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作者:花卷 文案: 小鹿 原创小说 - BL - 大纲 - 完结 现代 - 强弱 - 年下 高中生攻x女装,美妆博主受,年下,十岁年龄差。 第1章 1 高中生是附近一霸,都知道他不好惹,打架凶得很。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性子冷,父母走得又早,打了架,别人打不过他,转头背地里呸一句天煞孤星。 高中生懒得搭理,心情不好时,转头就抬长腿一脚当胸踹上去。 他是有把人打进医院的前科的。 他起初对受的印象仅停留在瘦弱,畏畏缩缩,低着头,那双眼睛永远不敢和人对视,好像受了惊的兔子,战战兢兢,随时担心周围扑出什么洪水猛兽咬他一口。 高中生情感淡漠,对这样的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二人住在楼上楼下,擦肩而过时,楼道狭窄,高中生个儿高,肩宽腿长,无端衬得楼道越发逼仄。 受就会屏住呼吸,直到二人挨着肩膀过去。才会松口气。 高中生有时能在受身上闻到香水味,味道淡,好像洗过了,堪堪残留那么一丝半缕,要用力嗅一嗅,才能闻得出来。 后来高中生无意看见了受直播。 高中生在附近的一个早餐店吃馄饨,附近都是熟人,老板娘从小看着高中生长大的,她有个女儿,和高中生年纪相仿,没上学了,在学化妆。 那天她一边扒着馄饨,一边看视频,高中生无意扫了眼,视频里的人穿着吊带,肩膀瘦削,脖子修长,线条流丽纤弱,肤白,有种脆弱的漂亮。 高中生的目光在那截脖子上多看了两眼,他记性好,乍一看只觉得眼熟,不过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他第二次看到,当即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的一点小痣。 他想起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颗痣了。 在受的身上。 高中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鬼使神差的,他在受直播的时候点进了他的直播间。 再后来,听受的直播就成了高中生的日常消遣。 受身上那种强烈的反差让他蒙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神秘。 有一天下了大雨,风雨交加,高中生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他发现他的衣服被吹到了楼下的阳台,高中生盯着那个空荡荡的衣架看了会儿,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踩着拖鞋就往楼下走。 他敲开了受的门。 受才洗了澡,头发湿哒哒地贴着脸颊,有些无措地望着攻。老房子,房子小,高中生一眼就看到了里头齐整的陈列。 他的衣服吊在阳台上,湿透了,隐约能见一角白。 受知道他的来意之后,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跑去给他捡衣服。 受的阳台种了一盆玫瑰,红玫瑰,养的好,枝繁叶茂,探出了阳台,高中生的上衣就挂在花枝上。 高中生看着他探身勾起衣服,衣裳湿透了,一揭,露出下头的玫瑰花。 花了一整日,又经风吹雨打,花瓣瑟缩着,蔫蔫的,和它的主人一样。 2 受有点儿怕楼上的邻居。 那是个高中生,受和他打过几回照面,对方高大冷漠,留着寸头,鼻梁高挺,嘴唇抿紧,浑身都透着股子不好惹,不耐烦。 受害怕这样的人,即便对方是比他小了近十岁的少年。 这里是老城区,房子是老房子,一室一厅,受收拾的很干净,阳台上种了玫瑰,绿萝,生意盎然。 受回到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才松了口气。他拉上了窗帘,将整个屋子遮得严严实实,灯光是暖黄色的,让人感到舒适和放松。 受摘了眼镜,慢慢地解开衬衫扣子,脱下长裤,袒露出白皙瘦削的躯体,身上那重重的无形枷锁仿佛也在顷刻之间卸了下来。 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几乎是迫切地换上了一条柔软舒服的裙子,鹅黄色,衬得肤色极白,连裙子里的内裤也换成了女士的蕾丝。 他有些难为情,又有些自矜,小心地侧过头,望了眼镜子里的人,镜中的人穿着鹅黄色吊带裙,掐了腰,薄肩白肤,有种楚楚的风致。 受抬下巴,镜中人也抬下巴。 受抿着嘴唇笑起来,镜中人也笑。 八点的时候受开了直播,熟稔地往脸上化妆。 他话不多,偶尔回应一下弹幕的话。受直播有段时间了,他直播频率不高。早些时候是自己录化妆视频发在网上,时间长了,也累积了一定的粉丝量。 后来开直播时,来看他的老粉居多。 都是姑娘,知道他是男人,却依旧抱以善意,叽叽喳喳的热闹又活泼。 受喜欢她们的认可和赞许,仿佛自己不再是异类。 今天的裙子不太合身,稍微大了,肩带往下滑,受勾了两次,突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受愣了下,门又被敲响了,砰砰砰,多了几分不耐。 受草草地说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他没有开门,隔着门问了句,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受透过猫眼,发现竟然是楼上的邻居。 那个高中生。 3 屋子里安静,只有屏幕里发出的小小声响,高中生盘腿坐着,右手握着刻刀慢慢在红木上凿修细胚,他抿着嘴唇,神情专注。 高中生喜欢木雕,他在这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 受在直播,穿着鹅黄的吊带裙,细肩带,锁骨伶仃,又白又细。高中生听着他直播的声音一边雕手里的东西,他手里的木是红木,雕的是一匹奔跑的骏马,四肢健硕,脖颈鬃毛在他修长的手指下慢慢勾勒得精细。 高中生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屏幕,就见受拿指头勾了勾肩带,动作小,高中生一眼就看见了。 他的目光顿了顿,手中的刻刀慢了下来。 受今天很漂亮,屏幕里分外热烈,粉丝刷着屏,一口一个老婆,一个漂亮姐姐,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放下刀,探身过去,熟练地发出了打赏当即压过了弹幕。 受抿着嘴唇笑,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卷曲的长发落在肩上,他握着口红,细细地给嘴唇涂上了一层亮色。 登时整个人都明艳了起来。 高中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他嘴唇的颜色,看着他瘦削单薄的肩膀,这才慢慢拿起刻刀,打算雕完手中的野马。 突然,受借着捋头发时又不经意地勾了下肩带,他面皮薄,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高中生手一错,刻刀划过了指节,鲜血渗了出来,洇入掌中红木。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受看,过了几秒,他扣上手机,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趿着拖鞋就下了楼。 高中生敲响了受的门。 受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事么?” 高中生沉默须臾,说:“我手切伤了,家里没药。” 受:“……” 过了几分钟,受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颊,胡乱地套着睡衣打开了门。 他睁大眼睛,问他,“切……切哪儿了?” 高中生面上不动声色,举起了被划开了口子的手,受愣了愣,一时间竟似有些无言以对。 高中生看了眼自己那道血已经凝住的口子,心里顿时有些懊恼,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受,受摸了摸鼻尖,说,“你……你等我一下。” 高中生嗯了声,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受听他一句谢,有点儿被吓到,楼道的声控灯老了,突然闪烁了几下就暗了下来,彻底坏了。 受犹豫了一下,看着高中生,说,“灯坏了,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高中生说:“好。” 受:“……” 4 受看着高中生指头上的小划伤,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 高中生那张脸长得锋锐逼人,看着又冷又凶,偏偏因着那点伤口特意跑下来管他要创口贴,恶霸形象破裂,一下子让受想起他还是个高中生,一个父母双亡的高中生。 这是受听说的。那天高中生像是和人打了架,脸颊带伤,浑身戾气,拎着书包在受身边走过,旁边几个老人在高中生走后,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个说,又同人打架了,这样可怎么能行哦。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后来叹了口气,说,要不是他爸妈出车祸死掉了,也不会这样的,就剩下他姑姑,管不了他的。 受突然觉出一种诡异的反差感,甚至想,他原来怕疼——这个人竟然会怕疼?! 有高中生在,受没法再继续直播,只能说了声就下播,匆匆地卸了脸上的妆换了衣服才去给高中生开门。 受的屋子收拾的干净,高中生抬腿进去,面色波澜不惊,毫无半点不自在。 受蹲在柜子前翻,高中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慢慢移开目光。受的卧室门紧闭着,仿佛关住了所有不可言说的绮念,无声地诱惑着他。 高中生搓了搓伤口,凝固的血渍推开,又渗出一点血珠。 受的脚步声渐近,他拿了碘伏和创口贴,在高中生的身边坐下,刚想开口,高中生已经自然而然地把手伸了过来。 受愣了愣,看着高中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沉默了片刻,认命地拿了棉签给他清洗伤口。 高中生也不说话,二人安安静静的,他一直看着受,目光若有实质,受有些不自在,又不敢说,细白的指头都抖了抖。 他皮肤白,穿着棉质睡衣,扣得紧,露出一截白脖颈,耳朵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剔透的红。兴许是卸妆卸得太匆忙,眼皮上还残留了浅浅的阴影,嘴唇都分外红。 高中生喉结动了动,受拿着创口贴贴在他划伤的伤口,小声地说:“不要碰水,这个你先拿回去用,等好了再还给我就好。” 高中生看了眼手上的创口贴,哦了声,却没有动。 受疑惑地看了高中生一眼,高中生站起身,他个儿高,阴影笼罩着受,受蜷了蜷手指,努力让自己不闪躲对方的目光。 高中生说:“谢谢。” 受:“……哦,不,不客气。” 高中生一眼不错地盯着受,受仿佛被猛兽窥伺的小动物,头皮都发麻,险些后退,所幸高中生说:“我先回去了。” 受如释重负:“好的。” “……”高中生抿了抿嘴唇,说,“早点睡。” 受睁大眼睛,讷讷道:“……好的。” 高中生这才抬长腿朝门口走去。 受松了一口气。 突然,高中生又回头看了看受,受心又悬了起来,神色警惕,透着一股子惧意。 高中生皱了皱眉,不吭声,直接走了。 5 高中生握了握拳,手背绷紧,创口贴也绷紧了,他拿指头压了压,将堪堪掉落的创口贴又按了回去。 自从高中生管受借过创口贴之后,二人比以前生疏如陌路人稍稍近了几分。 高中生的目光一落在受身上,受就会停住脚步,不尴不尬地点个头,干巴巴地问一句好,高中生便也开口回他一声,而后陷入沉默当中。 高中生今年读高二了,准高三,对于他而言,高二还是高三都无所谓。他是学校里的刺儿头,凶名昭彰的校霸,孤僻不好相处,身边有几个朋友,都是一起长大的。 正当盛夏,骤雨频频,筒子楼的楼道里又潮又湿。 高中生顶着雨跑进去时,身上已经湿透了,校服贴着少年精壮结实的躯体,他甩了甩书包,一抬头,就见外头雨幕里受打着一把伞往家里走。 雨大,风也急,受艰难地撑着伞,雨水湿透了他的裤腿,黑软的头发也沾了水汽,贴着素净的脸。 不知怎的,一下子让高中生想起他那天看到的,湿漉漉的脸颊。 受猝不及防地看见他,有些惊讶,杵在雨里有一瞬间的迟疑,没等高中生开口,还是迈了进来。 二人挤在上楼的楼梯口,受不自在地收起了手中那把湿漉漉的雨伞,含糊开口,说:“放学了?” 高中生嗯了声,直勾勾地盯着受看。 受抬起眼睛,看了眼攻,高中生又错开了目光,受越发无措,他不善和人交际,只是和高中生这么站着,就觉得心里忐忑难安。 受说:“你先……先上去吧。” 高中生却侧过了身,道:“你先。” “……”受看着高中生,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梯。楼道昏暗无光,受一上楼,高中生也跟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分外鲜明。 受还听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声,他攥紧手中的伞,局促不堪,陡然,脚底多了一束光,高中生打开了手机的灯。 受愣了愣,短短二十几级台阶,受却觉得分外漫长又极具压迫,大气都不敢喘。 高中生看着他的背影,紧张防备从四肢百骸和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高中生想,他很怕自己。 高中生不自觉地捏了捏手上的创口贴,目光下移,滑过他紧绷的脊背,裹在裤子里的屁股。受今天穿的是黑色裤子,腰很细,一抬腿上楼,勾勒出饱满的臀。 高中生沉默而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突然,受停了下来,一双鹿也似的眼睛望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再见。” 高中生看着受的脸,还未开口,突然听见对面传来哐当的碎裂声,紧接着,又是几声吵嚷骂叫,那是住在受对面屋子的一对情侣。 年轻,三天两头的吵架,高中生和受都见过。 对面的门一下子被粗暴地打开,是个年轻男人,看见二人正看着他,顿时有点挂不住脸,骂道:“看什么!” 话还没说完,衣襟就被人攥紧了,高中生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凶戾冷漠。 对方心里打了个抖,奋力搡开高中生,不干不净地呸了声,骂骂咧咧地往楼下走了。 高中生回过头,就见受睁大眼睛正看着他,高中生手指不自然地紧了紧,有点儿懊恼,开口,说:“再见。” 说罢,滴水的书包甩上肩膀踏着黑暗走了。 6 受关上门,心跳还有些急促。 高中生攥着对方衣襟挡在他面前,手臂肌肉结实,豹子似的,充斥着爆发力。他保护性的姿态让受惊讶,可其中透出的暴力凶狠却让受心惊胆战。 受畏惧暴力,甚至恐惧暴力。 受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三年了,这是他换的第二个屋子,他没有固定的社会关系,还没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又换了工作,到了另一个角落。 这么多年,他一直游走在社会的边缘,躲避着周遭人的恶意或善意,心惊胆战地生存在城市的角落。 在现实里,即便是他人的善意都会让受感到不安。 受又想到了高中生。 他辍学那一年,正和高中生差不多的年纪,他爸拿着棍子指着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神情憎恶,仿佛他是什么恶心的蛆虫变态。 他让他滚,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受无助又惊惶,手臂后背一道一道的,都被抽红了,他攥着陈旧的书包,眼泪簌簌往下掉。 他爸看见他哭,更厌恶了,说,一个男孩儿怎么会是这样? 男孩儿怎么会是这样? 这是受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无论是学校,还是在家里,好像他是个异类。 受的手指神经质地哆嗦起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拿干净的玻璃杯灌了几杯水下去,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变得平静。 受是怕高中生的,怕这个比他小了七八岁的少年,其实与其说他怕高中生,不如说他怕像高中生这样暴力,凶狠的人,就像是丛林中的兔子,本能地畏惧虎狼。 受在一家连锁超市做理货员,他文凭不高,又不善和人打交道,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受戴着工作帽,蹲在货架面前理着架子上的货物。 天气热,饮料的添置频率就变得高了。 店里的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圆脸,扎着马尾,叫秋秋。晌午天热,她点了两杯奶茶,大大咧咧地拿了一杯给受。 受有些受宠若惊,说,“不……不用了。” 小姑娘说:“客气什么呀,给你的,我戒糖——只能喝一杯!”她一边说着戒糖,一边又快乐地吸着奶茶,眼睛期待地望着受,说,“喝嘛,很好喝的。” 受局促地道了声谢,将货架上的饮料摆得齐整,又搓了搓汗湿的手心,才去接那杯冰凉的奶茶。 小姑娘眼睛弯成了月牙,受耳朵都红了,小姑娘顿时惊叫起来,“你竟然脸红了!” 她说:“小陆哥,你脸红起来好可爱!” 受姓陆。 受越发无措,小姑娘一边捧着奶茶,嘀嘀咕咕,说现在会害羞脸红的男孩子可太少了,一会儿又问受有没有女朋友?不等受说,自言自语道,肯定没有,小陆哥你这么害羞可不行,要受欺负的。 受完全招架不住,捧着奶茶,讷讷的。 突然,外头进来一个人,是和小姑娘换班的,说,打架了,有一伙人在巷子里打起来了,哎呦,打的好凶,还拿家伙,要死了要死了。 小姑娘问,谁打架啊? 她说,不知道,看着像附中的学生,有两个还穿着附中的校服。 受眼睛微睁,鬼使神差的,他又想起了高中生。 7 打架对高中生来说是家常便饭。 寻衅的是学校的人,带了几个校外的堵在了高中生去学校的路上。动手是不假思索的,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少和人动手打架。 高中生打起架来凶狠不要命,一股子能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手里的书包已经丢在了地上,拳头砸在肉上发出闷响,混杂着惨叫喝骂,分外刺激。 高中生脸上也挨了一拳,颧骨青的,寸头,一双眼睛阴郁森寒,撂倒一个人截了对方手里的棍子就砸了下去。 对方当即捂着手臂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晌午日头盛,逼得人心浮气躁,越发激出年轻人骨子里的凶性。 高中生背上也挨了一下,踉跄了一步,手里的棒球棍反手就要甩上去,突然余光扫见巷口出现两个身影,当中一个格外熟悉,眼皮跳了跳,顿时就收住了手。他腰上不知被谁踢了一脚,混乱之中,高中生就被按在了地上,拳脚也落了下来。 巷口有个女孩儿举着手机大叫,“你们干嘛呢!我们已经报警了!” 对方犹疑着停了下来,左右对视,心不甘情不愿地跑了。 高中生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巷口,受满脸惊惧地望着他,想近而不敢近的样子。 过了几秒,受还是走了进来,小声问他,“你没事吧。” 高中生说:“没事。” 他想站起身,眉毛却皱了皱,掌心被擦破了,渗出血珠,颧骨也泛着青,身上校服印着脚印泥灰,狼狈不堪。 受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抓着高中生的手臂,“我扶你。” 下一瞬,高中生的手直接搭在了他瘦弱的肩头,撑着站了起来。他个儿高,半个身体都压在受身上,受低哼了一声,脚下都变得沉重。 高中生垂下眼睛,看着受,他还戴着工作帽,压住了柔软的头发,脖颈白皙干净,耳朵薄,挨近了才看见有小小的耳洞。 高中生想,受会戴耳饰。 他见过,那天受穿的是一身黑色露肩裙,锁骨伶仃,化了妆,神态多了几分成熟冶艳的风情,可一开口,又是细声细气的,温柔腼腆。 高中生跟着受回了超市,他坐在凳子上,小姑娘在柜台叽叽喳喳,“小陆哥,你们认识啊?” 受一边给他擦伤口,低头嗯了声,说:“他是我的邻居。” 邻居,小陆哥。高中生一眼不眨地看着受。小陆,小鹿。 高中生知道受姓陆,知道他的名字。 受给他处理了能见的外伤,问他,“还伤着哪里了?” 高中生半点都不客气,说:“身上还有。 ” 受:“……” 受说:“我看一下。” 高中生看了眼超市里聒噪不休的女孩儿,又看向受,受愣了愣,说:“我们去,去里面。” 8 高中生不愿意在店里脱衣服,受看着高中生面无表情的面容,心想,难道他还害羞么,或者是要面子?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好像都好面子,不肯在人前丢脸——这么一想,竟然觉得高中生看着,并非那般吓人了,甚至还有点儿这个年纪的可爱。 可这两个字一冒头,对上高中生直勾勾的目光,受又生生按了下去。 里间有员工休息室,受才把门关上,一转头,就对上高中生结实赤裸的胸膛。 高中生竟已经把衣服都脱了。 受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耳朵一点一点的红了,瞪着高中生,半晌都说不出话。 高中生脸色平静地和受对视,受登时如被烫着了似的,结结巴巴道:“……还,还有哪儿疼?” 高中生转过身,几道鲜明的淤红烙在脊背,还有泛青的,看着有几分触目惊心。受眼睫毛颤了颤,脸色都发白,许久没动,高中生偏过头,看了受一眼,眉心微皱,说:“怕什么。” 受抿了抿嘴唇,攥紧手中药油慢慢走近,想起高中生怕疼,低声说:“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高中生一怔,嗯了声,垂下眼没有再说话。 他长得高,坐在凳子上,赤着上半身,宽肩窄腰,一具介乎于成年男人和少年之间的躯体。受掌心都是汗,鲜少和人靠这么近,控制不住的拘谨又心慌。他动作慢,高中生也不催,只安静地听着受一起一伏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受微凉的手掌贴上高中生精壮的脊背,高中生一下子绷紧了,受小声问他,“对不起,是不是很疼?” 高中生语气生硬地说:“不疼。” 受说:“我轻一点。” 高中生道:“没事,我不疼。” 受的手指抖了抖,只觉掌心下的肌肉紧绷僵硬,却透着股子野蛮的力量感。药油是凉的,化开了,却泛起辛辣的滚烫。 二人都没有说话,受的掌心滑到高中生后腰时,高中生突然回过头,抓住了受的手,他掌心被汗打湿了,有些狼狈,“好了。” 受无措地望着高中生,高中生手心发烫,热极了似的,眼神压迫力强,受咽了咽,没来由的,也觉出几分热。 明明超市里还开着空调,冷气足。 受下意识地看了眼空调,讷讷地噢了声,手指蜷了蜷,想抽回手,可高中生攥得太用力,他竟一时没有抽出。 高中生一眼不眨地看着受,受忍不住小声说:“你别盯着我。” 高中生应了声,又看了会儿,目光才挪开。 受说:“松开我。” 高中生看向受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拇指不经意地搓了搓,才缓缓松开,说:“谢谢。” 受:“……啊,不,不客气。” 高中生:“我请你吃饭吧。” 受忙抬头看着高中生,拼命摇头,“不,不用。” 高中生不由分说,直接道:“要。” “我放学就来找你,”他看着受,补充道,“你想回家吃也行。” 受:“……” 9 高中生硬了。 受的手抹了药油微微发凉,贴上紧实皮肉,却像火星子跌热油里,刺啦刺啦瞬间蹿起了火。 高中生尴尬又僵硬,好在校裤宽松,不至于太丢人。他一直走到学校,脊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的触感,让人头晕目眩。 高中生是校霸,还是个学渣,班上的科任老师对他都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中生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把玩着手里的一截木头,初具雏形,是朵绽放的玫瑰。 他记得受阳台上那支蔫蔫的玫瑰花。 高中生孤僻冷漠,周围的人都不敢同他说话,又是盛夏,窗外蝉鸣阵阵,他吹了吹花瓣上的木屑,才发现才过了两个小时。 时间似乎都在蝉鸣声里变得缓慢了。 高中生又想起他放学之后的约会,约会——高中生想起受无措的神态,心里竟然多了几分期待。 自高中生父母车祸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期待过什么了。 车祸发生那一年,高中生十岁,转眼之间生活就天翻地覆,高中生也变得沉默寡言。那时高中生还小,在姑姑家住了两年。 可到底是寄住,高中生后来搬了出去,生活于他而言,就成了毫无波澜的一滩死水。 受是闯入他生活中的那支玫瑰。 有所期待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煎熬,却又能咂摸出一点甜味儿。 高中生抬头看了三回钟表,终于等到了下课,想也不想拎着书包就往外走。 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是高中生的朋友,二人从小一起长大。 他是来叫高中生一起去打球的,高中生说,不去。 高中生想起什么,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说,有干净的衣服么? 等高中生到受工作的超市时,受正在往货架上更换标签,手指沾了点黑墨,沾在签上,他抿了抿嘴唇,搓了搓指头,墨迹晕开,他低头吹了吹,一偏头,就对上了高中生的目光。 高中生站在货架边,安静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受手一抖,似乎是没想到高中生竟然真的来了,他结结巴巴道:“我还没下,下班。” 高中生一眼不错地看着受,说:“我等你。” 他这话说得笃定又平静,受眼睫毛颤了颤,压在工作帽沿下的耳朵一点一点红了。 高中生看着,不自在地捏紧一旁的货架,目光错开,生硬地补充道:“不着急。” 受无措的啊了声,慌得差点将标签都贴错。 10 从来没有人靠近受,说要请他吃饭,受心里既惶恐又忐忑,这种情绪直到高中生走后的一个下午都一直缠绕着受。 五点半,高中生出现在了超市里。 受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可高中生一直看着他,看得受面红耳赤,手指都在抖,几乎不敢抬头看高中生。 高中生分明没说话,可他往那儿一站就存在感十足,不容忽略,何况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受身上。 受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紧张的,慌的,空调的冷气也无济于事,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等他终于直起身,抬起眼,直接撞上了高中生专注又直白的眼神,他心跳了跳,不自觉地错开眼,小声道:“你再等我一下。” 高中生点了点头,“好。” 受换下那身工作服,摘了帽子,又握着玻璃杯喝了大半杯水,紧张的心情才堪堪减轻了几分,可一到门边,心又提了起来。 他抿了抿嘴唇,索性心一横,上断头台似的,直接走了出去。 高中生靠在超市的柜台边等他,二人目光乍对上,高中生说:“走吧。” 正当太阳将落,酷暑的燥热变得缓和,受跟着高中生前脚才踏出超市,眼前就多了一根雪糕。受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着高中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睛里却映出受无措的模样。 他发着愣,高中生皱了皱眉,说:“不是热么?” “……哦,”受指头蜷了蜷,接过了那根冰凉的雪糕,低声说,“谢谢。” 高中生看向街边次第亮起的路灯,没说什么。 受看着手中的雪糕,巧克力片裹着奶糕,透着沁人心脾的凉,他看了眼高中生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舔了口,甜腻又冰冷。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高中生问受,“想吃什么?” 受:“……都,都可以。” 高中生:“……” 他慢了步子,二人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并肩而行,酷暑天,雪糕不耐热,没吃几口就要化了,黏黏糊糊的奶白浓汁滴在受的手背。 受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又想起什么,就对上高中生的目光,顿时窘迫地胡乱擦了擦手背,可越擦,雪糕化得越厉害,整个人都变得慌乱局促,脸颊也红了起来, 高中生将他手中的雪糕拿了过去,说,“不吃了。” 受讷讷无言。 高中生也有点懊恼,心想,买什么雪糕。 他买了瓶干净的水,对受道:“伸手。” 受只觉心慌得不行,满脑子都是逃回家的念头,动作都变得迟缓,高中生抓住了他的手指,水淌出了瓶口,滴在了受的手背。 受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看着高中生轮廓冷峻的眉眼,喉头动了动,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只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指。 水流连在受的手指间,根根细瘦白皙,搓得用力,泛起了红。 水迹蜿蜒漫入花丛。 受听高中生问他,“有忌口的么?” 受:“没……没有。” 高中生道:“能吃辣么?” 受小声地说:“能的。” 高中生抬起头,道:“就那儿吧。” 受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个露天的大排档,做的是晚间的生意,糖水烧烤夜宵,红蓝的塑料椅子,冒着热腾腾的烟,时间还早,只有两三桌客人,操着本地话说说笑笑,透着股子烟火气。 受还没说话,就听高中生补充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换个地方。” 受当即摇头,又点头,“不,不用了,这里挺好的。” 高中生说:“他们家开了很多年了,味道还不错。” 受看着高中生,高中生竟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眼睛,受下意识地搓了搓指头,被高中生抓过的手指仿佛还残留着他灼热的体温,莫名地发起了热。 第2章 11 不是人多的时候,东西上的也快,转眼就放了大半张桌子,热气腾腾的,店里的烧烤,糖水,连粥都点了一份。 菜是高中生点的,他问受喜欢吃什么,受拘束紧张,小声地说吃什么都行。高中生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受绷得更紧了,抿着嘴唇,眼神都变得不安。 高中生没有再说什么,波澜不惊地点了单。 他将那碗小米粥往受面前推,说:“饿了先吃这个垫垫,再吃别的。” 受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道:“谢……谢谢。” 高中生看着他,眉毛拧了拧,忍不住说:“我不吃人。” 受愣了愣,“……啊,对不起。” 高中生沉默须臾,移开了眼,桌上托盘上摆满了烤肉,次剌次剌冒着热油,食欲十足。 二人都不再说话,大排档对面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不是繁华地带,却很热闹,来往都是慢悠悠的行人,遛狗的,牵着小孩儿的,三三两两,别有一番滋味。 受吃东西也拘谨,他扒了几口粥,小心翼翼地偷看了眼高中生,犹豫了一下,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二人都沉默着,大排档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塑料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嘎吱响,有客人叫着要加单,当即就有了亮着嗓子应了声。隔得不远,隐约能见里头忙的火热,煤气灶里的火腾的一下蹿高了,火光摇晃交错了人影。 小米粥软糯养胃,受吃了大半碗,才伸手拿了串烤肉咬上一口,辣味儿在舌尖炸开,混着肉味,十分刺激味蕾。 突然,高中生听受含糊不清地说:“挺,挺好吃的。” 话说得尴尬,像是为了致歉,打破僵局。高中生顿了顿,看着受,受嘴巴里塞得满,腮帮子鼓鼓的,正往下咽。 他的脸颊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口中的东西咽下去,就抱起粥碗不住地往嘴里送,还张着嘴,一副被辣得不行的样子。 高中生顿时反应过来,“你不吃辣?” 受眼睫毛颤了颤,不好意思地看着高中生,小声说,“……只能吃一点儿。” 高中生眉毛紧皱,“刚刚为什么不说?”他一边说,一边将他手边的烧烤都拨开,还拿了瓶冰可乐给他。 玻璃瓶浮着白汽,小小的,起了盖子,还插了根吸管。 受抿了抿发红发烫的嘴唇,轻声说:“吃一次也好的。” 高中生气极反笑,问他,“好吃么?” 受想也不想:“好吃——”话说到一半,对上高中生的目光,嗫嚅道:“真的。” 高中生看着受,忍不住想,明明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的好一些,偏偏事事都弄巧成拙。 高中生说:“不吃了,换一家。” 高中生雷厉风行,直接就站了起来,受哎了声,忙抓住高中生的手臂,说:“不,不用,这里就好的。” 高中生一僵,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手,受回过神,忙收回手,小声道:“就这儿吧。” 高中生这才慢慢坐了回去,受似乎是怕他反悔,忙将桌上的烧烤往他面前推,连带着两盅糖水。糖水是绿豆沙,银耳莲子,漂了百合花片。 高中生面色平静,桌子底下却攥紧了手指,还拿左手搓了搓,语气很认真又有点儿凶:“下次要告诉我。” 受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高中生说:“不能吃什么,喜欢什么,你直接告诉我。” 12 高中生说下次,受慌乱无措地想,下次……怎么还有下次?为什么会有下次? “下次”这个词是个很微妙的词,它表示着人和人之间藕断丝连,充满着无数的可能。 受有些不安。 面前这人是个高中生,受隐约觉得他是在有意地靠近自己,可这个念头一起,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甚至是自作多情。 这么一个人,靠近自己做什么?受惶恐不安,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盛夏天,晚风吹走了酷暑的燥热,兴许是受气氛影响,受吃了几串烧烤,辣得脸颊都发红,热汗涔涔,捧着绿豆沙灌入嘴里解辣。 绿豆沙熬得浓稠起沙,海带切得碎,入口冰凉清甜,辣极了,一口冷饮下去,让人满足莫名,心情都放松了。 受舔了舔红润发麻的嘴唇,伸手又拿了一串烧烤。 这一盘都是微辣的,高中生让老板新烤的,受望着高中生侧头和老板说话的模样,受宠若惊,忙说:“不,不用麻烦了,这些已经够了,再点就吃不完了。” 高中生对老板说了句先这样,然后对受说:“不麻烦。” 受无意识地用掌心搓了搓塑料椅子的扶手,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他的感受,受怔怔地看着高中生,高中生对上他的目光,也是一愣,仓促地移开眼,仿佛被烫着了似的。 二人都没有说话,周遭萦绕着热闹的烟火气,心都浮动着,像落在了风里。 等他们都吃完时,桌上已经堆了几打木签,满桌狼藉。 期间受去拿饮料的空档,把单买了。 高中生皱着眉,不高兴,说:“我说了,我请你吃饭。” 受顶着高中生的眼神,勉强抬起头,开口说,“你……你还是学生,我买,不能让你买。” 高中生更不高兴了,抿着嘴唇,他那么一高个儿,垂着眼睛看人时,压迫力十足。 受紧张地捏紧椅子的塑料扶手,高中生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沉默须臾,说,“算了。” 受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高中生说,“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受:“……” 高中生说:“回家?” 受呆了呆,“……啊,回,回——”那个字在口中转了几遍,分明再寻常不过的字,高中生说了一遍,他再应一遍,好像就多了几分亲昵,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回去的路沿着一条河,水面波光粼粼,荡漾了月色。 河边三三两两的有人在散步。 突然,高中生说:“我有钱的。” 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可又想起高中生父母已经走了,他一个学生,要怎么上学又赚钱? 受怕自己伤了大男孩儿的面子,点头如捣蒜,“好……好的。” 高中生偏头看了受一眼,受的嘴唇还泛着红,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吸人眼球的秀气,心里那点儿不虞转瞬就消失了。 转过小巷子,路过高低起伏的居民楼,老旧的筒子楼就在眼前。 不知谁家的狗吠了几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 楼道狭窄,高中生推开陈旧的门,受犹豫了一下,先一步踏上了楼梯。 刚一上楼,楼道里坏了灯竟亮了起来,受抬头看了眼,是个崭新的灯泡。 受回头看着高中生,高中生靠着楼梯,正安静地看着他。 受小声地说:“我回去了。” 高中生嗯了声,说:“明天见。” 钥匙插上锁孔,受的动作顿了顿,高中生没有动,目光如有实质专注地看着他,身影被灯一照,投在门上,竟像个拥抱。 受的心脏跳了跳,掌心都出了汗,手忙脚乱地开了门,逃也似地钻进了屋子里。 13 高中生说明天见,其实二人第二天并未见着,他毕竟读高中,早出晚归,等他晚上回来就和受错过了。 不过高中生并不在意。 他们住在同一栋楼,高中生回来的晚,就会看见受的屋子里亮着灯,窗帘拉得严实,隐约透出些光亮。 高中生不可控制地想,他在做什么呢?是穿着裙子么,会不会化上精致的妆容?他穿过裙子出门吗?没有吧,胆子这么小,只敢躲着偷偷的穿。 高中生满腔绮念露骨又大胆,他甚至想,受会穿女式的内衣么? 念头越转越下流,高中生闭上眼,突然发现所有关于情色的想象都变得匮乏苍白,却又那般活色生香。 高中生弄在了自己手里。 再一次见面是在受工作的超市里。 高中生去的时候没有看见受,正好是小姑娘秋秋值班,高中生那张脸让人过目难忘,秋秋一眼就认出了他。 小姑娘说:“哎……你不是小陆哥的——”她想了想,说,“邻居?” 高中生看了她一眼,冰柜里拿了瓶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小姑娘哇了声,道:“小陆哥在后面忙呢。” 高中生说:“没事。” 超市里有个小吧台,高中生坐在高脚椅上,一只手搭着长吧台木桌,桌上懒懒散散地摆了几本书,还有一张卷子。他腿长,穿着学生校服,却也一副不好相与,拒人千里的模样。 秋秋说:“你和小陆哥真是邻居啊?” 高中生:“嗯。” 秋秋:“你是在等小陆哥么,要不要我去帮你叫他?” 高中生:“不用。” 他态度冷淡,秋秋半点都不介意,笑眯眯地说:“你是隔壁附中的学生吗?” 高中生:“嗯。” 秋秋又道:“读高几了,你成年了吗?” 高中生:“……” 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突然,受拿着一份单子走了出来,他戴着帽子,一边走,一边说,“秋秋,这个要补货了,麻烦你——” 他抬起头就看见了高中生,愣了愣,“哎?” 高中生平静地看着他,说,“下午好。” “下……下午好,”受看着高中生,又看向小姑娘,进不是,走不是,一时有些无措。 小姑娘凑了过来,拿过了他手中的单子,笑嘻嘻道:“我去看看,小陆哥,你的邻居小哥哥找你哦。” 受睁大眼睛,望着高中生,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是有什么事吗?” 高中生脸色平静,道:“我钥匙落家里了。” “……那怎么办?”受说,“有备用钥匙吗?房东那里有吗?” 房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脾气好,笑盈盈的,受见过两回。 高中生波澜不惊地说:“没有。” 受眉毛也皱了起来,“那怎么办?” 高中生说:“借一下你家的阳台,从阳台可以上三楼。”他停了停,看着受,说,“可以吗?” 受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太危险了……” 高中生说:“不危险,你先工作。” “我等你下班。” 14 高中生往那儿一坐受就紧张,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短短十分钟,他却觉得分外漫长。 高中生说要等受下班,就真的只是安静地坐在吧台上等,可受心里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他本就紧张,高中生的靠近只会让他焦虑惶恐。 小姑娘秋秋凑过来,问受,说:“小陆哥,他真是你邻居啊?” 受啊了声,小声道:“嗯,他住我楼上。” 小姑娘说:“我怎么觉得他黏你呢?” 受睁大眼睛,慌忙摆了摆手,“没,没有,他怎么会黏我?” 小姑娘道:“我刚刚和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你一来他就看你了,看看看——”她看着高中生的方向,说,“他又在看着你。” 受耳根都红了,根本不敢看高中生,嗫嚅道:“他可能,可能怕生……” 怕生两个字一出口,受想,其实他和高中生也不熟,不过寥寥几面,楼上楼下的邻居。 小姑娘对上高中生的目光,被吓得心里跳了跳,移开了眼睛,这人长了张冷峻的脸,穿着校服,手里拿着笔也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小姑娘咕哝道:“怕生?哪里怕生了,别人怕他还差不多。” 受听着后半句,想起二人还未接触过时,他也怕得不行,顿时有些深以为然,可又觉得倒也不是那般吓人。 小姑娘回头看了高中生一眼,高中生已经低头做手中的卷子去了,她凑受耳边,说,“别说,小陆哥,你这个邻居小哥哥长得还挺好看的!” “帅!” 受下意识地退开半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偏头看向高中生,高中生腿长,支着地面,他似乎在思索,手指修长,握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试卷。 受看着,又一下子回过神,慌乱地应了声。 二人回去时,天色已近擦黑。 楼道里声控灯已经亮了,受拿着钥匙开了门,还有几分迟疑,说,“真的不危险吗?” “要不要找开锁公司的人?” 高中生跟在受的后面,道:“没事。” 他顿了顿,看着受一截白皙后颈,说,“对不起,是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受忙道:“没,没有。” 卡嗒一声,受打开了门,他低声说,“家里有点乱……”他往里看了眼,一眼就看见了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是一条红色长裙,颜色招眼,裙摆被夜风吹得摇曳。 嘭——受猛地关上了门,他心都狠狠跳起来。 那是他新买的裙子,昨儿到的,他洗了晾着,受一时忘了这回事。 高中生就在他身后。 受紧张地咽了咽,心惊胆战,手攥紧门把,许久都没有出声。 高中生垂下眼,看着受惊慌失措的样子,像被揪住了尾巴的小动物,惶恐不安。 高中生开口道:“是不方便吗?” 受捏紧门把,掌心都出了汗,过了许久,才说:“不——不是,不过你要在门口等我一下……” 他说的毫无底气,又慌又怕,高中生说:“好。” 受下意识地说:“谢谢——”说完,又回过神,低声说,“不好意思。” 高中生退了一步,道:“没有关系,是我麻烦你了。” 受回头看着高中生,在那一瞬间,心中竟莫名的对高中生的体贴生出了感激。 15 飘飞的裙角像蝴蝶,一闪即逝。 门再开的时候,阳台上挂着的裙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那只是高中生的错觉。 受很紧张,客厅里灯是暖色的,陈列温馨,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他的气息。高中生强迫自己,没有让自己露出一点野兽闯入领地的贪婪,只抬腿朝着阳台走去。 这间屋子的构造高中生很熟悉,整栋楼都是一样的,高中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再清楚不过。老房子,楼层不高,推开窗,翻身出去就能够着外露的铁管往上爬。 十年前还翻修过一回,高中生那时就站在楼下,看着维修的工人爬上爬下。 受见高中生没有异样,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二人都站在阳台边,受轻声问:“真的能上去吗?” 高中生嗯了声,受的阳台上栽了绿植,种类繁杂,长势无一不好。 他抓着阳台栏杆利落地翻了出去,受的心都提了起来,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直直地看着高中生。 高中生却很轻松,说,“别担心。” 受一怔,扬起脸看着高中生,这人个高腿长,三两下就沿着管道抓住了三楼阳台雕花的铁栏杆。他手臂紧绷着,腕骨有力,青筋凸起,透出股子男人勃发又野性的力量。 受有些恐惧,心里却萌生出了不可言说的羡慕,他的头都探了出去,往上看着高中生。对方站在阳台边,垂下眼睛,和受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夜幕低垂,星子闪耀,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和狗吠,一片万家灯火。 刹那间,受好像看见了高中生牵了牵嘴角,眼里有几分很有青葱少年气的笑意。 受眼睛睁大,整个人猛地缩了回去,他心脏跳动得厉害,脸颊都烫了起来,耳朵里都嗡嗡作响。 高中生推开阳台的门,一眼就看到了他丢在沙发里的钥匙。 桌上放了一个保温盒,盒底压了张便签,是高中生的姑姑,说给他煲了汤,要他乖乖喝完,还叮嘱高中生周末过去一起吃饭。 高中生捏着便签,脸上没什么表情,拎了保温盒就去了二楼。 受的门没有关,高中生一眼就看见受还站在阳台发怔,他敲了敲门,受吓了一跳,眼里还有几分惊慌。 受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说:“你……你怎么——” 高中生说:“我拿书包。” “噢,对——”受看着一旁放着的书包,抿了抿嘴唇,说,“你进来吧。” 高中生没有推辞,直接就走了进去,他拎起书包,问受:“喝汤吗?” 受愣了愣,高中生说:“今天谢谢,耽误你的时间了,请你喝汤。” 受忙道:“不,不用的,我没有帮什么忙。” 高中生打断他:“有的。” 他将保温盒放下,转身提着书包就要走,受看着高中生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踌躇片刻,叫住了高中生,声音又低又轻,说,“一起喝吧。” 高中生回过头,看着受。 受咽了咽,说:“你也没有吃饭,一起吧。” 高中生盯着受看了半晌,受差点就退却了,就听高中生说,“好。” 16 盛夏天气反复无常,连着两天暴雨,受晚上受了凉,直接就感冒了。 窗外雨声未歇,淅淅沥沥地下着,受勉强打了个电话去请假,又摸了几粒感冒药吃了,浑身没劲,一头又扎回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蒙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时,却是被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吵醒的。 对方敲得凶,好像他不开门不罢休。 受撑起身,眼睛还睁不开,昏昏沉沉地想,有谁会来找他?自从他十六岁离开家,快十年了,受曾经无数次地想,也许哪天他烂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都不会有人知道。 不知怎的,受竟然想到了高中生,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还发着低烧,下床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果然是高中生。 他站在门外,一脸阴沉,眉宇间有几分焦灼,拿着手机,好像在和人说话,还时不时地拍几下门。 受愣了愣,把门打开时,高中生豁然转头盯着他,受张了张嘴,声音哑的不像话,“有什么事吗?” 高中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电话里传出女声,他说了句,没事了,回头再给您回电话。 高中生说电话时,目光仍留在受的脸上,他一挂电话,就伸手去摸受的额头。受吓了一跳,退了步,无措地望着高中生。高中生掌心结结实实地压着受光洁的额头,语气有些不悦,说:“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受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嘴唇,他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很有几分病态,憔悴不堪,受小声地说:“你怎么知道?” 高中生没说话,他是放学去受工作的超市里,听那个聒噪的姑娘说的。她说受感冒请假了,高中生一听,直接就回家敲响了受的门。 没成想,敲了半天都不见受,高中生差点就要直接踹门了。 高中生道:“我们去医院。” 受抓着门,轻声说:“不用的,我睡了一觉,好多了。” 高中生眉毛皱紧,“哪里好了?” 他音量提高了两分,受睁大眼睛,摇了摇头,指头抠着门框,低声说:“就是一点低烧,不用这样麻烦的,我吃药就好了。” 高中生眉毛拧得更紧,看着他紧绷的样子,竭力缓和语气,说:“真没事?” 受忙不迭点头。 “……”高中生又伸手摸了摸受的额头,受已经清醒了几分,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这才发现高中生的衣服竟是湿的。受后知后觉地想,外面还下着雨,他是跑回来的。 ——因为自己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受只觉脸颊温度都变高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偶尔会一起出去吃饭,高中生会去超市,有时是在超市里写作业,然后和受一起回家,他们就这么熟悉了起来。高中生表现的不似他那张脸那般极具攻击性,这人话不多,好像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本该如此,受竟没有半点厌恶,只觉得惶恐不安,还有些受宠若惊。 高中生个儿高,掌心宽厚,盖住了受整个额头,指腹间还蹭着细软的发丝。 受干巴巴地咽了咽,又退后了一步,轻声说:“你衣服都湿了,先回去把衣服换了。” 高中生说:“没事,”他思索了片刻,收回手,看着受,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你电话号码给我。” 受犹豫了一秒,还是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没一会儿,卧室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高中生叮嘱道:“不舒服马上打我电话。” 受有点儿茫然,心里想,他只是小感冒,不用这样紧张的。 可看着高中生认真郑重的模样,受鼻尖一酸,竟连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 17 高中生动作快,回来时手上拎着两个袋子,摆上了受的桌子。 受还发着低烧,脑子迟缓,跟不上攻雷厉风行的节奏,抑或说被攻外露的善意兜头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变得越发愚钝。 受本就敏感,怯懦,不善交际。 “粥,汤,云吞面……”高中生弯着腰,将袋子里的吃食拿出来,都是他打包的,“你挑着吃。” 受局促不安,喃喃道:“怎么买这么多……” 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这是药,”高中生指了指另一个袋子,他买了吃的,路过药房时走了两步又退回去,止咳药,退烧的感冒药林林总总拿了一袋方觉得安心。 受瞪着那一袋子药,瞠目结舌,说:“家里有药的。” 高中生看着受的表情,才觉出好像是过了些,皱了皱眉毛,含糊道:“放着吧。”他伸手又碰了碰受的额头,问他,“还难受么?” 受僵直了身,高中生今天穿的校服,胸口上还有学校的校徽,衣裳半干半湿的贴着,勾勒出少年坚实有力的胸膛轮廓。受的耳根慢慢热了起来,小声说:“不难受了。” 高中生道:“一天没吃?” 受眨了眨眼睛,看了高中生一眼又错开目光,有些无措,高中生说:“你先吃东西,待会儿凉了。” 粥熬得精细,加了百合瘦肉,还漂了几粒红枸杞,软糯可人。汤是乌鸡汤,云吞面里浮了红虾,无不色香味俱全。 受睡了一天,滴水未进,闻着食物的香味儿,竟觉出了几分饥饿。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粥上转了两圈,高中生一直盯着受,直接将粥推到了他面前。 受愣了愣,过了许久,才拿起勺子,他又看了看高中生,轻声说:“你吃晚饭了么?” 高中生道:“没有。” 受抿了抿嘴唇,说:“你也坐着吃吧,这么多呢。” 高中生盯着他难为情的模样,半点都不客气,直接拖了张椅子坐在受对面。 二人面对面坐着,粥是温的,滑过喉咙,四肢百骸都泛着股子满足感。 这是在受的家里,灯光是暖黄的,外头雨声未停,刷刷地敲着窗户,却别有一番静谧。受以前过得小心翼翼,连生病也不敢,人一生病就会变得脆弱,潜藏在暗处的孤独,恐惧蠢蠢欲动,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 这是受头一回觉得心里安定。 受忍不住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正在吃云吞面,姿态是放松的,受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受竟生出一种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亲昵。 受不自在地又喝了两口粥,问攻:“你怎么不去上课的呀?” 高中生看了他一眼,道:“不想上。” 高中生就读于附中,受曾听秋秋说,那是一所顶好的私立学校。受是高一那年离开的学校,却隐约记得,高中生都是忙碌的,浑然不似面前这人这样随意。 受被噎了噎,不吭声,高中生似乎又觉得自己那话说得太冷硬,想再说点什么,可怎么说,好像都显得自己分外跋扈。 大抵人总是想在意中人面前表露自己最好的一面,尤其是高中生这个年纪的少年。 高中生想了想,说:“我可以不上,老师说的。” 受睁大眼睛,在他灰色暗淡的学生时代,这种特殊的优待仿佛是属于天才的。 受忍不住夸道:“那你的成绩一定很好。” “……”高中生顿了顿,想起学校的默许,那是源于他的初中,高中生上初中时是浑极了的校霸,戾气十足,成天打架旷课,以至于所有老师见了他就头疼,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中生硬邦邦道:“你喜欢成绩好的?” 受茫然地看着他,犹豫道:“我……还好——” 高中生抿着嘴唇不说话,受却敏锐地觉察出了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可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只能笨拙地哄他,“你很好的,他们一定都喜欢你……” 高中生看着他,淡淡道:“我要他们喜欢干什么?” 受讷讷无言。 高中生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说:“喝粥。” 受噢了声,心想,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一阵一阵的,猜不透,可最初那点对高中生的畏惧反倒消失的一干二净。 二人吃完了,是高中生收拾的,他不让受动,兀自将桌上的狼藉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高中生还盯着受吃了药,叮嘱他不舒服就打他电话。 受直到高中生离开,脑子里都晕晕乎乎的,分明烧已经慢慢退了下去,可不知怎的,脸颊的温度却一直没有降。他将自己团进了被子里,拿手背碰了碰脸颊,又翻过身,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这栋楼的构造都是一样的,高中生的卧室在他楼上吗?受漫无边际地想,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羞耻得不行,高中生才多大啊,高二,未成年——他根本不能想,不该想。 受的目光突然停在衣柜,柜子里悬挂着一条又一条的裙子,仿佛在无声无息地看着他,如同过去一记一记讥讽的眼神。 受脸色发白,心头生出的那点火星子,登时就灭了。 18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受有意疏远高中生,躲着他,就连高中生来超市里都埋在货仓里,只做不知。 秋秋咋咋呼呼的,有时会偷偷溜后头,对受说:“小陆哥,你那个邻居小弟弟又来了。” 高中生常来超市,这家超市是连锁超市,设了吧台,他有时就买上一瓶饮料,抑或是一袋零食,就坐在吧台边做做作业,有时什么也不做,就趴那儿睡觉。 高中生不刻意去问受,可他来得频繁,店里的人便都知道他是受的邻居。 受愣了愣,捏紧手中的货单,没有说话。 秋秋笑嘻嘻地说:“小陆哥,他是不是在等你呀?” 受睁大眼睛,忙道:“不,不是……” 高中生等他做什么? 秋秋道:“那哪有人放了学不回家,往超市里钻的?” 受迟疑了一下,想,高中生即便是回了家也是一个人,没有人会等他回家。在超市,在家,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他还是来了这里——心里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响着,受心慌意乱地催秋秋,“秋秋,你快回去吧,要是有人买东西没人就不好了。” 秋秋噢了声,走了两步,又凑过身来,对受说:“小陆哥,要不要干脆让他进来?” 受用力摇头,“不,不要!”他咽了咽,又觉得已经慌得没道理,反倒显得欲盖弥彰,受低声说,“后台不好让外人进的,让老板知道了,要罚的。” 秋秋拍了拍自己脑袋,笑道:“也是,算了,我先回去啦。” 受看着秋秋走远,目光在门口停留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迈出一步。当天晚上,受下了班走的员工通道,直接避开了高中生。 受躲了高中生好几天,高中生若有所觉,依旧我行我素,可他逼得越紧,受就越慌,甚至隐隐有些莫名的焦虑。 有一日,受出了门,穿过小巷,竟然在巷口的馄饨店看见了高中生。 高中生正对着巷口,一碗馄饨已经吃了大半,受一出现,高中生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受脚步顿住,下意识地想反身躲回家,可脚下却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 二人僵持着,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囫囵地将凉透的馄饨扒了吃完,拎着书包迈开长腿就朝受走了过去。 受进退两难,掌心都出了汗。夏天太阳醒的早,已经是八点了,按高中生的作息,这个时间应该在学校了。 高中生脸部线条利落分明,鼻梁高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嵌在深眼窝里,个儿又高,看着人时压迫力十足。 受又从高中生身上嗅到了最初的那种危险和压迫感。 受喉结动了动,顶着高中生凌人的目光小声地开了口,“你怎么,怎么还没有去学校?” 高中生面无表情道:“睡过了。” 受讷讷地应了声,高中生说:“感冒好了?” 受嗯了声,二人在路口,有行人嗒嗒地越过二人,受有点无措,说:“你不去学校么?” 高中生看着他,“去。” 受抬起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高中生直勾勾的目光,仓促地垂下头。受高度近视,平日里都会戴眼镜,戴上眼镜,世界就变得清晰了。 可在那一瞬间,受竟然有几分头晕目眩,连后来怎么和高中生上了同一班公交都忘了。 正值早班高峰期,公交车上人多。受以往大都是步行,今天起的迟了,直到踏上公交车,被拥挤着,推搡着,才如梦初醒,脸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慌乱。 突然,他肩上搭上一只手,却是高中生在他面前,一个将他抵在自己怀里的姿态。受看了高中生一眼,能看见高中生漂亮的下颌,脸上是一贯的淡漠,仿佛是不经意的,随手为之。 公交车且行且停,慢慢地往前开着,车上的人上了又下,有大声交谈的,有打着电话的,喧嚣嘈杂。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受靠得高中生太近,根本不敢看他,呼吸都屏着,陡然一个急刹车,高中生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挨着受,掌心滚烫,直接握住了受的手臂。 受抖了抖,就听高中生在他耳边说,“对不起,没站住。” 受眼睫毛抖了抖,小声说:“没事。” 他没有抬头,看不见高中生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受身上还有极淡的香水味,只有靠近了,才能嗅出那么一星半点。 这是受昨晚留下的。他昨晚开了直播,穿的是白色的裙子。香是木质的香,隐约透着点清冷纯粹的意味,过了一晚已经淡不可闻,可越是淡,就越让人想紧紧攥住闻个够。 没过两站,超市就到了,受慌乱地说了声先走了,就下了车,高中生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什么。 19 高中生知道受在躲他。 高中生有点儿恼怒和烦躁,心想,躲他作甚?自己又不能吃了他。分明就是楼上楼下的距离,明知道近,又见不着人,就越发焦躁。 高中生路过受的门都会停一停,多看上一眼。 老房子隔音不好,高中生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时,有时能捕捉到底下发出的动静,可次数却极少,受连在自己家中都是轻手轻脚的,小心翼翼得过分。 受有十六天没有直播过了。 高中生再看见受直播间亮起时,翻了个身,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中的受。受摘了眼镜,穿着白裙子,脖颈细白,头发也长,透着股子清纯干净。 高中生看着受上播,直到他离开,连受房间的灯也暗了下去,整个屋子重归寂静,仿佛陷入一片黑暗。 高中生枕着手臂,心里无可排遣的焦躁方缓解了几分。 他想见受——一个念头在寂静的长夜陡然苏醒,仿佛发酵之后的巨浪,在高中生的胸腔中起伏冲撞,汹涌而来。 没想到第二天,受还是匆匆就跑了。高中生掌心还残留着受手臂的触感,盛夏里他穿的是短袖,他太瘦了,高中生五指能攥住受整条细瘦的手臂,牢牢地锁进掌心。 果不其然,下午高中生去超市时,受已经走了。 秋秋说,小陆哥今天提早下班了。 高中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两眼,说了声谢谢,转头就走了。 小姑娘在后面嘀咕,小陆哥还说不是找他的。 高中生烦躁得要命,回家时,正碰上几个小流氓,都是熟面孔。 都是这一片长大的,知根知底,早些年他们会找高中生的麻烦,嘲笑他故作姿态假模假样,命硬,克死父母。 高中生没少和他们打架。 他心情不好,本想眼不见为净,对方像是喝了酒,几个人大声说笑,话也说得阴阳怪气。高中生停下脚步,他拎着书包,冷漠地看着对方,他的眼神倨傲至极,仿佛在看路边微不足道的垃圾。 那几人登时就被惹怒了,拎着酒瓶子骂骂咧咧地逼近高中生,高中生被熏得皱了皱眉,一脚就踢了出去。 对方摔在了地上,当即爆出一声怒骂。 当天晚上,高中生和那几个小流氓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高中生是未成年,民警问高中生监护人的电话,高中生脸上挂了彩,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不说话,那几个小流氓指着高中生,说,阿sir,他老爸老妈都死光了,电话打去天国吧。 民警板着脸斥了几句,看着高中生,高中生看着他手中的手机,竟拿了过来,敲出了一串号码。 当天晚上,受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20 受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去派出所。 他听到高中生名字的时候愣了愣,还是换上衣服出了门,打了车,直接就到了派出所门口。 受深深地吸了口气,平缓了心中的忐忑,抬腿朝里头走了进去。高中生靠墙站着,书包破了,胡乱地丢在脚边,脸上有伤,嘴角也破了,校服脏兮兮的,狼狈得不行,神色却依旧冷漠。 民警叫了声高中生的名字,高中生豁然抬起头,他一眼就看见了受,眼神闪了闪,站直了身。 受看着他的样子,脸色微白,眉毛也皱了起来,看了眼那边几个吊儿郎当的小流氓,那几人瞧着他,眼神让受下意识地想躲,不知怎的,却没退避,直直地看了回去。 民警问受:“你是他什么人?” 受迟疑须臾,轻声说:“我是他……哥哥。” 那几个小流氓嗤笑道:“什么哥哥,谁不知道这小子家里就他一个。” 受抿了抿嘴唇,看着那几人,说:“我是他哥哥。” 那几人还要说话,高中生突然开了口,“哥。” 受呆了呆,干巴巴地应了声,“……哎!” 民警将高中生和流氓打架的事情同受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受弯腰捡起了高中生的书包,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肩带都扯坏了,还溅了碎玻璃渣子。 受看着高中生,又看了眼面前年轻的民警,说:“他——我弟弟年纪还小,他脾气好,不会无缘无故和人动手的。” 那几个小流氓登时叫嚣起来,“你什么意思!” 受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他,听见那几人骂骂咧咧,嘴唇一抿,扫了那几人一眼。 受咽了咽,声音小,“他们还喝了酒,话还说得这样难听,我弟弟就一个人,还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直到出了派出所,夜风一吹,受的脑子里一个激灵,登时就清醒了。 高中生跟在他身后。 受回头看了眼高中生,却对上少年直勾勾的目光,专注又晶亮,不知怎的,竟让受心头颤了颤,猛的转回去,后背都绷紧了。 二人一路无话,受拎着高中生的书包,临到门边,对高中生说,“你等一下再回去吧。” 高中生嗯了声,亦步亦趋地进了屋子。 受一按墙上开关,暖黄的光芒瞬间亮了起来。高中生穿的是受的拖鞋,他的拖鞋比高中生的小了两个号,高中生趿着,显得有些小。 受让高中生坐在沙发上,拧了毛巾递给他,又去拿了药。高中生擦了擦脸颊,又碰了碰颧骨和脸颊,破了相,越发显得凶又凌厉。 受却恍若未觉,看着他脸上的伤,忍不住道:“不要总这样打架,万一真的出事怎么好?” 高中生一错不错地看着受,说:“不是躲我么?” 受怔了怔,心虚,小声说:“我没有躲你,”他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又道:“我躲你做什么?” 高中生斩钉截铁,“你有,你躲我。” 受说:“没有——”二人目光一对上,受抿了抿嘴唇,说,“你这样……想干什么?” 高中生心平气和地说:“我怎样?” 受说不出他缠着自己的话,更不好意思了,又有点儿想逃,他低声说:“你知道的。” 高中生看着他,不知怎的,心里的焦躁竟散了几分,他翘了翘嘴角,“我不知道。” 受皱紧眉毛,抬起头,就看见高中生脸上的神色,被他似是而非的暧昧姿态逼得手足无措,更对自己的心慌感到惊惧。 受忍不住喃喃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过了须臾,受听高中生说了一句话,用的是方言,粤语,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见高中生认真地拿普通话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想追你,想和你在一起。” 第3章 21 受花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高中生说了什么,脸颊瞬间就红了,睁大眼睛,看着高中生,全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受退了一步,差点滑下沙发,高中生一直看着他,抓住他的手,受被烫着了似的,猛的抽回手,刷地站直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受难以置信,干巴巴地说:“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高中生说:“我没有开玩笑。” “我认真的。” 受试图从高中生的脸上看出捉弄玩笑的痕迹,可他太认真了,一眼不眨地和受对视,反倒看得受又退了步。 高中生说:“你不要躲我。” 受用力摇头,话都不知怎么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嗫嚅道:“你不能,不能喜欢我。” 高中生道:“为什么?” “我喜欢你,让你觉得恶心?” “还是说,你中意女人?” 受呆了呆,恶心么?当然不恶心,至于喜欢女人——受从青春期开始,就知道,他和别的男孩儿不一样,相较于娇俏漂亮的女孩儿,他潜意识里更向往操场上奔跑的男孩儿。 可受没有办法像高中生一样说得直白坦率,他捏紧自己的手指,心脏跳得急促,他几乎就想将高中生推出门。 过了许久,受才小声地说:“我,我不喜欢你。”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受,脸色很平静,哦了声,说:“你不喜欢我,和我中意你有关么?” “我喜欢你,你可以拒绝,我也可以继续追你。” 受听他一口一个喜欢,面红耳赤,羞耻得不行,脑子里晕乎乎的。从小到大,没有人对他说过一个喜欢,更遑论这样认真地说要追求他。 受声音都是虚的,恨不得捂住高中生的嘴巴,“……你不要再说了。” 高中生把话挑明了,看着受羞耻又慌乱的样子,心里也有几分后知后觉的不自在,可这些日子的压抑都仿佛寻着了宣泄口,竟有几分快意。 高中生甚至觉得不够,继续说:“我说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受底气不足,耳朵火烧火燎的发烫,喃喃道:“你才多大,还是未成年……” 高中生说:“未成年不妨碍谈恋爱,”他又补充,“我很快就成年了。” 受:“……” 他简直被逼得溃不成军,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舌头像打了结,“不,不行……”他摇着头,“你不明白的,你也不了解我……你为什么喜欢我,怎么会喜欢我?” 高中生深深地看着受,说:“为什么不会喜欢你?” 他问得太理所当然,仿佛他被人喜欢是再理所当然的事,他值得被喜欢。受怔怔地看着高中生,耳边却响起一声又一声的谩骂羞辱,他是变态,是恶心的。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变态。 受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脸色苍白,不住摇头,“你不要喜欢我……” “我不要你喜欢——” 高中生看着受,想起什么,勾起丢在一旁的书包,他翻出了一个小木匣,送到了受的面前。 受手指抖了抖,犹豫了许久,到底是伸手怯怯地打开,那是一朵玫瑰。 是高中生细细雕琢的玫瑰,玫瑰着了色,透着灿烂的红,花瓣雕得栩栩如生,精巧又细致,蕊心里还立着一只小鹿。 受愣住了。 高中生说:“你不要我喜欢,我也喜欢了。” “比你想的要喜欢。” 22 高中生的告白像一场梦,受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怎么睡过去的,梦里睡不安稳,倏尔是尖锐肆意的嘲笑斥骂,倏然又是高中生一句又一句的喜欢,交相拉扯,等受醒来时,窗外已经泄进了朗朗日光。 受恍了恍神,目光落在桌上的玫瑰木雕,盛了满满的晨光,仿佛绽开的玫瑰,无声地昭示着昨夜并不是一场梦。 受扯被子将自己脸都蒙住了,搓了搓耳朵,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一声,他钻出被子,拿了一看,是条彩信。 高中生发给他的,是一张照片,他随手拍的,朝阳初升,巷口狭长老旧,仿佛托着东升的红日。 他没有说什么,受看着,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嘴角的弧度收都收不住,耳朵登时就红了,像做了什么坏事,心虚得要命。 受一整日心都是飘的,秋秋打着哈欠看了他一眼,过了好几秒,突然将脸凑过来,盯着受,说:“小陆哥,你今天心情很好哦。” 受吓得睁大眼睛,不自在地将工作帽往头上戴,压了压,含糊道:“没有。” 秋秋笑嘻嘻道:“有哦,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受眼神飘了飘,绷着,不吭声了,秋秋想起什么,又道:“小陆哥,昨天你那个邻居小弟弟又来了,听说你不在,就走了。” 受听见她说高中生,顿了顿,看着她,小姑娘说,“小陆哥你不晓得,他听说你不在,门都不进了,好吓人。” 受昨日他就是想躲着高中生,才提早下了班,没想到会有后来的一出,他想起高中生和那些人打架,打的那样凶,忍不住想,会不会是高中生心情不好,才同他们打的架? “小陆哥?”秋秋兀自说了好半天,却见受走神,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咕哝道,“想什么呢?” 受回过神,摇摇头,“没,没什么,”他拿出一个袋子给秋秋,轻声说,“昨天下班早,我做了砵仔糕,你尝尝。” 秋秋见了甜点就喜欢,欢呼一声,“小陆哥,你真好!” 受抿着嘴笑了笑,有点儿不好意思。 当天中午,高中生又给受发了一条消息,说,下午等我一起回家。 过了半分钟,他又补了一条,就一个字——哥。 受盯着那个哥字看了半晌,耳朵红透了,烫手似的,手忙脚乱地将手机盖上。 他想,什么哥,怎么还当真胡乱叫起来了。 高中生来得比往常还早了十分钟,呼吸都微微急促,他缓了缓,才迈进了超市。 他照例去拿了瓶水,结账时,小姑娘正趴在收银台偷吃东西。 二人目光一对上,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咽了咽,才说:“邻居弟弟是你啊,吓我一跳,小陆哥在后面忙呢。” 高中生嗯了声。 小姑娘将手中剩的一个砵仔糕推给他,说:“你吃吗?小陆哥做的。” 高中生看着那个小小的砵仔糕,晶莹剔透,还嵌了红豆,冰过了,还泛着凉意。 高中生看了会儿,淡淡地说:“谢谢,我不吃甜的。” 秋秋惋惜的噢了声,说:“那太可惜了,小陆哥做的可好吃了。” 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她满足地拿起砵仔糕,囫囵地送入口中,突然,他听见脚步声,就见受从里头走出来,一看见他,愣了愣。 高中生直接开了口:“哥。” 受:“……” 小姑娘登时就被噎着了。 23 超市回家那条路二人一起走过很多次,可没有哪次,受走得这么忐忑。 高中生跟在他身边,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了,铺在他们身前。受还在想着高中生的那句哥,他叫得好自然,以至于受都愣住了。 受家中兄弟姐妹多,他上头有哥哥,底下有弟弟,不是没人这么叫过他,可高中生叫的好像不一样。 他一叫哥,受耳朵都红了。 更不要说,面前这人昨天才对他说喜欢他,要追求他。他一路走神,眼见着要拐弯,也直直走过去,高中生抓住了他的手腕。 受登时一个激灵,瞪圆的眼睛就这么看着高中生,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掩在镜片下,像极了林间的鹿。 他手指长,掌心宽厚又热,直接拢住了整只细瘦的手腕,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嘛!” 高中生语气平静,“你走错路了。” 受一呆,看了看路,顿时就反应过来,脸颊刷的红了。 高中生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手却没有松开。 受抽了抽手,高中生握得紧,他挣不动,小声地说:“你松开我。” 高中生哦了声,五指一张,松开了他的手,掌心却残留着皮肉温热的触感。二人路上气氛愈怪,受走得更急,逃跑似的,高中生拎着书包,不紧不慢地跟着。 转过一个巷口时,正见一个推车,卖的是砵仔糕。 高中生停下脚步,受闷头走了好几步才察觉出不对,犹豫着回过头,就见高中生安静地看着他。 受愣了愣,高中生拿着手机晃了晃,说:“想吃砵仔糕吗?” 他一说,卖砵仔糕的小贩热络起来,受慢腾腾地往回走了几步,问高中生,“你想吃啊?” 高中生嗯了声,道:“我想吃。” 受看了眼那个小贩,不好意思坏人生意,挨近高中生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不要买了,我做了,家里还有呢。” 高中生看着他那几根手指头,道:“我要吃红豆的。” 受想也不想,就说:“有呢。” 高中生心里舒坦了,又道:“还要别的口味的。” 受想了想,道:“还有桂花,椰汁,抹茶,芝士的,有你想吃的吗?” 高中生说:“有,都想吃。” 受看着高中生那张脸,他脸上伤还未好,顶着这样凶的一张脸,说要吃甜食,竟让受觉得可爱的要命。 受抿着嘴唇笑了起来,脸皮薄,又转过脸,错开了高中生直勾勾的眼神。 二人一路回去,受问高中生,“你喜欢吃甜食啊?” 高中生:“喜欢。” 受恍然,咕哝道:“也是,这里的人都喜欢甜食。” 过了一会儿,受轻声说:“脸上还疼么?” 高中生道:“不疼。” 受噢了声,看着巷子里的老墙,墙面斑驳已旧,他小声道:“以后还是不要这样打架,太危险了。” 高中生没说话,过了许久,受似乎听见高中生若有若无地笑了声,然后说:“好”。 受的心颤了颤,僵着不敢看攻,掌心被汗水打湿,徒劳地攥紧了,目光一时间都无处安放。 24 受年少离家,自己一个人漂泊多年,固守一隅,小心翼翼,却又努力地让自己过得像个人样。 他会做好吃的,高中生是第一个走进他家,和他一起分享的人。 受从冰箱里拿出砵仔糕,他手艺好,小小的甜品做得漂亮又精致,摆在盘上,他看着高中生,小声说:“你吃吃看。” 话里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 盛夏里天热,受开了落地风扇,扇叶旧了,已经泛着黄,却依旧尽职尽责地呼哧呼哧转着。高中生洗了手,拿起一个尝了口,冰凉沁甜,软而不腻,他看着受,说:“好吃。” 受有点儿难为情,却松了口气,道:“你喜欢吃就多吃一点。” 高中生嗯了声,二人对坐着,受掌心搭在腿上,不知怎的,怎么都觉着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天热,控制不住的面热。 他掩饰性地起身去阳台浇花,阳台小,他却栽了许多绿植花卉,每一株都照料得极好,有一株白玫瑰鼓起了小小的花苞。 受忍不住想起了高中生送他的木雕玫瑰,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回过头,却对上高中生的目光。 高中生在看他。 受的脸颊一下子又红了,从头到脚都紧张地绷着,干巴巴道:“今天真,真热。” 高中生说:“我可以在这里写作业吗?” 他语气虽然平淡,却问得很乖,毫无攻击性,让人想起他当下只是个高中生,家中空无一人,孤零零的。 受呆愣愣地啊了声,不会拒绝人,也不知怎么拒绝,犹豫了一会儿,嗫嚅道:“可……可以。” 高中生说:“谢谢哥。” 受陡然睁大眼睛,高中生每叫一声哥都像是叫在他心里,敲得他的心脏直颤,受低声道:“你别这么叫。” 高中生道:“嗯?” 受看着高中生的眼睛,别过头,掌心藏在身后,搓了搓裤子,含糊道:“不要叫我……叫我哥。” 高中生一怔,抿紧嘴唇,哦了声。 受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驳人面子,伤人心,他本就比高中生年长,这么叫也应当。受不自觉地说服自己,看见高中生垂下眼睛,沉默地从书包里翻出试卷,忍不住道:“哎——算,算了,你想叫就这么叫吧。” 受说:“我长了你八岁呢。” 高中生没说话,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受,直看得受不好意思,仓促地转开脸,低声催他,“你快写作业吧。” 高中生说了声好,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受身上,心想,他没有见过比他更心软,更不会拒绝人的了。 他这样,简直是在诱惑他得寸进尺。 25 高中生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听过另一个人的声音了。 高中生父母离世后,他曾经跟着姑姑一起生活过一阵,那时他姑姑婚姻破裂,自顾不暇,尽管她待高中生很好,住了半年,高中生还是回了老宅。 这是他家老宅。 高中生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中的数学卷子,厨房小,隔着一扇老旧的推拉门,受就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高中生本来想帮他的,受手里拿着两个西红柿,不自在地杵在门边,结结巴巴地拒绝他,说,你去写作业,我不用帮忙的。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受紧张得差点将指甲都掐入西红柿,高中生才退了步。 受当时就松了口气。 推拉门半关着,玻璃门,隐约能见受在里头忙碌的身影。高中生笔尖滑了几个来回,目光仍停留在受身上,他微弯着腰,手里切着西红柿,声音也轻,好像怕打扰自己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高中生竟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心中充斥着酥酥麻麻的满足感。 试卷上的字眼高中生一个也看不进去,笔尖在卷面上拨画来去,等高中生反应过来时,卷面上已经勾勒出了受的侧影。 高中生盯着试卷看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受拉开了推拉门,想也不想,将试卷随手一团就藏进了书包里。 高中生面色自如地抬起头,看着受端着菜走出来,菜烫,他拿手指尖揉了揉耳朵,二人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受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小声说:“先吃饭吧。” 高中生应了声,抬长腿就走了过去。 受做了两菜一汤,受独居惯了,餐桌也小,二人相对坐着,高中生腿长,一伸就能碰上受的。 受家里从来没有“客人”,很拘谨,轻声说:“家里没有什么菜了……” 高中生说:“已经很好了。” 他语气很认真,受看了他一眼,高中生说:“真的很好。” 受抿着嘴笑了笑,说:“吃饭吧。” 高中生嗯了声,二人话都不多,一顿饭吃得安静,高中生似乎是为了证明他说的“很好”,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受看着高中生,高中生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今天饿了。” 受眨了眨眼睛,想起已经吃了大半的砵仔糕,安慰道:“长身体呢,多吃点好。” 高中生:“……” 吃了饭,高中生一言不发地收拾了碗筷,他洗碗洗得慢,不太熟练却很认真,受在门边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升腾起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新鲜的,甜的,却又让他觉得不安忐忑。 高中生说喜欢他。 突然,高中生回过头,看着受,说:“碗放哪儿?” 受登时回过神,忙走过去拉开了流理台下的抽屉,说:“我来吧。” “我来,”高中生错开他的手,附身将碗筷细致地放了回去,一抬眼,才发现二人挨得近,呼吸可闻。受睁大眼睛,脸颊慢慢地涌上血色,腾地站直身,高中生也直起身,他一起,直接就将受抵在了流理台间。 高中生垂下眼睛看着受,心脏跳的一下比一下快,他的目光被受耳上的小痣吸引了。受的耳朵薄又小巧,靠近了,甚至能看见上头打着小小的耳洞。 高中生伸手摸上他的耳垂,还没说话,受就慌乱地退了几步,脸颊红的滴血,“你,你作业写完了么?” 高中生指尖空了,遗憾地搓了搓,口中道:“没有。” “……”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催他,“你去写!” 高中生应了声好,走了两步,又问受,“做完了有奖励么?” “哥。”高中生故意这么叫。 受呆了呆,喃喃道;“你的作业……你是小孩子吗,做作业怎么还要奖励的。” 高中生不吭声。 半晌,高中生就听受低声问他,“你想要什么奖励?”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受,受几乎吃不住他那样露骨的眼神,心里堪堪生出几分后悔,就听高中生说:“想要哥送我回家。” 26 高中生索要的奖励太过微不足道,不过是送他回家,二人楼上楼下,不过几步,有什么可送的?可正因着这咫尺之距,反倒多了几分难言的暧昧。 受脸颊火烧火燎的,忍不住偷看了高中生一眼,他拿着笔,就像个规规矩矩的高中生,五指骨节分明,漂亮极了的一双手。 高中生垂着眼睛,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抿着嘴唇,看着有些不好相与的冷漠。似乎是遇见了难题,眉心微微皱着,很年轻的一张脸,认真时,透出一点孩子气。 受恍了恍神,他离开学校很久了,看着高中生,他竟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学生生涯。他是高一那年辍的学,那时猝然离开学校,从此孤身漂泊,一漂就是这么多年。 受读书的时候成绩好,回回都是第一名,可他优异的成绩带给他的,只有那么一线无谓的希望。 “在想什么?”高中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想起,受猛的回过神,一抬头,才发现高中生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目光专注。 二人挨得太近,鼻尖都险些碰上,受的心脏一下子提到心口,手中的水杯都差点撒了,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受不自然地将水杯放在桌上,小声地说:“你喝水。” 高中生说了声谢谢才慢慢坐回去,他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受的目光自他手边写得凌乱的草稿纸上转过,高中生写的是数学卷子,大半张都写完了。 高中生一手字竟意外的写得漂亮,落笔清癯有力,有几分凌厉的锋芒。 桌上堆了几分试卷,理综,英语,堆得乱七八糟的,英语卷子就压在理综卷上头。受看了眼那张写完的试卷,高中生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下意识地想去收那张他胡乱蒙完的英语卷子,就听受迟疑地说:“这个,写错了吧?” 高中生愣了愣,受白生生的指头戳了戳卷上的一道题目,在几个选项中转了圈,轻轻一敲,说:“应该是选这个?” 高中生在受面前露了短,有些不自在,心里却有几分惊异,他看着受,没说话。受生生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没底气,赶忙收回手指,道:“可能是我弄错了……” 高中生却直接拿笔划了自己的答案,直接写了受说的,受哎了声,咕哝道:“我不确定呢,都忘得差不多了。” 高中生问道:“哥,你会做?” 受垂下眼睛,轻声说:“……都忘记了。” 突然,高中生说:“哥,你教我吧。” 受睁大眼睛,慌得直摇头,道:“教不了的,我哪儿能教你。” 高中生说:“教得了。” 他权衡了一瞬,抽出一张考过的英语卷子展开,鲜红的分数印在上头,受看了眼,当即傻眼了。 二十分。 过了半晌,受才看向高中生,高中生神色坦荡,平静得近乎从容,他看着受,重复了一遍,“哥,你教得了。” “你不愿意教我么?” 受:“……” 27 受当真是不会拒绝人。 高中生心里有几分被纵容的快意,旋即心里却生出更强烈的占有欲,如同一无所有的亡命之徒,突获至宝,不可控地想将人牢牢抓在手里,不让别人有一丝发现的可能。 高中生盯着受看了一会儿,有些狼狈地垂下眼,攥着水杯,囫囵地将整杯水都喝了个干净。 那天晚上,高中生赖在受家里待了许久,没舍得走,直到受脸上露出乏意,高中生才慢吞吞地将写完的试卷往书包里塞。 受揉了揉眼睛,问高中生:“写完了?” 高中生嗯了声,看着受,说:“谢谢哥一直陪我。” 受脸皮薄,他一客气,受就难为情,磨磨蹭蹭地把高中生送到门口。 高中生拎着书包杵在门边,闷不吭声,也不走,受迟钝地望着高中生,过了几秒,才猛的想起高中生索要的“奖励,”他看着少年的模样,分明在索要奖励,却又不开口,小狗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颇有几分微妙,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受抿了抿嘴唇,摸出眼镜戴上,小声地说:“走吧,我送你。” 高中生脸上的神态才缓缓放松,老旧的筒子楼,楼道短而狭窄,高中生慢吞吞地跟在受身边。二人谁都没有说话,隐约能听见老城区巷子间的狗吠,太安静了,声控灯倏然暗了下来,受顿了顿,高中生随手拍了下栏杆,周遭又是一亮。 短短二十几阶,不多时,就到了高中生家门口。 受回过身,正对上高中生一眼不眨的目光,说:“回去吧。” 高中生嗯了声,说:“哥要不要进来坐坐?” 受当即摇头,“不,不用了。” 高中生垂下眼睛,沉默了须臾,道:“那哥回去吧。” “我看着你。”他补充了一句。 受愣了愣,脸颊顿时就热了,慌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下楼都险些同手同脚。 高中生看着受下楼,关门声也轻,他靠在门上静了会儿,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个笑,只觉连苍白乏味的日升月落都变得值得期待了。 后来高中生隔三差五就去受家里写作业,二人越走越近,受也开始慢慢习惯高中生出入自己的生活。 受答应辅导高中生写作业,当真捡起了高中的课本,他离开校园多年,再捧起课本的时候,手都抖了抖。 课本是高中生的旧课本,说是旧课本,其实崭新如新书,就连褶皱都不见几道。高中生丝毫不见半点羞耻,理所应当的让受不知拿他怎么办好,只能含糊其辞地默许了。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六月份初的时候,高中生放假了,正逢着受休假,索性二人就一起去了超市采买。 高中生推着超市的购物车,二人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这么多年,高中生依旧没有学会做饭,煮面是他做的最好的食物,他的鸡蛋也煎得漂亮。 高中生头一回给受煮面,是受加班加晚了,高中生给受煮了一碗面,面上漂了个荷包蛋,衬着几片烫过的青菜,泛着香,看着分外可口。 受怔怔地看着那碗面,受宠若惊得要命,筷子都险些拿反,高中生也有点不自在,理了双筷子递给他。 菜都是受拿的,他工资不高,要养活自己,还要留着买化妆品,攒钱,一个人时在吃上从来不讲究。后来多了一个高中生,不自觉地想着高中生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冰箱里的肉就再没有断过了。 二人路过生活区时,受想起什么,目光停留在拖鞋架上,高中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微动。 受小声说:“我的拖鞋你穿着小了,买双新的吧。” 28 货架上挂满了拖鞋,受认真地让高中生挑选,二人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受发现高中生这人在穿着上很讲究。 虽然高中生穿校服穿得多,不过这人个儿高,长得又好,穿着校服也惹眼。 高中生目光转了几圈,挑了双和受一样的,码数却比受家中的大了两号。受看着他挑中的拖鞋一怔,一下子反应过来,耳朵都红了,偏偏高中生脸色平静,说:“我喜欢这双。” 受期期艾艾地噢了声,忍不住想:怎么选一样的,像——情侣鞋,那两个字一浮现,受直接闹了个面红耳赤,目光都不敢往购物车里放,后来还特意拿了几袋零食把拖鞋压在下头,牢牢地遮住了。 二人回去的时候,高中生手里拎了满满两袋子生活用品,受手中抱着西瓜,满载而归。 今年的夏天尤其热,风扇呼哧呼哧转着也不顶热,燥得让人心烦。 受摘了眼镜,站在盥洗池边洗脸,水是凉的,浇得整张脸都湿了,发丝也滴着水。镜子里映出一张人脸,他近视得厉害,看着镜中人影也是模模糊糊的。 可再模糊,受心里都知道,这不是一张会让人惊艳喜欢的漂亮面容。 高中生自那回说过喜欢他之后,就没有再说了,可之后的点滴相处无不是在告诉受,他喜欢受。 受恍了恍神,想,高中生喜欢自己什么? 他还这么年轻,未成年,就是喜欢,又能喜欢多久?受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根本不信高中生这样的人会喜欢他。 可自己却在默许高中生一次又一次的接近。 受忍不住将脸又浸入水中,再抬起时,轻轻吐出一口气。 突然,浴室外高中生踩着新拖鞋啪嗒啪嗒走近,口中说:“哥,冰箱放不下了——” 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眼镜,却听啪的一声,眼镜自盥洗台边掉了下去,摔在了地上。受当即蹲下身去捡,他脸上还挂着水珠,眼睫毛湿漉漉的,有些睁不开。 高中生也挤了进来,二人手指无意碰着了一起,受抖了下,蜷回手,高中生已经快他一步捡着了地上的眼镜。 受说:“你刚刚说什么?” 二人都站了起来,高中生手中拿着受的眼镜,目光却停留在受的面容上。他皮肤白,脸颊湿漉漉的,额前一绺头发还挂着水珠,将掉不掉。 高中生心不在焉地说:“冷冻那层放不下了。” 受恍然,他近视,没有戴眼镜,看人时微微眯起眼睛,轻声说:“牛腩是待会儿吃的,炖个西红柿牛腩,不要放进去的。” 高中生应了声,却没有动。 受等不来他将眼镜还给自己,疑惑地看着高中生,却见他拿指头拨开了镜腿,高中生看着受,突然伸手抹去了挂在他发梢的水珠。 受这时才发现二人靠得太近,他身后是盥洗池,脸颊一热,低声说:“你先把眼镜给我。” 高中生个子高,微微俯身,像是要给他戴眼镜似的,受心都哆嗦了一下,后退了半步,后腰抵着盥洗台,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高中生看着他慌乱的模样,不为所动,说:“别动。” 他伸手把那副眼镜戴在受的脸上,拇指却碰了碰他脖子上的小痣,说:“你这儿有颗痣。”他指头热,呼吸也是热的,声音有种冷淡的质感,说那话时,轻轻的,无端带了几分痴迷的意味。 受浑身都绷紧了,只觉高中生指头下滑,又停住,说,“这是耳洞吗?” 受的眼睛豁然大睁,手中一用力,竟啪地打下了高中生的手,慌乱地说:“不……没有,你看错了。” 高中生看着受,心不在焉地说:“是么?” 他的目光自受的眉眼滑落嘴唇,嘴唇嫣红柔软,受一紧张就抿紧唇,看着柔软的唇肉都似透出一点委屈。 高中生喉结动了动,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二人的身影,高中生低下头,轻声说,“哥,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受抖了抖,声音慌张:“没有……我说过,我,我不喜欢你。” “我拒绝过你了!” 高中生心想哪有拒绝了还这么纵容人的,他看着受,说:“我问的是现在。” 受戴上了眼镜,高中生点滴神态都看得分明,清晰地映入他眼中,在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还不如模模糊糊着。 受小声地说:“现在也不喜欢。” 他话音刚落,就听高中生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顶着那张冷静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受,说:“哥,我想亲你。” “我可以亲你么?” 受脸颊轰的热透了,整个人都呆了呆,用力摇头,“不,不行!” 高中生却俯下身,直接在他脸颊边亲了亲,喃喃道,“就一下。” 29 不过那么蜻蜓点水的触碰,受整个人都呆住了,瞪圆的眼睛像极了受惊吓的小鹿,“你,怎么能亲……亲我?” 他吓得更结巴了。 受脸颊湿润还透着水汽,高中生亲完了,唇边仿佛还残留温软的触感,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后知后觉地有几分不好意思,偏还有点儿不知足。 高中生的目光自他脸上掠过,喉结动了动,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哥太可爱了。” 受:“……” 高中生道:“我说过我喜欢你,我没有办法不想亲你。” 他说得好露骨直白,又平静,仿佛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又顺理成章,受简直听不下去,羞臊得不行,心脏都几乎要跳出胸腔,小声地说:“你,你不要说了!” 高中生一言不发地看着受,不退反进,接着问道:“你觉得讨厌么?” “我亲你,让你恶心了么?” 受怔怔地看着高中生,他神情很认真,眼中映出受彷徨不安的模样。 高中生说他可爱,明明这个词不该用在他身上,尤其是被一个年纪小了他七八岁的少年用来赠予他,可在那一瞬间,他恐惧又茫然地想,可爱,他哪里可爱? 从小到大,他身上被贴过许多标签,娘炮,变态,让人恶心,不像个男人,来自于同学的,甚至于他父母。 高中生是第一个说他可爱的。 受胆战心惊,又觉得受宠若惊,至于高中生问的,恶心,讨厌——他想都不曾想过。 受不说话,高中生被他看得顿了顿,忍不住说:“别这么看我。” 受无措地退缩了一下,就听高中生说:“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受呆了呆,脸颊刷的一下再度红透。 无言的暧昧弥漫在二人之间,受中午时做西红柿炖牛腩走了神,往里多加了两勺糖,等反应过来时,白糖都化了。 高中生恍若未觉,将受炖的一锅西红柿牛腩吃了个干净。高中生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反衬之下,受有些自暴自弃又羡慕地想,怎么他这么冷静?就连……喜欢都说的这么坦然,像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拒绝,抑或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拒绝。 正当晌午,外头太阳正炽,拉上的窗帘将阳光阻挡在外,屋子笼罩在一片昏暗里。 电视上在播着电影,是一部老电影,黑白画质。电影里的男女主湿淋淋地挨坐在一起,将从水里游上岸,冻得直哆嗦,笑意却畅快,不经意间对视的一眼,二人都怔住了,情不自禁地吻在了一起。 受攥紧手中的勺子,目光游移开几秒,又转了回去,电影中的气氛透着湿漉漉的粘稠感,仿佛穿破屏幕而来,无声无息地笼罩着二人。 高中生直直地看着屏幕中男女的亲吻,沙发不大,二人并坐着,稍稍一动,腿就碰着了。受呼吸都屏住了,身体也绷紧,屁股挨着沙发沿,局促又紧张。 谁都没有动。 受掌心里还抱着半个西瓜,冰镇过的,刹那间好像变得滚烫,烧灼着他的指尖,酥酥麻麻的,直抵心尖儿。 突然,高中生低低地叫了受一声,受刷地站了起来,没等高中生开口,就说:“不……不看了。” 高中生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受自那一吻后就不曾褪下绯红的脸颊,分外生动。 受禁不住他那样专注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高中生想亲他。 受胡乱地伸手将窗帘拉开,泄入满室亮光,暧昧如畏光的阴影转眼消散,心都为之一定,他抿着嘴唇,小声地催高中生:“你该去看书了。” 高中生看了受一会儿,笑了。 他屈起长腿坐着,问受,“哥,有奖励吗?” 受当即道:“没有!” “没有奖励!” 高中生噢了声,兴致缺缺,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受有些无奈,咕哝道:“……你怎么这样?” 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想哥陪我把电影看完。” 受迟疑了一瞬,到底是应了。 30 直到晚上,受才和高中生一起将电影看完了。没成想,受却掉了眼泪。 屋子里开了灯,灯光是暖黄的,黑白电影里记录着一场浪漫美好却又无疾而终的心动。看着公主端庄优雅,眼里含着泪和记者遥遥相望,形同陌路时,受顿时就红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着,眼睫毛长,一眨间仿佛有泪水落下。 高中生偏头看了受一眼,愣了愣,罕见的有点儿无措,他干巴巴地抽了张纸巾递给受,受回过神,越发不好意思,没接纸巾,胡乱地摘了眼镜拿手揉了揉眼睛。 高中生说:“这有什么好哭的?” 受别过脸,电影尚在收尾,黑白的画质投出光影,勾勒出受秀气的面容,他嘟哝道:“我没有哭。” 一开口,声音闷闷的。 高中生忍不住笑了声,他一笑,受窘迫得不行,半晌,竟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二人兀自笑了一会儿,目光不经意撞上,转瞬仓促地错开,心里却莫名的放松了许多。 高中生说:“哥以后看电影只看喜剧吧。” 受愣了下,就听高中生说,“不然看一部哭一部——” 受脸色一红,含糊道:“哪有这么夸张,我就是有点难过。” 高中生看着他眉宇间的黯然,静了须臾,话锋一转,突然问:“哥,看恐怖电影吗?” 受微怔,当即用力摇头,“不,不看!” 高中生侧过身,看着受,道:“看吧,哥,你陪我看。” 受拒绝得很坚决,说:“我不看!” “你叫哥也没有用。” 他本就胆子小,一听高中生说要看恐怖片,头皮都发麻,高中生却伸长手去拿受身边的遥控,一副当真要看的架势,受眉心跳了跳,想也不想扑上去抢。 二人小孩儿似的在沙发上抢遥控器,高中生口中还道:“我家有几部很不错的国外恐怖电影,哥,试试看?” 受顿时满脑子恐怖片的可怖场景,头摇得更厉害,抓着高中生的胳膊去抢他手中的遥控器,道:“不试!” 高中生个高腿长,手臂也长,他故意不让受抢着遥控器,受根本够不着。二人在沙发上一番胡闹,抱枕都跌在了地上,末了,受终于将遥控器紧紧攥在了手里。 受放了心,一边咕哝道:“你想看你回去看嘛,我不禁吓——” 说着,话语一顿,终于察觉了二人的尴尬姿势。 受骑在高中生腰腹上,高中生抓着他的腰,目光深深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受僵了僵,手忙脚乱地想从他身上爬下去,腰间一紧,却被高中生抱入了怀中。 高中生哑声叫了哥。 受心跳得几乎蹿出胸腔,高中生的手臂结实有力,箍紧了,让人觉得危险又莫名慌乱。高中生的呼吸离他越来越近,又叫了他一声。 受耳朵发烫,小声说:“你松开手。” “不松,”高中生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像个若有若无的亲吻,克制又放肆,低声说,“让我抱会儿。” 第4章 31 高中生将人抱了个满怀,臂弯里圈着一把腰,亲近又透着无法言喻的侵占欲。他垂下眼睛,就能看见受通红的耳朵,脖颈旁一颗小痣,喉结紧张的一动,小痣也似活了。 高中生记得这颗痣。 受的脖子纤长漂亮,肤色又白,穿着露肩裙子时肩颈线条漂亮性感,分外招眼。 高中生看着他因紧张而抻直的脖子,周遭一片安静,只有二人如擂鼓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 高中生说:“哥。” 他的呼吸离受越来越近,受掌心出了汗,虚虚地撑着高中生的肩膀,他用力想起身,可他越是挣扎,高中生就箍得越紧,临到后来他都吃了痛,高中生还拿腿紧紧夹着他,仿佛囫囵地将他困在自己身上。 受有点儿慌,叫了声高中生的名字,“你放开我!” 下一瞬,他低哼了声,高中生嘴唇贴着他的颈侧,像是不经意的,又像故意,吐息灼热滚烫,受脑子里嗡的一声,攥着高中生肩膀的手指一下子蜷紧了。 高中生轻轻碰了下就退开了,他伸手摸了摸受的脸颊,低声说:“别怕。” 受睁大眼睛,惊慌又无措地瞪着他,“你松开,再不松开……”他咽了咽,色厉内荏地威胁他,“我,我以后都不,不理你了!” “不让你来!” 高中生看着受,二人目光相对,受逼着自己和高中生对视,可每看一秒,时间都仿佛在被无限拉长。 高中生突然笑了一下,他那张脸生得冷峻,棱角分明,嘴唇薄,一笑竟有些十七八岁男孩儿独有的少年气,他说,“你怎么连威胁人都不会?” 高中生凑近了,鼻尖蹭了蹭受的,说:“哥,你这样赶不走我。” “看到那个花瓶了么?”他示意受去看桌旁的小花瓶,道,“以后要是碰见有人耍流氓,你又不喜欢,就拎起来狠狠砸下去,千万不要手软。你有一分手软,就是给别人机会。” 受愣愣地看着那个花瓶,忍不住想,要他拿花瓶砸高中生么——还未细想,受就羞耻不安地发现,他舍不得。 偏偏高中生又说:“哥,我喜欢你。” 受一颗心都被那几个字揉捏得不成样,偷偷地滋生出欢喜,彷徨,自卑,酸酸甜甜地激荡在五脏六腑。 高中生认真地说:“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受呆了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小声道:“不好,我不可以……” 高中生道:“你不喜欢我?” 受看着高中生,沉默不言。 高中生道:“那就是喜欢了。” 过了许久,受才说:“不好的,我大你好多岁……”他声音轻,低着眼睛,小声说,“你还小,只是一时想岔了——” 高中生看着受,脸色一点一点变得平静,他说:“我不是傻子。” “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一直都很清楚。” 高中生说:“想岔的是你,哥,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受怕的太多了,他看着高中生冷静的眼神,心都抖了抖,只觉自己自己越发不堪,在高中生的眼中无所遁形,藏无可藏,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受恍了恍神,嗫嚅道:“……我没有怕什么,你走吧,”他低下头,避开高中生的目光,“你回……回你自己家里去。” 高中生抿紧嘴唇,半晌,才从受的沙发上直起身朝外走去。 32 六月初多雨,晌午时尚且大雨不歇,临到傍晚,天竟然放了晴。 受打开冰箱,拿了瓶饮料,突然看见满冰箱的东西,愣了下,想起这是他和高中生一起去买的。 自他们不欢而散,高中生就没有再来找过受,甚至二人连面都没有见着,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样子。 这才是正常的,受这么想,可心里却不可控地冒着酸楚失落。他蹲在冰箱发了许久的呆,直到双腿发麻才回过神,受揉了揉自己的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自他离开家,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独来独往,安静无声,如同寄生在城市的阴影里。大概当真是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落。 高中生的情感炽烈汹涌,无论受承认与否,他都曾在高中生炽热的情感里心旌摇曳,如同飞蛾趋火,着迷于火的温暖滚烫却又比之飞蛾多了几分畏惧胆怯。 受越发自厌。 他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又像寻求救赎,将身上的男款睡衣换下,赤条条地站在衣柜前。受的衣柜里挂满了裙子,各种各样,琳琅满目,底下还放着款式各异的高跟鞋。 受伸出手指自那一条条裙子间滑过,鬼使神差的,他勾住一条旗袍。那是他订制的一件真丝旗袍,黑底缎面,端庄里透着股子冷艳。 受直接换上了那身旗袍。 他开了直播,因为高中生,受已经很久没有直播过了。受的直播间一开,老粉无不闻风而来,一见受穿着旗袍的样子,都嗷嗷叫。 受安静地化妆,有老粉敏锐地捕捉到了受的情绪,公屏问他,今天不开心吗? 有人说,老婆是不是失恋了! 受手一抖,眼线差点勾花了,受稳了稳心情,才说,没有,是最近工作太忙了。 老粉齐齐刷,老婆要照顾好自己嗷,活泼又可爱。 受看着,忍不住抿嘴笑了下。 突然,受的弹幕再度刷了一波打赏,受看了眼,是他直播间的榜一。这个榜一关注他的时间不长,活的像个僵尸号,但是他的直播却场场不落,冷漠又神秘。 受曾经因为他的频繁打赏而不安,私聊过他一回,说要将打赏折现退回给他,可对方只冷淡地回了三个字,不用了,而后再无声无息。 受没有直播很久,下了播,整个世界又静了下来,冷清得让人无法忍受。 受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不出半点男人的模样。受从小就痴迷于女孩儿的衣裳,他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即便他现在化着最精致的妆,穿着裙子,可在他心里,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女人。 他只是喜欢穿裙子。 可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热衷于穿女装的变态。 外头雨已经停了,天色也彻底暗了下去,苍穹低垂,仿佛将天地都笼罩在黑暗中。 巷口狭长,寥寥一盏路灯立在路边,倦懒地投下昏黄的灯光。 突然,嗒嗒嗒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旗袍的人影轻轻走过,拎着精致的小包,行走间隐约能见一把细窄的腰,风情万种。 33 篮球砸在地上弹了一下,慢慢滚了出去。 “阿臻,不来了不来了,歇会儿。”一个染着满头黄的年轻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高中生摆摆手,满身大汗。 高中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长腿走去场外,拿起地上的水仰头灌了大半瓶。 这是一个篮球场,篮球架已经很旧了,斑驳掉漆,除了本地人,鲜有人知道这片地区还有个荒废的篮球场。和高中生打篮球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年纪相仿,彼此熟悉。 他们坐在地上,撩着衣摆扇风,当中一个问高中生,“阿臻,你怎么没去上学?” 都是本地人,操着一口粤语,高中生捏着水瓶子,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开口。 高中生这几天火气都好大,今天和他们出来打篮球也臭着一张脸,结果打到一半,无意间摸了下手机,竟然就这么丢开球,坐在了边上。他们诧异地对视一眼,凑过去一看,惊愕万分地发现,高中生竟然在看美妆视频。 他们呆住了,看着高中生的目光都变得怪异了。 高中生面色波澜不惊,恍若未觉,神情专注,连眉宇间的戾气都淡了几分。 突然,当中有一个人说:“他好靓啊,真的是男人吗?” 弹幕里偶尔会飞过几条嘲他人妖,男不男,女不女的言论,他们看着,才恍然,这个人竟然是个男人。 啪地一下,高中生倒扣住手机,冷着脸,道:“关你什么事。” 那人愣了下,讪笑道:“阿臻,我又没招惹你。” 高中生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再开口。 没多久,主播就下了播,高中生掂了掂手边的篮球,说:“继续。” 他心里像憋着气,打球都打的凶得要命,让人招架不住。 高中生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他抱着篮球,转过狭长的窄巷,脑子里却仍在想着受。 高中生已经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那天受那样抗拒他,高中生心里确实是有点儿失落的,可真要说多生气,却也是没有。他喜欢他哥,想同他在一起,这是高中生自己的事,他哥自然也可以拒绝他。 高中生不高兴的是, 受明明喜欢他,却仍旧将他拒之千里。高中生能察觉他心里的踌躇彷徨,不安忐忑,可这不应当是一个人止步不前的理由。 尤其是,他哥那么好。 高中生是真喜欢受,想和他在一起。自他父母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抓住点什么。 下了雨,地上积着一汪又一汪的水滩,苍穹星子寥落,高中生抬头看了眼那盏破旧的路灯,抱着球堪堪踏上台阶。突然,高中生听见了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脚步声,嗒,嗒,嗒,一声又一声,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散漫。 高中生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他挺直脊背,偏过头,就见有人走入路灯昏黄的光影下,手中的精巧小包一晃一晃,仿佛是黑夜中漂着的伶仃游魂。 不知何处响起两声狗吠,那人抬起头,和高中生直勾勾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对方愣住了,艳极的一张脸陡然之间变得无措慌乱,像极了故事中披夜而来,蛊惑人心的精怪狐狸,却在刹那间露了尾巴,展露人前,多了几分生动的烟火气。 34 受吓得脸都白了,完全没想到会在楼下碰见高中生。他穿女装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不敢,恐惧。 结果,他破罐子破摔穿了这么一回,就被高中生撞了个正着。受下播之后,焦躁的情绪在寂静之中去而复返,来势汹汹,逼得受坐立难安。他绞着自己的手指,指头神经质地抠弄着,耳边都仿佛又回响起了父亲的怒骂。 尽管离家多年,受始终记得他父亲那时的模样。 被酗酒侵蚀多年的男人依旧高大,抄着路边抄来的木棍,一下一下地往他身上砸,嘴里不断地咒骂着,“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变态!恶心!” “早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该生下来就把你弄死!” 他脚下踩着的是一支断裂的口红,仿佛那是什么肮脏恶心的东西,踩实了,憎恶地来回碾进了泥土里。 受倏然站了起来,困兽一般,赤着脚焦虑地在屋子里打转。突然,他散乱的目光骤然落在了镜子里。 受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蓄了长发,穿着旗袍,浓妆艳抹,是他,又不是他。可这是最真实的他,受麻木地想。 外头天已经黑了,受就这么出了门,带着满腔绝望,自暴自弃一般将自己暴露在人前,可即便是如此,仍旧胆怯地要借着夜色的遮掩。 受踩着高跟鞋,视死如归,嗒嗒嗒地穿过了长巷,走上了灯火通明的大马路。 雨停了,夏夜里拂着夜风,舒适凉爽,马路上三三两两,有孩童奔跑着溅起地上的水滩。年轻的夫妻牵着狗在溜着,一边算着房租和存款,周末再去看一场电影又要再划去多少。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路人,裙角翻飞的女孩儿,他们和受擦肩而过。 每一次擦肩而过,都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 受紧绷的脊背在一场场交锋里放松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他们手中没有持着尖刀利刃,甚至无暇看他一眼。 受呆愣愣的,不知怎的,竟有些想笑,而后他真的笑了起来。 路边有人在看他,那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受怔了下,就见对方朝他笑起来,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受尴尬地偏过脸,刻入骨子里的戒备恐惧堪堪露了头,对方却没有别的举动,受松了口气,又一点一点地变得平缓。 那天晚上,受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熟悉的街道上走了走,后来渴了,买了一杯水果茶,坐在露天的椅子里喝完了整杯水果茶。 可受没有做好穿着女装和高中生见面的准备。 受脑子里一片空白,僵直着,攥紧手中精致的女士包,呼吸都微微变得急促了。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高中生只抱着篮球,远远地看着他。 受不敢看高中生的眼神,心想,也许……他认不出自己,他如此安抚自己,可脚下却像生了根,迈不开一步。 如同一场无声的对峙,受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他心里焦虑地祈求着,想让高中生接着上楼,不要再看他。 可高中生并没有如他愿。 受冰凉的指头紧了紧,终于寻回了一点力气,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巷子里不知哪里来的醉汉,吼着跑调的歌,手里还拎着一瓶啤酒,踉踉跄跄地走着。 他看见了受,醉醺醺的一笑,凑过去,大着舌头说,靓女,一同饮酒啊。 受睁大了眼睛,醉汉还未靠近,就听他发出一声痛叫,整个人都狼狈地摔在地上,一个篮球滚了几圈,跌进水滩里。 高中生骂道,滚。 醉汉爬了起来,瞪着高中生,抓着手中破裂的酒瓶指着高中生,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高中生脸色难看的要命,想也不想,一脚就踹了出去,饮酒?他心里烧着火,在挣扎着爬起来的男人肩上又狠狠踢了一脚,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 受吓了一大跳,看着高中生阴沉的脸色,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说,“别,别打了……” 高中生顿了顿,他垂下眼睛看着受的手,浑身紧绷的结实肌肉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地上的人痛苦地呻吟了几声,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看着高中生一脸不善的样子,到底酒醒了两分,骂道,你个扑街仔给我等着,不要走,等我喊人砍死你! 高中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瑟缩了一下,骂骂咧咧地跑了。 35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受,受还抓着他的手,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又仓促地收回手。 受慌得要命,擦着高中生就要往楼上去,他走得急,近乎于跑了,又踩着高跟鞋,再没有半分从容风情,笨拙又可爱。 高中生看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他抬长腿追上受,抓住他的手臂,说:“走慢点,要摔了。” 受抖了抖,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他露出的那截修长的脖子都是红的,受用力地想从高中生掌心里抽出手,小声说:“你放开!” 高中生握得更紧,“跑什么?” 受不吭声。 二人在楼梯口僵持着,高中生看着他连看也不看他,不高兴,他们明明好几天没有见了。 高中生叫了声哥。 受颤了颤,因他这寥寥的一个字,眼睛都红了,是羞耻的,也是怕的,徒劳地挣扎着,“不……我不是,你放开我!” 高中生直接将他抱入了自己怀中,说:“你是。” “再漂亮都是。” 受僵住了,身后是陈旧的楼道墙壁,斑驳着印了乱七八糟的涂鸦,身前是高中生炽热结实的胸膛,退无可退。漂亮那两个字入耳,受以为自己是幻听,高中生怎么会觉得他漂亮,他浑身都在抖,快哭了,“你不要乱,乱说……你快放开!” 高中生一听他哭,眉毛紧皱,脸色也有几分不悦,“我冇乱讲——” 说完,他懊恼地抿了抿嘴唇,将受抵在墙上,低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没有乱说。” “真的好靓的,”高中生说,“哥,你看他们都夸你。” 受太紧张了,全没注意到他说的“他们”,只呆呆地看着高中生,小声道:“我是男人。” 高中生说:“男人怎么了?” 受声音更低了,喃喃道:“哪有男人穿……穿裙子的。” 高中生道:“哪条法律规定男人不能穿裙子?” “只要不妨害别人,不影响市容,穿什么是公民自由。” 受愣住了,无措地望着他,嗫嚅道:“你不觉得很,很奇怪很变态吗?一个人男人,要扮成女人……” “奇怪是因为少见,可这并没有错,”高中生看着受,波澜不惊道,“当然也不变态。管天管地还想管别人穿什么,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才是有问题。” 受怔怔地看着高中生,高中生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说:“不要哭了。” “哥,真的很漂亮。” 半晌,高中生听受问他,声音发颤,“你真的会喜欢……不恶心吗?” 高中生看着受不安的面容,道:“不恶心,喜欢,”他到底没忍住,吻在受的嘴唇上,心脏都狠狠跳了几拍,喃喃道:“我真的很喜欢。” 他小心地吻了一下,又恋恋不舍地撤开几分,低声说:“你不要怕——”高中生停了停,轻声说:“该怕的是我。” “他们都讲我命硬,克父克母,要害死人的。我怕哥害怕,厌憎我……” “不中意我。” 36 印在唇边的亲吻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受还未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高中生认真的神态,他说得平静,可平静里却藏着少年的忐忑不安,还有几分珍重缱绻。 受头晕目眩,几乎不能思考。 他想,高中生也会怕吗?他会怕……怕自己不喜欢他? 简直想都不敢想。 受有些诚惶诚恐,疑这是一个再荒唐不过的梦。他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那些流言,分明是荒谬滑稽的言论,可经由人说来就像成了真一样,都裹着要人命的刀子。 可高中生不过十七,他已经背负了这些所谓的流言很多年。 受有点儿心疼高中生,下意识地反驳他道:“我怎么会害怕厌憎你?那种话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的……” 高中生抬起眼睛,看着受,没有说话。 受小声道:“你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什么克父克母,都是无稽之谈——” 受还在安慰高中生,高中生低声道:“真的?哥不在意?” “当然不在意,我要是在意又怎么,怎么会和你——”受小心地斟酌着措辞,“和你走,走得近。” 他话刚落,就听高中生问他,“那哥喜不喜欢我?” 受怔了怔,脸颊一红,嗫嚅着不知说什么。他今天戴了耳坠子,衬着白皙脸颊,修长的脖颈,高中生情不自禁地勾了勾他的耳坠子。二人挨得近,路灯昏黄的光堪堪照亮半张面容,受承受不住高中生灼热专注的眼神,想将自己藏入楼梯的阴影里,可身后是墙壁,他仓促的后退,高跟鞋磕着地面发出一声响,震在二人耳边。 高中生又叫了他一声,“哥。” 高中生说:“哥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么?” 越是强势的人偶而露出的一点黯然越让人没法不在意,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出了口,“……不,不是。” 高中生笑了,“那就是喜欢了。” 受听着他的笑声,眼睫毛抖了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倏然抬头看向高中生,下一秒,他却直接低头吻了下来。 受睁大眼睛无措地望着高中生,高中生只是贴着他的嘴唇缓缓厮磨,二人都睁着眼睛,可目光相触的瞬间,都有几分不自在。慢慢的,高中生闭上了眼睛,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像在尝个中味道。 受脸颊红透,心脏跳的要蹦出胸腔,鬼使神差的,竟也闭上了眼睛。 一个带了几分探索意味的吻在唇间辗转,而后渐渐变得深入,二人呼吸越发急促,高中生掐着受的腰,含糊不清地又叫了声哥,低低哑哑的,受喘了声,抓住高中生绷紧的结实手臂,偏过脸错开高中生的吻。 高中生亲在他唇角,低眼看着,说:“哥的口红被亲花了。” 受猛的反应过来,伸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神无处安放,羞窘得不行。 高中生说:“哥,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我?” 受愣了愣:“……我——” 高中生半点都没有退让,直勾勾地盯着受,受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一定要说……” 高中生理所当然道:“哥不说我怎么知道哥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高中生才听受说:“喜,喜欢的。”声音又轻又小,低不可闻,仿佛风一吹就要消散在风里。 可高中生听见了,听得清楚明白。 37 受说完那句喜欢,羞耻得不行,推开高中生,逃也似地往楼上走。高中生尚且沉浸在那寥寥两个字里,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忙不迭地抬长腿跟上受,声音里都带了笑意,“哥,你慢点儿——” 受手一抖,手忙脚乱地拿着钥匙开门,可太紧张了,脸颊发烫,抖了好几下才堪堪将钥匙插入锁眼。 他还没打开门,想起什么,转过头看了高中生一眼,又别开脸,耳朵更红了,低声说:“你,你先回家。” 高中生靠着楼梯扶手,看着受,说:“哥,我渴了。” 受小声道:“你回去喝嘛。” 高中生说:“家里水喝完了。” 受愣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转身过去打开门。高中生专注地看着受,受又心软了,他实在是太喜欢受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心软纵容了,温温软软,刺激着人骨子里得寸进尺的劣根性。 高中生进了受的家里,趿着那双一起去买的拖鞋,熟稔地去给自己倒水。他来得多了,连喝水的水杯都多了一个,整整齐齐的两个杯子摆着,款式都是一样的。 受这个主人比他还局促,挂了包,就杵在沙发边看他。 偏偏高中生一看受,他就不自在地转开脸。 高中生登时就笑了,他走近受,受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受虽然是个男人,可他高挑瘦削,这身黑底旗袍在他身上竟也别有一番风韵。 高中生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受一下子睁大眼,像受了惊的小动物,露出无措和戒备,高中生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他。 高中生亲受的嘴唇,鼻尖,脸颊,慢慢地亲,受脸颊通红,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在一个个亲吻里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高中生低声说:“你不要怕。” 受一怔,喃喃道:“我没有怕……”他说得快,似乎是怕高中生误解自己仍对那些封建迷信的话有所在意。 高中生打断他,说:“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受哑然,呆呆地看着高中生,他脸色依旧平静,看不出半点话里的黏人痴缠劲儿,却让受更加难为情。 受小声说:“……你怎么,怎么这样?” 高中生心里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故作镇定,道:“想和男朋友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 “别人有了男女朋友都恨不得拿糖粘着,一刻也不要分开,只有哥,巴巴地盼我走。” 受:“……” “我没有盼你走,”受说。 高中生不置可否。 受看着高中生,鬼使神差地问,“廖臻,你是在撒娇吗?” 高中生顿了顿,错开受的目光,干巴巴地道:“我没有。” 受小声道:“哪里没有,明明就有。” 高中生:“……” 38 当天晚上,高中生没过多久就回去了。 受杵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后知后觉地想起“男朋友”三个字,男朋友,男朋友,他脸颊都烧了起来,跑进卫生间拿水浇了许久的脸,再抬起头,还是红通通的。 镜中人藏不住眉梢眼角的笑意,受努力绷直嘴角,都无济于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男朋友,受畏惧周围的人和事物,只能保持基本的交流,这么多年来一直独来独往。 没有人像高中生一样,强势地挤进他的生活。 可这种滋味,让受心惊胆战,又神魂颠倒不能自已。高中生太年轻了,年轻到让受冷静下来之后就变得惶惶不安,患得患失。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去客厅里拿出了手机。 竟然是高中生给他发消息了。 高中生:哥 高中生: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吧。 受恍了恍神,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又像是怕人看见,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打了个好,还没等发送,又想起高中生要上课,犹豫了一下,噼里啪啦地写,你明天还要上早课—— 受顿了顿,又一个一个字删除了,变成了一个“好”,发送。 高中生秒回了一个表情包,是飞扑过来亲亲的。 第二天早上,二人就出现在了附近小区的早餐店里。 高中生说:“哥,不用那么早的。” 受扒着面前的肠粉,轻声说:“没事,正好可以错开早高峰。” 高中生没想到受为了不让他迟到,竟然起了一个大早,他抿了抿嘴唇,剥了个水煮蛋放在白色小碟里。 受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有点儿不好意思。 盛夏晨风凉爽,东升的朝阳都多了几分柔和,二人一起坐在缓慢行驶的公交车上。受到底起的太早,一坐下就有些犯困,高中生让他睡一会儿,受摇了摇头。 车上没有多少人,寥寥几个,有赶着上学的学生,还有年纪大的老人,都闭着眼睛,或看向窗外,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女声播报到站的声音。 二人并排坐着,腿都挨在了一起,受有点拘谨,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突然,手指一热,是高中生碰了碰他的指头,受心都悬了起来,手指蜷紧,还没来得及藏起,就被高中生握住了。 高中生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受吓了一跳,想抽回去,小声说:“有人呢。” 高中生扣紧他的手指,道:“不管他们,”顿了顿,又道:“他们看不见。” 受紧张地看了眼车上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后面的自己,他心中稍宽,情不自禁地看了眼二人交握的手指,十指相扣。 受的耳朵一点一点地红了。 高中生看着他的侧脸,挠了挠他的掌心,握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腿上。 39 高中生就这么和受谈起了恋爱。 其实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二人依旧同进同出,受家里成了高中生的第二个家。 不过在高中生心里是完全不一样的,男朋友和喜欢的人怎么能一样,喜欢的人不一定是他的,男朋友一定是他的。 高中生心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男朋友,亲近起来都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受依旧会给高中生补习英语,后来在一次测验里,受无意看到了高中生夹在课本里的英语测验卷子。 高中生彼时正在埋头算一道数学题,余光瞥见他手中的英语书,想起什么,当即伸手要去抽他拿着的书时已经来不及了。 三十六分的鲜红卷子。 受安静了须臾,安慰高中生,“有进步,进步很大了,十六分呢……” 高中生沉默不言。 受道:“真,真的!以后进步会更大的——” 话还没说完,受就被高中生摁在了沙发上,他直勾勾地盯着受,一言不发。这人分明才十七岁,不笑时却压迫力十足。受咽了咽,和高中生认识这么久了,知道他看着冷酷稳重,到底还是个大男孩儿,好面子。 这是不好意思了。 受抓着他的手腕,小声地说:“不要生气。” 高中生硬邦邦道:“我没有生气。” 受抿着嘴唇,不知怎的,竟有点儿想笑,下一秒却笑不出来了。 高中生说:“哥说有进步,有奖励么?” 受嘟哝道:“……怎么这个也要奖励?” 高中生不置可否,垂眼看着受,目光自他鼻尖落到嘴唇,仿佛已经无声无息地吻了一通。受脸颊发红,抬起头吻了吻高中生的嘴唇,高中生直接亲了下来。 受手中的卷子掉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抬手搂上了高中生的脖子。二人唇舌纠缠,鼻息都变得越发急促,高中生含着受湿红的嘴唇舔了舔,情难自制地吻他的脖颈,咬住锁骨时,受低哼了一声,抓着高中生的短发,低低地叫他的名字,“阿臻——” 高中生抬起眼睛,看了受一眼,顶开他的腿把人往沙发靠背上压,又堵住了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再亲会儿。” 临到分开时,受的嘴唇都发麻了,睡衣都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的肩头还留了个牙印。高中生穿着夏天的薄裤,裤裆鼓囊囊的,他皱着眉,嘴唇不耐烦地抿紧,盯着受看了会儿,转头就去连灌了三大杯冰水。 高中生本就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经不起一点儿撩拨。 高中生前脚踏进超市,秋秋就冲他招手,“邻居弟弟又来等小陆哥呢。” 高中生嗯了声,照例拿了瓶水,坐在吧台等受下班。 小姑娘说:“看这天气一会儿该下雨了。” 高中生看了眼外头暗沉沉的天,没有说话。 小姑娘看着高中生,忍不住道:“你好闷啊,这样闷长得帅也没用的啦。” 她是本地人,这话是用粤语说的,小声嘀咕:“真不知小陆哥怎么受的了你,年纪小小,脾气好古怪。”她提高音量,语重心长地对高中生说,“邻居弟弟,你这样会没有对象的。” 高中生破天荒地开口道:“我有对象。” 小姑娘睁大眼睛。 高中生接着说:“他好爱我,我们在一起好好。” 他回的也是粤语,看着小姑娘呆愣的模样,他喝了一口水,就见受从里头出来,看见他,直朝他走过来,道:“等久了么?” 高中生说:“没有,我也是刚到。” 受一边转头看着小姑娘,道:“我先下班了——”他一顿,看见小姑娘神色古怪,又忍不住看向高中生,道:“怎么了?” 高中生道:“哥,没什么,我饿了。” 受当即说:“那我们回家。” 小姑娘看着受同自己告了别,和高中生一起离去,想,完了,小陆哥的邻居弟弟早恋了! 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高中生天天都往超市跑,哪有有女朋友的放了学不找女朋友,还粘着一个邻居哥哥,活像等女朋友一样。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想起高中生说的那两句,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有对象了不起哦! 第5章 40 受和高中生出了超市,一道往家里走去。 天黑沉沉的,浓云翻滚,风也刮着,有大雨将来的势头。 受问高中生:“你同秋秋说了什么,怎么她的表情怪怪的?” 高中生道:“没什么。” 受说:“真的?” 高中生嗯了声,平静道:“哥,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受闻言一愣,看着高中生,高中生拎着自己的黑色书包,自打高中生跟着受补习,书包都变得更沉了。他揣度着高中生的那句话,心想,高中生这是……吃醋? 受轻声解释道:“我没有关心她,我是……”他犹豫了一下,高中生面无表情地说:“是什么?” 受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高中生才多问了一句,小声道:“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嘛。” 高中生道:“我想什么了?” 他步步逼近,受咕哝道:“不要乱吃醋好伐?” 高中生顿了顿,硬气道:“我没有吃醋。” 受说:“你有。” 高中生道:“……你关心别人。” 受看着他绷着脸,冷漠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认真道:“我是关心你。”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受,受耳朵泛热,含糊道:“要下雨了,回家回家!”说着,脚下快了两步,高中生嘴角翘了翘,又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二人还未到小区,一场大雨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珠一颗一颗往下砸,高中生擎着伞,将受半搂在怀里,二人共撑着一把伞往家里走去。 雨水是凉的,路上行人匆匆,鲜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受整个人都似罩在高中生的怀里,一时间心跳都变得急促,受脸皮薄,二人在外头时鲜有这样的亲近。 如今这一场暴风雨反倒赐予了他们光明正大的机会。 雨势渐大,电闪雷鸣间天都暗了,二人无暇再顾及其他,回去时衣裳湿透了,鞋子也洇出水。后来几步都是跑的,受微微喘了几声,高中生却脸不红心不跳,兀自收伞甩了甩,偏头看见受,二人都狼狈,落汤鸡似的,互相看了会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高中生一见他笑就忍不住凑过去吻他,痴缠又粘人,舔他的嘴唇,湿软的舌头也要吸一吸。二人就站在楼梯口接吻,吻得深了,受双腿发软,脚下后退了一步。高中生下意识地搂得更紧,手臂好用力,受几乎喘不过气,直到高中生放开他时脸都红透了,险些站不住。 高中生一言不发地盯着受,掌心滚烫,暧昧缱绻地摩挲他湿漉漉的后颈,耳朵,受只觉他碰着的地方都着了火,烧得他浑身发烫。 受小声说:“别这么盯着我。”像是要将他吃下去似的,压迫力十足。 高中生:“嗯?” 受不吭声,催他,“衣服都湿了,快回去冲凉。” 高中生噢了声,又低头亲了下他的耳朵,说:“一会儿见。” 受抬眼看着高中生,抿嘴笑了笑,“一会儿见。” 二人各自回家冲了凉。 外头狂风暴雨未歇,受晚上煮了面,面是西红柿鸡蛋面,二人相对坐着,才动了一筷子,就听见轰隆一声震耳雷鸣,周遭都暗了下来。 停电了。 受和高中生面面相觑,这里是老城区,房子都是老房子,设施旧了,逢着恶劣天气就容易断电。后来还是受找出了几支蜡烛,点着,将就着吃完了那顿晚餐。 停了电,歇得也早,高中生要上楼时,受犹豫了一下,说:“……要不要,留,留下来?” 他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话出了口,耳根发红,目光都无处着落。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受,嗯了声,又道:“好。” 高中生头一回踏进受的房间,他的房间干净整洁,柜子大,柜门紧关着,桌上还摆了一台电脑,借着微弱的烛火,高中生看见了偌大的梳妆台和琳琅的化妆品。 他的目光在梳妆台上停留了一秒,烛火就仓促地被人吹灭了,受局促地说:“睡,睡觉吧。” 受的床不大,二人干巴巴地平躺着,胳膊挨着胳膊,腿也碰着腿。床外风雨敲窗,声音响亮,二人却无端的在这噼啪声里放松了下来。 受手背微动,是高中生贴着他的手,手指勾着他的指头,像小孩儿之间为掩避人耳目的小动作。 受手指蜷了蜷,不过须臾,二人手就交握在了一起。 高中生侧过身看着受,说:“哥,和我说说你吧。” 受愣了愣,道:“说什么?” 问完,反应过来,受轻声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受和高中生说起了自己因工地事故而残疾的父亲,说起一力撑起整个家的母亲,以及家中的哥哥,姐姐,和弟弟。 那是一个喧嚣嘈杂,又压抑的家。 受记得父亲常年酗酒,母亲见了,二人又要吵架,甚至打起来,那声音歇斯底里,曾无数次让受心惊胆战,自梦中醒来。 他的父亲尤其不喜欢他。 因为他从小就怯懦胆小,在别的男孩子爬树捉鸟,人嫌狗厌的满镇上乱跑捣乱时,受只安静地坐在一边,被欺负了,全然无措,欺负狠了,就红着眼眶。 他父亲嫌弃他不像个男孩儿。 过年时,逢着不那么拮据的年关,受的母亲会给他们买新衣服,相较于自己的衣服,受的目光总会在姐姐的裙子上留连,甚至想摸一摸。可受不敢,他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 直到那一年,他以第一的成绩进了当地最好的高中。那时他姑姑回来了。他姑姑很漂亮,高挑纤瘦,化了妆,踩着高跟鞋,裙摆如翻飞的蝴蝶,就这么飞入了他灰暗简单的生活里。 受感觉世界都亮了起来。 他姑姑在家中住过一段时间,受去收拾她住过的房间时,发现了一支崭新的口红。 那支口红在受的小箱子里躺了许久,它仿佛长了钩子,无声无息地诱惑着受。 终于有一天,受忍不住打开了它,颜色很漂亮,他小心翼翼地拿指头碰了碰,手指都是酥酥麻麻的。 受将指头的红抹上了嘴唇,他一抬眼,就在镜中看到了本该离开家,却去而复返的父亲。 受脸色刷白。 高中生搂紧受,低声叫他,“哥。” 受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我后来就没有回过家了,这么多年……” 他话里有几分怅惘,高中生安抚性地摩挲他的后背,半晌,他道:“哥,你穿裙子吧。” 受愣住了。 高中生说:“我想看你穿,哥,穿给我看吧。” 第6章 41 外头凄风苦雨,一股子刮台风的凶猛架势,房间开着暖黄色的台灯,灯不亮,昏黄的,将半个屋子都笼罩着暧昧的气氛。 受杵在偌大的柜子面前,手攥着推拉门许久没动,浑身都紧绷着,臊得耳朵都红了。 高中生看着受,心里快意得要命,简直堪称得意了。 受竟然当真应允了。他当时沉默不言,高中生心中都打起了鼓,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分,几乎想说算了时,他哥竟从床上爬了起来。 高中生当时就愣住了,旋即心头就漫起了强烈的欢愉和满足感,潮水一般冲击着五脏六腑,激得他呼吸都变得急促。 可受太害羞了。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受,只觉受因紧张而蜷紧的指头都无比诱惑他,他不自觉地咽了咽,抬腿也下了床。 高中生站在受的身后,他个子高,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身影直接就罩住了受的。 受肉眼可见的更紧张了。 高中生克制不住地低头亲受的发梢,他喃喃地叫了声哥,握着受的手推开了那扇紧合着的柜门。 满目的各色女士裙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高中生的呼吸都屏住了。 受眼睫毛颤了颤,掌心出了汗,隐隐发着抖,攥紧门框,几欲落荒而逃。 太羞耻了。 半晌,高中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说:“哥想穿哪一件?” 受抖了抖,心跳快得喘不过气,他慌乱无措道:“我,我不知道……” 高中生稳了稳心绪,平静地说:“我帮哥挑吧。” 受愣了下,莫名地松了口气,低声说:“……好。” 高中生的目光掠过面前这偌大的衣柜,当真是大衣柜,占了大半面墙,挂了各色的裙子。高中生一眼就看见了他见过一次的旗袍,他伸出手,一条一条轻轻拨了过去。 高中生不懂女式裙装,可每一条触感都好极了,柔软的,仿佛还泛着香,高中生仿佛进入了一场不可言说的绮梦。他动作明目张胆,像是认真地为受挑选,受越看越心慌羞耻,忙抓住高中生的手,说:“好,好了!” 高中生顿了顿,他低头看着受,二人目光对手,受脸颊都红透了,眼神闪躲,高中生忍不住凑过去吻了下他的眼睛,修长手指扣住一件,道:“就这件吧。” 二人都看了过去,那是一条极寻常的裙子,白色的,质地柔软,裙摆如同鱼尾。 受眼神微动,小声地说:“换……换一件吧。” 高中生说:“为什么?” 他将裙子自柜中抽了出来,一看,方发现这条裙子背后竟是镂空的。 受讷讷无言,高中生喉结上下滚动,过了须臾,才哑声道:“哥,没事的。” 受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吐出口气,自暴自弃地从他手中抢过裙子就走去了浴室。 高中生本想让他就在房间里换,可迟疑了一下,到底是没有开口。他看着这挂得齐整的衣柜,整个人都似徜徉在受的秘密里,他仿佛触到了受内心深处,柔软又干净的角落。 高中生等得心焦又甜蜜,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兴奋了,兴奋而忐忑,竟莫名地滋生出紧张,虫蚁似的,蚕食着他的剧烈跳动的心脏。 过了许久,高中生才听见细微的门声,他豁然抬头看去,就见受僵硬地站在门口,全然不敢抬头,他纤细高挑,皮肤白,穿着裙子竟也毫不违和。 高中生一眼不眨地盯着受看,受被他看得寸步难行,脸皮薄,都要同手同脚了,半点没有平日穿着裙子的风情自如,“你别,别看我!” 高中生一言不发。 受羞耻得要哭,锁骨脖子一片红,就这么叫高中生的名字,“廖臻!” 高中生朝受走了过去,他走近一步,受都想退,脚趾也蜷了起来。寥寥几步,在他站在受面前时,受如梦初醒,仓促而难堪道:“我去换衣服。” 高中生抓住了手,他捏得用力,低声说:“不要换。” 高中生道:“哥,你真好看。” “特别好看。”高中生难以自抑地吻了下他的手指尖,连咬都不敢,只轻轻碰了一下。 受呆了呆,心尖儿都在发颤。 也不知吻是怎么开始的,一个吻急促而无序,二人都亲得急,仿佛要借这个吻宣泄心中澎湃又热烈的情绪,舌头湿漉漉地交缠着,勾抵舔吻,高中生掐着受的腰,将他抵在衣柜柜门上,柜子发出吱呀的声响。 高中生难耐地叫了受好几声哥,又去亲他的脖子,掌心贴着裙面,想抓又克制着,鼻息粗重。受被他磨得双腿发软,后背靠在半开的柜门上,堪堪喘着气,高中生又劈头盖脸地亲了下来。 他汗涔涔的掌心抓不住身后的柜门,突然,柜门滑开,二人都险些跌进去。受慌了神,手下意识地一抓,竟拽出了一个小抽屉。 二人都停了停,高中生贴着他的嘴唇啄吻,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出一点心力去看那个小抽屉。 只这么一看,受臊得差点钻柜子里。 那是他买的内裤,各式各样的女士内裤。 高中生偏过头,看着那柜子里的内裤,又将目光转向受,受看着他压抑而深沉的眼神,咽了咽,更慌了。 高中生说:“哥,内裤是不是没有换?” 42 受的脸颊刷的一下就红透了,又羞又耻,结结巴巴道:“不,不换!” “你不要得,得寸进尺……” 他想推开紧挨着他的高中生,可高中生力气太大,搂得又用力,半步都不肯退,反而低头亲他的鼻尖,“哥。” “为什么不换?” 他问得直白露骨,语气也是平静的,受脑子里乱糟糟的,恨不能将自己蜷缩着,藏起来,“这有什么好换的!” 高中生道:“买了不就是用来穿的么?” 他一手搂着受不让他挣脱,腾出手,借着微弱的台灯认真地挑了一条,那是条纯白的蕾丝边内裤,看着又纯又精致。 高中生还是头一回拿女孩子穿的内裤,到底年纪不大,也有些面热,心跳加快,只消一想这条内裤穿在他哥身上……高中生嗓子眼都发干,所有幻想都似蒙了潮湿的雾,透着不可言说的诱惑。 高中生难以忍受一般低头咬受的嘴唇,又伸出舌尖去舔,哑声说:“哥,我想看你穿。” 受眼睫毛发抖,喃喃道:“……不好看的。” 高中生斩钉截铁地说:“好看。” 受怔怔地看着高中生,他颧骨发红,头发也乱了,嘴唇更是红得勾人。高中生心跳如擂,却没舍得移开眼,二人在半明半暗里对视着,呼吸此起彼伏,急乱而逼人。 半晌,受泄了气,咕哝道:“你怎么这么……” 高中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受,心不在焉地说:“嗯?” 受实在不知说什么,胡乱抢过他手中攥着的内裤,小声说:“年纪小,癖好这么,这么奇怪!” 高中生心想,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癖好这样奇怪,称得上变态了。平静寻常的欲望在遇见受之后,都变得汹涌而扭曲。 高中生说:“哥,你会讨厌吗?” 受怔了怔,看着高中生——他怎么会讨厌,无论受承认与否,在他心里,甚至因为高中生这样变态的癖好而卑劣地自喜着。 受难以启齿,手忙脚乱地要出去换内裤,高中生捉着他的腰,低声说:“就在这儿换吧。” 受睁大眼睛,刚要开口拒绝,高中生却已经吻了下来,二人唇舌推抵间呼吸变得急促,高中生攥着柔软的裙摆,难以自抑地抓皱了,掌心探入裙子里直接贴上的细腻光滑的皮肉。 受低叫了一声,慌乱地抓住高中生紧绷的手臂,高中生勾着他的舌尖吮了吮,吐息缠绵滚烫,“哥,我帮你换。” 受被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脑子里越发迷糊,等他反应过来时,高中生已经摸上了他的屁股。 他里头穿的是保守的白色平角内裤,裹着饱满挺翘的臀,二人都看不见,却越发刺激心弦。受短促地喘了声,抗拒道:“我自己,自己来。” 高中生不容置疑道:“我帮哥换。” 他说得冷静,可掌心却出了汗,他稳了稳呼吸,才慢慢拽下受的内裤。那双腿修长白皙,内裤滑落,软软地挂在纤细的脚踝,高中生蹲在受面前,开口道:“哥,抬脚。” 声音哑得不像话。 受羞耻得眼睛都红了,不敢看,抬脚都抬得僵硬,若非高中生扶了他一把,只怕要摔倒。 高中生是蹲着的,隔着裙子吻了吻他的腰腹,说:“哥怎么像个小孩儿,站都站不住。” 受又羞又恼,踢了高中生一下,高中生不以为意,一手拿着那条白色的蕾丝内裤,他展开看了片刻,拇指摩挲蕾丝花边,透着几分好奇,又有几分莫名的色气。 不堪看,受几乎承受不住,心跳快得不行,声音发抖,求饶一般,“阿臻……” 高中生抬头看着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认真地帮着受将内裤穿了上去,裙摆长,挨着高中生的手臂,柔软平滑,每一次拂动都像搔在心尖儿上。 高中生勾着内裤的蕾丝边缓缓往上拉,二人靠得近,受的目光落在高中生的手臂上,他的手藏在他的裙子里,露出的手臂紧绷着,隐约能见青筋,结实有力。 受没来由的有些头晕目眩,却又心惊胆战,他下意识地咽了咽,脚下堪堪退了一步,高中生已经直起身,再忍耐不住似的,掐着受的下巴就吻了下去。 他吻得凶,急,饿狠了,受的舌头都发麻,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突然,他惊喘了一声,却是高中生直接将他抱了起来。他个子高,托抱着受也毫不费力似的,一边抬头吻他一边往床边走。 外头轰隆一声雷响,受已经被高中生用力压在了床上,他那东西硬得顶起裤裆,炙热逼人地抵着受。 受意乱情迷里吓出几分清醒,“等等——不,不行……” 43 受挣扎得厉害,高中生才停了停,又吻他的下颌,耳朵,低声叫他哥。高中生一把嗓音沙哑低沉,还带了几分黏人痴缠的意味,叫的受心脏酥酥麻麻的打着颤。 高中生说:“哥不喜欢吗?” 他看着受,台灯昏黄勾勒着凌厉冷峻的脸,掺着深沉欲望,越发显得迫人。 受短促地喘着,胸膛起伏,紧紧地抓着高中生的手臂,仿佛攥着唯一的浮木。他咽了咽,小声地说:“不可以……你还,还——” 他说不出口,罪恶得要命,浑身都臊得发热。 高中生盯着受看了会儿,自然知道受忌惮什么,有点焦躁,高中生低头咬住受的嘴唇,舌头也往人口中顶。 高中生越亲,受越慌,身体都发抖,喘息里也带出几分哭腔,“阿臻,阿臻,等等……” 高中生说:“哥,别叫了。” “你叫的我难受,”高中生在他耳边说,底下还用力地顶了顶受。 受僵了僵,湿漉漉的眼睫毛迟缓地颤了下,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发出声音。高中生忍不住吻他的眼睛,哑声道:“我就亲一亲。” 他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竭力克制着,哄受,“哥,你不要怕。” 高中生说只是亲,却吻了受的鼻尖,嘴唇,脖子,再往下时,受如同受了莫大的刺激,手脚并用地要推开高中生。高中生掌心滑腻的大腿逃了开去,他喘息粗重,捋起被弄皱的柔软裙摆,紧紧攥住了受的腿根,像抓着美人鱼扇动的鱼尾,不容挣脱。 受只觉自己成了岸上的游鱼,整个人都陷在一片潮湿滚烫的泥沼里,热浪滚滚,二人都汗津津的。 受的裙子被剥落丢在床底下,上头还压着高中生的睡衣,内裤松松垮垮地挂在白皙的脚脖子上,隐约能见湿迹。 蓦地,那截白皙瘦削的小腿绷紧,又慢慢地垂了下去,无力地滑出床沿。受喘着,手心被胡乱而粗暴地蹭得发麻发痛,湿了,指尖儿都在打颤。 外头风雨更疾,二人迷乱地接吻,汗津津的胸膛挨抵着,肉贴着肉,急促的心跳恶劣地蹿出皮肉钻入彼此胸腔,所有心动再藏无可藏。 外头的风雨不知何时转小了,高中生抱着受在浴室里,花洒喷着水,水是凉的,可高中生却浑然未觉,一吻堪分,血仍是沸的。 二人在浴室里又待了许久,高中生拿浴袍裹着昏昏欲睡的受,他那张床已经不能睡了,高中生胡乱套上睡衣,抱着受上了楼。 夜已深,周遭一片黑暗,高中生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在自己的床上搂着受,脑中依旧清醒着,没有半分困乏。高中生低头看着受,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眉心,又吻他的嘴唇。 受半睡半醒,含糊不清地叫他,阿臻。 高中生笑了下,说,哥,睡吧。 第7章 44 翌日,受醒来时外面已经是天大亮了,他看着陌生的屋子,恍了恍神,还以为是做梦。 受翻身下床时抽了口气,差点站不住,腿根仿佛破了皮,又胀又疼,昨夜种种顿时浮现在脑海中,受呆了呆,脸颊刷的红透了。 床头柜上放着睡衣,受看了眼,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就连他的眼镜也压在一边。 他心里定了定,穿好睡衣,戴上眼镜又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来高中生的家里。 受突然发现,高中生的家里并不是像二楼一般,而是直接占了一整层楼。陈列简单,客厅里立了精巧的酒柜,墙上还挂着几副油画,隐约透出股子雅致。 和受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出神地看着,突然听见开门声,高中生走了进来,二人目光对上,受有些手足无措。 高中生手中拎着早餐,说:“哥,醒了?” 受不自在地应了声,高中生看着他,走进了,凑过去就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说:“昨晚睡的好么?” 受脸更红了,退了步,根本不敢抬头看高中生,小声说:“你怎么,没去上学?” 高中生道:“请假了。” 他说:“哥,我也给你打电话请了假。” 受睁大眼睛,看着高中生镇定自若的面容,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竟然完全将上班这回事给忘记了。 “……啊,”受越发不好意思,“谢谢。” 高中生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说:“哥先去洗漱吧,我等你吃早餐。” 受讷讷的噢了声,却没有移动脚步,高中生突然笑了一下,说:“要我陪哥一起去吗?” 他显然心情好的很,眉梢眼角的阴郁冷淡都褪了几分,俨然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受愣了下,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 雨后天晴,是个好天气,世界焕然一新。 二人的早餐是在高中生家里吃的,高中生一直看着受,受生生被他看得冲了好几遍凉水的脸颊又热了起来。 受知道高中生极擅木雕,但是当真看见他那一柜子的木雕时还是吃了一惊。整整两排的红木柜子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雕,由稚嫩趋于成熟,还错落着几个奖杯。 高中生见受看着那几个奖杯,罕见的,有点儿不自然。他姑姑知道他喜欢木雕,有时会让他去参加一些比赛。 受忍不住道:“你好厉害。” 高中生神色平静,道:“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受抿了抿嘴,低声道:“我手笨,哪儿会做这个……” 高中生勾了勾他的指头,说:“不笨。” 他是见过受化妆的,没有比他手更巧的了。高中生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初学容易弄伤手,哥喜欢什么和我说就好了。” 受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看向高中生的手,他手指修长有力,摸入指缝时,能轻易地磨出厚茧,那是长久握刻刀留下的。 受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高中生沉默地看了受一眼,他是从他姑姑家里搬回来独居时开始拿起的刻刀,于那时的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拿起刻刀更能排遣孤独。 高中生说:“有些年了,开始是自己雕着玩,后来,我姑姑见我感兴趣就找人专门教过我几年。” 受看着高中生,面前却浮现他一个人握着刻刀,沉默地摆弄手中的木头的样子。架上的木雕成品颇多,琳琅满目,有些却是姿态扭曲狰狞的,乍看让人心头都是一颤。 受屈指勾了勾高中生的手指,高中生一怔,看着受,受有点儿难为情,高中生却攥紧了他的掌心,凑唇边亲了一下。 45 那天高中生没有去学校,受也没有去上班,二人就这么待在一起,坦诚,没有秘密,在对方面前彼此都是最真实的自己。 受在高中生面前穿裙子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起初还是高中生软磨硬泡才肯穿一次,后来就越发自然了。 高中生还有了一个新爱好——给受买裙子。 裙子是高中生给受挑的,他个子高,还穿着高中生的校服,拎着书包,摆明了就是个学生仔,站在亮堂堂的店里,模样打眼。 店里的人频频看他,高中生浑不在意,神色冷淡,被看的不耐烦了,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对方一眼,生生吓得别人不敢再看。 店里有一对小情侣,男孩儿等得久了,一脸不耐烦,女孩儿拿眼偷看高中生,埋怨自己的男朋友,你看看人家,他肯定是给自己女朋友来买裙子的。 高中生听见女朋友那几个字眼,想,他哥脸皮太薄了,一定不肯同他一起来。 高中生头一回给受买裙子,简直挑花了眼,觉得受穿什么都好看,又觉得什么都配不上他哥,挑来挑去,比刻木雕还有耐心。 等他走出商场时,天也黑了,高中生手中多了好几个袋子。 他回了家就推着受去试裙子,受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看着高中生手中的东西,傻了眼,小声道:“……给我的?” 高中生嗯了声,道:“哥试试看合不合身。” 受眨了眨眼睛,一时难以想象高中生亲自给他挑裙子的样子,只消一想,受就觉得高中生简直可爱的要命,心里还有几分酸涩,咕哝道:“怎么给我买了这样多,我有很多——” 高中生打断他,道:“哥不喜欢么?” 受顿了顿,怎么会不喜欢?喜欢得不行。可在他眼中,高中生还是个学生,给他买这些东西,自然是不合适的。何况高中生将来还长,即便是手中有一些钱,也不该这样挥霍。 受尝过颠沛困苦,知道生活不易,就是和高中生谈恋爱,也忍不住为年轻的恋人计划打算。 他看着高中生抿紧的嘴唇,踮起脚凑过去亲了亲高中生,低声说:“喜欢,”果然,高中生的脸色和缓了几分,被一个吻就哄得开心了。 受看得心头一软,说:“我试给你看?”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嗯了声,又道:“好。” 二人身体汗涔涔的,密不可分地挨着,唇舌分开时隐约能见缠绵的津液,不过须臾,又吻了回去。 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高中生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受的躯体,受清瘦单薄,腰腹软软的,他拿掌心贴着,揉了几圈,玩得受不好意思地躬起身,嘟哝道:“捏什么?” 高中生声音里还有几分未褪的欲望,亲他的耳朵,道:“软,想咬一口。”他说着,当真要往被子里钻,受抽了口气,抓着高中生的手臂,“不行——” “行,”高中生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声音模糊,“就咬一下。” “不要……痒,别乱摸!” 二人都钻进了被窝里,玩闹似的,被子起伏间夹杂着彼此的喘息。临到二人揭开被子时,受脸颊通红,头发也乱了,他骑坐在高中生的腰上,一双眼睛都带着盈盈的笑。 高中生脸上也有几分笑,他枕着手臂,一手把着受的腰,半晌,没头没脑地说:“陆晓和,我喜欢你。” 受怔了怔,心脏都似攥紧了,他低头亲高中生的嘴唇,唇齿相依间,含糊不清地说:“喜欢,我也喜欢你。” 他岂止喜欢,是爱,受想,他爱面前这个纯粹又热烈的少年。 46 自从受和高中生在一起之后就没有再开过直播了,他登上自己的账号看过几回,私信里都是粉丝发给他的,有催他开直播的,还有询问他现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消失了这么久,一片哭唧唧嗷嗷待哺的声音。 受有点儿不好意思,发了条动态简单地说了几句,却一直没有找着时间再开直播。 高中生和受天天都黏在一起,除了二人各自上课,上班的时间,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 受的卧室对高中生不再是秘密,高中生曾好奇地看他那占了几层置物架的化妆品,却也没有过多惊讶。 受发现高中生对他这些异于常人的爱好有着莫大的接受度,无论是穿女装还是化妆,这些在大众眼里,都会被骂一声变态的事,到了高中生眼里,都不过平常。 受喜欢这种“平常”。 他不需要别人喜欢,只希望不再面对异样的眼神,那种如同看离经叛道的变态,嫌恶唾弃的目光。 受没想到会突然“掉马”。 那天是周末,他正和高中生在馄饨店吃早餐,二人坐在一起,端来馄饨的是个小姑娘,头发松松垮垮地绑着马尾,趿着拖鞋嗒嗒嗒地把馄饨放在高中生面前。 托盘上除了二人点的馄饨,还有几根油条,两个鸡蛋。 小姑娘眼也没抬,一开口就是本地腔的粤语,说:“阿臻哥,我妈让我拿给你的,她说请你吃早餐。” 高中生说:“谢谢。” 小姑娘和高中生自小就认识,她打了个哈欠,和高中生闲聊:“我们都放暑假了,你还要上课吗?” 高中生嗯了声,抬手将一碗馄饨放在受面前,说:“哥,你吃。” 受应了声,那小姑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受不自在地对她点了下头。小姑娘看了受,又看向高中生,她自然是知道高中生没有哥哥的。 她还没见过高中生这么照顾人。 她多看了几眼,竟觉得受看着有几分眼熟,可刚醒不久,还有几分迷糊,一时想不起来。 小姑娘走了之后,受小声地问高中生,“她刚刚怎么一直看我?” 高中生说:“可能是因为你同我在一起,不理她,哥,吃吧,要凉了。” 受对他笑笑,埋头吃着碗里的馄饨。 结果,还没吃上几个,就见那姑娘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都兴奋得发红,没有半分睡意,“是你,是你啊!” “我想起来了!” 受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她,高中生皱了皱眉,不虞地叫了她的名字。 小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直接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巴巴地对受说:“我是你的粉丝啊!” 受登时睁大眼睛,有些无措,脸色都有些发白。高中生也想了起来,他探入桌底下抓着受蜷紧的手,看着小姑娘,沉声道:“你吓着他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不要紧张,我好喜欢你的,我真的是你的粉丝——” 她和受解释自己是刚学化妆的,后来看过他的一些教程视频,一直都很喜欢他。 受攥着高中生温热有力的掌心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小心地看着女孩儿殷切真挚的眼神,耳根微红,抿了抿嘴,轻声说:“谢谢。” 女孩儿托着下巴,笑盈盈道:“我真没想到你就离我这么近,我好开心的,你不化妆也好看哎!” “你最近好忙嘛,我都好久没有看见你直播了。” 她喋喋不休,受讷讷道:“嗯,是有点……有点忙。” 小姑娘又道:“你怎么同阿臻哥在一起啊,他脾气好坏的,你们是朋友吗?” 一提起高中生,受耳朵更红,想抽出手,却被高中生握得更紧,含糊道:“嗯,是朋,朋友。” 高中生不耐烦道:“我们要吃早餐。” 小姑娘还看着受,不理高中生,道:“你吃嘛,我又不和你说话。” “那等你忙完会开直播吗,我们都一直等着你呢。” 受更不好意思,轻声道:“会,会的。” 所幸是早餐店,正当忙碌时,小姑娘没坐多久又被叫去忙了,临走前还对受说,让他常来。 受和高中生对视一眼,高中生捏了捏他的手心,说:“哥,别担心。” 受当初做美妆视频纯属偶然,他没想过,会收获别人的赞许和认同。网络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东西,它给了受莫大的安全感,仿佛在这方小天地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成全自己的梦。 受在最绝望孤独时,那些一条又一条认可他的评论给了他生活的底气,好像在告诉他,他并不是那么糟糕不堪。 或许是虚假的,经不起雕琢深究,可人已经深陷深海,哪还管手中攥着的浮木是不是会在下一瞬腐烂断裂。 受曾经想过一旦被人在现实揭破,那时,他将会成为曝光在烈阳下的阴影。可这一天真的来了,受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惧不安。 受看着高中生年轻的面容,摇了摇头,浅浅一笑,轻声道:“我不怕。” 高中生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笑意。 47 暑热逼近,高中生终于开始放假了,他一放假,俨然成了受的尾巴。受上班,他跟着出门,上下班,二人一道回家。 超市的吧台成了他的专属座。 小姑娘秋秋忍不住嘀咕道,小陆哥这哪儿是带了个邻居弟弟,就是带了个儿子嘛。 她看了眼高中生,又想,儿子也没有这样黏人的,哪有这么大的儿子还黏父母的。 受听说了,哭笑不得。高中生却不以为意,他一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兀自我行我素。 货仓不乏重件,高中生个子高,力气又大,搬着重件也毫不费劲。受看着他,细声细气地说,放假不要总闷在这里,可以和朋友出去玩一玩的。 高中生说:“不闷,同你在一起不会闷。” 冷酷十足的一张脸,话却说得黏人,受耳根微红,抿嘴小声道:“怎么这么黏人的?” 高中生脸上没什么表情,道:“哥觉得烦?” 受咕哝道:“哪个嫌你烦了,就是怕你无聊嘛。” 高中生看了受一会儿,低头亲他的眉心,受吓了一跳,仰头避开,“我上班呢!” 高中生却仗着身高优势牢牢将他按在货架边结结实实地亲着了,才道:“没别人,”他想起什么,又啄了啄受的嘴唇,低声说:“哥想不想见我的朋友?” 受睁大眼睛,犹豫道:“……这怎么好。” “没什么不好,”高中生说,“哥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高中生孤僻冷漠,身边朋友屈指可数,受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朋友。乍听高中生这么一说,有些意动,又有点儿忐忑。 受低声说:“我是男人。” 高中生捏了捏他的后颈,语气很平静,说:“没什么的,他们还是几个——”他思索着措辞,道,“哥不要被他们吓着就好。” 受眨了眨眼睛,看着高中生,却看出了高中生平静神态下的期待,他踌躇道:“那你先别和他们说,我是你……” 高中生嘴角翘了翘,说:“是什么?” 受脸皮薄,不好意思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出口,小声道:“就是——哎,你晓得的。” 高中生道:“哥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受脸都红了,高中生忍不住拿手背碰了碰,说:“哥。” 受含糊不清地说:“就是男朋友嘛。” 高中生笑了一声,他认真地说:“要是他们知道,哥是我的男朋友。他们要羡慕的。” 没成想,高中生带着受见了他的朋友,头一句话就是,“我男朋友。” 受吓住了,无措地杵着,高中生搂着他的肩膀,他面前是几个年轻人,同高中生年龄相仿,衣着打扮却颇为跳脱,不像个规矩的学生。 那几人哇了一声,当中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少年还吹了个口哨,说:“拿钱拿钱,我就说阿臻真的谈恋爱了,我赢了。” 那几个少年都好奇地打量受,一个年纪比他们都长了几岁的踢了黄头发少年一下,说:“你把人吓着了,不怕阿臻收拾你?” 他对受道:“不要见怪,我们就是太惊讶了,其实阿臻之前就同我们讲了。” “是啊,要不是见着你,我们还以为他不喜欢人的。” 有个人嘀嘀咕咕道,“我们以为他是木性恋来的,不中意女人也不中意男人,只喜欢木头的!” 受看着他们,又看了高中生一眼,高中生抿着嘴,却透出几分紧张。受在心里松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挺直身,紧紧抓着高中生汗湿的手心,有点儿不好意思,轻声道:“你们好,我是陆晓和,是阿臻的……” “阿臻的男朋友。” 48 天色转暗,吹起凉凉的晚风。大排档里热闹喧嚣,来往都是人,啤酒罐子磕开,滋啦冒出白色泡沫,混杂着烧烤的味道,一片烟火气。 高中生的朋友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坐上不过一会儿,就笑嘻嘻地说开了,普通话里夹着脱口而出的粤语,嬉笑怒骂,充斥着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受看着他们,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羡慕,他从未有过这样恣意鲜活的人生。 “陆哥,你和阿臻怎么认识的?”有人好奇。 受看了坐在他身边的高中生一眼,高中生正看着他,目光专注,受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轻声说:“我们是邻居……我住在阿臻楼下。” 黄头发的少年性子最跳脱,夸张地哇了声,拿胳膊撞高中生,“藏得好深,这叫什么——近什么,”他一拍桌子,“近水楼台!” 几人顿时哄笑。 受脸颊一红,掩饰性地喝了口手中的酒。酒是啤酒,桌上已经空了好几罐,捏扁了,胡乱地横着。 高中生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八卦。” 那少年哼哼唧唧道:“陆哥,你看,阿臻脾气好差劲的,你怎么会中意他?” 受顿了顿,高中生也看向他,受越发不好意思,小声道:“没有,阿臻脾气很好的。” 黄头发少年睁大眼睛,道:“阿臻脾气好?我们同他从小玩到大,他哪里脾气好了?!” 有人笑道:“你懂什么,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高中生被他们这么揭短,也有点儿不自在,开口道:“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急了,急了,有人急了!” “陆哥,我跟你讲,阿臻小时候长得好靓,经常被人当做女孩儿喊小妹妹……”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高中生气恼地踹了一脚,骂道:“闭嘴,乱讲什么。” “边个乱讲,就系事实嘛。” 受看着他们,垂眼无声地笑了笑,悬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月上柳梢头,他们到底年轻,酒量都不是顶好,喝了不少啤酒,都有了几分醉意。 高中生伸手碰了碰受泛红的脸颊,低声说:“哥,怎么样?” 受眯了眯眼睛,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迟缓了几秒才说:“我没事。” 黄头发少年趴在桌上,嘟囔道:“不喝了不喝了,你们都灌我。”他偏过头,正看见受和高中生的小动作,兴许是嫌眼镜碍事,高中生摘了受的眼镜。他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多看了眼,不知怎的,竟觉得受看着有几分眼熟。 他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踉踉跄跄地朝高中生走了过去,胳膊架在他肩上,看着受,操着一口粤语道:“我好像见过陆哥啊。” 高中生眉心一跳,道:“你看错了。” 受被摘了眼镜,看不清,恍惚间好像听见什么,喃喃道:“见过什么?” 黄头发少年抓了抓脑袋,道:“我真的见过啊,在哪儿呢?”他目光落在高中生桌上的手机,恍然,“我记得了,在阿臻的手机——” 话还没说完,就被高中生捂住了嘴,他把人按回椅子上,又往他嘴里塞了根烤肉串,道:“看什么,你什么都没看见。” 受愣愣地看着高中生,不明所以,高中生有点儿心虚,面色依旧平静,道:“他喝醉了。” 受噢了声,喝了酒,看着有些呆呆愣愣的。 邻桌有几个人喝醉了,举着啤酒罐,大着舌头在吼着不成调的歌,和着晚风,看起来滑稽又别有一番畅快。 受听了一耳朵,是首粤语老歌,隐约听见几句“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着你——” 长长的马路,路上行人寥寥,高中生和受并肩走着,手指交握。他的朋友走在几步开外,喝多了,摇摇晃晃地扯着喉咙唱那首没有听完的歌。 他们都是本地人,腔调正宗,正当年少,便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一生之中弯弯曲曲 我也要走过 从何时有你有你 伴我给我热烈地拍和 像红日之火 燃点真的我 结伴行 千山也定能踏过” 第8章 49 高中生和受回去时夜色已经深了,偶有几声狗吠在长夜里越发清晰。二人都喝了酒,酒劲上头,不知怎的,却越发兴奋。 后来一段路都是跑回去的,幼稚的赛跑,跑得气喘吁吁。 甫一踏入楼梯,楼道上感应灯亮的一瞬间,高中生看着受的脸颊,跑得急了,发了薄汗,脸颊也泛着红。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笑了起来。可不过片刻,高中生和受就吻在了在一起,嘴唇相贴,厮磨须臾,迫切地探了舌头。 高中生心跳得急促,呼吸也急,不住地亲受的嘴唇,舌头,受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仰着头,舌尖也动情地舔着他,火烧得更旺。 高中生吃不够似的,低头舔他的下巴,喉结,受虚虚地抓着高中生堪堪长了点儿的头发,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高中生在他脖子上吮出一个吻痕,才缓缓又亲上他的唇角,抵着受的额头喘息,低声说:“哥,我真高兴。” 受看着高中生,抿嘴笑了下,说秘密似的,声音也压的低,“我也很高兴。” 他重复了一遍,“特别高兴。” 二人忍不住在楼梯间接吻,受被高中生压在楼梯扶手上,衣服都被捋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腰,高中生摩挲着那截腰胯,贪心得要命,不知是该往上还是往下,又恨不得掐紧了,揉碎在自己怀里。 受被他弄得喘息不止,隐约听见了说话和脚步声,清醒了几分,在高中生隔着衣服亲他胸口时,发软的掌心推着他的肩膀,促声道:“等等,阿臻……有,有人。” 高中生沉沉地嗯了声,真切地亲了一下才搂着受,哑声说:“哥,钥匙呢?” 受紧张,手抖了几下才摸出钥匙,要往锁孔里插,才堪堪怼进去就颤了一下,高中生黏人地摸着他的脸颊,拇指还揉了揉耳朵。 受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又面红耳赤,道:“你别——” 高中生声音低低的,“嗯?” 那边脚步声更进,对方竟也是这栋楼里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咄咄响,一男一女,说话还有股子醉意,嬉笑亲昵,似乎是从酒吧回来的,隐约间还夹杂着呻吟嗔怪。 受住在二楼,上下不过短短十余阶,他听着脚步声逼近,额头都出了汗,卡擦一声,终于门开了。 二人当即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高中生将门关上之前,扫了眼,是住在受对面的那两个年轻的情侣。 高中生看着受紧张得不行的样子,亲了亲他汗湿的额角,说:“哥,一起洗澡么?” 受愣了下,还未说出拒绝,高中生已经劈头盖脸吻了下来,哑声说:“一起吧,哥。” 浴室水哗啦啦地流着,高中生靠着墙,眯着眼睛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手背青筋都忍得凸起。 水淌过脸颊,紧绷的下颌,混在模糊的吞咽声里。 高中生拉起受,情难自抑地抓紧他的腰,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肩头,后颈,叫了几声哥。受身体湿透了,泛着情潮的红,跪红的膝盖发抖,几乎就要滑落,又被高中生捞起困在自己怀里。 高中生胸腔里澎湃的爱欲要生生将他撕裂,怎么宣泄都不够,他想起楼梯间那对情侣叫出的几个字眼,凑受耳边说,“哥,叫我。” 受哑着嗓子叫了声阿臻。 高中生不满足,“不对。” 受思绪迟缓,不知他要什么,高中生却等不及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越是不好意思,就越是想要,血都沸腾了,兴奋得不能自已。 高中生难耐地咬受的耳朵,他低哼了一声,就听高中生说:“哥,叫老公。” 第9章 50 受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直播了,摄像头打开的时候,还有几分不适应,尽管高中生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去了客厅写卷子。 写英语卷子,受在他面前压了两张英语卷子。 受的门虚掩着,高中生能一眼看见受,受也能看见高中生。他今天没有穿女装,只是套了件宽大的短t,清清秀秀的,就这么出现在镜头里。 会在第一时间涌入受的直播间的都是他的老粉,人数不多,但是也不少。受鲜少这样出镜,粉丝都觉得新奇,嗷嗷叫,哥哥男装也杀我,好帅! 老婆怎么越来越漂亮了! 有些敏锐的,还察觉受似乎比以往更加自如坦然,问起受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开直播,受含糊地说,最近比较忙。 顿时弹幕里有人道,老婆是不是去谈恋爱了! 受愣了下,面皮薄,有点窘迫,不知说什么,下意识地往门边看了眼,高中生转着笔,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拿手压了压试卷。 只这么一走神,受就发现弹幕里飞过打赏提示,他那位神秘的榜一竟然又准时准点地砸了大波打赏,受有点儿无措,结结巴巴地念了那个俨然僵尸号的榜一id,而后小声地说了谢谢。 受化了很多年妆了,真正沉浸在化妆里时,心里的紧张就会舒缓不少。 客厅里高中生起身去倒了杯水,受听见响动,忍不住又偏头看了眼,和高中生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高中生索性靠在门边看着他,受没来由的有些窘迫,想起自己正开着直播,稳了稳心神,又强行让自己看向镜头。 在他第四次往外看时,粉丝打趣道,老婆今天怎么一直往外看,是不是金屋藏娇了! 受脸色更红,说:“没……没有。” 高中生看着他在灯光下透红的耳垂,拇指搓了搓杯子,拿杯子磕了下门,受又看了过来,高中生拿着杯子,无声地问他,要不要喝水? 受看着高中生平静的神态,一时间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不好意思地转头对镜头说了两句,手忙脚乱地走了出去。 高中生说:“哥,喝水。” 受眨了眨眼睛,咕哝道:“你干嘛呀。” 高中生气定神闲,道:“关心你。” 受哭笑不得,他脾气好,说话也软,说:“你认真写作业嘛,不要吵我好伐?” 高中生眉毛都不抬,道:“我没说话。” 受无可奈何,高中生看着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下,伸手摸他的耳朵,拇指碾着耳洞揉了揉,通情达理地说:“哥,去吧。” 受被他弄得耳朵更红,走了几步,一回头,高中生也抬长腿走了步,大有要继续看他直播的架势,像极了黏人的大型宠物。 受被这个想法可爱到了,看着自己小男友不动声色的冷静面容,那双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受心都软了,拉着高中生的手进了卧室,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老老实实坐在床上,小声说:“不许动了。” 高中生看着受,眼里浮现几分笑意,嘴唇无声地动了下:“好。” 受这才坐了回去。 粉丝察觉到了什么,都好奇得要命。受脸颊又热又红,他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轻声说:“是……是男朋友。” 弹幕一下子就炸了。 天哪天哪我听到了什么! 小鹿竟然有男朋友了! 呜呜呜呜今夜我失恋了,我老婆外面有狗了! 受看着一片哗然的弹幕,不知怎的,内心除了紧张忐忑,竟都是难以言喻的喜悦,还有几分离经叛道的微妙快意。 受深吸了一口气,说:“嗯,男朋友。” 微微发抖的掌心一热,高中生不知何时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51 那天受没有直播很久,粉丝对他的“男朋友”感兴趣得很,受不知怎么应对,高中生年纪还小,受并不想将他暴露在镜头里。 他想以他的方式保护高中生。 何况在受的心里,他并不想和别人分享高中生的任何事情。 受下了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和高中生相视一笑,凑过去接了一个吻就去卸妆了。高中生起身帮他收拾那些他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化妆品,他看受直播久了,对化妆品虽不算深知,却也能认出几样。 受洗了脸,看着镜中那张湿漉漉的脸,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二人初识时高中生敲他家的门。那时他正在直播,被高中生的敲门声打断了,手忙脚乱地卸了妆,满怀戒备与忐忑。 他打开门,面容冷峻的少年杵在门口,高高大大的,看着颇有几分吓人。 受怎么也没想到会和高中生走到今天。高中生喜欢他——不,高中生爱他,一念及此,受的脸颊腾地热了,目光无意间掠过镜子,怔了下,镜中人眉梢眼角都是幸福而柔软的笑意,没有半分暗淡闪躲,藏都藏不住。 受脸色更红,忍不住拿水浇了浇自己的脸颊,还拿掌心贴着,平缓急促的呼吸。 他嗒嗒嗒地趿着拖鞋走出浴室,突然看见客厅高中生还未收起的试卷书本,抬腿走了过去,他拿起一张高中生写了一半的卷子,才发现底下还压着手机,像极了他读书时那些背着老师偷偷玩手机的男孩儿。 受登时就笑了起来。 不过须臾,他的笑意就顿住了,受在他的手机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直播间。 主播已经下了播,可上头的名字再熟悉不过。 受愣愣地看着那个俨然僵尸号的id,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可实在太过震惊,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突然,卧室的门被打开,高中生走了出来,刚想开口,一看见受手中的手机,神情顿时变得尴尬,罕见的有几分无措。 “……哥。”高中生叫了声。 受不吭声,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高中生。 高中生脸色更不自在,干巴巴地杵着,又叫了声,“哥。”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高中生试图解释,“真的,哥。” 52 “……哥,就是这样,”二人坐在卧室内,高中生将他怎么知道受直播的事交待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却有些忐忑。 受垂着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嘴唇却抿得紧紧的。他说:“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我化妆,穿女装——”他顿了顿,接着说,“直播,你都知道,早就知道。” 受咬重了最后四个字。高中生眉心跳了跳,看着受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声,小声道:“哥,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坦白。” 受坐在床边,下意识地拿掌心搓了搓膝头,却仍然没法将高中生和他直播间里那位神秘的榜一联系在一起。 受看了高中生一眼,轻声说:“在你第一次敲我的门的时候,你就知道?” 高中生道:“知道。” 他沉默须臾,又说:“我那时是故意的,我想接近你——不,是想追你。” 受愣了愣,看着高中生想起身靠近他,当即开了口,“坐好,不许动。” 高中生眨了眨眼睛,又乖乖坐了回去,低声叫了句哥。 受看着他,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高中生说的话,他说他想追他,在他早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化妆,穿女装,依然主动靠近他。 梦一般,梦都不敢这么做。 哪有人会早早的就喜欢这样一个人,草率又莽撞。 受抿了抿嘴唇,说:“你当时……喜欢我?” 高中生看着受,想起隔着手机屏幕看见他和二人在楼道间擦肩而过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先中意的屏幕里的那个美妆主播,还是他面前这个小心翼翼的男人。 可无论怎样,高中生想,他都是喜欢受的,他的哪一面他都好中意。 没有人会比陆晓和更合他的心。 高中生说:“喜欢,哥,我喜欢你比你想的要久。” 受看着高中生,脸颊慢腾腾地红了,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作弊。” 高中生认真道:“陆晓和,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喜欢你。” 受呆了呆,心都抽紧了,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明明知道我那些坏癖好,还喜欢我?” 高中生道:“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他语气很平静却不容置疑,道:“你口中的坏癖好,都是你吸引我的地方。如果哥觉得那些很奇怪,大概我也是个不正常的人。” 受讷讷无言,高中生握着受的手,揉开他蜷紧的手指凑唇边亲了一下,低声说:“哥,你还生我气么?” 受指尖儿抖了抖,耳根泛红,小声道:“我没有生气。” 高中生笑了起来,凑过去亲受的嘴唇,二人堪堪亲了一下,受想起什么,抵着他的肩膀,咕哝道:“以后不要那样打赏了。” 高中生:“嗯?” 受说:“太浪费了。” 高中生笑了声,忍不住咬了咬受的嘴唇,说:“不做榜一,哥怎么能记着我?” 受嘟哝道:“我私聊了你,你没有理我……” 他说的是因着高中生雷打不动的高额打赏,受心里不安,找他要给他退打赏的事。高中生自然不会说自己当时看着受发给他的信息看了很久,恨不能将每个字都拆开细看,偏又不好意思借着榜一的名头和受说话。 高中生索性搂着受就往被窝里钻,说着含糊不清的粤语:“理啊哥,我理你,现在理。” 受气笑了,揪他短发,“廖臻!” 高中生直接堵住他的嘴,唇齿相欺间,说:“哥,我好中意你。” 受一顿,露骨坦诚的话如火,烧得他浑身都软了,心头却酥酥麻麻的,再管不得其他,只想和高中生就这么沉溺下去。 窗外明月皎皎,探窗而入,照亮了桌上精致的木雕。 玫瑰花绽放在银月清辉里,花蕊上的小鹿昂首立着,仿佛涉过黑暗,步过坎坷,终于拥着爱,等来了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