡也想骑马啊?” 丁氏抱着孙女笑道:“你才一丁点大,还没马腿那么高呢,就想学着你爹骑马了?这可不行,你坐不住呢,等再过几年你坐得住的时候,再让你爹教你。” “啊、啊——” 还不满周岁的囡囡不甘心地往前伸着手,小腿儿一蹦一蹦的,要不是丁氏抱得紧,怕是要爬过去了。 柳二丫担心婆婆抱不住,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娘,你把囡囡给我抱吧。” 丁氏抱了大半个时辰,的确有些累了,松开手后还揉着自己的胳膊,“囡囡这孩子,真有劲,像陶砚小时候。” 陶砚这时候也骑着马过来了,他朝柳二丫张开手,“把囡囡给我吧,我抱着她在马背上坐一会儿,别担心,不会掉下去的。” 柳二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舞足蹈的孩子递给了他,“你当心些,可要把她抓牢了,别掉下来。” “放心吧。” 陶砚接过孩子,然后颠了颠才放在身前,引得囡囡咯咯大笑起来,时不时还指着前方啊啊地喊着。于是陶砚就双手抱着她,轻夹马腹在院子里兜圈,时不时还回答囡囡一些幼稚问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明白的。 柳二丫和丁氏目不转睛地盯着父女两个。 丁氏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柳二丫,“对了,二丫你们想好给她取什么名了没?名字还是早点取了的好。” “囡囡只是小名。” “抱出去这家的女儿叫囡囡,那家的女儿也叫囡囡,等我们家囡囡再长大一些能听明白的时候,都分不清喊的是谁了。” 说到这个,柳二丫就无奈了。 她小的时候,周围的人要么叫大丫二丫,要么就是大妞二妞,还有的比如她大伯家里的两个堂姐,叫的是招娣来娣,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名字。柳二丫仔细回想,好听一些的就是村长家的孙女了,一个叫做柳淑儿、一个叫做柳鱼儿。 至于其他的比如柳银、柳菊花、柳荷花之类的,读了一些书的二丫知道这些不是什么好名字,但是要她想别的,她又想不太出来。毕竟从小到大,她耳边听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名字,她自己都还叫做‘二丫’呢。 当然,她也不是没想过别的。 去年下雪的时候,她看着院子里白色的积雪,就说要不就叫‘雪儿’?单名一个‘雪’字,陶雪这名字也挺好听的。 陶砚就说雪儿一听就很冷,不适合他好动的闺女,而且雪没过多久还会融化变成水流到地里,听着就不吉利,不好不好。 然后过年的时候,柳二丫又说要不叫‘陶甜甜’?毕竟囡囡这孩子,爱吃甜的,笑起来也让人心里发甜。 陶砚又说不好。 ‘甜甜’这名也太随便了,隔壁巷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饴糖的那一家闺女就叫做‘甜甜’,还有他之前在县衙看的一个卷宗,里面有个卖唱的也叫‘甜甜’,而且婶子们给孩子糖吃的时候,顺口说的那一句还是‘甜甜嘴儿’之类的话。 不够端庄。 然后让他自己取吧,大半年过去了,废纸倒是写了一箩筐,但是囡囡的名字还是没有定下,不管是哪个他都觉得不满意。之前还好说是要准备县试院试,但现在都考完了他还是没想好。 直到现在,大家还是照着刚出生的时候,丁氏给取的小名囡囡喊着。 丁氏听得目瞪口呆,“他都是个秀才了,给闺女取个名还取不出来,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难不成还想着等他考了举人之后再取?” “可是他也不去考举人啊。” “不行,我得说说他。” 于是,等陶砚带着高兴地坐在他肩膀上的囡囡回来的时候,丁氏就道:“让你给囡囡取个名,你取了大半年的都还没好。” “再过几个月就到抓周的时候了,到时候家里的亲戚们都要来,难道还是囡囡,囡囡地喊着啊?” “赶紧给她取个大名!” 陶砚抓着闺女的胖腿,免得她从自己的肩膀上掉下来,“娘,我还没想好呢,《周南·桃夭》有言,‘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蓁蓁这名好,《邶风·燕燕》又云‘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惠和淑也不错。” “还有《邶风·静女》里的‘彤’,《鄘风·定之方中》里的‘灵’,”陶砚滔滔不绝地一连说了七八个字。 丁氏听得头疼,“这些都是好名字,你选一个吧,我觉得哪一个都好。我们家也不用讲究辈分,排序之类的。” 话虽如此,但陶砚还是犹豫不决。 晚上临睡前,他看着写在纸上的七八个字,思索了许久还是拿不定主意。便问柳二丫,“二丫,你觉得给女儿取什么名好?” 柳二丫也觉得这些都好,她抱着兴奋得很,迟迟不肯去睡的闺女站在旁边,还要拦着她不要去抢她爹手里的笔。 “要不你让囡囡自己选吧,选中哪个就是哪个。” 陶砚想了想,还真的把每个字都写在一张纸上,让闺女去抓。结果她一下子就抓到了写着‘蓁’字的那张,然后乐呵呵地撕成了两半,笑得露出两颗小米牙来。让抱着她的柳二丫哭笑不得。 陶砚却高兴得很,“好,那我们闺女以后就叫‘陶蓁’了。” 一转眼,陶蓁就满了周岁。 这几个月里,陶家变化颇大。其一就是陶蓁会走路了,还会喊爹娘和奶奶,更多的就不会了,她还小呢正是多吃多睡的时候,但这也让家里的几个人高兴不已。 其二就是柳二丫不在家里养兔子了,她将兔子通通送到了柳家村,现在柳家村里除了柳家大房之外,柳三伯娘婆媳还有柳银她们几个也帮着柳二丫养兔子。兔子养大之后,肉会送到县城或者镇上的酒楼、饭馆,而兔子皮就送到匠人家里销成兔皮。 等冬天的时候,再做成兔皮袄子。 当然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家里多了一匹马,因为一家人还在前院住着,地方不是很大,所以马是拴在院子里的。 白天骑出去,晚上陶砚再把它骑回来。 时间一长,便觉得有些不便。 “娘,我们要不把后面的第二进收回来吧?”这天晚上,陶砚一边喂闺女吃饭,一边对丁氏说道:“现在总觉得小了些。” “家里也不缺这点银子。” 他自从升了典史之后,俸禄从三两变成了十两,底下的孝敬也增多了,上个月便拿了十五两银子。 当然,进得多,出得也多。 以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常来往的就那么几家,每次走礼也就一二百文,但现在他变成了典史,一下子便多了七八家,还都是上官、同僚等不可轻慢的。去了一次同僚家里‘孩子满月’、‘娶儿媳妇’等宴席之后,他回来就觉得家里有点小了。 丁氏也在想着这事,她倒是没有觉得家里小,就是有时候半夜起来上茅房,会被院子里拴着的马吓一跳。 更别说现在孙女渐渐大了,万一哪天一个没看好,让她跑到马拴着的地方,被它踢上一脚,那非得受内伤不可。所以如果把后头的第二进收回来,一家人就可以搬到后面的第二进去住、 前院便给陶砚做书房,再建个马厩。 “二丫,你觉得呢?” 柳二丫正在把挑出鱼刺的肉往闺女的碗里放,听到婆婆这话便回道:“娘,家里大些是好,以后蓁蓁也能自己睡一屋。但是把后面的第二进收回来,我们可就忙不过来了,家里人也少,空落落的。” 丁氏道:“这简单,若是收回来,就买几个下人。” “回头我和崔娘子商量一下,让他们家找地儿搬出去吧。正好崔家也欠了我们家三个月租子,让他们搬走,之前押的五两银,少退一些便是了。” 柳二丫问:“娘,崔家还欠租子啊?” 陶砚也看了过去,因为崔家的租子一直都是丁氏收的,二丫和他都各有进项,所以两个人从来没问过。 没想到崔秀才还欠钱不还? 第90章 自卖己身 “崔家没有进项。” 丁氏一语道破, “平时就靠崔娘子带着家里的儿媳妇还有女儿们,以及崔秀才的两个妾室做些绣活填补家用。” “崔娘子的绣活,比我的还要好。” “但是崔家有两个读书人, 崔秀才每隔三年就要去考科举,一心想着考中举人, 平时万事不搭理,今年恰好是逢三的年头, 怕是正关在屋内读书呢。而崔家除了崔秀才之外,崔娘子的大儿子也正在书院读书。” “所以崔家的日子,过得紧巴。” “他们家每到乡试这一年都是如此, 总有个把月交不上租子, 不过等乡试一过就好了, 若是不中, 崔秀才便会画几幅画出去卖。” “总能换个几百文。” “崔秀才画的画是好看。”柳二丫想起了他们成亲的时候, 崔家送来的那副栩栩如生的‘升高图’,如今那画还挂在陶砚的书房呢。 “不过,娘, 崔秀才家这么穷, 怎么还有小妾啊?而且你说的这些人我都没见过,平时也很少见他们家的儿媳妇和女儿出来走动。就是崔娘子,也只有每个月她来交租子的时候才能见到。” “因为崔家讲究规矩。” 丁氏解释, “就好像是大户人家一样,家里的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要不然他们家也不会租了我们家的屋子。” “换个小一些的,每个月也能省下一两百文来。” “而崔秀才的两个妾啊,一个是崔娘子的陪嫁丫鬟,另外一个则是后来从外头买的小丫头。这两个人别说你没见过, 娘也没见过几回呢,就偶尔崔娘子出门的时候才带着,虽说是妾室,其实也和丫鬟差不多。” 柳二丫觉得不可思议。 家里都掀不开锅了,居然还养丫头和小妾,住大屋子。当然最不可思议的是崔秀才身为一个当家人,居然不养家糊口,而是整日读书。 这让她想起了柳春生,他以前也是这样,除了读书万事不管,好像这世上除了读书就没有旁的事情了一样,难道读书人都这样的吗? 那陶砚考中了秀才,如今也是读书人了。 他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陶砚觉得柳二丫的目光有些奇怪,自从听了娘的话之后,她就时不时的看向自己,有的时候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为什么啊? 难道她知道以前崔家想要和自己结亲,让自己娶崔秀才的女儿崔玲的事了?可是不应该啊,这件事只有娘和崔娘子知道,可娘是肯定不会和二丫说的。 那就是崔娘子? 不不不,崔娘子就更不会了,她是一个讲究规矩的人,来家里的时候都会特地避开自己。而在崔娘子的眼里,娘才是当家太太,二丫虽然是自己的娘子,可是以前的身份只是一个捕快的娘子,还不够格和她说话。 那到底是为什么? 陶砚百思不得其解,夜里睡觉的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睛,时刻想着二丫若是突然问起崔玲的事自己要如何解释,这让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直打哈欠。 “你这是怎么了?” 丁氏看看陶砚,又看看柳二丫,“你昨晚做贼去了啊?” 陶砚又打了一个哈欠,随口道:“娘,我就是没睡好,想着衙门里的事呢。”他把自己的碗递给柳二丫,“二丫,我想再吃一碗。” 柳二丫不疑有他,去厨房再给他煮了一碗面。 而这个时候,陶砚就趁机小声地对他娘道:“娘,崔家之前想和我们家结亲的事,你可别让二丫知道了啊。” “我可是一直没答应过的。” 丁氏疑惑,“什么结亲的事?”她怎么不记得崔家什么时候有和自家商量两家结亲的事,陶砚之前是说过几门亲事,但没有崔家啊。 陶砚小声地说了句‘崔玲’。 丁氏恍然,“你说崔玲啊,那是你才十五岁的时候,当时她不过十岁出头,有一回跟着她娘来了我们家,也不知怎么的看上了你。后来崔娘子便试探了几句,不过娘嫌她年纪太小,而且崔家也不好相与,便推了。” “你放心,娘不会和二丫说的。” 丁氏自己是不喜欢崔家的,也不想和对方做亲家,每次和崔娘子说话,她都会想起一些在唐家的旧事来,好一阵不自在。她知道若是崔玲真的进了自家的门,那家里的日子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更别说崔玲还是庶出。 陶砚这才放下心来,吃过柳二丫给他煮的第二碗面,就打着饱嗝,骑马去上衙了。等到了衙门不久,就有人来报案,说自家丢了孩子。 于是他又派人去查。 而在陶家,吃过饭后又休息了大半个时辰,丁氏便对柳二丫道:“二丫,我去一趟后头,和陶娘子商量一下他们家搬出去的事。” “你就在家里陪蓁蓁吧,响午也不用做饭了,等下我回来的时候,顺带让外头的饭馆送几个菜来,今日我们吃顿好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 丁氏走到门口又回来了,“我早上的时候托石嫂子去找了人牙子,让她今天过来一趟,若是她来了我没在,你就跟她说一下家里要买下人的事。我想着买三个就够了,一个小丫头照顾蓁蓁,一个小子跟着陶砚跑腿,再买一个做粗活的。” “我们家人少,下人也不好太多。” “免得奴大欺主。” “你先跟人牙子说一声,让她预备着,过些日子再给我们送来。” 柳二丫抱着女儿送她出门,“知道了,娘。”她颠了颠女儿,柔声说道:“蓁蓁,你奶要出门了,你要说什么呀?” 陶蓁张口,“奶,糖!” 丁氏和柳二丫都笑了起来,柳二丫捏着她的小鼻子,“又想要吃糖,天天喊着吃糖,真该让你爹给你起名叫甜甜才好。” 陶蓁年纪小,还听不出她娘话里带着嫌弃的意思,听到娘亲说甜她顿时就扬起笑脸附和,“甜!”说了一句还不够,又喊了一句,“糖,甜!” 丁氏眉开眼笑,“是是是,奶待会儿就给我们蓁蓁带甜甜的糖回来。二丫你别送了,我待会儿就回来。” 丁氏走后不久,得到消息的人牙子就来了。 这是一位胖胖的妇人,看到屋子里只有柳二丫和陶蓁母女俩在也丝毫没有异样,热情地说道:“陶娘子,你们家想要买下人,找我可是找对了!不管是大的小的,还是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我这都有。” 柳二丫是第一次买人,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儿都有些什么人?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人牙子答道:“我这是官牙,在衙门里挂着号呢。我手上的人啊,有些是抄了家被官府发卖的,有些是家里活不下去了,自卖自身的,还有的就是被家里人卖了的。” “都能干着呢。” “男女老少都有,不知陶娘子想要买什么样的?要买几个?” 她显然是注意到了一蹦一蹦走路的陶蓁,竭力地推荐她手上的丫头,“这是家里的姑娘吧?也是巧了,我哪儿有好些合适的丫头。您买一个七八岁或者十岁出头的,平时能看顾家里的姑娘,也能帮着做些活。” “我这价钱公道,一个十岁的丫头只要八两银子,若是五六岁的,便只要六两,您使着不满意,回头我还能换更好的来。” 柳二丫又问。“那做粗话的妇人和小子呢?” 那人牙子说做粗活的媳妇子一个也是八两,小子倒是贵一些,要十两银子。也就是说,若是买一个做粗活的媳妇子、一个小子、再加一个丫头,最起码要二十四两银子,这还只是买人的价钱。 再加上契银,一共要二十五两左右。 柳二丫明白了,于是把家里的要求告诉她,让她先预备着,等确定好了崔家什么时候搬走再让她送来。 不过人牙子一走,许婶子就找上门来,她问过了柳二丫,确定陶家是想把后面的第二进收回来自己住,然后还要买下人,顿时表情就有些古怪。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可不可以买我们祖孙俩?” 柳二丫惊讶道:“你们?” 许婶子讪笑,“是啊,就是我和我孙女大妞。” “陶娘子,平时你也瞧见了,老婆子我是个能做活的,从早能忙到晚。而我家大妞也是一样,我们不怕吃苦。若是陶娘子你不嫌弃,不如将我们两个买了去?” 柳二丫不解,“为什么啊?” 许婶子和她孙女有吃的有喝的,又没有生病,柳二丫想不到她为什么要卖/身。卖了身那就是下人了,做下人哪有做平民百姓自在。 不过许婶子不这么想。 她苦笑道:“我是想着,你们家陶砚,现在是个秀才老爷了,还做了官。以后再买了下人,估计我们祖孙两个就不能在你们家住了。而没了屋子,再没了营生,我们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 陶家人好,不但能让她们祖孙俩租住在家里,还能让她们随便用水洗衣裳,换了别家可没这样的好处。 即便是有,那租子肯定也贵。 所以今天许婶子一听到陶家想要买人,于是就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她诚恳地说道:“既然你们家要买人,我们祖孙俩也没地儿去,不如我们就卖/身到你们家。卖/身银子也不需要多少,我们两个就只要十两银子就行。我老婆子身子好着呢,还能做二十年活。” “就是我们家大妞只能签十年的契,等她长大了得放出去嫁人。” “陶娘子,你觉得如何?” 第91章 妄念(修) 许婶子想要带着孙女卖/身到陶家。 还只要十两银子。 她和她孙女大妞柳二丫是知道的, 都是勤快人。许婶子一天到晚的给人洗衣裳,缝补衣裳,而大妞听婆婆说从小就知道给她奶帮忙了, 衣裳洗好了,她就挨家挨户地给人送去, 能干得很。 而且两人为人如何,柳二丫也看在眼里, 祖孙两个不但干活勤快,还都是老实人,不爱往外头说人长短。 最起码她嫁过来这两年, 就没有听说过。 柳二丫偶尔会听婆婆说起以前在唐家的事, 知道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最讲究规矩, 新入府的丫鬟是不能到主人家身边伺候的, 得跟着年纪大的嬷嬷们‘学规矩’, 学完之后还得跟在年纪大的丫鬟身边学做事。 这其中最重要的两条就是要忠心、嘴巴也要紧。 不然家里的太太多吃了两口肉她都往外头说,不得被人笑话啊? 所以许婶子想要带着孙女卖/身,柳二丫是愿意接受的, 因为这两个人她知根知底。就像婆婆刚才说的, 大妞可以帮忙带闺女,许婶子可以做些洗衣裳、扫地、提水、洗菜洗碗之类的活。 “这事等我娘和陶砚回来,我跟他们商量一下。” 柳二丫没有一口答应, “你先安心住着,不管我们会不会从外头买人, 总不会让你和大妞明天就搬走的。” 许婶子也知道这事不可能马上就成,于是她干脆地站了起来,“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们商量好了,给我一个信就成。” 晚上,等陶砚回来的时候,柳二丫就把这事说了。 丁氏道:“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想法。” 她以前让许婶子带着孙女住在家里,一方面是家里只有她和陶砚两人,陶砚一出门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另一方面,就是看着她们祖孙二人实在可怜,无片瓦遮身,不过是给两间家里用不上的屋子,不值当什么。 原本是想着,等再过两年大妞年纪大了,不好再和陶砚共处一室影响名声,就让她们祖孙两个找地方搬出去的。 没想到许婶子居然想要卖/身? 这法子倒是可以让她们二人不用搬了,而卖/身之后大妞作为一个丫头,也不存在名声不名声的事。做丫头的,哪里在乎这些,只要不是被主人家收了房,那就都一样的,外人也不会在乎。 等再过些年,赎身出去找一户稳妥的人家嫁了便是。 想到这里,丁氏问儿子和儿媳妇,“你们觉得呢?若是应下,那以后许婶子就在家里做些粗活,大妞就让她照顾蓁蓁。” “然后再买一个小子。” 她对陶砚道:“找个十二三岁的,白天就跟着你出门,晚上就睡在前院的角门里,顺带给家里看门。” “三个人够我们家使的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陶砚没有意见,“娘,这事你做主就是了。” 柳二丫也赞成,“娘,我也觉得好,许婶子和大妞,我们是知根知底的,蓁蓁以后交给大妞照顾,我也放心。” 现在女儿大多时候是她照顾的,她不方便的时候就托给婆婆,但是随着她越长越大,自己总不好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等她长大到能到处疯玩的时候,能有人跟在后头照看着,她也更能放心。 见儿子和儿媳妇都没有意见,丁氏便道:“那行,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就和许婶子说,卖身银子就按她说的算。” 倒不是丁氏不想给更多,而是许婶子和大妞想签的是短契,大妞更是大了之后就要嫁人的,和人牙子带来的那些人不同。 “还有一事。” “我今天和崔家那边说了,崔娘子说过几日给我答复。搬是会搬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预估着可能得等到乡试之后。等他们一家搬走,我们再找几个泥瓦匠,将屋子都收拾一遍。” “以后啊,我们都住后面那一进。” “前面这里你们住的那一屋改一改,打通了一起做陶砚的书房,至于对面的厨房就拆了,做个马厩。” “倒座这几间屋子,收拾收拾,就做堂屋和客房好了。我们家只有二进,若是陶砚你有客人来了也不好往里头引,就都安置在前院吧。” 在陶家人商量着怎么修缮家里的时候,和陶家一墙之隔的第二进屋子,崔家人也聚在一处商量。不过只有崔娘子和崔秀才在说话,偶尔崔大郎也会说两句,至于崔秀才的其他儿女以及妾室,都早早的回房了。 崔娘子语气轻柔,“夫君,陶典史他娘说如今他们家里住不下了,所以想要把这第二进收回去自家住。” “问我们可有合适的地方。” 临近乡试,崔秀才做梦都不忘之乎者也,这种事根本不放在他的心里,“这事你做主就是了,我月底就要去郡城,你让大郎去找找中人。” 崔娘子应是,然后又道:“夫君,我们家这次还是要租屋子住吗?其实妾身今天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太妥。” 崔秀才分了几分心思出来,“有何不妥?” 他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因为以崔家的家底买不起这么大的宅子。与其一家人紧巴巴地挤在一进的七八间小屋子里,连个像样点的待客地方都找不出来,还不如继续租住这样的二进屋子。 别的不说,他和儿子都各有一间书房,院子里还有一个小花园。读书累了的时候出来逛一逛,还添几分雅致。 “夫君。” 崔娘子柔声说道:“我们一年要给崔家十二两银子,十年下来就是一百二十两,这都够自家买一座了。所以妾身想着,不如我们家自己买一座宅子好了,以后也不用给谁租子,这么多银子都够夫君你去考两回举人了。” 她见崔秀才有些意动,又补充道:“而且没准就是因为我们家没有自己的屋子,祖宗祭祀不足,夫君你才没有考中。” 崔秀才想想觉得有理,便问:“那家里的银子够吗?” 崔娘子笑了起来,“大娘和二娘今年一个十六、一个十五,也是时候嫁人了。前些日子有媒婆上门相看,知道她们识字,还有一手女红,昨日回话说有人愿意给五十两的聘礼,聘回家里去做二房。” 崔大郎诧异,“二房?” 虽然他爹有妾室,他自己也有通房,但那些都是买来的丫头,主家若是不满随时可以卖出去的。把庶出妹妹送去做妾那就不一样了,以后都不能当做正经的亲家来往,年轻的崔大郎一时无法接受。 崔娘子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娘也知道好好的姑娘,给人做二房不好,人家还会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慈。” “可她们都是庶出。” “家里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若是给了,那夫君今年的乡试以及大郎你明年的县试院试,可就没银子可用了。” “如今正是她们给家里分忧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两家都是家中富贵,不愁吃喝的。聘去做个二房,也不算辱没了。” 崔大郎没再说话了,而崔秀才此时突然想起了一个破题妙策,赶紧地站了起来,随口对崔娘子道:“这事你做主就是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 于是过了几日,等陶家和许婶子祖孙以及人牙子带来的一个十三岁的小子签订了契约之后,崔娘子就客客气气地上门了,说是这个月月底就搬走。 这个月月底,那就是要赶在乡试之前了,虽然丁氏诧异,但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同样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了。 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崔家搬走,陶家把屋子修缮之后住进去。但是没过两天,崔家大姑娘崔玲就哭哭啼啼地上门,在门口拦住了刚刚下衙回来的陶砚,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儿傻了,一开口就说要给陶砚做妾。 陶砚左手拿着一根糖葫芦,右手牵着马。 愣在了原地。 崔玲还在嘤嘤哭泣,“陶公子,我娘要把我嫁给吴员外做妾,可是他今年都五十九了,比我爹还要老,家里也已经有了两个妾室三个儿子,就是孙子也比我大。我若是嫁了过去,就是踏进了狼窝里头。” 她抬起一张俏丽的脸,含情脉脉地看着陶砚,“陶公子,玲儿自小就仰慕您,愿意伺候公子,不求名分。” “玲儿” 陶砚吓得脸色大变,“你胡说些什么?!” 他往家门口看了看,没见到二丫顿时松了口气,斥道:“我与你并不相识,你娘要把你嫁给谁那是你家的事,与我何干?” “莫要胡言乱语。” 崔玲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她想来,自己投怀送抱,陶砚应该欣喜才对,怎么会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而陶砚现在是秀才,又是县衙的典史,是官老爷了。 做老爷的,都喜欢纳妾的。 有他开口嫡母肯定不会再把自己嫁给六十岁的老头子,而陶家也是一个好去处,家里人口简单,还买了下人嫁过来之后就不用干活,主母柳二丫又只是个乡下姑娘,凭着自己的才貌,将来岂不是比嫁给老头子强多了? 谁知,谁知 没等她想明白,又听到陶砚对身边的小厮道:“你赶紧去把我娘喊出来,只喊我娘,莫要惊动了我娘子!” 陶砚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回个家,居然会遇上这种事。 男女授受不亲,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有意攀附,待久了麻烦。他催着让小厮进去喊人,自己也避到了一边,让马横在两人中间。 这种事还得让娘来处理比较好,至于为什么他不自己进去,那是担心他一走,这崔玲恼怒之下在他们家门口乱嚷嚷,到那时可就说不清了。 崔玲气急,险些晕了过去。 这怎么和想的不一样? 第92章 人贩子(一)(改男主小 “出了什么事?” 柳二丫匆匆地出来了, 然后看到陶砚站在家门口不进去,不远处还有一个身着粉红色袄裙,低着头的女子。她头上戴着的绒花还挺好看的, 但那身衣裳却不怎么样,如今的柳二丫已经看得出来那是前两年的料子。 她没想太多, 只是奇怪陶砚回来了怎么不进去,还让人把她喊出来。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咦, 这是买给蓁蓁的糖葫芦吗?” 陶砚没想到出来的会是柳二丫,他还以为是他娘呢,想到这里他瞪了跟在二丫身后, 缩头缩脑的小厮二牛一眼, 然后才道:“不, 这糖葫芦是给你买的, 你过来把马牵回去, 再给它喂些草料。” “二丫我们回去吧。” 至于崔玲,待会儿跟娘说一声,让她去找后面找一找崔娘子吧。两家非亲非故的, 崔家要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妾, 他也管不着。 若今天是干娘家或者是温叔家的姐妹们找来,那他肯定是要出头劝说的,怎么也不能让干爹干娘或者温叔把女儿送去给人做小。 但崔家还是算了吧。 他可不想因为崔玲的几滴眼泪就莽撞地出头, 非亲非故的,帮她就是给自己揽了个大麻烦, 还是会闹得家中永无宁日的那种。 柳二丫不知道陶砚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她还以为崔玲是过来问路的呢,所以眼神只在她的身上一扫而过。 听到陶砚的话后她伸手接过了糖葫芦,“下回你还是不要买了, 蓁蓁瞧着这糖葫芦,定会闹着要吃。娘说她的牙还没长齐,糖吃多了不好。现在家里的糖都切成了黄豆大,一天也只能给她吃两三颗。” “是是是。”陶砚随口附和,急着回去。 但没想到一进门,背后就传来了崔玲的声音,“陶,陶娘子!”她好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求陶娘子垂帘,玲儿愿意伺候娘子!” 陶砚神情不悦。 而柳二丫则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她刚刚还以为是来问路的女子,想了想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于是猜测道:“你是我们家后面那屋的崔,崔玲?” 崔玲一喜,“是啊,陶娘子。” 她扑通跪了下来,语气哽咽,“陶娘子您行行好吧,我娘收了吴员外的五十两银子,要把我送到他家做妾。可是吴员外都六十了,孙子都比玲儿大,怎是一个好去处?娘子您大慈大悲,救救玲儿吧,玲儿愿意入府伺候娘子!” 柳二丫没听明白。 她自小就在柳家村长大,顶多就是听说村长家今年请了几个长工,然后唐员外家娶媳妇了,但对于城里的这种俗话却是不知道的。 当然她也就不明白崔玲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到陶家做妾,‘伺候娘子’也就是伺候主母的意思。她这是想凭借着自己‘命苦’‘可怜’,博得怜惜和同情呢。 所以不明白崔玲话里意思的柳二丫奇怪地问道:“你想要伺候我,可是我们家不缺丫鬟啊,许婶子和大妞都很能干。而且你的卖身银子还这么贵,五十两都够买一座宅子了,买你不划算。” “你找别人家去吧。” 崔玲目瞪口呆。 陶砚原本还有些紧张,现在倒是笑了起来。 “咳咳咳,是啊,崔姑娘。”他望向崔玲的目光中不带一丝笑意,语气也颇为严厉,“我娘子说得对,我们家不缺下人,五十两银子我们也买不起。” “所以你还是请回吧,以后也不用过来了,不然我可是要去你们家问一问,崔秀才他是怎么教女儿的。” 崔玲哭哭啼啼地走了。 陶砚则高兴地带着还有几分疑惑的柳二丫回家,入屋后,两个人的女儿陶蓁正牵着大妞的手学走路,看到陶砚进来她挥舞着手,露出几颗小米牙。 “爹,糖,糖!” 不过在看到糖葫芦握在柳二丫的手里之后,她很快就抛弃了她爹,缠着柳二丫喊着要吃糖,连路也不肯走了。 柳二丫没办法,只好让她舔了几口,等她不注意的时候自己把那串糖葫芦都吃光了,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牙还有些泛酸。 陶家人少,向来有一边说话一边吃饭的习惯。 柳二丫捂着腮帮子,“娘,刚刚有一件怪事,后面的崔玲突然上门来,说是崔娘子收了人五十两银子,要将她嫁给那人做妾。” “然后她就求上门,想要到我们家来伺候我。刚才就在门口呢,哭得怪可怜的,真是奇怪,五十两银子的丫鬟我们家哪儿买得起啊。” “就算要买,也不会买她的。” 丁氏看了眼低着头扒饭的陶砚,“这事娘也听说了,崔家有三个女儿,但都是庶出。这次要嫁的是大女儿和二女儿,崔玲就是他们家大女儿,今年好像十六了吧。她应该是看我们家买人了,这才找上门来。” “这事啊我们就别管了。” 陶砚狂点头,“对对对,二丫我们别管了。” 柳二丫道:“我没想要管,刚刚已经让她找别人家去了。我就是觉得好端端的女儿,非要送去给人做妾,这崔家真不讲究。” 丁氏笑道:“这崔家若是讲究,当年就不会为了让崔秀才去赶考,而把自家祖传的屋子卖了,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了。” “好在他们就要搬走了。” 也是,搬走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和自家没有关系了。 柳二丫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地喝着,而松了口气的陶砚也挺直腰杆,饭后找了个机会跟丁氏坦白,“娘,崔玲今天在门口拦住我,说要给我做妾。真是莫名其妙,我已经拒绝过她了,但稳妥起见,你还是和崔娘子说一声吧。” “她亲自说要给你做妾?” 丁氏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家的事,都气笑了,“哪儿来这么大的脸,好在二丫没听出来,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行了,我知道了。” “回头我会和崔娘子说的,让她好好的管教自己的女儿。”说完这话,丁氏打量了自家儿子几眼,“不过今天二丫虽然没听出来,但你也不应该瞒着她。” “不然她若是从别的地方听到,反倒不好。这世间夫妻啊,最要紧的是有商有量,那种什么为了对方好啊,有话都憋在心里的,娘是一万个看不上。这憋着憋着,很容易便蛋打鸡飞,一地鸡毛。” “你可还记得你温叔的女儿?” 丁氏叹息,“她虽然什么都好,但唯一一个便是心思重,想得多的女子,娘这大半辈子见得多了。她自己活着累,旁人看着也累,所以当年你们的婚事掰了的时候,娘是松了一口气的。” “娘就盼着你跟二丫好好的。” 陶砚明白他娘的意思,“娘,你放心吧,我会找个机会和二丫说的。”不过暂时还是别说了,等崔玲嫁人了之后再说吧。 不过还没等崔玲嫁人,就出事了。 县城一连几天都有人失踪,有小孩,但更多的却是妙龄女子。她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家人找遍了她们常去的地方,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一时间,县城里人心惶惶。 第93章 人贩子(二) 陶砚神情凝重地从屋子里出来。 县城有人失踪了, 他身为本县典史,责无旁贷,所以自从人贩子出现之后他就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不但下令增加人手巡逻, 防止再出现此事,还亲自带着人追查, 想要把失踪的人找回来,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这几日他们不但没有找到失踪的人, 也没有发现县里有外来的陌生人,这伙人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究竟藏在何处呢? “陶砚。” 思索中的陶砚听到有人喊他,连忙回头, 然后就发现是魏主簿。他立马整了整衣裳, 上前见礼, “魏大人!” 魏行之示意他跟另外过来的几人跟着自己进去, “知县大人要见你们, 陶砚,人贩子的事你查得如何了?可有眉目?” 陶砚表情一苦,“属下无能, 未能找到线索。” 魏行之唔了一声, 提醒道:“待会小心行事,大人刚刚收到了郡城的来信,这伙人来头不小, 在郡城也犯下了事。” 陶砚表情一凛,“是, 大人。” “从别郡到本郡,从郡城到石县,嚣张之极!”胡知县怒气冲冲,“就在八月十五的中秋灯会上, 连知府大人的曾孙女也被他们掳了去。” 被喊来的众属下惊呼,“什么,知府大人的曾孙女?!” “不错!” 胡知县语气凝重,“正是蒲知府蒲大人的曾孙女,今年不过七岁,中秋灯会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失火,于是百姓惊恐之下四处奔逃。慌乱之中十几个孩子和女子就被掳走了,后来蒲大人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也才只找到了一半。” “剩下的约有七八人,包括蒲大人的曾孙女至今下落不明。郡城的人本以为他们往北地去了,没想到这伙人竟是往我们这儿来,还掳走了本县百姓。” 胡知县说这话的时候,脸沉得都要滴水了。原本他托了竹管引水之福,去年考绩为‘上’,今年如无意外也应是‘上’,升官在望。 但谁能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等大事! 这些该死的人贩子,掳走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一二个,若再加上外郡的那就更多了,其中还不乏知县曾孙女这样的富贵人家子孙,若是不能找回来,今年的考绩别说是‘上’了,恐怕连‘中’也得不到,会被评个‘下’。 胡知县想到这里,厉声道:“从今日起,严查城门与码头,凡是带着孩子和妙龄女子出城的人,必一一验明正身。” “若能在知府大人到达之前抓住这伙贼人,本府重重有赏!” 众属下抱拳,“属下遵命!” 胡知县一声令下,整个县衙的人都行动起来了,不单单是管着监察狱囚之事的陶砚忙得人仰马翻,过家门而不入,就连身为仓大使的他温叔也吃住在县衙。一帮人把县城内外都翻了个遍,但可惜的是没有丝毫进展。 柳二丫和丁氏一连好几天不见陶砚的身影,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收拾了他常用的东西让小厮二牛送过去。 这一天,一家人正在吃午饭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大妞去开门,然后引进来了一个人。 “石头?” 柳二丫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她弟柳石头就在附近的学堂念书,两人虽然离得近但他却不常过来,偶尔来也是金氏忙得没时间给他送饭的时候。 “你吃过饭了吗?” 今年已经十岁,只比柳二丫矮一个头的柳石头先给丁氏见礼,然后等丁氏招呼他坐下的时候也没客气,直接就坐了下来。 “二姐,我还没吃呢。娘有事找你,所以就让我中午下了课之后顺带过来告知你一声,没给我送饭。” “那就在我这儿吃。” 柳二丫接过给女儿喂米糊的活,让大妞去给石头拿碗筷,然后疑惑地问道:“娘有事找我?什么事啊?” 柳石头摇头,“娘没跟我说,不过二姐,大姐昨晚回来了,天黑了才到家。对了还有大姐夫和我们的小侄女,他们也一起回来了。大姐一见了娘就哭,哭了有半晚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爹娘没让我听。” “但娘有骂大姐,然后今天早上临出门的时候娘就跟我说,让你下午回去一趟,说是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柳二丫看向婆婆,“娘,那我吃过饭后就去我娘家看看。我大姐还没见过蓁蓁呢,我也带她一起去吧。” “去吧。” 丁氏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跟亲家说一声,若是需要我们帮忙的,不必客气。另外你要带着蓁蓁出门,那让许婶子跟着你去。” 柳二丫:“知道了,娘。” 柳石头也谢过丁氏。 然后他低着头看着和柳二丫有几分像的陶蓁,惊奇道:“二姐,蓁蓁又长高了,不过大姐家的小侄女没有蓁蓁侄女长得好,她又瘦又黑。” 柳二丫看向女儿,“蓁蓁,这是你舅舅,还记不记得?” 两人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陶蓁周岁那会儿呢,她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听到娘的话,她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冲着柳石头大声喊道:“舅!” 柳石头惊叹,“二姐,蓁蓁真聪明!” “她不怕生。” 柳二丫催促,“你快吃吧,等吃完了我送你回去,现在县城风声紧,有人贩子在外头没抓到,你一个人不要到处乱走。” 柳石头读书的学堂里面就有人家里弟妹被抓走了的,那人家里这几日就没敢让他出门,生怕也被抓了去,所以他郑重点头,“知道了二姐,我今天来的时候都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走的,对了张夫子就在我们前面呢。” 他说的张夫子就是前街的张秀才,张秀才现在就在柳石头读书的学堂里教书,前阵子陶砚考中秀才的时候他还来过。 后来升官摆流水席的时候,他还来过家里吃酒。 陶砚说他是一个沉稳、风趣的人。 听到柳石头是跟在张秀才后面回来的,柳二丫这才放心,“那便好,我等下跟爹说一声,让他以后每天都来接你。或者你就先不去学堂了,在家里待一阵子,等你姐夫把人贩子抓到了再说。” 柳石头吃饭的间隙抬起头来,“二姐,姐夫什么时候能抓到人啊?”他现在喜欢上了读书,不想以后都去不了了。 可这事柳二丫也犯愁呢,“不知道,或许快了吧。” 丁氏叹息,“得早日抓住了才好,好好的一个孩子,被硬生生地掳了去,以后再也见不了爹娘和兄弟姐妹了。尤其是那些姑娘们,也不知道会落到何地。” “造孽啊。” 她说着说着语气有些低闷,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虽然丁氏口口声声说‘爹娘卖了我,家里人便能多活几日,也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了’,但显然她心里还是念着的,不然也不会记到现在。 要知道丁氏被她爹娘卖了的时候,只有五岁,后来更是跟着人牙子一路南下,若不是心里一直记着,三十多年过去早就忘了。 柳二丫若有所思,然后把吃饱了的陶蓁放到丁氏的怀里,“娘,你帮我看着蓁蓁,我去换身衣裳再出门。” 等她换了身新衣,再拿了两件陶蓁的衣裳出来,屋子里已经满是笑声,见状柳二丫陪着说了几句话,一行四人便出了门。 他们先是把柳石头送去学堂,然后柳二丫再让许婶子雇了顶轿子,不紧不慢地往柳家行去。这不是柳二丫第一次抱着陶蓁坐轿子,但以前的她还不会走路呢,娘怎么抱着她就怎么转着眼珠子四处看。 但现在她会爬会走了,不满意黑乎乎轿内的她,踩在她娘的腿上盯着外头看,时不时地咿呀两声。 等走到柳家门口她还意犹未尽。许婶子上前敲门,柳二丫则抱着依依不舍的她下轿,顺手掏出一串钱来给轿夫。 “我们到了,你喜欢坐轿子,等回去的时候我们再坐。” “二丫回来了!” 来开门的金氏看着二女儿回来,顿时松了口气,拉着她就往屋里走,“哎,你快来劝劝你大姐,她真是昏了头了!” 金氏似乎是有所顾忌,直等到进门之后才小声道:“昨晚你大姐回来,一开口就是跟我们借银子,说要借十两银可又不说拿去做什么。” 柳二丫惊讶,“十两?” 十两可不是小数目,也就是家里这两年富裕了,要是他们家还在柳家村的时候那是拿不出来的,即使能拿出来那也得伤筋动骨。 好端端的,怎么大姐突然要借这么多银子? 金氏亦跟着摇头,“可不是,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跟你爹现在虽然能挣银子,但也是起早贪黑的辛苦得很。” “所以我就问她要拿着银子去做什么。” 柳二丫跟着她娘往屋里走,“然后她怎么说?”若是生病了之类的倒是可以借,但若是大姐夫去赌了,或者做了什么不妥的事,那是万万不能的。 提到这事,金氏脸色不渝,“先是不肯说,后来被我逼得狠了才吐了口,说是要拿去买个儿子!” “十两银,买个儿子!” 第94章 人贩子(三) “买儿子?!” 听到金氏话语的柳二丫停住了脚步, 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娘,“你说我大姐,想要花十两银子买个儿子?” 她听说过买丫鬟买婆子, 还有买跑腿的小厮的,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买儿子。儿子只有自己生的和过继的, 哪能从外头买呢? 简直闻所未闻! “可不是,她这是铁了心了。” 这事金氏昨晚已经听大女儿说过一回了, 今天跟柳二丫说起的时候就平淡了些,只眉头还是皱着的。 “你大姐说是她生女儿的时候怕是伤了身子,这才生完一年了还没怀上, 所以就想买个儿子。若是她以后都生不了了, 就当是自己的儿子养, 如果以后她自己再生个儿子, 那就卖了或者是给口吃的随意养着。” “还说什么石家三兄弟都没儿子, 多养一个不费事。”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金氏说得心头火起,“她以为养儿子是养鸡还是养鸭啊,养大了还能拿去卖银子?这个养废了那就再养一个?简直是糊涂透顶, 蠢得不行!” “二丫, 你得好好说说她。” “她现在是铁了心了,昨晚你爹都动了家法,她还是说要买, 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怎么说也说不通。我金荷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出这样的孽障来!” 金氏语气哽咽, 开始抹起了眼泪。 “娘,你别伤心。” 柳二丫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娘,然后对身后的许婶子道:“许婶子,你来带蓁蓁, 让她在院子里玩吧。” 从进门起就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许婶子已经听得了只言片语,知道等下屋里的话不是陶蓁这样的小姑娘应该听的,当然也不是自己这样的下人应该凑前去的。 于是顺从道:“是,太太。” 把女儿交给许婶子的柳二丫这才放心进门,哎,要是她知道大姐回来是因为这种事,她根本就不会把女儿带过来。 柳大丫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但柳大丫觉得自己没疯,她不但不觉得自己疯了,还觉得自己很有主意呢,所以面对柳二丫的质问她还振振有词。 “二丫,石家当初娶我,就是想着生个孙子好让石家有后的。可谁知我嫁过去两年多了还没有生出来,公婆都有些不满。” “所以我得有个儿子!” “不管是我生的也好,买来的也好,总而言之我得有个儿子。不然要是让三郎他大哥二哥买了儿子,那我们三房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伸出自己带着老茧的手,向爹娘和柳二丫哭诉,“二丫你看看我,自从我生了我们家妞儿之后,我就要开始下地干活了!以前都是其他两房干的,可我没生出儿子,所以我也要跟着干活了。” “二丫你看看我,你看看大姐!” “你还认得我吗?!” 柳大丫把自己的脸伸到了柳二丫的面前,瞪大了眼睛道:“我现在老了,丑了,走出去人家都不认得我了,擦多少的粉都盖不住。” “这都是因为我没儿子!” “没儿子就要干活,没儿子就要被人欺负。”她说着自己早就认定的理,越说越觉得自己做得对,“二丫你行行好,救一救大姐吧,大姐知道你现在有钱,你先借大姐十两银子使使,以后我一定还你,一定还!” 柳二丫定定地看着她,两年不见,她大姐变了许多。 当初脸上擦铅粉、涂口脂,爱穿漂亮衣裳,说自己是‘柳芳儿’不是‘柳大丫’,临嫁人前还对她喊着‘我以后一定会过得比你好’的人,现在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村妇。 身上的衣裳是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做的,手肘和膝盖上累着补丁,袖口处黑漆漆的还冒着毛边,模样也变了些。 人瘦了、黑了、还老了。 两个人若是一起走出去,恐怕没人会说是两姐妹,就是穿着她婆婆旧衣的许婶子看上去都要比她体面。 当然柳大丫变得最大的是性情。 说实话,若是在外头遇上,不认真看的话,柳二丫还不一定能认出来这是她大姐。不过是一年多没见,她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但不管怎么变,她大姐还是固执地以为只要生了儿子,她就能过上好日子,就能把家里的活甩给没有生儿子的妯娌干。在张家是这样,在石家她还是这样,所不同的是在张家的时候她得逞了,而在石家她的念想落空了。 “大姐,你怎么还是觉得只要有了儿子才能过上好日子?” 柳二丫摊开手,“你看看我,我也是生了女儿,但谁敢说我现在的日子不好?我婆婆和陶砚也都很喜欢蓁蓁,人过什么日子,靠的是自己!” “和有没有儿子没关系。” “若是生了个柳春生那样的儿子,还不如没生呢,你看看他把他爹娘都害成了什么样子,若不是他的出生,就没有后面的这么多事。” 柳大丫不肯信,“二丫,你莫要骗我。” “你现在还年轻,虽然没生到儿子,但你以后也会有的。但我就不一样了,我都一把年纪了,再过些年也不知道还生不生得出来。” “二丫,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过苦日子,老了也没有儿媳妇在身边伺候吧?” 这是两码事。 柳二丫想着,看在爹娘的份上,若今天她是想要过继,那自己是不会说什么的,甚至她如果想要把张家侄子带走,那自己也可以跟着上门劝说。当然了,张家会不会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买儿子?十两银子买一个儿子? 柳二丫只觉得胸口冒火,“你想买儿子的事,大姐夫还有石家其他人知道吗?你,你看上的这个‘好儿子’,是从哪儿来的?” 柳大丫听到这话,还以为柳二丫心软了呢,连忙都说了出来,“二丫你放心,我都跟三郎商量好了,他也是愿意的。” “至于石家的其他人” 她的表情有些不屑,“石家那两个老的,尤其是我那婆婆,他们只要抱孙子才不管孙子从哪儿来呢,买儿子的事还是他们先说起的。” “不过他们没银子。” “二丫,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那两个嫂子都回娘家借银子了,要是被他们借到银子把人买了去,那就坏事了!” “我看上的这个才三岁,长得也好,不哭不闹的。那人说只要十二两银子,三郎他爹娘攒了二两,我这儿还有一两多。所以二丫,你就借我十两银子吧,要不九两也行!以后大姐一定会还你的。” 柳二丫:“” 她突然觉得不对,这形容怎么怪怪的,于是耐心地问道:“那他是从哪儿来的?有没有身契?我前阵子给陶砚买了个小厮,是有官府的身契的,有了身契他就走不了,不管到了哪儿都是下人。” “你说的这个‘儿子’有没有身契?” “若是有的话,那他是做不了你的儿子的,”柳二丫认真地盯着她看,“有身契的就是奴仆,他只能是下人。” “没有,没有!” 柳大丫连忙否认,“那孩子是石家村那边的一个亲戚带来的,说是亲戚家里生得太多养不活了,这才送出来给人做儿子。” “都没上过族谱呢,也没交过人头税,村里的人说买下来养几年,然后再上族谱,那就是我儿子了。” 柳二丫的心跳得很快,她又问道:“那你说你看上的这个才三岁,要十二两银子,那是不是还有别的?”她故意问道:“有没有更便宜的?有贵的就应该有便宜的,年纪大一些的或者长得不那么好看的。” “有没有?” “若是有,你干脆买便宜的。” 柳大丫没有怀疑,她还以为是二丫不想借给她那么多银子呢,于是不情不愿地回答:“有是有,还只要五两银子。但是他病得厉害啊,买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若是不能活我岂不是亏了?” “还是那个小的好。” 柳二丫竭力控制自己,才没有骂出声来,亲戚家的孩子、长得好、三岁、十二两、没上族谱,还有另外一个病得厉害,不知道能不能活。 这不就和最近陶砚正在抓的人贩子对上了吗? 既然长得好,那就是家里不愁吃穿,这样的人家哪里会把孩子给卖了?还一卖就是两个或者更多,难不成世上有专门生了儿子来卖的人家? 没有这样的人家! 倒是有拐了这样人家的孩子,卖到深山老林里去的人贩子。怪不得陶砚忙碌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消息,原来是没有找对地方。 为了防止误会,柳二丫又细细问了一遍,知道了带孩子来的那个人是石家村某个人的亲戚。他是大概七八天前来的,这次带了五个孩子来给石家村和隔壁的董家村挑选,都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家里养不活了才送给人养。 其中有三个男的、两个女的,男孩就卖给没儿子的人家做‘儿子’,女孩就卖给有儿子的人家做童养媳。 至于年纪更大的女子,倒没有出现过。 问到这里,柳二丫已经有七八分肯定就是这些人了,这样的情景她是一喜一忧。喜的自然是她这个傻大姐,竟然还真的以为这些孩子是他们父母主动卖掉的,只要买下来就成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对她的问话,是毫无隐瞒。 忧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她那个大姐夫知道多少,会不会因此连累大姐和侄女。另外就是那些被带走的女子在何处,那个生病的孩子要不要紧? 想着这些的柳二丫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对柳大丫道:“大姐,你先在这儿待着吧,我这就回去给你拿银子。” 她决定先把人安抚住,“你跟大姐夫先待在爹娘这儿,不要乱走动,我回去拿了银子就回来。可莫要随便乱走,免得我回来找不着你。” 柳大丫喜出望外,“二丫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 第95章 人贩子(四) 柳二丫把人安抚住, 就急匆匆的出了门,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到她娘忙问:“娘, 那石三郎呢?他还在家里吗?” 金氏道:“带着他闺女在屋里呢,昨晚闹到半夜, 他们又赶了好几天路,说是路上也不敢合眼, 这会儿怕是还没起。也就你那个傻大姐才一早就起来催我给银子。” “怎么了二丫,你劝住你大姐了吗?她不会还想着要买吧?” 这事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柳二丫道:“娘, 我现在先去找陶砚商量一下, 我让大姐她今天留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了, 你帮我看着点。” “对了, 爹呢?” 金氏抬头望了望天, “你爹早上带着饭菜出门了,说是今天卖完了就早些回来,估摸着差不多了。” “哎, 你爹也气得不行。” “别担心, 娘。”柳二丫安慰道:“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大姐做这样的错事,你先帮我看着他们, 我一会儿就回来。” “对了,我把许婶子留在这。” 柳二丫跟她娘说完, 然后招手让许婶子过来,和许婶子说话她就不必隐瞒了,刚刚瞒着她娘是因为怕她娘打草惊蛇。因为她娘若是知道了,定会忍不住再把她大姐骂一顿的, 甚至还会上手打。 若是因为这个把他们两个吓跑,那后面就麻烦了。 “许婶子,县衙正在找的那伙人贩子可能就藏在我石家村,我现在要去找陶砚,你帮我娘看着家里,不要让我大姐和大姐夫他们出门,若是我大姐夫醒来了硬要出去,那,”她犹豫了一下,“那就让他出去吧,差人去县衙告诉陶砚一声。” 许婶子听得目瞪口呆,怎,怎么就说到人贩子上面了? “太太,要不要紧啊?” 柳二丫宽慰,“没太要紧的,你拦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出去就行了,等我们回来。拦不住了也不要紧,总之看好我娘就行。” “对了,你先不要把这事告诉我娘,她还不知道呢。我也是猜测,觉得没有这么巧这边丢了孩子,那边就有卖孩子的。” “我现在就去县衙找陶砚,让他过来一趟。” “莫要担心,我们很快回来。”柳二丫转身想走,但她想了想又回头把陶蓁抱走了,“蓁蓁还是我来带着吧。” 安排好事情的柳二丫雇了顶轿子,一路催促着轿夫急匆匆地来到了县衙,下轿后她让轿夫等在原处,然后跟守门的人说要找陶砚,那人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快跑进去通禀,然后陶砚迅速地出来了。 眼下青黑的陶砚看着柳二丫一个人抱着睡得正香的蓁蓁站在门口,惊讶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以前的柳二丫从来没有来县衙找过他,现在却突然来了,不但自己来了还带着孩子,这顿时就让他想到了许多可怕的场景。 “二丫,是不是娘出事了?” “没有,我是有别的事情要跟你说。” 柳二丫快速地把她大姐来借钱说要买个儿子,然后她娘找到了自己劝说,而自己在劝说的过程中发现了人贩子可能就躲藏在石家村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觉得没有这样巧,这头刚丢了孩子那边就有卖孩子的,还是男女都有,更不是一个两个。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那些人躲到山里头去了?” 陶砚激动道:“很有可能!” “我们县没有丢失三岁男童,但郡城却有一个,那孩子他爹是做酒楼生意的,听说他们家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谁见了都夸。上回中秋灯会,一家人出门赏灯但却被人群冲散了,孩子也下落不明。” 柳二丫高兴道:“那你跟我回去,再仔细问问吧。” “我大姐傻,是问不出什么的了,但是我觉得石家三郎估计知道一些,最起码那个卖孩子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们村的亲戚,他应该是知道的。” “再不济,也能让他给你们带路。” “石家村我爹娘去过,路很是难走,要走两三天才能到呢。若是没有人带路,你们找半个月也不一定找得到。” 陶砚也是这般想的,“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过去。” 于是两人又匆匆回去,不过陶砚是骑马,而柳二丫则是坐轿子。马跑得很快,等柳二丫的轿子停在柳家门口的时候,陶砚已经进去好一阵子了。 “太太,你回来了!” 许婶子一看到她,马上就迎了上来,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真的把她给担心坏了,尤其是还不能对谁说。 “老爷进去了约莫一刻钟,对了亲家老爷也回来了。” 看到柳二丫怀里抱着的陶蓁正在伸展着胳膊腿,咿呀地喊着,一副不太舒服的模样,她连忙伸出手去,“我来抱着姑娘吧。” 柳二丫把孩子给她,“你先带着她回去吧,轿子还在外面等着,今天的事一时半会的也办不完,等下忙起来怕是顾不上她。” “你回去跟我婆婆说,晚上不用等我们吃饭。” 许婶子点头,“知道了,太太。” 送走了女儿的柳二丫转身进屋,而此时陶砚已经把石三郎审过一轮了。屋子里,柳树根和金氏非常震惊,而柳大丫则脸色煞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居然是人贩子! 一见到柳二丫进门,她顿时就站了起来,“二丫,二丫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是特地把妹夫喊来骗我的吧?” “石家村真的有人贩子吗?!” 柳二丫看向陶砚,而陶砚的表情是如释重负,他对着她点头,“问清楚了,他们村里的那家人应该和人贩子有关。那个卖孩子的人说是谁家的远房亲戚,但是他们从来没见过,不知道真假。” “并且他们村三十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怪不得 柳二丫恍然大悟,怪不得石三郎他爹娘居然不排斥买男童做孙子,还允许几个儿媳妇回娘家求助,敢情他们村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 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不是拐来的。 “那,那些女子呢?” 柳二丫看向石三郎,“县里被掳走的人,除了小孩之外还有妙龄女子,你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吗?你们村有没有人家买过媳妇?” 石三郎缩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回道:“我,我们家没买过人的。” 他们家是真的没从人贩子手里买过人,这回也是他爹娘担心没有孙子传宗接代,这才打着买一个回来的主意。但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人贩子啊,不对,应该是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拐来的,还以为是别人家卖的。 刚刚被妹夫一审,他都要吓尿了。 陶砚皱眉,“没问你这个,你知不知道你们村除了孩子之外,有没有哪家的媳妇是买来的?就是那种没有娘家,或者还想过逃走的。” 石三郎仔细思索,“没听说过。” 他们村穷,连彩礼都出不起,所以他没听说过哪家有钱买媳妇的,即使是有那也是花三五两银子从别的村娶,只有彩礼没有嫁妆的那种。 但是 “隔,隔壁村好像有,”石三郎看了柳大丫一眼,还是老实回答,“再,再往里面一些的村子,我大哥打猎的时候去过,他以前说,说过一两回。” 陶砚猛地站了起来,“你现在就跟我去县衙!” 这话一出,石三郎顿时就吓得跌倒在地上,“我,不关我事啊!我们家从来没买过,也没拐过人,芳儿,”他朝着柳大丫喊道:“芳儿你快救救我!” 柳大丫吓得跪倒在地上,扯着陶砚的衣裳,“妹夫,妹夫三郎是无辜的啊,他上回出山还是你和二丫成亲的时候。”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那条瘸腿!” “他这样的哪里敢去拐人?” “我不买儿子了,对对对,我不要儿子了,”她转身找柳树根和金氏,又求柳二丫,“爹娘我不要儿子了,二丫,二丫你跟妹夫说,不要把三郎抓走,不要把三郎抓走啊,三郎不在了我日子可怎么过啊!” 金氏脸色发白,“陶,陶砚啊,这,这就要抓人了?” 柳树根也走了过去,“三郎他,他罪不至死啊。”他担心大女婿像树桩一样被抓到大牢里,哪怕不会被流放,但打坏了身子也不好啊。 陶砚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石三郎罪不至死,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罪,即便是把他抓到县衙,知县大人也不会把他关押起来。要把他带去县衙,只是因为要跟胡大人和魏大人说明此事罢了。 “岳父、岳母,你们放心。” “我不会把他抓起来的,”他解释道:“此事事关重大,知府蒲大人前几日就来了,现在在县衙等着,还有胡知县、魏主簿等大人们也焦急得很。所以需要他去做个人证,然后把我们带到石家村,将孩子们都救回来。” “另外还要抓住人贩子,孩子要救回来,但人贩子也是要抓住的,不然若是被他们逃到了别处,不出几年又是一个祸患。” 陶砚将额头冒冷汗的石三郎提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到了县衙,不要说你们打算买孩子,说了是要打板子的。到时候就说是回来探望岳父岳母的,然后知道了县衙正在找人贩子,于是就想起了有人来你们村卖孩子。” “知道了吗?” “后面的事,我会替你说的。” 陶砚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他这个被吓破了胆的大姐夫说太多,不然反而会坏事,为此他特地提点道:“这次被拐的孩子里面,有知府大人的曾孙女。” “他老人家就在县衙。” 石三郎身子一矮,脸色苍白,“那,那” 陶砚拍了拍他,“所以你莫要说太多不该说的,比如你们家打算买孩子这样的话就绝对不能说,连想都不要想!” “你若是敢说,怕就要没命了。” 柳大丫惊呼,连忙抓着石三郎的手道:“三郎,三郎你都听妹夫的,不要说,我们不买孩子,我们以后都不买孩子了!” 石三郎吓得不行,连连道:“不敢了,再不敢了,我不会说的,我绝对不会说的。等回了家,我也要跟我爹娘还有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说,以后我们家不买儿子。哪怕我们家真的没了后,也,也不买了!” 他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一想到妞儿若是被拐了,也是心如刀割。 陶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大姐夫倒还有几分胆气,于是便道:“你放心,只要能把孩子们找回来,大人们并不会怪罪的。” “不但不会怪罪,你带好了路,县衙还会有所赏赐。”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石三郎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知,知道了。” 第96章 人贩子(五) 目送陶砚带着石三郎远去, 金氏转头看向还望着门口的大女儿,没忍住挥手给了她一巴掌,“你看看你, 一门心思想着生儿子,现在惹出祸来了吧!” 柳大丫捂着被打疼的手臂, “娘!” 金氏又打了她一巴掌,“还喊我娘, 你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好端端的居然想买个儿子,我当初生了你们两姐妹, 就没起过这样的心思。” “让人家骨肉分离, 是要断子绝孙的!” 柳大丫也怕了, 不敢再说话。 但金氏还不解气, “你小时候喜欢买糖吃, 长大了喜欢买花儿戴,如今居然想要买个活生生的人。你若是像二丫那样买个下人,那娘得夸你能干, 谁知你却是想要买个儿子, 还是人贩子不知道从哪儿拐来的。” “好在还没买,不然一大家子都得被你带累。” 金氏骂了小一刻钟,直骂得柳大丫缩头缩脑, 这时候隔壁也响起了柳大丫的女儿妞儿的哭声,一声声地喊着娘。 柳大丫坐不住了, 她想走又不敢,最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金氏,一点也没有之前那副固执己见来借钱买儿子的模样。 看着她这样子,金氏没忍住又骂道:“你看我做什么?是你的女儿在哭, 还是我的女儿在哭?还不滚过去!” 等人一走,金氏就捂住胸口,“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 她心想二丫和石头都好好的啊,怎么就大丫这孩子越长越歪,以前还只是偷奸耍滑不爱干活,但现在居然敢和人贩子打交道了。 柳树根今天的话不多。 这时候他突然叹息道:“家里的,我想着这件事了了之后,还是让石三郎和大丫到外头来吧,石家村他们怕是不能住了。” 早在黄媒婆把石三郎说给柳二丫的时候,柳树根就想着等他们两个成亲之后,就让石三郎出山来。当然,那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石三郎的脚有问题,于是计划着给二丫买两亩地做陪嫁,然后他再领着这个女婿到码头寻些活计。 如此一来,也能养家糊口。 但在发现石三郎是个跛子以及大丫冒头抢了这门婚事后,柳树根绝口不提此事,但是现在,他又把这件事情想了起来。 金氏听不明白,“当家的,为什么石家村他们不能住了?大丫都嫁过去快三年了啊,他们不能住石家村,那要住哪儿?” 柳二丫倒是有些明白,她道:“爹,你的意思是不是石三郎他这回若是带着官府的人进村,将人救出来,然后再把人贩子都抓住。那么他们村以及隔壁村,或者更远村子里的那些人,怕是会为难他们一家?” 柳树根赞同地点头,“不错,爹就是这么想的。” “一两天的没事,但时间长了怕是有人会恨上他们一家。这越穷的地方,人就越古怪越刁钻,不然怎么县城没有人敢买儿子,他们那就不在乎呢?” “所以啊,他们不能在石家村住了。” 金氏这才明白过来,“不在石家村住,那他们要到哪儿去?当家的你可是想要把他们一家三口都接到城里来,可是石三郎不能干重活,大丫也只能给人洗衣裳,在县城里住买一片菜叶子都得掏钱。” “他们怎么养得活自个儿?” 金氏不是没想过让他们住在家里,但住一阵子还好,时间长了可是不行的。别的不说他们一家三口若是都住在家里,那岂不是要她和当家的养活,再过几年到了给石头说亲事的时候,有这样的亲戚,石头又怎么说得上好亲事? “不行,当家的,可不能让他们住在家里,县城就没有他们能干的活啊,来了怕不得饿死。” “住柳家村!” 柳树根道:“我们在村子里还有一些地,就让他们两口子在村里种地,给他们两间房住着,顺带给我们看屋子。” “另外再让他们养些鸡鸭,兔子之类的。” 说这话的时候,柳树根看向了柳二丫,柳二丫想了想道:“养兔子可以,现在盼儿、三伯娘还有银子姐就帮我养兔子。” “但她们也不敢养太多,因为一个地方养多了就容易生病,一旦生病兔子就一窝一窝的死。上回三伯娘不舍得把生病的兔子埋了,没过几天就死了十几只,还要倒赔我银子,她现在也不敢养太多了。” “大姐若是想养,我让盼儿和三伯娘给她一些。” 每养一窝兔子,柳二丫一年就能多挣几两银,所以如果柳大丫愿意帮她养兔子,那她是很乐意的。 柳树根放下心来,“那回头我跟他们说。” 柳家三口商量着事情的时候,陶砚和石三郎已经来到了衙门,一看见陶砚的人影他干爹张捕头就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问他。 “你刚才去哪儿了?” “自从中秋灯会之后,都过了十日还没找到人,蒲知府心急如焚,刚刚他老人家又问起了进展,但我们都答不上来,他很不高兴。” “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同样劳累了好些日子的张捕头眼底泛青,拉着陶砚进去的时候忍不住道:“胡知县让人到处找你,你赶紧过去,不管有没有线索,一定要稳住几位大人。尤其是蒲知府蒲大人,他和你爹颇有渊源,许是会看在你爹的份上包容一二。” “你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这个位置,县衙里有的是人不服,如今人贩子迟迟未找到,他们就等着这回告你一状呢。” 陶砚快步跟上,“干爹,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还真找到了线索,这次就是来禀告几位大人” “什么?你找到了?!” 张捕头惊呼出声,一叠声地追问,“你找到那些人贩子了?那人呢?被掳走的那些人找回来了没有,蒲知府的曾孙女找到了吗?” “人还活着没?” “没找到人,但是找到了线索,”陶砚更正,“他们应该是躲进了大山里头,然后把孩子和那些女子都卖了。” 张捕头盯着他,“可有凭证?” “这事非同小可,你若是怀疑县里哪个地方藏了人,那我们带人过去悄悄地搜了,搜出来万事大吉,搜不出来无事发生。” “但是大山里面想要瞒着几位大人却是不行的,你若没有凭证只靠猜测,那浪费时间事小,若因此耽误了时机,让那些人贩子逃了去。” “就是罪过了。” “干爹你放心,我有人证。” 说完了这话后,陶砚回头指着身后略有些慌张,自进了衙门之后连头也不敢抬的石三郎道:“此人名为石三郎,是我娘子姐夫。” “他就是人证。” “石家村在大山深处,大概五六日前来了一伙人,带着三男两女五个幼童贩卖。其中有一三岁幼童,和金家小儿很像。” 第97章 人贩子(六) 五个幼童, 其中还有一个和啾恃洸金家小儿很像! 张捕头听到这话后眼睛都亮了起来,接连拍了好几下陶砚的肩膀,“好小子, 怪不得老人常说‘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我看你就是那个有福之人!” “走, 我们去见大人们。” 县衙的某间屋内,气氛凝重。 蒲知府、胡知县、魏主簿等人都坐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满眼血丝,整个人都显得急躁不安的蒲知府长孙蒲大少爷,以及蒲知府带来的一位主簿, 两位师爷。 蒲大少爷眼见着天色渐暗, 一天又过去了, 但无论是自己的女儿还是其他被掳走的孩童都毫无音讯, 忍不住开口。 “胡大人, 还没有消息吗?” 胡知县语塞。 的确是没有任何消息,若是有他又岂能安坐在此处?早就该抓的抓,该审的审, 该判的判了, 又何必等到上官亲临? “蒲公子莫急,本官已经安排人去搜查了。” 蒲大少爷焦急,“那怎么还没有找到?” 胡知县:“这” “好了, ”蒲知府见状开口道:“莫要为难胡大人,”但他说完这话, 还是没忍住看向了胡知县,“胡大人,目前进展如何?” 胡知县苦笑,自然是没有太大进展, 而这话他早些时候已经说过了,蒲知府也是知道的。如今再问,不过是不死心,犹有期望罢了。 但是要让知府大人失望了。 胡知县正色道:“大人,自从本县发现有孩童及女子失踪之后,下官当即下令关闭城门,凡是带着孩童以及女子出城的人,都要严加排查。” “但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后来下官又下令搜查县城内外,还把城内的官牙、私牙等人家里查过一遍又一遍,虽然发现了一些奴仆未在官府的名册之上,也发现了人贩子们之前的落脚之处,但由于早已人去楼空,所以未有进展。” “下官猜测,那些人应该是在掳走了人之后,马上就离开了。” 没等蒲大少爷开口,胡知县又道:“下官已派人出城,严加搜索。他们的人不少,又带了这么多人,想来不日应有进展。” 蒲知府忧心忡忡,长叹一声道:“胡大人辛苦了,本官身为本郡父母,百姓有失却遍寻不至,心中有愧。” “大人言重了。” 胡知县站起来回礼,“若不是中秋灯会后大人明察秋毫,当机立断,使得人贩子们在郡城就弃卒保车,仓皇而逃,恐怕事情更加难以预料。” 他这话是认真的。 若不是中秋灯会之后蒲知府意识到不对,恐怕这伙人贩子还会在郡城掳走更多的人,但即便是这样,除了抓到的一个伤重不治的人贩子之外,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趁乱逃走了。还带走了三个女子,三个男童以及两个女童共计八人。 而石县虽然应对及时,后面没有人再走失,但在最开始也少了五人,五人中两人是妙龄女子,两人是不到五岁的男童,以及一人是七岁女童。 合计一十五人。 蒲知府摇头苦笑,“惭愧啊” “大人,”胡知县看着上官这幅样子,心中忐忑,于是微微弯腰,“大人您可还记得前阵子本县发生的‘生子丹’以及‘转胎丸’一案?” 蒲知府提起神来,点头道:“记得,此案你办得不错。生儿生女乃天定命数,我等凡人不可违背。往后,应注重此地教化。” 胡知县领命,“是,大人。” “大人,其实此案是本县的一个捕快发现的,他家人见吃过药丸的妇人生下的孩童日夜啼哭不止,于是便好奇买了两颗,喂给了家中饲养的兔子。” “而后兔子接连生下死胎、畸胎。” “若是旁人怕是会吓得连夜扔掉,决口不谈此事,但陶砚却仔细查看之后,提着兔子告知了下官,足可见他知微见著,是个能干之人。” 为了安抚焦急的蒲知府,胡知县把与他颇有渊源的陶砚搬了出来,还把事情略加修饰说了一遍。 “如今陶砚已是本县典史,他与其他的捕头、捕快们正全力追查此案。请大人放心,本县上下必会全力以赴!” 蒲知府脸色稍缓。 蒲大少爷亦是如此,他在郡城的时候见过陶砚一面,后来陶砚走遍全县给田地引水的时候两人还通过信。更别说后来他考中秀才,祖父还在家里夸过。 他知道陶砚是个办事认真的人。 于是耐下性子安静等待。 但是跟他们一起来的知府主簿不知道啊,他觉得胡知县就是在糊弄人。刚才其他人进来禀告进展的时候,就这个人不在,说是家里人来找他,他就出门去了,还是单独出的门,知府主簿想到这里心里便是一阵不喜。 “胡大人,不知这位典史,身在何处?” “在下可是听说,他回家去了。” 胡知县既然敢在此时提起陶砚,自然不会被这样的话问倒,甚至因为张主簿的官衔比自己的要低,他说话的时候也不怎么客气。 “不知张大人是听谁说起?本县上下为了此案夜不能寐,吃住都在县衙。” “张大人若无真凭实据,还是莫要妄加猜测。” “冤枉好人啊。” 张主簿眼睛微眯正要开口,但正在这时,门口的守卫进来了,他略有些激动地道:“启禀大人,陶典史已在门外等候。” “他说已找到了犯人的藏身之处!” “什么?!” 蒲大少爷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的时候把旁边的茶杯都带倒了,但他却顾不得自己湿了的衣裳下摆,激动地对守卫道:“你快让他进来!” 守卫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胡知县。 胡知县朝他摆摆手,“去吧。” 蒲大少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胡知县是本地父母,应该由他开口才对,即便是自己的祖父,在胡知县没有出错的情况下,也是不好插手的。所以他们虽然前两日便到了,但也只是在此处等候消息。 于是他连忙朝胡知县行了个礼,“小子莽撞,请大人恕罪。” 胡知县没有生气,相反他还高兴地笑了起来,若说屋内有谁比蒲家祖孙还想要找到那伙人贩子,那非他这个本地知县莫属了。 “蒲公子无需如此。” “令媛下落不明,本官也忧心忡忡啊。” 他说完这话,正好看到陶砚带着人进来,于是道:“陶典史来得正好,你说找到了人贩子们的藏身之处,那是在何处?” “可查明是谁犯下此案?” 陶砚先是抱拳朝几位大人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回禀大人,属下是发现了线索。”他指着跟着自己进来,但是被屋内的官威吓得哆哆嗦嗦,连头也不敢抬的石三郎道:“此人名为石三郎。” “他所在的村子是石家村,远在大山深处。” 陶砚把发现石家村有人卖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这时候转述的就是回来探亲的石三郎随口一说,但是被他们察觉,进而追问。而经过他的仔细询问,发现了被卖的几个孩童里头,很可能有在郡城失踪的金家小儿。 “年约三岁,长得白胖好看。” “此外,另一位生病的男童年约五岁,郡城失踪的人里面也有一位五岁幼童。”陶砚说完这些后总结道:“三男二女,人数相当,年纪相近。所以属下以为,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我们正在找的人贩子。” 石三郎也跟着陶砚的话连连点头,“是,是这样的,大人,草民愿意带大人们去我们石家村,将,将他们都抓住。” “好!” 蒲知府站了起来,有几分激动,“胡大人,你下令吧,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贩子,但其拐卖幼童,罪无可恕!” 胡知县神采飞扬,“下官遵命!” 整个县衙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因为石家村远在高山深处,即便是有熟悉的人带路,也要走上两三天,所以陶砚挑选的都是年轻力壮的人。此外,之前去过本县好些山村的他还让人去买了许多干粮,准备一路急行,路上就拿干粮对付。 很快,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然后蒲大少爷走了过来,“陶贤弟,不知我可否与你一道去?”他见陶砚诧异,连忙解释道:“我擅骑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小女蒲语,如今就在那些人贩子手中,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她出事之后,不但家祖母和内子忧心忡忡,接连病倒,我这个做爹的也寝食难安。” 他长身一鞠,“请让在下跟着一起去。” “使不得!” 陶砚连忙避开了,但他看着已经换上一身劲装的蒲大少爷也很为难,让他去吧,可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带着一个忧心女儿的父亲过去,并不是很合适,别到时候他冲动起来,不但人逃了,还伤到了孩子们。 可是不带他去,别说蒲大人和胡大人会怎么想,就怕他会偷偷跟着出门,那到时候途中出了什么事,不一样会坏事? 好在这个时候,蒲知府出来阻止了。 蒲大少爷只好不甘不愿地回去,只临行前重重地朝陶砚行了一礼,“如此,就拜托陶贤弟了,请务必将我儿带回。” “在下感激不尽!” 陶砚连道不敢,然后没等他带着人走到门口,就又冲进来一个胖乎乎的人影,那人一看到他们就大喊:“我儿呢?” “我儿在何处?!” “你们不是说已经找到我儿了吗?我儿现在在何处?” 陶砚皱眉,这人他认识,就是金家小儿的父亲金老板,他听说人贩子在石县出现,于是就自己找过来了,昨天才到。 但他怎么会知道已经找到了人? “是你!” 金老板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下,然后就落在了唯一一个穿着布衣,衣服上还有补丁的石三郎身上,顿时就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是你,就是你们村的人把我儿抓走的是不是?” “他人在哪儿?” “你们” 没等神情激动、面目狰狞的他把石三郎吓晕过去,陶砚就将他的手抓住了,然后将人往背后一扔,“胡说八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他是来报信的,不是人贩子。你再胡言乱语,我便连你也一起抓!” “来人,将他押下去。” 金老板摔倒在地上,忽地大哭,“我的儿啊,爹爹那一日就应该亲手抱着你,不然如今也不会受这离别之苦。” 他看着有人听到陶砚的命令后走过来,连忙站了起来,“陶大人,刚才是在下莽撞了,还有这位小兄弟,刚刚在下心急,这才语无伦次,对不住。” “对不住。” 陶砚见他平静下来,于是也不再计较,摆手让属下回去,“那你到一边去吧,莫要耽误我等办差。” 金老板赶紧后退几步让出道路来,然后抱拳环视了一圈,强撑着笑容道:“小儿金福,背上长了两颗痣,身上穿着一件绣了金丝线” “哎,估计那衣裳也没了。” “总之,就拜托诸位了,等小儿平安回来,在下定给诸位立长生牌位。对了,郡城丢失了孩子的几家人凑了百两银子,都已交给官府。只要孩子们平安归来,这些赏银便都用来酬谢诸位的辛劳。” “在下是做生意的,讲究好意头。” “好事逢双,在下再添百两,凑够二百两。” 陶砚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金老板被他看得心一颤,他还以为这个主事的陶大人不满银子太少,于是连忙道:“二百,不对,在下再添三百,三百四十两。” “一共四百四十两,事事如意!” 见陶砚还是看着自己没有说话,他一咬牙,准备再加个二百二十两,凑够‘六六大顺’的好意头。但还没等他开口,就看见这人让属下们都停了下来,然后自己快步走到了蒲知府和胡知县等人面前,细声说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和胡知县说了什么,然后就见他走回来,让捕快们都把马牵回去,然后又让他们去换衣裳。 金老板呆住了。 他走上前去,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怎么不去了?啊,不是都已经找到地方了吗,怎么不去了呢?” “是不是嫌钱少啊?我这儿还有” 陶砚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而是若我们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需要换个装扮。金老板你也用不着再掏银子,秉公办差,是我等的职责。差事办得好了,朝廷自有赏赐。” “对了,金老板。” “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但为了防止人贩子们还有后手留在县城,走漏风声让他们早有准备,还请你委屈几日,先在县衙住下。” 说完这话,他让人带金老板下去安置,然后自己也去挑了一身衣裳换上,扮做收山货的货郎,带着人出发了。 第98章 人贩子(七) 陶砚带着人出发了, 除了县衙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没告诉,而县衙里面的人也被胡知县下令不得张扬。为的就是预防万一,不然县城里若是有藏得深的人贩子察觉到了县衙的动静, 岂不是功亏一篑? 为此,胡知县特地让人装出一副还正在找的模样, 派出大量的人手把县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梳理排查了一遍。 有些被发现了端倪的人,还被抓回来审问。 结果破获了两个陈年旧案。 其中一个是前两年线索不够县衙没查出来, 因此留下的悬案,另外一个则是上一任办下的冤假错案。后面这个案子蒲知府知晓后夸赞他明察秋毫,说要上书朝廷将屈打成招的此地前任知县参上一本。 对于这样的意外之喜, 胡知县回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毕竟他刚上任的那半年里, 给前任知县收拾了不少的烂摊子,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反将一军。笑完之后, 他越发地期待起陶砚等人的收获了。 柳二丫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家里。 许婶子早就带着陶蓁回来了,所以丁氏也就知道了石家村的事, 她看到柳二丫进门, 直念着菩萨保佑。 “那些黑心烂肺的,总算是找到了。” “竟有这般的巧,他们居然躲到了你大姐夫家那条村, 可见这些人做的恶事,上天是瞧在眼里的。” 听丁氏的语气, 是不知道她大姐买儿子的事,虽然知道了也不会影响到自己,但不知道显然更好,于是柳二丫看向许婶子, 冲她点点头。 陶蓁看着她娘回来,朝她挥着手,“娘,娘。” 柳二丫走过去将她抱起,“娘,后面的崔家什么时候搬走啊?我去问了泥瓦匠人,他们说要过来看一看才知道要多少银子修缮。” 丁氏回道:“应该快了。” “崔家的两个女儿要送去给人做妾,总不好在我们家出门子,虽说不会回门,但从他们家出门还是会被高看一眼。崔娘子有心,就会给她们做这个脸。等他们一走,我们就可以让人过去。” “先把后头弄好,然后我们搬进去再张罗前院。如此一来,也就不用找地方暂住了,对了,娘打算好了。”丁氏看向柳二丫,“等搬进去之后啊,正屋就给你和陶砚住,娘就和蓁蓁住在厢房。” 她见柳二丫正要说话,又道:“别人家里,都是当家人住正屋的,你也莫要推迟。以前我们家人少,凡事都商量着来,以后啊娘就想图些清静。” “娘闲了这么些年,不耐烦应酬了。” “在家里带蓁蓁就很好。” 婆婆既然都这么说了,柳二丫便也不再推迟,点头答应下来,反正不管住在哪里,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她不会因为婆婆不住正屋住厢房而对她不尊敬。 “娘,陶砚这回去石家村怕是要好几日,把人抓回来肯定又是一阵忙碌,我想着修缮屋子的事情就不去烦他了,我们商量着来就好。” “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丁氏赞同,“我们商量着来就好了,上回我去见催娘子的时候,看到他们家在后面布置了一个小花园出来,修缮的时候就留着,再做大一些吧。蓁蓁现在会走路了,再过一阵子就能跑能跳。” “小孩子长得快,等再过两年家里就不够她祸祸咯。” 还有这次人贩子的事情,也让她心有余悸,心想怪不得大户人家养姑娘,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自己的孙女蓁蓁也被拐了去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夜里便睡不着。 把第二进收回来之后,家里就变大了许多,布置个园子让孙女跑跑跳跳正好,反正家里人不太多,现有的屋子够住了。 柳二丫只在郡城的蒲家见过花园,她还记得他们家的花园里种了许多菊花,那次去的时候那些菊花都开了,好看得很。 “好啊,我们可以种些菊花,然后再找一株梅花树种下,等到了秋天就摘菊花做炸金花吃,到了冬天就摘了梅花做甜酒。” “娘,你有没有喜欢的花,到时候一起种上。” “我喜欢的话啊” 丁氏想了一下,“那就种些忍冬吧,小的时候家附近的山里有长,拔出花来还能给蓁蓁甜甜嘴,就种在墙边上,开了花也好看。” 婆媳两个一边商量着要怎么布置家里,一边等崔家搬走,而崔家搬走之后她们又喊了人上门修缮,时不时讨论着不知道陶砚什么时候回来。 一眨眼,便是七八天过去。 这一天早上,一群人押着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十几个男子、女子进城,他们的身后还有两辆牛车,上面坐着表情或是惊喜、或是惊慌、或是茫然的妙龄女子以及孩童们,有些孩子看到簇拥上来的人群,还吓得哇哇大哭。 还有一些则是躲到了人群里头,吓得不敢抬头。 “这些就是人贩子吗?” “人贩子该死!” 有的人当场就脱下鞋子扔了过去,“杀千刀的人贩子,官府的老爷们就应该将他们千刀万剐,剩下的骨头扔给狗吃。” “快来看啊,人贩子被抓回来了!” “那是我家大妞,大妞啊——” 眼见着就是一场混乱,还好陶砚早有准备,先派人回去通知了胡知县,所以还没等百姓们愤怒地一拥而上,将这些可恶的人贩子打死。长街的那一边就跑来了许多的差役,带着长刀的差役们团团将他们围住,一路护送到了县衙门口。 胡知县等人,早已在此处等待。 一看到大群的百姓们跟随在陶砚他们身后过来,胡知县便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这些人犯罪大恶极,本官待会就升堂。” “秉公办理。” 有了之前的‘神药’一案,百姓们自然是相信胡知县的,于是纷纷走到另一边,守在知府大堂门口。 而不肯走的人也有,他们垫着脚尖看向自己的孩子。 “大妞,大妞!” “丫头,娘在这儿啊丫头!” “我儿子柱子在哪儿?” 随着他们的声音传开,牛车上被带回来的人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孩子们一边哭一边喊着爹娘,要不是有人拦着,怕是要跑过去。 胡知县连忙下令将解救回来的人都带到屋内,等其父母过来认领,再把人贩子们都先押到大堂内,方便待会的审问。事情办完,再宽慰了抱着曾孙女老泪纵横的蒲知府以及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的蒲公子几句。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才把陶砚招过去询问此次经过。 胡知县先是大笑几声,然后道:“不错,不枉本官将你提拔为本县典史。陈捕头说你不但把石家村的那伙人贩子抓住,寻回了五个幼童,还找到了那些失踪的女子?” 陶砚躬身,“属下幸不辱命。” 接着他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我们装扮成收山货的货郎,日夜兼程两日之后就到了石家村。然后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属下命其他人埋伏在外,由属下以及张捕头两人跟石三郎进入村内。” “事情很顺利,属下和张捕头抓住了待在石家村的那个人贩。” “并且把几个孩子也救了出来。” 胡知县赞道,“做得好!” “多谢大人赞誉。” 陶砚回完,然后遗憾地回报:“但是有个孩子被掳走之后,一路受惊,到了石家村就发起烧来,属下等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因为尸首不好一起带回,于是属下命四名捕快留在石家村,等候消息。” 胡知县脸上高兴的表情转为了严肃,“嗯,那其他人呢?今日回来的那些女子你是从哪儿找到的,还有本县走失的孩童,又是在何处寻到的?” “此事属下正要向大人禀告。” 陶砚的语气沉重起来,“这伙人贩子,原本只是寻常百姓,不过不同的是他们祖辈都生活在大山之中。” “山中日子艰难。” “有的山民生了女儿,因为不想女儿过苦日子于是便将女儿嫁出山外,而出不起彩礼的人又娶不上媳妇,或者没有人愿意嫁入村中。” 胡知县已经猜到后续了,他沉声道:“可是长此以往,村中女子越少,男子越多。如此一来,许多男子便娶不上媳妇?” 陶砚拱手,“大人英明。” “属下这次去的石家村,距离县城大概是三日路程,村中每七名男子,便有一人娶不上媳妇。隔壁的唐家村因为地多一些,附近的村子都愿意往他们村嫁女儿,但也是每十名男子就有一人娶不上媳妇。” “而越往里的村子,这种情况犹甚。” 胡知县听到此处,摇头道:“难啊。” 想要解决此事,何其难也,不但是山中百姓难娶媳妇,就是县城因为许多人重男轻女和大户人家普遍养了许多丫鬟的缘故,也有一些人娶不上媳妇。 胡知县摇摇头,不再想着这事,“你继续说,那些人贩子是哪儿来的?” “是,大人。” 陶砚道:“属下在石家村审问了抓到的人贩子,他们都是在大山里面住着的山民,有本县的,有临县的,还有隔壁郡的。因为自身娶不上媳妇,于是便起了歪念,二十多年前有几个人下山掳走了别人家的姑娘们,带回村中为妻。” “而后陆陆续续,他们或帮亲戚,或是图钱财,又拐卖了其他的姑娘们以及孩童。因为每次数量不多,或一两个,或三五个,又是一掳就走绝不停留,所以一直以来并没有引起官府的重视。” “他们把人都带到了山中,于是外人也并不知晓。” 陶砚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这回是因为他们之中出了个胆大的,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多挣些银钱然后全家都搬出来,如此不但自己后半辈子享福,以后子孙也不用再愁嫁娶之事,于是便集齐了人手下山。” “他们每得手一次,就迅速地把人都卖到大山里,属下得知他们把从郡城掳来的两个姑娘卖到了唐家村,于是便让人去救了回来。” “而他们在县城抓到的这些,还藏在半途中,属下等人回来的路中便一并抓获,将他们通通带了回来。” “大人,这些人丧心病狂,请务必严惩。” 胡知县缓缓点头,“不错,为了一己之利,致朝廷律法,人理伦常于不顾,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孽。” 第99章 人贩子(八) 知县老爷要审案子了! 那些杀千刀的人贩子, 通通被知县老爷抓了回来,现在被押着跪倒在大堂上。就等着知县老爷审过之后,关到大牢里面呢。 人贩子或者是拍花子的事情, 基本上人人都听说过,而且是从小听到大。类似谁家谁家的孩子不听话, 然后被拍花子拐走找不回来,老父亲疯了, 老母亲哭瞎了眼之类的故事,谁都听说过一两个。 所以和上回‘神药’一案,只有感兴趣或者被骗了的人家关注不同, 人贩子被抓回来没两个时辰, 半个县城就都知道了。 然后百姓们一窝蜂地朝县衙涌来。 柳二丫和丁氏也在其列, 她们因为认得县衙里面的人, 所以还得了一个好位置, 把胡知县审案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那些人贩子如何诉苦、如何狡辩、甚至是闭口不言,都被胡知县的一声声厉喝、质问、以及差役们挥下的一块块板子打得支离破碎。从衣裳里漫出的鲜红血迹,不但没有让围观的百姓们害怕, 还让他们兴奋不已。 “打死他!” “打死他们!” “打死这些杀千刀的人贩子!” “打死他们——” 百姓们愤怒的情绪随着板子的一次次落下, 一声声惨叫而攀升,在听到了胡知县一连判下五个斩立决后更是达到了巅峰。 而后被拐走过亲人的百姓们,痛哭失声。 丁氏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时候, 还抹着眼泪,“哎, 人贩子真是该死,这次好在县衙找得及时,才将人都找了回来。在别的地方,或者是以后, 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事。若是找不回来,做爹娘的得多伤心啊。” 柳二丫听到她这话,越发决定了等陶砚回来,要跟他商量一下给婆婆找娘家人的事。人贩子这事,显然是让丁氏想起了家人。 “娘,我们先回去吧。” “陶砚这会儿估计正忙着呢,我们回去做好了饭菜等他回来。” 丁氏点头,“对对对,他这一出去就是近十天,听说都是啃干粮,喝凉水,半点热乎的都见不着。我刚刚远远地瞧了一眼,都瘦了。” “哇” 附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传来了一阵阵惊呼。 柳二丫和丁氏好奇地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拉着车,拖了一条大鱼过来,那鱼非常的大,远远看上去和人差不多长。 然后在百姓们的惊呼之中,一个胖乎乎的人影站了出来,对围观的人道:“让一让,诸位都让一让。” “县衙的人找回了我儿,金某无以为谢。” “所以金某特地让伙计们出海,网了一尾大鱼送来。诸位大人们请务必收下,你们救回我儿,对金某而言是恩同再造啊。” 说完他就催着伙计们把鱼拉过去。 而围观的百姓们则议论纷纷,“这么大的鱼,都要比人还高了,得有上百斤吧,你们看得要三四个人才抬得动呢。” “是啊是啊,这鱼真大。” “这么大的鱼,也就前些年寻仙楼网上来的那一条能比得上。” 有人仔细瞧着送鱼来的这一伙人,惊讶道:“你们瞪大眼睛看看,那个就是寻仙楼的活计啊,这一条也是他们网上来的。” “哇,那刚才那个胖子,不就是寻仙楼的老板了吗?” 议论声中,柳二丫也看呆了,家里虽然吃过鱼,但这么大的真是从未见过,也就上一回去蒲家拜访的时候,听她婆婆提起几年前寻仙楼曾经网过两条大鱼,还说大的那一条送到京城去了,小的才留在这里吃。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寻仙楼才会成为大酒楼。 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 柳二丫踮起脚尖,依依不舍地看这这条大鱼被送进去,“娘,你说今天这条大鱼,有没有你之前说过的那条大啊?” 丁氏摇头,“我也不知呢,前几年寻仙楼网到大鱼的时候,我也是听人说起的,没有亲眼见过。” 人群中,和她们两个一样困惑的人不少,于是纷纷找人打听。等她们回到家里,县城里已经传遍了寻仙楼又网到了一条大鱼以及胡知县将那些可恶的人贩子统统打下大牢,为首的还被判了砍头的事。 不过这些都和陶家无关了。 她们看过热闹就罢,然后继续盯着泥瓦匠们修缮房子。等陶砚忙完事情回来的时候,后面的第二进已经粉刷好了,门窗也换了新的。 柳二丫和丁氏正让人从前院的库房里搬东西,那是前些年收起来的家私,一件件都搬出来洗干净摆在院子里。 而中间封着的二门,也已经打开了。 如此又再过了一些日子,陶家将内外两院修缮一新,正式地住了进去。跟之前丁氏说过的一样,陶砚和柳二丫住了正房,丁氏则带着陶蓁住在了东厢房。至于西厢房则先空着,留着等孩子长大了之后再住。 因为屋子没有换,所以他们搬家之后只祭拜了祖宗,再燃了一些炮竹,并没有宴请宾客也就相熟的几家过来庆贺了一番。 等一切安定下来,已经是十月了。 然后柳二丫跟陶砚商量给丁氏寻找娘家的事。 “自从出了人贩子这事后,娘可能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她小时候被爹娘卖了的事,所以那阵子说过了几次,还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柳二丫托着腮,“我想着,不如找一找吧。旁的不说,确定了娘家还有人在,娘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抱着女儿的陶砚先是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渐渐地沉默下来,思考了许久之后才道:“你说得对,以前我没怎么听娘说起过旧事,但最近的一两年次数变多了,那天我还看着她站在种了忍冬的墙下发愣。” “显然又是想起了什么。” “这样,”陶砚想了想,“我们去问一问娘,看她还记得不记得外祖家在何处,若是记得我便修书一封,问一问当地的县衙。” “若是不记得,那就有些麻烦了。”但陶砚也没有泄气,“不过也不要紧,只要人还活着,总是能够找到的。” “人若是没了” 他叹了口气,“那我们就随娘回去祭拜一番吧。” 也只能如此了,于是两人商量之后便直接去找了丁氏,而丁氏听罢先是一愣,然后眼里便流下了泪来。 当年被爹娘卖了,她心里不是不怨的。 只不过是没有办法,知晓世事艰难,不管是爹娘还是自己都做不了主,不卖孩子一家人都会饿死,而卖了总能多活一些时日,便一直以‘爹娘卖了我,家里人便能多活几日,也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了’来自我安慰。 可随着这一次县城抓人贩子的事,看到那些被拐走孩子的父母失声痛哭、魂不守舍,又看到那些被拐卖的人担惊受怕,有一些更是受尽了折磨。 这硬着的心,也就慢慢地软了下来。 尤其是自家的日子越过越好,这心也就越软,时常想起还在家时候的日子,想着爷奶还有爹娘是不是还在,想着兄弟姐妹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娘很高兴。” 丁氏抹着眼角,语气也有些哑,“你们能想到要找你们外祖一家,娘真的很高兴,不过娘话要说在前头。” “不管找到还是没找到,找到了之后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们都是两家人了。娘虽然感激他们没有为了多一些银子把我卖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但卖了就是卖了,已经还过了生养之恩。” 丁氏絮絮叨叨,目光悠长,“哎,其实娘就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第100章 柳二丫的事业 既然决定了要帮丁氏找回娘家人, 事不宜迟陶砚马上着手去做,因为当年丁氏还小已经不记得老家是什么地方了。只知道当年大旱,村里颗粒无收, 爷奶和爹娘以及叔伯们天天都是愁眉苦脸的。 然后没有多久,一个叫做张婆子的人牙子就来带走了她和一个堂哥, 给了她爹和大伯各一袋麦子。 村子里好几个孩子,也被她一起带走了。 接着他们一路南下。 堂哥在坐船过了一次大河之后被卖了, 但丁氏因为小病了一场,整个人瘦巴巴的,于是一直没有卖出去。 然后陆陆续续的, 或买或卖, 等半年过去到了石县这地方的时候, 张婆子手里只剩下了六个从不同地方买来的姑娘。此时唐家老太爷刚刚致仕回乡, 建起了偌大的宅院, 于是唐老太太就把人牙子手里的姑娘都包圆了。 “我记得住的那条村叫做丁家村,旁边有一条小河,我爹叫丁大牛, 娘好像是姓周, 外祖家就在隔壁村。” “家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被卖了的堂哥叫做大柱。他娘早死了, 后来的娘对他不好,教唆着我大伯把他卖了。” 丁氏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大柱哥一路上都在说,等他将来发财了,就要回去把他后娘也给卖了。” “哎,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陶砚把他娘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娘,那我去查一查当年有哪些地方大旱,这些大旱的地方还有挨着的两个村子,一个叫做丁家村,一个叫做周家村的。” “若是能找到,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丁氏补充,“丁家村旁边还有一条小河,水不多,但里头有鱼。村里的后山长满了忍冬花,一到花开的时候,特别的好看。” 陶砚点头,他和柳二丫两人都认真地听着丁氏翻来覆去地说话。她讲着后山上的花是多么的好看,又说小时候家里的鸡下了蛋,她娘都攒着,每逢大集的时候就拿去换盐换糖,若是还有多的,就冲一碗蛋花,姐弟几个一人一口。 小妹最是嘴馋,每次都要张大了嘴。 小弟也不甘示弱,两个人经常能吵起来。 在她被带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她不肯放,还喊着以后再也不喝蛋花汤了 柳二丫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催促着陶砚赶紧写信,然后又一连几天都把陶蓁塞给她婆婆带,好让她不要老是想起这些伤心的旧事。 而她自己,则忙碌了起来。 养了两年多的兔子,现在她每个月能往外头卖一两百只,而除了每个月卖兔子挣的几十两之外,她还攒下了一大堆的兔皮。 一块兔皮只有四五个巴掌大,要七八块才能做一件袄子,十几块才能做一件衣裳,要是想像上回陶砚考中秀才,她找人做的斗篷那样做一件从头到脚的兔皮斗篷,那二十张兔皮都打不住。 一箱箱兔皮从屋子里搬了出来,柳二丫带着许婶子将它们按照不同的颜色分门别类。灰色的最多,有深灰有浅灰,还有的灰白都有。 除了灰色之外,还有一些是白色的,柳二丫让柳盼儿他们把两只白色兔子放一块,然后便有了一些深浅不一的白色兔皮。 但数量并不多,也就只能做两三件衣裳,若是做成斗篷,怕是只能做一件。 “太太,这雪白的兔毛真好看。” 许婶子手里拿着一张纯白色,没有一丝杂毛的兔皮啧啧称赞,“摸上去也很软和,若是做成衣裳一定很好看。” 柳二丫也是这般觉得,“许婶子,你把这种纯白的都挑出来,夹着灰色的也不要紧,我看能不能做件好的。” 一件兔皮袄子能卖六两,若是做成衣裳,那得往十两上算,但那些都是灰色的。若是这种纯白色,就和雪一样的颜色,柳二丫觉得卖五十两怕是都有人要。 她之前听婆婆说起过,以前的唐家大姑娘就有一件白色的斗篷,狐狸皮做的,白得一点杂毛都没有,就这样一件斗篷要一百两银子呢。 自己若是能做出一样的来,那卖五十两银子应该不费事。 五十两啊。 虽然自己现在一个月能挣差不多五十两银子,全幅家当也有五百多两,但谁也不会嫌弃钱多不是。 等她有了更多的银子,她不但可以买县城的宅子,就连郡城的也可以想一想。这事放在两年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高兴着的柳二丫将兔子皮都分好,然后又找了一些会做绣活的妇人来家里帮忙把这些兔子皮做成了皮袄子、衣裳或者斗篷等等。剩下的零碎也没有扔,而是做成了一条条的兔皮条子,有些人买不起袄子,就喜欢买一些皮条子缝在衣裳上。 这些东西做好,天也开始冷了。 然后柳二丫将它们都放在阙氏新开的绸缎铺里寄卖,皮毛制成的衣裳,在石县还是一个新奇的东西。在柳二丫、丁氏和阙氏以及温氏穿着赴了知县家的宴席之后,没两个月那些衣裳便都卖光了。 其中那家纯白色的斗篷被胡知县家的姑娘买了去,在她生辰那天穿出来惊艳众人之后,许多人就在私底下跟柳二丫说明年给她们留一件。 柳二丫美滋滋地在屋子里数钱。 现在陶家的钱,已经不用箱子装了,那样费事。柳二丫在家里留了一百多两银子和一些铜板应急,然后剩下的便都兑换成了银票。 一共有一千一百多两。 “我们有超过一千两的银子了,”见陶砚回来,柳二丫便高兴地和他提起,“这么多的银子,你说做些什么好?” 陶砚吓了一跳,探过头来看,“这么多吗?” 他还记得当初和二丫成亲的时候,聘礼付了二十两,然后二丫自己再添了点,换成了码头那一处的房子。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现银加起来,怕还不到十两,如今不过是短短的三个年头,居然从差不多三十两变成了一千多两! “二丫,你可真能挣钱。” 陶砚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知道自己没挣什么钱,以前还是捕快的时候,不管是俸禄还是孝敬,都是同僚里面最低的。 而升了典史之后,虽然涨了些,但每年不过一百五十两左右。而这其中,他自己要花去一部分,毕竟身份不一样了。 给上官送礼,给同僚们送礼,每送一次都要花钱。而他们家人口简单,所以送出去容易,但能收回来的却不多。 他自己估算着,每年能剩大概五十两银给二丫。五十两和一千多两比起来,说句杯水车薪都不为过。 一时间,他竟有些泄气。 不过,他很快就振奋起来,“对了,二丫,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胡知县任期将满,很快就要走了,而他这一走,以后估计都不会回来。所以胡家这一两个月,可能要把一些家当卖出去。” 柳二丫眼睛一亮,“家当?是铺子还是田地,亦或者是宅子?” 她仔细想了想,“我觉得铺子不错,租出去我们每个月收一些租子就很好,其他的都不用管。田地也很好,我们买下的那些田地,请了长工种着每年给他们一些粮食,其他的就都是我们的了。” “宅子的话就算了吧。” 柳二丫想起了自己买的几个宅子,码头那一处好的时候一个月能给自己挣十几两,差的时候也有五六两。 但第二次买的就不行了,因为自带的铺子太小,月租只有八百文。八百文还不够他们一家一天的嚼用,所以她觉得还是买大的铺子或者是田地划算。 但陶砚只是猜测到胡家要卖家当,好方便搬家,但具体是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这我就不知了,要不我明天去问一问?” 他这话说得犹犹豫豫,因为胡知县是他上官的上官,并且两人年岁上也有差别,所以要问对方家里是不是要卖田地或者是铺子,他有些开不了口。毕竟一开口,显得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没有钱了一样。 柳二丫也知道他的顾虑,所以她道:“还是我去问吧,上回我把那件纯白色的斗篷卖给了胡夫人的女儿,她们母女两个很是高兴呢。” “我让许婶子递个帖子过去,改天过去问一问,若是能买到田地就好了,我们家现在只有三十亩的地,还是有些少。” “干爹干娘家里,有近一百亩呢。” 陶砚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胡家的事情恐怕胡夫人知道得更清楚,即便她做不了主,也会去问胡知县。 所以他去问和二丫去问,效果是一样的。 “那就你去问一问吧,我记得胡家是有一些田地的,除了朝廷给的职田之外,他们家自己也买了一些。若是能买到,那我们就买下来。” 于是过了几天,胡夫人就和胡知县笑道:“夫君,我们家要走的事,估计大半个县衙都知道了。” “今天就连陶娘子,也问起我们家在城外的地呢。知道我们家大的那一块已经说定给魏太太了,她就想买小的那一块。” 胡知县哦了一声,“陶砚家里的?” “我记得他以前就是一个小捕快,要不是接连立功,还真的考中了秀才,又有蒲大人的面子在,我也不会将他提拔上来。” 想到这里,他有些疑惑,“他家里是只有一个寡母吧,妻族也是寻常人家,我们家小的那一块地也有八十多亩,他家里有这么多银子?” 若做半年的典史,能让陶砚攒下这样的家底,那他就得好好的琢磨琢磨了。毕竟几个月前因为查出了前任知县屈打成招的事,自己和蒲知府联名参了他一本,对方现在正焦头烂额上折子辩解呢。 但不管他怎么辩解,往后三年是没有希望升迁的了。 有前车之鉴在此,胡知县可不希望自己步他后尘,毕竟这一次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升官的,若是到时候升官不成反被贬,丢脸事小,影响官途事大。 “夫君,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胡夫人道:“这个陶娘子,是个持家有道的。她刚和陶砚成亲不久,就在码头那一处开了一个供人租住的小客栈。” “每个月也能挣个几两银子。” “然后前两个月,她突然拿出来好多兔子皮,做成了一件件兔皮衣裳往外头卖。夫君你不是说我们女儿生辰那一日穿的那件白色斗篷很好看吗,那件斗篷就是跟陶娘子买的,花了五十两银子。” “先头大家都以为她是从哪儿收来的,也想掺和一脚呢,但是后来才发现,她从三年前便开始养兔子了。” 胡夫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带着几分赞叹,“怪不得县城这一两年,有些酒楼总有兔子肉卖,原来都是陶娘子家里养的。她养的兔子,肉往外头卖了,然后把兔子皮攒了起来,这一两个月,怕是卖了有几百两银子。” “以前瞧不起她是从乡下来的那些人,现在哪一个不夸她能干?” “好笑的是,有些人家也想从乡下娶儿媳妇呢,希望自己家里也娶回来一个陶娘子。一个这么会持家的儿媳妇,出身也就无所谓了,更别说她成亲之后,还学会了读书写字,现在再看她,那是一点都看不出是乡下出身。” 胡知县这才了然,“既然如此,那就把那块地卖给他们家吧。” 第101章 回柳家村 柳二丫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下了胡知县家里的一块地, 那块地一共有田地八十五亩,八成以上都是上好的良田。 并且旁边还有一条河,用水也方便。 这块地离县城不远, 走路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买之前他们全家都去看了, 还见过了正在地里劳作的佃户们。这些佃户们听说东家要把地卖了,顿时诚惶诚恐, 期期艾艾地上前来询问以后还能不能继续把地租给他们。 还再三保证一定会按时交租子。 陶家买地并不是为了耕种的,租生不如租熟,既然这些佃户们有意, 那他们也就不用另外找人了。 于是柳二丫便说等买下来之后, 就会通知他们重新签契约。但她也说了, 只有勤劳肯干的人才会收, 若是那些好吃懒做, 手脚不干净的,统统都不要。 佃户们喜出望外。 一千两银子花了出去,换回了薄薄的一张地契, 家里剩下的银子就只有一百多两了。近两年来柳二丫手里的银子还从来没这么少过, 顿时就是一阵不自在。 于是她想把银子赚回来。 想来想去,她的目光还是放在了兔子身上。现在柳家村一共有三家人在替她养兔子,一家是最早的柳盼儿也就是她大伯家, 一家是后来的柳三伯娘家,柳三伯娘以前帮了二丫挺多忙, 所以一想到要找人养兔子,柳二丫就想起了她。 另外一家,就是柳二丫她大姐和大姐夫,柳大丫一家了。 人贩子案后, 带路的石三郎不好再回去石家村了,于是在柳树根和金氏的建议下,他和柳大丫带着女儿搬到了柳家村。 现在一家人暂住在柳家,给柳二丫养兔子,等明年柳树根和金氏就打算把家里的地收回来,租给他们种。柳大丫吃过这几年苦头长进了许多,最起码没说出‘怎么还要租子’这样的混账话来。 不然柳二丫觉得爹娘怕就要赶他们出门了。 “二丫,你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柳盼儿挺着微凸的肚子出来开门。有道是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跟着柳二丫养了两年多的兔子,柳盼儿的变化非常的大。 现在柳家大房有钱了。 柳盼儿在屋后建了两个棚养兔子,时时打扫经常投喂,每个月都能拿出近百只去卖。因为柳盼儿养了很多,并且还能教导柳三伯娘和柳大丫的缘故,现在她养出来的兔子,卖肉得的钱两个人是五五分。 姐妹两个一个养一个卖,柳盼儿借此攒下了一大笔银子。说句毫不客气的话,柳家这些家业,现在已经不在柳盼儿的眼里了。 看到柳二丫下了轿子,柳盼儿让他爹招呼两位轿夫和许婶子进屋喝茶,然后就拉着柳二丫走到了后屋的兔子棚内。 “二丫,你来看看,我现在把白色毛的兔子都放一块了,生出来的小兔子果然白的多灰的少,这样一来,明年就会有更多的白毛兔。” 因为柳二丫允诺白色兔毛变多的话,以后卖兔子皮的钱也会给她一部分,所以现在柳盼儿是精神奕奕,就差直接住在兔棚里面了。 “白毛兔生白毛兔,灰毛兔生灰毛兔。” 柳二丫在两个兔棚里面转了一圈,感叹道:“城里的太太姑娘们,还是更喜欢白色的兔皮衣裳,越白越好。” “灰色兔皮的,多是给家里的男子买。” “灰色的兔皮很多,做出来的衣裳也多,男的一个人买一两件卖不上价。但白色的就不一样了,那些太太姑娘们,恨不得买个十件八件。只有一件也不要紧,只要换个里子,或者是换上不同的面,就是不同的衣裳。” 看完了兔棚的柳二丫坐下来喝茶,“盼儿,趁着其他地方还没有这么多白色的兔子,我们要多攒一些,趁着今年多多的往外头卖。” “金子哥跟我说,有别的人也去鸿运酒楼卖兔子了。” “不过他没收。” “但以后就不一定了,毕竟酒楼也不是他开的,他在里面的面子也不是很大,若是有人能找上掌柜的或者是大师傅,那以后我们的兔子,就要收得少了。” 鸿运酒楼是柳二丫最开始卖兔子的那家酒楼,也是柳三伯娘她儿子柳金做学徒的那家酒楼,这几年柳二丫的兔子大部分都是卖到了他们家。 柳盼儿不管卖兔子的事,她只会养兔子,听到这话后她惊讶道:“那怎么办啊,鸿运酒楼如果不收我们的兔子,那要往哪儿卖?” “别的酒楼饭馆虽然收,但一天一两只就差不多了。现在人人都知道,要吃兔子肉,就得去鸿运酒楼。” “这个不急。” 柳盼儿的顾虑,柳二丫也有。 因为他们在鸿运酒楼的关系最硬,毕竟柳金就在那里呢,有他的帮忙才能顺顺利利的以低价把兔子皮收回来。 换了别处,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但这个不急,鸿运酒楼不会突然不收他们家的兔子的。 自从陶砚升了典史之后,城里的这些酒楼饭馆,还有绸缎铺、绣庄、杂货铺、点心铺甚至是码头的那些帮派,都会给她几分薄面。绸缎铺和点心铺的人,若是铺子里出了什么新花样,还会特地过来问问家里买不买。 冬至那一日,她就吃到了‘酥和饴’掌柜送来,说是下个月才出的新点心。这种新点心是一块两个手指大的脆饼,一口一个,里头还裹着酸酸甜甜的馅料,特别的好吃。 柳二丫已经和许婶子说了,等下个月他们开始往外卖的时候,让买上三十盒,过年的时候魏家、张家、温家都分别送去两盒,陶砚其他的同僚们一盒就够了,毕竟除了点心之外还有别的礼呢。 剩下的两盒给她爹娘,然后家里也留两盒,至于柳三伯娘以及柳大丫,这两家是一家一盒,大房因为她奶还在,要送两盒。 两百文一盒的点心,这一送下来就是六两银子。 这还是不算其他干果、尺头、蜜饯等等的。柳二丫和陶砚两个人算过,这一年从年头到年尾,单单往各处送节礼就要上百两银子。 好在家里除了他的俸禄之外,还有别的进项,不然陶家就要和县衙里某些人家一样把这家送的节礼转送到另一家,过个节都束手束脚,惹人笑话了。当然,别人家送的东西也不是自家都能用上的,所以有些用不上的寻常东西就会转手卖出去。 比如在杂货铺买的便宜白糖糕。 家里没人爱吃。 既然回来了柳家村,柳二丫便去看了看她奶。她奶李氏,之前被柳二丫三叔柳树桩的事情牵连,在县衙的大牢里待了一阵子。出来的当天夜里柳二丫她爷爷柳大河又死在了她的身边,所以惊吓之下,她就得了偏风之症。 现在每天都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并且嘴斜口歪,也说不出话。 柳二丫过去的时候,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虽然有些虚弱,但还认得人。看到柳二丫进来她就伸出手,指着她“啊啊啊”地叫。 柳二丫不明所以。 “她这是在骂你呢,”柳盼儿没有进来,就倚在门口看着,“她现在是看到人就骂,不过因为说不出话来,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她在骂些什么。” “就不管了,随便她。” 于是柳二丫也不管了,说了两句让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出来了。她因为出生的日子不好,所以从小就不受她奶待见,小的时候李氏还想摔死她呢。所以一年顺带来看个一两次表表孝心,就差不多了。 柳二丫觉得,等她奶死的时候,自己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柳盼儿同样这么觉得。 她小声地跟柳二丫道:“现在就我爹娘还管她,就连大姑都不怎么来了,因为她连大姑都骂。以前大姑劝她对我娘好点,她不听,这都是报应。” “也就我娘还盼着她活长久一点。” 这话柳二丫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你娘还盼着这样的事?”按照常理,前半辈子深受其苦的大伯娘不是应该盼着她早点死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柳盼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有几分好笑,“你爹娘,也就是二叔二婶,不是每年都会给我家四两银子的吗?” “就因为我娘照顾着她,然后大姑那边呢,也会给二两,也是因为我娘照顾着她,这样一来就是六两银子。” “我娘不知道多高兴。” 柳盼儿哭笑不得,“尤其是去年开始,我跟我爹说了,以后就直接把这六两银子给我娘收着,让她自己存起来。毕竟家里也不缺银子使了,然后我娘就特别的高兴,直说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挣过这么多银子。” “她就没见过银子。” “于是照顾起她来,就更勤快了,还时不时给她擦身子洗澡。私底下还跟我说啊,要是我奶能多活一些日子就好了。” “最好能活个十年八年,这样一来她也就能攒更多的钱,比别人家辛苦种地强多了。我见她没有不开心,上回还拿出银钱来从货郎那儿买糖,不但给大壮吃,她自己也吃,也就随她去了。” “反正家里现在,除了种地和养兔子也没有什么重活。” 柳二丫:“” 她这个大伯娘,还真是不一般啊。 以前还真看不出来。 不过大伯娘开心就好,她奶活长久一点,她爹应该也是高兴的,一年区区四两银子家里又不是出不起。想到这里,柳二丫决定以后年节的时候,多给大伯家送一些吃的,既然大伯娘喜欢吃糖,那就多送一份糖好了。 从大伯家出来,柳二丫又去了柳三伯娘家里,柳三伯娘家里现在是只有她和她怀孕的儿媳妇在。自从上回柳三伯娘因为不舍得埋掉生病的兔子,导致兔笼空了三分之一之后,现在伺候兔子就精心许多了。 最起码兔子一生病,她就挪到别的地方去。 生怕再一次一笼一笼地死。 “哟,陶娘子来了。” 柳三伯娘见柳二丫过来,顿时惊喜地喊道:“快进来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娘上次回来的时候我问起你,她说你正忙着呢。” “那些兔皮衣裳,卖了不少钱吧?” “我听金子说那些兔皮,都要送去削,不然不能做衣裳,都要烂掉。哎呀这种事情也不用交给别人,你找三伯娘我啊,保准给你削得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肉丝都不会留。三伯娘也不诓你,一块皮你给我五个子就行。” “比你找外人便宜多了。” 柳二丫听到柳三伯娘这些熟悉的话,顿时有几分好笑,她耐心解释道:“是硝皮,不是削皮,硝皮是要先把兔皮上门的肉削干净,然后再用硝石加一些别的东西浸泡、揉搓这些皮子,这样出来的兔皮才能软,并且暖和。”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还有啊,三伯娘你喊我二丫就行了,不用喊什么陶娘子。” 柳三伯娘连道可惜,“哎,我还想着钱不能给外人挣了呢,没想到这不是一般人能挣的钱,得有那样的手艺呢,可惜了。” 柳二丫也觉得有几分可惜,因为现在兔子皮越来越多,那个给她硝皮的人快要忙不过来了,若是能再有一两个帮手就好了。 不过这也是急不来的,柳二丫在柳三伯娘家里停留了小半个时辰,逛了一圈兔笼,然后跟她说了以后要多养一些白毛兔的事情。柳三伯娘一听养出白毛兔能多分些钱,哪有不乐意的,当即就连连点头。 最后,柳二丫再去看了看柳大丫养的兔子,同样跟她说了这些话,然后柳盼儿就来喊她们过去吃饭了。 吃过饭后,柳二丫休息片刻便启程回去。 一路上轿子慢慢悠悠,走到黄家村的时候,还听到附近传出了一阵喧哗之声。跟在轿门边上的许婶子低声跟柳二丫说有人跳河了,然后催着轿夫们快走。 柳二丫对这些热闹不感兴趣,很快就抛之脑后了。但第二天她娘特地过来跟她说,柳春生昨天下午跳河死了,因为他已经被除了族,这两年又一直和黄氏住在黄家,所以黄家派人来商量看要在哪边发丧。 居然就这么死了 第102章 新知县(一) 柳春生居然就这么死了 好一阵子没听人说起过他了, 没想到再一次听见的时候,就是他的死讯。这让柳二丫有些惊讶,当然更惊讶的是他昨天跳河了。 “娘, 我昨天路过黄家村,听说有人跳河了, 应该就是他。” “什么?!” 金氏大惊失色,“你居然撞到人跳河了, 这这这,傻孩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娘这就去找些柚子叶给你烧水洗洗。”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 “柳春生他活着的时候给我们惹麻烦, 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我洗过了, 娘。” 柳二丫连忙拉住她,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 许婶子就去找了柚子叶给我洗,说是洗了去晦气,已经洗过了。” “这就好。” 金氏这才放松下来, 絮絮叨叨, “这可不能糊弄,以后啊你不要往死了人的地方去,不吉利呢。若是一个不小心把冤魂带回来了, 就得去城隍庙请城隍老爷。” “娘,我带着平安福和福牌。”柳二丫把脖子上的红绳扯出来给她娘看, “有菩萨和文曲星保佑呢。” “那你好好带着。” 金氏说完这话,又道:“你既然撞见了他投河,那他的丧事就不要去了,你让人去多买一些纸钱, 回头娘替你烧了就好。免得他瞧见了你的人,若是恨你没有救他,反倒会惹出祸事来。” 她娘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于是柳二丫问道:“娘,你怎么会这么说,他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吗?怎么会恨我不救呢。” 金氏左看右看,然后才小声道:“你大伯一早就来报信,说是昨晚黄家人不准他去看尸首,哎,这里头怕是乱着呢。你爹已经赶回去了,娘等一下接了石头也跟着过去,等办完了丧事再回来。” “希望是虚惊一场吧,我可不想再管三房的事了。” 柳二丫安慰她娘,“娘,你应该是想多了。如果黄家要害他,就不会照顾他这么久了,应该只是意外。” 金氏点点头,“但愿是这样吧。” 无独有偶,晚上陶砚回来也跟柳二丫说了一件事,“你那个三叔死了,他在流放之地建城墙,然后不小心被摔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就是今年夏天的事,因为不是很重要,所以县衙直到现在才收到信。” “尸首他们那边埋了,没送回来。” 柳二丫的三叔,就是柳树桩了,之前那件案子他和柳三婶张氏都被知县大人判了流放之罪,还被当堂打了板子。张氏当天夜里就伤重不治死了,然后柳树桩被差役压着送走,后来一直没有消息。 “那我告诉我爹娘一声。” 她叹了口气,“我娘跟我说,柳春生昨天也死了,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黄家村,不是遇到有人跳河嘛,今天我娘说他是跳河死的。” “这么巧?” 陶砚有些惊讶,他伸手搂过柳二丫,仔细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疯了有一阵子了,之前是住在岳家。” 柳二丫:“对,他就是从黄家跑出来,结果摔到河里淹死的。”她把头侧靠在陶砚肩膀上,“我娘说让我不要去,她会替我多烧些纸钱的。” 陶砚没有意见,“不去就不去吧,我明天让二牛去找岳父说一声。既然他们要办柳春生的丧事,那干脆把他爹的也一起办了,免得以后还要再办一次。尸首回不来,那就立个衣冠冢也可以。” 于是第二天,当柳大树等人忙着给柳春生办丧事的时候,陶砚的小厮二牛就带着他的话找到了柳树根。柳树根等人得知柳树桩几个月前就死了,长叹一声,找了几件柳树桩以前穿过的衣裳,将他们一家三口葬在了一处。 而得知三儿子、大孙子都死了的李氏受不住这个刺激,也病了一场。好在发现得早、医治得也及时,吃了一个多月苦药之后就转危为安了。 为此,柳树根和金氏都住在了柳家村。 但他们两个可以住,柳石头却不能,他现在正是上学堂读书的时候,若是一个多月都住在村里,回头就要跟不上了。 于是金氏只好收拾了他的东西,送到了陶家来。 柳石头这个弟弟基本上是柳二丫亲自带大的,他要借住在家里方便读书,柳二丫自然不会有意见。而丁氏和陶砚也不会为此多说什么,多一个人也就是多添一个碗的事,但住着住着,有一天陶砚突然和柳二丫道。 “你有没有想过让石头习武?” 柳二丫当时正在算账,听到他这话险些拔错了算盘,她把账册和算盘挪到一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习武?你说让石头习武?” “是啊。” 相比起柳二丫的震惊,陶砚倒是淡定,“我看他的书读得不如何,也没想过以后去考科举,既然如此,不如去学一些武艺。” “免得把精力都浪费在看话本上。” “你说石头在看话本?” 柳二丫震惊之下,就想出去教训他,“他哪儿来的话本?” 话本柳二丫是看过的,她刚开始学认字的时候就从陶砚的书房拿过,但都是一些什么才子佳人,书生和大家闺秀私奔,所以她看了两本之后就扔到一边了。但她看是一回事,石头看又是一回事。 他今年才几岁? 陶砚连忙拦住了她,“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话本是他从同窗那儿借的。但堵不如疏,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 “所以你觉得把他送去习武如何?” “别的不说,习武之后强身健体是能够的。将来他若是愿意,还可以参加县衙组织的武考,或做差役,或做捕快,总是一条出路。哪怕这些都不想去,若是哪一天遇上了歹人,也能抵抗一二。” 柳二丫被他说服了。 于是她找了个时间跟她爹娘说,柳树根和金氏一听习武之后将来可以像陶砚一样到县衙做捕快或者是差役,连连点头。而柳石头一听习武可以骑大马,也是兴趣浓郁,都不用催促就自觉地去找武师傅。 当然,学堂上午还是照去,只有下午才跟着武师傅学武艺。 一段时间过去,柳石头整个人都壮实了许多。 再然后,就是柳二丫听到她娘说黄家村、柳家村以及周围的几个村子还有镇上都传着黄氏的贤名,说她自嫁人之后就侍奉公婆、晨昏定省。后来即便是柳春生疯了之后也是痴心不改,几度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 黄氏贤名远扬,出孝后有人去提亲了。 提亲者被黄氏断然拒绝,她说要替柳春生守一辈子,还说要留在家里服侍爹娘。但黄夫子夫妇想着女儿年轻,于是几番劝说,终是让她答应了下来。 出孝之后就改嫁了。 黄氏既是要改嫁,那之前分给柳春生的田地就被黄家好好地送了回来,两家从此就没有关系了。黄家送回来的这些田地,柳大树和柳树根兄弟两个互相推迟,最终被柳二丫她爹柳树根出钱以一半的价格买下。 冬去春来,一年过去了。 在这一年里,因为柳盼儿等人养出了许多白色毛皮的兔子,所以这一年秋天的时候柳二丫就做出了许多兔皮衣裳,很是赚了一笔银子。 另外他们家从胡知县那儿买来的地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一车车的粮食送了过来,专门腾出来的两间屋子都不够放了。 但也不是没有糟心事 “啪”地一声,一张红色的帖子放在了桌上,然后陶砚重重地坐了下来,满脸不悦之色,就是陶蓁冲着他喊爹,也没有让他高兴起来。 柳二丫拿起来一看,“三月初八,纳小星。张知县又要纳妾啊,他不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就纳了一个十五岁的妾吗。” “这是第几个了?” “第三个。” 陶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来了一年,什么事都没做,但是给自己纳了三个妾室。给他七十岁的老母亲做了两回寿,然后给他自己、夫人、小孙子、小儿子都分别办了寿辰、周岁和满月。” “每次都给全县衙的人下帖子。” “你是没看见今天下衙的时候,一半人的脸都是绿的。” 柳二丫把帖子扔在了桌上,也不是很高兴,其实任谁这样频繁地接到上官家里办喜事的帖子,都不会很高兴的,因为意味着要送礼啊。 想当初张知县刚来的第一个月,就张罗着给他的老母亲过寿,当时大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都郑重以待。柳二丫当时和陶砚仔细商量,特地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座雕像,是老寿星的模样。 谁知道张知县却对送了金寿桃的人大夸特夸,还特地摆出来让所有人观看,以便让人人都明白他的喜好。 于是后来大家都明白了。 这是个爱钱的。 但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一两次还好,但耐不住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送帖子。所以今年张知县的老母亲再过寿的时候,送金寿桃的人寥寥无几,县衙大部分人送的都是银寿桃。 还是小小一个,空心的。 因为陶砚是典史,到底和捕快、差役们不一样,所以柳二丫还是花了二十两银子,让银楼的人打了一个银寿桃。 但送完之后,她好几天都不高兴。 “这个张知县啊,哼。” “哼!”陶蓁看着娘亲,不自觉地学了起来,学完了还有些得意。旁边坐着的丁氏笑着抱起了她,“乖蓁蓁,这可不能学啊。” 柳二丫先是一愣,然后懊恼地捂着脸,“我都气糊涂了。”这样的话,可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 陶砚哈哈大笑,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些。 第103章 新县令(二) “那这回还要送礼吗?” 等大妞把陶蓁抱出去, 让她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家里的三个人便商量了起来。 丁氏道:“不送怕是不行,这个张知县啊, 和之前的胡知县不一样,胡知县年轻所以一门心思想升官, 他在任的时候寿宴都没办过一回。但这个张知县今年都五十多了吧,再过几年就要致仕, 所以心思都放在捞银子上。” “这样大张旗鼓地下帖子,不送怕是会记恨。” “娘说得对。” 陶砚点头,“张知县今年五十五了, 四品以下官员六十之前就得致仕, 所以没有意外的话他在石县待两任, 六年后就会致仕了” 柳二丫用手撑着头, “那送什么?” 她回想起自家库房里面的东西, 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今年过年的时候, 蒲家不是送了几匹细布过来吗?干脆就添一匹进去。” 蒲家就是蒲知府家了, 这些年两家没有断了来往,年节都会相互送礼。今年过年的时候柳二丫还把特地留下来的雪白兔毛以及灰色兔毛各送了两箱过去,而蒲家送来的年礼里面就有几匹漂亮缎子, 有两匹还是京城来的。 柳二丫想要送的这一匹,当然不是贵重的缎子, 而是从蒲家送过来的其他布里面挑一匹出来,反正她想送的也不是布。 “这个好。” 丁氏赞道:“你再从我们家库房里挑一匹差不多的,凑够了两匹也不失礼了。往后他们家再有喜事,就送些寻常的就好。” 柳二丫就是这样打算的。 若是每次张知县家办喜事都要精心准备, 那他们家就不用过日子了,整日就只到处搜罗珍贵物件送上去就行了。但陶砚一年也就一百多两的俸禄,送一次就要几十两,多少家底都不够这么败的。 把蒲知府家送过来的东西转送出去,一来两匹布也不值什么钱,二来就是告诉张知县自家也不是毫无根基的。 他若是想大大肆搜刮,就得掂量掂量。 “你觉得怎么样?” 柳二丫看向陶砚,家里面只有他和张知县接触得最多,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礼到底要不要这么送,还得他拿主意。 陶砚思量着,“蒲大人再过一年就要致仕了,但张大人却是要五年后才会走,现在不好闹得太僵。这样吧,我听说张知县家曾长孙已经开蒙读书了,之前蒲家送我的书里面正好有一套供幼儿开蒙用的蒙书,我便抽时间抄一份送去吧。” “就说是我从蒲家抄来的。” 不说自家有,是担心对方拉下脸来讨,毕竟进士用过的科举书并不常见,尤其还是这样一套从开蒙到考进士都齐全的。 张知县可不是进士出身,而是考中举人之后就直接做官了的,从小官做起,和魏行之魏大人差不多。 既然他觉得这样好,那柳二丫就开始准备了。 她特地挑了一匹一看就知道是郡城那边采买的料子,然后再搭配了一匹从本县绣庄能买到的,两匹加在一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区别来。 跟婆婆丁氏学了这么久,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大户人家的管事们眼睛都利得很,断不会看错的。而她送礼的时候,也会吩咐许婶子特地提上一句。 和陶家有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事实上陶砚官做得不久,他们家反应还是比较慢、比较谨慎的。快的比如魏家、温家这些或是有门路,或是在本县根深蒂固的。早在去年张知县说要给他小孙子办周岁的时候,就已经暗暗开始敷衍了。 毕竟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而其他人今年再收到张知县给他老母亲过寿、纳妾的帖子,也大感吃不消,毕竟整个县衙除了少数的几家之外,其他都只是寻常人家。 给上官送厚礼一两次还好,三五次也勉强能行,但七八次,甚至以后都不知道要多少次的话,大家就都在心里面打鼓了。 于是这次张知县纳妾虽然家里张灯结彩,上门送礼吃席的人一个又一个,但实际上收到的金银却不多,而且大半都不是县衙的人送的。 这让新得了美娇娘的张知县很不高兴,胖乎乎的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眼神微眯,“没想到这一个两个,都不识抬举!” “大人,小的们都打听清楚了。” 他惯用的师爷们凑上前来,低声禀告:“这石县就是个穷乡僻壤,小的们这一年下来已经摸清楚了。” “码头那一处油水最多。” “名义上是官府在管着,但是实际上” 张知县纳妾之后,县衙过了一阵风平浪静的日子,不但风平浪静,他还开始出现在县衙里面,处理事务了。 这让好多人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过去了。 柳二丫也是如此。 春天到来之后,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许多人家都选择了好日子娶媳妇嫁女儿。单单三月这一整月,柳二丫就出门去吃了五回酒。一次是外祖家嫁表妹,一次是姑婆家嫁孙女,还有两次是陶砚的同僚们娶媳妇、嫁女儿。 至于剩下的这一次,是唐员外家嫁女儿。 唐员外家是本县出了名的富裕人家,前几年他家娶儿媳妇的时候,柳二丫她爹柳树根还帮忙抬过嫁妆呢。 抬一次便是两百文。 这次唐家也出了大手笔,唐家孙女出嫁,不但嫁妆一抬接着一抬,还给全县城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下了帖子,请他们过来喝喜酒。 陶家也在邀请之列,柳二丫收到许婶子拿进来的帖子之后,和陶砚商量了一下,准备带着女儿一起去。以前陶蓁年纪还小,所以他们不太敢带她出门,即使要出门,也只是往亲近的人家去,不去别处。 但她现在已经能跑会跳了,不用人时时抱着,去见识一下也好。她和陶砚要去,女儿陶蓁也带去,那家里就只剩下婆婆丁氏了。 “你说,唐家嫁女儿,要不要问娘去不去?” 柳二丫犹豫,不知道要不要问。 因为丁氏以前在陶家做过丫鬟,虽说她已经赎身出来了,嫁人生子时间也过去了二十多年,人都变了一个样,但仔细看还是有年轻时候的影子。 若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柳二丫倒是不介意,她自己就是乡下来的,刚开始和城里人打交道,特别是陶砚升官之后对着那些大小官太太的时候,好多人都在背地里笑话她呢。柳二丫不但没有理会,反而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大大方方。 现在她们再见了她,除了几个心胸狭小的,其他都是和和气气。 而陶砚也不会介意的,那是他亲娘呢,他若是介意早在当初去蒲知府家里拜访的时候就只会他自己去了,而不是一家人都去。毕竟蒲知府是四品官,他的夫人就是四品的诰命,家里的孙媳妇也是官宦人家出身。 陶蓁就更不用说了,她年纪小什么事都不懂。 跟她说去唐家吃酒席,她会以为是去干爷爷家或者是外租家,过去之后和每个人打招呼然后跑跑跳跳,吃完饭再跑跑跳跳,接着就回来了。 她担心的是丁氏。 陶砚也有这种担心,本来一家人好好的,若是他娘因为去吃了一顿酒席回来就变得不开心,那还不如不去。 “那我去问问。” 他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之前说要去找外祖家的,我确定了大概地方之后就寄了几封信出去,现在正好得了些消息,便一起跟娘说一说吧。” 柳二丫也记着这件事呢,于是连忙跟上。 丁氏先是听到了娘家的消息,高兴得直掉眼泪,“真的吗?真的找到地方了?你外祖家住的地方叫做丁家村,旁边就是你外祖母家的周家村,中间啊还有一条河,后面的山上是大片大片的忍冬花。” “是找到地方了。” 陶砚看着他娘高兴的模样,有几分不忍,但还是把信上的事情说了出来,“那是一个叫做木棉县的地方,距离我们这里大概有三个月的路。三十六年前木棉县发生了一场大旱,不但地里颗粒无收,好些河里的水都断流了。” “大旱一年之后,又是地动,于是家家户户开始了逃荒。” 丁氏怅然,“逃荒啊” 一旦开始逃荒,那基本上是十室九空,家家户户拖儿携女,把家当都背在身上,以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陶砚收到的这封信里面就说当年百姓逃荒之后,许多人都没有回来,而且因为地动的关系,回来后的人也不一定还会回到原处。 丁家村和周家村的情况就是如此,因为旁边的那条河河水断流的关系,那个地方已经不适合住人了,所以现在这两个村已经成为了荒村。也就是说,虽然地方找到了,但还是没有丁氏娘家人的消息。 “娘,你放心我已经托那边的县衙帮忙了。” “让他们查一查回来的人里面有没有外祖他们一家,另外外祖母的娘家我也拜托他们帮忙打听一二,如果有消息,他们会通知我们的。” “此外,附近的几个郡县我也写了信去,若是他们逃荒之后留在了当地没有回去,那过一阵子也会有消息。” 柳二丫也安慰,“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好好好。” 丁氏提起了几分精神,“有消息就好,不管是生是死,娘这心里总得有个数,不然一直空落落的。尤其是最近,我总是梦见小时候的事。” 这话听着不太舒服,柳二丫连忙把手上的帖子递过去,“娘,你看看这个帖子,唐家嫁孙女,请了小半城的人。” “我准备带蓁蓁过去见识见识,你要不要一起去?” 丁氏接过仔细看了一下,用手拂过上面的精细花纹,“唐家,也罢,那就一起去吧。我记得唐家的几座园子布置得挺好看的,正好带我们蓁蓁过去见识见识。姑娘家其实和男子一样,都要多出去见识见识。” “见识得多了,眼界才广。” 第104章 新县令(三) 三月二十八, 唐家嫁嫡长孙女。 因为是沐休日的缘故,陶砚也会跟着她们一起去,所以等时辰差不多, 他们几人就带着许婶子婆孙,以及陶砚的小厮二牛出发了。 谁知却堵在了路上。 “这外面人真多啊, ”马车上,丁氏随意地往外面望了一眼, 感叹道:“唐家娶孙媳妇的时候我们没有收到帖子,但听说也是请了半城的人,那天唐家外头的那条街上, 都堵得走不动道了。” “应该和今天差不多。” 柳二丫也感叹着, 她到城里这么久, 还没看见有这么多的人一起去一个地方呢。之前张知县家虽然三番五次地办喜事, 但也不是谁都能够进知县家门的, 也就县衙的人、县城里有身份地位的人家、以及一些大商家等人能够去。 而且到了后来,知道这个张知县喜欢钱,别人送的钱越多他越高兴之后, 有身份爱惜名声的人以及大商家等, 对知县家的帖子都是能避则避。 就比如陶家前街的张秀才,去了一次之后,后面的就都以要专心准备乡试推了。不管是知县过寿还是知县纳妾, 都不屑理会。 但唐家不一样。 唐家这次除了给全城有功名的人家下帖子之外,还给那些乡绅、村长村老、读书人家以及姻亲故旧都下了帖子。 别的不说, 唐家这次给家中五房子弟的姻亲们就准备了一百来桌。比如陶砚他温叔所在的温家,二十年前就有一个姑母嫁到了唐家。富庶的唐家不但平时积善行德,还热情好客,今天温家全家都在邀请之列。 几十年联姻下来, 唐家和石县本地的大家大族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就是陶家人丁稀少,所以没有和唐家有过往来。 “老爷,前面堵住了。” 驾车的二牛敲了敲马车,低声问道:“老爷,是要绕道还是就在这儿等?前面堵着许多辆马车,过不去。” “过不去?” 柳二丫没想到他们刚说完唐家长孙成亲那天整条街都堵得走不动道,就真的堵得走不动道了,不由得掀开窗帘往前面看了一眼。 果然前面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除了马车之外轿子也是一顶又一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猛地一望过去就有一种全县城的马车和轿子都在这里了的感觉。 “我们就在这儿等吧。” 陶砚同样也往前面望去,“绕路也避不开前面的马车,而且剩下的路还有些长,走路过去也不太好。不急,我们就在这儿等吧。”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于是一家人就坐在马车上等待,时不时地说些话,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前面才又通畅起来,马车得以顺利前进。而这个时候,刚才为什么路会堵着的事情也传开了,据说是知县大人亲自来了,于是唐家人都出来迎接,在门口寒暄了许久。 “知县大人?” 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知县大人怎么来了?” 也不怪人好奇,毕竟只是嫁孙女儿,虽然唐家很重视,办得也非常地隆重,但对于知县来说是可来可不来的。 “怎么不来?” 回答的人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被谁听见,“唐家请了这么多人,肯定也请了他啊,不然岂不是显得不恭敬,人家想来就来。你是不知道,刚刚在门口的时候,他还夸了唐家的女儿们貌美如花呢。” 但这对于唐家女儿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词。 即便是‘德、容、言、工’里面的‘容’也不单单指的是容貌,而更多的是指要端庄稳重持礼,不要轻浮随便。 唐家的女儿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外人连唐家有几个女儿都不知道,张知县这一开口就是‘唐家的女儿们都很漂亮’。 简直是把唐家的脸面扒在地下踩。 于是等柳二丫和丁氏坐下的时候,张知县说唐家女儿貌美的事情就传开了,还有人在暗地里猜测张知县是不是想要纳唐家女儿为妾。毕竟他才来一年,就先后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房还是本县乡绅的女儿。 他看上唐家的女儿也不奇怪。 毕竟唐家虽然富庶,但唐家老太爷死后就没有一个人做官,唐家大老爷虽然是秀才,但也只是一个秀才罢了。唐家只是大一些的乡绅,张知县若是想要纳唐家女儿为妾,那么在外人看了唐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同桌的周巡检太太便是如此认为。 “陶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若是知县大人没有这个意,哪会突然就说这样的话,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柳二丫不想搭理她。 这位周太太以前觉得自己是乡下来的,瞧不上自己,当然其他人她也瞧不上。仗着周巡检是正九品以及娘家哥哥是郡城主簿,眼高于顶的她时常背地里说人闲话,以前也就胡夫人和魏太太能让她避让一二。 现在张夫人来了,因为出身不高也不被她看在眼里。 柳二丫今天若是附和了对方,那明天其他人就会听到‘陶娘子说知县大人怕是对唐家姑娘有意呢,不然昨天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年轻愚钝,看不明白呢。” 周太太无趣地转开了视线,和同桌的另一个人说起话来。 见状柳二丫就更高兴了,席上唐家送来的甜酒都多喝了两杯。也是巧了,这回唐家送来的酒,也是用梅花酿的,和之前柳二丫在蒲家那次喝的一样。两种梅花酒虽然口感不太一样,但都很好喝。 一种入口暖融,一种入口清冽,喝完之后嘴巴里还停留着梅花的香气。 当时她还很遗憾蒲家没有梅花树,不然定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花能酿造出这么好喝的甜酒来,没想到现在又喝道了。 “这酒真好喝。” 柳二丫小口地喝着杯中的酒,有些遗憾,“若是能见一见那梅花树就好了,之前修屋子的时候我想买一株种在家里的,可惜到处都没有卖。花木匠人说我们这地方难养活,所以外头很少有梅花树卖。” “这有何难?” 丁氏笑道:“唐老太太喜欢梅花,所以唐家就有一座梅园,里面种了七八种不一样的梅花树,你若是想去看看,让那些丫鬟们带路就是。” “唐家热情好客,这种事没有不允的,唐家大老爷更是以此梅园自傲。甚至因为家里的园子打理得好,每次宴请都有人想去看看,所以唐事先家还会让丫鬟和小厮们将园子隔成两半,方便男女宾客赏玩。” 旁边一位眼生的太太听得稀奇,“这位太太,你对唐家还挺熟悉啊,我们来唐家吃过两回席。但每次都是吃完了就回去,不敢胡乱走动。” “你说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呢。” 丁氏笑了笑,“以前听人说起过罢了。” 那位太太又道:“你们要去看园子吗?那要不我们一起去吧,男人们要喝酒,怕是没有那么快散。与其坐在这儿干等着,不如看园子去。” 她这话一出,又有几人附和。 于是等出发的时候,就有七八个人了,这些人有以前去看过的,如今想去再看一回,又有从来没见过的,想去看个稀奇。 柳二丫就属于后面这种。 但令她有些失望的是,如今这个时候梅花还没开呢,枝头上只有一片片的叶子,瞧不出花是什么样的,只看得出来这些梅花树都长得奇形怪状的。 “娘,树弯,树是弯的!” 陶蓁指着周围的树,好奇地说道。 柳二丫回答:“是啊,这些梅花树都是弯的,我们家里的树是直的。娘,梅花树都是这样弯弯曲曲的吗?” “这倒不是,”丁氏望着眼前的树,“有的时候是故意让花匠做成这样的,为了看起来好看,你若是见到画好的梅花图就知道了。” 柳二丫不觉得弯弯曲曲的好看,她还是比较喜欢直的树。 三人到处看了一会儿,柳二丫渐渐失去了兴致,但陶蓁的兴趣正浓,她的大眼睛四下转悠,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不住地问东问西。 丁氏耐心地回答着孙女的问题,带着她看遍了梅园不同品种的梅花,然后走着走着,三人迎面撞上了一位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人。 对方先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然后目光忽地回转,落在了丁氏身上,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皱起,表情也变得惊疑起来。 “你,你是” 不但这位妇人认出了丁氏,丁氏也认出了妇人,她的表情有些诧异,听到对方的话后她回了一句,“我夫家姓陶,这是我儿媳妇,这是我孙女。” 那位妇人的眼睛在三人中来回扫视,然后又定在了丁氏的身上,感慨着喊了一句,“陶太太,许久未见了。” 丁氏也感慨着回了一句,“是啊,好多年了。” 她还真是没有想到,这次到陶家来吃喜酒,竟然真的撞上了以前认识的人。而且不是府里的几位太太,也不是什么年长的管事媳妇或者婆子,而是以前一起在唐老太太屋子里伺候过的姐妹。 第105章 新县令(四) 超过二十年没见的两个人震惊过后相对无言。 最后, 还是这位妇人先开口了,她从自己的手上脱下了一个金戒指,然后笑着递给好奇地望着她的陶蓁。 “你这孙女很乖巧, 和你小时候也长得像。” “乖孩子,我今天出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 就这枚我年轻时候带过的戒指还有几分看头,你拿去玩吧, 。” 这下子陶蓁就转头看向丁氏了。 丁氏和蔼地笑着,“这是姨婆给你的,蓁蓁快谢谢姨婆。” 陶蓁不怕生地大声喊着, “谢谢姨婆。” 这一声‘姨婆’让妇人下意识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而后打趣道:“哎呦, 孩子不说我都忘了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了, 再过两年就该做外婆了。” 丁氏有些诧异, “外婆?” 在她的记忆里,大了她两岁的秋棠被老太太给了唐大老爷做通房,因为年轻时候避子汤喝得太多, 所以后来就连大夫都说她没有办法再怀孕了。看她如今的打扮, 应该是唐大老爷的姨娘,但孩子是怎么回事? 秋棠姨娘点头,“是啊, 你走了之后又再过了几年,太太屋里有个丫鬟有了身子, 可惜她福薄,生完孩子就去了。” “太太体恤,就让我养着她。” “今年刚好十五。” 原来是这样,丁氏了然。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 看着秋棠姨娘空荡荡的两只手腕还是开口说道:“我们今天过来吃席,遇到了一件事,你可知道新来的知县今天也来了?” “新来的知县?” 秋棠姨娘苦笑着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唐家的规矩,外头的事是进不了二门的,我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这样的事又怎么会知晓。别说是新来的知县了,你若是不说,我都不知道知县换了人做。”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丁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张知县在唐家门口夸了唐家的姑娘们貌美如花。既然你养的姑娘今年十五了,那得有个数才好。” “这位张知县今年五十多了,刚来不过一年但家里的人已经办了七八回的喜事,就是妾室他也已经纳了两房,最新的那一位进门还没满一个月呢。” 秋棠姨娘听到这话,表情顿时严肃起来,郑重地对丁氏行了个福礼,“多谢提点,我替三姑娘道声谢。” 丁氏避开了些,“不值当,只是一句话而已。” 丁氏和秋棠姨娘两人虽然以前有一段日子以姐妹相称,但现在一个是本县典史的娘,一个是本县乡绅的妾室,不但身份不同还中断了二十多年的联系,除了旧时在唐家的事情外没有别的东西可聊。 秋棠姨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在听到丁氏给的消息之后显得心思重重,和丁氏再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离去。 等人走后,柳二丫好奇地问道:“娘,这人是谁啊?” “她叫做秋棠。” 丁氏望着秋棠姨娘远去的背影道:“以前我们是一起被人牙子卖到唐家的,还在老太太屋里伺候的时候,她和我住一个屋。” “我们一个是一等,一个是二等。” 丁氏牵着陶蓁往外走,“后来老太太把她给了唐大老爷,把我给了三姑娘,再后来我便出来了,一晃眼二十年过去,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 “哎,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丁氏显得有些沉默,不过等到了家就又好了。她让柳二丫把秋棠姨娘给的那枚金戒指收起来,然后就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而唐家,在唐家大姑娘出嫁后不到两个月唐家二姑娘和三姑娘就先后嫁了出去。一个嫁的是县里的穷秀才,一个是郡城那边一位中年丧妻、膝下无子的举人。这两次喜事,唐家并没有像上回那样大肆宴请宾客,只请了几个亲戚,摆了还不到十桌。 陶家没有在邀请之列,所以这事柳二丫还是听陶砚干娘说了之后才知道的。 阙氏带着孙儿来陶家,把这件事当做趣事说给了丁氏和柳二丫听,“听说为了这两门亲事,唐家内宅险些打出了狗脑子。” “姐妹两个都想嫁到郡城去,不过还是三姑娘拔了头筹。” “我们这个张知县啊,啧啧” 阙氏边说边摇头,“看来唐家真的不会把女儿送过去了,不然也不会急匆匆地把两个姑娘都嫁出去。也是,张知县也不看看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好意思看上人家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真是个老不羞。” 因为张知县之前做的那些事,县衙的家眷们都对他有意见,现在阙氏说起他的闲话来便毫不客气。 “他拍马也比不上胡知县,人家胡知县爱民如子,他倒好,什么都想往自家扒拉,连几两银子都不放过。怪不得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只是个知县。” 阙氏抱怨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才回去。 柳二丫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她突然就对张知县有这么大的意见,以前她虽然也看不上张知县嗜钱如命的样子,但不会这样抱怨个不停。不过晚上她就知道了,因为这个月陶砚拿到的俸禄,变少了。 “只有十二两银。” 柳二丫数着银子,不解地问道:“怎么你的俸禄变少了?” 陶砚的俸禄虽然只有十两,但每个月县衙还会另外发一笔孝敬银,这笔银子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从来没有不发的。 毕竟这些孝敬银都是本县三教九流以及各家铺子的掌柜,还有码头那边给的,柳二丫在码头那边开的小客栈就每个月会给五百文的孝敬银。然后县衙每个月会给底下的人分,陶砚现在每个月能拿五两,年节会更多些。 这是朝廷上下不成文的规矩了。 像知县这样的外官,每年年中以及年底都要给京城的官员们孝敬,美其名曰‘冰敬’‘炭敬’,这些上献的银子便是从这儿来的。 陶砚有些郁闷,“那笔孝敬银张知县拿走了大半。” 柳二丫惊讶,“大半?” 陶砚:“是啊,以前胡知县在的时候,他拿三成,魏大人一成,然后温叔他们这些分两成,县衙上下得两成,至于剩下的两成则送往京城。张知县来了之后亦是如此,然后这个月他的师爷直接取走了六成。” 柳二丫数了数,“那还剩下四成。” 她看着那孤零零的一两银子,“那以后你就只剩下一两了,那岂不是和你做捕快的时候差不多?怪不得今天干娘来的时候很不高兴,还骂了张知县一通。” “整个县衙都不高兴。” 陶砚的语气懒洋洋的,“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笔钱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啾恃洸,只好自认倒霉了。” 第106章 过渡章 张知县的这一次次举动, 真的很让人厌烦。 最起码陶砚就高兴不起来。 若是对方搜刮民脂民膏,又或者是给百姓加一些苛捐杂税,那他们二话不说, 想法子往上告状就是了,不把他的乌纱帽扯下来不罢休。 但他偏偏不是。 张知县来了一年多, 心思一点都没放在百姓身上,他既不鼓励农耕, 又不勉励学子,就一门心思的找名目让人给他送礼。什么纳妾、过寿、抓周、满月等等,捞钱的花样一个接着一个, 如今还把手动到了县衙的‘孝敬银’上。 这每一样都是在钝刀子割肉, 可又偏偏让人无法反抗又或者是不敢反抗, 因为他是朝廷任命的石县知县, 是整个县城最大的官。若是因为到手的‘孝敬银’变少了而做出什么不利于张知县的事, 那不管是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县衙的人虽然私底下抱怨纷纷,但都不敢做什么。 陶砚亦是如此。 他在县衙待的时间不长,之前的胡知县又是一个明察秋毫、体恤下属的人, 所以他对张知县这种无所作为, 只一心想着发财的官员是一百个不满意。 柳二丫就没他想得那么多。 如今家里进项多,也不缺陶砚这份俸禄,于是她把钱袋紧了紧, 然后再给他系上,“少了就少了吧, 胳膊掰不过大腿,你总不能从他的兜里把银子掏出来。好在我们家现在也不缺你这份俸禄,以后就留着自己花吧。” “对了过阵子就要秋收了,我打算收到田租之后, 就把家里的粮食换一换。去年的旧粮和今年上半年的都卖了,只留下一部分今年的新粮。” 陶砚:“那就卖了吧,我们家也吃不了这么多粮食。” 柳二丫:“我也是这样想的,估计能卖近百两银子。” “而且今年盼儿他们养的兔子里面有一半是白毛的,白色兔皮的衣裳讨姑娘喜欢,这样一来今年便能卖到更多的钱。兔皮衣裳能穿很久,我打算分一些到郡城卖,今年年底我们家估计就能攒够两千两了。” 两千两,陶砚想着自家还有田地和铺子,每个月都有进项,的确是不缺县衙给的那几两银子,于是也就释怀了。 不过陶家的人看得开,但其他人家却不是这样。 有张知县领头,此后不但县衙的运转慢慢变得滞涩,不管做什么都要拿银子开路,还有些手紧的人也开始学着张知县往下捞银子。 县城内的商家怨声四起。 “绸缎两匹、点心四匣、银锁一个” “这是谁送来的?” 柳二丫奇怪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今天家里既没有人过寿,陶砚也没有升官,怎么突然有人送东西来,这礼送得还挺重的。 “太太,是早上有人来拜访老太太,送了这些礼来。”许婶子正在擦拭桌椅,听到柳二丫的问话解释,“她认识老太太,但没见过。” “那你收起来吧。” 柳二丫道:“这些点心我没见过,好像不是外头卖的。”她吃了一块,这点心甜滋滋的不喜欢,于是又盖上盒子,“这点心太甜了,等下蓁蓁回来看她有没有喜欢的,她若是都不喜欢那许婶子你就和大妞分了吃吧。” “对了,也给二牛分一些。” 他们家没谁爱吃这种甜滋滋的点心。 许婶子:“是,太太。” 柳二丫原本以为送点心来的是婆婆某个很久没见面的故人,但没想到晚上一问,丁氏说是那天见过的秋棠姨娘。 “三姑娘嫁了人,所以她今天就送了礼过来道谢,你安心收着便是,不用准备回礼。虽说我们两个很久以前就认识,但我估摸着以后也不会见了。” 毕竟一个在宅院里,一个在外面,而唐家又讲究内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丁氏觉得她们以后是没怎么机会再见面的了。上次正好遇上了,于是就顺口帮了一下,这回对方来正式道谢,她也借此知道了一些故人的现状,也就行了。 既然婆婆都这么说,柳二丫便不再理会。 此时已是深秋,等忙完秋收,再把稻谷都卖出去之后,又到了做兔皮衣裳的时候了。柳二丫请了相熟的妇人来家里,把积攒的兔皮和绸缎、细布等拿出来,一部分做成了漂亮的兔皮衣裳、兔皮斗篷、围脖等等。 而另一部分兔皮由于人手不足,干脆就直接卖了,但没想到这样卖也挺多人买的,尤其是城里的几个大户人家。他们也买做好的兔皮衣裳,但更喜欢硝好的兔皮,一箱箱地买,这其中就包括最有钱的唐家。 卖到最后,柳二丫险些凑不够送到郡城的数。 柳二丫没有在郡城开铺子,她的这些兔皮衣裳和兔毛都是送到那边的绣庄寄卖,为了这件事她带着许婶子和二牛亲自去了一趟。 郡城这边还是蒲大人在做知府,两家的关系自从陶砚帮忙找回了蒲大人曾孙女之后就变得更亲近了。不但年节会相互送礼,家里有喜事也会给对方递帖子。 所以既然来了郡城,就不好不上门拜访。 柳二丫亲自登门,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蒲夫人虽然还在,但其长孙一家却是回老家了。 “我那长孙回去考乡试了。” 蒲夫人笑道:“我家老爷今年年底就要致仕,所以就让他们先回去,不管这次他有没有考中,以后一家子都在京城安家了。” 蒲知府年底要致仕了? 柳二丫算了一下,好像他来这里是有两年多了,因为陶砚任典史已经两年了。他能够做到这个位置虽然有立了大功的因素,但还是因为胡知县看在蒲知府的面子上,让他去考了一个功名。 不然怕没这么容易。 而陶砚能够考□□名,也多亏了蒲大人大儿子送来的那些书。 所以陶家对蒲家也是感激的,现在听说蒲大人年底就要致仕,虽然心有不舍,但蒲大人年岁已高,柳二丫还是衷心祝他们一路顺风。同时她也在心里面盘算着,等蒲大人真的卸任回京,他们一家要来送上一送。 从郡城回来之后,就快要到过年了。 临近过年,事情又多又杂。 柳二丫一度忙得不可开交,等她处理完家里的杂事,便抽空去了一趟柳家村,因为一年过去,又到了给柳盼儿他们分钱的时候了。 柳盼儿家变化很大。 原本是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的泥砖房,但现在都变成了砖瓦房,看上去比村长家还气派几分。当然这不是最让柳二丫惊讶的,因为这新房子上梁的时候她还来过呢,最让她吃惊的是柳大郎,也就是盼儿那个哑巴夫婿,居然会说话了! “你也想不到吧?” 柳盼儿抱着女儿哈哈笑,“大家都很吃惊,怎么大郎他突然会说话了,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奶她从床上掉下来,然后请了大夫给她看病?” 柳二丫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 她还想起来自从那次之后,大伯娘出门就会拿绳子把人绑了起来,免得她又掉地上去摔伤了哪里。 她娘金氏还特地来家里跟她说过这事,还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奶以前让大伯娘日夜不停地搓草绳,现在自己却被草绳绑起来。 说她那是遭报应了。 所以现在柳盼儿一提,她就想了起来,两个都是病人,她稍微一联想便明白了,“是那个大夫给妹夫看的病?” “是啊。” 柳盼儿很高兴,“那位大夫说大郎他是小时候发热没治好,所以伤到了嗓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但只要好好治,还是有希望的。” “喝了一年多的苦药汁,他现在能说话了!” “你是不知道啊,其实药喝完之后他还是不能说话,虽然大夫说他早就好了,但是不知怎么的还是说不出话来。我们还以为没希望了呢,结果那天大壮欺负妹妹,然后他很生气地一吼,居然就说出来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柳二丫也为盼儿高兴,她知道虽然盼儿的日子越过越好,但是村子里还是有些闲话,现在柳大郎不是哑巴,那以后那些长舌妇们就不敢再说了。 “是啊。” 柳盼儿道:“自从家里越来越好之后,也多了一些烦心事。二丫,我之前都没和你说过,其实大郎他们家还来找过我们呢。” 柳二丫想了想。“好像是莫家?” “是啊,大郎不是有个二弟吗?之前大郎想要入赘,就是为了给他二弟娶媳妇还有给爹娘养老,所以才会要那么多银子。” 柳盼儿嗤笑,“结果看我们现在过得好,就想扒上来。还说我是他们家媳妇,要我们搬到莫家村去。二丫你想啊,我们搬过去,那岂不是要建屋子住,另外养的兔子也要搬,这是想白捡我们家的东西呢。” “不过被大郎拒了!” “大郎没等我说什么,他就说两家是亲戚,他会送节礼回去,但不会回莫家村。”柳盼儿感叹,“二丫,我当时做对了,我没有选错人。” 柳盼儿这些话压在心里很久了,这会儿便通通说了出来,等柳二丫出门去柳大丫家里的时候,她还拉着柳二丫的手,让她待会记得回来吃饭。 柳二丫正好也不想和柳大丫一起吃饭,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等她走到柳大丫家里却发现她人不在,屋子里只有大姐夫石三郎和他们的女儿,并且石三郎听她问起柳大丫去哪儿了的时候,还支支吾吾的,最后见瞒不过才说柳大丫去张家看张大宝了。 柳二丫:“” 张大宝就是她大姐之前在张家生的那个孩子,这几年柳二丫虽然没有去过张家,但她爹娘是会去的,并且每次去都提着一大包东西,就是担心张家会因为张大宝没爹没娘而怠慢或者欺负他。 但现在柳大丫也开始去了,还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知道。 柳二丫都要被气笑了,放下东西就走。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想,没有先回陶家,而是让二牛把马车驾到了她爹娘家里,把这事跟她娘金氏说了。免得到时候被张家人找上门来,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大丫,真是日子越过越糊涂了!” 金氏气急,“行,娘知道了,回头我得说说她,这不是添乱吗?当初她嫁人的时候我们两家就已经说好了的,她虽然还是大宝的娘,但和大宝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往后啊就当是一门亲戚来走动。” “她老了以后也不能指望大宝和他媳妇伺候,这都是已经说好了的事,现在她又要偷偷的去见大宝。” “她当张家好欺负啊?” 柳二丫也很不高兴,“她还是偷偷去的。” “娘,我是担心大姐看上大宝了,她和大姐夫现在只有一个女儿,你还记得上回她想要买个儿子的事吗?她如果不是起了心思,怎么会去这么多回,石三郎可是说了,这已经是她今年第三次去张家了。” 金氏沉着脸,“娘知道了,明天就和你爹回村一趟。” 柳二丫见她娘心中有数,于是放心地回去了。 柳大丫这事柳二丫告诉了爹娘一声就完了,自己没怎么注意,不过后来柳大丫没有再偷偷去张家村,张家人也没有找上门来,那事情应该是解决了。怎么解决的柳二丫也没问,不影响到她爹娘就好了。 她忙着呢。 冬至之后就是过年,如今家里的事情都是柳二丫在管着,等她忙完过年和春耕,处理好佃户的事情后,县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唐家三房和张知县成亲家了,不过不是送女儿过去做妾,而是唐家三老爷的嫡女嫁给了张知县的庶出三儿子。 第107章 唐家(一) “你知道吗?” “知县家又办喜事了!” “办什么喜事啊?” “知县大人娶了唐家姑娘做儿媳妇呢。” 一大早, 百姓们就议论开了,毕竟刚听完知县大人夸唐家的女儿们貌美如花呢,现在就有了后续, 所以说起这事来热情高涨。 你说我家谁谁亲戚在给唐家做事呢,这门亲事唐家大房原本是不同意的, 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同意了。 然后又有人说那是因为分家了,唐家只有大老爷和五老爷是嫡出, 从二老爷到四老爷都是庶出,这一次啊二老爷、三老爷还有五老爷都从唐家分出来了。所以唐家三老爷嫁不嫁女儿,唐大老爷就管不着了。 于是没过几天, 大家都知道唐家分家了。 不但知道了唐家分家, 还知道了唐二老爷和唐三老爷从唐家的大宅子里搬了出去, 听说没分到多少家产, 而没过几天唐家的那位四姑娘就坐上了花轿, 带着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嫁给了张知县的儿子。 不过这些都和陶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丁氏的娘家人找到了。 陶砚收到了木棉县县衙那边写来的信,说是找到了丁氏的大伯和妹妹,当年他们一家逃荒出去正好遇上了民乱, 只有丁氏大伯以及她最小的那个妹妹活了下来, 后来两个人相依为命在外辗转回到了家乡。 现在丁氏的大伯和她的妹妹在距离丁家村不远的另外的一个村子住了下来,丁氏的妹妹还和同样逃荒归乡的一个男子成了亲。 如今几十年过去,丁家大伯徐徐老矣, 而丁氏的妹妹也儿孙满堂。 他们得知丁氏还活着,都喜出望外。 丁氏同样也是如此, 陶砚手里的信还没读完,她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吓得陶蓁的眼睛瞪得溜圆。 “奶奶,你怎么哭了?” “奶奶这是高兴哭的, ”柳二丫将人抱起,缓慢地解释道:“因为找到了亲人,所以她就很高兴。” “哦” 陶蓁似懂非懂。 丁氏用帕子擦拭眼泪,“是啊,奶奶很高兴。” 擦干眼泪后,丁氏长叹一声,“哎,之前我还担心他们全都没了呢,毕竟人一旦开始逃荒,那就没了定数,一村子的人出去,只回来一两个或者是一个都没有的也不少见,没想到他们先是逃荒然后又遇上了民乱,只剩下两个人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丁氏平静完激动的心情之后,第二天就说要过去看看,“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不去过几年都出不了远门了。而我那个大伯就更老,信里头说他生病了吧,那再不去见一面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那个大堂哥的消息,也要跟他说一说。” 柳二丫和陶砚对视了一眼。 然后柳二丫问道:“娘,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婆婆丁氏虽然不是很老,今年也就四十出头,但远行在外,她一个人的话陶砚和柳二丫都不是很放心。但也不能不让她去,毕竟她离开老家已经三十多年了,尤其是丁家大伯现在还病了,若是这次不去,以后见不到了又是一个遗憾。 所以柳二丫想了想,干脆跟着一起去。 但她这个打算却被丁氏拒绝了,她让许婶子给她收拾东西,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容,“我带着许婶子还有二牛呢,一个给我作伴,一个帮忙跑腿,你别忘了陶砚还雇了一个镖师跟着我们一起去。” “不过是三个月的路,我们慢悠悠地走,再慢悠悠地回来。” “银子我也带够了。” “你们两个就不用去了,你去了家里没人照应,那蓁蓁也得去,到时候只剩下陶砚一个人,怕是连饭都没口热乎的。” 听她这么说,柳二丫只好打消了跟着一起去的心思,“那娘你路上小心,若是路上不好走那就回来吧,或者让人去把他们请过来也行。” 陶砚也不放心地嘱咐,“娘,你们在路上如果遇到驿站的话就住在驿站里,没有那就找一家好一些的客栈,另外如果遇到了麻烦也可以让二牛去找当地的官府,我给你多写一些帖子带上。” 丁氏连连点头。 陶蓁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丁氏身边,“我也要去!” “你可不能去。” 丁氏连忙弯腰搂住孙女,“你年纪小出不得远门,这一路上辛苦着呢,万一病了怎么办?蓁蓁乖,奶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吃。” 陶蓁不高兴,她每天都能见到奶奶和娘亲,这下子突然说要大半年看不到,正满肚子的不高兴,一直抱着丁氏的腿不让走。 让一家人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陶砚说要带她去骑马,才把人哄走了。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的敲门声催着大妞从二门跑了出来,因为家里只有太太和姑娘在,所以她犹豫了一下没给开门,而是小声地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了一道压低着的声音,“你家老太太在吗?” 大妞诚实地回答:“我们家老太太昨天回娘家去了,家里只有老爷和太太在,你想找老太太那得明年再来,她们来回要半年呢。” 明年再来这话,显然把外面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那,那我找你们家太太,我是唐家的秋棠姨娘,和你们家老太太认识,之前和你们太太也见过一面。” 大妞正要进去禀告,但走了几步又回来了,她打开门对着站在门口的人道:“你到陶家来,有帖子吗?” 秋棠姨娘的表情一滞,干笑道:“我没带帖子,”她从手上撸下来一串珠子塞到了大妞的手里,“还请姑娘进去禀告一声,我从小就认识你们家老太太。” “这次是来道谢的。” 大妞哦了一声,然后又快跑进去。 秋棠姨娘身后一个抱着东西的丫鬟小声抱怨,“姨娘,这一家人也太没有礼数了吧,奴婢上次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婆子还过得去,知道先把人请进去。但这次的小丫头就直接抛下您就走了,一点也不懂礼。” “您可是唐家的人。” 秋棠姨娘脸一板,“我算什么唐家人?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不然你就去伺候别人去吧,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那丫鬟顿时不敢说话了。 而此时,屋里的柳二丫正在教陶蓁认字。 自从婆婆丁氏走了之后,陶蓁有些恹恹的,今天早上还哭着找奶奶,柳二丫哄了很久才把她哄好。所以为了给她找点事情做,柳二丫灵机一动,准备教她认字。 柳二丫在娘家的时候是不识字的,她的字还是嫁人之后才学的。不识字的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自从识字之后她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比如以前看到她大姐柳大丫犯傻,她时常忍不住和她对骂。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再看到她做傻事,就懒得搭理,觉得她这些小声不值得自己动怒。总而言之按她娘的话说,就是整个人都变得通透,有成算了。 她也想陶蓁变成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就开始教她认字,一天教一两个,等她大一些就能自己看书了。 听到大妞说外头有人找,柳二丫惊讶道:“你说门口有个从唐家来,叫做‘秋棠姨娘’的人找我?” “是啊,太太。” 大妞老实地回答:“她先是要见老太太,我说老太太回娘家去了,要她明年再来,然后她就说要见太太,还说和太太见过一面,是来道谢的。” “她还给了我一串珠子。” 柳二丫望了一眼大妞手上的那串珠子,不知道那个什么‘秋棠姨娘’来做什么,说道谢可是上回不是已经来过了吗?婆婆还说不用给回礼,以后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来了。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柳二丫让大妞把人请进来。 很快,大妞就带着两个人进来了,一位就是上次见过的秋棠姨娘,另外一位则抱着东西站在她的身后,从衣着打扮看是一个丫鬟。 柳二丫请她坐下,再让大妞上了茶然后把陶蓁带出去玩,接着就悄悄打量起这位秋棠姨娘来。乍一见,她比起上次在唐家见面的时候瘦了一些,精神也不太好,好像是心里有什么烦心事。 柳二丫开门见山,“我听大妞说,你找我婆婆?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她知道了娘家的消息,昨天刚好出门寻亲了。” 秋棠姨娘听到柳二丫这么直接的话,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位陶娘子居然会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不过她也是经过事的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原本是想着拜见贵府老太太,上次蒙她关照,三姑娘得了一门好亲事。如今三姑娘顺利出嫁,前几日还把出了喜脉,便送了几样玩意儿回来,给贵府老太太、还有太太您和贵府姑娘赏玩。” 她说完便示意身边的丫鬟把东西放下。 柳二丫大致扫了一眼,见是一些绸缎布匹和几样摆设以及点心,没什么异常的,于是便回道:“多谢姨娘,等婆婆回来,我定转告她。” 秋棠姨娘再三道谢。 然后气氛有微微的停滞,两个不熟悉的人相对无言,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有求于人的秋棠姨娘先开口了,她把自己带来的那个丫鬟支了出去,然后对表情有些诧异的柳二丫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要求您帮忙。不知您是否听贵府老太太说起过,我和她是一起被卖到唐家的。” 柳二丫点头,“娘跟我提过。” 秋棠姨娘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诚恳地说道:“您知道这事,真是太好了,我们当初被爹娘卖了,辗转到了此地,一眨眼就是三十多年过去了。刚刚听您说贵府老太太最近找到了亲人?真是太好了。” “其实我求的这事,和这也有关系。” 秋棠姨娘语气微微哽咽,低头拭泪,“我是一个命苦的,爹娘已经找不到了,除了唐家没有了去处,膝下养的三姑娘也嫁了好人家,没有什么遗憾了。原本我打算着后半辈子吃斋念佛,就这么过了。” “但谁知,却发生了一件事。” 柳二丫有些好奇,“什么事?” 秋棠姨娘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我们这样的人,是有身契的,只要身契还在别人的手里,那就一辈子为奴为婢。” “这原本也没什么,唐家总不会少我一口饭吃。” “但是昨天,我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大太太让管家把我们这些人的身契找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还让人喊人牙子来!” 喊人牙子来做什么? 秋棠姨娘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心惊胆战,人牙子一来,那不是买人就是卖人!再想想大太太之前喊人找她们的身契,那意思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尤其自己是老太太给的,年轻时候给了大太太不少罪受。 尤其最近为了把三姑娘嫁出去,还把大太太给气病了。所以她现在养好了病,是来找不是来了,她这是想把自己这些碍眼的统统都打发了呢。 不然又是找身契,又是喊人牙子做什么呢? 她当即就吓得魂飞魄散,昨晚是一宿没睡,苦思冥想之下,她便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来找陶家帮忙。 但听她说完这个所谓的主意,柳二丫是目瞪口呆,看着她的眼神里也是古怪的,“你,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家把你买下来?” 这是什么道理? 居然上门求他们家把她买下来,柳二丫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荒谬的事情,不由得哭笑不得。不但哭笑不得,她还觉得对面这位秋棠姨娘怕不是傻了,大半辈子在内宅转悠被唐家给关傻了。 不然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她婆婆当年赎身出来,真的是非常明智了,柳二丫没办法想象有一天在她心目中温和讲理的婆婆对她说‘我给你银子,你把我买下来吧’。 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怕是想岔了吧?” 柳二丫好心地劝道:“你在唐家待了有三十多年了吧,还养过一个姑娘,出门也带着丫鬟。那就不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啊,别的不说,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难道还会少了你一口饭吃?” “即便是要卖人,也不会卖你啊。” 但秋棠姨娘却是不信,她苦笑道:“太太您有所不知,我虽然被下人们喊一声姨娘,但其实我的名字并不在唐家的族谱上,在唐府的名册里,我依然只是个丫鬟,住的也还是那一间屋子,不像是其他有名分的姨娘那样有个小院子。” “像我这样伺候过大老爷的人有很多,这么多年下来有的被卖了出去,有的被许配给了府里的下人,还有的直接就死了。” “我们这样的人,在唐家并不金贵,每年都有一两个。若不是照顾着三姑娘,我也早就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到柳二丫不太相信的样子,秋棠姨娘又解释,“我的卖身契在大太太手里,如今三姑娘又嫁了人,她若是把我提脚卖了,那真的是人不知鬼不觉。” “等过些日子三姑娘得了信,但我又不是她的生母,大太太才是她的母亲呢,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只要大太太随口说一句,不管是说我死了,还是说放了我的身契,亦或者干脆地说卖了我,谁又能替我做主?” “哪怕是三姑娘,也不敢得罪了大太太的。” 柳二丫听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可怕了吧,养大了家里姑娘的人,居然还能被悄没生息地卖掉,而卖掉之后唐三姑娘居然还不能给秋棠姨娘说话。 这都是什么人家啊? 不是说唐家积善行德,唐家上下都是大善人的吗? 而秋棠姨娘还在继续说:“我其实也不敢肯定大太太这次是不是真的要把我们几个卖了,虽然她每年都会把一些大老爷忘了的人卖掉,还有那些老了做不动活的下人们,有时候根本就不要银子,让人牙子直接拉走。” “但万一呢?” 秋棠姨娘苦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换做寻常人家,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若是真的被卖了那只能做苦活、粗活。那样的话,没两年身子就坏了,也不知能活到几时。我实在是不想受这样的苦,于是就上门来想求一求老姐妹。” “没想到贵府老太太不在。” 秋棠姨娘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遗憾。因为如果今天丁家妹妹在,那她是能懂自己的苦的,不说这么多她都能够懂。但眼前这位年轻的典史太太、秀才娘子,怕是不一定能明白自己这样的人的担心和害怕。 所以她有些忐忑不安。 柳二丫看着这个憔悴的秋棠姨娘,沉默了起来。 “陶太太。” 秋棠姨娘道:“因为三姑娘嫁到了郡城鞭长莫及,而且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好惊动,所以就只好来拜托您了。” 她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递过去,“您放心,我这里有这么多年攒下的体几,不会让您掏银子,只要大太太真的要把我们卖了,那我就差人给您递信。您再喊了人牙子来把我买下就行了。” 她没说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丁氏当年一样赎身,而是郑重、诚恳地说道:“买下之后您也不需要管我,我自己会去找三姑娘,又或者是不去找三姑娘,自己在县城租间屋子住,总而言之,不会让您为难的。” 柳二丫见她实在可怜,这件事也不会妨碍到自家,于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她也和这位秋棠姨娘说好了,只是帮个忙而已,其他的事她是不会管的。 秋棠姨娘千恩万谢地走了。 而柳二丫则拿着她说的‘多年体几’出神,因为这个钱袋里面只有七十多两银子以及几样金银首饰,这些首饰模样老气,拿去当了估计也就只能当个一二十两银子,也就是说秋棠姨娘给了她约莫一百两。 这一百两除了她的买身钱,就是她后半辈子的积蓄了。 柳二丫心情复杂,和陶砚说起的时候很是感慨,“还好娘早早地就赎身出来了,不然像是这个秋棠姨娘一样,一把年纪了还要担心自己被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想找个人帮忙吧,却谁也不认识。” “到头来居然只能找我们家这样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她就不担心我收了银子,不给她办事?若我是个歹毒的,那她就完了。” 陶砚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神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柳二丫诧异,“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娘啊,她现在估计已经快到郡城了吧,从我们这一路过去,都可以走官道。” “定是顺顺利利的。” 但陶砚却摇头,“我不担心娘,我给她找的是郡城最好的镖局,他们天南地北都去过,经验丰富,我是在想衙门的事情。” “衙门什么事?” “最近张知县让我去调查长河帮的人,”陶砚道:“长河帮你知道吧,就是在码头那边活动的,他们的帮主叫冯大,还有个管事的叫做冯四。” 长河帮柳二丫知道啊,当初她那个小客栈开起来的时候,长河帮还想要来收银子呢,还是陶砚出面才让他们消停下来。 “我知道。” 柳二丫想了想,“我爹以前在码头做活的时候,每次都要给他们两成的银子呢,赚一百文就要给二十文。我爹说如果不给,他们就不让人在那儿做活。而且他们不但收我爹他们的银子,还会收货商的银子。” “总而言之,只要从那边过,就得给他们银子。” “不但有个长河帮,好像还有个大沙帮?”柳二丫仔细回想,“我爹好像说过,长河帮管着的是本县的人,而大沙帮管着的则是外县的人。” “他们怎么了?” 第108章 唐家(二) 陶砚道:“张知县说长河帮违法乱纪, 乃石县一大毒瘤,令我派人秘密搜罗证据,将他们通通抓起来, 以儆效尤。” “这是好事啊!” 柳二丫把秋棠姨娘的事抛到一边,高兴地说道:“如果能让他们消停下来, 那就是好事一件啊。你想啊,在码头上辛苦做活的人比如以前的我爹, 他们每挣十两银子,就要被长河帮拿去二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是这二两银子能被真正辛苦的人拿到手里, 多买一升米, 多买两件衣, 家里便能够宽裕一些, 日子也能过得更好, 岂不是大大的好事一件?” “没想到张知县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柳二丫感叹着难得。 陶砚本想说长河帮和大沙帮收的银子里面,有一部分是要上供给县衙的, 不然县衙每个月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银子可以分给底下的人。 而且码头上有一个长河帮, 也有一个大沙帮,但张知县对大沙帮绝口不提,单单只拿出了长河帮来说事, 很明显这里面就有猫腻。没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大沙帮已经投靠了张知县, 所以他才会打压长河帮。 不然依照张知县这一年多万事不管,只向着钱看的性子,又怎么会突然和每个月安分给钱的长河帮过不去呢?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一来是这件事情他并不确定, 只是猜测,二来就是没有必要把这事告诉二丫,免得把她吓到了。此事兹事体大,还是小心为上。 自记事起,长河帮和大沙帮就已经存在了,好像是上上任知县时候的事情。胡知县在的时候他们安分守己,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所以留到了现在,若张知县真的能够将他们统统拔起,那也是好事一件。 打定了主意的陶砚行动了起来。 他像之前抓人贩那样,带着几个脸生的人去码头做苦活,当然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做苦活或者是抓人贩,而是为了找到长河帮违法乱纪的证据。长河帮的人反应很快,他在码头上没过几日便被冯四发现了。 “陶爷,陶大人。” 几年时间过去,冯四还是穿着他喜欢的青色书生袍,打扮成了读书人的模样,把陶砚拦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不过他的样貌比之前老了些,也胖了些。 “是什么风把陶大人您给吹来了,走走走,让小的请您到寻仙楼坐坐。”说着冯四就想把陶砚往旁边拉。 陶砚伸手拒绝了,“不必了,我有差事在身。” “差事?” 冯四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这附近都是自己人,没有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于是他好奇地问道:“可是哪儿又出了命案?” 陶砚笑了笑,没说查的就是你们。 冯四看到他的笑容,伸手拍了自己的脸一下,“瞧我这破嘴啊,懂,小的都懂,县衙需要保密,不能让我们这些外人知晓,免得引起恐慌不说还把人吓跑了。那小的就不打扰陶大人了,若大人有吩咐,尽管来找我们。” “告辞,告辞。” 冯四带着人走了,而陶砚则继续着自己的事。 因为已经被长河帮的人认出来了,他干脆转暗为明,大张旗鼓地四处打听,也不拘是什么,只要是在这一片发生过的事他都感兴趣。 长河帮的人从开始的莫名其妙,后来慢慢地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和大沙帮把持此地多年,并不是清白无辜的。除了牵桥搭线从中抽成之外,他们和长沙帮还开了一些酒楼、客栈、赌坊等等。 两个帮派既然涉及了这些生意,那手段就有白有黑,是经不起探究的。尤其是最近大沙帮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三番五次地给他们找茬。 “大哥。” 冯四蹬蹬蹬上楼,在冯大前面坐下,“大哥,大沙帮那边派人送了信来,说要和我们做过一场,谁输了就以对方马首是瞻。” “放屁!” 冯大还没说话呢,旁边坐着的一个彪形大汉就忍不住开口了,“我们长河帮之前和他们大沙帮喝的是两条河里的水,我们只管本县的人,他们管着外县的,我们开赌坊,他们开青楼,互不相干。” “可大沙帮先是捞过界也开了一家赌坊,现在还想把我们赶走,让他一家独大,他娘的大哥我们这就去跟他们拼了。” 他忽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说道:“我们人多,肯定能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从此以后就让码头只有我们长河帮,没有什么大沙帮!” 一席话说得周围站着的人热血沸腾连声赞好。 冯四皱起眉头,“三哥,你莫要冲动。”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李三就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四弟,你的胆子也太小了,我们长河帮在石县是什么关系其他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们怕他们做什么?” “应该是他们怕我们!你放心,我今晚就带人去教训他们一顿,好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石县的地头蛇。” “你放心,大哥都打点好了。” 冯四诧异地回头,然后就看到被称为‘大哥’的冯大点头,“老四,大沙帮捞过界,是应该管一管了。不然任由他们这样,我们以后怎么服众?” 冯四还想再说,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这天傍晚,长河帮的人就悄悄地聚集起来,个个提刀拿棍,准备趁夜去给大沙帮一点厉害看看。 陶砚被急招回了县衙。 “大人急招,不知有何吩咐?” 张知县抬了一下眼皮,“哦,是陶典史啊,你来得正好,前些日子本官让你查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可有眉目啊?” 陶砚拱手,将这些日子自己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回禀大人,属下已查明长河帮把持码头多年,不管是货商还是在码头做活的人,都受他们的盘剥。此外他们还打压各处店铺、肆意驱赶不上供的商家。” “另外其名下的赌坊,也有殴打、欺骗赌客,放印子钱等等恶行。” 说完后,陶砚将收罗到的证据比如商铺主人、码头苦力等的证词,以及赌坊放的印子钱证据等东西呈上。 这些都是他和手底下的人千辛万苦收集来的。 张知县随意地翻了一下,无所谓地点头,“嗯,做得很好。” “现在本官有另一要事要交给你们去办,”他指着刚刚进来的魏主簿和周巡检道:“本官刚刚收到消息,长河帮私藏兵器,意图谋反” “什么?!” 陶砚大惊,猛地抬起头来。 然后他就看到张知县皱眉地望了过来,而周巡检的脸上却是一片似笑非笑的表情,至于刚刚站定的魏主簿,他和自己一样非常地震惊。 显然这件屋子里,就只有魏主簿和自己不知道此事。 震惊之下的魏主簿急切地问道:“大人,此言属实?若是真的有人意图谋反,那可是大事一件啊。我等应该马上派人联系附近驻守的将军,此外还要关闭城门,疏散百姓,上报郡城,县衙更是要” “停停停。” 张知县不耐烦地道:“不过就是一伙胆大包天的小毛贼,不用劳动那些将士们了,我们自己就能够解决。” 魏主簿茫然,“可是大人,我们县衙上下只有三十余人” 陶砚也跟着点头。 石县并不是什么大县,之前连个主簿都没有。所以捕快加上差役等会些许武艺的只有三十余人,其他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比如账房先生、厨房的厨子等人。谋反这样大的事,他听着都一阵胆寒,脑海里飞快思索着要如何应对。 所以一听到张知县说有人谋反,陶砚和魏主簿一样,第一时间就是想着要派人去找附近的驻军帮忙。 凭借着县衙的三十余人,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毕竟谁谋反不是几百上千人的? 张知县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轻咳了两声,“咳咳,这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兴师动众了。魏主簿你随本官留守县衙,陶典史你就跟着周巡检走一趟,你们两个带着人,将他们统统都抓回来。” “然后” 张知县想了想,“先把他们关押在大牢里,本官要亲自审问,无论是谁只要没有本官的命令都不得探视。对了,你们去抓人的时候不要说官府已经知道了他们想要谋反的事,以免打草惊蛇。” “可明白了?” 陶砚其实不太明白,但看着魏主簿和周巡检都没有意见,于是跟着他们一起朝张知县行了个礼,“属下领命。” 等一出了那个门,陶砚就忍不住道:“周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啊。不知大人可知道了他们藏在何处?我们悄悄地” 他正想说我们不如乔装打扮,悄悄地埋伏过去,免得惊动了他们造成太多伤亡,却听到周巡检摆摆手,用一种很轻松的口吻道:“陶砚啊,这你就不用管了,等下你带着你的人,跟在我的人后面就行了。” “这件事,简单得很。” 谋反怎么可能简单?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他可不想干爹他们因为此事而死,但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周巡检就走远了。 第109章 唐家(三) 县衙的人在周巡检的带领下, 大张旗鼓地冲了出去。 而此时,长河帮的二十几个人提着刀棍站在院子里,一个个表情严肃, 膀大腰圆,正在聆听冯老大的训话。 “大沙帮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冯老大年约四十, 早年贫苦,中年富贵的生活变化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比如他的手布满老茧, 也比如他比一般人要肥胖一些,此时高大的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就如一座铁塔一般。 “你们今日, 就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是, 帮主。”底下的人齐齐应喝, 声音传到了周围的房子里, 不过这周围住着的都是长河帮的人, 所以并无影响。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厉喝。 “开门!” “快开门!” “什么人敢在我们长河帮的地盘上吵吵嚷嚷?”听到门外传来的踹门声,李三不满地扯着袖子, “还敢来踹门, 真是活腻歪了。” “我去会会。” 他快步地走到了门前,一打开大门还没开口呢,门外一大串穿着官服的人就在周巡检的带领下冲了进来, 将人团团围住。 然后刷刷刷地纷纷拔出了长刀,表情严肃地看着长河帮的人。 屋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而长河帮帮主冯大最先反应过来, 连忙拨开帮众走到了周巡检的面前,讨好地笑道:“周大人怎么突然来了我们这儿,这里哪是大人您该来的地方,走走走, 让在下请大人去寻仙楼喝酒,他们早上网了一尾大鱼” “冯帮主。” 周巡检一脸倨傲,“有人向县衙告状,说你们聚众斗殴,还想要去杀人?瞧瞧瞧瞧这都是什么,一个个舞刀弄枪,是想要造反啊?” 造反这种罪名冯大是不敢认的,他低着头,“哪儿的话,周大人言重了。”说完这话他转身训斥,“你们把刀放下,都放下。” 乒乒乓乓地刀棍掉落了一地。 周巡检这才满意,一挥手,“都跟我走一趟吧。” 冯大犹豫,而李三以及冯四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他们盘踞此地多年,自诩安分守己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 但大事没有,小事不少,以前那是因为打点得好,又没有苦主告到县衙,所以县衙的人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可不一样啊。 他们没有得到一丁点的消息,但县衙的人就这么上门了,还是这么一副凶神恶煞要将他们通通带走的模样。一时间,长河帮的帮众们窃窃私语,看着横在眼前的刀剑,神情都有些不安起来。 “周大人,周大人。” 冯四扒开几个帮众想要走到周巡检的面前求情,但还没等他过去,就有两柄程亮的长刀挡在了周巡检的面前。此举不言而喻,他若是再敢往前走,威胁到周巡检的安全,那么这两个人就要不客气了。 冯四大惊,因为每个月都会给县衙一笔孝敬的缘故,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怀里揣着的银票都忘了掏出来。 而此时,因为周巡检大喊着‘通通带走’,不管是差役还是捕快都有些动起手来了,急功近利的更是欲图将刀横在长河帮帮众的脖子上。 这让人如何能忍? 长河帮帮众虽然没有大沙帮蛮横,但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若不是好勇斗狠之人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此地。 所以冲突很快就出现了,长河帮帮众想要弯腰捡起扔下的刀,而某个差役一方面想要制止一方面也想要立功,于是就砍了他一刀。 “杀人了!” “官府的走狗杀人了,兄弟们杀啊!” 刀剑交击声响起,这个小院很快就弥漫着血腥味,虽有冯大和冯四竭力阻止,不想与官府造成冲突,但等一切平息之后,地上还是躺了一地的人。其中有冰冷的尸首,也有不小心受伤的人在哀嚎不止。 不过这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是长河帮的帮众,县衙的人多半是受伤,只有两个倒霉的差役躺在地上。 陶砚虽然有些武艺,但并没有厉害到能够刀枪不入的地步,所以这次也受伤了,手臂上被刀砍了一个口子,血流到了手上。 “你没事吧?” 张威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陶砚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然后让张威帮忙撒了点在手臂上,再撕下一节让他帮忙衣角绑了起来。 周巡检毫发无损,望着眼前的景象哈哈大笑。 “好,将他们统统都绑起来,不能放走了一个。”他点了一个忠心的下属,然后转头对陶砚道:“陶典史,你既然受了伤,那就麻烦你带人将他们都押送回去向知县大人复命,这里就交给本官了。” 陶砚也没有心思跟他抢着抄家,于是恭敬不如从命,指挥着手下将捆绑着双手,并且嘴里还塞了东西的长河帮众人都带走了。 回到府衙之后,张知县早已等候多时。 见陶砚压着人回来,而又得知周巡检正在长河帮驻地搜罗,于是笑道:“很好,你们都辛苦了,好好下去休息吧。不过先不要回去,就在县衙内等待,本官晚些时候还有事情吩咐尔等去办。” “来人啊,将这些逆贼都压下去关押起来,连夜审问。记住,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违者与其同罪。” 众人一凛,“是,大人。” 一整个晚上,牢房里灯火通明,尤其是周巡检带着几个大箱子回来之后,位于县衙某个偏僻角落的监牢里更是时不时就会传出凄厉的惨叫之声。张知县的两个师爷都下去了,到了后半夜,那些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狱卒们更是焦急地把仵作拉过去了。 还让人去外面请大夫回来。 陶砚有些心神不宁。 他倒不是因为今晚没有回去而担心家里,这种事以前也有过,明天让人回去说一声或者直接回去就行了。 他担心的事今天的事,总觉得处处透着怪异。 先是张知县派他去调查长河帮,但等他把证据递交上去却发现张知县对此好像并不太关心,然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消息,说出了‘长河帮想要谋反’这样的大事,让他们去把人抓回来。 而他们到了之后,还真的发现长河帮的人拿着刀棍想要去做什么,一通交手之后,虽然成功地把人都抓了回来。 但 也太容易了吧! 陶砚挠着脑袋,如果真的是谋反这样的大罪,真的会这么轻易的就被抓回来吗?要知道虽然那些帮众们在李三的带领下反抗了,但由此至终冯大和冯四都是束手就擒的,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县衙才死了两个人。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陶砚,是我。” “干爹?” 陶砚连忙起身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神情凝重的张捕头以及张威,“干爹,张大哥,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快请进。” 张捕头一进来就开门见山,“陶砚,今天去抓人的时候,周巡检说得不清不楚,你跟干爹说实话,这长河帮意图谋反的事,是不是真的?” 陶砚一愣,老实地回答,“张知县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于是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觉得长河帮不像是敢谋反的,他们要谋反,图些什么呢?他们全部人加起来还不满百人。” 这也是他其中一个不理解的地方。 “不管他们图些什么。” 张捕头有些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但是这样下去对我们很不利,若是长河帮的人胡乱攀咬,就要有麻烦了。” 没等陶砚询问什么地方有麻烦,门外突然砰砰砰地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某个差役的大喊,“陶大人,陶大人,长河帮的人招了,知县大人令我等速速前往抓捕罪魁祸首唐大老爷一家,陶大人,陶大人你在吗?” 陶砚顾不得再询问干爹,一把把门打开了,“来了。” 几个时辰不见,张知县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现在的他神采飞扬、满脸红光,见到众人进来他先是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便开始指派。 “你们都知道了吧?” “哈哈哈。” 张知县站了起来,“这个长河帮穷凶极恶、鱼肉百姓,在石县可谓是无法无天,先前有人向本官举报他们窝藏刀枪意图谋反,本官派人前往抓捕,其等更是气焰嚣张,不但拒不听从,还打死打伤了我们数人。” “其心可诛啊!” “好在你们把人统统都抓了回来,如今也审问清楚了,事情水落石出,原来这些人是受到了唐家指使。” 周巡检拱手,同样的非常高兴,“恭喜大人破获此案,犯人刚才已经招供了,长河帮为唐家扶持,冯大和冯四更是唐家世仆,两人多年来一直受唐大老爷指使打压本县商铺,以及来往本县的货商,为唐家谋利。” “骇人听闻。” “不错,”张知县点头,“本官也没有想到啊,原本以为只是一伙好勇斗狠的混子,没想到后面竟然牵扯到了唐家,长河帮搜刮到的银子,居然都是往唐大老爷那儿送的,怪不得唐家富庶至此啊。” 屋内的其他人虽然刚才已经听过一遍了,但现在还是面面相觑起来,有的茫然、有的震惊、还有的不知不觉地低下了头。 陶砚就是属于震惊的一员。 他从来不知道长河帮的背后居然是乐善好施的唐家,而冯大和冯四还和唐家有关系,居然是唐家的世仆? 张知县环视了一圈,呵呵笑道:“既然唐大老爷才是幕后主使,那么就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尔等立刻出发,将唐府上下缉拿归案!” 在场所有人一凛,“是,大人。” 第110章 唐家(四) 月上中天, 万籁寂静。 县城的人家都睡着了,但唐家却在某一刻后喧闹无比。 几十个身着官服的人在唐府家丁的步步退让以及恐惧的目光下冲入屋内,还没等唐大老爷穿好衣裳, 刀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其身后貌美的妾室见到此状大声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响彻在夜空之中, 随着她的尖叫声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地传来了动静。或同样地尖声惊叫、或怒斥、或求饶不一而足,整座唐府灯火通明。 不久之后, 不拘是太太还是丫鬟,亦或者家丁,通通都被捆绑着押送出门, 好几个时辰之后这座府邸才平息下来。 门口贴着两排大大的‘封’字。 等第二天早上百姓们醒来之后, 街头巷尾就传出了唐家的种种罪名, 比如被某些百姓深恶痛绝的长河帮居然和唐大老爷有关系。比如说唐家通过长河帮打压其他商家, 好让唐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也比如唐家和长河帮意图谋反, 搜出了一屋子的刀剑。 但百姓们对谋反这事并不怎么关注,他们议论着长河帮居然是唐大老爷指使的,他们把持着码头多年, 很是惹了一番嫌弃。 “你都听说了吗?” “唐大老爷居然是长河帮的幕后指使, 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日里他都是一副大善人的模样,谁能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啊。” “可不是, 我二舅姥爷的小儿子的小舅子在码头开了个铺子,开始能赚很多钱, 但是后来长河帮想要在那儿开赌坊,于是硬生生地把他逼走了。我二舅姥爷的小儿子的小舅子他爹还因此被气病,当天夜里就走了。” “还有我们每次去码头打零工的时候,长河帮都要收两成的钱, 不给就要打人,原来这些钱都到唐家去了啊。” “不止呢,他们还放印子钱!” “还有东大街一整条街的店铺都是他们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抢来的,黑了心肝的东西他们家都这么有钱了,还抢我们这些百姓的钱。” 长河帮做过的一件件恶事被翻了出来,小到他们的帮众随手拿了颗果子不给钱,大到他们仗势逼死了人。流传到后来,甚至有人说前两年人贩子案的时候,那些人贩子在县城住的其中一个地方,就是唐家的客栈。 他们没准还有关系呢。 于是没过几天,唐家在石县的名声一落千丈,人人喊打。百姓们闲话之余,纷纷称赞张知县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抓得好啊!” “知县老爷英明,真是抓得太好了!” “就应该把这些黑心肝的都抓起来,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张知县真是个好官啊,是和蒲知县、胡知县一样的大好官!” 被百姓称作‘好官’的张知县笑眯眯地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上,和两位师爷说着话,“都过去两日了,唐大老爷招没招啊?” 瘦师爷惭愧,“回禀大人,唐大老爷骨头硬,一直不肯招。” 不但不招,唐大老爷还大喊着冤枉,说唐家和长河帮并没有关系,冯家兄弟的父母虽然是唐家的下人不假,但他们兄弟两个早就放出去了,做了什么和唐家没有关系。狱卒的鞭子都打烂了一根,但依旧没有取得想要的口供。 说实话,对唐大老爷的骨气,瘦师爷是佩服的。 可惜这不是他想不认就能不认的事。 “大人,小的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虽然我们从唐二老爷和长河帮那儿收罗了一些证据,证明长河帮的确和唐家有关。但唐家大老爷和唐家四老爷死活不认,那稳妥起见就不能定案啊。” “不然后患无穷。” “这几日不但唐五老爷带着人日日上门,还击鼓喊冤,就是本县的其他乡绅也来为唐家求情,再过些日子别的郡县得到了消息,恐怕唐家的其他姻亲也会来要人。若是唐大老爷能早早地签字画押,那对大家都是一个好。” 张知县缓缓点头,“你说得有理。” “本官记得,唐家老太太年岁也挺大了吧?听说唐大老爷是最为孝顺的一个人,你就安排他们见上一面。” 瘦师爷和胖师爷对视了一眼,不太明白张知县的意思,胖师爷猜测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让唐老太太劝上一劝?” 张知县摆摆手,“唐大老爷不是很孝顺吗?” “你们跟他说,只要他肯认罪,再把长河帮这件事情牵扯到哪几家一一说清楚,那么本官就会把唐家妇孺和下人们都放了。” “只有唐家一家就能扶持起偌大的长河帮来,这话本官是不信的,唐老太爷也就是唐大老爷的祖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没了,唐家没了这根顶梁柱,如何能够守得住码头这样的大肥肉,成为本县最大的富户?” 张知县肥胖的手放在了桌子上,想了想对两位心腹师爷道:“这样吧,你们把从长河帮那边搜出来的证据拿去给他看看,虽然在唐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但有长河帮的这些账本就够了,既然他不见棺材就不掉眼泪,那就让他选一选是想死还是想活。” “想死那本官就成全他,要知道,可是有人状告长河帮谋反的,谋反便是诛杀九族。而若是想活,那只要他老实交代,那本官就从轻发落。” 两位师爷笑嘻嘻的,“大人英明。” 长河帮的几个首领都抓了,唐家上下一百余人也都扔进了大牢,而审问这样的事情又不需要陶砚插手,所以他忙完之后就回去了。 然后受伤的他就把柳二丫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受伤了?” 柳二丫凑到他身边,想要看看他的手,又有些害怕弄疼了他,“疼不疼?要不要去给你找个大夫回来看看?你怎么会突然的就受伤了呢,发生了什么事?” “蓁蓁呢?” 陶砚没有回答,反而四下张望着。 “我让大妞带她出去玩了,”柳二丫拉着他坐下,见他衣裳都散发着味了,于是连忙找了一件出来,“蓁蓁现在大一些了,不耐烦老是待在家里,所以我就让大妞带她出去,好歹还能让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缓缓。” “娘种的忍冬都要被她扯干净了。” “你要不要先换身衣裳,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了呢?先是两天没回,然后一回来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是不是县衙出了什么事?” 见女儿不在,陶砚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随意地瘫在了座位上,“唐家没了,长河帮也没了,我的这个伤就是去抓人的时候弄的,小伤而已,张大哥给我上了金疮药,现在已经不流血了,就是还有点疼。” “我这两天没回来是因为知县大人今天才让我们回来,县衙太忙了,地牢里关押了一百多人,从来没有这么多过。” “唐家没了?” 柳二丫这两天并没有出门,所以不太了解这件事情,她想了想才道:“你的意思是张知县把唐家的人都抓起来了?” “可是他不是让你去查长河帮吗?” 柳二丫困惑不解,“怎么张知县抓了长河帮那些人还不算,竟然把唐家也给抓了。张知县和唐二老爷还是儿女亲家呢,前阵子他的儿子才娶了唐二老爷的女儿,唐二老爷还陪送了许多嫁妆。” “此事说来话长。” 陶砚揉了揉肚子,“有吃的吗?” 柳二丫赶紧站了起来,“厨房还炖着汤,你等一等我去给你煮一碗面。”东西都是现成的,很快一大碗鸡肉面就端了上来。 陶砚唏哩呼噜地吃了半碗,才缓下来说话。 “这件事很奇怪。” 因为这件事情很奇怪,不但事情奇怪,张知县和周巡检的反应也很奇怪,就是他干爹张捕头和温叔也不太对劲。所以为了避免二丫因为不了解而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也因为陶砚自己满肚子的困惑,所以他详细地说了起来。 “那天,张知县把我们几个喊了过去,然后说长河帮欲图谋反,让我们去将他们通通抓回来。周巡检好像知道内情,但我和魏主簿却惊讶万分,因为谋反一事,可大可小,所以为了稳妥起见,魏主簿说要去请驻军帮忙,此外也要关闭城门。” “但张知县拒绝了。”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让我们去通知别人,还说县衙那三十多人已经足够了,然后就催着我们去抓人。” 柳二丫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乡下姑娘了,听到这里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问道:“会不会是除了你之外,张知县还派了别人去调查啊。” “所以他才胸有成竹?” 陶砚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过去之后发现长河帮的人提刀持棍,于是一点也不意外,即使他们不怎么反抗,也下意识地觉得是被我们吓到了。于是和周巡检一起,将他们统统都抓了起来。” “我手臂上的这个伤就是当时不小心被他们划了一下。” 柳二丫小心翼翼地去看,“好像是不流血了,但你还是得小心,等一下你去洗漱换身衣裳,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那个不急。” 陶砚沉思着继续说:“将人抓回来之后,张知县派了人去审问,派了他自己的人,然后当天半夜就突然让人来告诉我们,说长河帮的幕后主使是唐大老爷。所以长河帮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都是唐家指使的,让我们去抓人。” “唐家指使的长河帮?” 柳二丫震惊了,“唐家怎么会和长河帮有关系呢?会不会是弄错了啊。” 她还记得上次去唐家吃酒席的时候,那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宅院,唐家人乐善好施,下人们也守礼。平时做了许多善事的唐家,怎么会和码头那些雁过拔毛的混子有关系呢?唐家难道缺那二两银? 陶砚之前也同样不理解。 所以这两日他趁机查了一番,有关系的人都抓住了,证据也都搜集了起来,所以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实情的真相。 “没有错,长河帮的冯大和冯四,的确是唐家的人。他们从祖辈起就是唐家的下人,其祖母还是唐大老爷的其中一个奶娘。不过后来一家人都被放了出去,做起了小买卖,但后来家中男子接连去世,又变得贫困起来。” “其祖母就回去唐家做下人,养大了兄弟俩,还把冯四送去读了几年书。因为兄弟两个还是良籍,而其祖母平时都待在唐家,所以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陶砚摇摇头,“但在大刑之下,冯家兄弟统统都说了。不但说了这个,还说了县里的码头建成之后,他们就去那边谋生。久而久之就结识了一些讲义气的兄弟,成立了长河帮,一开始只有五个结拜兄弟。” “但是慢慢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不但成群结队地抢活,还把目光放在了来往的货商身上,我猜,唐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和他们联系上的。” 县衙的某间监牢内。 血腥味扑鼻。 一阵混乱的哭声过后,被狱卒们押送到此地的妇孺们哭着喊着被带走,于是此地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两个被绑在刑架上浑身血迹的身影,时不时地动一动。 然后一瘦一胖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瘦的那个说,“怎么样,唐大老爷,我们兄弟两个够意思吧,说让你见见家里人,那就真的让你见见家里人。” “没骗你。” “怎么样,说不说啊?” 第111章 唐家(五) 屋内没有声音, 不对,唐四老爷呸了一声,然后胖师爷眼睛一眯, 就要示意狱卒们继续动手,给他们两个些厉害瞧瞧。 不过这个时候, 唐大老爷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 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咳咳,你们, 你们想知道, 知道些什么?” 唐四老爷焦急, “大哥!” 唐大老爷也喊了一声四弟, 然后语气虚弱, “事到、事到如今,也没有,没有什么, 什么可隐瞒的。我们兄弟, 两个,还在,还在这里, 而不是回到了家,家里, 就说明,说明他们保,保不住我们。” “既然,既然如此, 又何苦白白,白白受罪?” 唐四老爷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不说话了。 两位师爷闻言大喜,连忙让屋内的狱卒们离开,并把牢门关紧,然后瘦师爷就笑道:“这才对嘛,两位老爷请放心,虽然我们兄弟两个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说话算话的,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嘛。” “所以只要你们老实交代这些年赚的银子去了哪儿,那什么话都好说。虽然你们兄弟两个可能一时半会的出不去了,但家里的其他人还是可以出去的,就比如唐大老爷你那七十岁的老母亲。” “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们今天就给她换一间好一点的屋子。” “老老实实地说吧。” 唐大老爷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 十几年前,石县的父母官还是蒲知县,他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好官,当官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百姓们做些实事。 所以来到石县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本地的田地,想要从农耕上着力,但情形不容乐观。因为本地山多,山一多能种的田地就少,而田地少不但百姓们穷,就连县衙也穷得很。 没有余钱做事。 蒲知县折腾了几年,虽然石县的农事是好一些了,每年能多收一些谷子,但对于穷惯了的百姓来说,并没有产生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于是蒲知县就把目光放在了别的地方,比如石县靠河的那个破旧码头,他将它修缮一新吸引来往的货船们停泊,然后县衙收一些赋税,前前后后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攒够钱将它扩大了一番,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在此期间,本县的富户们也眼馋这里面的利润,于是纷纷参与到货物的买卖之中。把货商们的货物买下,然后在本地转手卖出,亦或者运到郡城转手卖出。其中唐家因为家底最为丰厚,所以独占鳌头。 瘦师爷听到此处一凛,急速问道:“蒲大人?你说的可是郡城的蒲知府?难道他也知道长河帮的事情,参与到其中了?”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就得再掂量掂量了。 他们和张知县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就是因为处处小心谨慎,想要银子也只是以喜丧二事为由,让人送礼。而唐家这事,更是一步一个脚印,先是探明了情况,然后再拿的确有劣迹的长河帮开刀,并不是贸贸然动手的。 不然吃相难看的话,张知县早就官帽不保了,还能到这个近年来变得富庶的石县来?就是那什么‘谋反’也只是说说而已,用来吓唬人的。 因为如果真的定了谋反大罪,那就是朝廷大案,大理寺绝对会过问的,唐大老爷和长河帮众人也会被押解到京城,那还有张知县的什么好处?而若只定个小罪,但却拿住了这些人的把柄就不一样了。 后续还能少了张知县的那一份? 张知县这样的年纪已经不指望升官了,他就只想着发财,而且还得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发财。正因为顾虑重重,所以在处理唐家的这件事上张知县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太过轻举妄动。 他先是亲临唐府,表示出想和唐家结亲,让他们乖乖地把银子送过来,但谁知唐大老爷表现得避之唯恐不及。 好在唐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不过是略施小计,唐二老爷和唐三老爷就闹着分了家,并且在张知县明里暗里的支持下从唐家分了不少的好处。而张知县不但得到了唐家女儿丰厚的嫁妆,还通过唐二老爷和唐三老爷的手拿到了唐家和长河帮的确有关联的一部分证据。 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所以如果这件事情牵扯到了蒲知府,那么两位师爷就要回去和张知县商量了。一个蒲知府不要紧,因为对方很快就要告老了,但蒲知府可还有个儿子在京城做官呢,还是人人都想进的翰林院。 如果处理得不好,那就是平添了一个大敌。 也因此两位师爷一听到蒲知府的名字,就紧张起来,显然很是担心这些人的背后站着的是蒲知府,那样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唐大老爷呵呵笑,“蒲大人?” “蒲大人是个好,好官,哪里会,哪里会,会参与这样的事?在,在蒲大人还,还在的时候,官府的孝敬,孝敬银大半都是,都是用来,用来修码头的!” “他,分,分文不,不取!” 锁链哗啦啦地响。 胖瘦两位师爷松了一口气,对于唐大老爷这样小小的‘反抗’充耳不闻,继续问道:“你继续说,长河帮和你们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唐大老爷既然已经决定说了,自然就不会隐瞒,他喘匀了气,再度开口了,“蒲大人在时,大家规规,规规矩矩,码头日益兴盛” 陶砚正说到长河帮和唐家的联系,他怀疑正是码头开始兴盛的那几年,唐家才和长河帮联系在一起的。 “因为小时候我还和冯四一起读过书。” 他回忆起来,“当时唐家的大少爷也在,他们两个人还打过架呢,若是那时两家已经联系密切,冯四应该不敢如此。” 柳二丫点头,“那后来呢?” 陶砚正要开口,但大妞却牵着陶蓁的手进来了,“老爷,太太,门外张老爷、温老爷还有张少爷来了。” “干爹和温叔?” 陶砚站了起来,“那应该是来找我的,之前在县衙的时候干爹就好像是有事情想要和我说,二丫我出去看看,晚点回来再和你说。” 柳二丫喊他,“你衣裳还没换呢。” “回来再说。” 陶砚说完人已经走了出去,很快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柳二丫无奈,只好吩咐大妞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起来,而她自己则抱着陶蓁,低声问她刚才都去哪儿玩了。 而前院陶砚的书房内,三人已经等得有些不安了,尤其是温仓大使,他不停地在屋子里转圈,时不时还往门外张望,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其焦急的程度,若是陶砚晚来一些,怕是地板上的砖都要薄上一层。 “怎么还没来?” 张捕头的情况好一些,虽然有些焦急,但还在座位上坐着,“你不要急,那个小丫头刚刚才进去通报,又不是隔壁屋。” “我听说陶砚才回来不久,若是他正忙着洗漱休息,恐怕耗费的时间还要长一些才能出来,你耐心些等着就是了。” 温仓大使一甩袖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倒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这件事情太急太急,他们这几天被蒙在鼓里一直都不知道张知县的打算也不知道事情的进展,所以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要不是县衙人多口杂,也不敢问。 张捕头沉着脸。 张威左看右看,他也很焦急,但他年纪最小也没有官职在身,于是不敢说话。只好专注地盯着门口,一看到陶砚的身影他顿时惊喜地叫了出来。 “来了来了,陶砚来了。” “干爹,温叔” 不等陶砚把话说完,温仓大使就焦急地开口了,“陶砚,你跟温叔说,长河帮那边和唐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说他们想要谋反?!”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张捕头也焦急地问道:“是啊,陶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去抓人的时候周巡检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们回来的时候才听说长河帮想要谋反。” “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陶砚的身上,而陶砚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这件事很奇怪,其实我也不知道。” 温仓大使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典史吗?我还听说长河帮那些犯法的事情其中一部分还是你带人去查出来的,也是你从张知县那儿接到的命令,他们那些人到底有没有谋反,你会不知道?” “温叔莫急。” 因为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不管是干爹还是温叔,这么多年来都对自己照顾有加,所以陶砚对他们并没有隐瞒,把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说了一遍。 “谋反可不是小事。” “我实在是想不出长河帮这样一个只会盘剥苦力以及小商铺的帮派,为什么会谋反?他们全部的人加上妇孺也就一百人左右,谋反了又要做什么呢?” “连县衙都攻不下来。” 见其他三人的表情若有所思,陶砚继续说道:“至于唐家那就根本可能了,他们家的那些家丁护院,我一个人就能打十个。” “而且他们为什么要谋反呢?想要码头以后都由他们自己做主,亦或者是唐家想要做石县的土皇帝?很明显是不行的,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某个人得知了长河帮帮众在聚众闹事,于是就向县衙告状。” 张威眼前一亮,“是不是大沙帮?” “我们那天去抓人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去教训大沙帮的人呢,所以都聚在一起,一个个的提刀拿棍,气势汹汹。” “没准大沙帮早就知道了,于是转头就向张知县告了一状,说他们要谋反,目的是为了借我们的手将他们统统一网打尽。这样以后码头那边的不管是三教九流还是地痞无赖,也就都听大沙帮的了。” 张捕头点头,“威儿说得有理。谋反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蹊跷了,大沙帮借刀杀人才比较合理。” 温仓大使松了口气,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不是就好。” “不是就好啊。” 确认了这件事,温仓大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之前因为担心唐家真的谋反了,所以他睡都睡不着,就怕连累了自家。但现在发现很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他眉宇间的焦躁去了一大半,虽然还是很不安,但好歹是没了性命之忧。 陶砚给他们都倒了一杯茶,“干爹,温叔,你们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情的吗?对了干爹,那天晚上在县衙的时候,你和大哥一起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啊?” “就是这件事。” 张捕头肯定地说,“我们一听说长河帮谋反,于是就很担心会牵连到自家,就去找你问问情况,现在知道是一场误会,也就放心了。” “就是你温叔” 他的目光看向温仓大使。 温仓大使苦笑,“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唐家的,陶砚你可知道唐大老爷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起我们温家的事?” 唐大老爷会说起温家? 陶砚惊讶地看着他温叔,然后又看向了他干爹,不是很明白这句话里面的意思,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长河帮和唐家扯上关系,是因为冯家是唐大老爷的旧仆,在之前他的猜测里就觉得怕是唐家有什么事情需要让长河帮去做,于是才会给与扶持。不然长河帮最开始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开酒楼、客栈等等。 而除了唐家之外,温叔所在的温家也是县中大户啊。 所以 温仓大使苦笑,“我有一个叔,平时和唐家走得比较近,他是做家具摆设生意的,经常租了船运送家具到别的郡县,然后又从别的郡县运送好的木材回来。长河帮和唐家相继出事之后,他急匆匆地来找我。” “然后告诉了我一件事。” 约十年前,当时蒲知府已经离开石县了,县衙是一位姓陈的人任知县,人称陈知县。这位陈知县吧,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人很迂腐。 平日里只读圣贤书,其他万事不理。 一段时间下来,底下的人就有样学样,万事不管了。码头那边同样如此,这就给了长河帮这些人可乘之机。 当时码头没有什么大沙帮,只有一个长河帮,而县衙人手不足,于是很多事情就被人多势众的长河帮插手去干了。 当时的长河帮有接近两百人,所有经过石县的货船都得靠他们去搬运,抽两成的规矩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因为新人都是他们介绍过去的,而且很多人都纷纷加入其中,上交两成那是帮规。 然后以唐家为首的石县一干富余乡绅,就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两方一拍即合,我需要你帮忙搬货,并且如果有好货那就要通知我,如果是我的货要赶紧安排搬,不是我的货那要拦着些。比如温家的那位做家具生意的,就让长河帮的人帮忙拦过一船木材,最后人家货主受不住了,只好低价卖给了他。 而长河帮的人也需要人帮忙。 尤其是打通县衙的关系。 陈知县是个迂腐的,他不但不管事,还很迂腐,满口的之乎者也,如冯大这样的粗人不但见不到他,而且连他的话也听不懂。这就需要当长河帮闹出事情来的时候,有人居中牵桥搭线,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比如他们将人打伤了,然后对方告到了县衙。 唐家等人,就担任着这样的角色。 “这说不通啊。” 陶砚疑惑,“县衙的规矩” “这规矩是后来胡知县定的,”张捕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年纪轻,并不认识陈知县,他是一个,是一个很一言难尽的人。” 温仓大使也点头,“陈知县在石县做知县的时候,平时是万事不管,而若是有什么人求上门去,只要能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便会按照对方的意思办。而他平时最喜欢书,尤其是古籍之类的,所以他在的时候,唐家大老爷借此捞了不少的好处。” “因为唐大老爷的祖父以前当过官,所以唐家算是书香门第吧,家里有许多古籍,并且还有一些难得的拓本之类的。听我叔的意思,唐家就是这么在他们那一群人里面占据了魁首的,其他人都唯唐家马首是瞻。” “也是在那一段时间,长河帮和他们一拍即合,一个给钱,一个办事。并且他们还在码头那个地方开了酒楼、饭馆、客栈、赌坊、青楼等等,后面的这些,唐家和我那个叔叔都是掺了股子的。” “当然,唐家是最多的。” “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富庶,只靠田地的收成,也就是像我们这些人家一样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也就比寻常人家强一些罢了。” 温仓大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纠结。 正因为他那个叔叔参与了其中,所以他一听说长河帮意图‘谋反’,才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找了张捕头一起来询问清楚。 第112章 唐家(六) 陶砚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总觉得唐家的这件事情里面, 有很多地方都奇奇怪怪的,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因为一点内情也不知,所以他之前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还想到了会不会是张知县图谋唐家的家产,所以才设下了这样的一个局, 为的就是将唐家偌大的家产据为己有。 不然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他又为何是那样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样呢?并且把人抓回来之后还让他的那两个师爷亲自去审问, 不准别人插手。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张知县或许真的有图谋唐家家产的嫌疑,不然不会准备得如此充足,但唐家本身也并不无辜, 他们并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善人, 而是躲藏在石县背后的阴影。这么多年下来, 单单陶砚自己查到的长河帮污糟事就不少, 其他还没查到的就更多了。 所以唐家被抄家, 是一点也不冤枉。 陶砚不自觉地发出了冷笑声。 而张捕头和温仓大使对视了一眼,表情讪讪。 因为这件事他们这样在县衙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们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半点的,许多人甚至还在私底下收过长河帮的孝敬, 对它们网开一面, 不然之前张捕头也不会一听到长河帮‘谋反’就急急忙忙地找陶砚确认。 不过这种事情在胡知县上任后进行了一番整治,已经有所改善,也就陶砚年轻, 进县衙没有几年,才被蒙在鼓里。 想到了这里, 张捕头解释道:“陈知县在的时候,长河帮基本上是霸占了整个码头,那个时候虽然也有大沙帮,但并没有几人。也就是后面胡知县来了, 他可不是陈知县那样的人,所以唐家的伎俩就不作数了。” “慢慢的,码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唐家并不无辜。” 听完了陶砚的话后,柳二丫总结,“长河帮挣的那么多银子里面,有大部分是要送到唐家去的,所以唐家才能那般富庶。” “怪不得” 陶砚送走了张捕头和温仓大使之后,就回来把事情跟柳二丫说了,现在他疲惫地倒在了床上,神情有些茫然。 “是啊,不但是唐大老爷,还有温家、吴家。”说完了这几家城里的富户,陶砚又说了两个柳二丫知道的,和他一样在县衙当差的人,“就这五六家,他们或是躲在长河帮后面分润,或是给他们提供便利。” “有很多年了。” “现在估计都被张知县挖了出来,急得乱了套吧。” 的确是乱了套。 长河帮的那些人被抓回来的当晚,就有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吐露出什么不该吐露的东西。而等到唐家全家都被带回来关在了大牢内严加审讯的时候,那些人更是若丧考妣,恨不得卷着家当连夜奔逃。 最后他们聚在了一处,也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总而言之第二天一早温家家主和吴员外就亲自前往张府,拜访了知县大人。 出来后是又惊又喜,脸色发白。 唐家的这件事情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唐家的几位老爷都被县衙的人请了过去,有的平安无事地出来了,比如唐二老爷和唐三老爷,而有的则被打了几大板,罚银五千,比如之前已经被分了出去的唐五老爷。 而在此期间,县衙也并不平静,先后有七八人被下狱,其中就包括之前陶砚和柳二丫提到的那两个人。他们几个因为贪污受贿,未能尽忠职守不但丢了在县衙的职位,家产也被抄没殆尽。 一时间,县城的百姓们人人称快,甚至开始称赞起张知县是个好官了。 柳二丫每次出门听到这些话,她都心情复杂,当她娘金氏都开始说了的时候,她就更是无奈了。 在她看来,张知县可不是什么好官。 因为这件事情还没平息呢,他就开始排除异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官的做法。比如他们家陶砚吧,他既然是典史那么这阵子应该很忙才对,但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忙,每天按时上衙、下衙,反倒是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巡检忙得昏天黑地,家中拜访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满面愁苦而来,心满意足而去。 不过这些都和陶家没有什么关系。 在知道了张知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之后,陶砚就和柳二丫商议过,最后夫妻两个一致决定以后要离他远一些。 正好张知县手底下也不缺人办事,所以两个人一个躲,一个不理会,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晚上,温仓大使急急忙忙地敲响了陶家的门。 他是来卖田地铺子的。 柳二丫被喊醒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你温叔,想要把在郡城置办的一处田地卖给你,一千五百两银子?!” 陶砚苦笑,“是啊,温叔说那是他们家早些年置办的,都是上好的田地,一共有一百二十亩,现在家里急着用钱,想要一千五百两银子卖给我们。” “他地契都拿过来了。” 柳二丫:“” 地契都拿过来了,还是这么晚,那想要卖的心是非常的急切了,面对着这样的情景柳二丫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是强卖吧,但郡城的有一百二十亩地,一千五百两的确不贵,那可是郡城。之前胡知县走的时候卖给陶家的那块地是在石县的,那也得一千两。 所以这么大的一整块,不是有点门路的都买不到。温家开价一千五百两已经是他们家急着用钱,并且又看在两家的交情上了。 “他们家为什么会急着用钱啊?” 柳二丫疑惑地问道:“难道你温叔也卷到唐家的这个案子里面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家的地,就不知道应不应该买了。 万一地买下来了,然后温家又出了事,那导致地被收走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一千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他们家一大半的家底呢。 温叔有没有牵扯其中,陶砚倒是知道的。 于是他道:“温叔即便是有,也只是小事,像他这样的张知县已经全部罚俸半年,就当是了了。毕竟那是上上任知县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温叔和干爹这样的只是办事不力,没有牵扯到其中。” “温叔急着卖地也是因为最近不管是唐家还是吴家,都在急着卖宅子卖地,他看上了唐家卖出来的一个庄子,需要五千两。但银钱不太凑手,偏偏和他差不多的人家也想要,于是便急匆匆地过来了。” “因为唐家的人说了,谁先拿回钱来,就先卖给谁。” 陶砚摇摇头,“温叔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了,二丫,你把银票拿给我吧,唐家的庄子我们买不起,但温叔这块地也不错。” 柳二丫这才放心下来。 她整了整衣裳下床拿银子,他们家经过这几年的积攒,目前有接近三千两的家底,一千两当然是之前买下的那块地,另外的两千两则是存下来的银票。 柳二丫打开箱子,然后数了十五张一百两的给他,但等陶砚快要出门的时候,柳二丫又突然把人拉住了。 “你刚才说,唐员外家还有吴员外家都在卖宅子卖地?而像温叔、干爹他们那样的人家则也在卖地,因为他们想要换更大的?” “是这个意思吗?” 柳二丫开始兴奋,“那岂不是说现在如果有钱,就能够买到地、买到铺子了?” 之前柳二丫一下子从胡知县家里买了那一大块的地,每年能收一二百两,后来再有钱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要不要再买一点的。毕竟银票放在家里就只是一堆纸,只有用出去了才有可能变得更多。 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因为石县百姓这些年的日子比以前好了,所以卖田卖地的人不是很多,有的也只是几亩几亩地卖,卖一大片的地那就更少了。 虽然有,但县城里多的是比陶家更富裕,消息更灵通的人家,所以虽然柳二丫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却一直未能花出去。 原本还以为这银子要一直在手里留着,可能要等到魏主簿卸任的时候了,因为魏家在此地多年,也多多少少置办了一些家业。等将来魏主簿到别的地方去做官,其他东西可以带走,但田地和铺子却是带不走的。 谁知天降一个张知县。 他这么一棍子乱打,县城的大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开始卖家业,那岂不是说这段时日市面上会有许多田地、宅子、铺子之类的往外头卖? 柳二丫不挑,再买两个铺子收租,她就心满意足了。而且除了她之外,她爹娘还有柳盼儿手里也有一些积蓄,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么得赶紧的告诉他们,免得好的地方都被别人挑走了。 看着柳二丫明亮的大眼睛,陶砚没忍住,伸手在她的腮帮子上捏了一把,“是,我的好娘子。你赶紧先睡吧,我明天让人去打听一下,给你选了好的来。” 柳二丫捂着脸,剩下的半点睡意都被他弄没了。 于是干脆坐回床上等他回来。 第二天,柳二丫睡到了日上三竿。 吃过了大妞煮的早饭之后,她再陪陶蓁玩了一会儿,然后母女两个才坐上轿子出门,大妞则留在家里。 不过出门的时候,柳二丫想到现在二牛和许婶子陪着婆婆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里只剩下大妞一个人在,她多少觉得有些不便。这次要买田置地,正好再买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吧。 小厮就让他跟在陶砚身边,丫鬟则她自己留一个,尤其是出门的时候,有一个丫鬟跟着的确方便很多,剩下的一个则留着伺候婆婆。就是不知道唐员外家和吴员外家这次除了卖田地和铺子之外,有没有好一些的丫鬟卖。 从她婆婆的身上,柳二丫发现这些大户人家家里很会教导丫鬟,如果那么合适能遇上两个像她婆婆那样明白事理的,正好可以买回来。 这样家里能省很多事情。 想到这里,柳二丫又想起了秋棠姨娘。 之前对方拜托自己,如果有一天她被卖了,就请自家帮忙将她买回来,并且还把大半辈子的积蓄交给了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回头唐家的案子结了,就要让人去打听一下被关进去的唐家人要如何处置,还能不能再放出来。如果可以,就要想办法把秋棠姨娘买回来,毕竟她和婆婆还有几分旧情在,这样也算不负重托了。 柳二丫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娘家。 她掏出一个银角子付给轿夫,然后牵着陶蓁的手来到家门前。 “外婆,外婆——” 陶蓁挣开柳二丫的手,兴致勃勃地拍着门,朝里面喊道:“外婆,外婆你快开门啊,蓁蓁来了,就站在门口呢。” 那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她的家呢。 柳二丫看得一阵好笑。 “来了来了——” 金氏正在里面忙活,听到外孙女的声音连忙走过来开门,“你们怎么来了?哎呦外婆的乖蓁蓁,用过饭了吗?” 陶蓁大声地回答:“用过了,今天喝了鸡汤。” 金氏:“鸡汤好,养身子,快进屋来,外婆这里有好吃的果子。” 柳二丫牵着女儿进屋,“娘,爹在吗?” “你爹去码头了,他说最近那边不太安稳,所以一大早就去了,还没回来呢。”金氏看着女儿,“你找他有什么事,要不娘找个人去喊他回来?” 柳二丫想了想,“算了,我先跟娘你说吧,等爹回来你再告诉他。” 于是她就把最近县城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她没有说温家大半夜来找自家卖田地的事,而是换了一个说法,“事情就是这样了,因为长河帮的事,现在唐家、吴家这几家大户忙着脱罪,于是变卖家产。” “娘你和爹以前不是也想买田地的吗?” “现在时候正好,大的买不着,但小的买上几十亩还是行的,若是你和爹的银子不凑手,我那儿还有一些。” 金氏先是被唐家这案子的内情震惊,她最近听人说过好几回了,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说给当家的听,他恐怕也要吓一跳。后面又听到说城里有人家卖整块的地,她顿时又把这些忘了,转而关心起地来。 他们二房的地还是近二十年前分家的时候从老宅那边分出来的,后来虽然陆陆续续又添了些,但总数还不够二十亩。 不是不想买更多的地,而是遇不上合适的。因为他们家想要买一个地方的,不要这个村子一亩,那个村子两分,零零散散的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现在听女儿说有小块的地卖,金氏顿时大喜过望,“家里是要买地,每年单靠你大姐和大姐夫送来的那些,刚刚够自家吃。但我们还有个铺子呢,总是到外头买米面也不好,自家若是有地,便能多种一些了。” “现在家里攒了差不多有五百两银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等你爹回来的时候我跟他商量一下,就都拿出来买地吧。” “五百两应该也能买个四五十亩了吧?” 金氏激动道:“哪儿的都好,我们不挑,买下来之后就像你一样租给别人家种,我们每年只收些租子就行。” 于是没过几日,柳树根买下了另外一个镇上的三十五亩地,得到消息的柳盼儿也买了二十亩。而柳二丫手里的地已经够多了,所以她没有再买,而是掏出三百两从唐五老爷手里买下了临街的一处商铺。 半个月后,张知县把长河帮一干人等判了几十年的牢狱,把唐大老爷和唐四老爷及其参与的管家、小厮等人判了流放,再把与之相关的其他人分别判了罚俸、抄家、牢狱等等之后,整个石县的局势,几乎形成了颠倒。 唐家风光不在,家产十不存一,但好在大部分人都平安无事。有名有姓的妇孺们被唐五老爷接了出来,但其他的下人则被官府择日发卖。 而吴家在变卖了许多产业之后奄奄一息,他们连自家的大宅都卖了,搬到了乡下过起了普通地主的日子。然后受此惊吓,吴员外没两个月就病死了,他一死家里就闹着分家,最后嫡出的继承了家业,庶出的被扫地出门。 温家也死了人,不过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因为温家底蕴深,这次几乎是掏空家底买下了唐家和吴家的许多产业,一举成为了本县最有钱的大户人家。 其他的比如周家、张家、李家、陶家等等或是搬到了更大更好的宅院里,或是低调地置办下了上千两的家业,外啾恃洸人说起来,也算是本地有名有姓的了。 柳二丫也趁此机会,把被官府发卖的秋棠姨娘买了回来,并在她的介绍下另外从唐家被发卖的下人里买了两个老实能干的丫鬟,以及一个勤快嘴甜的小厮。 这些人都是唐家之前从外地买来的,在石县没有亲人。原本以为唐家没了,自己要没有着落,天天担心着自己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没想到居然能被陶家买下,来到陶家之后发现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们做起事来自然是勤勤恳恳,于是皆大欢喜。 当半年后丁氏探亲回来,就发现家里已经变了样了。 第113章 回家(正文完结) 夜幕降临, 一辆马车缓缓地朝挂着‘陶宅’的陶家驶来。 前面驾车的位置上,坐着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子,大的那个壮汉留着络腮胡, 腰间还绑着一把短刀,小的那个只有十二三岁, 提着缰绳一副机灵模样。 而马车里面,则坐着二大一小三个人。 一位很明显是主家, 她年约四十,头上插着两根银簪,身上则穿了一件半旧的绸衣, 一左一右两只手里还分别套了一个手指宽的银镯。面容虽有些憔悴, 但一看就知道是没有干过重活的模样。 另外一位年纪大些, 身着布衣, 不但挽发用的是铜簪, 一双手上还布满了老茧,脸上就更不必说了,长满了皱纹。 至于剩下的那一位,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她的身上穿了一件八/九成新的布衣, 头上用布条扎了两个双丫髻,皮肤有些黑,但那溜溜转的眼睛还挺耐看, 就是表情有些紧张。 “姨婆,我们到了吗?” 这一行人就是探亲回来的丁氏等人了, 至于这位陌生的小姑娘,则是丁氏从路上带回来的侄孙女。 丁氏朝外面望去,“差不多了,过了前面那座宅子就是。” 小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又更紧张了起来。 许婶子见状笑道:“忍冬姑娘,你不用担心,老爷和太太都是和善人,家里还有另外一位蓁姑娘,比你要小一些。” 小姑娘明显地松了口气,对这位一路上对自己多有照顾的老人露出了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笑脸,“嗯,谢谢许婶子。” “吁——” 坐在前面的镖师一拉手上的缰绳,马识趣地停了下来,正好对着‘陶宅’的门口,这位镖师仰头看了看侧方,然后对后面的马车道。 “老太太,到了。” 马车上的许婶子马上就动了起来,“哎呦可算是到了,老太太你等一会儿,我先把这凳子摆下去,这马车高着呢。” 不过还没等她动手,那位小姑娘就抢先跳了下去,并朝许婶子伸出手来,“许婶子,你把凳子给我吧,姨婆你小心些。” 马车上的三人正在下车的时候,前面的两人早就跳了下来,二牛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敲门。 “开门,快开门,老太太回来了!” 在前院打扫的是新来的小厮三牛,他一听到这话顿时想起刚来的时候,曾听另外一个丫鬟大妞说过家里的老太太出门探亲,估计差不多要回来了,要他留着神。但左等右等一直没见到人,没想到今天突然等到了。 他当下顾不得扫地,连忙拿着扫把往角落里一扔,然后就跑过去开门。 “来了来了!” 门吱吖一声开了,还没得二牛诧异家里怎么会多了这么一个人,就见那人望着他讨好地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二牛哥了吧,小的是太太半年前买的小厮,叫做三牛。” “老太太可是回来了?” “小的这就去告诉老爷和太太。” 于是在第二进的陶砚与柳二丫二人,就知道出去了大半年的丁氏终于回来了,两人喜出望外,连忙带着陶蓁出来迎接。 一番寒暄过后,激动地抹着眼泪的丁氏被迎进了屋内。 陶砚关切地问:“娘,我原本以为你半年左右就回来了,没想到却过了九个月,娘你们耽搁了这么久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丁氏看着儿子,“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到了之后没有多久,我那个大伯就去了,所以我们就在那边多待了一阵子,等丧事办完了,年也过完了才启程。” “对了。” 丁氏左右张望着,然后招手让丁忍冬过来,“忍冬你过来,”她拉着丁忍冬的手对陶砚和柳二丫道:“这个是忍冬,我那个大堂哥的孙女。” 柳二丫惊讶,“大堂哥?娘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他半路上就被卖了,而陶砚收到的信里也没有这个人,现在是找到人了吗?” 丁氏唏嘘,“这事啊,说来话长。” 原来在丁家将丁氏他们买了,然后家里还是没有熬下去开始逃荒之后,家里的老人们便后悔了。既然都是活不下去了,那还不如不要买,一家人在一起。所以基本上老一辈临死前都抓着小辈的手,让他们有机会就把人找回来。 只可惜丁家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家。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所以在经过了逃荒、失散、瘟疫、民乱等种种波澜之后,丁家上下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丁氏的大伯,另一个则是她妹妹。 虽然全家只剩下了两个人,但丁氏的大伯并没有放弃寻找被卖的两个孩子,也就是丁氏和她大堂哥,而且因为全家都死了的关系,他对之前被卖出去的那个大儿子就更愧疚,将他找回来的心也就更执拗了。 每次听说有人回乡,他都要去看看,一方面是看看还有没有亲人在世,另一方面就是看看自己的儿子和丁氏有没有回来。 只可惜的是,每一次他都失望了。 正在这个时候,陶砚的信到了县衙,已经生病了的丁家大伯知道丁氏还活着,又强撑了一些日子。等见到了人,听完了丁氏的讲述之后,那一口气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临死前抓着丁氏的手拜托她找一找自己的儿子。 “我想着,当年我妹妹能够平安归乡,一定少不了大伯他老人家的功劳。所以就答应了下来,想着回来的时候问一问。” “毕竟我还记得当初我们是过了一条河之后,我那个大堂哥才被卖了的,所以回来的时候就一路打听,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 丁氏感叹着。 她的那位大堂兄,当初被卖到了当地的一户人家,后来又在主人家的做主下和那户人家的一个丫鬟成了亲,生了孩子。只可惜他命不好,这么多年下来不但他自己和那个丫鬟劳累过度去世了,就连儿子和儿媳妇也没有留住,只留下了一个姑娘。 既然人找到了,那丁氏自然不会让大堂哥唯一的后人在那户人家做丫鬟,以后重复她奶奶和她娘的命运,到了年纪就被主人家胡乱许配给家里的小厮。 于是就出面给她赎身,带了回来。 “这个就是忍冬了。” 丁氏道:“以后就在家里住着,对了陶砚,你这两日记得写封信过去,就说人已经找到了。但我们这里离木棉县太远,来回都要半年,所以我就不带她回去了,等她长大了如果自己想去那就去吧。” “顺带让你那些表弟侄子们给我大伯上香的时候,告诉他这件事。”她叹了口气,回想起她大伯临死前的事还有几分伤感,“人找到了,他也能瞑目了。” 陶砚答应了下来。 丁忍冬连忙下跪给他们一家磕头,然后柳二丫让许婶子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吧,就是添双筷子的事,以后就安心在家里住着。” 丁忍冬感激,“多谢表舅母。” 丁氏看着这个情形笑道:“以后就让她陪着蓁蓁一道玩吧。” 陶蓁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糖堆里抬起头来,望着丁氏道:“奶奶,我有大妞了,大妞姐姐很好,让她陪奶奶玩。” 丁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把就搂过了她,“奶奶的乖孙女啊,有没有想奶奶啊?奶奶给你带了不同地方的糖,好吃不好吃?” 陶蓁点点头,“好吃。” 一家人热闹地用完了晚饭,晚饭过后柳二丫让丫鬟带陶蓁和丁忍冬下去休息,然后家里的三人则坐着闲话。 丁氏先是重说了一番对自己带回来的那个侄孙女丁忍冬的安排,“我带她回来,不过是不想看到她以后一直做个下人,发发善心罢了。以后啊,我再教她一些女红,过两年家里再准备一份嫁妆将她嫁出去。” “也不需要很多,二三十两就够了。” “往后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家里也多了一门亲戚。”一路据车劳顿,刚刚又提起精神和孙女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丁氏的神情有些疲惫。 “我估摸着,她也不会想回去了,木棉县那么远,这次回去已经祭拜过了爹娘,我以后也不会去了。” 若不是从丁忍冬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丁氏也不会突发善心将她带回来。但也仅限于此了,给一口饭吃将她养大,再教一门能够维生的手艺,嫁个善心的人家,但并不会将她和自己的亲孙女蓁蓁一同看待。 如此也对得起大伯,对得起丁家了。 陶砚点头,“我们知道了,娘。” 柳二丫知道了婆婆的态度,也是心中有数,趁着这个时候,她把唐家和秋棠姨娘的事情说了一遍,“官府将唐家的下人都发卖了,秋棠姨娘的身契也在里面,唐家的人并没有把她买回去,所以我就将她买回来了。” “家里的几个下人也是那个时候买的。” “至于秋棠姨娘,已经被唐三姑娘派人来接走了,她临走前还来家里看过,说是以后估计都不会再回来了,托我给娘你带声好。” 丁氏没想到自己出一趟门,县城竟然有了这么多的变故,赫赫如大山一般的唐家,居然树倒猢狲散了,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唐家竟然没了” 她的表情怔忪,“真是没想到啊。” 丁氏还以为像唐家这样富贵了几十年的人家,是不会走到这一日的,即便是要走,那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日子。 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整个唐家就散了。至于秋棠姨娘,既然已经被唐三姑娘接走了,丁氏感慨了一句希望她以后过得好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说完了这些,柳二丫又说起了家里的喜事,当知道家里又添了一块地和一个铺子,其中那块地还是一百二十亩的之后,丁氏乐了起来。 “好,真是太好了。” 她高兴地拉着柳二丫的手,“当初我一见了二丫就喜欢,觉得你和陶砚是天作地和的一对,现在看啊果然是这样。你们两个成亲这么多年连脸都没红过,做事情也是有商有量的,这样好,这样才好。” “家里和和睦睦的,多好啊。” “娘就不耐烦那种小气巴巴,整天就会拈酸吃醋,放着正经日子不过的。你们两个有商有量,娘也就放心了。” 丁氏谈性上来,还说起了当初两人成亲之前的趣事,陶砚和柳二丫从回房的时候,险些挂着个大红脸。 柳二丫突然开口,“娘说当初崔家还想把女儿嫁给你?” 陶砚装傻,“哪有的事,我不知道啊,如果说了那也是和娘说的,娘的性子肯定是直接就拒绝了,我都不知道这个事呢。” 柳二丫斜眼看他,“是嘛,那后来有一回崔玲是不是来家里找过你?你们还站在门口说话了,让我想一想,她见我出来,好像是说想来家里伺候我” 陶砚面不改色,“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我们家可用不起这么金贵的丫鬟,我当时就打发她走了。” 柳二丫哼了一声,快步走远了。 陶砚赶紧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