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鸢尾栽养日记》作者:是笙 文案: -年上 -ABO:位高权重老实人&弱小可爱小美人 -日常向 傅宗延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身边坐着一位十分漂亮的Omega。 Omega小腹微隆,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但是傅宗延一点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攻大受十一岁。 醒来的时候,攻三十,受十九。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甜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宗延,温楚 ┃ 配角:一众吃瓜吃狗粮群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位高权重老实人-弱小可爱小美人 立意:珍惜粮食 第一章 傅宗延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亮得惊人。 像是有道光箭,穿透浓雾朝他射来。 眼底一阵刺痛。 很快,这束光就消失不见。 颅脑一侧传来阵阵钝痛。 前一秒射进瞳孔的白光在闭上眼后呈现大片大片的雪白光晕,弥散膨胀,仿若遮掩住了什么,意识陷入混沌。 不知道过去多久—— 说话声传来。 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中间挡着几块磨砂玻璃,断断续续的。 大段的阐述,不长的间隙里,一道十分好听的嗓音传来。 积雪折枝般干净清凌。 “……这两天就能醒吗……” 傅宗延眼珠微动,下意识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 可待要去想的时候,怎么都想不起来,心口微微发着烫。 迟钝记忆深处,有那么一瞬,静谧的鸢尾香气紧紧缠绕着他。 沉稳克制的橡木迫不及待想要与之贴近——太急迫了,以至于原本生冷硬质的气息都变得温暖干燥,生出些许强势的锋芒。 傅宗延感觉自己闯进一处格外茂盛潮湿的鸢尾地。四处水汽充盈,天鹅绒般柔软馥郁。他将鸢尾抱进怀里,未等低头仔细嗅闻,这段关于香气的记忆忽然间稀薄不少,好像被稀释了一样,滴水入海,直至消失不见。 “——对,就这两天。” “上校已经有意识了。” 金属器皿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夹杂其中。 “去休息吧……刚一个月……你情况太特殊,昨天的意外不能再出现了,不然……” 欲言又止的话语声。 那道好听的声音却没再响起。 温楚低头看着小腹,没有说话。 在得知自己怀孕之前,他是没什么特别感觉的。这会,却忽然觉得肚子弧度明显,似乎真的有个小生命在里面安静待着、一点点长着。 他伸手覆上,掌心轻轻碰了碰。 主治医生也是一位Omega,叫周相屿。身形颀长,长相清隽。 离开病房的时候,他扭头看了眼傅宗延病床前低眸不作声的Omega。 和第一眼看到时一样,美丽又忧愁。 此刻,不知在想什么,眉间微蹙,微垂的眼睫笼住了眼底的情绪,鼻端线条莹润动人。因为怀孕,休息不是很够,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嘴唇颜色淡淡的,透着薄粉,好像干枯缺水的玫瑰。只是弧度实在精致,笑起来应该更好看。 可从他来到这,周相屿就没见他笑过。 军方交接的资料上显示,这位叫温楚的Omega年纪其实很小,只是因为来到这里后性格表现得太安静,人前就不大瞧得出来。 病房外照例戒备森严。 巡逻的军士真枪实弹地来回走动。 不远处,另一间被临时充作会议室的门口,几位联邦高级秘书站在门边,小声交谈着。他们衣冠笔挺,神情严肃。 相比前几日的兵荒马乱,眼下倒显得有些风平浪静。 西线战区第一指挥官——傅宗延,转移到联邦中心医院的消息一周前不胫而走。 随即,联邦各大媒体二十四小时蹲守在楼下。 ——一只苍蝇的进出都会被大肆报道。 而这几日,病房进出的,不是联邦政要,就是各大战区指挥官。 尽管在作战方案上,双方各据立场,长久以来多有龃龉。但在傅宗延的病房,他们“偶尔”的会晤,好像临时性地、有了可供商榷的第三方立场。 言语间都和洽不少。 半年前,联邦西区战线全面溃败。 为首的指挥官傅宗延尸骨无寻——不过眼下看来,只是人失踪了。 九天前,东部第五交战区巡逻的兵士在一条废弃的沟壑发现昏迷的傅宗延。 那会刚下过连夜的暴雨。 傅宗延躺在积水坑里,满身血污。 巡逻的兵士级别太低,没认出西线战役赫赫有名的傅上校。 于是,他们把人提到审讯室,待人醒来,预备审讯。 可半小时后,一位叫温楚的Omega找来了。 他那会还谎称傅宗延只是误入交战区。 审讯室森冷青郁的光线落在Omega娇妍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眸子强自镇静,嘴唇却毫无血色。 围观的都是身躯高大、军装严整的Alpha。 他们饶有兴致。 Omega出现在战区,好比猫咪进入狮笼。 “我来赎他。” 只是眼前的这位Omega不仅十分美丽、嗓音好听,还有着超出年龄的冷静。 为首的Alpha军官勾唇一笑。 他是不会为难他的。 Alpha眼里,Omega不仅构不成威胁,还都是易碎品。 “怎么赎?” Alpha的语气称得上温和。 温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交易凭证。 微皱的纸页,页角印有一半的蓝色印章,只是盖得比较仓促,墨痕边缘模糊不清。 军官跟他闹着玩似的轻轻接过,待注意到凭证上的说明和页角的半枚印章,眉目随即一凛。 他即刻变了语气:“你们是谁?” 一旁,仔细查证了蓝章的真伪,围观的Alpha们渐渐变了脸色。 凭证上,是一百颗足以供应东部五大战区同时作战的能量石。 整整一百颗。 半年前西区沦陷的时候,敌军才用了不到二十颗。 温楚深吸口气,握了握冰凉的手心。 “我们是谁不重要。” “放了人,我就把交易密码告诉你们。” 说这话的时候,他把手悄悄握拳背到身后。 手抖得太厉害,他不能让他们看到。 闻言,几位军阶瞧着比较高的,彼此交换了意味不明的眼神,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人群散开的空隙里,温楚看到歪倒在角落、满身血污昏迷不醒的傅宗延。 他的身躯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大,即使负伤,瞧着也好像一座山。侧容轮廓坚毅,鼻梁高挺。 温楚定定望了会。 心想,幸亏他现在昏着,没听见,要是听见了,知道自己偷了他的凭证拿来交换—— 可温楚想不出傅宗延对他生气的样子。 印象里,他就没见过傅宗延对他发脾气。 他总是一副沉稳淡定的模样,有时候一个劲瞧他,眼底笑意温和,有时候又十分严肃,但不会说什么,目光沉沉盯他几秒,转身就给他收拾烂摊子去了。 不过这次,傅宗延肯定要气死了。 那就让他咬一口好了…… 温楚默默伸手摸了摸后脖颈。 那里还残留一个很浅的咬痕。看样子还要过几日才会完全消退。不过当时的情况,温楚想起来还是会心底发憷。 他第一次知道Alpha进入潮热期会是这样。 人类进入新纪年,无论是对人工智能,还是对自身的掌控,都已经达到顶尖水准,但在最基本的问题上,还是只能遵从本能。 近年,随着自然灾害频繁,战争污染严重,Omega的生育率已经低到不能再低。相应的,Omega的潮热期渐渐缩短、间隔也拉长。Alpha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相反,因为Omega在潮热期的低迷,Alpha在潮热期来临时,会完完全全地丧失理智。 近乎兽性的掠夺。 好在傅宗延本人自控力可以,不然温楚脖子会被咬出两个窟窿也说不定。但他还是疼得昏了一整天。生殖腔第一次被打开那会,他就疼晕了过去。醒来还没完。傅宗延压根就没清理过他,他把他纳在怀里,上瘾一般嗅闻他的鸢尾香气,然后,在他的生殖腔里,待了整整一天,整个过程也断断续续着,直到温楚腹部鼓胀,再次晕过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好歹身体是清理过的。但他还是没法脱离傅宗延的怀抱。就这样,傅宗延一周的潮热期,温楚被橡木的气息灌透了。 前去汇报的军士很快带来一位面色严整的军官。 东部第五交战区的临时指挥官,陆昂川。 他个子和傅宗延差不多高,站在人群里,格外瞩目。 好巧不巧,陆昂川是和傅宗延同所军校毕业的同期。 认出傅宗延的时候,他脸色极其凝重,余光瞥了眼温楚,敌意明显。 即刻,他就吩咐手下的人把傅宗延连夜送往联邦首都赫尔辛。 事情的发展超出原本的打算。 虽然温楚知道这一百颗能量石对联邦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清楚这背后一连串的政治运作。 他只想做笔交易,然后带傅宗延离开,给他找最好的医院,处理好伤口,陪伴在他身边。 温楚上前拦下,他握着傅宗延坚实的手腕,抬头,目光灼灼:“我说了,你们拿走那一百颗石头,把他还给我。” Omega嗓音泠泠,透着股冷意,面色也镇静,只是在发抖罢了。 陆昂川这才将目光投向温楚。 “不然——”温楚咬牙。 “不然什么?” 陆昂川冷笑,低眸俯视。 Omega的发狠,好比小猫竖爪。 “不然你们别想拿——” 陆昂川不想同他废话,直接打断:“你知道你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吗?” “如果交代不清那一百颗石头的来历,他会以叛国罪执行死刑。” 话音落下,温楚脸色煞白。 陆昂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虽然在战区悄无声息地处决掉一个Omega,轻而易举,但他不知道这个Omega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谨慎起见,陆昂川换了个问法。 他问温楚:“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 温楚握紧傅宗延手腕,语气笃定:“他叫傅宗延,西线志愿兵——但是西线沦陷了,他现在就是一个平民。” 说完,温楚低头去看傅宗延,轻声:“我救他回来的。” 瞧着还有点含情脉脉。 啧。 陆昂川看了眼担架上许久不见的傅宗延,莫名好笑。 这家伙天生桃花绝缘,军校那会跟个石头似的,又硬又闷,古板、还一根死脑筋……西线闹了那么大阵仗,他倒好,居然钓了个Omega回来,还是个长得—— 陆昂川收回思绪,扬眉,好笑重复:“平民?西线志愿兵?” “他要是志愿兵就好了——凭你们手上来路不明的那一百颗石头,我现在就可以就地枪毙你们。” 陆昂川语气平静。 温楚猝然抬头。 “可他不是。” “他是西线第一指挥官,傅宗延上校。” “他的命,比那一百颗石头,值钱多了。” “你最好给我闭紧嘴巴。” “不然,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二章 门关上发出轻微的磕哒声。 温楚抬起目光,看向病床上的傅宗延。 周医生说他失血过多,后脑遭受严重袭击,可能会对记忆产生影响。 他想不出记忆方面的影响会是什么,倒是诊断出来的时候,那些等待在一旁的各大战区指挥官,神情霎时变得凝重。他们担心傅宗延的政治立场会随着这次创伤被一起“抛之脑后”。 而另一边,一群衣冠整肃的联邦政要,则偏头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颔首低语间,吩咐手下的人密切关注傅宗延清醒时间。 温楚不知道这些。 他只是一个Omega。 傅宗延即使躺着,身躯也十分宽阔。眉目英朗深邃,肩颈到手臂的肌肉线条坚实流畅。手很大,五指关节微屈,覆在床单上,手背青色的脉络好像时刻蕴蓄着力量。这是一副精悍的战训体格,负伤昏迷的时候,也给人带来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只是他性格寡言少语,又是实干派的精英代表,气质上,就比那些咄咄逼人的政客内敛温隽许多。 坐了会,温楚拎起他的手腕,和自己的手比了比。 以前也比过。 在秋天的厄尔西峡谷。 那会他腹部的贯穿伤刚好,行动上没什么影响了。 温楚站在那辆偷来的军用越野车前,对着遍布枪孔、摇摇欲坠的门贴胶带。 傅宗延走到他身后,看了一分多钟温楚费劲扯胶带、小心往铁门上粘,想了想,选择一言不发、继续回去躺着。 躺着的时候,他也在看。 有几秒,他绞尽脑汁回想以前在军校学的一些关于Omega的知识。 发现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学习成绩不是很好。比不了陆昂川那个优等生。不过他实战练习每次都能拿第一…… 温楚大汗淋漓地用完了一大卷生物胶带。 这种胶带很值钱,交易场上价值三分之一的能量石。关键就在它的仿生性,使用起来,异常牢固。除非遭遇长时间的火烤和利刃的猛烈戳刺。 温楚走到距离帐篷不远的小溪边洗手。 扯了太久,手上全是活性的仿生粘液,手指和手背不知道是过敏还是之前太用力,红了一大片。 粘液很难洗干净。 温楚蹲着搓,腿都麻了。 Omega一屁股坐在溪水边。 傅宗延起身,从一旁背包拿出罐盐,往手心倒了点。 来到温楚身边的时候,温楚已经放弃洗手了,腕骨那里被搓破了点皮,火辣辣的。 傅宗延一掌就将他的两只手腕包裹,盐分刺激仿生粘液,粘液仿若有感觉似的,迅速固化、呈细小的、晶莹粉末状,从温楚手上滑落。 温楚低头看着,像是想起什么,解释道:“我忘了……” 傅宗延没说什么,低头给他吹了吹通红的腕骨。 相比Alpha惊人的力气和体格,Omega过于娇小了。温楚的一只手在傅宗延手里,蜷缩起来,恰好占据掌心。 温楚张开手,和他比了比。 比的时候没留心,五指忽然嵌入,柔软细腻的肌肤触碰Alpha粗糙硬质的指骨,傅宗延垂眼看着,忽然说:“太小了。” 他好像在学习课本上有关Omega的知识点,语气认真。 温楚握拳,往他手心怼了两下,不满这个评价,但也无从反驳,只能看着他说:“干嘛。” ——和第一次在战区废墟被满身是血的傅宗延吓到时一样。 只是那会他更凶,明明怕得要死,贴着墙根挪,还朝一脸血、忽然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傅宗延大喊:“干嘛!” 厄尔西峡谷只有秋天一个季节。 湖水倒映着两岸的树影。 风里有果实成熟的气息,也有野兽身上的血腥味,还有战争残留的金属硝烟,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 傅宗延望着温楚小猫一样灵动碧澄的双眼,没说什么,手掌很轻地包裹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来。 …… …… 联邦政治中心赫尔辛位于整片大陆最富饶的区域。 这里四季也更分明。 窗外已经结起了初夏的石榴花。 火红的一团,好像焰火。 陆昂川敲门进来的时候,温楚还握着傅宗延的手。 “……周医生说你怀孕了。” 温楚抬头。 他长得实在好看,专注瞧人的时候,眸光泉水般清澈。 陆昂川皱眉:“是他的?”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必要。 但怪就怪在,周相屿昨天给疲劳过度晕倒的温楚检查,发现温楚居然还没被标记。 某种意义上,这属于“未婚先孕”。 难怪陆昂川会这么问。 渐渐地,他露出一副自作聪明的了然神情。 他就知道,傅宗延哪里有这个心思,他这人看着就不大会讨Omega欢心,保不齐还是别人的Omega—— “嗯。”温楚点头。 陆昂川:“……” 好家伙。 “那为什么……”陆昂川缺根筋地问。 温楚也有点缺根筋,回想了下,说:“太疼了。” 那会确实非常非常疼。他年纪太小,傅宗延咬他的时候,下意识会先舔一舔,以示安抚。但还是疼得他大哭特哭。那个时候还能克制Alpha标记的本能,大概也只有傅宗延能做到。这也导致后来因为信息素融合不彻底,傅宗延一周的潮热期,就没撒开过手。 闻言,处男Alpha陆昂川:“…………” 陆昂川第一次八卦儿女情长,完全不知作何反应,险些忘了正事。 “咳——对了。” “蓝章的交易密码是什么?” 他指的是温楚带来赎傅宗延的那一百颗能量石的交易凭证。 温楚眨了眨眼,停顿几秒,说:“我不知道。” 陆昂川盯着Omega,惊怒:“不知道?!” “你不是说——” 他声音太大,惊动了病床上安养的“病人”。 病人十分不满,手掌微动。 温楚拍了拍傅宗延手背,抬头对陆昂川说:“你吓到他了。” 陆昂川:“……” “我那天只想把他救出来。” 温楚指尖慢慢摩挲傅宗延手背,沿着青色的脉络,一点点触碰。 “到时候就说密码藏在一个地方,你们去拿。等你们到了那,发现了,我们也早就跑掉了。” 温楚收回手,站起来走到窗边。 楼下,密密麻麻的记者,还有荷枪实弹的联邦军队。 他在这里待了一周,精神就已经很疲惫了。现在,他只希望傅宗延快点醒来,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可当陆昂川告诉他傅宗延的身份,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天真。 闻言,陆昂川冷笑:“真不知道说你聪明,还是蠢得可以。” 温楚不理他。 “你以为我们吃素的?” “你拿着那一百颗石头找来,就不可能跑得掉。” 温楚:“哦。” 跑得掉、跑不掉,反正现在都在这了。 陆昂川:“……” 只是眼下,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联邦的那群政客,暂时应该还不知道傅宗延手上这一百颗能量石。 只有军区的各大指挥官内部通着气。但是陆昂川也不能保证,军区里是不是会有人…… 中央政府一直等着傅宗延醒来,等着他的表态。 如果傅宗延坚持作战立场,继续引发众怒,那么,等他们知道这一百颗能量石…… 西线战役全面溃败,身为主将的他消失半年之久,身上还带着一百颗足以覆灭整个联邦的能量石——叛国罪的嫌疑都是轻的。 “听着。” 陆昂川当机立断:“从现在开始,你就当从来都不知道能量石这回事。” “知道吗?” 温楚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为什么?” “因为这可能会成为傅宗延的把柄。”陆昂川凛声。 温楚垂眸不作声。 过了会,他点了点头。 突然,楼下传来阵阵骚动。 人群拥攒,话语嘈杂。 几辆黑色轿车依序停在医院门口。 每辆的车前都竖着联邦议会的红蓝旗标。 陆昂川走到窗前往下看。 “糟了。” 他转过身,对不明状况的Omega说:“他们肯定已经知道能量石了。” “待会他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陆昂川口中的他,是联邦议会首席议员代表:薄淮。 “听到了吗——” 话音未落,病床旁的医疗器械陡地发出急速声响。 门外脚步声纷沓。 温楚和陆昂川同时转头。 病床上,昏迷一周的傅宗延正缓缓睁开眼。 陆昂川惊喜至极:“宗延!” “总算醒了!你不知道,我们东区五大部都——” 周相屿一把推开门,神色焦急:“我那边看到显示——傅上校!” 很快,人群重重隔开。 温楚站在窗边,偶尔能看到傅宗延沉毅面容的一角。 没一会,楼下那群人也上来了。 为首的议员代表,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周身严谨,目光高据。 他在站门边,环视一圈,目光在窗边的Omega身上停留一秒,随即对着满屋子慌乱的情形,缓声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陆昂川十分警惕:“你想问——” 薄淮右手微抬,唇角微掀:“陆少校,不急。” 不同于温楚毫无杀伤力的美貌,薄淮那张高高在上面容,美得让人窒息。五官棱角精致到仿佛照着比例模子精准复刻出来的,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惊心动魄。 他好像天然地就应该踩着Alpha的脸说话。 于是,他对陆昂川说话的时候,语气近乎轻佻:“我们就在隔壁。等……”他眼角余光冷艳,再度环视,落回陆昂川身上的时候,语气变得高深:“等你们商量好了。” “我们再和傅上校谈也不迟。” 薄淮转身离开。 陆昂川气得差点掏枪。 温楚瞧得一愣一愣的。 他自小边区的教堂长大,从没见过联邦中心的Omega——果然路易斯先生说的没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转头,瞧见还紧握着枪的陆昂川,温楚又想,Alpha倒是哪哪都差不多。 人群渐渐散开。 周相屿还在检查仪器上的各项身体指标。 陆昂川叫了声温楚。 “喂。” 转头,他对傅宗延说:“你可以啊。” 说着,他抬手指向几步外站着的小美人。 “哪找的?”陆昂川打趣。 温楚走上前,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 他对上傅宗延沉默不语的面容,抿了抿嘴唇,在一旁坐下。 不长的沉默里,温楚能感觉到傅宗延在打量他。 不是以前的那种打量,也不是在厄尔西峡谷的那种注视,好像怎么都很舍不得他似的。 而是一种极致冷静的漠然凝视。 慢慢地,温楚感觉到一点累。 肚子也不是很舒服,他伸手碰了碰。 傅宗延身躯高大,即使半坐着,也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漆黑不见底的瞳仁深处,映出温楚美丽的模样。 “你是谁?” 他听见自己说。 话音落下,周遭一寂。 温楚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小腹忽然传来一记尖锐刺痛。 第三章 ——“你是谁?” 半年前,在梅尔教堂的一片废墟里,醒来的傅宗延开口说的第一句也是这个。 只是那时候,温楚也在想他是谁。 联邦在西区的防线全面崩溃,大撤退的命令三天前自赫尔辛下达,最后一批军队的撤离据点就在卡纳利高地的梅尔教堂。 只是没人预料得到,敌军会比他们先一步达到。 据说激战持续了整整一天。 没有人活着走出梅尔教堂。 作为西线第一指挥官的傅宗延上校,很可能当场阵亡。 这个消息一小时后传遍整个大陆。 路易斯先生在边区的法兰比奇教堂举办了隆重肃穆的阵亡将士哀悼礼。 温楚也在其中。 典礼结束,路易斯先生安排他们几个已经成年的Omega去往战区,寻找阵亡将士的遗物。 这件事只有他们可以做。 他们是毫无威慑力的Omega,又是中立的教堂成员,出入战区有豁免权。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西线战役,远比想象的还要惨烈。 阵亡将士的遗物多到一趟根本带不走。 于是,领队的温楚驻守原地。 其余伙伴先行护送遗物回去。 双方约定三天后在卡纳利高地的梅尔教堂碰面——做最后的“哀悼”。 温楚乘坐风隼到达卡纳利高地的时候,同行伙伴离开的航线刚从头顶划过。 梅尔教堂已看不出原本巍峨庄严的样貌。 断壁残垣,千疮百孔。 隔夜浑浊的雨水从壮阔耸立的圆形穹顶淅淅沥沥滴落。 浓墨重彩的壁画满目疮痍——一个世纪前的人类弧光,在这场新纪年的战役里,一败涂地。 风隼着陆带起狂风。 飞沙走石里,日出的光辉也好像日落的余照。 原本以为中心战区的情况足够残酷,在这里,温楚发现事情远超人类想象。 这次埋伏突袭,不知为何,流亡军团的能量石供给比联邦政府来得多得多。 他们的武器装置,不是以往的那种简便易发式,而是重发式,扣下扳机的一瞬就能以三分之一能量石的威力直接肢解敌方躯体。 温楚进入教堂一分钟,跑出来吐了半小时。 拼凑残躯根本无法做到。 温楚学习路易斯先生的办法,给每一个可供辨认的头颅盖上白布,然后小心寻找阵亡将士的身份证明。 一天的时间,他总共才找到三块还算完整的军队钢印。 光线渐渐隐没在教堂穹顶深处。 说不害怕是假的。 在日照彻底离开、温度急剧下降之前,温楚迅速收拾了手上的东西,背上挎包,准备去风隼上囫囵一夜。 可就在起身之时,二楼楼梯处忽然传来一声撞击。 伴随石块掉落的窸窣动静。 温楚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他才十九岁。 虽然比起教堂其他伙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但这种情况——尸骸遍布、又是独自一人,他简直怕得要死。 贴着墙根往外挪动的时候,二楼的撞击声越来越剧烈,石块掉落声也越来越密集。 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站了起来,正四处走动…… 温楚快要吓哭。 在他努力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时候,楼梯拐角忽然就出现了那个人。 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温楚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高得出奇——他又站在楼梯上,身上的军装铠甲破碎不堪、鲜血淋漓,在温楚眼里,简直和怪物差不多。 温楚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掉眼泪。 极度恐惧下,信息素开始不受控制。 鸢尾的甜蜜香气迅速弥散。 一片血污里,诡异又热烈地绽放。 很快,怪物注意到了他。 他朝温楚摇摇晃晃走来。 因为身负重伤,每一步都滞重不堪,呼吸里带着浑浊的血腥气。 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温楚听到他嗓子口发出的“咳哧、咳哧”的气泡声,大概是五脏六腑遭受了极具破坏力的侵袭。 其实从他烂成颗粒状、不断往下掉屑的的银章铠甲就可以看出,就是能量石的正面攻击。 足以把人焊进墙体的力量。 ——他应该刚从墙里出来。 十几步的距离,怪物走得跌跌撞撞。 来到温楚面前的时候,他甚至不能控制距离,迎面就撞上了温楚。 温楚闭眼大喊:“干嘛!” 喊完就哇哇大哭。 他觉得自己快被压扁了,崩溃之下,哭得差点抽过去。 忽然,有滴鲜血落在了他眼角。 粘稠的一滴。 强烈的血腥气里,还有股淡淡的、干燥的橡木气息。 只是太淡了,很快就被崩溃的鸢尾冲散。 温楚睁开眼,正好对上怪物垂眸、一双漆黑深重的眼瞳。 “呜——” 哭声瞬间被吓矮。 怪物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脸庞出现在自己面前。 暮色笼罩,不远处,碎了一地的教堂玻璃折射出斑斓繁复的光纹。 Omega失控的香气近乎馥郁。 雪白的脸颊和玫瑰色的嘴唇,蓄着泪水的眼眶,猫一样警觉惊颤的眸子,眼角的鲜红被晶莹的泪水稀释,映着远处的光影斑驳,呈现出令人迷醉的秾艳,活色生香。 傅宗延注视着,仿佛在注视最后的一线生机。 意识彻底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对他说:“别哭……别哭……” 温楚看着他闭上眼。 力竭之下,橡木坚实厚重的气息在最后一刻将他细致包裹。 温楚都忘了抽噎。 受到四围风力的影响,卡纳利高地一天里气候多变。 不过入夜异常寒冷。 洞穴般幽暗的教堂却在这晚出现荧光的火影。 傅宗延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音符般闪烁的暖黄。 他身上很温暖。 和之前血液迅速流失的冰冷相比,此刻的暖意好似梦境。 他不知道自己醒来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下秒,眼前出现一张分外美丽的脸。 尤其一双猫眼,专注看人的时候,狡黠灵动,带着点勾人的媚意,转眼又是一副浑然不自知的天真神情。 温楚俯身盯着傅宗延仔细瞧,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自言自语:“不怎么热了。” Alpha不仅体格高大,抗损能力也远超一般人。 傅宗延这会发着烧,意识却比几个小时前清醒不少。 加上他没有太多外伤,全是能量石重击的内伤。虽然银章铠甲帮他抵御了一部分,但内里的创伤,如果没有及时的特效药,辐射感染的病菌会很快从内而外腐蚀掉他的身体。 巧就巧在,温楚这趟带的药里,就数抗感染的药最多。 和流亡军团对抗的这些年,战争污染已经严重损害了整个生物体的繁育能力。 抗辐射感染的特效药,就是这几年加紧研发出来的。 三簇智慧火把在一旁燃烧着。 所谓智慧火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火把。 和生物胶带一样,功能上都比一个世纪前的人类工具高端不少。 智慧火把没有火,小巧灵便、随关随开。火焰温度也可以随时调节。 更重要的是,温差带来小范围的风圈,风圈自带空气净化,能有效抗辐射。 说完那句,温楚没管傅宗延微睁的双眼,转过身就去煮丸子了。 他饿了太长时间,营养丸子香气扑鼻,口水咽了不知道几回。 傅宗延慢慢发现这是一个Omega。 Omega其实很好辨认。 以前在军队,他们就转运过一批战地被俘的Omega。 太娇小了,一拳就可以锤晕吐血的程度。 那会和流亡政府的战争进入白热,关于Omega的联合声明还没颁布,所以Omega经常被用作间谍。 说是间谍,其实就是自杀式武器。 他们和Alpha之间差别太大,就胜在灵活和……某种意义上的蛊惑性。 于是,那几年战争失序,暴力无法控制,经常发生极端恶劣的屠戮Omega事件。 后来,为了整个生物群的发展,联邦高层和流亡政府取得共识,颁布了《Omega中立保护宣言》——Omega被收拢进各区教堂,得到了组织化的保护和培养。 只要在战区见到Omega,双方都得万分谨慎。 一旦伤害罪成立,Alpha会被处以极刑。 这则宣言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因为自此之后,联邦政府和流亡政府就没在什么事上再度形成共识。 不过,随着这两年联邦政府占据上风,对于一些来路不明的Omega,处理方式上也变得有些讳莫如深。 以前军校读书的时候,有专门一堂关于Omega的课程。 那会,那门课程还叫《反间谍课》。 宣言颁布后,才改为类似于Omega的生理课。 傅宗延入校的时候,正好是改生理课的第一年。 于是,书中对于Omega的描写,少了很多敌对意识,多了很多……只要是不开窍的Alpha都无法明白的形容。 比如:“娇小”。 小就小,身体小、四肢小、脑袋小——为什么前面一定要加个“娇”字呢。 课堂讨论的时候,傅宗延和陆昂川凑一起,都对此难以理解。 老师的话意味深长:“等你们进入潮热期就知道了。” 一教室的处男Alpha,全都红了脸。 眼下,隔着一团朦胧火光,傅宗延注视蹲在小锅前耐心等丸子熟的Omega。 很小的影子倒在狼藉的地面。 侧脸温润美丽,搅拌勺子的手腕,又细又白。 实战精英派的代表、在校期间成绩不佳的傅上校,第一次觉得,书本上的东西,也不是全然的废话。 第四章 丸子汤很快冒出腾腾雾气。 Omega动作娴熟地关闭小锅。 下方晶亮的横杠显示屏上,剩余能量显示百分之七十。 “一次就用三十……” “后天要饿一顿了。” Omega小声抱怨。 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经验比不上教堂里其他年长的Omega。 不过等他知道拿锅水煮丸子是特别浪费的行为的时候,他在傅宗延的纵容下,也已经煮了无数次。 这会,Omega语气沮丧,听得傅宗延也不免替他担忧后天饿肚子的事。 抱怨归抱怨。五颗丸子依次下肚,忽然,Omega捧着小锅低头不作声,看样子像是噎着了…… 不知为何,傅宗延有些紧张地盯着Omega稍僵的背影。 半晌,Omega缓过劲,长出口气,小声说了句“好撑”。 傅宗延:“……” 说震惊都不为过。 他知道那是什么丸子。 最开始,是联邦军区特供的速食丸子。以前遇上紧急任务,行军途中他们用以补充体力。丸子的好处在于体积小、便携,保证营养的同时,还会提供不同的口感,短时间不至于吃厌。而现在在市面上普遍流通的,已经是商家改良版,听说味道丰富了更多——但从没见过一颗加大了分量。 以前Alpha们吃一顿,每人都是五十颗起步。 傅宗延盯着温楚背影,久久无言。 教堂外风声渐剧。 弗里雪原的寒冷气流跋涉千里而来,卡纳利高地入夜气温极低。 智慧火把及时调整了风圈里的温度。 温楚收拾好,从包裹里抽出睡袋,转过身就看到那双不知盯了自己多久的漆黑眼瞳。 还是被吓了一跳。 整个人后仰,手掌没留意,猛地撑在碎石遍布的地面,细微的刺痛一下传来。 “嘶……” 温楚赶紧抬手,然后视线飞快看向一旁的半空。 那里,仔细留意的话,有一个微微闪着晶光的斑点。 “你是谁?” Alpha的声音低沉冷静,目光审视。 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方又是个毫无危险的Omega,只是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傅宗延,不能掉以轻心。 流亡军团此次的突袭就是他掉以轻心、过分相信联邦那群口舌非凡的政客的结果。 而且,前前后后太多疑点…… 思及此,Alpha的神情已看不出前一刻打量的寻常好奇。 傅宗延注视温楚的目光,渐渐变得冷锐。 他的五官十分坚毅,气质沉稳。加上军队常年磨练,统领过联邦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次,言行举止早就不是刚出军校那会的少年意气——真正想做什么的时候,单单一个眼神都仿若浸透了冰霜与硝烟,令人不寒而栗。 Alpha对Omega的压制是天生的。 虽然面前这个Alpha身负重伤,都不能站起来。 温楚和他对视一秒,不由往后退了退,语气尽量平稳:“我救你的。” 傅宗延沉默。 温楚重复:“我救你的。” “听到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点害怕,温楚忍不住握紧手心,却被擦破皮的地方弄得又是一痛。 出了军校,没了教官,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话了。 傅宗延试着揣摩Omega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可好一会,不知怎的,他居然想到,这话有点类似军队里那些养狗的军士经常对自己的狗说的…… 温楚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作声注视,后背开始发冷。 良久,傅宗延说:“听到了。” 温楚觉得这句像是个信号。 温楚就问:“你是谁?” 傅宗延看着他,不说话。 温楚继续问:“联邦的?” 傅宗延垂眸,视线落在Omega破皮的手心。 跟随傅宗延的视线,温楚低头也瞧向手心。 然后,他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一管药膏。 这种药膏涂抹上伤口,就会立即形成纤薄牢固的仿生皮,丝毫不影响行动。等伤口完全愈合它还会自动脱落。 和一个世纪前的人类创口贴有共通之处,只是在耐用性和痊愈力方面,远超一个世纪前。 当然,效用只针对皮外伤。严重的类似贯穿伤,一管药膏简直杯水车薪。不过携带在Omega身上正好。毕竟Omega经常磕磕碰碰,而一旦遭受贯穿伤,致死率百分之百,用什么都来不及。 傅宗延注意到胶带上的教堂标识,便问:“你是哪个教堂的?” 温楚不意外他敏锐的观察力,“法兰比奇。” 相比傅宗延对自己身份的讳莫如深,温楚回答得干脆利落。 时代不同了。联合宣言发布的这些年,Omega的地位有了显著提升。尤其是他们这些来自中立教堂、有着明确归属身份的Omega。 法兰比奇。 法兰比奇位于联邦最东端。 这么远的距离,都已经得到消息过来了…… 说明撤离失败早已被联邦知晓。 现在中央政府是什么反应? 赫尔辛的那群议会政要又是什么反应? 傅宗延暗自忖度。 西线沦陷,最大原因就是流亡军团的能量石供给一夜之间远超此前所有战役。 他们是从哪里获得数量如此之巨的能量石? 又是从哪里得知联邦撤离军队的最后一支是由他领导——且据点在卡纳利高地的梅尔教堂? “喂。” Omega不知何时已经躺下。 睡袋也很小,距离傅宗延不远,瞧着跟蚕蛹没什么两样。 Omega猫瞳一样的眼眸映着火把盈盈的暖光。 长而弯的乌黑眼睫也被映出根根清晰的模样。面容姣好,吃饱了的嘴唇泛着潋滟的光泽,柔嫩粉润。 “你叫什么名字?” 傅宗延看着他不说话。 温楚想了想,也明白在这个战事频发的时期,无论他是联邦的,还是效忠流亡政府的,身份都很敏感。 “等你好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他们是中立的教堂组织,可以给各方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尤其在战后。 “我有风隼。” 说到最后,Omega语气还有些得意。 风隼。 这是目前研发的飞行器里,驾驶最为轻便的一款。 往往用作居家旅行。 如果不是自己选择留下来驻守,温楚还摸不到风隼。 教堂给需要战地临时驻扎的Omega都会提供庇护,以防万一。风隼就是其中使用最多的一款。 闻言,傅宗延:“……” 风隼在军中确实见不到。因为压根用不着。 这句话就好比—— 小猫对狮子说,我送你回家吧,我也有爪子。喵喵喵。厉害不? 狮子会点头吗? 狮子估计都懒得看。 不过,狮子会盯着小猫的脸看。 见傅宗延听到风隼也没什么特别反应,温楚就不想和他说话了,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睡前,他又朝自己上方瞥了眼。 安静下来的时候,外面的风声就格外清晰。 残破不堪的教堂偶尔发出石块掉落的声音。 温楚睁着眼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半个尸体。 战事已经持续很多很多年。 现在已经没人关心联邦和流亡军的战争从何而起。 好像习以为常。 战争补给品这几年也大量流向市场,大家都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毕竟资源越来越短缺,污染也越来越严重。辐射导致Omega生育率急剧下降,听说联邦的科研所已经着手研发高智能战争机器…… 他们最终会不会都消亡呢。 就像一个世纪前的人类课本上说的那种“物种灭绝”。 想了会,温楚感觉到什么。 身后的视线好像有实质。 他干嘛一直盯着自己。 温楚转过身,不意外又对上傅宗延专注的目光。 “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听到温楚的不满,傅宗延便移开目光,看向教堂炸开的穹顶。 星空被狂风席卷,静谧又汹涌。 “你们来多久了?” 忽然,傅宗延问他。 他的声音比起前一刻更显冷静。 温楚从睡袋伸出手,朝空中某处微微晶亮的地方轻轻戳了下。 傅宗延这才注意到他随身携带的全息防护。 难怪他能一直毫无防备地在自己身边吃东西、语气自然地同自己说话。 因为一旦自己做出危险举动,Omega的全息防护会即刻发出警告和一定程度的身体威胁——这是每一个归属中立教堂的Omega身上最有利的装置。 “刚好二十小时。” 说着,温楚意识到自己时隔二十小时才吃了一顿饭。 话音落下,身旁忽然传来闷哼。 温楚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Alpha慢慢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时候,内里创伤牵动,身躯高大的Alpha又吐了几口血。 但是Alpha毫不在意,随意抹了把嘴角,单手撑着墙壁又一点点站了起来。 温楚这才感到害怕。 他前十九年的人生一直被教堂保护着。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接触过Alpha。这次纯属意外。原本以为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爬都爬不动——但是他现在才明白路易斯先生说的体质差异是什么。 确实,Omega受这样的伤,肯定当场死亡。Alpha却能在二十小时后,仅仅用过一次药、简单处理过伤口,就能站起来行动。 说不定还能一拳抡死他。 温楚呆了。 恐惧一点点加深,信息素不受控制。 鸢尾细腻柔和的香气很快吸引了准备出去侦查的Alpha的目光。 傅宗延转头,面容沉静,鹰隼一样的双眼将他牢牢攫住。 他看着即使在全息防护下脸色也逐渐苍白的小鸢尾。 “别怕。” “我叫傅宗延。” “这里不安全。我先出去看看。” “待会送你回去。” 温楚:“…………” 第五章 话音落下、静默的两秒内,对视的两人突然察觉一阵不同寻常。 像是蚊虫在耳边嗡嗡轻震。 屏息的时候,能感觉到一丝气流羽毛般攒动。 “嘘。” “别动。” 傅宗延低声。 他凝神盯着温楚鬓边。 那里,是一支极细的蜂鸟探测针。 高频震动下,蜂鸟的尖喙仿若淬着剧毒,暗夜里荧荧闪烁。 温楚望着傅宗延,一动也不敢动。 站在面前的Alpha,完完全全罩住了他。他俯身贴近的阴影,让温楚僵立在原地。 风声呼啸。 坍塌了的教堂四壁露出巨大的狰狞豁口。 粘稠的夜色包拢住他们。 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的蜂鸟,此刻直接对准了傅宗延的面目。 远程操控的人似乎极为震惊,好一会没反应。 蜂鸟停顿在半空。 银章铠甲碎裂后,傅宗延身上的黑色作战服遭受冲击,早就不成样子。 左手腕部类似护腕的银质环圈也焦黑了一大片。 那是每位将士最重要的身份证明,上面嵌着一枚钢印,里面是能量石的碎屑,交战中能一定程度地保存下来。 但也是一定程度。 如果整个人都被几十倍的能量石震碎了,那也无济于事。 傅宗延垂下左手,悄悄掰出钢印。 他做这些的时候,温楚一双眼跟着他动。 极轻的一声“磕哒”。 先前温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三位阵亡将士身上敲下的钢印,此刻,傅宗延仅凭一指就掰下。 温楚垂头盯着:“……” 他是真的想回家了。不用傅宗延送。他现在就要回—— 脑子里恍惚的半秒,电光火石间,他整个人被傅宗延扣进怀里猛地往前倒下! 霎时,耳边响起“砰”的一声爆破! 傅宗延用那枚掰下的钢印徒手削了蜂鸟探测针! 他手速太快,极速碰撞下,能量石碎屑爆发出巨大的威力,落地的两截还在各自颤动,横截面反光,发出电流般的滋滋声。 温楚躺在傅宗延身上,鼻子撞得酸疼,生理性泪水几乎立刻掉了下来。 “五分钟后他们就会来。” “立刻去风隼上。” 傅宗延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语气像是同手底下的士兵说话,简洁明了、有条不紊。 虽然不知道“他们”指谁,但温楚明白眼下情况紧迫。 他慌慌张张从傅宗延身上下来。 即使眼泪控制不住,鼻子疼得流鼻涕,他还是迅速奔向自己带来的行李,把东西一股脑往里塞。 睡袋收拾起来太麻烦,索性不要了。 他的头顶,全息防护忽然闪了下,发出“滴”的一声危险警报——全息防护收到刚才傅宗延的举动影像,经过“不长的时间”的智能审核和风险评估,这会向Omega汇报一级警示。 温楚没理。 眼泪蓄满眼眶,啪嗒啪嗒掉下来,他抹了把眼睛,然后两手用力扣紧背包带子。 “你……” 身后传来傅宗延迟疑的语调。 温楚吓得一颤,扭头望向他。 脸色惨白,一双大而圆的湿润眼眸仿佛受惊的猫瞳,瞳仁微缩,两颊残留眼泪透明的痕迹,望着傅宗延的时候,鼻涕使劲往回吸了吸。 也许是傅宗延的表情太严肃,让温楚以为自己没有执行他嘴里的“立刻”——温楚反应过来,顿时吓得行李都不拿了,扔下东西扭身就往外跑。 鸢尾香气一路泛滥。 Omega的背影唰地一下消失在眼前。 傅宗延:“……” 失去智慧火把的恒温防风,风隼的驾驶舱冷得好像冰窟。 午夜将尽,弗里雪原的寒冷气流被卡纳利高地的强风劲挟着四处猛扑,空气干燥得扬起浮尘。 视野尽头,能看到陷落的西线指挥中心。 最边上,高高伫立的探照灯能量不足,雪白光线长长短短地照射在周围,忽明忽暗。 白光骤亮的一瞬,战后废墟过度曝光,断壁残垣裹上死气沉沉的雪幕,如同在恶魔眼里看到地狱。 温楚缩在驾驶舱,四处张皇。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五分钟短得好像只有一秒,可眼下,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很快,视野中心,风声紧俏处,身影高大的Alpha穿透漆黑夜幕朝他走来。 傅宗延一手提着他鼓鼓囊囊的背包,一手拎着他的睡袋。 Alpha走得不是很快。 内里的创伤尚不足以彻底击垮他,但也让他步伐吃力。 傅宗延把背包和睡袋塞进风隼驾驶舱的座位后面。 转身,他看着发愣的Omega。 有几秒,温楚敏锐察觉他是要说什么的。 温楚很知趣,知道情况危急,便挺直了身板,随时服从命令。 Alpha注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还有通红的眼眶,停顿一秒,谨慎道:“我可不可以……” 说了一半,他似乎不是很适应这样的说话方式。 一直以来,他都以发号施令为主。“可不可以”的句式代表选择。而在他这里,是不允许下属选择的。 温楚认真听着。 傅宗延看着他:“我可以进来吗?” 温楚忙不迭点头。 一边点,他一边把自己缩到了最边上。 只是为了配合Omega娇小的身形,座椅调整过,前方空隙太小,所以无论温楚空出多大的座位,Alpha进来都成问题。 傅宗延站着没动。 他仔细看了看座位边缘正襟危坐的Omega,然后,两手一伸,直接把Omega抱了出来。 温楚双脚着地的时候,还有点愣。 虽然眼前这个Alpha不像会过河拆桥,但万一呢…… “这是我的风隼……”温楚小心翼翼提醒。 傅宗延一脚跨进去,然后,动作迅速地调整了下座椅。 座椅直接被拉到最大空间,后面的睡袋受到前所未有的挤压,发出一连串噪音。 就在温楚以为他会一脚油门直接飞走,整个人又是一阵悬空落地。 他一屁股坐在了……驾驶位最里侧。 把他塞进去的时候,傅宗延唯恐他坐不牢,还稍稍使劲摁了下。 温楚:“……” 安顿好Omega,Alpha利落打开驾驶仪,看了遍这架风隼的各项参数,又重新设置了几个俯冲和悬停的秒数。 温楚缩里面,两手紧紧放腿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设置完毕,时间迫在眉睫,傅宗延倾身从温楚那抽出安全带,一下就把他们两个人牢牢绑在了驾驶座。 不知为何,傅宗延靠近他、在他那抽安全带的时候,温楚似乎闻到了一阵很淡的橡木气息。 太淡了,顷刻就消散在了风里。 “坐好。”傅宗延低声嘱咐。 温楚回神,赶紧点头,目视前方,搁膝上的手攥得更紧。 傅宗延:“……” 风隼蓄力,缓缓上升。 高地的狂风裹挟着沙尘,一刻不停地撞击在玻璃罩顶,发出密集的蚕食声。 升到半空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急剧轰鸣。 由远及近。 数十架战机同时奔袭。 “他们来了。” 傅宗延的声音冷静到像是在观摩。 话音落下,温楚还没反应,身体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 手动控制下,升入半空的风隼陡然间泄力,以最高速从高地俯冲直下! 隔着一段距离,流亡军团眼睁睁看着风隼“坠落”,眨眼消失不见。 嶙峋陡峭的山石不断逼近,似乎顷刻就会刺入双眼。 温楚感觉耳朵在尖叫。 鸢尾四溢的香气已经不是馥郁可以形容的了。 整个机舱都是他失控的信息素,仿佛盛开了一片鸢尾海。 傅宗延感觉四肢百骸都被身边这只小鸢尾绑架了。 蓦地,眼前忽然一黑。 一只宽阔手掌覆在了眼前。 温楚呼吸一窒。 掌心温热,带着一点橡木气息。 就在温楚晕晕乎乎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风隼呈四十五度直接侧翻! 流亡军几秒就追了上来。 风隼尾部发出“咔啦”、“咔啦”的脱落声。 他们似乎并不想就地击落风隼,三分之一的能量石攻击仅落在了尾部。 驾驶舱一片混乱。 要不是安全带扣着、傅宗延眼疾手快摁住,这会侧翻,温楚头就狠狠撞上了玻璃罩。 “坐好。” 傅宗延又说了这句。 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这架风隼即将报废。 其实温楚已经十分努力地坐好了。只是风隼歪着,他压根就坐不牢。 过了那么几秒,耳边风驰电掣,视野里什么都是模糊的。 在第二波袭击迫近时,温楚忽然埋下身子,紧紧抱住了傅宗延的腰,乖乖趴在了傅宗延大腿上,一动不动。 他贴得太紧,直接嗅闻到了Alpha信息素最浓烈的部位。 这下,温楚是真的有点晕了。 但是他年纪太小,成年后的潮热期还没经历过,不大明白,单纯以为自己晕机。 傅宗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军区统领。即使鸢尾肆无忌惮地顶着他,脑袋一晃一晃的,他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 风隼很快坠入距离西区防线十五公里的船湾。 冰凉的海水淹没风隼。 流亡军盘旋在上空。 一刻钟后,几十顶降落伞朝船湾依次落下。 只是当日出的金光浮现在海平面,除了一架风隼的残骸,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第六章 温楚清醒的时候,还有点不明白状况。 嗓子口疼得难受,呛了太多水,鼻子也不怎么通气,坐起来脑袋一晕,险些栽倒。 紧挨着他的智慧火把温度偏高,暖融融的一团,每个火焰音符都跳得兴高采烈。 光线照射在周围,小范围的一圈,视野边缘却空荡荡、乌漆嘛黑。 他在一个无比宽敞的地方。 行李就在身旁。 能量小锅和剩下几包真空丸子被小心拿了出来,安置在一边。其余一些药物、两个水果罐头、一盒压缩饼干,还有教堂提供的证件,以及三枚军队钢印也被取了出来。 背包还渗着水,地面蜿蜒出一片水渍。 慢慢回神,温楚便感到一阵后怕。 风隼坠海的时候,舱内巨大的冲击力,他抱都抱不住,脑袋撞上玻璃罩顶,痛得他眼泪直流。后来他被傅宗延抓到身边,虽然减轻了许多压力,但脑袋还是嗡嗡疼。 海水冰冷,落水的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傅宗延是怎么提着他、附带大包小包一起救上来的。 想起什么,温楚低头戳了戳左手手背,很快,那里出现一个微微亮的晶片装置。 和教堂伙伴约定的时间在三天后,他得尽快赶回去。 风隼报废了,也不知道这个傅宗延到时候能不能给自己录一个视频说明,证明他们是真的遭遇了流亡军突袭,不是自己搞坏的。 晶片朝上方投射,好像水晶砂砾汇聚又散开。 时间显示已经过去五小时。 贴心的天气预报告诉他外面晴空朗朗,气温维持在比较低的度数,预计入夜会更低。今晚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下雪,注意穿衣,不要感冒。 温楚:“……” 他看着装作无事发生、刚从睡眠模式中冒头的全息,抬手朝半空狠狠挥了两拳! 落水后,全息防护辨别到这次意外已经超出Omega的承受范围,索性也跟着装死。 亮晶晶的砂砾被拳头带来的气流冲散,一秒功夫,又很快凝聚成一个很小的晶斑,定格在温楚脑袋上。 “醒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哑。 温楚扭头。 傅宗延靠在山壁上,浑身湿透,正望着温楚。 他看上去十分疲惫,脸色暗淡,眼底血丝遍布,看了温楚一会,视线支撑不住似的,慢慢落回地面。 温楚这才发现,相比傅宗延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自己身上居然是有些干的。 身下,防水的睡袋朝他敞开,隔绝了坚硬潮湿的洞穴地面。 袖口的衣料甚至是干燥的。 傅宗延将他救回来后,温楚随身带着的全息防护就紧急提示生命体征处于比较危险的状态。 战争肆虐的这些年,积年累月的辐射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们。 最明显的就是Omega和Alpha之间体质的差别越来越大。 溺水得不到及时、稳妥的照护,脆弱的Omega会有死亡风险,而对Alpha来说,大概率只是痊愈得慢点,其间经历几场感冒、几次来势汹汹的高烧罢了。 傅宗延从温楚背包里找出智慧火把。 那个时候,温楚身体已经被泡凉了。 要不是咳出水后还有那么一点急急的喘息,傅宗延会以为他就快死了。 他用火把将人前前后后、头头脚脚烘了个遍。 最后,温楚趴他臂弯里好像睡着——举着火把的傅宗延凝神瞧了片刻,确信是睡着了,因为Omega呼吸声都重了许多,估计再睡深点,还会打呼。 洞穴潮湿,火把时刻挨着娇小的Omega。 此刻,温楚见状,赶紧爬起来,朝傅宗延跑去。 “你怎么样——” 刚碰到傅宗延肩膀,手心一阵黏腻,温楚这才发现黑色作战服渗出的不是海水,而是殷红的血水。 只是地面岩石漆黑,一点都看不出来。 傅宗延垂着头不说话,嘴唇惨白干裂。 他嗓子口再次发出“咳哧”、“咳哧”的阻隔声,相较在梅尔教堂,气息明显弱了许多。 温楚不知道傅宗延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原先在教堂,没有这么重的外伤。应该是坠海后为了挣脱风隼受的。 他上手扒拉几下,发现这身衣服实在难脱。 Omega使了点劲,傅宗延感受到,抬眼,黑沉沉的眼瞳注视他:“做什么?” Omega气色稍显恢复的脸庞精致美丽,失控后残留的鸢尾气息似有若无。 “你让我看看。”温楚扒着他领口。 傅宗延慢慢闭上眼,停顿好一会才回:“处理过了……” 他似乎反应有些慢。 失血过多带来大脑缺氧,傅宗延还没意识到自己淌了很多血。 温楚凑他耳边,细致、耐心地提醒:“可是——你——还在——流血!” 鸢尾一下气势非凡。 傅宗延:“……” 最后,Alpha上身被扒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副极其凶悍遒劲的体格。 劲腰宽背,双臂肌肉线条坚实流畅,胸腹肌肉更是块垒分明,两肩平直,一道狰狞的割伤深可见骨,横贯在肩头和后背。 温楚直接看呆了。 不过傅宗延说的确实没错,他处理过——用温楚之前处理手腕擦伤的药膏。 肩头,药膏形成的薄薄一层仿生皮不知何时被血水冲掉了。后背的伤口更是处理得马马虎虎。 温楚拖来自己的睡袋,搬来智慧火把。 火光映照在傅宗延身上,Alpha山一样的影子落在一侧石壁,好像沉睡的猛兽。 石壁上接了点水,温楚喂傅宗延喝的时候,傅宗延还有那么依稀一点意识。 他朝温楚淡淡道了声谢,英朗眉宇微松,似乎想做一个比较温和的表情。 温楚一眨不眨瞧着他,给他喂水。 所幸这次来带的药最多。 喂完水,给傅宗延第二次注射抗感染的针剂后,温楚握着一管药膏,一下挤了三分之一——量实在大,抹在傅宗延肩头,温楚手指都裹上了一层仿生皮。 等妥善处理好后背伤口,一管药膏正好用完。 那会,傅宗延趴睡袋上早已昏睡过去。 温楚简单收拾了下这个地方。 不知道傅宗延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是一处极深的洞穴。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往外看,都要走上那么几十步。所以外部光线根本进不来。加上洞穴潮湿,估计和紧邻船湾有关,四壁上总有水滴落。 智慧火把被温楚走到哪里举到哪里。 但也只限在以傅宗延为圆心的十来步的范围,再远,他就不大敢了。 清点了药物和食物,温楚又去接了岩壁上滴落的水,给自己煮了五颗丸子。 小锅实在耗能,早知道不带了。 不得已,温楚拆了智慧火把的一节能量石。 火把上的能量石一共有三节。 这是外出供应能量最充足的物件。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能量石哪哪都管用。 拆了一节,虽然火把温度低了些,小锅的能量供给是没什么问题了——他想怎么煮就怎么煮。 吃丸子的时候,温楚想着傅宗延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就也给他煮了五颗,然后放在一边,等傅宗延醒来就给他吃。 全息防护上的定位显示他们还在卡纳利高地。 只是距离梅尔教堂有点远。 船湾就在他们脚下,不知道流亡军还会不会来找他们…… 距离他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还剩两天,他就要和伙伴们汇合,一起回法兰比奇。 坐了两小时,瞌睡了三小时,温楚起来检查傅宗延伤口的时候,发现他发起了高烧。 高烧很快导致信息素不受控制。 温楚坐在原地,被浓郁的橡木气息一点点裹住,脑子慢慢晕起来。 对于Omega来说,过度吸收Alpha信息素会诱发潮热期。 温楚之前闻到过。 只是那会没等他体内有所反应,整个人就泡进了冰冷的海水。 不知道过去多久,温楚定定瞧着昏睡的傅宗延,整个人稀里糊涂起来。 他没经历过潮热期,只觉得身体软绵绵。橡木好闻极了,没有了第一次感受到的那种冷峭坚硬,这会被傅宗延的体温熏染,温暖又沉郁。 居然比丸子的香味还好闻。 温楚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凉掉了的五颗丸子。 犹豫片刻,他选择傅宗延。 拆了一节能量石的智慧火把摇摇曳曳。音符不像之前那么雀跃了,变得有些朦胧。它们左摇右摆,轻巧灵动。 潮湿石壁上,岩缝里,水意潺潺。 外面天光微亮的时候,傅宗延睁开双眼。 第二剂药打得见效,体力回来了一些。那种五脏六腑都被震碎的痛苦感稍稍减轻。后背的伤口似乎也不是那么—— 傅宗延猛地低头。 人生头一次,他低着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 温楚蜷缩在他怀里。 一件衣服都没穿。 第七章 怀里的鸢尾睡得分外宁和。 他紧贴着傅宗延赤.裸的胸膛,鸢尾气息和他的呼吸一样静谧柔软。 岩洞潮湿,橡木和鸢尾沾染了充沛的水汽,氤氲芬芳。 在傅宗延昏迷、温楚初次面对潮热期的那十几个小时,他们的信息素凭着本能纠缠在一起,鸢尾被揉碎又攥紧,汁液淋漓。 温楚确实出了很多汗。 傅宗延注意到他额头未干的汗水,大脑空白的几秒,他下意识伸手给他轻轻抹了抹。 鸢尾感受到Alpha的触碰,鼻腔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好像煮熟的丸子又送到了面前,温楚张了张嘴,鲜红的唇瓣饱满又馥郁。 傅宗延牢牢盯着他的嘴唇,眼底眸色幽深。 根本不受控制。他的喉结紧紧压着,额头出的汗几乎和高烧时一样,呼吸也变得困难。 视野边缘,大片莹润的雪白。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往下看。 可等他真正收回视线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几乎都印在了脑子里。 军队对于Alpha潮热期的管理十分严格。他本人也是坚决执行者之一。 一旦Alpha在潮热期违反规定,比如偷偷外出之类的,不用查明,一律枪决。 因为背后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加上宣言已经颁布,对Omega的保护早就有了系统的规章。其中就有针对潮热期不受控的Alpha的行为界定——因为无论如何,受到伤害的只会是Omega。 傅宗延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本能的觉醒。 他的视线已经完全离不开怀里的Omega。 欲望如同巨大的饥饿感,令他口干舌燥、血液翻涌,理智几近崩盘——他负伤这么久,饥饿感都没有击垮他。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生吞眼前这只雪白纤弱的鸢尾。 他会咬住他的后颈不松口,吮吸香气四溢的鲜血。将他锁在怀里,让他无从动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他根本就没经历过,但本能告诉他,就应该这么做。 还应该怎么做…… 滚烫的额汗刺入眼底,傅宗延闭了闭眼。 手上,沾了Omega汗水的手指被他握紧,体内的心跳已经超出一个Alpha在体训时经历的最强力度。 傅宗延压下耸动的喉结,往后靠了靠。 他不是十八九岁刚从军校毕业的Alpha了。 那会,他对抑制剂还会有本能的排斥,就像任何生物体面对天性的压制。 他现在三十岁,十多年的战争状态早就让他对抑制剂产生了近乎服从的意识,就像服从军令一样。 这种严格的服从性经年累月,眼下,即使没有抑制剂,也能让他尽可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 不知哪里滴落的水珠。 水声轻盈。 鼻腔里已经分辨不出别的什么气味了。 一旁,智慧火把对着傅宗延摇头晃脑。 Omega的衣服凌乱在身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人脱下来的。但傅宗延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怕再多想一秒,自己就可以枪毙自己。 当然,如果傅宗延知道,身负重伤、陷入高烧昏迷到不能动弹的是自己,而眼前的一切都是被信息素弄得稀里糊涂的鸢尾自己做的,他估计会彻底失控。 衣服是在他身下蛄蛹蛄蛹的时候自己脱掉的,怀里也是千方百计、努力蛄蛹了大半夜才进去的——这么大的体格差异,鸢尾拱进山一样的Alpha怀里,还是多亏了先前下肚的五只丸子,不然力气肯定不够。 傅宗延小心翼翼地给Omega穿衣服。 每一次肌肤的触碰,傅宗延都觉得后背的伤口在裂开。 弥漫的血腥气覆盖了一部分信息素。 香气在一片腥稠里萦绕。有点不知死活的天真感。 穿好衣服的Omega翻了个身,睡得香甜。 后脑头发翘起,傅宗延又凑过去伸手小心压了压,没压下去,看起来是个倔强的鸢尾。 盯着瞧的一会功夫里,傅宗延忽然想到,他还不知道Omega的名字。 ——在此之前,他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他真的很想知道。 来自教堂的Omega都有详细的出生和身份证明。 他们成年后的两年内,会和联邦每一位提交申请、且资质优异的Alpha配对。 而这些Alpha,不包括傅宗延在内的一众联邦战争机器。 他们是联邦严格培养的军事精英,一出生就会按照体质投入军事系统进行培养——这也意味着,某种意义上,他们不需要担负“其他”职责。 于是,傅宗延又想,他有配对的Alpha了吗。 应该没有。 傅宗延盯着Omega圆圆的脑袋,太小了,即使成年了、能出来做战后工作了,但也实在是太小了……他注视了会温楚后脑勺,伸手比了比,这脑袋才多大?接着,他又去想那些可能会和温楚配对的Alpha。也不知道联邦是按照什么标准选的……说的好听,什么优秀……傅宗延回忆自己以前打过交道的议会政要,想着想着,脸色顿沉,漆黑眼瞳一下阴森异常。 温楚睡饱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暖融融的。 好像游了泳、精疲力尽之后大睡了一场。 先前那些惊心动魄、死里逃生让他神经时刻紧绷,这会轻松不少。 扭过头,就见傅宗延和一开始一样,靠着岩壁一个劲盯自己。 温楚真的搞不懂:“你干嘛?” 干嘛老是盯他。 他又不是流亡军。 他是中立的Omega。 “你叫什么名字?”傅宗延问他。 问的时候,他视线没动,眼神专注。 温楚坐起来,似乎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便低头摸了摸手臂,一边说:“温楚。” 傅宗延看着他动作,神情有片刻不自然。 “温楚。”傅宗延低声重复。 “嗯。”温楚抬头看他,表情认真。 好像经历了风隼逃亡、坠海被救,眼前这位Alpha身上不由分说的领导力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信服感和……等待命令的责任感。 Omega涉世未深,天真又好骗。 傅宗延:“……” 见Omega神情奕奕,跟以前刚到手底下的兵一样,傅宗延心下好笑。 这么一想,他的唇角就十分罕见地弯了弯。 原本坚毅严肃、让人天然畏惧的面庞,忽然间温和许多。 温楚一眨不眨,打量起Alpha来。 打量着,打量着,他发现不对。 温楚指了指身下的睡袋:“你之前明明睡这里。” “怎么又是我睡……” 周围光线暗淡,拆了一节能量石的火把没有清晰地照出傅宗延脸上的迟疑。 其实,如果温楚脑子再清醒点,或者醒来后去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再进来,就会发现这里面的气息到底有多暧昧了。 橡木一直在与他亲近,克制又谨慎。 他的鸢尾继续不知死活,醒来带着几分慵懒,继续去触碰离得远远的橡木。 “你……” 傅宗延试图委婉措辞,但他不知道怎么描述才恰当。 他脑子里甚至努力回忆起了以前在军校学的相关课程、里面关于Omega的潮热期描述…… “有没有不舒服?”傅宗延仔细问道。 温楚微愣,摇了摇头:“还蛮舒服的。” 面对一身是伤、又给他让位睡觉的Alpha,Omega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温楚说完,低下头又顾左右,努力缓解自己行为的尴尬。 慢慢地,耳朵都不好意思红了。 傅宗延:“……” 书上怎么说的? 傅宗延努力回忆。 印象里,关于Omega潮热期的描述都是痛苦的。 因为这纯粹是一场兽性的掠夺和占有。 Alpha会用尽一切办法,在Omega体内成结、体外标记。 最后,傅宗延将这些归结到自己目前身体的情况。 他神色复杂,看着兀自不好意思的温楚,一时间都不知怎么说。 左顾右盼的温楚看到了那五只给傅宗延留的、早就凉透的丸子。 这下,他可以不用不好意思了。 他殷勤至极地给傅宗延又煮了遍丸子。 傅宗延以为他是自己吃,便没再说什么,打算闭目养一会神。 可等一小锅丸子端到自己面前,傅宗延看着温楚,又去看五颗冒着热气的丸子,第一万次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温楚笑眯眯:“给你的。” “很好吃。” “五个都是不同馅的。” 傅宗延:“……” 简直万众瞩目——傅宗延当着温楚的面把五颗丸子吃了。 温楚问他:“饱了吗?” “还有好几包。” “要不要再给你煮五颗?” 傅宗延:“…………” 良久—— 傅宗延问Omega:“你们在教堂。” “吃饭的时候,一顿只能吃五个是吗?” 第八章 所幸还有两罐水果罐头和一盒压缩饼干。 虽然是第一次执行战后任务,不过在食物准备方面,温楚还是很有脑筋的。 他吃得不多,但会吃。 “你要吃吗?” 眼睁睁看着傅宗延吃光了自己的丸子,温楚拿着两罐水果罐头,转头问他。 傅宗延觉得Omega眼神都紧巴巴了。 他有些好笑,摇了摇头。 温楚低头看了看两种不同口味的罐头,还是给他另外拆了罐:“多吃点吧。” “你流了好多血。” “黄桃还是草莓?”Omega礼貌又贴心。 傅宗延:“……” 他们在这里待了快一天一夜。 醒来的Omega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 他好像真的只是精疲力尽后在他怀里美美睡了一觉。 此刻,潮湿昏暗的洞穴里,鸢尾和橡木的信息素还在纠缠着。 不是那么浓郁了,但也十分亲密。 只是Omega并无所觉。 傅宗延观察半晌,找到了唯一可能的答案:这只Omega还没经历过真正的潮热期。 等他知道这样随意地在Alpha面前舒展信息素是多么危险的事—— 傅宗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没有再想下去。 光线朦胧,Omega的脸庞柔和而美丽。 低垂的眼睫乌黑弯翘,眸底水光滟滟,因为睡饱了,脸颊都透着健康的粉润。 “黄桃吧。” 傅宗延接过罐头。 和他巴掌一样大的罐头。 Omega吃一罐能顶饱,对Alpha来说,不过是餐后甜点。 吃完罐头,温楚给傅宗延检查了下他肩头和后背的伤口。 “裂开了……” 蜿蜒的血迹干涸不少,仿生皮撕扯得七七八八。 傅宗延:“……嗯。” “你睡觉的时候还在使劲吗?” Omega不解,拿过新的一管药膏,给Alpha重新涂抹。 傅宗延:我也不想。 他说:“不清楚。” Alpha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态度也诚恳,好像真的不清楚伤口为何再次裂开。 于是,Omega怀疑到了无辜的药膏身上。 “是不是快过期了?” 他在Alpha身后,对着一管药膏认真。 光线一直很昏暗。 傅宗延转头,看着凝神的温楚。 真的是好笑又无语。 “你今年几岁?” 除了名字,傅宗延又有了想要询问的想法。 温楚仔细瞧着上面关于“生物活性”的大段描述,闻言,头也不抬:“十九了。” 语气还有点骄傲。 毕竟,他已经可以单独出来执行任务了。 傅宗延却想,果然,太小了。 处理完傅宗延的伤口,打了第三剂抗感染的药,温楚点开头顶的全息防护。 和教堂伙伴约定的时间还剩最后的一天一夜。 船湾距离梅尔教堂有段距离,温楚计划提前出发,不然就赶不上了。 就是路线规划起来十分麻烦。 全息防护被他点了又点。 地图上,脚下的船湾呈现一片蔚蓝的景象。 卡纳利高地的梅尔教堂仿若矗立的旗帜,可望不可即。 “现在出发的话,可以先去西区指挥中心。” 忽然,傅宗延看着他说。 “下去后,小心一点——会游泳吗?” 温楚朝他点点头。 “往后面游,看到瞭望塔的时候潜一会。然后从塔下面爬上去。” “十五公里。跑得动吗?” 刚问完,傅宗延就觉得这个路线对Omega来说还是很吃力。 “算了——”傅宗延叹气。 “跑得动。” 无论如何,家还是要回的。 温楚望着他,坚定道。 “到了指挥中心你就知道了——那里应该还有几架可以用的军机,挑一架自己会开的。” 温楚眼睛一亮。 这样意味着,他可以带一架军机回去! 风隼的事说不定就能蒙混过关! 傅宗延看出他的想法,也笑:“好好挑。” 规划好路线,温楚简单收拾了下。 他要游泳,还要潜游,上岸后,还有十五公里的拉练—— “这些都不要了。” 他甚至把智慧火把也留给了傅宗延。 傅宗延不是很赞同:“指挥中心不是很好进。带着看准点。” “我有全息。” 头顶,一直开着的全息似乎闪了闪。 虽然亮度不够,但如果有危险,全息也能第一时间提供警示。 最后,温楚只把教堂提供的证明和三枚军队钢印带在了身上。 睡袋他按照傅宗延的指示,充气后扎紧。这样,在船湾游的那一个多小时,他还能借一点力。 剩下的一盒压缩饼干,他拿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装在能量小锅里,一起给了傅宗延。 傅宗延:“……” “这个锅其实很管用。什么都能煮,还可以炖。就是耗能。” 温楚推销了会,想起傅宗延一顿吃好几锅的量,忽然就卡壳了。 “我还是带走吧。” 默默地,他背过身,把小锅重新装进背包。 傅宗延瞧着温楚背影,弯了弯唇角。 临行似乎应该说些什么。 Alpha和一开始一样,身躯高大,靠在岩壁,不作声望着忙完的Omega。 Omega两手抱着充满气的睡袋,背好背包,小锅在里面叮铃哐啷。 “注意安全。” “等你——” 两人同时开口。 傅宗延笑容温和:“什么?” 温楚想了想,说:“幸好你还活着。” 算起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过四十多小时。 尸横遍布的末日教堂、寒风呼啸的夜晚、九死一生的追击,还有船湾里昏暗不清的一切——温楚想,某种程度上,自己的任务也算圆满。 他可是救了一位西线志愿兵! 傅宗延注视温楚,没立即说什么。 Omega往外走了几步,智慧火把的光圈将他的背影笼罩起来,好像一个随进随出的梦影。 外面已近黄昏。 落日的余晖延伸到洞穴口,金光灿灿。 温楚转过头,安慰沉默的Alpha:“等你好了,回到联邦,他们肯定会犒劳你的。” 不知为何,傅宗延听着“犒劳”二字,想起的,居然是那几十个丸子。 “会有好多好吃的丸子!”Omega语气憧憬。 傅宗延:“……” 果然。 “——使劲游。” “一定要在太阳彻底落下前上岸。” 傅宗延最后说。 温楚下水的时候,才知道这句话十分关键。 因为水里太冷了。 不过他还算争气。 在四肢快要冰冻的时候,温楚终于够上了瞭望塔的底部。 只是他几乎被冻僵,忘记了傅宗延最后叮嘱的—— 靠近之后,一定要沉下睡袋、潜水进入。 于是,当他上岸,很快,这四十多小时一直在附近盯梢的流亡军立即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卡纳利高地后的船湾附近。 温楚哆哆嗦嗦,刚从水里探头,就被驻扎的流亡军敲晕在了甲板上。 另一边—— 温楚离开后的三小时,傅宗延已经想到了万一Omega忘记潜水怎么办。 只剩自己一人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不过就是三件事。 一:导致西线全面溃败的能量石从何而来。 二:撤退地点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三:他才十九岁,可以吗? 前两个问题没有线索,在脑子里兜兜转转,只能暂时搁置。 慢慢地,围绕第三个问题就演变成:要是没游过去怎么办? ——这个问题后来傅宗延强制自己不去想了。 于是,他又想,水里肯定很冷,万一冻僵了,忘记潜水怎么办? 想了没几秒,傅宗延起身快速穿好上衣,给自己扎了第四剂抗感染药后,准备动身前往瞭望塔。 关了火把的漆黑洞穴里,愈渐消散的鸢尾香气似有若无。 压缩饼干他一口就吃完了。 仰头接了几口岩壁的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嗡鸣。 像极了在梅尔教堂遇到的蜂鸟。 傅宗延心下顿沉。 糟了。 被抓了。 第九章 “……这么漂亮还下这么重的手……” “嗤。” “法兰比奇?知道在哪吗?” 纸页翻动的声响。 隐隐的,还有几下钢印在手心接连碰撞的清脆声。 能闻到清晰的血腥气,能量石在枪管爆开、浓郁的硝烟味道也扑鼻而来。 脑袋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脸颊似乎贴着什么湿漉漉的、坚硬冰冷的东西…… “……有点耳熟——是不是最东边的教堂?” “东边?那边五大战区是谁管着?” “……好像姓陆。” “——嗤。” 忽远忽近的交谈声。 Alpha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他们甚至懒得绑一绑地上浑身湿透的Omega。 温楚感觉到彻骨寒意的时候,睁开眼,眼前出现好几双黑色军靴。 军靴溅着泥水印子,还有鲜红的血迹。 温楚想抬起头看看,头顶被袭击的钝痛骤然传来。 他不知道自己哼唧出声了。 “醒了。” 上空不知是谁说了句。 先前那些漫不经心的语调忽地饶有兴致起来。 “在动呢……真可爱。” “看着好小。” “成年了吗?” “成年了,教堂给的证明上说刚满十九……” “——闻到了吗?” “什么?” “Omega都这么香吗?” “等会看老大心情,你去弄——” 话语交错间,一众军靴最后面的一双朝温楚走来。 脚步声冷峭。 下秒,温楚就被人用力抓着后脑头发仰起了脸。 审讯室里雪白的灯光落在Omega姣好的面庞。 突如其来的疼痛,Omega细致的眉间紧紧蹙起,眼瞳仿若浸在清澈泉水里,晶莹剔透。 Alpha们垂眼瞧着,都愣了一秒。 “啧,赫尔辛那群天天只知道开会的,真会给自己养。” “又香又漂亮。” 半晌,不知是谁说了句,话音落下,围观的Alpha们都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温楚睁大眼,望着距离自己最近的Alpha。 这是一张和傅宗延完全不一样的脸。 左眉断开,墨绿色的瞳孔,阴鸷可怖,好像一匹随时会咬断人脖颈的恶狼。 “问他啊!” “你也走神了?闻峥?” 其余的Alpha根本没把Omega放在眼里,关注点都在审讯的Alpha上,语气更是随意轻浮。 “嗤。” 闻峥眼神一暗,抓着温楚,开口刚要说什么,Omega头顶忽然响起两声警示。 “滴滴——” 这回,温楚随身携带的全息防护及时响了起来。 二级警示—— 下秒,未等所有人反应,一直在温楚头顶悬浮的晶斑朝他面前的Alpha笔直射出尖锐的一道亮光! 晶斑里不止有人工智能的整套风险评价,还有一粒能量石。 闻峥松手闪避,猝不及防,肩头被烧出一大块焦黑。 周遭一静。 他身后,几位Alpha眼神霎时变得冷酷。 “我就说先把他手背上的挖出来。” “难不成动他一下,就等那东西叫一声?” “现在挖?” 已经有Alpha转身去找匕首。 温楚脸色煞白。 他仰头看着面前一个个身躯高大的Alpha,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恐惧朝他张开血盆大口——他想尖叫,但嗓子口好像被人死死掐住了,温楚连发音都感到万分困难。 “闭嘴!” 闻峥扭头怒道。 Alpha们渐渐没了声。 “我说你们是不是蠢!?” 闻峥站起来,怒不可遏:“挖出来,关于的他信息和定位马上就会传遍所有教堂。” “我们也暴露了!” “现在人还没抓到,联邦那边还不知道什么反应。万一在谈判前被他们知道傅——” 说到一半,闻峥停了声。 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火速缩到墙角瑟瑟发抖的Omega,眸色阴狠。 身后,Alpha们各自交换了眼神。 联邦在西线吃了这么大的亏,是他们在谈判上最大的砝码。 借此,他们就可以要回厄尔西峡谷以北整个海布拉鲁平原的自治权。 可一旦联邦知道傅宗延没死——别说谈判了,海布拉鲁势必会被联邦借以泄愤屠戮。 接触到闻峥视线,温楚将两手用力背到身后,右手紧紧握着左手手背。 知道什么? 谈判? 什么谈判? 他紧靠在墙角,惊恐地看着那名叫闻峥的Alpha再度朝自己走来。 “听着。” 距离温楚几步远的时候,闻峥蹲下,面色稍缓:“现在不对你做什么。” “但是,你要告诉我,那个和你一起的Alpha现在在哪里。” 傅宗延? 温楚不吭声,他又使劲往后缩了缩。 看出Omega的动作,闻峥忽然一笑,墨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那架风隼是你的吧?” 温楚怔住。 他凑近温楚,换了个语调,语气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Omega中立保护宣言》知道吗?” “你知道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动你吗?” “一是没必要,二是,中立——但是你用风隼协助了联邦,我们可以提请军事法庭,以违反中立宣言逮捕你。” 温楚一下睁大眼。 闻峥有意思地瞧着Omega的反应,继续道:“到时候,你还会有教堂的保护吗?不会了,你会被丢进监狱,你觉得一个Omega——” “那是在战后。” Omega抖着声音反驳。 闻峥猛地皱眉:“你说什么?” 他身后,一众Alpha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气氛躁动。 温楚缩得更紧:“我说战后,战后是可以的……救人、救人是可以——” “闻峥!跟他废什么话!” 突然,闻峥身后一位手上转着匕首的Alpha怒道:“干脆把他卖给蓝章交易所的那些贩子!” “反正他们有的是办法挖掉他手上的东西!” “小美人,你知道蓝章交易所吗?” Alpha脾气冲动,信息素也跟着泄露,他站在闻峥身后,语气轻佻:“被剥去了身份,你觉得你身上还能有一块完整的皮?” “联邦每年失踪那么多Omega,那些来路不明的Omega,你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吗?” 审讯室的灯光在头顶被Alpha遮着,忽明忽暗。 匕首在Alpha手里划出一道道冰冷锋利的白光。 温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四肢百骸像是被一种毛骨悚然的东西附着着,他动弹不得,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极端惊骇之下,Omega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可以形容。 大而美丽的眼眸呆呆的,一瞬间好像失去生命,变得行尸走肉。 鸢尾香气也一点点微弱下来。 似乎他整个人都被吓得失去了反应。 “傻了?” Alpha们依旧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切。 闻峥站起来,瞪了眼刚才说话的Alpha:“吓得香味都没了。” “我说呢……” “真可惜,没闻够。” 他们交谈着,茶余饭后的闲谈一样。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找到了。” 闻峥神色顿凛,抬手:“走。” 转着匕首的Alpha似乎想留下来:“你们去就好——” 闻峥一个眼锋劈过去:“滚过来!” “Omega而已。” “别犯蠢。” 审讯室很快只剩下温楚一人。 Alpha残忍至极的话还在耳边。 他们会把自己卖了吗? 肯定会的。 温楚缩在墙角,呆呆地想,要是他们把自己卖了,或者挖了自己的全息,他就—— 眼泪已经不受控制。 温楚握紧左手,握到手指泛白。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他害怕得一点风吹草动都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里。 窗口和门缝刮进簌簌冷风。 似乎已经是深夜了。 气温一点点跌至零下。 湿透的衣服好像结了冰,但是温楚感觉不到,他莫名觉得身上热得发烫。 门从外悄悄打开的时候,温楚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恐惧和高烧让他不停流眼泪,视野里,来人身躯高大,像一座山,他一点点走近,气息里带着长途奔袭的喘声。 “温楚?” 鸢尾不作声,望着他,似乎没认出来,害怕得继续往墙里缩。 “呜呜……” 嗓子口呜咽着,Omega一双湿透的猫瞳,瑟缩着瞪大眼。 “嘘。” 傅宗延捂住温楚嘴唇,触手滚烫的感觉让他心下一惊。 “你发烧了。” “来。” 他轻而易举抱起了小鸢尾。 温楚昏昏沉沉,一边哭一边伸手推他。 傅宗延拍了拍温楚后背,“嘘——是我。” “是我。” 温楚搞不清楚,一下哭猛了,直接撅了过去。 傅宗延看着怀里又软又烫、香得要命的Omega:“……” 算了。 他解下身上的护盾,给靠在身上的温楚小心翼翼穿好。 这是进入这里时偷袭看守的流亡军拿到的——没人比他更熟悉西线战区的指挥中心。 他手上,还有一把明显改装过的能量石发射器。 偷袭到手的时候,傅宗延还有些疑惑。 一般而言,联邦政府供应的能量石发射器,十秒一发,一次供应六分之一的能量石威力。而手上这把,不仅十秒双发,一次供应的能量石直接翻了倍。 流亡军到底从哪里得到了这些改良版武器。 不仅如此,这款发射器还安装了光点瞄准镜。 这个就有点类似梅尔教堂撤退时将他一击焊进墙里的重型发射器装置了…… 配合Alpha体型的护盾太大太重,套在Omega身上,Omega都被沉醒了。 傅宗延好不容易把鸢尾软绵绵的身子从坚硬如磐石的护盾里摆正,抬头就见一双湿漉漉的猫眼瞪着自己。 温楚认出他了。 下秒,眼泪大爆发。 “呜——” 傅宗延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瞬间,带着鸢尾香气的泪水沿着他的指缝哗哗淌下。 他真是无奈了,单手将重了不少的温楚抱起来,空着的手本能去摸发射器的时候,中途还是选择先绕道拍了拍Omega哭到抽搐的背。 第十章 此地不宜久留。 尽管脑袋烧得晕乎乎,温楚还是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Alpha身上时刻警惕的敏锐。 臂弯肌肉蓄力贲张,但傅宗延没说话。等哭得一抽一抽、直喘气的Omega缓了些许,他便伸手朝睁着双雾蒙蒙的眼、一个劲盯住自己的温楚再次轻轻拍了两下。 温楚就不作声了。 过了会,小鸢尾趴上他肩头,伸手将Alpha抱牢。 傅宗延拿起能量石发射器——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温楚一个激灵,像骤然应激的猫,猛地从傅宗延肩上竖起脑袋。 他烧得一脑门汗,猫瞳一样的眼眸一阵紧缩,整个人惊慌失措到极点。 鸢尾香气更是铺天盖地地炸开。 傅宗延短暂屏息。 握着发射器的另一只手将人环住,坚硬冷峭的武器贴上鸢尾温热柔软的后背,坚实稳固得好像一道城墙。 “我说去那么多人干什么……” 来的不止一人。 “就是。” “人会乖乖站原地等我们去抓?” “派出去的探测仪又被劈成两半……” “这下肯定是往赫尔辛跑了……” “难不成会回来找这个Omega?” 闻言,温楚竖起的脑袋又瞄准了傅宗延,表情跟着困惑起来。 他发着烧,脑子不清楚,但也觉得门外的敌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傅宗延:“……” 傅宗延把他潮乎乎的脑袋摁回了肩头。 鸢尾香气扑鼻,不像前一刻那么浓郁,但也十分让人招架不住。 Omega信息素大量摄入,傅宗延能感觉到体内的躁动,环住温楚后背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往后退了退,漆黑眼瞳仍旧盯紧了门,脸上纹丝不动的,只是眼底眸色微闪,下颌渐渐紧绷。 就像警戒森严、凶猛威武的狮子临阵突然甩了记尾巴——姿态瞧着有些随意,所以怀里的小猫并没有察觉。 小猫目光炯炯,比狮子还努力。 门外的两人没立即进来。 他们倚在门边。 随即,玻璃针管的叩击声传来。 “闻到了吗?” “这也太……不会进入潮热期了?” “先打一针吧。我可不想被他搞得也进入潮热期。” “哈哈哈!” “待会怎么弄?” “先吓一吓。” “别吓晕了,刚才就晕了。” 傅宗延垂眼看了看下巴搁自己肩头,不作声、一脑门汗的温楚。 Omega模样认真,昂首挺胸,好像马上预备作战的是他自己。 “——晕了就扒光。” 话音落下,Omega瑟缩了下,肩膀很快颤抖起来。 圆圆的眼睛使劲瞪着门,又害怕又凶狠。 傅宗延不说话,抬眼望向门的眸色忽然间变得十分平静。 他稍稍垂下环着温楚后背的手,单手拨弄了下改装过的发射器。 发射器上十秒的间发数,始终在“10”和“9”之间预备又暂停。 “啧。不过真的好漂亮。” “你好了吗——给我。确实漂亮,交易所都买不到这么漂亮的……” 门外的人似乎等不及抑制剂注射完毕,随即,门把转动,发出“吱呀”的动静。 温楚被傅宗延抱着,慢慢把脑袋往回缩。 他是想看又不敢看。 ——但他来不及看。 根本不知道傅宗延是怎么扣动扳机的。 十秒双发的发射器,电光火石间,一前一后的两人正中眉心。 身躯魁梧的Alpha后仰着地,发出沉闷短促的声响。 审讯室外,片刻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强烈的能量石金属气息,还有一丝丝鸢尾的浮动。 温楚呆呆瞧着,半晌,转头又去看面无表情的傅宗延。 傅宗延的神情举止好像只是打了两个苍蝇那么简单。 他甚至放下了发射器,抱着温楚在死去的两人前蹲下。 Alpha松开托着Omega的手,把人安置在自己腿上坐好。 然后,就着一臂环着的姿势,傅宗延快速搜了搜两个Alpha。 对每一个前线备战的Alpha来说,抑制剂都是必须随身携带的。 傅宗延快速拿走他们身上剩下的两管抑制剂,一手重新托住温楚准备起身的时候,脚后跟忽然踢到一把尖锐匕首。 温楚跟着警觉低头,瞳孔又是一缩。 他身体反应更快,两手立刻牢牢抱住傅宗延。 傅宗延看了眼他的反应,轻声:“怎么了?” 温楚和他对视上,烧得红通通的一张脸,张嘴莫名口齿清晰:“我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说要挖了我手上的全息。” “还说要把我卖了。” 傅宗延视线落在地上,语气很淡:“哪一个。” 温楚伸手指了指躺最前面的。 “就是他。” 傅宗延蹲下,握起匕首,反手准备凿下的时候,动作微顿,他对凑过来聚精会神瞧的Omega说:“转过去。” 温楚看着傅宗延,不是很想转,但接触到傅宗延眼角冷锐的余光,还是乖乖转了。 匕首力道千钧,直接凿进Alpha手背,将这只手牢牢钉在了地上。 死去的Alpha神经反射,身躯猛震,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呕声。 傅宗延处理完,起身抬脚,随手拿起一旁的发射器,踢开两人,就朝门外走去。 其间,温楚两次想抬起脑袋,都被傅宗延摁住了。 后来他就没什么气力了。 高烧让他神志不清,他搂着傅宗延脖颈,一会晕一会觉得渴。 这间审讯室位于整个西区指挥中心最犄角旮旯的地方。 但却是离瞭望塔最近的地方。 在Alpha眼里,Omega不堪一击——他们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像样的看守。 一整晚的时间已经过去。 天光微亮。 卡纳利高地在层层霭霭的云端后现身。 瞭望塔下的船湾水雾蒙蒙。 他们身后,沦陷的西线指挥中心露出斑驳骇人的一面。 铁丝网随处可见的断裂,军械区敞开一扇扇黑洞洞的门。不远处,原本庞然大物一样遮天蔽日的主站坦克被从天而至的数发能量石瞬间夯扁在地表——巨人陨落的短短几天,杂草丛生。 能量石带来密集而强烈的辐射。基地中心的树呈现触目惊心的形状,如同手掌不断朝天抓取着什么,诡异而恐怖。 距离温楚和教堂伙伴集合的时间还剩最后十二小时。 傅宗延抱着他往卡纳利高地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在原地。 温楚滚烫的额头贴着他颈侧,整个人陷入短暂的昏迷。 时间其实是来得及的,如果他长途奔袭、不停歇、十个小时的功夫肯定能到卡纳利高地。 只是这期间没有药、没有水、更没有抗辐射感染的针剂,虽然他是没问题,抗一抗就好,但温楚肯定是熬不下来的。 他势必会因为高烧、缺水、感染,死在半路。 这个时代,Omega太脆弱了。 他们适合教堂的环境,干净、平和、温馨,偶尔出来搞搞战后工作,刷刷存在感,毫无威慑。 “温楚。” 傅宗延叫了叫Omega。 微熹的地平线上,鸥鸟朝着船湾俯冲直下,血红的眼瞳停留在他们身上一瞬。 温楚好像听到了傅宗延叫他,又好像没听到。 “你可能回不了家了。”傅宗延叹息。 这会,温楚似乎是听到了,但没说话,搂着傅宗延的手臂微微一颤。 “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去。” 原地站立的Alpha望着卡纳利高地的方向,低声承诺。 Omega还是没说话,但很快传来一声呜咽,泪水一下浸湿Alpha的颈窝。 傅宗延抱着他慢慢往回走。 他们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晨起的浓雾中。 第十一章 他们这个时代,战争污染带来的辐射已经习以为常。 这不是一个世纪前的人类社会。 联邦中心的科研所很早就发现了常年身处前线的Alpha体质和Omega之间的区别——除非遭遇攻击,Alpha抗辐射感染的能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而对Omega而言,如果没有及时有效的抗感染药,长时间待在战区,病亡率百分之百。 当第一批战后因辐射死在前线的Omega被大肆报道,抗感染的一些药物才在这几年加紧研发了出来。 现在,每一个去往前线的Omega身上都会携带抗感染针剂。 而温楚这次带来的,全用在了傅宗延身上。 他被能量石直接焊进墙体,内里创伤引发高烧,不过仅用了四针,身体的愈合力已经远超Omega。 后背伤口在仿生皮作用下也缓慢结痂。至少不会再因一时激动裂开。 只是此刻,他怀里的小鸢尾烫得像个火球,干枯缺水、气息奄奄。 温楚的背包早在上岸敲晕那会就被流亡军拿了去。 他的身份证明、军队钢印,连同药一起,不知所踪。 傅宗延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先前炸开的盛大芬芳的鸢尾香气也有了消退的迹象。 进入指挥中心,辐射增强,Omega难受得都没力气继续伸手搂住Alpha。 傅宗延几乎单手把人牢牢箍怀里。 有气无力的小鸢尾耷拉着脑袋,贴着傅宗延宽阔胸膛,垂着两臂,跟着Alpha紧促的步伐一晃一晃。 偶尔,他也会发出几个无意义的语调。 比如:“丸子。” 傅宗延估摸他是饿了。 逆行的一路没遇到几个流亡军。 一来这片刚沦陷,辐射严重,流亡军的药物补给没有联邦来得那么阔绰。二来他们刚得知傅宗延还活着,大范围搜查极易被联邦察觉,所以派出来探测的主要依靠蜂鸟。不过这一点有利有弊,利处在于快而精准,弊端也十分明显—— 就像现在,蜂鸟将船湾定位发送的几个小时,没人会想到,傅宗延不去赫尔辛述职,反而掉头回来了。 这是蜂鸟无法提供的。 不过他还是得尽快。 一旦有人发现死在审讯室的Alpha,猜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上校办公室的门被外力撞开,废了大半。 从外面就能看见办公桌一角狼藉的纸片和撕毁的西线地图。 有人来过这里。 他在找什么? 傅宗延抱着温楚环视几秒,忽然,眉目微凛,视线朝随意扔地上的几个牛皮纸袋看去。 纸袋遍布脚印。 傅宗延走近,蹲下身看了眼脚印。 这是军靴才有的脚印。 脚底花纹规整讲究——这人大概来自联邦。 更重要的是,牛皮纸袋应该是第一个被拿来寻找的。 来人目标明确,显然在知晓撤退失败后—— “……丸子。” 温楚声音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只是他实在口渴,嗓子沙哑不少。 傅宗延:“……” 高烧让Omega脑子失灵,不能怪他。 里间休息室也被搜查过。 傅宗延把温楚小心安置在床上。 接触到平整宽阔的床,Omega身体瞬间舒展,只是辐射带来气闷,很快,Omega在床上难受得蜷缩了起来。 按照傅宗延在船湾洞穴养伤时候的打算,他确实是想回指挥中心找找线索的。 温楚被抓是意外。 不过他答应温楚等他好了送他回家。 傅宗延凭着记忆,在一旁柜子里找到半盒感染药剂。 他的办公室有人来过,但来人显然不是为了搜刮物资,所以这半盒药幸存了下来。 一共三支。 Omega的手臂雪白柔滑,不像他们,青筋蜿蜒突起。 傅宗延握着温楚手,十分认真地找了会。 傅上校目前为止的生涯里,大概也只有战时瞄准敌人的认真程度可以与之相比。 门窗紧闭的休息室说大不大,最里间还有一个盥洗室。 静谧空间里,微弱了不少的鸢尾香气丝丝缕缕蔓延开。 傅宗延找到一根清晰的、连接到温楚手背的、细细的血管脉络。 只是这根脉络太纤细了。 纤细到傅宗延凝神许久都不是很确定。 温楚本就烧得脸通红,这会呼吸愈加不顺,他的脸开始有些青白。 如果再不及时注射抗辐射感染的针剂,温楚不会死于高烧,很有可能死于缺氧。 傅宗延看着温楚用力汲取氧气、急促起伏的胸膛。 他想到以前在前线也有类似情况…… 犹豫半秒,他把人翻了个身,然后,解开温楚裤子。 温楚趴在床单上“呼哧”“呼哧”,更加用力地呼吸。 突然,他感觉到屁股一阵微凉又刺痛。 昏迷的意识也好像被短暂扎醒。 小鸢尾睁开湿漉漉一双眼,圆圆的眼瞳和小猫一样,碧澄温润,他望着面前干净的墙壁,脑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茫然又无措。 傅宗延没察觉温楚醒了。 他满头大汗。 眼前白得晃眼,弧度可爱,指腹触及的一瞬,心下条件反射的一阵焦躁。 早知道拿到那两管抑制剂的时候,他就应该全数给自己打了。 暗香浮动的鸢尾气息里,橡木的信息素陡然浓郁异常。 温楚皱了皱鼻子,发现是后面传来的,扭头瞧见傅宗延,嗓音哑哑:“干嘛?” 傅宗延没说话,他收起扎完的针,给温楚拎上裤子。 做这些的时候,除了额角紧绷,汗水开始淌下,Alpha面色看不出任何。 温楚感觉呼吸顺畅了些,便歪头凑过去。 傅宗延瞥他一眼,“躺好。” 语气短促。 只是他眼底晦暗,被诱发的潮热期让Alpha本能濒临失控。 温楚没什么力气,不用他说也趴了回去。 Omega转回头的一瞬,傅宗延掏出那两管抑制剂,动作迅速地同时朝自己手臂狠狠扎下。 第十二章 只是Omega还在发高烧。 比较吊诡的是,在前线,这类对Alpha来说无关紧要的病症,其实用不上什么特效药。 他们的身体足够强悍,雨夜奔袭百公里都仅是脚腿略有疲乏。 他们是联邦专门培养、用来对抗流亡政府的军事精英,和赫尔辛那些西装革履的Alpha政客略有区别。 好一会,乱糟糟的休息室里只剩Alpha压抑克制的粗喘声。 傅宗延坐在床边垂下头深呼吸。 汗水大片浸湿他的黑色作战服,紧贴着他宽阔坚实的胸肌和背肌,勾勒出十分凶悍的体格轮廓。 刚注入体内的抑制剂不知道是因为流亡军政府供应的质量太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见效缓慢。 这次诱发的潮热期比之前在船湾经历的还要来势汹汹。 那会他身负重伤,即使这只小鸢尾脱光了钻自己身下,他也动不了任何。他甚至都没意识。现在不一样,他恢复到了一个正常Alpha的体能水准,Omega的信息素天然地吸引Alpha。 呼吸顺畅后,鸢尾睡得很熟。 香气也变得温顺。 似有若无地撩拨着Alpha,密闭空间里,天真得近乎罪恶。 忽然,傅宗延站了起来,朝里间盥洗室大步走去。 水还在供应,只是辐射感染程度比较重。 傅宗延给自己扎了记抗辐射感染的针剂,然后衣服没脱,就这么站到淋浴下。 能量石辐射过的水弥漫着金属气息,带着苦腥味,冰冷刺骨。 兜头淋下的时候,全身肌肉的紧绷、战栗。 渐渐地,轻微的辐射感染让他头脑缺氧,冰凉的水持续不断地浇在身上,加上终于起效的抑制剂,傅宗延总算感觉潮热期膨胀的欲望消了不少。 再出去,傅宗延发现原本横平竖直躺床正中央的温楚,不知何时换了个头脚。 傅宗延:“……” Omega睡觉会转圈吗。 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冰水,走过去两手把人抱起、摆正。 后背和膝弯传来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 对高烧的Omega来说,舒服极了。 傅宗延看着扭身直接抱住自己手臂、脸颊跟着贴上的Omega,胸腔里又是一阵急剧鼓噪。 好在抑制剂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神情平静下来,面容也变得温和。 温楚贴进傅宗延怀里,滚烫的脸颊紧紧蹭着他坚实冰冷的胸膛,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喟叹。 傅宗延没动,他低头看了看,脑子里开始想一些别的事。 ——他知道那个一开始就被目标明确地拿来翻找的牛皮纸袋里,装的是什么。 是此次西线撤退路线的最终决议名单。 人不多,军方三人,联邦三人。 除了傅宗延,军方其余两人都已成功撤离,此刻应该正在赫尔辛某座阳光明媚的别墅花园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韩东原和宋逢,傅宗延想—— Omega的手摸上他的后腰。那里更凉,手感也更好。 傅宗延快速抓住温楚没什么骨头的手,摁回了自己胸口。 ……韩东原和宋逢。 他们不算坚定的主战派,但也不是轻易就倒戈的军方代表。 韩东原的父亲战死在西线,曾一度是流亡军在蓝章交易所悬赏五十颗能量石的通缉对象。毕竟,十多年前的海布拉鲁平原大屠杀,就出自韩东原父亲之手。 那之后,联邦对流亡政府的策略就由主和转向主战。也是那个时候,傅宗延得到提拔,派往西线,协助韩东原的父亲,此后,一路晋升。 只是韩东原本人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并不赞同。人前当他面提起,他是会摆脸子的。 宋逢这个人傅宗延也比较了解。年纪比他和韩东原都大。宋逢有一个相好的Omega,一直藏在身边。本人不是很在意联邦的一些政治站位。他是希望早早退休的。作为联邦花大力气培养的军事人才,他们退休后的生活堪称优渥。 草草分析了韩宋两人,待要仔细回想那次撤离联邦一方派来的代表时,怀里烧糊涂的鸢尾不干了。 傅宗延“正面”烘热乎了,温楚想方设法往他背后伸手。 捉了两回手、挡了几下腿,最后,不得已,傅宗延自己翻了个身,背朝温楚。 温楚老老实实贴上,瞬间消停。 傅宗延:“……” Alpha低头看了看紧扒在自己腰上的手背,嘴角微弯。 他自己都没察觉,只心下觉得好笑。 他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每一下呼吸,嗓子口都能尝到鲜血的味道。 几十倍的能量石辐射就像一桶金属液体,将他整个浸入其中。即使Alpha体质超群,在这样强烈的辐射里——温楚再晚一些给他注射抗感染针剂,他是救不回来的,他的四肢骨骼会率先病变、脱落。 那个时候,手脚渐渐感觉不到痛楚。 残破荒凉的梅尔教堂在他眼里,好像末日来临前的光景。 一个世纪前的人类是否也曾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容貌美丽的Omega站在楼下,惊慌失措。 他无法控制地朝他走去。 静谧芬芳的鸢尾香气仿佛是将他和这个世间连接起来的最后一缕气息。 等他醒来,那只背朝他、一顿五只丸子就吃撑的小鸢尾,莫名带来一种生命的奇妙感。 傅宗延第一次哑然失笑。 这是他此前人生里从未有过的。 但他也不是很需要。 他会将温楚平安无恙地送回法兰比奇,就当是报答。 温楚也需要回到教堂,然后,和联邦的某位Alpha组建家庭。 他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没有Alpha会不喜欢他。 傅宗延想。 想到这里,后背贴着的力道忽然一松。 傅宗延转头,就看Omega彻彻底底躺平睡了过去。 他轻轻碰了碰温楚额头,温温的,不是那么烫了。 视线落在温楚的面庞上,嘴唇的颜色还是很淡,也很干燥。气息不是那么急促了,呼吸跟着胸膛起伏。面颊透着粉润的色泽,也不像之前那么红通通。细密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朦胧翅影,安静又美好。 他真的很漂亮。 以后如果有了孩子,应该也是这样。 就是不知道联邦那群Alpha会不会有时间陪伴在他身边,他看上去其实有些粘人—— 思绪不受控制,思及此,傅宗延愣了下。 他维持着单手撑在温楚上方仔细端详的姿势,有几秒,脑子里像是凭空生了个迷宫。 他在想什么? ——联邦的Alpha。 对。 那次撤退,联邦也派来了三个议会政要,傅宗延坐起来,背朝温楚坐在床边,开始认真思考。 第十三章 背朝温楚干巴巴坐了十来分钟,傅宗延还是没什么头绪。 联邦派来的三人:赵钧、谭斯、林鸿昇——虽然都有前线作战的经验,但这么多年浸淫政治中心,谈判功夫了得,说起话来更是滴水不漏。 和他们相比,傅宗延就显得有些谨慎讷言。 他虽然记得当时种种安排,但怎么看,赵、谭、林三人都不具备泄露军事机密的动机。 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傅宗延想。 但也可能因为他们是从中央直接派出的军官,傅宗延说不上多了解,结合军事履历,也只能是表面一观。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骚动。 脚步纷沓,伴随简短、模糊的应答声。 傅宗延站起来,慢慢走到休息室窗边。 估摸时间,应该是审讯室那两个死掉的Alpha被发现了。 这幢办公楼紧邻军械所,窗外望出去,能看到零星进出的流亡军身负重型发射器。 他们收到消息,准备大范围搜寻——方向对准瞭望塔那里的船湾出口。 远处,日光被云层遮蔽,诡异伸展的树杈投下稀薄灰黯的光影。 沦陷的西区,白日里的氛围也十分惨淡。 傅宗延转头看了眼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Omega。 缓慢退烧的小鸢尾面色不再发红,只是缺水让他嘴唇泛白、起皮,肚子也悄悄咕哝了几下。 这幢办公大楼的地下一层就是物资储备室,平时供一些级别较高的军官及时之用。不过比起紧邻军械所的几处物资大区,这里的储备并不算丰裕。更何况,沦陷的几日,傅宗延也不确定地下一层还剩多少。但总要试试。 直接把温楚抱过去不现实,他的信息素会很快暴露吸引外面巡逻的流亡军,但是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傅宗延盯着床上睡得手脚都敞开的Omega,想了想,上前伸手拍了拍温楚肩膀。 Omega难得有一个宽敞平整的觉,傅宗延这么轻拍是不可能叫醒的。 “温楚。” 于是,傅宗延叫了他一声。 声音比较管用。 温楚闭着眼张嘴:“啊?” 傅宗延:“……” Omega在梦里回到了教堂的宿舍。 他最好的朋友蓝识恩正在耳边唤他,和他说早餐有很好吃的脆皮面包和奶油丸子汤,还有布丁甜点,又香又甜,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显然饿得不轻,这么一梦,肚子叫声都大了些。 傅宗延无语,干脆把人竖起来。 这是军中最有效的叫醒方式。 温楚一下坐起睁开眼,望着面前的傅宗延,不明所以。 傅宗延不和他说有的没的,直接嘱咐道:“我要离开三十分钟。” “注意外面动静。要是有万一,找到机会就跑,往地下一层跑。” 温楚睁眼又闭眼,愣愣瞧着傅宗延。 他是一点没清醒。 脑子还陷在奶油丸子汤带来的巨大幸福感里。 梦境中,位于东部的法兰比奇阳光明媚,空气里洋溢着蓬勃的草木气息。 傅宗延面色严肃,屈指叩了记Omega额头:“保持清醒。” 命令式的语句,语调也干脆利落,总之不是和人商量的语气。 接收到命令,脑子条件反射。没有耽搁,温楚立即睁大眼点头:“嗯嗯。” 他这副样子是很听话的。 即使已经困得哈欠连天,眼眶蓄满泪水。 傅宗延起身离开,临走几步,忽然又转回来。 他把握手上的能量石发射器塞温楚手里:“保护好自己。” 温楚赶紧两手抱牢:“嗯嗯。” 傅宗延看着他抱小动物似的动作,叹了口气,握住温楚一只手,将他拇指扣进扳机:“来人直接对着按。” “知道吗?” 温楚继续点头。 手里一下沉甸甸,金属质感的发射器还残留傅宗延掌心的温度。 温楚彻底清醒,望着傅宗延离开,没作声,悄悄往床里挪了挪。 另一边,随着事态完全超出预期,流亡军内部一阵骚乱。 他们根本没想到傅宗延不去赫尔辛,居然回来救走了那个Omega,而且,不仅救走了——从他处决那两个Alpha的手法看,还替Omega出了好大一口气。 傅宗延去往地下一层的时候,闻峥站在死气沉沉的审讯室里,望着被瞬间击毙的两个手下,墨绿色眼瞳阴沉无比。 他的目光在凿向地面的匕首上停留一瞬,抬眼冷声吩咐:“给驻扎在东部的贺凛传信。” “告诉他,法兰比奇有一名叫温楚的Omega违反中立宣言,致两名同胞死亡。” “即刻通缉。” “就地绞杀。” 身后,一名军士领命离开。 另一名正在现场勘察的军士抬头,小心问了句:“他会回去吗?” 闻峥转身:“他总会回去。” 就在流亡军沿着瞭望塔和船湾的方向、朝着法兰比奇一路搜寻,指挥中心办公大楼的地下一层,傅宗延正给温楚挑选一套合身的前线作战服。 Omega身上的衣服经历过梅尔教堂的灰尘漫天、船湾的起起落落,还有眼下高烧一阵出汗,早就不成样子。 只是Alpha的作战服对一名Omega来说,最小码都嫌大。 傅宗延凭着记忆比了比袖长,起码要再翻折一下。 他拿了两套。 这间不大的储备室居然没有被洗劫。 物资堪称豪华。 傅宗延感觉自己被小鸢尾附了身,居然第一眼就是找丸子。 军队供应的真空丸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一百颗起步——Alpha两顿的量,对温楚来说,大概是梦幻天堂的量。 傅宗延拿了五大包。 他不需要吃很多,一天一顿就行。剩下的,足够温楚嘴巴不停吃一路了。 这里,居然还有一些高烧、腹泻、头疼脑热的特效药。 大概因为这栋楼里经常出入联邦派遣的高级军官,所以药物种类上也更细致些。 傅宗延每样都拿了一盒。 此外,还有必备的抗辐射感染药和一些外伤的绑带、药膏。 温楚带在身上的智慧火把在军队供应里设计得更加灵便。 它做成了臂环的样式,控温和防辐射的范围缩小不少,但就个人携带的简便性而言,完全是长途跋涉的必备。 只是臂环尺寸也是根据Alpha平均体型设计。 即便扣到最小号,傅宗延认为温楚戴着也是会滑下来。 后来他想了想,觉得可以扣在温楚大腿上。 心里默算着时间,预备原路返回的时候,傅宗延忽然在门边架子上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纸盒子。 打开是五颗果糖。 糖纸晶莹剔透,不同口味不同颜色,窗外灰蒙蒙的,这会瞧着这些糖,傅宗延觉得它们和鸢尾一样漂亮。 他一把抓起塞进了口袋。 整栋大楼还是静悄悄的。 外面,巡逻的军士悄无声息。 傅宗延快速上楼,只是—— 刚转过二楼,迎面就是一位手握能量发射器的流亡军。 两人视线对上,流亡军立即抬手瞄准大包小包的傅宗延。 傅宗延举起手。 心跳一瞬慢了下来。 脑子里快速想到楼上的温楚,想到自己死了他被抓—— 隔着几步,远远的,流亡军打量他几下,走近,待瞧清傅宗延身上背着的,语气忽然带笑:“这下面还有物资?” 闻言,傅宗延一愣。 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看着十分年轻的Alpha居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的语气,不像是真的要他命,倒是带着几分戏耍。 “谁的部下?不知道现在全区警戒?” 傅宗延尝试回道:“不知道。一直在下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容和前一刻被瞄准时一样,波澜不惊的。 说完,傅宗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刚换的作战服,其实和眼前这位流亡军身上穿的差不多。 西区沦陷的这几日,流亡军的物资也大多来自这里。 傅宗延尝试回避的第一个问题在流亡军眼里就是一个十分正常反应。 他一手松下枪口,抬手拍了拍傅宗延肩膀:“我不说——” 松懈的一瞬,傅宗延快速缴下他的发射器。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迅雷不及的一秒,流亡军的话音都还在耳边,傅宗延反手就是一个扼颈! 手段彻底利落,冷酷至极,没给流亡军丝毫反应。 濒死的人完全没想到一刻钟前全区通报的围剿目标,此刻—— 还在他们眼皮底子下。 很快,他失去了呼吸。 傅宗延看了眼楼下。 不知道一会会不会有人来交接,他拖着流亡军的尸体飞快闪进一旁的办公室。 然后拿着缴来的发射器,飞速奔向楼上。 不知道温楚有没有碰到。 他胆子那么小。 扳机要是不会扣怎么办…… 短短几层,Alpha居然跑出了气喘。 大力推开门的时候,傅宗延明显感觉里面有人一哆嗦。 转过身,温楚还维持着半小时前他走时的样子——牢牢抱着发射器。 像抱着一只小羊。 傅宗延看了眼早就被Omega忘记的拇指摆放位置,心下叹气又好笑。 看清是他,温楚立马松懈,往旁就是一栽。 沉甸甸的发射器压他身上,小鸢尾精疲力尽得动都不想动。 傅宗延走过去。 这么紧张的时刻,手里刚解决掉一名流亡军,他的神情里竟然有几分笑意和轻松。 他拎起Omega身上的发射器,握起Omega潮湿的手。 手心全是汗。 冰冷的金属发射器上都沾染了淡淡的鸢尾香气。 傅宗延捏住Omega的大拇指,把它放进扳机的位置,严肃道:“应该放这里。” “知道吗?” 温楚有气无力,他还发着烧,但还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傅宗延没为难他。 而且,因为温楚态度端正,傅宗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将果绿色的水果糖塞进了Omega柔软的、微张的嘴唇。 第十四章 也许是生病之后嘴里一直发苦,又或许这样的甜味对于惊惧至今的Omega来说太过特别,总之,温楚尝到后的几秒,表情并不是欣喜的。 傅宗延明显感觉他的情绪在一点点低落。 身形高大的Alpha站在床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窗外不甚明亮的光线,他的手臂还残留前一刻将敌人瞬间扼颈窒息的肌肉记忆,然而这一秒,他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怀疑是糖的问题。 这个地方辐射严重,糖的味道或许会被改变也说不定。 Alpha蹲下身,注视眼睫低垂神情难过的Omega,轻声询问:“不好吃吗?” 即使已经蹲下,傅宗延的身影还是大半覆盖在温楚身上。 生病出了那么多汗,Omega的脸瞧着都小了一圈。 他含着嘴里的糖,色泽淡粉的唇瓣慢慢抿起来,渐渐地,眉间也蹙起,无精打采的眼瞳很快湿润。 温楚没说话,他怕说话就哽咽,他摇了摇头,表示糖是好吃的。 他的表情可一点都没好吃的意思。 傅宗延不说话了。 他蹲在床边,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沉默地注视温楚。 傅宗延询问的话明显让温楚情绪愈渐失控。 不是糖不好吃。 糖肯定是好吃的。 但这个时候吃糖,怎么都不会好吃。 Omega很快憋不住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好像小猫啜泣,声音不大,嘴里又含着东西,听起来就一阵一阵呜呜咽咽的。 鸢尾的信息素也变得哀伤、潮湿、微弱。 算算时间,如果一切顺利,这个时候他应该坐上回法兰比奇的风隼了。 傍晚到达,远远就能看到教堂庄园里淡粉的樱草和蔷薇。 吃晚饭的时候,比他小一岁的蓝识恩肯定会让他讲许多西线的事,然后许诺明早的早餐让他一份奶油丸子汤。洗完澡,他会躺在宿舍自己的床上,枕边还有一本书没看完,是讲一个世纪前的人类社会。他看书的时候,蓝识恩多半还会来找他说话。如果时间有点晚了,他就专拣西线一些吓人的和他说…… 温楚维持栽倒在床上的姿势,两手捂住脸,哭得肩膀颤抖。 那架发射器还压在他腰上,傅宗延伸手小心拿开。 他甚至都不敢碰他。 一种类似歉疚心情也慢慢攫住Alpha。 傅宗延蹲在床边,心想,他肯定很害怕。 为什么自己要留他一个人待着。 他那么小,刚被流亡军威吓过,又生病,一个人待在危险随时可能闯入的房间里,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的。 傅宗延的心情变得沉重。 屋子里静悄悄的。 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对不起。”过了会,傅宗延对温楚说。 道歉的含义有很多种。 后来抱着Omega离开这里的时候,路上,傅宗延又想,他最对不起的,不是留弱小的Omega一个人待在房间等他回来。 他最对不起的,是在梅尔教堂让他遇到他。 先前死在楼里的Alpha尚未发现,所以他们下楼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况且,傅宗延对这里熟悉至极。 再加上流亡军本就不敢大肆搜捕,所以他们的逃离十分顺利。 只是吃了高烧特效药、再度陷入昏迷的Omega断断续续总在掉眼泪。 沿着西线指挥中心一路往东走,途径他们之前待过的船湾和卡纳利高地——这是回法兰比奇最便捷的路线。 这当然也是流亡军追捕的路线。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线。 除了冷点、远点,其实都还好。 天色完全暗下的时候,傅宗延站在罗曼夫军事要塞的岔路口,看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睡熟的Omega,想了想,转身往一旁的塔楼走去。 随着西线战区扩大,罗曼夫在联邦的地图上已是一处废弃快半个世纪的军事要塞。 这些年途径的军队都不会选择驻扎在这,倒是来往的旅人常常在塔楼点起灯。 只是现在,随着西区沦陷,面前并排的四座塔楼都是黑漆漆的。 进入塔里,能看到先前歇脚的旅客留下的痕迹。 报废的智慧火把、拆开的速食包装袋,从墙上凿下的砖砾…… 楼梯上到顶部,是一间类似瞭望台的大露台,往里,是一个十分逼仄的小工作间。 站在露台上,头顶的夜幕好像触手可及。 只是风实在大。 这里比起卡纳利高地,距离弗里雪原也更近。风里带来呼啸的寒意,更深露重些,还会落点雪。 塔里的供水系统还是半个世纪前的机制,采用储水-凝水-净水的单一体系。当昼夜温差达到二十摄氏度左右,储水系统就会提前做好工作。只是这套系统过时很久了。因为它既不能防辐射感染,又不稳定,水量时大时小。 傅宗延把温楚安置在小工作间里,走到一旁检查了下水龙头。 也许是这些日子战事频繁,根本没人来,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辐射感染的问题——一般人可没有军队那么阔绰的抗辐射感染针剂供应。 龙头刚打开,水声哗哗。 水很脏,且金属气息令人窒息。 过了好一阵,老迈的凝水和净水系统开始一点点发挥作用,出来的水好了不少。 温楚靠着背包坐在地上,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几步外的傅宗延背对着他捣鼓什么。 Alpha面前火光荧荧。 这间屋子实在狭小,一小簇火光映出Alpha的影子,庞然大物一般,撑满整个房顶。 空气里有焦香的气味。 温楚饿了好久好久的肚子,这会怎么都得站起来、瞧一瞧。 好在军队的特效药很管用,Omega的身体不像之前那么虚弱。 他已经退了高烧。 “你在干嘛?” Omega凑近,盯着Alpha手里一串金黄滴油的炸丸子,咽了咽口水,好奇、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他的声音十分轻,幽灵似的飘过来,吓得沉浸式烤丸子的傅宗延手一抖。 温楚:? 随即,他反应迅速地探头往傅宗延身后看了看,警惕的猫瞳再转回傅宗延脸上,表情就有点疑惑。 似乎小猫认定狮子肯定不是被自己吓到,一定是旁边有什么…… 只是除了眼前这簇火焰,周围漆黑一片。 门外,风声呜呜。 温楚往傅宗延身边挪了挪。 暖融融的灯光里,他一双碧澄的眼睛看向傅宗延,又大又圆,认真又专注。 但是很快,他的视线又紧巴巴到那串丸子上。 一二三四五……五只丸子。 温楚知道傅宗延一顿不止五只。 所以……他很快又抬起眼望向傅宗延,目光隐含惊喜。 Omega脸上其实还能看到过度哭泣的痕迹。微微泛红的眼睑,有点肿的眼眶,还有,像是被过度“洗脸”后白皙透粉的双颊。 见Alpha一直盯着他,温楚两手摸了摸脸,又问:“怎么了?” 他似乎不大记得一口糖吃哭了,然后在自己身上哭了一路的事。 傅宗延没说什么,拿起一旁的水壶递给温楚。 温楚早就渴得嘴唇起皮,这会仰头直吨。 喝了几口,发现味道不对,涩涩的,温楚便放下水壶又拿一双又清又亮的眼睛朝傅宗延看。 傅宗延回他:“水里感染比较重,我加了一点针剂。” 温楚点点头,重新拿起水壶仰头灌。 傅宗延:“……” 喝了不到半壶,水壶刚放下,手心就被塞进一串烤丸子。 简直欣喜若狂。 温楚吃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宗延真是拿他没办法。 吃糖哭,吃丸子也冒眼泪——这个Omega看着乖巧,其实脾气很大,傅宗延忽然顿悟。 吃饱喝足,温楚重新挪到墙角靠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包开始眯眼。 傅宗延吃东西没那么多讲究。 剩余水喝完,一大包高蛋白压缩饼干全数吃掉,他其实可以抗下两天的饥饿。 等傅宗延来到温楚身边准备让他再吃一粒药的时候,小鸢尾靠着背包已经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大舒服。歪歪扭扭的。 傅宗延拿出包里给他找的一套作战服盖上,然后又从最底下抽出一张离开时拿的军用地图,开始研究回法兰比奇的路线。 其实只有要飞行工具,这些都不必麻烦。 离开西区指挥中心的时候,傅宗延甚至想偷一辆军机。但此举太冒险。全区都是搜捕,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半途被打下的可能性百分之百。 他见识过流亡军此次作战的能量石供应——打落一只军机,根本不在话下。 几步外生的一小簇火不知道还能烧多久。 随着外面飘起零星雪碎,这间屋子里的气温也逐渐降低。 傅宗延调整了下臂环的控温强度,看向睡在一旁的温楚。 他靠着不舒服,这会直接睡在了地上,身体有些蜷缩。估计是冷到了。 傅宗延放下地图往包里找了找。 温楚被他抱到身边的时候,有点意识,但不多,也许是傅宗延身上升级版的智慧火把升温明显,傅宗延松手后,他还往他身旁蹭了蹭。 手臂果然嫌大。 傅宗延便往他大腿上看,目测合适没多想,握着臂环俯身往他大腿上戴。 于是,感觉到有人握他腿,温楚睁开眼,往下就看到俯身贴着他双腿的傅宗延。 虽然两人之间已经触发过两次潮热期,但对温楚来说,其实都没印象。 有印象的只是傅宗延。 当傅宗延给他大腿偏上的部位戴好控温防辐射的臂环,抬头对上满脸通红的温楚,他的表情、声音都和平常无异,他甚至都没解释,只说让他继续睡。 温楚第一次感受到一种类似暧昧的强烈氛围。 太强烈了。 傅宗延没看他。他动作迅速地一把抓起地上的地图。 温楚也不敢看傅宗延。一双眼滴溜溜乱瞟。 也许是前一刻俯在他身下的Alpha身躯太过宽阔健壮——毕竟,那一刻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子里,他们之间暧昧到近乎色情。 十九岁的温楚想东想西,想着想着,脑袋都不困了。 见他一个人直挺挺坐着,傅宗延便拿起一旁睡前就要让他吃的特效药。 他递过去的时候也没说话。 温楚讷讷接过,就着水壶里的水咽下。 水壶放下,地图翻折一声。 温楚转头,小声:“你在看什么?” 傅宗延抬眼。 Alpha眼底似乎是有什么的,但几步外的火光愈渐微弱,温楚看不清、也看不懂,只觉得无比幽深。 “你要看吗?”傅宗延问他。 温楚点点头,犹豫着凑过去。 鸢尾香气温柔细腻。 当即,傅宗延就后悔了。 不知道是不是跋涉了一天,即使那次两管抑制剂,他感觉此刻胸口还是鼓噪难当。 好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 地图密密麻麻,温楚看了眼就不想看了,但又不好意思,剩下的时间只得硬着头皮撑起眼皮。 Omega的脑袋就在自己面前。 后颈纤细雪白,傅宗延紧紧盯着,随着温楚脑袋慢慢点下去,他一下就看到了Omega最具性吸引力的后颈标记的位置。 只是—— 温楚困意上头,一脑袋点在了地图上。 傅宗延:“……” 第十五章 一觉睡醒,睁开眼,温楚发现自己枕在傅宗延腰腹上。 Alpha腹肌硬邦邦,带着气息的起伏,温热坚实——就是当做枕头来说有点高,温楚捂着后颈坐起来。 落枕了。 他动作静悄悄,看了看好像还没醒的傅宗延,两手拎起盖身上的黑色作战服,前后打量几下,发现这个应该是给自己准备的。 不过,以防万一—— 温楚两手捏着作战服的肩头袖口,凑过去和傅宗延搁一边的手臂比了比,果然,短一截。 感觉到手臂上空一阵窸窸窣窣的傅宗延:“……” 比完拿回来,温楚很认真地抱怀里研究。 他从没穿过军队的衣服。 料子比平常的衣服硬不少。两臂口袋是内外双层,手肘位置做了耐磨设计。抗辐射原因,整套作战服的表面触感和一般衣物完全不一样,粗糙的颗粒感十分明显,仔细看,还能发现一些关键部位的针脚泛着浅淡的银光。温楚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傅宗延时他身上的那副铠甲,估计用的都是同种抗辐射、耐久性强的物质。 一套摸下来,Omega的神情渐渐又惊又喜。 这件衣服对他来说,好比之前被教堂选出派往西线执行任务——稀奇又兴奋。 温楚抱着衣服站起来,环顾四周。 但这不是之前指挥中心的那间屋子,还配备单独的盥洗室。 这里只有四壁。 温楚原地站了半晌,扭头看着好像还在睡觉的傅宗延,想了想,便轻手轻脚走过去,然后,伸出一指探到傅宗延鼻下。 傅宗延:? 本来他还想要么装睡到底——其实小鸢尾刚醒那阵,他就已经干躺了半小时,专给人枕着。 眼下,温楚这个动作,倒让他不知道是继续装睡还是索性屏息装死。 早起肚子空空,脑子也不大灵光,温楚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不是一个探究人醒没醒的“标准动作”,他缩回手,蹲在Alpha旁边,盯着傅宗延面无表情的睡容,有点犯难。 傅宗延心下叹气。 他没有和Omega接触过——准确而言,是没有像和温楚这样的Omega长时间接触过。加上他以前在军校,课本上的一些东西学得不是很好,所以面对温楚的时候,常常有种稀奇又惊奇的感觉。 ——Omega都是这样吗。 因为脑袋小,所以脑子思考的东西也有限? 傅宗延动作自然地翻了个身。 温楚眼睛一亮——幸运的Omega总会等来时机。 飞快地,傅宗延身后就传来脱衣服的动静。 但困难似乎也格外青睐Omega。 那点动静戛然而止。 傅宗延望着面前的墙壁,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Omega脱衣服还会遇到困难。 不过说起来,这个困难还是他造成的。 温楚盯着卡自己大腿上的臂环,费了老大劲,都没能松动分毫。 他头顶,全息仿佛在嘲笑他一般,亮晶晶的斑点微微一闪。但也可能是门外天光微亮,光线折射所致。 好一会,没办法,温楚重新穿好衣服,朝背对他睡觉的傅宗延轻轻叫了声。 “喂。” 傅宗延:“……” 战场上都不见这么瞬息万变的。 泄气又挫败,温楚还是很礼貌地小声问:“醒了吗……” 傅宗延没动。 温楚悄悄走到他身后,探头去瞧傅宗延的脸。 傅宗延:“……” “傅宗延。” 他叫他名字。 “嗯。”傅宗延适时睁开眼。 但是他没立即转头。 ——这就有点刻意了。 只是这点刻意并不足以让Omega察觉。 温楚和他说:“你给我戴的这个,我拿不下来。” 傅宗延转身。 Omega还有点脸红,望着他的眼睛和他一对视,就转到了自己的腿上。 傅宗延坐起来,伸手帮他取下。 温楚对他说了声谢谢。 说完,他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按理,傅宗延应该会好奇他怎么突然要取下臂环。 毕竟外面还很冷。这地方辐射也很严重。 傅宗延没问原因。 他握着臂环站起来,看到放在一边的作战服,想了想,朝外走去。 “我出去看看。” “半小时。” “可以吗?” 温楚愣了下,脑子里隐约感觉到什么,抬头看到傅宗延专注的视线,点头回他:“可以。” 傅宗延便没再说什么。 这间屋子本就不大,话音落下的几秒,门打开又关上。 昨晚确实落了雪。 地面薄薄一层霜迹。 脚印踩上去,很快显露出黑褐色的砖石泥印。 晨雾浓重,一侧的西区防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倒是能看见几公里外联邦“目前的”最大自治州——费希尔的零星灯火。 之所以加以时间限定,是因为关于海布拉鲁平原的自治权至今未决。 联邦和流亡军的谈判每年都在进行,而仗,也是每年都在打。一旦战争结束,海布拉鲁或许会成为联邦最大的自治州,又或许,被瓜分,再也没有流亡政府的容身之处。 随着时间进入十一月,来自弗里雪原的寒风越来越强劲,费希尔也早已进入冬季。 严格说来,费希尔只有秋冬两个季节。秋季短暂,冬季漫长。 辐射不仅改变了生物的习性、体格,还让大陆上某些地区的四季不再分明。紧邻弗里雪原的费希尔自治州就是其中之一。此外,厄尔西峡谷一年到头的秋季、海布拉鲁平原永恒的夏季,都是如此。 当然也有一处例外。 作为联邦政治中心的赫尔辛,占尽天时地利,辐射感染程度最低不说,四季尤为分明,物产也极尽丰富。 傅宗延站在晨雾里,看着远处一点点浮现的日出金影。 身后,一扇门静悄悄。 如果能在费希尔弄到一架风隼就好了。 或者一辆车。 他们没有钱通过正规渠道购买,只能去各种地下交易所。 交易所可以兑换。 他们手上有两架能量石发射器——这个时代,最昂贵的,莫过于能量石。 来的路上他就清点过了,两架发射器,二十发能量石。温楚用不上发射器,所以到时候可以连带一架发射器一起交易。 这样应该能拿下一辆车。 有车会方便点。 至少穿过弗里雪原的时候不会太熬人。 比起一路朝东,傅宗延选了一条稍稍向北弯曲的路线,这样可以避开船湾那一路的流亡军搜捕。 心头盘算良久,傅宗延发现还剩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比如名声在外的蓝章交易所,明面上是没人知道入口在哪里的。它似乎无所不在,又似乎只存在在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同样的,等他们进入费希尔,找交易所估计也要耗费一阵子。 到时候该怎么找…… 忽然,身后门板微,寒风里发出“吱呀”轻响。 换好衣服的Omega站在门里朝他望:“我好了。” 傅宗延朝他点了点头,往屋里走去。 Omega有些拘谨地站在他面前,一身严格正式的军队作战服。 为了配合这身衣服,温楚把两手都背在了身后,腰身笔直。 傅宗延注视良久,忍不住叹了口气,嘴角微弯,朝温楚蹲下身。 他根本不会穿。 顶多算套好。 该扎紧的地方没扎紧、调节扣全当没看见——傅宗延怀疑在温楚的印象里,作战服也是有类似“装饰”的部件的。 作战服怎么可能有装饰。 他伸手将Omega腰间自以为是、绑得乱糟糟调节扣小心解开,然后握着他的腰,一点点往里扣紧。 温楚低头看着Alpha,抿了抿嘴,没说话。 等弄好腰部的弹性扣,傅宗延忽然发现这个腰身未免也太细了,但是他没多看。 接着,他又帮温楚重新系了袖口和肘部的护腕和护肘。 “里面是什么?” 傅宗延这才注意到,尽管Omega不会穿作战服,但他会用作战服。 十个口袋,每个都鼓鼓囊囊。 温楚含糊其辞:“……吃的。” 话音落下,傅宗延低笑出声。 他低下头,像是实在忍不住似的,笑得肩膀微震。 温楚站好,视线移到头顶,当没听见。 过了会,傅宗延转头去看一旁的背包,果不其然,较小一点的包已经瘪了下去。 “不用带在身上。” 傅宗延伸手拿来包,指示站面前的温楚:“放回去。” “作战服的每个口袋都是放战时必需——” 温楚看着他:“就是必需啊。” 傅宗延:“……” “我没全拿,我还拿了药膏和绷带呢。” Omega表情认真,黑白分明的眸子牢牢看住傅宗延。 傅宗延点点头,放下背包,继续给温楚扎紧护膝和脚腕,一边说:“到时候别嫌累。” 他没有嫌他弱小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提醒。 温楚不说话了。 小猫一样的眼瞳隐隐记仇。 他低头去看给自己重新绑护膝的傅宗延。 Alpha手背宽阔,十指骨节分明、长而有力,做一些很细致的动作,几下束紧的时候,腕骨动作配合指关节,利落又强势。 弄好护膝,往下就是裤管。 温楚看着傅宗延单手轻轻松松就握住了自己的脚腕,然后另一只手堪称熟练得将调节扣逆时针扣紧—— 他对着傅宗延脑袋说:“你是不是有孩子?” 猝不及防,傅宗延愣在原地,手上动作也一顿。 过了会,他抬起头,和面色坦然的温楚对视。 “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 Alpha是真的不理解。 他难道不知道联邦的军人按照规定是不会组建家庭的吗。 他是不是故意...... 温楚蹲下来,一点点推开傅宗延的手,自己给自己完成最后一下—— 傅宗延:“……” Omega小小年纪,有仇那是马上报:“没什么。” “就是看上去有的感觉。” 傅宗延:“…………” 知道了。 故意的。 他嫌他年纪大。 第十六章 傅宗延没说话。 也没生气的意思。 等温楚自己弄好脚腕的调节扣,站起来,傅宗延从上衣口袋掏出之前帮他解下的控温防辐射臂环,重新戴在了温楚大腿上。 做完这些,傅宗延也站了起来,见温楚一直瞧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精神气十足,不知怎么,他心情莫名都有些愉悦。 小猫有了脾气,气势汹汹冲过来挠狮子一巴掌,然后连蹦带跳后退好几步,远远观察狮子的反应。 狮子能有什么反应。 再说了,他确实比他大很多。 傅宗延拎起一旁一大一小两只背包,对温楚说:“走吧。” 他们还要赶好几公里才能到达费希尔自治州。 沿途虽然都是大路,但天气不好,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前赶到。 闻言,温楚上前从他手里抢下小背包,背到了自己身上,接着转身,一言不发率先出了门。 傅宗延:“……” 这是什么既懂事又礼貌的脾气。 傅宗延好笑。 从塔楼下去的时候,Omega明显有些好奇。 他的人生经历太过贫乏,眼前这栋年代稍显久远的军事要塞在他眼里,已经可以称作奇观。 塔内还保留着一个世纪前人类工程建造的构架。 等他们出了塔,砖石垒砌的罗曼夫军事要塞被一片阴云密布笼罩着,高耸入云,好像古老庄严的守护者。 朝向费希尔自治州的道路两旁十分荒凉。 这个位置距离西线还太近,最近战事又频繁,此刻路上前前后后根本看不见一个人。 温楚背着包跟在傅宗延身后。 Alpha的脚步说不上多快,正好可以和身后某位倔强的Omega保持三步左右的距离。 开始一段路,虽然天阴着,好在风不算大,Omega走得挺轻松。 温楚有事没事就点头顶的全息玩。 可全息能提供的,除了目前的定位地图,要不就是天气预报。 于是,小半程路,傅宗延起码听了十七八次未来一周的天气概况。 后来温楚也腻了,跟后头一声不响,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脑袋不大,想的东西可不得了——傅宗延也算讨教了几次。 两个人一前一后。 当傅宗延走神研究身后跟着的温楚在想什么时,温楚也在研究他。 Alpha的背影高大挺拔,温楚想起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就跟座山一样。 其实那个时候,除了害怕,温楚还是很开心自己可以做点什么的。 这个时代留给Omega的空间太小了。教堂里,凡是成年的Omega,两年之内都会被接往赫尔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就成了约定俗成的安排。 有几次在课上,路易斯先生就提到,中立条约确实保护了Omega,但也更加限制了Omega。 当然,近些年,不是没发生过Omega逃出教堂的情况。 针对这种情况,联邦往往没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脱离了教堂的保护,Omega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们真的太弱小了。 温楚默默叹气。 傅宗延听到这声叹气时,忽然就想起被他一颗糖弄哭的温楚。 他现在口袋里还剩四颗糖,但他是一点都不敢再给温楚吃了。 Omega的叹气声十分郁闷,傅宗延停了停脚步。 温楚没有察觉,慢慢跟上来,走在了傅宗延身边。 傅宗延垂眼看到Omega低落的神情,很愁闷似的,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想了想,傅宗延问他:“要不要抱?” 他觉得Omega是走累了。 温楚抬头:? 小鸢尾的表情是真的很疑惑。 不过傅宗延这话是有语境的。 毕竟这一路,直到罗曼夫军事要塞,温楚都是他抱过来的。 但在小鸢尾的逻辑里,那是因为自己生病了才需要抱。 随即,对上温楚抬头朝他看的神色,傅宗延心情平静地预判道:糟糕。 他的预感没错。 本来温楚就在郁闷Omega群体的弱小、不被重视,傅宗延这句倒好,跟坐实了似的,就差没在他脑子里跟他对喊:没错没错!你看你都走不动! 温楚原地深吸口气,下秒,未等傅宗延反应,拔腿就往前冲,半分钟功夫,跑得只剩一个点。 傅宗延:“……” 这个时候,傅宗延才有些意识到,身为Omega的温楚,真正介意的是什么。 这一路虽然荒凉,但不是一直没人经过。 费希尔作为联邦目前第二大的自治州,虽然快要进入漫长又严寒的冬季,但总体人口数量还是很庞大的。 半天行程下来,偶尔有人开着车经过他们。 路边也渐渐能看到商铺和旅馆。 说不上多热闹,旅馆老旧、商铺过时,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军需用品出现在摊位上。仗打得太久,平民日常需求被战事侵占,联邦市场管理早就形同虚设——这也是“交易所”出现的直接原因。 温楚一个劲朝前走,目不斜视,走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后来他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这么走。 走到满头大汗的时候,心里的情绪似乎减轻不少。 他不是怪傅宗延。 相反,他知道傅宗延是很好很好的人。 某种意义上,他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是“别怕”。 身为Alpha的傅宗延,很清楚这个时代,Alpha给Omega带来了什么影响。所以即使他身负重伤、生死未卜,他担心惊惧的温楚胜过自己所遭受的。在船湾也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身为联邦军人,傅宗延身上“责任”和“保护”的属性本就很强,所以相比一般的Alpha,他的攻击性也表现得尤为强弱分明。 就像他对待审讯室那两个Alpha,或者是在指挥中心大楼里遇到的那个Alpha——他们固然是敌对的流亡军,但从傅宗延的处理手段看,他根本没持任何的、丝毫的怜悯之心。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车鸣。 温楚下意识看去。 车里是两个Alpha,他们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难得遇见的Omega,为此都放缓了车速。 温楚长得太漂亮了。 这一身作战服,勾勒得他腰肢极细,一张脸走得白里透红,双瞳琥珀般清润。 温楚面无表情,待要加快步伐,忽然,两只脚腕部位传来一阵刺痛。 他刚低下头,耳边适时传来一句招呼,伴随刹车的动静。 “嘿,要不要——” 话没说完,温楚抬头狠狠剜了他们一眼,然后又是一溜烟跑没影。 身后,几步外,傅宗延:“……” 随即,车里的Alpha注意到一直跟在温楚身后的傅宗延,他们的视线也被傅宗延腰间的能量石发射器吸引。 虽然这个时代交易所横行,但要买到一架发射器,还是十分困难的事。且不说这是军供,就算流落在市面上,也没什么人真敢买。 他们交换了眼神,神情立马变得警惕,没有多犹豫,一脚油门火速离开。 后视镜里,伫立在原地回望他们的Alpha神色淡漠,举止威严,一身作战服一看就是正规军队系统出来的——无论是联邦的,还是流亡政府的,说实话,一般人都惹不起。 再次追上温楚后,傅宗延还是保持沉默,没再说话,维持着和之前一样忽远忽近的距离。 他十多年的作战生涯,从没这么“随机应变”过。 但是很快,他发现Omega走路姿势有些不对。 似乎被什么磨到了。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 按理,Omega肚子也该饿了。 但是前面动不动就跑出一个点的小鸢尾还是一声不吭,步伐丝毫不减。 渐渐地,Omega的走路姿势越来越别扭。 傅宗延想起他帮温楚调节护腕的时候,因为衣料特殊,偏硬,Omega的皮肤又太过娇弱,刚穿上他就发现已经磨出一道浅淡的红痕。 眼下,温楚走了这么久,脚上活动就没歇过,还一阵接一阵地溜没影,估计脚腕部位已经磨破皮了。 其实绑得也有点紧,傅宗延想,他绑的时候完全就是按照军队里的手法来的…… 距离费希尔已经很近了。 沿途遇到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那两个开车的Alpha,还有几个Alpha驻足观察难得出现在“外面”的Omega。 温楚走得那叫一个用力,恨不得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这么一想,脚下忽地悬空。 温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吓了一跳。 他目露慌张,转头对上傅宗延侧容,下意识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以为他又要说什么“礼貌又懂事”的话,要不就是再次问候他的“孩子”,傅宗延拍了拍温楚后背,低声道:“是我不放心。” “就抱一会。” “到了前面,让你自己走好不好?” Alpha语气商量,十分有耐心。 温楚没想到傅宗延会同自己说这个,愣愣瞧着他,好一会没说话。 感觉到耳朵烫得发痒的时候,他埋进傅宗延颈窝,轻轻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老板娘饶有兴致,打量眼前的一“大”一“小”。 她的丈夫也是一名Alpha,不过说实话,比起面前这位客人,无论身高还是体格,都差了一截。 Alpha身边站着的,一看就是Omega。 体型娇小不说,长得还十分漂亮。 老板娘明显对娇小可爱的Omega很感兴趣。 她凑近去看温楚的脸,一双清澈圆润的眼睛在老板娘靠近的时候睁得有点大,但身体没动,站得还挺笔直。 “几岁了?”老板娘笑着问温楚。 未等温楚说什么,老板娘纤手一指,瞥了眼人高马大的傅宗延,压低声音对温楚说:“在外面,不要随随便便跟一个Alpha走哦。” “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傅宗延:“……” 老板娘眼底的喜欢不像是假的,温楚和她对视,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傅宗延:“…………” 旅馆外,风雪大作。 傍晚的一切都变得浑浊。 日落好像沉没在海底,海浪翻滚汹涌,遮天蔽日。 赶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的肩头都沾了雪。 瞧够了温楚,旅馆老板娘直起身,翻了翻面前的登记,问道:“两间?” 傅宗延没有丝毫停顿:“一间。” 他的声音在这间闹哄哄的旅馆里显得分外沉着冷静。 老板娘掀起眼皮觑他。 Alpha眼神黑沉锐利,容色淡漠,让人看不出什么。 就是腰间那架能量石发射器,从推门进来,就慢慢引起周围一些窃窃私语。 老板娘没立即回,视线再次转向温楚,语气轻柔:“和他一间吗?” 温楚想起傅宗延把自己一个人丢在指挥大楼的那间屋子,便点点头:“嗯。” 不知为何,当温楚承认和他一间屋子,傅宗延英挺眉骨略显一松,好像这个答案隐秘地取悦了自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老板娘摇了摇头,看温楚的眼神暗含一种类似“恋爱脑没救”的微责,她没再问什么,从底下抽屉拿出一把钥匙,随口:“一百克里。” 温楚赶紧抬头去看傅宗延。 他们没钱。 严格说来,这一路逃亡躲避追捕,他们就没考虑过钱的事。活下来就已经够惊心动魄了。 傅宗延不慌不忙,从上衣口袋拿出一管抗辐射感染的针剂,轻轻摆在了柜台上。 针剂玻璃管光洁崭新,淡褐色的液体清亮流畅,一看就是军供。 他们身上汇聚了许多或隐或显的注目。 针剂拿出来的一瞬,温楚明显感觉周遭气氛有些紧张。 即使围观的人暂且还不知道温楚身份,但傅宗延,他们大概心里有了数——联邦的军人。即使是流亡军,也拿不出这样严格规整、纯度极高的抗辐射针剂。但西区沦陷了,保不定也可能是流亡军搜刮来的…… 一时间,话语声变得密集许多。 温楚想转头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谁知脑袋刚有往一旁偏的动静,Alpha的手掌就伸来,挡在他脸颊旁。 温楚就不动了。 待看清这管针剂,老板娘表情霎时就变了。 她先是动作利落地收起针剂,然后抬起头视线环顾,和不远处的伙计交换了几下眼神,语气谨慎:“算你五千克里。” “最好的房间。要求尽管提。” “可以吗?” 傅宗延点头,没说话。 老板娘眼神再度朝他们身后示意。 很快,一名伙计殷勤上前,领他们上楼。 傅宗延和温楚走后,一群人立马围了上来。 “是谁说了吗?” “怎么可能说……” “联邦的吧?” “联邦不都撤离了?” “流亡军?” “有可能……” “但是那边辐射那么严重,也没听流亡军有驻扎的消息啊……” “谁知道……” 老板娘重新拿出那管针剂,眸光凝视,指尖竖起朝玻璃管轻轻敲了记,语气带笑:“管他呢。” “这纯度一看就是高级军官必备。” “搁交易所,一万克里也出得了。” 一名伙计上前想碰,被老板娘一巴掌拍开。 伙计讪笑:“卖什么?咱自己留着呗。” 西区沦陷后,除了流亡军,暗地里一直有人蠢蠢欲动。 且不说庞大的军储物资,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军机零件,偷出来搁交易所,分分钟发大财。仗打到现在,民用物资和军用物资早就混淆。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任何时代都一样。 唯一的问题还在西区沦陷后严重的辐射感染——眼下,有了这管纯度极高的针剂,省着点用,三进三出都没问题。 老板娘清楚伙计话里意思,从周围人眼神看,大家心里估计都这么盘算。 “留着?留着干嘛?找死?”老板娘美目婉转,语气稍冷。 “我要不尽快出手,下一步就该有人来抢了。” 她笑吟吟地扬起声调,接着,眸光一掠,朝面前的人挨个看去。 “别急,要的话,明天晚上跟我去交易所。” “找吴老大。” 一旁楼梯拐角,阴影里,傅宗延听完,扣着带路伙计的脖颈,冷声:“继续走。” 伙计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点头。 紧挨着傅宗延的温楚忙里往外,这会,傅宗延话音刚落,他也刚从身后包里掏出那架被取光能量石的发射器,猛地一下抵上伙计腰间,嗓音极凶:“快走!” 傅宗延:“……” 他是不指望小鸢尾做什么的。 有这份心就好。 但他实在搞不懂,掏个发射器为什么要掏那么久。 而且,即使已经纠正过,温楚这次还是没将拇指扣在扳机上,还是一个抱小羊的姿势恐吓别人。 傅宗延心下叹气,想着以后得给小鸢尾好好练一练。 这一路走得极其别扭。 伙计就不用说了,Alpha扣在脖子上的力道像是顷刻就能了结他的性命。腰间抵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也是一阵重、好几阵轻…… 傅宗延看不下去,伸手帮温楚托了把沉甸甸的发射器。 温楚紧张至极,脑门冒汗,一双猫瞳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他盯着伙计后脑勺,没有片刻松懈。 也就没发现手里的发射器忽然轻了好多。 傅宗延余光注视着,不作声微微一笑。 到了房间门口,傅宗延让温楚先开门进去。 他站在脸色煞白、两手攥紧裤缝的伙计面前,低声:“吴老大是谁?” 伙计摇头,语气断断续续:“我不认识,只、只知道是交易所的……” “交易所在哪?” 傅宗延稍稍偏头看了眼房内,温楚还是抱着“小羊”目光警惕地对着伙计……和他。 傅宗延:“……” 这个拿枪姿势,真的得好好教一教。 “不、不知道。我都没去过、真的……真的,不过你可以下楼去问问其他人,有些人去过……” 傅宗延看着他。 Alpha的眼神仿若鹰隼,冷锐犀利,他本就不是一般的Alpha,身居高位、身经百战,平民伙计被他这么看着,膝盖很快就软了。 “下去吧。”傅宗延说。 “下去知道说什么吗?” 伙计抖着腿转身的一瞬,傅宗延尤为冷厉的语调从他身后传来,好像突然一下,后脖颈又被一柄匕首抵着。 “知道知道……”伙计点头如捣蒜。 傅宗延没说话。 伙计站着不敢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颤着回头,除了一扇紧闭的门,身后空无一人。 伙计一下跌坐在地。 他不是没接触过Alpha。老板娘的丈夫就是一个脾气很好、很能干的Alpha,但是刚才这个Alpha,近乎惊悚的恐怖。 门内,温楚抱着发射器,牢牢贴在门上,不断轻声和坐一边清点装备的傅宗延汇报:“走了吗?” “走了……好像。” 傅宗延:? “走了走了。” “我听到脚步声了……” “真的走了。”小鸢尾如释重负。 傅宗延:“……” 第十八章 伙计抖着腿回到楼下。 老板娘瞧见,笑着问:“送上去了?” 伙计点点头,神色慌张。 刚才转过拐角,他都不知道那名Alpha是怎么出手的,好像眨眼间,自己的命就被别人抓在了手里,喘息都没有机会。 柜台前还围着好些人。 “看出什么关系了吗?” 有人笑着朝伙计问。 伙计摇头,他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像是一对……” “我说什么!” 众人交换八卦的眼神,神态兴奋。 “指不定哪个教堂跑出来的……” “我猜也是。这年头能心甘情愿从教堂出来,八成外面有了人……” “那个Alpha到底什么人?” 伙计头都大了,背过身朝厨房走:“不清楚……” “我猜就是联邦军队里的——不过他们不是不准接触Omega吗?” “说不准就不准了?嗤……” “我说你们没看见那个Omega?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腰细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要不明天晚上去交易所顺带买一个?” “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去买?” “这不手头没那么多钱吗……不知道现在买一个Omega多贵啊!又不是以前,搁宣言没出来那会,那真是……” “现在也可以,谁说一定要买……” 人群里,嘈杂话语声渐渐变得暧昧色情。 “啧,瞧你说的话……这世道也太乱了。” “世道又不是第一天乱的……” 楼上,紧贴门板的温楚可听不见这些。 等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他又开门确认了下才认真把门锁好。 转身,就见傅宗延笑着瞧他。 温楚还有点紧张,抱着发射器坐地上,有气无力的。 他真是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伙计领他们上楼,他马上就可以看到床,好好睡一觉,为此步子都慢了不少,跟在傅宗延身后,奔波了一整天的瞌睡虫好像已经挂在眼皮上—— 谁知道傅宗延出手那么快。 他就这么看着伙计鹌鹑似的被傅宗延捏手里、动弹不得。 而自己——温楚想,其实他反应也很快。就是掏发射器慢了点。毕竟那会他不仅手抖,头也晕。 这会还有点晕。 傅宗延走到温楚身边蹲下,目光在他怀里抱着的发射器上停顿片刻,想了想,暂时没纠正,伸手拿过来后只是问温楚:“要不要洗个澡?” 这一路还是很赶的。 几乎没有停歇。小鸢尾从没徒步走过这么长的路,其间还有好几次加速,这会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窗外,风雪好像更大了。 只是天色暗淡,远近一切变得浑浊。 他们已经进入费希尔自治州。 气温在傍晚落雪时分就已经低到零下二十几摄氏度。要不是他们身上戴有控温的臂环,这一路光靠这身作战服可支撑不下来。 温楚点点头,准备去洗个热水澡。 忽然,身后传来几下敲门声。 如果不是还坐在地上,温楚条件反射就要跳起来。 傅宗延把一惊一乍的小鸢尾摁进怀里,抬眼望向门,语气平静:“谁。” 伙计立马道:“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晚餐。” 话音落下,食物香气瞬间透过门板扑鼻而来。 温楚精神了。 他从傅宗延怀里转过身,站起来就要开门。 傅宗延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打开了门。 先前的伙计站在门边,压根不敢看傅宗延。Alpha高大的身影覆盖着他,伙计低着头说:“都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很新鲜,刚、刚做的……” “放进来吧。”傅宗延没多说什么。 装满食物的小推车一路进门。 他身后,温楚探头盯着,目光炯炯。 伙计手脚麻利,动作迅速地把东西摆上餐桌,未等傅宗延再开口,推着推车脚底抹油直接跑了。 温楚:“……” 小鸢尾找到了和自己胆子差不多的。 这顿晚餐堪称丰盛。 对得起价值一万克里的针剂。 光是小羊排就堆了好大一锅。鸡腿和丸子汤摆在一起。香喷喷的奶油丸子。酥脆多汁的大鸡腿。还有时下不常捕捉的几条海鱼,鱼汤鲜香浓郁,鱼肚上的肉格外细嫩。 一旁,烤得甜香酥软的面包已经切成了一片片,红酒倒在醒酒器里,香气馥郁。 温楚顿时觉得手脚灵便不少。手不抖了,头也不晕了。 他看向傅宗延,目光憧憬:“你饿了吗?” 傅宗延心下好笑,他握着发射器走向一旁,对温楚说:“你吃。” “都是你的。” 温楚被后面四个字弄得不大好意思,他一边走向餐桌,一边笃定承诺:“嗯嗯。” “给你留一半。” 傅宗延笑:“好。” 事实上,他留了不止一半。 傅宗延甚至怀疑他吃了没有。 因为没一会,等他检查好手头剩下几盒抗辐射针剂,转身,就见小鸢尾瘫软在椅子里,手搭在肚子上长吁短叹。 傅宗延:“……” 他走过去。 温楚面前,一碗还剩些汤底的丸子汤,和一只啃得差不多的大鸡腿。 外加一点面包屑。 除此之外,餐桌干净得和刚摆上时一样。 小羊排还在滋滋冒热气。 “饱了?”傅宗延难以置信。 温楚艰难点头。 “我要躺一会……” Omega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沙发挪去,“好撑。” 傅宗延:“……” 他不放心,扭头问:“真饱了?” 小鸢尾背朝他,十分清楚地点了两下头。 傅宗延:“…………” 等傅宗延坐上餐桌解决剩下的,缓过来的温楚就趴沙发背上一个劲朝他瞧。 好像在看什么Alpha饮食频道一样。 偶尔,远远的,Omega还发出惊叹的语气。 傅宗延被他看得无语,过了会,拿过一只小碗往里盛了些鱼汤,夹了块鱼肚上最嫩的肉,撕了几块同样肉质鲜嫩的羊肉泡在鱼汤里,然后,端到了温楚面前。 温楚抬头,为难道:“真吃不下了。” 说完,他站起来往浴室走:“我好困。” “必须得睡觉了。” 傅宗延:“……” 这间屋子确实如老板娘所说是最好的。 浴室宽敞整洁,配备的洗漱用品也十分齐全。 只是衣服脱到一半,温楚盯着大腿上的部件,掰扯好几下,还是选择穿好衣服出去找傅宗延。 一来一回,等温楚洗好出来,餐桌上干干净净。 除了那碗给他留的小猫食。 天已经完全黑了。 暴雪撞击在窗户上,能看到明显的痕迹。 这势头,估计要下一整晚。 门边传来说话的动静。 傅宗延站门口同收拾好餐桌准备离开的伙计说话。 “……明晚什么时候说了吗?” “这个好像没有……要、要我去问问吗?” “不用。明晚再说。” 傅宗延说话时的语气总有种从容镇定的气势。他其实惯于发号施令,语调直接、不怒自威,很多时候,简短一个两个字就能让人服服帖帖。 “好的好的……”伙计忙不迭回道。 温楚穿着明显过大的睡袍,听了几句,视线便移到自己的那碗上。 其实做宵夜也不错。 傅宗延关门转身,就见洗好澡的温楚坐在餐桌边吃他留给他的那小碗。 可能之前确实吃得太撑,这会吃起来,动作就很慢。 傅宗延朝他走去。 忽然,空气里似乎能闻到细微的、夹杂着甜腻香氛味道的鸢尾气息。 Alpha嗅觉敏锐,感知到的瞬间便停下了脚步。 身心舒畅的Omega毫无所觉,小口品尝着鱼肚子上的肉,还有泡得有点软的羊肉。鱼汤早就凉了,但丝毫不妨碍汤汁的鲜美。 视线在温楚身上停顿半晌,傅宗延转身便朝一旁走去。 他拿了一管抑制剂,然后进了浴室。 只是一进来他就后悔了。 这里的鸢尾气息更加丰郁。潮湿又甜腻。好像一片盛开的鸢尾海。他甚至能闻到最贴近温楚肌肤的那一缕细腻芬芳。 傅宗延低头盯着抑制剂,眼底闪过些许烦躁,但很快,他还是理智清醒地给自己扎了一针。 再出来,小鸢尾算是彻底吃饱,转移到屋内体积最大的家具上。 这张床大得属实过分。 温楚觉得自己可以上下左右转着圈睡。 他目光迷离,望着不远处刚出现的傅宗延,抱着枕头打着瞌睡同他说话:“我真的……” “从没吃……这么饱过……” 傅宗延:“……” 他看上去不像吃饱了,倒像吃醉了。 也许在傅宗延身边待久了,或者,傅宗延对他,从一开始就是偏心的,于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温楚对傅宗延,渐渐脱离Omega对Alpha天然的畏惧。 可能这一秒,他都不记得傅宗延是一位Alpha。 比如现在。 睡袍偏大,在床上翻滚那两下,腰带就已经松了。露出来的肩头白皙圆润,小腿纤细笔直,脚腕泛着粉,脚趾十分可爱地翘着、摩挲着床单。 吃饱喝足洗干净,他现在这副样子,换成任何一个Alpha,明天能不能下床都不一定。 说不清是抱怨还是高兴,温楚又翻了个身,他趴在床边,张开双手对傅宗延说:“你知道这个床有多大吗?” 连日惊心动魄的逃亡,眼下难得有这样精心的待遇,温楚已经飘飘然了。再给他点时间,他估计能把屋子里其他家具都张开双手拥抱下。 傅宗延不知道床有多大。 他怀疑温楚吃太多,胃里消化超速,脑供血不及,这会神志都不清了。 温楚还在试图双臂丈量,见他快要栽下去,傅宗延只能过去把人重新拉到床中央。 触碰到Alpha力道微重的手,Omega天然的警觉似乎苏醒了一秒。 温楚抬头望着傅宗延黑沉沉的眸子,对视的几秒,脑子里闪过什么。 他抱着枕头坐起来,视线环顾,有一会脑子不够用,便伸手拍了拍脑门,等过分舒适的、游离在困顿边缘的神志逐渐清醒,他才意识到—— 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 然后,他就不敢抬头了。 低头瞧见自己领口,温楚赶紧整了整,他抱着枕头往床边挪,两腿划拉得跟桨似的,一边小声说:“太大了,你睡吧。” “我睡不着这么大的。” 小鸢尾动作麻利,下了床就往沙发奔,一骨碌扑进沙发里,背朝傅宗延就这么躺直了。 傅宗延:“……” 傅宗延没说什么。 虽然他已经注射了抑制剂,但过分亲近一个Omega,始终都不是稳妥的。 屋子里很快变得安静。 温楚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面朝沙发,睡得乖觉,就是一动不动的。 傅宗延洗好澡,换了衣服躺上床后,沙发那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灯一关,窗外的风雪声就更大了。 风雪敲打玻璃和窗沿,仔细听,又有点像温暖壁炉下燃烧的柴火。 温楚感觉自己始终在即将睡着的阶段。 也许是这一天脑细胞过于活跃,闭上眼都是今天发生的事,好久他都没睡着。 悄悄翻了个身,黑暗里,温楚视线移到床上,傅宗延即使躺着身躯也十分健硕,他瞧了会,忍不住想,傅宗延把自己送回法兰比奇后会干嘛呢…… 这么一想,他就更加好奇了。 他幻想傅宗延送走自己后重新回到战场,又想傅宗延睡过了这么宽敞、豪华的床,肯定会选择退役,但他实在想不出傅宗延退役后会做什么,于是关于傅宗延的人生打算,温楚始终停留在“他睡在这么好的床上,会想什么呢”—— “你要来睡吗?” 突然,寂静房间里,传来傅宗延的声音。 温楚不知道,他为了探究傅宗延的人生打算,一分钟翻了几个身。 傅宗延以为他睡得不舒服。 温楚不好意思,小声:“你睡吧你睡吧。” 傅宗延:“……” 想了想,傅宗延说:“明晚可能睡不到了。” 话音刚落,温楚“啊”了一声,从沙发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啊?” 不知为何,即使看不到温楚吃惊的面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的傅宗延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弯:“嗯。” 温楚又“啊”了一声,语气难掩失落。 他一边“啊”,一边抱着枕头挪回来,在另一边爬上床,望着一旁好像山一样的Alpha,沮丧地问:“真的啊?” “这个好贵啊,就住一晚啊。” 傅宗延:“……” 傅宗延扭头,漆黑的夜里,Alpha的眼神好像带笑,他问温楚:“不想回家了?” 温楚慢慢躺下,语气怅然:“想啊……” 怎么可能不想回家,但是…… “傅宗延。”温楚叫他。 傅宗延:“嗯。” “那你之后会做什么?” 傅宗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之后”。 不同于温楚目的明确的回家,他的眼前迷雾重重。 被泄露的撤离方案、一夜之间暴增的能量石…… 也许直接回赫尔辛述职是最简单的选择。 “暂时还不知道。”傅宗延如实回道。 两个人距离不算近,说话时的气息都十分清楚。 温楚能闻到极淡的橡木气息,只是太淡了,好像被什么临时克制住了。 “你会退役吗?” 傅宗延微愣:“退役?” 他们是联邦重点培养的军事精英,主动退役并不可能。 除非遭遇重大创伤,或者职务高级升迁——这是十分罕见的,有案可稽的年鉴上,十多年来,也只有韩东原的父亲因海布拉鲁平原大屠杀一案从上校一职跃迁为联邦国务总理。不过据说这个任命后来被韩东原父亲拒绝了,他还是选择回到战场,最终战死。 所以,他们注定要为联邦付出几十年的生命。不过这样到了晚年,他们的退休生活还是十分优渥的。虽然那会大都伤的伤、残的残。 温楚转身望着傅宗延:“对啊,你会退役吗?” 傅宗延也看他,语气笃定:“不会。”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温楚心里忽然一空,好像有什么从手心掉落了。 “哦。” 温楚转回去躺平。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对傅宗延说:“那我每天都会为你祈祷的。” 傅宗延:“……” 第十九章 午夜气温又低了不少。 风声暂歇,窗沿缝隙里,传来霜雪融化后又迅速凝结成冰的“嘎吱”声。 傅宗延睡得不深。 细碎冰裂的动静断断续续,过了会,他睁开眼望向窗外。 夜色沉寂,好像一块纯净的黑色琥珀。 急遽猛烈的风不知隐没去了何处,但傅宗延确定,等天一亮,它还会出来搅动銥誮这片广袤雪原。 他想起多年前在费希尔自治州执行任务,也是后半夜气温骤降、冰雪覆身。 那会可没有这么好的驻扎环境。 无处不在的流亡军偷袭,稍微掉以轻心就可能没命。 晚上和几个轮值的前辈坐一起聊天,随手还能抓一两只路过的蜂鸟探测针。 聊的话题很简单,除了目前联邦的形势,要不就是听说谁谁谁前几日又出去找了Omega。 傅宗延是里面最寡言的一个。 那个时候,Omega中立保护宣言也才颁布没几年,联邦的惩罚措施还是很严格的。但对某些天生桀骜不驯的Alpha来说,所谓的惩罚听着似乎还有点刺激。 聊上头了,说的东西就有些不堪入耳。 傅宗延听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和军校那会上Omega生理课时差不多。 他记得陆昂川当场就有些暴躁。同行的都是前辈,好笑地架着他给他扎抑制剂,这件事后来成为陆昂川的经典事迹之一。 傅宗延有点记不清自己那会什么反应。 前辈嘴里荤段子一个接一个,他和几个新兵跟看什么颜色节目似的,一会面面相觑,一会神思不属,简直比作战还难熬。 后来这样的风气就很少出现了。 联邦加大力度处决了好几批违反中立宣言的Alpha,无论军职头衔。听说流亡政府内部力度更大。之后那几年,Alpha谈Omega都有些闻O色变。 不过形势总是起起伏伏。 法令颁布久了,效应也虚虚实实。 这两年,军队里的风气就不大好,大有回到从前的趋势。 傅宗延就亲手处决过一批违反宣言的Alpha。 他们在例行的巡逻日被逮个正着。Omega遍体鳞伤,抬上担架的时候就没了气息。Alpha和Omega之间体力太过悬殊,Omega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傅宗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几个Alpha都做了什么。当天下午,处决命令就从西线发往赫尔辛,提请复核处决。赫尔辛的回复也很快,傍晚时分就回了准许处决。 傅宗延从没真正意义上地接触过Omega。 他迄今为止所有的接触,都来自那些数不胜数、伤痕累累的伤害案例,要不就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教科书。 温楚是他接触的第一个活蹦鲜跳的Omega。 某些很微妙的时刻,傅宗延甚至觉得自己在养一只小猫。 不是宠物的那种——毕竟宠物不会动不动趾高气昂地问候你有没有孩子。 是一只独立的、勇敢的、聪明的、十分美丽的小猫。 傅宗延想。 接着,莫名地,他就有些忧心忡忡。 他不敢想温楚受到欺负怎么办。 但这个世界就是很容易让Omega遭受欺负。 风声隐没的窗外,雪花都变得静谧。 温度似乎又降了—— 怀里蛄蛹的力道瞬间大了几分。 一直没睡好、脑子里想了好多有的没的的傅宗延没低头,只望着窗外重重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 这样可不行。 一点警戒意识也没有。 难道自己不是Alpha吗? 因为温楚睡得实在死,傅宗延都开始否定自己。 傅宗延甚至确定,温楚睡着那一秒开始,小鸢尾就往自己这边歪了——以至于贴上傅宗延的时候,被睁开眼的傅宗延垂眸盯了足足一分钟,Omega睡得那叫一个越来越香甜。 头顶,小鸢尾的全息防护好像是个看笑话的。 就是不知道在笑谁。 傅宗延这辈子叹的气都没今晚的多。 慢慢地,他又忽然生出些严厉的心态,觉得还是要叫醒温楚,好好和他说几句,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行为的严重性。但是下秒,傅宗延又想,小鸢尾不过就是个十九岁、一出教堂就没家回的Omega,能知道什么呢? 对这个世界危害最大的不都是Alpha吗。 战争是Alpha引发的。屠杀也是Alpha犯下的。 Omega做了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 所以凭什么在人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叫醒人家? 傅宗延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哲思都没今晚的多。 Omega的气息铺洒在胸口,温软芬芳。 信息素被彼此的体温烘热,好像一朵静谧盛开的鸢尾。 傅宗延低头闻了闻。 他真的是没事干了。 睡不着,闻着闻着,忽然就有了睡意。 风声确实在黎明时分回归。 温楚被吵醒的时候,只觉得身上热得不行。 想要动一动,但是下秒,他就像被狮子叼住后颈的小猫,身体瞬间僵硬。 身后,傅宗延不知何时将头低到了他的后脖颈处。 Alpha凶猛厚重的鼻息紧贴着他的后脖颈,橡木仿若要在他的肌肤里生根。 这是Omega本能的恐惧。 却是来自Alpha最原始的标记冲动。 对Omega来说,这是最直接的占有。血淋淋的、无可逃脱的。所以整个过程必须要信息素给予安全感。 温楚直接呆醒了。 他睁着一双又大又圆、仓皇无辜的眼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渐渐地,眼眶里就泛起水雾。 被人一直叼着后颈可不好受。 “呜……”温楚呜咽。 鸢尾香气陡然间变得微弱又可怜。 很快,傅宗延感觉到温楚的惧怕,硬朗眉宇微皱,环在温楚腰间的手猛地收紧,下秒,他就以一个完全保护的姿势将温楚整个纳进了自己怀里。 小鸢尾吓得呼吸都暂停了。 房间里的一切变得摇摇晃晃。 温楚直接晕了几秒。 所幸Alpha只是这么抱着他,什么都没做。 渐渐缓过来的几分钟里,温楚低头瞅着傅宗延坚实手臂,张了张嘴,思考咬哪里合适。 但是,慢慢地,他又僵住了。 笼罩而来的橡木气息已经不是浓郁可以形容的了。 甚至,温楚还感觉到后腰一阵鼓胀起来的灼热。 于是,小鸢尾再次晕了十几秒。完全是被过分浓烈的信息素整晕的。再次醒来,温楚脑门都冒汗了。浑身热得不像话。 房间里开始弥漫一股交融的信息素。 鸢尾被暴烈纠缠着,很快偃旗息鼓,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任由橡木为所欲为,侵占自己的领地。 心跳仿佛要从胸口窜出来,温楚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扭头望见傅宗延下颌,眼前一片汗涔涔的黏腻光影,他张了张嘴,叫傅宗延的名字。但是他气息太微弱了,好一会,他也只是张了下嘴。 睡梦中的傅宗延忽然觉得嘴唇有些潮湿。 好像有什么在一个劲舔他。 这种感觉太陌生,但并不令人抗拒,甚至在他张开嘴接触到那片柔软的时候,几乎称得上美妙。 两个人第一次的接吻,完全被过量的信息素覆盖。 昏天暗地。 温楚一开始只是想汲取些氧气,但是后来,他的氧气全被拿走了,他不得不伸出舌尖去讨要。 傅宗延已经睁开眼,他盯着身下神魂颠倒的温楚,脑子里有片刻的清醒,但是整副躯体好像脱离掌控。 他甚至无法将自己的嘴从温楚身上离开。 鸢尾曼妙又生动,明明睡前已经饱餐过一顿,但此时此刻,他就像饥渴数十日的野兽,匍匐在鸢尾身上,用尽力气去吮吻。 当更加盛大的鸢尾香气炸开的时候,傅宗延的理智几近崩盘。他的动作已经有些粗暴,他甚至开始本能地寻找Omega后颈的位置,想要标记的冲动就像野兽吞食的动作一样,吓得温楚直接哭了出来。 泪水很快沾湿两人紧贴的面颊。 傅宗延睁着眼,和温楚对视,一瞬间,他清醒又冷酷地想,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他还是慢慢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离开了床。 这间屋子不能待了。 傅宗延闭了闭眼,站在床边深重喘息。 几分钟功夫,床上的温楚已经被他吻了个遍。 傅宗延捡起温楚掉在地上的浴袍,然后轻轻盖到温楚身上,随即转身去桌上拿了两管抑制剂。他拿的时候,手都在抖,背部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他整个人沉默地都有些阴沉。 Alpha一声不吭,进了浴室,紧紧锁上了门。 温楚裹着浴袍慢慢坐起来,泪眼朦胧地望着浴室。 第二十章 胸口传来一丝刺痛。 温楚抽噎着低头。 昨晚穿着还十分舒适的睡袍,不知何时,衣料突然就变得粗糙。 傅宗延亲吻的力道温楚从未经受过,他不知道一个人亲另一个人是会把皮肤都吮破的。 小鸢尾垂着脑袋瞧,都瞧愣了。那两处肿胀不少,但都不同程度地破了皮。温楚记不清当时什么情况,太急躁、太混乱了,信息素是混乱的,人也是混乱的。Alpha急不可耐地四处叼着他,他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 对,还有腿。温楚再次将呆呆的视线转移到自己大腿。这里一闪而过的记忆好像清晰些。 毕竟,初到罗曼夫军事要塞的那个晚上,傅宗延也曾俯在他身下给他戴臂环。那个时候,光线朦胧,Alpha俯身的动作影子落在墙壁上,就已经让他面红耳赤。 这回却一点都不一样。他什么都没穿。内侧的皮肤更加娇嫩,傅宗延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弄破了。相比Alpha带来的其他伤口,这里也更激烈——傅宗延就没怎么舍得抬起过头。 细碎的伤口被反复吮吻,连带的疼痛没有胸前那处来得那么干涩。以至后来温楚才会崩溃哭出来。 他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舒服哭的。所以那会傅宗延骤然放开他,他就有点惶然。心口一下空落落的,潜意识里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但又不知道应该怎样。 天光微亮,窗外的风声和入睡前一样。 屋子里静悄悄。短短几分钟功夫,枕头和被子都掉了。床单也移了位。仔细看,床头柜都被顶得歪出去一截。 温楚坐床上,出神的时候,眼眶里积着的眼泪掉了出来,他抬手擦了擦,穿好睡袍想下床给自己涂点药膏。毕竟一会还要穿作战服,那件衣服更硬,再磨一天,他真的会受不了。 双脚刚着地,突然,浴室传来一阵剧烈响动。 连带脚底地板都细微震颤起来。 好像是什么庞然大物陡然间直直倒在了地上。 温楚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浴室,反应过来,光脚就跑了过去。 “傅宗延?” 他站在门口,踟蹰不定:“你怎么了……” 即使没有贴近,汹涌的橡木气息一瞬间还是将小鸢尾击得眼前发晕。 温楚用力拍门:“傅宗延!” 倒地声后,门里再没了动静。这会传来一声喑哑短促的喘息:“没事。” 温楚不知道已经被诱发潮热期的Alpha,在嘴里都是小鸢尾的味道时,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傅上校甚至连管针剂都扎不准。 弥漫的血腥气很淡,但温楚还是闻到了。 他急得团团转。环顾房间,只有那架空了弹药的钢铁发射器还摆在桌上。 温楚一个箭步冲过去,还是一个抱小羊的姿势,转身就用“小羊屁股”对准浴室门把再次冲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 门把直接凿出一个洞。 要不是怀里抱着“小羊”有阻挡,温楚整个人也得惯性冲上去撞一撞。 接着,“哐啷”一声巨响,价值不知道多少能量石的发射器就被小鸢尾随手扔在了地上。 温楚一把推开门—— 其实还算整洁。没有任何碎裂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凌乱的摆件。 如果忽略满地血迹的话。 傅宗延克制至极,他进门后还找了个比较宽敞的地方给自己扎针。 只是他没想到,这次诱发的潮热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恐怖。也许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尝到了鸢尾最甜蜜的味道,又或许,记忆里与鸢尾接吻的画面总是在他的脑海徘徊,以至于第一针就没扎准。 后面的几下,他的本能抗拒至极,最终扎下的时候,他更是直接跌倒在地。 好像潜意识里没亲够似的。 他还想回到床上,回到有鸢尾在的那张床上,把鸢尾牢牢抱进怀里亲吻抚摸。 门被撞开的动静让已经有些昏沉的Alpha眼皮微抬。 看清是温楚,Alpha瞳孔剧烈收缩。 但傅宗延还是有一丝理智的。 他抬眼注视温楚。漆黑眼瞳因为无法克制的欲望显得有些狰狞狂乱,仿若沉潭的匕首,一片晦暗幽深里,泛出森冷阴沉的光。 “出去。” 他对温楚说。声线极哑,凛然迫人。 他本就是军队里一呼百应的指挥上校,没人会质疑他的决定,他的任何吩咐都是如山的军令。 Alpha的手臂已经被扎得血迹斑斑。 一旁,是管空了的抑制剂。 温楚不知道他是怎么扎进去的,但从他伤痕累累的手臂看,估计每一下都无比瘆人。 但是他手上还握着一管。 Alpha清楚地知道一管远远不够——从第一次同时扎下两管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温楚走近,看着傅宗延手臂上已经血肉模糊的某处,不知怎么,忽然有些难受。 “我帮你打——” 抬头,他对傅宗延说,可是一对上傅宗延看他的眼神,温楚就说不出话了。 不像一开始见他鲁莽闯进来时的严肃冷锐,这会因为温楚的步步靠近,傅宗延的神情变得有些迟疑。 他似乎很想碰碰他。 但是先前注射的抑制剂发挥了点作用,他看着温楚的眼神,一会脆弱,一会淡漠。 温楚朝他摇了摇手。 随即,傅宗延视线就跟到了温楚比他小很多的手上。 温楚任由傅宗延下意识抓住自己的手。 Alpha手掌宽大、滚烫,他捏着温楚的手,一把用力攥在掌心。 温楚低头看着,耳朵一下红了。 他又问傅宗延:“要我帮你打吗?” 傅宗延没说话。 好一会,他的另一只手才动了动,好像才将Omega的话听了进去。 狮子温顺地朝小猫递出。 温楚接过。 但是一只手并不能很好地操作。 他抬头,注视一个劲瞧他的傅宗延,红着脸说:“我手……” 这回,傅宗延就像没听见。 他似乎很想喜欢看他红脸的样子,为此还凑近了许多。 温楚:“……” 注视小鸢尾的深邃眼眸一眨不眨,平日里沉着冷静的面容,这会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傅宗延放开抑制剂后空着的手忽然抬起,掌心贴上温楚柔软的面颊,轻轻摸了摸。 先前一管抑制剂下去,橡木暴烈的信息素至此慢慢平息,但还是很浓郁。小鸢尾沉浸在里面,脸越来越红。 “好漂亮。”傅宗延盯着小鸢尾湖泊一样清澈澄净的双眸,叹息。 温楚脸又红了一个度。 不是没被人直接、当面的夸过。 但傅宗延不一样。 他长得就不像会夸人的样子。有时候还很严肃,让人害怕。怎么可能会这样,捧着温楚的脸,目不转睛地夸他好看? 温楚捏着抑制剂,一时间都不知道是扎傅宗延手,还是扎他的嘴。 傅宗延定定看着他。 不知道是潮热期影响,还是他一直就想这么看了。 温楚和他对视着。 忽然,想起什么,他叫他名字:“傅宗延。” 傅宗延看着他:“嗯。” “把我送回去后......” 小鸢尾说话的语气有些犹豫。 傅宗延的视线移到了温楚被吮得有些嘟起的粉润唇瓣上。 “你会来看我吗?” 问完,温楚快速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从傅宗延手里抽出自己另一只手,给他打抑制剂。 不知为何,他的手倒慌乱起来了。 捏着针管,手足无措的。 温楚一直没抬头,装作很忙的样子。 好像刚才那个问题就没问出过。即使他的耳朵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针尖刺入Alpha的皮肤。 头顶传来傅宗延平静许多的声音。 “你想我去吗?” 他盯着温楚的脑袋,还有他红得滴血的小巧耳朵。 Omega低头弯腰露出来的领口,胸口白皙的肌肤暧昧斑驳,圆润肩头齿印明显,能看到两人之前在床上有多热烈。 要不是针尖已经扎进去,傅宗延突如其来的这声询问,铁定会使心理素质完全比不上傅上校的小鸢尾一头扎歪。 温楚不说话。 不知怎么,忽然有点气恼。 他盯着一点点退去的液体,嘴巴抿起,就是不说话。 傅宗延似乎感觉到他在生气。 鸢尾的信息素好像变得有些冲人。气鼓鼓的。 心口仿佛被什么挠了一爪子。 傅宗延闭了闭眼,渐渐感觉到头脑的平静和四肢的松懈,可胸膛却依旧鼓噪。 温楚抽出空了的第二管针剂,低头冷着脸说:“很远的。还是别来了。” 傅宗延:“……” 他不作声微微弯起唇角。 从傅宗延的角度,看不见温楚的表情,只瞧见小鸢尾有点鼓的腮帮。 傅宗延抬手,屈指轻轻碰了碰温楚腮帮。 “多远?” 温楚被他碰得脸又热了。 但是更让他脸热的,是这两个字里明显的、难以掩盖的、几乎可以称得上宠爱的细微笑意。 这就是废话了。 法兰比奇他不知道吗? 最东边不知道吗? 傅宗延这人瞧着一本正经,怎么说话这么费劲! 温楚蹲在他面前,朝地上戳针管,没说话。 傅宗延其实很想提醒他拉下衣服。 他的胸脯早就被他看光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倒有些道貌岸然。 傅宗延稍稍仰头,喉结滚动,胸膛里长出口气。 那些支配他的燥热冲动已经全数散去。 见他要起来,温楚也站起来,只是他还光着脚,脚后跟往后的时候踩到之前的那管针剂。 眼见针头就要扎着,傅宗延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拦腰抱到怀里。 温楚就这么挂在他臂弯被抱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药膏轻轻抹在胸口, 泛起丝丝清凉触感。 傅宗延简单收拾了下房间,刻意避开坐床上给自己“伤口”抹药的温楚。 Omega小小一个,盘腿低着头一声不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涂完。 窗外传来晨起的嘈杂。 一夜风雪呼啸, 这会外面干干净净,视野广阔, 最远, 能看到来的路上罗曼夫军事要塞一线巍峨身影。 雪积得太深,来往行人走得都很慢。 旅馆门口,昨晚的伙计正听从他吩咐、缩在角落观察进出的客人。 没一会, 老板娘提着两篮酒从外面回来,笑着和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傅宗延。” 身后温楚叫他。 傅宗延将视线从窗边移开, 就见温楚朝他递药膏:“这里。”说着一手指了指自己后肩。 Alpha走过去。 后肩没什么细碎的吻痕,但可能亲太重了, 有些微的淤痕。 傅宗延仔细打量这块白得像奶油的肌肤, 手掌覆上,一下就包裹得严严实实。 温楚低头检查自己大腿, 对身后的傅宗延说:“我们待会干嘛?” 交易所的信息要等到晚上, 白天的时间总不能都待在房间随便打发。 “你想出去吗?” 傅宗延给他揉了揉淤血,问道。 温楚还蛮想出去逛逛的。 但这个打算很不符合他们眼下处境。 不知道流亡军追到哪了。 如果沿着船湾和卡纳利高地一路向东搜捕,再快点,估计就会发现他们走的不是那个方向。 小鸢尾点了点头。 傅宗延给他拉上衣服,刚要说什么, 传来几下敲门声。 早餐送来了。 温楚兴致勃勃抬头去瞧。 依旧是一顿格外丰盛的餐点。 看得出来, 那管抗辐射感染针剂真的很值钱。 丸子汤必不可少。相比昨晚汤汁浓郁的奶油丸子汤, 今早的丸子汤有些淡,但香气鲜美, 牛肉紧实带着十足韧劲,番茄和小蘑菇酸嫩爽口,滋味美妙。 傅宗延站门边和伙计说话,似乎提了些要求。伙计还是不敢和他对视,连声应着。 温楚捧着碗大口喝汤吃丸子。 新鲜热烫的食物很快充实了早起空空的胃。 傅宗延有条不紊吩咐完,转头,并不十分意外地瞧见小鸢尾一碗丸子汤吃得差不多,已经开始意犹未尽地喝最后几口。 一片南瓜面包咬嘴里,正就着汤慢慢嚼。 手边,拆开的草莓罐头被他挖了几勺。 之后就是极为相似的一幕。 稍不留神就吃撑的小鸢尾鼓着腮帮站起来慢慢朝沙发挪,然后整个趴了上去,一动不动。 傅宗延:“……” 餐桌上,大桌精美餐点好像只是被小猫咬了一口。 剩下的傅宗延解决。 没一会,缓过来的温楚趴上沙发背,和昨晚一样,专注瞧Alpha吃饭。 傅宗延好笑,看了眼还剩大半的罐头甜点,问他:“要留吗?” 温楚点点头:“要。” 说完,好像终于见识了似的,温楚感叹:“你们一直吃这么多吗?” 傅宗延:“……” 这叫什么话。 因为你们Omega吃得少,就不准Alpha吃得多? 傅宗延没理他,安静吃自己的。 温楚瞧得津津有味。 他觉得傅宗延虽然饭量大,但吃得挺斯文的。也许是常年军中特殊环境养成的稍显静默的习惯,也可能是他这个人骨子里就比较内敛。 很快又有伙计上来敲门。 送了两样东西。 一包零钱,一包衣服。 老板娘十分大方,毕竟这笔买卖稳赚。 一包零钱沉甸甸,温楚拿到手,坐沙发上迫不及待数起了钱。 伙计收拾好餐桌离开,傅宗延从另一个包里拿出一件斗篷往温楚身上比了比。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皮毛做的,浅灰色兜帽上的绒毛异常柔软,内里毛质密实干净,看起来十分适合防风御寒。 温楚数学不错,嘴里嘀嘀咕咕,扭头瞧见,还能分神问一句:“给我的?” 傅宗延就让他站起来。 温楚就站在了沙发上。 傅宗延:“……” 不过这点身高差对Alpha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很快,一个裹着毛绒斗篷的小鸢尾就诞生了。 温楚握着手里的钱,又去看斗篷,抬头笑着对傅宗延说:“是不是要出去?” 这大概是这些天最让他高兴的事了。 Omega整张脸都洋溢起来,绽在唇角的笑容好像初融的冰雪,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傅宗延背对着温楚,站在桌边检查伙计一起送来的洗烘干净的作战服,闻言弯起嘴角。 雪确实很厚。 楼上往下望的时候没感觉,只觉得远近一片银装铺天盖地。 等双脚落地踩实,温楚盯着足足埋到膝盖的雪,一边往外拔腿一边抬头和傅宗延说:“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你见过吗?” 温楚已经戴上小灰兔一样毛绒绒的兜帽,整件斗篷比他人宽,将他罩得好像一只小鸟。 傅宗延何止见过。 他笑着逗温楚:“是没怎么见过。”说话的语气是一贯的严谨,温楚没怀疑,跟着点了点头。 往前走了一段路,傅宗延忽然觉得不对劲,回头,小鸢尾还在一步一个萝卜坑,走得既扎实又勤恳。 这样费劲的走路,温楚非但不觉得麻烦,还觉得十分好玩。 毕竟,远在东边的法兰比奇四季温和,冬日里也暖洋洋,鲜少下雪。 傅宗延就走走停停。 偶尔他站在距离温楚十几步远的地方观察四周,偶尔,他就注视着慢慢走过来的小鸢尾。 斗篷上很快沾满雪,没有下雪,但是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雾。 周围一些商店并不繁忙。 橱窗往里看,没精打采的服务员也一个劲朝外张望。有些人的目光就停留在傅宗延身上那套严整又利落的作战服。 因为距离Alpha最近的一扇橱窗里,正好在出售一套款式差不多的户外工作服。 很明显,说不定就是联邦某位负责后勤的军官泄露了作战服的一些设计。不过在这个混乱的新人类纪年,民用物资和军用物资区别也不大——尽管联邦明面上还严格限制着“交易所”。 临近中午,隔几步就能闻到空气里烤肉滋滋冒油的香味,还有伏特加、白兰地、威士忌混合的酒味——比起顾客零星的店铺,附近每家酒馆都人满为患。 这里多数时候天寒地冻。 原住民最频繁的户外活动除了去往距离弗里雪原更近的格雷梅镇上打猎,捕获稀有野兽,要不就是在酒馆里消耗一整天。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十多分钟。 视野正前方逐渐开进一辆军用越野。 车主明显是个本地人,他穿着一身厚厚褐色的皮甲,从车窗探出头,和酒馆里刚出门的一对夫妻大声打招呼。 傅宗延注意到的时候,眉头微皱,心下却对一件事更加了然。 相比橱窗里设计相仿的作战服,这辆越野,应该就是军用物资。只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堂而皇之地就这么开着联邦的军车…… 答案显然:费希尔自治州不仅有交易所,而且规模极大。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在西区沦陷之前,这里是最靠近前线的自治州。 车子经过面前,傅宗延更加清晰地确认了这辆车的由来。 傅宗延想,这就是他要的。 穿越弗里雪原的工程过于浩大艰苦,没有代步工具——他徒步几千公里没问题,但Omega是一定会被冻死的。 车主明显也看到了傅宗延。 和傅宗延对视的刹那,也许是Alpha身上极具压迫性的气质冲击到了他,或许,他本就对什么感到心虚,于是,移开视线的瞬间,一脚油门,飞快朝前开了去! 余光里,小鸢尾还在一脚一个萝卜坑,他走得越来越慢,有时候能蹲半天,不知道在干嘛。 这会,飞驰而过的越野轮转极快,半人高车胎里的雪打着旋朝温楚扑过去。 下秒—— 蹲地上埋头认真的温楚就这么被淋了一头一脸。 傅宗延:“……” 小猫十分茫然,视线追随落荒而逃的军用越野,然后眼巴巴转了回来,对上面带微笑的Alpha。 “在忙什么?” Alpha走回来,弯腰同他说话,语气丝毫不见嘲笑意味,相反,还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好像Omega一蹲好一会的走路状态尤其值得重视。 ——问题就出在这四个字。 说“在干嘛”都好过加一个“忙”。 傅宗延低头探究,注视温楚的目光却笑意十足。 小鸢尾手里刚捏成型的圆球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傅上校人生三十年,第一次被砸得满脸雪。 但是敌人这样正面的袭击,丝毫没妨碍傅上校身手的敏捷——他一把就抓住了从身侧艰难拔腿要溜的小鸢尾。 温楚被他单手抱起,大步往前走去。 中午两人没有回旅馆,在一家相对安静的小酒馆吃了午餐。 小酒馆对着一家样式颇为老旧的书店,温楚一吃饱就跑了过去。 他这会,估计差不多忘了自己还在逃亡的事实,推开书店门的清脆响动都比不上小鸢尾内心的雀跃。 不过更大原因可能就在温楚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傅宗延姿态闲适地坐在酒馆里继续吃,他注视着对面书店里温楚同书店伙计说话,耳边听着酒馆里的人闲聊。 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他感兴趣的。 比如刚才那辆一路经过的军用越野。 “……胡尔那辆车就这么来的?” “不然你以为他哪来的钱?年初还说在格雷梅打猎运输猎物不方便得买辆好点的车——你知道,他枪法不错。” 酒杯碰撞,白兰地的滋味尤为香醇。 “……交易所最近还收吗?你去问问胡尔……” “嗤,你想干嘛?这可不是以前,抓Omega跟抓兔子似的——” 说话声夹杂在一片吵闹里。 傅宗延暗下眼眸,瞬间知道了怎么回事。 和他原先预想的差不多。 这里的交易所,规模之大,已经大到在联邦眼皮子底下抢夺Omega了。 “看到了吗?” “这也——哪来的?这么漂亮?附近教堂都没这么漂亮的……” “这样的,你说交易所多少?” “你想换什么?找胡尔问问呗,他知道怎么和吴老大联系……” “嗐,随口说说……要是真抓到这么漂亮的,我可不换,我自己——” 那两个人明显喝多了酒。 傅宗延转身大步过去的时候,他们还在一个劲盯着对面的温楚。 Alpha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两人一起扔到了外面。 酒馆里,有几秒鸦雀无声。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傅宗延这样体格精悍的Alpha实在少见,他的气质又格外与众不同,一看就是正规军队出身,所以根本没人敢上前阻拦。 对面书店里,温楚正低着头翻看手里一本书,表情专注,丝毫没察觉外面道路旁的动静。 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傅宗延侧身蹲在那两个人面前。 他先是问:“胡尔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冻得牙齿颤抖:“邻、邻居……” “交易所在哪里?”傅宗延接着问。 “很多很多......你找哪一所?” 闻言,傅宗延心下顿沉。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费希尔自治州,地下交易所竟然已经发展成这样。 两人察言观色,立即道:“胡尔的我们不知道,他有自己的门路,他认识吴老大……”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们现在就回去帮你问问。” “对,现在就可以,胡尔他刚回——” “不用。” 吴老大,今晚他就会知道到底是谁。 两人这样回去,只会打草惊蛇。 傅宗延盯着雪地里瑟瑟发抖的两人。其中一个看着好像也是Alpha,但体格并不明显。 他说:“不要打Omega的主意。” “我会报请联邦法院彻查你们这里。” 说着,傅宗延站起来,他垂目注视两人,神色冷酷。 “现在,我要你们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一个月都不要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 傅宗延余光看了眼书店里趴桌子上看书的温楚,冷声:“滚。” 两人犹疑着站起来,互相看着彼此,似乎在想要不要不管傅宗延说的,干脆跑回家。 但傅宗延嘴里的“联邦法院”让他们觉得眼前这位Alpha身份确实不一般,加上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还有看人的眼神,尖锐锋利,带着极强的上位气势,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行!” 其中一人咬牙应下,拉着另一人飞快离开。 傅宗延不管他们听不听,他漠然地想,下次遇见,直接杀了就好了。 酒馆里围观的人很快散去。 大家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 也有人注意到对面书店来了一位十分美丽的Omega,交谈声里带上几分窃窃私语。 傅宗延转身朝书店走去。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温楚抬头,瞧见是傅宗延,他笑着举起手里的书。 封面上,写着《人类百年前史》。 傅宗延想,这本书大概讲的是一百年前的人类。 他走进书店。 古旧的木门发出连番吱呀声。 门铃叮叮咚咚。 伙计扭头瞧见来了一位格外高大的Alpha,吓得呆在原地,不敢上前。 温楚注意到,站起来对傅宗延说:“我可以买这本吗?” 傅宗延点点头。 反正钱袋又不在他身上。 温楚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递给了身旁的伙计。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 路上,温楚对傅宗延说:“我其实有一本了。但是没看完,一直很想看。”就在法兰比奇,他的宿舍床上,枕头边。 傅宗延问:“很好看吗?” “很有意思。” 温楚笑着说:“讲一个世纪前的人类是怎么生活的。” 傅宗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心底还盘旋着今晚的事,加上偶然得知的交易所数目,心情有些沉重。 Omega抬头注视不知为何有些沉默的Alpha,想了想说:“你平时看书吗?” 傅宗延:“……” 真是气笑了。他看上去是不识字吗。 温楚自顾自:“我想你也没空看。” 傅宗延:“……” 确实,这个被他说对了。 不过傅宗延不是不爱看书的人。 虽然军校成绩不好,但书的珍贵,他还是知道的。 于是,回到旅馆后,温楚给傅宗延读了一下午书。 温楚坐在距离他不远的沙发上,他靠在床上,就这么度过了一个十分宁和的午后时光。 生命中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了。 时间在这一刻形成某种重叠,带来一种似曾相识、一种久别重逢。 没有什么紧迫的、也没有什么危险的。 他就应该这样陪伴在自己身边。 于是,傅宗延睡着了。 温楚发现后就不读了,自己抱着书看到睡着。 第二十二章 伙计跑上来敲门的时候, 温楚还睡着。 捧在胸前的书被拿走,那件进门时被挂起来的斗篷正盖在身上。浅灰色的毛绒十分宽大,衬得鸢尾小小一只陷在沙发里。 傅宗延不知何时醒了, 立在窗边往下看进出旅馆和过往的人群。 没开灯的屋子里, Alpha威严挺拔的身影笔直落在地面,眉宇深敛, 整个人显得有些冷淡。 傍晚天色越来越暗。 有点像他们昨天一路过来时的天气。伴随渐起的风声, 弗里雪原的寒冷气流再次席卷而来。白日里的澄澈明媚倏忽不见。 大家走在路上都戴起了兜帽,步履匆匆,看不清彼此面容。 “……被偷了, 老板娘说现在就要去。” 伙计带来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那管纯度极高的抗辐射感染针剂不知道被谁给偷了,气急败坏的老板娘决定立刻动身前往交易所。 “说是肯定急着脱手, 这会去铁定能抓到。” 伙计说着都兴奋起来,但他还是不敢抬头, 有些畏惧地盯着Alpha落在地上的影子。 傅宗延转头看了看还在睡觉的温楚, 对伙计说:“跟过去。” “看到地方回来和我说。” 伙计连连点头。 关上门后,傅宗延先是检查了一会要带走的东西, 再次清点了从指挥中心带出来的各项物资。他把小鸢尾买的那本书装进了小背包夹层, 然后走过去叫温楚。 温楚睡过了头,睁开眼都是懵的。 他望着傅宗延的脸,有点不认识似的,好像人刚从法兰比奇的宿舍床上醒来,预备着待会和蓝识恩一起下去吃晚餐。 Omega打了个哈欠, 眼眶湿漉漉, 忍不住又闭了闭眼。 傅宗延:“……” 这日子过得,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度假,哪里知道他们实际在夺命逃亡。 想了想, Alpha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抱起还在瞌睡的Omega,裹上斗篷、戴上兜帽,连同背包一起,出了门。 伙计没有耽搁太久,三人在楼梯口碰面。 旅馆楼下人声鼎沸。 “在老矿区。要拐四个街口。就是有点远……” 伙计环顾四周,轻声而快速地说着。 傅宗延点头,没说话,从口袋掏出一枚能量石碎块递给伙计。 温楚藏在兜帽下,看出是那架空了的发射器上卸下的弹药碎块。 就是不知道傅宗延什么时候这么打算的。 这个时代,最值钱的就是能量石。 拇指大小的碎块,交易所收购,三千克里起步。 伙计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几秒后,就着楼梯间昏暗的灯光,摸到能量石表面金属光泽的磁吸触感,顿时吃惊得说不出话。 他现在完全笃定眼前这位Alpha必定出自联邦高级军官。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伙计眼睛都冒光了,仰头望着站在台阶上的Alpha,目光热情。 Alpha居高临下,眸色极冷,他注视伙计,语气平静:“我们走后,闭紧嘴巴。” 瞬间,伙计被傅宗延身上极具威慑力的迫人气势压得猛垂下头,他唯唯诺诺,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一个月之内,肯定有人过来询问。” “你并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伙计捏紧能量石,点头:“是的是的……” 傅宗延当然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说:“据实告诉也可以。” “只是从今往后的每天,你都要认真祈祷不要再碰见我。” 伙计吓得呆立在原地。 温楚瞧着下面发抖的伙计,又去看兜帽下露出的Alpha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明明是一句威胁,但从傅宗延嘴里说出来,好像已经成真了。 温楚不再看,下巴搁上傅宗延肩膀,还是有些困地打了个哈欠。 外面风刮得很大。 走出去后,体感温度骤降。 风里藏着雪片,落在面上,刀割似的刺痛。 感觉到怀里的人一阵哆哆嗦嗦上下左右裹紧斗篷,傅宗延好笑,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说:“醒了?” 他早就醒了,在楼梯口的时候。 温楚不说话,靠着傅宗延拉紧两侧肩头的斗篷,然后就贴着一动不动了。 雪很快落满斗篷,远远瞧着,傅宗延像抱着一只雪人。 老矿区并不难找。 上午出去的时候傅宗延就大致摸清了附近几条街的方位。 只是随着天暗下来,气温越来越低。 风声好像野兽咆哮,带着极致的冷意吞噬着每个行人。 压根没人在意身边走的是谁。大家都捂着帽子快速赶路,抬头都变得困难。 温楚缩着不动就是不动。时间久了,傅宗延怀疑他被冻住了。毕竟,Omega戴着兜帽、有些温度的后颈处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 他轻轻拍了拍斗篷,覆盖在上面的雪扑簌簌地掉。 “嗯?” 随着这声,傅宗延感觉肩窝处传来一丝异常温暖的鼻息。鸢尾香气很淡,漂浮在鼻尖,一下就被寒风吹散了。 小猫埋在狮子蓬松的脖颈里哼了声,算是应答。 傅宗延就没说什么。 一段有些熬人的路途后,他们赶到了老矿区。 看得出来,这里曾是联邦的能量石开采区。只是随着战争朝无止尽方向发展,资源很快就耗竭了。 铁丝网密密麻麻围起四周。 门口站着好些人,全是Alpha。 很奇怪,全是Alpha出没的场景,只出现在正规的联邦军队,很少会在外面聚集这么多。因为这一定程度上会引起恐慌。眼下,他们就好像鬼火,白天悄默无声,晚上不知从哪就一个个冒了出来。 有些只是在闲聊,说话声十分得轻。有些站在角落阴影里,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手上交换的动作。 还有一些,傅宗延觉得,就是里面管理的人派出来巡视的。 因为傅宗延明显感觉,当他抱着温楚出现在这片区,身上立即传来被盯视的异样。 他的体格这里的Alpha都不同,很快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已经有人朝傅宗延走来。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温楚干脆埋进傅宗延肩窝使劲装死。 Omega天生的敏锐让他从兜帽下只瞄了一眼就明白这里对他而言到底有多恐怖。 傅宗延人生头一次,被一只Omega顶得脖子差点歪了。 不过他知道温楚有多害怕。 他伸手拍了拍温楚后背,下秒,小鸢尾从斗篷里唰地伸出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这个举动立即引起周遭躁动。 大家都发现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带来了一个Omega。 而带一个Omega来交易所——不言自明。 为首的Alpha身穿黑色大衣,看样式像是从熊身上弄下来的。他一脸络腮胡,浓密眉毛下一双阴沉的眼上上下下打量傅宗延。 “做什么?”盘问的嗓音格外沙哑。 傅宗延开门见山,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铁丝网里。 “我要一辆车。” 也许是傅宗延的语气和神态过于直接,为首的Alpha闻言倒愣了一愣。 他顺着傅宗延视线往后瞧,思索几秒,看向傅宗延怀里的Omega,问道:“拿他换?” 话音刚落,傅宗延觉得自己脖子要被搂断了。 他也是不明白,怀里这只,明明脑袋后面没长眼睛,还罩着严严实实的兜帽,却听得那叫一个清楚,还能即刻、准确地,定位到自己身上。 傅宗延看着为首的Alpha,不着痕迹转开话题:“吴老大在吗?” 这话一出,聚集过来的Alpha面露诧异。 他们似乎奇怪傅宗延这样的Alpha,居然堂而皇之地就这么问出此行交易的对象。 ——虽然这在他们中间也不是什么秘密。 “嗤。” 为首的Alpha盯着傅宗延,似乎看出什么,勾唇一笑,重复:“吴老大在吗……”说话的嗓音渐低,阴恻恻的,隐没在浓眉下的眼眸精光一闪。 当即,傅宗延心道不好! 温楚那一下还是让他分了神。他不应该那么问,会让别人下意识认为他的交易是有备而来,是为了钓吴老大出来。 下秒,不知道对面是怎么出手的—— 凶神恶煞的Alpha抬手就是一记重拳直朝傅宗延面门袭来! 傅宗延当然不会原地挨打。 他闪身避开,往后伸手的动作利落又干净,是无数次实地战争操练的结果。 傅宗延从背包掏出发射器,下秒,直直对准了为首的Alpha! 发射器出现的一瞬,周遭齐齐倒吸凉气。 傅宗延没有片刻犹疑,几步上前将发射器口重重抵上Alpha眉心。 抵得对方头皮发麻。 一瞬间,傅宗延的神情不再淡漠,他站在他们面前,好像对着流亡军,面容冷酷至极。 “在吗?” 他只问。 为首的Alpha吓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脖子僵直,点了点头,“在在在……” “带我去找。” 傅宗延吩咐。 脚下是松软的草地。 风声大了许多,老矿区延伸入地几百米,电梯还是最开始开采能量石时用的那种老式铁闸电梯。 温楚搂着傅宗延不敢有丝毫松懈,但藏不住好奇心,偷偷从兜帽下抬起头四处打量。 但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随即,他就被到达的一瞬、地底的一幕,震惊得心神俱裂。 这是一处大的没有边际的交易所。 交易内容之广,使得地面根本没有歇脚空间,零零杂杂摆满了市面上罕见的东西。 当然,最多的,是笼子。 笼子里,除了狂躁的大型猛兽,甚至,还有Alpha。不过那些Alpha长相奇异,类人又类兽,就是不知作何“用途”。 不过数量最多的却是Omega。 温楚发誓,他在教堂都没见过这么多的Omega。 ——他们从哪里来,又将去往哪座地狱。 笼子里的Omega全被蒙上眼睛、束起手脚,有些的左手还做了专门的保护装置。相较处境的极度恶劣,他们身上却诡异地干净、整洁,甚至,还有专门的人四处巡逻,随时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 谁都知道,这个世界,最脆弱的就是Omega。 傅宗延也被眼前一幕震惊了。 下秒,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抬手快速摁下温楚脑袋。 但是晚了,温楚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小鸢尾的身体甚至开始发冷。 好像那股直击而来的灭顶恐惧已经深入他的心脏和血液,汲取了全身的温度,让温楚在痛苦里几乎不能呼吸。 周遭其实是很混乱的。 除了落脚的地方逼仄,人群更是拥挤。 傅宗延带着发射器出现的时候,也只引起了小范围的侧目。 他们很快穿过这片地狱。 来到了更深一层的地狱。 慢慢地,傅宗延明显感觉怀里的人有些不对劲。 温楚甚至不搂着他了,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好像力气也在那一刻的惊惧里丧失殆尽。 相较一路下来嘎吱作响的老电梯,现在他们乘坐的这个,高级不少。 被傅宗延一路挟持的Alpha往后看了看,发现傅宗延面色凝重,差到极点,吓得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指着下面慌里慌张地说,还有十五层,十五层就到了—— 话音未落,发射器抵着他眉心,扳机随即扣下。 其实不用这么快就解决他的。 只是傅宗延心下莫名焦躁,得知目的地后,他抬枪的动作比他的思绪还要快。 Alpha后仰落地,电梯里出发一声沉闷重响。 小鸢尾吓得一抖,缩在身前的手下意识抓紧了傅宗延领口。 傅宗延一脚将Alpha踹到最边上。 他抱着温楚蹲下来,让小鸢尾坐在自己大腿上。 这么做的时候,他甚至背朝电梯门,将温楚抵在了一个视觉上比较安全的角落。 温楚缩在兜帽里,一声不吭。 傅宗延担心他吓傻了,没有立即去拉温楚兜帽,而是拍了拍温楚背心,低声叫他名字:“温楚。” 许久,温楚都没说话。 眼前一遍遍回放刚才的触目惊心,身体再度发抖。 傅宗延抬眼望了下电梯数字。 马上就要到了。 他同温楚承诺:“这里会很快结束的。” 联邦的市场管理尽管已经一塌糊涂,但在宣言层面不是没有作为。起码,在他军队就是严格执行的。 只是眼下,他需要一个直达赫尔辛的定位发射器。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 温楚左手的全息防护就可以做到。 甚至,不必告知赫尔辛——当温楚的全息防护遭到不可逆攻击时,他的定位和信息会秒速传送到联邦的每座教堂。 电梯里安静得只听到两人呼吸。 温楚好像清楚他说的“结束”是哪方面,又好像不清楚,但是他握紧了自己的左手,心底渐渐有了主意。 电梯门打开,傅宗延抱着温楚站起来。 地下十五层的空间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相比头顶的混乱喧哗,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通道尽头的争吵声。 ——老板娘的声音夹杂其中,此刻入耳,奇异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傅宗延想起伙计和他说的,老板娘前一刻已经赶来“抓贼”。 电梯正对一个类似展演的落座后门。 此刻里面静悄悄。 傅宗延拖着死掉的Alpha进去。 很快,借着两壁的灯,他们看清了。 这是一个极大的观赏厅。前方的舞台大得不可思议。而座位数量之多,在两人眼前密密麻麻往前排布开。 傅宗延将Alpha一脚踹进座位下面。 忽然,“叮咚”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碰到掉了出来。 温楚又是一吓,慌张低头去看。 是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瞬间让温楚想起西区那间冷气逼人的审讯室,那名扬言要挖掉他左手全息的Alpha。 只是他下场更惨。 傅宗延下意识又伸手拍了拍被吓到的温楚,然后没理脚下的匕首,抬腿就朝外走。 “等下。” 温楚语气颤抖。 他要傅宗延把他放下。 傅宗延不知道小鸢尾要做什么,他知道他吓得不轻,但是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下他独自做什么的。 不过他看出温楚想要那个匕首,便蹲下来捡起递给温楚。 温楚握紧匕首,然后,在傅宗延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朝自己左手手背狠狠划下! 几乎是立刻,头顶的全息发出“哔啵”一声脆响。 随即,一缕极强的辐射被放出,顷刻消失在半空。 鲜血淋漓。 左手伤口几欲见骨。 傅宗延呆了半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温楚自己划下的伤口。 但是心底已经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心口被一股极大的震动牵扯,好一会,傅宗延都沉默着。 他从包里拿出药膏和绷带。 但是伤口太深,血根本就止不住。 很快,小鸢尾的脸就白成了一张纸。 他明明已经疼得额头直冒汗,可傅宗延给他手背一遍遍涂抹药膏的时候还是一声不吭。 渐渐地,不知为何,温楚感受到一丝怒意。 这股怒意来得太莫名其妙,温楚都好奇是不是周围有人发现了他们…… 为此,他还有心思朝左右各探了下头。 等他发现怒意来自头顶的时候,傅宗延的脸色已经阴沉地好像要一口吃掉他。 “干嘛……” 温楚和他对视,真的是摸不着头脑。 傅宗延手上全是温楚的血。 浓郁的血腥气里,鸢尾的信息素萦萦绕绕。 傅宗延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但就是很生气很生气。 手底下的兵做错事都没让他这么生气过。 不对。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生气过。 他感觉自己快要气炸。 但是接触到温楚痛得直冒眼泪的眸子,他又说不出一句话。 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感到了一丝憋屈。 就因为自己说不出一句重话? ——情绪实在复杂。 他为温楚不管不顾伤害自己保护同类感到无比心疼,又折服于温楚的勇敢和魄力,但这一刻,傅宗延真切感受到的,居然是委屈和生气。 好像一头突然被猫咪一脚踹开的狮子。 第二十三章 皮肉外翻的伤口实在狰狞, 好不容易用止住血,傅宗延上了药膏后,又给温楚裹了层军用绷带。 这种绷带防水、透气性好, 虽然比不上药膏凝成的仿生皮, 但也可做一层额外防护。 就是绑的时候需要紧密贴合伤口。 于是,温楚疼得龇牙咧嘴。 这种疼痛对军队里的Alpha来说, 完全不值一提。Omega平常小磨小擦用用药膏也足够。温楚是正好赶上了——谁让给他处理伤口的是傅宗延呢。 最后一下, 也不知道是傅宗延没照顾手上力道,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原因,弄得有点重, 瞬间,Omega一直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干嘛……” 小鸢尾瞪他。 温楚低头看了看包成粽子的手, 疼得每根手指尖都在轻轻发抖,他抬头使劲瞪傅宗延, 重复骂他:“你干嘛。” 傅宗延也在瞪他。五官肃厉。 Alpha眼底的怒意根本藏不住, 此外,还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傅宗延无比清楚自己在心疼, 这种心疼已经超出他能承受的情绪界限——他想做点什么。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除了给他包扎伤口。 “疼吗?”傅宗延问温楚。 话说出口, 温楚睁大眼,难以置信,他觉得傅宗延脑子坏了。 他不想理傅宗延了。 这个Alpha脑子不好,手脚还很重。 小鸢尾转过身就要从傅宗延身上下来。他不想坐Alpha腿上了。 谁知箍在腰间的手紧得要死,温楚只凭单手根本推不动。 他小臂都没傅宗延手腕粗。 温楚低头瞧着, 琢磨咬一口的可能性。 只是他还没琢磨出哪地方下口合适, 整个人就被傅宗延再次抱了起来。 剧场外还是静悄悄的。 温楚知道眼下不是和傅宗延吵架的好时机, 他心胸宽广,选择暂且忍耐, 但还是稍稍表达了一点不满。具体表现就是当傅宗延给他戴上兜帽的时候,他下秒就给扒拉下来——两人眼瞪眼,谁都不说话,又好像在说个不停。 傅宗延盯着温楚抿得紧紧的嘴唇,动作有些强硬地再次给他戴上,然后,手掌直接摁在温楚后脑,一点不许他乱动。 温楚举着个粽子,快要气吐血。 他们下电梯的走廊外面空无一人。 尽头的房间里依旧争吵不休。 走近了,还能听到老板娘清楚的质问声:“……昨天那个军官来大家都看见了!那东西也是清清楚楚递我手里的!你凭什么——” “什么军官?你确定他是军官?说不定人家是小偷呢?这样的东西,我送吴老大这,不得鉴鉴真假?” 老板娘气极反笑:“真是老天开眼了!这年头,小偷都开始指认别人!还真假!要是假的,你别偷啊——” “行了。” 一道颇显年纪的声音沉沉响起。 看样子,说话的人得六七十岁了。 “去吧那个军官叫来。他要是承认,就算你的。”老人家似乎很累了,丢下这句,里面没人再敢大声说什么。 门外,温楚和傅宗延对视一眼。 谁都没想到事态会这么发展。 温楚有些高兴。他想的是,人家都让我们去了,正好进去,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怎么来的,然后帮人家解决问题,说不定我们要的能一起解决。 傅宗延看着温楚跃跃欲试的眼神,没说话。 ——这是Omega的世界:你帮我我帮你,其乐融融,何乐不为。 短暂的话音落下后,老板娘有些为难,支吾着不应声。 对面偷盗的家伙气焰嚣张,似乎料定老板娘不敢直接叫来那位声势凛然的军官,他不停给老人拍着马屁。 “哪有什么军官。吴老大,对方就是个小偷……我怕您吃亏,才提前拿来给您瞧瞧。我可不要您老什么东西,就是赌场的钱能不能通融几天……” 吴老大打断他的话,又对老板娘说:“去叫。不然我让人去。” 这就有些奇怪。 这年头交易所收东西,还要仔细追究来路吗。 傅宗延想,这位吴老大,到底是谁。 能够经营这样规模的交易所,背后依靠的势力,肯定不一般。 眼下,真赶回去等着人来叫,显然不现实。也来不及。 与其原地束手,不如船到桥头给他们个措手不及。 傅宗延退到一边,拿出那架空了的发射器,直接别在腰间。 然后,他上前敲了两下门。 叩门声响起的瞬间,里面陡然寂静。 “谁?”吴老大沉声问道。 温楚愣了下,似乎在想怎么回,他扭头看着傅宗延,凑Alpha耳边超小声:“怎么回?” 傅宗延:“……” 小鸢尾太讲礼貌。 傅宗延也是闲心,抽空回温楚:“不用回。” 温楚点点头。 很快,有人过来开了门。 令人意外的是,开门的居然是一名Omega。 原来这个房间里,不止三人。 开门的Omega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是身形颀长,气质尤为温顺。 老板娘看见傅宗延一下睁大了眼,难以置信:“你……” 吴老大杵着拐杖站在距离门最远的壁炉边,他扭头盯着门口,老态龙钟的脸上,一双眼睛暗含精光。 他身边,估计就是偷针剂的人,也是一个Alpha,只是左边的袖子空荡荡。 断了左臂的小偷比老板娘还要惊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话会在瞬间应验。 他死死盯着傅宗延,张了张嘴,目光在老板娘和傅宗延之间转来转去,好久说不出一句话。 电光火石的刹那,吴老大显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甚至都没问傅宗延怎么来的。 他的视线落在傅宗延腰间,表情瞬间谨慎,交叠在拐杖上的双手一点点握紧。 显然,吴老大清楚那是什么。 场面一时凝固。 埋在傅宗延颈窝的温楚也感受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氛围。 但是长久没人说话,他就有些好奇了。 等小鸢尾抬头想要看看,他发现傅宗延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眉头紧锁。 如果说他的面容在温楚割伤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十分严肃了,但此刻,傅宗延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严肃可以形容的了,他牢牢盯着那个地方,眸色仿若深潭,寒气逼人。 似乎此前某个萦绕在心头的疑点,突然之间,在这样一个万分偶然的情况下,骤然划现一道缺口。 如同伺机埋伏在暗处的蛇信终于探出。 这个Omega他是有印象的。 因为在军中,他身边就有一个人一直带着一位Omega。 顺着傅宗延的目光,温楚也看到了那个前来开门的Omega。 然后,来回瞧着,他就满脸问号了。 渐渐地,屋内各怀心思的三人,也注意到了。 除了隐没在壁炉阴影里的吴老大,其余人都有些莫名。 被傅宗延盯着的Omega恍若未觉,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尽量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场面一片诡异的安静。 吴老大似乎想到什么,眼睛微眯,思索几番,移向傅宗延的目光忽然变得了然。 他知道他是谁了。 另一边,温楚可快急死。 傅宗延不知道这样盯着一个Omega看十分不礼貌吗。 哦——温楚阴阳怪气地想,他当然不知道,他知道什么,重手重脚的家伙,讨人厌的家伙,没脑子的Alpha! 他还盯着…… 温楚气得开始瞪他。 他都想问傅宗延,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可喜欢也不能这样啊。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脑子里好像突然被点了一只爆竹,“嘭”的一声,温楚眼睛猝然冒火,他恶狠狠瞪着面有所思的傅宗延,猛地低头,朝Alpha颈侧就是一大口! 新仇旧恨,这下报得十分爽快。 傅宗延:“……” 未等他去看温楚的牙要不要紧,耳边传来一声—— “是你。” “别来无恙。” 第二十四章 傅宗延不认识他。 吴老大遥遥注视着, 看了眼傅宗延一直抱怀里的Omega,忽然又说:“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闻声,温楚扭头去瞧阴影里的老人, 目光好奇。 傅宗延感觉到他张望的动作, 伸手将小鸢尾的脑袋靠向自己肩窝,然后, 轻轻拍了拍温楚后脑勺。 他不是很想温楚被人多注意。 被摁着后脑的温楚:? “西线出了这么大事, 我以为……你至少应该在赫尔辛。” “要不就是死了。” 吴老大转身,朝一旁书桌慢慢走去。 整间屋子的陈设很简单。 只是除了傅宗延进来的那扇门,对面墙壁一左一右还有两扇窄门。 “乌澜。” 忽然, 吴老大叫了声那个前来开门的Omega。 前一刻被傅宗延那样盯着都没动、也没什么神情的Omega,这会突然颤抖起来, 他怯懦地应了声:“在……” “上去吧。” 吴老大没看他,交叠的手微抬起一只, 随口道。 话音刚落, 失了左臂的Alpha饶有兴致地扭头去看侍立在旁的乌澜,嘴角勾起, 眼神晦暗。 老板娘眉间微蹙, 似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含义。 乌澜猛地抬起头,一张容色清雅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他望向吴老大,瞳孔紧缩,吓得气也喘不上,张口嘶声:“我……” 断臂的Alpha语气暧昧:“怕什么。吴老大又不会害你。” “再说了, 你跟在那个叫宋逢的Alpha身边那么多年, 还会怕?不就是再换几个Alpha——” “老六。” 拐杖顿地, 吴老大似乎有些怒意。 老六吓得哑声,忙不迭往后退了退。 见状, 老板娘当即一个白眼。 温楚虽然被扣着脑袋,该听的一个不落。 吴老大的那句“上去”他没想明白,但是他一路下来,知道他们头顶是怎样一副地狱惨状。 不过这些都不会逃过今晚。 温楚闭上眼睛,肩膀微松。包成粽子的左手,手背还残留着刀割入骨的剧痛。 突然,对面右边一扇窄门被打开,走进一个身材魁梧的Alpha。 像是已经知晓吴老大的安排,他几步上前,拖着乌澜就消失在了门后。 全程,乌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见笑。” 处理完暴露的眼线,吴老大神色淡然地朝傅宗延说道。 傅宗延没说话。 他已经知道了一件事。 ——西线撤离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只是,他忽然想,现在人在赫尔辛的宋逢,知道这件事吗。 “你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需要吧。” 吴老大在书桌后坐下,拐杖直接搁在了桌面。他抬头看向傅宗延,接着,目光又落在傅宗延腰间的发射器,眼神微凝,似有忌惮。 许久没说话的老板娘一直在想针剂的事,这会视线朝吴老大那去了下,蹙眉片刻还是忍不住寻求帮助。 她对上前一步,对傅宗延低声:“您还记得昨天在我的旅馆——” “出去!” 吴老大面色陡沉,厉声喝道。 老板娘吓得噤声。 老六乐了,上前推搡:“老大发话了!还站着!” 忽然—— “明天我会派人把一万二千克里送你店里。”吴老大说。 老板娘顿时喜极,她抬手用力一挥,怒瞪一脸震惊的老六:“滚!”说完,就从傅宗延进来的那道门出去了。 温楚趴傅宗延肩上,望着老板娘得意离开,不知为何,觉得身后这个老人十分得可怕。 “说吧。” “你来这里,肯定是要什么的。” 吴老大看着有些疲惫,他往后靠了靠,再度问道。 “用你手里的换?” 话音未落,温楚一个激灵,马上就要转身。 傅宗延摁住他,神色不动,只问:“你是谁?” 吴老大并不意外傅宗延会这么问。他笑了下,皮笑肉不笑,垂眼思索,没有立即说话。 老六来回望着,视线也落到温楚身上。 他会错了意,以为吴老大的不吭声是嫌烦、觉得傅宗延废话太多,便阴沉着脸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夺温楚。 他在老板娘那吃了亏,这会动作无比粗暴,直接奔着Omega后颈去! 可他刚抬手,还没看清傅宗延是怎么动作的,他腰间那架发射器就朝老六手腕直直劈下! “啊!啊——” 温楚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他还紧张刚才吴老大的话,这会被凄惨至极的连声叫唤吓得肩膀一抖,要转头去看,还是被傅宗延摁住了。 不过小鸢尾知道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于是也不动了,过了会,他伸手搂住傅宗延。 手腕和手臂直呈九十度,断了骨头,挂着皮轻轻晃动。 老六痛得跪倒在地。 吴老大面无表情望着这一切,抬手制止了右边那扇打开的门里准备时刻冲出来保护的几名Alpha。 等房间只剩老六痛苦压抑的喘息声,吴老大对傅宗延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 “原因很简单,我曾经在韩商手下。” “韩商”二字出来,傅宗延周身一肃,眉宇凛冽,望向吴老大的眼神顷刻间冷锐如锋。 这个人,是军队出来的。 韩商就是韩东原的父亲。 吴老大丝毫不意外他的反应,只说:“只是后来我走了。” “当时走了很多人。” 这第二句话的语气很淡,时间也模糊,但傅宗延还是敏锐察觉他说的是什么。 海布拉鲁平原大屠杀后,确实走了许多政见不合的军官。 大多数被联邦中途暗杀,有些侥幸逃过,投入流亡政府,极少的一些,至今不知去处。 “我记得后来联邦临时抽调中央军校的人上前线,其中就有你。” “你很厉害——是联邦培养的……优秀的军事武器。” “不拘泥成规、杀人不眨眼。” 吴老大望着傅宗延的眼神藏着轻蔑,和一丝畏惧。 傅宗延没理会吴老大语气里的暗讽。 他的问题一下变得清晰。 傅宗延直接问道:“你后来去流亡——” 吴老大冷声打断:“好了。说吧,你要什么。” “看在韩商的面子,我不要你的Omega。” 他从傅宗延出手的狠厉意识到此次交换的重点可能不在Omega身上。 只是他想不通——他曾亲眼目睹傅宗延的冷血和残酷,那会他已有退意,直击之下,更觉触目惊心。后来听闻傅宗延总督西线,他也不是很意外。毕竟,傅宗延和韩商,是一类人,嗜血无情。 这个世道,Omega是最无用的——傅宗延骨子里的残忍居然会允许自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保护着一个Omega。难以置信。 吴老大不说,傅宗延也能猜到。 能够经营规模这么大的交易所,如果不依靠流亡政府,根本做不到。 想到这里,事情陡然间变得棘手。 ——他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傅宗延不清楚流亡政府内部会不会与底下的交易所互通消息…… “我要一辆车。” “最好的。” “能量石发动。” 傅宗延没有犹豫,当即道。 吴老大起身:“成交。” 他身后,两名Alpha走出来。 其中一名和吴老大对视一眼,然后,率先走到傅宗延进来的那扇门,站在门口等着傅宗延跟他们出去。 “他会带你去拿车。” 他们再次回到那部电梯。 再次回到恐怖的地下卖场。 然后,回到地面。 外面还是和他们来时一样,游荡着来路不明的Alpha。 夜色已深。 呼啸的寒风里雪片肆虐。 温楚冻得缩脖子缩脸,傅宗延给他盖好兜帽。左手伤口在极低的温度里渐渐麻木,痛得Omega手臂都开始颤抖。 傅宗延感觉到小鸢尾的脆弱,问前面带路的Alpha:“还有多久。” 他们走在老矿区背后一条往地下延伸的铁路上。 除了带路的Alpha手里的探照灯,笔直照射着铁路的轨迹,两旁,黑黢黢的一片。 没人说话。 傅宗延眼神冷漠,仿佛眼前已是两具尸体。 他松开环抱温楚的另一只手,从身后背包取出那架装满能量石的发射器,然后,枪口直接对准其中一名Alpha。 Alpha脚步立顿。 “听到我说话了吗。”傅宗延问。如同军中命令,稍有懈怠就是毙命。 “听、听到——” “嘭”的两声闷响,其中一名Alpha在说完“听到”后,倒地死去。 探照灯碎落,光线骤灭。 然后,傅宗延像是一开始就是问他的一样,调转枪口,重复:“还有多久?” 剩下一名Alpha没想到他会直接就这么杀人。 而且,完全没有预兆。 他吓得把实话说了出来。 “就没想带你们来领、领车……吴老大的意思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处、处理掉你们……” 温楚立即扭头去看,然后望着面色平静的傅宗延,慌张道:“怎么办?” 傅宗延只问:“车在哪里?” Alpha盯着对准他面门丝毫不动的枪口,牙齿打颤:“不在这里。” 扳机微动,傅宗延好像没有一点耐心:“在哪里。” Alpha吓得快跪。 那一丝细微的扳机声在凛冽寒风里,好像死神逼近的呼吸。 “在吴老大自己的仓库里。” “那边有人看着。我、我——” “带我去。”傅宗延只道。 不同于来时慢慢悠悠的领路,这会,走在前面的Alpha脚步飞快。 吴老大的仓库距离老矿区不远,从外面看,似乎是之前矿区开采时专供设备修整的机械间。 门口确实守着两名Alpha。 隔着一阵风雪,Alpha注意到他们,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俩对视一眼,准备上前。 傅宗延没有丝毫犹豫,他先是利落解决了带路的这个,然后微微抬手,能量石直击面门的肃杀动静眨眼间将不远处的两名Alpha定格后倒地。 Alpha庞大沉重的身躯砸向地面,温楚都能感受到地表的震颤。 傅宗延杀起人来太果决了。 这种果决,是常年身处战场才有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抢占先机活下来。 仓库很大。 光傅宗延说的军用越野就不止一辆。 他快速挑选了能量石运行比较充裕的,然后把温楚抱进后座。 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好像什么地方遭受了侵袭,有一大批人开始往一个方向跑。 温楚赶紧探出车窗往仓库进门处看。 只是视野受限,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心底隐隐有答案。 傅宗延站车前检查一些必要的安全装置,一边说:“他们来了。” 温楚点点头,有点高兴。 上车的时候,傅宗延余光忽然瞥见后视镜里、后方的架子上有一个颇为眼熟的小东西。 车子发出震动,能量石许久不用,启动起来,空气里隐隐弥散着辐射。 傅宗延想起什么,转身去捉温楚一条腿。 温楚一愣,就见傅宗延把自己大腿上一直扣着的防辐射臂环指数调高了。 做完这些,傅宗延才将车倒出去。 路过架子,傅宗延看清那个眼熟的小东西是什么。 是他第一次见温楚,温楚用来煮他那五个丸子的能量石小锅。 只是后来随着温楚被流亡军的人抓住,他的小锅从此下落不明。 眼前这只锅全新,下方的能量剩余标识还封着一层塑料膜。 傅宗延手伸出车窗拿下。 后座,温楚趴椅背上,一个劲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仓库大门。 他想看看那些Omega有没有被好好救出来。 只是当他们进入铺天盖地的风雪,视野尽头,除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什么都看不清。 车里忽然传来一声定位。 “目标:法兰比奇。” 温楚转头。 傅宗延正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调整路线参数。 他们不会一条道笔直地过去。 尤其在吴老大这里暴露身份后。 穿越弗里雪原的中途势必要更换三次以上的路线。 忽然,温楚看到副驾搁着的大背包上有一只凭空冒出来的能量小锅。 一次煮五只丸子的能量石小锅——肯定不是傅宗延的。 温楚惊喜道:“我的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冒着雀跃的话,心神肃杀的傅宗延忽然笑了起来。 “嗯。” “你的。” 第二十五章 这是一条偏北的路线。 从费希尔自治州进入弗里雪原, 之后再南下,一路抵达最东边的法兰比奇。 车子开了整整一晚。 抵达弗里雪原之前,他们需要在最北边的格雷梅镇补充些物资。 清晨稀薄的光线穿透浓浓雪雾弥散进车里。 温楚背对驾驶座, 怀里拥着毛绒绒的斗篷, 屈起双腿,睡得格外沉。 空气中闪烁着金色的微光, 偶尔能看到光晕里漂浮着的柔软细密的斗篷毛线。 鸢尾香气静谧清浅, 随着温楚翻身的动作起伏萦绕,好像一只误入雪原的小猫,敏捷地甩着尾巴四处张望。 黎明时分车子停在这片松林。 傅宗延闭目休息。 也许是鸢尾的信息素太过安静, 又或者昨晚实在惊心动魄,没一会他也睡着了。 等脸庞一侧传来毫无防备的呼吸气息, 傅宗延没有像习惯的那样,第一时间睁开眼制服对手。 他任由“对手”对着自己看来看去。 傅宗延甚至觉得睫毛都被轻轻拨弄了两下。 傅宗延:“……” 温楚盯着Alpha薄薄的嘴唇。 睡着了就是一副完全不近人情的冷漠样子。唇线平直, 毫无波动。 笑起来应该会好看。温楚想。 感觉到Omega指尖触碰自己唇角时, 傅宗延呼吸都暂停了。 身体一点点僵硬。 他从没应对过这样的情况。 好像小猫突然扑上身踩奶,为了不打搅小猫的钻研精神, 傅宗延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块棺材板, 任他踩、随便踩。 只是温楚碰了那么一下就不碰了。 鸢尾气息也稍稍后退。 傅宗延一动不动等了许久,不知为何,心底忽然好失望。 比吃了败仗还失望。 一时间,心情郁闷的Alpha“睡得”都有些沉默。 耐性从没这么浅过,傅宗延忍不住睁开眼。 后视镜里, 温楚趴到了窗边, 望着窗外皑皑白雪。 堆雪的枝桠间, 金色的阳光折射进来,笼罩着Omega纤长弯翘的乌黑睫毛, 眸子泛起琥珀色的光泽,微微晶亮,十分美丽。 不知道在想什么,温楚的耳朵有些红。 傅宗延盯着后视镜。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温楚都以为傅宗延还睡着。 其实他没想碰他。 手指头碰到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生怕Alpha突然睁眼。那他真的装死都来不及。 幸好……温楚默默想。 傅宗延都想问问温楚,外面白花花的,很好看吗? 但是Omega好像有心事,他看着,渐渐地,也开始走神。 等温楚扭过头,撞上后视镜里注视他的傅宗延,小鸢尾一下愣在原地。 傅宗延回神,难得不自在,他稍稍坐直,视线往一旁,开口问温楚:“饿了吗?” 温楚点点头。 他就是饿醒的。 “我们去镇上吃。” 温楚继续点头,朝傅宗延笑了下。 这里距离格雷梅镇不远。 临近隆冬,前来打猎的人不少。 出了格雷梅镇就是茫茫无边的弗里雪原。大型野兽常有出没。要是成功捕获一只,那费希尔漫长的冬季也不算太难熬。兽皮可以御寒,兽肉是最好的补给品。 活捉更好,运到交易所,成交额也十分可观。 只是车子开进镇上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注目。 傅宗延下车后在四周走了走。 此刻晨光熹微,人还不多,是徒步进镇的最好时机。温楚估计走不了多久,他身上还有严重的伤,外面又这么冷,傅宗延想,还是抱他过去。 车里,温楚正在单手拆一罐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草莓罐头。 不过他的小背包里全是吃的,相比傅宗延大背包里的药品和枪弹,他的包好像是专为了出游准备的。 这个草莓罐头让他想起昨天在旅馆傅宗延给他留的甜点。他都没来及再吃一口。 重新回到车里的傅宗延就见温楚将罐头夹在左手和胸前,右手费力地想要打开。 傅宗延便拿过来帮他。 打开的罐头搁大腿上,温楚右手握着勺子慢慢吃。 只是这样有些吃力。 Omega每次都得低头去够,不然草莓汁就会从勺子上滴下来,溅到斗篷上。 看他弯腰费劲吃了两口,傅宗延再次下车,这回直接坐进后座。 Alpha身躯高大,一进来,原本宽敞的地方就变得十分狭窄。乍一看,坐一边Omega都好像缩进了角落。 温楚抬头瞧他,淡粉色的唇瓣沾着晶莹水润的草莓汁。甜蜜可口。两个人距离拉进,傅宗延似乎都能闻到Omega嘴唇里的气息。 他拿走温楚手里勺子,另一手端走他大腿上的罐头,然后挖了好大一勺,凑到温楚嘴边。 温楚:“……” 温楚垂眼看着面前超大一块草莓,又去看喂他吃的Alpha。 下秒,Omega的脸就红了起来。 红得实在明显,傅宗延目不转睛,没说话,他稳稳握着勺子,也没动。 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漆黑瞳仁盯着脸越来越红的温楚,眸底似乎有笑意,但因为注视得实在认真,只显出一片幽深的暗光。 温楚张大嘴去咬勺子。 忽然—— 傅宗延发誓,零点零一秒之前他都没想这么做。 他往后挪了挪勺子。 温楚咬了个空。 两个人都愣住了。 温楚盯着还在面前、毫发无损的超大一颗草莓,傅宗延盯着温楚微张的唇瓣。 “对不起。” 在懵了的小鸢尾反应过来之前,傅宗延预感到什么,迅速道歉。 温楚:? 只是Alpha预感得还是有些晚了,小鸢尾开始生气。 虽然还红着脸,但明显是不想理傅宗延了。 温楚闭紧嘴巴,沉下脸。 傅宗延:“……” 车内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傅宗延如坐针毡。 他被红着脸的温楚凶巴巴盯着,居然感觉自己脸上也有点烧。 不得已,他发出一个服软的信号—— 勺子轻轻碰了碰温楚抿得紧紧的嘴唇。 温楚哪里会再上当,在张开嘴之前,他先用右手握住了傅宗延宽阔坚实的手腕。 然后,超大一口咬住勺子。 只是这一口实在大,草莓汁沿着唇角淌下。 傅宗延握着罐头的左手手背伸过去帮他擦了擦唇角。 这几下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两个人都没意识到。 等意识到,一罐草莓也快吃完了。 全程,温楚都紧紧握着傅宗延手腕。 第二十六章 也许时间还早, 格雷梅镇上并没有多少人。 这里与弗里雪原交界,空气里寒意更甚。温楚走在傅宗延身边,斗篷裹得严实, 兜帽下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 他四处张望。相较刚进入费希尔自治州、街道两旁的热闹景象, 这里显得有些粗犷和荒凉。 酒馆外挂着待售的野兽皮毛。 随处可见的肉类加工铺子,离得近了, 血腥气扑鼻而来。但因为这地方太冷, 浓郁的血浆味道里,带着股纯净寒气,闻久了莫名瘆人。 温楚感觉左手不是很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 伤口冻到了。 他把左手抱到身前,拢紧身上的斗篷。 很快, 傅宗延带他进入一家比较干净的酒馆。至少门口没挂着血肉模糊的兽皮。 伙计十分殷勤。 这样偏僻的地方,又是冬日, 见着人都是快乐的。 伙计没料到会有Omega来这里, 瞧了好几眼温楚。 温楚和他对视,露出来的一双清澈眼微微弯起。 热气腾腾的餐点摆了一桌。 这里肉类丰富, 番茄汤里都是满满的碎肉沫, 又鲜又香。 温楚一口气吃了三只十分扎实的牛肉丸,又从傅宗延手里咬了几口甜菜馅饼,才被允许去吃一早就上桌的蜂蜜蛋糕。 蜂蜜甜滋滋,蛋糕软糯香喷,温楚都想带一块路上吃。 他心里已经计划好了。 两人进来的时候, 酒馆里人还不多。但没一会, 三三两两的客人陆续坐满周围空着的位置。他们都是过来打猎的、储备物资过冬的。人手一把长管猎.枪。 渐渐地, 除了食物香气,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硝烟和血腥气。 伙计也忙起来。 酒馆变得拥挤。 后面进来的客人注意到在场唯一一个Omega, 神情都有些探究。 彼此对视,不知谁先开口,闲聊的话题也朝着某个方向去。 “……昨天的事?” “对。老矿区那……” “老矿区”三个字出来,温楚停下手里的叉子,神情警觉。他看着低头安静吃饭的傅宗延,藏在兜帽里的耳朵就快顶起帽子。 忽然,手肘被人碰了碰。十分小心的样子。生怕傅宗延聋了没听见。 傅宗延:“……” 傅宗延便把手里的馅饼递过去:“再咬一口。” 丸子没吃够五只,他担心小鸢尾吃不饱。 温楚:“……” 就着傅宗延手咬了一口,身后又传来说话声,温楚停下咀嚼的动作,十分仔细地去听昨晚老矿区后来发生了什么。 傅宗延看他鼓着腮帮子一动不动,有些好笑。 “听说是定位直接暴露,正好西线那边刚过来一支军队,顺路就给剿了。” “联邦派人过来了?那边辐射这么严重,我以为至少要等个十天半月的……” 温楚凑到傅宗延身边,殷勤翻译:“你们联邦来人了。” 傅宗延:“……” “——多少?五百Omega?!” 忽然,隔壁桌传来一声惊呼。 温楚反应之敏捷,傅宗延只觉得刚凑到面前的脑袋倏地就是一阵残影掠过。 小鸢尾唰地扭头。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那里居然关了五百个Omega。 “声音小点……” 说话的人看了眼牢牢盯着他们的温楚,有点不自在,放低声音继续说:“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交易所是谁的……” “吴老大被抓了?” “怎么可能……” 温楚目光炯炯,盯得太明显,隔壁桌的人再次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后来干脆不说话了。 慢慢地,周围几桌都被小鸢尾盯得沉默下来。 傅宗延:“……” 不过事情大概什么走向也能猜到。 吃完打包一份蜂蜜蛋糕,往回走的路上,温楚心情不错。 “那里有五百个Omega——五百个,你知道吗?” 小鸢尾昂首挺胸,好像胸前已经挂满勋章。 傅宗延跟在他身边,心想,原来我是聋的,但他还是很老实地回温楚:“刚知道。” 这边雪积得更厚。 雪地里偶尔能看到松鼠和小鸟翻腾的影子。 温楚吃饱喝足,心情愉悦,于是,当他迎面看到一只全身黑金交错的老虎缓慢走过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甚至脸上还维持着前一刻喜滋滋的笑容,小鸢尾仰面对傅宗延说:“老虎哎?” 但是下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吓得瞬间垮下脸,僵在原地,嗓音微弱:“老虎……” 傅宗延已经站到温楚面前,手放到腰间发射器上,目光谨慎地注视身躯庞大的老虎甩着尾巴踱步而过。 这只老虎的体积比百年前的物种大了不知道几倍。 很明显一只成年虎,身长近四米,身高快两米,从他们面前走过,好像一座移动的山。 估计是从弗里雪原误入。 这个镇上有太多血腥气,猛兽偶尔也会循味出没。 老虎明显对他们不感兴趣。它的步伐缓慢有力,肩背耸起又落下,鼻端喘出阵阵热气。 忽然,它蓬松的黑金毛发下传出几声悦耳鸟鸣。 一只小黄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裹着厚厚的虎毛,朝傅宗延和温楚看。一双眼十分机灵,但怎么瞧怎么有恃无恐的样子。 人类进入新纪元的第一个百年,战争带来辐射污染不仅改变了他们中间一些人的体质,也相当程度地改变了整个生态系统。 仔细观察,其实头顶的树木高得不可思议。 雪还在飘飘荡荡地从半空落下,就是不知道是天上落的,还只是树木上的积雪,没完没了。 经此一吓,温楚就不骄傲了,他垂着脑袋跟在傅宗延身后,不声不响。 小鸢尾第一次看到这样恐怖的自然生物,还是有些吓到。 这趟出门就没了家的旅程,对他而言,就像冒险。 他才十九岁,可这短短几天的人生阅历,快赶上之前十九年。 到了车上也没精打采的。 傅宗延坐进后座检查他左手的伤口。 绷带有些脏,拆下来的时候,温楚疼得冒眼泪。 伤口太深,药膏确实起了作用,但割到骨头上的伤还是得慢慢养。 傅宗延早就发现温楚情绪低落,给他清理伤口边缘脓血的时候说:“以前没看过老虎吗?” 温楚:“……” “你看过?”温楚不大高兴。 傅宗延:“以前在这里出任务,半夜一只老虎进来拖走我们一名队友。” 他语气平淡,手上动作很轻,温楚吓得倒吸凉气。 他知道傅宗延隶属联邦军队,但也仅此而已。这是傅宗延第一次和他说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后来呢?”温楚小声问。 “后来被我杀了。”傅宗延抬眼,看着温楚说。 “怎么杀的?”那只老虎体型比傅宗延还要大。 傅宗延不是很想吓他,但为了减轻温楚心里的阴影,他说:“先打伤它的四肢,然后到它的背上扼断它的脖颈。” 时间太过久远,傅宗延已经不记得队友的死状和当时惨烈的打斗。 唯一清晰的,是那头野兽鼻息里喷出的血液和粘液。他们都气喘吁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温楚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你害怕吗?” 傅宗延笑了下:“不记得了。” 温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清理好伤口,傅宗延转身去前座包里拿绷带。 他转头的时候,温楚抬起头瞧他,不期然地,小鸢尾看到昨晚自己朝傅宗延脖颈咬的那口牙印。 几乎是立刻,温楚的脸就红了。 昨晚为什么有这口,傅宗延不知道,他是清楚的。 估计这会傅宗延都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口牙印。 等傅宗延转回头,见温楚脸红得不像话,便问:“怎么了?” 说完,他低头一只手掌托着温楚左手,开始给他上绷带。 里面伤到了骨头,绷带还是得牢点。 “疼吗?”傅宗延问温楚。 温楚盯着他脖子,支吾:“还好……” 傅宗延抬头,眼神疑惑。 温楚避开他的眼神,红着耳朵朝车窗外望。 白皑皑的雪铺天盖地。 周遭静谧无声,偶尔能听到雪堆落下,还有不知名动物的窸窸窣窣。 温楚想起那个叫乌澜的Omega。 即使只有几眼,他也觉得那个Omega很有气质。好像雪地里的松柏,干净挺拔。 鬼使神差,他转过头看着傅宗延,问道:“傅宗延,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音落下,手上动作一顿。 这个问题的奇异程度,好比那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老虎。 傅宗延三十年人生,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也许有人问过,但傅宗延压根不记得。 他想说“没有”,但心底有个冲动在制止他这么说。可这个问题只允许“有”或“没有”。还能怎么说。他想不出。 掌心托着的手指微动,面前的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温楚肯定脸红了。 傅宗延盯着温楚的手,半晌听见自己说:“没有。” 话音落下,他听不到温楚的呼吸,心头一阵茫然。 好像这个问题没完,或者说,好多个问题一下冒了出来——尽管他回答了。 “哦。” 温楚淡淡道:“我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加这一句——好像只是为了回复他的“没有喜欢的人”。 闻言,傅宗延点头,没说话。整个人看着沉默许多。 蜂蜜蛋糕的香味十分清晰。 它安静待在温楚手边,散发着甜蜜的氛围,温楚便伸手拨弄上面的蝴蝶结,心情郁闷。 “你有喜欢的人吗”——其实问出口的时候温楚就后悔了。紧跟着,心情从没这么紧张过。他害怕傅宗延说“有”,又怕他说“没有”。 温楚看着左手绷带一圈圈仔细缠好,想,是自己问的不对。 下次应该问:你喜欢谁? 还是太宽泛了。 喜欢谁?这个世上好多人。 温楚垂着脑袋,苦恼地承认,其实他应该问——你喜欢我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底“噗通”一声,吓了一跳。 温楚自己都愣住了。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这个问题是个好问题:对象明确。 要是傅宗延说“喜欢”,他也说“喜欢”。要是傅宗延说“不喜欢”,那他也“不喜欢”。 但是“喜欢”有什么用。 温楚继续苦恼地想,他是要回家的,傅宗延也是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的。 ——还是“不喜欢”好了。 小鸢尾走神坐着,也不看傅宗延,在他弄好自己的手后,唰地一下抽了回来。 傅宗延没去前座。 他坐在温楚面前,想了想,问闷气的小鸢尾:“要不要吃糖?” 口袋里还有四颗糖。 第一次给他的时候,温楚一边吃一边哭,吓得他不敢给了。 这个时候或许可以用来缓解下气氛。 温楚抬头,看着傅宗延,斩钉截铁:“不要。” 傅宗延:“……” “我不要吃你的糖,我要吃我的蜂蜜蛋糕。”温楚补充道,语气好像算账,一码归一码的。 他单方面确定了“不喜欢”这条道,于是决定贯彻到底。 就像他们注定要去不同的地方。 傅宗延搞不懂小鸢尾此时的脑回路从何而来,只觉得他不开心,十分得不开心。 傅宗延便不说话了。 他坐了会,然后下车坐去了驾驶座。 车子慢慢驶离这最后的镇子,朝向广袤无际的雪原。 路途漫长,按照原先的计划,穿过雪原的时间起码得一周。 傍晚他们抵达一处遗落的铁路站台。 从外观看,依稀还能看到半个多世纪前的人类印记。铁路设备全埋在雪下,高高的黑矿石建筑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好像隐没在暗处的野兽。 傅宗延下车查看能量石损耗,又检查了其余一些安全装置。 此时的路线已经又朝北偏了偏,不能再北了——极寒之下,能量石损耗得更快。 回到车上,温楚正抱着斗篷望着窗外。 苍穹浩瀚,星星点点的银光点缀着。 偶尔能看到流星划过。 陨石坠地,就是天然的能量石。 手背隐隐作痛,也许是伤口正在愈合,温楚疼得没精打采,手上无意识拨弄着傅宗延给他打的结。 手腕被握住的时候,温楚都没察觉傅宗延坐在了自己身边。 车内气温有些低,他手腕都冰凉的。 傅宗延正在给他重新打结。 温楚垂眼看着被自己弄散的结,它们缠绕着Alpha修长有力的手指。 “我不喜欢这个结。” 忽然,温楚低声说,不知为何,也许是伤口疼的,也许是这一路都不开心,又或者,回家路途漫长,他想起来就不开心,于是此刻心情也闷到极点。 小鸢尾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傅宗延愣住,他抬头注视温楚苍白美丽的面容,停顿片刻,语气小心:“那你喜欢什么?” 温楚视线移开,正巧落在蜂蜜蛋糕上。 “这个。”难过的小鸢尾好心地给出答案。 傅宗延转头去看。 是一个十分精致的蝴蝶结。 傅宗延看了看,又低头去看自己打的结,心头柔软,他握着温楚手腕,商量道:“给我点时间。” “我学一学。” 话音落下,似是觉得这样的傅宗延实在好笑,温楚没忍住,一下笑出声。 他伸手捂住眼睛,抿嘴笑着。 第二十七章 一周后。 弗里雪原的最南边已经能看到青葱绿意。 冰川在这里融化, 细流涓涓,淌过青灰色的岩石。岩底涧水清澈,能看到银光粼粼的白条鱼潜伏游窜。 一辆军用越野停在溪边。 敞开的后车门上挂着浅灰色的斗篷, 毛绒蓬松。 车胎上覆盖着一路跋涉的厚厚积雪, 此刻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不远处的雪林静悄悄。 一头半人高的幼鹿左顾右盼。 它似乎想去溪边喝水,但不清楚周遭是否藏匿危险, 于是脚步前前后后, 十分踟蹰。 它的考虑没错。 几步外,一棵粗壮的树后,温楚两手紧握着傅宗延给他改装的发射器, 躬身低头、一眨不眨瞄准了幼鹿。 受伤的左手还绑着两圈绷带,不像之前那么严实, 动作灵便不少。 傅宗延站在温楚身后,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幼鹿身上, 过了会, 又落回面前小心谨慎的温楚身上。 这一路只教了两次,扣动扳机的动作学得很快。虽然姿势瞧着还和之前“抱小羊”差不多, 但起码知道拇指应该放哪里。 就是太紧张。 看上去比小鹿还紧张。 傅宗延好笑, 耐心等温楚选好时机。 矫健灵动的小鹿评估了危险的可能性,发觉自己也不是很渴,于是踱步转身,准备回到雪林深处。 温楚大惊失色,赶紧扣下扳机—— “嘭嘭”两声, 双发的能量石发射器枪口, 两粒石子迅猛而出, 打在了小鹿腿边。岩石溅出碎屑。小鹿彻底受惊,弹跳跃起, 眨眼消失在眼前。 温楚松下肩膀,握着改装后轻了不少的发射器,目光朝前望着,有些发怔。 “还可以。”傅宗延想了想,对他说。 温楚没有说话,他总抓不好时机。 一旁,裸露的树根覆盖着青苔,湿漉漉的,他走过去坐下,低头拨弄发射器。 傅宗延在温楚面前蹲下,说:“要不下次抓个兔子?” 温楚抬头笑:“兔子跑得更快。” 这里气温高不少。 人在外面也不用缩头缩脚。小鸢尾脸上的气色都回来了。面颊粉润,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像盛着融化的冰雪,晶莹剔透的。 傅宗延觉得他胖了些。 至少两颊比起刚到费希尔自治州那会鼓了点。 毕竟这一路开到南边,温楚在车上几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伤口恢复得也快。比起风雪交加的苦寒极北,南下逐渐温暖的气候更适合人将养。 “我教你。”傅宗延说。 话音落下,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朝天呼啸。 傅宗延立即扭头。 是老虎。 这一路,他们见着了好几头老虎。 弗里雪原天寒地冻,千里冰封,觅食本就困难,更何况是极难藏身的老虎。它们常常埋伏在雪下,蹲守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一击即中。 眼下,估计是那头慌不择路的小鹿误撞进老虎的埋伏。 没一会,黑金交错的纹路闪现在林间。空气里隐隐有血腥气。 小鹿没有被抓住,但受了伤。 温楚再度握起发射器,神情警觉。 傅宗延见他架势又起来了,便起身,守着四周替小鸢尾把关。 耳旁有簌簌风声。 急切奔跑的动静夹杂其间。 下秒,远处的猛兽又是一阵咆哮,小鹿再度被逮住。只是它十分敏捷,细长的腿用力蹬开老虎扑来的一爪,扭身迅速跑开—— “嘭嘭——” 温楚迅速抬起发射器,瞄准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一下就击中了小鹿屁股。 小鹿摔倒在地,随即,被扑来的老虎一爪子摁死。 傅宗延笑,夸奖小鸢尾:“这个不错。” 温楚也抬头朝他笑。 不知为何,叼起小鹿的老虎没有离开,而是朝他们走来。 体型庞大的猛兽模样凶狠,鹿血淌了一路。 强烈的血腥气引得林子里气氛紧张。躲藏在暗处的其他野兽瞧见是老虎,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树梢还有未融的雪,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清晰。 温楚有点紧张,握紧发射器往傅宗延身旁靠。 傅宗延站着没动,他忽然发现老虎背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少年。 少年赤.裸上身,高高俯视着他们。 来到近前,温楚也看清了虎背上的少年。 似乎和温楚差不多大,体格清俊,四肢修长,皮肤虽然也白,但看着不像Omega,倒像是个寻常的人类少年。 少年盯着容貌分外美丽的Omega,神情好奇。 老虎似乎察觉了主人的心思,居然将叼在嘴的食物就这么朝温楚摔了过去。 傅宗延:“……” 他拉着温楚往后退了退。 温楚扭头盯地上的鹿,片刻又去看傅宗延确认:“是给我的吗?” 傅宗延刚想说什么,头顶的少年立即“嗯”了声,说:“给你的。你帮了我。” 少年骤然出声,温楚抬头朝他看去。 Omega的目光清澈如水,一身黑色作战服,衬得他肌肤雪一样的白。 没几秒,和温楚对视的少年就红了脸。 傅宗延:“……” 如果帮忙就能得到一整头鹿,未免也太划算。 温楚公正道:“那我们分一半吧。” “好不好?”他问傅宗延。 傅宗延也正看着温楚。 Alpha漆黑深邃的眼神驻足在小鸢尾脸上,见温楚同他商量,唇角微弯,笑了下:“好。” 少年格外主动,听到温楚的安排,很快从虎背上下来,敏捷地拖着鹿就朝溪水边走去。 老虎跟在他身后,脚步悠闲。 温楚愣愣瞧着这一人一兽的配合,惊叹:“好厉害啊。” 傅宗延不说话,他拿走温楚手上的发射器,也朝溪边走去。 血水融进溪流,一路蜿蜒。 少年似乎对野外生存十分熟练。 一整只鹿很快就被他和傅宗延处理干净。剩余一些不能吃的,全数进了老虎肚子。 篝火架起,温楚十分知趣地捡了堆柴火过来帮忙。 老虎一半身子卧在冰凉的溪水里,十分惬意。见小小一只的Omega蹲篝火旁竖柴火,促狭心起,大尾巴一甩,水就溅到了温楚身上。 兜头一脸水,温楚愣愣扭头。 一直注意这里的傅宗延见状皱了皱眉。 见Omega瞪他,老虎龇了下牙。只是它一嘴巴血,模样虽憨,但也瘆人。 “噜噜!”少年厉声。 老虎立即往回缩了缩脑袋,尾巴划水,顾左右当无事发生。 “它很喜欢你。” 少年提着一半处理好的鹿肉走到篝火旁。 温楚擦了擦脸,不是很明白,他记得之前看到的那些老虎,一个个都很凶猛。 “为什么?” “因为你好可爱。”少年红着脸说,“你都没它崽子大。” 温楚:“……” 有点气但是又气不出来怎么回事。 “你叫什么名字?” “温楚。” “温楚……好好听。我叫显山。我妈妈说生我的时候雪山上的雾都散了,所以就叫这个。” 温楚默念,笑着说:“你也好听。”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话快赶上这一周傅宗延和温楚说的。 傅宗延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看着这只被家养的老虎。 老虎似乎知道傅宗延是Alpha,神情对上的时候,小心许多。 “……你要去我家吗?” 身后两人不知聊到哪里,傅宗延忽然就听到了这句。 温楚似乎有些犹豫。 这个邀请还蛮让他心动的,毕竟显山说他家里有小老虎,他这一路就没见过小老虎。 于是,过了会,傅宗延听温楚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想啊……” 傅宗延:“…………” 法兰比奇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是吧。 好的。 傅宗延沉下脸。 还“想想”——这么容易就被别人骗回家,想多少都没用。 怎么这么好骗?傅宗延不理解。 教堂里都是些什么教育! 赫尔辛的那帮政客,就没好好想过Omega的教育问题吗。 脑子里琢磨来琢磨去,不知何时,小鸢尾凑到了沉默的Alpha身边。 似乎是想说什么。 一张人畜无害的美丽脸庞,欲言又止。 傅宗延也不理他,手上动作极快。 鹿肉很快被分好,血水渐稀。 “傅宗延。” 终于,Omega低声开口。 傅宗延:“……嗯。” “显山说他家里有小老虎。” 傅宗延不说话。 温楚仔细瞧着他脸色,好奇:“你不好奇吗?” 傅宗延都要气笑了。 他好奇? 他几岁了? 他好奇小老虎?! 算了。 对上温楚大而美丽的明亮眼眸,傅宗延只得顺着说:“没见过?” 温楚摇头。 傅宗延又开始嫌弃联邦的Omega教育。 为什么平时不多展开户外互动? 弄得现在Omega都没见过小老虎!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显山说就在前面,不远。他妈妈也是Omega。” “他们家在这里住很久了。好像是爷爷那辈就从自治州迁过来……” ——这才聊多久。 傅宗延想,爷爷辈都聊出来了。 温楚都没问过他爷爷。 傅宗延沉默地听完,叹气:“那就去吧。” 他能有什么办法。 小猫被一只小老虎骗走了,狮子也只能跟着。 第二十八章 一大块鹿肉递到温楚面前。 扑面而来的焦香, 油滋滋往外冒,热气滚着鲜肉,带出一丝类似芝麻的甜香。 一旁, 噜噜瞧得口水直往下掉。 大老虎明显吃过自己主人的手艺, 这会盯着温楚手里的,甩着尾巴发出吸溜的声音。 温楚举着比自己脸还大两圈的烤肉, 咽了咽口水, 低头正要找地方啃,手里的肉就被傅宗延拿走了。 眼见着,老虎立马站起来, 几步踱到傅宗延身旁,虎视眈眈。 显山也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傅宗延掏出匕首削下连着骨头的一小块嫩肉递给温楚。 “他吃不了这么多。” 显山就去看温楚。 温楚接过肉, 十分为难地点了点头,一边咬一边口齿不清:“嗯嗯。” 小鸢尾从傅宗延手里拿了三回肉, 就吃得站不起来了。 剩下的, 傅宗延解决。 再剩下的,大老虎甩着尾巴吃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吃饱喝足, 这趟快赶上郊游的旅程, 就剩最后一个项目:看小老虎。 这边虽然已经是弗里雪原的最东边,气温也逐渐上升,但午后天气稍阴,还是有点冷。 愈渐积聚的云层后,几十公里外、绵延高耸的海西山脉忽隐忽现。 好像远古神迹, 俯瞰着这片历经世纪更迭的大陆。 山脉由北至东, 隔断了弗里雪原的寒气, 也阻挡了慕士塔湾的暖流。 于是,广袤无际的弗里雪原常年冰雪, 而另一边,温暖和煦的慕士塔湾,草色茵茵,生机勃勃。 他们朝着海西山脉进发。 半途下起雨夹雪。 雾气升腾,雪山和林木好像倒映在水面,车窗外望去,影影绰绰。 少年骑在高高的虎背,冰雪加身,丝毫不惧。 温楚裹着斗篷坐在副驾,望着显山的背影,好奇:“他不冷吗?” 隔着一整个弗里雪原,这里的辐射感染相较自治州,程度轻许多。Alpha和Omega的特征分化并不十分突出。 不过傅宗延还是能看出显山Alpha的一些特征。 比如眼下远超Omega的御寒体格。 时间久了,或许能够成为一名Alpha,但也可能就朝着正常人类的方向发展。 “你冷吗?” 傅宗延没回答温楚关于别人的问题,只是问温楚。 温楚摇头:“还好。” 他手里捧着刚到费希尔自治州那会书店里买的那本《人类百年前史》。 这一路冰天雪地,多数时候他就窝车里看书。 要不就是给傅宗延念书。 傅宗延有时候听得很认真,还会和他讨论百年前的人类生活场景到底是什么样的。有时候就不,很容易就睡着了。温楚就有点气,觉得他当自己催眠。他会用书本去戳他,把人吵醒,提问自己念到哪了。傅宗延就不说话,心虚而端正地坐了会,然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问气鼓鼓的温楚要不要下车转转。 改装发射器和学习扣动扳机就是那时候安排的。 只是外面太冷,即使裹着厚厚的斗篷,小鸢尾也待不了多久。 虽然傅宗延躬身站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去扣扳机的时候,温楚整个人体温上升极快——但他还是撑不了多久。 怕冷是其次,他怕自己发烫的耳朵烫到傅宗延。 这样下来,教了两回温楚就不想学了。 傅宗延或许知道什么原因,后来也不提了。 他不提,温楚就又不大开心。 ——这样矛盾又反复的心情就这么一直持续了下去。 其实从问傅宗延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候,自己就这样了——温楚知道。 雨云散开,雪依旧在下。 雾气弥漫的视野里突然冲出两只小老虎。身上的纹路也是黑金交错,只是相较成年虎,颜色稍微有点潦草,神态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小老虎围着噜噜打转,前后跳跃嬉闹,十分活泼。 温楚合上书本,趴到车前窗,津津有味瞧着。 车子的距离有点远,所以温楚对小老虎的体型没什么概念,脑子里还在“大猫”的形象上作类比。 当傅宗延放他下车,他身上和噜噜接近过的气息立即吸引了好奇心和小鸢尾一样重的幼虎。 两只幼虎当即朝他奔来。 温楚被扑面而来的硕大虎形吓得立在原地。 ——显山说的没错,他确实还没一只虎崽子大。 这个时代的幼虎体型,相当于百年前的成年虎。 小鸢尾被两只小老虎又舔又压,闭着眼已经没有前一刻的兴奋雀跃,这会瞧着,倒有点视死如归。 傅宗延停车站一旁,忍不住乐出声。 他上前的时候,两只幼虎忽然警觉,似乎知道他是Alpha。 温楚从地上坐起来。身后,噜噜过来舔了舔他的脸,然后叼走一只小老虎。坐在虎背上的显山望着温楚笑。剩下一只虎崽子不敢直接面对傅宗延,蹦着后腿赶紧跟上了噜噜。 “看小老虎?” 傅宗延蹲在温楚身边,望着朝前走的一大两小三只虎,笑着说。 温楚:“……” 不一会,视野里出现一幢三层木结构的房屋。 只是这个地方太偏僻,周遭山林茂盛,木屋出现的时候,不仔细留意,几乎被远近层层密密的葱郁青灰掩盖住。 显山的母亲确实是一位Omega。 他有着Omega独有的精致面庞,容色清冷,遥遥望着什么的时候,目光带着谨慎的疏离感。 他站在二楼,显山领着温楚和傅宗延出现的时候,扭头朝屋里说了句什么。 很快,一位模样英俊的Alpha出现在显山母亲身后。 几乎是立刻,傅宗延就知道这个Alpha很可能出自军中。 举手投足的规整,还有行走的气势,这些潜移默化的训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Alpha率先下楼同温楚和傅宗延打招呼。他性格瞧着十分年轻,似乎很早就生了显山。 到了家门口,噜噜放下两个崽子。小崽子一看主人在后头,也不顾忌了,扭头就往香喷喷的温楚身上拱。 要不是傅宗延眼疾手快捞住,温楚差点后仰着地。 “嘿。” Alpha朝两崽子拍了下手。 两崽子瞬间停住,虎头虎脑互相对视,似乎在评估不听话的后果。 忽然,众人头顶传来一声:“回去。” 很淡的一声吩咐,话音未落,噜噜都过来叼崽子了。崽子齐步就走,就差把听话写脸上。 “这里没人来过。” “它们平常就没什么规矩。” 二楼的Omega带着些歉意朝温楚和傅宗延解释。 几步外,显山笑着瞧自家虎崽子的怂样,上前搂住一只,刚和温楚招手,想让他过来摸摸,就被自己的母亲制止。 楼上的Omega似乎有几分认定温楚和傅宗延的关系,便支使自己儿子去收拾楼下,一会招待客人。 细细密密的雪还在下。 往后临近海西山脉,慕士塔湾的暖流带来些微绿意,偶尔,林间甚至能听到几声清脆鸟鸣。 相较一路过来的天寒地冻、苍白无趣,此刻倒有几分称得上雪景。 那个名叫祁越的Alpha很快也察觉傅宗延身份,他同自己的Omega对视一眼,有些谨慎地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未等傅宗延说什么,温楚说:“我们从费希尔自治州过来的,去法兰比奇。” “只是被流亡军盯上了,才走了这条路。” “他是联邦军队的”,说着,温楚详细地指了指傅宗延:“他送我去。” 傅宗延:“……” 一句不落。 傅宗延怀疑温楚面对任何人都会这么交代。 坦诚、直接,就差说自己中途还救了五百Omega这样的英勇事迹了。 但他知道小鸢尾脸皮薄,估计得等和这家子混熟了才会说。 身为主人的Alpha和Omega没想到温楚介绍得这么干净,一时间都有些怔愣。 不过对方显然也性格干脆,祁越笑着说:“我之前也在军队里。” 果然。 傅宗延神色微凛,没作声。 “不是联邦的。” 五个字出来,温楚眼睛陡然睁大。 他赶紧朝傅宗延看,然后又火速去看他们的车——其实他除了心无城府、没见过小老虎,脑子转起来还是很快的。 这会一句话的功夫,已经想好逃走路线了。 傅宗延默默无语。 第二十九章 “我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了。” “你们是显山第一次领回来的客人。” 祁越走到那辆军用越野前, 俯身仔细看了看车胎轮毂上暗标的军用编码,转头笑着对傅宗延说:“这是最新的款式?能量石续航?多少小时?” 这一周开过来,横穿雪原, 能量石损耗不到三分之二。 傅宗延算了下, 估摸着说:“两周左右。” “比我们那会强多了。” 祁越蹲在车胎前,手掌搭上面, 轻轻拍了拍, 过了会,仰头对傅宗延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海布拉鲁那件事之前,流亡军内部, 只有高级军官的武器装备才配备一定数量的能量石。” 流亡政府这些年内部的调整傅宗延略有耳闻。 不过眼下今非昔比。 他不清楚眼前这位Alpha知不知道联邦西区沦陷的事。 “之后……代价惨重。”祁越叹息,没再说下去。 他起身拍了拍手掌, 朝傅宗延递出一手:“你是联邦的,但我早就不在军队里了, 就当我……是个邀请做客的人吧。” “我叫祁越。” 傅宗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抛开政见立场, 祁越也早就无心千里之外的战场争端。 傅宗延握住他的手,回道:“傅宗延。” 傍晚的光线汇聚在山顶。 只消一瞬, 夜色就会笼罩这片山坳。 雪停了有一会, 气温逐渐降低,温楚在屋里被噜噜两崽子压着还是起不来,满头大汗的。 明徽忍不住笑,见温楚瞧着十分小,便问:“几岁了?” 温楚张开手躺平, 喘气:“十九……” “这么小。” “不过我十九的时候都生显山了。”明徽偏头回忆了下, 秀美挺拔的鼻尖在暮色里分外温柔。 温楚张了张嘴:“啊……” “嗯。” “我是从教堂跑出来的。” 短短一句话, 温楚再度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 似乎预料到温楚的反应, 明徽转身将处理得差不多的一块块鹿肉搁进池子里浸泡。 “他们要把我送给赫尔辛的一位高官,我不愿意,就逃出来了。” “那会到处都在打仗……”说到这里,明徽语气微顿。 温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感觉他应该是吃了很多苦。 小鸢尾抱着虎崽子脑袋坐起来。 “后来祁越救了我。” “我们也横穿过弗里雪原。只是那会没有你们这样好的条件。我差点死在路上。” 温楚皱眉,有点难过,不说话了。 小老虎就一个劲往他脸上舔。 “知道它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明徽靠着池子转身,两手撑在身后,语气带笑。 温楚摇头。 “因为你身上有信息素。” “很香。” “这个时代,体型越庞大的老虎,是越接近Alpha的物种。”明徽说道。 随即,温楚就发现,明徽身上没有丝毫信息素的气味。 但是他没问,小鸢尾点点头,两手用力呼噜了把小老虎脑袋。 门外,傅宗延也听到这句,他和祁越对视一眼,祁越好像才知道,顿时脸色就黑了,想起什么,转身朝噜噜走去。 “不能再让这只老虎进屋睡了……” 傅宗延:“……” 一只脚正要踏进—— “他对你好吗?”明徽忽然问温楚。 温楚带着些懵懂和被小老虎一个劲亲的悦耳笑声传来:“傅宗延?” 门外,傅宗延收回脚,原地想了想,觉得噜噜那么大一只,祁越或许需要一点帮助。 温楚靠着一只,怀里搂着一只,感觉自己身上都虎里虎气的。 他点点头,捏着小老虎耳朵,却没说话。 他知道明徽这句话什么意思。 明徽估计想多了他们的关系。 傅宗延对他是好的。他好像没一点脾气。话也很少。会给他带小锅,还会耐心教他开发射器。 温楚想起刚到费希尔自治州的那晚,旅馆里,信息素影响,两个人发生了比较亲密的接触。 但也仅此而已。 温楚区分得开。况且,这个时代,谁都知道信息素是生理本能,算不得数的。傅宗延肯定也知道。尽管他往自己嘴上亲的时候好像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水烧开的声音咕噜咕噜。 屋子里热气腾腾。 明徽从架子上拿起两只杯子。 他往其中一只杯子里挖了勺蜂蜜。 像是看出什么,明徽问一直低头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的温楚:“你们没在一起?” 温楚耳朵立马红了,他赶紧解释:“我们不是那个关系。” 明徽笑:“哪个关系?” 温楚:“就是你和祁越的关系。”小老虎被他揪疼了耳朵,龇牙咧嘴的,温楚立马放开手。 “哦……”明徽拉长语调,一副“这样啊”的恍然表情。 温楚:“……” “我看他挺喜欢你的。”明徽说。 温楚抬头,“啊”了声,不解。 他们才到这多久。 明徽从楼下下来,邀请温楚进屋坐会的时候,傅宗延已经领着祁越去看那辆军用越野。 “你从车上下来,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明徽把一杯蜂蜜水递给温楚:“我在楼上一直看着你们。” 温楚脸红红,捧着蜂蜜水一点点喝,慢吞吞地说:“他可能怕我被小老虎压死。” 这个确实。 明徽好笑摇头,没再说什么。 晚餐十分丰盛。 温楚吃到了比格雷梅镇上吃到的还要好吃的蜂蜜蛋糕。 只是空间狭窄。 噜噜进来后,原本还有些宽敞的客厅一下变得拥挤。 而且一大两小三只虎,完全就是个移动的暖炉,这一路过来,温楚从没感觉这么热过。 他都吃出汗了。 显山显然十分喜欢温楚,少年坐在年纪相仿的Omega身边,动作关心,说话殷勤。 明徽都不忍心制止自己过分热情的儿子。 祁越则是一副看戏的神情,视线在面无表情的傅宗延和嘚不嘚说个不停的自己儿子身上转。 “法兰比奇是你家吗?” “嗯嗯。”温楚喝了口奶油蘑菇汤。 这里的蘑菇格外鲜甜,也许和地理位置有关,虽然有雪,但常年也算湿润温和。 “你觉得我家怎么样?”显山两眼亮晶晶。 “咳——”没忍住,祁越一口酒直接呛在嗓子口。 真不愧是自己儿子。祁越想,这个劲头,简直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明徽瞥他,半晌也扭过头不作声笑。 温楚愣愣的,咽下嘴里的奶油蘑菇,说:“很好啊。”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傅宗延看他一眼。 “那你留下来吧。”显山热情邀请,“噜噜它们都很喜欢你。” 明徽捂脸笑,觉得自己儿子还是和他爹差一截。 ——噜噜它们喜欢。 干脆说自己喜欢好了。 温楚为难,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他当然不可能留下来,但是直接拒绝好像很不好。 尤其还吃着别人家的。 温楚眼神躲闪,含含糊糊:“我想想啊……” 傅宗延:“…………” 不知为何,在傅宗延再次朝他看来的时候,温楚莫名有点心虚地避开了傅宗延沉默得有些严肃的注视。 傅宗延:? 闻言,显山兴奋道:“那你好好想想!” 对面,明徽快笑倒在祁越身上。 “可是我不能随便离开教堂的。”温楚语气委婉。 显山同自己父亲对视一眼,显然知道自己父亲曾经的壮举,满不在乎:“那你偷偷的。我去接你。” “我带着噜噜去接你。” “没人敢阻拦我们。” 温楚扭头看了眼趴地上津津有味品尝鹿肉的超大型成年虎,没说话。他脚边,两条虎崽子的尾巴一个劲缠着他的脚腕。 “显山。” 明徽看出温楚的尴尬和为难,一边乐一边说:“别说话了。温楚光想你问题了,都不能好好吃饭。” 显山还是很听话的,便不说了。 傅宗延始终有些沉默。 不知为何,他的沉默让温楚有点沮丧。 心里始终空落落的。 蜂蜜蛋糕最后都没吃完。 温楚刚下桌往外面走,虎崽子立马就跟上去,比显山还殷勤,最后还是被明徽叫了回来。 两崽子不情不愿嗷嗷叫,被噜噜一巴掌一个拍老实了。 祁越起身打开餐桌边最上面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拎出一个不算太大的酒桶。 酒桶看上去完全就是手工制作,表面粗糙。 屋子里温度本就高,没一会,酒香四溢。 他对傅宗延说:“要不要尝尝?” “我们自己做的。” “喝起来肯定没你们联邦军队特供的好,但也不错。” 温楚回到车里。 他其实想找个什么当做礼物送给显山一家。 很快,他就看到这一路没舍得用的能量石小锅。 这个锅虽然耗能,但如果不用能量石,也是可以的,就是煮得慢点。 只是这个锅是傅宗延给他的。 送出去之前他得问问傅宗延。 温楚没有立即下车。 他在车里坐了会。 一路过来,遇到显山一家还是很令人开心的。 他不是很好奇明徽之前的遭遇,因为一个孤身奋然逃离教堂的Omega,总会吃点苦头。不过他感觉明徽现在过得很幸福。祁越看上去年纪比明徽小。 这么多年,两个人远离雪原另一头的争端在这里生活,平静而富足。 车窗忽然被敲了两下。 温楚抬头。 傅宗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他没看温楚,只是望着他手里的小锅,说:“送人吗?” 温楚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但是是你给我的……” “给你就是你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傅宗延说。 温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山顶已经有月光。 远远传来风过树梢的动静。 “要不要上去看看?” 忽然,傅宗延问他。 温楚扭头望向车窗外,月亮高悬,林间繁茂。 第三十章 “你喝酒了?” 傅宗延微微一愣, 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很重吗?” 温楚摇头:“一点点。” 他转身指了指刚才两人经过的斜坡,“你拉我的时候闻到了, 就一点点。” 这里只是海西山脉向南延伸出来的一个小分支。 海拔并不高, 又是山坳里,很快就能登顶。 有些奇怪的是, 山上气温居然比山脚高出一点, 草木气息温暖而充盈。 他们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稍稍往前,就能看到慕士塔湾波光盈盈的一角。 “我们要往那边去吗?” 温楚望着月光下仿若蔚蓝宝石的湖湾, 抬头问傅宗延。 “嗯。” “可是我们没有船。”小鸢尾发愁道。 傅宗延:“……” “绕过去就好了。”傅宗延语气带笑。 “那多久到法兰比奇……”小鸢尾低声。 傅宗延:“绕过去就很快了。” 迎面拂来的风里不再裹挟着身后雪原的冷峭冰霜,而是一阵又一阵的徐徐微风。 对岸, 慕士塔湾紧邻东部最繁华的埃德蒙自治州。 那里还有一个多世纪前的沃顿国家公园遗址。 傅宗延算了算时间。 这个时候,流亡军肯定已经知道他们没有走卡纳利高地一路朝东的路线。费希尔自治州老矿区发生的事肯定也已经被流亡军内部知晓。 他们的下一站, 埃德蒙自治州势必会成为流亡军守株待兔的关键隘口。 Alpha立在山间沉默思索。 身旁, 温楚朝他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 “傅宗延。” Alpha转头注视他。眉宇间的凝重稍缓, 漆黑眼瞳耐心而专注。 “把我送回去后, 你去哪里?赫尔辛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他。 第一次,在那个一晚五千克里的旅馆,温楚也问过相似的问题。 只是那个时候傅宗延面前迷雾重重,他确实不清楚帮助小鸢尾回家后自己会去哪里。 但是经过老矿区,知晓宋逢身边一直跟着的Omega是流亡军的眼线, 让他找到一丝缺口。 傅宗延想起那次回到自己办公室时看到的满地狼藉。 ——来自联邦军中的脚印、被拆开的商议名单, 到底是谁? 可以肯定的是, 有人曾经回到他的办公室,和他一样, 试图寻找梅尔教堂撤退失败的原因。只是那个时候他也分析过商议名单上的几个人,他想到过宋逢,就是没想到是宋逢身边的人…… 忽然,傅宗延又想起一人。 陆昂川。 陆昂川是他在军校最好的搭档。虽然这家伙平时不是很靠谱,好在脑子够用。要说第一时间帮忙寻找线索,除了他,应该没别人。 或许,他可以先去东部战区问问。 东部战区距离法兰比奇很近,这样,他也可以—— 傅宗延回答温楚:“暂时不去。” “我要去东部战区找个朋友。” 不过说完,他就知道这趟安排实在多此一举。 既然已经知道宋逢的事,最干脆利落的,就应该是直接回赫尔辛问宋逢。而不是什么去东区“找朋友”——陆昂川那个脑子,告诉他宋逢的事又能怎么样。 他行事冲动、遇事习惯先入为主,指不定打草惊蛇,将事态扩大。 但自己为何如此回答,傅宗延也心知肚明。 很快,身旁的声音顿时雀跃不少。 “那你待多久?” “你之前来过法兰比奇吗?” “我可以带你四处转转。” 傅宗延笑,心想,他何止来过。 他被正式派往西线驻扎前,也曾在东部执行过不少辅助任务。他还在沃顿国家公园的遗址里帮忙捕过大象。陆昂川差点被踩死。 傅宗延忍不住想,不知道温楚有没有看过一栋楼那么高的大象。 于是,他说:“没来过。” 虽然是撒谎,但傅宗延觉得,如果有什么能让温楚开心,那就不是撒谎。 ——这个想法从未有过。 一瞬间近乎奇异地冒进傅宗延脑海,让他张口即来,毫不心虚。 相较上山时的情绪低迷,温楚这会明显开心了起来。 小鸢尾话也多了。 慕士塔湾带来暖风,也带来阵雨。 冷暖气流前后相撞,山坳间没一会就飘起雨丝。 道路变得湿滑。 温楚忙着说话、忙着抬头看傅宗延反应,等他第二次脚下踉跄,整个人就被傅宗延抱起来。 温楚就不说话了。 虽然这一路被抱过无数次,但今晚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 头顶的月光被乌云遮挡。 雨丝细密成帘。 越往山下走,空气里寒冷的气息越重。 很快,雨丝变成潮湿的雪片。 周遭变得寒冷,头脑也渐渐冷静。 温楚靠着傅宗延肩头忽然想起明徽。 想起他的遭遇。 坐进车里的时候,两个人头发都湿了。 傅宗延找出毛巾给他擦,温楚低着头不作声,比上山之前还要沉默。 “傅宗延。” “嗯。” “明徽和我说,他是从教堂跑出来的。” 话音落下,傅宗延手里动作微顿。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 显山的出现、祁越和他说的话里,都暗含这个意思。 车窗玻璃上很快凝成一片雪雾。 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也看不清外面。 “他说教堂要把他送给赫尔辛的一个高官,他不愿意,就逃出来了。” 温楚不知道中立宣言颁布之前,Omega在教堂是这样的境况。但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那么好。只是更冠冕堂皇了些。 傅宗延没说话。 忽然间,他好像知道温楚想说什么。 只是隔了好一阵,温楚都没再说话。 Omega低着头,湿漉漉的发丝贴着侧脸和后颈,小鸢尾显出一种脆弱又美好的姿态。 他手里慢慢翻着那本还剩一点没看完的书。 纸张清脆,在狭窄的后车座十分清晰。 “如果……” 傅宗延拿下毛巾,听温楚说话。 心跳好像一瞬间跳到了嗓子口,温楚说完这两个字,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他深吸口气,红着耳朵说:“如果我和他一样呢,要是我从教堂偷偷跑——” “不可以。” 傅宗延的声音冷静而严肃,他注视低着头的温楚,重复:“不可以偷跑出来。” 心口像是骤然破开一个洞。 温楚感觉车外的风雪都跑到了面前。 他僵坐着,脸上的热度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 难堪让脑子一瞬间空白,温楚低头看着摊开的书本,一动不动。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太危险了。” 见他指尖都攥得发白了,傅宗延说:“温楚,不可以自己偷偷跑出来。” 视线移到小鸢尾有些潮湿的左手,傅宗延解开绷带,重新给他缠上新的、干燥的。 “不要你管。” 温楚缩回手,咬牙切齿,语气愤恨。 他又想咬他了。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诡计多端的Alpha。 傅宗延看着突然消失在面前的手,温楚直接两手背到了身后。 傅宗延:“……” 他去捉他的手腕。 温楚死活不让。 突然,车外传来显山的声音。 他在叫温楚。 外面下雪了,温楚不知道去了哪里。 身后,噜噜嗅觉敏锐,可疑地朝车子望。但它察觉车里还有一丝Alpha的强势气息,便没敢直接上前扒拉。 显山的声音越来越近。 温楚推开傅宗延过来握他的手掌,书本掉落,他倾身就要去开车门。 Omega急切的动作无形中好像刺激了什么。 傅宗延稍稍使劲,一下就捉住温楚两只手腕。 温楚瞪着他,目光冒火:“放开我!” 车窗外,显山还在叫他的名字。 温楚刚想张嘴回应,傅宗延猛地抬手,直接捂住了Omega的嘴唇! 温楚:“……” 这下,温楚倒有些愣住了。 他看着和平常有些不同、神色阴沉的Alpha,眨了眨眼。 傅宗延没有松开任何一只手。 他闭了闭眼,语气直接:“不许去。” 温楚没说话。 他还是很生气。 手被禁锢住了,还有腿。 温楚抬起一条腿就朝傅宗延踹! 也许是之前面对傅宗延的时候,傅宗延总是温和的,此刻,小鸢尾有些忽略了Omega和Alpha之间天然的、极大的体型差异。 于是,一条腿刚往前伸,傅宗延就朝他腿间卡进,瞬间,他的一条腿牢牢卡在傅宗延腰侧和座椅之间,一条什么都没踹到,只朝空气蹬了两脚。 温楚:“……”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几下制止,傅宗延却好像费了很大力气,他垂下头,温楚被他整个纳进怀里,看不清Alpha的面容,只余耳侧粗重的喘息。 橡木厚重的气息从没这么强势过。 傅宗延似乎在忍耐什么。 小鸢尾被他整个拢在怀里。 掌心紧贴温楚湿润的嘴唇。 鸢尾气息那么柔软、芬芳。 车窗外,显山的声音忽远忽近。 风声夹杂其中。 “不许去。”傅宗延喑哑重复。 但小鸢尾不理他,这让他无比烦躁。 “听到没有。” 他朝温楚颈侧贴近,语气强硬,好像发号施令,但又有丝恳求和想要回应的小心翼翼。 温楚被他捂着嘴,渐渐地,脸都捂热了。 他还是没动。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冷下的心口,忽然又传来一阵鼓噪。 Alpha的耐心从没这么浅过。 “嗯?” “听到没有。” “温楚。” 傅宗延扭头朝着Omega后颈贴近,像是本能,又像是迫切地想要得到回应,Alpha的动作变得蛮横。 这无疑是命门。 温楚缩了缩肩膀。 他刚这么动,后颈就被滚烫的鼻息贴上。 瞬间,小鸢尾点头如捣蒜。 傅宗延感觉到温楚的回应,却不是很想放开。 他感觉自己无比清醒,又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但他心底清楚,不是因为那一点酒。 他抱着温楚,听着外面显山的呼唤声,心头一阵烦躁,一阵不安,一阵急切。 第三十一章 明徽把显山叫了回去。 噜噜跟在后面, 三步一回头地朝远处的车子望。 四野一下寂静。 山顶的细雨到了山脚,被弗里雪原的寒风一裹,汇聚成细密的碎雪, 温度也降了许多。 车里却有些热燥。 鸢尾和橡木的信息素缠绕在一起, 两个人呼吸声都有些重。温楚两只手腕被傅宗延攥着,有点不舒服, 他刚动了动, 傅宗延就松开了。温楚就去推他捂着自己嘴的手。傅宗延也松开了。 只是两人姿势没变。 温楚被傅宗延按纳在身下,密不透风的,除了之前踹出去的一条腿能动。 贴着后颈的气息时轻时重。Omega本能的畏惧让温楚睁着双眼不知所措。被傅宗延松开的手抵在两人之间, 温楚下意识想继续推Alpha,推开他紧压自己的宽阔厚实的胸膛, 将他整个人都推开就好了。 指尖触碰到傅宗延身前硬质的衣料纹理,温楚不知怎么停住了。 他的耳朵还有点烫。 “傅宗延……” 温楚轻声叫他。 傅宗延听到他的声音, 和平常不一样, 带着些微的颤抖,好像被雨淋湿的鸢尾, 柔软、脆弱。 “嗯。”他挨近蹭了蹭温楚后颈, 嗓音低低的。 理智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放开小鸢尾了。 外面没人再惦记他的小鸢尾。而他也一直牢牢抓着他的小鸢尾。 可时间过去好一会,傅宗延都没任何动作。 橡木的信息素甚至变淡了许多,变得舒缓、平和,似乎打心底里十分享受拥抱温楚的感觉。 傅宗延的动作和回应渐渐抚平了温楚的不知所措。 他闭上眼,靠着傅宗延宽厚的肩膀, 任由后颈被人安静嗅闻。 就是心跳还很剧烈。 颈侧残留前一刻Alpha强势阻拦的灼烫触感。 慢慢地, 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 温楚感觉耳朵烫得快要烧起来。 贴着傅宗延胸膛的手往上摸索,Alpha察觉, 肌肉瞬间紧绷,温楚红着脸,伸手轻轻搂住了Alpha坚实的脖颈。 他抱住了傅宗延。 小鸢尾抱着他,收紧双手。 傅宗延没动。 只是气息变得急促,他看着暴露在眼前雪白稚嫩的后颈,胸口鼓噪。 “你吃醋了。” 忽然,耳边传来带着笑意的一声。 温楚轻声笑,又说:“傅宗延,你吃醋了。” 小鸢尾十分开心,好像收获了什么万分珍贵的,他抱着Alpha,脑袋去蹭Alpha的颈窝,开心得像只纯真小兽,身体都雀跃地动了动。 傅宗延感受着颈间的触碰,小猫黏人,令他爱不释手,心软得一塌糊涂。 傅宗延弯起嘴角,“嗯。” 温楚一下抱得更紧。 “傅宗延、傅宗延、傅宗延傅宗延......” 他不停叫他的名字,叫得傅宗延心跳越来越快。 突然,傅宗延松开温楚。 面前的Omega脸颊羞涩,大而圆的眼瞳明亮璀璨,他凝视着他,满心喜悦。 “傅——唔。” 傅宗延一把捧住温楚后脑勺,俯身就去吻这张让他目眩神迷的嘴唇。 温楚睁大眼,注视傅宗延,注视他英挺的眉骨,注视他望进来的眼神,凶猛急切,欲望深沉。 傅宗延明显不会接吻。 喉结用力耸动,他的嘴唇没有章法地亲吻小鸢尾,蛮横地撬开温楚原本就微张的嘴唇,去含他的舌、吮他的下唇。 温楚被亲得疼,眉间蹙起,眼泪汪汪。 好一会,嘴唇都发麻,下巴上湿了一大片,温热的液体淌下来,淌进脖颈,好像一条滑溜溜的蛇,引得温楚浑身颤抖。 傅宗延稍稍退开。 他一手捧着温楚脸庞,注视他水色氤氲、黑白分明的眼睛、通红的面颊,还有潋滟粉润的唇。 喉间再度干涩,胸口好像落入一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似的。 湿热的吻再度落下来。 两个人断断续续吻了许久。 久到温楚坐到傅宗延身上,搂着傅宗延的头同他亲吻。 第三十二章 已经很晚了。 再这么躲车里亲下去似乎不合适。 但温楚不肯从傅宗延身上下来, 傅宗延就抱着他,在他一次次害羞靠近的时候,去亲小鸢尾的嘴唇。 两个人的信息素始终停泊在微热的氛围里, 温暖又熨帖。 相比上次旅馆床上被诱发的激烈的潮热期, 也许是这次的亲密来得比较顺其自然,心理层面的满足远远超过生理上的渴望——也可能是这次亲吻的时间过于长了, 小鸢尾脸颊绯红, 整个人软绵绵的,舒服过了头,陷入类似瞌睡和晕眩的甜蜜状态。 他年纪太小, 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和喜欢的人接吻还要好的事了吧。 小鸢尾晕晕乎乎, 抱着傅宗延,脑子里一遍遍炸烟花。 傅宗延带给他的感觉太美好了。 温楚觉得这件事就应该是这样。 带着冲动的喜欢, 稍显克制的占有欲, 还有温柔的亲吻和抚摸,最宽厚的怀抱、近乎宠溺的缠绵。 脑子里根本不用想任何, 好像只和傅宗延接吻就可以活下去。 原先那些纠结突然间就被这么被抛之脑后, 他不去想,也压根想不起来。 傅宗延靠在后座,温楚躺他怀里。 他低头的时候,能看到温楚扑簌的乌黑眼睫,缓慢地、轻盈地, 如同栖息的翅影, 安静乖巧。 Omega真的很小。他一手就能把人牢牢环住。温楚两手抱着他的手臂, 过了会,脸颊贴上, 眼睛要闭不闭。 视线边缘看到那本掉落的书。 傅宗延俯身捡起。 他这么一动,温楚也一下从他身上坐起来,红着脸瞧他、瞧他手里的书。 傅宗延怀疑他的脸会一直这么红,便笑着用手背贴了贴温楚脸颊。 温楚握住他的手,抿了抿嘴唇,问他:“拿书干嘛?” 傅宗延觉得他傻乎乎的,笑:“它掉了。” 温楚像是才知道——好像书之前不是从他手里掉的,而是自己主动选择去到座椅下的。 他点点头,很认真地回:“这样啊。” 傅宗延眼瞧着小鸢尾脸越来越红。 他不是很明白。 这会两人没什么亲密接触,就这么说了几句话,温楚怎么感觉快烧着了。 温楚被Alpha注视着,脑子里空白得都一阵心慌。 没几秒,他实在受不了,小鸢尾一头栽进傅宗延胸膛,害羞至极地哀嚎:“啊……” “别看我。” 傅宗延移开目光,看着手里的书,随手翻了几页,笑着没说话。 温楚好久都没抬头。 书页声清脆短促。 明徽给他们准备了过夜的房间,但此时此刻,温楚一点都不想动。 他不想动,傅宗延更不可能让他做什么。 即使温楚想在他身上趴一晚,也是可以的。 窗外已经听不到熟悉的风声。 内外温差太大,车窗玻璃上一直有蜿蜒流淌的水纹,还有薄薄的冰霜结晶。 “你在看什么?”温楚问头顶的傅宗延。 “‘过往的一百年里,组建家庭的过程有很多种。随着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相亲的人也越来越多。一见钟情的概率极少,日久生情也并不易见……’——这里。” 傅宗延直接给他读了一段。 “这章我看完了。”温楚说。 “我还给你读过呢。” 傅宗延:“……” “你睡着了。”温楚像是才想起来,格外仔细道:“就是前两天。” “我都准备睡觉了,你说要不读一会。我就给你读了。结果才两页你就睡着了——你以前是不是很少看书啊?” 傅宗延:“……” 温楚笑起来。 他仰起头,朝有点无措的Alpha笑,一双猫一样的眼瞳亮晶晶的,十分精神。 傅宗延只好去亲他,让他不要再说自己听书睡着的事。 小鸢尾看出学习这块比较笨拙的Alpha的想法,又问:“你知道一见钟情是怎么回事吗?” Alpha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眼底有无奈,似乎觉得温楚这样问,实在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不大爱看书,但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不过也不要紧。 视线落在温楚被亲得有些肿的嘴唇上,他很喜欢看他说话,说话的时候,牙齿小小的,偶尔露出来,红红的舌尖忽隐忽现,钩子似的。 见傅宗延不说话,温楚想了想,又问:“日久生情呢?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傅宗延:“……” 这早就不是正经提问。 这是Omega无意识的调情。 傅宗延伸手摸了摸温楚面颊,说:“军校里不需要学这个。” “那你们学什么?”温楚好奇。 “学你前两天一直不愿意学的。”傅宗延看着他,意有所指。 话音落下,温楚红了脸。 傅宗延一直知道他只学了两次发射器就不愿意再学的原因。可这会说出来,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显得无比暧昧。 好像一场缠绵。 此前所有的心知肚明在短短几句话中被尽数剖白,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温楚移开眼,开始胡说八道:“我觉得一见钟情比那个好学。” 傅宗延垂眼,一下笑出声。笑声低低沉沉,硬朗愉悦。 “嗯。” “是比那个好学。”Alpha跟着睁眼瞎话,语气纵容。 温楚就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都怕自己带坏傅宗延。 过了会,温楚稍稍坐直,把发烫的脸颊往傅宗延颈侧贴,轻声说:“那这次你给我读。” 随即,书页翻动的声响传来,傅宗延似乎往后翻了好几章。 温楚:“我看到最后第二章了。” 傅宗延又赶紧往回去翻目录。他虽然书本功夫学的不是很好,但服从性这块,还是十分优秀的。 “《百年孤独的最后人类》?” “嗯。” 温楚下巴磕了磕傅宗延胸膛。 “一个多世纪前,当第一颗陨石坠落,巨大的辐射带来数以亿计的伤亡。幸存的人类开始寻找避难的方法……当第一批分化在人类中产生,人类学家好像找到了得以幸存的途径……好景不长,随着资源争夺日益激烈,Alpha在严酷环境下作战的体能优势,让百年前的末日形势为之一转……” “战争状态加剧,自然环境持续恶劣……” “辐射感染第一次突破人类极限的时候,科学家们纷纷进入太空舱冬眠,期望百年后的科技能带来本质的改变……” “他们孤独地在这个星球外游荡,游荡了百年。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唤醒他们的时候,人类分化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六十。老旧不堪的冬眠舱外,太阳和百年前一样,冉冉初升……” 傅宗延的声音很好听。声线沉稳,不疾不徐。 以至于一章读完后的好几分钟里,温楚还在出神。 他不知何时又往下趴到了Alpha身前,摊开四肢,好像太阳下百无聊赖的小猫。 傅宗延低头看他。 Omega脸上有种学术的钻研精神。 “在想什么?”傅宗延问。 “我之前在教堂图书馆,看到一本书上说,以前的人类要是产生喜欢的感受,随即也会产生嫉妒心——就是希望喜欢的人只属于自己。” 温楚慢慢说着,语调清晰,有头有尾。 就是和傅宗延念的那一章毫无关系。 说“关系”都抬高了,完全就是两码事。 傅宗延:“…………” 他以为温楚肯定是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谁知道开起小差来,那也是能一口气飞到十万八千里外的。 Alpha合上书本,没说话。 他们一个开小差,一个睡大觉,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匹配度也算百分之百。 “你觉得呢?” 温楚仰头,下巴磕在傅宗延胸膛,一眨不眨,煞有介事地问:“嫉妒是什么感觉?” 傅宗延:“……” 今晚是没完了。 “傅宗延,嫉妒是什么感觉?”小鸢尾笑嘻嘻。 他又坐起来,凑近Alpha稍显严肃的面容,有恃无恐:“说嘛。” “嫉妒是什么感觉?” 傅宗延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眼底笑意掩不住,干脆拿书本盖脸。 顿时,温楚笑得不行。 伸手就要去抢Alpha脸上的书,傅宗延一把摁住,Omega一下撞到Alpha怀里。 胸前口袋里似乎有东西。 清脆的塑料声。 温楚好奇去摸。 很快,手心里就有了四颗糖。 他想起之前Alpha哄他说要不要吃糖。 糖纸十分好看,色彩缤纷,晶莹剔透的。 温楚拿起一颗黄澄澄,问傅宗延:“你吃过吗?” 傅宗延摇头。 “那你吃。”说着,温楚就给他剥糖。 傅宗延:“……” 橙子的甜味很快在口腔绽开。 小鸢尾盯着他的唇,半晌凑上前,舔了舔嘴唇说:“让我尝尝。” 傅宗延垂眸看着他,瞳孔深处好像藏匿着什么极凶暗的,喉结滚动,他没有说话。 温楚抬眼和他对视。 先前的亲吻反反复复,这会还是有些脸热。 他伸出舌尖去舔傅宗延唇缝。 突然间,这个动作点燃了什么,书本再度轻轻落地,他被Alpha一个翻身压在了座椅上。 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一颗湿热的糖被渡进来,带着深重的喘息和橡木的信息素,迫人又急躁。 温楚伸手搂紧傅宗延,张嘴去咬他的嘴唇。 Alpha被他激得胸膛都震颤,呼吸滚烫。 唇齿间不知来回多少次,一颗糖不知道融化在谁的舌尖。 这是一个过分甜腻的吻。 腻到温楚感觉脖子上都有些黏。 傅宗延的舔吻紧随而下。温楚仰头望着漆黑的车顶,听着窗外不知何时的风声,心头忽然再次感受到了那一刻站在山顶,慕士塔湾扑面而来的暖流。 他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的。 小鸢尾幸福地想。 第三十三章 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早上被窝里醒来, 温楚整个人还是懵的。 昨夜一直回响在耳旁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要不是明亮窗沿上积着的厚厚一层雪,温楚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傅宗延抱他回来的时候, 小鸢尾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 脑袋紧挨Alpha宽阔的肩膀,两手臂垂着, 睡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 进门瞧见明徽和祁越围坐在壁炉前小声说着话, 傅宗延脚步微顿。两人怀里各揣一只小老虎脑袋,闻声扭头笑着朝他看,又去瞧被他搂着的小鸢尾。 小老虎闻声而动, 兴致勃勃凑上前,可临到几步, 忽然踌躇不定,原地纠结。 小鸢尾身上信息素的香味被Alpha覆盖得差不多了。 明徽笑着唤它俩回来, 没说什么, 只偏头朝祁越微微一笑。壁炉温暖的光线映照在他瓷白的面颊,低垂的眸光碎影一般清透无瑕。 祁越也笑, 同傅宗延打招呼:“明天去山里?要是你们不急着赶路的话……” “温楚估计起不来——你先和他去看看。到时候找条比较好的路过山。” “带上噜噜。”明徽叮嘱。 傅宗延低声谢过, 抱温楚上楼。 看得出来,房间是临时布置的。 陈旧的壁炉边缘有擦洗的痕迹,火焰噼里啪啦燃着,在这个风雪夜里,干燥又温暖。 一挨着床温楚就睡倒了。扒拉枕头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 这一路过来他都蜷缩在车子里睡觉, 难得有这样宽敞舒适的环境。 傅宗延坐床边见他孩子似的睡得心无旁骛, 没什么心思, 好像什么都可以在梦里解决,睡一觉就是崭新的一天。 他真的太小了。傅宗延想。 他又想起小鸢尾义无反顾割伤自己, 左手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这一路天寒地冻,好几次骨头疼得冒眼泪。傅宗延握住温楚左手,拆开绷带仔细看了看。 小鸢尾一只手也很小。Alpha一掌就能覆盖得严严实实。 “傅宗延……” 朦胧火光里,温楚在梦里叫他的名字。 傅宗延转头瞧他眼睛闭着,嘴巴微动,不由笑。 “怎么了?”傅宗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轻声询问。 温楚好像在梦里听见了,眉间微蹙,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傅宗延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他了,梦里还能这么愁。 好一会,他注视着温楚,只听他说:“看我干嘛……” “继续亲啊……你会不会啊……” 傅宗延:“…………” 小鸢尾意犹未尽,抬腿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不过他要是知道日后自己会被亲哭,亲到浑身颤抖、腿都没力气蹬,大脑缺氧到崩溃,大概就不会当着傅宗延的面这么猖狂了。进入潮热期的Alpha完全就是头猛兽,上次在旅馆他已经短促体验过。只是眼前的记忆实在美好,Alpha温柔得简直予取予求,小鸢尾心花怒放,觉得这件事就该这样美好。 他天真无邪,在傅宗延眼里,是不谙世事需要呵护的幼崽。 楼下响起说话的声音。 小老虎嗷嗷叫唤,似乎在争抢什么,座椅拖动的动静时不时传来。 温楚抱着被子坐起来。 身上衣服已经换了套新的。灰色斗篷搭在不远处的椅背上。 壁炉火焰小了许多。烧了一晚上的木柴只余几根黑色木炭,隐隐冒着火星。 房间里十分干燥。 稀薄的阳光照着进来,还能看到漂浮在半空的细小尘埃。 温楚干得喉咙都有点痒。 下楼瞧见明徽在喂两只小老虎吃肉。 这样幼年的两头虎,身量也是十分可观的。尤其这会吃得满嘴血淋淋,愈发显出兽类的天性。 “起来了?”明徽站直,笑着对温楚说。 温楚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中午。 他不好意思,两手接过明徽递来的蜂蜜水,闷头一口气喝得不带停。 “傅宗延和祁越去山上了。” “海西山脉不好走,你们开着车,得找个地势稍微平缓的过山。” “还要绕过慕士塔湾——听祁越说,流亡军里有人在抓你们?” 温楚点点头。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明徽,严肃又认真。 只是小鸢尾刚睡醒,头发还乱着,明徽忍着笑找来梳子给他梳。 “下午想去捉鱼吗?”忽然,明徽问。 温楚抬头,他想起昨晚在山顶瞧见的蓝汪汪的一角慕士塔湾:“捉鱼?” “嗯。显山会带小老虎去,你也一起去?” 温楚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明徽嘴里说的河湾距离慕士塔湾还有段距离。 昨晚温楚和傅宗延山坳里见到的慕士塔湾,实际距离十分遥远。他们下午去捉鱼的河湾,其实就是慕士塔湾延伸到附近山脉的一个小湖泊。 一路上,显山兴致都不怎么高。 他坐在小老虎背上,揪着小老虎耳朵,偶尔回头望望美丽的Omega。见状,温楚朝他笑眯眯,明徽走在一旁,笑而不语。 一小块碧蓝湖泊沉淀在山脚。 天气不是特别好。昨晚的风雪,湖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阳光从云层后倾泻,老虎的影子被拉得老老长。 浅滩光脚就能踩。 就是水太凉了。明徽没让他们下去。随即,带的两只虎崽派上用场。 温楚还是第一次看老虎捉鱼。 它们一个个瞧着虎头虎脑,身手尤其敏捷。碎冰下一闪而过的白影,一爪子一拍一个准。 很快,十几条白鱼被迫上了岸。 温楚不是第一次捡柴火了,这回捡得又快又好,干湿分离,十分讲究。 明徽见小鸢尾这样能干,笑道:“傅宗延平常都教你什么?” 温楚正在看显山点火,闻言抬头:“啊?” 明徽指了指他捡的柴火:“这也是他教的?” 温楚不解:“我自己学着捡的——他不教我这个,他教我开发射器——还有开车,这个比发射器好学。” “我之前还会开风隼呢!” “傅宗延就是我开风隼过去救的。” “不然他就死了。”温楚严肃道。 不过一说完,温楚心底忽然嘀咕了下,他开风隼去梅尔教堂,难道是去救傅宗延的……? 不应该吧…… 不知不觉间,初尝爱情的小鸢尾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情的“稀里糊涂”。 “趁热打铁”——温楚及时诉说了自己在费希尔老矿区里的“惊心动魄”。 他朝显山和明徽伸了伸左手,语气认真而详细。虽然轻轻带过了自己的付出,但也一头一尾说了两遍。 明徽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 他望着温楚,忽然发现,眼前这只模样小小、容貌美丽的Omega,其实很聪明、很了不起。 临近傍晚,云层散开不少。 山间的阳光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湖面碎冰轻轻撞击,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拍上岸的白鱼大都进了虎口。 剩下一些,除了带回家做晚餐,其余的,串起来烤成焦香金黄的脆鱼干,温楚和显山埋头吃得满嘴都是油。 两只小老虎吃饱了,趴水边互相甩尾巴泼水。 明徽提着桶和刷子过去给它们洗澡。对动物来说,这个时间的气温还算合适。 显山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又去看认真捏鱼刺的温楚,神情犹豫。 “你和他是一对……?” 温楚低头正欲咬清理干净的一小块鱼肉,闻言咽住口水,抬头看显山。 显山脸微红,低声解释:“妈妈说你是他的Omega。” 话音刚落,温楚脸整个爆红。 “他的Omega”——这个“他”不言自明。就是这个语词组合,暧昧又亲昵。 温楚不好意思,像是才知道,低头咬鱼肉的时候说:“这样啊……” 显山也是耿直的,他直接向温楚确认:“你是吗?” 温楚被他问得耳朵都烧起来了。 但这个问题不能含糊。 于是小鸢尾再次咽住口水,义正词严地抬头和显山说:“我是。” “他也是我的Alpha。”温楚说。 显山点点头。 少年沮丧,但是又不好明说,只能叹气。 “我觉得他年纪有点大……”片刻,显山小声委婉。 温楚点头,毫不含糊:“确实。” 显山:“……” “那你会给他生孩子吗?” 过了会,显山又想起什么,扭头朝自己母亲看了眼,对上温楚红得冒烟的脸,也红着脸说:“妈妈说,因为很喜欢爸爸,所以才有了我。” “你很喜欢他吗?” 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昨晚在车里的缠绵,光天化日,光是想一想细节都觉得整个人要蒸发掉。 但是生孩子这事好像有点早。 他才多大。 温楚含糊避开这个问题:“我想想啊......” 显山似乎很满意温楚的回答。 少年鼓劲点头:“嗯嗯!” “你多想想!” 身后走来的明徽哭笑不得。 三人两虎回到木屋的时候,傍晚的余晖已经落满山间。 温楚和显山各提一只装满鱼的水桶。 两人一路都在说话。温楚和他说发射器的构造,还有能量石和抗感染针剂有多值钱。当然少不了再拐一拐老矿区的事。显山就和他说噜噜是怎么生小老虎的。 “……很辛苦的!我爸都吓死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啊,那后来呢?” 温楚两手拎桶,一边朝前走,一边扭头看着显山,表情无比紧张。 手里忽然一轻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还一个劲盯显山。 显山比温楚先一步看到走来的傅宗延。扭头,他就瞧见祁越坐在那辆越野里。噜噜不知何时已经飞窜回了家,正在门边和明徽撒娇,差点把明徽撞门上。见状,车里的祁越不满地摁了摁喇叭。 显山也想上车,神情兴奋,没多犹豫,丢下温楚就朝车子跑去。 温楚这才扭头看见帮他拎桶的傅宗延。 Alpha笑着注视他愣愣的模样,视线朝显山去了眼,问:“你们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温楚好像被点燃了,整张脸红得跟晚上明徽说要煮的番茄鱼丸汤一样。 傅宗延:“……” 他就不问了,笑着往前走了走。 只是走了几步——祁越开着车子,载着他儿子飞驰而过,温楚还呆立在原地。 傅宗延就无奈了。 他转身,看着脑袋冒烟的小鸢尾,原路返回。 温楚发现自己脑子完全不受控制,正在一遍遍回放昨晚车里的点点滴滴——他是怎么坐到傅宗延身上的,又是怎么和傅宗延亲吻的,傅宗延是怎么亲他脖子的,他又是怎么去舔傅宗延嘴里的糖的…… 温楚深吸口气,望着走来的傅宗延,整个人熟得眼底都开始发潮。 Alpha放下水桶,看着桶里扑腾翻滚的白鱼,想了想问:“去捉鱼了?” 温楚望着他点点头。还是害羞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宗延被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弄得忍不住笑。 只是刚笑起来,温楚就小声问他:“你笑什么?” 傅宗延也学他不说话。 温楚就一直脸红。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晚上。 温楚一对上傅宗延就跟装满柴火的壁炉似的,熊熊燃烧。 明徽和祁越看了一晚上笑话,就连显山也看出了什么,连连摇头加叹气。傅宗延无奈,只得再带他的小鸢尾上车聊聊。 上了车,回到昨晚的环境,温楚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捂着脸,坐在后座,频频深呼吸。 傅宗延没想到他会这么害羞,便给他打开车窗,生怕小鸢尾氧气摄入不足害羞晕倒。 车子忽然开动的时候,温楚放下手,朝车窗外好奇张望。 傅宗延笑着看了眼后视镜,没说话。 车子开了不短的一段距离。 停下的时候,耳边似乎能听到夜里河湾的水声。 空气里漂浮着熟悉的芬芳。 这里气温偏高,也许是因为临近河湾,又远在山脉深处,草木成熟的湿软气息夹在徐徐微风里。 傅宗延下车往前走去。 温楚赶紧跟上。 Alpha有意等他,温楚红着脸走在他身边,过了会,伸手去碰傅宗延垂在身侧的手。 下秒,自己的手就被傅宗延握住。 温楚忍不住笑,想抬头再去看看傅宗延的反应,但又怕自己害羞,硬是忍住了。 没一会,眼前出现一小片蓝紫。 丛林深处,鸢尾静谧地盛开在绿色的草间,安静又柔和。 “去的路上看到。本来想明天带你来看。”傅宗延解释。 温楚目不转睛,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手被傅宗延握着,傅宗延也跟着他往前走。 温楚在一株开得十分张扬的鸢尾面前蹲下,伸出手指碰了碰。 小鸢尾轻轻晃动,夜色里分外撩人。 傅宗延也蹲下,但没敢碰眼前的鸢尾花,它们看着太脆弱太美好了,傅宗延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伤害到它们。 “你喜欢它们吗?”温楚不好意思地问。 傅宗延望着温楚害羞的侧脸,脸颊泛红,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还是很烫。 温楚转头,对上Alpha深邃漆黑的眼眸,他好像不是那么害羞了。 傅宗延目光专注,回答说:“很喜欢。” 第三十四章 Alpha面容坚毅, 眉宇硬朗,望着温楚的时候,漆黑眼底透着深邃的光。好像巡视领地的雄狮, 偶然发现一株美丽鸢尾, 便停下脚步,俯下身凑近, 耐心凝视。 只是过于耐心了, 一眨不眨的,鸢尾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接着风稍稍偏过头。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久经战场,早就知道人命有多脆弱, 所以也知道一株鸢尾的弱小。但渐渐地,他又不这么认为, 眼前的鸢尾好像对什么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时刻充满旺盛的生命力,蓬勃而勇敢。 温楚蹲得腿有点麻, 索性坐在了草地上。 他大腿上一直带着控温防辐射的臂环, 这个东西在过雪原的时候发挥了极大的效用,只是这两天气候适宜又远离辐射,倒没多大用处了。温楚低头随手拨拉,忽然感觉一阵刺痛。 傅宗延知道他身上很容易留印子,衣料稍微硬点, 摩擦久了也会发红发痒。 他帮他把臂环解下, 松开脚腕的束口, 裤管往上推。朦胧黯淡的夜色里,Omega笔直的一条腿莹润雪白, 只是这些天磨着,脚腕、膝盖都红了不少。 臂环戴久了,皮都磨下来一小块,薄薄的一层鲜红,好像要流血。 傅宗延起身去车上给他拿药膏。 Alpha指尖触碰在温凉的肌肤,原本合适的温度都变得有些热烫。 温楚皱了皱眉,握住傅宗延坚实的手腕想拿开,红着脸小声:“我自己来。” 傅宗延没让,一边继续给他小心涂,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他嗓音和平常一样,只是有些短促,问完嗓子口忽然发紧。 温楚就不说话了,他盯着握住自己大腿的Alpha的宽阔手掌——明明没用什么力气,腿肉却白鼓鼓的,瞧着就很不正经的样子。 傅宗延确实有些心猿意马。 掌心触感细腻温润,好像怎么都摸不够似的。小鸢尾被他扣着一条腿,动都动不了。 “你在想什么?” 温楚见傅宗延盯着他的伤口,好一会没动静,继续红着脸问。 傅宗延抬头,注视温楚的眼神忽然间好像不是那么沉稳了,他说:“想待会怎么亲你。” 温楚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间都有些愣住。傅宗延瞧他这样可爱,忍不住凑上前就要去亲小鸢尾微张的嘴唇。 不过温楚脑子还是很灵活的。他脑袋后仰,瞪了眼Alpha,被握着的一条腿朝他轻轻一踹,开口阴阳怪气:“我看你不止想亲我。” 闻言,傅宗延忍不住笑,重又低头,点了点,承认道:“确实。” “但是你太小了。以后再说吧。” “再长大点就好了。” 傅宗延语气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计划什么重大战略。 温楚:“…………” 他跟他说“以后”,语气笃定,好像已经计划好了——从昨晚开始,傅宗延就已经想好了以后。 Alpha语气慎重,但又不是那么慎重,他的喜悦比温楚来得更深些,好像收获了什么极其珍贵的,再怎么克制,都会泄露出那一丝的心满意足。 一旁,鸢尾花丛静静观赏着,偶尔交头接耳,花瓣触碰,八卦眼前这对的黏人氛围。 温楚被傅宗延的一本正经弄得面红耳赤。他坐到身躯高大的Alpha腿上,一边顾左右,一边一字一顿强调说:“我不小了。” “今天显山还和我说,会不会给你……” 剩下几个字被温楚含在嘴里,傅宗延没听清。 Alpha低头凑近Omega通红的面容,语气耐心:“会不会什么?” 他凑近了,温热的橡木气息拂面,温楚就更不可能说得出来了。 小鸢尾望着他,害羞得眼睛都潮了。猫一样的眼睛,碧澄澄的,注视着傅宗延,有点惶然,又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慢慢地,傅宗延好像知道了什么,他看着温楚,神情里笑意十分明显,过了会,他忽然低头一笑,笑声沉沉,带着十分克制的愉悦。 “那要等你再长大些。” Alpha语气带笑,说完,视线便落在温楚平坦的小腹。 傅宗延伸手覆上的时候,温楚整个人都有些激灵,好像已经有了似的。虽然在显山面前,他还觉得这件事怪离谱的,而且也承认自己年纪小,但不知为何,面对这样温柔的傅宗延,他脑袋发昏、神志不清,莫名觉得这件事还蛮急的。 “等你再长大些……肯定会和你一样。” 温楚抱住傅宗延,躲进他怀里。 夜色弥漫的深林里,他忍不住笑着听耳旁傅宗延矛盾的语气。这个Alpha,一边担忧他年纪小,一边又在憧憬他生出来的孩子。 “那要长到多大?”温楚害羞地埋在傅宗延颈侧轻声问。 傅宗延没立即说话。好像在认真思考温楚的问题。 一山之隔,慕士塔湾的水流声隐隐约约。 风里水汽充盈,气温也适宜。这一路开过来,温楚没感觉到明显的上山的感觉,但他们确实在山上。 似乎是半山腰,位于海西山脉一个相对平缓的地势。 这样温暖的自然环境,让温楚想起在法兰比奇的日子,无忧无虑、按部就班。但他却好像不是那么想回去了。 因为眼前似乎更好。 “你想长到多大?”傅宗延思索半晌,发现Omega怀孕这件事,他最应该想的,其实是温楚是怎么想的。 温楚红着耳朵去蹭傅宗延脖颈,嗫嚅:“我不知道……” 傅宗延笑,没再说什么。 “其实我觉得现在也可以……”停顿片刻,小鸢尾突然大胆,语气跃跃欲试。 傅宗延:“……” 他这个“我觉得”就很有灵性。让傅宗延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傅宗延沉稳克制的性格让温楚都下意识觉得即使发生什么,好像也不要紧。他什么都可以尝试,什么都可以去做。 说干就干。 小鸢尾气概上来了,好奇心爆棚,他主动去亲傅宗延的嘴唇,然后手往下扒拉Alpha的领口。 傅宗延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但小鸢尾的嘴唇太软太美好,舌尖好像带着鸢尾的芬芳,他根本控制不住。 很快,鸢尾草地上就出现一点纷乱动静。 在这个四寂无人的山林里,两个人的信息素开始弥漫、纠缠,带着逐渐升腾的热意。夜深水汽弥漫,鸢尾花被这片热意包裹,蓝紫的花瓣里都结出一点点晶莹的水珠。 傅宗延没想真的做什么,他自以为能克制得很好,温楚想要什么就先陪他要一会好了。毕竟车上还有两管抑制剂。实在不行了,他就去打。 但是当眼前出现大片雪白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脑子就是空的。小鸢尾气喘吁吁,汗水透着浅淡的湿红,好像一株浸入水中的粉白鸢尾,肆意舒张。 傅宗延意识到事情不受控制,是发现体内有诱发的迹象,蠢蠢欲动。他从温楚身上抬头,下意识转头望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好像狮子骤然的警觉,目光黑沉陡峭。 感觉到身上滚烫亲吻的消失,温楚茫然睁眼,好像小猫摊开肚皮被抚摸舒服了,忽然间又什么都没了的那种茫然。 他睁着双清澈分明的大眼睛朝傅宗延望,慢慢也坐起来,跟随傅宗延的视线,也去仔细打量那辆军用越野,可是打量半晌都没发现什么,小鸢尾语气疑惑:“傅宗延……” 傅宗延被他叫得头皮发麻。狮子毛都好像全身炸开的那种。 Alpha低头注视温楚,气息急迫。视线控制不住地逡巡,往下,他盯着某处,弄得小鸢尾自己也低头去看。 这么一看整个人就差蒸发了。 即使这么意乱情迷,温楚脑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羞耻心的,他伸手拢住,似乎不想让衣冠完整如常的傅宗延看。 见状,傅宗延忍不住笑,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握住温楚的手,温楚似乎有点受不了,望着傅宗延松开不是,不松开也不是。 只是没等他多纠结,他也交代了。鸢尾的信息素一下暴涨,刺激得傅宗延肩背紧绷,呼吸声都重了。 温楚发现这件事好像不是那么得令人愉悦,因为傅宗延抬眼看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害怕。 忽然,鸢尾草地上的动静安静了下来。伴随细小的啜泣声。温楚伸手往下抓着傅宗延的头发,头顶的星空忽远忽近,一瞬间,遥远得好像有一个光年,可下秒,又好像近在眼前,让他头晕目眩,浑身颤抖。 衣服很快堆满了鸢尾草地,橡木的信息素在某一刻也陡然暴涨。小鸢尾张开嘴望着傅宗延,傅宗延目光沉沉,在温楚舔了舔嘴唇咽下去的时候,起身就去车上拿了抑制剂。 温楚被他临走那一眼看的心惊胆战,趁着傅宗延在车里打抑制剂,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偷偷摸摸给自己穿衣服。嘴里的味道太重,橡木好像在他嘴里扎根了,温楚皱眉又咽了咽,不由认真思考之前的好奇心。 还是等自己再大些吧,思考半秒,小鸢尾不住点头对自己说。 第三十五章 “明天是不是要走了。” “嗯。” 再次回到温楚身边的傅宗延神情冷静许多。他把小鸢尾抱进怀里, 低头亲了亲温楚面颊。 温楚忍不住笑,脑袋朝一旁偏,直接躲进了傅宗延臂弯。 傅宗延便低头去瞧他。 今天一早祁越领着噜噜给他上山指路。 他们家距离海西山脉还有段距离, 开车过去花了半天功夫。等到了临近的山脚, 噜噜忽然警觉不少。它似乎来过这里几次,埋头四处嗅闻的动作无比熟练。 “昨晚明徽一说, 我就想到了这里。” 祁越指着两侧崇山峻岭间的一道狭长山谷, 语气稍显犹豫:“其实从这里穿过去,能直接到国家公园——就是那个前人类遗址。” 他嘴里说的“国家公园”位于埃德蒙自治州内的沃顿国家公园遗址。 既然直通国家公园,说明他们不用再多费功夫绕过慕士塔湾就可以直接进入埃德蒙自治州。 这是傅宗延最想要的结果——避开守在自治州边界的流亡军。 但傅宗延听出祁越话里的犹豫, 视线看向一旁无比谨慎、甚至瞧着有些焦躁不安的噜噜。 这只成年虎早就不是一个世纪前的老虎。体型大了两倍不止,可四肢的敏捷度和抗伤害能力, 并没有被庞大的身躯拖累,也增长了不少。 “里面有什么?” 傅宗延看着祁越问道。 祁越走到噜噜围着转的一棵笔直高壮的树前蹲下, 指了指树皮上清晰凹陷的斑驳爪印:“有狼。” 傅宗延知道他嘴里的狼肯定不是前人类时期动物世界频道的那种体型的狼。 从噜噜的反应看, 成年狼的体型应该和它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狼是群居性动物, 十分团结, 一旦遭遇什么,这样的体型,加上一定数量的围剿,成年虎根本不是对手。 “不过这个山谷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最保险的了。” 祁越起身, 想了想, 又道:“埃德蒙自治州大部分边界沿湖, 有进无退。除了这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 他说的没错。 头顶的云层已经散开, 明亮光线斜照进山谷,但是被两侧的山峰遮掩,层层错落,只剩进口处的一片葱郁广茂,再往里,仿若深潭一般的幽暗诡谲,什么都可以藏匿、什么都看不清。 “有狼?” 温楚抬头看向傅宗延,紧接着,视线又抓紧往四周瞧。好像突然警觉的小猫,一双眼大而专注。只是这里地势开阔,夜晚空气里隐隐约约的都是芬芳的青草花香,巨型野兽出没的腥气一丝也无。 傅宗延:“嗯。” “那我们怎么过去?”温楚检查完毕,问傅宗延。 “发射器里的能量石尽量不动。到时候我会在车顶放易燃的火把。” 他们这一路不是去打狼的。 只要能暂时通过、驱赶狼群就行。 温楚点点头,想起什么,试探道:“那要不要再抓几只鹿?” “有吃的,它们应该也顾不上我们。” Omega十分聪明,傅宗延看着他笑:“好。” 时间已经不早。 头顶的星光愈加耀眼。 慕士塔湾的水流声和来时一样,只是夜色静谧,好像近在耳旁。 两人在草地上坐了会,准备回去的时候,温楚看着轻轻摇曳的鸢尾花,有点舍不得。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漫上一阵不安,好像傅宗延再也不会带他来这片鸢尾草地了。 见温楚望着鸢尾出神,呆愣愣的,傅宗延便问:“怎么了?” 温楚抬头看他。 Alpha面容英朗,漆黑夜色里一双眼瞳温柔而专注。 “你还会带我来这里吗?”温楚问他。 傅宗延笑,他把莫名伤感的温楚抱起来,在温楚伸手搂住他的时候,轻轻拍了拍温楚后背,对他说:“会。” 温楚笑着抱紧了傅宗延。 回到车里,温楚才发现傅宗延又和上次在旅馆一样,一次性打了两管抑制剂。 他看了看Alpha被衣袖包裹的健壮手臂,小声:“为什么还要打两管啊……” 车灯打开,笔直的一束光里,鸢尾美丽得仿若站在舞台中央。 傅宗延注视着,闻言只是笑,没说话。 过了会,温楚好像感觉到为什么了,慢慢转过头当无事发生地趴到窗前。车里光线昏暗,不过傅宗延还是看到温楚悄悄变红的耳朵。 他又害羞起来,傅宗延就很想逗逗他。 于是原本没回答的问题,成了他的反客为主:“你说为什么?” 但是他低估了小鸢尾的反应。 温楚听出这个Alpha在逗自己——问题的性质这一秒就变了。 他头也不回,对着窗玻璃狡黠笑,用一副惊讶语气回傅宗延:“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傅宗延:“……” 车子行驶在寂静的山林。 也许是草地上弄太久,手脚发软,身体也有些疲惫,温楚很快就睡着了。 他靠在椅背上睡得歪歪扭扭,慌乱穿上的衣服领口很快敞开一大片。即使车内光线昏暗,交错的吻痕还是很清晰。傅宗延看了眼就不看了。抑制剂虽然一直在起作用,但他还是没把握。 伸手过去把人衣领拉上的时候,温楚正好调整姿势,睁开眼就见傅宗延拉着自己领口,温楚低头看看自己面前光着的一大片,又去看表情微怔的傅宗延,不是很明白。 关键还开着车呢。 小鸢尾醒神,语气严肃:“你干嘛。” 傅宗延收回手,没说话——这能说什么。 又没有摄像头。 小鸢尾坐直了,拉紧衣服,又去打量认真开车的傅宗延,表情还是很严肃。 傅宗延被他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得头都大了。 不过他自知行为磊落,便一直没说什么。 车子停在木屋前。 暖黄色的灯光从窗口浅浅地映照出来。 想起什么,准备下车的小鸢尾紧急缩回腿,坐车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检查个遍,就差鞋底也抱起来看看了。 生怕自己踩个脚印都能让人看出他和傅宗延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 傅宗延坐一旁瞧着,有点无语,心想,上车那会怎么没有这个心思。 这还没完。 小鸢尾检查完自己,抬头唰地盯上傅宗延。 下秒,他就扑人怀里,一边笑一边扒拉人领口。 傅宗延被他逗笑,意有所指的语气:“我是你吗?” “我会穿衣服。”Alpha言语幼稚道。 不得不说,小鸢尾脑袋反应之崎岖,傅宗延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个。 温楚立马抬头,状若质问:“你穿那么严实干什么?” “生怕别人知道我们的事吗?!” “是不是?” 傅宗延:“…………” 真的是——九曲十八弯。 他盯着小鸢尾得意至极、永不落下风的表情,只能无奈地先把人吻住。 不远处,木屋门打开,听到车子动静的明徽出来看,正好瞧见。 这下不得了。 嘴上功夫了得的小鸢尾臊得一巴掌摁开傅宗延,蹿下车的动作跟炸毛猫似的。 傅宗延捂住被使劲摁了下的眼睛,低低笑。 第三十六章 回到木屋, 温楚将准备鹿肉的事和明徽说了。 明徽觉得这是好办法,但鹿肉得冰冻,不然他们带着新鲜的血腥气进林子, 势必被围追一路。 于是大家商量着明天去山里多捕几只鹿。 行程推迟一天, 说不开心是假的。 这趟逃亡,发展到现在, 已经完全超出温楚想象。除了一开始在瞭望塔被捕, 之后老矿区营救同类,除此之外,他都好像在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奇妙旅程。 不过这趟逃亡在正式进入幽暗山谷时, 似乎变得像那么回事了。 温楚望着不远处“路过”的两头狼,吓得恨不得贴上椅背。 他对身旁开车的傅宗延说:“它们怎么这么大?” 傅宗延神色凝重。 他想过成年狼的体型差不多会和噜噜一样, 但眼前频频扭头朝他们看的狼,比噜噜又大了许多。 山谷两侧密林高耸、几乎不透光, 隐没在其中的狼群好像远古巨大的神庙雕塑, 双瞳森冷,泛着幽幽绿光。 温楚紧紧抱着怀里明徽给他准备的蜂蜜南瓜馅饼, 扭头去看后座一大袋鹿肉, 欲哭无泪:“这点都不够它们塞牙缝吧……” 车子缓慢行驶在林间。 玻璃上倒映着斑驳粗壮的黑色树影,偶尔有一闪而过的庞然大物。好像阴云陡然降落。 “温楚,去后座。”傅宗延想了想,嘱咐道。 来之前他和祁越大概计算过横穿山谷的时间,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只是祁越没进来过, 不知道里面是这样一番情况。他知道里面有狼, 也是因为每次噜噜路过这里表现出的极端异常的反应。 傅宗延凝神打量眼前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诡异树林, 心下渐沉。 两天内要是能出去,那就是万幸。 不过, 也许因为他们进入得太过稀奇,围拢的狼群上前又后退,半天功夫,始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外打量他们。 近处的兽躯瞧着并不紧绷,似乎还有些懒散,尾巴下垂,轻微晃动。 温楚也从一开始战战兢兢抱紧馅饼、十分忙碌地在两边窗户盯梢、不敢片刻掉以轻心的状态,渐渐变成—— “傅宗延,你要吃吗?” 温楚小心凑到傅宗延身后侧,压低声音偷偷问,生怕被窗外时刻盯着的狼听到。 傅宗延:“……” Omega手里捏着一小块色泽金黄湿润的蜂蜜南瓜馅饼,指尖纤细,馅饼也没多大,被他捏着,好像什么精美糖果。 傅宗延笑着摇了摇头。 他注视前方出现的一小片闪烁光纹,似乎是山涧溪流反射进来的。 见状,温楚不作声一点点缩了回去。 他不想多打扰傅宗延,于是一个人在后座悄无声息吃完了半块馅饼。 弗里雪原冰冻了一夜的鹿肉被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寒气。 温楚吃饱了犯困,他拢紧身上斗篷,歪着脑袋不停打盹。 后视镜里瞧见,傅宗延弯起唇角。 不知为何,原本紧张恐怖的氛围,这会,忽然变得舒缓许多。 抵达山涧的一瞬,光线倏地明亮起来。 刺眼热烈的日光提醒他们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温楚被刺得睁开眼,朝窗外望的时候,他看清了一路跟随过来的巨狼。 狼群徘徊在暗处,始终没有上前。似乎畏惧这片灼亮。 它们的身躯比这辆军用越野还要高、还要宽。嘴角獠牙狰狞,目光俯视,眼瞳却格外奇异,黑暗中瞧着湛绿湛绿的双眼,此刻却蒙着一层白雾,绿色也浅淡不少。身上毛发粗硬虬结、结板结块,就没好好清理过的样子。温楚一眨不眨,很快注意到距离最近的一匹巨狼背上,居然长出一小丛黄色小花,也许是种子某一刻掉落在它们身上,于是生根发芽。 太奇异了。 小鸢尾目不转睛。 背上养着小黄花的黑狼也和他对视,雾蒙蒙的绿瞳里,似乎有同样的好奇。 刚进入时的恐惧不安被眼前的怪诞反差一点点消解,温楚扭头指着那匹巨狼叫傅宗延看。 这条路直通前人类国家公园遗址。 傅宗延想起很久以前在军校学习的物种知识——那会他还没被派去捕捉大象。在书里,他隐约记得沃顿国家公园遭遇大量辐射侵袭时,成群的狼躲进了地下。只是地下辐射也十分剧烈。存活下来的一批,极难捕捉。那会,任课的老师刚从地方生物监测回来,插了句和他们说:“后来那群狼的夜视能力极强,白天却仿佛被刺瞎——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就是我估计……它们自己也不习惯……” “白天光线越亮,它们就不大愿意出去……” 这一路进来,虽说头顶茂林密布,但偶尔也有阳光从疏落的枝桠间倾泻。 光线说不上彻底的昏暗。 傅宗延将车子停在湍湍溪流边,下车拿下车顶的四捆火把。 温楚从车窗探头:“现在就要点吗?” 傅宗延摇了摇头:“先固定在车门上,傍晚就要点了。” 他怕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下不了车。 温楚点点头,视线移向一旁的鹿肉。雪白的寒气还在汩汩往外冒,车子里温度始终有些凉。 “鹿肉呢?” 温楚语气犹豫:“是不是没用了?” 这里面的狼明显不是几块鹿肉就能打发的。它们需要的,可能是几头血淋淋的鹿。 傅宗延站在波光粼粼的溪边。 这条小溪流从一侧山里汇聚漫延出来,估计就是慕士塔湾的分流,溪水叮咚,带来几分生机。 Alpha身形高大,他扭头看向距离最近的那匹狼。 那匹狼一直盯着探出车窗的温楚。 傅宗延思索几秒,伸手把温楚脑袋轻轻摁了回去。 温楚:? 随即,那匹狼就盯上了傅宗延,雾瞳犀利,爪子陷进土里,隐隐躁动,好像十分不满。 温楚看着身旁一大袋鹿肉,想了想,凑到窗户边对傅宗延说:“要不就在这里丢给它们吧?” “进去再扔,万一它们追着不放呢?” “这里还能拖一会。”小鸢尾思索道。 毕竟这袋鹿肉对于这样庞大的狼来说,实在不够塞牙缝。 傅宗延:“好。” 温楚便打开车门,拖着一大袋冰冻鹿肉来到溪水边。 包裹层层打开,凝结的鹿肉浸入稍显温暖的水里,很快融出血水。 虎视眈眈的头狼见Omega出来了,身躯都一紧,雾色的绿眼瞳直直盯着温楚。 傅宗延没让温楚靠近光线边缘的狼群。 他一个人提着大袋滴血的鹿肉朝为首的小黄花黑狼走去。 温楚赶紧上车拿发射器。他的发射器里不是正经的能量石,杀伤力比不上此刻正在傅宗延腰间的发射器。 黑狼转移视线,俯身朝走来的傅宗延注目。 最后几步,傅宗延站住没动。 他身后,温楚抱紧了手里的发射器,拇指熟练搭在扳机上。 一大袋鹿肉凌空飞进暗林—— 小黄花狼身后的大批狼群明显被吸引,它们发出阵阵急躁低吼,朝着鲜血弥漫的地方轰隆奔去。 但是小黄花狼没动。 它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傅宗延身后美丽娇小的Omega。 渐渐地,傅宗延意识到什么,想起刚到木屋,明徽提到的一句关于噜噜的话,神色不悦。 他转身大步朝抱着发射器紧张兮兮的温楚走去。 当着小黄花狼的面,傅宗延拿走温楚手里的发射器,然后弯腰一把扛起Omega。 温楚吓了一跳。 脑袋突然朝下,小鸢尾盯着地,简直莫名其妙。 “你干嘛!”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凶猛吼声。 温楚吓得一个激灵,仰起头朝小黄花狼看去,嘀咕:“它好凶啊——啊!” 话音未落,屁股就被拍了记。傅宗延把人藏进车里,他两手撑着车顶,挡住外面的所有视线,对捂着屁股的小鸢尾说:“不许再出来了。” 温楚眨了眨眼。 傅宗延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 很快,越野轰隆作响,朝着前方扬长而去。 第三十七章 傍晚时分, 山谷里光线稀薄。 火把熊熊燃烧。 缓慢行驶的军用越野好像移动的盛大篝火,焰光猛烈而灼烫。 傅宗延紧盯前方。 山谷里的路不是很好走。 往前延伸的雪白车灯下,树根歧出、藤蔓盘绕, 稍不留神就会剧烈颠簸, 控制不好车轮,随时都可能侧翻。 周围狼群始终不紧不慢跟随。 它们身躯庞大, 如果不是碍于过分明亮刺眼的火把, 冲上前一爪子掀翻这辆贸然闯入的车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和小溪边遭遇的不是同一群。 越是临近山谷深处,光线稀少,狼群似乎更加凶猛骇人。 它们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藏匿在暗处的身影根本看不清轮廓,只有那一双双漂浮着的诡异绿瞳。 一闪而过的黑狼身影被摇曳的火光拉得好像一团烟雾, 狭长扭曲。 温楚只看一眼就不往外看了。 他抱紧手里的发射器,并着两腿坐在后座, 抬头望住前面的傅宗延。 傅宗延从后视镜里和他对视。 过了会, Alpha伸手拿起一旁的大背包,视线移到小鸢尾怀里的发射器, 说:“换上能量石。” 温楚点点头, 放下发射器,两手接过又大又重的背包,拉开拉链往里掏装能量石的匣子。 他的发射器被傅宗延改装过,轻了不少,虽然还是双发, 但间隔频率缩短了, 很适合他这种好几下才能瞄准的新手。 小鸢尾找到匣子, 转头把自己发射器里的小石头挨个倒出来。 车子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 接着,又是一阵“笃笃笃”的声音, 响个不停。 温楚使劲敲着发射器,把里面石子倒了个精光。 他找到事情做,还是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于是模样认真,一双大而分明的眼尤其专注。 傅宗延听着后座传来的动静,忍不住弯唇,似乎已经想到小鸢尾的所有动作。 匣子里的能量石泛着青灰色金属光泽,触手是十分明显的磁吸感,打开的一瞬,小范围空气中很快出现辐射纠缠的波纹。 温楚握住一颗就要往发射器里塞。 只是他刚握起,第二颗、第三颗,一连五颗——坠子似的挨个附着上手背。 强烈的磁吸性,好像蠕动明显的虫子一只只爬上他的手。 温楚觉得有点恶心。 他表情嫌弃地盯着挂手上的能量石——一颗交易所价值几千克里的能量石。 等到装满,温楚忍不住拿斗篷边角仔细擦手。 “我换好了。” 温楚重新把发射器抱怀里,坐好后一副随时准备的样子抬头和傅宗延说。 这一路,他从傅宗延身上潜移默化学到许多下意识动作。比如从一开始的“抱小羊”,到现在拇指时刻紧扣扳机——虽然发射器还和小羊似的被他两手抱着。 装了正经能量石的发射器顿时重不少。 辐射汇聚,沉甸甸的同时还有一丝拉扯空气的悬浮感。 傅宗延点头,夸他:“做得很好。” 温楚朝他笑。 熊熊火光里,小鸢尾的笑容腼腆又得意。 窗外,一茬接一茬的狼群奔跑凑近又四散开。 时间已经过去一阵。 起初的好奇心逐渐淡去,它们靠得越来越近。有几下,火焰甚至差点燎上它们的皮毛。 前方延伸数十米的车灯里,也始终有狼群不断上前又扭身闪开。 温楚吓得抱上发射器直接对准窗外。 只是车子颠簸,对准没几秒他就被掀翻在座椅上。 傅宗延看着四周好像没有尽头的黑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祁越曾告诉他,整座山谷只有一条出去的路——只要站上一侧高高的山脊就能望见。 “只有一条。” “这条路上林子不是特别茂密,只要是白天,就能看到光。到时候你就沿着光往前走……” “除非太阳完全落山——那时一定要小心。” 算算时间,距离太阳彻底落下应该还有一阵。 可此刻的头顶已经见不到任何光。 他们好像闯入了一个黑箱子。 傅宗延不是很确定。 可能太阳落山时间早了也说不定…… 只是没等他细想,车前窗忽然落下一滴雨。 雨点半透明。 水纹好似被四周密不透光的浓黑浸染,反射出黑黢黢的影子。 傅宗延猛地踩下急刹车! “下雨了。”Alpha冷声。 后座,刹车惯性下摔倒在座位上的小鸢尾抬头朝他看,眼神惊慌。 密集沉重的雨声仿佛野兽蚕食,响彻耳边。 燃烧的火把顷刻熄灭。 前后两束笔直的车灯被雨水冲刷着,光线浑浊。 傅宗延屏息,面容冷静,注意着外面动静。 小鸢尾抱紧发射器,小心挪动自己,悄悄背上了背包。然后学着傅宗延的样子,趴到距离最近的窗前警惕着窗外几双绿眼睛。 他虽然害怕,但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待在车里不是办法,这辆车迟早会被利爪劈开。 也许是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车子停下的一分多钟里,狼群还是隔着一段距离朝他们望。 浑浊不清的雨幕中,一双双绿瞳格外清晰。 车门打开发出轻微的响声,随即被雨声掩盖。 温楚察觉到,转身就见傅宗延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后座车门。 他朝小鸢尾伸了伸手。 温楚立即抱起斗篷和发射器,朝傅宗延小心挪过去。 屁股刚挪到门边,他就被Alpha一把捞进了怀里。 温楚随即展开斗篷,披在高大的Alpha身上。 傅宗延忍不住笑。 温楚伸手搂住Alpha脖颈,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便歪头朝他颈间蹭了蹭。傅宗延拍了拍温楚后背,目光盯着几步外的绿瞳。 它们越靠越近。 傅宗延不清楚周围有多少头狼。 瀑布一样倾泻的雨水混淆了周遭景物。 树影、山坡、黑色巨狼,都好像深浅不一的墨,被这场暴雨搅动在了一起。 一切变得冰冷潮湿,Omega紧张的呼吸贴在颈侧,传来时断时续的小股温热触感。 率先的几只狼明显对火把消失的车子更感兴趣。尽管车灯亮着,但它们还是试探着上前。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咔啦”、“咔啦”的金属破开声,夹杂在密集雨声里,尖锐刺耳。 温楚吓得肩膀一耸。 他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车子被一寸寸划开的声音。 Omega无法想象巨狼的利爪是怎么划开那堆坚硬金属的,但只要一想,头皮瞬间发麻。 要是这样的利爪来到面前,整个人都会被劈成两半吧。 傅宗延面色沉沉,他单手抱着温楚,握紧腰间的发射器,往后退了退。 没一会,整辆车豆腐一般,变成一块块、一片片。车灯歪倒在地,闪烁起来。滂沱雨幕中,闪烁的惨白光线好像死神握在手里的心脏,微弱颤动。车门如同奶油蛋糕,狼群几下利爪就剖开。随即,一头瞧着个头稍小、好奇心旺盛的狼往车里探了探脑袋。 它们在这片幽暗峡谷生活太久。 出不去,平常也没什么生物敢进来。 傅宗延不作声注视着。 温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金属撕扯的声音十分恐怖,渐渐地,身体都开始发抖。 Alpha掌心适时贴上Omega颤抖的背,轻轻抚摸。 一辆车很快四分五裂。 车尾灯还在顽强地发出微弱的光芒。 满足了好奇心的狼群很快将视线汇聚到Alpha和Omega身上。 傅宗延想,它们会采用同样的方法在他们身上满足剩下的好奇心。 与其这样—— 发射器对准为首的一匹狼时,狼群还有些歪头歪脑。胆子大的,甚至还上前几步,想要看清傅宗延单手举起的,到底是什么。 温楚知道Alpha要杀狼了,两手使劲搂紧傅宗延,然后闭上眼睛屏息等待。 能量石之所以会在一个世纪后的人类战场发挥如此巨大的效用,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数秒间的杀伤力——甚至见不到血。 厚重雨幕下,发射器启动的两声窒闷又冷酷。 为首的黑狼瞬间倒下。 身躯好像被什么凝固住了,一动不动。狼群躁动,纷纷围上去,检查同伴状况。 电光火石的一秒,傅宗延转身抱着温楚就朝一侧树林奔去! 这只是一道狭长山谷。 朝着一侧狂奔,顶多一小时,势必会抵达山脊。到时候,即使是夜晚,也有充裕的自然光线。 极短时间内的猛烈爆发,四肢力道千钧—— 常年接受联邦顶级军事培养的Alpha,奔跑速度几近兽类! 温楚被他钢铁似的手臂禁锢在身前,动都不能动。 但是他们低估了狼群的反应速度。 低吼声随即响彻山谷! 身后,大地开始震颤。 傅宗延双目紧缩,盯着愈渐上升的前方,在山林间快速而敏捷地转移。 当浓烈的血腥气沾着脏污毛皮上厚重的湿气袭来——温楚压根不知道傅宗延是怎么反应的。Alpha的身躯精准转向,抬手起落的刹那,耳边骤然响起两声爆破。 紧接着,就是庞大的野兽身躯直直倒地传来的惊天震动。 狼群沸腾。 近一个世纪的“远离”,眼前的杀戮让它们措手不及。 接连损失伙伴的狼群开始不择手段地奔袭。 劈断粗壮的树干、拍碎坚硬的岩石,任何可以让Alpha短暂藏匿视线的障碍物,都被它们一路撞开。 温楚紧紧抱着傅宗延,呼吸有几秒是暂停的。耳旁不停传来巨大声响,有几下甚至近在身旁。 傅宗延知道这一路势必艰难。 狼是协同作战的生物,一旦它们反应过来,必死无疑。 而这其中,除了那几十秒的反应时间差,还有的,就是这一个世纪的本能缺失与找回。 傅宗延不知道前面还有多久的路。 他抱着温楚,不敢有丝毫松懈,肌肉贲张,后背骨骼强悍到近乎为其架起一个天然的防御罩。 以至于耳侧传来树干倒下的“吱呀”声时,傅宗延下意识用力抱紧了怀里的Omega。 温楚快被他勒晕。 但下秒,他就万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头顶,一根足有三米粗的高耸树干朝他们笔直倒下! 余光里,滂沱大雨中,奔袭而来的绿瞳野兽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Omega的尖叫淹没在一片侵袭的黑暗里。 不远处的山坡上,雨雾朦胧,月光皎洁。 第三十八章 Alpha身躯沉重。 温楚被压着, 头都抬不起来。 眼前泥土混合雨水,土腥气、血腥气、潮湿雨气,通通灌进鼻腔。温楚张嘴咳得呼吸都困难。 他整个被Alpha牢牢罩在身下。 头顶, 傅宗延喘息滞重, 紧贴Omega后背的宽阔胸膛好像一堵坚实厚重的墙壁。 慢慢地,有血一滴滴往下, 落在温楚面前的泥地。 “傅宗延……”温楚睁大眼, 想要回头看,但他被压着动都不能动。 身后,狼群奔袭怒吼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变得遥远。 密集雨水声倾泻在耳边, 温楚心急如焚,想要动一动, 至少转过身去看看——但傅宗延好像也被什么压着,他一动, Alpha就闷声咳起来, 滴滴答答的鲜血不住往下淌。 温楚想起两人初见的时候,傅宗延也是一个劲吐血, 只是那会他受了太重的辐射创伤, 内里五脏碎裂导致。想到这里,温楚伸手往上摸了摸傅宗延湿透的下颌和温热的面颊。 Omega指尖冰凉,温楚红着眼眶,颤声:“傅宗延你怎么了?” “没事。”Alpha短促道,嗓音极哑。他感觉应该是骨头断了一根。不过这对Alpha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说完, 傅宗延用力吞咽一口鲜血。 鲜血压迫喉咙急速回流的喘息声就像砸在温楚的耳膜。 压在背上的巨木如同一座山, 傅宗延深吸口气, 肩胛骨联结着整块背部肌肉一瞬耸起,但只是两秒, 透支的体力瞬间让他重倒在了温楚身上。 Omega被压得都快看不见了。 他太小只了,要不是傅宗延扬起头,说不定小鸢尾脑袋早就扁进地里。 突然,一声狼啸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傅宗延感觉身上一轻,有什么拖起极粗的树干直接甩到了一旁!粗壮的树干猛烈撞击岩石,发出不啻雷鸣的轰响。 巨狼的喘息近在耳旁,滂沱雨幕里,气息急促如同海啸。 下秒,傅宗延抱着温楚朝一旁闪避。 抬眼警惕的一瞬,两个人都愣了下。 原本以为是追杀而来的恶狼,结果,高处那朵被雨浇得东倒西歪的小黄花让两个人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浑身是血的黑狼。 几步外,黑狼垂目凝视傅宗延—— 怀里的Omega。 温楚呆呆瞧它,反应过来的一瞬,赶紧仰头去看傅宗延。雨水浇灌在Omega尖尖的下巴,污浊的泥土很快被冲刷干净,露出Omega柔白的下颌线。 傅宗延同小黄花狼对视,面容冷肃,唇角全是血,脖颈上也是。 温楚从傅宗延怀里出来,伸手给他擦了擦,捧着傅宗延的脸仔仔细细瞧:“你怎么了?让我看看——” 未等温楚说完,傅宗延将人摁进怀里。他注视突然出现的黑狼,偏头又去望下方漆黑一团的山谷。 奔袭的狼群不知去向。 潮湿的雨水气息里,鲜血浓郁。 眼前这只狼看上去经历了一场恶战。 虽然光线昏暗、暴雨如注,还是能看到它遒结厚实的毛发下不停滴落的血迹。 “走。” 傅宗延抱起温楚,准备继续往山上。 起身的时候,右侧肋骨疼痛明显——巨木撞击之下,骨头应该就是断在这里。所幸他包里还有从西线指挥中心带出的绷带和创伤药剂。之前小鸢尾手受伤,就用了绷带。只是Omega手太小,伤口好了,一卷绷带都没用完一半。 Alpha刚站起来,小黄花狼就拦住了他。 巨大的黑狼身躯横截在面前,好像一道黑色幕布。 温楚搂紧傅宗延,感觉到Alpha脚步微顿,急忙转头。 小黄花狼正盯着他,见温楚睁着双又大又圆的眼瞳,便忍不住往温楚面前凑—— 温楚吓得闭上眼,脑袋一个劲后仰,紧紧贴着傅宗延颈侧,嘴里低声呜咽:“傅宗延……” 傅宗延伸手拍了拍温楚后背,开口十分严肃:“你吓到他了。” 他不知道小黄花狼有没有听懂,但是在温楚脑袋后仰的时候,这样下意识的肢体动作让小黄花狼没有再上前。 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知要下到何时。 灰毛斗篷早就不见踪影。即使找见了,估计也不能用了。 作战服和控温臂环虽然能最大限度地保持体温,但赶不上潮湿环境下急剧下降的温度。 两人早就湿透。 温楚开始打冷战。 小黄花狼原地焦躁踱步,似乎看出他们处境堪忧,旋即扭身朝下方山谷跑去。 它骤然离开,傅宗延皱眉看着,觉得这头狼似乎是想做什么。 果然,跑了一段路,远远的,它又不动了。 它站在原地,朝傅宗延和温楚望,脚下步伐来回。 下方的山谷好像野兽张开的血口。 “是在等弋我们吗?” 温楚和傅宗延一起看着,冰冷雨水落进他脖颈,引得他不住瑟缩。 “嗯。” 傅宗延并不会盲目信任一只野兽。 见他们好一会都不动,小黄花狼耐心耗尽,它垂头低声吼叫,吼声急躁,半晌,巨狼绿瞳忽地微抬,巨狼朝前盯紧,下秒直接向傅宗延冲了过来! 温楚睁大眼尖叫:“啊——” 傅宗延发现它只是想抢温楚。 而为了不伤害温楚,它冲上前的时候将嘴里的利齿全部收敛了起来——似乎是想将人一口含走。 傅宗延:“......” 只是温楚的惊恐叫声先一步唤住了小黄花狼。 小黄花狼前腿猛刹,呼哧呼哧地盯着吓得脸惨白的温楚。雨水浇透了狼头,它使劲用力甩了甩脑袋,水花四溅,它开始苦口婆心地围着他俩转圈。 如果小黄花狼是个人,估计正骂骂咧咧,一边又不停操心。 傅宗延不是很想承认,但看得出来,它格外在意温楚。 见他们不走,小黄花狼甚至想办法帮他们挡雨了。 傅宗延:“……” 慢慢地,温楚也看出这只狼的“不对劲”。 Omega疑惑瞧了会,视线在冷着脸的傅宗延和越瞧越“操心”的小黄花狼之间转啊转、转啊转。 半晌,瞧出什么的小鸢尾转头贴向Alpha耳边,语气十分认真地超小声问:“它是不是喜欢我啊?” 傅宗延:“…………” 第三十九章 洞穴十分干燥。 要不是一片黑暗中, 脚下不停传来干柴“咔嚓”、“咔嚓”断裂的清脆声响,以及空气中扑面的灰尘感,温楚实在想不出暴雨倾注的山谷里, 会有这样一处地方。 傅宗延抱着他一步步往里走, 跟随的唯一目标,就是前方再黑那么一点的庞然大物。 小黄花狼偶尔扭身催促, 鼻腔喷气, 尾巴摇动。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周围忽然变得有些潮湿。 一侧紧邻的岩壁上,能感觉到湿润的水汽渗透出来。 ——温楚想起船湾藏身的那个洞穴。 比这里更浅, 也更加潮湿。本就是个陡峭的山岩,海湾上风暴大些, 石缝里便经常淅淅沥沥,甚至可以仰头接水喝。 那是他第一次和傅宗延单独共处——虽然在傅宗延的记忆里, 更有记忆点的, 是意外陷入潮热期、晕头晕脑的小鸢尾第一次光着来到他身下。 思及此,温楚注视面前Alpha轮廓分明的面庞。 黑暗中, 傅宗延一双漆黑眼瞳直视前方, 容色微凛,余光触及Omega专注的眼神,眼底闪现一丝笑意。 温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傅宗延脸颊。 常年在外作战指挥的Alpha军官,皮肤粗糙坚硬,相比之下, Omega掌心简直异常柔软。 “怎么了?”傅宗延轻声。 温楚不说话, 还是只牢牢看着他。 傅宗延便稍稍移开目光和他对视。Alpha眼底温柔, 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温楚后背。 周围太暗了。 当Omega嘴唇贴上Alpha唇角的时候,傅宗延有些微愣神。 他单手更加抱紧温楚, 以为Omega出了什么事,更加低声地凑到温楚面前,两人气息相贴,他的嘴唇轻轻碰了碰Omega微张的嘴唇,耐心询问:“嗯?” 两人慢慢落下一段距离。 温楚很想问问他后背怎么样了——从傅宗延把他罩在身下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心焦。 虽然眼前的Alpha看上去没事人一样,但刚才触摸傅宗延面庞的时候,他还是发现他额角的冷汗。 现在,过去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没走到目的地。温楚急得都快哭出来。他使劲憋着,带着十分的沮丧、十分的难受,还有十分不知如何是好。 像是看出温楚心底的焦虑,Alpha往前看了看,另一手捧住Omega后脑,将怀里的小鸢尾压上一侧岩壁。 唇瓣被吮住,迫不及待的感觉,好像Alpha想这么做很久很久了。温楚和他接吻,感受到橡木耐心温柔的抚慰。 温楚想伸手抱抱傅宗延,但是手碰到Alpha宽阔坚硬的后背,又马上缩了回来。他没办法,只能两手小心向上圈住傅宗延脖颈。傅宗延立即察觉他的担忧,贴着温楚柔软湿润的嘴唇,气息短促道:“没事。” 温楚望着他点点头,不说话,好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宗延被他看得心都要空了,亲吻的动作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飘飘,喉结滚动,扣在温楚后脑的手掌愈加用力,他真的很想好好亲亲他。 之前那个晚上,在海西山脉脚下,在车里,他亲了他许久。 此刻,经验不足的Alpha忽然有些后悔那会贪多,吃光了口袋里的糖——其实这个时候,他更想喂Omega吃一颗甜蜜的糖。 突然,气息凌乱、唇舌交缠的两人觉得身侧有什么正在努力靠近。 傅宗延抱紧温楚,扭头望向探头过来想仔细瞧一瞧的小黄花狼。 黑暗中,一双绿瞳炯炯有神。 幽秘的鸢尾香气氤氲浮动。 源头就在傅宗延怀里。 小黄花狼嗅着嗅着,还想往前凑,但是傅宗延没准,他抬手格开狗一样的狼嘴,冷声:“不可以。” 不知为何,温楚忽然想笑。 他埋在傅宗延颈窝,忍不住弯唇。 小黄花狼不是很想理傅宗延。 况且,在它眼里,这个Alpha一口就能吞掉。 但是它曾眼睁睁看着这个Alpha是如何全心全意保护它的小鸢尾的,所以暂时还能忍耐Alpha的无理和无知。 巨狼抬眸,绿瞳幽森。 半晌,它甩了下尾巴,扭身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回,它不再允许两人掉队太久。 温楚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更加广阔的地方。 因为耳旁传来细细的风声。 傅宗延想起之前军校学习的一些相关介绍,隐隐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世纪前沃顿国家公园避难的那批狼群开拓出的地下生存所。 小黄花狼没再往前走。 它转过身,甩着尾巴朝他们走了几步,然后俯身面向温楚,似乎想仔细看看Omega来到它的领地时是什么反应。 绿幽幽的狼瞳一瞬不瞬凑近,神情认真。 温楚被它盯着,不知为何,还怪不好意思的,只得扭头搂紧傅宗延。 小黄花狼才将视线稍稍抬起,投向面无表情的傅宗延,鼻腔里声音大了些,似乎很不满。 傅宗延才不管它。 手臂上,控温臂环遭受巨木猛烈撞击,处理照明的部分似乎出了故障,他伸手朝温楚腿间摸去。 温楚下意识低头,便看傅宗延卸下了他的臂环。 浸透了雨水、遭受了一定程度撞击的精密机械,还是能体现联邦军供的财大气粗。 傅宗延单手熟练拨开外层金属保护壳,接着,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一道稍亮的白光直直射出。 小黄花狼猛地后退,绿瞳微眯,神情警惕。但是在看见温楚明显惊喜的表情后,又不是那么警惕了。它往阴影里退了退,盯着温楚,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 傅宗延将臂环交到温楚手里,温楚赶紧往四周照——这一路进来,都快好奇死他了。 他们正站在一个稍高的平台上。 温楚往上举了举,发现头顶延伸出一个更大的平台——但仔细观察,又不像是平台,有点像下方开拓的时候没有顾及到的、自然突出的一处巨大山石。深灰色表面早就干燥风化,时不时落下窸窸窣窣的石块碎屑。 身后,来路十分宽敞,还能看到散落在四处的树枝枯叶。而光线能够照射到的前方,是一个下行的坡路,两壁粗糙斑驳,和头顶一样的坚硬山石偶尔冒出,能清晰看见石块上沟壑分明的狼爪印记。 坡路往前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顺着温楚朝前举着的光线,傅宗延大概清楚了前方出口会是哪里—— 沃顿国家公园遗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得还是很对的。 温楚一直忧心Alpha后背遭受的重击,所以当他们短暂检查了周围情况,小鸢尾就十分着急地赶紧让傅宗延把上衣脱了。 傅宗延靠着山壁坐下。 这么一个动作,他明显感觉一侧断裂肋骨摩擦了下,骤然袭来的剧痛让他面色惨白、额头冒出更多冷汗。 “很疼吗……” 温楚握着臂环对准傅宗延,又去仔细照他脸上的汗水。 傅宗延喘了口气,嘴角牵起,闭了闭眼说:“只是断了一根骨头。” 话音落下,光晕外圈的小鸢尾仿佛听了什么鬼故事,他睁大眼,几乎是立刻就红了眼眶,重复:“骨头断了啊。” 光线最外围的小黄花狼听见Omega颤抖的声音,竖起耳朵,绿瞳朝负伤的傅宗延不是很在意地一瞥,尾巴拍了下地。 温楚听从傅宗延指示拿出包里的绷带和针剂,然后绕到Alpha后方,握着臂环继续凑近检查。 疼痛对Alpha来说是最可以忍受的一项——相较潮热期的冲动,简直不值一提。 傅宗延手势熟练地给自己扎了一管抑制炎症的针剂。 这和抗辐射感染的略有不同,针对前线战士遭受能量石之外撞击的内里出血。 当他更加熟练地咬住绷带固定自己一侧断裂的肋骨时,身后忽然没了声音。 就连一开始频频倒吸一口气的动静也消失不见。 照在他后背的光线,不知何时,也垂直落到了身后一小块地上。周围变得昏暗。不远处小黄花狼的身影都模糊起来。 傅宗延:“温楚?” 温楚含糊应他:“嗯……” Omega有气无力蹲地上,双手搭膝,臂环就这么对准了地面。 傅宗延听出温楚嗓音里的哽咽,叹了口气,说:“没事。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 温楚眼泪汪汪,地上被清晰照出的碎石头都瞧不清,眼泪啪嗒啪嗒溅上去,好久才闷声回了个单音节:“哦。” 傅宗延都想笑了。 跟个孩子似的。 “过来帮我一下。” 本来已经缠完,但他还是多此一举地说。 这回反应倒快。 温楚抹了把眼睛,火速绕到傅宗延面前蹲好。 傅宗延看着他湿漉漉的红眼睛,忽然就不说了。 温楚仰头瞧他,又不停凑近去打量他身上缠得格外标准的绷带,然后又仰头,盯着傅宗延:“帮什么?” Omega表情认真,一双溜圆的眼眸甚至顾不上难受哭泣,他只等着Alpha告诉自己应该做什么。 好像只要傅宗延说,他什么都可以做。 傅宗延把人抱进怀里,低头就去亲温楚沾了泪水的嘴唇。 “让我亲亲你。”他说。 第四十章 不一会, 小黄花狼应声而动。 它几步迈过来,庞大身影照在两人身上,歪头观察亲在一起的Alpha和Omega, 绿瞳严肃, 神情认真,好像什么大家长。 傅宗延扭头:“……” 察觉Alpha舌头离开, 被亲得脸红红的温楚睁开眼, 他仰面盯着傅宗延薄薄的嘴唇,微微张着的唇忍不住凑上去还要亲。 见状,小黄花狼对着温楚发出一声类似“哼唧”的鼻音, 有点不满,又有点撒娇意味。 温楚转头瞧它, 一双大大的圆瞳水雾弥漫,脸还是很红。他知道小黄花狼喜欢自己, 但自己又不是小母狼。于是, 他对凑近的黑狼小声说:“别看我们啦……” Omega被亲得晕晕的,神情却认真, 注视着小黄花狼。 狼尾听话甩了几下, 但没立即离开,一双绿瞳幽幽的,莫名有几分哀怨。 傅宗延瞧着好笑,唇角刚弯起,温楚发现, 便迫不及待张嘴亲了上去。 这下, 小黄花狼只能离开, 背朝他们,面向一旁的山壁。 Alpha和Omega亲密纠缠的影子落在山壁角落, 小黄花狼呆呆望着,半晌“嗷呜”一声,下巴搁上前爪,神情落寞。 两个人身上还湿漉漉的。 温楚背包里有一身替换的作战服,傅宗延便让他换了。小鸢尾听话地点点头,坐在傅宗延腿上、当着傅宗延面就开始脱衣服。 傅宗延:“……” 他靠着山壁,注视温楚羞涩又大胆的举动,眼底全是笑意。温楚一开始还蛮来劲的,后来不知怎么,脱完上衣就不敢看傅宗延了,低着头磨磨蹭蹭,细细的手指来回拨弄腰带。 Omega胸脯雪白,肩颈线条柔软细窄,低着头,后颈标记的部分在模糊不清的光晕里忽隐忽现。 傅宗延的目光很自然被那里吸引。 注视半晌,身上还是没什么大动静,小鸢尾的裤子一直没脱下来。 傅宗延好笑,脑袋后仰抵上山壁,闭眼说:“我不看。” 温楚抬头,注视Alpha俊朗英挺的眉眼,点点头,刚想扒拉自己,忽然又不大高兴的样子—— “你不喜欢看吗?” 傅宗延:“…………” 不远处,受不了气氛过于腻歪的小黄花狼站了起来,用力甩了两下尾巴,撒腿朝前面黑黢黢的洞里跑去。 傅宗延睁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本就没什么光线,唯一的亮光也只来自那一小束,Alpha凝视的眼神格外深,好像涌动着什么,又好像压抑着什么。 “喜欢。”傅宗延压紧喉结,对温楚说。 温楚点点头,语气好像吩咐人一样:“哦。那你继续闭吧。” 傅宗延:“…………” 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一把捞过Omega柔软细韧的腰肢,俯身就去亲。 这副身体他从头到尾亲过两次。第一次在旅馆,体验强烈,他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那么强烈的冲动,恨不得将Omega生吞的冲动简直快要淹没他的理智。第二次在鸢尾花丛,只要想起来就好像快要溺死在鸢尾香气里。 第三次,当他捧着温楚急促起伏的柔软小腹亲吻时,傅宗延脑子里只想一个问题:抑制剂还剩几管。应该还剩一点。就在他的包里。但是这个问题太模糊了,长久以来的习惯,他从来不在不确定的事情上冒险。 温楚太小了。被他一掌就能覆盖的小腹,太小了,如果发生意外,一点点鼓起来,对温楚来说,会很辛苦。 况且,他们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最后一站埃德蒙自治州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等一切顺利,温楚回到教堂——如果那个时候他还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就带他离开,去一个气候温暖、适合种植鸢尾的地方。 温楚换好衣服去前面的路上捡了些干树枝。 他给自己烤了五只香喷喷的丸子。 收到不怎么中用但格外值钱的能量石小锅的明徽,给他做的路上吃的蜂蜜南瓜馅饼,温楚虽然在车里已经吃了一半,但剩下的一半还是落入了那群恶狼之口。 所幸他包里一直都有食物。 傅宗延吃得不是很讲究,在温楚一边吃滋滋冒油的五只丸子,一边伸着手给他烤另外十只的时候,傅宗延已经把带来的一罐行军干粮吃完了。只是那会小鸢尾还没吃完,手举得酸了,一口咬住丸子,换个手继续烤。因为十只丸子串起来还蛮重的。傅宗延就笑着看他,没说什么。 火光暖融融的,挂在岩壁上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小鸢尾一会蹲、一会坐地上,一会又让吃饱了等他的傅宗延闭眼休息。他那么小一只,蹲火光前,烤得满头大汗。傅宗延看都看不够,怎么可能闭眼。于是温楚就让他把书翻出来读。傅宗延不是很想读,犹豫好久,说打算闭一会。小鸢尾就拿眼角使劲瞥他。傅宗延当没看见。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温楚左手全息坏了后,他们的时间显示和地理定位都丢失了。 傅宗延大概算了算,估计此刻离天亮还有一会。 断裂的肋骨被固定住了,疼痛并不明显。加上针剂逐渐起效,后背连接胸口的部分,呼吸的时候血腥气也不是那么重了。 他朝小黄花狼之前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如果那里通往国家公园,他们就不用再出去面对那群被激怒的恶狼。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去探探路,以防万一。前前后后这一路都太黑,如果有什么,也好提前预备。 总算忙完的温楚脑袋一挨背包就睡着了。 他蜷缩在傅宗延身边弋,睡得心无旁骛。 毕竟这一天又是惊吓、又是淋雨、又是受伤,又是连续烤十五只丸子,年轻的Omega早就身心俱疲。 傅宗延坐了半宿。 这地方太陌生,他还是不放心。 等小黄花狼从另一头“笃笃笃”跑回来,Alpha睁开眼,注视它将一整棵苹果树放在他们跟前。 傅宗延:“……” 真的是一整棵连根拔起的苹果树。 树根下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满树的苹果香气,很快叫醒了温楚。 角落里的干枝还在燃烧着最后一点灰烬。 朦胧光线里,植物的气息被熏染得分外浓郁。 温楚难以置信,转头看傅宗延。 睡眼惺忪的样子,没睡醒就被吓醒。一张脸都白了。 傅宗延笑着摸了摸他脑袋,伸手摘了个苹果递他面前:“尝尝。” 温楚双手接过,又去看疯狂甩尾巴的小黄花狼。 他咬了一口,久违的新鲜水果汁味,清甜爽口。温楚朝小黄花狼腼腆一笑。 傅宗延也朝小黄花狼看去,思索半晌,心下稍稍放心。 他站起来,走到小黄花狼面前说:“我要去那里看看。你在这里守着他——听到了吗?” 只是小黄花狼压根不理人——它正眼都不看Alpha的。 温楚赶紧问:“你要去哪?” 傅宗延穿上上衣,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通道,“那里大概可以直接出去。”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好好吃,不要乱动。” “我跟你一起去。”温楚慌道。 傅宗延折下一根最粗壮的苹果枝,走到那堆即将熄灭的火丛前,刚拨弄两下,灰烬里的火星立马窜了出来。 他对温楚说:“这根烧完我就回来了。” 温楚没回他,握着苹果朝黑漆漆的另一头看,不吭声。 傅宗延走到他面前蹲下,摸了摸温楚鼓起来的腮帮,看来刚才急着说话,嘴里好大一块都没吃完。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同样不说话的温楚。 小鸢尾清楚Alpha执意孤身探路的原因。要是带上自己,加上身上还受着伤,其实更不方便…… 过了会,温楚低头,一边嚼嘴里的,一边说:“那你去吧。我不动。” 傅宗延便笑着侧头去亲他微微鼓动的脸颊。 第四十一章 只是当傅宗延换上温楚的臂环、背上自己的大背包、腰间配好能量石发射器, 预备往通道深处探查时,原本趴地上静静观赏Omega吃苹果的小黄花狼,无比警觉地立即扭头朝Alpha看去。 它眼神变得凶狠, 獠牙微张, 嘴里发出低低的、“嗬哧嗬哧”的警告声。 似乎通道深处有什么是不允许这位陌生Alpha贸然进入的——它也只能领他们到此为止。 温楚跟着抬头,视线在狼和傅宗延之间转了转, 翻译道:“它不让你去。” 傅宗延:“……” Alpha注视小黄花狼, 想了想,走到它跟前,也不管这只狼听不听得懂, 语气耐心:“我们要出去。”说着他指了指黑漆漆的通道那头,“但是你也看到了, 从外面出去是不可能的,那些狼肯定在守着我们——”傅宗延又指了指他们进来的另一头。 “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他也不可能。”说罢, 傅宗延尤其指了指正在吃苹果的Omega。 不知为何, 傅宗延这么严肃和狼说话、之后目光同狼一起看向自己的时候,温楚总觉得怪怪的, 但又说不出来。 不过很快, 他就知道怪在哪里了。 ——傅宗延真的很幼稚! 小黄花狼似乎听懂了,但是不满傅宗延说的温楚不可能留下,于是眼神十分轻蔑地移开,尾巴敷衍地左右甩了两下,不想再听Alpha絮叨。 见状, 傅宗延罕见扬眉, 一边惊异小黄花狼的智商, 一边好气又好笑。 他一手用力握住狗一样的狼嘴,将巨狼鄙视的眼神重新拉到自己面前、对准自己。 “他不是你的小母狼。” “他是我的Omega。” “听懂了吗?” 傅上校语气格外严肃, 一字一顿,好像发号施令,就差手把手教小黄花狼说话了。 温楚不知道小黄花狼有没有听懂——反正他是听清楚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两大只较劲的生物,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缓过神,小鸢尾瞪着乱说话的傅宗延,红着脸举手就把剩下半个苹果用力砸了过去。 傅宗延笑着避开,只是目光还和小黄花狼对峙着。 小黄花狼面露凶狠,要不是Alpha手掌力道极大,这会他尖利的獠牙就冲上去了! 对峙半晌,一人一狼没有丝毫想要消停的意思。 旁观的Omega绕到树上又摘了一只小点的苹果,擦了擦放嘴里啃。刚才那只傅宗延给他摘的太大了,啃了好半天。 Omega一边吃一边观察那边的形势。 火丛噼里啪啦燃烧着,傅宗延不想再耗下去。 Alpha松开了狼嘴,站起来就要朝那头走。 只是下秒,他就被巨狼一爪子掀翻在地! 狼爪重重踩上Alpha胸膛,抵上Alpha面庞的狼嘴狰狞可怖,露出来的獠牙十分尖锐。 傅宗延也不怕,神色冷静地同它盯视。 “傅宗延!” 温楚吓得又掉了刚啃一口的小苹果,赶紧跑到他们面前。 他两手抱住狼腿使劲往外拔。 小黄花狼不想伤害Omega,扭头颇为亲昵地蹭了蹭Omega焦急的面颊,然后硕大无比的脑袋朝娇小的Omega稍微用力一顶,就把Omega顶倒在地。 温楚屁股着地,气得不行,仰头瞪着小黄花狼,语气严厉:“松开!” “他骨头还断着呢!” Omega语气里的斥责不像是假的,一双圆圆的眼睛尤为冷酷,小黄花狼被他凶巴巴瞪着,很快偃旗息鼓。 它“嗷呜”一声,委屈至极地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了角落。 然后扭过头,再也不看温楚和傅宗延。 耳朵也耷拉下来。 傅宗延站起来,摸了摸温楚脸庞,又去看角落里哼哼唧唧、装柔弱的小黄花狼,低声说了句“等我回来”就大步朝里走去。 只是他的身影刚隐没在最深处,小黄花狼陡然起身一个猛冲,扑上傅宗延,咬住了他腰间的能量石发射器。 傅宗延动作更加迅速,一把握住狼嘴,垂眸眉头紧皱。 温楚都没看清巨狼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迎面一阵黑色巨风。 ——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傅宗延看出小黄花狼的意图,似乎是说,进去可以,但不能带这个进去。 傅宗延没有多犹豫。 他卸下能量石发射器,然后转身往里走去。 不过这下,温楚就十分担心了。他跑过去抱起发射器,想跟进去,被小黄花狼直接堵住。 黑色的巨狼在他面前俨然一堵高出头顶的巨石。 温楚焦急道:“没有武器,他会受伤的!” 闻言,小黄花狼当没听见,不甚在意地蹲伏下身子,尾巴偷偷圈上落单的Omega的细腰,绿瞳狡黠一闪。 温楚急得不行,扒拉下狼尾,一把揪住狼身上又粗又硬的毛发,准备爬上去,然后翻过去。 小黄花狼:“……” 黑狼似乎很享受,它火速翻了个身。 于是,温楚直接滑到了巨狼柔软宽敞的腹部。 绿瞳懒洋洋垂下,好像看幼崽的眼神,饶有兴味地注视怀里咬牙切齿、不断扑棱的小鸢尾。 它的大尾巴甚至会在小鸢尾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及时托住。 另一边—— 傅宗延很快知道小黄花狼为何如此警惕他腰间的能量石发射器。 臂环亮度有限,二十多分钟后,饶是久经战场的傅上校,都被眼前全方位环绕的一双双幽森绿瞳震慑在原地。 这是狼群的大本营。 一个世纪之久,贸然闯入的一名Alpha被无数只巨狼环绕。 如果他身上带着能量石,后果怕是早就不堪设想——那会见他执意进来,小黄花狼帮他卸下最具危险性的威胁,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 脚下的路并不平坦。 头顶上方不断传来砂砾摩擦滚动的声音。有狼在巡视。他的出现并不突兀,似乎之前小黄花狼已经传达过信息。靠近的几只杂毛巨狼朝他耸动鼻子,傅宗延没动,任它们上上下下闻了个遍。 只是他臂上的发光体还是冒犯到了久未见光的狼群。 在傅宗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何处袭来的一爪子狠狠抓下他的臂环! 这不是前人类动物世界里的狼,眼前的狼,爪子可以轻松凿开一人高的岩石。 锋利坚硬的狼爪狠狠没入皮肤,汩汩鲜血很快顺着傅宗延手臂淌下。爪尖几乎刻上骨头,疼痛尖锐。 傅宗延还是没动,他深吸口气,忍耐道:“我只是想过去。” 他不清楚它们听得懂听不懂,但从小黄花狼的反应看,人类的意图还是能够被它们轻易猜测的。 周遭石块掉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巡视的狼群反复来回,似乎在进行某种它们内部的交流。 忽然,头顶袭来一阵巨风。 察觉有什么从上面一跃而下,傅宗延快速弯身,断裂的肋骨处即刻传来一阵持续钝痛,只是比起还在淌血的手臂,这点痛不值一提。 一片昏暗里,傅宗延隐约发现来到自己面前的是一匹浑身雪白的头狼。 它的身躯和小黄花狼不相上下,但在狼群似乎颇受尊敬。它站定在傅宗延面前的一瞬,之前围拢上来的狼群都后退了,阵型也变得规矩。至少不再拥挤。 傅宗延发现,白狼的一只眼即使在黑暗中也罩着层白雾。 它瞎了一只眼。 但另一只盯着傅宗延的眼,冷锐阴森,好像绿色的幽灵,漂浮在Alpha面前,如影随形。 它端详傅宗延片刻,随即转身,朝前走去。 白狼转身的动作比起小黄花狼,庄严稳重不少,尾巴也不瞎晃,而是十分谨慎地一步一步。 傅宗延从身后包里掏出绑带,一边给自己止血,一边跟了上去。 这明显是里面年纪最大、最有威望的头狼。 一路过去,没一只狼敢上前。 它们似乎知道白狼视力受损,还会十分殷勤地发出阵阵狼啸左右提醒。 当隐约的狼啸传到小黄花狼和温楚耳边时,一人一狼同时抬起了头。 小黄花狼有几秒的警惕,但随即像是辨认出什么,神情立马松弛,脑袋都歪了歪。可温楚不是狼,他不懂,以为傅宗延出了什么事,急得恨不得踹小黄花狼。 只是他力气小——一个Omega,顶天了也就把蓬松厚实的狼毛踹扁、踹塌一点。 小黄花狼享受至极。 温楚筋疲力尽,快要气哭。 狼啸声还在持续,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再也听不见。 温楚呆愣愣地坐在小黄花狼肚皮上,不敢去想这声音代表什么——但起码,这代表里面有许多、许多、许多只巨狼。 想到这里,Omega眼泪跟掉线珍珠似的扑簌簌往下。 当小黄花狼发现肚皮上的小鸢尾渐渐没了动静,便竖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去圈他,只是无论它怎么圈,好久,小鸢尾都不理它。他悲伤地趴在狼肚皮上,止不住流眼泪。好像傅宗延已经死了。 小黄花狼才不懂人类深刻复杂却无知的感情,它心满意足,躺倒在地,咧开嘴角。 于是,不知道过去多久,小鸢尾的眼泪快要淌尽,傅宗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古古怪怪的画面。 巨大的黑色狼尾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摸趴在肚皮上的小鸢尾,小黄花狼神情悠哉而惬意。小鸢尾却心如死灰,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失神望着远处快要燃烧殆尽的火丛,默默淌眼泪。 第四十二章 不同于西线指挥中心那次——傅宗延将他留在屋子里下楼搜寻物资。小鸢尾怕得要死, 缩在床脚抱紧发射器,惊弓之鸟一样原地等待。这次,温楚伤心欲绝, 害怕傅宗延死了, 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小小一只Omega蜷缩在黑狼肚皮上,哭得失魂落魄。小黄花狼腹部的毛发都湿了好大一片。以至于走近的傅宗延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 他都没什么反应。 淡淡的橡木气息包围住他, 温楚好一会才回神。他怔愣着坐在傅宗延身上,并没有面朝傅宗延颈窝,而是扭头望着远处烧焦的黑色炭枝, 轻轻抽噎。 傅宗延好笑又心疼。 他手伸进小鸢尾上衣,摸了摸小鸢尾背心, 都哭出了一身冷汗。 平复了忧惧的心情,一股气恼渐渐涌上来, 小鸢尾一手往后猛地一下扒拉, 不让傅宗延摸他。 傅宗延:“……” 低低的笑声从后脑勺传来,傅宗延偏头亲了亲温楚脑袋, 没说什么。 小黄花狼站起来, 一双幽愤绿眼盯着傅宗延,过了会,又去看满脸泪水的小鸢尾,甩甩尾巴,转头朝漆黑的洞穴深处望去。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还在一阵一阵传出。 傅宗延看着小黄花狼不情不愿的背影消失在通道里, 又去摸温楚后颈。 小鸢尾还是不让他摸自己, 立马缩起肩膀。 “要吓死了。”傅宗延笑着说:“是不是?” 温楚:“……” Alpha笑意很淡, 语气却格外宠溺,好像温楚哭成这样,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不好。 回荡的狼嚎声渐远。 半晌,小鸢尾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里面好多狼……” 傅宗延拍了拍温楚后背:“嗯。” “可以出去吗?”又过了会,温楚才将湿漉漉的面颊转过来贴上傅宗延颈侧。 “可以。” 领路的独眼白狼仿佛某种进化了的高智商物种,它甚至知道作为人类的傅宗延需要哪样的路线。当沃顿国家公园最具标志性的火山徒步路线展现在眼前,傅宗延更加印证了这一事实。 ——辽阔壮丽的活火山近在眼前,再远,能看到严峻高耸的峡谷雪山,隐匿在其中的瀑布一落千丈,水雾升腾,响声震天。 “外面天亮了吗?”温楚又问。 傅宗延点头:“我们一会就走。” 温楚不说话,伸手搂紧了傅宗延。 这一路过来,回家的愿望好像越来越淡。 他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无论是这一刻还是下一秒,温楚脑子里都是这个念头。 跟着了魔似的。 干燥洞穴里光线依旧昏暗。 傅宗延手臂上的爪印触目惊心,虽然用绷带简易包扎了,温楚发现后还是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只是Alpha手臂肌肉贲张,深色肌肤瞧着十分健康,先前渗出来的鲜血虽然早就浸透了绷带,但干涸的血迹、坚实流畅的手臂线条,怎么看都不像受伤了的脆弱样子。 倒像某种战绩勋章。 傅宗延本人也不是很在意。 在温楚对着他手臂忧心忡忡、严肃皱眉的时候,他怀里圈着人,一边仔细检查两个背包剩下的物资。 小猫被狮子纳在身下,动静都显得很小——两只完全是各做各的。 国家公园遗址到底有多大傅宗延不是很清楚。他们现在没有代步工具,徒步的话,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傅宗延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体型庞大的野生动物。以防万一,白天还是赶路要紧,夜间得尽可能找个安全地方的落脚。 他对着一大一小两只背包认真思索,温楚就对着他这一身的伤难过思索。 Omega眉头老皱着,弄得傅宗延垂眼看到就想笑。 慢慢地,Alpha目光就移到了小鸢尾淡粉的唇瓣。十分美好的色泽,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嘴唇有些干燥,抿起来粉色愈深,柔软又倔强的样子。 傅宗延把人抱到身上亲。 温楚一边和他接吻一边轻轻摸他手臂和肋骨的伤口。他这样的摸法,虽然很轻,羽毛似的,但格外闹人。傅宗延被他摸得气息都滚烫了,注视温楚的目光越来越深,好像温楚摸的不是他的伤口,而是什么别的要命的地方。 这让他无法克制地想起鸢尾草丛的那个夜晚。Omega的嘴唇软得要命,努力包裹着自己,进去还没一半就捅到了嗓子口,又窄又小的,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差点让傅宗延诱发可怕的潮热期。那会真的昏头,所幸他及时抽了出来,又去车上打了两管抑制,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刚才检查的时候,傅宗延就清楚后面的行程他必须得克制了。因为他还剩最后两管抑制剂。这真的太恐怖了。傅宗延一边使劲亲温楚一边严肃地想。 亲吻最终还是被Alpha按住了。温楚被傅宗延一掌摁怀里,耳旁传来Alpha剧烈的心跳声,隔着胸腔,震耳欲聋的。小鸢尾抿起嘴角,伸手搂紧Alpha。 小黄花狼不知何时慢吞吞回来了。 似乎知道他们要走,绕着他俩转了个圈,便蹲在一旁静静注视温楚,眉眼耷拉的。长在它身上的那朵小黄花,也许是之前摊开肚皮在地上蹭了太久,此刻瞧着也有些灰头土脸。 温楚还是很感激小黄花狼这一路带他们进来躲避的。 他走过去站在小黄花狼面前,仰头朝它瞧。Omega碧澄澄的一双小猫眼圆圆的,神情温和又亲近。小黄花狼垂下头,绿色的眼瞳凑近。温楚回头看傅宗延。傅宗延弯起唇角,没说什么,他就试探性地伸手碰了两下小黄花狼黑灰色的耳朵。 巨狼身上的毛发堪称坚硬,耳朵却异常柔软,十分好揉。 温楚揉着揉着,忍不住笑起来。 见他笑,小黄花狼凑得更近,最后索性趴伏在温楚面前,任他在自己脑袋上随手呼啦。 温楚摸得手都酸了。 小黄花狼有点上瘾,在温楚委婉且颇为歉意地表示自己要收手的时候,硬是将硕大的脑袋追着往温楚手底下凑。 凑得猛了,差点一头撞倒温楚。 温楚被撞得后退两步,对上小黄花狼真诚的绿眼睛,咧嘴含糊一笑,然后继续把手放上去。任劳任怨的。 傅宗延瞧着,偏头握拳抵唇,勉强忍住笑意。 当小黄花狼载着温楚穿过漆黑一片的地下洞穴,坐在巨狼背上的小鸢尾还十分敬业地攥着两只狼耳揉来揉去。当然也可能是太紧张了。毕竟这一路乌漆嘛黑,身旁环绕的,全是一双双绿幽幽狼瞳。 Alpha跟在一旁,牢牢握着他的一只脚踝。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光线骤亮,温楚闭上眼,许久未接触阳光的双眼很快被刺激地流出生理性泪水。 他一闭眼流泪,身体就被人抱起来,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耳旁立即传来不满的哼唧声。 等眼睛适应了过分充足的正午光线,温楚才看清眼前极致壮观的景象。 一个世纪前的国家公园肯定想不到,现在,这里随处一棵树都能够撑起两三倍的树冠。灰白色的火山石大块大块地暴露在山壁上,嶙峋突兀,巨大无比,好像随时都会不堪重力而重重坠落。即使没从底下路过,仅是这么站在远处观望,也令人无比胆战心惊。 近处依旧密林环绕,郁郁葱葱。阳光肆意倾泻,空气里弥漫着干燥而温暖的气息。 很快,巨狼身上的腥气跟着弥漫开,林子深处传来一阵急促奔逃的动静。 野牛的影子一闪而过。 温楚看呆了。 巨牛体积骇人,连带着他们脚下也是一阵闷响。 小黄花狼的一双眼睛很快蒙上层白雾。 这意味着它只能送他们到这里。 再往前走,即使它曾是最凶残的丛林猎手,但在这里,一只瞎眼的孤狼,撞上一头野牛也是会死的。 小黄花狼在原地焦躁转圈。 它明显舍不得温楚,但也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地,都有些委屈了,它蹲伏下身子,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傅宗延放下温楚,温楚走到它面前,伸手揉了揉柔软的狼耳,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会回来看你的——”说着,他转头去看傅宗延,笑着说:“好不好?” 傅宗延弯了下嘴角。 他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这头狼惦记他的小鸢尾惦记得太狠了,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下。 温楚就当他同意了,转头继续对小黄花狼说:“谢谢你。” 小黄花狼不哼唧了,垂下脑袋闷闷的。 温楚又使劲揉了两下,“回去吧。” 小黄花狼不动。 它这副伤心失意的模样,弄得温楚都愧疚起来。手上揉得更加殷勤。 傅宗延在一旁靠着树干等了等。 慢慢地,他发现,要不说狼是狡猾的动物呢——小黄花狼从温楚动作里感受到Omega与自己相似的情绪,渐渐得意,嘴角獠牙都露了出来,可面上还是一副委屈至极的寒碜样,跟狗似的。 这心眼—— “走吧。”Alpha直身,利落道。 太阳底下,温楚都揉困了,“啊”了一声,又去看可怜兮兮的小黄花狼,“那它怎么办?” 小鸢尾一副天真模样。 傅宗延气笑了,隔着几步,他注视眼前这一人一狼十分和谐的相处姿势,问温楚:“你想给他揉多久?” 温楚看看他,又转回去瞧没精打采的小黄花狼,犹豫道:“就一会会。” 傅宗延点头表示了解,一本正经问:“等太阳下山?” 温楚觉得这也太久了,便立即道:“也不用。” 傅宗延:“……” 他反应太快、太理智,显得傅宗延很白痴。 傅宗延忍耐几秒,看不下去,几步上前一把拦腰捞起小鸢尾,转身就走。 “哎——” 小黄花狼立马站起,冲着Alpha龇牙低吼。 温楚头朝下瞧着,叹了口气,冲它大喊:“回去吧——” “回去——” 一声比一声长,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意味。半晌,小黄花狼也跟着嚎起来,狼嚎声在山间此起彼伏,吓得周围食草性动物一阵接一阵奔逃。要不是温楚挂傅宗延臂弯的姿势太搞笑,这分离场面还是有几分感人的。 温楚明显上头了——当然也可能是脑袋朝下所致。 他的声音愈加不舍,都呜咽起来。 傅宗延简直气笑。 怎么—— 要是那头狼一直不回去,就换他回去? “好好回去——回去——”小鸢尾嗓子扯开了,喊得愈加情真意切。 “回——啊!” “傅宗延!” “再打我屁股?!” 傍晚的余晖很快降临。 林间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随着一小丛篝火窸窣燃起,很快,小鸢尾迎来了五颗丸子的盛宴。 他们在一处可以稍稍避雨的突棱山壁下过夜。 没有了斗篷和臂环,夜间气温降低,温楚几乎就没离开过傅宗延的怀抱。他被Alpha抱在怀里,吃饱喝足,靠着Alpha宽阔的肩膀打盹说梦话。 傅宗延以前偶尔听他无意识念一个叫“蓝识恩”的名字,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和醋意,慢慢地,次数多了,后面除了跟“丸子汤”,就是跟“嘿嘿嘿”的“故事”,傅宗延就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这晚,“蓝识恩”如约而至。 温楚似乎很开心,叫了好几下“蓝识恩”,只是这回,后面不再跟讨价还价的“丸子汤”,也没有“嘿嘿嘿”、一听就不怀好意的“故事”,而是跟上了三个字—— “傅宗延。” 小鸢尾兴致勃勃,同蓝识恩讲了好久,久到傅宗延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 只是后来,冷不丁地,当“狼”的发音忽然冒在自己名字后面,傅宗延的表情一下冷静不少。 傅上校面无表情,低头凝视无知无觉、天真欢乐、沉浸梦乡的小鸢尾。 慢慢地,他意识到,这只小鸢尾,真的离家太久了。 傅宗延忍不住想,温楚这么想家,回到法兰比奇肯定会很开心,那之后,他还会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吗。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恋爱经验为零的Alpha闭上眼,抱紧小鸢尾,在很浅的睡意里又忍不住想,即使小鸢尾不大愿意回来,自己也还是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的。 黎明的光在树梢间分叉,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耳边传来间隔时间很长的滴答声,似乎是岩壁上积攒一夜的露水。 温楚靠着傅宗延模模糊糊睁开眼,一小簇清澈亮光投射在他的背包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温楚盯着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的背包,许久没作声。 那里,不知何时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花朵被溅落的露水沾湿,被林间的微风拂动,可爱又鲜活。 第四十三章 进入国家公园意味着他们也已经进入东部的埃德蒙自治州。 气候变得潮湿温润, 弗里雪原的冰雪交加、寒风刺骨,眨眼好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 这里地质特殊,地热频繁。前人类时代的资料记载中就显示, 几万年前的一次火山大喷发造成了数千平方公里的熔岩台地。火山灰遮天蔽日, 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任何生物都无法存活。及至今日,受辐射影响, 留存下来的生物种类也十分稀少。 活火山随处可见, 走上几公里,还会看到一束束蒸腾的水汽柱。这是地表岩浆剧烈活动的周期表现。 瀑布和温泉也十分常见。只是这里生物的领地意识浓厚,戒备心极强——辐射带来体积的成倍增长, 生存空间被压缩,冲突也更频繁。 像温泉瀑布这类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 早就被占领得所剩无几。 不过还是有好心的、脾气好的生物愿意收留那么一小只Omega。 只是温楚泡了几次就不想泡了。 它们一见他小小一只、细胳膊细腿光溜溜爬下来,便转过脑袋齐刷刷盯着。温楚被它们看得不好意思, 想要打招呼的手都尴尴尬尬的, 整个人缩在水里,冒着脑袋移开视线去瞧站一旁抱臂不作声的傅宗延。 傅宗延朝他微微一笑。 温楚就脸红红地也朝他笑。 泡久了脸更红。傅宗延估摸着时间把人抱出来。不过抱了两次傅宗延就不抱了。泡软了小鸢尾实在诱人。白里透红。信息素热熏熏的, 好像被雾气打湿了一般, 香气绵软细腻,似有若无撩拨着Alpha——即使不看,傅宗延也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和手掌的力道。 于是,温楚到点自己爬出来。 这时,操心的水獭妈妈会凑到一旁仔细瞧着, 还会忍不住托他一把, 生怕这么小只的Omega脚下一滑就淹死了——要不就是被它几个好奇心过重的好大儿挤死。Omega太香了, 谁都想上去闻闻。 温楚开始不知道这些,以为它们是好心的, 要不就是和他一样好奇。可慢慢地,见他泡得久了,它们脸上的神情里整齐划一地露出一种类似忧心忡忡的意味,然后一点点朝Omega聚集,以防“万一”。 有次小鸢尾和一群鸭子一起入水,后来差点被吵死。 温楚还是喜欢和天鹅一起泡。天鹅高贵,昂首挺胸的,懒得看他。它们安静而徜徉,是绝佳的温泉伴侣。 就是天鹅专属的温泉极少。 再一次路过热气腾腾的温泉,小鸢尾委婉表示不想泡后,傅宗延没说什么。他虽然舒了口气但心情并不松快。 这趟行程比想象中还要久。 温楚在途径雪山的时候发了烧。他这一路大都有惊无险。虽然在西线瞭望塔和老矿区吃了点苦,但总体说来,身上的伤其实也都好得差不多。 这次发烧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国家公园里的雪山并不像弗里雪原那样时时刻刻风霜袭面、酷寒凛冽。虽然名为雪山,也只是冠了一个雪山顶。山中只是气温稍低,漫山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当晚他们在林子里找了个兔子窝睡觉。 这里的兔子也很大。 温楚曾眼睁睁看着一只兔子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蹦走,那景象,对他一个Omega来说,也算是阴影罩顶了。 兔子窝的废弃率很高。兔子不会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基本两三天换个窝。所以当傅宗延在巨大的灌木旁找到这个兔子窝的时候,里面的兔子一家正准备收拾收拾换窝。 两个人三只兔眼对眼,温楚手足无措,十分紧张。 他们毕竟是来偷人家家的。 下秒,三只兔子齐齐蹦着窜出,他就有点被吓到,尖叫一声,被眼疾手快的傅宗延抱进了怀里。 于是,当晚,小鸢尾浑身就烧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吓到了。 毕竟那样体积的兔子蹦起来,简直恐怖。 高烧来势汹汹,傅宗延整晚没睡,守着温楚给他监测体温。 他想起前阵子小鸢尾热衷泡温泉,还有前前阵子,他们在天寒地冻的弗里雪原待了整整一周……后来经过山谷又淋了次暴雨。 温楚烧得脸通红,吃了指挥中心带出来的高烧特效药也没效果。由于缺水,他的嘴唇很快起皮、开裂。 傅宗延看着他,心底慢慢下沉。 这不像单纯冷热交感引发的高热,倒像是某种感染所致。 也许是之前在温泉感染的。Omega体质本就脆弱,他又不像四处作战的Alpha,对环境的耐受力也极低。 这里存活下的生物都经历了一个世纪前的辐射大爆发。它们身上或许残留着大量辐射。 难怪一路走到这里,都没遇到什么人类。 傅宗延从包里拿出一管抗辐射感染的针剂。 刚打下去,没一会,额头温度顿时降了不少。人也清醒了,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四处扭头找人,找到人望着傅宗延说口渴。 傅宗延一边喂他水,一边摸他身上的温度。 温楚喝了水再次昏睡。 小鸢尾不那么难受了,睡得也更安静。他蜷缩在兔子窝的角落里,呼吸缓慢。 只是半夜,守在一旁的傅宗延发现,温楚的呼吸,似乎一直很微弱。 好像某种被掐住嗓子的小动物,只能很慢很慢地呼吸。额头温度降下后,脸不那么红了,却渐渐显出一种青白。 傅宗延把他抱到怀里,沉默地将人又摸了遍。体温确实降了,但小鸢尾的生命体征似乎也随着体温在不断下降。 “温楚……”不得已,傅宗延只能叫醒他。 只是他叫了好久,温楚都没什么反应。 傅宗延第一次认真感受到怀里的Omega到底有多轻,有多脆弱。他抱着他,好像抱着一片羽毛,随随便便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似的。 “温楚……”傅宗延把人竖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贴近温楚耳边叫他。 这样似乎起了点效果。 温楚下意识张了张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嗯”,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傅宗延的声音,半晌又没了动静。 他好像在做梦,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睡。 整晚,傅宗延都在叫他。 偶尔,温楚还能应一两声,到后来,完全就是昏迷了。 天快亮的时候,傅宗延给温楚注射了第二管抗辐射感染的针剂。 不知为何,他的手没有第一次那么稳了。也许是整晚没睡,忧心焦虑导致精神不济,Alpha双目泛着血丝,漆黑瞳仁异常沉默,他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小鸢尾,神情有种窒息的平静。 这一路过来,明明有那么几次,他确实以为温楚会死过去。 死在流亡军的逼迫里、死在西线的高辐射里、死在冰天雪地里——甚至,死在他们一开始相遇的那架坠海的风隼里。 傅宗延觉得,这些,他都可以接受。或者说服自己接受。 就是现在不行。 不可以。 温楚脸色苍白,第二管针剂仿佛沉入大海的一滴水,毫无声息。淡淡的鸢尾香气里,泛起一丝苦味,好像根茎开始腐烂的鸢尾。 接下来的一天,温楚除了被强制打开嘴巴喝水,其余时候都在昏睡。 他连丸子都不吃了。 信息素里的苦味越来越重。 傅宗延一直把他抱在怀里。 傍晚的时候,温楚好像清醒了,他睁开眼望着Alpha沉默的下颌线,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兔子窝外能听到动物奔走的敏捷动静,还有飞鸟栖息又振翅的声响。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头顶,昏黄的光线里,视野也变得潮湿。当怀里传来温楚微弱的呼唤,一瞬间,傅宗延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低下头注视他。 温楚紧紧皱着眉,十分痛苦的样子,双眼迷蒙,带着哭腔对傅宗延说:“好苦……” 傅宗延头垂得更低,哑声问他:“哪里苦?” “嘴巴……”小鸢尾朝他张了张嘴。 傅宗延就去亲吻他的嘴唇。 其实一点都不苦,只是Omega病情加重,产生神经性作用。加上他自己的信息素受到病情影响,气息变苦,便也觉得嘴巴发苦。 傅宗延吻得很重,温楚来不及呼吸,咳了好几次。他这样用尽全身力气地咳嗽,倒咳出一点血色。至少脸上不白得那么骇人了。 傅宗延注视着他,一点点啄吻小鸢尾嘴唇,同他说话,让他不要睡。温楚看出Alpha的情绪,强忍着疲惫的神志“嗯嗯啊啊”地应。后来,实在累得不行,他就让傅宗延继续亲他。 亲吻变成呼吸。断断续续的,好长时间里,直到夜色弥漫,亲吻也没有暂停。 慢慢地,不知为何,傅宗延发现这样似乎管点用。 因为温楚身上渐渐有了稍微热一点的温度。单薄的胸膛随着亲吻的气息愈渐急促起伏,好像一只雏鸟在他的掌心不住扑棱。 再后来,无意中,傅宗延触碰到Omega微微鼓胀的后颈时,心下猛然一惊—— 他终于知道温楚这次为什么会这样了。 年轻的Omega在进入人生第一次潮热期的时候意外生了病。 第四十四章 意识到这点, 傅宗延捞起小鸢尾后脖颈,仔细看了看。 相比于两人之前早就经历的几次亲密,这次似乎有点不同。 这个时候, 书上知识还是很管用的。尽管傅宗延记得并不十分清楚。 他隐约记得, 成年后的Alpha和Omega都会有规律性的潮热期。这样规律性的潮热,一般而言, 会持续一周左右的时间。研究记载, Alpha的频率比Omega高,三个月一次。而Omega,近年来, 随着整体环境的变化,周期性的潮热出现得越来越临时。有时候三个月都不会来一次, 而有时候,一个月三次也是有可能的。 这其中, 比较特殊的, 是Omega成年后的第一次。 这次潮热会持续两周左右的时间。 “……以后颈标记部位凸出、饱满为成熟标志。这个时候尽量不要进入生殖腔。第一次成熟的Omega往往年纪太小,生殖腔一般都未做好准备, 腔壁纤薄, 很难承受怀孕带来的压力,流产的可能性很大……” 傅宗延绞尽脑汁地回想其余一些专业知识。 “……不过,这也是Omega最易受孕的时期。其余时候,比如单方面诱发的潮热期,由于时间短暂、生殖腔较难打开, 受孕几率很小。” 温楚被他拿着脖子很不舒服, 动了动挣脱开, 下巴搁上傅宗延肩膀,气息急促地说口渴。 傅宗延小心给他喂了水。 Omega确实有潮热的征兆, 但因为还在病中,表现得并不明显。脸颊有些红,摸上去却不热,额头也有汗,却是冷汗。信息素其实一直在努力发布信号,只是始终没精打采、气息也不浓郁,让人觉察不出陷入潮热的甜蜜。 黄昏时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夜色潮湿,兔子窝里虽然干燥,但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居所——如果他们要在里面待两周,不仅物资匮乏,条件也十分不适于年轻的Omega迎来自己人生第一次的潮热期。 傅宗延放下温楚,起身朝外走去。 他们虽然还在国家公园,但已经来到自治州里。眼下又到了最外围的雪山,只要寻一个捷径就能出去,找一家旅馆也好,借宿也好……傅宗延算了下,这大概还需要一天时间。 Alpha转身,注视昏暗宽阔的兔子窝里那只瞧着很小的Omega。他蜷缩着身子,靠着背包,似乎有点怕冷,又似乎很难受,两条腿总动来动去,十分不安的样子。 傅宗延走进去。他简单收拾了散落的药和针剂,打开自己的背包再次快速清点剩余药品,装着能量石的匣子被他扔在一边,发射器装满后固定在腰上。 然后,他蹲到温楚面前,将人单手抱起,坐在自己腿上。 被强制竖起来的小鸢尾睁开双眼朝傅宗延看,生病让他十分难受,嗓子都哽咽:“干嘛……” “我们要出去。” 傅宗延面色冷静,给他穿好身上松散的衣服,另一手拎起他的背包,语速很稳地说:“今晚就出去。” “我会走得很快。温楚,不舒服和我说。抱紧我,没力气的话也不要紧,我会抱紧你。” 温楚发怔,虽然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情况,但还是很听话地伸手搂紧傅宗延脖颈,点了点头。 傅宗延确实走得很快。 不过这是联邦军人正常的行军速度。温楚甚至能听到脚下沾着雨水的落叶受到挤压时发出的有节奏声响。 夜里的雪山露出黑色的轮廓。 头顶枝叶繁茂,偶尔能看到一小块一小块的璀璨星辰。它们好像距离很近,近得下秒就会坠落。Alpha步伐飞快,带起小阵风,风里送来果实、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东部气候温暖,适宜植被生长。这里的果实成熟得很快,腐烂得也很快。 不知道过去多久,温楚昏昏沉沉,耳旁似乎听到几声狼嚎,远远的,从梦里传来一样。等他睁开眼,天边已有一线鱼肚白,遮挡在眼前的连绵雪山不见踪影,飞鸟的影子陷在灰暗的晨光里,天空辽阔而幽远。 手背残留着冰凉的触感,还有青紫色的淤血痕迹。傅宗延趁他睡着,又给他打了第三管针剂。高烧苦涩的感觉好像缓解了些,但身体里还是一阵冷一阵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鸢尾歪头往Alpha颈间靠,傅宗延感觉到,低声问他:“醒了?” 温楚贴着他点头,没说话,嗓子还是不舒服。 这一夜体温一直没上去,傅宗延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他会时不时摸摸温楚后颈,微微鼓胀的标记部位也没什么变化,就是温度渐渐比周围皮肤高了那么点。 “有没有不舒服?”傅宗延问。 温楚闭上眼,过了会说:“没力气。” 体内三管高纯度的抗辐射感染针剂,一开始是为了应对高烧,这会,连带潮热期的生理反应都被降了些许。 小鸢尾觉得抬手都费劲。 他们绕过了雪山,脚下不再是落叶枯枝,而是宽阔笔直的公路。 只是这里荒废许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去向。 因为路的尽头是一头大象。 温楚看到几乎和房子一样高、一样宽的大象,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张大了嘴,愣愣瞧着。本来还十分虚弱的小鸢尾,这会倒有点精神了。 大象走得极慢,身后跟着几头体积差不多的,年幼的两只小象在它们脚边打转,偶尔发出长长的、类似撒娇的声音。 领头的大象注意到远处的人类,威严的目光垂落,傅宗延抱着温楚往一旁走了走。 小鸢尾盯着大象,生着病的一双眼此刻格外有精神,语气谨慎,琢磨道:“它们会过来把我们踩死吗?” 傅宗延:“……不会。” “等他们过来,我们也早就跑掉了。”难得的,傅宗延同他开起玩笑。 确实,大象体积庞大,这使得它们移动起来极其缓慢。 温楚便埋在他颈窝轻轻笑。 空无一人的道路、路尽头的大象,还有时刻陪伴在他身边的傅宗延——温楚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光怪陆离的,奇妙又晕眩。 他没有问傅宗延为什么要连夜赶路。这会,他莫名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大象的出现好像是某种征兆。 “傅宗延……”温楚低声很慢地叫Alpha的名字。 “嗯。”傅宗延转身朝道路的另一旁走去,那里应该通往某个市镇。 “你会把我忘了吗?”好久,温楚忽然问他。 傅宗延脚下一顿,他望着不远处出现的高高的灰色标识——这一路过来,见到的第一个道路指引。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快步朝前走去,一边伸手摸向温楚后颈。 那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热了。 “不知道……我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 小鸢尾梦呓一样,好一会,轻声又说:“我感觉我要死了——” “不会。”傅宗延偏头亲了亲他的太阳穴,语气带笑:“你不会死。” “为什么?”温楚稀里糊涂,他感觉自己体内又热起来。这个热和之前不一样,这个热让他特别想做什么,但因为没力气,他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心情便沮丧、低落,好像真的快死了的那种灰蒙蒙的感觉。 傅宗延将人抱紧,指了指视野尽头冒出来的一小块蓝色尖顶:“看看那是什么?” 晨光渐朗,光线清澈而明亮。 四围的风里,传来温暖的海湾气息,十分舒畅。 温楚抬头。 目光忽然一凝。 “法兰比奇……” “嗯。法兰比奇。”傅宗延亲了亲他的唇角,朝着小镇走去。 他们已经抵达埃德蒙自治州最东部的城市南特。 正值东部旅游旺季,尤其这里临靠慕士塔湾,风光绝佳,伙计见他们风尘仆仆进来,张口便道旅馆里并没有多余房间。 不过,一管价值五千克里的高纯度针剂还是十分管用的。 阁楼虽然窄小,好在食物供应齐全。 窗外望出去,正好能看见法兰比奇的蓝色尖顶,这也让温楚心情好了些。 傅宗延没有片刻耽搁,先喂他喝了杯蜂蜜水,又喂温楚吃一碗奶油丸子汤。温楚没什么胃口,一只丸子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整个人一点力气没有,趴在桌上一会睁眼一会闭眼的。 傅宗延只能换其他的东西喂。甜点吃了三口,苹果咬了一口。后面苦着脸说实在吃不下了,傅宗延才放过。剩下的都进了傅宗延的胃。 身上黏黏的,衣服也一塌糊涂,温楚趴在桌上做梦似的语气说要洗澡。他说完,傅宗延正好在门边交代完事情,转身就过来给他脱衣服。 Alpha动作太顺畅,温楚都愣了下,直到自己被脱得光溜溜抱进浴室,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傅宗延这么能干了。 温楚吓得不敢乱动。他趴在傅宗延臂弯里,鹌鹑似的,一双溜圆的眼水雾蒙蒙,一个劲低着头朝下看。 傅宗延在很认真地清洗小鸢尾,特意摸了摸他的后颈,温度又上升了些。只是身上还是忽冷忽热,看来药剂太猛,还在压着潮热期的症状。 洗好后的小鸢尾被他一把浴巾裹着上了床。 温楚缩在被子里,露出脑袋盯着傅宗延,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不舒服和我说。”傅宗延摸了摸他的脸庞,起身朝浴室走去。 床不算大,温楚好久没睡过床了,他望着傅宗延的背影,没几秒就沉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是口渴引起的惊喘,窗外已是黄昏一片,似乎还能听到慕士塔湾的海潮声。温楚睁开眼就对上面色担忧的傅宗延,他问他:“哪里不舒服?你喘得好厉害。” 体内好像进了个火炉,大火熊熊燃烧,烧得他口干舌燥。 温楚说想喝水。傅宗延转手就给他端来一杯温吞的蜂蜜水。温楚又呆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刚出生的幼崽,傅宗延看他眼神好像他这会下地都不会走似的。 温楚喝完了水,闭上眼继续往被子里缩。傅宗延瞧着他这副谨慎无知的懵懂模样,心下好笑,又去看他的后颈。那里,已经热得有些发红了。 入夜时分,火苗才真正烧出来。温楚满头大汗,被子都不盖了,整个人神志不清地蜷缩成一团,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 鸢尾香气正式泛滥,整间狭小的阁楼瞬间摆满了鸢尾花束,芬芳四溢。 傅宗延站在床边,床上的小鸢尾浑身莹白,出了汗,好像一尾白腻的鱼,不停扑棱着尾巴。他还剩两管抑制剂。这个时候注射为时尚早。两周的时间,他得控制任何可能的意外。 当床上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傅宗延才把人抱进怀里。后颈已经发烫,他低头吻了吻,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下,瞬间,小鸢尾好像被拿住命门,瑟缩着肩膀轻轻叫他的名字。 他出了太多汗,到处又滑又腻,Alpha甚至握不住他。傅宗延伸手往下,摸了摸温楚那里,很快,满手的甜腻汁水。他这样一个动作,直接让温楚急喘出一阵咳嗽。他从没这么被人摸过那里,太敏感了,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傅宗延拍着温楚背,低声安慰:“别怕。”温楚胡乱点头,仰起发热的脑袋去贴Alpha颈项。好一会,两个人都没任何动作。慢慢地,温楚动了动,呼吸贴着傅宗延颈侧,嗓子口发出细细的呜咽。 傅宗延会意,偏头亲了亲温楚太阳穴,伸手帮他。 Alpha手指修长,指关节十分坚实,指腹却粗糙,连带着掌心都很粗糙。没几下,水声就响起,淅淅沥沥的,温楚趴在傅宗延肩头长长短短地喘着气,好久都说不出话。 天色稍亮的时候,温楚总算平安度过第一晚。他出了太多水,早起嗓子都发不出声。傅宗延喂了好久的水才把人喂好。 也许是第一晚太青涩又太刺激,第二晚平和许多。疲惫的小鸢尾趴在傅宗延怀里睡得十分踏实。第三天白天能好好吃下五只丸子汤了。于是,那晚的形势又有了变化。 “真的不可以吗?”温楚趴在傅宗延胸膛喘气,“你打算这么一直用手帮我弄吗?”傅宗延听得头都大了,忽然很想让他下去,他无奈笑:“温楚……你太小了。” 小鸢尾不作声,试探着往下滑,只是屁股还没动半下,就被Alpha一把摁住后腰,傅宗延嗓音有些沉:“不可以。” “可是我想要。” “求求你了。” 小鸢尾心想,傅宗延对他这么好,一定会答应他的。 傅宗延确实答应了他。那个地方他本能地想进去很久很久了。只是在进去之前,他还是给自己注射了一管抑制剂。相较平时,分量少了一半,但这会他尚且清醒,还是能省着点用就省着点用。温楚瞧见,明显不开心,但没说什么,很快,他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又窄又小,生涩地翕张着,尽头的腔口确实如书本上说的那样,稚嫩纤薄,傅宗延压根不敢用力,生怕自己撞碎了。温楚趴在他身上,偶尔发出一声舒服至极的喟叹,偶尔又忍不住抽泣,傅宗延问他怎么了,他十分天真地捂着脸说:“就是感觉好舒服。” 傅宗延哭笑不得。小鸢尾的反应可爱至极,傅宗延有时候很难控制好力道和深度。幸好那一管抑制剂,傅宗延心想。 第四十五章 虽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度悲伤地希望傅宗延不要忘记他,可等温楚慢慢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也是一周后的事了。 除了一些必要的清理, 温楚就没下过床。初次却并不陌生的潮热期反应让小鸢尾整个瘫软在傅宗延怀里。床单一日三次地换, 有时候还会等不及伙计上门送新床单,浑身湿淋淋的Omega只好被傅宗延抱进浴室。 也许是前期生病, 药物压制, 成年后第一次经历潮热期的Omega,反应要比研究记载的更极端些。他极度缺水,一周下来, 嘴唇始终干燥起皮。明明傅宗延隔一阵就要给他喂水,但他还是十分缺水。 好像一尾搁浅的鱼。 不过也能理解。因为每次傅宗延摸他, 都会被淋一手。淅淅沥沥的,进去也是滑得要命。只是这样汹涌剧烈的潮热期症状, 傅宗延不免担心他出什么意外。 到后来, 傅宗延每次接吻都会给他喂水。这样床单更来不及换。旅馆伙计干脆推了一车的干净床单到阁楼,让Alpha自己处理。 一车进一车出的。高大健壮的Alpha面无表情站门边, 旅馆伙计被这一车过分浓郁的混合信息素熏得头也不敢抬, 唯唯诺诺,尽职尽责。毕竟给的真的很多。 Omega反应最严重的是第七天。 早上起来,温楚神志还蛮清醒的。甚至在伙计敲门拿一车换洗床单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背着傅宗延一个人悄悄躲到浴室。 他从没这么不好意思过。躲在浴室里稀里糊涂地觉得整个旅馆的人是不是都知道这里有个Omega进入潮热期了……直到傅宗延把人找到,然后很没出息地沉溺在Alpha极具安抚性的亲吻里, 心满意足地推翻心底的羞耻。 中午, 随着外面气温升高, 他就有些没劲了。简单吃了几口,他就听傅宗延的话, 抱着一大杯蜂蜜水坐到窗边沙发里一边喝一边望远处的海湾。 这座城市名叫南特。是自治州里比较繁华的旅游城市。温楚还蛮熟悉的。这里距离法兰比奇也就半天行程。以前碰上教堂开放日,他们会和年长一些的Omega一起来这里。 气候使然,南特的氛围比起常年肃杀冷峭的费希尔自治州,轻快舒适许多。对Omega的存在也不表现得那么稀奇鲁莽,相较之下,称得上友好。 自从西线失去联系,也不知道教堂这里什么反应。 老矿区发布消息后,法兰比奇肯定也收到他的“死亡证明”了。 他们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吗? 等他们解救完老矿区那批Omega,大概就能发现自己没死…… 他们会等自己回来吗? 蓝识恩会哭死吗?温楚默默想。等见面,他要好好问问。要是没哭,哼哼。 年轻的Omega趴在窗边走神。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眸不知道看向哪里,眸光清澈明亮,十分专注。嘴里咬着吸管,腮帮微微鼓起,纤长白皙的脖颈偶尔往下咽一咽,看来是有在认真喝水。 他身上裹着一件浴巾。这几天就没好好穿衣服。一路过来的黑色作战服早丢在一旁。露出来的肌肤总是有印子,深深浅浅的,吻痕指印,膝盖也有点青。 傅宗延坐餐桌边翻温楚的书看,偶尔抬头望他。这几日颇耗体力,Omega肉眼可见的消瘦。远远瞧着,下巴更尖了。生了场重病,胃口一直不好,有时候傅宗延抱他,总觉得比一开始遇见那会轻许多。 视线落在Omega微微泛青的膝盖,Alpha神色有些许不自然。Omega年纪小,天真又热情,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背朝他翘着屁股埋头说要给他弄。比如一脸懵懂地伸手往后握住没进去的一大截,问Alpha怎么不全进去。 小鸢尾人美心善,不知道这样的姿势、这个的情态会让Alpha发疯。傅宗延只能一万次庆幸自己扎过抑制剂,再一万次庆幸自己还算清醒。 不过说来也奇怪,以往面对稍微浓郁一点的鸢尾香气,他浑身的血就跟烧沸了似的,必须两管抑制剂才管用。这次傅宗延却始终觉得自己十分冷静。 窗外,鸥鸟叫声响亮。 晴朗的天气,海湾一望无际,最远能看到出海的船只。 杯子里的水快喝完,吸管吸到底部,发出轻轻的声响。 傅宗延注视温楚还在走神的眼睛,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无比清楚这次潮热期对小鸢尾来说有多重要——他不能受一点意外,怀孕也好,受伤也好,其实都不可以。 他就像那个稚嫩的腔口,无比诱人,会主动吮吸,是任何Alpha都想去的地方。但是太小了,且不说能不能容纳,其实这个时候,稍微重一点的研磨都会让年轻的Omega感到轻微的疼痛。 体内熟悉的感觉再次升腾起来的时候,温楚立即扭头朝傅宗延望,眼巴巴的。他已经喝完了一整杯水,待会,势必会以别的方式消耗掉。 傅宗延会意,放下书,走过去俯身亲了亲温楚湿润的嘴唇,一边熟门熟路伸进浴巾。温楚立马抓紧Alpha坚实的小臂,过了会,忍不住微微闭上眼。又细又白的几根手指,稍微用力就显得更加白,贴着Alpha深色的皮肤。 半晌,傅宗延伸出手,两指指关节牵出丝丝缕缕的晶莹。Alpha语气带笑:“今天有点早。”温楚睁开眼,红着脸仰面瞧他。傅宗延坐下来,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嘴唇贴着温楚后颈,低声:“晚点再弄。” “太早了,晚上肯定吃不消。”小鸢尾抓紧Alpha揽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听话地点了点头。 不过再晚也没晚多久。天刚擦黑,过度紧绷的小腹就酸得不行,连带着腰也疼。相比之前几天,这一周的最后一天,似乎格外折磨人。小鸢尾累得不行,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瘫软在被窝里,只是身体还在一阵一阵起反应,最后索性不管了,张嘴大哭。弄得Alpha手足无措。傅宗延蹲床边注视他哭得红红的脸,伸出手指给小鸢尾擦眼泪。哭起来好像舒服点。也许是体力跟着消耗,身体反应到最后也没什么劲了。 倒是傅宗延被他吓得不轻。他第一次知道Omega在经历潮热期时会有十分痛苦的阶段。温楚哭到嗓子发哑,蜷缩在被窝里。除了伸指头擦擦眼泪,傅宗延根本不能碰他。一碰温楚就受不了,整个人敏感至极。 之后的一周,情况更加糟糕。Omega体力耗尽,胃口又不好,时时刻刻被折磨。很快,之前生病的症状再次复发。温楚陷入断断续续的低烧,气息都浅了,一天里清醒的时候也吃不下几口饭。 不得已,傅宗延只能见缝插针地喂。他好像真的在照顾一只小动物,虚弱无力、泪水涟涟,整天窝窝里,碰一下就会敏感地淌水。 傅宗延不知道教堂的那些Omega是怎么度过第一次潮热的。趁温楚清醒,傅宗延问了下。温楚说不知道。不过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就会被送去联邦。之后就是惯例的程序,为期两周的初次潮热结束,Omega被挑选,然后和赫尔辛的某位Alpha结合。 联邦有全大陆最齐全的医疗设备,估计在Omega面临体力透支的第二周,会有相应的药物介入。 好在Alpha的照料十分尽心。 最后两天,情况有所缓解。温楚不是那么敏感了,他被傅宗延抱在怀里,睡醒后睁开眼就觉得身体轻松许多。扭头去瞧傅宗延的时候,他发现傅宗延第一次睡得有些沉。 这一路过来,傅宗延就没怎么休息过。连夜的跋涉、尽可能满足的缠绵,之后的忧心与照料,温楚盯着Alpha下颌冒出来的淡青色胡茬,凑上去亲了亲。 就是太扎人。温楚碰了下就不想碰了,他稍稍仰头,去亲Alpha薄薄的嘴唇。睡梦中的Alpha感受到,下意识就将他纳入怀里,亲吻的动作带着抚慰,去摸他湿了多少的手也完全属于下意识。 温楚忍不住笑,摁住傅宗延的手抱到胸前,虽然感觉很羞耻,但莫名好笑。 过了会,傅宗延睁开眼。他眼底还有红血丝,漆黑瞳仁往下凝视温楚,没作声,好像在打量什么新出生的幼崽。 温楚就又仰头去亲他的嘴唇,“睡得好吗?”他问傅宗延。 傅上校不是很自然地移开眼,望向窗外,天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见Alpha耳朵罕见得有点红,温楚立马了然,他凑到傅宗延耳边,问他:“梦到我什么了?” 傅宗延不说话。当没听见。 温楚不依不饶,“说嘛。” Alpha低头同他对视,轻咳一声,反问:“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这下,换温楚脸红了。 他当然知道。 他又没失忆。 温楚不说话了,埋进傅宗延胸膛,忽然小声叹了口气。 傅宗延好笑:“怎么了?” 好一会,温楚才说:“失忆就好了。” 傅宗延:“为什么?” 温楚:“好羞耻。” 傅宗延摸摸温楚圆圆的后脑勺:“我不觉得。” 温楚:“你会一直记得吗?” 傅宗延点点头:“做梦都在记。” 温楚被他直白又诚恳的话弄得耳朵发烫。 第四十六章 这段时间的亲密程度突破以往。整整两周多的时间, 温楚在傅宗延面前几乎就是光着的。小鸢尾倒没有第一次车里接吻后那么害羞了。虽然对视超过一秒就会脸红。 这间窄小的阁楼早就被两人的信息素过分熏染,伙计在拿走最后一车床单时委婉提醒,需要开窗通风。 东部一如既往的晴好天气。 海湾的风里带着明媚的阳光气息, 干燥舒适。茂盛的草木、冰冷的岩石、洞穴里的灰尘, 还有兔子窝里的动物腥气,这些通通消失不见。 温楚穿着干净的作战服抱着膝盖坐床上看傅宗延清点这一路过来剩余的物资。 两架发射器里的能量石刚刚好。特效药没怎么用。消耗最快的当属抗辐射感染的针剂和Alpha的抑制剂。就连带出来的五大包真空丸子, 也剩好多。绷带和药膏十分充裕。Omega极少受伤, 就算受伤了,药物用量也远比不上肩宽体高的Alpha。 温楚仔细看了看傅宗延手臂上被巨狼抓伤的地方,还有他肋骨断裂的地方。 除了深刻的疤痕, 淡淡的青淤,早就看不出任何重伤的痕迹。就是在床上, Alpha的表现也没丝毫不便。他的腰腹时刻承载着Omega乱动的屁股,后期又要靠腰腹精准控制力道和深度, 怎么想都想不出前不久里面还断了根骨头。 温楚拿起最后一支抑制剂, 仰头问傅宗延:“我能用吗?” 傅宗延从他手里收走,说:“不可以。” “为什么?” “这是军队特供的Alpha抑制剂, 纯度极高, 你不适合。” 换句话说,这样的抑制剂,只针对面临潮热期的Alpha。因为无论在体能还是在体格上,Alpha的用药量都远高于Omega,更何况是联邦专门培养的军事精英。他们的耐受力简直非人。所以一管抑制剂, 纯度是一般Omega或者Alpha专用的十倍。 温楚点点头, 又去看瘪了不少的大背包。 “咦?”过了会, 小鸢尾看到什么,低头凑近拿了出来。 是一枚中间裂开一小半的军队钢印。 椭圆形的钢印泛着淡淡的银光。上面微凸的密码编号尚且还能辨识——这是联邦为每位军官特制的身份证明。不仅抗损, 保密度还极高,一般需要三层解码程序才能将一位军官的生平彻底解密。 而职位越高,越难解码。 傅宗延的这枚钢印,就属于最高级别。 不过在温楚眼里,它倒没那么神秘。 温楚曾亲眼看着傅宗延是如何用它徒手削了高速运作的蜂鸟探测针。 此刻,经历过无数残酷战役的银质钢印安静而温顺地躺在小鸢尾柔软白皙的手心。 “你拿着吧。”傅宗延对温楚说。 温楚抬头:“啊?” 傅宗延笑,俯身亲了亲他微张的嘴唇:“送给你。” 温楚知道这个对联邦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还客气起来:“不好吧……” 傅宗延好笑:“哪里不好?” “这个还蛮重要的……”小鸢尾红着脸支吾。 傅宗延语气如常:“没你重要。” 小鸢尾顿时烧着。 他是不知道傅宗延有多喜欢看他脸红耳朵红的样子。把人抱到身上亲还不够,手也跟着不规矩,小鸢尾全程都很乖,手里紧紧攥着Alpha的钢印,好像会认真保管一辈子。 小鸢尾的包就十分简单了。 一本书跟着半程,磨损严重,索性还能看。和之前在车里傅宗延给他念书时不同,温楚这会还是剩两章没看,而这两周的潮热期里,傅宗延倒是完完整整将整本书看完了。 除此之外,就是另一套换洗的作战服。药膏和绷带各保存一个,外加几小袋五只五只装的真空丸子。相比傅宗延物资充裕、性质鲜明的背包,他的背包性质在探险和逃亡之间,十分模糊。 等小鸢尾精力彻底恢复,前往法兰比奇的行程也就不能再耽搁下去。 虽然温楚已经有些犹豫。 家是肯定要回的,但傅宗延也是一定要跟的。 他们之间除了标记,什么都做过了。下一步就该怀孕了。温楚默默又严肃地想。想着想着,他忽然产生一个大胆而天真的念头——这次先回去看看,见见蓝识恩,告诉他自己没事,然后再跟傅宗延离开,到时候,等自己生完孩子,再回来看他,不过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去赫尔辛了…… 当温楚把这个想法告诉傅宗延的时候,傅宗延第一次觉得,小鸢尾脑子也不是那么够用。 “联邦对教堂的管理不会这么随便,你既然还活着,他们就会按照程序对待你。”傅宗延笑着说,说着,他又看了看温楚平坦的小腹,“温楚,现在生孩子真的不适合,你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些。” 陷入爱情的小鸢尾自然傅宗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饱尝甜蜜,睡在心爱的Alpha怀里,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事大概都能如此顺理成章。 相比温楚的两难抉择,傅宗延思考的问题只在如何抵达法兰比奇庄园。 距离西线的杀戮已经过去一个半月。这一路北上又南下,意外频发,好几次临时改换线路,所以傅宗延肯定,流亡军势必会在法兰比奇周围严密蹲守。 从南特过去,半天的行程,其实很快,徒步慢点,但也能在一天之内赶到。 他们得乔装改换下。 Alpha的精心思虑在第二天预备出发购置衣物的时候,被窗外传来的庆典声打断。 “今天几号?” 温楚趴在阁楼窗边,瞪着楼下,难以置信。 通往南特教堂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大部分人都身穿蓝色斗篷,头上戴着团团锦簇,五彩斑斓的。 乐声轻快,从尽头的小教堂里传来。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敞开着,慷慨迎接来自周边城市的游客。 傅宗延看了眼伙计每天送早餐时拿来的单据,“十号。” “今天是教堂开放日。” 温楚扭头,惊喜道:“我们可以直接去这里的教堂等他们!” 所有参与教堂庆典的人都需身穿蓝色斗篷。 联邦议会的标志就是红蓝交错的旗标。红色代表统一的中央政府,而蓝色,代表各地方自治州,也代表中立的教堂组织。 傅宗延走到窗边往下看。 阳光倾洒在店铺的玻璃橱窗上,映着来往密集的游人。 不远处,蓝色海湾波光粼粼,雪白的船只朝着码头停靠,发出悠长的汽鸣声。 很快,伙计就带来了两件庆典斗篷。 “……这会正热闹,教堂估计挤不进。” “可以先去码头看看。还有竖琴表演呢!” 伙计说的没错。 不过挤不进的不是傅宗延,而是温楚。 他站在人堆里,要不是身后有傅宗延靠着,挪一步都困难万分。 傅宗延也不能把人抱起来,这样太引人注目。 虽然这一路都没碰到流亡军的影子,但这里距离法兰比奇太近,还是应该再谨慎点。 人潮涌动,耳旁充斥着嘈杂的交谈声。 一路走来,温楚被吵得头都疼了,走出一身汗,周围人头攒动,他感觉自己呼吸都不顺畅。鲜花浓郁芬芳的香气又时不时引来蜜蜂,嗡嗡响个不停。温楚躲在兜帽里,走得那叫一个缩头缩脑,十分忙碌。 就在他快走不动的时候,身前忽然伸来一道坚实臂弯,Omega整个被小幅度揽起来,他就这么挂在Alpha臂弯里,往前划了几步路。 距离教堂还有一段上坡路的时候,人群陡然喧闹,大家都往两边避开。要不是身前被傅宗延牢牢伸臂揽着,温楚差点挤扁。 轻轻的吟唱从身后传来。 法兰比奇专属的教堂旗帜也一寸寸升起。 是一只展翅的白色鸥鸟。 温楚抬眼瞧着,目光一瞬不瞬。这一刻,他是十分怀念的。一个多月的离家,再次看到这只自由的鸥鸟,简直热泪盈眶。 很快,他就看到走在队伍后方左侧的蓝识恩。 蓝识恩低着头,按部就班跟着前面的Omega。嘴巴偶尔张一下,多数时候紧紧闭着。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个子比温楚还要矮一点。双瞳颜色深蓝,据说他的母亲是海布拉鲁的居民,因为蓝色的眼眸在大陆很少见,大都是棕色或者浅棕。 因为一双眼,蓝识恩漂亮得十分具有标志性。只是他极少在外面露出表情,多数时候板着张脸,阴沉沉的,特别警惕的样子。 不过他在温楚面前可不这样。 简直就是一只黏人小猫。 被教堂收养的时候就喜欢不作声跟在温楚后面,温楚温柔又美丽,性格超级好,一碗奶油丸子汤就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就算生气了,吓唬起来人也是一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样子,更不会因为蓝识恩眼睛的颜色就一直盯着打量他,所以蓝识恩从小就黏温楚。 于是,当他在教堂最边上的窄窄的长椅上垂着头一声不吭落座,身边突然被重重挤了一下时,他的脸立马、火速地皱了起来,恼怒至极地扭头就要瞪人—— 对上温楚笑眯眯的温柔眼神,下秒,冒火的蓝色眼瞳瞬间熄灭,接着,泛起盈盈泪光。好像流浪小猫终于见到主人。 而“主人”也十分贴心又熟练地伸手摸了摸小猫脑袋。 然后,两只猫猫头同时低下,开始密集而小声地高频率交流。 站在不远处的傅宗延:“……” 不得不说,Omega真是个神奇的生物。 第四十七章 教堂位于山顶。 视野极佳, 正对的港口热闹非凡。距离最近的几艘渡船,甲板上停着好几架风隼。白鸥的旗帜迎风招展,一看就来自法兰比奇。 海湾碧蓝澄澈, 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上面, 泛起粼粼波光。 他们是整个东部最大的教堂组织,仅庄园面积就相当广阔, 无形中也算是东部各区教堂的领导者。 南特地方小, 教堂也小。法兰比奇抵达后,教堂里很快水泄不通。慕名而来的游客进进出出,彼此之间很难不产生肢体碰撞。加上天气又热, 没一会,教堂门前就发生一起不小的争执。 吵闹声渐渐掩盖前方唱诗班的吟诵, 众人纷纷转头查探。 傅宗延注视前面紧挨在一起的两只蓝色斗篷,视线跟着稍稍回转。 不知为何, 也许是这趟见面过于巧合、过于顺利, 他的心底总有挥之不去的疑虑。 于是,当他一瞥而过的余光忽然注意到通道尽头两个逆着人.流朝里挤的背影时, 傅上校发现事情确实如他揣度的一般—— 流亡军一直在追捕他们。 他是军人, 还是久经战场、同流亡军斡旋多年的军官,人堆里辨别敌人,只需要一个走路姿势。 只是当他决定立即带人离开的时候,温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前。 短短几分钟功夫,小鸢尾面色惨白, 仰面同他说话都是气音:“快走……快走……” 他似乎吓得不轻, 嗓音破碎。 身后, 他最要好的同伴并没有转头,和之前一样的姿势, 一动不动,只是身子压得更低,似乎在尽力减少存在感。 傅宗延没有片刻犹豫,他一把抱起温楚,盖上他的兜帽,转身朝教堂深处走去。 Alpha身形高大,走的时候刻意压低肩膀,步伐也十分混乱,乍一看,好像是被左拥右挤的人带着走——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温楚被他抱在身前,从后面瞧,也只是一个试图穿过人潮的寻常背影。 小鸢尾两手紧紧搂着傅宗延脖颈,面颊紧贴傅宗延的面颊。 他真的被吓到了,脸上血色尽失,傅宗延感觉他说话都冒着寒气。 “……回不去了……傅宗延,我回不去了……” “蓝识恩说我被通缉了——” 傅宗延听着,心下一沉。 Omega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处境,一时间都喘不上气。 “说我违反中立宣言,致流亡军两名同胞死亡……” Alpha想起当初死在审讯室的那两个Alpha,漆黑眉眼顿时狠厉,他步伐加快,托着温楚的手紧了紧,另一手也用力按住小鸢尾发抖的背心。 “说……发现了我,就地绞杀。” 搂着傅宗延脖颈的手冰冰凉,他怕得要死:“怎么办……” “路易斯先生一个多月前就被带走了,回来的时候遍体鳞伤。这次都没跟来。” “蓝识恩也被关进去好几天……他是海布拉鲁出身,流亡军没有为难他,只是告诉他,要是我回来找他,就……就——” 傅宗延语气顿冷:“他通知流亡军了?” “没有。” 温楚神色惊恐地辨别擦身而过的嘈杂人声,嗓音颤抖:“他说——” “有一支流亡军一直在监视他们。” “我们得赶紧——”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枪击从极近的侧后方传来! 温楚吓得尖叫。 傅宗延迅速闪到一旁的柱子后,正准备掏出发射器,惊慌失措的人群瞬间炸开,场面彻底搅浑。 平民窜行其中,他根本无法开枪。 温楚不敢动,他埋在傅宗延怀里,脑子完全就是空白的。 傅宗延迅速观察了下周围环境。 这间教堂太小了。 前后两个出口。台上的唱诗班和逃命的人群几秒功夫已经将前后的路堵死。挤进来的流亡军正一个个推开搜寻,刚开始那记歪打正着的枪声之后,所有的枪声都朝上警戒。 很快,在流亡军的逼迫下,大部分人蹲伏下身子,小小一间教堂里,居然鸦雀无声。 就在温楚稍稍喘上气的时候,一声极其熟悉的尖叫刺破教堂的尖顶! “啊——” 是蓝识恩! 一道极其冷酷的声音跟着传来:“……人呢?” “放开我!”蓝识恩尖叫,伴随剧烈的肢体接触声,匕首刺破什么的动静传来! “啊——”又是一声凄惨至极的哭喊。 温楚完全懵了,他不知道蓝识恩被怎么了,但能让蓝识恩哭成这样,肯定是—— 想要去看脑袋被摁得严严实实,傅宗延的嗓音压在他颤抖的耳边:“嘘……” Omega伤心绝望的泪水很快浸湿傅宗延衣襟。 贺凛一身黑袍,居高临下地站在受伤的蓝识恩面前,目光淡漠。他和蓝识恩一样,都是一双蓝眼睛,只是相较Omega圆润漂亮的眼睛轮廓,他的眼眸狭长冷峭,看人的时候总有些讥诮意味。 蓝识恩捂着肩膀,整个人痛得发抖,他低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沾血的匕首在贺凛修长雪白的指间翻转,他环视一圈,眼神示意自己的手下继续搜寻,然后垂下目光,无声打量半晌,军靴重重踩上蓝识恩的肩膀! “啊——呜——” 蓝识恩被他踩得仰面躺倒在地上,痛苦的汗水沿着额角滴落,Omega叫都叫不出来了,只剩凄惨的呜咽。 温楚哭得更加厉害,肩膀抖动,他死死咬着嘴唇,怒意在某一刻几乎就要让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要不是傅宗延压得狠,他这会已经冲出去了。 教堂里围观的人不明所以。 但Omega毕竟还是受到保护的,尤其还是在东部,贺凛这样的极刑,很快在人群里产生不小的声浪。 贺凛抬眸,语气冷淡地宣布:“法兰比奇有一名Omega,公然违反中立宣言,在西线处理战后事宜时,联合中央军,致我两名同胞死亡——这位,就是那名Omega刚刚联系的人。” 说着,他俯身,用匕首尖拍了拍Omega苍白的面颊:“人呢?”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踩在肩膀上的靴子压得更重,蓝识恩呼吸都微弱了。他满脸冷汗,咬牙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都是虚影。 “不……不知道……”Omega嗓音愤恨。 下秒—— 傅宗延眼疾手快,立马捂住温楚耳朵。 但温楚还是听到了蓝识恩最后那声痛苦至极的呜咽。 Alpha力气有多大,Omega从来不会清楚。 蓝识恩恍惚觉得自己一整条胳膊都要断了。 教堂里还是有一些不满的声音。毕竟这是在东部。即使有Omega违反条约,也不是流亡军可以自作主张处以私刑的。 贺凛垂眸,盯着奄奄一息的Omega,神情淡漠。 蓝色的眼瞳早就被泪水浸没,眼泪从眼角淌下,和额角的冷汗混在一起,滴到地上。 极近的空间里,他闻到十分苦涩的小苍兰的气息。 他竟然不知道,这样廉价又甜腻的信息素,痛苦至极的时候,居然这么好闻。 傅宗延盯着前方光洁如新的钢琴架子上反射的一小片区域。 Alpha眸光沉严,他仔细数了数身后逐步逼近搜查的流亡军人数,差不多有十多个。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发射器,确实如温楚说的那样,一经发现,即刻毙命。 怀里的Omega已经要哭抽过去。 忽然,渐起的人声里,传来流亡军头领疑惑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 贺凛移开脚,神情警惕地盯着蓝识恩掀动的嘴唇。 蓝识恩仰面望着他,眸光被水光覆盖,恨意一闪而过。 傅宗延盯紧那小块反射。 他依旧一臂环着温楚整个脑袋,小鸢尾被他牢牢摁在肩头,露出来的另一只耳朵也被Alpha宽大的掌心紧紧捂着。 蓝识恩不作声张了张嘴。 贺凛拧眉:“什么?” 他俯身靠近,Omega张嘴诈他:“他在……” 贺凛没听清,索性蹲下,他握着匕首,捞起蓝识恩后颈—— 谁都没看清濒死的Omega是怎么动作的! 就连傅宗延都愣了下。 电光火石的刹那,蓝识恩极力夺下贺凛手里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贺凛的左眼! Alpha立即爆发出怒吼。 他一把握住Omega纤细的脖颈,左眼鲜血汩汩淌下,神情骇人。 温楚显然也听到了,吓得身子都抖了下。 场面瞬间惊哗。 蓝识恩索性闭上眼,一副准备就死的淡漠神情。 就在人群纷乱,流亡军内部犹疑不定之时,傅宗延火速起身,抬手解决了最近的三名流亡军。 瞬间响起的枪声转移了贺凛的注意力。 蓝识恩也跟着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还没走的温楚和傅宗延。 贺凛一脚踢开蓝识恩,他掏出发射器,对准傅宗延的方向就是长达十秒钟的盲狙。 周围的流亡军也一拥而上! 他们分属完全敌对的东西两大战区,都是经验丰富的军官。傅宗延没想和他正面对抗——太冒险了,何况他怀里还有温楚。 后方的出口还有段距离。 临近的窗外,一望无际的明亮海湾上,停泊的船只闪耀着淡淡的光辉。 场面再度混乱。 慌乱至极的人群朝着出口奔逃。 傅宗延直接拉来最迫近的一名流亡军挡在了身前! 温楚几乎感觉那几下能量石的重击就像打在自己身上。 借着闪避的人群,傅宗延快速解决了几名上来送死的流亡军,然后,抱着温楚直接翻身跃下窗台!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海浪顷刻淹没了两人。 贺凛站在窗边,面目血色狰狞,他回头望了望地上不知死活的蓝识恩,冷声吩咐:“搜。” 第四十八章 夜里罕见刮起大风。 这座东部小镇, 白日经历了一场动荡,入夜也不太平。 不同于傅宗延领导的西线统一战区,东部战区因为各自在中央的立场, 以及彼此间处理流亡政府的态度略有差异, 这些年总共分出了五大战区。相较西线的严整划一,东部气氛更显活络, 人心也更浮泛。 贺凛带着人出现在联邦东部第一战区的时候, 该区指挥官还在一望无际的海湾上开着游艇派对。 他叫万朔,通俗点说,是个官二代。他的父亲在赫尔辛担任要职, 为积攒政治履历,便派来战事最少的东部“历练”。 其实这样的“官二代”在东部十分多见。陆昂川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是有点心气的, 军校时就和傅宗延志趣相投,虽然后来借着父辈的庇护来到了东部享日子, 这些年也干了不少令流亡军警惕的事。 “——通知万朔, 务必切断消息,不能让五区的陆昂川知道傅宗延今天出现了。” 贺凛抬手吩咐完下属, 冰蓝眼瞳看向派出搜寻的士兵。 失去了左眼的贺凛, 面容更加阴鸷。黑色的眼罩和他身上的黑袍浑然一体,散发着令人畏惧、不敢直视的锋芒。 “找到了吗?” “没……除了两件斗篷,什么都没有,海湾上的船都搜了好几遍……”士兵支支吾吾,不敢抬眼。 贺凛冷声轻嗤。 他本就没指望这群东区的废物能抓到傅宗延。 傅宗延是什么人。 虽然这些年贺凛一直在东部离间斡旋各区指挥官, 是流亡政府最出色的政客, 而傅宗延在千里之外的西线有多一呼百应, 他也是知道的。 韩商死了之后,原本以为赫尔辛那帮人会重新考虑海布拉鲁谈判的事, 结果出来一个傅宗延,收拾得老老实实不说,韩东原也甘愿听他的——嗤。 “给闻峥发消息,让他撤出弗里雪原的人。别找了,人都已经到眼皮子底下了。” “是。” 贺凛转身,看向最开始守在门边的那位士兵:“醒了吗?” 这名士兵是他亲自带过来的,叫卫标,他出生海布拉鲁,和闻峥一样,有着一双暗绿色的眼睛。 卫标点点头,不知为何,开口有些迟疑:“不肯吃东西。” 贺凛冷笑:“想死?” “太便宜了。我这只眼……” Alpha抬手碰了碰左眼,右眼眸光冷凝,语气极寒:“先去叫蓝章交易所的人来。把他那手上的东西挖了。”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是。” 刚“是”完准备出去的卫标到了门口又止住脚步,他转头,看着自己老大,再度迟疑:“那个……法兰比奇来要人怎么办?” 贺凛转头,表情似有惊讶:“他们找人就找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军区里会有Omega?” 虽然跟在贺凛身边好多年,卫标还是每回都被贺凛理所当然的无耻震慑——好像白天他堂而皇之当着法兰比奇一众Omega的面拎走蓝识恩是假的一样。 卫标没说什么,点点头,快步出去叫蓝章交易所的人了。 傅宗延身边还带着那个Omega,这是贺凛没想到的。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傅宗延之后会去哪里。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而因为过于简单,贺凛一时间倒不敢妄下论断——先前就是认为他肯定会回赫尔辛述职,导致闻峥他们错失先机。 不过…… 贺凛回想了下傅宗延在教堂的那几下。 他慢慢勾起唇角,真是想不到,鼎鼎有名的傅上校,遇到Omega,掏枪都不利索了。 他护着怀里的Omega,跟老母鸡护崽似的。 同为Alpha的贺凛表示十分鄙夷。 在他看来,Omega是这个世上最无用、最廉价的存在。除了那点子勾人手段,还剩什么上得了台面的? 左眼隐隐泛痛,贺凛想,除了无用和廉价,应该再加上一条:心思歹毒。 外面风声加剧。 今夜气温倒比前几日低了许多。 那样深的海湾出来,还要躲避沿途的搜寻,没有任何装备,路上肯定不好走……他们一路到这里,肯定是有落脚的地方。贺凛想起白天看到的两人身上的蓝色斗篷,其实很崭新…… 很快,贺凛就换了个思路——傅宗延肯定还会去找陆昂川,但是在此之前,落水的Omega必须得到及时照料。 而照料的地点,不出南特所有的旅馆和药店。 贺凛想的没错。 为了躲避搜寻,傅宗延和温楚在冰冷的海水里浸了许久。 等夜深人静,傅宗延避开流亡军,抱着他悄无声息地回到旅馆,那个时候,温楚身上已经有些烫了。 不过他神志还是很清晰的。 坐在旅馆的床上不作声掉眼泪。 傅宗延给他喂高烧特效药的时候,他也是一边掉眼泪一边喝水吃药。 Alpha没说什么。 他沉默地注视温楚下唇自己要咬出来的清晰血痕,过了会,俯身凑近吻了吻。 温楚立即呜咽出声。 傅宗延就把人抱到怀里,轻轻拍着小鸢尾颤抖的背。 “这件事会妥善解决。” 傅宗延轻声:“我们现在去找一个朋友,再去赫尔辛,提请联邦议会复核。” “有我在,不会有事。” 他说的是温楚“违反中立宣言”的罪名。 温楚没说话。 他脑子里全是蓝识恩那几声痛苦喊叫,心底的愤怒根本无法遏制,他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那个Alpha。 “我要杀了他……”温楚喃喃。 傅宗延知道他在说谁。 他抬起温楚下巴,低头同他对视,目光严肃:“这件事我来解决。” 傅宗延清楚,如果有条件,温楚是会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做这件事的。 “我会让整个东部战区去找人,法兰比奇都是证人——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 Alpha神情冷静,语气沉着,他仔细想了想,又对温楚说:“蓝识恩有教堂身份……就算他行事龌龊,我也有办法让他把人交出来。” 尽管傅宗延话语隐晦,但隐含的意思还是瞬间刺痛温楚。 小鸢尾睁大眼望着他,烧红的双眼极亮,愤恨与绝望,让他难以自抑。 他望着面色愧疚的傅宗延,放声哭了出来。 心底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让他痛不欲生、夜夜焦心。 这个地方不能久待。 他们必须赶紧去往第五战区。 虽然这里距离第一战区很近,但是负责第一战区的万朔一点都不可靠。傅宗延十分清楚。万朔的父亲在赫尔辛就是个见风使舵的政客,他的儿子,恐怕早背地里和流亡政府勾结,对着联邦阳奉阴违。 只是从这里到东部的第五战区,太远。 那里已经靠近厄尔西峡谷,位于东部的最南端。 除非有飞行工具。 傅宗延想起白天在教堂窗外望见的那几架来自法兰比奇的风隼。 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但也势必会引起流亡军注意。 傅宗延很快落定主意,不能再拖延。 这个时候冲过去,说不定还能打个措手不及。何况,他们在海湾暂时搜不到人,肯定会抽出一部分即刻派往城中。 Alpha心思缜密,几秒快速过了遍路线,抱起温楚火速离开旅馆。 果不其然,他们刚顺着狭窄昏暗的巷子往港口走,路边就传来行军才有的脚步声。 好像蚕食的蚊蝇,密集恐怖。 呼啸的风声稍稍替他们遮掩。 傅宗延躲藏在阴影下,等了片刻,面沉如水。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领头的人估计已经猜出他可能去的方向,此刻的搜捕,兵力增加不少。 且都是朝着旅馆,目的十分明确。 好一会功夫,傅宗延竟然脱不了身。 温楚缩在他怀里,滚烫的额头紧贴Alpha脖颈,因为紧张,气息忽快忽慢。 傅宗延掏出发射器。 等前面一队绕过巷口,傅宗延抬腿就朝对面港口方向奔了过去! 脚步声随即引起注意。 枪声接连响起。 傅宗延没有丝毫停顿,借着白日庆典临时搭建的一些高台和雕塑,他抱着温楚,身形迅捷。 不远处,站在他们刚离开的那家旅馆的阁楼窗边,贺凛眯眼注视傅宗延的身影,厉声:“去港口。” Alpha的心跳从没这么快过。 温楚贴着傅宗延胸膛,感觉他的体力应该到了一个极限。 这么长的路,这么短的时间,Alpha奔跑的动作好像一头凶猛的狮子,带起的风声近乎凛冽,咆哮着窜过耳边。 等傅宗延步伐稍缓,港口海浪拍打的声音也十分近了。 温楚悄悄探头。 弥漫的夜色里,港口亮如白昼。 白鸥的旗帜和白天里一样,对着海风徐徐扬起又落下。 他们还没走。 原因只可能是一个。 想到这里,温楚再度哽咽。 只是没等他从失去蓝识恩的痛苦里暂时抽出来,一道和以往不同的暴烈枪声刺破夜空朝他们射来! “嘭”的一声巨响,桅杆断裂,雪白的旗帜和死去的鸟雀一样,凌空笔直坠落。 傅宗延双目紧缩,他抬头,望向山顶的教堂。 阳光下圣洁端方的教堂,此刻被漆黑的夜色笼罩,好像魔鬼张开的窟窿。 倏地,高处的瞄准镜反射出一道亮痕,如同折射在匕首上的一道寒光。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狙击枪声传来! 桅杆被一道道击断。 “嘎吱”、“嘎吱”的断裂声此起彼伏。 傅宗延带着双眼紧闭的温楚翻身滚下港口。 海水再次淹没他们。 温楚死死搂住傅宗延。 海水“哗啦”“哗啦”,不停扑打在船体上,暂时掩盖了岸上的紧张氛围。 借着海面的映照,傅宗延朝着最近的一艘游去。 温楚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个时候万分危急,如果有什么意外,傅宗延和他,都活不了。 第四十九章 最近的一架风隼就在头顶的甲板上。 海潮声一刻不停, 风里传来流亡军大声的应答。 射灯四处探照,深蓝的海水仿若无底的深渊,下一刻又归于沉寂。 傅宗延抱着温楚, 颈侧感受他越来越烫的额头——第一次,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本该冷静的时候, 焦灼的情绪让他很难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等待下去。 “难受吗?”Alpha的声音藏匿在海水扑打的响动中, 他贴着Omega冰凉的耳廓,气息急促。 温楚摇摇头。说实话,虽然在发烧, 但可能因为身体泡在水里,身上有种奇异的中和感。他知道傅宗延十分担心自己, 过了会,抬头用有些热的嘴唇贴了贴傅宗延唇角。 傅宗延沉默下来。 “……逃不了。” 忽然, 一道冷酷的声音来到附近。 军靴踩上甲板, 发出“笃笃”的利落声响。 贺凛举着射灯朝四周照了照,神情阴冷。 他手上还是那把重型狙击枪。配备的能量石威力是发射器的三倍, 适合远程作战, 讲究一击即中。而一旦打在人身上,能把人透穿。就是不禁用。弹药匣须得时刻备着。 很快,一阵小跑声传来。 卫标带着新的弹药匣来到贺凛身边。 “……蓝章的人来了?”贺凛一边更换弹药,一边语气随意地问。 他们身边,搜寻的队伍逐渐朝外围散开。临近的几艘船上, 装备齐全的士兵正在下水。 卫标点了点头, 抬头见周围船只的桅杆被击断得差不多, 不禁担忧道:“明天市政厅的人铁定要找您。” 贺凛嗤笑。 “对了老大”,卫标看向贺凛, 语气谨慎:“他们还带来一个消息。” 随着“咔哒”一声清脆声响,弹药匣纹丝合缝,贺凛起身抬枪,眯起右眼,瞄准高处的教堂尖顶,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爆破。 石块炸开。碎砾飞溅。 贺凛十分满意自己的准度,放下枪面容都缓和不少。 只是好一会,身边手下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看戏似的抬头观赏教堂尖顶坠落。 贺凛转头盯着卫标,阴恻恻:“再不说下个就是你脑袋。” 卫标无语:“……他们说交货日子得延迟。” Alpha面色陡然冷峻:“什么?!” 卫标继续道:“和闻上校联系的士兵回来报告说,闻上校也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正前往厄尔西峡谷。” 有闻峥去督着,贺凛勉强放心,暗自忖度半晌,问道:“延多久?” 卫标:“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 闻言,贺凛忍不住冷笑:“多一个月能干嘛?” “一百颗能量石能变两百颗?!” 卫标不说话。 与此同时,甲板下的傅宗延猝然皱眉。 一百颗能量石。 这是什么概念。 东部五区联合作战都用不了一百颗。 流亡军什么时候和蓝章有这样的交易了? 很快,他就想到他们刚才提到的位置:厄尔西峡谷。 厄尔西峡谷以北,正是整个大陆最大的自治州——海布拉鲁。 如果蓝章交易所的本部在那里,他们的交易是不是和海布拉鲁的自治权有关? 转念,傅宗延又想,但是海布拉鲁的自治权到现在还没正式上谈判桌,他们到底—— 不对。 瞬间,傅宗延心下一沉。 流亡政府肯定是借海布拉鲁许诺了蓝章交易所什么,使得他们这样支持流亡军。 这一百颗能量石,铁定与之后的自治权谈判有关。 不行,他得赶紧去找陆昂川。 头顶脚步声杂乱。 贺凛来回走了几圈,越想越不安。 他是一个政客,不是那些前线作战的上校、少校,凭的是实打实的弹药和人数。他靠的是时间和人心,深知有些事,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东部这边好不容易打通四大战区的关窍,现在多出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落在海面的缥缈月影,语气发沉。 西线天翻地覆,谈判的事眼看顺理成章。哪知道傅宗延没死。赫尔辛就因为没找到傅宗延尸体,谈判一事上也跟着反复无常。 贺凛暗骂。 他今天就要送傅宗延的尸体去赫尔辛。 “还有一件事。”卫标想起来说。 贺凛以为又是什么坏消息,看向卫标的眼神都狠了不少。 卫标低着头复述闻峥的传话:“闻上校说在弗里雪原边境发现了祁越。” 话音落下,水下的两人同时震惊。 温楚抬头看着傅宗延,表情焦急。傅宗延没动。他知道祁越出身流亡军,流亡军内部十分看重血统,再怎么样,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头顶来回的脚步声微顿,贺凛扬眉,十分意外:“祁越?” “就是那个跟Omega跑了的前海布拉鲁指挥官?” 卫标:“……闻上校说要不要抓回来。” 贺凛气笑了:“抓回来?他今年多大?骨头都软了吧?提得动抢吗。” “抓回来给他养老?” “看在他老子杀了韩商的份上,随便他。” “你说现在的Alpha都怎么回事。”贺凛语气好笑:“一个两个……” “见着Omega是不是都走不动道?” 海水哗哗撞向船体。 一队下水搜查的士兵回来汇报:“……那边没有找到。” 贺凛皱眉,注视两旁紧密临靠的船只,来自法兰比奇的风隼静静停泊在甲板上。 “我去看看。” 很快,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 傅宗延顺着船体往后挪了挪,借着一点视角落差,他看清贺凛离开的方向。 上了风隼势必会被追击,到时候…… 他摸了摸怀里还在发烧的温楚,“待会你来开。”傅宗延对温楚说。 闻言,Omega原本哀愁沉思的眼神瞬间一亮,高烧让他面颊通红,整个人好像也烧起来,潮湿的眉眼清晰夺目,十分动人。 温楚使劲点了两下头。 傅宗延忍不住弯起唇角。 等人走得差不多,周遭再度昏暗下来,傅宗延托着温楚上了甲板。温楚小心翼翼地绕过四处照射的探灯,轻巧爬上风隼。 傅宗延没有立即上去。 一会,风隼启动的声音传出,不可避免会有一阵枪击。他得提前记住贺凛和大部分流亡军所在的方向。 温楚觉得自己十分亢奋。也许是高烧,也许是此刻正在做的事。他动作飞快地启动按键,抓住控制杆,最后一下的时候,朝水下的傅宗延看去。 傅宗延会意,身形敏捷地从水里翻身上去。 “哗啦”一阵水声传到贺凛那边的时候,其余人都没怎么在意。 贺凛侧头,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眼前的几架风隼静悄悄。 突然—— “在那里!”不知是谁率先注意到了风隼逐渐加速的扇片。 随即,风隼启动发出巨大的动静。 “嘭嘭嘭——” 紧跟着,未等贺凛众人抬枪,提前记下位置的傅宗延朝着他们的方向就是一阵盲射。 甲板上形势陡转。贺凛和一众流亡军迫不得已,低头四处闪避。 借着这十几秒的空隙,温楚驾驶风隼成功朝着海湾那头飞去。 “追!”贺凛厉声。 没一会,甲板上所有的风隼都追击了出去! 温楚目视前方,不断加速。身后有傅宗延在,他一点都不害怕。 眼前月光皎洁,深蓝海面广阔无际,再远,隐约能看到海西山脉绵延的轮廓。 趁着云层在身后聚集,视野短暂遮蔽,傅宗延转头看了眼定位仪,对温楚说:“105方向,第五区。” “好!”温楚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动作利落,立即就调转了前头。 紧跟着的贺凛见状,快速调整狙击枪的瞄准,语气极寒:“他们要去第五区。” “全部跟上去!” 傅宗延没有让他们追击太久。 所有跟上来的风隼都被他逐一击落。驾驶座的人无一例外,眉心中击。 海面上很快炸出一朵朵雪白的浪花。 卫标不是很放心,他谨慎控制着速度,一点点落在最后面,硬着头皮说:“老大,不好吧,傅宗延就没落过一枪。” 贺凛气得吐血:“闭嘴。” 不过卫标说的是实话。 眼看形势就要被傅宗延反转,贺凛没有再选择迫近,他让卫标提升速度向上。 渐渐地,身后只剩一片硝烟。头顶云层密布,月光也被遮掩。 好长一段时间,耳旁只剩猎猎风声,温楚已经听不到任何迫近的危险。他抬头朝傅宗延看了眼,却发现Alpha的面容越来越严肃。 因为傅宗延清楚地发现,贺凛的风隼不见了。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 这样的高空,贺凛手里还有狙击枪,如果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身经百战的傅上校当即决定迫降。 只是他们已经飞过海湾,如果这个时候迫降,风隼坠落,燃起大火,还是十分凶险。 一分一秒的时间变得恐怖。 定位仪显示,他们还有三十多分钟才能到达第五区。 沿途偶尔能看到灯火零星的东部城镇。 不知道时间又过去多久,就在温楚跟着沉默不语的傅宗延提心吊胆之际,突然,头顶传来急速的压迫声! “嘭!” 罩顶碎裂的动静猛地炸开! 傅宗延转身将温楚搂进怀里,飞溅的玻璃还是划伤了温楚的手臂。 定位仪受损,航向开始偏转。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隐约中,温楚感觉傅宗延朝着上方举起发射器,但是下秒,傅宗延却一把将他用力推开! “嘭——” “傅宗延!” 温楚摔在驾驶座里,头晕目眩,睁开眼的一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座位上的Alpha。 他的腹部几乎被洞穿! 鲜血铺洒在周围。 刹那间,温楚感觉全身的血都凝结了。脑子里电流滋滋,火花四溅,好像一台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仰头,死死盯着忽近忽远的那架风隼。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冲向控制杆,用尽全身力气朝上掰去! “温楚!”傅宗延大吼。 卫标盯着赴死般飞速逼近的风隼,吓得面色惨白:“老大!” 贺凛面色也白了:“叫我干什么!” “绕开——” 千钧一发之际,两架即将剧烈撞击的风隼,因为一架瞬间逆向调转,舱体间摩擦出剧烈火花! 温楚看着后视镜里飞出去的风隼,恨意淹没了他,他紧紧握着控制杆,拼尽全身力气调转方向—— 傅宗延目眦欲裂,心跳都到了嗓子眼,他瞪着温楚,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 突然,“啪嗒”一声极轻的响动。 控制杆断裂。 下秒,整架风隼以一种不可思的速度向下坠落! 万米高空之上,卫标喘着气瞪着下方倏忽之间陷入一片黑暗的风隼,转头看着贺凛:“这下尸体都要烧没了。” 贺凛咬牙:“化成灰也给我找出来!” 第五十章 一阵巨大的眩晕过后, 耳边传来“吱呀”、“吱呀”的牵连声。 风从脸上掠过,带起浓烈的金属硝烟,还有…… 血腥气。 温楚睁开眼。 头顶一线天, 微微发着青。 他被人从后面紧紧抱着, 除了坠机时的失重感还在脑子里盘旋,被玻璃划伤的手臂隐隐作痛, 身上倒是没有一点遭受撞击的剧烈疼痛。 意识到这点, 温楚猛地转过身,随即,眼泪跟着就掉下来。 傅宗延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他已经陷入昏迷。失血太多, 面色白得像纸,冰冷的汗水从他额头大颗大颗滴落, 眉宇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嘴唇却抿得极紧。 温楚颤抖着低头去看。 腹部被洞穿的伤口经过连番撞击早就血肉模糊。鲜血淌了小半个机舱。温楚跪在血泊里, 眼泪落成线。他想碰他、想叫他,但根本不知道怎么做, 痛苦全数呜咽在嗓子口, 好几秒,他张嘴都只是含糊的哽咽,他望着傅宗延,泪如雨下。 两只背包挤在座椅下,温楚一边用力抹眼泪, 一边跪着爬过去。只是他这么几下, 整座机舱立即发出比刚才醒来还要响的声音。吱吱呀呀, 摇摇晃晃。Alpha沉重的身躯跟着向一旁歪倒,伤口受到挤压, 渗出薄薄的血痕,很快洇湿黑色的作战服。 温楚吓得静止在原地。他扭头看着傅宗延,看着他挤压伤口的姿势,心急如焚,五脏六腑都好像跟着挤压在了一起,又酸又痛,眼里的泪水就没停过。 半截风隼悬挂在纵横交错的藤蔓上,十分粗壮的蔓枝,看起来有小臂粗。温楚小心翼翼爬到机舱边缘,探头,这个距离跳下去应该没问题。下面也全是藤蔓——就算支撑不住掉下去,也不会落得太重。 这么一想,温楚赶紧爬回傅宗延身边。 伤口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内伤,也不是单纯的外伤。能量石造成的贯穿伤十分难愈合。就算愈合了,内部也会因为辐射感染引发溃烂。 整整一盒抗辐射感染的针剂在坠机过程中都被压碎了,温楚看着破碎的玻璃针管,脑子里几乎崩溃。他捧着剩下的最后四支来到傅宗延面前,注射的动作小心再小心,一双眼睁得极大,满是惊慌,生怕这点救命的东西浪费在他手里。 所幸药膏和绷带齐全。只是这样的伤,药膏根本杯水车薪。没办法,温楚只能整管整管地给傅宗延上,然后再用绷带一圈圈绑好。 傅宗延全程无声无息。过度失血,他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做完这些,天已经大亮。 藤蔓枝叶繁茂,稀薄的晨光里,能看到其间零星的紫色小花迎着细弱的风一点点摇晃。 温楚知道自己还在发着烧,只是这里没有水,他只能将高烧的特效药直接咽下去。前所未有的苦味将他的眼泪刺激更凶。他一遍遍咽着唾沫,感觉自己快要苦死。 吃完药,他清理了下机舱。碎玻璃全部被清扫出去。粘稠的鲜血也被他用衣服吸饱拧干到舱外。 只是机舱一有动静就摇摇晃晃,傅宗延也跟着东挪西滑。这到底不是办法。温楚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然后将自己另一套作战服划开两只袖子。作战服材质特殊,韧性极强。他用两只袖子将傅宗延的右手和右腿固定在座椅边,这样,待会机舱坠落,傅宗延也不会跟着撞到什么地方。 似乎因为之前赴死的决心,做事的时候,他的力气大了许多。动作十分凶,神情也更专注,透着狠意,只是眼泪还总时不时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 做完这些,温楚没有耽搁,爬下了机舱。他站在乱石遍布、杂草丛生的峡谷里,仰头瞧着最近的几根藤蔓,看清了它们的长势,温楚爬上一旁的山壁,小心翼翼地从最边上割断其中一根。 瞬间,被牵连的机舱发出剧烈的摩擦声,一头高度直线下降。 心脏也跟着轰隆作响,尽管心底万分焦急,担心万一没绑牢傅宗延怎么办,但温楚还是十分利落地又割断了三根。 很快,整座机舱以一种忽急又忽慢的滑行姿势重重落地。 温楚赶紧爬进去看傅宗延。 Alpha被他绑得牢牢的。伤口也没有渗出血。 温楚长舒一口气,跪坐在傅宗延身旁,表情有一会的茫然。 他满头大汗,两手脏兮兮,手腕也破了皮,身体却轻松许多。温楚摸了摸自己额头,发现好像不是那么烫了。但是又担心自己摸不准,便低头凑近Alpha摊开在身侧的宽阔掌心。 只是傅宗延的手掌从没这么冷过。 温楚抵着额头,很快,眼泪蓄满眼眶,掉了下来,这次,全部落在了傅宗延掌心。 这大概是他们最凶险的境地了。 以往那么多次有惊无险,他都很害怕,唯独这次,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一定要说害怕,也只是害怕傅宗延死掉。更多的是伤心,伤心傅宗延受这么重的伤、流那么多的血。 傅宗延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峡谷里的光线已经很弱了。淡淡的余晖映照在头顶的枝叶上。空气里有干燥的泥土气息。 他发现自己被安进了一个窝里。 身下铺着厚厚的干燥草叶。身上盖着一整片作战服,就是缺了两管袖子。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袖子。炸开的机舱顶不知何时盖上了一片机翼,机翼两端各被一管袖子牢牢绑住。 傅宗延伸手碰了碰,发现绑得还蛮死。 温楚不知道去了哪里,腹部疼得厉害,傅宗延忍不住闭上眼,咬紧牙关,下秒,没等他脑子里去想温楚,整个人再次陷入昏迷。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鸢尾。 小鸢尾正低头给他注射针剂。 他神情紧张,眼眶红肿,不知道哭过多少回,浅棕色的眼瞳睁得又大又圆,瞪着针管,鼻尖都出了汗。 待注射好,抬头,猛地撞进傅宗延沉默的眼里,几乎是立刻,清澈的泪水唰地成线,直直掉了下来。 温楚对着傅宗延张嘴就是大哭。 他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小猫,就算精疲力尽也要放声大哭,以宣泄心头的委屈和害怕。 只是傅宗延没有和往常一样将人细细安慰。 他注视着哭成泪人的温楚,神情严厉。 慢慢地,一个人哭到抽抽的温楚也察觉了什么,对上傅宗延看他的眼神,愣了下。 他十分乖巧地挪过去,十分不解地低头凑近,破锣嗓子十分小心地问:“怎么啦?” 傅宗延看着他,没说话。硬挺的眉宇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本就严肃,这会配上暗沉沉的眼神,愈加威严。他盯着温楚,好像要揍他似的。 这家伙看着乖巧,力气小小,听话又讨人喜欢——实则不然,动不动就拼命的,拼起命来,力气比什么都大,小疯子似的,特别惹人恨。 傅宗延气噎,干脆闭上眼。没理他。 温楚想了想,想明白了,看着Alpha隐含怒意的表情,低头摸了摸自己手臂。 说不上心虚,毕竟那会他就是要杀了那个Alpha,一起死就一起死好了。 “要不要喝水......” 过了会,温楚凑近问。 傅宗延还是不说话。 他似乎没法对他说什么重话,也实在摆不下什么脸色,只能闭上眼自己一个人尽力消化。 温楚抿抿嘴,见他死人一样躺着,嘴巴干燥破皮,扭头去看一旁的小半瓢水。 这是他在路上捡的。这片峡谷还算友好。白天收拾好机舱,他抱着发射器往周围转了转。一路没闻到大型猛兽的气息——国家公园那会,他就对这种气息很熟练了。溪水从岩缝里淌出来,淌成一条浅浅的清澈水流,顺着岩壁弯弯曲曲。估计再往前,就能看到一条宽一点的溪流。温楚没有再往前走,拣了一些树枝就回去了。 入夜气温降低,峡谷底的风阴嗖嗖的。 温楚伸手轻轻碰了碰傅宗延肩膀,小声:“喝水吧……” “喝完水再生气好了……”好像在哄人。 傅宗延:“……” 气笑了,他也知道自己生气。 就在傅宗延以为温楚会反省自己主动找死的行为,耳边传来温楚硬气的声音:“我就是要他死。” “大不了一起死。” “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Omega语气坚定,凶巴巴的。 听到这样的话,傅宗延猝然睁开眼,他盯着温楚,眼神极其严厉。 “再说一遍。” 温楚从没听过傅宗延这样冷肃的语气,他微微愣了下,望着面色阴沉的傅宗延,不说话了。 但表情十分倔强,颇有种“我怕把你气死算了还是不说了”的慷慨大义。 傅宗延真的是要吐血了。 两人僵持片刻,温楚低着头,不看他,指尖拨弄水瓢,只是说:“喝水吗……” 傅宗延干脆闭上眼。 没听到回答,温楚抬头,见他这样冷淡,也不再问了,自己拿起水瓢抿了口,俯身凑到傅宗延面前贴上他又冷又硬的嘴唇。 感受到柔软湿润的触感,傅宗延愣了下。 带着些微暖意的水小股小股哺进他的口腔。 气到脑子发昏是真的,但舍不得推开也是真的。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温楚。他希望他珍惜自己的生命,希望他健康平安,希望他快乐无忧,但不知为何,自从遇上他,温楚好像一直在颠沛流离、受伤发烧、胆战心惊。 那会,看着温楚奋不顾身调转风隼不顾一切撞向追击的流亡军,傅宗延感觉心脏都要裂开。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席卷而来,让他痛不欲生,他只能紧紧抱住他。 嘴唇被人轻轻舔了舔。 小鸢尾明白他心底的情绪,在小心地安抚他。 可不知为何,一种挫败又沮丧的情绪渐渐袭上心头。 傅宗延神情疲惫又无奈。 喂完水,傅宗延睁开眼看他,温楚不和他对视。过了会,傅宗延的视线移到温楚的手臂,似乎一直没处理。只是作战服是黑色的,也就不大看得出来伤口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不包扎?”片刻,傅宗延问。 温楚低着头检查剩下的两管针剂,动作小心,闻言闷闷道:“不要你管。” 傅宗延:“……” 这大概是一种本事。 一种自己闯了大祸也能有恃无恐记仇当债主的本事。 第五十一章 玻璃针管上有细微的摩擦纹路, 温楚两指轻轻捏着举到面前仔细看。淡褐色的高纯度液体缓慢淌过管壁,黯淡火光里,泛着莹亮柔和的光泽。 好一会, 确定只是表面的划痕后, 温楚稍稍放心。 他不知道这两管够不够,心底总是忧虑, 沉默地坐在一边, 整个人安静许多。 流亡军肯定在大肆搜捕,眼前的这道峡谷也不知道位于哪个方位。温楚不敢烧太多的树枝,以防烟雾扩散或是火光闪烁暴露位置。 傅宗延很快又昏了过去。 夜里他的状态不大好, 眉头紧皱,冷汗直冒, 体温忽高忽低。温楚守在他身边,根本不敢合眼。有时候觉得傅宗延在发高烧, 有时候又觉得傅宗延快要冻死。温楚躺在傅宗延身边, 隔一阵就起来给他喂水,然后闭眼躺一会, 摸摸傅宗延的手掌。 偶尔有那么几个时候, 傅宗延似乎知道是温楚在摸他,他也会动一动手指,轻轻拍拍温楚的手背。温楚会开心许多。 到了后半夜,傅宗延的呼吸不是那么急促了,好像陷入了睡眠, 又好像是更深的昏迷。 温楚更加不敢睡。 背包里尚存的物资全被他拿出来一一清点。 当初从指挥中心带出来的物资还是很齐全的。两架发射器还能用, 就是弹药只够一架。不过温楚的那架发射器被改装过, 不装能量石也可以。压缩食物和真空丸子,还有药盒, 都还完整,就是原先圆鼓鼓的丸子此刻变成了一块块小圆饼。 针剂受损最严重。傅宗延最后一管Alpha抑制剂也被压碎了。碎玻璃到处都是。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给傅宗延换了药和绷带。用过的绷带被他扔进火堆。一晚上下来,傅宗延伤势没有丝毫好转。Alpha出了一身冷汗,垫在下面的干草都潮了。伤口边缘的溃烂更加严重,隐隐泛着腐烂的气息。 温楚不知道内里的感染是什么情况,但是从昨晚傅宗延昏迷的情况看,应该是不大好。 他一边哭一边给傅宗延注射了第三管针剂。 做完这些,温楚就着昨晚剩下的一些水拆了一包已经扁成粉末的饼干,他仰头直接往嘴里倒。一点味道都没有,又干又涩,吃的时候呛了好几下。 但他没有一点心情去烤丸子。 吃完原地坐了会,温楚一个劲出神发愣。想起蓝识恩又要哭,哭完太阳穴隐隐作痛。高烧似乎完全退了,温楚没有再吃药,毕竟这个时候,药还是得省着用。手臂上的伤口一直没有包扎,经过一晚上倒自己结了痂,温楚脱下上衣,看了看,抹了一点药膏,就不管了。 等外面光线充足了些,温楚抱起发射器,拎上两个背包,带上他的水瓢再次去往溪流边。 淡淡的阳光从很高的地方照射下来,十分干燥的气息。温楚简单给自己擦了擦,将上衣在水里过了下,挂到了一旁的藤蔓上。 背包也彻底清理了下,碎渣子全部倒出来。 有了两只空出来的背包,这回捡的干草更多。 看着眼前一茬一茬的浅黄色干草,温楚有些疑惑,明明在南特还是明媚的夏日光景,短短几日难道就已经入秋了? 不过他没想太多,他也想不了太多。脑子里乱得很,忧心忡忡,心思沉重,做事的时候,温楚一整个面无表情,就是不怎么哭了。 衣服来不及干,他先带着两包干草回去换。 傅宗延身上脏兮兮的,他换完把傅宗延的衣服干脆全脱了,然后给他擦身体。温楚还是有点害羞的,但看到隐隐渗血的绷带就不害羞了。他想起两个人在阁楼里的亲密温馨,想起那会傅宗延健壮的腰腹,但是现在他都不敢使劲碰他。 不过擦完温楚还是红了脸。潮热期的记忆经过这几天的惊心动魄变得有些遥远。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有没有摸过傅宗延那里。应该是有的。但这会摸和那个时候摸,冲击力到底不是一个量级。 温楚拍拍脸,起身将傅宗延的衣服拿回溪边清理。 再度返回的时候,他挂在高处的衣服已经干了。温楚觉得这个地方比南特还要干燥,但是比他们一开始出发的费希尔自治州好点。 傅宗延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温楚做好清理,背着背包,抱着发射器去周围转了转。压缩的食物虽然可以果腹,但是营养不够。沿着溪流往前走的时候,除了干草和泥土的气息,温楚还闻到一点点果实成熟的气息。 傍晚,他带回了几只苹果。就是过分熟了,果皮有些发皱,果肉也绵绵的。 温楚给傅宗延穿好作战服,入夜气温降低,作战服必须穿在身上。做这些之前,他检查了一遍伤口,腐烂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温楚看了一眼就不看了,眼泪又在眼眶打转。 给傅宗延喂苹果的时候,傅宗延稍微睁开了眼,他看着依旧一双兔子眼的温楚,弯了弯唇角,似乎是想说什么,就是没力气。 入夜情况更加糟糕。 傅宗延面色已经有些泛灰,加上突如其来的高烧,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从他额头坠落。嘴唇干裂淌血,温楚喂水都来不及。他好像正在经历一场由内而外的腐蚀,整个人痛苦不堪。 温楚握着最后一管针剂,哭到崩溃,他浑身颤抖,死死咬住下唇给傅宗延注射。 但就像滴水入海。 之后的几天,温楚就没离开过机舱。除了必要的取水,他都蜷缩在傅宗延身边等待他好起来。 流亡军一直没有找来。这个地方似乎很大。温楚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应该无意中坠入了整个大陆最大最深的峡谷——厄尔西峡谷。这座峡谷一年到头都是秋天。温楚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据说厄尔西峡谷下埋藏着巨大的能量石矿藏,直接影响了气候更迭。临近的海布拉鲁自治州也受到相当程度的波及。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关于海布拉鲁的自治权一直横亘在流亡政府和联邦之间。 不过温楚没有想太多他们在哪里,流亡军会什么时候来。 人类进入新纪元,面临的问题似乎和上个世纪没有太大不同。战争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即使他们凭借能量石进化了,但也依然无比脆弱。 情感上更是。 温楚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Alpha吃不下饭。 傅宗延情况最差的那个晚上,温楚也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他抱着傅宗延冰冷的手臂,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 说以前在法兰比奇的日子,说蓝识恩夜里睡不着吵他,两个人就窝在一个被窝里看书,然后第二天被路易斯先生抓迟到。法兰比奇有一道十分瑰丽的玫瑰长廊,他俩就在走廊里并排罚站,然后一身熏头熏脑地回去。 说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他们这些归属教堂的Omega,名义上是没有什么父母的,就像被联邦当做军事精英培养的傅宗延——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被选择的。不过温楚的父母在他成年之前还是来看过他几次。最后一次来,告诉温楚他有了一个妹妹,既不是Alpha又不是Omega,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温楚说他那会不是很开心,因为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但现在想想,又很替妹妹开心。毕竟做个普通人真的很好。 “……如果我不是Omega,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你?” 想到身为普通人的妹妹,温楚喃喃自语。 肯定是的。 “你会和别人在一起吗?”温楚轻声。 说完,他又想起傅宗延的身份,他们是不会组建家庭的,他们的一生都需要为培养他们的联邦鞠躬尽瘁。 “那也肯定会遇到别的Omega……”温楚笃定。 “你会喜欢上他吗?”温楚有点想哭,嗓音哽咽。 就在他以为永远不会得到傅宗延回答的时候,头顶传来干涩的声音。 “不会。” 温楚抬头,睁大眼看他。 傅宗延下颌已经长出胡茬,他闭着眼回答温楚的问题,神情带着几分笑意。似乎是觉得这样念念叨叨的温楚十分可爱。 “温楚。”过了会,傅宗延叫他。 “嗯。”温楚凑近,注视他的面容,听他说话。 “我……”傅宗延微微停顿。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换了个方式:“到时候……你拿着我的钢印去东部第五区找一个叫陆昂川的人。” “他是我在军校的朋友。为人不错……可以让他帮你。就说是我嘱咐的。” 温楚表情茫然地盯着傅宗延,好像不是很明白。 但好像又十分明白,因为他的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我不要。”温楚低声固执。 傅宗延没说什么,嘴角微微弯起,似乎能想象温楚一副委屈的表情。 “我说过了……”过了会,温楚继续说。 他说过什么,傅宗延是清楚的,于是他的语气变得分外严肃:“不可以。” 温楚就不理他了,重新躺回傅宗延身旁。 “不要你管。” 温楚想起在兔子窝的那个晚上,他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会还十分担心傅宗延会把他忘了,一路上迷迷糊糊的,难过又伤心。后来发现不是,还和傅宗延在一起度过两周的潮热期,温楚简直开心坏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Omega。 可人是不能一直幸福下去的。 温楚觉得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不那么幸福的结局,眼前这个应该是最好的。 他成年后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想象都是傅宗延带着他走过的,他不能离开傅宗延,在没有傅宗延的世界里活下去。 傅宗延能感觉身上有什么在一点点流失。 温楚任性的回答让他心头歉疚。他想告诉他,这个世界还会有别的更好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甚至一头随随便便路过的狼都会对他移不开眼。 “温楚……” 傅宗延说:“不要这样。听我的话。你那么小,时间还很长……听话好不好?” 温楚摇头,好一会,哽咽道:“不要。” “我们不要说这个了好不好……”实在忍不住,温楚哭了出来。 傅宗延就不说话了。 他的气息变得很沉重,似乎在和什么抵抗。没一会,意识再度混沌,陷入昏迷。 许久不见动静,温楚起身去看他,又翻开他的衣服看他的伤口。腐肉已经大面积增生,他的腹部大片大片地发黑。 眼泪一滴滴往下掉,温楚看着那些腐肉,恨不得把它们都切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楚就愣了下。 随即,他看向一旁的匕首。 没有丝毫犹豫,温楚一把拿起匕首,在火上烤了烤,然后看着昏迷的傅宗延,斩钉截铁:“我说到做到。” “要么你活过来。” 第五十二章 一个月后。 位于整个大陆腹部的厄尔西峡谷, 纵横连贯,中间几处峡谷段极窄极深。据说最深处达一千五百米,最窄的地方, 悬崖绝壁, 头顶一线天。 漏下来的光影影绰绰,弥散在不同质地的岩石阶壁上, 藤蔓交错, 灰黄浓绿,十分斑驳。 溪流顺着岩缝蜿蜒,叮叮咚咚的声音从尽头传来。 往前走, 光线越来越敞亮。 温楚躲在最近的一棵树后,手里抱着发射器, 拇指紧搭在扳机上。 正前方,一只巨大的兔子正低着头在草丛里摸摸索索。雪白的兔耳敏捷竖起, 谨慎聆听着四周动静。 温楚比它更谨慎。 他目光炯炯, 抱着发射器躬身前倾,丝毫不敢松懈。 只是兔子似乎能感受到一点危险迫近, 半晌稍稍抬头, 却朝温楚的侧方歪头瞧—— 下秒,“嘭”的一声巨响,走神的兔子倒地不起。 温楚高兴地蹦起来,发射器装进身后背包,飞快跑过浅浅的溪滩, 用力拽起兔子耳朵。 这只兔子可不轻。 温楚连拖带拽, 大半天功夫, 才拖进峡谷深处。 光线立马昏暗,几步外高耸嶙峋的赤黑岩石旁, 正靠着一个身躯高大的Alpha。 傅宗延上前就要帮忙。 小鸢尾费劲巴拉,两手一路拽着兔子耳朵,手都拽红了。 温楚却没让,他空出一只手指着傅宗延,很不满的语气:“站住。” 话音落下,Alpha果真听话站在了原地。 温楚不想理他。 每次自己出来打兔子,他总要跟着——他打的是兔子,又不是老虎。 明明身上还没好,动一动就淌脓血,还动动动的。 他们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周边地形摸得差不多。出了峡谷的那小片溪滩经常有动物逗留取水、晒太阳。有时候是鹿、野牛、角羊,有时候是狐狸、兔子——这里很少见大型猛兽,大概和位置有关。前窄后窄的峡谷,风声稍剧,头顶就有石块坠落,太大的野兽,警惕性本就更高,很难轻松进出。 不过溪滩再往前,温楚就没去过了。那里更黑、更深,如同宇宙里的黑洞,一脚踏进,整个人好像是被吸附进去的。 傅宗延意识不再昏沉的时候,和他说过,他们还是很幸运的。在前人类时代,厄尔西峡谷并没有这么深,岩壁的构造层次也不是那么分明。但是经历过陨石大爆炸,地表构造出现大规模撬动,裂开的缝隙数量就更密了——在那些常年遮天蔽日的峡谷段,生物都是未知,恐怖而神秘。 “……会有不明生物?” 温楚脑子里立马冒出以前在教堂看的那些惊悚故事。 傅宗延笑:“我也不知道。” 不过,如果他们掉入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想活下来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 厄尔西峡谷秋季漫长,气候适宜,植物在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 经过一个月,机舱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到处装点着橙黄浅黄的树叶,要不就是坚固柔韧的藤蔓。机舱角落里散落着几只苹果。它们和一本书放在一起。书本被翻了不知道多少次,封面也泛起干枯的黄色。 厚厚的干草堆起一整张大床,床上铺着当初那件缺了两管袖子的黑色作战服。只是洗了许多次,布料不是那么黑了,瞧着十分柔软的样子。几卷绷带和一管挤得扁扁药膏放在床尾。 傅宗延悄悄握着兔子尾巴跟在温楚身后。 回到家,温楚转身的时候,他松了尾巴,没事人一样一个人坐到床边,一会顾左右,一会翻翻书拿起苹果吃。 兔子清理起来还是很快的。况且温楚已经很熟练。但是这会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兔子毛整个弄下来,毕竟入夜还是有点冷。虽然傅宗延习惯性抱他睡,但温楚还是担心自己晚上动到傅宗延腹部的伤口。 小鸢尾蹲在死去的兔子前绞尽脑汁。 看出他的想法,傅宗延说:“这里没有防腐的东西,皮毛不易保存。” 温楚点点头,肩膀一垮,继续弄了。 虽然对不能收藏兔子毛感到有些惋惜,但是吃到大块兔子肉,温楚就不是那么惋惜了。他靠在傅宗延怀里,吃着带有香甜苹果味的兔子肉,简直醉醺醺。 这里最常见的果实就是苹果。 苹果汁碾出来还能做很好的调味料,就是总甜丝丝的,傅宗延吃的不是很惯,不过温楚爱吃。 吃饱了的Omega靠着Alpha膝头打盹,他忙了大半天,又是打兔子,又是清理兔子,虽然傅宗延帮忙烤兔子,但是苹果汁也是他勤勤恳恳碾的。 傅宗延把温楚抱到床中央。 很快,垫着的作战服上熟悉的橡木气息让温楚没一会就贴着脸颊睡着了。 傅宗延看了一会,解开上衣开始处理伤口。 能量石造成的贯穿伤十分凶险,没有了抗感染的针剂,这一个月,他几乎就是在鬼门关徘徊。如果不是温楚一直帮他清理腐肉。 现在的情况已经有几分好转。至少他有力气站起来,可以自己动手清理。 只是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清理干净。体内残留的感染好像生长在培养皿的细菌,日复一日,不断增生。 腐肉裹在脏掉的绷带里,被扔进火堆。 傅宗延拿起药膏涂抹。 药膏也快耗尽。 傅宗延握着绷带垂目思索,出去的话,会遇到流亡军,但是不出去,这样下去,等绷带都耗尽,情况还是不会好。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自己。 手背上还有之前丸子吃光后第一次弄兔子肉时划出的伤痕。结的痂掉了,露出淡粉色的肌肤。 傅宗延没说话,他低头看着温楚抱着自己,后背贴着的面颊对着他的背蹭了两下。 “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出去。”温楚说。 小鸢尾十分依赖地说。 傅宗延没说话,他转过身,捧起温楚的脸。 刚从睡梦中出来的小鸢尾脸颊粉润,带着肚子吃饱的惬意神情,还有一丝望着傅宗延才有的忧心忡忡。 远处的火光摇摇曳曳,头顶的天光早就黯淡,此刻周遭都是昏昧不清的。 一双溜圆的眼小猫似的,乌黑睫毛掀起朦胧的影子,美丽得好像云影。他仰头望着傅宗延,眼神和他们初遇时一样,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初遇时的小鸢尾,惊慌失措又好奇心旺盛,他也会望着傅宗延,惊叹这个Alpha无与伦比的强大能力。此刻,他望着傅宗延,心疼他的伤势,依赖他每时每刻注视的爱意。 傅宗延想把人抱到怀里仔细亲,温楚担心自己碰到他,手抵着傅宗延胸膛。傅宗延可不管,他一掌托起温楚屁股,稍稍用力,温楚就不动了,像被人揪住尾巴的小猫。 午夜忽然落雨。温楚躺在傅宗延怀里,听着近在咫尺的滴滴答答,说要是雨再大点,明天就可以吃鱼了。这里的水路千奇百怪,溪流里常有长相怪异的鱼类出没。就是太丑了,没几个清秀的,温楚都不敢吃。 傅宗延没说话,他担心的是,雨势再大,可能会有岩石滚落,要不就是泥石流。傅宗延低头亲了亲畅想吃鱼的小鸢尾,心想,要是成功出去了,肯定让他好好吃一顿新鲜的鱼。 后半夜雨势确实大了许多。 细碎的石子混在雨水里,噼里啪啦。傅宗延抱着熟睡的温楚,没怎么睡着。 晨起一地泥泞。 温楚决定去溪滩边碰碰运气。 地上全是泥,索性就不穿鞋了。他光着脚踩在地上,裤腿挽到小腿肚,和傅宗延打过招呼就跑了。 傅宗延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望着温楚“啪嗒啪嗒”一溜烟跑没影。 隐约的说话声传来时,温楚吓得倒退好几步。 脚底板踩在坑坑洼洼的泥水里,发出轻微声响。所幸周遭岩壁上昨夜的雨水淅淅沥沥,他发出的动静并不引人注目。 “……怎么说?”略显低沉的声线,语气阴郁。 温楚觉得在哪里听过。 未等细想,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长吁短叹的:“已经派人去挖了。幸好开得快,不然埋里面。” “就是太黑了。估计得有阵子。” “嗯……”又是熟悉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句骂:“每回进出这里都瘆得慌。” 回话的人干笑了几下,讨好:“闻上校,这没办法。” “蓝章生意那么大,不隐蔽点,早被联邦端了。” “您没听说前阵子费希尔自治州那事?” 传来几声打火机动静,闻峥抽了几口烟,语气不耐:“听说是有Omega死在里面?” “哪能呢!” 回话的人奉承道:“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交易所,怎么会不知道这规矩!” “查出来了,那个Omega没死,就是个报信的!您说晦气不晦气?” 闻峥啧声,没说什么。 温楚贴墙站着,浑身发抖。脚底板踩在冰冷的雨水里,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 眼前瞬间冒出当时在瞭望塔的审讯室里,那双阴冷残酷的绿色瞳仁。 “东西都在?”闻峥想起什么,又问。 “都在。他们知道这次拖的时间有点久,为表歉意,足足送了两箱的针剂——闻上校,这可是联邦军用的纯度,进出西线都没问题!” 闻言,温楚眼睛一亮。 他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第五十三章 一夜大雨, 光线从很高的地方照射进山谷,落在碧汪汪的溪滩上,晶莹剔透的。 闻峥听了蓝章交易所管事的话后没说什么, 略一颔首, 夹着烟转身朝车上走去。阳光下缭绕的烟雾笼着他烦乱又泛着冷意的眉眼,绿眸下意识往周围扫了眼。 温楚赶紧伏低身子, 贴紧背后湿漉漉的岩石。 “待会人回来了, 去那里看看。万一里面又是泥又是石头,清好了再走。”闻峥吩咐道。 管事笑着点头应下,朝温楚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一头的峡谷比之前的来路稍微亮些, 只是藤蔓交错密合,视野也变得乱糟糟。 温楚心下一惊。 这可如何是好。 家里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Alpha呢。 不行。他不能让傅宗延冒险。 温楚小心转动身子, 两只脚丫往后挪了挪,突然—— “闻上校!” 一位士兵从黑漆漆的峡谷里大声冒了出来。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温楚吓得差点跳起来, 脚丫在水坑蹦了记, 要不是那声报告实在响亮,响彻山谷, 他的蹦跶保不齐就被听见了。 闻峥刚要打开车门, 皱眉喝道:“干什么?!” 士兵吓得倒退一步,看了眼一旁面色慌张的交易所管事,磕磕巴巴:“有一辆受损太严重了,轮胎都被压实了,根本清不出后、后备箱……” 说着, 身后传来几声巨大的轰鸣。 一辆满是泥浆的军用越野跌跌撞撞驶进这片溪滩。 闻峥冷着脸朝那辆车走去, 抬手打开后备箱, 下秒厉声质问:“还有一箱呢?!” 士兵已经不敢答话了。 管事硬着头皮顶上,毕竟之前是他夸下海口说东西都在的。 “闻、闻上校, 我进去看看,肯定能清出来——” “不用了。我去。”闻峥抬眼扫他,余光朝另一头光线参差的峡谷看去,“你看好这里。有什么直接开枪。”说完,他解下腰间那把手.枪朝管事抛去。 管事忙不迭两手捧着手.枪应下。 闻峥跟着士兵进入一团黑暗。 温楚瞪大眼,视线在懵头懵脑的管事和那辆涂满泥巴的军用越野上转。 身体里好像有只小猫,抓心挠肝的。 视线这么转了会,他又扭头去看峡谷深处。 现在回去找傅宗延,先不说他同不同意——不过温楚大概也能猜到傅宗延的想法,Alpha肯定会以太冒险为由将他直接拎走,想都不用想——就是这一来一回的路程,肯定会错失这么好的时机。 不管了。 温楚闭了闭眼,用力深呼吸。 他盯紧落单的管事,脑子里很快想到一个方案。 身后的峡谷道他早就十分熟悉,到时候引进来…… “啪嗒。” 一颗石子落在管事脚边。 管事吓了一跳,低头盯着那颗突然抛到面前的小石子,表情一会白一会青。 随即,他握着手.枪指向身后光线昏暗的峡谷。 “谁……出、出来……” 温楚比他更紧张。 他捏紧手里的石子,再次用力深呼吸,然后抬手猛地朝管事投掷—— “啊!” 眼睁睁瞧着一颗石子从混沌的峡谷深处倏地朝自己飞来,管事整个吓傻了,他不明白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座峡谷本就神秘万分。 但他到底出自蓝章交易所,眼见接连两番的袭击只是很小的石头,便稍稍镇定。 心想,里面可能是有什么,但估计智商不高,伤不了人——可能真见了人还怕。 思忖片刻,管事握紧手.枪朝峡谷走去。 他打算先去看看,免得一会清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闻峥不是好惹的,他虽然不像东区指挥官贺凛那样喜怒无常,但也是个杀伐决断的狠角色。况且这一路都跟着,眼前要是再出岔子,后面的日子都得战战兢兢。 一脚踏进藤蔓交错的峡谷时,管事还是万分小心的。 等走了一阵,见面前的景色都差不多,而且,他有些欣喜地发现,昨夜一场雨,这里根本没有遭遇泥石流或是大的岩块挡路。 管事心情陡然放松不少。 从士兵汇报的语气看,后面那辆车铁定是挖不出了……白白报废一箱针剂,但愿眼前这个消息可以稍稍平息闻上校的怒气。 管事心烦意乱,握着手.枪原地敲定了主意。 待要再往里走的时候,蓦地,头顶传来“轰隆隆”的连番巨响—— “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大石块就这么朝他滚来。 峡谷道本就窄,管事吓得僵立在原地,下意识的后退也没几步可退。 石块朝着他脑门直直砸去! 最后一眼里,管事看见嶙峋突兀的岩石台阶上,蹲着一个人,那人面色比他还要白,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在石头快要砸到自己的时候,吓得忍不住闭上了。 一脑袋昏过去的管事:“……” 温楚飞快跃下台阶。 这处有些松动的石头本就是之前为了防备而特意设置的,哪想派上了这个用场。 没有片刻耽搁,他一把抢走管事手里的手.枪,然后朝着溪滩奔去—— 巨石落下的动静瞬间就惊动了傅宗延。 几乎是立刻,Alpha起身站起。 傅宗延眉宇冷肃,反应极快,他抄起一架发射器就朝前面奔去! 始终溃烂的伤口带来隐隐的疼痛,但他面上看不出任何,奔袭的动作又快又稳。 远远瞧见被石头砸晕管事,傅宗延神情凝重,心底的担忧好像一张网,绞得他心脏钝痛。 近前,傅宗延俯身探了探管事鼻息,见人没死,面无表情抬手就是一枪,干脆利落。 然后,他几步越过,抬眼就见明晃晃的溪滩边,温楚正费劲巴拉地从一辆满是泥巴的车里,搬着一箱东西往另一辆干净整洁的军用越野。 Omega身子小小,抱着箱子的时候,一双溜圆的眼时刻观察身后峡谷的动静,脑袋转得比老鼠还灵光,光着双脚踩来踩去,腰间别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枪。 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呼吸滞重的几下,傅宗延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裂开。浑身的血管都在剧烈激荡,怒火几乎不受控制—— 他甚至想把人拎到面前狠狠揍一顿。 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 但到底是前线身经百战的傅上校,什么头疼场面没见过。 他一言不发地阴沉着张脸走到温楚面前。 眼前忽地一暗,温楚吓得肩膀一抖,飞快扭回头,见是傅宗延,立马眯眼笑起来,手里的东西跟着怼到傅宗延怀里,嘴上催着:“快、快——放后备箱!” 傅宗延下意识双手接过。 温楚转身跑向驾驶座。 傅宗延真的是用尽了毕生力气才堪堪忍住心头的怒意。 他将那箱东西重重搁进后备箱—— “轻点!” 抬头,对上Omega怒气冲冲的眼神,温楚语气责备:“轻点放。” 傅宗延:“……” “愣着干什么?”温楚瞪他,说着用力拍了记副驾驶座,“上来啊。” “快点!” 傅宗延:“…………” 第五十四章 只是这样贸然地离开到底不稳妥。 这片溪滩留下的线索太多、太明确。 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流亡军来到现场, 瞬间就能知晓大概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被覆盖东部四区的贺凛搜捕,一个多月的光景,厄尔西峡谷再大再深, 此刻估计也距离不远了。 眼下, 如果再加一队人近距离追击,后果不堪设想。 傅宗延看了眼车里一脸兴奋又紧张的温楚, 沉声:“等下。” Alpha面容严肃, 眼神严厉。 温楚和他对视,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虽然傅宗延瞧着好像只是心情不豫, 但两人相处太久、太亲密,温楚还是即刻就察觉了傅宗延心底的暴怒。 窗外, Alpha动作有条不紊,迅速而熟练。 小鸢尾留下的几只完整的脚丫印子格外清晰地落在那辆满是泥水的车旁。一来一回, 清清楚楚。峡谷入口处的尸体和石块被Alpha藏匿到更深的岩石凹陷处。做完这些, 傅宗延一把抓下牵连的藤蔓,地上零星的血点瞬间遮掩得一干二净。远远瞧着, 黯淡光线里, 只是一片融入周遭的黄绿藤蔓。 局促等待的几分钟里,温楚掏出兜里两管针剂,低头瞧了瞧,十分珍惜地摸了两下。刚才气势汹汹搬箱子的时候,他顺手就往兜里装了两管。真的是紧张又刺激。只是眼下, 他又有些不安。 当然更不安还在后面。 漆黑峡谷悄然无声, 温楚频频转头, 生怕闻峥下秒带着人冲出来。 车门关闭发出不小的动静。 温楚吓得肩膀又是一抖。 傅宗延依旧沉着脸,神情威严, 抬眼看向温楚的时候好像已经琢磨好待会怎么揍他了。 做之前就知道此举太冒险肯定会被教训。 这其中任何一个关节出问题——如果闻峥中途回来、如果留下来的管事其实是个老练的交易所雇佣军,那么,身为Omega的温楚,下场只有一个。 他会和被傅宗延一枪击毙的管事一样,顷刻毙命。 上头的胆子顾不了后果,在傅宗延眼神里一点点冷静下来的温楚,心情越来越忐忑。 他丝毫不敢和身旁那么大只的阎王对视,两管针剂目不斜视用力塞傅宗延手里,收回去的手触电似的,嗖嗖巴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车子就朝藤蔓深处驶去。 傅宗延:“……” 途径两人这一个多月安置的机舱,温楚也不敢多磨蹭。随便几下收拾好背包就利落爬上车。小心翼翼的模样,尽量避免和傅宗延正面挨上。傅宗延不作声,帮他把忘在角落的书和前几日捡的几块绿色石头带上。 车里,温楚两手接过,十分认真地埋头说了句“谢谢”。 傅宗延瞧着他转眼一副委屈可怜样,真的是好气又好笑。 开了一段路,眼前出现岔路口。 傅宗延探身出车窗,查看周遭山峰走势,挑了一个稍微暗点的峡谷道。 车子继续在一片安静中急速行驶。 余光瞄到纹丝不动的两管针剂,温楚小心询问:“怎么不打?” 傅宗延正观察后视镜,闻声扭头看他。 余光接触到Alpha,温楚吓得歪了歪脑袋,彻底移开视线。 傅宗延:“……” 说实话,一肚子怒火到现在,其实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 傅上校不是没有原则的人,相反,他的原则如同军令,一点撼动的余地都没有。 半晌,心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傅宗延脱下上衣。 在溪滩处理现场的时候,温楚就很担心他腹部的伤口,这个时候看到被血浸透的绷带,温楚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他停下车,方便傅宗延处理伤口。 割去腐肉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绷带包住腐肉扔在一边,傅宗延将一管针剂直接打在了溃烂处。 这管针剂纯度极高,药素和蔓延多日的辐射病菌撞击在一起,如同两柄匕首同时捅入,傅宗延脸色没一会就白了。 “很疼吗?”温楚盯着他,见他额头全是冷汗,也有点被吓到。 傅宗延深吸口气,哑声:“还好。” 温楚给他擦擦汗,对上傅宗延一直盯着他的视线,犹豫片刻,极小声:“我知道错了……” 傅宗延没说话。 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很有傅上校的架势,上位者的凛然与威严,眼神都冷峻不少。 时间并不短的一段沉默。 傅宗延似乎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生平从没这么无可奈何过。 明明是极端危险、不顾后果、发生任何意外都回天无力的冒险,但此刻,他就是一句责备也说不出来。 温楚似乎也感受到了傅宗延隐含的情绪,不敢再看他,闷闷地转回去开车。 他们一路朝前,过了四个岔路口,开了整整一天,才来到一处地势比较宽阔的山坳。 两侧山峰层叠竦峙,云层压得有些低。 不远处的山隙里,还有个小小的瀑布。瀑布溅起雪白的水花,笼罩起一片白雾。这里比之前的峡谷还要湿润些。 两人下车短暂休整。 偷来的这辆车也许因为是闻峥的,车内物资出乎意料得齐全。后备箱里,居然还有一顶军用帐篷。 温楚表情明显开心了一下,但是接触到傅宗延眼神,他就变得乖巧许多,变得好像在反省,不是那么飘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车子驶进一片幽深峡谷。 这里覆盖的植被因为潮湿,苔藓居多。树干上都遍布苔藓。 温楚很想扎帐篷,但又不想表现得十分想的样子,于是一个人在后备箱旁转来转去。 傅宗延这会已经不是很生气了,就是好笑。 继而觉得万分可爱。 处理好沿途车辙痕迹,傅宗延走到后备箱旁,取出帐篷。 温楚表情为难:“会不会太麻烦了?要不还是不要了……” “凑活凑活也能睡……”最后这句说得含含混混,傅宗延都没听清。 傅宗延:“……那不要了?” 他语气带着不是很明显的笑意,温楚抬头看他,感觉到什么,顿时笑开,上去一把抢走帐篷。 追兵太近,他们没有燃火。 不过闻峥车里的罐头足够美美解决一顿。 温楚已经好久没吃过草莓了,草莓罐头拿在手里跟做梦似的。 他这副喜不自胜的陶醉样子,弄得傅宗延心怀愧疚。 这么一来一回,要说生气,也算是上辈子的事了。 晚上两个人睡在帐篷里,温楚兴奋得简直睡不着。这场逃亡的性质又变了,至少眼下,变成了一场温馨又奇妙的探险。 傅宗延支着手肘靠在一边笑着瞧温楚坐起又躺下,躺下又坐起。第二管针剂打下去,体内腐蚀的烧灼感明显减轻,腰腹发力的时候,也不会伴随明显的疼痛。 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温楚坐到了傅宗延身上,傅宗延抱着他亲了会就躺下准备让这个家伙老实睡一会。明明开了一天的车,这个精力到底哪里来的。 温楚却不是很想睡。感受到傅宗延怒意的消解后,他是有点飘飘然了。从流亡军眼皮子底下偷走物资简直可以纳入Omega史册——温楚觉得。仰头望着Alpha的眼瞳明亮狡黠,透着几分不是那么含蓄的得意。 傅宗延注视着怀里的小鸢尾,见他天真又勇敢,美丽又聪明,脑子里根本想不到任何。他真的是被迷晕了。 热情的亲吻里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畅意。很快,橡木的气息变得汹涌,帐篷里传来温楚难耐的喘息。时隔多日再次抵达那处软嫩腔口时,傅宗延感觉自己脑子快昏了,仅存的理智还是让他有些克制,他望着双颊红通通的温楚,好一会没说话。 温楚被他磨成一滩水,他睁开眼望着上方双瞳极亮的Alpha,好像捕获心仪猎物的野兽,惬意又自在。他伸手摸了摸傅宗延有些扎人的下颌,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傅宗延被他摸得心软,忍不住叹息:“想你下次再不乖怎么办。” 温楚笑着搂紧傅宗延,脸颊对着傅宗延颈侧又挨又蹭:“那你会打我吗?” 傅宗延低低笑,动作稍重:“我这是打你吗?” 第五十五章 苔藓遍布的峡谷, 就像裹了层隔音和幕布。 后半夜下起雨,周遭动静混迹在淅淅沥沥雨声中。傅宗延不是很放心,安顿好温楚后去外面看了看。 雨丝细密, 穿梭在半空, 闪烁着斑斑点点的微弱光泽。 军用越野停在这座峡谷的入口,漆黑如墨的夜里只瞧得清轮廓。和周围高耸嶙峋的山体比起来, 更像是块规整些的石头。 来的路上温楚大致和他说了闻峥一行人的情况。 之前在南特的海湾, 贺凛无意中透露的那一百颗能量石,大概就与眼下闻峥的行程有关。 傅宗延不清楚这件事是否直接关系到此前西线的溃败。 但可以肯定,撤退路线的暴露、流亡军一夜之间暴增的能量石供给, 和遍布联邦地下的交易所脱不了干系。 之前途径费希尔自治州,在老矿区, 那个跟在交易所吴老大身边名叫乌澜的Omega,虽然暴露后随即被丢弃, 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交易所想要往联邦重要军官身边安插间谍, 其实很简单。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间谍法》改成Omega生理安全课之前,这样的事, 屡见不鲜。 傅宗延坐车上想了一会。 两边车门都开着, 雨丝飘进车里。面前的山峰好像一座巨碑,暗夜里无声矗立着。 潮湿的空气让伤口隐隐作痛,不过比起之前在藤蔓峡谷经历的阴雨天,好了不少。 傅宗延抬眼看向后视镜,后备箱里的那箱针剂, 跟联邦的军用物资差不了多少。这多少让他有些忧虑。能量石、抗辐射感染的针剂、蓝章交易所、流亡政府、海布拉鲁自治权谈判……千头万绪, 错综复杂, 纠缠在一起,一时间, 根本无从下手。 脱离了西线时刻战备的尖锐环境,时局的变幻与暧昧,让傅宗延短时间内很难找出头绪。 梅尔教堂的惨烈历历在目,沉重心绪里,渐渐蔓生出一丝惶然,傅宗延垂目思索,英朗眉宇冷峻许多,那个从军校开始就培养他们的联邦,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他与山石巨碑面对面,如同面对自己的内心。 与其说是为联邦与流亡政府的对抗感到忧心,不如说是对连年的战争感到厌倦。 他不像韩东原,有着父辈给予的强大的政治资产,所以站位更清晰也更坚定。他也不像陆昂川,天然而忠诚地相信联邦的强大与正义。 但如果让他和宋逢一样,就算身边跟着来路不明的Omega也能无比坦然地过一天日子敲一天钟,那也是不可能的。 连绵的雨丝不知何时停了。 傅宗延仰头闭上眼,他深吸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已经看不见任何疑虑。 副驾上搁着一本书,一本也算历经波折的《人类百年前史》。 傅宗延随手拿起翻了翻。 书里夹着一朵小黄花。 傅宗延捏住摆到面前,冷漠注视半晌,忍不住弯起嘴角。 那头狼真的很让人嫉妒。 思绪被转移,傅上校心情轻松许多,抬眼,帐篷就在不远处,黑漆漆的一团,包裹着他最珍惜的一切。 就像一场无意中坠入的梦,令他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回到帐篷,温楚已经睡得很熟了。 他背朝傅宗延缩在边上,身上是傅宗延的作战服,十分宽大的一件,盖到他的大腿根处。躺下的时候,温楚似有所感,翻了个身就靠了过来,额头挨着傅宗延肩膀。傅宗延伸手罩住他后脑勺,掌心轻轻拍了拍。 等摆脱了追兵,他就带他去东区,到时候,一切都会解决。 这一晚并不算十分安全。 傅宗延没怎么睡。 虽然之前在藤蔓峡谷他稍稍伪装了现场,但时间过去这么久,流亡军应该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他们得尽快走出这片峡谷。 天一亮,傅宗延就去周围仔细查看了山形。 这座峡谷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两旁临近的小山峰望出去,是更高更远的峡谷带,蜿蜒纵深。不过从方位看,他们已经离开东部第五区有一段距离了。眼下,如果顺着苔藓峡谷的方向一路往前,过个四五日,差不多就是海布拉鲁自治州的边界。 温楚还在搜刮车里的物资。 傅宗延回来的时候,车门大开,小鸢尾埋头翻来翻去。 他主要是找罐头。 只是这辆军用越野毕竟属于一位Alpha。罐头带着占位置,数量十分有限。温楚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两罐在他看来特别难吃的花生汤罐头——落差之大,昨天的草莓罐头倒像是一场意外。 丸子也没有。剩下的全是压缩营养块。还有一盒温楚之前见傅宗延吃过的压缩饼干。车里这盒标注了口味,温楚拿起来看,居然是草莓味的。 小鸢尾瞪着手上浅粉色的真空包装袋,特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车里的能量石弹药很充裕。傅宗延将两架发射器装满实打实的弹药,然后重新清理了他们的两只背包。吃的当然都归小的那只——在温楚拒绝背花生汤罐头后,保险起见,傅宗延搁进了自己包里。 而那一箱抗辐射感染针剂即使用不完,也可以用作货币,沿途以防万一。 可就在两人准备出发的时候,一道恐怖又熟悉的嗡嗡声忽地由远及近传来。 几乎是立刻,傅宗延转身掏出匕首,目光凝定,朝着几步外的一点微光劈去! 蜂鸟探测器和第一次遇见傅宗延时一样,一截为二。 温楚很快反应过来,握着手.枪十分紧张地朝傅宗延看。 蜂鸟探测器已经发现他们,那么距离流亡军到达,应该也在一刻钟内。 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贺凛还是闻峥。 闻峥倒还好。他来不及调军,顶多交易所雇佣兵。贺凛就比较危险了。万一他调用东部四区的军队和武器——傅宗延神色凝重,迅速环顾周围环境,抱起温楚就朝山上跑去。 “车不要了吗?” 虽然包里装了许多针剂,但箱子里剩下的更多。更何况,那辆车也十分管用。 温楚两手搂紧傅宗延,低声问。 傅宗延果断:“不要了。” 只是追兵来得比想象得还要快。 他们刚到半山腰,闻峥带着两队十四人的交易所雇佣兵就赶来了。 车子很快被翻了个底朝天。 闻峥站在后备箱,一双阴鸷的绿眼在车里转了转,很快牵了下嘴角。 “搜。”他冷声吩咐。 “他感染了。还带着那个Omega,跑不了多远。” 傅宗延抱着温楚埋伏在苔藓茂盛的岩石后,注视着峡谷里那两队人的搜寻方向。 跑是跑不掉的,但要正面对上,还需要讲究一点技巧。 看似慌乱之下丢弃的车子,引得一队人想当然地以为傅宗延和温楚势必已经逃离这座峡谷,所以其中一队直接朝前奔去。 闻峥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到底没有贺凛狡诈多疑。只要他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一个明显的漏洞:如果真的要跑,为什么不干脆开车呢。 不过在吃了藤蔓峡谷的亏后,闻峥可能觉得眼下又是一个障眼法——丢下的车并不代表人还在周围,而是已经跑远了。 剩下一队人开始向四周搜寻。 几分钟后,队伍朝山上进发。 傅宗延没有丝毫犹豫,在前一队人回来之前,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七个雇佣兵,然后引闻峥上山。 温楚缩在岩石后面,握紧手.枪准备时刻支援——即使傅宗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冒头不要冒头不要冒头。但傅宗延心底也无比清楚,即使说一万遍,对小鸢尾来说,作用几近于零。 第一声枪响传到峡谷,闻峥猛地抬头,面色极冷,他火速拿起发射器,如傅宗延预料的一样,朝枪响的地方奔来。 七名雇佣兵做事不算利落,傅宗延解决之后,带着温楚依旧原地埋伏。 几具尸体被踢开,闻峥很想骂人,但这里太安静,晨起的虫鸣还在梦乡,只有草木迎风的窸窣声。 他架着发射器小心翼翼四处搜查。 不远处,夹杂的灌木间,一双溜圆的眼瞳睁得极大,瞧着又凶又害怕,正一眨不眨地牢牢盯住闻峥。 距离缩短,温楚整个躲到傅宗延怀里,冒着头瞪着眼,嘴巴紧贴傅宗延耳朵,争分夺秒地超小声报告:“两步……三步……快到了——往左边两步……后退了一步……切。白痴。” 傅宗延:“……” 傅宗延手上的那架发射器,是一开始为温楚准备的改装过的,更轻便,发射也更迅捷。 在闻峥靠近的最后一秒,傅宗延动作利落,朝着他手腕就是一枪! 发射器落地发出不小的动静。 不过闻峥到底是流亡军前线上校级别的指挥官,比起傅宗延是差了大截,但反应力没的说。 他捂住断裂的腕骨,火速翻滚到一旁的草丛,埋低身子,低喝:“傅宗延!” 温楚唰地扭头,望住傅宗延,极小声:“他知道你。” 傅宗延没多解释,摁下小鸢尾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沉声:“别动。” 温楚就不说话了,两手搂紧,一动不动地做好一个挂件。 屏息的几秒,傅宗延忽然听到峡谷下传来的说话声。 不是之前那队人。 倒像是赶来支援的第三队雇佣兵。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闻峥听到动静后当即决定上山。毕竟后面还有支援。 不能再拖延了。 傅宗延当机立断,站起来朝闻峥藏匿的方向走去。 闻峥听到脚步声,松开血淋淋握腕的手,掏出匕首,迅速挪到一棵粗壮的树后。 随即,他移动的动静也被傅宗延知晓。 两个人都在明处。 闻峥自然清楚第三队雇佣兵到了——胜算顷刻大了许多,但他也知道眼下不是叫人的好时机。 说不定他一个分神叫人,傅宗延的枪口就到了面前。 僵持的一瞬,闻峥侧身转过树干,视线最狭处,出现望见傅宗延侧身的黑色背影。 他没有犹豫,匕首泛起冰冷的雪光,朝着傅宗延后颈扎去—— 与此同时,一双四处张望的眼正巧从傅宗延肩头探了出来,眼见着匕首袭来,温楚瞳孔骤然紧缩,嗓子口仿佛被掐住,尖叫声淹没在喉咙口! “嘭——” 手.枪发出一声极短促的爆破声。 闻峥死死瞪着眼,难以置信。 傅宗延飞快转身,拖住闻峥的尸体,往一旁藏去。 他们不能暴露。 因为第三队雇佣兵人数超了一倍。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宗延隐隐觉得这队人比起之前的那两队,训练有素许多。 “……搜——凭证还在他身上,找出凭证——” “是!” 凭证? 傅宗延和怀里的温楚对视一眼。 他们忽然发现,无意中,这也许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闻峥还死在脚边。 温楚低头恶狠狠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当成贺凛,千刀万剐。 脚步声纷沓的几个瞬间,傅宗延忽然想起,时间过去这么久,第一队追出去的雇佣兵,一直没回来…… 傅宗延蹲下身,往闻峥身上摸了摸。 温楚坐在他大腿上,跟着伸手也去摸,但是被傅宗延拍了回去。 作战服本就口袋多,不过傅宗延是很熟练的。他清楚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们一般都会放在什么地方。 很快,一张薄薄的纸片落在手心。 只一眼,傅宗延就觉得眼前态势愈加扑朔迷离。 这一百颗能量石,到底是蓝章交易所和流亡军之间为了自治权达成的合作凭证,还是蓝章虚与委蛇的迷惑与牵制? 那么联邦呢? 联邦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这么多年,迅速蔓延整个大陆的交易所……联邦真的一直都是正义的吗。 来不及细想,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枪声擦过耳旁! 温楚咬紧嘴唇,硬是卡住了嗓子。 傅宗延没有片刻耽搁,他一脚踢出闻峥的尸体,然后抱着温楚朝山下飞快奔袭! 第三队雇佣兵显然目的明确,峡谷里居然无人蹲守。 车子启动发出不小的动静。 山上的人很快就知道东西被拿走了,这下,枪声通通瞄准了飞驰而去的军用越野! 温楚缩在副驾,听着车门上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聋的枪击,白着张脸,慢慢缩到了座椅下蹲好。 傅宗延很满意他的姿势,飞驰的瞬间还伸手去摸了摸温楚脑袋。 没多时,他们就看到了第一队出去的雇佣兵。 他们正站在两侧的岩壁台阶上放风,模样闲散。 这更加印证了傅宗延之前的想法。 交易所、流亡军、联邦,谁都不会管谁的死活。 眼见傅宗延开着车冲过来,雇佣兵们都愣了下。但他们反应也很快,开枪朝着车子就要扫射! 傅宗延双目凛然,当机立断九十度调转车头,朝一旁更狭窄的一道峡谷段驶去! 车门卡着两侧坚硬无比的岩石,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温楚缩在座椅下,要不是地方正好,整个人都要被甩出去也说不定。 身后不断传来枪声。 这辆车本就是能量石蓄载,十多分钟里,引擎达至极限,而随着眼前光线越来越暗,身后的追击也越来越远。 枪声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们驶进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道路似乎一直在脚下。就是不知道两边是什么。 傅宗延没有去想,也没有片刻掉以轻心。 他这么一路开着车,穿过漆黑一片的纵深峡谷,越过茂林遍布的阳光山坳,渡过横亘整个峡谷带的雪白溪川,一口气开了两天两夜,忽然就来到了海布拉鲁自治州的边界。 厄尔西峡谷的秋天在这里更加分明。 对岸的树影映照在川面上,泛着暖黄色的莹光。 车子在这里彻底报废得差不多。 摇摇欲坠的车门、布满弹孔的车身……虽然还能开,但能量石耗尽之后,车速和百年前的车不相上下。 伤口两天里只短暂处理了一次,傅宗延下车的时候明显感觉疼痛加剧。 温楚给他仔细检查了伤势。 腐肉不再滋生,完全的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 风里飘来干燥又温暖的气息。 果实成熟的味道分外浓郁。 温楚忙前忙后,帐篷扎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下方,视野宽阔,还能稍稍遮风挡雨。 傅宗延被他勒令好好待在原地。 危险短暂脱离,傅宗延也乐于远远瞧着他一边吃苹果一边洗东西。 只是当他们以为行程即将接近尾声,一场突如其来的潮热期打断了这一切。 当晚,傅宗延忽然睁开眼,他低头望着睡在怀里的Omega,浑身的血液在瞬间亢奋到无以复加。 第五十六章 对Alpha而言, 三个月一次的潮热期,只要有抑制剂,其余都还好说。 傅宗延望着熟睡的温楚, 大脑有几秒空白。一时间, 他都不知道是继续搂着人睡,还是赶紧离开。 最后一管抑制剂早就碎在了那架坠落的风隼里。 橡木的气息变得热燥又浓郁, 温楚很快被吵醒。睡梦中的他先是挤了挤鼻子, 然后在Alpha极具侵犯性的信息素里,产生最直接的生理反应。他红着脸睁开眼,脑子还没明白状况, 仰头望着傅宗延,天真而懵懂的样子问他:“怎么啦?” Omega嘴唇饱满, 湿润鲜红,傅宗延盯着, 很难集中注意力回答温楚的问题。很快, 温楚也看出来了。因为Alpha的体温逐渐升高。不过他有点担心傅宗延伤口,便去拉Alpha的衣服。 这一拉不得了, 傅宗延就跟被抓住尾巴的大狮子, 焦躁地往后退了退。他低头注视温楚伸来的手臂,细瘦的、白皙的,指尖带着粉色,稍稍蜷曲。有那么几秒,他似乎闻到了一点鸢尾的香气, 甜蜜又细腻, 只是Omega一个多月前就渡过了潮热期, 此时的信息素在傅宗延看来,居然淡到不可思议。 “温楚……”傅宗延垂着头深吸口气, 抬眼的时候,眼底泛着血红,俊朗坚毅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脆弱。 “我进入潮热期了。”傅宗延坦白道:“但是没有抑制剂。” “你要不要开车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不要太远。” “东西都带上。” 他的语调和语速都与平常无二,思路也清晰,但只有傅宗延自己清楚血液里本能的冲动有多强烈。好像浑身的血管都在叫嚣,对Omega的天然渴求这一刻确实如同生物本能一样印刻在骨子里。 更何况,他早就进入过。腔口的位置在哪里,触碰时会产生怎样甜腻的滋味,这些通通让渴求变得难以抑制。傅宗延说完就移开了目光,汗水一颗颗从太阳穴滚落,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温楚没动。他坐在帐篷中央,仔细打量面前这个Alpha。尽管充斥的橡木气息让他额头也开始冒汗。但听着傅宗延话里的意思,他好像在告诉自己,现在剩下的最大危险,就是他。 温楚不知道Alpha陷入潮热期会怎么样。但是他知道傅宗延肯定不会伤害他。 他跪着挪到傅宗延面前,仔细瞧他。傅宗延被他看得莫名脸热,面前一双眼小猫似的,又大又圆地睁着,一个劲盯紧他。 慢慢地,温楚发现傅宗延其实瘦了许多,前些日子伤口溃烂,一直没好,加上整整两天不眠不休的逃命,眼下,昏暗光线里,又被无法纾解的潮热期折磨,Alpha看上去苍白又疲惫。下颌长出青色的胡茬,虽然有处理过,但毕竟条件有限,温楚注意到,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旁,一道匕首划出的伤痕还没落痂,狼狈愈显。 温楚注视着,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匕首划痕,低声:“你想我走吗?” 仿若梦一样的语气。似乎他们在这里,在这个劫后余生的峡谷里,真的只是一场梦。 良久,温楚都没得到傅宗延的回答。傅宗延没有再动。在温楚指尖触碰到自己,皮肤顷刻产生一阵令他惊心动魄的战栗的时候,他都没有动。但也可能,他已经没有力气做出挣扎了。 温楚的视线落在傅宗延骨节分明的手上,Alpha手背宽阔,青筋尤其突兀,好像用尽力气在克制。 小鸢尾轻声笑了笑。 听到温楚的笑声,傅宗延表情些微困惑,但很快,他恨不得自己聋了,因为这样好听的声音进入他耳朵,即刻便带来一阵后脊背的酥麻。 “再不说话,我生气了。”温楚看他淌的汗越来越多,一边伸手给他擦一边笑着说。 额头的触感温柔又好闻,但对傅宗延来说,无异于最极致的酷刑,他闭上眼,哑声哀求:“温楚,别碰我了……” 真是可怜。温楚想。既然这样,还是对他好一点吧。 但一时的心软并没有换来以往一样的对待。主动投入怀抱的小鸢尾后颈被咬出鲜血,长久未曾经受的疼痛袭来,温楚才真正意识到,陷入潮热期的Alpha有多可怕。那会,他已经精疲力尽。帐篷外依稀能看见熹微的晨光。帐篷里却是一片狼藉。鲜血和各种液体混合在一起,鸢尾被橡木贯穿,浸出湿淋淋的水光。 温楚以为自己昏过去会好点。可情况发展到后面,似乎变得有些可怕。傅宗延陷入了彻底的潮热,全凭本能驱动。他根本就没放开过温楚。甚至在温楚挣扎着爬开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Omega细瘦的脚腕骨。小腹已经鼓胀到疼痛,还一直往里灌着,而Alpha试图标记的冲动也再次萌生。但后颈混合汗液的斑驳血迹似乎提醒了什么,傅宗延每每停顿,之后没有再用力咬他,而是帮他舔去了鲜血。 一周的潮热期有多漫长,温楚已经失去概念。他只记得饿到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傅宗延会抱他坐在自己身上,喂他吃点东西,喝点水,但也仅此而已。这种时候,他都没有想过离开他的生殖腔。那里被撑开太久,已经习惯当傅宗延靠近就主动张开吮吸的生理反应。只是Omega这样热情,终究不是好事。温楚被折磨得不轻。 他甚至都瘦了。没好好吃东西,就算吃东西,也吃不了多久,因为嘴唇会突然之间被时刻注视的Alpha吻住。所以当他不知道第几次醒来,对上双眼恢复冷静,面色忧心的傅宗延,当即张开嘴大声哭了出来。 傅宗延被他这样委屈的哭弄得十分不好受。他万分愧疚。怀里的Omega就差被玩坏了,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长时间的纠缠,哪里都肿了。腔口短时间闭不拢,温楚只要被竖起来,就会有东西持续不断地淌出。这个时候,温楚会哭得更厉害,他觉得自己被很不好地对待了。即使这不是傅宗延的本意。 过往的每次亲密都太过美好,以至于让温楚觉得,这件事本来就是应该这样。但其实不是的。它比想象的还要残酷、还要不近人情。 傅宗延潮热期结束的第二天,温楚就发起了高烧。他真的没有一点力气,喝水吞咽的动作都需要缓一缓才能进行下去。傅宗延依旧时刻抱着他,忧心忡忡的。关键温楚分量不重,傅宗延抱着抱着,会产生一种令他无比惊慌的念头,好像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把他弄没了。 厄尔西峡谷的秋天带来丰盛的果实和适宜的温度,但他们没有在这里待多久,毕竟条件有限。等温楚病好得差不多,傅宗延就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车带他去了海布拉鲁自治州边界的小镇。 虽然地处争议,但这个名为科尔诺切的小镇比想象中要平和。 他们在这里休整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启程前往东部第五区。 小部分原因是经历过深入的潮热期,又没有标记,两个人的情况都有些不稳定,属于眼神接触时间长点都会不对劲的程度。傅宗延已经很克制了,但温楚病好了之后,好像被他弄得有点不安,属于想要又不敢要的状态。傅宗延陪着他安抚了几次,每次都舔到温楚小腹紧绷,十分着急地蹬着腿踢他肩膀。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在温楚病好的第四周,准备启程的前夜,忙着到处收拾东西的小鸢尾不知怎么忽然就晕倒了。他晕的地方实在不好,正巧在楼梯口,要不是傅宗延眼疾手快把人捞住,这下铁定摔得不轻。 不过还是把傅宗延吓得不轻。他认定是这一路来营养不良和纵欲过度导致的疲惫晕眩,于是行程被搁置,温楚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人都胖了些。 这段时间追踪的流亡军像是销声匿迹了。 也许是这个地方本就敏感,流亡军不敢大肆出现搜捕,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但事实截然相反。 另一边—— 东部第一战区。 一个多月前,闻峥的死传到会议室的时候,第一战区指挥官万朔带着宿醉的一身酒气正巧推门进来。 贺凛站在会议桌前,阴沉至极的面色对上看似不明所以的万朔,缓和了些许。 他换上一套政客的游刃有余,浅笑着同万朔闲聊起昨晚游艇上的两个Omega。 万朔环顾一圈,见站着汇报的士兵两腿发抖,勾了勾唇角,不是很在意。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顺着贺凛的话也聊起来,摆手道:“胆子太小了。” 贺凛笑:“蓝章那里还有,您要的话,我让他们再送几个过来。蓝章的都是好货,训练过的。”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送酒和早点。 闻言,万朔依旧摆手,接过托盘低头狼吞虎咽。宿醉的饥饿感更强,好一会,他都没空应贺凛的话,跟头猪一样埋头吃个不停。 卫标瞄了眼贺凛的表情,见自家老大面带笑容耐心等着,心底啧啧称叹。只是那只露出来的蓝色眼瞳,眼底好像浸着冰锥,透着极寒的冷意。 “我要教堂的。” 吃了大半,万朔头也不抬:“教堂的干净,又乖,很好收拾。” 贺凛神色微顿,眼底闪过一丝淡漠和鄙夷,语气却为难:“这个……先不说他们手上的东西比较难弄,就是失踪了一个,教堂也会追究——” “我听说你那不是有一个?”万朔擦了擦嘴,朝愣住的贺凛看去。 贺凛面不改色,随即抬眼看向卫标。 卫标也是无语,心想,老大,您当初把人带走,可是当着法兰比奇的面,更不要说当时庆典教堂里又有多少人了。 不过跟着时间久了,卫标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当即有样学样,面不改色道:“哦,我们长官不知道——万少校,那个Omega,死了。” 话音落下,贺凛和万朔都是一愣。 死了?贺凛瞪着卫标,想起今早脸上被狠狠抽的一巴掌,这会牙龈还隐隐作痛。 万朔沉了脸,假模假样追问起来:“死了?他可是教堂的,还是法兰比奇的,死了怎么和教堂交代?” 卫标:“他本就是同伙,违反中立宣言,有目共睹,死不足惜。” 贺凛啧啧称叹,最后八个字,落在卫标嘴巴里,跟真的似的。他现在考虑,日后海布拉鲁自治权谈判,干脆派卫标去好了。 也许是卫标表现得太像回事,但也可能是晨起一顿胡吃海喝,万少校有点憋不住了,起身随意点了点头,就朝外走去,临走,像是才想起来,落下一句:“对了,你们的闻峥闻上校是不是死在厄尔西峡谷了?” “听说是被我们的傅宗延傅上校搞死的?”他这会的与有荣焉就来得比较奇怪。 明明自己是个墙头草一样的角色,因为台面上的站位,倒给自己戴了顶高帽。 “真是不幸。节哀啊。” 门关上,发出“哐当”的动静。 贺凛漠然注视万朔离开的方向,半晌,语气极寒道:“总有一天,我要割下他的脑袋。” 卫标点点头,忽然一愣,扭头瞧着自家老大,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慢慢地,他想起来了。 那只被抓了一个多月的小蓝猫,也是这么天天对着贺凛骂的。 “蓝章的人靠不住,凭证又丢了,告诉埋伏在第五区的人,傅宗延势必会拿着凭证去找陆昂川,一有消息……” 卫标走神回来,问道:“就回来给您汇报?” 贺凛面无表情:“不用。” “直接杀了他。” 想起什么,贺凛又说:“他身边肯定带着那个Omega——抓活的。” 卫标正要点头,闻言一愣:“Omega要活的?” 贺凛抬眼,冰蓝眼瞳盯着自己带出来的手下,没说话。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前一刻政客的虚与委蛇,也没有被惹怒后的无情与残忍,而是变得有些冷静,冷静到淡漠,好像卫标再多一句话,他势必不会饶了他。 当即,卫标就不吭声了,飞快转身领命出去。 就在贺凛以为拿到凭证的傅宗延会即刻前往第五区——流亡军在周围布置了严密的暗哨时刻紧盯的时候,傅宗延的行程,却比他们预料的,还要晚。 一个多月后,他们才在第五区的防线外发现傅宗延的身影。 那是一个对一般人而言意想不到的雨夜。 不过久经战场、经验丰富的将领都知道,雨夜往往是侦查、偷袭的最佳时机。雨声会掩盖一切,脚步声、呼吸声,而细密的雨丝会将身影模糊、迷惑所有潜在的敌人。 傅宗延身边没有带着Omega,似乎这趟出来只是预先实地查看路线。 这让领命的军官松了口气。毕竟弄死一个Alpha还要顾及他身边的Omega,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不过任务最后还是失败了。 不仅因为他们面对的是统领西线几十万联邦军队的傅宗延,而且,不知为何,第五区的巡逻比以往来得早了些。 暴雨骤降的突发情况,熟练的军官其实也会增加巡逻人数。 傅宗延看着慌乱撤出的流亡军,后脑遭袭的钝痛让他一时间站都站不稳。 冰冷的雨点浇在身上,倒下的那几秒,傅宗延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他闭上眼,再也想不起任何。 耳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你多久回来啊?” “很快。” “很快是多久?” “半小时好不好?” “好吧。” 第五十七章 温楚醒来, 觉得小腹还是有些不舒服。 病房里十分安静,他扭头往四周看了看,是一个单人病房。就是比傅宗延躺着的那间小了许多。 脑子里还响着傅宗延那句“你是谁”, 温楚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表情怔怔的。好一会都有些稀里糊涂。周医生和他说过傅宗延醒来后记忆方面会有影响,但温楚怎么也想不到, 他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想起自己听到后难以置信, 站起来的时候肚子一下很痛,后来就没了意识。 不过他应该是磕到哪里了,脑袋一侧起了个大包。 温楚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 不知怎么,摸着摸着, 视线就变得模糊,他只好将脸埋进枕头, 过了会, 肩膀轻轻颤动起来。 周相屿推门进来,瞧见温楚在哭, 便没作声。 事情的原委, 只要当时在现场,大都心里有数。 这一周,温楚守在傅上校身边,周相屿觉得他虽然不安、焦虑,但从没害怕过什么。似乎只要傅上校在他身边, 他就什么都不害怕。即使陆昂川有时候说话语气不好, 温楚也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 有时候还会背着人悄悄摇头,似乎是暗地里与傅上校比较了下。 不过当傅上校问出那三个字的时候, 周相屿明显感觉有什么在温楚身上崩塌了。 他在门边站了会,才朝病床慢慢走去。 察觉有人靠近,温楚很快抹了抹眼泪,转头瞧见人,叫了声“周医生”。 周相屿点点头,看了眼快要挂完的点滴,想了想,还是对温楚说:“你情况很不好。” 温楚望着他,湿透的眼珠睁得很大,因为憔悴、伤心,整个人消瘦许多,下巴尖更加明显。 “什么很不好……”温楚哽声。 心底似乎明白周相屿说的是什么,被子里,温楚将手伸向小腹,轻轻摸了摸。 “可能会流产。” “你太累了,情绪也不稳定,胎儿营养不够……” 听见他的话,那双碧澄澄的小猫眼瞬间浸满泪水,周相屿没有再说下去,他叹了口气:“留院观察一周吧。” 话音刚落,眼泪还是唰地流了下来,温楚小声:“我没有钱……” 周相屿被他弄得心软,忍不住给他擦了擦眼泪,轻笑:“傅上校的意思是这样的。” “傅宗延?”温楚垂眼道。 见他直呼西线第一指挥官的名字,周相屿有片刻哑然,但想想也正常——毕竟,温楚摔倒昏过去的时候,原本躺床上一脸漠然地问人家是谁的傅上校,下床冲去抱人的动作熟练得不像是假的,抱到人还下意识捏了捏温楚手心,摸了圈温楚脑袋。一旁瞧着的陆少校瞪大了眼,表情夸张程度堪称搞笑。 周相屿笑道:“对。他今晚会离开医院前往西线主持战备会议。” 温楚愣了下:“战备会议?” “对。要打仗了。” 温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些年本就一直在打仗,不算什么稀奇事。只不过,当发动战争的人变成傅宗延……温楚想象不出来,那样一个沉默寡言、性格温隽的男人,会发动最残酷的战争。但也许这就是“原本”的傅宗延……想到这里,温楚又有些茫然。 晚上睡得不是很好。 外面走廊一直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全是Alpha,他们的脚步声就是很重。时而急促,时而延宕。但方向都是朝向一个。 后半夜脚步声少了些,温楚睡了过去。 只是睡不安稳,隔一阵总要惊醒。 天蒙蒙亮的时候,温楚被眼前一道阴影惊醒。 他似乎坐在这里很久了。 一直看着睡梦中的温楚。 见温楚陡然睁大双眼惊慌失措,傅宗延低声:“别怕。” 和第一次遇见时一样。 借着窗外一线青灰,温楚看清他身上那套挺括严正的军装。联邦标准的红蓝配色,肩章熠熠生辉。这是一套身份明显的军装,只一眼,别人就知道他是谁,威严深重,不可冒犯。 只是见多了傅宗延一身黑色作战服的利落,温楚瞧着,有些怔愣。 他两手往后撑住,想坐起来些。 肩头却突然被按住,傅宗延没让他动,俯身将他的床头调高。 做完,维持着一个姿势,傅宗延似乎也有些莫名,他低头看着怀里面无表情注视他的温楚,略微不自然地收回了手。 温楚没说什么,见他坐了回去,移开目光望向窗外。 不短的沉默。 傅宗延骨子里也许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适合战场上当机立断的发号施令,但眼下,这样的情形,他都需要事先组织下语言。 忽然,温楚听到一阵纸页摩挲的清脆声响。 Omega表情疑惑地看向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的Alpha。 长久以来身居高位的傅上校,第一次和人说话需要事先打个草稿。而因为临场反应实在欠佳,只能庆幸自己临走捎带上了草稿。 只是有些事,无论怎么准备,都是无法预料的。 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掏出草稿的傅上校,下秒,耳边忽然就传来一句:“这是什么?” ——根本没人会这么和傅上校说话:理所当然又直截了当。 傅宗延愣了下,下意识将纸递过去,神情十分不自然。 温楚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接过。 室内光线昏暗,温楚看清了上面列的一些东西。 头几句是颇为礼貌的道歉—— “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周医生说你会流产…… “流产”两个字被划掉,划得比较粗糙,可能时间紧迫,也可能心绪烦乱,总之在一旁,代之以“身体不好”四个字。 接下来,又是两句安慰—— “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和周医生说。” “不要再摔倒了。”——这句又被划掉,似乎是写着写着就到这句了,但反应过来觉得实在不大得体,好像把温楚当宝宝似的,严谨的傅上校多划了几道。 又是一阵不短的静默。 病房里,充斥着令傅上校坐立不安的气氛。 他军校期末考核都没这么紧张过。 温楚面无表情看完了一张纸,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觉得好笑又无语。 继而就十分伤心。 他都把他忘了,却还十分舍不得他。 温楚不知道这份舍不得里,到底是因为傅宗延骨子里天然的责任感,还是真的在意他。 他抬眼,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一一回答:“你确实吵到我了。” 傅宗延一直看着他,闻言微愣,然后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温楚又说:“你要走和我没有关系。反正你也不记得我了。” “我会休息的——在你走之后。” 傅宗延望着他,没说话,见他说到最后,通红的眼眶再次盛满泪水,心口仿佛被洞穿,他一动都动不了。 温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哭,明明场面滑稽又搞笑。 但他就是很伤心、很伤心。 按理,这个时候,傅宗延肯定会抱着他,时时刻刻抱着他,而不是拿着一张纸来问候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泪水不断滴落,温楚用力擦了把眼泪,生出些许赌气意味。 “你难道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亏你还是上校呢。”温楚语气讥讽。 他从没这么刻薄过。 但越说越生气。 很快,温楚就受不了了,他用力捂住眼睛,哭到后背颤抖。 从始至终,傅宗延沉默得宛若一尊雕像。好像从此以往都不会再挪动一下了。 温楚的话没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质疑。 他两手握了握膝盖,良久,低声道:“我的钢印在你身上。” 闻言,温楚愣了下,然后低头,看到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枚银质钢印。病服宽松,露出他白皙纤瘦的锁骨。 “我不会把他给任何人。” “死都不会。”傅宗延语气笃定,抬眼看向温楚的时候,漆黑眼瞳无比深刻。 可莫名的,一股怒意倏然涌上心头,温楚猛地扯下钢印,用尽力气扔到傅宗延身上,大声:“我偷的行不行!” “还给你!” 傅宗延没接,钢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楚痛苦地捂住双眼,泪水顺着指缝一点点往下落。 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不是记不得他了。 他只是不喜欢他了。 任凭他哭到崩溃,也不会有拥抱和亲吻。 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和陌生人一样——傅宗延所有在意他的表现,都来自一个个需要掏出来的证明。 “你想要我做什么?” 半晌,傅宗延语气沙哑。 这番不长的谈话,居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焦心。 温楚没说话。 他感觉肚子又有点不舒服了。 不能再哭了。 但他根本控制不住。 好一会,温楚捂着眼,哭着哀求:“把他还给我。” 过往的浓情蜜意太过深刻。那些生死一瞬的间隙里,傅宗延抱着他、亲他、抚摸他,有鲜血的味道,也有冰冷的雨水气息,或者是枪口硝烟的窒息感——但他都是爱他的。他将他纳入身下,为他架起牢固屏障的时候,温楚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把他忘了。 眼前的人,失去了所有的这些记忆,难道不就是另外的人? 傅宗延深吸口气,他注视着向他讨要“自己”的温楚,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割了一刀。 他再也坐不住,忽然一下站了起来。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十分急促。 傅宗延抬眼看向门口,没有立即离开。 “我……” 有备无患的草稿是滑稽的,下意识的关心实则是一种更深的伤害,只有感受是最真实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傅宗延走到病床前。 他低头注视捂着眼睛的温楚,慢慢道:“我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其实早在陆昂川叫他看温楚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人群最边上的温楚了。 那么小的一只,紧巴巴地望着他、担心他,又因为场面的复杂,显得十分局促,但即使这样,他望向他的眼神依旧分外坚定。似乎只要他醒来,一切都不是问题。他一点都不会害怕。那种信任和依赖,傅宗延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更何况—— “你是我喜欢的类型。真的。你很……漂亮,瞧着很聪明的样子——当然不聪明也没事。但你真的是我会喜欢的。” 温楚听着,愣住了。 这不是傅宗延会说的。 但又确实是傅宗延和他说的。 “你刚刚坐在这里哭,我脑子就是空白的,我连动都动不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所以不要说骗我,或者偷的。”傅宗延语气叹息。 他俯身捡起钢印,仔细擦了擦,搁到床头柜上,继续说:“就算我不是他……” “我也能想象我会有多喜欢你。” 他语气认真地说。 一切回到原点,他却开始一点点将喜欢的痕迹说给他听。 甚至以前从未说过的“喜欢”,在这个遗忘的瞬间,脱口而出。 温楚呆呆坐着,没吭声。 敲门声愈加急促。 傅宗延往门边走了走,途中再次停下脚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停顿了下,便伸手准备开门。 “等下。”温楚抬头,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望向傅宗延。 “你过来。” 傅宗延依言快速走到床边。 温楚仰面瞧他,哽咽:“那你亲亲我。” 傅上校整个愣在原地,“怎么——” 他迟疑的一秒,那双眼瞬间泛起眼泪。 当即,嘴唇被用力含住。只是忘记了一切的傅上校动作实在笨拙,俯身的姿势也十分僵硬。 温楚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让他张开嘴。 不过后面好一点了。 后颈被握得有点痛,门也快被敲烂,傅宗延才放开温楚。 他的脸甚至比温楚还红,视线落在Omega有些肿的唇瓣上,十分严谨地和温楚说:“还要吗?” 温楚被他回归零点的技巧吻得不是很舒服,一把推开傅宗延,翻身躲进被窝,“不要。” “你走吧。” 第五十八章 轰隆作响的重型军机上, 陆昂川盯着傅宗延,一副见了鬼似的神情。 第三次转头望见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后,傅宗延终于想起来, 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他的语气和平常无二, 面容严整,甚至有些严肃。 手上的文件是最近半年流亡政府的动向。 费希尔自治州老矿区发现流亡政府地下交易所, 意外捕获军方内部间谍一名(Omega)……埃德蒙自治州东部小镇南特发生教堂骚乱, 贺凛带人出没……流亡军上校闻峥死于厄尔西峡谷,蓝章交易所雇佣兵涉嫌…… 温楚带来的那张交易所凭证,成为眼下最直接的导火索——一百颗能量石, 这等于将整个大陆置于战争状态。 无论如何,联邦都必须有所准备。 尤其在沦陷的西区, 防线薄弱,势必要联合东区重新整编军队。 “这半年全不记得了?”陆昂川想了想, 还是问。 傅宗延点头, 片刻才道:“梅尔教堂撤退失败后就想不起来了。” 与其说一片空白,不如说很模糊, 模糊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阵袭来的数倍能量石带来漫长的白光, 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睁开眼之前,傅宗延其实有些清醒了。 偶尔,他听得见一些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就好像一直行走在梦里的人, 不会去想自己是谁, 也想不起任何。 陆昂川点点头, 说:“你知道撤退路线是怎么泄露的吗?” 傅宗延指了指手上的文件:“宋逢身边的Omega?” “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还去你办公室了,撤退商议名单没了, 我就很纳闷……但怎么也没想到是我们的人。” 陆昂川这人瞧着没什么脑子,但认真好学、心细如发,事发后能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很符合联邦军事精英培养的高级水准。 傅宗延:“流亡政府一直和交易所有联系。” 他的意思是,宋逢身边出现交易所的间谍,恰恰证明二者之间关系紧密。 但陆昂川的疑虑不在这里。 他问傅宗延:“你有没有想过,温楚——” “温楚”两个字刚从陆昂川嘴里出来,傅宗延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瞬间,陆昂川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根本不会进傅宗延脑子。 傅宗延语气微沉:“你想说什么。” 他这么问,语气却不是真的想听陆昂川揣测。 但到底是军人,很多事即使可能性很低,也要以防万一。 陆昂川第一次见傅宗延反应这样大,好像温楚是他肚子里生的——他也是奇了怪了,话出口就有点莫名其妙:“不是,你什么态度。” “我就是提醒你,现在的Omega,可怕得很!” 陆昂川想起薄淮那张冷冰冰、时刻讥诮的脸,不禁打冷战。 出发前一小时,联邦议会还在商议派遣监察官调查傅宗延和携带交易凭证的温楚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傅宗延是否藏私,做出危害联邦的叛国行为。要不是傅宗延素来刚正,为人有目共睹,军区力保,加上温楚怀孕——这是被纳入Omega保护法的特殊情况,这一连串的攻讦才暂时搁置。 陆昂川语气更加不满:“你难道就不怀疑?” 傅宗延眼也不抬:“怀疑什么?” “你知道宋逢身边的Omega为了套取情报,跟了他多久吗?”陆昂川反问。 傅宗延:“我不是宋逢。” 陆昂川:“……” 机舱内气氛不佳,身后一众低级军官都有些无措,彼此面面相觑,既觉得陆少校说的有几分道理,又打心底里十分信任傅上校的为人。 只是陆少校明显在暴走边缘,奈何他们正在天上。 过了会,许是见傅宗延油盐不进,陆昂川换了个思路。 他问:“周医生说他一直在哭,你后来进去,说什么了?” 提起这个,不仅傅宗延抬眼看了看陆昂川,身后一众军官也都竖起了耳朵。 傅宗延明显有些不自在,他稍稍坐直,翻过一页文件才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是什么?” “进去这么一会工夫,人家就不哭了?” 傅宗延也是头大,但毕竟是同期里最要好的朋友,眼下情势又特殊,陆昂川这么打破砂锅也算合理。 他对面容严肃的陆少校说:“我就说,他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第一眼就喜欢他了——你那个时候还把他挡住了。你不知道人家长得小吗。” “虽然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喜欢的,但是我相信,以后肯定也会很喜欢他。” 话音落下,全舱寂静。 傅宗延跟发表阵前将士讲话似的,一字一句,要多严谨有多严谨。 身后一众将领就差话尾集体起立鼓掌了。 陆昂川则是完完全全的目瞪口呆。 他以为,两个人的谈话,Omega势必会装腔作势、要不就是情真意切曲意逢迎、或者可怜兮兮博同情——到头来,情真意切的居然是傅宗延。 他以为,自己肯定能从这场谈话里套出些傅宗延忽略的情报,结果——他恨不得自己聋了。 军校时明明又闷又死板的一个人,怎么忽然间,会说这种话! 处男陆昂川面红耳赤,感到万分的可怕。 一时间,机舱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只剩引擎的巨大轰鸣声,震耳欲聋。 其实说完这些傅宗延也有点坐不住。 但他到底是临阵一呼百应的指挥官,这点心气还是沉得住的。 只是好一会,脑子里全是那张美丽又忧愁的脸,还有挂在面颊上的晶莹泪珠——亲吻的时候,傅宗延掌心碰到过,他根本就拿不开手。柔软得不可思议,傅宗延从没触摸过这样的柔软。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有点昏头了。 明明敲门声越来越急,他也从未耽误过片刻军情,只是那一瞬间,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居然是——为什么这么香,为什么还要哭,亲到不哭好不好?即使已经没有了任何关于温楚的记忆,但在亲吻的那一刻,心底涌出的悸动和颤栗,根本无法说谎。 慢慢地,傅宗延也觉得万分的可怕——对自己。 距离自己醒来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即使他已经很迅速地阅览了最紧要的信息,但只要想起温楚,还是会心神不宁。 像突然揣了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更像是小偷。 傅宗延也不知道这样强烈的“偷窃感”到底从何而来——明明他们就是一个人。 也许因为温楚那双泪眼,傅宗延觉得,他们之间肯定经历过什么,以至于,温楚看他的第一眼和之后的无数眼,完全不一样。 落在他身上的第一眼,无比的信赖,好像瞬间被注入力量,甚至快乐到欢欣鼓舞。 但之后,傅宗延再也没看到过温楚用那样的眼神注视自己。 他总是哭,看到他就哭,带着潮湿的忧愁,小心翼翼的不安,和无时无刻的恐惧害怕,像个突然被丢弃的小猫,胆战心惊又强自振作。 飞机快要落地的时候,傅宗延也还是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陆昂川提醒的傅宗延不是没有想过。 但只要对上那双眼,他就只剩下莫名的嫉妒心。 温楚太依赖“那个人”了,傅宗延甚至越来越疑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西线的风里带来干燥又冰冷的气息,傅宗延合上文件,决定尽快处理完这一切,赶回去仔细问问温楚。 他真的太好奇了。 这种好奇有比较的成分。 他想,等他知道温楚和“他”经历了什么,自己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第五十九章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预想的那样。 一周后, 温楚来到西线指挥中心。 他的情况说不上好,只是因为怀孕,Alpha又不在身边, 所以分外焦虑, 睡眠状况便十分糟糕。 赫尔辛本就有直达西线的航班,一般而言供议会政要监察探访。周相屿帮他联系了一个朋友, 安排了最近的航班, 送往西线。 “他叫裴凌知,是我以前医学院的同学。现在在议会担任军事厅监察副处,负责医疗方面的军需。我拜托了他送你一起去。” “这是你的产检档案和健康记录, 注意事项都在里面,到时候记得给傅上校。” “记得不要多待, 最好隔天和裴凌知一起回来——当然,要是傅上校愿意送你回来, 最好不过。” “他的信息素陪伴在你身边越久, 效果越好。” 温楚坐在床边点点头。 行李都是周医生给他收拾的。他和傅宗延原本的那两个背包早就破破烂烂,不过周医生没有给他随便扔掉, 而是洗干净和他说还能用。温楚发现确实能用。 他把小一点的背包装进大的那只, 然后将那本早就看不清封面的书也装了进去,连带在藤蔓峡谷捡的几块绿石头——还是傅宗延给他捎带上的。那会他还在发火,气都要气死了,真是不容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物资和武器不是在东区被缴走, 就是用不着了。 不过傅宗延的钢印温楚还是挂回了脖子上。毕竟这属于过去的傅宗延, 和现在这个没什么关系。 温楚想, 他不能迁怒,他应该区分开来。 运送医疗物资的军机十分平稳。 窗外, 四季分明的赫尔辛变成一块块绿茵。 裴凌知检查好后舱转回来,就看到温楚系着安全带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吃面包,一旁还有一盒药。 裴凌知看了看时间,距离早餐也才过去一个多小时。 “没吃早餐?” 温楚有点被吓到,他摸了摸小腹,抬头望向身躯高大的Alpha。 “吃了。”他对裴凌知说。 一双圆圆的眼睛瞧着有些胆怯,但望着人眼神却分外安静平和。 裴凌知想了想,蹲了下来,笑着对温楚说:“相屿把你的情况都和我说了。别紧张。要是困了,就去后面的架子上躺一会,后面比较稳,不会有事。” 温楚点点头,没再和他多说什么,转过去继续吃周相屿给他带的夹心面包。 裴凌知便在另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这个座椅本就是为Alpha设计,对Omega娇小的身躯来说,过分大了。 温楚吃完面包把药也吃了。这个药是怀孕的时候吃的,补充一些必要的营养素。吃完他就有些困,朝一旁闭目养神的裴凌知看了眼,一个人抱着大背包悄悄往后面挪去。 好一会,裴凌知睁开眼,朝后瞄了眼。 Omega身子小小,抱着背包侧躺在架子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熟。 门外的士兵大声汇报赫尔辛议会军事厅监察副处裴凌知到访时,傅宗延正和几名东区将领着手部署西线防御塔。 西区沦陷半年,百分之八十的防线落入流亡政府,只剩连接罗曼夫军事要塞的几道豁口。如果要在一个月里拿下西线百分之四十的防线,必须得部署好防御塔,从高地进攻。 门推开,一众衣冠整肃的高级军官扭头望向站在门边的两人。 看到怀里抱着大背包的温楚,傅宗延微微一愣。 继而,他的视线就在裴凌知身上稍顿。 不过傅宗延没有表现出来,和例行的程序一样,会有人安排裴凌知坐下,阐述联邦的慰问。 身边这群东区指挥官,是刚从二区和三区调过来的,并不如五区的熟悉他和温楚的关系,而一听是联邦议会来人,脸上都露出些不满。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监视。虽然打着运送医疗物资的名号。 安排的士兵不清楚温楚到底是干嘛的,以为是跟着裴凌知的小兵——但这个兵个头也太矮了。士兵悄声嘀咕,便没给温楚安排座位。 见状,傅宗延眉间微皱。 但这毕竟是极其严肃的公事场合,他只能耐心等裴凌知报告结束再说。 温楚远远看着面无表情伫立在人群中央的傅宗延。 一屋子的Alpha,极具压迫感。 他们说着场面话,你一言我一句。 东区的将领长久未经战事,与人交道的场面功夫自然也就练的多。裴凌知又是议会出来的人物,怎么也不会落于下风。 傅宗延始终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楚听了会就不听了,有点烦,慢慢地,肚子又有点饿,于是,那些入耳的话就让他越来越觉得Alpha真是一群愚蠢又虚伪的生物。 但傅宗延是不一样的,温楚想,特指没忘记他的傅宗延。 现在的傅宗延,温楚不知道——某种意义上,现在的傅宗延,与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肚子发出很轻的咕噜声。 肚子里有小宝宝后,他就特别容易饿。以前一顿五个丸子,现在要多一个。而且频率也上升了。早餐吃完没一阵就要吃点点心垫垫。晚餐吃完,临睡也要喝点汤汤水水的夜宵。 温楚走着神,一边想包里还有什么可以吃,一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微微咕噜的肚子。 “好了。” 傅宗延看了眼低头摸肚子的温楚,沉声:“出去吧。” 他一发话,没人说不。 裴凌知依言退出去,临走,似乎招呼了声温楚。 见状,一股不可名状的焦躁袭上心头,傅宗延目光沉沉,盯着温楚:“你留下——坐着。” 温楚愣住,下意识朝裴凌知看去,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合场合。 再说,他也想出去吃点东西。 裴凌知朝他笑了下,示意无碍,没多说什么,指了指自己的座椅,扶他坐了上去。 温楚便坐着不动了。 傅宗延注视着他俩,没说话。 会议继续进行。 温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留下来。 他远远坐着,后来又被安排到角落里,然后就犯起了困。 又高又宽的窗外,是西线阴霾的天。 等他靠着椅背抱着背包囫囵睡了一觉,醒来,整间会议室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不远处,傅宗延站在会议桌前,看着他,不知道这么看了多久。 温楚又有点被他吓到,猛地坐起,只是坐着睡,这么一下起来,腰侧又酸又疼。 他望着老是一声不响的傅宗延,手伸到包侧,准备把周医生嘱咐的产检档案和健康记录交给傅宗延,但想了想问:“你们结束了?” 傅宗延却紧接其后地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温楚愣住,手抓紧了背包。 “这里辐射太严重,你不适合——” “周医生说可以的。”温楚瞪着他。 傅宗延被那双眼睛一瞪,就不说话了。 心底里隐隐有什么预感,告诉他,再回一句,有你好看。 看来之前没少被瞪。 也许是怀孕,情绪总不稳,但也可能是自己被莫名其妙留在这里睡了一觉,睡得不舒服不说,饿都饿过头了。 但温楚又想,都不是。 是傅宗延离他太远了。 醒来后,傅宗延总是隔着一段距离和他说话、和他见面。这段距离里还有许多其他人。温楚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就会这样,会平白生出许多的距离。 还有傅宗延的语气,他很不喜欢。 好像他做了什么坏事。 以前在厄尔西峡谷,他做出那么多的事,姓傅的一声都不吭。 这早就不是傅宗延了。 温楚一边想,一边侧过头,觉得自己忍不住又要哭。 傅宗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看见他跟在那个联邦议会成员身后进来时,他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开着会,眼睛都不知道放哪,见温楚睡得歪歪扭扭,心里只剩焦躁。但到底还是等到会议结束——从没有过一场军事会议会这么潦草地从他手底下结束。 把人晾在一边好一会,温楚不想再这么磨叽下去了,他深吸口气,抱紧背包就往外走,小声嘀咕:“算了。” 他不想和他吵,没意思。 反正都不是一个人。 虽然说喜欢他,但也仅此而已。 他知道什么! “去哪里?”傅宗延很快问。 温楚头也不回往门边走,大声回他,比门外汇报的军士还要大声:“不要你管!” 他会开风隼,他哪里都可以去。 又是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傅宗延头都大了,他上前几步,拦下温楚,小心翼翼问他:“不要乱跑好不好?” 温楚注视着他,雪白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眼睛也十分淡漠。 傅宗延被他这样看着,忽然生出些许惶然,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话音落下,温楚看着他,好一会没有说话。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但不重要,他没仔细去感受,渐渐地,两两对望的间隙里,看着那张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温楚心底里忽地生出一种荒谬。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朝他袭来。 他张了张嘴巴,片刻,轻声:“我怀孕了。” 瞬间,傅宗延脸色就变了。 他好像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的时候,他却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一件在现在的他看来可以等手头事了结后再好好做的事。 醒来的傅宗延固然知道自己喜欢温楚,但不会爱他。 他根本就是陌生的。他会说自己的心意,但如何去爱,他根本一点都不懂。 他当然知道温楚怀孕了,但也仅此而已。 现在的他,记忆连接梅尔教堂,所以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回到满目疮痍的西线。 如果记忆连接厄尔西峡谷,那么傅宗延醒来的第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西线。 第六十章 温楚第一次知道遗忘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消抹一切爱意。 他注视慌乱无措的傅宗延同他道歉。 他真的很认真地在道歉, 眼底满含歉意,但也只有歉意。 温楚抱紧背包,良久, 低声回他:“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都不算同一个人。 他们站在门边, 会议室空荡荡,依稀能听到外面走动的声响。 窗外依旧阴沉。风声呜呜, 大片大片铅云压得极厚。似乎要下雪了。 温楚的“谅解”并没有让傅宗延感到丝毫轻松。相反, 心头仿佛压着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在这个Omega眼里看到一种越来越陌生的目光。 傍晚一起用餐,温楚几乎不说话。 那个时候, 外面已经下起鹅毛大雪。阴霾的天愈显窒闷。被过度辐射感染的树冠在纷纷扬扬的灰雪里呈现出一种诡异又奇异的面貌,好像女巫的扫帚从天而降。 战场就在数公里外, 蔓延的战壕上牵连的铁丝网和竖起的钢铁屏障就好像前人类的中世纪堡垒,阴森可怖。 温楚看了眼就不看了。这里的氛围让他感到压抑。他低头吃着丸子汤, 味同嚼蜡。 只是傅宗延隔一阵就要和他说几句有的没的。 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 温楚还会抬头看看他。后面就不看了。 不过Omega到底好心,常常轻声细语回他——Alpha话语里的小心谨慎温楚不是不知道。 于是一顿饭, 吃着吃着, 越来越有种相敬如宾的意味。 就在温楚以为马马虎虎同傅宗延过完这两天就会和裴凌知一起原路返回赫尔辛的时候,当晚,处理好接下来几天事项的傅宗延却带他去了距离西线不远的费希尔自治州过夜。 他还是不放心西线的辐射程度。 风隼越过星星点点的西线上空,傅宗延看着身边后脑勺对他、沉默望着窗外的Omega,忍不住低声:“这里入夜比较冷, 你不要乱跑, 我每天都会回来。” 他似乎总担心温楚搞不好哪天就“乱跑”、不见踪影。 尤其马上要打仗了。 温楚看着窗玻璃上显露出的傅宗延模糊的侧容, 点了点头。 住的地方在费希尔自治州,和他们之前来的时候不一样, 此刻没有追兵也没有漫长的徒步,风隼最后轻轻降落在一片格外宽敞的天台上。 风声剧烈,敲打着玻璃罩顶,傅宗延下去后,准备抱温楚下来,谁知他一转身,Omega就已经很轻巧地从另一边下了风隼。 就是风实在大,温楚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傅宗延拎着温楚背包,上前下意识就将人搂到怀里单臂托抱了起来。这样的动作两人之前做过无数次。所以当温楚也下意识伸手环紧他的肩膀、低头埋进他的颈侧的时候,傅宗延身躯明显一僵。慢慢地,温楚也有点愣住。 他们都没说话。 天台的风掩盖了Alpha鼓噪的心跳和Omega屏住的呼吸。 傅宗延收紧手臂,快步带人下楼进屋。他是有些侥幸的。白日里的无力徒劳还在眼前,这样无声的亲密是他的意外之喜。温楚则有些茫然。不可否认,他很依恋傅宗延,纵使心情低落,无比熟稔的身体记忆也会突然在某一刻触动他。 这是一栋十二层高的公寓。 温楚觉得这栋公寓大概只给联邦的高级军官住。 因为早就有人等在了第十层的门口,一身后勤制服的士兵,将钥匙毕恭毕敬地交给傅宗延,说屋子都打扫好了,食材也充裕,任何情况都可以拨打内线电话。 临走,像是想起什么,那名军士居然转头颇为腼腆地对傅宗延和温楚说:“祝您二位新婚愉快。” 温楚先是一愣,没听懂,一双明亮圆润的眼睛一个劲朝士兵望,人家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转身一溜烟就跑走了。接着,温楚反应过来,眨了眨眼,转头去望傅宗延,小猫受惊的样子,瞳孔放大,好像在瞪人,又好像十分地无措。 傅宗延则没什么表情,他开门进去,环顾一圈室内,对温楚说:“我申请了职务调换,等这边战备差不多,你就跟我去赫尔辛。不会太久。” 众所周知,联邦培养的军事精英是不可能和Omega结合的。除非出现职务调动。而这个的概率也十分低。但傅宗延身份特殊。他即使调往赫尔辛担任中央政要,职务上也不会完全脱离前线。 所以他的这番打算,目的只是为了和温楚在一起。 温楚怔愣着被傅宗延抱到卧室床上,低头想了会,又问:“是今天吗?” 傅宗延正在看衣柜里的布置,闻言转身注视坐在床沿的Omega,笑了下,说:“赫尔辛的申请是昨天通过的。” “法兰比奇还需要一点流程,得再等等。” 温楚点点头,没说话。 “新婚快乐”四个字还萦绕在他的脑海。 就在他和傅宗延关系最陌生的时候,他们却进入了另一种最亲密的关系。 傅宗延打开温楚的背包,很快,他就看到温楚的产检档案和健康记录。他抬眼看向温楚,温楚低着头,两手撑在床边,不知道想什么。 卧室顶灯是新装的,光线极亮,Omega乌黑纤长的眼睫映得清清楚楚,眼底莹润的光也分外动人。 耳边响起书页翻动的声响,温楚抬头,见傅宗延不知何时已经翻到他的健康记录和孕期注意事项,赶紧道:“我都看过了,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产检我自己也可以去,周医生说你会很忙——” 罕见地,一天都在没话找话的傅宗延这个时候倒不说话了。 他也没回温楚的话。 他像个严厉的家长,大刀阔斧地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检查温楚的成绩单。 温楚被他弄得都有些忐忑。 他揪了会床单,肚子又有点饿的感觉。 半晌,傅宗延开口:“营养不良、睡眠焦虑、体质虚疲,胎儿发育缓慢——有流产迹象。”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温楚还是感受到一股强烈冷意。 “周医生说字面上会夸张点,总不能说:营养有点不良、睡眠有些焦虑……” 他的辩解在傅宗延抬眼凝视的瞬间吞回了肚子。 “你晚上也没吃多少。” 片刻,像是在按捺情绪,傅宗延换了个方式询问。 温楚摸摸肚子,扭头望向床头,他一边不看傅宗延,一边对面色严肃的傅宗延说:“所以我现在有点饿了。” 傅宗延:“……” 冰箱里的食材都是预先准备好的,种类还算丰富。 一碗南瓜汤,三只糯米丸子,温楚吃得干干净净。傅宗延好气又好笑。他是想说什么的,但看到乖乖吃饱的温楚,也不知从何说起。 傅上校给自己心理建设,至少态度是配合的,其余慢慢来吧。 营养需要逐步跟上,睡眠的问题近在眼前。 温楚洗澡的时候摸了摸小腹,这段时间,弧度更明显了。好像揣了只小猫,安安静静的,就是不知道这样安静的性格随谁。 脑子里顿时想起傅宗延,但不是眼前的傅宗延,而是在厄尔西峡谷抱着他睡觉的傅宗延。突如其来的潮热让Alpha失去理智,但温楚每次醒来都能看到那双注视自己的漆黑眼瞳,神采奕奕的,好像怎么都舍不得他。 出了浴室,看到已经洗好澡坐床边等他的傅宗延,温楚脑子里的画面就消失了。 傅宗延有些局促,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语气格外自然地问温楚,想睡左边还是右边。温楚看他一眼,觉得他脑子不好,说了声“随便”爬上床,躺到了傅宗延另一边。 傅宗延:“……” 橡木的信息素很快包拢过来。 温楚背朝他,一点点感受着,睡意很快弥漫上来。 “他为什么不标记你?” 忽然,身后传来这句询问。 昏暗的室内,傅宗延神情认真地注视Omega露出来的一截柔软后颈。 温楚睁开眼。 傅宗延理智道:“他难道不知道,不标记的话,你会没有安全感吗?” “我查过了,现在的睡眠焦虑问题,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标记你——” “出去。” 温楚冷声。 傅宗延一愣。 “你给我出去。” “我不要你睡在我身边。”才说了两句,温楚的声音已经带上哽咽。 傅宗延动作迟缓地起身。 他站在床边看着一只细细瘦瘦的手伸出来捞起被子。 温楚把自己整个都蒙住了。 傅宗延沉默注视着,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句。 又或者,傅宗延想,他从一开始忘记他就是错的。 被子里很快发出轻轻的啜泣。 第六十一章 傅宗延没走。 他知道他的信息素对怀孕的温楚来说有多重要。 没多时, 被窝里动静小了许多,温楚很快睡着了。这一天奔波,情绪起起伏伏, 他早已十分疲倦。 傅宗延小心翼翼上床将被子拉开。Omega蜷缩成小小一团, 手肘蒙着脸哭,后颈都哭红了。睡着的Omega只认橡木的信息素。在傅宗延捉他手的时候, 温楚转身挨进他的怀抱。 屋子里光线不算亮, 通往卫生间的地上小小的壁灯还亮着。 窗外还在刮风下雪。 窗户隔音效果很好,只听得到闷闷的风声。 怀孕的Omega信息素更加甜腻柔和,鸢尾气息似有若无, 撩拨着发呆的Alpha。 在温楚让他走的时候,傅宗延大脑有一会是宕机的。他像个被捉现行的小偷, 亮堂堂的光线在一瞬间全落到身上,Omega的难过和哭泣, 都是对他的指责。 这个时候, 傅宗延脑子里总会冒出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温楚。 惊喜万分、欢欣鼓舞、依赖又信赖,好像被注入力量的鸢尾花, 腰板都直了不少。但只有这一眼。此后的无数瞬间, 温楚望着他,不是在掉眼泪,就是在闷闷不乐。 无可名状的酸意再次攫住了傅宗延的心脏。 当陆昂川告诉他,那个因为自己一句“你是谁”就晕倒的Omega是如何独自一人去到全是Alpha的东区寻找自己时——实话说,傅宗延是震惊的。在他一贯的印象里, Omega都是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 但在陆昂川前后的叙述里, 温楚胆大得简直不可思议。 “……真不记得了?” “想銥誮不起来。”大段记忆的缺失让他语速迟缓。 陆昂川倒显得不是很在意,毕竟这段经历对整个联邦的战略显得太无关紧要, 他只是说:“好吧。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打发他回教堂。这样也稳妥——” “等他身体好一点。”傅宗延下意识道。 后来事务繁多,忙到深夜,他终于抽出空去病房看望晕倒的Omega,坐下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温楚脖颈间的银质钢印。 那一刻,傅宗延也是震惊的。 不同于一般士兵的身份钢印,他的钢印是属于军事机密一样的存在。是联邦最高级别的身份钢印。因为这里面的信息一旦被解码,他的生平履历连同联邦如何培养一位高级军官的过程,全数暴露。 傅宗延无比清楚,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让自己的身份钢印落入任何一个人手里。 尤其还是一个毫无杀伤力的Omega。 但事实就是这样。 它不仅安静躺在Omega柔软白皙的颈间,还被人用心串了个链子,绕过中间细细的裂纹。 傅宗延想象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点都不稳妥,甚至十分危险,严重点说,都有点丢弃军人原则——近乎将整个联邦的责任抛之脑后。 也许,做这件事的自己,就没想过这个Omega有一天会落入危险、将自己的信息暴露?或者,当时的自己,喜欢这个Omega,喜欢到近乎盲目的地步?又或者,那时候的自己,早就不在乎什么联邦的责任了,也早已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厌倦? 只是以上任何一种情况,都令忘记一切醒来的傅宗延难以置信。 但无论如何,温楚的模样确实会是他喜欢的。傅宗延对自己还是很诚实的,所以他渐渐倾向第二种可能——喜欢到昏头了。 他也向慌乱中惊醒的温楚表达了这份初见的喜欢。 傅宗延发现,收效甚微。 他开始疑惑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陆昂川的叙述只是“故事”的结尾,他想知道整件故事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中间又经历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如何昏头的。 只是这样一种好奇心渐渐偏离初衷。 他开始嫉妒。 温楚对他的态度,哭泣时的偏袒,亲吻时的陌生——这些都让傅宗延无来由地嫉妒。 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傅宗延小肚鸡肠地想,他们这一路颠沛流离,他至少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再也不用面对独自一人去往东部战区的危险与恐惧。 怀里熟睡的Omega似乎被Alpha脑内激烈的辩论吵到了。温楚又翻了个身,后背贴着傅宗延怀抱。 后颈标记部位毫无防备地袒露出来,光滑柔软,傅宗延低头凑近。 这一刻,无比熟悉的感觉洞穿了他的胸膛,心口发烫,微微震颤。 他笃定自己肯定在无数个夜晚做过相似的动作。 那么之后呢?他又做了什么。傅宗延不敢再想下去。这样的姿势,只要一臂,Omega会被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呼吸开始灼烫,Alpha鼻息紧贴Omega后颈肌肤,压抑而沉闷地喷洒着。 温楚似有所觉,迷蒙地转头,一双碧澄澄的眼要睁不睁,水光氤氲,怔怔地望着瞳仁黑亮的傅宗延,嗓音轻柔:“傅宗延……” 声音也好听,傅宗延又开始笃定,这样的叫声,肯定也无数次从这张嘴唇里传出。 傅宗延很想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好像浸泡在馥郁的鸢尾香气里,一点点滴出来,带着芬芳和旖旎。他凑近,低低应了声“嗯”,哄他再叫一遍。温楚一个劲注视他如同深潭的漆黑眼眸,张了张嘴,还未发音,傅宗延就将嘴唇覆上。 橡木和鸢尾凭着本能纠缠。这段时间对Omega是煎熬,但对后知后觉的Alpha来说,更像是场延时折磨。太过久违的亲密无间,每一次接触都在脑海产生无比熟悉的悸动。 他甚至知道腔口的准确位置,就连每一次触碰的力道都谙熟于心。这让“第一次”的傅宗延难以招架,心跳猛烈。只是那种忽而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时不时傅宗延让陷入难以自制的莫名嫉妒。 他太嫉妒了——这样的配合程度,他们之前到底做过多少次?念头刚起,傅宗延发现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了。现在抱着小鸢尾的人是他,但腔口的热情程度明显是在欢迎“别人”,慢慢地,傅宗延被它弄得都生出几分委屈。 小鸢尾怀孕了,傅宗延还是很谨慎的。没多久,他抱着湿淋淋的温楚去浴室洗了洗。温楚太疲惫了,半夜得了场欢愉,精神彻底松懈,睡得更加沉。 整晚,傅宗延都抱他睡。早上醒来,温楚睁开眼望见Alpha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突起的喉结。他没忘记昨晚发生了什么,神情渐渐落寞。忽然,身体深处某种异样又熟悉的酸疼蔓延到腰侧,温楚脸一下就红了。 他不是还未经过潮热期的Omega,生涩又稚嫩,他已经有宝宝了。而且有宝宝的过程至今记忆犹新,下一秒,他就知道昨晚被他叫出去的傅宗延后来又和他做了什么。 有点生气的感觉,但又不是那么生气,至少眼前这个还没醒的傅宗延就和以前一样。 尽管之前就告诉自己不要迁怒,傅宗延并不是主动忘记的,他没有任何错,但温楚还是控制不住。尤其在昨晚傅宗延说出那样的话后——温楚难过又伤心,慢慢就很害怕,怕他再也想不起来。 他要是想不起来怎么办。 没人会比那个时候的傅宗延更爱自己,温楚想。 眼前的这个傅宗延,喜欢是有的,但他们之间还能再有什么深刻的呢? 时间久了,温楚想,他肯定会厌烦这份突然的责任与送到面前的喜欢。 温楚永远也忘不了紧邻慕士塔湾的那个夜晚,在显山家,他们在车里的亲吻和拥抱。那个时候,温楚想,他会永远记得。现在,温楚懊恼又伤心,无比希望时间回到那个时候,然后加一句,希望傅宗延也牢牢记在心底。 傅宗延快醒的时候,温楚闭上眼装睡。 Alpha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轻。 朦胧中听见门关上,温楚渐渐又睡了过去。 他在这里住了一周,傅宗延有时候回来得很早,有时候会晚点。早的时候一起吃晚饭,晚些就一起吃夜宵。不过有次温楚洗澡的时候差点滑倒,傅宗延就不让他一个人洗澡了。 这不免出现其他情况。好在傅宗延一直很有理智,每次弄得温楚浑身软绵绵就不弄了。加上傅宗延话越来越少,他似乎开始坚守少说少错的原则。慢慢地,温楚也愿意在他抱自己的时候主动伸手去搂他的肩膀,然后歪着脑袋靠上去。 这些天,温楚发现战争的氛围更浓厚了。 头顶巡视的战机多了几倍。它们好像蛛网蔓延的黑色的丝,一会消失在天际,一会又密密麻麻地出现,阴森森的。 西线阴霾的天愈加阴沉。雪一连好几天地下,遮天蔽日。有时候暴雪突至,窗外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好几次傅宗延乘坐风隼回来,温楚就有点担心。风隼太轻巧了,狂风暴雪里,驾驶难度很高。 所以当有天傅宗延半夜都还没回来,温楚站在窗前,好一会手心都在冒汗。 流亡军追捕的阴影还萦绕在心头。 至今下落不明的蓝识恩——温楚跟随裴凌知来西线的第一天就拜托傅宗延寻找了,但傅宗延最近一直没和他说什么情况,温楚心底总惴惴的。 还有瞭望塔被审讯的记忆、触目惊心的地下交易所、闻峥死前盯着他的那双绿眼睛……这些一直都是温楚的噩梦。有几次睡梦中被吓醒,傅宗延问他怎么了,温楚忽然就不是很想说,瞪着他,猛地翻了个身自己裹紧自己。傅宗延很快反应,也就不再问了。 暴雪敲打窗户,玻璃都变得模糊。 风声仿佛鬼哭,惨惨切切,却带着撕碎一切的力量。 温楚看了眼时间,跑进房间裹上斗篷,准备去天台等等。那里视野更好。 只是他没有想到,刚到天台,好几架风隼俯冲而来。 巨大的风力碰撞在一起,要不是紧紧扒着门边,温楚差点被卷到半空。 来的不止傅宗延,还有一众衣冠严整的Alpha高级军官。 傅宗延明显在天上就发现温楚了,下了风隼就脸色极差地朝被风雪吹得站都站不稳的温楚大步走来。 他身后,陆昂川翻了个白眼,领着其余军官先行下楼。他现在只希望一会傅宗延能准时出现在书房。 温楚的斗篷被吹成一个球,风力不断向后,温楚躬着身,细碎的雪花里,见傅宗延过来,刚想说什么,整个人就被抱起来摁进怀里。 顿时,温楚有种被抓住的感觉。 好像傅宗延再不抓牢他,他身后的“气球”就要带他飞出去了。 “出来干什么?”傅宗延语气说不上好。 温楚不作声,半晌嘴硬:“不要你管。” 话音落下,屁股就挨了一记。 比起在幽暗山谷碰见小黄花狼那会挨的,轻了许多。 温楚反应却比那会大,他猛地直起身,瞪着傅宗延。奈何风雪迅猛,他眼睛睁得这么大,下秒就被迷得掉眼泪。 傅宗延拿他没办法,裹紧人,进了楼梯,就着昏暗的光检查温楚红通通的眼睛。 小鸢尾眼眶含水,模样和之前要生气时一样,傅宗延只好道歉:“没有说你的意思。” “但这个天气不安全,你那么小,站都站不住。” 不知为何,温楚忽然想起那次从罗曼夫军事要塞徒步前往费希尔自治州的路上同他说话的傅宗延。 头顶的灯光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晃晃悠悠,砂砾般倾泻在Alpha坚毅挺拔的面容上,和记忆里无数个瞬间分毫不差。 傅宗延还在喋喋不休,但温楚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着迷似的,凑近亲了亲那张冰凉粗糙的薄薄的嘴唇。 瞬间,傅宗延耳旁只剩呼啸风声和胸腔里鼓荡的心跳。 不多时,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响起,小鸢尾雪白的手臂露出来勾住Alpha脖颈。又过了一会,响起断断续续的、一点点很轻很轻的唇齿水声。 第六十二章 虽然那双定定瞧他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但傅宗延管不了太多,他比温楚更想要这样的情不自禁。 亲吻并没有暂停,傅宗延抱温楚下楼。家门口, 一手刚握上门把, 傅宗延偏头的吻就落在温楚面颊,只是门却突然从里开了。 阴暗漆黑的屋内, 传来一声咳嗽。 温楚吓得脑袋后仰, 瞪着门里高高大大的Alpha,随即,又去瞪傅宗延, 似乎在问家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东西。 里间的书房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亮堂堂的光线从门缝下泄出。 陆昂川眼神无聊地瞅着傅宗延伸出手掌摸了摸温楚后脑勺,然后抬眼看他, 说了两个字“马上”就抱人转身去了卧室。 陆昂川无语了,这一进去, 还出得来吗。 “就等你了!”陆少校大声嚷嚷。 傅宗延摆手, 示意他们自便。 “你们在干嘛?”温楚看着不慌不忙的傅宗延,好奇道。 他这样子瞧着不像有正事, 但陆昂川瞧着就很有正事。 卧室的灯温楚出去的时候就没关, 傅宗延将人轻轻放在沙发上,俯身解温楚斗篷,一边说:“他们知道我向联邦申请职务调换,正好这回人齐,就过来聚聚。” “也有点事情要谈。” 温楚点点头, 垂下眼看Alpha解扣子的手指, 没说话。 傅宗延这么一提, 温楚就想起法兰比奇那边的流程,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他不清楚教堂的Omega如果和军区的将领结合会有什么程序, 但应该是很繁琐的。不过,他更想问的是蓝识恩。虽然之前傅宗延承诺会请东部战区的将领帮忙找寻,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傅宗延也一直不提,温楚就有些不安。 更久远的,他想起在南特的那间阁楼旅馆,傅宗延向他承诺会让整个东部战区去找人,无论如何都会让流亡军交出蓝识恩。但傅宗延失忆了。现在的他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他只知道温楚的朋友落入了流亡军手里。 Omega不说话,傅宗延注意到,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楼梯上亲了许久,一张脸是柔白的,嘴唇却格外鲜红,不说话的时候微微抿起,泛起花瓣一样凝润的光泽。 嘴唇再度被覆上,温楚微微惊讶,他睁着眼同傅宗延对视,神情些微疑惑,他是不是忘记什么了。傅宗延被他看得想笑,略碰了碰,便稍稍撤出些距离,低声:“我就去一会。” “要不要等我睡?” 温楚愣愣瞧他,明白过来,脸就红了。 他移开眼,去望不远处墙角的壁灯和地毯。自从他住到这里,这间卧室的布置谨慎许多,后来险些在浴室滑倒,第二天地上就铺了防滑的地垫——不过一点用没有,洗澡的时候傅宗延压根不让他着地。 傅宗延也没想温楚会答应他,他笑着屈指碰了碰温楚面颊,起身捞起斗篷朝门外走去。 温楚看着他的背影,半晌移开目光,拿起一旁的书,来回翻了翻。 窗外的风雪还是很大。 屋子里静谧无声,只剩书页翻动的声响。 傅宗延刚将温楚斗篷挂在进门的衣架上,就听身后书房传出不小的争吵声。 “贺凛那厮瞎了只眼睛,怎么?你也瞎了?!” “哎——哎哎——这是做什么?” 陆昂川语气微急,中间劝道:“只说有这么个意向,别——” “意向?!西线死了多少将士,他妈的一个意向就不管了?!” “非要这么扯?行。当年,海布拉鲁死了几倍——” “李赫。”傅宗延推门进去。 见他来,一众军官慢慢回到座位,都不怎么作声了。 除了阎坤还梗着脖子立中间瞪李赫。 傅宗延皱眉,低喝:“坐回去。” 阎坤这才不情不愿去到角落,路过叉着腿坐首位的陆昂川,抬腿就踢了记人家军靴,虎着脸骂:“坐哪呢你?!” 陆昂川“嘿”了声,刚要发作,余光瞄见沉着脸的傅宗延,到底没敢踢回去,压着脸起身将座位让给了傅宗延,同阎坤一道去角落另外搬了张板凳。 两个人看上一张有点新的板凳,拼死拼活抢了会。傅宗延和一众军官扭头看着,半晌无语。 阎坤是东部第四区的中校,性格直、不要命。本来也是跟着傅宗延一起在西线一步一个脚印干,但就是脾气不好,隔三差五触怒顶头上司。要不是傅宗延兜着,不知道暗地里被人蒙麻袋揍了几回。几年前,赫尔辛监察团下来的时候给他找了个错处,打发去了闲得生蛋的东部战区。 他这几年也是憋屈,西区沦陷那会,听傅宗延死在了梅尔教堂,一块跟着死了的心都有。所以见傅宗延毫发无损地回来,他和陆昂川都是最高兴的。就是陆昂川不怎么待见他,觉得他死脑筋,说话费死劲、动不动就炸。东部这些将领,除了阳奉阴违的那批,他和同为少校的李赫处得最好。李赫脾气温和,为人中正,虽然碰上阎坤也急眼,但到底说得通。 一进来他就闻到了,雪茄不知道抽了几根,傅宗延真的想揍人。 他环视一圈,众人以为他要就“暂缓战备,准备谈判”的事情发表私下重要讲话,谁知傅宗延直接怒道:“谁抽烟的?” 除了抢出一身汗还没抢到的陆昂川闻声乐得嘿嘿笑,其余人渐露惶恐。 阎坤愣了下,到这数他抽的最多,当即不解:“怎么了?我带了几盒过来。联邦特供的。” “傅上校您要吗?风隼里还有三盒。我可跟您说,开的时候抽贼带劲!一圈圈乌拉乌拉的!” 众人:“……” 傅宗延的脸色已经不是差可以形容的了。 陆昂川笑得差点栽地上。 瞥见李赫忧心忡忡的目光,阎坤后知后觉,脸顿时白了,赶紧冲到窗边“哐、哐、哐”全推开。 趁乱,陆昂川笑嘻嘻换了板凳。 李赫觉得他幼稚得清新脱俗,瞧着摇了摇头。 暴风挟着暴雪,稀稀拉拉兜了一屋。 众人:“…………” 傅宗延的脸色已经变得平静。 阎坤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磕磕巴巴:“对不起……傅上校,您要不别让你的Omega进这屋,通个两三天风应该就没事了……” 傅宗延没再说什么,也不想看他,摆手让他坐回去。 书房变成风口,但一屋子都是Alpha,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影响。比这更艰苦的环境多了去了。 傅宗延没说话的当口,李赫缓和气氛,他笑道:“还没恭喜傅上校升任国务总理。” 话音落下,便是一阵颇为振奋的附和。 只是知道了傅宗延在意什么,这会的恭喜一个两个都不敢太大声,生怕穿透几道墙吓到人。 阎坤丧着脸夹在里面动了动嘴,但他不是沉得住的性格,歇下没几秒就忍不住问傅宗延:“是不是您和联邦商量好了?谈判的事……” 他的话被李赫和陆昂川齐齐瞪住。 陆昂川也是无语了:“他去哪商量?醒来就到这——不是,议会的人什么算盘你不知道?这么大的帽子,戴得好是应该,戴不好就是死。” “议会还在怀疑那一百颗能量石?”李赫不由问。 陆昂川:“可不。” “就一张交易凭证,还没密码,怀疑的人多了去了。” “贺凛就是知道我们没密码才敢继续提海布拉鲁自治权的谈判。” “不对……那贺凛怎么知道我们手上有凭证?” “万朔那里探到的口风是,闻峥带着凭证去蓝章那看货,谁知遇到我们傅上校,凭证就被拿到手了——赫尔辛那边还没得到这个消息。” 屋子里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有讨论闻峥的死的,也有讨论万朔话的可信度,还有谈流亡军目前在西区的军备数量。 傅宗延却忽然问李赫:“万朔有没有说那个被贺凛劫走的Omega去了哪里?” 李赫微愣,半晌低声:“这个今早刚发到法兰比奇。没来得及和您报告。” “说是死了。” 傅宗延沉默。 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温楚。 他还怀着孕,要是哭起来,可怎么办。 第六十三章 李赫看出傅宗延神情上的忧虑与迟疑, 半晌,思索道:“等派去法兰比奇求证的人回来,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毕竟是教堂的Omega, 如果真的死了, 联邦也会问责的。” 傅宗延隐隐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关,或者说, 自己是有印象的。就是想不起来。 他丢失了半年的记忆——这样说起来像是一个玩笑。 书房七嘴八舌。陆昂川和阎坤渐渐分属两大阵营, 在“积极战备”和“准备谈判”之间打得不可开交。陆昂川的意思是,说到底,海布拉鲁的争议持续了这么些年, 况且当年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有这个还算稳妥的机会, 可以接触下——但只是接触,后面可以再谈。 可即使陆昂川表达得十分得有限度, 阎坤还是表现得无比激愤。他难以接受, 毕竟半年前,为了维护联邦的荣誉, 西线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将士, 光眼前这个坎,他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接着,他开始指责陆昂川作战意识不够坚定,明明之前大家都是向着一个目标,坚决对抗流亡政府, 怎么, 傅上校醒来的这些日子, 大家碍于那一百颗还没影的能量石,就开始畏首畏尾了?! “不就一百颗能量石!蓝章现在跟个死人一样, 夹在中间屁都不放一句!逼急了说什么……一定要凭证密码齐全,缺一不可……我呸!要我说,干脆给我一支队伍,我去厄尔西端了算了!看看它那一百颗到底是真是假!” “你怎么去?” 阎坤咋咋呼呼的吆喝刚落,傅宗延冷声:“厄尔西那么大,你知道在哪里?就算给你一百个人、一百支蜂鸟,你能保证一个月找到?” 场面逐渐镇静。 厄尔西峡谷有多大、有多深,藏匿着多少未知,一般人可能没什么概念,但对他们这批联邦精心培养的军事精英来说,心底多少有点数。 联邦的培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摸清大陆上所有的未知领域——厄尔西峡谷除外。毕竟,就算给他们一年时间,他们也无法全部摸清,更别说万一遇到什么不可抗的,那就是损一折百,得不偿失。所以这些人里,大部分都只是早年去厄尔西扎了三个多月的营。 傅宗延也扎过,但他比较务实,扎营的时候不会光顾着睡觉捞鱼打鸟吃兔子,所以对那个地方的印象比他们都深刻。 阎坤坐下来不说话了,神情沮丧。 李赫瞧着,想了想忽然道:“不过交易所的问题确实需要整顿。蓝章现在之所以那么嚣张,对着两边买账,凭的就是那些能量石矿。前阵子的报告大家不都看了?就在费希尔,老矿区的地下交易所,那么多的Omega——再这样放任下去,势必会引起教堂不满。” 教堂虽然中立,但政治势力不可小觑。每年与赫尔辛各大政要结合的Omega,就是一股极强的教堂势力——只是这中间太“曲折”,明面上大家不会直接拿出来谈,但又的确是一股确确实实的、不可忽视的力量。 就比如眼下,一旦法兰比奇那边程序走完,温楚与即将成为国务总理的傅宗延结合,对法兰比奇在整个东部的势力扩张来说,影响几乎翻倍。 虽然温楚毫不知晓。 李赫话说完,阎坤又想说了,但被陆昂川截住:“可也不是眼下。” “先商量谈判的事吧。” 听到“谈判”两字,阎坤瞧着又有点不舒服。 书房窗户大开,风雪灌了有一阵。 每个人肩上都沾了些许白屑。空气里厚重的烟草气息被掩盖得毫无踪影。 傅宗延起身过去关窗。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玻璃上凝结的雪花和融化的纹路,淡淡道:“交易所和流亡政府之间本就千丝万缕,如果能和流亡政府谈好第一步,交易所位置、交易渠道,其实都可以纳入后面的谈判章程。” 一听这话,阎坤就知道自己这边完全是没胜算了。 他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谈判,明明打都打了这么些年了。 更重要的,西线沦陷在前,这样的谈判,在他看来、在其他少数坚定的“作战派”眼里,无形中暗含“城下之盟”的屈辱意味。 窗玻璃上映出他欲言又止的艰难面容。 说实话,醒来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傅宗延也是坚定的“作战派”——尤其这中间还横着那一百颗下落不明的能量石,简直就是将整个大陆抛入最极端的战时状态。 但这段时间筹备下来,傅宗延总莫名有种抽离感。这固然可以用记忆缺失造成的心理反应做解释,但傅宗延会忍不住想,这半年里,自己带着温楚,拿着那一百颗能量石凭证,到底有没有仔细想过联邦的前途和身为军人的责任。 当然,最直接的冲击还是那枚交予温楚的钢印。 他立在窗前,很久没有言语。 此次贺凛方面传来的信号,与其说给了联邦在西线溃败之后的一个台阶,不如说,是将这几十年的战争与死亡,划开一个豁口。 傅宗延对这个贺凛是有所耳闻的。 狡猾的政客、阴险的流亡军头目、心狠手辣的笑面虎——东部战区现在一盘散沙,彼此间人心背离、猜疑丛生,就是拜他所赐。 他玩弄人心,却似乎也深知战争的不可持久。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诚心。傅宗延想,谈判是可以接触的,但……必须两手准备。 一场私下的交流直到半夜才结束。 和傅宗延嘴里一开始承诺的“就去一会”天差地别。 幸亏温楚在他失忆后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不然认真等个半夜,不累死他。 小鸢尾窝在沙发里睡得很熟。傅宗延进门前闻了闻身上,冰雪融化后,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在寒意里,虽然不明显,但还是得谨慎。 他进门就去浴室洗澡换衣服。速度还是很快的。不过这个逻辑就有点奇怪。明明外面也有配套的浴室,甚至还大些,他非要做贼似的挤温楚惯用的这间。 鸢尾香气似有若无。洗漱台上有,花洒下有,毛巾上就不用说了,傅宗延甚至怀疑墙壁上也有。他的脑子有点不适应突然从宏观战略的问题转向这样旖旖旎旎的细节,于是,傅宗延走神了好一会。 等他出来,温楚已经被他吵醒了,正抱着毯子坐沙发里瞪他。 一双眼没睡好,红通通的,傅宗延下意识过去抱人,温楚挥开他的手,一边自己往床边走,一边数落笨得要死的Alpha:“几点了?” “我在睡觉啊,你不会去外面洗啊……” “吵死了。” “还洗那么久,我都睡不好。” 傅宗延一点点跟在后面——其实也没多少距离,但他就是跟得很谨慎,等温楚爬上床,他低声道歉:“对不起。” “下次不会了。” 温楚不想看他,握着被子边缘,一把蒙上头。 第六十四章 傅宗延有谈判意向的消息当晚就到了贺凛那。 “他这么说了?” 东部气候宜人, 夜里虫鸣清浅,月光掠过高高的别墅顶,倾泻在葱郁繁茂的热带树冠上。 这片紧邻海湾, 风景更是绝佳。空气里弥漫着带着暖意的海水气息, 还有丝丝缕缕的橙花清香。远处海浪翻涌,潮湿的风偶尔掀起咸腥生冷的气味。好像有什么藏匿在海底, 暗中窥视着这片岛屿。 “没直接说……” 汇报的人语气支吾, 不敢再看贺凛,那双盯着他的冰蓝右眼好像恶魔的独眼,他低头赶紧道:“传来的消息说, 他好像更在意交易所和我们的关系……” 闻言,贺凛像是早有预料, 唇角微微勾了下,没说什么, 挥手让人下去。 一旁, 卫标将一杯叮铃作响的威士忌递到他手边。透明的冰块在金色的酒水里起起伏伏,轻轻撞击。 贺凛握了握球杆, 右眼微瞥酒杯, 抬眼便看向别墅二层某个还亮灯的房间,沉声:“不喝了。” 卫标了然地瞅了眼自己老大脖子上深深浅浅的新鲜咬痕,礼貌建议:“那换果汁?” “果汁应该不会让您发酒疯。”卫标恍然道。 话音未落,贺凛阴恻恻的目光就朝他射来:“滚。” 卫标适时闭嘴,表现得有些拘谨地往一旁立了立。 “去看看他吃药了没。” 停顿片刻, 贺凛语气难得迟疑, 刚说完又作罢:“算了。爱吃不吃。”语气说不上好。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 伤口还没结痂,痛还是蛮痛的。他以为蓝识恩顶多巴掌打人疼, 没想到牙口更好。 卫标微微一笑。 手里的球杆已经放下,贺凛原地转了两圈,忽然转身,疾步就朝别墅走去。 卫标抬头看向二楼那间还亮着灯的房间,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从上个月蓝识恩检查出怀孕,贺凛就把人藏到了这里。Omega脾气太倔,趁着刚来这里周围的人搞不清状况,居然要到了堕胎的药。只是消息泄露得太快。贺凛当即就换了所有看守服务的人,赶到房间的时候,药还在枕头下面藏着——当然,那会所有人都以为Omega已经吃了。 卫标生怕暴怒失控的贺凛把Omega掐死。谁知贺凛碰都没碰蓝识恩。他站在床边,来回走着,神情越来越阴沉,好像在筹谋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尽力克制自己。 他失了一只眼,模样本就令人畏惧,这会面目平静又压抑,倒显得分外狰狞,如同来自地狱的恶犬。 半晌,他当着所有人面对缩在床角惨白着脸却还是瞪着双湿漉漉蓝眸的Omega说:“你有能耐……” 似笑非笑的语气,一遍遍念着Omega的名字:“蓝识恩……蓝识恩……” 他抬手让人全部出去。卫标生怕出意外,没关紧门。当然,他是担心贺凛出意外。 房内很快传来Omega惊恐的尖叫,床板发出很重的声响,Alpha似乎逼到了Omega面前,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 “……这辈子都别想从这出去。” “就在这里,给我生。” “想死?你一死我就派人去杀了那个叫温楚的——你信不信。” 话音落下,蓝识恩崩溃大哭。他年纪小,没记事就从海布拉鲁接到法兰比奇,之后无忧无虑地长大成年,似乎从没这么身心俱裂地哭过,没几秒哭声顿住,整个人撅了过去。 房门被踹开的时候,卫标就看自个老大难得慌张地抱着Omega出来找医生——蓝识恩清醒的时候贺凛是不敢碰他的,碰一下咬一口或者扇一巴掌,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后来带去检查,胃里除了早上吃的点心,什么都没有。于是,整间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枕头下找到两粒药,贺凛捏在手里,生生捏成了齑粉。 醒来的Omega似乎恨极了贺凛,平时够到什么捅两下都是轻的,有时候上嘴又上手。关键时期不同了。贺凛也不大敢像以前一样用力抓他、提他、拎他。生怕一个重力,宝宝掉出来。于是,卫标偶尔会在自个老大的下巴、脖子、手臂上看到一口接一口的血淋淋印子。 只是蓝识恩孕吐十分严重,所以这样下力气的啃咬,频率并不高。昨晚就属意外。贺凛喝多了发酒疯,信息素没控制住,弄得Omega陷入潮热症状。蓝识恩醒来直接气哭,对着人脖子咬了半天。贺凛躺平任咬,不是很在意的神情,偶尔伸手往蓝识恩肚子上摸两下。蓝识恩要是发现了,会咬得更重,要是没发现,贺凛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很快,别墅二楼传来贺凛压抑的怒声:“……爱吃不吃!” 蓝识恩似乎没理他,又过了会,贺凛一副从没问过的语气:“你吃不吃?” 卫标:“…………” 东部气候温暖宜人,相较之下,远在千里之外的西线,条件艰苦许多。 温楚出门直接被裹成一团。 持续一周左右的风雪天终于短暂放了晴。 例行的产检安排在周日上午,位于费希尔自治州内的一家医院。 傅宗延带温楚到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门口。 温楚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前呼后拥吓到,抬头看傅宗延的眼神就有点凶,觉得他没事找事。傅宗延被他一看就有点数了。两人被领着转过拐角,身后乌泱泱跟着的人就不见了。 “我知道要做什么,来之前周医生带我做过。”小鸢尾十分熟练的样子,对傅宗延说:“你也可以不用跟着。” 傅宗延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商量道:“我第一次来,要不你带我见识下。” 温楚:“……” 小鸢尾好心又热情,只能慷慨表示同意。 肚子弧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不大。傅宗延一掌覆盖得严严实实。他表情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去看温楚浅浅的肚子,实在忍不住,傅上校开口问医生:“就这么大?” 顿时,温楚脸就红了。 他嫌他脑子不好,让他丢人。 未等医生开口,温楚小声:“你不要说话。” 傅宗延就不说话了。 但温楚还是感觉被他丢到人了,脾气有点上来,闷声:“你出去。” 傅宗延正襟危坐,两手握着膝盖,犹豫着当没听见。 医生笑道:“才七周,胎儿还在大脑发育,不要着急。” 他又对脾气上来的温楚说:“早孕阶段,情绪波动会比平常大,保持好的心情很关键。” 傅宗延点点头。 这次检查结果比起之前好了许多。 宝宝情况逐渐稳定,温楚也长了些肉。刚开始在赫尔辛的那周,温楚整个人都是疲惫不堪的,这会气色也不是那么苍白了。 检查完傅宗延准备带他回去,谁知两人刚出医院,就有人上前汇报说法兰比奇来人了。 温楚以为是傅宗延之前申请的流程走完了,便抬头去看他。 傅宗延知道应该不是。 与蓝识恩有关的消息走的是军方渠道,会更快。 当然,也不排除之前申请的结婚流程得到了一部分的回复。 但他没有展露丝毫让人不安的神情。傅宗延语气很淡地制止了来人往下说,对温楚道:“我送你回去。” “是我们的事吗?”回去路上,温楚忍不住问。 傅宗延点头给他定心:“不要多想。” 温楚就不说话了。 他让他不要多想,明显是知道他会“多想”什么的。 傅宗延把他送回家后就去了西线,温楚在家等了大半天,过了晚饭的点,傅宗延才回来。 温楚立马紧巴巴上去问:“法兰比奇的人说什么了?” 傅宗延站在玄关,他注视着脸色红润的Omega,一边脱大衣,一边俯身去亲吻Omega微张的嘴唇。 温楚不是很想和他这样那样,伸手就要推,结果直接被抱了起来。 在温楚想问有没有蓝识恩消息的时候,傅宗延却忽然问他:“为什么会违反中立宣言?” 温楚愣住。 法兰比奇的人带来两个消息,一是流程确认过程中,发现温楚曾被流亡政府以违反中立宣言的名义通缉。当然这个不成问题。到时候出具一份担保文件,再提请联邦复核就可以。第二个消息是说,蓝识恩自从在南特被流亡军带走,至今下落不明。法兰比奇也一直在与流亡政府交涉,最新的消息是“查无此人”,即不排除死亡可能。 傅宗延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避重就轻。 当然,他考虑的更重要的是,温楚怀孕的状况刚有所好转,一旦蓝识恩的噩耗让他知晓,傅宗延不敢想后果。 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件事,某种程度上,只要他问出口、说出口,效果都差不多。 于是,温楚望着他,眼神渐渐淡漠。 他仿佛在看另一个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晚,南特海湾里的冰冷刺骨至今还会让他发抖。傅宗延抱着他一路仓皇回到旅馆的阁楼,和他说一切都会没事。违反中立宣言也好、解救蓝识恩也好,他都会记在心上。 但是现在,温楚看着同一张面孔的人问自己,为什么会违反中立宣言,过去的一切瞬间变得像场一厢情愿的梦。 但是温楚还是记得自己说过的不要迁怒。 他只是忘记了。 他不是不愿意。 温楚低声:“我们没有违反。” “是他们先来抓我们的。” 傅宗延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说“我们”,明显不是眼前的自己。这点,傅宗延早就十分清楚。 第六十五章 接下来几天, 家里气氛就有些沉闷。 温楚又变得不大爱和傅宗延说话,常常一个人待着,有时候会在房间待整天。他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一连好几日, 一个人在书桌前写写擦擦。 傅宗延挺想看看他在写什么的。但未经同意就翻别人的笔记本,傅宗延做不出这样的事。于是好几天, 温楚背朝他坐书桌前埋头奋笔疾书的时候, 傅宗延就会来回走个那么几次。不过温楚一次都没抬头注意他就是了。他写得实在认真,笔记本很快写了一半。傅宗延从没见过温楚这么旺盛的表达欲。 慢慢地,在这个家里, 傅宗延感觉自己像空气。 他是有点委屈的。后来,时间久了, 这种委屈越来越憋屈。 赌气似的,终于有一天, 他和温楚说今晚不回来。温楚握着笔从书桌上抬头瞧他。傅宗延难得没看他眼睛, 顾左右继续道:“你按时吃饭,早点睡觉。” “不要等我了……”傅宗延不是很有底气地说。 照理他也有点年纪了, 外面身份也比较特殊, 可家里说话总没底气——傅宗延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 小鸢尾盯着他不作声。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被牢牢盯住的几秒,傅宗延走也不是,不走更奇怪。他不是撂下话就出尔反尔的那种人。 过了会,他转身走到玄关,一边拿下大衣, 一边扭头问温楚:“你在写什么?”不是那么好奇的语气, 听着也十分随意, 好像只是忽然想起就这么问出口了。 温楚瞪他,不想和他说话但也忍不住, 于是他大声对傅宗延说:“写你坏话!” 傅宗延:“……” 他信了——怎么不是呢。 联邦中央政府和海布拉鲁流亡政府的谈判进程按部就班。 等一系列文件签字生效,最棘手的问题,就只剩第三方谈判场所的地点到底落在哪。这不是一般的谈判,选一个规格高点的会议室就万事大吉。刺杀、投毒,甚至是炸弹埋伏,都有可能发生。战争持续的这些年,两边对彼此的伎俩早就心知肚明。 不过最后的选择范围还是划在了东部。 毕竟人心太散,消息走漏也快——一旦真有什么,两边都是半透明的。 就是东部也很大,排除了军区,埃德蒙自治州内的城区,不是地方太小,就是太寒碜。 讨论的会场上,忽然有人提出教堂。 一时间,问题迎刃而解。好像之前一阵像是灯下黑。明明就有无比合适的教堂。于是,谈判地点落在了东部最大的教堂:法兰比奇。 交予法兰比奇和流亡政府的文件在会后直接发了出去。 傅宗延签字确认无误,会议场上也没几个人了。陆昂川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奇怪道:“你不打算飞奔回去告诉你的Omega?”他阴阳怪气,笑得揶揄。 傅宗延没理他,翻了翻手边几沓文件,忽然翻到一本超厚的空白笔记本。如果这个给温楚记,能记好一阵了吧……傅宗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个。笔记本握在手里,他又想,坏话就坏话吧。只要是记和他有关的都行。 陆昂川被他脸上展露的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目舒展的神情弄得莫名其妙,走近问:“不回去吗?” 傅宗延实话道:“嗯。” 陆昂川乐了:“吵架了。” 傅宗延:“没有——你很闲吗?” 陆昂川:“晚上一起喝酒?因为谈判的事阎坤都抑郁了,你去疏导疏导。” 傅宗延无语:“我不干这个。” 陆昂川不解:“可你不是没事干吗。” 傅宗延:“…………” 不过这个酒喝到半夜傅宗延就憋不住了。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预感,好像今晚要是真不回去,日后再想起,估计会锤死自己。 这大概也属于一种“自觉”。 送他回来的士兵分外热情,还要帮傅上校开门倒水。傅宗延如临大敌,站在自家门口严肃地让人赶紧回去。开什么玩笑,这都几点了,开门声音再大点,他怀疑明天那本笔记本就记到头了。 屋子里果然没给他留灯。 黑漆漆的,傅宗延叹气,这样黑,大概只有温楚的心可以比拟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反思了这阵自己的言行。其实除了那次问违反中立宣言,后面他就没再问过以前的事了。 傅宗延仰头靠上沙发,整个人有些提不起劲,不知道陆昂川后来给他倒了什么酒,晕是晕,但脑子格外清醒。 “啪嗒”一声。 眼前一阵白光。 穿着睡衣的温楚站在卧室门边瞪他。头发有点乱,整张脸透着刚从被窝出来的暖意,眼睫乌黑,一双碧澄澄的眼格外有精神,望着Alpha,不作声, 傅宗延立马坐直了些许,张嘴想说什么,可酒精浸泡过度的喉咙口格外哑。他清了清嗓子,只是实在没想好说什么,于是清了好一阵。 温楚莫名都有点想笑。他朝厨房走去,准备给傅宗延倒点水。他没睡着。躺床上的时候偶尔会想自己是不是对他太不好了,下秒又觉得忘记了他的傅宗延实在可恨,当即便打好了明天笔记的草稿。 但是开灯见到这样喝多了不知所措的傅宗延,一瞬间,温楚就好像又看到了之前的傅宗延。 倒水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影子覆了上来。 厨房没开灯,阴影将客厅的光遮得严严实实。温楚皱眉:“别挡我。”傅宗延不作声,低头仔细注视他,闻言,进来又往温楚身边挤了挤。 温楚气笑了,扭头:“你干嘛。”傅宗延还是不说话,他低头埋进温楚颈间,馥郁温暖的鸢尾香气让他很重很重地深吸了口气。温楚被他弄得肩膀微颤。Alpha气息滚烫,带着潮湿的热度,粘稠辛辣的酒意熏上Omega雪白的面颊。 “能不能不要生气了?”傅宗延低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本超级厚的笔记本,塞到温楚手里:“再记这一本就别记了。” 温楚瞪着手里的笔记本,哭笑不得。他没说话。指尖翻了几页,放到一边,问傅宗延要不要喝水。傅宗延似乎对他脖子上瘾,等鸢尾香气被霸道强势的酒精和橡木沾透,他才忍不住抬头去盯温楚的面颊。 视线垂落在水杯上,外面的光落在眼睫边缘,映着眼底细碎透明的光。温楚嘴角微微弯起,神情变得有些怀念,似乎是想到什么了,又似乎只是在走神。 傅宗延渐渐冷静,他抱着人,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温楚微愣。他不明白傅宗延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但傅宗延的语气太笃定,一时间他都有些失语。 凝视半晌,傅宗延叹气:“你不喜欢我。” “你喜欢的是那个和你有着共同记忆的傅宗延。” “对不对?” 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动,也许是傅宗延颇有自知之明的认定,或者是他对温楚的了解,又或者,仅仅是他语气里的落寞与沮丧,温楚转身面对面看着他,没有立即说话。 某种程度上,傅宗延说的是对的。 那半年的记忆,构成了他们感情的基础,没有那半年,一切就好比空中阁楼,稍有不慎就会让人心痛难捱。 但温楚总是心软的。他忍不住替傅宗延想,可是这世上也确确实实只有一个你啊。 如果不喜欢你,那之前的记忆又有什么意义。 就真是只是一场梦了。 温楚忍不住摸了摸傅宗延额头。Alpha额头宽阔,眉目凌然深邃,冷静注视温楚的样子沉稳又克制。 “喜欢的。”他说。 傅宗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望着美丽的Omega,十分专注,但确实没反应过来。 温楚笑着移开眼,伸手要去拿水杯。 傅宗延干脆把人抱上台面,盯着人仔细问:“你说什么?”骤然的腾空让温楚有些无措,他左右看了看。Alpha撑在两边的手臂健硕又粗壮,温楚下意识握住傅宗延小臂,另一手护着小腹,不满轻声:“你干嘛啊……” 厨房窄窄的窗玻璃上映出两人极近的姿势。不知道几点了,外面悄默无声。 傅宗延实在是渴了,他压近低头就去亲温楚的嘴唇。Omega嘴唇里的鸢尾更加好闻,他像是渴疯了的猛兽,恨不得叼着人家舌头吮。温楚被他弄得吞咽不及,慢慢也口干舌燥起来。 水声开始时很轻很低,发生在极小的范围里,渐渐地就有点收不住。四处蔓延,伴随近乎狼吞虎咽的粗鲁动静。倒好的一杯水天快亮的时候依旧是满的。无人动过的痕迹。厨房台面下全是淅淅沥沥的水,水纹清浅,映着温楚绷直的脚尖。 醒来脑袋还有点晕,温楚从没那么被弄过,整个人好像要掉下来,却又始终没掉下,就这么悬着,心头都有些发慌。傅宗延一直护着他的肚子,只是Alpha笨手笨脚,控制不好力道,温楚几次都被弄得腿抽筋。 “醒了?”头顶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紧接着,面颊被吻了下,傅宗延笑着对他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坐得很远?” “那会是不是在医院?我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算太远吧?” “不过第二次是很远……” 话音未落,温楚瞬间清醒,抬手就要去抢傅宗延手里的笔记本。 傅宗延举高:“你昨天说要给我好好看看的。” 温楚瞪他,想起来了,但还是红着脸咬牙:“我忘了。” 傅宗延望着他笑,等瞧够了,才把笔记本还回去。 小鸢尾一把抱紧到怀里,转身缩进被窝。傅宗延从后面抱住人,下意识亲他后颈最脆弱的标记部位,过了会,一个念头忽然冒进脑海,让傅宗延动作微顿。 为什么不标记他。 既然之前他没做,那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第六十六章 念头进入脑海, 接下来几天,傅宗延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是很单纯的,毕竟Alpha标记自己的Omega天经地义。 再说, 温楚都有他们的宝宝了。 之前为什么不标记, 虽然他提过这件事的“危害”,只是从那会温楚的表现看,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傅宗延想。 这件事渐渐在心底成型。有了这个打算, 傅宗延看温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温楚摸不着头脑,但觉得Alpha脑子也复杂不到哪里去,于是也没有多想。 第三方谈判地点确定下来后, 谈判时间也逐渐敲定。 傅宗延下班把这件事和温楚说了。温楚明显很开心,他已经八个多月没有回家了, 于是便想起蓝识恩,问的时候, 傅宗延正背朝他蹲在厨房检查水管。 费希尔自治州常年秋冬, 冬季漫长又萧条。晴好的天气十分罕见,多数时候不是大风就是暴雪。长时间暴雪不仅会带来额外的军事侦查压力, 对一般民众来说, 生活方面也有诸多不便。 温楚是今早发现水流不稳定的,洗杯子的时候水刚打开时还很大,慢慢就变成一小缕一小缕的。这栋楼虽然归联邦高级军官平时住,但像傅宗延这样每日从西线赶回来过夜的军官,几乎没有。久而久之, 这栋楼的管理就有些落后。加上天气原因, 维修的工人更不会及时上门。 傅宗延一进门就被告知了这件事, 小鸢尾模样认真地同他说自己已经排查了,似乎是厨房下面的管道出了问题。傅宗延不清楚他是怎么排查的, 但温楚瞧着就十分聪明的样子,大概排查得没错。 他一边脱外套一边朝厨房走,温楚抱着他的大衣跟在后面。 下面柜门打开,Alpha还没仔细看,小鸢尾脑袋就凑过来盯着某处斩钉截铁:“你看。” 傅宗延:“……” 傅宗延摸了摸温楚后脑,反手隔开他的额头,“去把衣服放好。” 温楚不疑有他,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Alpha身躯本就高大,厨房区域一下变得狭小。傅宗延找工具箱的时候和温楚说了他们即将启程前往法兰比奇,问有什么想带的,最近可以收拾收拾。 温楚却没有立即说话。 傅宗延扭头。 小鸢尾望着他,神情忧虑,傅宗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温楚轻声询问:“蓝识恩还是没消息吗?” 傅宗延回头看着面前的工具箱,长长短短齐整利落。 Alpha眼神沉默,停顿片刻说了两个字:“还没。” 某种程度而言,没有消息也算好的消息。 温楚长舒口气,他问背朝他的傅宗延:“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会住在法兰比奇吗?” 傅宗延:“最快下周。” “不会。你和我住一起。” 温楚觉得Alpha回答的思路有点奇怪。他又不是说两个人会分开住的意思。 “哦。” 半晌,温楚见傅宗延一身军装蹲角落里翻检了半天的工具箱也没翻到想要的,便有些好奇,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 “你想找什么?” 耳旁传来好奇的语调。 接着,面前出现一只雪白的手,在他手边跟着拨弄了两下乌漆嘛黑的小铁锤。 傅宗延:“……” 这套工具并不齐全,款式也有点旧。估计购置的时候没有额外配备军事大楼的相关特殊设备。 当初为了供军官休憩,这栋大楼的建造除了考虑一般住宿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安全问题。 水管装了三段式的感应装置,以防投毒之类的事情发生。 “感应装置出问题了。明天会有专门的人来检查。” 傅宗延起身,对蹲着仰头望他的温楚解释:“这栋楼比较特殊。” 温楚了然点头,有些迟疑。 虽然一晚可以凑活,但到底不方便。更何况,傅宗延回来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 傅宗延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不知道楼下有没有人。 “我给陆昂川打个招呼,我们去他那吃晚饭。” 好巧不巧,陆昂川正好在家。 他最近一阵都在家。也许是看傅宗延每天到点下班,弄得他也有点无所事事。索性靠回家打发时间。 两口子敲门的时候,他还瘫沙发上看最近的政治新闻。 赫尔辛的中央议会最近出台了一套有关自治州地下交易所的监察令。紧邻西线的费希尔自治州就在名单最前面。陆昂川盯着屏幕上薄淮那张倨傲冷艳的脸,听他嘴里说:“……也希望前线的军官们能以身作则,不要以身犯险,交易不该交易的……” “骂谁呢……”陆昂川无语。 门打开,傅宗延面无表情地问他有没有吃饭,语气跟今早开会问他流亡政府的交涉文件有没有收到时一样公事公办。 他身旁,年轻漂亮的Omega捧着一袋不知道能搓多少个丸子的面粉,十分不好意思地仰面朝陆昂川笑着。 屋子很快热闹起来。 温楚坐在外面一边喝果汁一边看投影上的冷傲Omega单手持握一叠政府文件发表新闻讲话,神情憧憬又羡慕。厨房里的,傅宗延负责给温楚搓糯米丸子,煮南瓜汤,陆昂川则手忙脚乱地煎牛排。 吃饭的时候温楚还是很不好意思,和陆昂川说了声谢谢,不过刚说完,他就被陆昂川煎出来的血淋淋的牛排弄得第一次孕吐。傅宗延大惊失色,看陆昂川和他牛排的眼神好像他们是流亡军派来的间谍,十恶不赦。 陆昂川有点歉疚,在温楚去吐的时候,为表歉意,他从冰箱最底下翻出了只羊腿。这次他没有蠢到自己上手煎,而是规规矩矩放进烤箱。只是当温楚被傅宗延抱出来,他神情得意地指着烤箱里正在烤的羊腿——滴滴答答的血水正融化着——说待会吃点羊肉补补的时候,温楚扭头吐了第二次。 于是,站在原地茫然又无措的陆昂川忽然惊悚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顿。 温楚怀孕之后除了睡眠不好,经常感到疲惫,其余一些孕期症状都十分轻。尤其是孕吐。所以这次连吐两次,他还蛮新奇的。傅宗延则不觉得,他觉得陆昂川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就是胃口确实受到些影响。温楚晚餐就吃了三只丸子外加半碗南瓜汤。剩下的全部傅宗延解决。陆昂川吃得小心翼翼,偶尔看看傅宗延的脸色,见温楚吃得差不多,便主动问他要不要看投影。 温楚脾气好,善良又美丽,为了打消陆昂川的歉意,他表现得十分愿意。 可没几分钟,他就抱着毯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傅宗延:“……” 陆昂川不解:“Omega都这么口是心非吗?” 傅宗延根本不想理他:“你以为都和你这么蠢。” 陆昂川不敢答话。 只是到底没吃饱,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的时候温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的床上。床上的橡木气息十分好闻,温楚抱住傅宗延的枕头,埋头闻了闻。Alpha的信息素是他最喜欢的人的。 客厅有人,光线从未关严实的门缝漏进,听声音是陆昂川。傅宗延许久没说话,就听他隔一阵叨个叨。投影也开着,闪烁着蓝色的光纹。时间不早,晚间新闻早就结束,这会都是些蓝底黑字的中央政府文件的实时播送。 下床准备出去再煮几只丸子当宵夜的时候,温楚忽然听陆昂川说道:“……法兰比奇后来怎么说?” 握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温楚朝门外看去。 傅宗延背朝他坐在沙发里,看不到任何面容,只剩Alpha宽阔凛然的肩背和微微淡漠的语调:“没有透露太多。” “教堂态度一贯如此。” 他的语气是温楚从没听过的,也许他在外面都是这样,一言一行,威势深重。 “他们不会觉得那个Omega死了我们也有责任吧?”陆昂川冷笑。 傅宗延没说话。 投影上,一段文件播送完毕,画面出现短暂的黑色。 空气似乎也变得窒息。 温楚站在原地,握着门把,忽然觉得心头冰凉。 “那个Omega”是谁。 和法兰比奇有关的,温楚想不出除了蓝识恩还有谁。 他脚步悬浮地转身一点点挪动脚步回到床边,慢慢坐下。 脑子里忽然又冒出那晚在南特,因为白天里一场惊心动魄,坠海后又在海里浸了太久,入夜的风又大又冷,很快他就发起了高烧。傅宗延紧紧抱着他回阁楼旅馆,喂他吃高烧的特效药。Alpha注视他的眼眸担忧又心疼,他把他抱在身上,掌心捂着他的额头,和他说不要哭,一切都会解决的。 温楚在床边坐了会,脑子里一会记忆乱糟糟,一会凭空响起陆昂川的那句话,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他感到很疲惫。明明刚睡过一觉。 不知道过去多久,支撑不住似的,温楚双手捂住眼睛,不作声哭了起来。单薄瘦弱的影子斜斜落在床上,好一会都在颤动。 他其实有点讨厌自己。 以前顶多被吓哭,要不就是气哭,而不是像现在,动不动就哭,一哭就没完没了。他好像变得脆弱许多,难道是因为怀孕?温楚茫然地想。他有点走神。他想起在厄尔西峡谷,傅宗延暴怒的样子。那个时候真是吓人。但他就是一点都不怕他。他甚至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怕他。 可就在刚才,那个背朝他说话的傅宗延,一瞬间让他心底发寒。 傅宗延回到卧室的时候,温楚已经一个人坐了许久。 他有些惊讶,打开灯,问他怎么了。 温楚背朝他,没说话。 Omega离他很近地坐着,傅宗延却没来由地觉得,他好像离自己很远。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上一次出现还是他守在温楚病床前等他醒来。 傅宗延快步走到温楚面前,他在他面前蹲下,看到温楚明显哭过的眼睛,伸手就要去摸—— “啪。” 很轻的一下,温楚挥开他的手,冷漠地注视他。平日里温柔腼腆的眼神这会通通消失不见,他看着他,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傅宗延愣住,心口猝然灌进风,他顿了顿,低声:“温楚——” “蓝识恩到底怎么了?”温楚哑声。 随即,傅宗延就知道了。 他看着温楚隐含怒意的湿润双眸,语速慌乱地解释道:“温楚,这件事我没想瞒你。过段时间、不会太久,等我们到法兰比——” “啪”的一声,脸侧传来于他而言不是很重但对温楚来说十分用力的一记耳光。 傅宗延偏头注视温楚死死握紧在床边的手背。 他太用力了,指甲都泛起苍白。 等他转过头,温楚已经泪流满面。 他注视着同样的一张面孔,哽咽:“你什么都不知道。” “傅宗延……” “你什么都不知道。”温楚崩溃大哭。 第六十七章 他这样子哭, 傅宗延根本没有办法。 那种徒劳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他起身坐到温楚身边,想把人抱进怀里,可是好久, 他也只是坐在他的身旁。 傅宗延忍不住想, 也许从他醒来还不知道温楚是谁的时候,就应该离温楚远远的。而不是抱着一份忽然得到自己喜欢的那种侥幸, 理所当然也顺理成章地将他据为己有。 他太侥幸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有多喜欢、有多在意,以后会有多喜欢、多在意——他也太自以为是。 温楚说的很对,他什么都不知道。 傅宗延后知后觉, 某种程度上,他所有的“下意识”都不属于现在的他。 他就是一个小偷。 一个突获至宝的小偷, 只会搞砸一切。 “对不起。” 傅宗延低声:“蓝识恩的事情……一个月前教堂和东部就有消息了,只是那个时候你的健康记录都不好……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没有真的想瞒你, 和你说还没消息, 是……” “是我不对。” 他第一次这么艰难地说话。 许多措辞在脑子里转了转,说出口却是另一种迟疑和不确定, 他担心自己再说错什么, 惹温楚掉眼泪。 温楚哭累了倒在床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亮的光线落在他哭得有些红的面颊上,乌黑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浸得湿透,沾了些许在通红的眼尾,好像雨水打湿的羽翅, 脆弱又可怜。嘴唇却格外红艳, 似乎之前哭的时候咬了许久, 没有发出声,于是便又显得分外倔强。 傅宗延看了眼就不看了。 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去抱他亲他。他觉得温楚不会再喜欢自己碰他了。 傅宗延摸了摸脸颊, 温楚的巴掌凉凉的,说不上有多严厉,触感却十分柔和。 以前的自己被他打过吗? 肯定没有。傅宗延忽然走神想。这个耳光挨得,居然叫他心头生出几分莫名的快意,好像这样“特殊的对待”就因为太特殊,倒显得特别起来。 好久,温楚都没再说话。 等傅宗延转头小心翼翼去看,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于是,傅宗延又像个小偷一样,摸了摸他哭得冰冰凉的脸颊,把人抱进被窝。他绞了热毛巾,给温楚擦脸。其间温楚似乎要醒,吓得傅宗延后退几步原地握着毛巾笔直站着。 只是温楚太累了,又动了手,意识早就昏沉。 擦完脸,傅宗延也没走,他总忍不住碰他。就是鸢尾香气没之前那么甜蜜了,泛着淡淡的苦味,十分伤心的样子。 半晌,傅宗延实在控制不住,俯身亲了亲温楚嘴唇。 然后,像做了什么坏事,赶紧站起来,隔开一段距离仿若无事发生一样再去看床上的人。 半夜体温有点升高。 傅宗延偷偷进来摸人的时候,吓了一跳。他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这下简直六神无主。 他甚至很小心地掀开被子去听温楚的肚子,希望他没见面的孩子能给自己一点办法似的——至少孩子在温楚肚子里,他可没在。 好在这样的体温没有持续太久,温楚这段时间养得还算健康,只是突如其来的情绪消耗实在令人疲惫,身体反应就有些大。 傅宗延守了他整夜,天快亮的时候,他去外面做早餐。 温楚醒来,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人。 他也不知道昨晚怎么就突然睡过去了。 明明前一秒还在听傅宗延说话,说了什么温楚是记不大清了,但下秒,整个人就跟陷入泥潭似的,睁眼都无比吃力。 不过他依稀记得傅宗延似乎给自己擦脸了,Alpha手忙脚乱,还摸了好久他的肚子,不知道在摸什么。 温楚坐起来,抱着被子望了会窗外。 窗帘没拉上,依旧是阴霾的天,黯淡又沉闷。 蓝识恩死了这件事他到现在都没法接受。 想起来脑子就突突疼,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好一会,他望着窗外,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不小的摩擦。 接着就是戛然而止的寂静。 温楚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疑惑傅宗延怎么还没去西线。往常这个点,他早就开风隼走了。 傅宗延正在调整座椅位置。 他觉得温楚应该不大愿意和自己挨这么近了,于是便将自己的座位调远了些。 他请了半天假,在家干这些在他看来颇有意义且意义重大的事。 打量了半晌座椅之间的距离,蓦地,余光就接触到立在卧室门边的Omega,傅宗延的反应速度赶上刚上军校那会,青涩又干巴。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的,但还是觉得闭嘴为好,于是便站在原地,等温楚说话。 温楚的视线定格在他的脸颊。 那里似乎还有点红——但事实是,他的那点力气根本留不下印子,原因只是傅宗延想起来就摸自己脸,还越摸越新奇。 温楚没想到会留下这么久的印子,望着傅宗延也有些歉意。 他那会完全是气极了,觉得傅宗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想方设法地为他好、向他隐瞒。加上客厅那会傅宗延同陆昂川说话的语气,温楚真正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忘记一切的傅宗延。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接受不了蓝识恩死了的事实,接受不了傅宗延对这件事的态度,好像蓝识恩死了只是一次突发的政治意外,所有的应对措施都必须纳入教堂、联邦中央政府和流亡政府的视角去评估、衡量。 温楚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温楚感觉自己又要掉眼泪。他伸手抹了抹眼睛,朝厨房走去。 傅宗延见他一见自己就要哭,更加无措,即使面上瞧不出来,但从他犹豫要不要跟温楚进厨房的踟蹰脚步就可以看出大概。 早餐还是很丰盛的。牛奶温热,鸡蛋羹刚出锅不久。奶油丸子汤十分浓稠,空气里充斥着新鲜的草莓气息。 温楚昨晚就有些饿,后来伤心过度,饿到不觉得了,这会闻到食物味道,虽然嘴里还是发苦,但胃已经有些疼了。 温楚坐在桌边不作声慢吞吞吃饭的时候,傅宗延脑子里想的已经越来越沉重了。 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的存在对温楚身体危害很大。尤其现在温楚肚子里还有宝宝。 抬眼见傅宗延欲言又止,神情严肃,温楚视线移到Alpha微微泛红的脸颊,低头很小声地道歉:“我不应该打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关你的事。”温楚慢慢说。 他越这么说,傅宗延越发沉默。 Alpha转过身,背朝他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整晚没睡,虽然对Alpha军官来说是常事,但压力不同以往,傅宗延脑子里混乱了一整夜。 他想做点什么。但心底里知道,自己是不愿意去做的。可不去做,温楚就会一直不开心,身体也不好。 温楚吃完准备回房间再休息一会的时候,忽然听傅宗延开口对他说:“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温楚转身。 坐在沙发上的Alpha没有看他,他身上还穿着昨晚到家的军装,只是形容疲惫,整个人十分内疚的样子。 “我总是惹你生气。” “总让你哭。” 傅宗延叹气:“什么都不知道,还总说错话……” “我不是故意的,但你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对不对?” 傅宗延抬头,血丝遍布的漆黑眼瞳牢牢盯住不远处的Omega。 他说的确实是对的。 从他醒来把自己忘了的那刻起,温楚仔细回想,自己确实一直不开心。即使在床上和他做那些事,心底也始终有一块是失落的。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傅宗延其实很不公平。 温楚看着他,语气平淡:“你想说什么。” 傅宗延:“你要跟我......” “离婚吗”三个字就在嘴边,但傅宗延就是说不出来。 两边的程序都已经走完,名义上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停顿的时间太长,长到温楚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温楚没立即说话。 他注视懊丧的Alpha,慢慢走到他身边。 “你想说什么?”他又问了他一遍。 这一次,傅宗延距离很近地看着他,却没有接着再说下去。 他望着他,声音很轻地说:“能不能不要想他了。” 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一个小偷的心声。 “就想我好不好?” 傅宗延垂下头,无力道:“你想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温楚注视这样他,明明前一刻他还在使劲告诉自己,这就是两个人,他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抱有期待。但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傅宗延,他还是红了眼眶。 他走近抱住傅宗延的头。 傅宗延身躯微颤,然后伸手搂紧温楚的腰。 头顶,传来温楚的声音:“我不能忘记他。” Omega语气轻柔却坚定。 傅宗延没说话,他用力闻了闻温楚身上的鸢尾香气。好像是最后一次。 忽然,头顶又传来一句。 “但我也会想你。” 温楚低头亲了亲傅宗延乱糟糟的头发。 第六十八章 出发前往法兰比奇的前一天, 费希尔自治州难得放了晴。 温楚站在窗前看着西线大批战机成列朝东部飞去,日光下投射一道道阴影,很快便又消失在半空。 它们不会驻扎也不会降落, 谈判的一个月里, 都是以时刻警戒的巡行姿势高高盘旋在教堂上空。 不知道流亡政府有何应对。 一触即发的战争阴影下,法兰比奇会变成什么样子?温楚想不出来。但他好久没回家了, 可一想到回家便会想起蓝识恩, 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傅宗延将收拾得差不多的行李箱拿进来,温楚还跪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最后一列巡行风隼刚刚起飞,它们样式狭长又轻巧, 机身颜色偏淡,远远瞧着好像风里蹁跹的隐翅鸟。 “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傅宗延站到他身后, 见温楚扭头瞧他,脸上神情怔怔的, 不知道刚才在走神想什么, 便俯身亲了亲他的面颊,视线落在温楚还是很浅的肚子上, 说:“明天到了得先带你做个检查。这次的时间太不巧了。” 温楚也抬头去亲他的嘴唇, 安慰:“没事。” 傅宗延明显被他安慰到了,视线跟着温楚嘴唇,还想亲的样子。温楚就不让他亲了。前阵子说开,不知道怎么回事,温楚怀疑自己可能是孕激素作祟, 要不就是傅宗延快进入潮热期了, 信息素交缠, 床上越来越频繁。一晚上好几次,有时候傅宗延到家, 两个人刚说了会话,就开始了。 沙发上是最频繁的,今早傅宗延出门前就在沙发上捧着他弄,昨晚的痕迹还很深,一碰就敏感得不行。温楚吃不消,傅宗延一碰到腔口就黏黏糊糊淌水,最后弄得沙发都潮透。这会还没干。要是再弄,家里就没沙发坐了。万一碰上拜访的客人,那不得丢死人。温楚越想越不好,推开傅宗延就要走。 傅宗延怎么可能让他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喜欢抱着他做。主要温楚那个时候看他的眼神会很不一样,好像很舍不得,拿他很没办法,温柔又无奈。 加上温楚总是害羞,红着脸亲他和他小声说话的时候,傅宗延会盯他好一会,目光灼灼,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这样的后果就是容易把人弄哭。他盯着温楚像是认真听进去了,但其实根本没有。温楚在床上的话从来不进傅宗延耳朵。 卧室里很快又热起来。沙发发出很重的声响。温楚想伸手把窗帘拉上,傅宗延没让,沉声哄他说没人看见。他嘴里说着哄人的话,动作却一点不哄人。温楚受不了拍他肩膀,傅宗延缓了缓,看了眼身后刚换上的干净床单,就把人抱上去了。 “是不是动了下。”不知道过去多久,喘息和抽泣渐渐平息,忽然响起一道又沉又哑的声音。傅宗延的掌心在温楚浅浅的肚子上摸了摸,半晌又迟疑:“动了吗……” 温楚被他弄得睁眼都吃力,他没说话,偏头埋进傅宗延臂弯,一点点呼吸。他身上滑腻腻的,傅宗延见他要睡,就把人抱去浴室清理。 热水让温楚稍微缓了缓神,他睁开眼望着捧着他脸,大拇指轻轻揉他腮帮的Alpha,好笑:“你干嘛。”傅宗延一本正经地注视他,语气严肃:“又瘦了。”温楚心想,这阵子出的汗都比喝的水多,能不瘦吗。 第二天依旧是个晴天。温楚起了个大早和傅宗延一起去西线。他需要在傅宗延办公室等他两小时。因为傅上校要在此行前发表重要的就职演说。这次法兰比奇的谈判也算他新的职业生涯的起点。 这对他个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他本就不是汲汲于名利的人,甚至最初的职务调换申请也是单纯的私人原因。但对整个大陆形势来说,他的履历和升迁,简直就是一部联邦军事外交史侧影。 昨晚睡前傅宗延给温楚背过两次演说稿。第一次温楚建议了几个停顿的位置,傅宗延欣然接受。第二次再听,温楚就睡着了。今早也不例外。外面播送着傅宗延的格外严肃的语调,温楚睡得昏天暗地。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傅宗延坐在他身边翻看大叠的文件,纸页窸窣作响,温楚睁开一只眼瞥了下就不管了,翻了个身继续睡。傅宗延知道他醒了就让他喝口水再睡,语气跟哄孩子似的。 一旁,陆昂川表情空白,望了望窗外,祈祷这趟能快点。傅宗延早就不是以前认识的傅宗延了!陆昂川觉得有了Omega的Alpha太可怕了。 飞机落地后又是一个多小时的演讲和记者拍照。 温楚留在飞机上吃了顿简单的晚餐。 窄小的窗外,是东部晴朗温柔的粉色晚霞。和记忆中无数个瞬间一模一样。 空气里似乎能闻到海湾里清爽水润的海水气息。 傅宗延约的检查在晚上七点。 他们到的时候,医院和平常一样,十分忙碌。前来检查的孕期Omega也很多。温楚被傅宗延安顿在角落的椅子上,他拿着费希尔自治州的转档记录去找前台的医生给温楚更新这家医院的产检记录。 等他回来的时候,温楚已经被好几个Omega围住了。 角落里的安保朝傅宗延点了下头,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多大了……你看上去好小,怎么这么小就生了?” 温楚小声:“十九……” “这也太小了。你家Alpha是不是脑子不好?” “对啊。太小了,生出来的宝宝你抱得动吗?要抱好久的......” 温楚愣了下,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奇怪,他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顺着回复人家:“……抱得动吧……” 傅宗延:“……” “他对你好吗?一看就是对你很不好。” 一旁的Omega语气叹息:“现在的Alpha虽然说比以前好点,但也没好哪去……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去找教堂!” “对!法兰比奇就很说得上话。前阵子赫尔辛有一家家暴,Omega拜托到法兰比奇,法兰比奇就出面给他们离婚了!” “还有这样的事……” “我妹妹在赫尔辛议会工作,听说的。好像是说现在的国务总理的伴侣就是出自法兰比奇……” “总之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温楚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长这么好看,生出来的宝宝也很好看吧?” “那可不一定,还要看Alpha的。Alpha基因很强的……你没看昨晚新闻吗,调查说这些年Omega出生率下降不少……” “什么意思?”一旁,一位Omega惊恐道:“我家Alpha长得不好看,难道会影响宝宝吗?” “当然会!”Omega们异口同声、斩钉截铁。 傅宗延:“…………” 医生挨个叫号,围拢的Omega逐渐散开。温楚靠上椅背,累得腰都酸了。 傅宗延走近,温楚仰头看他:“我好困。” 傅宗延蹲下,摸了摸他的肚子:“马上就到了。” 温楚点点头,往前靠上傅宗延肩膀。 过了会,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温楚。” 温楚迷迷糊糊:“嗯?” 傅宗延迟疑道:“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温楚:“……” 第六十九章 宝宝两个多月大, 十分健康,就是Omega还是得努力补充营养,保持良好的情绪。 傅宗延坐在一边听医生讲话。医生大概清楚他是谁, 说得格外详细。关键傅宗延听得也认真。“一堂课”下来就差把温楚说睡着了。温楚打着哈欠研究仪器上小小的胚胎影子, 觉得这也太小了。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鼻端是熟悉熨帖的橡木气息, 不知怎么, 他又想起厄尔西峡谷发生的一切。 傅宗延最近确实快进入潮热期了。今早温楚刷牙的时候还见他在头顶的柜子里翻抑制剂。脸色说不上多好,有点严肃的沉闷,看得出来, 早上的Alpha颇受即将到来的潮热期影响。可他找到抑制剂也不赶紧去打,非要看温楚刷完牙再走。 温楚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大概是年龄的代沟。不过温楚觉得傅宗延粘人许多。以前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但这样每天早上一支抑制剂顶多就是缓解一些容易失控的行为。该上的床那是一个不落。要不是傅宗延行为还算谨慎, 在这个关键的孕早期,温楚是不会允许他这样那样的。 “温楚……” 脸颊被人摸了摸, 温楚睁开眼, 望着面前的傅宗延,起身坐起。 “外面有点事, 我出去看看。不会太久。”傅宗延对他说。 温楚这才发现自己被挪到了一间休息室, 他在最里间的病床上,两张床之间帘子隔得密密实实。 脑子还是很困,检查完时间就已经不早了。温楚点点头,翻身朝里睡去。身后,有人上来和傅宗延说话。 迷迷糊糊, 温楚听到“流亡军”三个字。 傅宗延给他盖上被子, 跟着人朝外走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 忽然一声门被打开的动静。 不是特别轻,但也不重, 像是有人想要小心翼翼关门,但一下没留神。 温楚被惊醒。“谁?”他问。 这样的动静不会是傅宗延。他太熟悉他的一举一动了。傅宗延在家里说话的语调都不一样。这个温楚是知道的。尤其在那晚听到他和陆昂川的交谈后。不得不说,傅上校是有点两面在身上的。 门边的人似乎也被他吓到了。没想到这里面会有人。 温楚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手下意识摸腹部的时候,脑子忽然清醒许多。 他冷静下来,询问道:“是谁进来了?” 和平常一样温柔轻缓的语调,但是格外小心谨慎。 只是话音落下,好几秒,那头什么动静都没有。温楚皱了皱眉,待要起身,就听那边传来抽噎的声响。 接着,一句带着哭腔的语调响起:“温楚……” 瞬间,脑子像是被人凌空一击! 温楚呆坐在原地,他感觉自己手脚都是麻的,瞪着面前摇摇晃晃的雪白帘布,温楚难以置信:“蓝识恩……” 他猛地冲上去,一把掀开帘子,看清贴着门站着的蓝识恩,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蓝识恩已经哭到满脸眼泪鼻涕,像流浪的小猫,只会一个劲缩角落,可怜至极。 温楚赶紧上去抱紧他,仔细摸摸他的头发,又去摸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识恩……” 温楚哭到哽咽,他紧紧搂着模样还是很小的蓝识恩,泪如雨下:“他们都说你死了……” 蓝识恩根本说不出话。 他缩进温楚怀里,一个劲猛哭。 于是,不知道过去多久,病房的门再次打开,就见门内两只小猫抱头痛哭。 附近巡视的安保没料想会成这样,此刻面面相觑。蓝识恩进去那会,他们以为就是一位普普通通想要休息的怀孕的Omega。这下全愣住了,但他们反应还是很快,立即上前和傅宗延低声汇报前一刻的来龙去脉。 傅宗延没说什么,略听了几句,视线瞥向几步外的贺凛。 从贺凛注视蓝识恩的表情看,人应该是找到了。之前汇报说有流亡军在这家医院出没,傅宗延还在想顶多就是跟踪的情报人员。谁知下楼就和贺凛撞上。场面太过奇异,也太过出乎意料,两队人马在大厅僵持,要不是医院消息封锁得还算迅速,不出一小时,他们意外碰面的照片就会出现在全联邦的高层投影里。 法兰比奇的谈判近在眼前。且不说那一百颗能量石还压在每个人心头,眼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漫无边际的猜测、左右谈判的风向。 “蓝识恩。” 贺凛低声,剩下一只蓝眼紧紧盯着温楚怀里背朝他的Omega,语气说不上多好,但傅宗延还是颇为诧异,不过更让他诧异的,原来那就是蓝识恩。 “过来。” 蓝识恩根本没理贺凛,他依旧一个劲埋温楚怀里,紧紧抱着温楚。 温楚抬头,一双泪眼怒意凛然,他瞪着贺凛,咬牙切齿:“滚。” 贺凛就去看傅宗延。 傅宗延漠然:“你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贺凛看了眼周围,人数是相当的,但蓝识恩还怀着,他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他对傅宗延说:“那是我的Omega。” “让你的Omega放开他。” 傅宗延看了眼恨不得咬人的温楚,莫名想起那晚挨的耳光,淡淡道:“据我所知,蓝识恩一直是法兰比奇的Omega,并不属于任何Alpha。” “尤其是流亡政府的Alpha。” 话音落下,贺凛冷笑:“傅宗延,你以为我没办法?” 傅宗延看了眼贺凛身后的人,他清楚眼下的政治态势,贺凛只是虚张声势。 “人是肯定不会给你的。” “其余请便。”傅宗延道。 贺凛显然气极,他上前两步,就要去抢人。 谁知温楚反应比他更快,眨眼跟应激的小猫似的,要是可以,他恨不得叼起蓝识恩就跑,但他力气有限,只能一边拖一边抱着蓝识恩朝傅宗延那边去—— “啊!” 不知道是不是起来那一秒太着急了,蓝识恩突然捂着肚子痛得摔倒在地。 温楚大惊失色,赶紧蹲下来去看他。 只是他手还没碰到蓝识恩,就有人气冲冲上前隔开,然后一把拦腰抱起蓝识恩。温楚当然知道是谁,他比贺凛更气,冲上前张嘴就要咬人胳膊,谁知嘴刚张开,身后就来一宽阔手掌,一边用力捂住他的嘴,一边将他也拦腰抱起来。 温楚这才看清蓝识恩的肚子。 他吓得脸都白了,下秒明白什么,直接哭了出来,冲着贺凛大声:“我杀了你——呜呜——我杀了——唔。” 傅宗延把人摁怀里,轻轻拍着温楚背:“嘘……嘘……温楚,温楚,别哭……” 蓝识恩已经痛到昏迷,所幸这里就是医院,医生来得十分及时。 没一会,形势又是一转,换贺凛守在病房门前,瞪着温楚和傅宗延。 在贺凛预先告知医生蓝识恩已经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温楚气得差点撅过去。傅宗延吓得不轻。毕竟这个肚子里也有,傅宗延只能时刻摁住温楚,生怕一个不留神,温楚就冲上去咬贺凛。 蓝识恩醒来已经是半夜了。 东部气候宜人,半夜还是有些凉意。 温楚盖着毯子缩傅宗延怀里等了半宿,一有动静就四处探头,弄得傅宗延想说又不敢说。 贺凛第一个进去看蓝识恩,果不其然,没几秒就被轰出来。 温楚从傅宗延怀里坐起来,冷眼瞧着,冷冰冰道:“让我进去。”毯子从他肩头滑落,傅宗延拎起毯子又给他披上。 贺凛看着他和傅宗延,没立即说话。 经过这一遭,他也冷静下来,注视人的那只冰蓝眼瞳变得压抑、不动声色。 他似乎在衡量什么。 半晌,贺凛对一心想要帮助蓝识恩逃离自己的温楚说道:“进去可以。” 语气和往常一样,好像谈判桌上胸有成竹的政客,一码叠一码,既清楚自己的筹码,也知晓对方的底线。 “不过你最好劝他留下来。” 温楚瞪着他,仿佛他在痴人说梦。 “因为他被我标记了。”贺凛弯了弯唇角。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温楚呆立在原地。 第七十章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呛鼻。 蓝识恩坐在病床上, 怀里搂着枕头歪头靠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夜色浓郁,东部的海风带着潮湿的凉意, 窗帘轻微晃动, 泛起模糊的波纹。 温楚悄悄走到他身边,不出声站了片刻, 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蓝识恩肩头。 蓝识恩感觉到, 将脸埋进枕头,好一会什么动静都没有。 过了会,枕头里传来一句闷声:“你也怀孕了吗?” 温楚正在走神想贺凛的话, 闻言顿了顿,点头轻声道:“嗯。” 蓝识恩没再问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温楚身边那个Alpha了。虽然看着十分严肃, 不大好说话的样子,但举止上不是在抱温楚, 就是时刻准备抱温楚。而且蓝识恩觉得温楚比自己聪明多了, 肯定不会找一个不好的Alpha的。 站久了就有些累,温楚在一旁坐下, 也许是脑子里一直想贺凛刚才说的话, 视线忽然就落在蓝识恩后颈。那里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看来标记了有段日子。 一个月?两个月?温楚头脑混乱。 贺凛那句话将他之前所有的打算全部打乱。 他甚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将标记去除……医学上应该可以的吧?但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很久之前, 他和蓝识恩还小的时候, 在生理卫生课上就知道了一件事:标记是一件类比生命的事。一旦出现任何意外, 是会危及生命的。所以很多Alpha在标记Omega的时候会非常非常小心,不仅因为过程的疼痛难忍, 还有之后一系列难以预料的。 因为,无论是对Omega,还是对Alpha,标记这件事不仅象征着彼此身心的臣服与归属,还会带来类似精神方面的联系。 简言之,就是Omega不好过,Alpha也会备受折磨。相反也是一样。这样的联系对于相爱的Omega和Alpha来说,是锦上添花,如鱼得水。 但如果是一对怨偶…… 不过近些年随着Omega持续陷入潮热期低迷,标记对Alpha的影响更大。平常还好,除非情绪过于起伏而没有得到Omega及时的信息素安抚,Alpha会陷入狂躁,严重的还会做出自残行为——这样的案例也有,尤其伴随这几年离婚率上升,新闻偶尔会将其作为研究数据进行报道。 “你怎么不说话?” 蓝识恩抬头看向温楚,水蓝色的眸子和记忆中一样,天真又明媚,只是因为痛苦和难受,显露出很重的疲惫。 温楚怔怔望着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思绪彻底混乱了。 温楚听到自己带着恨意的声音:“他为什么会标记你?” 完全出乎温楚意外,蓝识恩听到他说的,却是一脸茫然:“标记?” 他这样懵懂无知,弄得温楚心跳都快了许多,温楚和他对视,心惊胆战追问:“贺凛说他标记你了。” 蓝识恩猝然睁大眼,赶紧伸手摸向自己后颈:“我不知道……”他十分着急的样子,一下又哭起来:“我不知道啊……” 温楚已经恨不得冲出去撕碎贺凛了。 他起身一把抱住蓝识恩,安慰:“别怕,别怕,肯定有办法的……”几秒功夫,他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温楚紧紧抱着哭泣的蓝识恩,重复:“我们肯定有办法的……” 窗外风声大了些,窗帘掀动,带起扑簌的动静。 “……他把我的全息弄没了……关了我好多天。我不想吃饭,他就说你被他抓住了,不吃饭,也不给你吃。然后我就吃了好多好多,吃吐了。” 温楚:“……” “他是骗你的。” 温楚握着绞干的温热毛巾,一点点给蓝识恩哭花的脸擦。 蓝识恩点点头,哽咽着说:“我后来慢慢知道了。” “但是我害怕,我怕他说的万一是真的呢。温楚,我不想你饿肚子。你少吃一只丸子都会喊饿。” 他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温楚,湿漉漉的蓝眸和小鹿一样。 见他这样天真无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楚不由想起半年多前的自己。 教堂好像一座伊甸园,应有尽有,保护着他们,却又好像一座天真的囚笼。 “后来呢?”温楚放下毛巾,摸了摸蓝识恩柔软微棕的头发。 “他打你吗?” 蓝识恩摇头:“他总骂我。” 温楚皱眉:“骂你什么?” 蓝识恩:“骂我叛徒。” “骂我给我取名字的人,说识的谁的恩。说联邦把我们养废了。脑子没核桃大。说他没有这么蠢的同胞。” “天天骂我笨蛋。” 温楚气到扭头瞪着门外。 想起什么,蓝识恩又哭:“他真的很恐怖!有一阵,他天天半夜开风隼带我去海布拉鲁的墓地!半夜!我怎么哭都不管用。他一直拖着我、扛着我,让我挨个去找我自己的家人……呜呜……我吓死了。温楚,我吓晕了。” 现在想想还是很恐怖。 独眼的恶魔,守在好像没有边际的墓地入口,瞪着刚刚成年的Omega,吓唬他不找到自己的家人就不允许出来。蓝识恩都傻了,恨不得咬死他。但是他太弱小了,只能一边哭一边进去挨个扒拉墓碑上的名字然后挨个鞠躬道歉。道歉自己哭得太大声,是不是吵到了……道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晚上千万别找他,要找就去找门口那位,就是他带自己来的……他这样惊天动地又颇为礼貌的哭诉,倒是让守着入口的恶魔笑了好一会。 天知道,蓝识恩出生那会,海布拉鲁的自治权争议就已经存在了。 而那场骇人听闻的原住民屠杀,蓝识恩后来也只在书本上知道过。 “他还让我背遇难者名单。” 蓝识恩抽噎:“好多人名……温楚,海布拉鲁真的死了很多人吗?” 温楚沉默。 “我背不出来,他就饿我一顿。要是背错了——你知道他有多神经病吗?发音都要纠正我!背错了,不仅吃不上饭,还要多背好几页。” “我饿得发晕都还在背……” 温楚气得浑身发抖:“他神经病!” 蓝识恩埋他怀里,点点头:“嗯嗯。” “孩子呢?孩子怎么来的?” 温楚实在难以置信,贺凛这样疯,脑回路异于常人,会跟蓝识恩做那档子事。 蓝识恩指了指自己右肩:“这里伤口一直没好,后来换了药,不知道怎么,我就进入潮热期了。” 温楚赶紧去扒蓝识恩肩膀。 他知道这里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当初在南特的教堂里,贺凛为了逼蓝识恩说出他和傅宗延的下落,亲手用匕首狠狠扎下的。 伤口已经愈合,但留下了疤。像一条浅色的蛇,蜿蜒在Omega雪白瘦弱的肩膀。 温楚算了算时间,蓝识恩的初次潮热期确实来得太早。他自己的第一次真正的潮热期也才在半年多前。 Omega第一次的潮热有多关键,温楚是清楚的。傅宗延不惜徒步跋涉半个国家公园带他去适宜的地方度过潮热期。 但贺凛是趁人之危!温楚咬牙切齿。 “他标记你了,为什么不告诉你?”温楚恨声。 蓝识恩从他怀里抬头:“我肚子里有孩子也是他和我说的。” 这会仔细想想,蓝识恩觉得事情其实一早就有端倪了。只是他总是很害怕,战战兢兢的。他在贺凛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害怕的。害怕他突然发疯,害怕他伤害温楚,更害怕他让自己永远回不了家。 “后来他又把我关到别的地方。我偷偷找人拿了堕胎的药——” 温楚睁大眼。 “但是他和我说那是给小猫绝育的药。” 蓝识恩气道:“然后他又拿你吓我,说我要是怎么样,他就派人去杀你!” “割掉你的脑袋!” 温楚:“……” 蓝识恩在他怀里控诉到睡着。说墓地有多吓人,名单老老长,做梦都在背,一边背一边道歉。还说好几次梦到温楚被贺凛杀死,贺凛提着他的脑袋,自己怎么够都够不着,醒来就恨不得咬死贺凛。 这些话在温楚耳朵边嘀嘀咕咕大半夜,温楚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只小猫挨着一起睡着了。 第七十一章 里面许久没了动静, 病房外守着的两人不约而同起身进去看。 很快,两道又高又大的阴影覆盖在病床左右。 温楚似乎以前经常抱着蓝识恩睡,要不就是蓝识恩以前经常和温楚挤一张床, 两人睡得无比亲近, 肩膀挨着肩膀,温楚的手环着蓝识恩, 蓝识恩微微埋头拱进温楚肩窝。 贺凛看了眼不作声只一个劲盯着瞧的傅宗延, 语气极差:“你在看谁?” 不过他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格外嫌弃傅宗延,他是会冲傅宗延耳朵说话的。但这根本不可能。 傅宗延瞥他一眼, 觉得他脑子有病。他俯身轻轻拿开温楚环着蓝识恩的手,将人划拉到怀里再抱起来。温楚十分依赖他的气息, 一到傅宗延怀里就自动伸手环住了他的Alpha,额头贴上傅宗延颈侧。 这一幕落在贺凛眼里, 贺凛都瞧愣了。 他脸上难得露出那样微怔的神情, 多数时候不是面无表情的冷意就是心狠手辣的讥诮,好像第一次发现Alpha和Omega之间的相处竟会是这样的温情脉脉, 而不是睁开眼就咬人打人。 傅宗延看也不看他, 手掌捂着温楚露出来的一侧耳朵,对贺凛说:“不要想把人带走。” 闻言,贺凛恢复神情,他漠然注视着傅宗延,这个联邦中央新上任的一把手。 他们之间, 不只是眼下这个因为Omega而被牵扯的关系, 还有更现实的政治较量与谈判。 他们本就立场敌对。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现实的因素。 况且, 他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只是刚想回一句,就听床上传来一声梦话。 “呜……温楚……脑袋给我……呜……” 似乎是感觉到温楚离开, 蓝识恩一下又很没安全感,像是又要哭,翻身就想去搂什么。 贺凛盯着他,眼疾手快,抓过温楚枕头塞他怀里。蓝识恩闻到温楚的味道,眉间都松了,脸颊很快贴上枕头。 拇指触摸到蓝识恩面颊柔软的温度,贺凛没动,他沉着眉眼注视着,半晌没作声。 许久,再次抬头看向傅宗延的时候,他却没再说什么。 折腾一晚上,温楚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房间。 显然不是病房。 房间落地的窗外能看到广阔无际的湛蓝海湾,还有一侧绿意盎然的深林。 这个角度其实有些像法兰比奇,念头冒出,温楚赶紧开门出去。 已近中午,亮堂堂的光线从窗外倾泻进来,整间屋子大得不可思议。阳台更是一座玻璃罩顶的小花园,日光下色泽晶莹芬芳摇曳。 法兰比奇的尖顶正对着他,就在不远的山顶上。 温楚愣愣瞧了好久,一时间都有些想哭。 他太久没回家了,不知道他和蓝识恩的宿舍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餐厅桌上写了两份便签,一份是叮嘱他吃的都在哪里,一份是告诉他如果休息好了想去医院看蓝识恩,出门告诉安保就可以。 温楚没有耽搁,时间已经不早。灿烂明媚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湾,空气都变得跳跃。 回到卧室洗脸刷牙的时候,温楚忽然觉得后颈有些疼。镜子里只能看到一小半,有些像是被人吮舔过度的红肿和轻微破皮。想起什么,温楚踮脚打开上面的柜子,果不其然看到已经拆封的一管抑制剂。 算算时间,傅宗延的潮热期就在这几天了。真是难为他了。温楚好笑。可能昨天太累了,被傅宗延抱回来他是一点印象没有。也不知道这样难熬的夜晚他是怎么解决的。 如果没有温楚在身边,傅宗延压根不会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和以往一样,按部就班地注射抑制剂,一直到七天的潮热期结束。他甚至不会产生格外的冲动,毕竟之前的傅宗延,连想象都是匮乏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温楚不仅在他身边,他的想象也无比丰富。夜晚简直成了他的煎熬。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逐帧播放,傅宗延满头大汗,睡不着的时候瞪着天花板,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甚至会忍不住努力去想之前那次潮热期是怎么度过的,毕竟就是那次温楚有了他们的宝宝。傅宗延越想越好奇,他太好奇了,这段记忆的缺失居然让他生出几分懊丧。不过他也暗自心虚,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人。 正午气温升高,温楚到医院都出了身汗。 刮来的海风里带着咸湿的海水气息,温温热热的。 这不是费希尔自治州,常年冰天雪地、不是刮大风就是下暴雪。到这里,温楚穿得都薄了,小腹弧度也明显起来。 蓝识恩似乎被告知了温楚今天会来,于是一直在等他。 两个人一起吃了午餐。就是蓝识恩孕吐太严重,一顿下来根本没吃多少。温楚看着都不忍心,于是心底骂贺凛骂得更厉害。 贺凛中午也过来了,风尘仆仆的,似乎知道蓝识恩孕吐严重,又或者只是因为受到标记的影响,不过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温楚不让他进去,他瞪着凶巴巴的温楚,但终究没胡来,外面守了一阵,有人过来和他说事才离开。 谈判近在眼前。 盘旋的战机数不胜数,巡逻的士兵随处可见,法兰比奇的氛围肉眼可见的紧张。 医院里都在四处谈论这次的谈判。 两人午觉醒来,温楚陪蓝识恩做了趟检查。 等待检查的时候,排队的人里就有两个人争辩这次的谈判到底哪方赢面更大。 “海布拉鲁说到底是流亡政府的,当年战事紧张,韩商上校做出那样的决定,民意上一直有意见嘛……这个大家都知道……” “联邦又不是吃素的。再说了,西线沦陷死了多少将士?他们私下里还和交易所合作,这个危害更大吧……” “交易所怎么出来的?还不是这些年联邦睁只眼闭只眼——” 蓦地,身后一阵骚动。 持枪荷弹的士兵厉声让道,好几名医生从另一头急匆匆奔来。 人群拥堵,温楚护着蓝识恩往角落退了退。 很快,一阵浓烈的血腥气袭来,似乎有什么人受伤了。 “发生什么事了……” 温楚和蓝识恩对视一眼,竖起了耳朵。 “说是韩上校遇袭了。” “韩上校?!” “对,后天就正式谈判了。西线的重要领导都来了。就是韩上校到的时候,车子堵得厉害……哎,你知道的,他父亲……血海深仇嘛……但这次可能安保里也安插了人,不然游行的人不会这么容易冲到跟前吧……你说是不是?” 淌了一地的血很快被擦除。 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一众军官跟在后面,面容严肃。温楚似乎还看到了傅宗延的身影。他站在最后面,和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但没多时,他似乎感觉到了,转头往人群里寻了寻。 温楚朝他招了招手。 傅宗延很快大步朝他走来。 见他和蓝识恩看戏似的站角落里,神情都有些兴致勃勃,便有点无语,傅宗延低声叮嘱温楚:“不要乱跑。”说完,他又看了眼附近跟着的安保。为首的似乎十分畏惧傅宗延,同他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朝温楚和蓝识恩靠近了些许。 温楚解释:“没有乱跑。是突然来了好多人。” 傅宗延点头:“嗯。待会去做什么?” 蓝识恩左瞧右瞧,不是很明白这样的问题还要问来问去。当然是去做检查啊。不过他虽然看不懂别人谈恋爱的氛围,还是很依赖温楚的,便十分乖巧地等在一边。 医院很快恢复正常秩序。 蓝识恩的状况并不算严重,检查做完,傍晚医生过来的时候,说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照理别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很开心,蓝识恩则十分紧张。 他扭头看着温楚,神情可怜。 温楚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没事没事,我带你走。” “贺凛要是敢阻拦,我咬死他。” 温楚想起死在他手.枪下的闻峥,还有被他用“妙计”砸晕的交易所的人,他是十分有底气的。 蓝识恩点点头。 他知道温楚的,虽然瞧着温温柔柔,但小时候在教堂打架也是很猛的。 晚上两人一起吃晚饭。 贺凛和傅宗延同时到了。场面再度奇异。蓝识恩不想见贺凛,温楚就给他堵着门。贺凛就去看傅宗延,希望他能管管自己的Omega。傅宗延在门缝里看到温楚凶巴巴的眼神,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就去找受伤住院的韩东原吃晚饭了。 贺凛原地站了会,难以置信,但也最后也选择去吃饭。 后半夜依旧是相似的情形。 傅宗延抱走温楚。 贺凛坐在蓝识恩病床前像个只能午夜窥探的小偷。 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急需Omega信息素的安抚。傅宗延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潮热期,而贺凛,是因为标记后长时间分离带来的焦躁症。蓝识恩肚子里有他们的孩子,再加上Omega反应就是比Alpha轻,所以蓝识恩的焦虑并不明显——甚至抵不上他看到贺凛时的害怕。 车子缓慢行驶在午夜凉爽的街道上。 白日里的沸腾喧嚣,游行人群的惊慌失措,刺杀枪击的硝烟与鲜血,在浓郁夜色的笼罩下,通通消失不见。 温楚这次睡得不是很沉,傅宗延怀里醒来的时候,正好望见Alpha注视窗外的深沉面容。 傅宗延没发现温楚睁眼。 他似乎在思考今天的刺杀,还有后天的谈判,眉宇冷肃,漆黑眼底映着寂然的深夜,一时间,声色俱敛。 法兰比奇教堂的影子高高矗立在高处,剪影一般在眼前倏忽而过。好像眼前所有的未知,看不清面目。 傅宗延走神望着,直到眉宇间传来温温凉凉的几下抚摸。 他弯起唇角,视线移到车窗玻璃上映着的温楚的面容,然后捉住温楚的手,微微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第七十二章 蓝识恩醒来的时候贺凛已经走了。 但他还是知道贺凛来过。因为枕头边残留的乌木气息, 清苦的药香,极具穿透力。蓝识恩不喜欢这样的味道,这会让他有种时刻被束缚的感觉, 怎么都逃脱不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闻久了, 习惯太恐怖,但也可能是标记的原因, 纯粹的生理亲近感, 他会觉得这样的味道令人平静,好像月光笼罩巨大而黑沉的岩石,一切都坚如磐石也波澜不惊。 当然, 这些的前提是人不在。 人在,就是另一种状况了。 贺凛本人比他的味道更具侵略性。 一上午, 温楚都没出现。蓝识恩等了许久,有点难过, 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依赖温楚了。温楚也有自己的宝宝。 护士带他去做检查的时候, 蓝识恩发现周围安保的数量比昨天简直翻了倍。 “韩上校受伤住院了,是会有点不方便, 不过问题不大……”护士笑着说。 蓝识恩点点头, 没什么表情,小脸板着。他在外人面前就是这样,警惕性很强,也许是从小异乡人的身份让他总是格格不入,养成了这样的性格。除非对上温楚。 “考虑尽快出院吗?” 医生看了眼他的记录, 语气温和:“平常不要太紧张, 保持好心情。” 和昨天一样, 听到“出院”两个字蓝识恩就很紧张。好像一出院就要被巫婆抓走似的。 “不考虑。”蓝识恩冷声。 闻言,医生微愣, 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 回去的时候护士没有带他,毕竟人家很忙的。蓝识恩也不要她带,脑子里一边想温楚今天会什么时候来,一边又想今晚一定不要睡熟,等贺凛来就赶走他。 但贺凛似乎已经来了。 转过拐角,看到熟悉的跟在贺凛身边的人,蓝识恩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安全出口下了好几层,等空荡荡的楼梯间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蓝识恩才慢慢坐下来。 正对的窗口十分狭小,只看得到湛蓝海面的一角。 海风徐徐吹进,蓝识恩坐了会都想睡觉了。 只是他刚垂头靠上膝盖,耳旁就传来一声开门动静。伴随打火机的几下拨弄。很快,浓郁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 “咳……” “谁。”一道极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声势。 蓝识恩吓了跳,但是他不说话,冷着脸站起来靠墙盯着上方。 脚步声和贺凛有些像,都是军人才会有的秩序感和力量。 一只冷脸的小猫,正仰面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蓝色眼瞳好像深不见底的海面,透着极强的冷意。 韩东原先是一怔,然后观察力十分敏锐地发现蓝识恩微微显露的腹部。 瞬间,他手忙脚乱,扔掉下属偷偷带进来给他解乏的雪茄,动作滑稽地踩了好几下,踩的时候手还在半空挥舞,似乎想尽快挥散掉眼前浓白的烟雾。 “对不起。” 韩东原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对上那双蓝眸——只有出生海布拉鲁的人才会有这样颜色的眼睛。 他甚至想,难道又是一个来暗杀的? 但下秒他就否认了这个情况。 毕竟,蓝识恩一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神警惕程度好像韩东原才是真正的刺客。 烟雾散去,Omega还是一声不响。 韩东原都紧张了。 他人生三十多年,头一回这么紧张。 虽然他站在高处,但被这么冷冰冰盯着,韩东原觉得自己好像很矮小,像个小矮人。加上医院抽烟本就不好,还有一些他身份带来的政治因素,面对那双蓝眸,韩东原再次语气内疚地道了声歉:“对不起。” “我不应该抽烟的。”韩上校下意识道。 蓝识恩还是不说话。 他觉得这些个Alpha,不是脑子不好,就是有大病。 蓝识恩觉得自己恐A。 不对。 是厌A。 还是温楚最好,香香软软,温温柔柔,会经常抱他,摸他的头。 蓝识恩一直不说话,韩东原也不知道说什么。不知为何,他都有点害怕。于是,他也站着不动——根本不敢动。只是他是军人,一个劲站着莫名像罚站。 两人这么隔着一段楼梯,看着彼此。 慢慢地,感觉到Alpha的没头没脑,蓝识恩低下头。他感到疲惫,想回去了。可一想到回去就会遇见贺凛,他就又不想动了。 蓝识恩没再理头顶杵着的Alpha,坐回之前的地方。 韩东原站了会,见背朝他坐着的Omega一直没动静,便有些担心,心想怀孕了坐地上是不是不大好……虽然他不清楚怀孕的一些注意事项,但他在傅宗延办公桌上看到过一本,还蛮厚的。当时陆昂川煞有介事地拿起来翻,他跟着瞧了几眼,密密麻麻,堪比一辆主战坦克的构造基础。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思索半晌,韩东原小心翼翼问道。 Alpha的声音和一开始的威严大相径庭。 “不要。” 蓝识恩被吵醒,怒道:“你走开。” Omega怒气冲冲,韩东原转身就走,执行速度堪比战时。 不过他一出门就看到四处急匆匆找人的安保。 韩东原立在人群中央,明白过来,十分热心地给指了路。 不远处,他看到自己的好友傅宗延一脸莫名其妙瞧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不好好躺床上养伤,怎么突然冒出来给人指路。 不过傅宗延也没多在意他,视线一转,跟上了急匆匆的温楚朝楼梯间走去。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温楚当天就准备让蓝识恩出院,住去自己家。 贺凛是不可能允许的,场面一度十分僵持,甚至火药味都出来了。 韩东原靠墙角看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想了想,出了个主意。 虽然这是私事,但参与其中的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谈判又近在眼前,舆论的影响还是十分重要的。他对傅宗延说,贺凛不能出入你家,外面会传你和流亡政府有勾结——之前那一百颗只有凭证没有密码的能量石就已经让你在议会落下不小的口实。 你让这个Omega住到教堂去。 “他不是还归属法兰比奇吗。名正言顺。至于孩子,如果他想留,就留着,不想留了……据我所知,法兰比奇的医疗系统比这里更先进。” 傅宗延看着韩东原。 他这番话乍听没问题,处处合情合理、周到又细致,但仔细想,不知怎么,莫名令人心惊。 不过去教堂确实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无论如何,名义上说得过去。毕竟,如果当初不发生意外,蓝识恩现在就应该还在法兰比奇。 只是傅宗延万万没想到,和蓝识恩一起打包去教堂的,还有他老婆。 顿时,傅宗延就有点讨厌自己这个同期了。 韩东原和他父亲一样,面上瞧着滴水不漏,但心思实在说不上好。 考虑到蓝识恩目前的情绪,还有他肚子里宝宝,贺凛最终还是松口了。只是他看韩东原的眼神好像他已经是个死人。况且,因为韩东原的父亲韩商就是发起海布拉鲁大屠杀的人,不光是贺凛,在一众流亡政府眼里,韩东原早就是暗杀榜上排名第一的人。 教堂是允许外部探视的。 又因为中立,不会存在政治上的无形偏袒。简直就是Omega最天然的庇护所。 温楚回家打包行李的步伐都雀跃起来。 傅宗延见他开心得不像是假的,便有些沉闷。 昨晚刚浓情蜜意过,一睁眼,老婆家都不要了。他古板地坐在沙发上,瞧着温楚忙前忙后,都有些发愣。 温楚收拾好行李箱,他起身过去检查,顺便合上。温楚见他一直不说话,就凑过去捧着Alpha的脸笑着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瞧瞧这话说的。 傅宗延无语,他又不是他空巢的老父亲,还“经常回来”……干脆不要回来好了。 傅宗延没说什么。 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太稀奇,温楚以前都没见过,笑眯眯瞧了好一会。 于是傅宗延更加觉得他没良心。他的潮热期就在这几天,温楚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不过昨晚的体验太美好,傅宗延觉得自己比温楚大许多,还是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了。 温楚当然是舍不得他的,只是现在蓝识恩情绪不好,他得先顾着蓝识恩。傅宗延又不是小孩子。虽然昨晚一直把他话当耳旁风的傅宗延就挺幼稚的,但温楚想,那一定是潮热期作祟。 “你什么时候进入潮热期?”温楚亲了亲傅宗延额头,轻声问他。 傅宗延盯着他微张的嘴唇,鲜艳粉润,昨晚也是这张嘴唇,紧紧包裹着自己,傅宗延闭了闭眼,哑声:“我用抑制剂就好。” 温楚觉得他更加可怜了。 他想起在厄尔西峡谷突发潮热还自己离开的傅宗延,也是这么可怜。 虽然他把这些都忘了,但温楚记得。 “真的吗?”温楚装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好像只要傅宗延说“真的”他就不会回来了似的。 傅宗延沉默下来。 半晌,他叹气:“假的。” “可不可以每天都回来。” “我会去接你的。” 他真的离不开温楚。任何意义上都是。 温楚心软,很快便答应了他。 第七十三章 再次回到法兰比奇, 温楚和蓝识恩都有些伤感。 路易斯先生老了许多,尤其经历了流亡军的审讯,走起路来腿脚都有些不方便。看到他俩平安, 路易斯先生还是非常开心的, 虽然两只小猫出去一趟回来肚子里都揣了点。 午餐和教堂以前的伙伴一起吃。大家都很体贴,没问这大半年他们经历了什么, 但对温楚和蓝识恩的肚子都十分好奇。教堂的管理员放宽了午休的规矩, 于是温楚和蓝识恩被围着问了好多关于宝宝的问题。问得温楚脸红红,蓝识恩则是脸色发黑。 等他们回到以前的宿舍,傍晚的余晖倾泻在浩瀚的海湾上, 湛蓝的海面清澈透明,浮动着浅浅的波光。 云层很淡, 细纱似的铺散,空气里洋溢着熟悉又亲切的芬芳。 他俩趴在窗前, 好久没有说话。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 就连那本《人类百年前史》, 还在枕头边放着。只是温楚早已读完。傅宗延也读完了,但是他忘了。有次还拿起那本封面破破烂烂的书问温楚书名是什么, 但是对上温楚毫无感情的眼神, 他十分识趣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抽屉里的日记本也停留在去往梅尔教堂的那天,记录着他即将第一次驾驶风隼的激动心情。往前翻,每日里的记录不是上课被难倒,就是蓝识恩今天又和谁闹不开心了。还有一些偷偷听来的八卦。或者担心明后天的天气,要是下雨, 他们就去不成镇上了。 比起这半年的惊心动魄, 眼前的这本日记平淡得近乎天真。 逃亡路上, 他见过一个世纪前史诗般的人类要塞,也徒步跋涉过好几公里。他见过一夜之间覆盖所有的大雪, 也被这个世纪最丑陋骇人的一面吓到失语。几倍大的老虎、栽着小黄花的黑狼,无边无际的弗里雪原,仿佛大地奇迹一样在尽头耸起的海西山脉。不过最奇异的,当属混沌记忆里出现在道路尽头的大象。他被傅宗延抱在怀里,注目的瞬间,好像身处一场光怪陆离、永不会醒的梦。 当然,他也体味过最复杂的感情。 懵懂的、暧昧的、惊悚的、恐惧的,雀跃的、欢愉的,但这些通通都抵不上厄尔西峡谷的生死缠绵。 过往的几个瞬间,温楚想过如果回来自己会做什么,会哭?会笑?会抱着蓝识恩大声倾诉吗。可当再次回到原点,温楚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平静海湾,夕阳斑斓绚丽,心底也十分平静。 在傅宗延忘记这些的时候,他曾经也无比痛苦地希望自己一起忘了。 但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 眼眶渐渐有些潮,温楚捂了捂眼睛,抬起头的时候,余光瞄见蓝识恩,他依旧板着张脸,好像在生谁的气,于是,温楚硬生生把眼泪收回去了。 “你在想什么?”温楚问他。 蓝识恩恶狠狠:“想贺凛明天出门被车撞死。” 温楚:“……” “好吧。”温楚小声。 蓝识恩扭头,望着对床的温楚:“你在想什么?” 温楚不大好意思,小声:“在想傅宗延什么时候来接我。” 闻言,蓝识恩有点不大开心:“你今晚不和我睡吗?” 温楚歉疚道:“不了吧……他快进入潮热期了……” 蓝识恩:“切。” 温楚脸红红:“…………” 傅宗延来得不算早。 似乎是知道刚回到家的温楚肯定会好好待一阵。 星光盛满天际的时候,有人敲门来说总理来访。温楚赶紧下床,下到一半,又小心翼翼扭头去看蓝识恩。蓝识恩懒得理他,轻轻“哼”了声捞起被子蒙住脑袋。 温楚走过去,蹲在蓝识恩床边,犹豫道:“要不我今天不回去了?” 蓝识恩没说话。 过了会,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算了。你走吧——”很快,他又赶紧补了句:“明天早点来。不要像今天早上一样……”越说声音越低。 他不是怪温楚,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依赖,但就是不想离开温楚。 温楚笑着点头:“好的好的。” 傅宗延站在法兰比奇的一楼大厅里听路易斯先生说最近的教堂修缮工作。 他身后没有跟着一个人。 往常会跟着很多人,安保、秘书,要不就是各种职别、级别的军官。他们的神情通常比较严肃,说话声也很低。这样的傅宗延瞧着就很忙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姿态闲适地仰头观赏恢弘壮丽的穹顶壁画。 另一侧还未竣工的高壁上描绘的是一个多世纪前人类时代的先锋。 他们带领人类创造出无数的奇迹,也曾在最后的时刻拯救人类于濒临。 “……预计还有三个多月……矿石颜料十分短缺,所以工期延长了不少……” 路易斯先生慢吞吞说着,傅宗延站在壁画前,没有多言语。 深色西装齐整利落,海面莹莹的光线透过不规则切割的教堂玻璃映照在他身侧,衬得他身躯高大,气质内敛又温隽。 教堂是中立的,他的到来并没有带来多少影响。确实像个参观者。 温楚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眼前的壁画他早就十分熟悉,抬头看傅宗延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十分认真地端详,只是神情有些微的疑惑。 “怎么了?”温楚低声。 傅宗延低头注视他,不知道怎么说。 壁画上描绘的场景,是人类进入太空舱冬眠,孤独地在宇宙游荡百年的浩瀚场景。 傅宗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听闻过。 “……他们孤独地在这个星球外游荡,游荡了百年。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老旧不堪的冬眠舱外,太阳和百年前一样,冉冉初升……” 傅宗延低声。 瞬间,温楚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他给他读的那章! 温楚激动地快哭了,他捧着傅宗延的脸,牢牢注视着他,语气颤抖:“你想起来了?”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惊喜,傅宗延迟疑着没有立即说话。 他不想让他失望。 但很快,温楚也发现了。他松开手,靠进傅宗延怀里,在傅宗延伸手抱住他的时候,低声问道:“你刚才想起什么了?” 傅宗延说:“就是想起这句话。”说完,他低头亲了亲温楚发顶,安抚似的。 温楚点点头。 不过这也许是个征兆,回去路上,温楚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他想过要是傅宗延永远都不会想起来该怎么办,那他真的会很难过很难过。 傅宗延发现,醒来时温楚看自己的眼神再次回到了自己身上。 开心的、雀跃的,心无旁骛的,好像什么都不会成为问题。那种十分具有力量的注视让他心口微微发烫,但莫名的,还是有几分酸意。尽管他告诉自己,这没有任何区别,但显而易见的是,区别就是很大。 他无法克制自己去亲吻他。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傅宗延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只要这样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温楚被他亲得难耐,但两人还在车里,司机虽然目不斜视,但人家到底不是机器人。 温楚推开傅宗延,转脸望向窗外。 晚风里带着海水的清透凉意,还有一丝丝微醺的盛夏草木气息。他红着脸望着窗玻璃上一直盯着他看的傅宗延,很想让他别这么明目张胆,但这样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十分令人害羞了。 进门的步骤变得十分粗糙。温楚甚至来不及脱鞋就被傅宗延一把抱起。他太急切了,潮热期放大了这种急切,很快,傅宗延就在玄关进入了他想了一路的地方。温楚被他搂在怀里,好一会气都喘不上来。 傅宗延却在抱到他后不那么急切了,他变得温柔起来,一会亲亲他的后颈,一会细致抚摸他汗湿的脸颊。不知道过去多久,两处水声变得粘稠,温楚有点受不了一直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小腿都有点抽筋了。 温楚挣脱他的亲吻,忍不住问:“不进房间吗?”傅宗延没有立即说话,他的气息极其压抑,似乎在尽力忍耐什么。又亲了好一会,他才抱着人穿过客厅。 月光温柔地淌过地面,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深蓝海面,好像丝绒的缎带,波纹起伏。傅宗延贴着温楚耳朵说想要标记他的时候,温楚整个人都是失神的,他几乎要眩晕在海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月光里了。 “可以吗?”傅宗延耐心问道。他的动作却不像他的语气一样耐心。温楚扭头望着他,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傅宗延注视这双泛着水意的、迷蒙又温柔的眼眸,低声:“温楚,可以吗?” 这个念头已经冒出来不止一次了。 大概是没有安全感。傅宗延想。可明明人就在自己怀里,这样的不安全感到底从何而来。傅宗延不清楚。 “可以......什么……”温楚轻轻吸气,忍不住往窗前靠,想要躲避什么似的。傅宗延没让,他一掌托着他还是很浅的小腹,一掌轻轻抚摸汗湿的腿根,他的手掌宽阔,看着十分轻柔,贴在温楚后颈摩挲的嘴唇却有些重。温楚没有在潮热期,Omega的潮热期本就不稳定,此刻后颈标记的部位却微微凸起,很明显是进入了被动的潮热状态。橡木的气息变得强势,鸢尾湿漉漉摇晃着,偌大客厅变得馥郁又芬芳,近乎腻人。 牙齿试探性地咬人的时候,温楚还是疼得肩膀瑟缩。不过傅宗延也很快就暂停了这个行为,因为温楚疼的浑身紧缩,他其实更加不好受。尤其在未真正进入潮热期,Omega的疼痛意识会更加清晰。为了缓解不能标记的焦躁,玻璃上很快出现大片薄雾,交叠的身影偶尔映出一小块清晰,随即又被更加湿热的气息覆盖。 后半程的月光总是雾蒙蒙的,温楚看都看不清。 海水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和月光搅和在一起,变成一个个深蓝浅白的漩涡。 唯独海潮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温楚听了好久,直到意识困倦。 傅宗延醒来的时候天光还未亮,耳旁却出现窸窸窣窣的纸页声。 睁开眼才发现一直搂在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一本书,正一页页翻着。 他不知道温楚哪里来的精力。毕竟昨晚弄得有些荒唐。但也许是自己无意识的那句话让他力量倍增,于是睡都睡不安稳。 腰间的手按得不轻不重,温楚头也不回,笑着说:“你知道你想起来的那句在哪一页吗?”他语气里的开心不是假的,整个人也充斥着一种过渡疲惫后的慵懒与惬意。 说实话,傅宗延不是很关心这个。 Omega的腰肢柔软,细腻又温润,他出发点虽然是好的,缓解温楚孕期的酸乏,但他做得也实在心猿意马。不过话还是会说的,于是,傅宗延老实道:“不知道。” 温楚扭头看他一眼,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傅宗延对上,认真询问:“哪一页?” “这里。”温楚指了指书本最后面的一章标题。 傅宗延看到上面写着:《百年孤独的最后人类》。 手上的触感实在太好,于是他很心虚地哄他:“好像想起来一点点……” 然后在温楚惊喜的眼神里再次迫不及待地吻上他早就吻过无数遍的嘴唇。 第七十四章 温楚准时到达教堂的时候, 蓝识恩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他睡得明显很好,神情都平和许多, 至少不那么气冲冲了。 他抬眼看了看坐到自己对面的温楚, 一脸的困倦,没坐几秒就趴在了桌边打哈欠。 蓝识恩轻哼:“Alpha没一个好东西。” 温楚闭上眼, 听到他的话胡乱点头:“嗯嗯。” “你吃了吗?”蓝识恩将面前的丸子汤推过去, “要不要喝点?” 温楚摇头:“吃过了……” 蓝识恩觉得他困成这样还能吃东西也是奇怪,不由问道:“吃过了?” “嗯。”温楚下巴搁手背,睁开眼瞧他:“你慢慢吃。” 他根本起不来, 下床跟做梦似的,如果不是答应了蓝识恩, 他会一脑袋睡到日上三竿。早餐是傅宗延喂他吃的,来的路上又吃了点水果, 这会还十分撑。 蓝识恩点点头, 他胃口不是很好,吃的就很慢, 加上吃的少吐的多, 这段时间整个人瘦了许多。 温楚定定看了会,想起什么,问蓝识恩:“贺凛来找你了吗?” 话音刚落,蓝识恩两手捂住耳朵,瞪着温楚:“不准提他的名字。” “我要吐了。” 温楚:“……” 想了想, 温楚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说:“这个——来找你了吗?” 蓝识恩被他逗笑, 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是谈判的第一天。 法兰比奇周边围了个水泄不通。赫尔辛的记者专程过来报道。悬在半空的直播投影起码有十几幕,天都暗了许多。法兰比奇的Omega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 一大早就出去围观了。他们位于事件中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能直接看到谈判的教堂大厅。 赫尔辛的议会政要也来了大半,谈笑风生的,不去看他们颇为正式的着装,还以为他们是来东部观光游览的。 与之相反,是流亡政府的代表,面色都有些凝重,视线警惕,交头接耳的时候,还在观察周围动向。 韩东原跟在傅宗延身后出现在会议场的时候,外面明显喧哗许多。气氛似乎也在一瞬间紧张起来。温楚和蓝识恩挪到窗前往下看,安保里三层外三层,乌压压的。 “他是谁啊?比傅宗延还要紧吗?”蓝识恩喝着果汁,想起那次楼梯间里遇到韩东原。 温楚低声:“他爸爸就是海布拉鲁大屠杀的始作俑者。联邦和流亡政府的关系现在这么紧张,就是开始于那个时候。” 蓝识恩点点头,问温楚:“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的。” “书上还说什么了?” 蓝识恩一脸好奇,水蓝眸子盯住温楚,像极了每次做不出课堂作业忽悠温楚要答案的样子。 温楚:“……说了好多。” 温楚糊弄他:“一时间说不清。” 蓝识恩不疑有他:“嗯嗯。” 一方代表进场,很快,视线尽头,贺凛出现在人群中央。 比起自己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他似乎闲适许多,沿途甚至和来自赫尔辛的几位议会政要寒暄握手。但他瞧着再怎么彬彬有礼,那失了一只眼的面容也让人不寒而栗。 耳旁传来捏紧的声响。 温楚扭头,就见蓝识恩沉着脸盯紧下方隔着段距离的贺凛,果汁在杯子里颤颤巍巍。 温楚赶紧捂住他的手,让他暂且忍辱负重:“不要这个时候扔!” “妨碍公共安全,你会被抓起来的!” 蓝识恩深吸口气,转身坐回餐桌边,大口吃起了丸子。 东部气候温暖,上午天气晴朗,气温还有些热。 温楚和蓝识恩没有待在教堂。毕竟那里离会场太近了,来的又全是Alpha,还是对立阵营的,冲突的气场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察觉到,总之不是很令人自在。 他俩跑去了教堂后面的海湾沙滩。 路易斯先生正给刚成年的一群Omega讲授风隼的驾驶技巧。 东部教堂比起大陆上其他地方的教堂,更开放也更冒险些。尤其体现在日常教授Omega的课程上。除了一般性的军用技能培养,他们还会去东部战区参观——条件合适的话。 不过最近几年随着联邦对Alpha的管理日渐松懈,加上交易所横行,这样的活动已经暂停很久了。 他俩躲在树后面,一边乘凉一边观看。 “我想起你晚上躲到上面偷偷哭,还不让人知道。”温楚笑着和蓝识恩说。 蓝识恩不说话,小脸又是板着,不过眼睛里还是冒出一点笑意,整个人瞧着可爱又机灵。 “谁让路易斯先生偏心,一直不让我上去。”蓝识恩气鼓鼓。 温楚语气轻柔:“那是你太粗心了。第一次上去就碰倒了启动阀,要不是路易斯先生发现得及时,你就上天了!” 蓝识恩无语:“然后再从天上掉下来对吧?” 温楚:“……不出意外是这个结局。”他讷讷道。 蓝识恩:“……” 早餐吃得有点多,还罕见地没有全吐出来,蓝识恩就有些犯困。 日光落在海湾上,亮晶晶的一片。他眯起眼睛回头望,有点想回去睡觉。温楚提出送他回去,但蓝识恩拒绝了,因为他看出温楚很想驾驶风隼的意愿,估计等课上完,他就会跑上去和路易斯先生说了。 只是他刚回到宿舍,嗅到熟悉的、让人头脑一个激灵的信息素味道,他就后悔了,后悔没让温楚陪自己回来。 转身刚要跑,身子就被从后拦腰抱住,下秒,贺凛滚烫的鼻息就贴上了他一路回来微微冒汗的后颈。 “放——放开——唔——呜呜……” “嘘……” 贺凛气喘吁吁。他已经看不出今早那副人模狗样了,整个人失魂落魄,西装领口皱巴巴的。和自己的Omega分开时间过长,他的精神极度不稳定,上午的会出发前打了两管抑制剂才镇静下来。只是进行到一半就支撑不住了,尤其知道蓝识恩距离自己不远…… 他将人翻了个身,手掌用力扣着蓝识恩后颈,鼻尖冒着汗,他盯着和自己相似的蓝瞳,难耐道:“十分钟。” “就十分钟。”他气息凌乱,说完就去亲蓝识恩的嘴唇。 蓝识恩恨不得瞪死他,脑袋一个劲后仰,大声:“咬死你!” 贺凛没管,咬死就咬死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很快,唇齿激烈碰撞的声响蔓延开,蓝识恩被扣着下巴,咬得实在费劲,倒是让贺凛大口吮了许久。 不知道有没有十分钟,慢慢地,蓝识恩觉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被贺凛失控乱飙的信息素弄得失神,不过在贺凛松开他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条件反射地一口咬住贺凛脖颈。 “嘶……”贺凛真的是习惯了,他微微侧头让人好咬,然后拍了拍蓝识恩后背,叮嘱:“咬下面点成吗?待会我还得见人——嘶——蓝识恩!” 虽然被咬得有些心浮气躁,贺凛还是抽空摸了摸蓝识恩肚子,一边和他絮絮叨叨:“能给个时间吗?我就没睡好过。半小时也成啊。蓝识恩,你不会这么狠心吧。我都同意你搬到这里来了,你也做出点表示啊……嘶——” “听到了吗?” “可以了吧?我都闻到血味了,你是不是属狗的,回回见血……” “行吗?半小时,下了会我就来接你?我看傅宗延天天接你相好,你就不能给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贺凛深吸口气,扣住蓝识恩后颈将人拔出来,然后盯着蓝识恩沾血的嘴唇,低声:“行吗?求你了。中午我来接你。就半小时。求你了。” 蓝识恩舔了舔嘴唇的血,冷眼瞪着贺凛:“不行!” 敲门声愈渐急促。 贺凛眼神也变了,他也不客气瞪回去,不怀好意道:“你等着。” 蓝识恩冲上去又要咬。 贺凛一下扣紧他后颈卡住,贴近人耳朵,语气轻浮道:“急什么。” “下次让你咬别的地方。” 蓝识恩没听懂,大声:“好啊!” 贺凛:“…………” 另一边,课程结束,温楚如愿坐上了风隼。 他已经很久没坐了,整个人都有点激动。 路易斯先生则十分担心他的肚子,不停问没事吗。温楚摆摆手,伸手就要去摸驾驶杆。怀孕这么久,除了刚开始情绪不稳定导致的恶劣情况,之后好长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吐都没吐过一次,要不是每隔一段时间的产检提醒他怀孕了,说实话,温楚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的。 路易斯先生年纪大了,劝也劝不动,看了看时间,只能转身另外找人。 见人走远,海湾沙滩上微风徐徐,风和日丽的天气,极其适合出海飞一圈。 温楚前望望后望望,心动难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启动了风隼。 海面上的风更大些。 盛大的日光倾泻在蔚蓝的海水上,好像一地的水晶屑,亮得人睁不开眼。 风和日丽的天气出海,海风徜徉,海浪舒缓,温楚有点飘了。 于是,当他在后视镜看到沙滩边杵着的一个格外熟悉的人的时候,下意识就想笑,接着,脑子一个激灵,笑容暂停在嘴边。 傅宗延注视海面上一圈圈盘旋就是不敢下来的温楚,真的是好气又好笑。 他能把他怎么样。 他都上天了。傅宗延无语。 第七十五章 傅宗延瞧着很有耐心的样子。 温楚盘旋得近了, 他还朝他微微一笑。 风隼在海面上转了好几圈,景色好是好,但温楚也快把自己转吐了, 他惴惴不安的, 慢慢悠悠朝着沙滩降落。 降落的姿势平稳且娴熟,一看就是上课认真听讲又聪明的好学生。 正午的阳光十分耀眼, 沙滩细密, 亮闪闪的。 万里无云的天气,海水潮湿清润的气息在落地的一刻扑面而来。 傅宗延朝风隼走去。 一上午的会议,走的都是双方已经谙熟的程序。就连文件, 也是之前预备的时候过了无数遍的。媒体的闪光灯几乎就没停过,外面直播投影的大屏幕也在不间断地向公众公布前期谈判的重要文件。 最受瞩目的, 当属那一百颗决定整个大陆命运的能量石。 在双方都只具备二分之一条件的情况下,中央政府和流亡政府的压力奇异地、但也并不算完全出乎意料地, 全部指向了蓝章交易所。 于是, 紧接而来的第二部 文件,就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了。 联邦下令将连同流亡政府, 一起关闭所有现存的交易所。 同时清理出一条正规合法的贸易渠道, 归中央政府和流亡政府共同管辖,部门命名为:经贸公署。 流亡政府这边提名的公署署长是贺凛,中央政府内部却一直意见不定,主要他们都知道,这是个肥缺——不仅仅是肥缺, 落在谁手里, 那个人日后都会成为掌握联邦经济命脉、以及与流亡政府交涉的中间人。而一旦这人立场不坚定, 那势必也会成为联邦的隐患。 所以人选还是颇为棘手的。 身为国务总理的傅宗延,刚一公布提名人选, 场内场外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流亡政府的代表在看见他的提名名单后,甚至一度离席商议半个多小时——之前因为中央政府举棋不定,过手的文件上这一栏始终空着,眼下不啻于平地惊雷。 傅宗延提名的是韩东原。 某种意义上,这是联邦政府内部目前看来最合适的人选。 韩东原的政治站位毋庸置疑。而且由于其父,他背负了长达多年的政治争端,人前寡言少语、存在感不是很强,当然也是刻意为之,行事却滴水不漏。 只是这样一丝不苟的提名,落在联邦那些尚且抱有企图的人眼里,着实有些铁板一块了。而流亡政府内部愿意与之打交道的也是少数,一时间,事态胶着,上午的会议结束得都有些仓促。 这场即将持续三个多月的谈判,开头就进行得如此艰难,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法兰比奇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上午的阳光明媚、热闹纷乱眨眼不见,教堂的长廊上,来往的话语声都低了不少。 不过数墙之隔的海湾沙滩上却是另一幅情景。 日光依旧高照,海面依旧波光粼粼,空气里洋溢着缤纷的草木香气。 风隼落地后,隔了五秒,玻璃罩顶自动打开。 玻璃折射着刺眼的光线,温楚坐在驾驶座,忍不住眯了眯眼,等他再睁开眼,面前伸来一双手,下秒,他就被傅宗延抱了出来。 傅宗延没有立即放下他。 他抱着他往前走了走。 温楚搂住傅宗延脖颈,凑近去看他的面容,似乎不是生气,也不是其他什么不好的情绪——毕竟在厄尔西峡谷,他是见识过真正发怒的傅宗延是什么样子的。温楚凑近去看明亮日光下Alpha微微泛棕的瞳仁,他发现傅宗延眼底甚至还有些微笑意。 小鸢尾放心了。 整个人放松在傅宗延怀里,过了会甚至眯眼埋进Alpha肩窝,好像日头下被抱出来晒太阳的小猫。 晒得昏昏欲睡,温楚放松了警惕,问傅宗延:“你觉得我刚才停机的位置好不好?” 傅宗延:“……” 好是好。 但这怎么夸。 傅宗延不说话。 温楚没听到回话,眯着双眼睛又去看傅宗延:“嗯?” 傅宗延沉声:“好。但是下次不可以了。” Alpha的声音不像是生气,但也有点要教训的意思。 话音一落,温楚赶紧竖起脑袋朝他看,好像摊开肚皮又立马蜷起来的小猫,受惊似的原地打转。 过往的经验不算丰富,但率先低头认错总是对的。 于是温楚小声可怜道:“我好久没飞了。我心里有数的。我就飞了几圈。就在那一小块地方,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往回指,却忽然发现,他们已经离开沙滩好远了。 法兰比奇的沙滩紧邻周边的山脉,山脚下是几排户外活动的教室,层层叠叠的茂林掩映着,日光疏落,空气也变得凉爽许多。 傅宗延没再说话,他虽然很无奈,但脾气实在好,被温楚眼巴巴看了一会,终于说:“那也没有下次了。” 温楚赶紧点头:“嗯嗯。” 正是午餐的时间点,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角落的书桌上堆着好些课本,有关于大陆地理的,也有好几册联邦的政治历史概要。 最新的一堂课在讲弗里雪原。 投影上一幅弗里雪原的大致地貌还在若隐若现。 温楚站在教室最后面瞧着,好一会没说话。 时间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但此刻望去,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刺骨的寒冷、冻到骨头都在发痛的寒冷,在这个明媚阳光的东部,居然有一丝不真实感。温楚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背,那里还有一个很浅很浅的伤痕,浅到几乎就要看不见。 一阵无法抑制的难过袭上他的心头。 傅宗延转了圈,准备带人回去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发呆,不由问道:“怎么了?” Alpha的视线掠过投影,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温楚转头,望见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眼眶就红了。 傅宗延一愣,他大步走向温楚,站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温楚温热的脸颊,小心询问:“怎么了?” 有几秒,温楚没有说话。 一个念头就这么凭空地、突然地冒进脑海,温楚吓了一跳。 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接受傅宗延忘记一切的事实。眼前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稀松平常,逐渐消磨了过往的惊心动魄,那些记忆也好像随之变得不是那么刻骨铭心。 温楚不想要这样。 一点都不想。 见温楚一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这样熟悉的注视,傅宗延心底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的视线往一旁看了看,落在愈渐淡去的投影上时,模拟的雪花正一瓣瓣飘落在广袤无际的雪原上空。 蓦地,傅宗延神情一怔。 那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第二次朝他袭来。 脑子里一闪而过片段模糊至极,但傅宗延还是辨认出那是一辆空间狭小的车厢。 傅宗延低声:“我们去过那里是不是?” 温楚看着他,点了点头。 傅宗延又问:“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他是不想问的,但温楚瞧着失魂落魄,傅宗延忍不住就想知道,在弗里雪原,发生了什么让他此刻望着自己都难掩失落。 温楚想起好多事。 狭窄的后座,毛茸茸的斗篷,甜滋滋的蜂蜜蛋糕,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还有被雪地里清晨透亮的光线拢住眉眼的Alpha。 当然,要说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那头仿若山一样身躯庞大的老虎,全身皮毛黑金交错,背上还养了只小黄鸟。 不过还有一件事,温楚记得也很清楚。 他对眼前的傅宗延说:“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你说没有。” “当着我面说的。”温楚斩钉截铁。 傅宗延:“……” “他真这么说了?” 这会又是“他”了,好像这样的事需要就地立刻划清界限。 温楚用力点了点头。 傅宗延望着他说:“他骗你的。” “他早就喜欢你了。” “和我一样,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第七十六章 傅宗延说得格外笃定, 温楚忍不住笑。 “其实我那个时候就有点喜欢你了。”温楚低声说,但他害羞,说完转过身朝教室外走去。 傅宗延跟在后面, 出门前又朝已经完全淡去的投影看了眼。 记忆深处闪过的片段过于稀薄。 他根本抓不住任何。 山脚的树林十分茂密, 温楚在树下站了会,阳光细碎地落在他的面颊, 冰雪一样晶莹剔透。 隔着一段距离, 傅宗延注视着他,许久没说话。 林间风声混合着远处海浪的声响,此起彼伏。 彼此没有言语的几个瞬间里, 傅宗延知道温楚在想什么。弗里雪原的记忆对他来说十分模糊,但对温楚来说, 却是无比清晰的,因为这是他喜欢他的印记。 时间已经不早, 午餐快要结束。 傅宗延上前准备带温楚回去, 只是没走几步,体内潮热期的冲动冷不丁向他袭来。 就在这两天了。 傅宗延脚步微顿, 半晌, 垂下头深吸口气。 这边气温比起沙滩清凉了不少,微风徐徐,裹挟着山里的幽静,其实是十分适宜的。 只是体内热燥,随着日子越来越临近, 这股热燥渐成燎原之势。 再次朝温楚走去的时候, 傅宗延却没急着离开。他想先缓缓。 毕竟这种临期的情况, 下午的会如果光靠抑制剂,不会有太大作用。 温楚被傅宗延握着下巴抬起头的时候, 神情还有些怔愣,但很快,熟悉的橡木气息让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快了?”接吻的间隙里,温楚小声询问。 傅宗延没作声,吻得有些重。过了会,山林间的风声里溢出一点点唇齿水声,随即又被掩盖。 温楚被吻得呼吸都来不及,他有点担心傅宗延下午的会议,间隙里,忍不住问他:“你下午还去开会吗?” 橡木的气息已经变得滚烫,傅宗延不得不停下来克制,他注视温楚湿淋淋的绯红色嘴唇,拇指轻轻抹了抹,然后说:“去。但是明天我可能得请假。” 温楚点点头:“嗯。” “我会陪你的。”小鸢尾望着他,体贴又温柔。 只是最后这话不说还好,一说Alpha眼神就变了。暗沉沉的眼底似乎有笑意,仔细看,又有些无法抑制的冲动。 傅宗延一瞬不瞬凝视着温楚,语气压抑,哑声:“怎么陪?” 照理,平常他是不会说这样极具暗示性的话的,整个人显得不那么正经,嘴角噙着的笑也十分轻浮,盯着人的眼神极其具有侵略性。 温楚张了张嘴,被他弄得脸一下就热起来。 他没想到傅宗延会说这样的话,但就是傅宗延说的。温楚不是很想理他了,转身走开,但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傅宗延靠着树干原地站了会,直身跟上去的时候,后背已经被完全汗透。 慢慢地,他发现时间可能估错了。 难道是今天? 虽然提名已经交上去,但下午还是要出席的,毕竟有些话需要再次重申。韩东原的人选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支持的人也不在少数,就看下午出席的人里反对的有多少了……还有流亡政府的态度…… 傅宗延一边努力清理思绪,一边慢吞吞跟在温楚后面。 只是他的橡木气息太重,温楚根本无法忽视。没多时,小鸢尾原地立定,转过身等他,整个人莫名瞧着都有些气鼓鼓。 “你可以吗?”温楚忍不住操心:“你是个大人物,不能丢人的。” 傅宗延被他说得失笑:“可以。” “我们回去吧。我去打抑制剂。” 温楚严肃着一张脸,重重点了点头,嘱咐:“多打点。” 傅宗延:“……” 他跟傅宗延回了位于法兰比奇临时的办公室。温楚后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其实没必要跟过去。傅宗延又不是不会打抑制剂。但不知怎么,人就这么跟着进去了,然后直到下午会议开始之前的一刻钟,他都没能离开傅宗延身下一秒。 这哪里是打抑制剂,还“多打点”,温楚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说。 错过午餐,傅宗延临时叫了餐点送进他的办公室。那会,小鸢尾蜷缩在床里一点力气也没有,微微伏起的小腹上有很浅的印子,是傅宗延埋头的时候弄上去的,此刻还有些酥麻。 简单吃了几口,他就在傅宗延办公室睡到太阳西沉。 等肚子再次感觉饿的时候,温楚猛地想起一直没在眼前的蓝识恩。 穿好衣服匆匆赶回宿舍,蓝识恩不知为何还睡在床上。就算是午睡,这睡得未免也太久。温楚反手悄悄关上门,轻手轻脚凑过去看他。 谁知步子迈出的下秒,蓝识恩一个扭头,被子里露出一双格外湿润的蓝眼睛,瞪着他道:“你还知道回来。” 温楚立在原地,嘴角咧开一个笑,扯开话题问他:“一直在睡觉吗?” 蓝识恩没立即说话,很快又蒙进被子,过了会,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睡这么久?”温楚狐疑道。 蓝识恩没理他。 温楚以为他在生气自己没及时回来,午餐也没陪他吃,就有点歉疚,想了想,没话找话说:“你知道晚餐是什么吗?” 蓝识恩:“……” 温楚跃跃欲试:“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蓝识恩无语。 上午贺凛走后他就有些不对劲。贺凛留下的信息素太霸道了。加上他们之间有标记,贺凛的情绪波动传递过来,蓝识恩很快也陷入了潮热症状。虽然很浅,但是对年纪尚小、经历懵懂还怀有身孕的蓝识恩来说,已经很折磨了。 蓝识恩午饭都没力气吃,他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了一下午。身上一阵热一阵燥的,自己又不懂纾解,只能一个劲骂罪魁祸首。 见蓝识恩捂在被窝不说话,温楚觉得他就是生自己气了。 想了想,温楚慢慢坐到对面自己的床边。 一直没回来睡,床上的东西也摆放得整整齐齐。温楚拿起枕头边那本书,翻了几下,开始认真解释。 “傅宗延快进入潮热期了,我担心他,就陪了一会……” 小鸢尾支支吾吾,偷换概念。他嘴里的“一会”约等于多少,蓝识恩不清楚,也懒得计较。 蓝识恩:“哦。” 过了会,就在温楚绞尽脑汁的时候,蓝识恩忽然说:“你不觉得你太在意Alpha了吗?” 温楚茫然,不知蓝识恩为何会有这一句:“啊?” 蓝识恩气得一下坐起来,咬牙:“他们都是很坏的!” “你不觉得吗?” 温楚被他骤然的气势震慑,不由点头:“觉得。” 蓝识恩以为他是真的觉得,便有些满意,只是当他再躺下,温楚忽然说:“可是傅宗延不是的。” 蓝识恩:“…………” 他朝屋顶翻了个大白眼,不想说话。 不过他还是起来跟着温楚去餐厅吃晚餐了。 毕竟中午白白饿了一顿。这么一想,蓝识恩更加讨厌贺凛了。 温楚表现得格外殷勤。 端茶倒水都是其次,他担心他吃不好,毕竟蓝识恩不仅吐,还挑食。温楚就不挑食,也许是之前逃亡的生活让他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但也可能是肚子里的宝宝太乖,安安静静、作息规律不说,吃什么都不排斥,很好养的样子。 过了会,等饿过头的蓝识恩面色稍缓,温楚一边给他剥鸡蛋,一边小心翼翼说明天可能不来了…… 蓝识恩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温楚的眼神跟看泼出去的水似的,无法挽回,只能闷声往嘴里塞饭。 窗外,夕阳的余晖倒映在海面,一圈圈晕出粉色的霞光,十分好看。 餐厅的窗户十分高,好像一扇扇五彩缤纷的窄门。 落日的光影顺着高高照进,在洁白的瓷碟上斑斓闪烁。 温楚将剥好的鸡蛋喂他嘴里,蓝识恩动作无比自然地张开嘴去接。温楚眯眼笑,让他就着自己手一口口吃。 不远处的宽阔走廊外,下会的政要们也正经过这里朝他们单独的Alpha餐厅走去。 远远的,贺凛脚步顿止,皱眉看着乖乖张嘴吃温楚喂来鸡蛋的蓝识恩,接着,脸色古怪地扭头去找落后一段距离的联邦政要。 关于韩东原的提名经过一下午激烈讨论已经有了初步共识。 鉴于流亡政府内部一小部分对此已经不是“有意见”了,而是“有敌意”,联邦中央政府内部因而达成了奇异的共识:全力推举韩东原。毕竟身处这样的职位,必然需要额外的“监督”。即使这样的监督完全是不怀好意的。 因此后半程的会议重点都在韩东原与流亡政府交涉的细节上。 这不是一段时间就可以讨论结束的。散会后流亡政府也没急着走,十分罕见地等了等落后一截的联邦政要。 这会,接触到贺凛放大的瞳孔,为首的傅宗延瞥了眼餐厅,然后,神色如常地从他面前走过。 只是他老婆喂别人饭的样子太温柔,傅宗延克制了许久才没回头再去好好看一眼。 角落里的两只小猫挨挨蹭蹭,贺凛脑门问号一个比一个大。 他甚至怀疑傅宗延是不是Alpha。这虽然有点离谱。 第七十七章 月亮已经在一边高高悬起, 皎洁的月光晕着将沉未沉的余晖,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傅宗延找来的时候,温楚刚和蓝识恩在沙滩边走了会。两人还没聊几句, 远远的, Alpha就来了。他身形高大,走在铺满夜色的暗沉沉的沙滩上, 脚下延伸的影子来得比他本人还快。 蓝识恩一点都不想当灯泡, 尤其温楚看傅宗延的眼神很不一样,好像喜欢得不得了。蓝识恩就有点无语。对他来说,这样的情感十分陌生——怎么能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个程度, 就连望向他的眼神都满是星星。 蓝识恩和温楚摆摆手,转身就往回走。 温楚追上两步, 想送他回去,蓝识恩扭头一脸“真的假的”, 弄得温楚莫名脸红起来。 他尴尴尬尬地挪到原地等着的傅宗延身边。 傅宗延没作声, 低头瞧他片刻,笑着摸了摸温楚微红的面颊。 温楚握住他的手腕, 仰面瞧他, 这回眼底是真的映着深蓝天空的渺渺星光,十分好看。 傅宗延亲了会就停下了,他抱起温楚,附耳低声:“我明天请了假。” 温楚点点头,没说话。 另一边, 回到宿舍的蓝识恩准备看个电影再睡觉。 他挑了一部百年前的电影记录, 是个画质鲜艳的侦探片。悬幕上有智能互动, 会主动和观影者聊天,偶尔提醒之后可能会出现血腥或惊悚的画面。蓝识恩还蛮感兴趣的, 津津有味地和互动说话,猜着凶手到底是谁。 身后的阴影和画面上的阴影同时出现的时候,蓝识恩注意力完全在电影里,他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悬幕,互动却注意到了,提醒观影者:“有人来了。” 蓝识恩点点头,目光如炬:“嗯嗯。我看到了。” 互动:“……” “凶手是他吗?” 蓝识恩神情严肃,瞄准阴影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小声询问。 贺凛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看过,便说:“不是。” “是后面来杀他的那个——就是他。” 悬幕上手起刀落,血溅一地。 蓝识恩扭头瞪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贺凛,蓝幽幽的眸子比电影里眼神平静的凶手凶了不知道几倍。 贺凛以为他在怀疑自己,一只相似的蓝眸对上,语气笃定:“我看过这部。” 蓝识恩气得咬牙:“闭嘴。” 互动识别他的语音,颇为意外且难过地说:“好的主人。” 蓝识恩赶紧扭头:“不是你。” 可是互动已经退出去了。 蓝识恩看着阴森森的画面,头颅落地,浓稠的血液缓缓淌开,心想这要是贺凛多好。 过了会,贺凛在他身边坐下。 似乎是感受到蓝识恩不大好的心情,他刻意隔开一段距离,神情却在片刻后微不可见的放松。小苍兰过分甜润的气息好像雨后空气里弥漫的水汽,似有若无的,安抚着他躁动的神经。 相比抑制剂单一又强制的阻断,他们之间标记的信息素好比最合适的解药,即使遭遇了长时间的分离,此刻只要坐在Omega身边,Alpha都能获得一些安慰。 “咳……”只是时间久了,喉咙口好像压抑着什么,贺凛发出声音。 随即,蓝识恩的眼锋就杀了过来。 他警惕打量着面色如常的贺凛,半晌移开目光继续看电影,一边很不开心地说:“你出去。” 贺凛当没听见,往后靠了靠,幽深眼瞳注视蓝识恩暴露的后颈。 忽然,他说:“可以。” 闻言,蓝识恩立即扭头,神情疑惑,还有些微诧异。贺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贺凛瞥了蓝识恩一眼,视线移向悬幕,说:“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出去。”他的语气很淡,好像谈判场上落下的随随便便一句,似乎只要对方没留心,这件事就会成为落网之鱼,继而顺理成章。 话音落下,蓝识恩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好像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鬼故事。 反应过来的贺凛自己也笑了下。 蓝识恩气得起身走向床铺,翻身上床钻进被窝。既然赶不走贺凛,索性不看也不理。 也许是白天无端消耗了太多精力,不知怎么,蓝识恩一下就睡过去了。再次醒来,电影还在放,模糊的光影笼罩着室内,影影绰绰,音量不知为何变得很低。 蓝识恩很快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有人从背后搂着他,坚实的臂膀温度滚烫,贺凛正一点点嗅闻他后颈的信息素。 标记后的信息素亲密无间地纠缠,贺凛一声不响,似乎很享受这样极其难得的时刻,平日里阴晴不定的举动变得温驯许多,至少不那么凶狠了。他动得很慢,慢到迷迷瞪瞪醒来的蓝识恩好一阵才后知后觉,然后开始挣扎。 电影快播完了,凶手也被抓到,正在法庭上进行最后的自我呈辩。画面跟随一幕幕黯淡的场景,凶手语调低低的,场外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喧哗,几乎就要压过凶手的声音。最后,法官敲了记法槌,示意安静。 “嘘……蓝识恩蓝识恩……”贺凛抱紧他,不让他乱动,覆在他小腹上的宽阔手掌压得极紧。蓝识恩掰都掰不动,最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一哭,贺凛就更不好受了。精神与身体好像被两种反差极大的感受裹挟,呼吸都变得艰难。 贺凛深吸口气,汗水一颗颗从额头滴落,落入蓝识恩雪白的颈窝,他低头注视着,屏息道:“就一会,宝宝,让我待一会。求你了……我真的……” 他的语气好像濒死的鱼,在岸上苟延残喘,蓝识恩仿佛是给予他濡沫的最后一点生机。渺茫又渴求。乌木清苦的气息铺天盖地,蓝识恩很快就没力气了。脑袋好像被Alpha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占领,思绪都变得浑浊不堪。蓝识恩迷蒙地睁着眼,手虽然还在掰贺凛的手,但其实就是搭在他的手背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被贺凛翻过身的时候,蓝识恩已经彻底落入信息素的陷阱。他望着贺凛极深的瞳仁,一双海水一样清透的眸子蓄满泪水。在贺凛靠近的时候,下意识闭上眼。泪水沿着通红的双颊淌下,被人很轻地吮掉。 “宝宝。”贺凛低声,完全没意识到脱口而出的称呼有多亲昵。蓝识恩睁开眼,只是望着他,似乎不大明白这样亲昵的称呼。渐渐的,信息素交缠得更加热烈,只有本能被剩下。Omega懵懂又天真,本能层面比Alpha还要缠人。 很快,贺凛就被他弄得满头大汗,分出来照顾蓝识恩肚子的那一丝神志万分艰难,就快要了他的命。 电影结束,凶手被判死刑。很长一段时间,画面上都是空白的,只有大段的旁白,枯燥又乏味地述说最后的审判。 月光落在窗沿,在东部温暖的海风里一点点移动。 行驶在半路的车子没有朝着既定的目标,中途突然拐进了茂盛的密林,车子熄火停下,没多时便发出很重的颠簸声。 温楚被傅宗延抱在怀里,好一会都是失神的。陷入潮热期的傅宗延理智几乎没有,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温楚坐不住,抬手去摸车顶,想要抓住什么让自己稍稍抽离,但好一会,他什么都没抓到,湿漉漉的手指出了好多汗。 怀孕让身体产生一些变化,至少傅宗延埋头吮吸的时候轻而易举。胸口又热又烫,还有些疼,温楚仰着头十分努力地呼吸,只是车内封闭又狭窄,他好像有些缺氧。 氧气供应不足,很快眼前一阵白光,脑子里也跟着电光火石,不知道过去多久,猛然间,淅淅沥沥的水声十分大,温楚抽噎着,带着些微害怕叫了一声。只是他实在紧张,叫声好像小猫惊喘,压抑着,带着哭腔。 这样的感受不是没有过。在厄尔西峡谷的那段时间,他就被陷入潮热期的傅宗延弄过不知道几次。那个时候,帐篷里都是潮的。他的嗓子也叫哑了。只是眼下他们毕竟不是在荒无人烟的峡谷,而是在人口数量众多的东部教堂区。这里随时可能有人来,温楚每时每刻都在紧张。 感受到那股浇灌,傅宗延抬起黑沉沉的眸子望向Omega微微仰着的尖尖的下巴,那里坠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一晃一晃的,十分惹人。傅宗延就去亲他。 温楚实在受不了,想下来,傅宗延没让,他手掌箍着温楚汗腻腻的腰,另一只手随手拿过自己的衬衣给他擦了擦下面,然后扔在一边。温楚靠上傅宗延肩膀,觉得很闷。傅宗延伸手便去开车窗。温楚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紧缩起来。 傅宗延被他弄得太阳穴青筋暴露,缓了好一会,才去亲温楚额角,哑声安慰:“没事。”温楚觉得不可以,他太害怕了,握着傅宗延要开车窗的手腕,只是两人身上全是汗,他握着都有点滑。 车窗十分谨慎地开出一条缝。密林里清新舒畅的空气灌入。 不知道几点了,月光隐没在云层后,夜色弥漫,枝影横斜,风里隐约能听到海潮起落的声响。 温楚趴在傅宗延肩膀,长长出了口气。交缠的信息素太过浓郁,弄得他心跳如鼓面红耳赤,根本无法平静。没歇多久,车子再度轻微颤动,慌乱的、不知所措的细白手指忽然紧紧扣上窗沿,热气沾上,氤出潮湿的指纹。后面攥得实在用力,粉色指甲盖都泛起了白。 到家已经是凌晨。傅宗延身上的衬衣早就湿透,进门就被脱了下来,踩在脚边。温楚光着身子裹着傅宗延的西装外套,只露出一双匀称笔直的腿,被傅宗延一路直接抱进了浴室。再出来,天都快亮了。 之后整整一天,温楚都被橡木包裹着,吃饭也是。早中两顿餐下来,卧房到餐厅的路上淌了一地的水。餐桌也变得一塌糊涂。傅宗延总是吃到他身上。温楚低头已经能看到自己好像成熟得即刻就能哺育的胸脯,这让他害羞得都想哭。 傅宗延却爱极了,根本离不开那两处。他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借着潮热期,平日里的严整端方都不顾了。他还会说一些很不要脸的话,一本正经的语气,有时候会好奇地问温楚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哺乳了,有时候又十分用力地说好像吮到了一点点。弄得温楚恨不得扇他。只是Omega力气都被淌出来的水耗尽了,耳光也软绵绵的。 整整一天两夜,傅宗延为期七天的潮热期压缩在这段时间,累得温楚抬根手指头都费劲。明亮的晨光穿透窗帘照射到床前,温楚翻身没有挨近那副宽厚的身体,艰涩地睁开眼,发现傅宗延正坐在床边打抑制剂。 他给自己打了两管抑制剂。面不改色的,好像很有自制力的样子,温楚差点就被他骗了。胸口传来一丝疼痛,那里已经被吃得鼓起来了,温楚低头看着,毫不意外地发现破了皮。 脑子里呆呆发怔的时候,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傅宗延摸了摸他的胸口,语气是带着打了抑制剂后的波澜不惊,但触摸的掌心温度却不低,还有些干燥。 “疼吗?”傅宗延低声问他。温楚没抬头,红着耳朵推开他的手。傅宗延还是很依他的,撤回手,只是半晌都盯着那里看。温楚被他看得浑身发热,翻身就要躲进被窝。 谁知耳旁传来傅宗延若有所思的一句:“是不是长大了?” 温楚愣住,几秒反应过来,拿起枕头就去捂傅宗延的脸。真是不要脸! 傅宗延笑,把人抱进怀里亲了亲,等他又想亲那里的时候,温楚一脚蹬开了他。 第七十八章 这些天新闻里都在说谈判的事。 大批的文件公布出来, 能量石处理办法、地下交易所取缔决议、经贸公署成立章程、流亡政府商议人选、赫尔辛议会结果…… 所有人都被裹挟进这场政治议程中,大陆的舆论氛围从未这么热闹过。 持续了十多年的战争状态,也迎来了短暂的和缓期。 法兰比奇虽然处于事件中心, 但就像所有风暴的中心, 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 就连谈论会议的人都很少。 因为这是Alpha单方面发起的争端。Omega们不仅毫无兴趣,心底里偶尔会觉得愚蠢——Alpha的世界就是这样, 无止尽的掠夺争吵、虚伪老套的场面, 除了声势大点,贡献几等于零。 况且,他们还造成了数以亿计的伤害。 Omega心底的看法不是没有道理——谈判进行半个月, 赫尔辛议会忽然一改脸色,朝流亡政府发难, 指责他们是引发一百颗能量石危机的罪魁祸首,同时公布了一份蓝章交易所的订货单。 一夕之间, 舆论惊哗, 批评谩骂铺天盖地,全都朝向了流亡政府, 谴责他们将整个大陆带入更深的战争深渊。 而多日晴朗明媚的东部, 也迎来连续的阴雨天。 午后,温楚和蓝识恩坐在教堂长廊的椅子上看着外面最新的新闻报道。 悬浮的透明幕布正在滚动那份字迹斑驳的订货单。一旁,会场内流亡政府同赫尔辛议会成员激烈辩论的场面也在实时播送着。 淅淅沥沥的雨水映在上面,每个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又阴沉黯淡。 “他们真的很狡猾。” 蓝识恩低声:“是不是?” 谁都知道, 接下来的谈判重心就是海布拉鲁的自治权, 而这个节骨眼, 联邦爆出这样的事,明显是有备而来, 就是为了率先把控舆论。 温楚没说话。 他看着画面一角里坐着的傅宗延,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透明蜿蜒的雨水淌过画面,淡淡的天光折射着他沉毅的面容,整个人好像一尊庄重威严的雕塑。 见他不吭声,蓝识恩顺势瞥了眼,改口说:“好吧好吧。傅宗延除外。” 温楚忍不住笑。 “你上次说他想起来一点点是真的吗?”蓝识恩问温楚。 温楚点头:“嗯。他还把书上的内容背出来了。” 蓝识恩十分佩服:“你们那一路,无聊就背书吗?” 温楚:“……” “他读书给我听的。”温楚解释。 “印象这么深刻?”蓝识恩不解。 温楚就不说话了,毕竟读完书之后的事“少儿不宜”。 蓝识恩疑惑瞧他一眼,见温楚欲言又止,便不问了。 雨还在下。外面的悬幕上,贺凛不知何时出现在会场中央。Alpha气势阴冷,一只眼睛环视周遭,对准了赫尔辛一帮咄咄逼人的议会政要。 蓝识恩不想看他,转身就要走。 温楚却“咦”了声,拉住蓝识恩说:“我认识那个人。” 他指着起身同贺凛交涉的薄淮,对蓝识恩说:“他也是Omega。” 蓝识恩这才抬眼看向画面。 画面上的薄淮也是一身严谨西装,黑色的外套,雪白的衬衣,十分美丽的面容,但因为没什么表情,容色冰冷又淡漠。 “之前在赫尔辛,他来找过我,问我那一百颗能量石的事。” 那个时候因为陆昂川提前给他“打的预防针”,温楚对薄淮还有些警惕。但来到他面前的Omega十分亲切,完全没有面对Alpha时的讥诮和敌意,他注视温楚的目光,好像一个温柔的大哥哥。 “后来呢?”蓝识恩觉得薄淮和温楚一样漂亮,好感顿生,盯着悬幕没移开眼。 “后来他知道傅宗延忘记我了,还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问我之后什么打算。” 温楚笑着说。 面对强势的Alpha,薄淮没有丝毫慌张,他甚至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同身后议会同僚交换眼神。贺凛当然熟知对面这套把戏,只是他的阵营实在不整齐,没多时,会场又陷入无止境的扯皮。 滴滴答答的雨声巧妙掩盖了那些看似复杂的质问与争吵。 水雾朦胧,长廊尽头偶尔有人走过。 温楚一直望着悬幕上的薄淮,蓝识恩看了看他,又去看悬幕,忽然问温楚:“孩子生下来后,你有什么打算?” 温楚注视薄淮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偶像。蓝识恩忽然意识到温楚肯定是有日后的打算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么一想,蓝识恩感到十分慌张。 这个问题傅宗延之前和温楚谈过。 温楚年纪小不说,更重要的是,他教堂的结业课程还没上完。换句话说,他还没通过结业考试。另外,赫尔辛的教育系统更完备,傅宗延的打算是等温楚教堂的结业考试通过了,就去赫尔辛接受更高一级的职业教育。 温楚便将这些和蓝识恩说了,还说他最近已经在图书馆搜集资料,准备下个月开始的结业考试。 蓝识恩比他小一岁,正式的结业考试在下一年。听完温楚说的他就有些不安,怕温楚提前一年去了赫尔辛就不管他了。 他望着温楚,蓝眸澄亮,眼巴巴的,感觉都要哭了。 温楚赶紧搂住他,拍拍他的后脑勺和背,安慰说:“不会的。我肯定会回来陪你结业考试的。” “我能和你一起参加结业考试吗?”蓝识恩一点都不想离开他。 温楚想了想,觉得应该可行,便说:“但你复习压力肯定会很大……我们可以去问问路易斯先生。” 蓝识恩抱着温楚不撒手,温楚就摸了好一会他的脑袋。 两只小猫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抱着一起小声说话。 对面会议结束,隔着中间一个方形小花园,为首两位Alpha透过灰色的雨幕和菱形的窗户看到这一幕,彼此神情已经无比淡然了。 他们甚至交换了一个会场上都没交换过的眼神。 倒是跟在傅宗延身后的陆昂川不经意瞄见,霎时睁大眼,然后赶紧去瞧前面的贺凛和傅宗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很替他们捏把汗。 陆昂川站在原地抓耳挠腮,薄淮路过,觉得他跟白痴似的。 路易斯先生很快同意了蓝识恩的越级考试。 他叮嘱蓝识恩复习需要加倍努力。教堂的结业考试十分严格,一共有十场,分两个月考完,压力还是很大的。 好在这段时间蓝识恩的孕吐缓解不少,精力逐渐也跟得上。 于是两只小猫开始全力备战结业考试。 温楚会带着蓝识恩复习,两人忙起来,不闻窗外事,比外面开会的Alpha还要忙。 好几次,傅宗延去自习室接温楚,会碰到在外面走来走去的贺凛。 他是有分离焦虑症在身上的。之前蓝识恩没考试,他一下会就能在宿舍抓到人。这个时候不一样了。蓝识恩回宿舍的时间延长了不说,就算回宿舍了,他还要看好一会书去追温楚的复习进度。贺凛只能坐一旁等他,还不能出声,有时候呼吸声大了都会被赶——贺凛怀疑是蓝识恩复习烦了找自己麻烦。 远远瞧见傅宗延,贺凛看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 好像终于等来宣布下课的教导主任。贺凛也是无语。但没办法。 随着复习压力越来越大,傅宗延被勒令不要这么早来接。温楚同他说的时候,傅宗延表现得十分慷慨,也很鼓励的样子。 只是这边贺凛等了几回,头都大了,终于有次忍不住,散会经过傅宗延身边,突然来了句:“今天可以早点去接吗?” 傅宗延看他一眼,眼神平静,说:“不行。” “今天要复习三章。” 而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他每天都会问。 贺凛:“…………” 第七十九章 谈判进入了最曲折的阶段, 效率日渐低下。 战线拖得太长,公众耐心也被耗得差不多,大家的注意力渐渐放回日常生活。 实时播送的悬幕偶尔也会穿插一些和交易所有关的新闻。 地下交易所太广, 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加上经贸公署成立的消息沸沸扬扬, 大部分交易所闻风转向更隐秘的交易渠道,一时间, 倒显得风平浪静。 只是小道消息不少。有说蓝章交易所扩大雇佣兵规模预备抵抗中央政府和流亡政府的联合, 也有说流亡政府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早就与蓝章勾结,时刻准备泄密——这是那份公布的订货单带来的大众的不信任——这也导致现阶段的谈判进行不下去, 流亡政府也十分不信任赫尔辛。 不过这些都和自习室里专心准备考试的Omega关系不大。 拿到结业考试需要的书目单,蓝识恩和温楚比对了下, 发现自己需要补的不是一点半点,而是整整十本书。 他看着列表最上面几本《情感心理学》、《高阶Alpha心理学》、《高阶Omega心理学》, 问温楚:“你们那一年心理学这么多课?” 温楚也在发愁, 某种程度上他俩愁的问题相似,温楚叹了口气点头道:“嗯……我都忘了那会上了这么多课……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话说的就很实诚。 蓝识恩笑出声。 温楚没好气:“你笑什么?” 蓝识恩安慰:“你肯定有印象。不像我, 只学了普通, 高阶的完全不知道。” 两人并排坐在餐桌前,对着一张书单垂头丧气,吃饭都没心思了。 晚上傅宗延来接温楚回家,温楚正忙着给蓝识恩划高阶心理学课本上的重点,请求延长半小时。傅宗延同意了, 出来的时候对等在外面的贺凛说:“半小时。” 贺凛没说话, 点点头, 手里翻着一本书。 他不是真心想看书,只是这段日子等下来, 与其没头苍蝇似的,还不如找本书静静心。况且,自习室就在图书馆,法兰比奇又是整个大陆藏书量最丰富的教堂。 不过这会手头的书像是看进去了,贺凛面容严肃,每看几页就折个页角,偶然还翻回去几页加深印象。 傅宗延在一旁的书架转了转。 这片区域的书架主题大部分和Omega相关,其余一些是历史书籍。傅宗延很快便看到温楚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本《人类百年前史》。 他逛了一圈,拿了一本《Omega怀孕呵护指南》。 坐到与贺凛相隔较远的椅子上时,贺凛正好翻完手头的书,合上拿手里准备还回书架,傅宗延抬眼就看到了硕大的黑色标题:《联邦——丑恶的历史》。 傅宗延:“……” 等贺凛再回来,手上的书换成了《Omega——神奇物种》。 人类学家早期研究显示,Omega的进化要比Alpha晚很多。在他们出现之前,Alpha终其一生的使命都在战场上,要不就是在一些极端地带执行任务。也就是说,Alpha的初始设置完全是技术性的人种,并不具备完整的“人类模式”,而这一切,要等到Omega进化出现。 因而,在《Omega——神奇物种》的开篇序言里,第一句就是:“他,是你的火种。” 贺凛低头看着这句话。 长久以来虚实狡诈的明争暗斗,让他一时间不是很明白这样纯粹的情感启蒙。 贺凛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垂头翻书、神情和会场上一般无二的傅宗延,脑海里忽然冒出之前在医院,他和温楚相处的画面。 一直以来,他都是不屑的,甚至是鄙夷的。因为相较Alpha强健的体魄、迅捷的四肢、千钧的力量,Omega脆弱得仿佛触碰就能受伤的小猫咪。加上此前历史中被当做间谍,Omega的属性里,不免加上了些邪恶和暧昧。 他不是第一次和蓝识恩打交道。最开始,收到闻峥发来的通缉,追查温楚和傅宗延时,他们就去法兰比奇质询过。蓝识恩因为同温楚关系紧密,是最先被质询的。 只是他是海布拉鲁出生,质询的时候相比一般的Omega,待遇好些——流亡政府最看重自己的同胞,所以当初闻峥才会因为两名同胞的死亡,直接朝傅宗延和温楚发出了最严格的全大陆通缉令。 那会,蓝识恩还有些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像个十分罕见的蓝眼睛小猫咪,东张西望,还朝和自己眼睛颜色一样的贺凛看了好一会。贺凛由得他看,甚至朝他弯唇微微一笑。蓝识恩平常不怎么笑,见一身军装、气势倨傲的军官同自己笑,他很不自然地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只是当他慢慢知道前因后果,这只小猫就变得万分警惕了,好像只要他们抓了温楚,他就把他们通通咬死——一种愚蠢的可爱,那会,贺凛这么想。 不过某种程度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贺凛被他戳瞎一只眼睛。 如果不是流亡政府内部有严格的不能伤害同胞的律令,抓到蓝识恩的当晚,贺凛确实是想杀了他的。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军人。所以只是叫来蓝章的人弄掉他左手的全息。 贺凛设想过很多次,醒来的蓝识恩会怎么挣扎,但他没想到的是,蓝识恩会这么害怕。明明朝自己举起匕首的时候好像已经可以赴死了,这会却害怕得缩在床脚直掉眼泪。贺凛想,真是被养废了。不过他又想,既然胆子这么小,那就换种方式。 如果不是意料之外的药物引发的Omega初次的潮热期,贺凛是想继续吓下去的。毕竟蓝识恩哇哇大哭朝自己奔来时,那种感觉,贺凛说不出来,但很想要。 小苍兰的味道从未这么甜过,好像浸在热乎乎的蜂蜜里。贺凛远远站着,听着医生絮絮叨叨,心底忽然出现从未有过的茫然——医生说他需要Alpha,健康的Alpha。 贺凛瞪着医生,觉得“需要”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奇怪。 好像第一次,他隐约意识到,在人类进化史上,Alpha和Omega的关系里,主导地位的控制似乎并不是单凭力量和体魄。 军队里健康的Alpha不计其数。贺凛送走医生,准备叫卫标去挑一个人。但他“准备”了好一会,卫标还只是站在门口。 蓝识恩满身是汗地背朝贺凛蜷缩着,贺凛走过去握住他的下巴转到自己面前,问他:“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害怕我,想杀了我?”蓝识恩陷入了陌生的潮热,脑子暂时还是清楚的,尤其面对贺凛,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蓝眸迸射出极凶的光。 贺凛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知怎么,让蓝识恩想起很久之前的初次见面。 “为了减少你的麻烦,还是都归我吧。” “不要麻烦别人了。” 开始,贺凛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中途标记的冲动压过了他的自制力——这是Alpha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只是在和蓝识恩的关系里,贺凛体会得尤其明显。 雨声敲打教堂斑斓的窗玻璃。 这些天东部一直下雨。 海湾上笼罩着朦朦胧胧的雾气,能见度很低。 贺凛盯着序言的第一句,起身走向傅宗延。 “这个。” 他将书本朝傅宗延展开,指尖点了两下,语气好像两人还在白日里针锋相对的会场,冷淡又严肃。 他问傅宗延:“你怎么理解。” 傅宗延:“…………” 也许是傅宗延比他还要冷漠的面容激起了什么,贺凛渐渐有些不耐和尴尬,他转开目光看向自习室:“你难道不觉得这句话很离谱吗。” 他们都是各自阵营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此刻一坐一站,气势相似。 只是傅宗延更加沉着,他看着贺凛,眉头微皱。而贺凛因为一些横亘在心底的感受,思绪便有些混乱,加上他一只眼睛,眼神幽深,让人畏惧的同时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不觉得。”傅宗延淡淡道。 贺凛看向他:“为什么?” “你是Alpha,你的履历整个大陆没有第二人。我也看过你在军校的成绩,说实话,除了文化课一般,你的实战训练成绩这么些年——” 傅宗延打断:“你想说什么?” 在他看来,贺凛列举的这些,除了说明他本人之外,与贺凛想要明白的那句话含义,毫无关系。 贺凛微怔。 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的,不知为何,此刻莫名变得难以启齿。 但贺凛面不改色:“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还需要Omega——当然,如果是为了解决潮热冲动……” 傅宗延忽然觉得,这个在东部运筹帷幄的男人,愚蠢得可怕。 他看了看时间,不是很想同贺凛废话。 傅宗延没理贺凛,起身准备先把书放回去。 贺凛看到他手上拿着的书,神情又是一怔,似乎后知后觉。 顺着他的目光,傅宗延无语:“温楚怀孕了。” 贺凛:“……” 他当然知道。 两只怀孕的小猫,亲密程度就差踢开Alpha一起组建家庭了。 贺凛从傅宗延的语气察觉到对自己智商的质疑,知道这样的谈话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太诡异、太莫名其妙。 于是贺凛没再说什么。 傅宗延还了书,再次进入自习室。 温楚还在给蓝识恩划重点。 整整一本书的重点,傅宗延怀疑他们划的不是重点。但他没问。 温楚仰面有些歉意地同傅宗延说:“要不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住宿舍好了。” 话音落下,蓝识恩一脸惊喜。 傅宗延注视着他,面不改色:“正好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过来和你说一声。” 他说完,蓝识恩一脸抑郁。 温楚笑着点点头:“那我结束了去找你。” 傅宗延:“好。” 再次出来,贺凛已经离开。明明他是有分离焦虑的,但此刻却不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待着。 不过傅宗延很快在教堂的长廊上遇到了他。 他手上还是那本书,神情思索,身边围了几个Alpha,正在讨论着。 傅宗延:“……” “这本书是Omega写的吧?这就不奇怪了……” “对,这是他们的策略。” “纠结这个干什么?上战场用得着?” 围观的Alpha七嘴八舌。场面都有些热闹。 谈判进入倦怠期,连日来的交锋不仅毫无成果,还陷入了无止尽的争吵。眼下这个“探讨”,倒比谈判有趣多了。 只是贺凛环顾一圈,对上傅宗延路过时完全就是看白痴的眼神,自觉道:“我真是脑子有病。” 终于接到温楚,回家路上,傅宗延把这件事当笑话和温楚说了。 温楚果然笑得不行。 “你是怎么理解那句话的?”说得温楚不免也好奇起来。 那句话过于文学性,傅宗延其实也不大明白,但如果放到温楚身上,他大概能琢磨出一点。 傅宗延看着他思索道:“是很重要的意思。” “据我所知,火种是前人类进化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温楚被他一板一眼的论述弄得忍不住笑,瞧着Alpha的目光好像看今天下午绞尽脑汁划重点的蓝识恩。 傅宗延被他看得也笑。 “然后呢?” 温楚不解:“没啦?” 傅宗延望向窗外,还在下雨,月光都变得潮湿。 他凑近去吻温楚,叹气承认:“温楚,我不知道人类是怎么想的。” “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 “每天都要接你回家的那种喜欢。” 温楚脸红。 傅宗延注视着他,似乎很喜欢看他脸红红朝着自己的样子,想了想,开玩笑似的语气道:“大概就像人类需要月亮一样。” 温楚笑着扑进他怀里。 第八十章 温楚把蓝识恩的复习课本也带了一本回来, 说要给他继续划重点。 “我帮他全部划出来,之后复习就很方便了。”温楚念念有词。 傅宗延不置可否,给温楚擦头发的时候看了眼他面前崭新的课本, 下意识觉得工程量很大。 果不其然, 临睡也才划了三章的“重点”,一页不落。 温楚兢兢业业, 上了床打着哈欠还趴在那划来划去。傅宗延撑着手肘在他身后观察半晌, 委婉道:“这一页都是吗?” 他问得猝不及防,温楚扭头瞧他,困得眼泪水都来不及擦, 眼眶也红红的,傅宗延就给他抹了抹眼角。 温楚点头, 虽然困得不行,但语气分外笃定:“是的。” “我上过, 真的都蛮重要的。” 小鸢尾模样认真, 一看就是好学生——虽然忘得差不多,但好学生学习就是这样自觉的。 傅宗延看着他, 唇角笑意明显, 没说什么,低头嗅了嗅温楚后肩。温楚被他弄得有点痒,缩了下肩膀,傅宗延就不动了,额头抵着鸢尾香气馥郁的温热肩膀, 闭目养神。 好一会, 他搂着怀里的Omega, 掌心的弧度被他摩挲了无数遍,快四个月, 还是很小,傅宗延不禁担心生出来的宝宝有没有他手掌大。要真是这样,该怎么养呢。 忽然,傅宗延又想,温楚生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很小的一只。 “温楚。”想着想着,傅宗延低声叫他。 “嗯。”温楚应着,握笔的细白手指很谨慎,每一行都会停留那么几秒,似乎在思考这一行的重要程度。 “是不是太小了?”傅宗延思索道。 温楚:“什么小?” 傅宗延凑近去吻他的脖颈,哑声:“肚子。” 温楚被他亲得脑袋歪过去,垂眼瞄了下自己小腹,视线很快回到书本,语气敷衍:“还好吧。” 傅宗延自顾自:“我觉得太小了。” 温楚潦草点头:“嗯嗯。是有点。”说完,手上又是划拉一行“重点”。 傅宗延:“……” 很明显,小鸢尾压根没在听。 傅宗延就不说话了。他的手覆着,慢慢往下伸去。下秒,好像被挠了下后颈,笔尖打滑,一道笔直的划线就这么歪了。温楚握紧笔杆,呜咽:“傅宗延……”傅宗延没说话,热烫的鼻息抵着温楚后颈,过了会,在小鸢尾难耐扭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用力吻了上去。 书本和笔很快掉落在地。温楚捧着傅宗延的脸庞和他接吻,面颊潮红。 划的重点太多,傅宗延不免担心他们的考试。 当然温楚肯定会考得很好,他只是担心后续复习力度太大,两只小猫吃不消。 于是隔天,傅宗延找到路易斯先生,询问了下结业考试的范围。 路易斯先生年纪大了,照理说什么事没见过,但傅宗延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东部的雨季已经持续整整一个月。 教堂外墙的苔藓都长出不少,毛绒绒的青绿覆盖在墙角,生机勃勃的,好像藏匿着什么小动物。 路易斯先生严肃道:“他们都是上过课的,知道重点是什么。” 脑子里一下冒出上过课的温楚埋头勤勤恳恳划重点的样子,傅宗延觉得路易斯先生大概对自己的学生十分信任。 不过他还是拿到了结业考试的最终版复习范围。 虽然比起温楚和蓝识恩划的“重点”没多大差别,但至少范围固定了。温楚也不用对着图书馆的其他书犹豫不决。 这份复习重点往常都是结业考试前两周下发,傅宗延提前一个月拿到,温楚就有些担忧。 “真的是路易斯先生给你的?”温楚握着纸小心翼翼问。 傅宗延:“……” 复习一下变得轻松许多。 两只小猫中午吃饭不必再捧着书,时间也充裕不少。 碰到周相屿来到法兰比奇的时候,温楚正好在医院产检。 他挨着傅宗延打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护士来叫。傅宗延手上拿着之前图书馆借的那本Omega孕期呵护指南,他看得还是很认真的,偶尔折个角。 远远瞧见跟在一群医生后面的周相屿,温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盯着人家看了好久,久到周相屿转头瞧见,两个人眼睛同时一亮。 傅宗延:“……” Alpha不禁想,是不是Omega碰到Omega都会有神奇的反应。 温楚赶紧丢下傅宗延过去和周相屿说话。 毕竟当初去西线找傅宗延还是周相屿帮的忙。温楚很感谢他。 “法兰比奇最近好热闹……” 周相屿看了看温楚的肚子,又说:“回到这里是不是很习惯?比在赫尔辛好吧?” 温楚点点头:“周医生你过来有事吗?” “赫尔辛缺一批设备,正好订在法兰比奇,我们就一起过来了。”周相屿见他手里拿着产检的资料,便说:“我看看。” 最近几次的记录比起当初在赫尔辛好了不少,周相屿看了眼不远处读书的傅宗延,笑着问温楚:“傅上校想起来了?” 他刚问完,温楚望着他,有些愣住。 见温楚这副反应,周相屿也愣了下,反应过来赶紧道:“我看你最近状态挺好的,想着是不是……” 温楚摇了摇头,很快又说:“有一次确实想起来了。” 周相屿笑:“那很好啊。” 温楚却迟疑着,他转头看了看傅宗延,轻声:“也就那一次。” 气氛忽然变得低落,周相屿暗自懊恼,片刻,他带着歉意对温楚说:“你别多想,肯定会想起来的。” 其实时间过去这么久,比起当初温楚时时刻刻惦念的恢复记忆,这会,温楚发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想傅宗延何时恢复记忆这件事了。 他沉默着,没有应声。 周相屿有些担忧。 过了会,温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傅宗延发现和回到身边的温楚情绪低落不少。 “怎么了?” 温楚抬头注视着他。 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忘记就忘记了——明明自己最近也“忘记”了。 傅宗延看着他好像要哭,脸色顿时变了,他伸手摸了摸温楚脸颊,不是很明显的焦灼语气:“温楚?” 温楚摇摇头,倾身埋进傅宗延肩窝,没说话。 回到家,他没有和往常一样收拾书包准备去教堂和蓝识恩一起学习,而是找起了什么。 很快,傅宗延就知道他在找什么了。 那只破破烂烂的大背包被重新翻了出来。 还有那本破破烂烂、夹着小黄花的书,温楚蹲在它们面前,良久没作声,但傅宗延还是感受了巨大的悲伤。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站在一边,仿佛又成了之前那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第八十一章 蓝识恩发现温楚最近几天复习不在状态。 不是说温楚看书不认真, 相反,如果不仔细盯着他瞧,乍看是很认真的——只是时间久了, 埋着头一页都不翻就有些奇怪。 至于蓝识恩为什么要盯着温楚看, 纯粹就是因为他到处开小差。 但蓝识恩也没打扰温楚。蓝识恩了解他。温楚从小就很有主意,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 打定主意了, 理都不会理你,要不就“我想想啊”糊弄人。 最好的朋友不知道还要入定多久,蓝识恩肚子有些饿。往常这个还没到午餐的时间点, 他们都会拿着一盒饼干出去吃,边吃边看外面的悬幕, Alpha愚蠢又呱噪,看着还是蛮有意思的。 不得已, 蓝识恩只能自己往桌肚里拿了盒饼干出去吃。临走, 他给温楚轻轻留了张纸条,告诉他老地方, 醒神了就来找自己。 东部的雨已经有泛滥的趋势了。 往年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但没今年这么严重,东西放久了都会有霉味。 拆封的饼干没一会软了不少,蓝识恩一边叹气一边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大概心情受到了温楚的影响。虽然温楚不说,蓝识恩隐约明白怎么回事。因为温楚带来了一本十分不成样子的书, 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书里夹着一朵小黄花, 花瓣都枯了, 颜色也十分黯淡。 那段记忆到底有多重要,蓝识恩无法感同身受, 他只能朝着另一个方向,更加讨厌Alpha。 如果要为这个“讨厌”加一个明确的讨厌对象,贺凛再合适不过。 于是,蓝识恩用力咬着饼干,好像那是贺凛的脑袋。 填了会肚子、走神想了会温楚、不停骂了会贺凛,蓝识恩这才发现,外面的悬幕一直是空荡荡的。 透明的悬幕映着两侧朦胧细密的雨丝。 黯淡的光影经由其中,缓缓折射出几道颇具科技感的斑驳光纹,覆在四面古朴的教堂外墙上,莫名有种格格不入的异样感。 人类进入新的纪年,对科技的控制已经出神入化。 但在很多事情上,好像还是遵循前人类的思维惯性。 今天大概是休会日。 一个月里有两天的休会日。 意识到这点,蓝识恩更加担心温楚。因为上个月的休会日,他两天都没见着人。可今天却一早来了自习室,足见温楚心情实在不好。 这么想下去,蓝识恩重重叹气,郁闷又气愤的心情一时间都变得悲伤起来。 “这么难吃?” Alpha的声音传到耳边,蓝识恩本能凶起脸,扭头朝人望去。待看清是上回医院楼梯间遇到的Alpha,蓝识恩皱了皱眉,一双溜圆的蓝瞳闪着警惕的光,神情些微疑惑。 韩东原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他看了眼蓝识恩手里的饼干盒,问道:“不好吃吗?” 蓝识恩很想说关你什么事,但他不是很想和陌生的Alpha说话,于是没作声,低头继续小口吃手里的饼干。 韩东原鲜少这样被晾着,但他到底见过世面,偶尔也旁观过傅宗延同自己的Omega相处,想了想,解释道:“我路过这里,想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早就听说法兰比奇藏书丰富。” “看到你坐在这里一直叹气,吃东西也很慢。” Alpha语气温和,十分有礼貌。 蓝识恩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韩东原就没打扰他,继续朝图书馆走去。 人走后,蓝识恩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来自己在悬幕上见过这个人。 好像是和傅宗延一个阵营,就是不记得叫什么了。 很快,借了两本书的韩东原原路返回。 但他没急着走,而是在距离蓝识恩不远的长椅上坐下。 上午天色不明,教堂长廊上还悬着荧荧的灯。 书页翻开发出细微的声响,过了会,蓝识恩扭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封面上的书名格外显著,蓝识恩一眼就看清了,叫《联邦——丑恶的历史》。 蓝识恩看看书名,又看看垂头翻书的Alpha,回想了下自己的印象,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这个人是和傅宗延站一块的……这么想着,视线移到Alpha手边,另一本书他很久之前课堂上看过,是讲他们自己的,叫《Omega——神奇物种》,蓝识恩还挺喜欢这本书的。 韩东原抬头,对上蓝识恩专注的目光,他指了指自己手边还没看的这本,笑着问:“看过?” 虽然不是很想理,但他书就是看得比Alpha多,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蓝识恩简短道:“嗯。”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骄傲。 韩东原没作声,弯了弯唇角。 饼干吃得差不多,蓝识恩擦擦手准备回去。路过韩东原的时候,Alpha十分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蓝识恩忽然觉得这个Alpha还蛮安静的,不像贺凛,呼吸声都很吵。 小心推开自习室的门,蓝识恩却没立即进去。 傅宗延不知何时来到了自习室。 蓝识恩的角度看不到温楚的表情,只知道他们在亲吻。 图书馆的单人自习室很难抢到,最多都是双人的。空间不算大,但容纳两只小猫绰绰有余。这会进来一头狮子,空间似乎变得狭窄许多,小猫都看不见了。 不过气氛很好。 橡木温柔地包裹着鸢尾,亲吻的间隙里,两人说话声十分轻,耳语一般。 蓝识恩小心翼翼退出去,手里握着空了的饼干盒,脑袋里也空空的。 他在原地站了会,不知为何,忽然就笑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再次回到长廊, 听到脚步声,韩东原转头看向蓝识恩。 他发现Omega脸上神情开心许多,不像之前那样, 苦大仇深地吃饼干。 蓝识恩在原来的地方坐下, 手里握着空了的饼干盒,隔一会想起什么, 忍不住抿嘴笑。 滴滴答答的雨已经不再下了。 阴沉黯淡的天色渐渐敞亮, 薄雾一样的云层缭绕在上空。 空气里有十分潮湿的泥土腥气,还有砖石缝隙里生涩微苦的苔藓气息。 周遭光线骤明,长廊上悬着的灯好像蜕壳的蝉翼, 泛着珠灰色的光泽。 韩东原放下正在看的那本《丑恶的历史》,拿起手边的《Omega——神奇物种》。 书页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是很明白”, 韩东原笑着对朝他望来、神情懵懂的蓝识恩说:“你之前读的时候有留意吗?” Alpha彬彬有礼,隔着一段距离朝他递来书。 蓝识恩看了眼, 是序言上的第一句。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 但自己读过整本,应该还是能说几句的。 Omega伸手去接。 只是两人之间距离颇大, 蓝识恩一下伸手没够到, 韩东原忍不住笑,起身朝他走去。 Alpha身形高大,来到Omega面前,好像一道覆盖的阴影。 他将书重新递给蓝识恩。蓝识恩不是很喜欢他这样站自己面前,脸上就有点不开心。韩东原发觉, 朝一旁侧了侧身, 蓝识恩这才接过书。 “这本书讲了好多Omega的基因问题, Alpha提的不是很多……” 蓝识恩往后翻了几页目录。 他垂头盯着目录,不知怎么, 脑子里冒出温楚说的那句“学过、但忘了”。 他捏着书角,绞尽脑汁回想这本书的核心观点是什么。 Omega说了半句忽然没声,韩东原俯身,语气思索:“但我看这本书似乎是写给Alpha看的。” 蓝识恩点点头:“是的……可我好像没记住……” Omega诚实又懊恼。 韩东原望着他柔软的发丝,弯唇笑。Omega抬起头,脸上有些歉意,水蓝色的眸子好像冰雪,他对韩东原说:“你还是去问别人吧。” 韩东原点点头,却没离开。 他站在蓝识恩身侧,望着Omega尤为好看的眼睛,忽然说:“你是海布拉鲁人。” 闻言,蓝识恩微怔:“是的。” 韩东原突然提到海布拉鲁,蓝识恩便想起谈判开始的那天,温楚指着楼下簇拥的人群里的韩东原同他说—— “他爸爸就是海布拉鲁大屠杀的始作俑者。” 蓝识恩看着韩东原,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话。 “你想回海布拉鲁吗?”韩东原又问。 只是这个问题对蓝识恩来说实在陌生。 他年纪太小,宏大的政治叙事与他的生活太遥远,或者说,他还没有能力去仔细思考眼前生活以外的一些人和事,更别说其他一些深刻的情感了。 蓝识恩下意识重复:“回海布拉鲁?” 韩东原点头。 Alpha神情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笑意虽然还在眼底,但注视他的眸色十分复杂,好像在等蓝识恩说什么,而蓝识恩要说的,似乎他心底里也已经有数。 出乎意料的是,蓝识恩摇了摇头,清楚道:“不想回去。” 韩东原面色如常:“为什么?”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我出生的时候,你们已经打了好多年了……”蓝识恩低下头:“那件事,我还是书上知道的……” 但也许是之前从贺凛那受到的种种“惊吓”,他对自己的话显得不是那么有底气。蓝识恩低着头,停顿许久,为难道:“我最好的朋友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他们……” 他似乎明白韩东原问他的用意,但他也只是想和自己的朋友待在一起而已。 韩东原没再说什么。 他在蓝识恩身边坐下。 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从一侧传来。 似乎到了午餐的时间点。 “对不起。” 忽然,韩东原带着歉意的声音传来。 蓝识恩不是很明白Alpha怎么就向自己道歉了。 他转头仔细看着神色沉默的Alpha。 “我不应该问你那些问题。” 韩东原抬头朝他笑了下:“是我自己想要答案。但是我不应该把问题抛给你。” 蓝识恩点点头,脑子里又冒出温楚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对韩东原说:“那你有想待在一起的人吗?” 虽然他问的看似和韩东原说的毫无关系,但韩东原好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微微笑了下,摇了摇头。 “我有时候很羡慕我一个同僚。” 蓝识恩知道他在说谁,正准备说什么—— “蓝识恩。”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带着怒意的嗓音。 贺凛站在长廊尽头,目光阴沉,他注视着韩东原,大步朝蓝识恩走来。 蓝识恩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要走。 “站住。”贺凛沉声。 蓝识恩会理就怪了,贺凛那边话音刚起,他拔腿就跑。 贺凛:“……” 跑了几步正好撞上刚从自习室出来的温楚和傅宗延。 温楚上前搂住蓝识恩,关切道:“怎么了?” 蓝识恩一把抱住他,同他一起往餐厅走,见怪不怪的语气:“贺凛又在发疯。” “大喊大叫的。”蓝识恩补充道。 温楚了然,把他塞到自己和傅宗延中间安顿好,安慰道:“没事没事。” 傅宗延:“……” 拐过长廊,瞧见韩东原和贺凛面对面站着说话,傅宗延略微诧异。 韩东原似乎说了句什么。贺凛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们本就阵营不同,韩东原的身份又敏感。虽然他们现在共同负责经贸公署,平日里打交道的次数很多,但私下,真没什么好说的。 余光瞥见长椅上那盒空了的饼干盒,是蓝识恩最爱吃的一款。贺凛弯身捡起,正准备离开,便听韩东原对身后走来的傅宗延说:“去吃饭吗?” 贺凛转身,脸色虽然不是很好,但看向蓝识恩的时候还是稍稍缓了缓,然后走向一边将饼干盒扔进垃圾桶。 蓝识恩扭头密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在贺凛转身看过来时条件反射似的狠狠一瞪。 贺凛都要气笑了。 听韩东原说他们刚才在聊海布拉鲁,贺凛顿时觉得蓝识恩脑子不好,但转念,想蓝识恩年纪还小,辨别是非有一定困难,容易被蛊惑,好像又有些合理。 挨着温楚的蓝识恩对自己探头探脑、凶得不得了,贺凛没好气。临走,故意似的,冷不丁回头朝蓝识恩狠狠一瞪,吓得蓝识恩脑袋后仰,赶紧扒住温楚。温楚被他拽得身子一歪,幸亏傅宗延眼疾手快。 蓝识恩预料贺凛会逮自己。 果不其然,吃完饭回宿舍,推开门就见贺凛倚书桌前翻他这些天复习的书。 蓝识恩靠着门,没动。 “为什么整本书都划一遍?”贺凛粗粗翻完,有点不解地抬头问道。 蓝识恩凶他:“要你管。” 他小心翼翼绕过贺凛坐到自己床边。 贺凛瞧着他,放下书问:“你知道中午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吗?” 蓝识恩翻身滚进被窝,露出一个后脑勺给贺凛,不说话。 贺凛:“……” 这两天休会,他事情还是很多的。虽然晚上可以和熟睡的蓝识恩待一会,但时间还是太少,要不是他抑制剂时刻带在身上,这会被冷落,估计神经又要紧绷了。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贺凛才起身走过去。 睡着的Omega面容美丽又乖巧。 窗外依旧是潮湿的天。 雨停了之后,面朝海湾的风里夹杂着草籽的气息,干燥又温暖。 蓝识恩被热醒的时候,面前不是熟悉的宿舍书桌,而是Alpha整洁雪白的衣领。 他睁大眼,脑子有几秒停滞。 贺凛极少这样面对面抱他睡觉。总是从背后。眼前的Alpha气息和缓,似乎也在睡梦中。 蓝识恩盯着他露出来的脖颈,好一会,歪了歪脑袋,思考什么角度凑上去可以正好咬到。 “嘴巴闭上。”突然,头顶传来一道冷声。 贺凛垂眼,无语至极。 只是他说完的下秒,蓝识恩扑上去一口咬住他脖子。 贺凛也没动,神情毫无意外,甚至肩膀都松了不少。疼痛是习惯的,就连吸气的频率都是熟悉的。 因为要用力咬,两人贴得极近。 贺凛索性抱住蓝识恩,半晌,想到什么,若有所思低声:“你是不是喜欢我。” 说实话,事后再回想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那时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或者说,脱口而出那两个字。 话音落下,蓝识恩唰地抬头,一脸震惊地望着贺凛,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贺凛还抱着他,垂眼同他对视,好笑:“每次咬我都贴这么紧,我很难——啊!” 蓝识恩抬脚就是狠狠一踹。 “我最最最讨厌你了!” “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我以后要和温楚一起离开这里,离你远远的!” “再也不想看见你!” 蓝识恩气得闭眼大声。 他说完的几秒钟,周围安静得只剩蓝识恩自己的呼吸声。 空气似乎被他喊得凝固。 蓝识恩睁开眼。 贺凛眼里已经没有前一刻的戏谑和兴致,笑意倏忽不见,那种好整以暇的从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蓝识恩。 其实一点都不意外蓝识恩大声说的那些话。 蓝识恩依旧一副很凶的样子对准他。 片刻,贺凛松开抱着他的手,起身下床。 他捞起椅背上的外套,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穿好,打好领带。举手投足还是一副精英意味十足的气派,但因为沉默,整个人显得压抑又难以接近。 蓝识恩一眨不眨望着他,和之前一样,是一种类似观察的神情。 他的感情体验与其说一片空白,不如说是一种真空的状态——空气和水分这类常识性的体验,对蓝识恩来说,都是陌生且懵懂的。 某种意义上,贺凛说的喜欢,和蓝识恩体验的,背道而驰。 又过了一阵,连日的雨终于消散。 东部恢复了以往的晴朗明媚,雨水浇灌过的天空愈加辽阔高远。 温楚和蓝识恩说自己要离开教堂一段时间的时候,蓝识恩正走神看着窗外的云层。 绒线一样团聚的云忽隐忽现。 没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阻拦,海潮声大了许多。 “啊?” 蓝识恩扭头,不是很明白:“你要去哪里?”说着,他又看了看温楚弧度明显的小腹:“没事吗?” 温楚笑着说:“就是去找之前的朋友。” “没事的。已经问过周医生了。” 蓝识恩点点头,觉得傅宗延肯定会陪伴温楚,便没再问什么,扭头继续去看窗外。 看着看着,手上的书还停留在之前那一页。 蓝识恩最近走神的频率快赶上温楚前一阵子了。 身旁好一会没动静,温楚抬头,见蓝识恩走神,便问:“怎么了?” “是不是贺凛?”温楚沉下脸。 蓝识恩摇头:“我都好久没看见他了。” 自从那次贺凛一言不发地离开宿舍,蓝识恩已经有两周没见着人了。 温楚笑起来:“那你怎么了?” 蓝识恩也不知道。 他是没有什么分离焦虑症的。只是不知为何,心情总是莫名其妙低落——不管时间地点。有时候吃得正开心,突然,味同嚼蜡。有时候和温楚聊得正起兴,突然,黯然神伤。 蓝识恩觉得自己有病。 温楚想了想,说:“是不是贺凛影响你的?” “他……和你标记了……”温楚欲言又止。 蓝识恩觉得有可能。 这么一想,心情莫名轻松——幸好不是他有病。 只是这份轻松也没持续多久。 看着看着书,蓝识恩突然心情沉重,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蓝识恩努力撇清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一边转移注意力大声在心底骂贺凛。 温楚独自驾驶风隼离开的那天,蓝识恩惊讶地发现,傅宗延居然没陪他! “我和他说了,等我回来,我就不去想他失忆的事了。” 温楚戴上头盔,手上有条不紊检查着风隼方向仪。说这话的时候,温楚神情淡然,好像一件事终于有了结果。 蓝识恩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谈的。 但他知道傅宗延失忆对温楚的影响。这件事无法感同身受,偶尔他也会想,如果自己喜欢的人不记得自己了,会怎么样。只是这么一想,他就特别心疼温楚。 “可是你一个人……”蓝识恩朝广袤的海湾望去。 虽然温楚风隼开得很好,现在也不是危机四伏的战时,但他还是很担心。 “放心,我这架风隼有定位,无论我去哪里,傅宗延都能看到。” 蓝识恩不说话。 他低着头,心情低落。 耳边潮水的声音断断续续。 忽然,眼前落下一滴眼泪。 耳旁传来温楚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哭了?” 他赶紧安慰蓝识恩:“没事的,真的。” “我向你保证。” “傅宗延那边还有我的路线图,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就去问他拿。” “我保证,一周后肯定平平安安回来。” 蓝识恩点着头,眼泪却止不住,一颗颗往下掉。 温楚只好脱下头盔,下去抱他。 不远处,傅宗延瞧着心甘情愿脱下头盔出了风隼去抱蓝识恩的温楚,觉得自己对蓝识恩的嫉妒完全合情合理。 他都不敢靠前。 生怕距离再近点,之前的答应通通作废。 蓝识恩埋在温楚怀里,走神望着波光粼粼的湛蓝海湾。 慢慢地,他发现,眼泪不是他掉的。 虽然这很对不起温楚。 但确实是这样。 至于是谁掉的,他不想去想。 第八十三章 从很高的地方望下去, 云层好像落地的棉团。 它们穿梭在崇山峻岭间,偶尔在金光闪闪、一碧万顷的山坳与湖泊上徘徊翻滚。 风隼好像自由的鸟,载着温楚慢慢悠悠。 离开了法兰比奇、远离了政治旋涡的紧张氛围, 空气都变得无拘无束。 不知为何, 望着脚下高低错落、层林渐染的厄尔西峡谷,漫长的秋季将这里定格了, 游荡其中的风都带着稍许冷峻的意味, 温楚忽然有点后悔没带蓝识恩过来。要是一起带过来,蓝识恩估计就不会那么伤心了,肯定会很开心。不过下次还有机会。温楚想。 路线是规划好的, 风隼第一站降落在厄尔西峡谷和海布拉鲁自治州的交界地带,一个名为科尔诺切的小镇。 这是当初傅宗延结束潮热期后, 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军用越野带温楚来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现在仔细想想, 温楚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应该就已经怀孕了。只是两个人都没有经验。那段时间又是他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刻,分分秒秒的眼里都只有彼此, 根本顾不了别的什么。除了最后一周温楚差点摔下楼梯, 不过傅宗延和他也压根没往怀孕上想。 住的地方是一栋闲置的两层小木屋。 木屋后面是一小片深绿湖泊。虫鸣的声响总是在入夜时分响起,月光映着幽深的湖面,好像仙境的入口。 当初来到这里,他们就发现这个小镇人烟稀少。也许因为地处争议,骚乱频繁, 并不是适合安居乐业。闲置的房屋一栋接着一栋, 商店也格外破落, 相比东部的繁华精致、色调明媚,这里显出一种又老又旧的疲惫感。 偶尔经过的行人会驻足盯着他们瞧, 每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 海布拉鲁永夏的季候,空气变得热燥,食物熟透的气息分外浓郁。 极少有人来这里,车子慢吞吞开了一路,都没找到一家旅馆。 颠簸的旅途,温楚蜷缩在后座压根打不起劲。他刚从纵欲的高烧中恢复,嘴唇都是白的。傅宗延要叫他好几声,小鸢尾才会懒洋洋抬眼瞅人。要是傅宗延没事找事,只是叫他,那下回,温楚就不大愿意再搭理了。非要傅宗延过来抱才会正眼瞧人。 不过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一阵,只要傅宗延靠近温楚,温楚都会觉得呼吸困难。 那也是温楚第一次知道Alpha的潮热期有多可怕。 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傅宗延只好先将车藏好,然后抱着温楚找人询问。小鸢尾被他裹在军装外套下,听着Alpha语气沉着地同人交涉,鼻端橡木的气息十分踏实,没一会他就趴在傅宗延宽阔的肩头睡着了。 再醒来,傅宗延正抱着他往楼上走。 太老旧的房子,每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恼人动静。 温楚没问这是哪里,他又累又饿,搂住Alpha脖颈含糊说了句“肚子饿”就又睡了过去。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就连踩在脚下的地板声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温楚却有种已经在这里过了一辈子的感觉。 明明那个时候两个人心里想的,都和一辈子毫无关系,都是一些紧迫的、危险的、迫在眉睫的、必须要去做的事、还有必须要去关心的人。 温楚将行李放在楼梯口,熟门熟路地在柜子下面找出打扫清洗的工具。 这里并不算炎热,大概和紧邻厄尔西峡谷有关。不过那会听傅宗延说,再往海布拉鲁中部走,气候就十分干燥了,常常出现沙漠的海市蜃楼。 温楚整理了一楼,浇了水的地板凉爽许多。 二楼和离开时一样,窗户关得严实,灰尘积得少。 暮色四合的时候,整栋小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夏夜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后面的湖泊碧幽幽的。萤火虫萦绕在湖边的灌木丛里,好像星星的碎屑。 虫鸣成群地响起。 温楚趴在窗口瞧了一会,很快便睡着了。 梦里他好像真的回到了过去。 许久不用的灯光笼罩起一团灰扑扑的光线。傅宗延来到床边叫他起来吃点东西。温楚困得要命,眼皮都抬不起,更何况坐起来张嘴吃东西。傅宗延没再催,床边安静坐了会,看着温楚睡觉,偶尔摸摸他有些干的嘴唇。他的小鸢尾在他身上吃了好多苦头,脸都小了一圈。傅宗延伸出自己手掌比了比,眼底有很深的笑意。没一会,温楚被饿醒,爬起来就着傅宗延手大口吃丸子。 梦里吃得太香,温楚醒来也是被饿醒的。 不过鼻尖似乎有香喷喷的食物味道。 温楚翻身下床。 窗外,繁茂葱郁的枝叶间落下稀薄的晨光。 一楼的小餐桌上确实摆好了食物。 温楚不知道傅宗延昨晚是不是来过,但他这么忙,应该是另外拜托了人的。 额外安排的食物比起那个时候简陋的环境简直有些不真实。 吃完温楚就开始复习。 虽然回到了过去的地方,但他的时间还是往前的。人可以停留在某一刻,但不能一直停留。 只是注意力难免受影响。 二楼各处的柜子被他翻了遍。 温楚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也许是无聊,也许是想找一点“过去的傅宗延”。 不过“过去的傅宗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后面还有抓捕的流亡军。他这样谨慎的人,是不会给敌人任何把柄的。 忙活一上午,复习效率大大降低,约等于零。 午休的时候,温楚躺在床上,瞪眼瞧着窗口照射进来的刺眼日光,好一会,怎么都想不通以前的自己是怎么顶着这样亮的太阳光睡着的。 大概逃亡的生活太过疲惫。 他翻身蒙进枕头,想着下午要去买些布料。 决定去镇上走走的时候,温楚就想到了自己以前能睡着的原因。 因为傅宗延总搂着他。Alpha身躯高大,肩膀宽阔,他根本不用担心过分亮眼的光线。 温楚买了一堆布料回来。 商店的人估计第一次遇到这样阔绰的顾客,见温楚拿不动,还主动送了趟货。 于是,自以为能按部就班的复习计划又被打断。 下午,温楚把整栋小屋的窗户都安上了窗帘——其实也没有多少,楼下四扇,楼上四扇。 似乎只要不学习,干什么都兴致勃勃。 布料是特意选的。蓝紫色的鸢尾,大片大片地铺展,温柔又宁静,十分好看。屋子里所有的桌面通通铺上了鸢尾。窗帘拉上,淡淡的光晕笼罩着四周,阻隔了热度和亮度,气温一下也降了不少。 剩下一些样式简单、色调单一的布料,温楚用来包裹椅子腿、桌腿,这样坐着就不会发出很重的声响。 只是布料陈旧,暖风一吹,味道就不是很好闻。温楚便又去了趟镇上——之前那一趟大采购,他已经备受瞩目了。这回鲜花的购置方便许多。很快,昂贵的玫瑰也摆在了每个窗口。 等一切收拾好,太阳也已经下山。 虽然书是一页没看,但温楚总觉得这一天十分充实。 傍晚天空转阴,后面的湖泊湿度增大,虫鸣声矮了许多,似乎要下雨。 没多时,滴滴答答的雨声就开始敲打窗户和湖面。 本来以为只是场夏季阵雨,谁知雨一直下到了半夜。 不是很重的敲门声传来时,温楚正迷迷糊糊望着鸢尾盛开的窗帘。 他是有点陶醉了,毕竟自己装饰的小屋这么好看、这么香,睡觉都能乐一乐。甚至,他有点心虚地发现,自己也没再满屋子找“傅宗延的痕迹”了——下午真的还蛮忙的。 意识到有人敲门,温楚吓了一跳。 说实话,这个地方除了傅宗延,不会有第二个人过来。 但在法兰比奇,傅宗延已经认真答应过他,说会老老实实等他回来。 温楚光脚小心翼翼下了床,楼梯板会发出声音,他压根不敢用力踩。 踮着脚往下走了几阶,敲门声忽然停了。 温楚站在楼梯上,歪头紧紧盯着薄薄一扇木门,一双溜圆的猫瞳睁得很大,脑子里立刻冒出明天一定要去装铁门的打算。 忽然—— “温楚。” “是我。” 傅宗延的声音混在哗哗的雨声里,显得又低又沉。 温楚难以置信,他不明白傅宗延大晚上跑过来做什么。雨又这么大。但他毕竟是逃亡过的人,警惕心还是有的——即使那人说他是傅宗延,而温楚听着也确实像傅宗延。 他飞快跑到门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安抚,对着门板小心翼翼问:“你是谁?” 傅宗延:“……” 雨水浇灌在厚重的军用雨衣上,发出一颗颗又沉又重的噼啪声。 门缝里泄出一点干燥的、带着些许香味的光,傅宗延哑声:“你不想我吗?” 这对温楚不管用。毕竟他一整个下午也确实没想。 只是傅宗延这样问,温楚忽然有点生气:“走之前我和你说什么了?” 他像个让人罚站的老师。语气也像。 傅宗延语气抱歉,但答非所问:“温楚,雨真的很大。” 温楚:“……” 他为什么会觉得傅宗延老实呢。 这人狡猾起来真的很狡猾! 温楚笑着开了门。 玫瑰温暖的香气涌进潮湿的雨水里,傅宗延望着站在朦胧光线里的小鸢尾,他身后,是大片铺满鸢尾的窗帘。 这是他们之前待过的地方吗。 傅宗延忍不住想,这么好吗,好到让他无比嫉妒。 他大步跨进来,像个主人似的,来到穿着睡衣的温楚面前。 湿漉漉的脚印踩在地板上,雨衣滴水的边缘一下就浸湿桌布,温楚急得跳脚:“别乱踩!” 傅宗延被他说得手足无措,站在门口不敢动。 “先脱掉。”门关上,温楚指了指他滴滴答答的雨衣。 Alpha依言照办。 原本还有些空荡荡的屋子一下变得拥挤。 温楚给他倒了杯水,傅宗延小心翼翼走向桌子,刚准备坐下,看见裹着鸢尾的凳脚,瞬间坐都不敢坐。那可是鸢尾。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温楚气道:“你答应我的。你说给我时间让我回来看看。你怎么出尔反尔。” 傅宗延一边喝水,一边听他骂自己。 Alpha漆黑双瞳炯炯有神,注视着面前活色生香、刚从玫瑰窗前和温暖被窝出来的Omega,根本移不开眼。 当然也就一句没听温楚在说什么。 窗外雨声潺潺,湖泊似乎涨了水,泛起咕咚咕咚的可爱声响。 傅宗延觉得自己昨晚就应该来的。 而不是生生折磨自己一晚上。 温楚还在说话,没开灯的屋子,玫瑰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窗边浸着水汽的玫瑰香味熏得傅宗延脑子都不清楚了。 他真的是又后悔又嫉妒,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温楚被他牢牢看着,知道他肯定没在听,转身就要走。 傅宗延赶紧放下水杯,把人抱住,说:“对不起。” “我出尔反尔了。” 他嘴上道着歉承认,态度也诚恳,但俯身去吻温楚的姿势霸道又强势。温楚简直气笑了。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未开灯的屋子发出衣衫凌乱的动静,幸亏桌脚裹了层,不然动静更大。 只是过了阵,更大的动静从楼梯口传来。温楚从没觉得踩下楼梯的声音会这样让人受不了。傅宗延抱着他走了几阶,然后将人抵上一侧墙壁,他的气息格外滚烫,身上衣服又潮又热,温楚感觉自己快被蒸发了。 傅宗延缓了缓,借着二楼照下来的一小片灯光,注视双颊潮红的温楚,一边亲吻温楚汗腻腻的脖颈,一边问:“他以前和你这样过吗?” 温楚睁着眼望他,似乎不明白他的问题。 野兽一样深邃的眼瞳直直望进来,温楚被看得一个激灵,他忽然明白,眼前的傅宗延到底在吃谁的醋。 温楚好笑,在傅宗延凑过来再很重地吻他的时候,扬起脖子憋笑:“你说呢。” 话音落下,傅宗延明显被醋死了。他真的是太嫉妒了。 但没办法。谁叫他忘了呢。 Alpha脸色郁闷,动作却一点不郁闷,温楚被他弄得很快又失了神志,好一会,只听耳边传来傅宗延压抑的语调:“那你先别想他。” 第八十四章 也许是今晚的雷雨声太大, 傅宗延做了一个梦。 眼前是泥水深陷的战壕,铁丝网连接着能量石感应器,暴雨突袭的夜里, 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第五区的钢印就印在上面。他小心翼翼走着, 观察着四周动静,靴子偶尔陷进泥淖, 发出一深一浅的动静。 雨声覆盖了一切。 密集的雨线也将视野搅浑。 不过他还是听到偶尔的蚕食声, 好像有什么正成群地向自己靠近。 很快,他们靠得越来越近。 面前的感应器折射出一闪而过的漆黑阴影。 傅宗延全身紧绷,屏息着转过身—— “傅宗延!” 睁眼的瞬间, 仿佛蛇信一样急剧迫近的危险刹那消失不见。 朦胧光晕里,Omega凑近的面容柔软又美好, 一双手正捧着他的脸低低俯视着他,表情焦急, 清澈圆润、猫瞳一样的眸子水盈盈的。傅宗延在里面看到自己严肃狠厉的神情、满头的大汗。 对视几秒, 喉咙口异常艰涩,Alpha视线不自觉往下, Omega殷红的嘴唇正微微张着。 傅宗延目光沉沉, 浑身肌肉蓄势待发,深潭一样幽暗的瞳孔紧紧盯着温楚嘴唇,下一刻,迫不及待似的,他抬手便按下那截细窄温热的后颈。 亲吻的力道从未有过的重。 温楚睁大眼, 蓦地, 一个念头好像窗外的闪电, 电光四射地劈过脑海。 傅宗延的吻给温楚一种十分惊慌的错觉。 好像只要他不牢牢吻着温楚、抱着温楚,温楚就会消失在面前。 下了半夜的雨还在淅淅沥沥。 窗前一盏玫瑰沾了长时间的雨水气息, 水汽愈发充盈,香气也愈加芬芳。 来不及吞咽的全数淌下,睡衣领口都湿了大片。傅宗延干渴至极,扣在温楚后颈的手没有片刻松懈,唇齿交缠的水声好一会都压过了屋外的雨声。 温楚紧紧搂着傅宗延坚实宽厚的背,张开嘴让他吻得更深。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只是想安慰在梦里受到惊吓的傅宗延。 不知道过去多久,噩梦中惊醒的Alpha都快把他的Omega嘴唇吻肿了。 但他们还是没分开。主要傅宗延一直贴着温楚嘴唇。橡木气息厚重,又有些失控,短暂离开后,再度覆上来啄吻温楚唇角的力道依旧很重。两个人呼吸交错,鸢尾被使劲包裹着,气息都微弱了,承受着橡木翻来覆去的亲吻。 再这样下去,温楚觉得自己会被引出潮热期。这就有些不安全。他肚子里还有宝宝。 “傅宗延……”温楚轻轻揪了揪埋在自己颈侧的Alpha的头发,低喘着说:“不要再亲了好不好?我好困,我们睡觉好不好。” 傅宗延如同苏醒的猛兽,浑身警戒,听到温楚的话也没及时反应。他细细嗅闻着鸢尾香气最馥郁的脖颈,吻痕一寸寸往下。箍在温楚腰间的手焊住了似的,松都不松一下。 直到温楚发出疼痛的吸气声。 Alpha从他胸口抬起眼,注视温楚的目光和先前一样,沉默得近乎压抑。温楚隔开他压着自己小腹、仿佛壁垒一样的坚实胸膛,不是很舒服地说:“太重了……” 傅宗延这才低头去看。也许是梦里带来的记忆清晰到让他有些恍惚。时空混乱,傅宗延盯着温楚弧度明显的小腹,许久没作声。 半晌,傅宗延松开握在温楚腰间的手,掌心轻轻覆上。Alpha掌心温度很高,温楚立马握住他的手腕,求饶似的说:“睡觉好不好?” 傅宗延点点头,从背后搂住温楚,垂下脑袋抵着他的后颈。这样亲密的姿势,Alpha宽阔的肩膀好像一座突起的山,仔细包拢着温楚,坚实又可靠。 房间恢复了之前的温馨与静谧。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屋檐落下滴滴答答的雨声。 屋后的湖泊涨了太多水,湖底的鱼不小心上了岸,发出“啪嗒”“啪嗒”的摆尾动静。 傅宗延环视着整间屋子。 虽然装饰一新,但来自心底的熟悉感让他脑内掀起的暴雨记忆再度往前推了推。 ——不算宽阔的军用越野,后座上,温楚目光担忧地看着全副武装的他,过了会,扭头又去瞧不远处警戒森严的东部第五区。雨水冲刷着车窗玻璃,漆黑一团中,军区耀眼的射灯隔一会就发出炽眼的白光。傅宗延仔细检查了遍发射器,将一百颗能量石的交易凭证从兜里拿出来交给温楚。 温楚拿着薄薄一张纸,眼巴巴:“你多久回来啊?” “很快。”傅宗延弯起唇角,看着他,忽然俯身凑过去,想亲亲温楚。 “很快是多久?”温楚不想让他亲,稍稍偏头。 “半小时好不好?”傅宗延的吻就停留在他柔软的面颊,语气带笑。 “好吧。” 记忆凿下的瞬间,傅宗延难以抑制地深吸口气。 胸膛仿佛吞进一团火,炙热滚烫,灼肤切骨,痛得他心脏剧烈颤抖,好几分钟都回不了神。 屋外的雨声变得轻缓。 鼻端鸢尾的香气也十分安静。 傅宗延垂眼注视怀里的温楚,慢慢地,视线定格在他的后颈。 快要睡着的时候,温楚耳边忽然传来傅宗延冷静又克制的声音。 “温楚……我现在可以标记你吗?” 他的语气太冷静,冷静到每一个字都清楚且笃定。 温楚睁开眼愣住。他没回头,好一会,心底的某个答案却渐渐清晰。 他们之间早就应该标记。 只是那个时候彼此心底里都是对方,标记倒显得多余,可他们没想到日后会发生这样阴差阳错的事——即使失忆了的傅宗延并没有因为标记怀疑温楚,但只有傅宗延自己知道,那样的自己,因为不安全感到底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又给温楚带来了多少伤害。 傅宗延安静等着温楚回答。 他知道温楚听到了他的问题,也知道温楚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窗外已经有稀薄的晨光,透过窗帘上层层叠叠的鸢尾花丛,笼罩进房间,好像蓝紫色的雾气,氤氲又缠绵。 在温楚沉默的间隙里,傅宗延偶尔低头轻轻吻着他的后颈,偶尔伸出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 “嗯。”片刻,温楚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将整个标记的部位暴露在傅宗延面前。 傅宗延感觉到心跳如鼓。雪白的后颈脆弱又纤细,是独属于他的。 只是Omega未到潮热期,标记部位凸起得并不明显。虽然之前两人亲了许久,温楚也被亲得呼吸急促,但眼下看来,只是皮肤表面略微浮起。如果这个时候标记,就需要Alpha咬得极深,一直咬到最深处的腺体才行。那样的话,温楚肯定会十分痛苦。 傅宗延吻了吻他的后颈,凑到温楚耳边:“现在还不行。我可以帮帮你吗?” 他语气慎重,仿佛说的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只是温楚听出他的意思,耳朵立马红得发烫,被傅宗延微凉的面颊碰着,慢慢地,更加烫了,都要烧起来了。 傅宗延感受到温楚耳朵的热烫,漆黑幽深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他含住温楚的耳朵。又湿又热的口腔将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包裹,温楚整个人都一哆嗦。 光线渐渐明亮,整间屋子陷入蓝紫色的鸢尾梦境。温楚睁着迷蒙的双眼,恍惚中,好像也回到了那个时候。甜蜜的、芬芳的、黏人的、难舍难分的。 水声再度响起,只是比之前粘稠。后颈出了太多汗,标记的部位却越来越成熟,好像预备破土而出的嫩芽,青涩又倔强。Alpha与生俱来的天性让标记的那刻牙齿都变得无比尖利。它们刺破Omega柔软的腺体,橡木的强势地烙下印记。 疼痛在一瞬间到达极点。 温楚痛得眼睛都花了。眼前雾蒙蒙的,好像在一场深秋的大雾里。他全身痉挛,四肢痛到僵硬,呼吸都变得困难。慢慢地,不知道过去多久,满是冷汗的额头和面颊被人用掌心轻轻抹着,温楚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标记还在继续。只是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 等窗外响起鸟雀活泼的啾鸣,暴雨后盛大的阳光开始变得刺眼时,这场“仪式”某种意义上才算完成。 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口腔,傅宗延本能地试图再往里去,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生生克制在腔口之外。Alpha气息混乱,理智回归,带着歉意同温楚道歉:“对不起。” 他摸了摸温楚肚子,担心刚才一秒的失控是不是冲撞了他,便问:“还好吗?” 说实话,除了仿佛断脖一样的疼痛,温楚现在压根感受不到任何。他呜咽着没说话,也没任何动静,像个刚出生、浑身湿淋淋的雏鸟,除了蜷缩在傅宗延身边,什么也做不了。 后颈的伤口极深,血还在细细地淌。傅宗延舔舐了一会,止了血,下床抱温楚去清理。只是他们的信息素刚刚交合,即使理智都在,生理上的需要还是很难挣脱的。 整整一天,这栋屋子的窗帘就没拉开过。 等夕阳笼罩碧幽幽的湖面,斑斓的霞光才悄悄钻进二层的卧室。 Alpha肩头宽阔,隔开一束束昏黄的光线。 温楚睡得很沉,蜷缩在傅宗延怀里,一声不响。 微凉的风里带着昨夜一场暴雨的淡淡水汽,撩起窗帘一角拂进屋子。有些蔫了的玫瑰轻轻摆动花瓣。 橡木被鸢尾时刻缠绕着,傅宗延垂眼注视温楚,直到月光落入湖心。 温楚睁开眼。 傅宗延看了他许久,见他睁眼,下意识就去吻他的嘴唇。 温楚弯起唇角,望进Alpha始终沉默的深邃眼眸。 “想起什么了?”他问。 小鸢尾语气轻柔,笑意盈盈,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惊慌失措。 好像只是等来了一个注定的结局。 傅宗延却良久未说话。 他的嘴唇好像离不开他似的。 比起昨晚冒雨前来、带着几分委屈问他“你不想我吗”,这会的傅宗延,一点都不委屈,他甚至都不敢看温楚。 “想起……” 傅宗延视线落在温楚弯起的唇角,小心翼翼的语气,一边凑近去碰一边说:“你一直在等我回去。” 话音落下,温楚眼泪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 见他哭, Alpha愈加手足无措。 “温楚……” 傅宗延伸出拇指给温楚抹眼泪。他指腹很轻地触碰Omega光滑柔软的面颊,目光歉疚地注视着温楚,没问温楚为什么哭, 好像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错。 温楚定定望着傅宗延, 没说话,过了会, 低头埋进他怀里。傅宗延抚摸他的背, 感受胸膛传来的温热呼吸。 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快睡着的时候,胃忽然有些不舒服。温楚还在孕期, 傅宗延都想连夜带他回法兰比奇了。 好在送来这里的食物新鲜且齐全。温楚教了一遍傅宗延如何使用厨房用具——其实之前他们在这里住,傅宗延都很熟练, 只是他现在的记忆只恢复到那晚东区被袭。不过熟悉感还在。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丸子汤就上桌了。 傅宗延坐在桌边看温楚慢慢吃东西。 Alpha很认真地坐着, 没有说话, 偶尔环顾四周。视线不经意垂下,傅宗延对桌布上的鸢尾花丛产生了好长时间的兴趣。过了会, 他伸手去摸, 指尖顺着花瓣一点点描绘鸢尾蹁跹轻盈的柔美姿态。垂落的目光实在专注,好像一丛鲜活的、富有生命力的鸢尾就盛开在眼前。 温楚见他出神,忍不住笑:“这么好看吗?” 傅宗延抬头望他,也不禁笑:“好看。” 这样的对话场景似乎发生在之前某个时刻。 温楚神情微怔,没再说什么, 握着勺子的手轻轻拨弄碗里的丸子。 夜宵吃完, 傅宗延起身洗碗。 温楚望着他心无旁骛地做这些事, 想起远在法兰比奇、如火如荼的政治漩涡,便问他明早回去的打算。 说实话, 要不是温楚提起,说完全忘了也不为过——傅宗延不知道自己原本竟是这样的人。只是当记忆复苏,他平静地发现,自己确实是这样的人。 那些要做的事、要担负的责任,傅宗延一点都不在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前往东区的那个雨夜,心底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摸清路线,把凭证交给陆昂川,带温楚离开,去哪里都好。 或许在那段失去的记忆里,他也早已厌倦。 见傅宗延不说话,温楚起身来到他身旁,问道:“怎么了?” 他捏着温楚吃饭的勺子,沉默几秒,说:“我明天一早回去。” 温楚笑着点点头。 傅宗延便倾身吻了吻温楚额头。 温楚太累了,后颈的伤口不知道多久才好,他在隐隐的疼痛中睡着。傅宗延一直没睡,连着两晚,他的思绪就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风平浪静的,但因为过于平静,倒显得万分压抑。 标记后的情感联系逐渐加深。 温楚梦里醒来,感受到傅宗延的情绪,想了想,忽然出声安慰:“那个时候你一直没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 傅宗延没想到他醒了,伸手将人搂得更紧,低头埋进温楚肩窝,闷声:“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找你了。” “带着你给我保管的东西——他们都吓了一跳。” 傅宗延没立即说话,过了会问:“是不是很害怕?” 温楚摇头,颈间被Alpha热烘烘的气息弄得有些痒,他笑着歪了歪脑袋,说起别的:“我觉得我还蛮厉害的。” 闻言出乎意料,傅宗延愣了下,忍不住笑:“是很厉害。” 说完,像是回应,脑子里蓦地冒出一种眼下看来无比陌生的情感——好像怒火硬生生积压在胸膛,只恨不能将人提起来狠狠揍一顿。 傅宗延:“……” 他不是很明白。 “估计以前更厉害……”傅宗延若有所思。 温楚:“……” 温楚想起厄尔西藤蔓峡谷发生的事,半晌心虚道:“还好吧……” 听出他唯唯诺诺的语气,傅宗延没多问,低低笑了。 没一会,困得不行的温楚又睡了过去。 傅宗延还是睡不着。 他觉得脑子十分混乱,情绪也一团乱麻,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好在温楚的情绪也在影响着他,宁静又舒缓,连带拂进窗口的风都变得无比温柔。 第二天一早,温楚以为傅宗延会和他自己说的一样“一早回去”,但等两人吃了早餐,温楚坐到桌边摊开书本准备认真复习的时候,傅宗延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偶尔拨弄两下窗口快蔫的玫瑰,偶尔踩踩动静格外大的楼梯板,偶尔盯着鸢尾花的窗帘出神,偶尔,转到温楚身后看他专心致志、念念有词地划重点。 温楚:“……” 不过没多久,傅上校就给自己找到活了。 他出了趟门,等温楚察觉,就已经带着一捆加工好的木板和工具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不知道哪里买的西瓜,翠绿翠绿的。 温楚看了看时间,问他:“不回去吗?” 傅宗延蹲在楼梯前,背部宽阔,一边熟练比划手里的木板,一边头也不抬说:“做完这个。” 他看上去是真的有正事的样子,神色认真,目光严谨。 温楚就不说了。 很快,身后传来拆木板的动静,“咔啦”、“咔啦”,十分吵。 温楚翻着手里的课本,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傅宗延没有吵他太久,拆楼的动静一会就停了。他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开始切西瓜。西瓜被他切得格外秀气,一碗到了温楚手里,就是一块块比士兵站位还要规整的西瓜小方块,垒成了一个金字塔。 小鸢尾:“……” 傅宗延看着他,说:“要不要去外面待会?” 他指了指屋子后面的湖泊,又转头看自己拆了一半的楼梯:“太吵了。” 温楚点点头,捧着书和西瓜碗就出去了。 没多时,屋子里便又传来拆楼的巨大动静。 温楚坐在湖边往窗户里瞧,慢慢感受到傅宗延找到事情做后平静下来的心情。 气温不是很高。 偶尔会有厄尔西峡谷的风吹来,带着点凉爽的秋意。 中午的时候,两人锁上门去镇子上吃。 这个位于海布拉鲁的边境小镇过于破败,餐馆也不大。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外来的客人不多,菜单上都是些寻常餐点。温楚和傅宗延挤在角落,一边听老板娘和伙计八卦千里之外、法兰比奇风起云涌的政治形势,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这里的面食。 老板娘见温楚怀孕,多送了一盘葡萄。 这里距离厄尔西峡谷很近,水果成熟得快,种类还是很丰富的。 “到时候会有军队过来吗……” 伙计忧心忡忡,看了眼角落里人高马大剥葡萄的Alpha和就着Alpha手一口一个的Omega,压低声音问老板娘:“怀孕了这么娇气?” 老板娘觑了眼,好笑:“关你什么事。” 温楚隐约听见,红着脸改用手去拿傅宗延剥好的葡萄。傅宗延忍不住笑,屈指碰了碰他红起来的面颊,过了会,面色如常地看着温楚吮自己沾满汁水的莹润指尖。 “军队肯定要过来的,就是不知道是联邦的还是流亡政府的……” 老板娘翻了翻手里的账本,想起什么,叹气:“希望这次有个好结果吧。” 回去路上,温楚问傅宗延:“你觉得会有好结果吗?” “不会再打仗了吧?” 其实傅宗延也不清楚。 虽然他身处政治中心,位高权重的,也力所能及地做了自己可以做的,比如推举韩东原,但中央政府的利益纠葛太深、流亡政府的仇恨也太深——这次如果不是那一百颗足以毁灭整个大陆的能量石两边制衡,傅宗延觉得谈判根本不可能达成。 “我希望不要打了。”他说。 温楚点点头:“我也希望。” 回到家里,门刚关上,傅宗延就把温楚抱进怀里,踩着修了一半的楼梯带温楚上楼。 修好了的几阶楼梯声音小了许多,至少两个人分量加上去,不会像那晚一样惊天动地。 幸好那晚雨声够大。温楚默默。 温楚需要安静的午休,傅宗延不是很需要,但他十分乐意陪温楚,顺便再梳理下自己混乱的思绪。 两手枕在脑后,听着小鸢尾清浅的呼吸,Alpha开始一桩桩一件件梳理之前做的事。 时不时,傅宗延就会皱起眉头,表情难辨,内心涌起一种极为复杂的感受。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热衷于对温楚说“喜欢”——当然这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频率过高,难免有狡猾之感。还有那些吃的莫名其妙、堪称思路崎岖的醋,还有为了挽留温楚而表现的不那么直接、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傅宗延叹气。 他失去的是记忆,又不是智商。 或许,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独占欲极强、心胸也狭窄。 仅仅因为爱人的目光里暂时没有自己,就立即失去安全感。 慢慢地,傅宗延忍不住想,小鸢尾真的很善良。 他想起温楚唯一一次打自己耳光。 这个时候,直面内心的傅宗延再度深深叹了口气。 他怎么这样。 在温楚难受到忍不住打自己的时候,竟然生出一丝隐秘的畅快。 第八十六章 下午将嘎吱作响的楼梯收拾停当后, 傅宗延坐在中间一阶,望着客厅里背朝他、趴书桌前认真复习的温楚。 他只是坐着,两手随意搭膝上。 身上还是那晚冒雨前来时的一套会议西装, 衬衣下摆已经有些脏了, 黑色外套正搭在最下面的楼梯扶手上,衣袖和衣角都沾了些灰扑扑的尘土。 海布拉鲁永夏的季候, 窗外永远郁郁葱葱。 暴涨的湖水退了许多, 露出青草丰茂的河岸。 树的影子倒映在湖面,枝叶缝隙里,夏日里几近透明的耀眼阳光折射出流水一般浮动的金色纹路。 窗口的玫瑰换了新的。 屋内再度洋溢起芬芳甜腻的气息。 傅宗延不作声坐了许久。 他不说话就十分威严, 此刻仅是坐在楼梯上,也仿佛身居高位, 声色沉稳。多年战争的洗刷,早就让他人前不容置疑、不可冒犯, 而作为联邦培养的优秀的军事精英, 一言一行如同标尺一样精准、掷地有声——如无意外,他的一生只有两种结局:战死或是病残。 感受到身后异常沉默的氛围, 温楚贴心地没有回头打扰, 他知道恢复记忆的傅宗延需要一点时间。 慢慢地,记忆再度向傅宗延敞开一角。 某个危机四伏的夜晚忽然闯进他的脑海——潮湿的雨夜,苔藓遍布的峡谷,他孤身一人出了帐篷,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峰好像人类镌刻伟大历史的巨碑, 无声耸立着, 昭示着他的内心。 这个片段出现得太突兀, 与眼下的阳光明媚、温馨宁静截然不同,傅宗延有些愣神, 连温楚不知何时走到面前都不知道。 楼梯重新安装加固后,Omega的脚步声都轻了。 温楚稳稳当当来到傅宗延面前,低头瞧了几眼出神的Alpha,然后在他身边挨着坐下。 过了会,见傅宗延还在走神,温楚只好趴到他膝上,伸手搂住Alpha腰腹,扭头用力埋了进去。 很快,狮子低下头围着小猫转。 傅宗延摸了摸温楚柔软的头发,俯身亲他一边露出来的耳朵。 “在想什么?”温楚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你坐了好久。” 傅宗延笑,如实道:“想到有个晚上我们睡帐篷。” 傅宗延一说,温楚就想起来了。那回他还蛮开心的,虽然追兵就在身后,不知何时会来到,但他睡在帐篷里,因为傅宗延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在那个风声鹤唳的夜晚,他居然找到了一丝露营的雀跃。 温楚笑起来。 傅宗延没问他为什么笑。 他干脆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坐。温楚搂着他的肩膀,傅宗延一点点嗅闻他后颈的信息素。没一会,温楚就睡着了。窗外天光渐暗,傅宗延抱人去楼上,只是人刚放进床里,楼下敲门声就响起。 来人气势汹汹,敲得格外不客气,把温楚也吵醒。 他坐起来,傅宗延没让他下床,心底对于来人是谁大概有数,便说:“没事。” 门刚开,陆昂川气得发青的脸就凑了过来。 傅宗延没让他进来,隔开陆昂川往里挤的身体,语气平稳,略带威严:“出去说。” 陆昂川:“……” 他真是服了。 这年头,Alpha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跟退化了似的。 夜幕四垂,虫鸣声成片响起。 和陆昂川一样鼓噪。 “……你觉得像话吗?是你说的,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陆昂川无语至极:“像话吗!” 傅宗延抬眼看了看二楼:“声音小点。” 陆昂川:“……” “谈的怎么样了?”过了会,傅宗延问。 来之前,法兰比奇的形势还是没什么特别进展。 海布拉鲁的自治权讨论到驻兵方案,流亡政府对于联邦百分之六十的驻兵要求暴跳如雷,一连好几日都在大力指责联邦厚颜无耻。 正事还是要说的。 闻言,陆昂川神情和缓许多。他走到湖边,踢了踢脚边没招他也没惹他的草丛,弯身捡起一块石子,抬手朝湖心远远丢去。 “噗通”一声轻响,传到二楼不是很清楚,好像鱼从湖面冒泡。 温楚听着楼下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还在吵……没完没了……议会那边的意思是驻兵权不能让,一丝一毫都不能。百分之六十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客气了……贺凛怎么可能允许……有传言说他前阵子不见踪影,极有可能跑去西线筹备了……” “薄淮也让我通知你,不要在西线掉以轻心……” 傅宗延没说话。 停顿片刻,陆昂川又扔了好几块石子下湖。他瞧着有些急躁。 “我看也别浪费时间了——该打打!这么谈下去,士气都被磨光了。”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听阎坤话,谈个屁啊……” “我都多久没摸枪了……你呢?我看你连发射器长什么样都忘了吧……” 陆昂川往后瞥了眼傅宗延,脸色也不大好。 二楼温楚听见,都想把窗口的玫瑰花瓶丢下去使劲砸他脑袋。 傅宗延却没立即说什么。 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陆昂川发牢骚,神色如常。 “倒是说句话啊!” 丢够了石子,陆昂川折身,来到傅宗延面前,不是很理解傅宗延此刻的沉默。 良久,傅宗延才说:“我想起来一些事。” 顿时,陆昂川睁大眼,表情惊喜:“想起来了?” “一部分吧。” “跟我说说。”陆昂川起劲了,兴致勃勃:“那半年你都干什么了?” “深入虎穴?勇闯敌窟?肯定很精彩!” 傅宗延:“……” 楼上温楚:“……” 傅宗延觉得不能怪陆昂川,毕竟他只是一个Alpha,便语重心长道:“没有这么夸张。” “我想起拿到能量石凭证,打算交给你。” 陆昂川忙不迭点点头:“然后呢?和我一起回赫尔辛?” 傅宗延摇头:“然后带温楚离开。” “去过安稳的日子。” “我不想让温楚再担惊受怕、总是生病。”傅宗延叹息。 楼上,听到这些的温楚一下愣住。 陆昂川也猝不及防,他皱起眉头,看着傅宗延,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忽然又想起什么,傅宗延又说:“还有一件事。” “那会还想拜托你寻找一名法兰比奇失踪的Omega。” 现在他们都知道了,那名失踪的Omega就是蓝识恩。 “就这?” 陆昂川难以置信:“没了?” 傅宗延:“……” “你是不是忘记你是谁了?” “傅宗延。” 从未有过的严肃语调,陆昂川盯着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同僚,表情复杂:“你听听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身上还有一点身为西线第一指挥官的责任吗?!” “你疯了吧!”陆昂川语气好笑,又极怒。 “我真是有病……” 他原地走了两步,自言自语,忽然站住脚,用力抓了把头发,低头恼恨着说:“我就不应该操这个心!跑来找你!听你说这些!” “你说你想起来干什——” “陆昂川。” 傅宗延冷声:“你冷静点。” “我看你才需要冷静。” 陆昂川怒道:“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Omega?!” “你知道前阵子韩东原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很羡慕你——”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Omega就这么值得你们一个两个的这么喜欢?!” 话音未落,意识到什么,也许是以往的纪律潜意识发挥了作用,陆昂川慌乱改口:“我没有歧视Omega的意思,一点都没有——我是说……我是说,你——你们怎么能因为Omega就放弃——” “我知道。” 傅宗延看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这些年过得实在太漫长了。” 陆昂川望着他,一时间没理解他的这句话。但傅宗延话里的厌倦和疲惫传达得十分明确。 湖面映着皎洁的月光。 虫鸣声不知何时矮了许多。 “你想说什么?”片刻,陆昂川低声。 傅宗延看着他,目光坚定:“我没有打算背弃一切。” “我只是知道了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太想要了。” “想到......生怕自己再不小心,就再也拥有不了。” “你懂吗。”他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说。 陆昂川望着傅宗延,久久无言。 楼上,温楚靠着窗前,望着面前微微晃动的鸢尾窗帘,心里头酸酸的。 第八十七章 陆昂川吃了顿晚饭才走。 Alpha食量惊人, 温楚目瞪口呆。 虽然他身边就有一个Alpha,但相较安静而稳重的傅宗延,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人的陆昂川, 大口吃饭的样子, 温楚觉得他嘴巴再张大点,一口能把自己脑袋咬住——虽然这个比喻夸张, 但胜在形象。 温楚坐在傅宗延身旁, 歪头一个劲盯着捧着碗扒饭的陆昂川,溜圆的眼瞳一眨不眨,丸子在嘴里嚼了好几下都忘了咽, 傅宗延只好转头叮嘱陆昂川:“吃慢点。” 陆昂川会意,头也不抬谢道:“知道。” “我就是太饿了。你不知道法兰比奇飞过来有多远……” “我说这个你也别放心上啊……” 傅宗延:“……” 温楚忍不住笑, 又去瞧面无表情的傅宗延,一双碧澄澄的眼笑眯眯的。傅宗延便收回视线, 看了眼温楚勺子里咬了一口的丸子, 语气温柔:“慢点吃。” 温楚点点头,边嚼嘴里的边低头继续去咬。 一旁, 一次往嘴里扒拉五只丸子的陆昂川:“……” 他似乎察觉什么, 毕竟傅宗延嘴里出来的两句除了内容一样,其他全都不一样——但也仅止于此。再多想一点就不是他了。 陆昂川没急着走。 在温楚慷慨提出可以留宿一晚的时候,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傅宗延洗着碗,手上动作微顿,过了会, 忽然背朝两人委婉出声, 提醒陆昂川这里只有一张床。 陆昂川当即表示身为联邦一等一培养的军人, 什么艰苦环境没遇到过,“打地铺就好”, 他说。 可温楚毕竟是主人,不好意思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睡地上,便提出陆昂川可以睡楼上。 闻言,陆昂川简直受宠若惊,他忽然就明白了且为什么Alpha都喜欢Omega——谁会不喜欢大方又体贴、温柔又礼貌的人啊。相比Alpha世界充斥的较量与争胜,心机与阴谋,Omega简直是乌托邦里的存在。 但下秒,他就在傅宗延转头望来的眼里看到了十分严厉的逐客令。 隔着一段距离,傅宗延眼底阴沉沉的,似乎只要陆昂川答应温楚,后果就自负。 Alpha与生俱来的警觉性,陆昂川反应极快,他捞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朝门口走,流利道:“忽然想起还有事,蛮急的……先走了……” 温楚愣了下,但他好心又善良,跟上前:“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 “夜里开风隼会不会不安全……”小鸢尾十分犹豫。 温楚身后,傅宗延注视着陆昂川,如同一头威严的狮子站在小猫咪身后——只要陆昂川脑子不清楚,他不介意亲自送他回去。 陆昂川落荒而逃:“开慢点就好——开慢点——别送了别送了……” 温楚扭头问傅宗延:“应该没事吧?” 傅宗延看着屋外。 风隼启动带起强劲的风,湖水都被掀动,他不是很在意地转身继续洗碗,语气如常道:“没事。” “风隼里有降落伞。” 温楚:“……” 多了一个Alpha,一顿下来,食物分量都要消耗大半。 第二天一早,傅宗延就去镇上重新采购了新鲜食材。他起得早,到家那会天还没完全亮。 湖水映着青灰色的晨霭,沾着露水的灌木丛悄无声息的,仿佛还在睡梦中。 温楚睡在干燥温暖的被窝里,脸微微朝下埋着,被傅宗延微凉的掌心触碰,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彼此刚标记,情感上的需求属于整晚都要荒废的程度。温楚搞不懂傅宗延哪里来的精力。感受到触碰,他轻轻蹭了蹭傅宗延掌心,发出含糊的一声,压根没打算起来。 傅宗延托着他的脸庞,拇指轻轻摩挲温楚柔软细腻的皮肤,低声说:“我去趟法兰比奇。不会太久。” 他身上还带着晨起潮湿的水汽,混合草木茂盛的清香,十分好闻。 温楚点了两下头,好一会再没动静,仿佛梦里听了傅宗延说话。只是过了会,他忽然朝傅宗延的方向凑了凑脑袋,算是一个认真的反应。 傅宗延看着他,弯起唇角,忍了几秒还是低头吻了吻温楚额头。 就在温楚以为傅宗延说的“不会太久”起码也要三四天,可第二天晚上,温楚洗好澡正坐在桌边边看书边吃葡萄,忽然,门外就传来风隼降落的声音。 温楚赶紧过去开门。 Alpha风尘仆仆,进门先是看了他一会,小心摸了摸温楚的肚子,然后在温楚端来葡萄问他要不要吃的时候,俯身亲吻面前朝思暮想的嘴唇。 温楚被他亲得不知为何想笑,傅宗延只能停下,低眸望着小鸢尾湿漉漉的嘴唇,问他为什么笑。温楚不说话,拿起碗里一颗葡萄送到他嘴边,问傅宗延吃不吃。傅宗延垂眼,说了声吃,却没张嘴吃葡萄,而是继续凑到温楚面前亲他。 好半晌,傅宗延才把人放开。 他低头注视碗里的葡萄,忽然若有所思道:“好像不怎么甜。” 温楚一下明白,脸红红的,把碗用力推到傅宗延胸膛,说:“你自己吃就甜了。” 傅宗延望着他,忍不住笑:“还是不了。” 夜里难得起风。似乎是厄尔西峡谷的秋意更浓了。 窗帘轻轻拍打窗户,淡紫色的鸢尾花纹被风耸动得颤颤巍巍,许久都没平息着落下来。 等水声渐缓,呼吸陷入静谧,傅宗延吻了吻面颊仿佛醉酒一样微醺的温楚,抵着他的额头,沙哑道:“一早就得走。你好好睡。”温楚缩在他怀里点头,眨眼便沉睡过去。 傅宗延却没睡着,半夜,丢失的记忆再度向他缓缓展开。 傅宗延看见自己坐在床边。周遭布置简陋,没有玫瑰也没有鸢尾,光线也黯淡。他忧心忡忡,注视床上脸色发白的温楚——一张脸和现在比,简直小了一圈。他听见自己对温楚说,不着急去东区。温楚似乎有些犹豫,神情沮丧着没作声。他把人搂进怀里,视线有些不安地往破旧不堪的楼梯口瞥去,紧接着,一阵惊慌失措就朝心口袭来,心跳都仿佛暂停。 耳旁风声阵阵,傅宗延睁开眼。 怀里光滑的肌肤温软细腻,他拥紧温楚,低头埋进温楚肩窝,很用力地深吸口气。 这样沙漏一般回归的记忆对他来说好像针扎。 细细密密的疼痛,呼吸都变得艰涩。 一周后。 就在温楚打算回法兰比奇参加第一轮结业考试的时候,联邦与流亡政府的谈判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听餐馆老板娘说,国务总理一改往日按部就班、与赫尔辛议会同进退的坚定立场,提出搁置驻兵权,将行政和司法先纳入谈判章程。毕竟这个涉及后续对整个大陆地下交易所的处理,以及海布拉鲁经贸公署的筹备。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样的提议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提出,根本就不会被重视,甚至会被觉得荒谬。但提出人是傅宗延,他身后不仅有整个西线的支持,也有东部第五区的强大影响力,于是,这样一个破天荒的提案,渐渐被谈判的双方纳入考量。 “不会派兵了?”餐馆伙计天真地问道。 老板娘将刚洗好的一大碗樱桃端到温楚面前,温楚十分不好意思地接过,连连道谢——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过来吃午餐都有新鲜的水果送,虽然老板娘说是看他怀孕了。 “怎么可能!” 老板娘嗤笑,她声音有点大,惊得刚抓了把樱桃细细品尝的温楚赶紧附和着点头。 “搁置的意思是等待时机成熟。” 老板娘一语道破:“当年打得那么惨,追了整个弗里雪原,都追到海西山脉了,还不是为了驻兵权——现在就差一步了,再等等吧。” 闻言,温楚手上动作微顿。 弗里雪原、海西山脉,听上去好像是很遥远的地方。 和显山一家相处的短短几日也好像过去很久很久了。 回到家里收拾行李,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温楚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脸上一点点露出笑容。 他胆子不是很大,但总在关键的地方跟气球似的突然膨胀。 傅宗延收到温楚那架风隼起飞的消息时,正在会场上。 他以为温楚提前回来了,没有等自己说好的去接——这不是什么大事,虽然不放心,但事情总是这样,他不能样样要求温楚听自己。 司法权最终判定归属联邦中央政府。毕竟长久以来,他们在整个大陆已经具备了相当成熟的审判程序和条例细则,顺势挪到海布拉鲁也合情合理。而在此之前,海布拉鲁的司法纠纷一般都归流亡政府的军事驻扎点负责,这具有强烈的军事审判风格,其实并不适合一般民众。 谈判内容愈渐复杂,会场上也一日比一日忙乱。 傅宗延点了下手边传讯的信息,想看看温楚具体的起飞时间,耳旁就传来陆昂川阴阳怪气的声音。 “……虽然是休会讨论时间,但您这样合适吗?” 傅宗延轻咳一声,手掌覆上屏幕,没说什么。 半小时后,当他在手边的定位上看到风隼偏离既定航线,已经朝着偏北的方向飞了大概十五分钟时,他直接就起身离席了。 陆昂川话都没来得及说,无意瞥见那条风隼上传来的即时讯息,看着最后“去去就回”四个字,顿时好笑又无语。 层层叠叠的云团聚又散开。 由北至东,绵延数万公里的海西山脉若隐若现。 一侧,弗里雪原的冰天雪地近在眼前,脚下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那股凛冽的寒意。风声夹杂着冰雪,呼啸着在一望无际的雪原奔腾。 另一侧,湛蓝无瑕的慕士塔湾好似一块天然的宝石,坠落在东部平原,阳光下熠熠闪烁。 虽然不确定具体位置,但温楚依稀能辨识方向。 掠过弗里雪原,他将风隼的高度降低,沿着忽而茂密、忽而嶙峋的山脉巡游。 没一会,温楚脸上就绽放出笑容。 远远的,趴在巨大的岩石上打瞌睡的噜噜跟瞧苍蝇似的朝他仰起头,神情警惕又带着些微疑惑。 温楚在它脑袋上空绕了好几圈。 很快,噜噜认出他,全身的毛都兴奋了,猛地朝天跃起、差点一巴掌拍下风隼,吓得温楚赶紧降落。 还没出驾驶舱,噜噜已经冲到面前,“嗷呜”一声含住了他的脑袋! 巨大的舌头对着他小小一张脸就是猛舔。 温楚:“……” 说实话,大老虎的嘴巴真的很不好闻。 温楚从没有过的孕吐差点就有了。 不过下秒,野兽的直觉,噜噜意识到什么,松开嘴巴后退几步,一双精深的虎眼对着Omega上上下下打量,十分谨慎的样子。 温楚笑着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应过来的噜噜神情有片刻沮丧,尾巴都不甩了。 之前甩得跟螺旋桨似的。 噜噜似乎是独自一人跑出来晒太阳的。 温楚在溪边洗了脸,又给噜噜梳了会毛,一人一虎待了好一阵,都没见显山他们。 “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温楚揉了揉噜噜的耳朵。 噜噜望着他,扭头舔了舔温楚手心,舌头上的倒刺弄得温楚痒得不行,它朝着温楚格外温驯地趴下身子。 温楚笑着爬上去坐好。 不得不说,大老虎背上的视野不仅绝佳,气势也足。 这么坐了一会,温楚已经不想下来了。 噜噜知道温楚怀孕,走得分外小心。 温楚晒着海西山脉暖融融的太阳,闻着比海布拉鲁还要自然的气息,整个人骨头都快散了。 云层聚散,连绵的山脉朝着他们敞开。 熟悉的三层木屋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温楚高兴地叫了起来! 显山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少年身姿矫健,竟然直接从二楼窗口跃下! 明徽和祁越笑着在窗前和他招手。 好像温楚从未离开。 第八十八章 “一个人过来?” “傅宗延呢?怎么不陪你……” 和离开时一样, 墙边的壁炉燃着小簇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动静。明徽坐在桌边看温楚大口喝水,见他要紧说话, 便笑着拦下:“你先喝。” 显山挨着温楚坐, 少年乌黑的眼瞳注视美丽的Omega,偶尔视线落在温楚弧度明显的小腹, 接着便转头看向自己母亲。 明徽朝他笑着点点头, 没说话。 窗边不知何时种了几株雪白的风铃草,垂落的花朵好像一个个小铃铛,在微凉的风里摇头晃脑。 这里地势和缓, 气候阴凉,土壤质地丰富。 溪边的沙土、山里的泥土和枯叶, 还有紧邻雪原的冻土,都十分适合培育风铃草。 “我就想来看看你们。” 温楚放下水杯, 语气轻快, 又带着点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得意:“他好忙的,不过我和他说了。” 怎么会不得意。 原本以为山脉广阔无边, 找不找得到都说不定, 却被他一眼看到噜噜——这事回去和蓝识恩说,铁定得说个几天。 明徽却忍不住笑,心想他怀着孕,这样一个人开着风隼就跑出来,傅宗延肯定是后来才知道的。 但他没揭穿温楚的小聪明, 见天色有些晚, 便问他晚餐想吃什么。 窗外, 慕士塔湾聚集的水汽凝成大片的层积云,薄雾一样低低环绕着山野。另一边, 明亮的落日余晖映着蔚蓝高远的天幕,依稀能望见弗里雪原冰激凌一样的雪顶。 没一会,一架风隼的影子出现在天际。 噜噜在下面狂奔,兴奋的吼声很快惊醒楼上两只还在瞌睡的虎崽。小老虎眼睛都没睁开,一阵惊天动地,争先恐后地奔下楼,吓得温楚赶紧抬起两腿。 祁越带着噜噜将温楚的风隼开了回来。 两只小老虎奔到门口,刚要出门,突然齐齐刹车,然后在明徽了然的神情里,扭头扑到熟悉又喜欢的Omega跟前。 这下脚都没法着地。 温楚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十分为难地左右瞧着。 它们比噜噜还兴奋,舔着温楚的脚趾头,又去使劲嗅他身上孕期的柔软气息。 显山轻轻驱赶着它们。只是赶完这只,另一只就见缝插针凑上来。虽然是虎崽,但体型已经十分可观了,显得温楚小小一个,他抱紧自己,被舔来舔去,脑子都要晕了。 不过野兽的天性还在。 屋外,血淋淋的羊肉味道很快吸引了两只小老虎,它们依依不舍地告别温楚,朝着浓郁的血腥处跑去。 温楚看着自己湿哒哒的脚趾头,表情不是那么嫌弃,但也十分苦恼。 见状,明徽实在忍不住,大声笑起来,原本有些冷清的容颜,顷刻显得灿烂明媚。 突然,一阵风隼急剧的降落的引擎声传来。 明徽起身朝窗外望去,见来人是谁,便笑着说:“看来也不是很忙。” 温楚立马抬头。 傅宗延知道自己肯定来过这里。 风隼上追寻的路线在飞到弗里雪原边境时,心底仿佛就已经有了答案。 比记忆更先到达的,是那份熟悉感。 “来了。” 温楚那架风隼上的Alpha朝他走来,手里拎着一只还在滴血的羊腿。 不远处,身形庞大的老虎气势汹汹地拦着两只不停流口水的虎崽子,十分威风,瞧见傅宗延,像没看见似的,略略瞥了眼就去叼自己的崽子。 祁越没多说什么,和傅宗延打完招呼就朝木屋走去。 很快,木屋里走出一位十分美丽的Omega,温楚跟在他身后,正朝驾驶舱里的傅宗延眯眼笑。 只是笑得含蓄,傅宗延清楚,这家伙还是有点良心的,还会心虚。 “你来好快......” 温楚光着两脚踩在门槛上,对来到面前的傅宗延说。 身后,明徽和祁越正在处理羊腿。显山估计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羊腿,一个劲问他爸剩下整只羊在哪里。祁越说埋在了雪地里,显山便嚷嚷着下回一定让噜噜带他去。 门里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傅宗延站在门口,望着表情心虚的温楚,真是不知道说什么,见他光着脚,只能说:“为什么不穿鞋?” 话音刚落,明徽就笑着说:“带他去洗洗脚吧。” 山间遍布小径。 噜噜领着两只崽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温楚搂着傅宗延脖颈,同噜噜做了几个“完蛋了”的表情。 噜噜还是蛮通人性的,见状朝他晃晃脑袋,表示有它在,没问题。 Alpha面容严肃,眼瞳警惕地打量四周。毕竟这是一片人烟罕见的荒原。 温楚埋在他颈间,想了想,小声:“我打算吃了晚饭就回去的。” 傅宗延点头,没说话。 他不说话,温楚就知道他心里肯定在生气——这对他而言简直熟练。 既然不能智取,那就只能强攻。 温楚抬起头,面对面望着傅宗延:“你是不是在生气?” 傅宗延老实承认:“是有点。” 温楚赶紧:“那你不要生气了。” 傅宗延:“……” 真是要气笑了。 “好不好?”温楚再接再厉。 暮色下,清澈的溪水笼罩着十分好看的虹光。 温楚被傅宗延放进水里,他踩了踩水,两只脚去踢水里的石子,然后在傅宗延不是很赞同的目光里,又用力踢了一脚。 傅宗延:“…………” 他只能对温楚说:“小心滑。” 水花溅起好大一片,噜噜十分开心,冲过来也朝水里用力拍了一掌。 紧跟着,两只小的干脆滚进水里撒欢。 只是没一会,四溅的水花完全不受控制,湿头湿脑的它俩就在噜噜生气的低吼声里,磨磨蹭蹭浮上岸。 傅宗延也把温楚抱出来坐在岩石上。 温楚打量着他的神色,忽然说:“你想起来这里了吗?” 傅宗延给他擦了擦脚,然后穿上鞋子。 他抬起头,说:“还没有。” “好吧。”温楚伸手搂紧傅宗延,十分大方地说:“没事没事。” 傅宗延:“……” 虽然他怀疑温楚有蒙混过关的嫌疑,但温楚前后转变得太自然,傅宗延一时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能沉默地接受了温楚的“安慰”。 晚餐十分丰盛。 羊腿压根吃不完,烤肉的香味引得三头老虎口水就没停过。温楚和明徽是最早吃饱了的。显山一边喂两只虎崽子,一边自己蘸料吃。傅宗延和祁越说起法兰比奇的政治形势,都没吃几口。 夜里雪原的风过境,气温降下许多。 温楚裹着绒毯坐在篝火前。 头顶广阔的夜幕分外深邃,夜色笼罩着巍峨的山脉、高耸的雪顶,萧瑟的风声模糊四野万籁,唯有一山之隔的慕士塔湾徐徐徜徉。 很快,山坳里下起滴滴答答的小雨。 这是很常见的小范围温差引起的偶阵雨。 两只虎崽格外喜欢这样的天气,肉也不吃了,欢快地朝着山坳奔去。显山赶紧追上去。 噜噜趴在明徽脚边,眯着眼头也不回,好像狂风一样奔走的两只小老虎和它一点关系都没有——带了半天崽,它快烦死了。 吃得太饱,温楚打起了瞌睡。 傅宗延便将他抱到身上。 温楚扭头歪进Alpha胸膛,没一会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旺盛的篝火边只剩他们两人。 傅宗延不知道在想什么,温楚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突然凑过去亲了两下。 傅宗延没低头,只是笑着说:“醒了?” 时间似乎没过去多久,山坳里还能听到噜噜气急败坏的吼声,还有明徽的笑声。 “雨停了吗?”温楚往后瞧了瞧。 “嗯。” “要去看看吗?”傅宗延低头看着他道。 温楚:“以前看过了……” 他这么一说,记忆里仿佛出现一个模糊的画面,他们站在山上,望着不远处的慕士塔湾,月光温柔而平静,他的思绪却好像不是那么平静。 温楚真的有些困了。 这一天飞来飞去的。他裹着毯子,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说:“还是早点睡觉吧……” “你明天肯定一早就要走,我也得跟你一起……”念叨着,想起什么,温楚转回头望着站在荧荧火光边的Alpha,笑着说:“明天你坐我的风隼吧?” 傅宗延忍不住笑:“好。” 只是话音刚落,目光中央那个Omega的身影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 余光里的火焰陡然间在眼前熊熊燃起。 他看见教堂从高处崩塌、能量石爆发出巨大的声响,身上传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碎的疼痛。 Omega一脸惊慌地仰头望着他,眼底是陌生的恐惧,看着他,好像在看什么怪物。 忽然,耳旁传来温楚的喊声。 “……你怎么不过来?” 傅宗延朝他走去。 他一步步走着,眼前却看见船湾潮湿的岩洞里,Omega一身雪白的肌肤蜷缩在自己怀里——傅宗延闭了闭眼,半晌,又垂下眼低低笑了声。 走到近前,见Alpha眼底笑意浓厚,温楚疑惑问道:“你在笑什么?” 傅宗延没说话,俯身吻了吻温楚嘴唇:“想起以前一件事。” 闻言,温楚眼睛一亮,赶紧道:“什么事?” 傅宗延难得犹豫。他笑着没说话。 温楚也笑,追问:“说啊……” 傅宗延凝视着他。 一瞬间,风声仿佛消失在耳边,下一秒,又呼啸着朝他袭来。 傅宗延抬眼朝四周望去。 Alpha神情愈渐从容,温楚一眨不眨地仰面看着他,某一刻,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傅宗延收回视线。 他注视着温楚,轻声问道:“想不想去看鸢尾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