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少主,你又被虐了?》作者:林不欢【完结】 少主家世好,相貌好,身材好,唯独运气不太好, 莫名自带“被全世界花式虐”属性。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掌握了顺手虐别人的技能, 从此……开虐?明明是从此开启花式撒糖好不好!!! 这是一个少年在江湖边缘出死入生的故事。 =============================================== 人设:纠结别扭诱受VS霸气闷骚忠犬攻 Ps:正剧向,一边恋爱一边走剧情。真的很甜,真的不虐,信我。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梦初 ┃ 配角:钟墨 ┃ 其它:主受,HE,剧情流,武侠 第1章 生辰 三月初三,凌霄峰,花开漫山。 屋里的榻上,少年正做着美梦,呼吸时急时缓。 屋外传来低声的交谈。 “初儿呢?” “还睡着呢,想必春日里乏得厉害,这会儿也没个动静。” 少顷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个男子面带笑意走了进来,行至榻边盯着那少年看了片刻。男子伸手拂过少年的额头,引得兀自沉浸在梦中的少年呼吸一滞。男子面上浮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原本就动人的面孔更添了几分惊艳。 片刻后男子从门内走了出来,低声对院里那一袭黑袍之人道:“今日是初儿的生辰,让他睡足了再起,莫要吵到他。”那黑袍之人闻言点了点头。 榻上的少年嘴角微扬,额头上男子手指留下的温度尚未散去,借着春日暖烘烘的朝阳,一起透进了少年的梦里。 “二叔……” 一声低唤伴随着少年口中不自觉的呻/吟,回荡在数尺床榻之间。少年的呼吸渐渐紊乱,眉头不自觉的轻皱起来,面上也染上了一丝潮红。 在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少年伴随着梦中极致的快/感醒了过来。 “二叔……”醒来后的少年又低唤了一声,意识尚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中,双眼微微有些失神。半晌后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将手伸向自己的胯/间,摸到了一片濡湿。 面上通红一片的少年,像做了坏事一般,起身匆匆换了条里裤。 芳菲弥漫,醉染枝头,外头的花仿佛一夜之间尽数开了。 刚一推开房门,少年的面上便染上了些许兴奋。 “今年的花开的有些早啊。”少年不禁开口道。 “不是花开得早,是你起得晚。”那黑袍之人斜倚在院中的躺椅上,看了一眼少年,目光停留在少年手里的裤子上,揶揄道:“手里拿的什么?” 少年仿佛被窥见了心事,脸不由便红了,嘴却很硬:“要你来管?” 那人目光始终追随着少年,见对方打了水,将裤子泡到盆里颇为生疏的胡乱搓洗,不由有些好笑,道:“你可是凌天宫的少主,连个衣服都要自己洗,若是被你二叔看到,又该心疼了。” “林堂主,我二叔派了你来日日跟着我,可是对你有所不满呀?”少年道。 “此话怎讲?”那人问道。 “你和左鹰都是凌天宫的堂主,身份一样,可是我二叔日日将左鹰带在身边,却把你支到我这里,不是嫌弃你是什么?”少年道。 那位林堂主,林麒,闻言笑了笑,道:“你的功夫要是能及得上你的嘴皮子,我也就不用日日在这里陪你耗着了。” 少年不以为意,将衣服洗干净晾起来。然后趁对方不注意,将两只冰凉的手伸到了对方衣服里。对方温热的身体被少年手上的凉意一刺激,不由打了个寒噤。 “云梦初,看我今天不打扁你。”林麒伸手一捞,将少年从背后翻了个个,直接按到自己的身上,伸手在对方身上一通挠,直挠的少年连连告饶才罢休。 “想不想去断崖上看花?”林麒伸手在少年鼻子上捏了一下。 云梦初跃到对方背上,双手扒着对方的脖子,道:“你背我去。” “你以为我是左鹰吗?整天任你搓扁捏圆的。”林麒说罢一手抓着云梦初的肩膀往前一拽,将人扛到了肩上,一溜小跑向着前院而去。 “慢点跑,硌得我肚子疼。”云梦初被对方抗在肩上,一路上不停地嚷嚷,引得路过的弟子忍俊不禁。 两人穿过前院,直奔凌霄峰的断崖而去,路上遇见了左鹰。 “左堂主,我二叔呢?”云梦初趴在林麒肩上翘着脑袋问。 “你这不正往那儿去呢么?”左鹰话未说完,云梦初便被林麒扛着跑远了。 “二叔……”云梦初远远的看到断崖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脱口唤道。 被少年唤作二叔那人远远的负手立着,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意。 “二叔,林堂主欺负我,他……”云梦初话未说完,再转头的时候却已找不到方才扛着他的林麒,只得将告状的心思先收了。 对面那人打量着自己这个侄子,知道从来都是他欺负旁人,没有旁人欺负他的份儿,不由失笑道:“林麒算是你半个师父,你一身功夫都是他教的,师父欺负徒弟不是天经地义么?” 云梦初挠着头嘿嘿的笑了笑。 一到了春天,凌霄峰的景色就大为悦人,尤其是这断崖之上,视野开阔,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繁花如锦。云梦初自幼就喜爱此处,平日里习武练剑,看花赏月便都在此。 “初儿。”那人望着云梦初,道:“你如今已经长大了,二叔也慢慢老了。” 少年闻言忙道:“我是长大了,二叔却没老。”他说的倒是实话。对方实际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就更年轻了。 “有件事,二叔一直都没告诉你,今日既是你的生辰,二叔不想再继续瞒着你了。”那人道。 少年心中蓦地一紧,只见对方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愁绪,随即又被一抹勉强的笑意取代:“初儿,你一直喊我二叔,我也应了你十六年。可实际上我与你爹,并非亲兄弟。” 云梦初的脸色看不出喜悲,似乎有些茫然,像是一时难以领会对方话中的信息,又似是一时难以接受。 “二叔的名字并非云中天。”男子有些落寞的继续道:“你原本确实有个二叔,云中天是他的名字。后来……他……总之,我来凌天宫,说起来有一半是为了他。” “那你原本叫什么名字?”云梦初问道。 那人看了看远处满山的繁花,缓缓道:“武樱。” “武樱……”云梦初心中口里同时反复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天地间再也没有旁的名字更适合眼前之人了。 云梦初道:“我爹一年到头闭关不出,我娘整日吃斋念佛,恐怕我立在他们二人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我是他们的儿子。” “初儿……”武樱有些心疼的低唤对方的名字。 云梦初皱着眉又开口道:“天下人都薄待我也无妨,只要你待我好就够了。” “初儿……其实二叔……” 云梦初心里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总觉得武樱挑了这样的日子说了这样的话,定非偶然。而于他而言,他并不想知道什么真相,只盼望能过从前的那样的日子。 武樱抬眼望向云梦初,见对方眼中隐约浮现了一丝他看不太懂的情绪,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不过对方几乎立刻就将眼中的渴望掩饰起来了,武樱一度以为自己或许是看错了。 “二叔,我……”云梦初突然捂着胸口,面色苍白,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武樱急忙上前,将人抱在了怀里。不过片刻的功夫,云梦初便缩在对方怀里,痛的止不住浑身发抖,面色更是白的吓人。 “初儿……”武樱将云梦初打横抱起来,刚一起身,手臂便一轻。不知何时出现的林麒已经将人接到了自己怀里,转身便朝后院奔去。 片刻后,云梦初缩在被子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寒意浸透了一般。他原本漆黑的瞳孔,如今泛着淡淡的蓝色,骤然望去竟有些妖魅之感。 “这千寒蛊发作起来越发凌厉了。”林麒不由皱眉道。 “二叔……救救我……”云梦初有气无力的哀求道。 林麒看着武樱,道:“别冲动,只能等他自己熬过去。” “初儿,你再忍忍。”武樱俯身轻抚着对方的额头安慰道。 额头上的温度传来,云梦初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武樱,开口道:“二叔……我只需要一点点血就可以,为什么不给我……”武樱闻言面色一动,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犹疑。 云梦初见状努力抬起手臂,想去抓武樱的手,仿佛此刻他要去抓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而林麒却抢先握住了云梦初的手,同时将武樱拉到自己身后,对云梦初道:“你自己知道一旦用别人的血来压制千寒蛊会是什么后果,所以往后不要再动这个念头。” 云梦初闻言面色一黯,蜷缩着身体闭上眼睛不再做声。 林麒回头示意武樱先离开,对方犹豫了片刻便依言而行。 被寒冷包裹的云梦初几乎要昏过去了,此时却觉得背后一暖,随即被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第2章 去留 云梦初被林麒抱在怀里,嘴角漾起一丝苦涩。 “林堂主,我没事了。”云梦初道。 “不疼了?”林麒问道。云梦初摇了摇头。 千寒蛊每次发作最难熬的不过是开始那会儿,蛊虫在体内醒来,横冲直撞,折磨的人痛苦不堪。待熬过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蛊虫再次沉睡,身体便只剩寒气。再过两个时辰之后,寒气便会散尽。 “你戴着火珠,千寒蛊不会无缘无故发作,方才你自行催动了内力。”林麒道。云梦初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每次都用这种法子逼你二叔给你喂血,明知道行不通,却一再这么干。”林麒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云大少主。” “我乐意。”云梦初道。 院中武樱双眼微眯,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了去。 “你以为我治不了你是么?”林麒道。 “你可以试试。”云梦初毫不示弱。 “你可别后悔。”林麒说罢抬手封住了对方身上的几处穴道。 “林麒……”云梦初大吼一声。 林麒点穴的手法极其诡异,好似是专门为了云梦初而创的,一旦被封住穴道,体内运行真气的经脉就像被截住了一般,明显是为了阻止云梦初催动真气唤醒体内的千寒蛊。 林麒嘿嘿笑了两声便跑了,屋子里只剩云梦初的吼声。 断崖之上,带着暖意的春风不时慢悠悠的吹过。 武樱独自立在崖边,背影有些落寞。 觉察到背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武樱头也不回便知道是谁,“他是怎么猜到我要将他送走的?” “你这个侄子平日里看着没什么心眼,实际上鬼心思多着呢。”林麒走过去与对方并肩立着,道:“他未必知道你要送他走,可能只是隐约觉得你对他与以往不同了,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猜测。” 武樱叹了口气,道:“要不再等两年吧,以他现在的性子,若是真将他送回去,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林麒面色微沉,道:“他今日能这般威胁你,明日指不定还能想出什么花招来,你自己的侄子你还不了解么?”武樱挑了挑眉,也不辩解。他自己也知道,云梦初能有今日的任性,全都是他自己宠的。 “明日我亲自将他送走。”林麒道。 武樱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林麒……你出来呀!”云梦初躺在床上大吼道:“你使这种法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此时他体内的寒气已经散尽了,面色也恢复了常态,只是一脸的怒气冲冲,可偏又无可奈何。 有脚步声传来,云梦初转过视线看去,却见来人是武樱。 “你们串通好了一起修理我。”云梦初道。 “啪。”武樱在云梦初脸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 云梦初不敢置信的望着对方。 “看来林堂主说的没错,我当真是把你宠坏了,所以你才会如此任性妄为。”武樱口气冷硬,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怒气。 “二叔,从前我也任性妄为,你却不会打我。”云梦初道:“今日你这般待我,是因为你……已经决定不要我了么?” “住嘴……”武樱皱眉道。 “为什么不让我说。”云梦初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你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吧,等我长大了你就可以一走了之了。你将我带大是为了什么?受人所托,还是你欠了云家人情?” 武樱压抑着心里的不快,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平和道:“初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要我了。”云梦初道。 武樱闻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随后叹了口气,道:“你总要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二叔不能陪你一辈子。” 云梦初闻言没有做声,一脸的苦大仇深。 “想不想出去晒晒太阳?”武樱道。 “二叔……我……”云梦初一句话未说完,便有人推门而入。 “哟,云大少主,醒了?”林麒凑上前一脸笑意的揶揄道。 云梦初一见对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林堂主,你快把穴道给我解开。” “那可不行。”林麒一本正经的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折磨自己呀。” 云梦初闻言顿时涨红了脸,闷声道:“少废话,你快给我解开。” 林麒故作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还是不行。” “二叔……”云梦初终于舍了脸,向一旁的武樱求救。 不待武樱开口,林麒便一把将云梦初拎起来扛到肩上,竟然将武樱晾在一旁,自顾自的扛着人出了屋子。 “林麒,你别太过分了。”云梦初怒吼道。 “你能把我怎么样?”林麒一边朝院子外走,一边道。 云梦初被对方扛在肩上,挣扎不得,又摆脱不得,不由万分着恼,可又偏偏无可奈何。 半路上遇到左鹰,对方一本正经的道:“林堂主待少主可真是亲昵。” “那是,那是。”林麒笑呵呵的答道。 “左堂主,快救我,林麒要害我。”云梦初大声道。 一旁路过的弟子都忍俊不禁,也实在是看惯了这幅场面。 “左堂主,劳烦你差人将少主院中那个躺椅搬到断崖上,少主想去那里看花。”林麒道。 “这几日的确是看花的好时候。”左鹰笑着应道。 云梦初满腹的恼火和憋屈都只能窝在肚子里。 林麒扛着对方到了断崖上,不一会便有弟子将躺椅搬了过去。林麒将云梦初放在躺椅上,让对方面冲着悬崖,一睁眼便能看到满山的繁花。 “林堂主……”云梦初一肚子脾气被对方磨得无处安放,反倒放缓了情绪,道:“你帮我解开穴道,我这么躺着难受,” 林麒闻言凑上去在对方身上点了几下,云梦初一愣,发觉自己依然动不了,对方一本正经道:“时间久了穴道自然就解了,我得隔几个时辰重新点一次。” 云梦初:“……” 云梦初开始憋了一肚子的火,一直在心里盘算怎么反击对方,可他没想到对方这次玩儿的挺大,好似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于是,林麒就这么陪着云梦初耗了一天。其间他还定时给对方喂水喂饭,以及带他上茅房。开始对方还不吃不喝,也不顺从,后来大概也意识到姜是老的辣,于是便乖乖妥协了。 不得不说,在收拾云梦初这件事上,林麒永远是凌天宫的独一份儿。他就这么一直任劳任怨、寸步不离的将云梦初“照顾”到入夜。任云梦初有一肚子的火,憋在肚子里这么久也渐渐有些不知所踪了。 一弯月牙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周围点着几颗星星,反倒越显孤寂。 屋里的榻上,云梦初翻了个身起来,意识到身上的穴道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武樱坐在床畔,正一脸笑意的望着他。 “二叔……”云梦初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武樱抬手制止了。 “知道错了就好。”武樱道:“你的生辰刚过,不要认错,否则这一年都要认错,岂不是要气死二叔了。” 云梦初闻言勉强笑了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二叔,你会走么?”云梦初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从来也没说过要走。”武樱道。 云梦初并不知道要走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武樱,而是他自己。 待云梦初睡下之后,武樱才如释重负的回屋。 武樱一只脚刚踏进房门,便感觉到了房中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脚下并未迟疑,手中悄悄捏着一枚小巧且薄如蝉翼的玄衣扇,只等着在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后确定是否出手。 “师父。”一个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武樱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武樱的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诧异。 那说话的少年将身体隐在黑暗中,直到武樱去点燃了烛火,也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而他也似乎并没有要走到烛光之下的意思。 “不止徒儿来了,师兄也会在半月之后便到北江。”少年道。 武樱闻言面色一变,道:“是那位叫你们来的?” 少年应了一声。 武樱面色不太好看,道:“我又没说要留着他,那位倒是多心的很。” 当夜,云梦初失眠了。 辗转反侧了半宿,依旧睡不着,只好披了外袍,起身出了屋子。 凌霄峰的春夜依旧有些冷,不过这样的寒冷于他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在外头逛了近半个时辰,云梦初回到偏院,脚步不自觉的便走向了武樱的屋子。 尚隔着几丈远的距离,云梦初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武樱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头闪出一个人影。云梦初愣在原地尚未来得及反应,便与那少年打了个照面。 第3章 险境 月光下,两个少年四目相对,各自心念急转。 那黑衣少年只用转瞬的功夫,便猜到了云梦初的身份,当下来不及细细思考,拔腿就跑。 云梦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武樱的房间,燃着烛火,从窗上音乐还能看到武樱的影子,这说明,这个人和武樱是认识的,并非擅闯的刺客。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云梦初转身便追了上去。 那少年几乎是逃着离开了那里,直奔凌霄峰的后山而去,也顾不得身后穷追不舍的云梦初。 一轮残月挂在天上,夜色渐渐退去,天欲亮而未亮。 云梦初沿着后山无人的小道发足狂奔了片刻,哪里还有那少年的影子。对方施展轻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你一直喊我二叔……可实际上我与你爹,并非亲兄弟。” 武樱那日的话再一次在云梦初脑海中响起,云梦初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自己的二叔并不意味着全部的真相,另一半真相是对方的真实身份。这个真相,无论他想不想去追究,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那个少年,应当与武樱的真实身份有着莫大的联系吧。可惜,被对方给跑了。实际上,即使追到了,也无济于事,云梦初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那一刻他会追上去只是出于本能,至于那个真相,他既想知道,又怕知道。他下意识的觉得,待真相揭晓的时候,自己就会失去武樱,无论如何对方始终是要走的。 他胸中憋着一股无来由的怒气,可偏偏不知该如何发泄。 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地之大,自己的心事竟无人可说,不由心生悲凉。 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白影,云梦初慢慢的转过头去,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只见自己的两丈之外,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对方如今正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更要命的是它堵住了云梦初回去的路。 云梦初暗骂一声,心道,今日实在是运气不好。 他体内有千寒蛊,不能贸然催动内力,打是打不过的,那便只能逃。 于是云梦初撒腿就跑。他沿着陡峭的山路发足狂奔,好几次感觉到那只白毛虎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脚踝了。 终于,山路到了尽头,前头便是断崖。 云梦初在腰间一摸,摸到了一把短刀,那是武樱送给他的,他一直带在身上。他一手握住刀柄,尚未来得及将刀拔/出来,便被那老虎飞身一扑,一人一虎齐齐落到了山崖之下。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自西向东将鹿灵谷分为了南北两半。 溪水的北侧,一个身着绛红衣衫的少年俯身在溪中净了净手,手上的血迹随着溪水渐渐消散。 少年洗净了手,起身后嘴角勾起一抹狠戾。即使在繁花开遍的鹿灵谷,他的一袭红衣也极为张扬刺眼。 少年的身后立着两头狼,那两头狼身上散发着难以磨灭的野性,可面对少年时,却并未露出攻击的姿态。 在不远处,躺着一具狼的尸体。 那狼的心口有一个骇人的血洞,显然是被人生生将心脏掏了出来。 “在谷内不可残食,违者就是这个下场。”少年说着瞥了一眼那具狼的尸体。 他身后的两头狼一动不动的立着,也不知是否能听得懂人话。随后少年挥了挥手,两头狼才转身没入了远处的丛林里。 少年沿着小溪走了几步,口中发出一声哨响,随即在远处的大树中冲出了一只体型巨大的鸟,那鸟通体都是灰色,唯独鸟冠是火红色。 待那鸟掠过少年头顶时,少年双手抓住鸟的爪子,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随着巨鸟向前飞去。 “等一下,是白刃回来了。”少年开口道。 那鸟转了个方向将少年放下,只见不远处一只白毛虎,背上驮着一个人向着少年奔来。中途那人不慎从虎背上跌落,白毛虎索性用嘴叼着那人便跑了过来。可怜那人昏迷不醒,被叼在虎口中,身上蹭了不少伤口,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刃,你又偷偷跑出谷了?”少年不悦的对那白毛虎道,随即瞥了一眼地上的人,道:“还捡了个死人回来。” 只见名唤白刃的白毛虎围着地上的人转了几圈,不时去舔对方的脸和手。对方伤痕累累的手似是有所感觉,轻轻抽动了一下。 少年极为不情愿的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地上那人散乱的头发,随即看到了一个少年清秀的面孔,那少年正是云梦初。 云梦初浑身都是伤,只觉脑袋痛的快要炸开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混混沌沌中,他听闻一个声音道:“白刃,谷中又不收男弟子,你还是从哪里捡的送回哪里去,省得丢在谷中弄脏了草地。” 此时云梦初只觉脸上传来一阵濡湿之感,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舔他。他不由皱眉,睁开了眼睛。 随即他便被眼前无限放大的脸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过来,紧接着浑身的伤口都争先恐后此起彼伏的疼了起来。 白刃见云梦初与自己并不亲近,索性舔了舔爪子,乖乖的卧在一边。 少年一脸笑意的看着地上狼狈的云梦初,开口道:“能被白刃捡回来,你也算是个命大的。” 云梦初偷偷瞥了一眼一旁对他“虎视眈眈”的白刃,顿时心里便有些发毛。不过,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一袭红衣之人似乎比那头老虎要可怕的多。 少年见云梦初一脸的戒备,犹似一头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面上不由勾起一抹笑意,抬手捏着对方的下巴道:“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收留你在谷中做个仆人。” 见云梦初不言语,他面上又堆起了更浓的笑意,道:“谷中有规矩,不收男弟子,所以你要留下来,只能做个仆人。不过……你生的好看,若是在你身上动点手脚,我倒也愿意破例收你在谷中做弟子。”说罢极为轻浮的拿眼睛瞥了瞥对方的胯/下。 “滚!” 云梦初牟足了力气,便只说了这一个字。 少年闻言也不恼,仍旧一脸笑意。他口中含着竹哨,短暂的吹了一下,片刻后便有一名女弟子应声而至。那女弟子一袭黑色的外袍,领口处露出里头的红衫,目不斜视的立在少年身后。 “惊蛰,把他丢到南岸,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管他。”红衣少年道。 “是,谷主。”那名唤惊蛰的女弟子应是后,便拖着云梦初丢到了小溪的南岸。 云梦初早已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任对方施为。他手背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手腕,只觉触感有些微凉,他下意识的看去,不由大骇。只见惊蛰的手腕上缠着两条乌黑的小蛇,正朝他吐着血红的信子。 惊蛰见他害怕,倒也没吓唬他,转身便跃回了小溪的另一侧。 白刃在一旁看着颇为无奈,随后有些黯然的钻到了树林里。 少年极为邪气的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云梦初,仿佛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该如何处置这个身份不明的人。 片刻后有弟子来报,说镖队到了,少年便召来那巨鸟,抓着对方的爪子向着鹿灵谷的入口飞去。 镖队中的众人被谷中的弟子引去安置,只剩为首的两个青年,少年亲自引着两人,往谷中的别院走,路上三人不时的寒暄着。 两个青年中,神色较为冷峻的那人远远的瞥见躺在南岸的云梦初,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便收回了视线。此人名唤钟墨。 “钟大公子此番亲自前来,倒叫我鹿灵谷受宠若惊了。”少年道。 “大哥此次来北江有别的事要办,左右时日尚富余,便索性随我一道来了。”两人中着青色衣衫那人开口道,此人名唤钟无声。 钟墨冷峻的面上终于略微有了些表情,道:“早就听闻鹿灵谷多珍禽异兽,既然来了北江,少不得要来见识见识。” 少年闻言面上大悦,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道:“今日可叫你二人来着了。”说罢便引着二人到了那条溪边。 云梦初就躺在对岸不远处,只是此时陷入了昏迷之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如一个死人一般。 “鹿谷主,这是何意?”钟无声看着地上的云梦初不解的问道。 “这是白刃从谷外捡回来的食物,它自己不愿吃,倒是要便宜了我的火翎鸟。”说罢少年口中的竹哨一响,那灰羽赤冠的火翎鸟便闻声而来,在众人上空盘旋。 此时,钟墨瞥了一眼对岸的云梦初,心里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于是微微蹙了蹙眉,却并未出言制止。 “不瞒两位,我这火翎鸟喜食人肉,但平日里又不肯滥杀无辜,是以只有这谷中弟子犯了大错,或谷外之人擅闯入谷之时,它才有得以饱餐的机会。今日二位可有眼福了。”少年说罢口中竹哨一响,火翎鸟便直直的奔着云梦初而去。 钟无声见状不禁惊呼出声,而一旁的钟墨却冷眼看着这一幕,仿佛一切事不关己的事,都难以勾起他的情绪。他对鹿灵谷这少年谷主的脾气还是有所耳闻的:邪气狠戾,随性而为。此次顺道来鹿灵谷走一遭,出发前钟墨就打定了主意,不能与这少年有太多的瓜葛,免得粘上麻烦。 这少年,鹿灵谷的谷主,鹿歌,此时面上正带着一抹笑意,准备观看这场由自己发起的杀戮游戏。 昏睡的云梦初似乎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突然惊醒。他半坐起身,看着迎面而来的火翎鸟,双眼与之对视的一瞬间,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惊恐的样子。 云梦初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猛然浮现:自己快要死了。 第4章 较量 鹿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似乎很享受眼前的场面。 然而下一刻,他面上的笑容却不由一僵。 只见那火翎鸟坚硬的鸟喙眼看便要啄到云梦初的眼睛了,却突然转了个方向擦着对方的脸颊飞了过去。坚硬的鸟喙在云梦初的侧脸重重的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红的伤痕。 “该死。”鹿歌暗骂一声,随即口中的竹哨再次响起,那火翎鸟闻声再次飞了回来,却只是围绕着云梦初不住的盘旋,丝毫没有要伤害对方的意思。 云梦初惊魂未定的看着在自己上空盘旋的火翎鸟,似乎感觉得对方不愿伤害自己,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依然有些紧张的望向一脸怒气的鹿歌。 在看到对方面上的挫败之后,云梦初不由心中窃喜,而后这丝窃喜便外露到了脸上。他此刻尚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于恼怒的鹿歌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少年命可真大。”钟无声不由感叹道。 钟墨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心道,看来火上浇油不是个技术活,人人都会。 果然,鹿歌原本就不太好的面色,如今更坏了几分。他双眼望向远处的丛林,面上闪过一丝冷笑。这鹿灵谷多得是杀人的东西,一个不行可以换一双。 一直沉默不语的钟墨突然开口道:“在下听闻沈先生说过,鹿灵谷独产的鹿尾花和朱络草都极为难得,不知在下今日是否能有幸得见?” 鹿歌闻言面上的戾气稍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梦初,转过头来看着钟墨之时,面上已然浮起一丝笑意,道:“钟大公子既是不喜这些血腥的场面,倒是小弟唐突了,请随我来。” 说罢鹿歌便欲引着二人朝山谷深处行去。 云梦初见对方欲走,终于松了口气,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发觉短刀不见了,他心下一急,便冲着鹿歌突然开口道:“你等一下。” 三人闻言都看向云梦初,便见对方一身血污,狼狈不堪,可偏偏那双眼睛透过披散着的头发望向鹿歌时目光灼灼,丝毫没有了方才的惊慌之意。 鹿歌嘴角复又扬起一丝带着戾气的笑意,转头对依旧冷着脸的钟墨道:“钟大公子可是白瞎了一番好心,不如等我先结果了他,咱们再去看药田也不迟。” 钟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他原本也不是可怜云梦初,不过是对于这种过于游戏化的杀戮没什么观看的*罢了。 云梦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隔着一条小溪看着鹿歌道:“我的短刀呢?” 鹿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几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开口道:“死到临头了,还惦记你的短刀,倒不如惦记一下你自己的短命吧。” “我的短刀呢?”云梦初对少年的揶揄充耳不闻,又问了一遍。 鹿歌面色一冷,终于失了耐心,口中的竹哨一响,远处的丛林里登时窜出了两匹健硕的狼。 那两匹狼得到了少年的首肯,望向云梦初的眼神立时充满了贪婪之色,它们已经好久没被允许在谷中捕食过猎物了。 云梦初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和两只狼对峙着。 他心里暗自盘算自己与两只狼对打的胜算。若是他不用内力,赤手空拳的与两只狼搏斗,断然没有取胜的余地。可他若动用内力抵抗,必然会唤醒体内的千寒蛊,寒气一旦发作痛意难忍,丝毫没有抵抗的余地,依然是死路一条。 无论如何选,都不划算。 鹿歌已经做好了准备观看一场杀戮表演,于是他口中的竹哨短暂的响了一下,似是催促那两只狼发动袭击。 “等一下。”云梦初突然开口道。 鹿歌一脸不耐烦的望向对方,便闻云梦初又道:“有本事你过来和我打啊,放两头畜生过来算什么?” 钟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任谁也能看得出来,云梦初这明显是在找死。旁边的钟无声转头看了钟墨一眼,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出言阻止,对方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为了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开口。 “你确定要和我打?”鹿歌冷笑道。 “你莫不是怕了吧?”云梦初道。 鹿歌闻言面色一寒,纵身跃到云梦初身边,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一脚踢向对方胸口,对方登时被踢出了老远,吐了一大口血。钟无声见状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望向钟墨,便见对方面无表情的道:“自不量力,活该。” “现在你不会觉得我在欺负你了吧?”红衣少年一脸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苍白的云梦初道。 “哈哈。”云梦初勉强撑起身体站起来,面上不由也挂起一丝笑意,颇为不经意的看了看小溪对岸的两人。那蓝衣人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而那青衣人却在与云梦初对视的瞬间,心中不由为之一动。 云梦初一身狼狈,苍白的面颊上一道血痕,唇上沾着血迹,可那双眼睛却明亮无比,再加上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整个人竟也染上了一丝邪气。 “我受了内伤,使不了内力。不过若是单论招式,你倒未必能胜了我。”云梦初面带挑衅的望着鹿歌道。 鹿歌看着比云梦初还要大上两三岁,原本占足了气势的他,在云梦初挑衅的注视下,莫名生出了一丝恼意。 “谁要与你一个废人比招式。”鹿歌冷冷的扔下一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此时对岸的钟无声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口道:“鹿谷主,既然这少年开口了,在下倒是好奇的很,想看看他能使出什么出奇的招式来。若是鹿谷主不屑与他动手,不如让在下试试吧。” 鹿歌沉吟了少顷,道:“钟二公子远道而来,怎好叫你劳累。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罢便转向云梦初,道:“你使什么兵器?” 云梦初轻咳了两声,显然被对方踢了那一脚伤的不轻。 “我伤的太重,拿不动兵器,树枝便可。”云梦初道。 钟无声闻言亲自去折了一段树枝抛给云梦初,云梦初接过树枝,冲那青衣人挑眉一笑。 鹿歌倒也不失气度,只拿了剑鞘当兵器。 两人隔着不足两丈的距离,鹿歌道:“我也不欺负你,你若能接我十招,我便不动你,你若接不了,便等着喂狼吧。” 云梦初并无必胜的把握,可心知事已至此,万不能输了气势。拼一拼,虽然未必能赢,可在不使内力的情况下接这少年的十招,总比对付那两头狼的胜算更大一些。 鹿歌轻喝一声,提着剑鞘便向云梦初的面门刺来。 云梦初也不躲,待对方剑鞘距眉心只有寸许之时向后一仰,随即一步跨向少年侧面,手中的树枝轻巧的拐了个弯,不偏不倚的打到了少年的屁/股上。 观战的两人,钟无声忍不住暗暗喝了声彩,钟墨看着云梦初的目光一滞,随即渐渐带上了温度,视线也不自觉随着云梦初的一攻一守而略带紧张。 鹿歌显是着恼了,手上剑招顿时失了沉稳。云梦初看准了时机左右腾挪,短短十招之内愣是在少年的屁/股上打了三下。 钟无声早已忍俊不禁,不住连连喝彩,将他火上浇油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而一旁的钟墨却紧蹙眉头,忍不住暗暗为云梦初捏了把汗。 鹿歌被云梦初一番戏弄,早已有些杀红了眼,全然顾不得先前的约定,暗自提了气直刺向云梦初的胸口。 云梦初暗道不好,用尽全身力气侧身一躲,那剑鞘还是重重的刺到了云梦初的左肩,顿时戳出了一个血窟窿。方才若是躲得不及时,这一下或许就将云梦初的心脏刺穿了。 “我接了你三十六招,你却还耍赖。”云梦初捂着左肩,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方才一番打斗,虽然未使内力,却也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再加上对方最后这一击,几乎要了云梦初半条命。 鹿歌面色阴沉的看着云梦初,心里一股子怒火并没有因为方才这一刺而消失,反而在听到云梦初的话后更恼了几分。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竟然小瞧了对方。 一旁的钟墨已然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不由多看了云梦初两眼,心道这个少年时而行事莽撞罔顾性命,可精明起来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云梦初在方才的比试中能胜了对方,全赖自己一直以来的练剑方法。他由于千寒蛊的限制,平日里无人相助时用不得半分内力,所以这么多年练功都是将招式和内力分开来修习。 而寻常人习武之时,都是将两者结合。骤然撇了内息,只用招式对打,自然是吃了大亏。若是鹿歌再聪明一些,便不该答应云梦初的要求。不过也怪不得鹿歌轻敌,谁能想到眼前这半死不活的云梦初竟然有这样的习武经历呢。 “算你有种。”鹿歌一字一句的道:“我暂且便留你一命,看你这幅样子也活不过三日。” “我若是活过了三日呢?”云梦初道。 少年看向云梦初,见他面色煞白,显然伤得不轻。内伤加外伤,若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又没吃没喝,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三日。 “你要是活过了三日,我便找人送你出谷。”鹿歌说罢口中的竹哨一响,两匹狼随即拔腿奔向了远处的密林里。 第5章 被困 凌霄峰。 武樱拿着手里的短刀,半晌没有言语。这柄短刀是他在十年前送给云梦初的,如今刀回来了,人却不知去向。 “他好端端的大半夜跑到后山做什么?”武樱不解道。 “可能是被我收拾了一番,心里有气吧。”林麒道:“说来都怪我,明知道这孩子气性大,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还那般待他,倒是将他逼急了。” “这也怪不得你,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离家出走。”武樱叹了口气,不由有些难过。 “你别太担心了,我会亲自带人去找,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林麒道。 武樱看着远山上争相开放的花团,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把刀丢在那里,想必是被人劫走了。若是以你的功力都追寻不到踪迹,想必对方不是寻常人。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静观其变。” “若是对方有什么目的,我们等着对方上门便是。若是对方不上门,八成我们寻也是寻不到的。”武樱道。 林麒闻言若有所思片刻,道:“你猜到了什么?” “我也不确定,不过方圆近百里的地界,除了凌天宫之外,便只有鹿灵谷的人会无所顾忌。”武樱道。 “可是凌天宫与陆家早有契约,鹿灵谷没理由动梦初呀?”林麒道,“况且,鹿歌并未见过梦初,他怎会心血来潮打起梦初的主意?” 武樱一时之间心绪有些繁乱,摇了摇头,开口道:“鹿歌自幼便缺乏管束,小小年纪行事阴狠毒辣,只怕初儿当真落到他的手里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林麒闻言挑了挑眉道:“梦初被你惯坏了,吃些苦头与他而言是好事。左右若真是被鹿歌劫了去,总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吧?” “若是他落在鹿歌的手里,我们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武樱道。 林麒闻言轻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心中也有些焦急。 武樱深吸了口气,道:“原本打算今日便将他送走,他倒好,自己跑了。” “只要他性命无忧,这几日不在说不上也是好事。”林麒道:“那位不是派了人来么?咱们何不将计就计,只要能瞒过去,梦初暂时便不用送走了。” 武樱闻言面色微动,他原本便不希望被迫将云梦初送走,如今云梦初的失踪,倒是恰到好处。只是,他并不能确定云梦初的去处,少不得便有些寝食难安。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武樱道。 林麒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被两人念叨了半晌的云梦初,此刻正半死不活的躺在鹿灵谷的溪边。身体上的痛意和抵挡不住的疲惫纷纷袭来,他终于放弃挣扎,彻底昏了过去。 鹿歌讨了一肚子的不愉快,但料定云梦初伤成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便索性将对方扔在那里不再管,带着钟墨和钟无声向着山谷深处行去。 众人在谷中走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便远远看到了一片药田。里头所植药材均为此间独产,世上别无二家。 “沈先生时常言及,说鹿灵谷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这朱络草他费尽了心机也未曾种活过,想来是离了这里便连芽都发不了的。”钟墨开口道。 鹿歌此时也将方才的阴霾抛诸脑后,笑了笑,道:“钟大公子有所不知,这鹿灵谷由于地势的缘故,四季的温度所差无几。碰巧这朱络草长成需要一年之久,离了鹿灵谷,恐怕整个大余再也寻不见一处没有严寒酷暑的地方了。” “怎么这药田里,不曾看到采药的人?”钟无声问道。 “今年两位来早了几日,明日才会正式采摘。恐怕要劳烦两位在谷中多耽搁些时日了。”鹿歌道。 钟无声闻言面带犹疑,却闻钟墨开口道:“无妨,我二人左右不急着赶回去,便在谷中盘桓些时日吧。” 钟无声闻言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哥哥,想不通对方为何会如此好说话,竟答应在鹿灵谷住下。 钟墨面上虽云淡风轻,满脑子里却都是那个躺在溪边的云梦初。 对方与鹿歌过招之时虽然使得是树枝,可那套剑法的一招一式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在人前使过这套剑法,没想到今日却能亲眼得见。 想到那少年躺在溪边还不知是死是活,钟墨向来平静的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担心。他素来最怕惹麻烦,如今却惦记上了一个大/麻烦。 云梦初躺在溪边,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那只将他捡来的老虎,从林子里出来,跑到他身边嗅了嗅,见他一动不动,便贴着他的身体卧在旁边。 鹿灵谷多奇珍异兽,在江湖上还是颇有些名望的。 只是真正到过鹿灵谷的人却不多。 一来,鹿灵谷的谷主性情乖张,不喜与人交往,二来鹿灵谷地形奇特,若是无人引导很难寻到其所在。 鹿歌今年才十九岁,继任谷主不过一年多的光景。据说老谷主的性情比这位新谷主怪异得多。 钟墨与钟无声之所以能出入鹿灵谷,是因着钟家的镖队多年来一直负责押运鹿灵谷销往沈氏医馆的药材。沈氏医馆在大余许多郡县均有设立,因此钟家的镖队每年春秋两季,都会自南向北押着药材在各个医馆汇总,分发。 北江是最北的一站,在鹿灵谷取了药材之后,镖队便会一路南下将鹿灵谷的药材分发给沿路各个郡县的沈氏医馆。 看过了药田,鹿歌亲自将两人送到了别院安顿好。钟无声突然想起了一事,叫住鹿歌想说什么,却被钟墨暗暗扯了扯衣袖。 “钟二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这别院中的所有弟子都可听候差遣。”鹿歌道。 不待钟无声开口,钟墨便微微笑了笑,道:“在下见这谷中颇多猛兽,不知平日里它们可会伤人?若是有危险,我二人倒是无妨,镖队的弟兄们倒是要叮嘱一番。” “钟大公子放心,这谷中的野兽都是驯化过的,不会自行伤人。诸位若是闲着想在谷中转转,自便就是。谷中溪水北侧,多是药田和各类奇花异草,溪水南侧多是飞禽走兽。二位在谷中随时可自由来去。”鹿歌道。 两人忙点头应是。 送走了鹿歌,钟墨面上的笑意顿时便散了。钟无声不以为意,他对自己的兄长还是有些了解的,对方向来待人冷淡,最不喜与人打交道。 “你知道我方才要问他什么?”钟无声问道。 “鹿歌今日当着你我的面输给了那少年,他自然不会再出尔反尔使什么手段。只要那少年自己能撑过去,暂时便不会有性命之忧。”钟墨道。 钟无声闻言点了点头,温润俊朗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那少年倒是有意思的很,今日鹿歌可是被他狠狠的教训了一番,看得人痛快至极。” 钟墨没有做声。 钟无声又道:“他使得可是剑法?我可从未见过那么刁钻凌厉的剑法,今日若是他手中握着剑,恐怕鹿歌的屁/股早成了八瓣儿了。”说罢又有些忍俊不禁。 “你在鹿歌面前莫要再提起他,免得鹿歌一时羞愤出手了结了他的性命。”钟墨沉声道。 钟无声闻言有些不解道:“不过是个少年罢了,干脆咱们为他求求情,鹿歌不至于这个面子都不给咱们吧?” “说的简单。”钟墨微微蹙眉,而后开口道:“鹿歌这个人性情乖张,不是好相与之人。若是你开口向他要人,这笔人情便算到了钟家的头上,将来说不得又会惹来什么麻烦。” 钟无声闻言只得作罢,同时不由暗暗为那少年感到有些惋惜。 钟墨深吸了口气,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插手此时,心里面还是忍不住会想起那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第6章 麻烦 夜幕初降,整个鹿灵谷笼罩在朦胧的黑暗里。 云梦初饥寒难耐,再加上身受重伤,整个人躺在溪边便如一具尸体一般,了无生气。 被夜风一吹,尚迷迷糊糊的云梦初,突然开始抑制不住的想念武樱。 十六年来,他从未离开过武樱身边。 一阵暖意渐渐贴近云梦初的身体,他混沌的意识渐渐苏醒,下意识的向那股温暖靠了靠。随即,脸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濡湿,云梦初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想起了那个名字:白刃。 远处的黑暗中,立着一个人。那人的目光落在溪边的一人一虎身上,停留了许久,见那少年与老虎相处安然,才转身离去。 白刃体型较大,卧在云梦初的身边,几乎要将对方埋在自己的皮毛之中了。云梦初早已没有力气害怕,更没有力气逃跑。遍体鳞伤加上失血过多,他甚至怀疑自己今夜便会死在这条溪边。 好在有只这么温顺的老虎陪着,倒也不算太凄凉。 经过短暂的相处,云梦初可以确认白刃对自己没有敌意。 一人一虎之间既是没有了嫌隙,云梦初便索性伸过臂膀搂紧了对方的身体,好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温度。白刃似乎很受用,被对方搂着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的躺着。 夜色渐浓,一声鸟啼从头顶略过。 云梦初吃力的睁开眼睛,便见到一只大鸟从上方掠过,一个东西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身上。云梦初摸索了片刻,发现那是一枚果子。 那大鸟就是火翎鸟。火翎鸟的鸟冠在夜里隐约发出红色的光芒,远远看去便如一团红色的火焰,煞是好看。 火翎鸟来回飞了几趟,又丢了些果子下来,云梦初不多时便吃饱了。 他实在搞不清楚,那只陌生的鸟和这只陌生的老虎,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友善,他更弄不明白那少年为何要与自己如此过不去。 江湖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而且危险的很。 云梦初突然有些想回家,回到武樱的身边,他甚至开始觉得,哪怕一辈子只能做对方的侄子,他也心满意足了。 春夜渐短,众人各怀心事。 鹿歌一早起来面色便不太好,也不知昨夜因何失眠。 他唤过火翎鸟,被对方带着飞到溪边,远远的看到云梦初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 出于自尊心,鹿歌巴不得对方立刻便死,可同时他心里却隐约觉得与对方之间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线连着,他自己也理不清楚那种感觉,只是心底暗暗希望对方别死那么快。 他擅长驯服之术,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到了他的手里都只能乖乖听命。云梦初不一样,虽然像个随时能被踩死的蚂蚁,可是鹿歌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驯服不了对方的。 对方的内心深处与自己有一丝相近的气质,所以才能轻易的拿捏住自己。想到昨日的较量,鹿歌又有些气结,不过昨日的恼怒却已经差不多消散殆尽了。 “喂!”鹿歌隔着小溪叫了一声,云梦初一动不动。 鹿歌不由心一沉,暗道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提气跃过小溪,走到对方身边抬脚轻轻踹了对方一下。 云梦初伤口吃痛,生生被痛醒了。 他睡眼惺忪的抬眼看到鹿歌,对方一袭红衣半束着头发,在熹微的晨光中竟煞是赏心悦目。云梦初禁不住咧嘴笑了笑,道:“长得还不赖,可惜下手太黑。” 鹿歌闻言面上有些不自在,显然他未曾受到过这种“赞美”,不由有些气恼,又抬脚狠狠的踹了云梦初一下。 云梦初昨日已然受了内伤,被他这么一踹,忍不住又咳出一口血,险些昏过去。鹿歌见状面上勾起一丝笑意,道:“命可真大,这会儿还没死。” “怕了吧?”云梦初捂着胸口,仰头冲着鹿歌挑眉笑了笑,那股刻意为之的邪气确实和鹿歌有几分相似,连云梦初自己都没发觉。 鹿歌看着对方有一刹那微微的失神,随即回过神来,冷哼一声,转身而去,不再理会对方。 云梦初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字躺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身上的新伤旧伤都从昏昏欲睡中醒来,又开始争先恐后的疼了起来。 天真蓝呀,云梦初忍不住心道。 微风过时,带过一丝不知名的花香,他突然觉得不那么凄凉了。 想来想去,若是就这么死了,倒也不赖。起码,武樱应该会一直想念着自己吧? 谷中的草药终于成熟,忙于采摘之际,鹿歌每每看到躺在溪边不知死活的云梦初,心里都莫名萦绕着一团火。让一个陌生人牵动喜怒的感觉,着实很差劲。 云梦初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聪明的,他白日里躺在溪边一副生死不明的样子,既避免了惹鹿歌不高兴,也攒足了精神。如此一来,到了夜里最冷的时候,他便可以在谷里四处转转。 只是他不敢走的太远,一来怕遇到什么野兽,二来怕惹到鹿灵谷那些女弟子。想到那日惊蛰手腕上的小蛇,云梦初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上还藏着什么毒虫之类的。 “伤的这么重还能站起来,体质不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云梦初吓了一跳,忙四处张望。 就在云梦初几乎要怀疑自己撞见鬼了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的树上跃下,落到了距他约有两三丈远的地方。 钟墨立在树影里,云梦初看不清他的样貌,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对方的身份,只得徒劳无功的浑身充满了戒备。 钟墨的理智终于占了下风,生平第一次,他做了这个在自己看来极为冲动的决定。云梦初这个麻烦,他恐怕是非沾上不可了。 第7章 滞留 两人在夜色中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向前跨出那一步。 “你是什么人?”云梦初紧张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钟墨不答反问,语气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抗拒的强硬。 “我叫……”云梦初借着月色打量了对方片刻,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转而撒了个小谎,道:“左鹰……我叫左鹰。左边的左,老鹰的鹰。” 钟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竟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的名字很好笑么?”云梦初问道。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刚好也认识一个叫左鹰的人,而他的年纪恐怕要比你大上许多。”钟墨道。 这人认识左鹰,也就是说他有可能知道凌天宫。云梦初闻言心念急转,便道:“你……认识我?” “我认识的人中叫左鹰的没有你这个年纪的。”钟墨道。 “我如果死在这儿了,劳烦你给……你认识的那个左鹰捎个话儿……” “我不会给你捎话儿。”钟墨冷冷的道:“因为你不会死在这儿。” 云梦初一怔,一时之间没能领会对方话中的意思。 “你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钟墨问道。 “我……我失足从后山摔下来,被那只老虎给叼来了。”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幸好老虎不饿,否则现在对方哪里还有命在。 “别再故意惹鹿歌,三日之期一满就乖乖的回去。”钟墨说罢便欲走。 “你等等……”云梦初急忙提步去追,却有些力不从心,捂着胸口喘了半天,险些又咳出血来。钟墨见状倒是停住了脚步,却也不向前,只是远远的看着云梦初。 “你是谁?”云梦初问道。 钟墨犹豫了片刻,道:“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云梦初闻言不解的看向对方,却见对方提气一跃,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这日晌午一过,钟无声便嬉皮笑脸的凑到鹿歌面前,状似无意的开口道:“鹿谷主,三日之期到了。”若非钟墨晨起之时无意间提气此事,钟无声险些便忘了这个三日之约。 不过以他的性子,既然记起来了,必然是要提上一嘴的。 鹿歌心里自然是记得比谁都清楚,事实上他早就受够了这几日的焦虑,又因为找不到焦虑的缘由,所以巴不得云梦初赶紧死或者赶紧走。 “我已经让惊蛰亲自送他出谷了,没想到他命这么大。”鹿歌道。他并不知道云梦初能活到今日,那火翎鸟功不可没。火翎鸟偷偷衔给云梦初的果子,不仅能充饥,还附带疗伤功效。鹿灵谷的果子,自然不是寻常之物。 一旁的钟墨默不作声,心里却偷偷松了一口气。对方既然逃过此劫,无需自己插手,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他虽因对方的剑法,而担忧过对方的安危,可心底里却实在是不想惹上这个麻烦。 如今对方总算是走了,是死是活,眼不见为净。 然而,天不遂人愿。 有些人你越想摆脱,越是难以摆脱。 惊蛰突然出现,朝鹿歌说了句什么。 鹿歌闻言一惊,面色游移不定,道:“我不是让你送他出谷么?怎么先生会见到他?” 惊蛰道:“白刃一直跟在后头,先生偶然望见了。” “这跟白刃有什么关系?”鹿歌不解道。 “先生或许是见到白刃与陌生人亲近有些好奇。”惊蛰猜测道。 鹿歌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钟无声道:“人我已经如约放了,如今先生将人留了去,便与我无关了。”言外之意,自己不算食言而肥,云梦初的死活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钟无声闻言略有些不解,下意识的看向钟墨,只见对方眉头微拧,却并未言语。钟墨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鹿歌口中的先生自然是鹿灵谷的老谷主鹿鸣,只是不知向来深居简出的鹿鸣为何会对云梦初感兴趣。 原以为飞走了的麻烦,如今又飞了回来。 第8章 老伯 温暖的屋子里,热气蒸腾。 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赤/身裸/体的靠在浴桶里,胸前一颗红色的火珠缀在一根红线上,将那身体的主人映衬的越发白皙。 “鹿歌下手还是那么粗暴,这可不是我教的。”云梦初的身后,一个一袭白衣之人,正在给云梦初洗头。 云梦初只觉从地狱瞬间到了天堂,连日的疲惫都在蒸腾的热气中烟消云散了。 “老伯,你人可真好。”云梦初半闭着眼睛,道:“我还道这谷中没一个好人呢。” 鹿鸣微微笑了笑,道:“你既是在谷中受了伤,总不好让你这么狼狈的离开。这浴桶里加了些药材,有助于你疗伤。” 云梦初闻言感动不已。 “老伯,你看着年纪应当与我爹差不多,怎么头发都白了?”云梦初闭着双目将头靠在桶壁上开口问道。 身后那人动作一滞,面上略过一丝寒意,问道:“你爹待你如何?” 云梦初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道:“十六年来,我与他几乎没见过几面。他整日闭关,不愿出来,好像不大喜欢我,一眼都不愿多看。” 那人闻言面色稍缓,拿起干净的帕子为云梦初擦头发。 云梦初从浴桶里出来,少年白皙的身体布满了伤痕,但仍然掩不住恰到好处的线条,尤其是一双腿,修长笔直,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鹿鸣取了干净的里衣给云梦初穿上,然后引着他到了起居的地方。 屋子里一应器物陈设极为简单,看得出屋子的主人活的不太丰富。 他端详着云梦初年轻的脸,对方尚未干透的黑发还滴着水,面颊上一道暗红色的疤痕,极为醒目,可配合着那张精致的面孔,依然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可惜年纪小了点。”鹿鸣由衷的感叹道。 “老伯在说什么?”云梦初不解的问道。 鹿鸣似笑非笑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要叫老伯,我不喜欢。” “那老伯叫什么名字?”云梦初问道。 “鹿鸣。”他开口道。 “原来是鹿老伯。”云梦初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鹿鸣看着尚未到不惑之年,可不知为何已是满头银丝。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老态,反倒透出一丝禁/欲的气息,让人看了有些敬而远之的冲动。 “我说过,不要叫老伯。”鹿鸣道。 “叫鹿前辈?”云梦初问。 鹿鸣思忖了片刻,道:“你可以随着鹿歌叫先生。” “先生,今日要多谢你了。”云梦初起身,似乎并没有打算在此久留,只是如今只穿了里衣,便开口道:“不知先生可否借一件外袍给我。” 鹿鸣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起身去取了一件淡灰色的外袍递给云梦初。云梦初接过穿上,竟意外的发觉很合身。 “这不是先生的衣服吧?”云梦初打量着比自己高了近半个头的鹿鸣问道。对方凝视着他半晌,略有些失神,随后道:“不是。” 云梦初见状,也不再追问,拱手道了谢便要告辞。 “你要回家么?”鹿鸣问。 “自然是。”云梦初说罢有些不解的望着对方,觉得对方看着自己的时候,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感觉,可是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你回家后会见到你爹么?”鹿鸣说罢打量了一下云梦初身上的衣服。 “我……不知道,或许一时之间见不到吧。”云梦初道,他那位长期闭关的父亲,想见一面都只能靠运气。 鹿鸣闻言眉头一凛,道:“既然你一时之间见不到他,那便不要回去了吧。”云梦初闻言有些茫然,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看到你这个样子,真舍不得折磨你呀。”鹿鸣打量着云梦初道。 云梦初闻言一愣,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惧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鹿鸣闻言面上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比鹿歌更为邪魅,让云梦初有些不寒而栗。原以为此人古道热肠的要救自己,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鹿鸣靠近云梦初,慢慢执起对方的手,然后与对方掌心相对,突然催动内力。云梦初只觉掌心传来一股暖流,随即心中咯噔一下。 片刻之后云梦初体内的千寒蛊被激发,寒气自肺腑源源不断的透出,瞬间便布满了全身。云梦初捂着胸口跪倒在地,痛得险些便昏过去。 鹿鸣面无表情的蹲下身体,打量着云梦初道:“没想到你的体内也有千寒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云梦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将身体缩成一团,但由内而外的寒意依旧很快便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忍着身体不断袭来的痛意,开口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关我爹什么事?” “父债子偿,没听过么?”鹿鸣道。 “你认识我爹?”云梦初痛的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一时之间思绪混乱,瞪着鹿鸣,道:“我爹欠你银子么?” 鹿鸣面色一黯,道:“你爹,欠我一条命,今日就由你来还吧。” 云梦初身上的痛意终于稍减,随后是不断涌来的寒气。 “你撒谎。”云梦初道:“你既没问我的名字,又没问我爹的名字,怎么会知道你那个仇人是我爹呢?” 鹿鸣伸手捏着云梦初的下巴,道:“有你这张脸在,我不需要问你的名字。”随后他手上的力道加重,沉声道:“更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 “老伯……”云梦初抓着鹿鸣的手,只觉的自己的下巴快要被对方捏碎了,疼的眼中几乎要滴出泪来。 鹿鸣望着对方泛着蓝色的瞳孔,突然有些失神,随即便松开了手。 “老伯,你一定是误会了……我爹……” “不许再提那个人。”鹿鸣突然大声道,然后冷冷的看着云梦初,一字一句的道:“不许再叫我老伯。” 云梦初打了个寒噤,有气无力的道:“放了我吧,我想回家。” 鹿鸣闻言面色一黯,道:“回家……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着回家。我帮你疗伤,给你梳头,还给你衣服穿……你什么都不想,就想回家?” “老伯,我……” 鹿鸣听到云梦初对自己的称呼,面色一沉,伸手拎起对方的衣襟,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我老伯。你想回家是吧?想的美……” “这千寒蛊一旦唤醒,会足足散发两个时辰的寒气。待两个时辰之后,我会再帮你催动内力,如此反复,直到你不再想回家为止。”鹿鸣冷笑道。 云梦初闻言整颗心都凉了半截,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我与你素未谋面,无冤无仇。” “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的话,去问问你爹。”鹿鸣道。 云梦初心道,我爹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关心,你与他有仇何苦算到我的头上。 鹿鸣盯着瑟瑟发抖的云梦初看了半晌,索性拎起云梦初,打算将人扔到外头。 “等一下。”云梦初突然喊道。 对方拎着他路过外间的屏风之时,云梦初看到了屏风上画着的一幅画。画中的景色正是鹿灵谷,画中两个人,一人抱琴于膝,一人执笛而立。那抚琴之人,竟然是云梦初。 鹿鸣脚步顿了顿,目光望向屏风,脱手将云梦初扔到了地上。 云梦初肩上的伤口不慎撞到,又溢出了血。不过他早已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幅画,心中的震惊久久难以平复。 “我怎么会在那副画里?”云梦初问道。 “那不是你。”鹿鸣道。 “不是我,怎么和我长得一样?”云梦初蹙着眉头,一时间心念急转,无数个念头浮上心头。 鹿鸣转头望见他肩头渗出的血迹,微微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拎着对方扔到了外头,然后重重的摔上了门。 云梦初思绪混乱,加上寒气发作,只觉整个身体如坠冰窖。 那画中之人究竟是谁,为何与自己长的一样?那画中人从前是鹿灵谷的人?怪不得先前白刃与火翎鸟并未伤害自己,原来竟是将自己错认成了旁人? 想来鹿鸣见到他的长相,误以为画中之人是他的父亲,可是云梦初虽然见到自己父亲的面不多,却也可以确认对方与自己长得没有半点相似。那这画中人会是谁呢? 突然,他想起了那日武樱在断崖之上说的话。 “你原本确实有个二叔,云中天是他的名字。后来……他……总之,我来凌天宫,说起来有一半是为了他。” 云中天,二叔。云梦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难道那画中人是自己原来的二叔?可惜,自己一直不曾见过他,那日即便武樱提起,他甚至都没多问一句对方的事情。 那个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现在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 第9章 意动 云梦初蜷缩着身体躺在溪边,肩膀上的伤口由于他体内的寒气所致,已经止住了血。 “哥,他是不是死了?”钟无声立在远处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云梦初道。一旁的钟墨面色微沉没有做声。 “你要是不打算救他,干脆别看了。三日之后我们便可启程,看他这个样子,恐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钟无声道。 钟墨收回视线,转身便要往别院的方向走,却被钟无声叫住了。 他转头看去,见鹿歌远远的正朝云梦初走去。 “你中毒了?”鹿歌距云梦初还有数步之遥,便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寒气。 云梦初脑袋昏昏沉沉,睁开眼睛仰视着鹿歌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变着法的折磨我。” 云梦初一头黑发散落在碧绿的草地上,双眼有些迷离的望着鹿歌。鹿歌再一次忍不住有些走神,随即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或许是你命该绝于此吧。” 云梦初盯着鹿歌的脸,半晌后笑了笑,道:“你穿红衣很好看。” 鹿歌闻言又有些恼火,抬脚想踢对方,却见对方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只觉一股寒意自对方身上散发出来,不由打了个寒颤。 太阳渐渐西沉,云梦初蜷缩着身体躺在溪边,冷到连梦都做不完整。 终于两个时辰过去,寒气减退,云梦初睁开眼睛看见漫天的繁星。 月牙渐渐丰满,仿似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醒了?”一个声音蓦然响起,云梦初刚刚回暖的身体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自己的手便被对方捉过抵住掌心,一股熟悉的暖流窜进自己的身体,下一瞬千寒蛊再次被唤醒。 云梦初忍不住暗骂,随即胸口巨大的痛意袭来,他忍不住痛呼出声,随即死死的咬着牙,避免自己发出声音。 鹿鸣原本起身准备离开,听到他的痛呼,不由怔住了。片刻后他回过头来,看着对方颤抖的身体,不由眉头微皱。 “你还想回家么?”鹿鸣居高临下的望着云梦初问道。 “想,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云梦初有气无力的道。 鹿鸣面色一冷,道:“嘴硬起来,倒是和他一模一样。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的什么时候。”说罢便拂袖而去。 云梦初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渐远,渐渐松了口气,然后昏了过去。 鹿鸣似乎是铁了心要置云梦初于死地,每到两个时辰过满,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云梦初无力反抗,只能任其施为。 连续几次寒毒发作,几乎耗尽了云梦初仅有的生命力。他时昏时醒,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自己会在今夜死去。 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了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为了鹿鸣心中分不清是怨还是恨的陈年旧事,云梦初觉得自己死的真冤。 夜已深,鹿鸣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应该是第二日的清晨。 可是,云梦初觉得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彻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有好几个瞬间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凄清的月色下,一个身影轻巧的跃过溪水,落到云梦初身边。 那人伸手探了探云梦初的鼻息,确认对方依旧活着。 他犹豫了片刻,将云梦初的上半身抱起斜倚到自己身上,然后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捏着对方的下巴强迫对方张开口。 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浓浓的血腥气瞬间侵占了云梦初的口腔。 他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将对方的血液带入了腹中。 随即那股血液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一般,迅速将云梦初体内的寒意驱散一空。 感受到怀中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暖意,那人贴着云梦初的耳际低语道:“你最好别死。” 不待云梦初彻底清醒,那人便将他重新放回地上,然后提气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口中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云梦初便清醒了过来。 也许是被寒气侵入的太久了,所以身体回暖的感觉才会如此强烈。当对方的血液进入自己的身体之时,云梦初只觉四肢百骸的寒气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而且那股暖意经久不散,萦绕在自己的体内。 云梦初沉浸在这股奇异的感觉中,半晌才回过神来。 随即他突然惊坐起,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人喂了他血,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只有这个人的血才有可能抑制住他体内的千寒蛊。 云梦初躺倒在地,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他处心积虑的想要逼迫武樱给他哺血,期望以此来牵制住对方,让对方不要离开自己,没想到最终这个念想,被一个自己都没看清长相的人彻底掐灭了。 那一刻云梦初突然明白了,十六年来为何每次自己寒气发作时,武樱都坚持不救他。如今看来,若是武樱此前喂过他血,今夜云梦初或许会死在这条溪边。 云梦初仰望着夜空,口中还残留着血腥气,那个人的声音不由又在耳边响起“你最好别死。”云梦初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道,我自然不能死,好歹要知道自己喝的是谁的血。 夜色尚未散尽,鹿灵谷还笼罩着淡淡的黑暗。 鹿鸣立在远处看着溪边一动不动的少年,他心里突然有些惶然,他觉得对方或许已经死了。 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有让他觉得痛快,反倒有些淡淡的恼意。 为什么折磨这个少年,也不能获得丝毫的快意? 鹿鸣在昏暗的晨光中立了许久,两个时辰已过,那个少年依旧没动。 他突然提气一跃,几个起落便跃到了少年身边。 少年白皙的面孔没有一丝血气,面容安详,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鹿鸣忍不住心中一沉,却迟迟不敢去探少年的鼻息。 “先生,你很准时。”少年突然开口道,然后伸出一只手。 鹿鸣目光不由一滞,握住云梦初的手,内息透过手掌渐渐进入少年体内。云梦初的手纤细而修长,分明的骨节更凸显出他的瘦弱。 千寒蛊被唤醒,云梦初望着鹿鸣,眉头微皱。 鹿鸣突然手上使力,将云梦初拽到了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身体里巨大的痛意袭来,云梦初忍不住浑身颤抖,四肢僵硬。鹿鸣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对方的身体,将对方紧紧的搂在怀里。直到云梦初的身体渐渐放松,痛意消散,鹿鸣也没有松开手。 “放我回去吧……”云梦初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鹿鸣闻言手臂反而又加了几分力气。 “你宁可死,也不愿留下来?”鹿鸣道。 “我与你素不相识,我并非是那画中之人……我留下来,与先生又有何意?”云梦初说罢双腿一软,便昏了过去。 鹿鸣将云梦初放下,一掌抵住云梦初的后心,慢慢开始催动体内的真气。感受到体内真气的变化,云梦初渐渐醒了过来。 “照着我念的口诀自行调息。”鹿鸣冷声道。随即便依次念出了一连串的口诀。 云梦初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屏息凝神,依照对方念出的口诀开始引导体内的真气。 一时间,天地万物皆化为无形。 云梦初的意识里只有对方不断念出的口诀和体内不断流窜的真气。 远处,钟墨不动声色的望着两人,双手却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第10章 心结 钟无声走到钟墨身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哥,他们在干嘛?”钟无声看着远处的两人问道。 钟墨面色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那少年体内有寒毒,平日不可催动内力。鹿老谷主此举,不知是何用意。” “说不定鹿老谷主在帮助那少年驱毒呢?鹿灵谷有这么多珍奇的药材,保不齐那老谷主也是个精通医术之人。”钟无声道。 钟墨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远处的少年身上,道:“那不是普通的寒毒,寻常人解不了。” “你怎么知道?”钟无声不解的望着自己的哥哥,突然有些恍然大悟,道:“那日那个少年与鹿歌比剑的时候,我见你似乎很紧张。难不成你认识这个少年?” 钟墨闻言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道:“你话太多了。” 钟无声闻言只得噤声不再言语。 远处,云梦初睁开眼睛。 经过这一番调息,云梦初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寒气似乎消减了很多。 “先生,你这是什么法子?”云梦初回过头去看对方,便见对方面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珠,不由一愣。 “你……”云梦初心念急转,面露惊讶道:“你助我调息会耗费你的内息?” 鹿鸣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目光有些复杂的望着云梦初。 突然,天空中一声鸟鸣,是火翎鸟飞了过去。 鹿鸣抬头望着火翎鸟,面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道:“这鸟是个长情的家伙,怕是误将你认成了他。” “他?”云梦初略一沉吟便知道对方所说的他便是画中之人。 “我教你驯服火翎鸟吧。”鹿鸣突然来了兴致,递给云梦初一枚如指甲般大小的竹哨,示意对方放在口中。云梦初略有些迟疑,但是看到对方苍白的面色后,便有些不忍拒绝。 “火翎鸟很聪明,这鹿灵谷,除了我与鹿歌,别人的哨声它是不认的,可是它很亲近你。”鹿鸣道:“只要让它认得你的哨声,想必便会任你驱使了。” 云梦初将竹哨含在口中,试着吹了一下,果然那火翎鸟闻声而来,盘旋在他的上空似乎在等着他新的命令。 鹿鸣见状,又教给云梦初如何用哨声的长短控制火翎鸟高飞或降落,云梦初领悟力很好,竟也学的很快。 “它听得懂我说话,对么?”云梦初问道。 “嗯,我说过它很聪明。”鹿鸣道。 云梦初对着那火翎鸟道:“你落下来,让我摸摸你。” 火翎鸟闻言果真落到了云梦初的旁边。云梦初感念它每日偷偷给自己运来的果子,便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它温顺的咕咕叫了两声。 “你抓住它的脚,可以让它带着你在谷里飞”鹿鸣道。 云梦初有些跃跃欲试,却最终笑了笑,道:“算了吧,我驯服了它又不能带走它,倒不如别让它记住我,免得想起来又见不着。” 鹿鸣闻言面色一黯,道:“你还是不愿留下来,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改变主意?” 云梦初没想到对方处心积虑的竟还是想留住自己,不由心急道:“先生,你又何苦这般为难我呢,我与那画中之人非亲非故,我爹并非长成那样,你为何不肯信我?” “不许你在我面前提到他。”鹿鸣道。 “你日日在我面前心里想着他,你却不许我提起他。”云梦初突然吼道,随即他便有些后悔。因为他看到了鹿鸣快速变黯的脸色,以及面上突然蕴起的怒气。 鹿鸣目光一凛,冷冷的道:“你知道我的头发为什么全白了么?” 云梦初没有做声,可他下意识的觉得此事或许与那画中人有关。 鹿鸣走近云梦初,双目逼视着对方,抬手慢慢捏住云梦初的脖子,然后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云梦初伸手想扒开对方的手指,却毫无作用,对方的手反而扼的越来越紧。 窒息的感觉突然袭来,云梦初只能惊恐的看着眼前的鹿鸣,不断的挣扎,可他的挣扎却丝毫没有用处。 这一切几乎一丝不落的落在了钟墨的眼中。 他几次忍不住想出手制止,却又一次次的忍住。 终于,被鹿鸣扼住喉咙那人似乎停止了挣扎。钟墨向来波澜不惊的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懊悔又像是惋惜。 鹿鸣突然放手,云梦初毫无预兆的倒在了地上。随后恢复呼吸的他,捂着火辣辣的喉咙干呕了片刻。 鹿鸣面色较之前相比,愈加难看了几分。他看着云梦初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无措起来。 云梦初强忍着喉咙传来的疼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他要离开鹿灵谷,必须要赌一把,不然早晚会死在鹿鸣的手里。而他赌的东西,便是鹿鸣心里的那一丝不忍。 他下意识的觉得,鹿鸣虽然会变着法的折磨他,却不忍心要他的性命。至少,过于直接的死法,鹿鸣应该会难以接受。 他冷冷的看着鹿鸣,用沙哑的声音道:“先生,若是亲眼看着我死能让你释怀,我便为了那画中人为你解开心结吧。”说罢他将心一横,口中含着竹哨突然用力的一吹,火翎鸟闻声而至,掠过他的头顶。 云梦初一抬手,抓住火翎鸟的爪子腾空而起。他口中的竹哨接二连三的响起,火翎鸟越飞越高。 突然,他双手一松,整个人直直的摔了下来。 鹿鸣面色一黯,竟是立在原地未动。 就在云梦初离地面只有约摸两丈的距离时,一个身影飞快的略过,抱着云梦初的身体打了个转,然后将对方安然无恙的放到了地面上。 鹿鸣面色铁青,仿佛一下子失了半副魂魄一般,半晌后,他突然开口,淡淡的道:“你走吧,别再让我见到你。” 云梦初望着鹿鸣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忍。可是,对方与那画中人的恩怨本就与他无关。即便那人是他的“二叔”,他为对方无故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转头看着方才出手救自己那人,对方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似乎有一股怒意闪过,但仅仅是稍纵即逝。 云梦初心中一动,突然执起对方的右手,果然瞥见对方手腕上有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是你。”云梦初道。他声音沙哑,脖颈上一道明显的红痕,看得钟墨心中突然一滞,不由暗暗有些后怕。 只差那么一点,这个少年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体内好歹有自己的血,怎么能招呼不打一个就这么死了! “记得那晚我说过什么吗?”钟墨问道。 云梦初一愣,随即道:“你最好别死。” 钟墨闻言抽回自己的手,转身一跃便跃到了小溪对面。 云梦初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起那夜口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11章 同行 远处,鹿歌低声对一旁的随侍吩咐了句什么,对方点头而去。 “钟大公子好身手,离得那么远都能接得住。”鹿歌似笑非笑的揶揄道。 钟墨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道:“让鹿谷主见笑了。” 鹿歌面上浮起了几丝笑意,道:“若是钟大公子早些开口,在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他吃这许多苦。” 钟墨闻言挑了挑眉,反倒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道:“这些年走南闯北风餐露宿的,别的毛病没染上,独独喜欢上了这出英雄救美。” 鹿歌闻言面上不由一变。 钟墨又道:“若不是看他只剩了那么一口气,我还不乐意出手呢。” 这回鹿歌是彻底没话可说了。本想着借此揶揄对方,没想到对方倒是不吝言语的先自嘲了一番,话已至此,任谁也无法再纠缠着此事不放了。 “我已经着人送他出谷了,钟大公子打算就此与‘美人’相忘于江湖么?”鹿歌道。 钟墨抬眼望向云梦初的背影,却见对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不由心中一滞,只见云梦初突然回过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隔得甚远,但是钟墨知道对方在看自己。 “不妙。”鹿歌突然道:“他又要去招惹那位。” 果然,云梦初立在鹿鸣的房门外,冲着里头喊了句什么。 鹿鸣立在房中,对着屏风上的画像,一言不发。 他总是自以为是,总是自作主张,总是弄巧成拙。 “老伯……”云梦初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鹿鸣闻言面色微变,却没有应声。 半晌后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是鹿鸣知道云梦初没有走。 他深吸了口气,打开门走出去,只见云梦初盘膝坐在地上,双眼紧闭,苍白的面色在那道伤疤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病态。 云梦初睁开眼睛,仰视着鹿鸣,道:“老伯,你对那画中之人的恨意可消了?” “我几时说过我恨他?”鹿鸣道。 云梦初闻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那可否借老伯的地方洗个澡?” 鹿鸣:“……” 云梦初内伤尚未痊愈,肩膀的伤口也由于反复的折腾,而有些溃烂的症状。不过用那加了草药的水沐浴过后,云梦初能明显感觉到整个人恢复了些许活力。 “老伯,不管你信与不信,那画中之人与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干,我家中长辈也不曾有人与他相貌相似。”云梦初拿着干净的帕子擦着身上的水,然后随手扯了一段布条缠在肩上。由于他力道拿捏不准,直痛的龇牙咧嘴。 “这世上多有相貌相似之人,原也没什么稀奇。况且,如今我脸上多了一道疤,也不算是与他相貌一样了。”云梦初毫不客气的穿上鹿鸣递给他的衣服,那衣服穿上后有些宽大,应该是鹿鸣的。 鹿鸣不动声色的,将先前云梦初穿过的那件灰色外袍收了起来。他忍不住抬眼打量云梦初,对方身形瘦弱,较自己矮了近半头,如今被自己一番折腾显得更加瘦弱了几分。 “你还不走,是想继续留下来?”鹿鸣问道。 “老伯,你可否告诉我那画中人的名字?”云梦初问道。 鹿鸣面色一黯,道:“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啊?”云梦初惊讶不已,但见对方的面色不似作伪。 “你再不走就别走了。”鹿鸣道。 云梦初终于起身,将未干的湿发半束在脑后,向鹿鸣拱了拱手,道:“老伯,我还有一事相求。那日我来谷中的时候,身上应当是带了一柄短刀,您可否替我找那个谷主要回来?” 鹿鸣:“……” 一盏茶之后,云梦初走在回北江的路上。 他肩头的伤口又裂开了,血将那处的衣衫染红了一片。 那是鹿鸣将他拎起来丢到门外的时候摔的。 白刃远远的跟着云梦初走了一段,云梦初再三赶它回去,最后它不得不转身回了鹿灵谷。 云梦初尚未走多远,便闻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不由有些头皮发麻,还倒是鹿鸣派人追了古来,于是拔腿就跑。不过他跑的再快,也抵不过马的速度,不多时便被那马赶上了。他回头看去,却发觉来人是钟墨。 “是你……”云梦初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钟墨提到了马上。 “是我。”钟墨一手将对方箍在身前,似乎不太想与对方交流,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看你与那个谷主很是相熟,你可否去帮我把短刀要回来?”云梦初认真的问道。 钟墨:“……” “你既然不愿帮我为何要救我?”云梦初道。 钟墨勒停了马,道:“你现在就可以下去。” 云梦初闻言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初时是装模作样,后来便当真咳了起来,在马背上咳的险些背过气去。后来钟墨实在是看不下去,伸手在对方背上顺了几下,对方这才止住了咳。 “你到底是谁?”云梦初开口问道。 钟墨瞥了云梦初一眼,面上略过一丝不耐烦,道:“我与你二叔是旧识,此番正好要去凌天宫,顺便带你一程。”说罢瞥了一眼对方肩上的伤口道:“总不好叫你这么半死不活的回去吧?” 云梦初闻言面上略有恍然,随后又不解的问道:“那夜你用你的……” “云梦初。”钟墨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再提那夜之事,我如今已经有些后悔了,不要让我更加后悔。” 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云梦初闻言挑了挑眉,只觉得这世上除了凌天宫的人之外,都难相与的很。不是行为怪异,就是脾气暴躁。有个什么事遮遮掩掩也不说清楚,当真是奇怪的很。 “可是我喝了你的血,将来……” “别跟我说将来,我当时出手不过是念在你二叔的面子上,你不用报答我。”钟墨打断对方的话冷声道。 云梦初无奈的开口道:“不是报答你……你知不知道你那么一刀下去,从今往后我就得指望你的血活着了。” “从前没人喂过你血,你不是一样活了十六年么?”钟墨道:“大不了将你的内力散去,那千寒蛊便不会发作了。” “你……我……”云梦初张口结舌了半晌,有些语塞。 钟墨冷着一张脸,似乎不想继续跟云梦初纠缠。 “你怎么会知道这压制寒气的法子?”云梦初好奇的问道。 钟墨伸出一只手捂住云梦初的嘴,冷声道:“我警告过你一次,不要再提这件事,尤其是到了凌天宫之后。” 云梦初点了点头,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钟墨一愣,当即将手抽回,面上的表情有些惨不忍睹。 “很干净。”云梦初道:“不咸。” 钟墨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几乎要崩溃的表情,不得不勉强自己忍住将对方从马上扔下去的冲动。 从对方坐到马上起,他就开始后悔这个决定了。 可是想到云梦初这几日在鹿灵谷遭受的一切,他总觉得见了武樱的面无法交代,总不能见到对方后说“不好意思,眼睁睁看着你侄子被鹿灵谷的人折磨死了。”或者说“我来的路上捡到了你侄子的尸体,他死在了路边。” 云梦初丝毫没有意识到与他共乘一骑之人,现在正压抑着要把他扔下马的冲动,他思索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了,你怕我二叔知道此事,会强迫你留在凌天宫对不对?毕竟将来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只有你的血能救我。” 钟墨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怒气,显然被云梦初说中了心思。 云梦初见对方不言语,心知自己猜到了,不由有些得意,又问道:“可是你怎么会认出我来的?” 钟墨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对自己的一时的冲动一肚子懊悔。 “我想起来了,你肯定是那日在对岸看着我与他比剑认出了我的剑法。”云梦初道。 钟墨不言语,算是默认。 “可是我怎么不记得从前见过你这么个人呢?”云梦初继续自言自语。 钟墨面色微沉,依旧不言语。 马载着两人直奔城北的凌霄峰而去。 云梦初面色略有些苍白,似乎被马颠的有些难受。钟墨见他半晌不言语,正自有些庆幸的时候,便见对方突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住钟墨的手臂,半晌没说出话,随即伏在马上吐了一口血出来。 钟墨大惊,忙勒停了马,对方已然昏了过去。 于是他抱着怀里这块烫手的山芋,留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他此时尚未意识到,这块山芋可能会在他怀里烫一辈子。 第12章 医馆 在北江城中有一家看似不起眼却颇有名望的医馆,名叫沈氏医馆。那间医馆坐堂的大夫叫沈从之,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钟墨近年来因着走镖的缘故,与沈氏医馆颇有来往。不过,问诊求医他还是头一遭,而且这头一遭还是为着别人。 沈从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颇有亲切感。他与钟墨是相识的,是以见钟墨抱着个昏迷的少年进门后忙迎了上去。 “这个少年看起来伤的不轻啊。”沈从之只看了一眼便下了结论。 钟墨将人放到屏风后的榻上,道:“走在半道上突然就昏了,也不知是何故。” 沈从之一手搭着云梦初的手腕,随口问道:“钟大哥怎么没随着镖队一起走?” 钟墨一脸的悔恨莫及道:“我此番要去凌天宫见一见故人,不过是顺道搭着他,没想到却惹到了这么个麻烦。” 沈从之放开那个麻烦的手腕,悄悄扒开那个麻烦的领口看了看,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怎么样,还能救么?”钟墨问道。 “身上的伤要不了命,这脸上的伤真是可惜了,连伤药也不曾抹过,只怕是要留疤了。”沈从之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钟墨闻言向着那个麻烦的脸上看去,对方兀自昏迷着,面色白的有些过分,那道伤疤已经结痂了,可趴在那张脸上实在是突兀的很。他此前从未仔细打量过云梦初,如今得了空仔细一看,发觉对方竟然长的还不错,只是……那道伤疤若是就此留下了,确实有些可惜。 “他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了?”钟墨问道。 “这就要问你了。”沈从之取了伤药,将云梦初肩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一边忙碌一边道:“看他的样子恐怕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了,而且他受了内伤,没有及时的加以调理,身体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 钟墨不解的道:“可是先前在路上,他叽叽喳喳的看起来没什么毛病。” “人在高兴的时候会因着兴奋而暂时掩盖疲惫,等兴奋劲儿一过就顶不住了。”沈从之包扎完云梦初肩上的伤口,又取了一盒药膏递给钟墨,道:“每天给他抹三回,运气好的话脸上的疤或许能消退。” 钟墨接过药膏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沈从之给云梦初开了方子,将人安置在了后院,然后要求对方至少要在此静养半月之久,否则恐怕会留下什么病根。 钟墨坐在屋子里守着昏迷的云梦初待了半晌,他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在这个少年身上浪费精力了。鹿灵谷的药材几日之内便可分装妥当,到时候他便要和钟无声一起带着镖队南下。 而在此之前,他要到凌天宫去见一见老朋友。 好在沈从之好说话,将云梦初扔给对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对于这个少年,钟墨觉得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沈从之看到来向自己告别的钟墨,并没有显出什么意外。毕竟对方向来是个寡淡之人,喜欢独来独往,若是要他当真在此照顾那个少年,反倒是不符合他的脾性。 钟墨骑马出了北江城,便向着城北的凌霄峰而去。 经过此前云梦初吐血之地时,他突然瞥见了马鬃上沾着的血迹。 随即,他又忆起沈从之给他的药膏他忘了留给云梦初,被自己带在了身上。 钟墨勒停了马在原地徘徊了很久,最终不得不调头返回城内。 那少年样貌生的俊美,若是因着他的疏忽在面上留了一道疤,也的确是有些可惜了。 途经城内的留香斋,钟墨又顺手买了些吃食带回去。 他隐约记得,云梦初似乎在鹿灵谷一直不曾吃过东西,心道,怪不得对方会晕过去,八成是饿的。 回到医馆,云梦初已经醒了。不过对方并未遵照医嘱卧床休养,而是在前厅和沈从之一起聊天。不知道两人在聊什么,似乎是很投机的样子。 “钟大哥,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沈从之望见钟墨后颇为不解的问道。 云梦初饶有兴致的看着钟墨手里拎着的食盒,便闻对方道:“天快黑了,想必赶不到凌天宫。”说罢他将食盒放到云梦初前面的柜台上,又道:“顺道买了些吃食,想着你应该数日未曾吃过东西了。” 云梦初闻言不觉有些好笑,便咧着嘴笑了出来。他心道要是当真不吃东西,自己小命早没了,只不过火翎鸟半夜偷偷摘果子喂他的事,对方不知道罢了。 “多谢公子。”云梦初草草向对方拱了拱手,拎起食盒便要去后院,没想到一下子扯到了肩上的伤口,不由疼的龇牙咧嘴。 钟墨见状皱了皱眉头,接过对方手里的食盒径直去了后院。 云梦初咽着吐沫跟了过去。 钟墨也算有心,想着云梦初在养伤,所以买的都是些清粥小菜。 云梦初打开食盒后便有些不乐意了,他吃了数日的果子,嘴里都淡出个鸟了,如今还以为有大鱼大肉可吃,不曾想对方拎的这一食盒都素如斋饭。 “公子,你与我二叔是何时认识的?”云梦初一边吃粥一边问道。 “有些年头了。”钟墨道。 云梦初打量了钟墨半晌,又问道:“看着你也不过弱冠之年,总不该是自小便认识我二叔吧?” 钟墨闻言看了看云梦初,对方又道:“我二叔自我懂事起便未曾离开过凌霄峰,我也不记得他有你这么个朋友,你若说认识他,除非是在我不记事的时候。” “我与他相识之时,你尚未出世。”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给我饮血驱寒之事,是我二叔告诉你的?”云梦初问道。 钟墨心中似乎对此事颇为耿耿于怀,面色顿时不大好看,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提及此事。” 云梦初闻言瞥了瞥嘴,道:“你不让我问,可以再捂着我的嘴呀。”说罢故意伸出舌头在唇角舔了舔。 钟墨只觉自己掌心被对方舔过的地方莫名有些发热,随即面上便有些不自在。 “你我先前素未谋面,你肯救我定然是看在二叔的面上。只是,这份人情你还是算在我头上吧,我宁愿自己欠你,也不想叫二叔因我欠你什么。”云梦初一本正经的道。 钟墨闻言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你别再纠缠我就算是还了我的人情了。”说罢将那盒药膏取出来放到桌上,起身离开了房间。 云梦初拿起药膏闻了闻,发觉里头的香气有些熟悉,随即意识到那香气与自己面上抹的药膏颇为相似,于是将其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一番折腾,天已黑了,此时出城自然是不合时宜。 第二日一早,钟墨便悄悄牵马出了医馆,直奔城外而去。 他甚至没和云梦初告别。他总是下意识的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着没完没了的麻烦,一旦沾上便是后悔莫及,所以他果断的选择对云梦初敬而远之。 自己此前出手相救,不过是念及对方面临生死关头。如今对方既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自己还是不要与对方有过多的交集才好。 按照他的人生经验,对于这种自带麻烦属性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躲得越远越好,否则一旦陷进去,想要脱身就难了。 出了北江城,钟墨骑着马直奔凌云峰而去。 这回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去而复返了。 然而,钟墨还是太年轻,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回自己遇到的麻烦是个活的。活的麻烦就意味着,你以为自己远远的躲开了他,却没想到他会跑到你的前头去。 “哎,公子,你怎么也来了?”云梦初骑着一头毛驴慢悠悠的走着,回头看到骑着马的钟墨,一脸的惊讶。 随即,云梦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道:“你是想把我丢在医馆,自己上山找我二叔去?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他说着说着还真有些不高兴起来,可是他忘了先不告而别的人是自己。 明明是他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所以一声不响的把钟墨丢在了医馆,而且还偷偷骑走了医馆里的毛驴。 钟墨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梦初的后脑勺,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从之说了,你内伤未愈,不可骑马。”钟墨道。 “所以我骑的是驴呀。”云梦初拍了拍毛驴的脑袋道。 钟墨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想到一会儿上山这家伙不知在武樱面前会如何编排自己,便只得认命的跟在对方的毛驴后头。 两人一驴一马,一前一后向着凌霄峰慢悠悠的行去。 第13章 婚服 云梦初坐在凌天宫前院的正厅里,心忍不住砰砰作响。 与近乡情怯的云梦初相比,钟墨倒是从容了许多。他立在正厅的门口,看着院里院外的花红柳绿,面上不自觉的浮着一丝笑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两人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武樱匆匆而来,后头跟着林麒。 武樱得知云梦初回来的消息之后,便急忙赶了过来,一路上还忍不住抱怨,这小子既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为何不直接回住处,反倒来了前厅。不过,待看到立在门口的钟墨之时,他便明白了。 “墨儿?”武樱走近钟墨的身边才认出对方,不由惊讶不已。 “樱叔。”钟墨执晚辈礼向武樱躬身道,随后又向着对方身后的林麒行礼。武樱与林麒对看了一眼,后者面色微沉。 武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都长这么高了,倒是没怎么变样,我一眼便认出来了。”钟墨笑了笑没有言语,转头向着屋里的云梦初看了一眼。 此时云梦初已经站了起来,立在厅内一动不动的望着武樱。 武樱骤然见到对方面上的伤疤,不由心中一痛,上前将对方搂在怀里,心疼不已,道:“总算是回来了,还好你没事。”说罢松开对方,望着对方面上的伤疤道:“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云梦初闻言眼圈一红,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叫了一句“二叔”,武樱见状又将对方抱在怀里,一手在对方背上轻拍,以示安慰。 云梦初一路上设想过很多种再见到武樱之时的场景,也想过武樱的真实身份和那夜那个不知名的黑衣人。他甚至暗暗的觉得,武樱此前对他的宠爱说不定都是伪装,若是知道他察觉了一些什么,说不定便不会再继续做自己的二叔了。可是当对方毫无隔阂的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云梦初觉得纵然此刻死在对方怀里也值得了。这份温暖和安慰,是他躺在鹿灵谷冰冷潮湿的溪边最渴望和最想念的东西。 如今他失而复得,再无所求。 哪怕对方对他无意,只要能日日相对,也好过天各一方。 林麒带着钟墨到了断崖之上,一路上也不言语,似乎颇有些不快。 待确定四处无人,林麒不悦的开口道:“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来了,你若是路上有个差池,谁能承担的了这个后果?” “麒叔,我已经四年没有鸣哥的消息了,我给你写信你也不回,我没别的法子,只能亲自来问一问了。”钟墨道。 “胡闹。”林麒道:“世上早已没有钟鸣这个人,你想要他的什么消息?” 钟墨闻言面色一黯,道:“麒叔,让我见他一面吧,只要确信他还活着我就心安了。” 林麒深吸了一口气,道:“再等等吧,等到他可以见你的时候,自然会去见你。” “当初说好了一年见一面,可是自从四年前匆匆一别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钟墨道:“我受不了了,我必须见他一面。” “如果他的生死于你而言抵不上见你一面,那你便去见他吧。”林麒道。钟墨闻言挫败不已,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要见对方的话来。 一阵风过,花落了一地。 内伤未愈的云梦初被武樱勒令卧床休息。云梦初已经多日未曾好好睡过一觉了,但是今日与武樱重逢,免不了有些兴奋。武樱见状便留下来陪着对方说话。 “你身上的伤是出自鹿歌之手?”武樱拿着药膏,小心翼翼的抹在云梦初脸上的伤口上。 “二叔认得鹿歌?”云梦初不答反问。 武樱点了点头,道:“你那日在后山突然失踪,林堂主派人在北江城内和城外找了好几日,也没找到你的踪迹。那个时候我便猜到你可能被人劫到了鹿灵谷。” “二叔去过鹿灵谷?”云梦初问道。 “没去过。”武樱道:“鹿灵谷虽然距离凌天宫很近,可是由于地形奇特,外人很难找得到那里。鹿歌知道你的身份么?” 云梦初摇了摇头,道:“二叔说过,不知敌友,勿告名姓。”武樱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 云梦初望着眼前的武樱,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也就是自己的另一个二叔云中天。那画中之人是不是云中天呢? “为何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鹿灵谷?”云梦初问。 武樱神情微滞,而后答道:“江湖上的事,你不是向来不感兴趣么?” 云梦初见到对方的神情有些异样,心中的怀疑便更甚了几分。 “二叔,我记得那日,你说过……我还有另一个二叔。”云梦初此言一出,便见武樱面色一变,他想忍着不问,可话都到了嘴边,自然没有咽回去的道理,于是又问道:“他去了哪里?还活着么?” 武樱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悲切,道:“他在你出生之前,就过世了。” “那他的样貌与我长得相似么?”云梦初又问。 武樱闻言有些讶异,盯着云梦初看了半晌,面色游移不定,道:“你在鹿灵谷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云梦初想了想鹿鸣,又想了想那画中之人,心中不由有些感慨。既然云中天已经不再人世,追问这些也便没有意义了,于是他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被鹿歌打的半死的时候,突然想起你说的话,想着一直不曾见过那个二叔,觉得有些遗憾。” 武樱闻言叹了口气,微微有些出神。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望着云梦初意味深长的道:“初儿,从前的路无论多难走,二叔都可以背着你,领着你。可是如今你也算是历经生死了,往后若是要自己走,风大雨大,你都要趟过去。不管对面是谁,你都不能停下。” 云梦初望着武樱,但见对方眉目夹带一丝悲凉之感,却一时之间难以明白其中真意。 武樱待云梦初入睡之后才离开对方的屋子,出门便见到了立在院中的林麒。 “墨儿呢?”武樱问道。 “睡了?”林麒指了指房间,压低了声音问道。 武樱会意,便随着对方往外走,便走边道:“初儿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一直在旁敲侧击的向我打听师哥。” 林麒闻言不由皱眉道:“一个个的真是闹心。” “墨儿来凌天宫找你是为了何事?”武樱问道 “还不是打听钟鸣的下落,吵着要见他一面。”林麒有些气闷的道。 两人都面色不佳,唉声叹气。 云梦初一直睡到日落,满院子找不到人,便去了断崖。时隔不足半月,断崖之上的景色却已颇为不同。又或许是云梦初的心境与此前不同了。 钟墨独自立在断崖上,看着满地的落花,只觉的自己此刻的心情,比落到泥地的残花还要不如。 “上一回我来的时候,这些花刚开,好看的很。”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云梦初,道:“现在也开得正是时候。” 云梦初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道:“那日你是没有见到,原本光秃秃的天地间,突然就开满了花,地上几乎没有花瓣。可是今日你看,树上虽然还开着花,地上却也铺满了。” “那件事你告诉你二叔了么?”钟墨问道。 云梦初不由失笑道:“多大的事儿啊,至于么?我二叔从前就颇为在意此事,宁愿看着我受尽苦楚,也不肯喂血救我。我一直想着,若是他能喂我一回,我这辈子便有借口一直赖着他了。可惜……” 钟墨望着云梦初没有说话,云梦初又道:“放心吧,你这张冷脸没人愿意看一辈子,我失心疯了才会告诉二叔。万一他把你留在这里,你不得怨死我?” 钟墨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暗的时候,云梦初引着钟墨回了后院。 武樱的房门大开,里头点着明亮的烛火。 云梦初先一步踏进房门,望见房中之人先是一愣,随即面色苍白,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钟墨紧随其后,也看到了房中之人。 “今日裁缝将这衣裳送来,怕不合身,叫我务必穿上试试。”武樱道。 云梦初面色一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武樱一袭红色的婚服,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云梦初不由心道,这身衣裳,恐怕没有人比武樱穿着更好看。 “樱叔要成亲了?”钟墨问道。 武樱笑了笑,道:“初儿长大了,我自然也该成家了。”说罢将一身婚服换下,依旧穿着白日里那件外袍。 云梦初不由有些恍惚,勉强定住心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丝笑意,随即转身,大步的离开了那里。 第14章 变故 月色明亮,将断崖之上的一花一树都照映的异常清晰。 左鹰提着食盒和一壶酒远远的走来,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摆到石桌上,又取出两个酒杯分别斟了酒。 云梦初一手撑着花树,斜倚在上头,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他的脸上。左鹰立在石桌前看着花树上的云梦初,对方的身影有一半隐在树影里,看不太真切。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云梦初从花树上下来,走过去率先坐下,然后取过一杯酒径自喝干了。 左鹰也捻起一杯酒喝了,而后开口道:“二公子素来疼爱你,早些年一直未成家,不过是怕会对你照顾不周。这些年他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 “左堂主。”云梦初道:“二叔要成婚的那人……你可曾见过?” 左鹰拿起酒壶又将酒斟满,与对方的酒杯碰了一碰,道:“东岛的牧汲帮你还记得么?” “牧汲帮?”云梦初又饮了一杯酒,道:“自然记得。” 左鹰道:“牧汲帮帮主有个年方十八的女儿,他们去年派人来凌天宫说和过,当时说是待你过了十六岁之后,让你娶了那帮主的千金。”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云梦初问道。 “你自然不会记得,因为二公子当时一口将此事回绝了。”左鹰道:“牧汲帮是想借此与凌天宫结盟,可是二公子一向对各武林门派结盟之事不甚热衷,自然是不愿答应对方。况且对方提出的法子还牵扯到你。” 云梦初沉吟了片刻,道:“难道二叔……” “二公子说的没错,你的确长大了。”左鹰意味不明的赞叹道。 “可是二叔……”云梦初欲言又止,一脸难过。 夜空中不时有云飘过,偶尔遮挡住月亮,使得大地有些忽明忽暗。 林麒将大红的婚服拿在手里,手指不住的在上头来回摩挲。 “十几年前就找人做了,搁在箱子里头一直没拿出来过,没想到今日会用来骗初儿。”武樱勉强笑了笑,面上闪过一丝落寞。 林麒轻叹了口气,安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是我们不能冒险。如今不止是那位,整个武林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凌天宫。梦初继续留下,变数太大。” “我知道。”武樱长出了一口气,道:“经此一事,想要送走初儿便容易多了。依他的脾气,只要在火上浇点油,不用我开口,他便会主动要走。不过……你能说服墨儿吗?” 林麒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此事一定会万无一失。” 断崖之上,云梦初几杯酒下肚,已染上了几分醉意。 左鹰本本分分的做着火上浇油的差事。 “你是没见过牧汲帮的那个千金,虽说是习武之人,可一眼看去却乖巧美丽,可人的很。”左鹰似乎也有些醉了,说起话来也不避讳,继续绘声绘色的道:“那姑娘若是嫁到凌天宫来,和二公子倒是般配的很。” “二叔怎么突然想要成亲了?”云梦初问道。 左鹰道:“二公子好多年之前便有成亲的打算,只是当时你还小,怕你受了委屈,所以才拖到至今。如今你既然长大了,便也无需顾忌那么多,左右过不了几年你也会成家。” “是啊。”云梦初手中捻着酒杯,一饮而尽。一时间也尝不出那酒是什么味道,只觉得自喉咙到肠胃都被豁开了一般,疼得他脑袋都空了。 左鹰依旧将酒杯斟满,继续道:“二公子曾同我说过,有你这个侄子便如亲儿子一般,将来等他成婚了,若是能有个女儿便圆满了。到时候有你这个凌天宫的少主做哥哥,出去江湖上也没人敢欺负她。” 云梦初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又捻起酒杯一饮而尽。 左鹰继续道:“再过个几年,等你也成了家,这凌天宫便越发热闹了。二公子素来是个爱热闹的人,想必他也一直都盼着这一天呢。”说罢又将对方的酒杯斟满了。 云梦初手有些发颤,但还是勉强将酒杯捻了起来,不过他一口酒没咽下去,却喉间一热吐了出来,随后身体一晃便从石凳上摔了下去。 左鹰大惊,忙伸手去扶对方,这才发觉方才对方吐的不是酒而是血。 另一边,钟墨又被大/麻烦找上门了。 “你要我带云梦初去诡泽岛?”钟墨惊讶道:“凌天宫这么多弟子,为何要让我一个外人带他去?” “你常年跟着金门走镖,由你带他去是再妥当不过了,若是换了旁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梦初身份特殊,万不能有所闪失。”林麒道。 钟墨闻言便想开口拒绝。 此时一旁的武樱开口道:“镖队恰好路过中都,诡泽岛你原本也是要去的,如今不过是带着个人而已。” “我若是答应带他去,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便等于将忠义堂也卷进来了。”钟墨道,“师父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林麒道:“若是北江的水被人搅浑了,忠义堂能安然无恙么?” 钟墨闻言心知对方所言不错,整个大余的江湖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任谁都无法彻底的置身事外。不过,他依然不希望将钟家过早的牵扯进来。 “云梦初已经十六岁了,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他早晚都要知道。”钟墨道。 武樱闻言面色一黯,道:“初儿的性子我最了解,他做事毫无章法,全凭心意而为,若是他知道了那件事,不仅于事无补,恐怕还会徒生变故。现下的局面已经够乱了,不能冒险。” 钟墨闻言不由皱眉,心知武樱是想借此将云梦初支走,免得搅局。如今这个烫手的山芋既然被扔了过来,他不接也得接。 在云梦初毫无知觉的时候,他的去留已成定局。钟墨心里万般不愿意惹上这个麻烦,可是却无法拒绝。 钟墨幼时曾在凌天宫寄居过一段时日,武樱与林麒与他而言也算是有救命之恩。因此,凌天宫与钟家之间表面上虽然互不来往,私底下却有着极为微妙的关系。 “二公子……”左鹰急匆匆的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云梦初,对方嘴角和衣襟上还挂着血迹。 武樱见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林麒见状一把将人接过来放到榻上,然后一手搭着对方的脉,皱眉问道:“他喝酒了?” 众人都看向左鹰,他一脸无辜的道:“二公子要我编个谎将成亲之事圆过去,我想着喝点酒说起来没那么突兀。” 众人:“……” “我今日刚与你说过他受了内伤。”武樱面带不悦的道。 “我受伤的时候也喝酒,应当没什么大碍吧?”左鹰小心翼翼问道。 武樱一脸着急望向林麒,对方抬手将云梦初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道:“心病。” 武樱闻言面色一黯。 钟墨闻言面无表情。 左鹰闻言面露不解。 “他这个样子,走到哪里我也不能放心。”武樱走过去握着云梦初的手,只觉对方的手又瘦又凉,不由心疼不已。 钟墨闻言看向林麒,对方一言不发的望着武樱。 半晌后众人都没有言语,武樱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等初儿的伤好了再走吧。这一路跋山涉水的,万一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至此,昏迷中的云梦初尚不知,他将与武樱越走越远。 众人都离开后,房中只剩叔侄二人。 武樱取出云梦初离家出走那日遗失的短刀,犹豫了半晌又收了起来。 有些念想,或许彻底断掉会更好。 武樱取了干净的衣衫替云梦初换上,然后便一直执着对方的手,守在对方身边。他知道这样的机会恐怕所剩无几了,可是他不知道其实这是最后的机会。 夜深,一个黑影突然闪身进门。 武樱几乎立即便认出了来人是林麒。 “出了点状况,梦初怕是今夜便得走了。”林麒道。 武樱尚未反应过来,林麒便一把上前抱起了昏迷的云梦初,道:“人已经到了山下,他们提前行动了。” “墨儿呢?”武樱问道。 “已经备好了马,待人都靠近后院的时候,我会安排墨儿带着梦初走小路下山。放心吧,不会有差池的。”林麒说罢便抱着云梦初大步的跃入了黑夜之中。 武樱几乎来不及难过,因为今夜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15章 留情 黑夜之中,两个身着玄衣之人踏上凌霄峰直奔云梦初所在的后院而去。 林麒将昏迷不醒的云梦初抱在怀里,一路飞奔到了山门之处。钟墨着一身黑衣等在那里,左鹰候在一旁手里牵着一匹骏马。 “左鹰,你去后院,看看二公子那里需不需要帮忙。”林麒道。左鹰闻言便飞快的直奔后院而去。 与此同时,两个并肩而行的玄衣之人,其中一个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师兄。”其中一个问道。 “你先去。”另一个说罢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停在原地那人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要出言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钟墨翻身上马,将林麒怀里的云梦初接到马上。 “你小时候和我学过一套特殊的点穴方法,还记得么?”林麒道。 钟墨一愣,道:“许久不用,应该是没忘。” “这小子醒了若是胡闹,那个方法应该能派上用场。”林麒道。 钟墨看了一眼怀里沉睡的云梦初,向林麒拱了拱手,随后一拉缰绳,沿着小路向山下奔去。 此时,凌天宫的后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有刺客……”一个人的喊声冲破黑夜,随即凌天宫的弟子纷纷向着后院的方向涌去。一时之间,凌天宫各处的火把纷纷亮起,将黑夜照的犹如白昼。 钟墨带着云梦初骑马沿着小路飞奔而去,无尽的黑夜被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转而又有更深的黑夜在前方等着他们。 突然,一声马嘶在黑夜中响起。 钟墨率先意识到了危险的来临,抱着怀中的云梦初一个翻身滚落在地,随即便见那马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空气中顿时有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那马在黑暗中挣扎了片刻便了无声息了。 云梦初依旧昏迷着,对自己的处境毫无知觉。 钟墨将对方搂在怀里,紧张的望着四周。突然他感觉到脖颈间一凉,借着月色他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正贴着他的颈侧。只要对方稍一用力,他便会被割断喉咙。 “把人留下,你可以走。”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道。 钟墨闻言身体不由一僵,呼吸不由都变乱了。 那个声音,他到死都不会认错。 “如果你想陪他一起死,也不是不可以。”那人说罢将长剑从钟墨的颈侧挪开,抵到了对方的后心处,只要他一使力,长剑便会贯穿钟墨的身体,顺便将钟墨怀里的云梦初一起刺穿。 感受到剑尖抵住的身体似乎有些颤抖,那人不由冷笑,提气便要刺进钟墨的身体,却闻钟墨声音略带颤抖的道:“鸣哥。” 那人握着剑的手不由一滞,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钟墨的后背。 “我不会听错的,一定是你。”钟墨说罢便要回头看去。 “不许回头。”那人将剑重新驾到钟墨的颈侧。 钟墨似是有些兴奋,道:“知道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今日算这小子走运,你带他走吧。” 钟墨闻言便觉架在自己颈侧的剑被人抽走了,他回过身去却发现背后空空荡荡,方才那人仿佛没有来过一般。 一夜急风骤雨,整个北江城的花似乎都落尽了。凌天宫刚满十六岁的少主被刺客刺杀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江湖中一片哗然。 云梦初在沈氏医馆后院的客房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张不太陌生的脸。 “终于醒了?”沈从之道。 “沈先生?”云梦初似乎想起了什么,揉了揉疼得厉害的脑袋,有些尴尬的道:“那日偷走了你的毛驴,实在是抱歉。” 沈从之挑了挑眉,道:“你不是留了借条么,回头等你有了银子买一头还给我便是。”说罢端起桌上尚有余温的药递给对方,示意对方喝下去。 云梦初坐起身,依言将药喝了。 “我不是在凌霄峰么?怎么一觉醒来会跑到医馆了?”云梦初一脸不解道。 “你这一趟实在是跑的多余。”沈从之道:“不但内伤加重了,毛驴还丢了。幸亏昨夜钟墨舍了马,一路抱着你进的城,否则你现在是死是活都未可知。” 云梦初慢慢回过神来,意识便渐渐回笼。 此时他除了因为宿醉而脑袋有些疼之外,身体上的伤确实没有加重的迹象。只是,从凌霄峰一路依靠轻功赶到这里,还抱着个大活人,似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钟公子呢?”云梦初问道。 “累的够呛,还睡着呢。”沈从之道:“你昨夜昏迷之时,凌天宫出了点状况,所以他便带着你连夜赶到了这里。” 云梦初闻言大惊,道:“凌天宫出了什么事?” 沈从之犹豫了片刻,道:“凌天宫的少主昨夜被刺客刺杀了。” “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好好的……”云梦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答案虽然不是十分清晰,却也呼之欲出了。 “看样子不用我来解释了,你都明白那就最好了。”沈从之道。 云梦初有些颓然的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二叔他起码提前要和我商量一下,我都没来得及……”和他告别。 此时门突然被打开,钟墨走了进来。他与沈从之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对方便起身出去了。 “昨晚原本想着同你商量,可是你被左鹰灌醉了,回来后便不省人事。”钟墨用少有的耐心解释道:“刺客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但你二叔既然决定将计就计,我想他必然有他的打算。总归你心里知道他不会害了你便是。” 云梦初闻言没有做声,两人便沉默相对。 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药香,云梦初不经意瞥见床头上摆着的药膏,意识到那药香是从自己面上传来的。 “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二叔的婚事要暂时搁置了。”云梦初道。 “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又不急于一时。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养伤。”钟墨道。 “我二叔似乎很信任你。”云梦初突然开口道“这么轻易的就将我的命交给你,也不怕你半路把我卖了。” 钟墨心道,我倒是巴不得他不信任我,若是如此你这个大/麻烦也不会落在我的手里了。不过他面上却波澜不惊,算是默认。 “过几日镖队从鹿灵谷回来时会经过此处,到时候我带一路人马去诡泽岛,你与我一起走。你二叔叮嘱了我带你去找沈先生,也就是从之的父亲。若是顺利的话,他会设法将你体内的千寒蛊取出来。”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道:“我体内的千寒蛊能取出来,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与我无干。”钟墨道:“我只负责把你带到诡泽岛,别的事都和我没关系。” 钟墨原本心情也不佳,昨夜匆匆一面,他甚至未曾看到那人的样子。而且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人不是和林麒他们一伙的么,为什么要跑来杀云梦初? “我算是二叔委托你押的一趟镖么?”云梦初问道。 “不算。”钟墨道:“你二叔并未付银子。” 云梦初心中烦乱不已,一时无话,干脆翻了个身继续躺着,钟墨见状便起身离开了。 医馆今日没什么人,沈从之便亲自坐在石臼前舂药。 钟墨来到前厅,接过对方手里家伙什儿,示意对方挪挪位置。 沈从之便起身去整理舂好的药材。 “不到一日的功夫北江城就传开了,街头巷尾可是又添了新的谈资了。”沈从之感慨道。 “凌天宫昨夜有没有别的人受伤?”钟墨问道。 “那倒没有,刺客就是冲着云家的少主去的,没打旁的主意。说是杀完人就跑了,连影子都没被人捉到。”沈从之道。钟墨闻言面色一动,只觉得颈侧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那人剑上的凉意。 沈从之拿了容器将钟墨舂好的药倒出来,又加了新的药材进去,道:“屋里那位没什么事吧?从他的脉象来看,肝气郁结,急火攻心,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个中缘由我是不会问你的,可是我也要保证经我之手的病人不会有闪失,若是砸了招牌可就不妙了。” 钟墨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从之道:“那我可不能保证,屋里那位是个惹事精,自从我遇到他就麻烦不断,你可要做好砸招牌的准备。” “麻烦不断你不是照样接了?”沈从之道。 “我可不怕砸招牌,我只管带着他走,路上若是当真有个闪失,那也怨不得我。”钟墨道。 沈从之一脸笑意,不置可否。 片刻后一个伙计跑来,在沈从之耳边说了句什么。 沈从之望着钟墨,道:“恭喜你,你那个麻烦丢了。” 钟墨闻言一愣,起身便朝后院跑去。 第16章 云梦 钟墨在屋里屋外找了好几圈也不见云梦初的人影。沈从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跟在钟墨后头,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 “北江如今还不安全,若是他遇到刺客便糟了。”钟墨道。 “这又怨不得你。”沈从之道。 钟墨闻言一脸内伤的表情,可又不得发作,只得匆匆出了医馆。 他估摸着云梦初的脚程,这一会儿功夫决计到不了城门口,于是他直奔城门口而去,等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才开始沿街往回找。可是折腾了大半日也没见到云梦初的身影。 回到医馆之后天已经擦黑了,云梦初的房中依旧没有人。 钟墨立在院中一脸的懊恼,他暗道若是找到对方,定然要好好的教训一通,免得对方将来再出这种幺蛾子。想来也是武樱将这个侄子惯坏了,才会让对方如此任性妄为,毫无顾忌。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房顶落到了院中,吓了钟墨一跳。他转头望去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借着夜色看去,那人正是云梦初。 钟墨心中“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是云梦初被人杀了,凶手将尸首送了回来。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走近对方,随即发觉对方还有气息,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不过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是自己在房顶上呆了一日,钟墨心中顿时有些火起。 他抬脚踢了一下对方,对方没什么反应。他又伸手去拉对方,在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不由一滞,对方身上泛着重重的寒气,竟然是寒气发作了。 钟墨一肚子的火气便只好憋着,俯身将对方从地上抱了起来。一时之间,钟墨只觉自己贴着对方身体的地方不断传来浓浓的寒意,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将云梦初放在床上,扯了两床被子盖在对方身上,半晌后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对方的身体,发觉依旧冷的厉害。 他立在床边犹豫了片刻,终于什么也没做,转身走到了院子里,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深了。 云梦初体内的寒气渐渐收敛,他终于醒了过来。 外头不时有夜风拂过,但仍然静谧的仿佛能听到落花之声。 云梦初起身立到院子里,突然就有些想念凌霄峰了。 凌霄峰上比北江城的风要大一些,夜里的气温也更凉。 他随手折了一段院里的树枝,拿在手里开始比划起来。 起初他只是比划着熟练已久的剑招,后来比划到兴起,手里的树枝便蕴上了真气。身体内的痛意突然袭来,云梦初眉头一皱,强忍着不去理会。 他痛的低吼一声,却不让自己手里的剑招停下,树枝所指之处一道道剑气源源划过,不时带起地上的落花,间或惊落几片树上的花瓣,映着月色十分好看。 廊柱的后头,一个身影隐在黑暗中,目光一直追随着云梦初的一招一式。 这套剑法名曰“云梦”,是林麒为云梦初所创,而后武樱亲自教给对方的。在云梦初学习这套剑法之前,林麒曾经教过钟墨,恐怕普天之下,识得这套剑法的只有他们四人而已。 一直隐在黑暗中的人影,突然跃到了云梦初身边。云梦初一愣,待看清对方是钟墨之后便作势向对方袭来。钟墨轻巧的闪过对方的攻击,转而拉着对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一夺,树枝便落到了自己手里。 “这套剑法的精妙之处在于招式的刁钻,剑走之处如云似梦,半虚半实,对方捉摸不透你的套路,你自然势在必得。”钟墨将树枝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招式与云梦初如出一辙,可并未蕴上内力。 “你这么多年都只练招数不用内力,所以贸然蕴上内力之后反倒让你的剑招失了灵巧,多了累赘。”钟墨说罢将树枝递给对方。 云梦初没有去接,而是转身打算回房。 钟墨突然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臂,只觉手掌之中顿时一股寒气袭来。 “你这样折磨自己,以为会有人心疼么?”钟墨道。 云梦初抽了抽手臂,发觉对方握得极紧,他遂抬起另一只手向着对方的面门一掌劈去。钟墨伸手格挡,顺势将对方的另一只手臂也握住。 “将你送走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钟墨道。 云梦初顿时有些恼火,抬腿便向对方踢去。 钟墨猝不及防被他踢中了小腿,不由松开了手。没想到云梦初并未打算就此作罢,提掌又向钟墨袭来。 “为我好就可以不顾我的意愿,为我好就可以把我踢给你一个陌生人。”云梦初一边喊着,一边毫不手软的展开攻势。 钟墨顾忌对方身上有伤不敢与他对打,只得一边守一边退。云梦初丝毫没有退缩之意,索性手脚并用将钟墨当成了练功用的活木桩子。 两人一个守一个攻,在夜色中纠缠不休。 不时有花瓣被两人的内力击落,随即又被风带起,于这方天地间翩翩飞舞,煞是好看。 钟墨被云梦初逼的退无可退,提气跃到了房顶上。 云梦初紧追其后,丝毫不愿意放松。 两人在上头过了近百招。 云梦初牵动内力早已激发了体内的千寒蛊,如今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强撑着罢了。纵然如此,钟墨也依然没有占得上风,因为顾忌对方的伤势让他过于缚手缚脚。 终于,眼见云梦初渐渐体力不支,钟墨瞅准了时机箍住对方的手臂用力向后一扑,将云梦初结结实实的压到了身子底下。为了防止对方用腿袭击,他还用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压住了对方的两条腿。 云梦初早已没有力气挣扎了,干脆躺在对方的身体下面,大口喘着气,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对方。 两个人的身体因为贴的太紧,云梦初身上肆虐的寒气便不断朝着钟墨身上袭来。短短片刻的功夫,钟墨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你每次催动内力之时,都会这样么?”钟墨问道。 “我从来不和别人打架。”云梦初道。他以为对方问的是打架之事,却不知对方问的是寒气之事。 钟墨一直压在对方身上,两个人的脸几乎快要贴到一起。对方说话的时候气息尽数落到了他的面上,可那股气息并非温热的,而是带着重重的寒气。 “如今你倒是痛快了?”钟墨翻了个身坐起来,取出自己的短匕,撩起衣袖便要在手腕上割下去。 云梦初伸手一把攥住他握着匕首的手,道:“不过是两个时辰罢了,你不需如此。况且,这千寒蛊若是真能祛除,我倒是挺舍不得这身寒气。” 钟墨只觉对方覆在自己手上的掌心,冷的彻骨,仿佛下一下就要结成冰了一般。他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腕凑到匕首上轻轻一划,举到了云梦初的嘴边。 云梦初有些抗拒的向后仰了一下,随即脑袋便被一只大手扶住。 钟墨将手腕送到云梦初嘴边,道:“就当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血腥味由淡到浓,云梦初从未如此清醒的感受过身体上所发生的奇妙变化。上一次他已经昏迷了,这次他却是从头到尾都醒着。 他能非常清晰的感觉到体内的千寒蛊在嗅到对方的血气之时便骤然开始沉睡,紧接着身体内的寒气快速的消散,温暖的感觉随着血液渐渐弥漫全身。 月亮又开始由圆变缺,星星们不经意的散布在天上,像是可有可无的守护者,又像是无处可去的流浪者。 房顶之上,两人各自枕着自己的胳膊并肩躺着。 云梦初这一番折腾,心里的不痛快早已消了大半。 “虽然你是念着二叔的面子上出手救我,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云梦初转头悄悄的打量着对方的侧脸,只见对方棱角分明的面上,始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事。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你?”钟墨问道。 “我若是知道,还会一无所知的被你带来这里么?”云梦初道。 钟墨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尽量将你活着带到诡泽岛。” 云梦初闻言又忍不住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在月光的映照下,对方楞角分明的侧脸一如往常波澜不惊。 钟墨突然转过头,两人视线相对,彼此的呼吸几近可闻。 第17章 耳朵 月色之下,两人四目相对。 “你若是再贸然催动内力,引得寒气发作,我可不会那么好心。”钟墨道。 “我可没求你,今晚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面色一暗,挑了挑眉道:“你别以为我没法子治你。” “我知道你有法子,到时候你大不了袖手旁观,左右那寒气两个时辰便可自行退去,又要不了人的性命。”云梦初道。 钟墨冷哼一声,突然出手在对方身上点了几下。 云梦初猝不及防被封住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 “你给我解开,我又没说我要那么做。你以为我傻啊,寒气发作起来很冷的好不好。”云梦初道。 钟墨不为所动,道:“那方才在院子里舞剑的人是谁,白日里爬到房顶上冻僵了掉下来的又是谁?” “你给我解开,我要撒尿。”云梦初道。 “当真?”钟墨问道。 “这种事哪有假的,你快给我解开。”云梦初道。 钟墨起身拎起云梦初跃到地面,然后扛着对方到了茅房,撩起对方的衣摆,又替对方脱了裤子,道:“尿吧。” “你给我解开。” “这不是解开了么?” “我说的不是裤子。” “……” “那你帮我扶一下。” “……” “轻点,别捏……” “你到底尿不尿?” “我尿不出来。” “……” 片刻后,钟墨扛着不知道尿没尿过的云梦初从茅房里出来,险些撞上了一脸尴尬的沈从之,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似乎已经在外头等了多时。 沈从之呵呵的干笑了两声,绕过两人去了茅房。 钟墨依旧一脸的波澜不惊,扛着一脸生无可恋的云梦初回房了。 钟墨干净利落的将云梦初脱得只剩里衣之后,将人塞到了被子里。然后他又取了帕子沾湿后为云梦初净了手和脸。 “看来你时常伺候人吧?这么手到擒来。”云梦初一脸揶揄的道。 “你再说话我便封了你的哑穴。”钟墨道。 云梦初只得噤声。 钟墨又取了床头搁着的药膏,仔细的涂在对方面颊上的伤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云梦初折腾了一天早已累的狠了,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钟墨悄悄挑开对方的衣领,检查了一下对方肩上的伤口,并没有看到血迹,想必沈家的伤药起到了作用,伤口多半已经愈合了。 钟墨安顿好了云梦初才回房睡觉,临走前为了防止云梦初半夜有事叫他听不见,他还特意将对方的门半开着没关。 夜色渐渐变淡,黎明前的最后一笼黑暗将退未退。 一个黑影翻墙而入,直奔沈从之所在的主屋而去。待到了门廊之外那黑影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退后了几步。 一侧的厢房半开着的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黑影握着手里的剑走近那门口侧耳听了听,屋内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他侧了侧身从半开着的门闪身进屋,发觉屋内一切如常,只有床上黑乎乎的似乎躺着个人。 黑影走近床前伸手晃了晃,对方丝毫没有反应。 可是屋内光线太暗他一时之间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于是只得俯身上去,可依旧没有看清。无奈之下,那人取出火折子打亮,然后举到床边,俯身上去想仔细端详一眼熟睡之人。 没想到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双手一用力抱住他的脖子便不撒手了。黑衣人一惊手里的火折子便掉了。他下意识的想攻击对方,奈何被人抱住头箍在身上的姿势实在是难以还手。 “你还点我穴道,睡得我全身没有一处不难受的。”云梦初抱着对方的脖子翻身将对方压在下头,死死的箍住对方的脑袋。 “你放开我,不然我可动手了。”那人怒气冲冲的吼道。 “你动手啊,反正这里是医馆,大不了打坏了再治。”云梦初道。 那人伸手胡乱一抓,抓到了云梦初的耳朵,然后便死命的拧住不放。 “啊……”云梦初被疼的大叫一声,双手却依然不放松道:“你给我放开,不然我可咬你了。” 那人闻言手上的力道却加大了几分,云梦初趴在对方颈侧用力一咬,对方大叫一声,随即放开了云梦初的耳朵。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钟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云梦初闻言头皮一麻,随即伸手在对方的脸上摸了摸,一时之间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终于得以解脱,挡开云梦初的手,一手捂着脖颈从云梦初身下爬出来,愤然道:“说了多少回不要什么人都留在医馆,偏偏不听。” 那人说罢跳下床捡起自己的剑看也不看钟墨一眼便摔门而去。 钟墨:“……” 云梦初:“……” 片刻之后沈从之的房内便传来了吼声。 钟墨与云梦初两人都穿着里衣立在院中,此时天已亮了。 “我只是看厢房的门开着,还以为是来了贼人。他一句话不说抱着我就不撒手,还骑在我的身上。”一个声音吼道。 钟墨闻言侧头看了一眼云梦初,对方一脸的尴尬,耳朵红的要滴出血了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人拧的。 “我没怪你,只是……算了……你帮我看看脖子,方才被他咬了一口。”那人似是终于消了怒气,语气渐渐缓了下来。 片刻后沈从之从房内出来,手里拿着木盆,里头放着一块帕子。 “你们怎么不穿衣服?”沈从之不解的问道。 云梦初极为尴尬的想解释几句,末了开口道:“没咬破吧?” 钟墨:“……” 沈从之端着木盆去打了些凉水,道:“用冷帕子敷一敷便没事了。” 待院中只剩两人之时,钟墨转头看向云梦初,只见对方的两只耳朵又红又肿,看来拧他耳朵的人是下了狠手。 钟墨伸手想去摸对方的耳朵,云梦初见状下了一跳,赶忙躲开了两步,道:“我说了我不会再催动内力,男子汉大丈夫,不会食言。你若再点我穴道,还要伺候我吃喝拉撒,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钟墨闻言忍不住想笑,随即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耳朵,虽然未曾使力,却也痛得云梦初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跟我来。”钟墨说罢便起身回屋,云梦初犹豫了片刻,立在原地没动。钟墨走到门口,见对方没跟上来,便回头瞪着对方看了片刻,云梦初打了个寒战,便快步跟了过去。 钟墨在抽屉里取出一盒药膏,让云梦初坐在椅子上,帮对方涂红肿的耳朵。云梦初起先还龇牙咧嘴,后来感觉到火辣辣的耳朵开始渐渐变得清凉无比,便放松了身体。 “你把他咬成什么样了?”钟墨问道。 “咬得……肉应该没掉吧。”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你应该再加两分力气,索性给他咬掉一块肉得了。” 云梦初闻言半晌没有言语,随后才反应过来,钟墨是在开玩笑,不由嘿嘿笑了几声。 “那人是谁啊?”云梦初问道。 钟墨为云梦初的一只耳朵抹完药膏,又绕了一圈走到另一边,一边抹药一边道:“那是沈途,从之的弟弟。他功夫很好,若不是顾忌你是从之的病人,一掌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云梦初闻言不由有些后怕,道:“我以为是你……”他一句话未说完,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好在钟墨只是手上的动作一滞,并未有什么别的反应。 “沈途的性子比较偏执,若是遇到喜欢的人,恨不得为对方拼命。若是遇到不喜欢的人,便不会给半点好脸色。”钟墨道。 “你和他很像啊,你也没给过我半点好脸色。”云梦初道。 钟墨:“……” 云梦初的两只耳朵总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钟墨将药膏收起来,又净了净手,道:“你一见面就得罪了沈途,咱们在医馆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你赶紧把伤养好,咱们尽快启程吧。” 云梦初尴尬的笑了笑。 钟墨道:“走吧。” 云梦初:“去哪儿?” 钟墨道。“吃早饭。顺便让你见一见沈途的真面目。” 云梦初闻言只觉得刚刚消停片刻的耳朵,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第18章 义兄 四人第一次正式的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沈从之一脸笑意的为相互不认识的两人彼此介绍,原来沈途外出办事今日方回,不曾想一大早闹了这么一出误会。 沈途黑着一张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抬眼看到云梦初红肿未消的耳朵,随即脸色便略微好看些了。 “沈先生肯收留我在此养伤,我却不断惹麻烦,先是偷了先生的驴,又咬了先生的弟弟,实在是对不住。”云梦初道。 沈途开口纠正道:“是义弟,不是弟弟。” 云梦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看你与先生长得颇为相似,说不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云梦初道。 没想到沈途闻言面色一黑,道:“你说谁是亲兄弟?” 云梦初无辜的道:“你看我和钟公子像么?那自然是说你们俩了,而且你们都姓沈,除了脾气不太像。不过许多的亲兄弟脾气都不太像。” 沈途突然将筷子一摔,半晌没说出话来,索性起身走了。云梦初见状也放下了筷子道:“呵呵,我也吃饱了。” 沈从之与钟墨自始至终一直在埋头吃饭,显然都不想趟这个浑水。直到两人先后离开,沈从之才悄悄的开口道:“两个麻烦遇到一块了。” 钟墨勾了勾嘴角,而后有些担心的道:“不会动手吧?” 沈从之悠闲的吃着饭,道:“他自有分寸,愿意动手便打一架好了,省得闲着无所事事。春天嘛,年轻人都比较躁动,发泄发泄也好。” 钟墨:“……” 后院里,沈途取了剑立在院子中央,云梦初手里拿着昨日折的那截树枝,两个人相对而立,不发一言。 “你拿一截树枝,是看不起我么?”沈途道。 “你拿着剑我也没觉得你看得起我。”云梦初道。 沈途闻言面色微沉,随后扔了剑也去折了一截树枝拿在手里。院子里来往的伙计都不约而同的寻了个不易觉察也不易被波及的角落,准备要看热闹。 “我受了伤,使不了内力。不过若是单论招式,你倒未必能胜了我。”云梦初这话不知对多少人说过,说起来丝毫也不脸红。不过这招激将法对付鹿歌和沈途这样的人,当真是屡试不爽。 沈途丝毫没有觉得对方要求有什么不妥,既然对方是以病人的身份住在医馆,身上有伤在正常不过了,于是开口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今日你若是能接我十招,我便跪下给你磕头。” 躲在角落里观战的沈从之闻言看了一眼钟墨,对方耸了耸肩,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笑意,沈从之见状默默的替沈途惋惜了一把。 云梦初手里举重若轻的捻着那截树枝,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笑意。对面的沈途则拉开了架势,双眼死死的盯着对手。 整个后院都陷入了莫名其妙的静默中。 突然一个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又有好戏看了!”一个人从前院走过来,远远的望见云梦初,开口道:“少年,好好打,沈途打不过你的。” 云梦初认出了对方,冲他挑眉笑了笑。 沈途则黑着脸飞了一记眼刀过来。 来人正是钟墨的弟弟钟无声。 “沈先生,镖队都到门口了,也没个人迎一迎。”钟无声道。 躲在各处的伙计闻言只得纷纷散了,沈从之与钟墨也一起去了前院。 钟无声目送众人离开,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两人已然分出了胜负。 “哎,我还没看呢,这就打完了?”钟无声惋惜道。 沈途倒是个实诚的,撩了衣袍便给云梦初跪下了。 云梦初来不及阻拦,吓了一跳,也跟着跪下了。 钟无声一脸莫名其妙的目睹两人互相磕了三个头。 “我愿赌服输,你不出十招便胜了我,这头我磕的心甘情愿。”沈途道。 “沈大哥,其实我耍赖了。这剑招刁钻的很,若是真刀实剑的打,我未必能赢的了你。”云梦初见对方如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原本是想捉弄对方一番,没想到对方如此的愿赌服输。 沈途哈哈一笑道:“一码归一码,你赢了便是赢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钟无声在一旁看得起劲,道:“你俩头也磕了,干脆结拜吧。”他原本是句玩笑话,没想到沈途闻言却当了真,拉着云梦初便问对方愿不愿意,云梦初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医馆的前院里,伙计们忙着装卸药材。 众人见三人一起过来,颇为惊讶。 钟无声先开口道:“这俩打完架互相磕了几个头,已经结拜了。” 钟墨与沈从之对看一眼,将信将疑。 此时沈途开口道:“我与梦初确实已经结拜了,他小我三岁,往后便是我的义弟了。” 钟无声揶揄道:“沈途,你这么冲动的私自决定认了这么一个义弟,你可是没把这位义兄放在眼里呀。”说罢将手放在沈从之的肩膀上,道:“先生,你对你这个义弟实在是太纵容了些。今日他结拜了义弟,明日他若是结拜了义父义母,你不是也要跟着吃亏了。” “你……”沈途闻言有些气急,不过一急之下反倒是说不出话了。 云梦初见状开口道:“说起来我与大哥能义结金兰,还要多谢公子才是。”说罢向钟无声拱了拱手,道:“若非公子自愿做见证人,也不会有我与大哥的手足情谊。” 钟无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面上并没有恼意,反倒是忍俊不禁道:“沈途,你要是有你义弟一半的伶俐,也不会回回被我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一旁的沈从之见沈途涨红了脸,忙开口打圆场,道:“你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说罢望向沈途道:“你这个做义兄的,可有给你这个义弟备个见面礼?” 沈途闻言不由一愣,有些为自己的疏忽不好意思。 一旁的云梦初颇为适时的对沈从之拱了拱手,道:“大哥已经应承我,将来我欠先生的那头毛驴,由他来替我还。” 众人闻言都一脸的莫名其妙。 唯独沈途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算是印证对方的话。 沈从之与钟墨又对看了一眼,彼此都是“这样也行?”的表情。他二人万万没想到,这两个麻烦遇到一块竟然没成为大/麻烦而是互相“解决了”。 沈途是个性情中人,认定了一个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手足,都会毫无保留的对人好,这让云梦初颇有些受之有愧。 好在沈途话不多,他的好多体现在行动上。例如,给云梦初煎药,催着云梦初按时卧床休息,到了饭点喊对方起床吃饭等等。 作为旁观者,钟墨和沈从之都不以为意,倒是钟无声颇为无趣的抱怨道:“沈途这是中了邪了吧,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没见他给过我好脸色看?” “你哪一点值得他给你好脸色?”钟墨冷冷的道。 “哥,你怎么也变了?”钟无声一脸惊讶的道:“你从前可不会这么给我泼冷水?” 钟墨心道,不给你泼冷水是懒得给你泼冷水,不过他面上却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 沈从之笑了笑,道:“沈途平日里没什么玩伴,难得遇到脾气相投的,免不了会亲近一些。你与他相识多年,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么?” 钟无声夸张的叹了口气,道:“沈途这孩子就是太老实,被人算计了还把人当兄弟呢。不过那少年的剑法确实挺精妙的,那日匆匆看了一次没看够,今日又没看着,真是可惜。” 钟墨闻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笑意,没有言语。 钟无声与两人待着觉得无趣,跑到后院去找云梦初想再看看对方的剑法,却被守门的沈途无情拒绝了。他退而求其次想找沈途切磋切磋,没想到对方一门心思的照顾自己的义弟,压根不想搭理他。 最后,百无聊赖的钟无声决定休息一晚,次日一早就带着镖队启程。 当夜,沈途待守着云梦初喝完药又擦完药之后,才放心的离开。 “我还以为你会住在梦初的房里呢。”沈从之打量着沈途面带笑意的道。 “你生气了?”沈途面带忐忑的望着沈从之,道:“他一个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个人照顾。” 沈从之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道:“我可不会生这种气,倒是无声见你不理他有些委屈,说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沈途闻言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他要走便走,早些上路药材便能早些分发出去,是好事。左右也没人愿意留他,对吧?” 刚刚入睡的钟无声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19章 遇袭 春日的阳光透过医馆的门窗照射进来,将整个前厅都烘的暖洋洋的。 钟墨和沈途坐在石臼前舂药,沈从之忙着给人看诊,云梦初则蹲在沈途的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对方石臼里的药材。 “还没好么?”云梦初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不舂碎了到时候撒不出去。”沈途道。 沈从之闻言略微分了分神,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待给病人取了药,将人送走,沈从之便上前帮着钟墨将舂好的药倒出来,又放了新的进去。 “梦初的伤这几日也好的差不多了,待我将医馆的事交待妥当,咱们便可以启程了。”沈从之道。 “左右我二人也不急于一时,何时启程全凭你安排便是。”钟墨道。 钟家的镖队此前只在北江城整修了一日,钟无声便带着大部分人马启程了。一来,钟墨要带着云梦初去诡泽岛,中间必定会耽搁好些时日,二来沈从之刚好要回中都,与他二人同行,于是钟墨便与云梦初多逗留了几日。 “好了么?”云梦初见沈途停下了舂药的动作,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了。”沈途用手指捏了一点药粉,放到了云梦初的手里。 云梦初低头要去闻手掌中的药粉,沈途忙阻止道:“不能闻,只要吸进去一点,就会昏过去。” “当真?”云梦初问。 “自然是当真。”沈途将石臼里磨碎的药粉倒出来,小心翼翼的分装到小药罐里,“从之不曾习武,我怕他遇到危险,所以特意为他配的此药。保证药到人倒,绝无失手。” “那我试试。”云梦初说罢对着旁边的钟墨一扬手,对方抬头看着他愣怔了片刻,眼睛一闭便摔倒在地。 云梦初见状尴尬的笑了笑,道:“他都不知道防备一下,太大意了。” 沈途:“……” 沈从之:“……” 云梦初上前将钟墨托起半个身子,求救般的看着沈途道:“你来帮我一把,把他弄走,总不能丢在这里不管吧。” 沈途与沈从之对看了一眼,道:“我忘了告诉你,这药的药力极短,若是遇到敌人,将对方迷倒之后需要赶紧补上一刀。” “不然呢?”云梦初道。 “不然人就会醒。”沈途道。 云梦初低头一看,正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已经醒了,此时正黑着一张脸看着自己。云梦初赶忙撒手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看了看沈途递给他的药瓶,道:“要不……要不我不要了吧。” “拿着吧。”刚中过招的钟墨冷声道。 云梦初闻言又尴尬的笑了笑,从沈途手里接过药瓶放到了衣袋里。 转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这日一早众人便将药材装上马车,晌午时分便启程了。 云梦初与沈从之共乘一辆马车,钟墨与沈途骑着马,另外四名镖队的人则负责赶着镖车,一行人不紧不慢的离开了北江城。 众人从北江城的南门离开,一路向南而行。 北江城渐渐的被抛在身后,云梦初始终没有撩开车帘去看一眼。 他知道自他离开凌天宫的那一日,许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或者,早在他的生辰之前,这些事便已有了定局,只是他自己被蒙在鼓里罢了。 武樱之于他像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境。 从前,云梦初以为将他们隔开的是两人的叔侄关系,后来云梦初觉得或许是自己的身份,若自己是个女子一切可能就不同了。可是现在他知道,他与武樱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复杂,复杂到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武樱与自己都是之于对方最亲近的人。 可是在医馆醒来的那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十六年来从来未曾真正的认识过对方。若不是那日对方的坦白,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好在,他总算是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是一无所有。 一行人走的不紧不慢,临近夜晚便就近宿在附近的县城或驿馆,一路上倒也顺利无阻。 这夜众人歇在一个叫文县的小县城,文县极小,人也不多,入夜之后路上便没什么行人了,整个县城安静祥和的很。 “这里到沽州是两日的路程,中间会路过一个驿站,第一晚咱们都歇在那里。”钟墨道:“我带着一辆镖车绕路去邵谷镇将药材送过去,之后会在夜里赶过去与你们汇合。第二天一早咱们再启程去沽州。” “这样也好,我们的马车太慢,若是一起走邵谷镇那条路,恐怕要耽搁不少时辰。”沈从之道。 众人闻言都没什么意见,便各自早早的歇下了。 次日天还未亮,钟墨便带人出发去了邵谷镇。钟墨留下了两个镖队的人与云梦初他们同行。 天色已黑之后,众人才到了钟墨所说的那个驿站。钟墨尚未赶回来,众人草草的吃了晚饭便各自歇下了。 镖队的人由于要看护镖车,所以单独住在停放镖车的偏院里。云梦初则与沈从之和沈途住在正院的客房里。 云梦初半夜醒来要去茅房之际,忽闻外头有脚步声。他初时以为是钟墨他们回来了,并未在意。随后便闻一个声音道:“站住。”那声音似是沈途发出的。 云梦初瞬间睡意全无,起身开门去看。只见沈途提着剑追着一个黑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隔壁的沈从之也被吵醒了,从房内探出头来恰好看到了云梦初。 “是冲着我来的?”云梦初小声的问道。 “等人抓回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说不定只是梁上君子罢了。”沈从之道。 云梦初随即也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在江湖之上凌天宫的少主已是个“死人”,应当不会再有人来打他的主意才对。 “左右也睡不着,不如来我房里一起等,看看沈途回来怎么说。”沈从之道。云梦初闻言便依言去了对方的房中。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一来半夜醒来有些昏沉,二来沈途尚未回来,两人多少有些不安。 “沈大哥应当能对付的了吧?”云梦初道。 “他轻功很好,打不赢自然会跑。这么多年与人交手的时候,我还没见他吃过亏。”沈从之道:“唯独与你那一次,输的一塌糊涂。” 云梦初闻言颇有些尴尬,道:“若是实打实的比,恐怕我十招都接不住。只不过若是不用内力,那剑法我练得熟了,自然是占足了便宜。” “梦初,你可知你体内的千寒蛊是从何而来?”沈从之问道。 “此事我曾问过二叔,他说他也不知道。”云梦初面色有些黯然道:“我猜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告诉我。我只知道自打我记事起,这千寒蛊便有了。” 沈从之闻言面露不忍之色,他知道那寒毒的厉害,是以便对云梦初生出了恻隐之心。 “你爹当真能帮我将蛊虫取出来?”云梦初问道。 沈从之闻言迟疑了片刻,道:“我爹并不精于蛊术,解毒倒是很拿手。你二叔既然说过我爹能治好你,想必不会骗你才是。” 云梦初叹了口气,道:“说不定他只是想让我出去避避风头。” 沈从之闻言没有做声,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若是到时候对方体内的蛊虫取不出,失望的只能是云梦初自己。 这时房顶传来响动,随后有一个身影跃下,一脚踹开了房门。 两人同时向房门口看去,见来着并非沈途,而是一个蒙面人。 沈从之心中一惊,低声道:“糟了,调虎离山。” 云梦初闻言心里不由一凉,面上却假装镇定,还摆开了架势。 “动手吧你。”云梦初恶狠狠的道。 沈从之:“……” 蒙面人抬手向着两人一弹,从手里飞出两个泛着蓝光的东西,看着像是暗器。两人来不及躲闪,便被那“暗器”直中脖颈。 云梦初只觉脖颈处一凉,用手一摸,只见手里躺着一只细如麻线的虫子,那虫子通体冰凉,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云梦初转头看向沈从之,只见对方面色煞白,身体一歪向后倒去,云梦初忙伸手接住对方的身体。 “先生……”云梦初抱着怀里的沈从之,对方早已不省人事。 他看向那蒙面人,对方目光中盛满了疑惑,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云梦初还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 云梦初趁那人不备,屏住呼吸抬手一扬,整瓶药粉都向着那人洒了过去。那蒙面人尚未反应过来,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云梦初牢记着沈途的叮嘱,赶忙将沈从之先放下,在屋里找了个花瓶提在手里,对着蒙面人的脑袋“哐啷”一声砸了下去。 第20章 哺血 花瓶碎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脆刺耳。 但由于这声响动之后便恢复了静谧,是以驿馆中并无人被惊动。 又或者,驿馆之中本也没住什么旁人。 云梦初手里拿着一片花瓶碎片抵在蒙面人的喉咙上,犹豫着是否要给对方补上一下。 门外脚步声渐近,云梦初仓皇的抬头,却见来人是沈途。 对方进门后抬手在蒙面人的身上点了几下,确保对方一时之间不会醒过来,然后直奔着地上的沈从之而去。 “怎么回事?”沈途抱着沈从之问道。 “被毒虫咬了。”云梦初遂将那虫子拿给沈途看,又道:“先生昏过去之前说,回诡泽岛”。 沈途将沈从之抱到床上,然后走过去揭开那蒙面人的面巾,道:“看着像是西域人。” “你追的那个人呢?”云梦初问道。 “死了。”沈途说罢又回到床边,伸手搭着沈从之的脉一筹莫展。 云梦初走过去看了看,只见沈从之面色煞白。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脖颈,发觉触手冰凉,竟然和自己寒千寒蛊发作时的症状有些相似。不过他随即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沈从之身上的寒气来势汹汹,只不过短短片刻,已经几乎要将沈从之冻僵了。 “他的脉搏快要没有了。”沈途喃喃道:“怎么办?快想想办法。” 云梦初突然瞥见地上的碎瓷片,赶忙去捡了一块,然后提起沈途的手腕割破了一道伤口,道:“你喂他血试试。” 沈途几乎是下意识的依照对方的话去做,将自己的血喂到沈从之的嘴里。片刻后,他有些绝望的道:“不管用。” 云梦初又跑到那个蒙面人身边,在对方身上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解药。他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在颈间摘下一枚通体火红的珠子,上前塞到沈从之的手里。片刻后,沈途搭着对方脉门的手渐渐止住了微微的颤抖。 “管用了。”沈途道。 云梦初闻言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云梦初问道:“他们还会不会有同伙?” “他们熟悉我们的行踪,一路尾随至此才出手,想必是有备而来。”沈途道:“不过既然一击失手,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来第二次。” 云梦初看了一眼沈从之,道:“先生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如此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是不是尽快启程去诡泽岛?” 沈途思索了片刻道:“不妥。” “我留下来与镖队的人一起等钟公子回来,你先骑马带着先生走。”云梦初将沈从之手里的红色珠子带到对方的颈上,道:“这火珠一时可奏效,若是再拖下去,便不知道会如何了。” 沈途抱着沈从之,一时有些进退两难,道:“这火珠是否与你所中的千寒蛊有关,若是离了这珠子……” “此事因我而起,万不能害的先生丢了性命。”云梦初道:“这火珠不过是自幼带着护身的,离了也没什么大碍。我这寒气并非没有法子抑制,只要钟公子活着,我便死不了。” 待知道了钟墨的血可抑制云梦初体内的寒气时,沈途才稍微安心了些。 正自犹豫不决之时,沈途瞥见地上那蒙面人,面色不由一变。只见对方身体不住抽搐了几下,随即口吐白沫,片刻后身体发出“滋滋”的声响,竟然开始慢慢融化。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那蒙面人便尸骨无存,变成了地上的一汪尸水。 “怎么会这样?”云梦初大惊失色道。 沈途面色苍白道:“想必他们事先服了毒,若是特定的时间得不到解药便会如此。” 当下两人都有些担心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沈从之,生怕对方也会遭受如此厄运。好在沈从之虽然依旧昏迷,却并没有化成尸水。 经此变故沈途片刻也不敢再犹豫,将沈从之背起来,便带着云梦初去了偏院。镖队的两人对今晚发生的事情尚不知情,这更加坚定了云梦初的猜测,蒙面人并非冲着镖队,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沈途交待了几句,便带着沈从之趁夜离开了。 他一刻也不敢再耽搁,生怕对方会突然之间便无声无息的死掉。 云梦初自是不能再回去正院的客房,只得留在此处与镖队那两人同住。 那火珠通体火红,云梦初自幼便佩戴用来压制体内的千寒蛊。有了那火珠的压制,只有云梦初催动内力之时寒气才会发作,可是失去了火珠的压制,那寒气便会肆无忌惮起来。 云梦初窝在本就不太暖和的被子里,望着窗外的夜色,突然便有些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死了”,却还是会有人追杀自己。 先前他在凌霄峰活了十六年,虽然时常受这寒气的折磨,可好在无忧无虑,自在快活。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无论经历什么都有武樱陪着。 可是如今呢,一夕之间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当然,那一切或许他从未得到过,从前的安逸都不过是假象罢了。 云梦初窝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许久,尚未睡着之际,钟墨便带人回来了。镖队那两人将事情的经过草草的向钟墨讲了一番,只是他们并不知沈从之中毒的细节,也就更不知道云梦初的火珠已经带在对方的脖子上了。 “天快亮了,大伙歇一个时辰便出发,免得夜长梦多。”钟墨说罢看了一眼床上的云梦初,见对方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便没再言语,转身走了。 一个时辰之后,云梦初也没怎么睡。 体内的寒气源源不断的侵袭着他的身体,他压根就睡不着。 经过昨夜之事,钟墨颇为紧张,临出发前不住的观察四周,生怕有人在周围监视他们的行踪。 云梦初爬上马车便在座位上缩成一团,不时用手搓一搓膝盖和手肘。依照以往的经验,他知道用不了几个时辰,他的四肢便会冻僵。 钟墨一直紧张的赶路,并未层留意马车中的云梦初,直到中途休息的时候,对方一直没下车,他才觉察到对方似乎出了问题。 他掀开车帘便看到了缩成一团的云梦初。他试着叫了两声,对方没有回应。然后他跨上马车,伸手在对方身上一摸,对方身上彻骨的寒意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云梦初。”钟墨将对方半抱在怀里轻轻的叫道。 云梦初睫毛轻轻颤了颤,过了许久才努力的睁开眼睛。 “你又催动内力了?”钟墨不悦的道。 云梦初想摇头,却没力气,半晌后有气无力的开口道:“别闹了,你以为……我真傻么?” 钟墨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在对方颈间一摸,没有摸到火珠。 “你的火珠呢?”钟墨道。 云梦初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才攒足力气答道:“沈先生快冻死了……我借给他了。”说罢云梦初不禁一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火珠之事?此前我明明没有向你提起过。” 钟墨闻言面色一动,然后挽起衣袖,取出短匕便要去割自己的手腕。没想到云梦初突然开口道:“等等。” 钟墨不解的看着他。 云梦初道:“没有火珠,我能活十二个时辰……你省着点吧……诡泽岛在中都……还远着呢。” 钟墨闻言眉头微蹙,没有坚持。 他将云梦初放下,跳下马车便催促众人出发。 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钟墨始终埋头赶路,一言不发。他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过云梦初所在的那辆马车。可尽管如此,一路上他的身心却都萦绕着一丝难以散去的寒气。 一行人在黄昏的时候赶到了沽州城。 镖队的人找好了客栈便去安顿镖车,钟墨从马车里将云梦初抱出来,对方的身体几乎要冻僵了,人也早已失去了意识。 钟墨将云梦初放到客房的床上,替对方盖了两床被子。 对方昨夜将火珠取下来,到现在不过七八个时辰,在他看来都觉得对方快死了。若是等到十二个时辰,对方会冻成冰块么? 钟墨站在床边立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转身退出了客房。 镖车上还有些药材需要送到沽州城内的沈氏医馆。钟墨着了两人留意云梦初所在的客房,防止之前的刺客再次出现,自己则带着剩下了的人连夜将药材送到了医馆。 一个时辰后,钟墨将所有事都处理妥当,又来到了云梦初的房内。 他立在床边看了对方片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要怀疑对方已经死了。有了这个念头之后,钟墨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有些不敢去探对方的鼻息,似乎生怕那个念头应验了。 他不能死。 钟墨取出匕首在手腕上不久前刚愈合的伤口上一划,然后将手腕放到嘴边用力一吸。浓浓的血腥味在嘴中弥漫开来,钟墨不待口中的血腥气彻底散开,便俯身将口中的血哺到了昏迷的云梦初口中。 第21章 相依 夜色正浓,马蹄声由远及近。 路边的草丛里伏着两个蒙面人,正一动不动的等待时机。 待马啼声越来越近之时,两个蒙面人默契的在黑暗中对看了一眼,随即将预先扯好的绊马绳一拉,马猝不及防的被绊倒,马上的两个人毫无预兆的向前飞去。 那落马之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双手牢牢的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护在怀中,然后冷声道:“找死。” 蒙面人似乎不愿意给对方应对的机会,提步便向对方袭来。 对方一手将怀里的人牢牢的搂住,另一只手抽了剑出来打算迎战。 就在此时一声竹哨响起,众人皆是一愣。 随后那两个蒙面人惨叫了几声便倒地不起。 “沈公子。”一个女子从路旁的大树上跃下,向那握剑之人拱手道:“谷主派了我来,看看这一路上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挡路。” 那握剑之人正是沈途,他搂在怀里的人是沈从之。 “你是?鹿灵谷的人?”沈途问道。 “在下正是,鹿灵谷惊蛰。”惊蛰说罢口中的竹哨一响,两条乌黑的小蛇便从那俩个蒙面人的尸体上爬回了惊蛰的脚边,对方弯腰一捞将小蛇放入了自己的袖中。 “阁下出手可真是及时。”沈途不冷不热的道,随即打了个呼哨将马唤过来。 那女子心知对方在怪自己出手晚了,让两人白白跌下了马,也不解释,转而道:“沈公子可知他们的来历?” “大概是西域人。”沈途道。 “不错,他们是西域人,公子可知他们为何而来?”女子又问道。 沈途最先想到的是云梦初,因为对方说过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便没有多想此事,如今惊蛰一提醒,他才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鹿灵谷既然出手了,想必此事与鹿灵谷脱不了干系。”沈途道:“沈家与鹿灵谷向来只有药材生意的来往,难不成西域人……” 惊蛰又拱了拱手,道:“他们若当真是是为着这个缘故,沈先生的毒反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他们并非为了取人性命而来。” 沈途闻言并没有松口气,沈从之一直昏迷不醒,无论旁人说什么他都不能安心,除非到了诡泽岛将对方的毒解了。 沽州。 云梦初在浓浓的血腥味中醒了过来,转头望见钟墨正在包扎自己腕上的伤口。摇曳的烛火被对方挡住了些许,因此云梦初看不真切,只能大致看到对方的轮廓。 “我喝的多么?”云梦初坐起身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 “还行吧,没几口。”钟墨懒懒的答道。 云梦初失神了片刻,瞥见桌上有吃的,便趿着鞋子走过去吃了一些。他倒了杯茶试图冲掉嘴里的血腥味,却发觉有些徒劳无功。便是他吃的食物里好似都搀着对方的血一般。 “我就在隔壁。”钟墨说罢便欲起身离开。 云梦初嚼着东西点了点头,道:“我又欠你人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上。” 钟墨没有言语,朝门口走的时候路过云梦初身边,霎时便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寒意,他不由停住脚步问道:“还冷么?” “冷。”云梦初道,说罢抬手朝着对方挥了挥,示意无妨。 钟墨见状便提步离开了。 连日的跋涉,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不过若是有心事,任你身体再劳累也难以入睡。 钟墨辗转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睡去,入睡没多久便做起了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那年,钟墨刚开始随着镖队走镖。当时他们到了凌霄峰,恰逢天降大雪,于是便在山上逗留了几日。 当时凌天宫有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唇红齿白的煞是可爱,时常缠着钟墨。钟墨并非喜爱玩闹的性子,颇有些少年老成,于是便不爱搭理对方。 在江南待惯了的钟墨在大雪那几日冻得够呛,那小娃娃为了讨好他便送了他一颗红色的珠子。那珠子不知是何材质,带在身上便会暖和许多。 钟墨起先只当那珠子是个新奇的玩意儿,便收下了。没想到到了第二日一早便出了事情。 那小娃娃,便是云梦初。他将火珠送给了钟墨,自己体内的千寒蛊得不到抑制,仅仅不到一日的功夫便险些丧命。 云梦初将火珠送了他之后,怕武樱知道,所以一直推说火珠被自己弄丢了。武樱当时找遍了凌天宫,也没找到火珠。好在钟墨知道了此事,将火珠拿了出来。 钟墨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云梦初一张小脸冻得发青,几乎没有血色,整个身体摸上去几乎都是冰凉的。 钟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醒了。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起身穿上鞋子在回廊里走了两圈,终于在第三次路过对方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轻手轻脚的闪身进门,看了一眼黑暗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云梦初,最后还是悄悄地走了过去。他伸手想去试试对方的体温,尚未触碰到对方,心中便咯噔一下。只不过短短的两三个时辰,对方身上的寒气又这么重了。 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寒意袭人。 正欲打算回房取匕首,却被云梦初一把抓住了手腕。 钟墨一愣,随即下意识的开口道:“我来看看有没有刺客。” “既然放心不下,干脆别回去了。”云梦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钟墨的手腕依旧被对方攥着,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过了片刻,云梦初放开手,然后朝里头挪了挪,道:“都是男人,有什么难为情的,睡吧。” “我是怕你难为情。”钟墨冷声道。 云梦初分了一半被子给对方,还特意又往里挪了挪,以免将自己身上的寒意过给对方。不到片刻的功夫,云梦初便又睡着了,可钟墨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满屋子的黑暗。 他能清楚的听到云梦初的呼吸,缓慢而迟滞,想来对方的心跳应该也因为寒气而慢了许多。想到此处,他便悄悄的将手伸到云梦初的胸前,隔着衣衫悄悄数起了对方的心跳。 片刻后他将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前,两厢对比之下,云梦初的心跳确实比他慢了许多。钟墨的手放到对方胸前这会儿功夫,将云梦初的心口暖的热乎乎的,对方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一丝久违的温度,颇为依恋的伸手抱住了钟墨的胳膊。 他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来,可是感受到抱着自己手臂的那两只手不断传来的凉意时,他便迟疑了起来。云梦初趁着对方迟疑的功夫,整个身体都往钟墨身上靠了靠。 钟墨起初有些抗拒,只觉浑身都被对方的寒气笼罩了。 可渐渐的,他的身体便适应了对方身上的寒气,整个人感觉似乎没那么冷了。 云梦初睡得很沉,丝毫没有意识。但是旁边这幅身体上不断传来的温暖对于他而言太有吸引力了。他毫无意识的与对方越靠越近,最后干脆抬起一只腿搭在对方身上,将对方当成了大号的暖炉。 钟墨想到对方冻僵了之后的可怜样,便实在是不忍心将对方推开了,只能任由对方抱着。后半夜云梦初的身体渐渐变得不那么凉,甚至慢慢有了一丝温度。如此一来,钟墨便也渐渐的有了困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云梦初这一夜睡得特别香。 他觉得自己十六年来从来没睡过这么暖和的觉。 不过早晨醒来后,他便傻了。 此时,云梦初的脖子底下正枕着钟墨的胳膊,而钟墨的另一只手臂正搂在云梦初的背上,将对方整个人几乎是箍在怀里。 云梦初侧过头正好看到钟墨的脸,近在咫尺,颇为英俊。 他犹豫了片刻,突然面上浮起笑意,伸手捏住了对方的鼻子。 钟墨突然醒来,看到离自己近的离谱的云梦初大笑的脸,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还冷么?” 云梦初被他这么一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从对方的怀里钻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脸,道:“好像不冷了。”说罢他捉过对方的手放到自己的脖颈上摸了摸,问道:“是不是一点都不凉?” 钟墨见状颇为惊讶,一时也有些琢磨不透。 “你昨晚没给我喝血吧?”云梦初问道。钟墨摇了摇头,又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触手温热,丝毫感觉不到寒气。 “难不成是千寒蛊年纪大了,自己突然死在里头了?”云梦初用食指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道。 钟墨想起对方昨夜缓慢的心跳,心中略微有些异样,遂起身道:“别高兴的太早,准备准备,一会儿该启程了。”说罢便匆匆出门了。 第22章 诡泽 沽州城位于中都到北江的必经之地,水陆交通都极为便利,云集大余南北各地的商贾,是以颇为繁华。 云梦初到过最繁华的地方便是北江城,所以白日里牵着马行在沽州城内,不禁有些眼花缭乱,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你带银子了么?”云梦初向旁边的钟墨问道。 “喜欢什么便买吧。”钟墨面上没什么表情,牵着马跟在对方后头。 云梦初原本看着什么都觉得喜爱,可当真钟墨应承了让他随便买之后,反倒没那大的兴致了,什么小玩意儿拿在手里看半天都没了想买的心思,最后只买了些点心揣在衣袋里。 待两人牵着马穿过街市,云梦初才开口问道:“你故意和镖队分开走,是有什么顾忌?” 钟墨闻言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个什么样的麻烦,自己还不知道么?” 云梦初心知对方是不想让镖队卷进来,所以索性和镖队分开走。这样一来,即使遇到刺客也不至于连累到镖队。 “你欠了我二叔多大的人情?我这么大的麻烦你都敢沾,而且我二叔还没付你钱。”云梦初问道。 “说的也是。”钟墨跃上马道:“合该将你丢在这里。”说罢一夹马腹向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云梦初挑了挑眉跃上马,忙跟在对方后头。两人既与镖队分开赶路,便弃了马车改骑马。云梦初的寒气昨夜莫名其妙的退了,自然也乐意骑马,这样行程便快了许多。 两人行到晌午,找了个茶寮饮水休息。钟墨这才发觉云梦初面色不好,伸手一试,果然寒气又发作了。无奈此处也雇不了马车,钟墨只能让对方与自己共乘一骑,免得半路云梦初从马上摔下来。 原以为云梦初的寒毒会继续加重,本打算到了夜里找到投宿的地方便给对方喂血压制寒气,没想到了一路行到夜里,对方的寒气竟然又莫名其妙的退了。 钟墨有些不明所以,但总归不用再割手腕对他而言是好事。 当夜两人只开了一间客房,房中有一大一小两张床,云梦初睡大床,钟墨睡小床。赶了一日的路,两人都疲惫不堪,草草的吃了东西洗漱过之后便各自睡了。 半夜,钟墨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身边一凉,云梦初爬到了他的床上。 “别动手。”云梦初抓着对方的胳膊,打着哆嗦道。 “怎么回事?”钟墨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寒意,便知道对方寒气又发作了,以为对方是冷的受不住了,遂打算起身去找匕首。 云梦初一把抱住对方的腰,将整个快凉透了的身体贴着钟墨的身体,道:“你别动,让我试试。” 钟墨闻言一脸戒备,不由全身绷紧,道:“你想干什么?” 云梦初将坐起身的对方按回床上,道:“什么都不干,就待一会。” 钟墨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想推开对方,又有些不忍心,对方的身体实在是太凉了。他见对方一直没有别的动作,僵硬的身体便慢慢放松了一些,但精神依然处于高度的紧张中,心跳也有些紊乱。 黑暗中,钟墨等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云梦初也没有任何举动,似乎是……睡着了? 钟墨:“……” 他心里蓦地窜上来一股火气,想把熟睡的云梦初仍回另一张床上,就在他伸手触及到对方的身体时不由一怔,对方身上似乎没那么凉了。钟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又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那里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最后钟墨又伸手摸向云梦初的胸口,对方的心跳很平稳,并没有寒毒发作时那种缓慢的症状。 “别摸那里行么?”云梦初带着睡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钟墨闻言收回了自己的手,道:“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你的血起了作用吧。”云梦初道:“你的血能压制千寒蛊,想必不一定要喂给我,只要我靠近你,寒气就慢慢散了。” 钟墨闻言觉得似乎有道理。想来这几日,对方与自己同榻而眠或者是共乘一骑的时候寒气便会消散,应该便是那千寒蛊感觉到了自己的血。 “你是何时知道的?”钟墨问道。 “刚刚试过才确定。”云梦初说罢调整了一下抱着对方的姿势,然后打了个哈欠,呼吸渐渐开始变得均匀。 既是知道了这抑制寒气的法子,两人之后的行程便都是共乘一骑,同睡一榻。 一路上出乎意料的太平,两人顺顺利利的便到了中都城外。 不过两人并没有进城,而是到了城外的渡口。沈家已经安排了人等候在那里,钟墨与云梦初便弃了马改乘船前往诡泽岛。 船顺水而行,两岸景色煞是怡人。 云梦初从怀里取出点心,自己吃了一块,递给钟墨一块,对方摇了摇头没有接。 “小公子,看你的样子没来过中都吧?”撑船之人问道。 云梦初倚在钟墨背上,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咱们中都城里的点心你只要吃过一回,便再也不会吃这种东西了。”船家笑着道:“你若是想尝一尝,下回我去诡泽岛的时候给你带一盒过去。” 云梦初闻言大悦,蹭了蹭背后的钟墨,道:“借你点银子使使。” 钟墨尚未动作,便闻那船家道:“无妨,都记在沈家的账上好了。” 小船在水中行了大约一个时辰,窄窄的河道在一个转弯之后汇入了宽阔的江面,众人的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无比。小船又行了两盏茶的功夫,在遥远的江心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岛。 “那就是诡泽岛么?”云梦初问道。 “没错,此时没有大雾,倒叫小公子见着了。若是往常大雾的时候,船行不到岸边,是看不到那岛的。”船家道。 云梦初闻言只觉得新奇无比。 待船靠岸之后,两人下了船,那船家便撑着船又渐渐消失在了满江的雾气中。 “方才明明没有雾,怎么这一会儿功夫雾气就起来了?”云梦初看着江面上的大雾,颇为不解的问道。 “这里之所以叫诡泽岛,就是因为这岛的附近天气变幻莫测,若不是熟门熟路的船家,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这里。”钟墨道。 云梦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怪不得呢。二叔让你带我来恐怕不是为了千寒蛊,而是为了避世吧?” 钟墨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两人沿着岛上的小路走了一段,便有一个一身青衣的药童出来,将两人迎进了岛中的宅院里。那宅院里有几个做家丁打扮的人,正在忙忙碌碌的整理院中晾晒的药材。 由于岛上雾气较大,一时看不清全貌,云梦初只能凭借一路走来的印象判断这个岛似乎不小,而且岛上的地势较为特殊,在岛的北侧隐约还能看到山石。 “先生在后山,一会儿就来了,请两位在此稍后片刻。”那药童道。 “从之他们几时回来的?”钟墨朝那药童问道。 “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未曾回来过。”那药童答道。 两人闻言都有些惊讶,不由对看了一眼。 沈途与沈从之明明在两人之前回来的,不应该到了此时尚未露面,除非两人出事了。 “那夜在驿馆袭击你们的刺客,可有说过什么不曾?”钟墨问云梦初。 “没有,沈大哥看过那刺客的容貌说是西域人。”云梦初答道。 钟墨沉吟了片刻,道:“你先前说刺客是冲着你来了,我也未曾多想。只当是北江的刺客一路追了上来,如今看来,或许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你。” 云梦初瘪了瘪嘴,心道,自己至始至终都是被牵着鼻子走,北江的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都一概不知,更别说路上遇到的刺客了。 可现如今,沈从之与沈途失踪了,也就意味着云梦初的火珠也随之一起失踪了。钟墨原本打算将人送来便速速离开的打算,如今恐怕要有所变动了。 那小药童为两人取了茶水和点心,两人便一边等人一边吃了一些。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药童突然开口道:“先生回来了。” 云梦初转头向门口看去,便见一个一袭白衣之人大步流星的朝屋里走来,来人正是诡泽岛的主人名唤沈寂溪。沈寂溪三十多岁的年纪,样貌颇为俊秀,但为人惫懒洒脱,倒像个大孩子一般。 “晚辈见过沈先生。”钟墨忙起身施了个礼,云梦初依样而行。 “哎?”沈寂溪一眼望见云梦初不由一愣,走过去开口道:“怎么是你?” 云梦初一脸不解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见对方将头发松散的绑在脑后,一身衣裳也穿的颇为随意,胸前的衣带胡乱的系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哦,不是你。”沈寂溪不待云梦初回答,便自言自语道:“你太小了,年纪不对。”说罢依旧忍不住打量着云梦初,活像是见到了多么稀奇之事。 第23章 心动 赤霞谷,位于中都以北的赤霞山。 由于赤霞山陡峭非常,又多猛禽,是以常年人烟稀少。世间少有人知这赤霞山中,还有一个景色秀美,四季如春的赤霞谷。 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由远而近,在谷中徘徊片刻后俯冲而下,落到了一个人的肩头,那人正是鹿灵谷的弟子惊蛰。 “此处距鹿灵谷太远了,它飞不到。”惊蛰无奈的开口道。 一旁的躺椅上,沈从之半倚在沈途的身上,道:“咱们着急是没用的,需得等到抓我们来的人着急。只是这火珠被我带着,恐怕误了那少年的性命。” 沈途安慰道:“钟墨既然与他在一处,自然不会耽误了他的性命,你且放宽心便是。” 惊蛰叹了口气,把玩着袖中探出头的小蛇,道:“早知道会被他们抓来,我还不如不跟着你们呢,反倒是麻烦他们多抓了一个人来。” 沈途闻言冷哼了一声,道:“可没人求你跟着来。说到底他们会抓我们来,与你们鹿灵谷也脱不了干系。” “你……”惊蛰闻言有些气结,攥着手里的小蛇作势要丢到沈途的身上。沈途看来是对那小东西颇为膈应,朝沈从之身后躲了一下。 “你们干脆打一架吧,我去屋里睡一会儿。”沈从之说罢便要起身。 沈途闻言忙按住对方道:“要是困了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吧,晒晒太阳总比闷在屋里强。”说罢让对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额头。 惊蛰见状也不再做声,兀自转过头去,逗弄袖中的小蛇。 三人自那日遇见便一路同行,快到达中都之时被人下了药,绑到了此处。将他们绑来的人给沈从之服了药,沈从之终于醒了过来,但是每日依旧浑身无力,且嗜睡。 有了沈从之的性命作为要挟,沈途自然是不敢耍什么花样,于是只得老老实实的被关在这院子里。惊蛰倒是试过想逃出去,可这赤霞谷中机关遍布,若是擅闯恐怕性命难保,于是只得作罢。 诡泽岛。 云梦初见沈寂溪对自己的模样似乎颇为惊奇,不由想到了一事,随即开口问道:“沈先生可是认识一个和我长的颇为相似之人?” 沈寂溪闻言一愣,道:“难不成他是你爹?” 云梦初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不曾成婚,怎么会有个你这么大的孩儿呢?”沈寂溪颇为惊讶的问道。 一旁的钟墨望了云梦初一眼,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云梦初不欲继续骗对方,只得笑了笑,对沈寂溪道:“那人不是我爹,不瞒先生,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竟然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你不曾见过他?”沈寂溪问道。 云梦初点了点头,道:“不久前,我在鹿灵谷见到了一副画像,那画中之人与我容貌一模一样,为此那老谷主险些将我认成仇人,差点就要了我的性命。” 钟墨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不由多看了云梦初两眼。如今云梦初面上的伤疤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这张脸若是到了二十年之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钟墨一不留神稍稍想象了一下人到中年的云梦初,觉得对方到时候依旧会是个样貌不凡的人。应该会比此时的少年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可惜,我如今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不然的话倒是很想看看你二人相见会是何种情景。”沈寂溪道。 云梦初想了想,觉得与一个相貌相同的人相见,应该会是件很有趣的事。只是若那人是云中天的话,恐怕相见是不可能了。 “先生,忠义堂的人在我之前传来的讯息你可曾收到?”钟墨问。 “收到了。”沈寂溪看了一眼云梦初,道:“这小子中了千寒蛊怎么还能活的好好的?” 钟墨闻言便将一路上的经历说与对方听。 沈寂溪闻言颇为惊讶,道:“这千寒蛊居然还有如此抑制的法子,我倒是闻所未闻。那火珠现在从之那里?” “是。”钟墨道:“从之与沈途应该在我二人之前便到了。” 沈寂溪闻言沉吟了片刻,大约也能猜到两人是出了事情。钟墨又将之前在驿馆遇到刺客之事说了一遍,沈寂溪闻言道:“你说从之被那毒虫咬了?” 云梦初点了点头,随后又将那毒虫的样子细细说了一遍。 “那毒虫是西域人常用的玩意儿,与你体内的千寒蛊颇有异曲同工之处。想必是被你体内的蛊克制住了,你才没中毒。”沈寂溪道:“不过有你那火珠压制毒性,一时半刻的从之应当无碍。” “可是如今他们下落不明,总该想想办法才是。”钟墨道。 “敌在暗,我在明,没什么可想的,静观其变吧。若是他们被西域人抓了去,咱们只管等着对方提条件便是。若是旁的人把他们抓了去,咱们就更不用着急了。”沈寂溪说罢便要离开,临走前吩咐那药童给两人安排住处。 云梦初不解的看了一眼钟墨,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 小药童给两人安排了一间房,因为知道云梦初体内有千寒蛊,如今离不开钟墨半步。 待小药童走了之后,云梦初才问道:“沈先生是什么意思?这千寒蛊究竟给不给我治?” “先生脾气有些随性,他今日没提,意思便是要我们等一等。”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倒也不心急,问道:“那沈大哥和小沈先生,他们二人怎么办,看着沈先生似乎并不着急啊。” “看先生的脸色,八成能猜到对方的身份。既然他不着急,必然是笃定对方不会下杀手。”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瞥了瞥嘴,突然望着钟墨问道:“这是不是就叫做江湖?” 钟墨闻言有些不解的看着对方。 “你要害我,我要害你,杀来杀去,抓来抓去。江湖不就是这样的么?”云梦初叹了口气,又道:“去凌天宫杀我的刺客是不是二叔自己安排的?为的就是让旁人以为我已经死了。” 钟墨想起那夜那把抵着自己后心的剑,沉默了片刻,道:“去凌天宫杀你的人,是真的要杀你。你二叔,自然是不愿你死才会出此下策。” 云梦初闻言面色有些黯然,悠悠的道:“二叔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什么都不问。他想要我活着,我便好好活着就是了。” 云梦初躺在榻上,只觉得前方一片迷蒙,似乎比诡泽岛的大雾还要浓重的多。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凌天宫的少主已经“死了”,若是沈寂溪能除去他体内的千寒蛊,他还能回凌天宫么?可是不回凌天宫他又能去哪里? “冷么?”钟墨见云梦初蜷缩着身体,便开口问道。 “冷。”云梦初道。 钟墨走过去坐到榻上,云梦初靠过去抱着对方的腰,让自己体内渐渐散开的寒气能慢慢退去。 “你要走了么?”云梦初突然问道。 钟墨沉默了片刻,道:“原本打算将你送来之后便走,可现在从之不在,你没有火珠,所以恐怕要耽误两日才能走了。” “我二叔没交待让我什么时候回去么?”云梦初问道。 “秋天的时候忠义堂会再派镖队去北江,到时候风头估计也过去了,你再跟着镖队回去便是。”钟墨道。 秋天,还有半年的时间。 云梦初的体温渐渐恢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待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寒气差不多退去之后,钟墨便起身出去了。 太阳已经渐渐偏西,诡泽岛附近的雾气时聚时散。 当雾气散开时,天边的落霞映在宽阔的江面上,火红一片,甚是壮丽。 钟墨立在江边,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舍,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一直到黄昏时分,他才转身打算回去。 一回身之际,钟墨不禁一愣。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枝上,半躺着一个人,那人也不知来了多久,倚在树上已经睡着了。 钟墨慢慢的走向那人,暮色映在对方熟睡的面上,骤然望去让人不由心中一暖。可是凑得近了就会发觉,那人全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夜色渐渐降临,江边的风也越来越大。 那人倚在树上,头发被风一吹散落了半数。 钟墨忍不住伸手将对方的头发拢到耳后,随即目光不由停留在对方的唇上,竟有些鬼使神差的想要凑过去亲一下的冲动。 他随即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云梦初,他明明与自己一样是个男子,怎么会对他生出这种念头? 一定是最近两人太过亲密,所以自己才会一时产生这样的冲动。 想到这里,钟墨不由后退了几步,毅然转身朝岛中走去。 他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让这个念头蔓延下去。自己只不过是一时失神,心里对对方压根没有非分之想。 “扑通。”一声。 “啊……”一声。 钟墨一回头,便见树上已经空了,云梦初捂着肩膀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24章 情动 夜风拂过,云梦初半束的头发被风吹散,随意的披在肩上。 江水拍打在岸边,略微有些吵闹。 云梦初摔的迷迷糊糊,并未看到身后的钟墨,于是揉了揉肩膀又爬到了树上。他似乎很喜欢爬在树上睡觉,钟墨暗道。 夜色渐浓,月亮升了起来。 明亮的月光笼罩在江面上,一眼望去深邃而宁静。 可耳边的水声却一再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 钟墨立在远处驻足了片刻,便转身走开了。 他有些迷茫。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让自己陷入过这种难以捉摸的情绪。从前他一直扮演着一个称职的钟家大弟子的角色,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忠义堂。 于他而言,这世上除了忠义堂之外,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关心。因为那是庇佑了他二十多年的地方,而为了他,忠义堂曾失去过最重要的人。 钟墨回到住处时,那小药童正等在那里,见他回来便引着他去见了沈寂溪。 “你们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反倒是我沉不住气了。”沈寂溪笑道。 “先生自有打算,晚辈不敢催促。”钟墨道。 沈寂溪一脸笑意的打量了钟墨片刻,道:“这千寒蛊若是除了去,人你带走?” “樱叔的意思是,将人留在诡泽岛。”钟墨道。 沈寂溪听到对方提起武樱,似乎有些不悦,冷哼道:“我与他又没什么交情,他的侄子为何要我来救。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你把人带来了,真当我这诡泽岛是他们家后院不成?” 钟墨闻言颇有些尴尬,他并不知沈寂溪与武樱有什么过节,只是看对方的态度,似乎不太喜欢武樱,只能暗自猜测或许武樱曾经得罪过沈寂溪。 “治与不治,全在先生一念之间。”钟墨面无表情的道:“晚辈已经将人送到了,择日便回忠义堂。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师父他老人家该担心了。” 沈寂溪闻言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打量了钟墨片刻,道:“你这么说,是不在意那小子的死活?” 钟墨心中一紧,面上却看不出异样,道:“他的死活全凭先生做主,晚辈将他送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好啊,那你明日一早便回去吧。”沈寂溪道:“记得给钟堂主带好。” 钟墨闻言不由一愣,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只得开口道:“既然先生如此说,晚辈明日告辞便是。” 黑沉沉的江面,波涛不断,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响。 云梦初自小在凌霄峰长大,不曾在江边生活过,见状不由惊奇不已。 虽然都正值春季,可这岛上的夜晚却与山上的夜晚相去甚远。 山风虽然猛烈,可与这岛上的夜风比起来,却又温和得多。 云梦初坐在江边的大树上,只觉得这风几乎要将他吹走了一般。 云梦初望着无际的江面,突然特别的想念武樱。 对于武樱,他从最初的依恋,到冲动的迷恋,如今连他自己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这一路走来,云梦初觉得自己与对方似乎越来越远,不止是距离上,哪怕是心里头他也能觉察到那种变化。 他自小是武樱带大的,所以自然而然的将全部的心思都寄托在对方身上。可是离开凌天宫之后他才发现,世界太大了。武樱的身份并非只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二叔,对方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手段。 云梦初知道,自己所认识的二叔只不过是武樱伪装的一个身份罢了。 如今对方不打算继续伪装了,所以云梦初只能任由对方安排,甚至连个解释都没有。 “但使万般随云走,肯将只心梦当初。”云梦初望着江面,喃喃道:“二叔,你要我梦的当初,究竟是什么?” “咔嚓……”一声,云梦初旁边的树枝折断了。 云梦初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原本距离自己数丈远的江面突然逼近了自己的脚下。随着水浪一次次的涌来,风也越来越大,云梦初一个不留神便被卷到了树下,而下一波水浪正气势汹汹的向岸边袭来。 钟墨正欲离开沈寂溪的屋子,便闻外头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风卷起打到了窗户上。 “起风了。”沈寂溪喃喃道:“你先留在此处,外头如今危险的很,等风停了你再回去。” 钟墨闻言只得重新坐下,突然他面色一变,道:“糟了,云梦初还在江边。” 沈寂溪闻言大惊,看了一眼窗外,道:“来不及了,此时江边狂风大作,连树都站不稳。” “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钟墨自我安慰道。 门突然被推开,那药童闪身而入,仅仅这一刹那的功夫,灌进屋里的风便将屋内的屏风都掀倒了。 “青渊,这个时候你不好好待着,还跑出来做什么?”沈寂溪略带责备的问道。 那名唤青渊的小药童背过身将门顶上,一脸着急的道:“我看起风了便去两位公子的房里知会一声,怕公子贸然出来有危险,可是那位云公子并不在房里,我便赶紧赶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在此处。” 钟墨闻言面色一变,起身便要出去。 沈寂溪一把拉住他,道:“你没在岛上住过,不知这风暴的厉害。若是你此刻出去,很有可能会被风暴卷进江里。” “可是云梦初还在外面。”钟墨道。 “你不是不在意他的死活么?”沈寂溪道。 钟墨犹豫了片刻,道:“从现在起,我在意了。”说罢便开门闯入了狂风中。 青渊赶忙将门关紧,惊魂未定的问道:“先生,云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沈寂溪深吸了口气,道:“生死有命,你就别瞎操心了。” 整个诡泽岛几乎都被狂风席卷了。 白日里雾气缭绕的仙境,此刻风雨交加,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大雨几乎是瞬间便落了下来,将原本就漆黑一片的岛屿,推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钟墨顶着风雨飞奔到先前云梦初逗留的岸边,只见云梦初先前倚靠的那棵树早已被风拧断了,原本茂盛的树枝折断后斜插/进江中,已被江水浸没了一半。 钟墨跑到江边,原本相距甚远的江水,此时已漫过了那棵树的树根。他见状心不由凉了一半。 “云梦初……”钟墨大喊道。 但很快他的喊声便被风雨吞没了。钟墨在江边来来回回的找,压根没见到云梦初的影子。不时有树枝和沙石被风吹起打到他的身上,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是在江边一遍又一遍的喊对方的名字。 一个大浪袭来,将钟墨卷进了江中。 他索性潜进水里漫无目的游来游去,水中漆黑一片,上面上亦是漆黑一片。 “云梦初……”钟墨在水里游到精疲力竭,就着波涛被冲到了岸上。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又顺着岸边开始漫无目的的寻找。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风雨丝毫没有减弱,钟墨的心不由一点一点的开始沉了下去。他沿着江岸一路寻找,江边的地势也由平坦变得高低不平。再往前走,地势陡然变高,脚下的土地也由沙石变成了坚硬的山石。 突然一个风头卷来,钟墨一不留神便被风卷倒了,然后连着几个跟头摔到了乱石堆里。 他躺在那里,身上不断传来大大小小的痛楚,但是最让他难以承受的却是心里的痛楚。那一刻,钟墨知道,自己是在意云梦初的。 哪怕对方自始至终都在不断的制造麻烦,哪怕对方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值得自己欣赏的优点,哪怕对方的行为举止处处都让自己觉得匪夷所思,哪怕对方与自己一样是个男子。 可惜,有些事,无论再怎么极力否认,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从鹿灵谷见到对方的那日起,钟墨就已经惹上了这个麻烦。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他却一次次的深陷其中。 若非今日之事,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知道,原来那个少年在自己心里竟然已经如此重要。 “云梦初……” 钟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头顶的夜空大叫道:“不许死……” 风声终于越来越小,身上的痛意也渐渐变得模糊,唯独揪成一团的心缩的越来越紧,直到他失去意识依旧疼的他几乎窒息。 昏迷中的钟墨,突然被人抓住了双脚。 然后被人用一个颇为不得法的姿势,拖进了一个昏暗潮湿的山洞。 身上被山石割伤的伤口经对方这么一拖,都加重了几分。但是抓住他脚腕的那双手不断传出的凉意,却让昏迷中的他莫名有些安心。 一路走来的这些时日,他已经不知不觉间对那个人身上的寒气生出了些许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依恋。 第25章 天晴 外面的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山洞的入口处不断有风灌进来。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有一轻一重两个呼吸声,此起彼伏。 云梦初瘫坐在地上,受伤的小腿不断袭来痛意,他伸手摸了一把,满手黏糊糊的,想来是方才又将伤口撕裂了。他只得又从身上扯了一块布裹在自己受伤的小腿上,希望能止住血。 风暴袭来的时候,他被风卷起的树枝刺伤了小腿。他慌乱之下,也顾不腿伤,找了一条路便开始狂奔,没想到跑错了方向,好在最后找到了这处山洞躲藏。 方才正在山洞里昏昏欲睡,突然听到钟墨喊自己的名字,跑出去看了看发觉对方已经昏迷了,于是便将对方拖回了山洞。好在钟墨跌落的地方距山洞不远,不然的话他的身上少不得又要添几处新伤。 原本体内就有寒气,如今又淋了雨,云梦初整个身体都凉透了。没想到此时天降钟墨,云梦初除了凑上去抱着这个大号火炉实在是无以为报。 “钟公子……”云梦初趴在对方胸口听了听,对方的心跳规律而有力。 “公子……”云梦初又摸了摸对方的脸,似乎也没受伤。 他伸手从对方的脖颈一路向下,经过对方的胸口一直摸到腿也没发现什么伤口。然后他将对方翻了个身,在对方的后背上一摸,便摸到了黏糊糊的血。 伤在背上,这个就难办了。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吧。 云梦初无奈只得摸黑将对方的上衣扒开,露出后背,然后摸索到伤口的位置,扯了自己的衣服为对方草草的包扎了一番。 这么一来,待他将对方的伤口包扎完,自己身上的衣服便也被扯的差不多了。于是,半/裸的云梦初只能抱着半/裸的钟墨,在漆黑一片的山洞里等着风平浪静。 “云梦初……”钟墨突然惊醒,大叫了一声。 倚在他身边的云梦初突然坐起来,然后呼出一口气道:“吓了我一跳。” 钟墨听到他的声音,伸手一摸,摸到对方的身体后,双手略有些颤抖。云梦初截住对方摸来摸去的手,满带倦意的道:“总算是醒过来了,我还真怕你这么一摔又被我那么没轻没重的一拖,给弄出个好歹来。” “你怎么没穿衣服?”钟墨问道。 “衣服都包伤口了。”云梦初打着哈欠道。 钟墨闻言又开始在对方身上乱摸道:“你受伤了?” 云梦初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道:“受伤的是你。” “嘶……”钟墨此时才感觉到后背传来的痛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云梦初见状只得收回手,颇为内疚的道:“这么大的风,没想到你会出来找我。” 钟墨闻言心中一热,好不容易抑制住想抱抱对方的冲动,道:“你是想说谢谢?” 云梦初吸了口气,道:“这一路上,恐怕我要对你说谢的地方都数不清楚了。我与你非亲非故,我知道你是念着二叔的情面才会这般待我,只盼什么时候你也遇到个危急关头,让我舍命救你一回,这样就算是还了你的人情了。”省得这笔账你算到二叔的头上。 钟墨闻言不由有些好笑,可心里却又有些不痛快。 “此生只怕这个人情你是还不上了。”钟墨道。 “还不上也不赖我,又不是我逼你的。”云梦初说罢又倾身抱住对方的腰,整个人贴在对方身上,不过这回却小心的避开了对方背上的伤。 明知道对方不过是为了驱散寒气,钟墨依然忍不住心中为之一荡。云梦初赤/裸的身体毫无阻隔的贴在对方身上,让对方不由有些血气上涌。 “你没事吧?”云梦初感觉到对方身体突然的僵硬,以为是自己碰到了对方背上的伤口,遂松开了手臂。没想到钟墨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然后侧身躺下,与他相对而卧。 黑暗中,两个人肌肤相贴,呼吸交错。 云梦初赤/裸的背,光滑而紧致,透着一丝不太明显的凉意,钟墨手臂搂上去的时候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你……身上好热。”云梦初道。 “热不热的对你来说也没多大用处了。”钟墨道:“沈先生若是答应帮你取出千寒蛊,我的血与你而言便再也没有特殊之处了。” 云梦初闻言没有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取出千寒蛊之后,你愿意待在诡泽岛么?”钟墨问道。 “我愿不愿意重要么?”云梦初道:“二叔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连问都没处问,只能乖乖听话。” 钟墨闻言不由眉头微皱,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对方的脑袋,道:“你若说不愿意,便无需待在这里。” 云梦初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不愿意的,左右也回不去凌天宫,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钟墨闻言不由有些失落,可偏偏口中又不愿说出自己的心意。 一路走来,云梦初待他并无特殊,想来对方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偶然结识的普通人而已。若不是因着自己的血,恐怕对方连话也不会与自己多说一句。 纵然自己不再介意这个麻烦,可麻烦却压根没留意过他。 “公子……”云梦初小声道。 “怎么了?”钟墨道。 “你……那里……顶着我了。”云梦初道。 两人贴的太近,钟墨那处已经有了反应,闻言后不由面上一红,闷声道:“我也没办法,你想怎么样?要转过来么?” “算了,转过来不是更奇怪么?”云梦初道:“就这样吧。” 钟墨:“……” 外面的风声渐小,但是雨势丝毫没有减弱。 两人一时之间也离不开此处,只得在此等着天亮。 “云梦初。”钟墨道:“你睡着了么?” “没有。”云梦初道。 “没事。” “……” 钟墨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云梦初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焦虑,开口道:“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吧?”钟墨闻言嗯了一声。 “真羡慕你。”云梦初由衷的道:“我如今连个家都没有了。原本凌天宫还有二叔,如今二叔也要成家了,我再回去好像就有些多余了。” 钟墨闻言心中一黯,欲言又止。 云梦初打了个哈欠,不由自主的往对方怀里蹭了蹭,然后慢慢睡着了。 次日天未亮之际,风雨便停了。 “我走不了了,我们等在这里,会有人来找我们吧?”云梦初道。 “你为什么走不了了?”钟墨问道。 云梦初站起身试了试,腿上的伤口骤然吃力,疼的他“嘶”的一声。钟墨见状,拉着对方又躺下,道:“等天彻底亮了再说吧,青渊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云梦初闻言觉得似乎有道理,便靠着对方又睡了个回笼觉。 一夜风雨,整个诡泽岛都变了样子。 不过沈寂溪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了,并没有太过惊讶。 “青渊,人找到了么?”沈寂溪问道。 小药童闻言有些面红耳赤道:“找到了,在山洞里。” “怎么没回来?”沈寂溪问道。 “他们……他们没穿衣服,抱在一块,我不便打扰就回来了。”青渊道。 沈寂溪:“……” 因着青渊的误解,两人一直在山洞等到快晌午,才等来人。 沈寂溪进到山洞里便知道青渊确实没有撒谎,但是他知道云梦初体内的寒气需要与对方时时靠在一块,是以并没有觉得太过讶异。 “还以为这次天公作美,不用再费心治你了。”沈寂溪查看着云梦初的伤口道。 钟墨闻言面带不悦的看着沈寂溪,颇为对方的刻薄感到有些不满。 云梦初却不以为意,道:“天公向来不作美,先生难道没听说过么?” 沈寂溪在他的伤口上重重的按了一下。 “啊……”云梦初痛呼一声,下意识的去抓钟墨,对方伸出胳膊半揽着他的肩膀,对沈寂溪道:“先生,他不过是个孩子。” 沈寂溪闻言白了他一眼,道:“没伤到骨头,自己能走。”说罢又查看了一下钟墨的伤势,亦无大碍。 云梦初一瘸一拐的出了山洞,钟墨跟在后头实在是看不过眼,索性将对方提起来扛到了肩上。 青渊远远的看到两人这一幕,顿时有些没眼看,赶忙红着一张脸去帮两人拿了干净的衣服。 “后头有药泉,让青渊带你们过去泡一泡。洗干净了之后,让青渊帮你们包扎一下就可以了,都是皮外伤,要不了命。”沈寂溪没好气的道。 “多谢先生。”钟墨面无表情的道。 钟墨扛着云梦初一路朝着药泉走,云梦初嘀咕道:“你干嘛对他这么客气?自打咱们来了,他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 钟墨闻言没有做声,心道:你这体内的千寒蛊还要靠着别人帮忙取出来,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对方吧。 第26章 药泉 青渊将两人带到药泉处,便将干净的衣衫放到一旁,红着脸走了。 “这小药童是不是感染了风寒,今日怎么一直红着脸?”云梦初盯着青渊狼狈逃跑的身影,不解的问道。 钟墨嘴角几不可闻的上扬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道:“可能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吧。” 诡泽岛的药泉是一处活水温泉,虽然并不宽敞,但容纳两个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云梦初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衣裳,将伤口解开便急急忙忙的泡了进去。伤口遇到水并没觉得疼,反倒有些痒痒的。在里头泡了片刻,云梦初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爽。 钟墨悄无声息的在另一个角落下去,目光刻意的避开云梦初,不过眼角的余光还是不经意就能看到对方。对方只露了一颗脑袋在外头,整个身体都泡在药泉里,但因泉水清澈,是以身体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的。 云梦初转头看了一眼钟墨,见对方身边的水变得有些红,便挪到对方身边,道:“你转过去,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不必了。”钟墨冷声道。 “我看一眼,都是男人有什么难为情的?”云梦初说着已经跑到了对方身边,掰过对方的肩膀。 钟墨浑身僵硬,只觉得对方的手在自己背上摸来摸去有些麻痒的感觉,一时之间心里矛盾不已,既想喝止对方住手,又巴不得对方的手在上头多停留一会儿。 云梦初倒是心无旁骛,丝毫没觉察到钟墨的异样。他撩了些水,轻轻将对方背上的血痂冲洗干净,随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昨夜也不知掉到了什么样的石头堆里,背上被扎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 那些伤口虽然都不致命,但是数量很多,所以流了很多血。如今大大小小的伤口被药泉的水一泡,都有些微微泛白,看得云梦初都觉得痛。 “疼么?”云梦初问道。 “你猜。”钟墨道。 云梦初撇了撇嘴,挪到一旁泡着。散落的头发在水中轻轻蹭过对方的身体,惹得钟墨不由皱了皱眉,呼吸不由一乱。 云梦初转过头去盯着钟墨看,见对方面色一片潮红,身体绷的笔直,似乎紧张的很,还以为是对方背上的伤口太疼所致。于是他开口提醒道:“你把伤口泡到泉水里就没那么疼了。” 钟墨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依旧不为所动,坐的笔直。云梦初见他大半胸膛都露在外面,背上的伤口半数都裸/露在空气中,于是又挪到他的背后撩了水去浇他的背。 “你管好你自己吧,不用理会我。”钟墨冷声道,却没有阻止对方。 云梦初盯着他的后脑勺撇了撇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将人往后一带。钟墨猝不及防,整个人躺到了云梦初的怀里。云梦初下手倒也知道轻重,一只手托着他的头,防止他呛到水。 “我没骗你吧,这么泡一泡就不疼了。”云梦初道。 钟墨倚在云梦初的怀里,两人赤/裸的肌肤紧紧相贴,惹得他不由气血上涌,顿时耳朵都红了。 “你放手。”钟墨喝道。 “你别动,泡一会儿。”云梦初并未觉察到对方的异样,依旧箍着对方的脖子不撒手。 钟墨一手撑着池底,防止身体全部的重量压到云梦初身上,一只手试着想掰开云梦初箍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但他怕伤到云梦初,不敢使太大的力气,于是便有些徒劳无功。 由于两人的身体贴的太紧,钟墨一番挣扎,将云梦初蹭的起了反应。钟墨只觉后腰处突然有热热的东西贴着自己,不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呼吸不由都变得粗重了。 云梦初玩火烧到了自家房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松开了怀里的钟墨,狼狈的往旁边躲了躲,一时间尴尬不已,面上通红一片。 云梦初对自己渐渐成熟的身体尚未了解透彻,更谈不上控制。虽然偶尔会做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梦,可在清醒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我纾解之法。所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局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 “你没事吧?”钟墨问道。 “没事。”云梦初说罢又朝旁边挪了挪,尽量让自己离钟墨远一些。 钟墨见状大概也猜到了云梦初面临的窘境,这个年纪的少年总也免不了会迎来这样的尴尬。若是有人稍加指引,少年很快便能度过这样的时期,可是若无人指引,免不了要困惑一阵子。 钟墨暗暗的在心里天人交战了片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既然这个少年如今举目无亲,那么对少年略加指导之事只能由他代劳了。 “知道该怎么办么?”钟墨问道。 云梦初闻言一愣,摇了摇头,便见钟墨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他的某个部位,然后面无表情的道:“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那样,你现在长大了,遇到这样的状况很正常,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云梦初闻言突然想起昨晚,钟墨抱着自己时顶着他的某个部位,心里便稍微释然了一些,开口道:“昨天晚上你也顶到过我,咱俩扯平了。” 钟墨闻言顿时又有些气血上涌,面上一热险些流出鼻血来。云梦初却叹了口气,一脸求知若渴的道:“那……你……那样的时候会难受么?” “你若放任不管,是会有些难受。”钟墨道。 云梦初侧头看去,钟墨面色已恢复如常,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过来。”钟墨道。 “我不过去。”云梦初下意识的道。 钟墨见对方又是尴尬又是好奇的样子,不由有些忍俊不禁,反倒放松了情绪。他挪到云梦初对面,与他相对而坐,道:“我教你如何纾解,下次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不用了。”云梦初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身体,后背已经抵到了药泉的石壁上,他望了一眼钟墨棱角分明的面孔和结实的胸膛,面上不由一红,道:“我和你又不熟。” 钟墨面色一黯,开口道:“做这种事情,不需要那么熟。”说罢他抬手将云梦初贴在面上的一缕湿发拂到耳后,然后那只手顺势扶着云梦初的后颈,手上一使力,迫使对方身体前倾,离开有些硌人的石壁。 两人的身体骤然拉近距离,云梦初心里涌起一丝异样,突然有些慌乱的道:“我……你……你要做什么?” “别怕,无声小的时候我也教过他,没什么大不了的。”钟墨面无表情的撒了一个谎。云梦初闻言似乎情绪略微放松了一些,红着脸问道:“当真?” 钟墨嗯了一声,然后在云梦初分神之际,另一只手突然伸到云梦初的胯/下,将对方那处握在了手中。“啊……”云梦初第一次被人碰到那里,只觉得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憋得脸通红一片。 “放松,专心一点,什么都别想。”钟墨毫无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梦初突然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该如何呼吸。钟墨摒除心里的杂念,只一心想着不要给云梦初在这方面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手上的动作花样百出,极为卖力。 只片刻的功夫,云梦初就气喘吁吁的有些失控,他将头埋在钟墨的肩膀上,口中不时溢出无意识的低/吟,将钟墨的内心搅得天翻地覆。 “公子……你们好了么?”青渊的声音突然传来,钟墨手上的动作一滞,云梦初被吓得差点就软了。 “没事,放松。”钟墨一边安抚云梦初,手上的动作又开始继续,一边抬头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青渊顾忌两人此时都赤/裸着身体,因此是隔着树丛向两人喊的话。 “先生让我将伤药给两位送过来,连同包扎伤口的干净布条,我一并放在这里了。”青渊道:“两位上来之后记得涂一些伤药。” 钟墨闻言冲着青渊的方向道:“知道了。” 青渊闻言如蒙大赦,将东西放在树丛后便走了。 惊魂未定的云梦初尚未回过神来,便被钟墨的另一只手向前一搂,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到了一起。钟墨手上的动作突然加快,云梦初终于在一阵急喘之后,将头埋在钟墨的肩上低吼一声,泄了出来。 两人都有些气喘,钟墨在云梦初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便放开对方,转身挪到了别处。云梦初兀自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中,并未留意钟墨的异样。 他生平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时候经历这样的快感,只觉得在那一刻,天旋地转,几乎要舒服的昏过去了。半晌后他终于慢慢的恢复平静,看向钟墨之时心里便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第27章 气话 钟墨盘膝坐着,眉头微皱也不去看云梦初。 “谢谢……”云梦初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这么一句。 “你先上去吧,别泡太久了。”钟墨沉声道。 云梦初闻言便起身先上了岸。钟墨不得不留在水里反复的深呼吸,让自己体内的欲/望渐渐退去。待云梦初已经穿好了衣服,钟墨才从药泉里上来。 云梦初去拿了药,自己涂在小腿的伤口上,然后又自行包扎好。他起身之时,钟墨已经穿好了裤子,正要穿上衣。 “先别穿,我帮你把背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云梦初道。 “不必了。”钟墨说着便自顾自的穿好了上衣,俯身去拿外袍。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云梦初手里拿着伤药,立在原地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半晌后,钟墨叹了口气,又将自己的上衣脱下,然后背对着云梦初。云梦初这才拿着伤药走过去帮他上药。 钟墨因常年习武,身上的线条极为匀称。他的皮肤称不上白皙,但是沐浴过后光滑紧致,充满了成熟的男性气息。这种感觉让云梦初觉得有些陌生,可又不自觉的有些留恋。 云梦初之前只对一个人的身体产生过依恋,那就是武樱。因为他自小是武樱带大的,因此对方的身体于他而言既让他觉得依赖,又让他觉得安心。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在懵懂的绮梦中,不自觉的将对方变成了那个对象,久而久之,误以为那种依恋便是爱慕。 而钟墨给云梦初的感觉则完全不一样。这个人沉默内敛,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有的时候他对待云梦初的态度,让云梦初觉得似乎带着一些不耐烦和厌恶。可是这一路上,云梦初因着千寒蛊的缘故,早已不知不觉的对钟墨生出了一丝依恋,只是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云梦初久病成医,包扎伤口的手法已颇为熟练。他生怕动作慢了会惹得钟墨不耐烦,是以并不敢耽搁,涂药、包扎一气呵成。 待云梦初将伤口收拾妥当,钟墨才捡起上衣和外袍一一穿上。没想到他穿好衣服一回身,云梦初已经一瘸一拐的走远了。钟墨面色一黯,只道是对方对他心存芥蒂,所以不愿和他一起走,于是也不勉强,故意拉开了几丈的距离跟在后头。 可是云梦初一瘸一拐的背影着实让他有些看不下去,于是便快步追上对方,拦腰便要将对方扛起来。 “别扛了……”云梦初挣扎道:“硌的肚子难受,我宁愿自己走。”钟墨闻言一愣,随即俯身一捞干脆将对方打横抱了起来。云梦初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见青渊又红着脸低着头出现了。 “两位公子……那个,伤药……”青渊吞吞吐吐半晌也没将话说利索,钟墨却猜到了他的心思。先前沈寂溪让青渊给二人上药包扎,青渊估计是面皮薄,将药搁下就走了,如今想来是怕沈寂溪知道了真相责怪。 “放心吧,到了沈先生的面前自然不会告你的状。”钟墨道。 青渊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钟墨又道:“你这个样子,连个男人的身体都看不得,将来如何做大夫,难不成要做一辈子的小药童?” 青渊闻言脸不由一红,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得一脸郁闷的跟在两人后头。 云梦初被对方抱着,别扭的两只手都没地方搁,只能干脆将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目光则一直盯着自己的胸口,也不抬头去看钟墨。 到了住处,青渊为两人备了些吃食,两人都饿的够呛,便坐下来饱饱得吃了一顿。经过这一番折腾,云梦初早已疲惫不堪,吃饱了就跑去睡了。钟墨怕他积食想让他过会儿再睡,但见他脑袋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便有些不忍心打扰。 钟墨立在榻边,盯着云梦初看了片刻,对方一头黑发并未束起来,散在枕边,衬托的那张脸越发的白净好看,面颊上那道伤痕已经变得很浅,隐约还能看到痕迹,但并没有破坏那张脸整体的美感。 钟墨小心翼翼的侧身躺到云梦初身边,唯恐将他吵醒。因为怕对方的寒气加重,所以他和对方的身体贴的很近,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渐渐睡去。 一直到过了晌午,门外传来脚步声,钟墨才醒来。一旁的云梦初则依旧睡得很沉。钟墨小心翼翼的将云梦初跨在自己身上的腿拿开,然后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屋子。 青渊正等在门口,见钟墨出来刚要开口说话,钟墨便示意他噤声,两人走远了几步他才示意青渊开口。 “先生说船一会儿就来了,让公子准备好,一会儿就可以随船出岛了。”青渊道。 钟墨闻言一愣,随即想起来昨日风暴来之前,他曾赌气说过今日要走,没想到沈寂溪当了真。 “先生呢?”钟墨问道。 “在药田里呢,昨夜的大风把药田毁了,先生正在田里生气呢。”青渊道。 钟墨闻言叹了口气,便朝沈寂溪的住处行去,对方果然不在。他刚要去药田里找对方,便见对方一脸气闷的回来了。 “先生对这岛上的天气再熟悉不过了,既然知道这风暴说来就来,何苦要种那些不经事的草药呢?”钟墨道。 沈寂溪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这岛上的气候湿润,有几味草药离了这里是种不了的。”钟墨闻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哎……我不是让你收拾东西么?怎么,不舍的走了?”沈寂溪一脸揶揄的道。 钟墨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犹疑,随即嘴硬道:“你这岛上雾气弥漫,说起风就起风,说下雨就下雨,我有什么可留恋的。” “哟!”沈寂溪挽着衣袖,用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坐在矮榻上,道:“我看你对武樱那个小侄子那么上心,还以为你不舍得走呢。” “我与他非亲非故,有什么可舍不得的。”钟墨道:“他那么娇贵,一路上净给我添麻烦,我躲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为了他留下。” 沈寂溪似笑非笑的看着钟墨道:“你当真那么讨厌那个小子?” 钟墨闻言心头一滞,可看到沈寂溪那副揶揄的嘴脸,顿时觉得有些气恼,便硬着心肠道:“何止讨厌他,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沈寂溪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那今日可随了你的心意了,船一会儿就到。”钟墨闻言不由有些着急,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可看到沈寂溪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便觉得气闷不已。 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何曾为了旁人受过这份奚落。更重要的是,对云梦初突如其来的心动,让钟墨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快刀斩乱麻,或许为时不晚。 “好,我走。”钟墨沉声道。 “我可没说能治好他,你走了,他若是撑不下去,可不赖我。”沈寂溪道。 “我今日一走,他是死是活更加与我无干。”钟墨冷声道。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心里多少是有底的。沈寂溪的医术即便不能将云梦初体内的蛊虫取出来,但是保对方不死是没有难度的,不然沈寂溪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外面风大,进来吧。”沈寂溪对着门口的方向道。 钟墨闻言向门口看去,便见云梦初一脸尴尬的站在门口,道:“我不是有意听到的,你们说的太投入,我插不上话。” 钟墨起身望着云梦初,沉声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云梦初勉强笑了笑道:“你一起床我就醒了,左右无事就跟着你过来了。”钟墨的脸色瞬间便黯了下去,想来方才那些气话,对方都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沈寂溪伸了个懒腰,一副大功告成的面色,道:“就算看着就烦,也没多会儿可看了,再忍个把时辰吧。”说罢起身道:“等船来了,我让青渊去叫你,这会儿我该午睡了。” 云梦初闻言朝沈寂溪颔了颔首,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行去。他在凌天宫向来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无论是武樱还是林麒都对他颇为纵容,是以面对两人之时,他可以任性妄为。 即使在面对鹿歌和鹿鸣的时候,他也依然我行我素的很,因为他对二人无拖无欠,所以不必有所顾忌,大不了要命一条。 可是钟墨不一样,他欠了对方人情,还不止一次。所以他不能对钟墨耍少爷脾气,也不能将以死相逼那一套拿来对付钟墨。这让他在面对钟墨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处于劣势了,尤其是对方说对他厌恶至极,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的时候。 眼见云梦初转身离去的背影,钟墨心烦意乱,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沈寂溪那个罪魁祸首,便提步追了上去。 第28章 误解 云梦初走的并不快,由于腿上的伤吃痛,走起路来依旧一瘸一拐的。钟墨追上去之后,有心将对方再抱起来,可又不敢下手,心里纠结不已。 走在前面的云梦初突然停了下来,钟墨一愣,魂不守舍的差点撞到对方身上。云梦初回过身来,面上的表情颇为尴尬的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去江边转一转。”对方既然那么不喜欢自己,还是不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再给对方添堵了。 “你的腿伤未好,若是想要去,我带你去。”钟墨道。 云梦初从钟墨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当对方还是顾念武樱的嘱托才会对自己百般照应,于是开口道:“钟公子,你不必勉强自己,我这一路上欠你的人情已经够多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二叔,自然会将你照顾周全。”钟墨嘴上继续找着借口,心里却早已不是滋味了。他很想告诉云梦初,对方此前听到的都是气话,他想让对方知道自己非但不讨厌对方,反倒是喜欢得不得了。 可是转念又一想,说了又能如何?自己必须回钟家,而云梦初早晚是要回到凌天宫的。况且,他并不知道云梦初对自己的心意,若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反而将自己视为洪水猛兽,岂非变得更糟了? 念及此,钟墨只得将万般心思都隐藏了起来。 云梦初见钟墨面色不大好看,只当是自己又让对方觉得不耐烦了,遂勉强笑了笑道:“不麻烦了,我还是回屋睡觉吧。”说罢又转身继续朝自己的住处行去。 云梦初想到钟墨即将要走,心道将来再见面的机会应当是极为渺茫了,可惜自己欠了对方一路的人情,是没机会还了。大概最后能为对方做的,就是别再去烦对方吧。 于是云梦初回房后就老老实实的爬到床上睡了。 他刚闭上眼睛,尚未睡着,便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箍在了怀里。对方温暖的胸膛贴着云梦初的后背,云梦初心中一动,心脏不由跳漏了一拍。 “等我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我的血于你而言便毫无用处了。”钟墨的声音在云梦初耳边响起。 云梦初知道对方想在走之前,再帮他压制片刻的寒气,不由有些感激,便投桃报李的道:“秋天若是镖队路过这里,顺道将我带回凌天宫便是,无需再劳烦钟公子亲自出马了。”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再为这个麻烦而心烦了。 钟墨闻言眉头微拧,心里不由有些失落,没想到云梦初连多见一面自己都不愿意。如此想来,幸好自己没有表明心意,否则当真要丢脸至极了。 两人默默的依偎在一起,谁都没有睡着,却也都没有再说话。 不到一个时辰,青渊便来敲门了。 云梦初听到敲门声,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苦涩的情绪,想和对方说些告别的话,却又怕惹得对方不耐烦。 钟墨见云梦初不言语,便起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问道:“若是沈先生治好了你,让你去钟家,你可愿意去?” 云梦初闻言不明所以,但想到对方既然不喜欢看到自己,自然是不想让自己去的,便开口道:“我不会去的,我就待在诡泽岛等着回凌天宫的那一日。” 钟墨闻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云梦初听到关门声,只觉得全身的寒气骤然袭来,从未有过的冷意将他从内而外紧紧的包裹住,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些温暖,若是未曾得到过便罢,一旦拥有过再失去,便免不了要受些苦。不论是身体上的苦,还是心里的苦。 就在云梦初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突然有人敲门,云梦初一个骨碌爬起来,连鞋都没穿,便跑去开门,却见门外是青渊。 青渊见对方面上的表情在看到自己的瞬间突然黯了下来,不由有些尴尬,开口道:“先生让我来看看你,你若是需要的话,我可以留下来照应你。” “不必了,我想自己睡一觉。”云梦初道。 “先生说入夜之时会帮你看看那蛊虫可否取出来,叫你莫要着急。”青渊又道。 “我知道了,有劳你。”云梦初打发走了青渊,又回到床上钻到了被子里。 云梦初蜷缩着身体窝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不由想起了在鹿灵谷初次见到钟墨时的景象,当时对方隔着小溪,看着命悬一线的他,面上波澜不惊,丝毫也没在意过他的生死。 后来,钟墨见到了他的剑法,于是试探他的来历,知道了他确实是凌天宫的人,于是在危急时刻割血救了他一命。后来的一切,自然也都是因着他的身份不得已而为之。 云梦初想到钟墨对沈寂溪说的话,不由有些窝火。心道,这一路上我念及你的人情,对你百般迁就,既没耍性子也没惹麻烦,没想到还是那么讨你的嫌,早知如此,万不会这般委屈自己。 他窝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许久,便听到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有人推门而入。云梦初不耐烦的深吸了口气,连头都没转,道:“我不是说了想自己待一会儿么,我不用你照顾,我又不是废物。” 身后之人忍俊不禁的轻笑了一声,让云梦初更多了几分恼意。 “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别人生气么?我……”云梦初气急败坏的转过身,便看到了长身而立的钟墨,对方面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 “不是走了么?”云梦初下意识的问道。 “冷么?”钟墨走上前,伸手在云梦初的额头贴了一下。在对方温热的手指贴到自己带着寒意的皮肤时,云梦初的心止不住轻颤了一下。 钟墨坐到床畔,见云梦初有些愣怔,便主动拉过对方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腰,这样一来云梦初便从背后将钟墨抱在了怀里。 云梦初砰砰的心跳隔着单薄的衣衫传到钟墨的背上,钟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先生念及我昨夜受了些小伤,让我逗留几日再走。” “不是你自己急着要走的么”云梦初问。 钟墨闻言眉头一皱,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梦初见对方不说话,又道:“沈先生说今夜就为我取出体内的蛊虫,想必往后,你也不必再跟我共处一室了。”免得你不在自。 “是么……”钟墨闻言心里一丝喜悦也没有,随即意识到这对于云梦初来讲是好事,于是便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意,可惜云梦初也看不到。 沈寂溪此刻手里正拿着一封信,青渊和管家立在一旁。 “先生,如今老先生不在中都,只有你能拿主意了。”那管家苦着脸催促道。 “急什么,被绑的又不是你儿子。”沈寂溪面带不快的道。 “可信上说了,只给三日的功夫,我怕……”管家欲言又止,显然被沈寂溪不紧不慢的样子给急的够呛。 沈寂溪将信放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来看了一遍,道:“这个王八蛋,想让老子亲自登门,想得美。”说罢他急急忙忙的起身,找出笔墨,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封回信,拿着回信看了半晌,似乎又觉得不妥,便三下五除二的将回信撕了。 “先生,天快黑了,今夜还要为云公子取出蛊虫。”青渊在一旁提醒道。 “取不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呀。”沈寂溪不耐烦的道。 青渊与管家对看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钟墨呢?”沈寂溪突然问道。 “先生,您说了让钟公子养好伤再走,这会儿他八成是回房歇息了。”青渊提醒道。 沈寂溪又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突然有了主意,对青渊道:“你去把钟墨叫来。”青渊闻言忙应是,沈寂溪又叫住他,道:“云梦初也一起叫过来吧。” 管家不明所以的望着沈寂溪,便见他面上颇有得意之色。 片刻后青渊便带着两人来了。 沈寂溪看着云梦初夸张的叹了口气,道:“云公子,你的蛊虫我是可以帮你除了,不过此事颇耗费精力,哎……”说罢摇了摇头。 钟墨见状眉头微皱,看了云梦初一眼,便见对方有些尴尬的道:“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寂溪闻言便转向钟墨道:“这人是你带来的,我为他治病看得可是你的面子。若要我帮他,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点好处吧?” “不行。”云梦初突然抢先一步拒绝道:“先生要救的人是我,要什么好处,找我要便是。”他说罢也不去看钟墨的反应,只一心想着不能让自己对钟墨越欠越多,那样一来自己在对方面前便会越发不自在。 第29章 赤霞 沈寂溪闻言颇为轻蔑的看了云梦初一眼,道:“你有什么好处可给我的?你倒是告诉给我,让我知道知道。” 云梦初闻言也不恼,面上反倒浮起一丝笑意,道:“沈先生莫要忘了,我那保命的火珠如今可是保着你儿子的命呢。” “你……”沈寂溪闻言有些气恼,瞪了钟墨一眼道:“你爱去不去。”说罢便坐在椅子上不再理会两人。 钟墨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吧。” 沈寂溪闻言面色缓和了一些,瞥了一眼云梦初,而后才开口道:“沽州城北约半日的路程,有座赤霞山,山里有个赤霞谷。从儿他们被人请到了那里,我无暇去接,你三日之后去跑一趟,替我将人接回来。待你将人接回来,我便答应救他。”说罢指了指云梦初。 “被请到了那里,还是被绑到了那里?”云梦初道。 “你闭嘴。”钟墨开口道。 云梦初闻言便当真闭了嘴。 钟墨只考虑了片刻,便开口道:“我答应你。” 云梦初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这轻易就答应了,看着对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如此似乎又多欠了钟墨一个人情。真应了那句话,债多不压身。 沈寂溪见钟墨答应了,面上不由一喜,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匆匆写了几味药的名字,琢磨了片刻又加了一味药,然后将纸递给管家,道:“照着我写的准备,三日之后交给钟墨,让他带着去赤霞谷换人。” 管家拿着那张纸一看,面带为难道:“这其中有两味药尚未炼制出来,恐怕三日之内备不齐。” “备不齐也得备。”沈寂溪道。 管家闻言只得苦着一张脸应下了。 沈寂溪松了一口气,对钟墨道:“这赤霞谷的头儿,算不得穷凶极恶之人,应当不会害你性命。你带着我备好的药材去,他们自然会放人。” “他们大费周折的抓了人,难道就是为了你的药?”云梦初不解道。 “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沈寂溪不耐烦的道。 云梦初闻言看了一眼钟墨,意思是此事定有蹊跷。 钟墨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云梦初,道:“我一去一回应有一日的功夫,若是稍加耽搁,他就会有性命之忧,先生可否现在就把他体内的蛊虫取出来。” 沈寂溪闻言面上略过一丝异样,道:“你带他一起去不就结了,我若把他治好了,你又反悔了,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云梦初见沈寂溪的如此,不由有些气闷,对钟墨道:“公子且放心去便是,我既然在这岛上,死了自然要算在沈先生头上,想来我二叔也不会怪罪于你。” 沈寂溪闻言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钟墨看了一眼沈寂溪,略一沉吟,道:“我带他一起去便是。” 云梦初闻言有些惊讶的看向钟墨,对方却示意他不必多言。 两人从沈寂溪那里出来,云梦初便开口想说什么,却被钟墨打横抱了起来。 “你不必多虑,沈先生虽然看着讨厌,却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既然要你同我一起去,必然有他的道理。”钟墨边走边道。 云梦初被对方抱着,有些尴尬,道:“我这个样子一点忙都帮不上,去了也是给你添麻烦。”钟墨闻言突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云梦初道:“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既然答应照应你,自然不会把你丢下不管。” 云梦初闻言心里一暖,同时心里越发有些不是滋味。此人那般厌恶他,却为了和武樱的承诺,屡次为他妥协和退让,看来此人与武樱的关系定非寻常。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 船一早就在岸边等候,两人乘船到了城外的渡口,管家早已经备好了马等在那里。 “我二人同乘一骑。”钟墨接过马缰,示意云梦初先上马。 管家从马车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里头装了五个小巧的瓷瓶。管家将它交给钟墨,道:“这五味都是沈家独门的药,每一粒都不可多得。钟公子将它交给赤霞谷,对方自然会明白先生的用意,想必不会为难二位。” 钟墨接过木盒用包袱包好,缠到自己身上。那管家又取出一封信交给钟墨,道:“先生说了,到了赤霞谷若是他们为难两位,便将这封信拿出来。” 钟墨已有些不耐烦了,接过信递给云梦初,对方接过揣在衣袋里。见管家终于没话可说了,钟墨上马,一夹马腹,向着城北而去。 云梦初估摸着两人已不在那管家的视线之内,便取出信拆了。信封并未封死,想来也是不怕他偷看的。 云梦初从信封里取出信,上头只写了一句话:少年乃武樱之侄。 “什么意思?”云梦初看着这句话一脸的疑惑。钟墨突然勒停了马,将信拿在手里,一时也有些不明所以。沈寂溪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赤霞谷的人认识武樱? “管家大叔说,若是他们为难我们,便让我们拿出信。也就是说,对方会因为忌讳二叔的身份而不为难我们?”云梦初问道。 钟墨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将信收起来,道:“沈先生不会让我们冒险,他既然这么做,想必是有他的道理。” 按理说,沈家家大业大,莫说是派几个人去赤霞谷,恐怕派一百个人去也不成问题。可是沈寂溪偏偏要让钟墨去,还旁敲侧击的支了云梦初来,恐怕此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如今看了这封信,钟墨隐隐觉得此事或许和云梦初有关,只是一时摸不到头绪。要想解开迷惑,只有去了才能知道。 “说不定又要让你惹麻烦。”云梦初幽幽地道。 钟墨闻言一愣,冷声道:“来都来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说罢一夹马腹,继续朝前方而去。他起初的预感,正在一点点的成真,云梦初果然是个大/麻烦,只要沾上再想摆脱就难了。 最要命的是,钟墨发觉自己已经越来越不想摆脱这个麻烦了。 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干脆将这个麻烦带走得了。 “麻烦”对自己在钟墨心中地位的巨变一无所知,兀自有些气闷的数算着,自己欠对方的人情到底什么时候能还上。 两人行到晌午便到了赤霞山。 在官道和山路的交叉口,等着两名身着淡蓝衣衫的青年。那两人的衣着打扮既不像纯粹的习武之人,又不像读书人,看气质倒是和青渊颇为相似,只不过更为成熟一些。 “请问阁下可是沈先生?”其中一个青年上前问道。 “沈先生有要事在身,特意请在下代劳,来接两位公子回去。”钟墨道。 那两人对看一眼,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道:“谷主有吩咐,来人若非沈先生,便算不得数。” “你们又不认识沈先生,就把我们当成沈先生带到山上,待见到你们的谷主,我们自有交待。”云梦初道。 两人打量了云梦初和钟墨片刻,彼此点了点头,竟然答应了。 云梦初回头看了钟墨一眼,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不由开心的冲对方眨了下眼睛。钟墨面色一动,云梦初却已转过头了,只剩后脑勺对着他。 两人带着钟墨和云梦初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转了林间小道,遇见岔路口时而转左,时而转右,直绕的他们几乎分不清方向。待行了近半个时辰,众人已经到了半山腰的密林里。 在树木的掩映下,一个比一人略高的山洞出现在众人明前。众人沿着山洞走了近两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一亮,已经到了一处山谷中。云梦初不禁暗叹道,这地方一般人还真是找不到。 “两位请跟我来。”其中一个青年引着两人在谷中行了片刻,到了一处院落。那青年进去通报了一声,便出来引着二人进去了。 正厅里立着一个着一身白衣之人,那人相貌颇为俊美,只是面目冷清,令人望而生畏,难以生出亲近之情。此人正是赤霞谷的主人,名唤韩荻。韩荻见到两人面色微动,随即开口道:“两位之中应该没有人姓沈吧?” “沈先生有要事在身,便托我二人来接两位公子回去。”钟墨道。 韩荻冷哼一声,道:“沈寂溪真不愧是沈寂溪,办起事情来永远都是一副不着调的套路。我亲自写了信给他,说若是见不到他,就把他儿子的尸首送过去,他的心倒也真大。” 钟墨闻言将身上系着的包袱解下来,将木盒取出来道:“这是沈先生特意备的薄礼,请笑纳。” 韩荻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双眼不由一亮,面色终于有所缓和。而后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云梦初,继而一愣。 钟墨见对方盯着云梦初,面色阴晴不定,不由暗暗捏紧了拳头。 第30章 旧识 偏院里,沈途正和沈从之下棋。后者面色已不似几日前那般病态,几乎看不出中毒的症状了。 惊蛰百无聊赖的倚在廊柱上,逗弄手腕上缠着的两条小蛇。 “你又让着我,不玩了。”沈途两手一摊,面上颇有些不快。 “方才是我没留神,并非刻意让你。”沈从之忙温言解释道。 沈途见对方面上挂着笑意,看起来真诚的很,于是便捡起一枚棋子继续落到棋盘上。沈从之故作犹豫的斟酌良久,才落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他必须让自己既不会让的太明显,又不会赢得太过分。 远处的惊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俩人日日下棋都是一个套路,一个不停的让,一个不停的不让对方让。可偏偏俩人还玩儿的挺起劲。 实际上,倒不是两人多么热衷于下棋,实在是被关在这方寸之地,找不到旁的消遣,只能用下棋来打发打发时间了。 “你说抓咱们来的人,到底图什么呀?整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咱们,还帮你解毒,可是他们管事儿的也不露面,不会是想管咱们一辈子吧?”惊蛰抱怨道。 “静观其变。”沈途倒是难得冷静理智一回。 沈从之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几日的相处,惊蛰与两人早已熟识。初见对方还道是个杀伐果决的冷厉之辈,相处日久才发觉对方实则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只是手腕上整日缠着两条毒蛇,让人有些望而生畏罢了。 沈途倒是一改往日的毛躁,整日沉稳的很。或许是谷中人每日送来的汤药,确实缓解了沈从之体内毒性,所以他才能安心的留下。 “如果我猜的不错,过几日我们应当就可以离开此地了。”沈从之道。 “当真?”惊蛰闻言便凑了过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从之抬手抚了抚系在颈间的火珠,道:“昨夜我试了试将这火珠摘下来,一夜都没有大碍,想必这毒是清的差不多了。” 沈途闻言有些着急,道:“你怎么敢这么冒险,万一……” “你别担心。”沈从之拍了拍对方的手安抚道:“几日前我便发觉了,这汤药虽然看起来药效缓慢,但是毒性确实在一点一点的丧失。看这解毒的法子,想必这里的人并非那日给我下毒之人。” “你怎么这么肯定?”惊蛰道。 “我也无法确认,不过这两日便渐渐有些想明白了。”沈从之道:“先前的刺客是西域人,而我们被下药的地方已经离沽州不远了。若是同一伙人所为,他们大可第一次便给我们下药,根本无需派刺客去抓人。” 惊蛰点了点头,觉得似乎有道理。 “他们抓了咱们,就是为了给你驱毒?还是另有所图?”沈途道。 “想必是有所求的,不然断没有迟迟不放人的道理。只是对方既然绝口不提,看来所求之事不是咱们能达成的。”沈从之道。 惊蛰闻言,道:“他们不会有事求我鹿灵谷吧?” “鹿灵谷距此地路程遥远,可能性不大,况且鹿谷主那种脾性,吃软不吃硬,若是绑了他的人去要挟他,只怕是办不成什么事的。”沈从之道。 两人闻言均点了点头,沈途道:“难道是为了义父?” 沈从之闻言面上勾起一丝略带无奈的笑意,不置可否。 另一边,韩荻终于将目光从云梦初的面上移开。 “沈从之被人下了毒,路过赤霞山的时候我派人把他们请了来,如今他的毒已差不多清干净了。”韩荻道:“本想着借机把沈寂溪邀来叙叙旧,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 两人闻言不由一愣,虽然想到对方或许和沈寂溪会有什么渊源,却没想到对方大费周折的将人“请”来,竟然是为了为对方驱毒,以求得见沈寂溪。 果然,物以类聚,能和沈寂溪那样的怪人打交道的,必然也是个更大的怪人。 “如此便替沈先生谢过先生了。”钟墨拱手道。云梦初依样而行。 韩荻挑眉笑了笑,道:“这药,抵了沈从之的诊金,就算沈寂溪不来我也不怪罪他了。不过……”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云梦初一眼,道:“他将这个小子打发来,却什么好处也不给,就连自己救不了请我出手这样的话都不说一句,真当我这里是悬壶济世的医馆了?” 云梦初闻言一脸的茫然,尚未领会到对方的意思,钟墨却是面色一变,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沈寂溪迟迟不出手救云梦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以,他才借此机会将云梦初支来此地,想必料定了韩荻是个医道高明之人,或许能除了云梦初体内的蛊虫。 可是沈寂溪又向来爱要面子,所以治不了也不承认,此前一直拖着。直到接到韩荻的信,让他亲自带着药来赤霞谷换儿子,他才想到了这个主意,将云梦初支到了赤霞谷。 “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诊金?”钟墨问道。 韩荻看了一眼钟墨,冷哼道:“我这里金银财宝都不缺,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想要什么。” “那先生是否会出手?”钟墨问道。 “都说了,没好处,不出手。”韩荻道。 云梦初这会儿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渐渐琢磨出了韩荻之前那番话原来说的是自己。于是他望着钟墨一眨眼,指了指自己衣袋,那里搁着之前的那封信。 钟墨经他提醒才想起来,于是示意他将信拿出来,交给了韩荻。 “又耍什么花招?”韩荻接过信嘀咕道。不过,待他打开信后,便面色大变。 “你是武樱的侄子?”韩荻问道。 “正是。”云梦初答道。 韩荻不由苦笑一声,道:“沈寂溪呀沈寂溪,论医术是比不过我,论心眼和手段却是处处胜我一筹。” 钟墨闻言面色稍缓,看来韩荻是答应了要出手帮云梦初。而云梦初此时却心念急转,暗自猜测韩荻和武樱的关系。 云梦初记得自从他记事起,武樱便不曾离开过凌霄峰,也就是说若武樱与韩荻认识,也应当是十几年之前,或许那个时候自己尚未出生。念及此处,云梦初忍不住看了钟墨一眼,他记得对方说过与武樱是在自己未出世之前便认识了。 钟墨见云梦初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面上不由有些发烫,忙心虚的转开视线。 沈途两人终于下完了一盘棋,结果自然又是沈从之以微弱之势赢了对方。 “再来一盘吧。”沈从之提议道。 “你就死心吧,我这块朽木无论你如何雕琢都成不了良材。”沈途有些无精打采的道。 沈从之闻言不以为意,笑道:“旁人的棋下的好有什么用,我还是愿意和你这块朽木下棋。” 沈途闻言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不过他倒是改了主意,决定再陪对方杀一盘。 就在此时,偏院的门被打开,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引着钟墨和云梦初走了进来。众人一见面都微微有些诧异,却很快便回过神来了。钟墨二人诧异之处在于没想到惊蛰会在此,而另外三人没想到来接自己的人竟然是钟墨二人。 钟墨将此前的经历草草的向众人说了。 “竟然被你俩说中了。”惊蛰道。 “你的脑子这么不好使,鹿灵谷怎么会派了你来助我们?”沈途揶揄道。他似乎只有和惊蛰这样笨嘴笨舌的人斗嘴,才能勉强占些便宜。 惊蛰手腕在沈途面前一晃,道:“我这两条蛇好使不就结了。” 沈途闻言便噤声不再言语,显然对那两条小蛇忌讳的很。 “看来梦初体内的蛊虫我爹确实没法子,不然也不会将你们打发到这里。”沈从之道。 “先生,这赤霞谷的主人你可认得?”云梦初问道。 沈从之闻言一愣,道:“你说这里是赤霞谷?”云梦初点了点头。 “想来你们见的人便是韩先生了。”沈从之道:“我此前竟然没想到,这沽州方圆近百里之内,使毒能算计到我和沈途的,恐怕也只有赤霞谷的人了。” 沈从之自幼就对赤霞谷有所耳闻,对于韩荻的大名更是如雷灌耳。只是常听沈寂溪说起,却一直未曾见过对方的面,没想到此番竟然是被对方给绑了来。 “韩先生答应帮你取出蛊虫了?”沈从之问道。 “他说今日要验一验沈先生给的药的真假,待明日再为我诊治。”云梦初道。 沈从之闻言便未再追问,可心里却暗自有了揣测。云梦初体内的千寒蛊比自己体内的毒应该要厉害的多,况且已有十几年之久。韩荻此举不知是故意拖延还是医不了的借口。 第31章 火珠 云梦初手里拿着火珠,面上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之感。 院中,沈从之正在和钟墨低声说着什么。 沈途推门而入,云梦初见对方进来,叫了声“大哥”。 “这几日你离了这珠子,没受什么苦吧?”沈途问道。 “那倒没有,多亏了钟公子一直……委曲求全的照应着我。”云梦初道。 沈途闻言面色略有些不悦道:“照应你不是应该的么,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云梦初勉强笑了笑,道:“他与我非亲非故的,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然是够了,哪有什么是应该的呢。” 沈途闻言觉得似乎也是这个理,便坐在云梦初旁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惊蛰已经先一步离开,回了鹿灵谷,沈从之身上的毒也解了,如今只要等着云梦初体内的蛊虫被取出来,众人就可以皆大欢喜的离开了。 钟墨见沈从之面色如常,对韩荻的医术便也多了几分信任。 “韩先生与我爹是旧识,他用毒、解毒之道,应该是在我爹之上的,否则我爹也不会让你带梦初来这里。”沈从之道。 钟墨闻言面色并没有变得轻松,半晌后开口道:“之后云梦初要在诡泽岛暂住些时日,你……多照应一二吧。” 沈从之闻言笑道:“梦初如今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你不说我也会照应他的。况且,他还有个义兄呢,你还担心他吃了亏不成?”说罢向着云梦初所在的屋内看了一眼。 钟墨闻言勉强笑了笑,转而道:“那日在驿站袭击你们的蒙面人,可有头绪了?” “沈途说是看长相是西域人,他们使得毒虫也是西域人惯用的下毒伎俩。想来是为了沈家和鹿灵谷的生意,八成是想着给我下毒,将我掳走,然后以此威胁我爹。”沈从之皱眉道:“也是我太大意了,不过到了中都这边,他们不敢使什么手段,八成不敢再露面了。” “此事暂且不提,待回诡泽岛之后再商量对策,万不能放任他们为所欲为。”钟墨冷声道。 沈从之点了点头,显然也未打算就此作罢。 当夜众人各自歇息。 云梦初拿回了自己的火珠,钟墨便理所应当的没有继续和他同榻而眠。 第二日一早,沈途早早的起来,便望见了院中的钟墨,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已经起来多时了。两人打了个招呼,没一会儿沈从之也起来了,唯独不见云梦初的影子。 不多时,谷中的人送了早餐过来,云梦初的房门依旧紧闭着。 钟墨好几次想起身去敲门,却都忍住了,他时不时的拿眼偷瞥沈途,心里盼着对方能去多管次闲事,把云梦初叫起来。 “怎么梦初还未起来?”沈从之先沉不住气了,望着沈途道:“你去看看把他叫起来,春日里睡得越多便乏的越厉害。”沈途闻言便去敲云梦初的门,敲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他又在门口喊了两声,见屋内依旧没有反应,索性手上一使力,将门推开了,好在门并未反锁。 沈途进屋后片刻,屋里便传来他有些失措的喊声,“从之……梦初出事了……” 钟墨闻言面色一变,起身匆匆进了屋,只见沈途将云梦初抱在怀里,对方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甚至泛着淡淡的青色。 钟墨见状心不由一沉,此时沈从之也进来了。他伸手在云梦初鼻下一探,尚有气息,然后便伸手去搭对方的脉,同时对沈途道:“你去请韩先生过来,越快越好。” 钟墨终于回过神来,上前将云梦初接在自己的怀里,只觉对方的身体冰冷彻骨,不像是个依旧有血气的活人。 沈从之眉头紧锁,放开对方的手腕,伸手从云梦初的颈间挑出那跟系着火珠的红绳,却见那火珠如今已然不再通体赤红,而是变成了暗淡的黑红色。 “怎么会这样?昨日这珠子还好好的。”沈从之不解道。 钟墨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抱着怀里的云梦初,心乱如麻。他手忙脚乱的取出随身的匕首,将手腕割破,然后捏着云梦初的下巴,强迫对方张开口,将血滴到了对方嘴里。 片刻后,见对方面色依旧苍白,身体似乎也没有明显的暖意,钟墨索性自己从伤口上吸了血出来,然后口对口的哺给云梦初。 “他的手动了。”沈从之开口道。 钟墨闻言忙去抓着云梦初的手,依然感觉不到明显的温度。随后他将对方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对方的身体与自己相贴,在对方耳边不住的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 片刻后,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似乎渐渐没有那么冰冷了,钟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抱着对方的双臂依旧有些微微的发抖。 “云梦初……我不许你有事,快点醒过来……”钟墨在对方耳边一刻不停的低声耳语,“云梦初……你听到了么?” 此刻,沈途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后头跟着韩荻。沈从之草草的将火珠之事说与韩荻,韩荻没有言语,而是看向钟墨尚未包扎的手腕。 “你给他喂血了?”韩荻问道。 钟墨点了点头,韩荻又问:“第一次是何时?”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钟墨道。 韩荻闻言眉头微蹙,上前搭着云梦初的手腕,片刻后开口道:“一时没什么大碍,过午之后等他恢复了,带他去找我吧。”说罢便走了。 众人听韩荻这么说,都略微松了一口气。 沈从之替钟墨将伤口包扎了一下手腕,便与沈途一起出了屋子。 云梦初依旧没有醒,但是此时面色已经不似先前那么苍白,身体也渐渐恢复暖意。钟墨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一颗悬着的心依旧没有完全落下。 “我是不是……又欠你人情了?”云梦初沙哑的声音传来,钟墨闻言略松开了怀里的人,捧着对方的脸看了看,确认对方是真的醒了,才彻底松了口气。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冷的?为什么不去找我?”钟墨沉声问道。 云梦初伸手在钟墨的嘴角抹了一下,有残留的血迹,念及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不由脸一红,避开对方的视线道:“昨晚就觉得有些冷,不想打扰你……” 钟墨闻言面色不大好看,他不希望云梦初对自己生疏至此,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对方,便沉声道:“你这样逞强,到最后也免不了我要用血救你。” “……对不起。”云梦初有些愧疚的道。 钟墨见状心里更加烦乱不已,只得手臂使力,将对方又搂紧了几分,道:“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算了,你没事就好。” 云梦初闻言心里不由一暖,下意识的觉得对方对自己是真的关心在乎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自作多情。这么一来二去的,他心里不由有些黯然。 两人依偎在一起许久,直到确定云梦初的身体彻底恢复如常,钟墨才放开他。 院子里,云梦初打了水洗脸,钟墨舀了水漱口。待云梦初洗完脸之后,钟墨将手里的水递给云梦初,对方接过喝了一口。 钟墨:“……” 不远处,沈从之正拿着云梦初的火珠,一脸的疑惑不解,旁边坐着更加一脸不解的沈途。 “这火珠原本拿在手里是热的,如今已经感觉不到了。”沈从之道。 沈途闻言接过,拿在手里试了试,果然已经感觉不到热度了。 钟墨与云梦初坐在两人旁边吃东西,云梦初一边吃一边道:“会不会是年岁到了,所以失去了功效?” “有道理。”沈途道:“就跟人一样,老了就会死。” 沈从之轻叹了口气,道:“没理由那么巧,会不会是因为之前借给我戴了几日,所以才会如此。” “不会的。”云梦初摇了摇头,道:“昨天傍晚还是好的,应该与你无关。” 众人一时之间都想不出所以然来。 云梦初不敢再离开钟墨的身边,生怕自己又昏过去,还要麻烦钟墨,于是一直很安分的靠在对方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终于挨过了午饭,众人一起去见了韩荻。 韩荻以人多分神为由,欲将其他三人打发走。沈从之与沈途很配合的便回去了,大概对于韩荻这种与沈寂溪作风颇似的要求早已习以为常。 云梦初看了一眼钟墨,目光若有似无的闪过一丝不安,钟墨见状便立在云梦初旁边没动。韩荻倒也不坚持,便开口道:“不想走就留下帮忙吧。”说罢引着两人到了内室,道:“先把衣服脱了。” 云梦初闻言有些尴尬,求救的看了一眼钟墨。 韩荻又道:“脱衣服还要人帮忙么?自己不会脱?” 云梦初面上一红,只得磨磨蹭蹭的开始脱衣服。他从前对于在别人面前一/丝不/挂,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可是自从那日与钟墨在药泉中/共浴之后,面对对方的时候便不自觉的会有些难为情。 第32章 蛊虫 云梦初将上衣脱了,露出白皙的皮肤,肩膀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他磨磨蹭蹭的又去解裤带,稍稍转了转身,避开钟墨的视线。 韩荻取了银针来,放在钟墨手里,然后取出一根在云梦初身上比划了一下,惹得云梦初不由有些紧张,一时也忘了赤/身裸/体所带来的尴尬。 “千寒蛊在你体内已经长了十六年,原本此时将它取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韩荻略微一停顿,看了一眼钟墨道:“如今蛊虫已经被旁人的血压制过,所以能不能取出来,我也没把握。” 云梦初闻言一愣,却闻钟墨道:“先生有几成的把握?” “两成。”韩荻道:“我会先将他体内的蛊虫唤醒,然后用银针封住蛊虫会流窜的各处路径,避免蛊虫在他体内游走。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为了避免他挣扎,你先将他的穴道封了。” 云梦初闻言面色一变,钟墨并未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抬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他的穴道。或许是看到了云梦初眼中透出的惶恐,钟墨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以示安抚。 韩荻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银针扎进了云梦初的后肩,随后又从钟墨手里取过一根,扎进了云梦初肩膀的另一侧。整个过程,钟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梦初的侧脸,只见对方初时只是眉头紧皱,渐渐面上便现出了痛苦之色,待银针扎到第十根的时候,云梦初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终于,在韩荻将银针扎入云梦初脖颈上的时候,他忍不住痛呼出声,但随即又竭力的压抑住声音,不过痛苦之色却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眉眼之间。 “还要多久?”钟墨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荻瞪了他一眼,道:“看不下去就出去等着。” 钟墨闻言只得不再做声,目光也悄悄的从云梦初面上挪开,但他的手心却早已因为紧张而冒了一手的冷汗。 “啊……”云梦初的痛呼再一次传来,韩荻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对方,见对方双目通红,却仍极力压抑着痛苦,不由心里一软,道:“还要一炷香的时间,忍忍吧。”说罢又从钟墨那里取过一根银针,扎到了云梦初的下腹,引来了对方又一声痛呼。 待一炷香的功夫过完之后,云梦初已经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了。而一旁的钟墨也没好到哪里去,亦是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 “你从前戴着火珠,所以千寒蛊最怕的便是你颈间火珠所在的位置。”韩荻说罢伸手在云梦初喉咙下方点了一下,又道:“不过同时,那里也是你全身上下最惧寒的地方。” “那几日你没有戴火珠,千寒蛊便蛰伏到了那里。待你时隔多日再戴上火珠的时候,千寒蛊便与火珠碰到了一处。可是因为先前你饮过他的血,所以那蛊虫抵御火珠的能力已经悄悄的变强了。”韩荻顿了顿,道:“千寒蛊这次非但没有被火珠克制住,还摧毁了火珠。” 两人闻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韩荻取了一把匕首,在云梦初的喉咙下方比划了一下,道:“我会在这里切一道伤口,然后用钟墨的血将蛊虫逼出来。” 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钟墨,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那蛊虫不出来,我可就没别的法子了。” 云梦初闻言望了一眼钟墨,对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韩荻见两人都不言语,便拿着匕首在云梦初的颈上划了一个伤口,随后扯过钟墨的手,在对方的手指上戳了一个小小的血洞,将血在云梦初颈间的伤口周围抹了一圈。 颈间对方血液的温度,猝不及防的传来,云梦初不由一怔,泛着浅蓝色光芒的瞳孔,深深的望向了钟墨深不可测的眼底。 “别怕。”钟墨低声道。 云梦初闻言不由愣怔,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颈间的伤口传来难以遏制的痛楚,随后那抹痛楚从颈间骤然扩散,席卷全身。 云梦初眉头紧蹙,痛的几乎要滴下泪来。 韩荻面色微变,将云梦初身上的银针快速的取下,然后示意钟墨解开对方的穴道。 在最后一根银针取出来之后,云梦初身上的痛意顿时消失,随即便吐了一口血出来。钟墨眼疾手快的将虚弱的云梦初搂进怀里,只觉对方的身体触手冰凉,心不由一沉。 “请恕我有心无力。”韩荻轻叹了一口气道。 钟墨将云梦初抱在怀里,一时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虽然蛊虫没有取出来,但是这也注定了对方从今往后便要与自己形影不离,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钟墨失落的同时,心里竟不由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喜悦。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未免太自私了,于是忙将这个念头暗暗的抑制住。 云梦初终于缓过神来,捡起衣服一件件的穿上,面色却比方才更加苍白了几分。 “先生,这蛊虫当真没有别的法子取出来么?”云梦初犹不死心的问道。钟墨闻言有些紧张的望向韩荻,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韩荻沉默了片刻,道:“自然是有的,不过那种法子为人医者是不会用的。” 云梦初闻言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道:“是什么法子?” “以命换命。”韩荻道。 云梦初闻言后情绪又落回了谷底,以命换命,恐怕这世上找不到这样的人肯为自己丢掉性命吧,即使对方愿意,自己又怎么能欠别人这么大的人情? “这个法子倒是简单多了。”钟墨道。 韩荻看了他一眼,又道:“这个法子要求对方的功力必须在他之上,且是心甘情愿为他而死,两者缺一不可。” “对方需要用内力将他体内的千寒蛊引到自己体内,不过千寒蛊易主之后便再也没有法子克制了,对方不出十二个时辰便会毙命。”韩荻道。 云梦初闻言不由打了个寒战,此时钟墨却突然牵起他的手,用自己的衣袖拭了拭对方额上的汗,道:“不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火珠虽然毁了,我却还活着。只要我的血还没有失去效力,你便不会死。” 云梦初闻言感激的看了对方一眼,心情却丝毫没有变的明朗。 他今年才十六岁,今后总不能死皮赖脸的跟在钟墨后头一辈子吧?就算是自己乐意,对方总要娶妻生子,总不能待那个时候,还要让对方与自己整日形影不离,同榻而眠吧。 韩荻似乎也有些挫败,好不容易遇到个棘手的病人,竟没治好。 待两人离开后,他便写了封信,着人送去了凌天宫。 沈从之似乎对结果早有预料,并没有太过惊讶。 沈途笨嘴笨舌的安慰了云梦初一番,最终却是对方反过来安慰了他。 沈从之当晚去找韩荻辞了行,众人第二日一早便出发离开了赤霞谷。 一路上,云梦初都有些心不在焉。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火珠已经没有了功效,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待在钟墨的身边。可是想到对方先前说过的话,他心里又不由有些气闷。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钟墨难得主动开口道:“钟家虽然远在南塘,但是镖队一年会多次来往于大余的各处。待风头过了,你若是想回凌天宫,随着我一起回去便是。” “可是……”云梦初想说,你那么烦我,我一年到头跟着你,对你太不公平了,转念又一想,不跟着对方自己就是个死,于是只得不再言语。 钟墨见他欲言又止,只道他不愿与自己一起,又逼于无奈只得妥协,便开口道:“你也不用太难过,那火珠虽然是稀罕物,也不是世间仅有。到时候,若是能想法子再弄一颗来,你便可以自由来去了。” 云梦初闻言觉得似乎有道理,便将心放宽了不少。 到了诡泽岛,沈从之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与沈寂溪,对方听闻后似是早有预料,并未显得太过惊讶。 “钟墨,这个小讨厌鬼以后要粘着你了?”沈寂溪似笑非笑的揶揄道。 钟墨看了一眼云梦初,见对方面上略有些尴尬,便道:“此事就不劳先生记挂了,或许命中注定,我难逃此劫吧。” “哈哈。”沈寂溪笑道:“你倒是会认命。” 一旁的沈途并未觉察到两人之间的暗涌,拉着云梦初的胳膊道:“原本想着让你留在诡泽岛,你跟着我和从之总比跟着钟公子要快活得多。” 钟墨闻言心里有些不高兴,面色却依旧没什么表情道:“想让他留下,你也得能保住他的命才行。” 沈途闻言有些气结,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倒是沈寂溪来了兴致,拍了拍沈途的肩膀,道:“你若是想让这个小讨厌鬼留下,你义父我倒真有法子。” 钟墨闻言一愣,便见云梦初抢先问道:“先生当真有法子能抑制我的寒气?” 沈寂溪面有得色的笑了笑,还不忘冲钟墨挑了挑眉。 第33章 钟鸣 众人都各怀心思的望向沈寂溪。 “你若是有法子先前早就说了,怎么会等到今日才说。”钟墨道。 “我……”沈寂溪吞吞吐吐的道:“我先前没有想到法子。” 云梦初见状,开口道:“先生是故意等到韩先生束手无策之时,才站出来,如此方能证明先生的医术高明,是这样吧?” 沈从之对自己这个爹素来了解的很,闻言便有些忍俊不禁。 沈寂溪瞪了云梦初一眼,道:“说你讨厌,你都不知道想法子让自己讨喜一些。我等着你们回来才说,是想着或许韩荻当真能取出你体内的蛊虫,倒叫你小人之心胡乱怀疑。” 沈途道:“义父,你莫要卖关子,将你的法子拿出来试试。钟公子此行已经耽误了许多时日,梦初的事了,他才能快些赶回南塘,不然钟堂主该着急了。” 钟墨闻言不悦的看了一眼沈途,却没有做声。 沈寂溪走到桌边,拿起一早备好的药包递给云梦初,道:“将这个带在身上试试,三个时辰之后,若寒气不发作,便证明此法有效。”说罢刻意提高了声音道:“如此你便不用跟着钟公子走了,免得他心生烦恼。” 云梦初这回态度倒是恭敬了许多,忙拱手道谢。 云梦初将沈寂溪的药包随身携带,一直到了黄昏之时,身上的寒气也没有发作,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途一整个下午都围在云梦初身边,生怕他再自己悄悄的冻僵了。 “大哥,先生这药包确实奏效,往后只怕我要留在这里了。”沈寂溪道。 “那再好不过了,我看那钟大公子整日不苟言笑的,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若你跟着他去了南塘,指不定要给你多少脸色看呢。”沈途一本正经的道:“留在这里就不一样了,若你喜欢在岛上就在岛上住下,若不喜欢义父的脾气,你就随我和从之回中都,住到沈府。” 云梦初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想必钟公子在这里待不了几日了。” “明日有船来岛上装药材,想必他会跟着船一起走吧。”沈途道。 “这么快?”云梦初脱口而出道。 “难不成你还舍不得他?”沈途问道。 “那倒不是。”云梦初口中连连否认,心里却不由有些失落。 两人自相识到今日,钟墨于他而言是个太过特殊的存在。他几次三番的将性命系于钟墨身上,难免便对钟墨生出了几丝依恋。 入夜后,他犹豫了良久,决定去向钟墨告个别。推开门却见对方正立在院中,倒像是在等他。 “不用随我一道走,想必你心里很高兴吧?”钟墨道。 “你不是应该比我更高兴么?”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面色一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如何,这些日子,多亏了你,要不然我都死了好几回了。虽然我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欢我,不过,还是得谢谢你,往后若是有机会,我定会想法子报答你的。”云梦初道。 “不客气。”钟墨道。 云梦初:“……” 话已至此,云梦初原本想要好好告别的心思也没了,说了句“一路顺风”便要转身回屋。 “云梦初。”钟墨突然叫住他,道:“其实……那日我同沈先生说的都是气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终于说出来了,钟墨暗暗松了口气。 云梦初闻言笑了笑,道:“谢谢你。”临走了还愿意说这样的话安慰我。 夜风拂过,带着对方的衣袂轻轻扬起,云梦初不由失神了片刻。 “你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平日里还是少走动一些吧。”钟墨道。 “嗯,你背上的伤,也小心一些。”云梦初道。 “秋天的时候,我会亲自来接你。”钟墨道:“既然是我将你从凌天宫带出来的,自然要亲自送回去才是。” “那就先谢过钟公子了。”云梦初道。 钟墨见对方如此不冷不热的,一肚子温情脉脉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欲转身回屋,却见云梦初突然走近自己,张开双手不轻不重的抱了自己一下。 钟墨略一愣怔,对方的身体便已经离开了自己。 云梦初见对方没反应,尴尬的挠了挠头,转身走了。 当夜,两人都有些不成眠。 次日一早,钟墨刻意赶在云梦初起床之前,便去和沈寂溪等人告别,然后毅然决然的去了江边。当时,船还未靠岸。 他用了一夜的功夫说服自己,到了适可而止的时候了。云梦初与自己原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自己必须在尚来得及的时候即刻抽身而去,否则一旦让自己陷进去,便是个巨大的麻烦。 他强忍住不让自己去回忆与对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可是脑海中依旧反反复复都是对方的一颦一笑。 这个人究竟哪里好?钟墨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最后也没得到答案。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好的,但他就是抑制不住的想靠近对方,恨不得能与对方厮守。 在赤霞谷回来的路上,钟墨曾为那个结果欣喜不已,可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寂溪。那种得而复失去的感觉,当真是糟糕透了。 远处船渐渐靠岸,钟墨突然有些后悔,他心里想着若是能再回去抱对方一下那该多好啊,哪怕就一下。可是,他的理智永远都占据着上风,于是他心里想了无数遍,脚却立在原地没动。 待船靠岸后,船上下来了几个伙计打扮的人,想来是沈氏医馆的人前来岛上收取药材的。 几个伙计中,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经过钟墨时刻意低着头。钟墨瞥了对方一眼,心里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回去抱抱云梦初,是以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众人向着岛内渐渐走远,钟墨才回过神来。 回去抱一下吧,没面子就没面子。 昨晚他不是也主动抱了我一下么,就当是回礼。 钟墨终于下定了决心,向着岛内跑去。在经过几个伙计的时候,不由一愣,方才那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怎么不见了?常年走镖,钟墨已经养成了习惯,下意识的会留意周遭的人和事。方才虽然是匆匆一瞥,他却暗自对几人留下了印象,如今少了一人,他立即便发觉了。 好端端的,那人为何要单独行动?难道有什么企图? 这些人都是去找收取药材的,届时定然会见到沈寂溪父子三人,若是那人有什么企图,随着众人一起走便是,万没有分开的道理。 钟墨面色一变,想到方才那人经过自己时刻意压低的面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带着云梦初连夜离开凌天宫之时,那人半路杀出,要取云梦初的性命,难道…… 钟墨顾不得多想,拔腿便向云梦初的住处奔去。 那个打扮成伙计模样的青年,一路避开岛上的人,直奔云梦初所在的偏院而去。 偏院是诡泽岛的待客之所,平日里没有人居住。 那个青年到了偏院,一间一间的挨个房间里找,终于轮到了云梦初的房间。那屋子与前几间不同,一看就是有人住过。 他左手一翻,手里顿时多了一枚薄薄的玄衣扇,那暗器看着不起眼,却是用上好的黑金制成,取人性命只在顷刻之间。 榻上没有人,他伸手摸了摸,尚有些余温,显然人并未离开多久。 他转身出了屋子,身体不由一僵。 钟墨正立在门外,气喘吁吁的望着他。 钟墨双目通红,身体禁不住有些颤抖,但望见对方手里尚握着的玄衣扇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 “鸣哥,你是来杀云梦初的?” 钟鸣将手里的玄衣扇藏在衣袖底下,道:“你阻止不了我,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不能杀他。”钟墨道。 “这世上没有我杀不了的人,若是有,我便会心甘情愿的为他而死。”钟鸣道。 钟墨看着对方,问道:“你这些年为何不来见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钟鸣面无表情的道:“你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 钟墨还欲说什么,却闻背后的门传来响动,他回头望去,便见云梦初从门内出来,正一脸惊讶的望着自己。 “你又回来了?”云梦初问道。 “你去我房里做什么?”钟墨问道。 云梦初面上一红,有些尴尬。 钟鸣冷冷的声音不解风情的突然响起,道:“云梦初。” 钟墨忙回过神来,一脸恳求的望着钟鸣道:“鸣哥,算我求你。” “四年前我还道你已经是个男人了,所以才放心的不再管你。没想到四年过去了,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竟然如此的低声下气。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钟鸣道。 钟墨闻言面色一黯,没有做声。 第34章 心意 钟墨挡在两人之间,面前是钟鸣,背后是云梦初。 “你以为你能挡得住我么?”钟鸣道。 “鸣哥……”钟墨一脸的脆弱,目光中却透着满满的坚决。 云梦初望着钟墨的背影,终于暗暗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钟墨面对的那个人是来杀自己的。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纵使他离开凌天宫躲到这偏僻的小岛,也依旧躲不掉自己的命运。 “那夜在凌天宫出现的刺客就是你?”云梦初向前走了几步,立在钟墨的旁边问道。他只听闻过对方,并未见到过对方。此前唯一一次见到对方的机会,他正昏迷着。 钟鸣冷眼望着云梦初道:“那夜你二叔设计,伪装了一个你被杀的假象,若非我在半路上拦住了你们俩,我险些就以为你真的死了。” 云梦初并不知此节,闻言看了钟墨一眼。 “我放过你一回,已然是破例了。今日,必须取了你性命,谁也别想拦我。”钟鸣说罢左手一翻,露出了手里的玄衣扇。 钟墨见状大惊,挡在云梦初的身前,道:“别杀他……算我求你……” 钟鸣闻言面上浮起一丝怒气,道:“我是你可以随便求得的人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就为了一个刚认识的注定要死的人,三番五次的求我放过他?” “他可以不死,只要你手下留情。”钟墨道。 “我可以让玄衣扇穿过你的身体打进他的心脏,保证你不会危及性命,也保证他必死无疑。你拦在他的前面,是逼我,还是逼你自己?”钟鸣冷笑道。 钟墨闻言依旧立在云梦初的前面没有动,但是他知道钟鸣说到就一定做得到。此时云梦初突然开口道:“我可以死,不过我要知道真相。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为什么我必须死?” “好哇,我可以告诉你……”钟鸣道。 “不许说。”钟墨突然打断对方,然后转头对云梦初道:“不要问,你一无所知,便不用死。” 钟鸣的耐心显然快要耗尽了。 钟墨面色微沉,对钟鸣道:“你一直要我记得自己的身份,那现在我便用我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位担心的事也绝对不会发生。若我此言有违,来日你连同我的性命一起取走便是。” 钟鸣望着钟墨良久,终于收起了面上的冷厉。不过随即,他左手的玄衣扇一扬,快速飞向了钟墨。 钟墨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觉腹部一阵刺痛,那枚玄衣扇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 “这一下,是要你记住,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付出代价。下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钟鸣说罢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 钟墨伸手在腹部抹了一下,一手鲜血。他回身望向云梦初,便见对方面色苍白,腹部与自己相同的位置,一个同样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那处浅色的衣衫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 “没事了……”钟墨将对方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又想哭又想笑。 “这叫没事么?我觉得快要痛死了……”云梦初有气无力的道。 “有我在,决不会让你有机会死。”钟墨喃喃道。 不知道钟鸣是不是故意的,他甩出的那枚玄衣扇穿过了钟墨的身体,却嵌在了云梦初的体内。云梦初的身体上虽然比钟墨少了一个伤口,但这也意味着,需要有人从云梦初的腹部将那枚暗器取出来。 “啊……快把我打晕吧……”云梦初声音颤抖的哀求道。 正扒着云梦初的伤口寻找玄衣扇的沈寂溪道:“不行,若你昏过去了,我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把你弄死了,那可如何交待?”说罢还抽空瞥了一眼一旁的钟墨。 钟墨赤/裸着上身坐在一旁,沈从之正在给他的伤口包扎。 “梦初,忍忍就好了。”沈途趴在床头安慰道。 “啊……”云梦初痛呼了一声,声音都变调了,却依旧没有疼昏过去。 沈从之终于包扎完了,钟墨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便匆匆走到床畔。他扭过头不去看对方的伤口,而是一手抚着云梦初冒着冷汗的额头,一手抓着对方疼的发颤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脸的心疼。 被挤到一边的沈途,索性去帮沈从之收拾满地带血污的衣物。 “那个人究竟……是……啊……”云梦初一句话没说完,终于昏了过去。沈寂溪将从云梦初腹中取出的玄衣扇丢在一旁,然后有条不紊的为对方处理伤口。 钟墨俯身抵着云梦初的额头,低声道:“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也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已经拿了自己的命做赌注了。” 终于将云梦初的伤口处理完,沈寂溪长处了一口气道:“此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问,你也不要解释。等这个小讨厌鬼的伤好了以后,你们马不停蹄的离开中都,不用再回来了。” “义父,你……”沈途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想说些什么。 “闭嘴,我还没教训你呢。”沈寂溪打断对方道:“医馆的伙计是不是你挑的,什么人都能混进来,改天要是有人来杀我,我老命早没了。” 沈从之忙打圆场道:“爹,这也不能怪沈途,他……” “闭嘴,你以为你就没事了?”沈寂溪气急败坏的道:“要不是你惯着他,他敢跟我犟嘴么?” 两人都知道沈寂溪的脾气,于是都不再言语乖乖的任对方数落,直到对方累了,拂袖而去。 钟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梦初。 沈途开口道:“钟公子,你的伤不比他轻,也需要好好休养才是。” 钟墨闻言道:“这次我和梦初着实给诡泽岛添了不少麻烦。” “梦初是我的义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沈途道:“你……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你们就放心的在这里住下,我义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赶你们走的。” 钟墨闻言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道:“谢谢你,沈途。” 沈途笑了笑,便起身拉着沈从之去为两人配药去了。 云梦初过了近半个时辰才醒过来,他睁开眼睛便见到一旁的钟墨正拿着一块帕子,擦着手里那枚小小的玄衣扇。钟墨很快便发觉了对方的目光,忙将玄衣扇收起来,面上略有些忐忑。 “你放心吧,我不会问你的。”云梦初有气无力的道:“你不是同你那个鸣哥说了么,若是告诉我真相,便让他把你一起杀了。我总不能再害你一次吧。” 钟墨闻言面色稍缓,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说话?”云梦初瞥了一眼钟墨,道。 “我……你要我说什么?”钟墨道。 云梦初挑了挑眉,道:“我的伤口疼死了。” “我想起来了。”钟墨道:“你先把药喝了。” 云梦初一脸拧巴的抬起半个身子,就着对方的手,将汤药喝尽,然后又躺回了床上。 “你今日为何会去我的房里?”钟墨问道。 云梦初闻言一愣,面色微红,片刻后答道:“还能干嘛,当然是去找你了。看你不在,便躺在你的床上又睡了一会儿。” 钟墨闻言反倒有些不自在,忙转开自己的视线。 “你不是已经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云梦初道。 “你昨晚抱了我一下,想回来……还给你。”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转头打量了钟墨片刻,问道:“你今日救我,是为了二叔的托付么?” “是。”钟墨道,“也不是。” 云梦初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钟墨起身道:“既然没事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云梦初目送对方有些狼狈的离开,心里一时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不过有一点清晰无比的感觉就是,钟墨没走,他觉得很好。 “我觉得你可能不明白。”刚离开没多久的钟墨又推门进来,走到云梦初身边,道:“你二叔将你托付给我,无论我对你有多讨厌,我都不会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云梦初闻言勉强笑了笑,心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 钟墨又道:“其实你二叔托付我的,只是将你送到诡泽岛。依照他的托付,在你踏上诡泽岛的那一刻,你的生死就与我无关了。可是……我不想你有事。即便是没有了你二叔的托付,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云梦初面上终于浮起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随后又有些黯然,心道,那有什么用呢?等你伤一好,还不是要回家。 第35章 同床 云梦初有时候觉得,钟墨似乎很喜欢自己,但是每当他因为这个猜测而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又会忍不住推翻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对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那种毫无感情的表情,和夹杂着不耐烦的态度。 钟墨那日鼓足了勇气的那番话,被云梦初理解成了“告别之前的安慰”。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伤好后何去何从的话题。 云梦初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挽留钟墨,也知道对方一定会走。 而钟墨打定了主意要带云梦初一起走,却又怕对方不愿意,所以连问都不敢问。 “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梦初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沈从之这日在给对方检查过伤口之后,问道。 “当然是带他去南塘,留在诡泽岛终究不是万全之策,那边已经知道了他在这里,万一再来一次就麻烦了。”钟墨道。 沈从之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又道:“那你跟梦初商量过了么?” 钟墨眉头微皱,道:“没有。” “如果你不想去问他,我可以代劳。”沈从之道。 “不用……我自己会去问他。”钟墨道。 沈从之大概也能猜到钟墨的顾忌,所以又开口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带他走,那他愿不愿意去也不是那么重要。大不了,你将他打晕带走,等他醒过来之后也没得选择了。” 钟墨闻言不可置信的看了沈从之一眼,道:“这怎么听着像是沈途出的主意?” “确实是他的主意。”沈从之笑道。 “我不想勉强他。”钟墨道:“那晚从凌天宫将他带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非常不高兴。从离开北江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沈从之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他继续道:“你没有见过他以前的样子,很能闹人,就是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少年。可是自从被我带走之后,他说话做事都变得有分寸了许多,好像……” “好像生怕给别人添麻烦?”沈从之道。 “嗯。”钟墨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不想逼他,可是我又怕他不想和我走,有时候我觉得,他似乎一点也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沈从之闻言耸了耸肩,道:“你旁敲侧击的试一试不就好了?想知道一个人讨厌自己多一点,还是喜欢自己多一点,又不是件难事。” 钟墨闻言有些迷茫,显然与人相处之道他也不是很擅长。要不然也不会每每面对云梦初之时,不是口不择言,就是口是心非。 不过,他觉得沈从之的建议很好,虽然这个建议操作起来于他而言并不简单,但总好过一直将此事拖着不去解决。 待沈从之一走,钟墨便迫不及待的去找云梦初了。不过云梦初并不在房里,想来又是和沈途一起出去瞎晃悠了。沈途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木木讷讷的,哄起云梦初来倒是颇为得法,总之云梦初很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 钟墨见云梦初不在,刚想回去,却不由顿住了脚步。 他突然记起两人受伤那日,云梦初曾在自己走后,去过自己的房间,还说见他不在便在他床上睡了一会儿,念及此他便鬼使神差的进了云梦初的屋子。 云梦初平日里盖的薄被并没有折起来,而是平铺在床上的。 钟墨走过去掀起被子的一角,伸手在床单上摩挲了片刻。他凝神听了听,确认院中没有人,于是便掀了被子,躺到了云梦初的床上。 许是日日带着沈寂溪那药包的缘故,云梦初的床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钟墨躺在上头不一会儿便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直到身边多了个人也没醒过来,这实在是有违习武之人的觉悟。 云梦初刚回房的时候看到床上多了个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他盯着熟睡的钟墨看了一会儿,伸手想去捏对方的鼻子,随后见对方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便有些不忍心将对方叫醒了。 钟墨一向不苟言笑,尤其是在面对云梦初的时候。 正因如此,他的笑于云梦初而言便显得极为难得。 天已渐晚,云梦初趴在床畔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发觉屋里的光线已经变得很暗了,可他不想打搅对方,是以没有点灯。 云梦初打了个哈欠,渐渐也有了些困意,可是钟墨睡在床的外侧,没有给他留出容身之地,于是他干脆去了对方的屋子,睡到了对方的床上。 平静了不到半月之久的诡泽岛,这夜又迎来了巨大的风暴。 岛上先是刮了一会儿狂风,随后便雷雨交加。 云梦初正迷迷糊糊的做着梦,突然被雷声惊醒。 闪电照的屋子里刹那间如同白昼一般,云梦初一转头望见一个人睁着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了一声。 钟墨:“……” “鬼啊……”云梦初大叫着便要往床下逃,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随后云梦初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闹,是我。”钟墨的声音透过黑夜传来,落进云梦初的耳朵里,他的惊慌失措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钟墨的声音于他而言,有着让他安心的力量,或许是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时,都是这个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拉了回来的缘故吧。 “你怎么在我的床上?”云梦初从“见鬼”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满脑子却依旧迷迷糊糊的沉浸在刚睡醒的状态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钟墨道。 昨天傍晚,钟墨在云梦初的房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天已经全黑了,依旧没等到云梦初的人影。他怀着无比沮丧的心情回房,却发觉自己等了一晚上的人,正四仰八叉的睡在自己的床上。 云梦初的意识终于渐渐回笼,有些尴尬的道:“我可能是……走错了吧。”说罢便起身打算爬下床,可钟墨的手臂依旧箍着他的腰,他压根就爬不起来。 “你弄到我的伤口了,疼。”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刚要松开手臂,随即意识道云梦初在撒谎,因为两人同日受伤,自己的伤口都结疤了,没道理对方的伤口还如此的碰不得。 “是这里疼么?”钟墨一只手伸进云梦初的衣服里,摸索到对方腹部的伤口上,一本正经的问道。 “不……不疼了。”云梦初被对方一摸,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可钟墨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对方已经结痂的伤口,道:“没有裂开呀,怎么会疼?是不是绷带拆得太早了?” 云梦初一手按住对方的手,呼吸有些凌乱,然后不自觉的微微曲了曲膝盖,道:“不疼了……我方才骗你的。” “不疼了就好。”钟墨说罢并没有将手拿开,而是问道:“你腿上的伤口都好利索了吧?”说罢似乎打算趁机再摸摸对方的腿。 云梦初大惊,使劲捉住对方的手,道:“钟公子,你……别这样……” “不要叫我公子,听着像是不认识的人之间的称呼。”钟墨道。 “哦。”云梦初应道。 钟墨终于将手拿开,却见云梦初的膝盖越曲越厉害,不由恍然大悟。意识到对方身体的反应之后,他也突然有些气血上涌。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稍有一丝刺激身体便会产生反应,有时候甚至只要一个念头,便会忍不住。 这回换钟墨有些不自在了,他转了个身,背对着云梦初。云梦初见状,不明所以,便打算起身回房。此时一个雷突然炸响,吓了他一跳。 “外面风大,今晚睡在这里吧。”钟墨道。 “哦。”云梦初只得又乖乖的躺回去,可身体上的燥热一直未曾消减,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又因为近在咫尺的钟墨,而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要我帮你?”钟墨突然开口道。 云梦初闻言一愣,随即便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好在没人看见。 “想一些别的事情就好了。”不待云梦初回答,钟墨又道:“看你这么容易起反应,想必那日我教你事,你没学会吧。”他一边说着让对方想别的事情,一边还提着最让云梦初面红耳赤的那段记忆。 “我……没有……我……”云梦初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墨突然转了个身,道:“要不我再教你一次吧。” 云梦初闻言大惊,忙伸手捂着自己的胯/下,猛摇头道:“不要……我……你不用了。” 钟墨与对方相对而卧,胯/下在黑暗中也高高耸起,两人都脸红心跳,一时之间气氛十分微妙。 第36章 离别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屋子里不时被闪电映得清晰明亮。 四目相对的两人终于渐渐平复了心情,暧昧的气息转而变得有些温馨。从前同榻而眠的无数个夜晚在脑海中不断闪过,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有些怀念那种感觉。 “其实……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钟墨道。 “是么?”云梦初略有些惊讶,道:“可惜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他用了可惜两个字,让钟墨心里不由有一丝喜悦。 “那药包夜里带着硌得慌,摘下吧。”钟墨道。云梦初闻言犹豫了一下,便依言将药包从腰间摘了下来。 “我小时候被人追杀,在凌天宫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你还没出世。过了几年之后,我又去的时候,你已经六岁了。”钟墨道。 “你也被人追杀过?”云梦初语气竟有些难掩的兴奋,随即意识到似乎不太合适,又问道:“那追杀你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不了了之了。”钟墨沉声道。 “啊?”云梦初有些不解,道:“那……他们后来没再继续么?” 钟墨闻言知道对方或许有些以彼及此,便开口道:“只要不是深仇大恨的仇人,有些恩怨并不一定要用你死我活的方式解决。” “这倒也是。”云梦初道:“你那个……鸣哥,他会不会再来杀我?” “不会。”钟墨想了想又道:“说不定会。” 云梦初一颗心放下又提了起来,便闻钟墨又开口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和我一起走,这样一来,即使他再次出现,也会念在我的面子上饶你一命。” “那不是太麻烦你了?”云梦初道。 “就这么定了吧。”钟墨道:“睡觉。” 云梦初:“……” 一场莫名其妙的谈话,以莫名其妙的方式骤然结束。钟墨心里偷偷乐了一会儿,将身体往云梦初的身边挪了挪。 云梦初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对方这番话究竟是何意,后来慢慢回味过来,似乎对方是想让自己和他一起走。 钟墨假装翻了个身,将一只手搭在云梦初的腰上。云梦初思绪一乱,心道,这回应该不是看着二叔的面子,可能对方没以前那么讨厌自己了。想到这里云梦初心里不由有些轻松,下意识的往钟墨怀里蹭了蹭,不一会儿功夫呼吸便渐渐平稳。 待确定云梦初彻底睡熟之后,钟墨动作僵硬的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后一颗心砰砰乱跳了半晌,好像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一般。等了一会儿,见云梦初依旧睡得很香,他便食髓知味的,想要再试一试。 他轻轻的往下挪了挪身体,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撑在云梦初的旁边,然后在对方的唇上郑重其事的吻了一下。对方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传来,惹得他心中不由一荡,随即不由自主的想要加深这个吻。 没想到云梦初似乎有所感一般,双唇微张,竟有些像是在回应他的吻。钟墨一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起身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望着床上的云梦初。 对方呼吸依旧平稳,并没有醒过来。 钟墨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索性穿上鞋子披了外袍窝到远处的矮榻上躺下了。没想到他这么一躺,竟然睡着了。 待钟墨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急忙跑回床畔伸手一摸,云梦初的身体已经有了一些凉意。他也顾不得许多,爬上床,将对方紧紧的搂在怀里,用手不断的在对方的手臂和背上摩挲,希望能让对方的身体快些暖和起来。 “你在干嘛?”云梦初的声音夹杂着被人弄醒后的不快。 钟墨立马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做声。果然不一会儿功夫,云梦初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一亮,诡泽岛便迎来了一个客人,钟万钧。 忠义堂下属有金门和清门,金门主管陆路镖运,清门主管水路货运。钟万钧是金门的门主,钟墨如今在金门历练,算得上是钟万钧的属下。 青渊一早去钟墨的房门口敲门,门打开后屋里立着钟墨,钟墨的身后立着云梦初。青渊又想起了某些让自己心猿意马的事,于是脸很不争气的红了。 “忠义堂的钟门主来了,先生请你过去一趟。”青渊盯着地面道。 “哪个钟门主?”钟墨问。 “金门门主。”青渊道。 钟墨闻言面色一变,说了句“稍后就来”。 云梦初见他面色不太好看,便问道:“怎么了?难道是来追杀你的?” 钟墨转身盯着云梦初,郑重其事的问道:“昨晚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云梦初一愣,不知道地方指的是哪一句。 “记得就好。”钟墨不待对方回答又道:“你在诡泽岛可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云梦初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 “没有就好。”钟墨又没等到对方的回答,抬手挑了挑对方散乱的头发,道:“我帮你梳头,咱们一会儿就得走了。” “去哪儿?”云梦初终于说话了。 “昨晚不是说好了么?去钟家。”钟墨道。 不待云梦初反应过来,钟墨便将对方按在椅子上,然后将对方散乱的头发束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钟墨便带着云梦初出现在了钟万钧的面前。 “好,那我们就先告辞了。”钟万钧起身对一旁的沈寂溪父子三人拱手道别。 在场的人,出了钟墨之外,都是一脸措手不及的表情。 说走就走,这也太快了吧? “云梦初我带走了,告辞。”钟墨对众人拱了拱手。 云梦初也一脸愣怔的随着对方向众人拱手。 沈氏父子对于钟墨要带走云梦初这件事都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意外,显然是早就猜到了。 沈寂溪只说了句“小讨厌鬼终于要走了。”便算是道别。 沈途一副老大哥的姿态,嘱咐了云梦初一番,直到一旁的钟万钧已经将不耐烦写到脸上了,沈途才作罢。 坐在离开诡泽岛的船上,云梦初还觉得有些恍惚,他至今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和钟墨一起走的。 “糟了。”云梦初突然道。 钟万钧闻言伸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刀,一脸戒备的望着船舱外,一副随时准备要抽刀砍人的姿态。 “我没拿药包。”云梦初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开口道。 “没事,忘了就忘了吧。”钟墨说罢朝他身边靠了靠。 钟万钧:“……” 船到了中都城外的渡口,早有金门的马车等在那里。 此番回程,因为不急着赶路,所以众人都乘马车,无需骑马。 钟万钧一路上对于云梦初的存在只字不问,甚至对于钟墨也不怎么搭理,若是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还以为钟万钧是钟墨雇的护卫。 云梦初挑开车帘,望了望前头相隔不远的钟万钧的马车,开口问道:“他来就是为了接你?可是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钟门主有个外号,叫钟万金,是说他惜字如金。我自幼便认识他,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钟墨道:“这次我耽搁了太久,估计师父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才让钟门主来接我。” “他是特意来接你的?”云梦初问道,“是不是怕路上有埋伏?” 钟墨闻言有些忍俊不禁,道:“应当是有别的事,顺路过来将我接走罢了。你不用担心,有我和钟门主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云梦初闻言一颗心便渐渐放下了,左右去钟家好像已成定局,他倒也很容易便接受了。好在,他并不讨厌钟墨,而且对方的血于他而言可是能救命的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和钟墨一起走都比留在诡泽岛要好。 除了……除了离凌天宫又远了许多之外。 随着距离渐渐变大,云梦初能清晰的感觉到,武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不仅是地理上的距离,还包括心里的距离。 当云梦初踏出凌天宫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落入了这片混沌的江湖之中。无论他怎么躲闪,都逃脱不了深陷其中的宿命。 当他一点一点看到江湖的面目,武樱的面目便越来越模糊。 那个曾经被他当做天的二叔,身份正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复杂,云梦初正一点点的意识到,他认识的武樱,可能只是对方很小的一部分。 当武樱摘掉“二叔”这个身份之后,他或许压根就不认识对方。 这让云梦初有些挫败。 但是他无力左右,只能暗暗的安慰自己,对方能为了他做了十六年的“二叔”,对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纵使江湖多风雨,曾经的那点珍惜和宠爱却是不会骗人的。 不论将来世事如何变幻,拥有过那点暖意就足够了。 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云梦初侧过脸看了一眼钟墨,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丝毫的陌生感了,那份距离感似乎也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若无离别,则无相遇,今又离别,却得相惜。 往事已过,江湖未远。 第37章 试探 一路南下,路上的风光已经与北方相去甚远。 云梦初起初还很安静,但是日日与钟墨相对,两人之间的气氛便也渐渐融洽了起来。尤其是因为体内那千寒蛊的缘故,他们两人少不得要有许多身体上的接触,天长日久倒也渐渐习惯了。 马车徐徐而行,在一处不算繁华的街道停了下来。 正躺在钟墨怀里打盹的云梦初,突然醒了过来,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钟墨,对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到了?”云梦初问道。 “还要大概两日的路程,咱们在这里借宿一宿,明日改水路前进。”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又躺回了对方怀里。钟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不想下车?” “啊?哦。”云梦初忙爬起来,然后钻出马车,往下跳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扶住了。 “谢……”云梦初抬头刚要说谢谢,不由一愣,随即面色大变。 此时钟墨也跳下了车,望着扶住云梦初那人,面露惊讶。 钟万钧安顿好了马车,走过来见到那人也是不由一怔,随即下意识的开口道:“大……大公子。” 那人放开云梦初的手臂,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钟门主说话可要注意,你们的大公子就在眼前,你却这般称呼我,是何意呀?”说话之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钟鸣。 “是我失言了。”钟万钧道。 钟鸣从头到尾都没看钟墨一眼,而是将钟万钧叫走了。 “他……他怎么又来了?”云梦初惊魂未定的道。 钟墨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不知道,你跟着我一步也别离开。” 云梦初点了点头,便随着钟墨一起去了客房。 到了客房之后,云梦初还紧张的有些微微颤抖。他倒不是多么胆小,只是钟鸣这个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上一次用玄衣扇在他肚子上打了个洞之后。 钟墨渐渐冷静了下来,见到云梦初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走过去将对方抱在了怀里。 “我不冷。”云梦初下意识的想将对方推开。 “我冷。”钟墨道。 云梦初抬头看了看钟墨,见对方面带笑意,随即也放松了一些。 “他和你……”云梦初刚想问些什么,但是突然想起来钟墨承诺过对方不会告诉自己,所以忙打住了话题。 钟墨察觉了他的心思,开口道:“他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不能对他言而无信,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云梦初没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你对我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伤你。”钟墨又道。 “你能打得过他么?”云梦初问道。 “你觉得呢?”钟墨道。 云梦初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你不会和他动手。” “为什么?”钟墨问道。 “你不是管他叫鸣哥么?他是你的哥哥,你看起来……有点怕他。”云梦初如实道。 钟墨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钟鸣与他而言确实是一个太过重要的存在,若不是为了去凌天宫找林麒打听他的下落,自己也不可能和云梦初有这样的交集。想到这里,钟墨面上不由浮起了一丝笑意。 钟万钧与钟鸣立在房中,钟鸣不愿意坐下,钟万钧便也陪对方站着。 “那个小跟屁虫来路复杂,若是让他到了忠义堂,够你们喝一壶的。”钟鸣道。 “这是大公子的意思。”钟万钧道。 钟鸣饶有兴味的望了一眼钟万钧,道:“钟墨如今在金门历练,算是你的手下,你无需顾忌他的身份。” 钟万钧没有说话,意思是:那你想怎么办? “我看他对那个小跟屁虫颇有几分在意,只是不知道那小子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思。”钟鸣道:“如果那小子有几分义气的话,留着他倒也无妨,否则……就让我那个好弟弟学一学什么叫割舍。” 钟万钧依旧没有说话,意思是:你高兴就好。 客房里,钟墨正在给云梦初聊忠义堂的一些趣事,云梦初正听得起劲。这时有人敲门,钟墨起身去开门,是小二端了两碗绿豆粥送来了。 钟墨接过去,递给云梦初一碗,自己拿了一碗。 “我们走镖的时候,若是到了天气炎热的季节,路上都会带一些绿豆汤。如今天还不算太热,我就让厨房做了两碗粥,等下次天热了,让你尝尝绿豆汤。”钟墨道。 云梦初尝了一口,道:“北江没有天特别热的时候,不过有特别冷的时候,天冷了以后我就喜欢喝红豆粥。下次你去北江,也让你尝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粥,钟墨突然皱了皱眉头,然后看了一眼碗里的粥,目光一凛。另一边云梦初手里的碗哐当一声落地,人也随即栽倒了。 “梦初……”钟墨向前踏了一步,只觉眼前有些发黑,他忙稳住身体,防止自己昏迷。此时门被人推开,钟墨回头望去,进来的人正是钟鸣。 钟墨的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平衡,向后倒去,钟鸣上前一步,将人扶在怀里,道:“墨儿,你既然狠不下心来,我就只能帮你快刀斩乱麻了。” 钟墨的意识渐渐涣散,目光中尽是哀求和恐惧,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钟墨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而且身体被人点了穴道,他试着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四处看了看没发觉云梦初的身影,心不由一沉,顿时各种念头纷纷涌出。他想到昏迷之前钟鸣的话,不由心凉了半截。 如果云梦初已经……这个念头一涌起,钟墨便不住的自我否认。钟鸣既然已经答应了要留对方的性命,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在心里不断的说服自己,可无论如何心里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他不经意见望见墙壁上的一缕波光,随即面色一变。他急忙又打量了一番自己所在的地方,终于得出了结论,自己此刻在船上。方才他心下大乱,竟然连微微摇晃的船体都未曾留意。 难道……钟鸣将自己绑走了?这样也好,哪怕和对方分开,只要对方活着就好。不过钟墨随即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云梦初离开自己根本就活不了。对方体内的千寒蛊若失去压制,对方十二个时辰之后就会毙命。 念及此,钟墨顿时有些急火攻心。他不断的尝试用真气冲开穴道,却徒劳无功。尽管如此,他依然在一次一次的不断尝试,直到外头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往脚步传来的方向看去,被屏风挡住了视线,但是透过屏风他能看到对方的身形轮廓,那人是钟鸣。 “醒了?”钟鸣的声音响起。 钟墨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此时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是你?”云梦初有些迷茫的声音传来,显然刚刚从昏迷中醒来。 “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猜到我要做什么吧?”钟鸣道。 云梦初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要杀我?” 钟鸣笑了笑,笑声带着一丝同情和轻蔑。 “钟墨是忠义堂的人,他若是将你带去南塘,无疑要给忠义堂带去大/麻烦。”钟鸣道,“我倒是不在意他,可是我不能不在意忠义堂。我见他一意孤行,也不听劝告,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你再让我见他一面吧。”云梦初道。 “让他见了你,你还死得了么?”钟鸣道。 云梦初沉默了很久,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杀我,那你跟我废话这么半天,总得有些缘由吧?” 钟鸣笑了笑,道:“你倒是聪明。” 屏风后的钟墨紧皱着眉头,暗暗猜想着对方的心思。 钟鸣道:“你可以不死,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云梦初一脸戒备的望着钟鸣。 钟鸣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道:“这里头有七枚药丸,每隔七日服一枚,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人便会变得痴傻。” “你要给我吃这个?”云梦初望着那瓷瓶面色有些苍白的问道。 “给你吃多浪费呀,我要你给钟墨吃。”钟鸣道。 屏风后的钟墨闻言面色一变,大概猜到了钟鸣的把戏。他在试探云梦初,只要云梦初答应了条件,就必死无疑。到时候,自己亲耳听到,甚至连责怪钟鸣的立场都没有。 这招真是狠毒,钟墨心里暗道。通常情况下,人在这样的关头出于本能一定会先设法保住自己的性命,更何况是尚未经世事的云梦初。 云梦初一直没有说话,钟墨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心底有一丝害怕云梦初说出那个答案,既怕对方因此而丧命,又害怕对方对自己一点顾念都没有。 对于云梦初会拒绝钟鸣一事,钟墨甚至不敢怀有丝毫的期望,尽管那是他最想得到的答案。 第38章 药丸 屋子里一阵静默,只有呼吸声。 良久后,云梦初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钟墨道。 “他是你的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云梦初问道。 钟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迟疑了片刻后,答道:“江湖中的事,你不了解。我有我的立场,有我的责任。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要承担一些东西,而我的立场决定了我必须顾念别的东西重于顾念他。” 云梦初冷笑一声,道:“说的好听,都是屁话。” “啪”的一声,钟墨屏住呼吸,随后听到了云梦初口中发出“嘶”声,钟鸣打了他。 “你怎么想并不重要,你们的命都捏在我的手里,我是制定这个规则的人,你除了妥协,就是死。”钟鸣道。 云梦初怒目望着对方,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武樱。虽然武樱不可能这么对他,可是一直以来武樱不也是这样么,将自己的一切牢牢掌握住,根本不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我不会害他,你杀了我吧。”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心里一滞,一颗心并未放下,反而提的更高了。 钟鸣有些出乎意料,道:“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他救过我的命,我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云梦初道。 钟鸣蹲在地下居高临下的望着云梦初,道:“如果我告诉你,你这么做并非对他不利呢?” “让他变成一个傻子,还不是对他不利?”云梦初道。 “假如他不变成傻子,就要死呢?你会不会帮他活下去?”钟鸣问道。 云梦初又沉默了良久,道:“不会,他那样的人,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当傻子。” 钟鸣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么不识好人心,我也没办法。” “我呸,你这算是狗屁的好人心。”云梦初又骂了一句。 钟鸣毫不犹豫的抬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屏风后的钟墨皱着眉头,眼睛都急红了。 “其实方才我都是逗你的。”钟鸣道:“我只是看他对你颇为上心,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那你现在满意了么?”云梦初道。 “满意,非常满意。”钟鸣道:“虽然挺欠揍,可是不招人烦。不过……这就是麻烦的地方。如果你是个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将你放在他身边也无妨,等他玩儿腻了,甩手就把你抛在脑后,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钟鸣伸手在云梦初的额前拂过,将对方的碎发拨到一边。 “可是你挺招人喜欢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你应该会爱不释手。”钟鸣道。 云梦初闻言面色一变,察觉出对方话里有话。 “钟墨的身上担负着太多的东西,容不得半点差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即便他会怪我会恨我,也好过他自己走向绝路。”钟鸣说罢从方才那瓷瓶里取出七粒药丸。 “你想干什么?”云梦初道。 “我当然不会将这些东西喂给他,因为这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他说罢捏住云梦初的下巴,将药丸一股脑喂给了对方。 云梦初被点了穴道,根本无力挣扎。钟鸣从桌上拿了一碗水强行灌给对方,云梦初一阵呛咳,药丸已经被尽数吞了下去。 钟鸣做完这一切,起身将碗放回桌上。 屏风后的钟墨心急如焚,却分辨不出这就是钟鸣的玩笑还是事实。 “混蛋!”云梦初喉咙沙哑的骂了一句。 这回钟鸣没有打他,只是面色如常的望着他。 云梦初见到对方的表情,心不由凉了半截。 “凭什么?”云梦初吼道:“凭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钟鸣一愣,没想到云梦初竟然是在为了钟墨打抱不平。 “做你的弟弟又不是他选的,凭什么你要决定他该怎么活。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做他的哥哥了不起么?你们这种人自以为是王法,是天理,你们有苦衷,你们有立场,我们就只能做你们的棋子,任你们摆布,我不服。”云梦初道。 “我二叔也是……他骗了我十六年,到现在我突然有点想明白了,你和他是一伙的。你去凌天宫杀我,一路将我追到这里,就是不肯放过我。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你说你是为他好,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目的。我二叔将我养活到十六岁,可能也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目的罢了。”云梦初咳嗽了几声,声音已经沙哑的有些撕裂感了。 “我和他都是你们的棋子,你们所有的温情脉脉都是假的。即使是真的,也毫无意义了。没有人能以为别人好为借口,去伤害别人。”云梦初道:“你们都是混蛋。” 钟鸣叹了口气,道:“你可算是开了窍了。” 云梦初有些失神,片刻后又道:“我从前只是不愿意去那样想,可是我不想……事情也是那样的。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我二叔一定隐瞒了我很多事,可能他真的是为我好,可是那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就像你一样。”云梦初道:“你说是为他好,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罢了。” 钟鸣上前解开云梦初的穴道,云梦初挣扎的想要起身,却觉胸口一痛,随即吐了一口血出来。他伏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了片刻,随即睁大眼睛望着钟鸣,一言不发。 “你可别怪我,我都是为了你好。”钟鸣起身走向屏风后,将云梦初丢在地上不再理会。 此时的钟墨一双眼睛泛着红色的血丝,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盯着钟鸣,恨不得用眼睛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钟鸣走过去,跨坐在钟墨的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上次你给我下了命令,不让我杀云梦初。我去请示了那位,所以那位给了新的命令,让我保护你。” 钟鸣顿了顿又道:“不过是以我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说罢他在钟墨颈间点了一下,解开了对方身上的哑穴。 “放了我。”钟墨压抑着怒气道。 “你从前对我百依百顺的,如今为了一个少年,恨不得要将我吃了。”钟墨摇了摇头,道:“真让我失望。” “你把他怎么了?”钟墨问道。 “既然答应你了,自然是没杀他。”钟鸣道:“不过他现在变成傻子了,这样我倒觉得更惹人喜爱一些。” 钟墨呼吸渐渐开始急促,半晌后,他低吼了一声,道:“你杀了我吧。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是来保护你的,怎么会杀你呢。”钟鸣道。 钟墨闭着眼睛痛苦的大吼了一声,随即身上的穴道被真气冲开。他粗暴的将钟鸣掀翻在地,然后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屏风外头。 云梦初正伏在地上,旁边有一滩鲜红的血迹。他下巴和衣服的前襟都沾着血迹,眼睛还有未干的泪水,面色苍白的望着钟墨,整个人看上去既狼狈又不安。 钟墨上前跪在对方身边,双手捧着对方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梦初,你还认识我么?” 云梦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一脸着急和不安,抬起颤抖的手却又仿佛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钟墨见状心中一痛将对方紧紧搂在怀里。 云梦初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伸手抵住对方的肩膀,想将对方推开。钟墨感受到对方的抗拒之后,反而将对方抱得更紧了一些。 “别怕,别怕梦初……是我。”钟墨抱着对方,一手在对方的背后轻拍着,仿佛在哄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孩童。 云梦初长出了一口气,索性伏在对方肩上不再试图挣扎。 “出门右转最后一间屋子是给你们准备的。”钟鸣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钟墨闻言将云梦初打横抱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幕降临,江面上倒映着月光,十分平静安逸。船舱里烛火摇曳,依稀能听到水声。 钟墨将云梦初放到床上,先将对方沾了血的上衣脱掉,又拿沾了水的帕子去给对方擦脸。云梦初伸手去接对方的帕子,却被对方躲开了。他见状也不再坚持,便任由对方小心翼翼的伺候。 钟墨端了水给云梦初漱口,怕他喝下去,还特意示范了一下如何漱口。云梦初抱着胳膊坐在床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钟墨找了干净的里衣给他穿上,动作小心的近乎虔诚。云梦初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这让他整个看上去更惹人喜爱了几分,可是钟墨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看着对方眼睛不由就红了。 云梦初看到对方突然红了眼睛,心里一暖,轻轻搂住对方的脖子,将对方抱在了怀里。钟墨搂着对方的背,感觉到对方温热的体温,一颗心瞬间便融化了。 第39章 情意 时辰尚早,经过这一番折腾,云梦初似乎也没什么睡意。 “去外面吹吹风吧,我记得你说过去诡泽岛的时候是第一次坐船,想必像这么大的船你还是第一次坐吧。”钟墨道。 云梦初点了点头,钟墨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钟鸣只说那药会让人失去心智变得痴傻,可云梦初如今的样子,也判断不出究竟是傻到了什么程度。 钟墨牵着云梦初的手领着他到了甲板上。外头月光很好,漫天星斗,伴着水声,算得上是好景致了。 两人盘膝坐在船板上,云梦初背靠着钟墨的胸膛。 “这是忠义堂的船,我平时也很少坐,你要是喜欢坐船的话,将来我就多带你出来。”钟墨道。云梦初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等到了南塘,天气也热了,到时候我教你游水吧。你在北方长大,一定不识水性。上次在诡泽岛突然刮起了风暴,我跑到江边突然找不到你了,差点把我吓死。我钻到江里找了你很久,可是里面一片漆黑。”钟墨将下巴搁在云梦初的肩膀上,道:“当时我脑袋里一片空白,难过的要死,要是没找到你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梦初将手放在钟墨的手上拍了拍,似乎是在安慰对方。 “梦初,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不会让你有事。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我不能不要你。”钟墨搂着对方的手臂不由加了两分力气,道:“我从前从来没有对别人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可是我没有办法。” “幸好你现在不清醒,不然你一定觉得很好笑。”钟墨自嘲的苦笑道。 云梦初愣怔了片刻,忍不住转过头望着钟墨,两人目光相对,呼吸交错。钟墨呼吸一滞,忍不住在云梦初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云梦初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只是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 钟墨情不自禁用一只手捧着云梦初的脸,低声呢喃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吧?”说罢再一次覆住了云梦初的双唇。 对方两片薄唇上略带着些凉意,钟墨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自己全身的热情都倾注到对方的灵魂里。他含住对方的唇,先是轻吮,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反感,继而有些试探性的将自己的舌尖轻轻探入了对方口中。 云梦初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想要想要躲闪可是又什么都没做,任凭对方长驱直入在他的口中予取予求。 两人的唇舌忘情的纠缠在一起,钟墨忍不住将对方推倒在船板上,整个人几乎压到了云梦初的身上。 云梦初稀里糊涂的搂着对方的脖子,被对方吻得差点窒息。 钟墨突然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云梦初。两人都气喘吁吁,满脸通红。钟墨的身体早已有了反应,而他能感觉到云梦初也是一样。 “该死。”钟墨暗骂一声,从云梦初身上起来,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云梦初有些不知所措。他方才完全失去了理智,可是如今骤然清醒之后便意识到,方才自己的举动对云梦初而言实在是太过唐突。 云梦初如今迷失了心智,根本就没有基本的判断能力,自己这般对他不是欺负人么? 云梦初坐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兀自沉浸在方才的吻里有些回不过神。可是钟墨方才那句“该死”让他的面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 钟墨深吸了口气,一脸歉疚的望向云梦初,见对方坐在船板上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己,不由心里的自责更甚了几分。 “对不起梦初,我方才……我……”钟墨蹲在云梦初的身边,却不敢去看对方,只是语无伦次的道:“我保证不会再对你这样……我是说在你清醒之前,不会再对你这样。除非……除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并且接受我对你做这样的事,否则我……” 云梦初依旧坐在那里表情无辜的看着钟墨,半晌后索性四仰八叉的躺在船板上不再理会对方。 钟墨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道,如果云梦初是清醒的,估计会打他一顿吧。 钟墨坐在旁边,对方不说话,他便也不开口。后来,云梦初的肚子就突兀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梦初,你是不是饿了。”钟墨问道。 云梦初摸了摸肚子,没说话。 “我去找点吃的,你待在这儿别动。”钟墨道。 云梦初了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待听到钟墨的脚步声远去,云梦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在剧烈的跳动着。云梦初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想起对方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不由面色刷的一下又红了。 云梦初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便见钟墨急匆匆的又回来了。他不放心将云梦初一个人扔在外头,几乎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他盘腿坐在云梦初身边,将一包点心摊开托在手上,道:“屋里没什么吃的,只有点心。明日我找钟门主问问,看有没有别的吃的。” 云梦初向来也不挑食,坐起来和钟墨一起将那包点心分着吃了。 “还有心思看月亮。”钟鸣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云梦初闻言突然坐了起来,然后紧张的望向对方。 钟墨见状心疼不已,只道云梦初今日是被钟鸣吓到了才会如此,忙拉着云梦初起身,将对方护在身后,道:“鸣哥,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来看看药效发挥的如何了。”说罢将目光投向云梦初的身上。云梦初面色一变,偷偷瞥了一眼钟墨,抓着对方的手不由多用了两分力气。 “不管你想玩什么把戏,我都希望你能适可而止。”钟墨道。 钟鸣有些意外的看了钟墨一眼,道:“我看你之前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还以为你和他一起变傻了呢。” 钟墨道:“那个时候我有些失去理智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你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若当真如你所说,你是为了让我对梦初不再心存念想而将他变成这样,未免太牵强了。” “嗯,算我从前没白疼你。”钟鸣道。 “你既然没有杀他,就是默认了他可以在我身边,那你喂给他的药到底是为什么?”钟墨问道。 钟鸣道:“我怀疑忠义堂混进了不太干净的东西,这个时候若是你将云梦初带了回去,若事情传出去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你胡乱给他编造一个身份就是了,免得惹来麻烦。” 钟墨气急道:“那你也不能让他变……变成这样啊,你完全可以让他假装,没必要真的给他吃那样的药啊。” 钟鸣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云梦初,见对方躲在钟墨背后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由失笑道:“我可是为了你,如今他是个痴儿,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你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责怪我。” 钟墨有些语塞,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心里有些羞愧。他回头看了一眼云梦初,然后对钟鸣道:“解药呢?你打算让他这样子到什么时候?” “一年吧。”钟鸣道。 钟墨闻言便要发怒,却被身后的云梦初扯住了手臂。他顾忌云梦初在场,便忍住了怒气。钟鸣冷哼了一声便走开了,仿佛专程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方才那番话。 钟墨回过身,握着云梦初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等到了忠义堂设法将不干净的东西清理掉之后,我便会想办法得到解药。” 过了片刻,他又道:“或许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云梦初望着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待回了船舱之后,钟墨帮云梦初洗漱了一番,便打发他去睡觉,自己却立在窗口,似乎没有要睡的打算。 云梦初躺在床上,借着幽暗的烛火打量着钟墨,突然有些内疚。他很想告诉钟墨,自己并没有变傻,只不过是不能说话了。想来钟鸣喂他吃的药并非什么令人痴傻的药,而是让人失语的药。 想到之前钟墨在甲板上对自己的做的事,又想到对方说的那番话,云梦初便有些开不了口了。钟墨吻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如果告诉钟墨自己很清醒,不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接受那份感情么? 自己真的接受么?云梦初反复的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他不否认自己喜欢和对方待在一起,喜欢对方的触碰和亲吻。这难道就是爱慕一个人的感觉? 可是从前自己对二叔的情感,并不是这样的啊。云梦初心里一团乱麻,他急于想确认自己内心深处对钟墨的感觉,可是又抓不到什么切实的证据。 第40章 钟家 一路上,云梦初几次鼓起勇气要告诉钟墨自己并没有变傻,可是钟墨见他一直不言语,便认定了那药发挥了作用,所以对待云梦初的态度宛若对待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一般,于是云梦初便渐渐有些开不了口了。 想到钟墨时不时倾诉的那些衷情,对方若是知道自己没傻,不知道会有多尴尬。念及此,云梦初便只能继续装傻。 钟鸣倒是一直没再有所行动,但是钟墨因着云梦初的缘故,对对方始终心存顾忌。在钟鸣的面前,钟墨完全处于下风,没有丝毫的信心和胜算,这让他挫败不已。 船一路南下,没过几日便到了南塘境内。 因为不想太过张扬,钟家只派了清门的几个弟子在渡口迎接。 钟墨将云梦初领到马车上安顿好,便不住的偷偷打量钟鸣。对方与钟万钧立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瞥见钟墨的目光之后微微停留了一下,随即便转开了。 看来,钟鸣此行是打算留在南塘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是否如先前所说的那般,只是为了肃清混进忠义堂的奸细,或者说根本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 钟墨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回到钟家,也依然紧锁着眉头。 等待多时的钟无声见到云梦初后颇有些意外,但他对云梦初很有好感,所以知道云梦初要留在钟家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梦初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了?”钟无声见云梦初面上的表情颇为复杂,可始终不发一言,于是忍不住问道。 “先不要问那么多,回头再同你细说。”钟墨引着云梦初到了自己的住处,又叮嘱钟无声道:“他的身份你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即使在师父面前,也假装与他刚刚认识。” “哦。”钟无声还想询问,但见二人面色颇为疲惫,便未再继续纠缠。 “今日同我一起来的那人你可见到了?”钟墨问道。 “觉得面生便瞅了一眼,福叔将他安顿在了你的院里,不知道是什么打算。那人是你带回来的朋友?”钟无声问道。 钟墨深吸了一口气,道:“鸣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不喜人打扰,你莫要同他走的太近。”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可以试着同他相处,想必他对你不会太冷淡才是。” 钟无声满口答应,却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现在的心思都在云梦初身上。 “梦初,你休息好了便来找我,之前你的那套剑法我还没看够,一直想着找机会再见识见识呢。”钟无声冲一旁一言不发的云梦初道。 云梦初闻言没有做声,而是将目光看向了钟墨。 钟墨眉头微皱,对钟无声道:“他……受了点伤,如今已经认不得你了。” 钟无声闻言大惊,走向云梦初似乎想要试探一下对方是否真如钟墨所说,钟墨猜到了他的心思,忙制止道:“你不要刺激他,他现在认不得你,甚至连我都认不得。” 云梦初适时的露出无辜的表情,钟无声见他一直不言语,便也信了几分。 不一会儿功夫,管家福叔带了话来,让钟墨去前院一趟。 “师父要见你。”钟无声道。 “我去去就回,你先帮我照顾他一下,不要让他出去,也不要让别人进来。”钟墨道。 钟无声闻言满口答应。钟墨又走过去,执着云梦初的手,小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匆匆去了前院。 正厅里,钟廷义坐在书案前,厅中并无旁人。见钟墨进来,钟廷义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 钟廷义面色黝黑,长相颇为严肃,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钟墨和钟无声长得都不像他,倒是钟鸣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是钟廷义蓄了胡须,所以不仔细打量倒也看不大出来。 “听说你带了两个人回来?”钟廷义沉声道。 “一个是……路上捡到的少年,心智有些不健全,另一个是……鸣哥。”钟墨道。 钟廷义闻言并没有太过惊讶,显然先前已经知道了两人的身份,想必是钟万钧来说过了。 “你如今是忠义堂的大公子,带几个人回来不需要向别人交待。你可以自行安置你带回来的人,我不会再过问。”钟廷义道,言外之意竟然连钟鸣这个亲儿子也不打算见一见。 钟墨闻言忙应是,既然对方不打算问,自己便没必要再说。 “此行耽搁了这么久,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不过今年你便不要再跟着金门走镖了。你不知道惜命,我却不能将你置于险地。”钟廷义道。 “师父,此番……”钟墨刚欲解释,却被钟廷义抬手打断。 “我说过不过问,所以你不用解释。”钟廷义道:“你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干涉你的事。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凡事自己要把握好尺度,若是等到我不得不干涉的地步,就不好收场了。” 钟墨忙应是。虽然他从对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心里知道,自己一路的行程和所作所为,对方大概也知道了七七八八。 好在对方并没有追问云梦初的身份,不知道是当真信了自己的话,还是压根不在意云梦初的身份。 钟墨从前厅出来,便匆匆回了住处。 可他推开房门却没有见到云梦初,屋子里只有趴在桌上睡觉的钟无声。 钟墨上前推了推钟无声,发现对方并非睡着了,而是被人打晕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便想到了钟鸣。 云梦初来忠义堂还不到一日,应该不会那么快被人盯上,况且若来人真是心存歹念,没必要留着钟无声这个活口。再者,忠义堂也不是寻常之地,外人想要轻易混进来再将人掳走并非易事。 钟墨匆匆走到钟鸣的门外,深吸了口气,刻意控制着手劲儿,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门。 屋内,钟鸣用眼神询问着云梦初什么,显然询问的内容与两人方才的交流有关。云梦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深锁着眉头,而后点了点头。 钟鸣一改面上的严肃,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这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开门。 “请你的朋友过来说说话,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放心了?”钟鸣道。 “鸣哥,你有什么话大可以同我说,不要为难他。”钟墨道。 钟鸣回头看了一眼云梦初,对方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骤然望去就如同一个懵懂迷茫的少年,全然没有之前的紧张和犹疑。 “福叔将我安置在这里,对外我和他一样,都是你在江湖上结实的朋友,你可莫要分的太开,让我在忠义堂不好做人。”钟鸣半真半假的道。 钟墨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便是。” “别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这个钟家的大公子。”钟鸣说罢让开门口。钟墨进屋走过去牵起云梦初的手,见他并没有异样才稍稍放了心。 “我先带他回去了……鸣哥。”钟墨像是在征求钟鸣的意见。对方耸了耸肩,没说话,钟墨见状才拉着云梦初回房。 钟鸣抱着双臂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望着院子对面钟墨的房间。片刻后钟无声无精打采的从里头出来,抬头望见钟鸣面色不由一变。 “醒的够快的呀,不愧是二公子。”钟鸣揶揄道。 “你别仗着是我哥的朋友就这么嚣张,这里可是忠义堂,不是你家。”钟无声有些气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钟鸣挑了挑眉,道:“你哥待朋友仗义的很,为了朋友,连你这个亲弟弟都不放在心上,要不然也不会把你赶出来。” 钟无声闻言反倒没有先前的恼意,道:“我哥待朋友仗义不假,不过并非待所有的朋友都仗义。”说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道:“想来是见你年纪大了,不用人照顾,是以将心思都放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钟鸣闻言一愣,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比钟墨大了几岁,但尚未到而立之年,用“年纪大了”来描述,似乎有些过分。 “你叫无声?”钟鸣问道。 “对呀,此时无声胜有声。”钟无声道。 “你叫无声,我叫有声。”钟鸣面上带着笑意,道:“咱们倒是有缘。” 钟无声此刻才想起来钟墨称呼此人为“鸣哥”,又听对方对方这么说,心里先前的敌意便消了几分。 “你既是钟墨的弟弟,便随着他叫我鸣哥吧。”钟鸣道。 “你倒是不见外。”钟无声想了想,既然对方年纪这么大,叫一声“哥”似乎也不算吃亏,便默认了对方的提议。 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便也渐渐投契起来。钟无声向来没什么深沉的心思,与人交往之时随性的很。 钟鸣面对着毫不设防的钟无声,面上略过一丝不忍和犹疑,但很快便在对方察觉之前悄悄的隐藏了起来。 第41章 倾心 夜风带着隐约的凉意吹进屋里。 钟墨走过去将窗子关上,然后回到云梦初身边,手里拿着干净的帕子给对方擦头发。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 云梦初自从被钟鸣喂了不知名的药丸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都变得既温顺又安静。这让钟墨心里很不好受,在他看来,云梦初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着他的缘故。 若非自己的身份,钟鸣也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你从下午一直到现在都有些奇怪,是不是鸣哥……他欺负你了?”钟墨轻声问道。 云梦初闻言抬头望向对方,对方的头发正湿漉漉的滴着水,有些凌乱的散落在肩上。摇曳的烛光映在对方的侧脸上,让对方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更添上了几分英气。 见云梦初有些愣怔,钟墨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自从那晚带你离开凌霄峰时遇到他,我心里就很不踏实,这份不踏实在诡泽岛见到他之后变得更强烈了。”钟墨望着云梦初清澈的眼底,略有些失神的道:“今天回来后发现你不见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让我觉得不踏实。” 云梦初定定的望着钟墨,便闻对方继续道:“你之前问过我打不打得过他,现在想来是打不过的。若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定然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同他动手。” “可是那夜,在离开凌霄峰去北江的路上,他突然出现,用剑指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已经不一样了。一旦我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我便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面对他了。”钟墨面上闪过一丝落寞的表情。 云梦初并不知此事,闻言后不由一愣。 钟墨继续道:“以前我总是很听他的话,他让我做什么,我都觉得对,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可是现在我竟然对他生出了敌意,开始忌惮他。” 他牵起云梦初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望着对方的眼睛道:“梦初,认识你之后我就有了软肋。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不管是谁,都不能再动你分毫。” 云梦初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早已汹涌澎湃。 他在心里一直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其实不知不觉中早已有了答案。 院子另一侧的房间里,一个黑影闪身而出,几个起落便消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黑夜中。 前院,钟廷义的书房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黑影在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从房顶跃下,在书房的门上轻敲了一下。片刻后得到回应,黑影闪身入内。 “爹。”钟鸣双膝下跪,冲钟廷义叩了一个头。 钟廷义望着眼前已经多年未见的儿子,双目微微泛红,良久后才开口道:“起来吧,说正事,不要耽搁太久。” 钟鸣起身,立在钟廷义身边,道:“那位的意思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想必墨儿此次回来,便是对方出手的好时机。只要对方出手,咱们便将计就计。我会在暗中推波助澜,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来做该做的事便可。” 钟廷义问道:“见到无声了么?” “见到了,是个好孩子,只是蠢了点。”钟鸣道。 钟廷义叹了口气,便闻钟鸣又道:“具体该怎么办我还要再等几日探探虚实,到时候恐怕要牵连到无声。但是墨儿是个明白人,他应当不会记在心里的。” 钟廷义点了点头,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儿子让他颇为感慨。不过,他并未发表自己的感想,只是暗暗的在心里舒了口气。想必有对方的助力,一切都会万无一失。 “墨儿是个重情义的人,莫要太为难他,我不想让他与你反目成仇。”钟廷义道。 钟鸣略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他能承受多少,我心里有数。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不会将他逼到绝境的。” 南塘未到盛夏之时,天气已经开始炎热。 钟墨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时不常便带着云梦初去后山的河里教对方游水。那条河是通往北方一条重要水道的支流,因水流较为平缓,且河面并不宽阔,所以平日里少有行船。 河流的一侧紧贴着钟家背靠的后山,虽然不是重要的水道,但也属于忠义堂清门的管辖范围。钟墨与钟无声幼时都是在那条河里学会的游水。 云梦初自幼在山上长大,对河流自然是十分陌生。不过他胆子很大,加上对钟墨信任有加,所以入水之后不久便游得有模有样了。 钟墨对他很有耐心,总是不厌其烦的陪着他泡在河里。 夏日的阳光洒在清澈的河面上,两人赤/裸着身体,像是两条大鱼在水里穿梭往来。 云梦初依旧不言语,但是性子却明显开朗了许多。 云梦初潜在水底,透过波动的水面看到钟墨有些模糊的轮廓,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意,口中吐出一串泡泡。钟墨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潜到水底,云梦初双手拉住他的脚往下一扯,他身体失去平衡有些狼狈的跌到了水里。 云梦初得逞后转了个方向朝另一边游去,钟墨反应比他更快,很快便赶上他,然后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臂。云梦初的手臂被对方箍住,忍不住一阵挣扎,钟墨见他气息已经耗尽,便带着他浮上了水面。 云梦初大喘了一口气,回过头望向钟墨,对方并没有放手,依然抓着他的手臂。两人的气息相互交错,在炙热的阳光下,透着浓浓的暧昧。 钟墨忍不住咽了一下吐沫,手上的力道不由便放松了。云梦初半转过身体,面上泛着潮红,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几乎要晕厥了。 两人的胸膛几乎贴到了一起,钟墨情不自禁的抬手将云梦初额前的湿发撩开,然后在对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郑重的吻。 在对方的唇离开之际,云梦初下意识的仰头,轻轻的在对方唇上吻了一下,随即便转身跃入了水中。 钟墨立在水中愣怔了片刻,突然潜入水中向着云梦初的身影紧追而去。片刻后,云梦初被钟墨搂住双肩推出了河面。不待他反应过来,钟墨的吻便落到了他的双唇上。 一时之间,阳光和河水仿佛都失去了原本的状态。云梦初只觉得脑中一片晕眩,可胸膛里却又渐渐被一种满足感充盈。 钟墨的吻极其霸道而疯狂,几乎没有给云梦初回应的余地。云梦初被对方吻得几乎窒息,却并没有推开对方。 云梦初确信自己爱上钟墨了,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开始的,等到他自己发觉的时候,几乎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这种感觉不同于他对武樱的依赖感和强烈的占有欲,而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感觉。 也正因如此,他初时才难以确定自己的心意。 一吻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云梦初伏在钟墨的肩上,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急促的心跳透过赤/裸的肌肤交相呼应。 “梦初……”良久后,钟墨突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云梦初闻言一愣,面上略过一丝恼怒,推开他转身上了岸。 钟墨见状心中一喜,忙追了上去。云梦初捡起自己的衣衫穿上,自始至终都不愿看对方,钟墨虽然有些着急,却并没有沮丧。云梦初会生气,说明他至少是认识自己的,那就意味着他是喜欢自己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钟墨欣喜万分,此时云梦初早已穿好了衣服先一步朝后山行去。钟墨慌忙抓起自己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跟了上去。 从河边到忠义堂并不需要翻过后山,只要绕旁边的一条小道,行两盏茶的功夫便能到达忠义堂的偏院的一处小门。 两人你追我赶的到了住处,却见钟鸣正在和钟无声切磋剑法。 钟无声平日里极爱练剑,不过忠义堂教授他武艺的师父们极少有精通剑法的,钟廷义倒是会,可是却没功夫教他。无意中得知钟鸣擅使剑之后,钟无声便时常缠着钟鸣要求对方教他剑法。 “梦初……”钟无声见到云梦初便撤招收剑,然后兴致勃勃的道:“鸣哥,你是没见过梦初的剑法,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那么精妙绝伦的套路,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钟鸣闻言没看云梦初,反倒看了一眼钟墨。两人相隔数丈远,目光交汇,各自眼中都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哥,你让梦初舞一遍给我和鸣哥看看吧。”钟无声一脸期待的提议道。 “不要胡闹。”钟墨有些不悦的开口道。 钟无声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却见云梦初突然上前几步,接过了他手里的剑。 第42章 逼问【入V公告】 云梦初用一个极为生疏的姿势提着手里的剑,他抬头看了一眼期待不已的钟无声,冲对方咧嘴一笑,然后将剑递给了钟墨。 钟墨有些不明所以的接过剑,随即想起之前在北江的医馆之时,他曾在云梦初的面前使过那套云梦剑法,难道云梦初还记得此事?他望向对方,见对方一脸无辜的模样,并不像忆起了往事,反倒像是无意之举。 钟墨将心里的疑问隐藏了起来,拎着剑随意的舞了几招,正是云梦剑法。 “哥,你怎么会这套剑法,这不是……”钟无声一脸惊喜的望着钟墨舞剑的身影,恨不得将每一招一式都看个透彻。无奈那剑法实在是刁钻的很,纵然他聚精会神,也只能看个大概。 云梦初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望着钟墨的身影,不经意间瞥见了立在不远处的钟鸣。对方觉察到他的目光后,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提剑跃到钟墨身边,与钟墨过起了招。 钟鸣的剑法非常干净利落,没什么花架子,却招招凌厉。两人的套路截然不同,但你来我往的对了数十招,竟没分出高下,想来他们并未存比试的心思,不过是纯粹的想切磋一下而已,在外人看来倒颇为默契。 钟无声在一旁连连喝彩,恨不能多长出一对眼睛来。 两人对了数十招之后,钟墨挽了个剑花,作势欲收招。没想到钟鸣跃至半空一剑刺下,直指钟墨的喉咙。 “小心。”钟无声出言提醒道。一旁无法出声的云梦初脸都吓白了。 钟墨长剑在手,却根本来不及格挡,无奈只能身体向后一仰,堪堪避过对方的长剑。钟鸣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去路,长剑一收,抬脚将脚尖送到对方腰侧一点,对方猝不及防,本想闪避,却被对方逼迫的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几乎摔到了钟鸣的怀里。 “敌人尚未收招,你就一厢情愿的以为此战结束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钟鸣扶着对方的肩膀让对方站好,口气中带着微微的责备。 “你是我的敌人么?”钟墨脱口而出问道。 钟鸣闻言眉头几不可见的微皱,却并没有回答。 “哥,你没事吧?”一旁观战的钟无声上前接过对方手里的剑,小心翼翼的问道。 钟墨并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从钟鸣面上转开,看了一眼面带茫然的云梦初。或许是自己心存的顾忌太多,钟墨总是不由自主的觉得,钟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别有深意。 可是一时之间他却又无法从中理出头绪。 云梦初面上没什么情绪,却将两人之间的暗涌都看在眼里。他一直都知道两人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只是一直没机会证实。钟鸣的身份显然很特殊,他若是钟墨的哥哥,理应也是钟无声的哥哥,可钟无声压根不认识对方,而且钟墨才是钟家的大公子。 钟鸣的身份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这让云梦初困扰不已。而且云梦初知道,如果钟鸣的身份揭开,或许武樱的身份也会随之揭开。 云梦初从二人身上收回目光,转身朝着住处行去。钟墨忙快步跟了过去。 钟无声的目光追着云梦初,略有些出神。直到钟鸣抬脚在他屁/股上作势踢了一脚,他才回过神来。 “你哥没空理我,你陪我四处逛逛吧,老待在这院子里都快憋出病来了。”钟鸣道。 钟无声闻言便将两人的剑都放回去,然后取了马,两人不紧不慢的并骑朝城中行去。忠义堂在南塘北郊,两人一路南行,穿过几条街道,路边便越来越繁华了。 两人找了一间还算雅致的酒楼,寻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些吃食。 “鸣哥,你们打算在南塘待多久?”钟无声问道。 “待不了多久,怎么,想赶我走了?”钟鸣道。 钟无声给两人分别斟了茶,道:“我巴不得你们留在忠义堂呢。别看堂里那么多弟子,平日里能与我说上话的却没几个。我哥整日不苟言笑的,也不爱搭理我。你们若是走了,我又得自己找乐子了。” “这些年,你爹待你如何?”钟鸣问道。 钟无声叹了口气,道:“师父整日忙的很,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我和我哥可能是他捡回来的孩子,不然怎么会成日里对我们不闻不问的?” 钟鸣微微叹了口气,道:“他对你算是不错的了,你该当知足才是。”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师父从前有苛待过谁,是我不知道的?”钟无声问道。 钟鸣勉强笑了笑,没有做声。 自今日与钟鸣切磋过剑法之后,钟墨心里就一直有些疑问。他总觉得云梦初今日将剑拿给他的举动,并非无意之举。当时未及多想,但事后再念及,那丝疑虑便越来越挥之不去。 看着一言不发的云梦初,钟墨再一次问道:“梦初,我知道你认识我,你同我说句话好不好?” 云梦初望着他,清澈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但钟墨总觉得对方的目光背后藏着一点什么,可他又偏偏说不清楚对方到底在隐藏什么。 “鸣哥那天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告诉我。”钟墨道。云梦初依旧不发一言。 钟墨心中的焦虑已经累积了多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答案,云梦初到底失去心智到什么程度,既然认识自己,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始终一句话都不说。 “梦初,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你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我好不好,不管你在想什么,说出来,让我知道。”钟墨道。 云梦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在钟墨看来对方分明是欲言又止,这更加剧了他想要知道答案的渴望。 钟墨双手捧着云梦初的脸,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说,不管你说什么都好,只是不要毫无反应。” 钟墨目光灼灼,饱含着热烈的期待和焦虑,云梦初见状心中不禁有些难过。他伸手将钟墨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开,钟墨以为他不愿与自己交流,不禁有些气恼,捉住他的手俯身便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无处发泄的焦虑和恼怒,霸道而粗暴。云梦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想去推开对方,可他这么一反抗,反倒激起了钟墨的征服欲。 钟墨一只手臂牢牢的环住云梦初的后背,另一只手覆在对方的后颈上,让对方避无可避。云梦初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咬了对方一口,钟墨骤然清醒,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云梦初,对方的唇上沾着猩红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 “你咬我?”钟墨道:“今天在河里的时候,明明是你主动的,你知道我是谁,你也喜欢我。现在你是想反悔,还是想装傻?云梦初,你以为不说话就能逃避所有问题么?你以为……” 云梦初望着钟墨双目通红,眼中泛着水光,似乎立刻便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他又偏偏赌气一般,生生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哭吧,你哭了我就会心软,所以你就不必回答我的问题了。”钟墨依然将对方箍在怀里,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打算。 云梦初吸了吸鼻子,挣扎了一下想摆脱对方的束缚,奈何不是钟墨的对手,有些徒劳无功。 他很想说话,可是又说不出口。他想告诉钟墨一切,可是那日与钟鸣有约在先,钟鸣用解药和钟墨的安危威胁他,虽然他觉得钟鸣不会对钟墨不利,可是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他不敢贸然行险。 钟鸣这个人,看着很友善,可露出另一面的时候实在是像极了一条随时会取人性命的毒/蛇。 钟墨见对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妥协,不由有些挫败。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望着云梦初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会……你……你不能说话了?” 云梦初闻言后,面上的表情由倔强变成了委屈。钟墨恍然大悟,之前对方的举动便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云梦初并非不愿意和他说话,只是说不了话了。 “怎么会这样?”钟墨有些手足无措的道:“我怎么会没有发觉,你以前明明很爱说话的,即使是变成了……无论如何你总不会连话都不说……我真蠢。” 钟墨所有的焦虑和疑惑瞬间转化成了自责和心疼,“对不起……梦初,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点发现,我……我怎么会过了这么久才发现……” 钟墨目光突然一凛,道:“你在屋里等我,不要乱跑。”说罢便欲出门,云梦初见状忙拉住他的手臂,然后在他的手掌中写道:“装作不知。” 钟墨面色一变,道:“他威胁你了,是不是?” 云梦初又在他的手掌中写道:“别问,求你。” 钟墨的手被云梦初执在手里,见对方一脸的不安和恳求,他只觉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疼。 第43章 告白 酒楼里,两人早已将茶水换成了酒。 钟无声向来是随意的性子,平日少有人能与他对饮,今日抓到钟鸣,他便打定了主意不醉不归。 “鸣哥,我哥一直都没告诉,梦初究竟是怎么受的伤?为什么整日连个话也不说,连个人都认不得了。”钟无声道。 钟鸣捏着酒杯,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面上却故作惊讶。 “你哥没告诉你么?”钟鸣问道。 “他只说梦初受了伤,没说是谁伤的。”钟无声道。 钟鸣冷笑一声,道:“我还道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没想到他连你这个弟弟都瞒着。哎,可怜了云梦初……尚未及弱冠之年,就遭此厄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梦初受伤和我哥有关?”钟无声问道。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你还是回去自己问你哥吧。”钟鸣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钟无声被挑起了好奇心,哪里肯罢休。他殷勤的给对方的杯中斟满酒,然后又道:“鸣哥你不知道,我哥平日里甚少搭理我,他若肯告诉我,我也不会来问你了。梦初与我此前便相识,也算是我的朋友,他变成这样,就算不能为他出头,我好歹也该知道是谁害的。” “你确定你要听?别我说了你又不信。”钟鸣道。 “我信,你的话我当然信。”钟无声道。 钟鸣颇为夸张的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哥和云梦初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寻常?” “我哥待梦初很好啊,没什么不寻常的。”钟无声道。 “你哥待你这么好过么?”钟鸣问。 “没有,他待我很冷淡。”钟无声道。 “那你哥待别人这么好过么?”钟鸣又问。 钟无声想了片刻,道:“好像也没有。” 钟鸣端起酒杯,饮了半杯,而后道:“你哥待你这个亲弟弟都冷淡的很,待我这个生死之交也冷淡的很,为何偏偏待云梦初那么亲近,甚至夜夜与他共处一室,同榻而眠。你就没想过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么?” 钟无声闻言有些愣怔,半晌之后,面色变得阴晴不定,似乎有些明白了钟鸣言语中的暗示,但是一时之间还是很难相信。 “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信,早知道就不说了。”钟鸣道。 “我没不信。只是……这未免也太,梦初和我哥一样,也是男人啊。虽然他长得倒是很好看,可再怎么看,也还是个男人呀。”钟无声一脸的难以置信。 钟鸣拿起酒壶,将两人的酒杯再次斟满,然后与对方碰了个杯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不信也没关系,只要你回去后稍加留意和试探,你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朋友之间的关心,还是有别的心思,这很容易判断。”钟鸣道。 钟无声闻言点了点头,他向来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迟钝。此事他先前倒也没有留意,可是现在经钟鸣一提,他便越想越觉得别扭。 钟墨对云梦初的确是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是真的,师父知道后一定会气死的。虽然我朝也有许多纨绔子弟颇好男色,但这种事若真落到我哥身上,师父肯定不会答应的。一直以来师父对他都特别严苛,他几乎从来没做过忤逆师父的事儿,我看这件事当真是麻烦了。”钟无声道。 钟鸣叹了口气,不予置评。有些事,要留给对方自己去消化,他再继续渲染,便有些过犹不及了。 “说了半天,你也没说梦初是如何受伤的啊。就算我哥对梦初是那种心思,这又和梦初的伤有什么关系呢?”钟无声问道。 钟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对钟无声的执着暗自叫好,心道,方才还怕你一激动忘了追问,你倒是记得清楚。 “你看梦初像受了伤的样子么?”钟鸣道。 钟无声略一思忖,道:“他行动自如,的确看不出受过什么伤。可是我哥说,梦初就是受过伤,现在连人都认不得了,也不爱说话。我之前还在想,是不是撞到了脑袋之类的?” “除了撞到脑袋,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变成这样。”钟鸣道。 钟无声眉头紧皱,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梦初中毒了?” 钟鸣轻笑了一下,道:“你见过撞到脑子不能说话的么?云梦初的心智根本就没问题,你看他除了不说话之外,有一丁点像傻子吗?” 钟无声摇了摇头,道:“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难道他是中毒之后,变成哑巴了?” 钟墨渐渐冷静下来,终于暂时打消了去找钟鸣的念头。钟鸣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那个人他打不过又骂不过,若是将对方激怒,反倒可能让局面更糟。即便要去找对方,好在也要先知道对方是如何威胁云梦初的。 “他那日给你吃的药并非是让你失去心智,而是让你不能说话对不对?”钟墨问道。 云梦初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想起钟墨这段时间来不断的吐露心声和表白,不由有些赧然。钟墨倒是一直在想钟鸣的事,并未觉察对方的心思。 “自那之后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钟墨道:“你知不知道我……” 云梦初执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道:“对不起。” 钟墨原本也没有怪对方,只是得知真相后一时太过惊讶。无论如何,如今知道云梦初只是失语,而非真的心智出现问题,这一点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钟墨骤然想起了那夜在船上的那个吻,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云梦初既然一直都没有失去心智,那么自己这一路来的所作所为,向对方倾诉的那些心思,对方无一例外的都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经涌起,钟墨只觉得非常尴尬。他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到窗边,平复了半刻心神。 云梦初都知道了,而且是一直知道,可是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拒绝过。待意识到这件事之后,钟墨所有的尴尬便渐渐被欣喜所取代了。 他犹豫了半晌,背对着对方,面红耳赤的问道:“你……那天晚上,我和你……我亲你的时候,你也……你从那个时候对我就……是这样么?” 背后半晌没有动静,钟墨心里突然又有些忐忑。如果云梦初并非对自己有情谊,只是为了瞒住自己呢?难道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多了?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并未失去心智,你也不用再隐瞒我了……我虽然对你……虽然对你是那样的心思,可是也不会强迫你。倘若……倘若你……你便告诉我,我不会怪你的。”钟墨道。 背后依然没有动静。钟墨不由有些焦急,难道云梦初之前的种种,当真只是为了隐瞒自己?他鼓足勇气回过身,对方原本望着他的目光骤然像受到了惊吓一样,忙不迭的转开了。 钟墨暗骂一声,自己居然把云梦初不能说话这件事给忘了。 在钟墨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懊恼的同时,云梦初低着头,但通红的面颊和耳根依旧被钟墨尽收眼底。 他慢慢的走到云梦初身边,眼见对方的耳朵比方才更红了几分,不由心中一暖,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来一般。 他将手伸到云梦初的面前,掌心向上,道:“左右我对你的心思你都知道了,我……我喜欢你,我想待在你在身边,想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从诡泽岛的时候我就发觉了,也有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这样了,我……” 钟墨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告诉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要想鸣哥对你说过什么,也不要想任何别的理由,更不要想你我的身份。我只要知道你对我的心思,是否和我对你的一样?” 云梦初依旧垂着头,抬起手,用右手的食指在钟墨的手心里写了个“是”。 直到云梦初将手收回去,钟墨依然有些愣怔的看着自己的掌心。方才对方手指的触感,仿佛是有着魔力的烙印,将那个滚烫而沉重的字深深的烙进了钟墨的心里。 “梦初……”钟墨慢慢的抬起手臂,将对方的身体轻轻的箍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双臂渐渐收紧,直到相贴的胸膛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我从来没觉得活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直到你出现。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钟墨在对方耳边喃喃道。 云梦初闻言开口无声地道:“我也是。” 茶楼里,钟无声不小心将酒倒洒了。 酒顺着桌沿流到地上,香味瞬间弥漫了四周。 “不可能,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害梦初的。”钟无声道。 “无声,你大概是没有爱上过别人吧?”钟鸣长叹了一口气,道:“情到深处,一个人为了占有心中所爱,有什么手段是使不出来的?” “你别说了,让我自己想一想。”钟无声紧锁着眉头,一脸的失魂落魄。钟鸣看着钟无声自顾自的独饮了数杯,心里有些愧疚,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第44章 醉酒 忠义堂自创立已有数十年的光景,钟廷义既是钟家的当家,又是忠义堂的堂主。他为人十分低调严苛,因此忠义堂在他的手里几经风雨依然十分稳固。 说起来钟廷义的严苛,不仅体现在他对于忠义堂的要求上,同时也体现在他对儿子的教育上。钟墨和钟无声自幼对他便以师父相称,从未喊过爹。钟廷义对外的说法是,要让钟家两兄弟低调为人,凡事和忠义堂的弟子一样,亲力亲为。 至于对内的说法,外人便无从得知了。 久而久之,钟家两兄弟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公子,但是被发配到金门或清门历练的时候,都要居于两门的门主之下。 自小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钟墨为人极为贴合钟廷义的要求,低调沉稳,为人处世颇有对方的风范。一样的缺乏热情,一样的冷静内敛。 不过钟无声却恰恰相反,他心思活泛浅显,开朗跳脱。相对于钟墨的进退有据,他做起事来简直就是全凭自己高兴痛快,不计后果,也压根不会儿在事前预料到后果。 和钟鸣在酒馆喝完酒之后,钟无声二话不说便一身酒气的去了钟墨的住处。始作俑者钟鸣早料到会如此,一回去便借口喝醉了回了自己的房间。任外头吵吵的天翻地覆,他也打定了主意不会露面。 “哥……你给我开门。”钟无声毫无分寸的砸着钟墨的房门,只差一脚将门踹开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灯点着呢……你给我开门。”钟无声大着舌头道。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钟无声不由一愣,举到半空的拳头硬生生又收了回来。只见云梦初立在门内,一脸无辜的望着对方,显然既迷惑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惊慌。 “梦初……怎么是你,我哥呢?你叫他出来见我……”钟无声打了个酒嗝,一脸的醉意。 云梦初将门打开,自己闪到一旁,示意对方看屋里。钟无声倒也没闯进去,伸头看了看,钟墨并不在里面。 他迷迷糊糊似乎有些不记得自己的来意了,耸了耸肩便转身要走。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梦初……”钟无声摇摇晃晃的又返回门口,望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云梦初道:“你别怕,谁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不管是谁,我都会给你做主的。” 云梦初不明所以,勉强的笑了笑。 钟无声见状心里突然有些难过,看样子云梦初确实是变成哑巴了。 “你跟我走吧,你去我那里,我保护你……等我哥回来,我亲自找他问个明白……即便是我亲哥,也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钟无声又打了个酒嗝,伸手扶住云梦初的肩膀,道:“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云梦初被对方身上的酒味和对方口中的酒话弄得满脑袋浆糊,压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可是偏偏他口不能言,既没法追问,又无法拒绝。 钟无声见对方面色不定,干脆拉着对方的胳膊一边朝门外扯,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你不用怕,忠义堂是个讲王法的地方……没人能撒野……钟墨也不行。” 云梦初一头雾水,想挣开对方的拉扯,可对方原本力气就大再加上喝了酒,他的挣扎压根就是徒劳无功。 钟无声见云梦初挣扎,只当对方是害怕钟墨,心里对此前钟鸣的话便更信了几分。如果不是钟墨将云梦初弄成了哑巴强行留在身边,云梦初怎么会对钟墨那么百依百顺呢? 如今听说自己要为他出头,他非但不高兴,还很抗拒的样子,想来一定是钟墨时常威胁他,所以他才会变得犹如惊弓之鸟,对钟墨几乎没有反抗的念头。 “梦初……你别怕,我会救你的……你今后就待在我身边,没人能威胁到你……”钟无声心里笃定自己的推测,对于云梦初的反抗,他全当是因着钟墨的折磨和威胁。 他见云梦初不肯跟着他走,索性从背后用手臂卡住对方的腰,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放开他!”钟墨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云梦初闻声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今夜钟无声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钟无声听到钟墨的声音,酒登时醒了两分。不过他依旧没忘记自己打算保护云梦初的事,将对方放下后,顺便拉到了自己身后护住。 “哥……我来找梦初……”钟无声骤然见到对方,脑子一乱,索性连话都说不清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出去喝了酒跑到这里耍酒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钟墨说罢便欲上前走到云梦初身边,却被钟无声伸臂挡住了。 钟墨一愣,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要做什么?” 钟无声这会儿有些回过神来了,道:“梦初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来请他去我那里住,陪他说说话……” 一旁暂时丧失说话技能的云梦初默默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只能住在我这里,你回去吧。”钟墨道。 “为什么?他又不是你的人……为什么不能和我走?”钟无声道。 钟墨沉声道:“他就是我的人,你若再打他的主意,小心我收拾你。” 另一边躲在黑暗的屋子里偷听的钟鸣闻言也不由吓了一跳,没想到钟墨竟然能如此坦然的将这话说出来,自己倒是小瞧了他。 “你……凭什么……” 钟无声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钟墨伸手在颈后一捏,整个人顿时失去了意识。钟墨伸手扶住对方,对一旁的云梦初道:“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罢将钟无声扛到肩上,径直朝钟鸣的房门口走去。 钟鸣听到脚步声,忙离开门口,此时已经响起了敲门声。他慢吞吞的去开了门,然后钟墨便将昏迷的钟无声塞到了他的怀里。 钟墨打量了钟鸣一眼,道:“灯都没点,我还以为你睡了,没想到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钟鸣:“……” “你带他去喝的酒,喝醉了理应由你来照顾。”钟墨说罢便转身朝云梦初走去,丝毫没理会背后一脸怨念的钟鸣。 自作自受的钟鸣只得将怀里的人扔到床上。然后心里不由有些感慨,昔日那个对自己敬重有加的钟墨,如今已然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同时也渐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原本这次整他还有些内疚,看来对方皮实的很,丝毫不用心慈手软。 钟墨借着月光看了看云梦初,见对方面色略有些苍白,低声问道:“他喝多了耍酒疯呢,是不是吓着你了?” 云梦初摇了摇头。钟墨揉了揉他的脑袋,便搂着他回房了。 被钟无声这么一闹,两人都有些睡不着。 云梦初拉着钟墨的手,写道:“他好像误会了什么。”然后他指了指钟墨,钟无声今晚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要替自己做主,八成是以为钟墨欺负自己了。 “明日等他清醒了,我会找他问清楚。”钟墨将云梦初搂在怀里,在对方背上轻拍了拍,道:“睡觉吧,被他这么一闹,你也吓得不轻。往后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我不会再放你单独一个人了。” 云梦初点了点头,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如今天气已经热了,他被钟墨抱得浑身冒汗,便翻了个身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不过依然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 直到云梦初睡熟了,钟墨也依然没有睡意。 钟墨暗暗思忖了半晌,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只能将钟无声今日的举动归结为:云梦初太讨人喜欢了,钟无声血气方刚,酒后色心大起,动了歪念头。 这件事可够麻烦的,不能让钟无声继续这么下去,免得到最后对方无法自拔。先不说两兄弟反目成仇,单单云梦初的安全都是个大问题。钟无声那样不管不顾的性子,发起情来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想起自己先前还三番五次的将云梦初托付给对方照看,如今想来真是羊入虎口。幸好当时钟无声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否则自己哭都找不到地方。 钟墨长吁短叹的,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梦里也一直拉着云梦初的手,生怕钟无声半夜又来将人给扛走了。 天刚蒙蒙亮,钟墨睡得正沉的时候,便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了。 钟墨暗骂一声睁开眼睛,便见正将一条腿搭在自己身上的云梦初一个激灵也醒了。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然后示意对方接着睡,自己则趿着鞋子去开门。 “哥……我昨天晚上说的……”钟无声话说到一半,突然望着钟墨的身后面色一红。钟墨顺着对方的视线回身望去,便见云梦初坐在床上迷瞪着双眼,身上的衣衫由于天气太热半敞着,几乎露出了大半个胸膛。 钟墨出了屋子,将房门重又合上,望着钟无声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45章 家法 老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云梦初闭着眼睛坐在床上迷瞪了片刻,见钟墨始终没回来,又听不见外面的谈话,索性便又倒在床上打起了盹。 钟无声睡了一觉,酒是醒了,不过昨天的事儿却还都记得。清醒之后,他虽然不会再向昨晚那样莽撞,但是事情既然已经闹开了,总要有个说法。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哥,有件事无论如何我得当面问问你。”钟无声道。 “有话快说。”钟墨黑着脸,心道,昨晚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钟无声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记得在鹿灵谷的时候,你对云梦初挺冷淡的,怎么后来……” “现在我的事也轮到你来管了?”钟墨道。 “你实话告诉我,云梦初为什么会变成了哑巴?此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钟无声道。 “他只是暂时不能说话而已。”钟墨面露不悦道,“不过,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的确脱不了干系。” 钟无声长叹了一口气,道:“哥,你……你再怎么喜欢他,也不能对他做那样的事啊,咱们好歹是江湖人,这要是传出去,忠义堂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钟墨面色一凛,道:“我愿意对他如何与忠义堂何干?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梦初的感受,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啊,被你这样……像个娈童一样困在身边……”钟无声话未说完,便被钟墨揪住了衣襟,他整个人几乎快被对方拎起来了。 “钟无声。”钟墨一字一顿的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钟无声被对方面上的怒气震慑的有些退缩,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这样会毁了他的,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更没有资格管他的事。”钟墨像一头隐忍着怒气的豹子,目光直视着有些狼狈的钟无声,道:“从今往后,不要再去骚扰他,若是被我知道,叫你后悔都来不及。” 钟墨说罢,将对方向后一推,钟无声猝不及防险些跌倒,此时却被一双手臂在背后牢牢的扶住了肩膀。 “一大早的这是什么戏码?手足相残?”钟鸣搭着钟无声的肩膀,似笑非笑的望着面色不佳的钟墨,对方若有所思的望了他一眼,便转身回房了。 钟无声被对方一通教训,面上有些不满。但是钟墨作为他的兄长,这么多年来没少给过他脸色,所以他拼了命鼓起的勇气这一来二去的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一大早的你惹他做什么?”钟鸣问道。 “我已经问过他了,你说的没错。”钟无声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看梦初的样子,似乎很怕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梦初。” 钟鸣挑了挑眉,道:“你和云梦初不过是曾经的一面之缘,你犯不上为了他得罪你哥,再说了,这忠义堂原本也没你说话的份儿,依我之见你倒不如佯装不知。” 钟无声闻言便有些气急道:“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虽然我与梦初交情不深,可是害他的人是我哥,我这个做弟弟的万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 钟鸣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心道钟无声这股子傻劲儿怎么看也不像是钟家的人,这也是独自到了江湖上,还不定被人利用成什么样呢。 “你是奈何不了此事的,要是钟堂主插手倒是有可能解决,可惜钟堂主日理万机的,压根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钟鸣道。 “这可不是小事,我忠义堂之人,各个都是行的正立的端,我哥做的这件事简直是有失江湖道义。”钟无声目光一闪,道:“我的话他不理会,可是如果……如果是师父出面的话,他肯定不敢违背。” 钟无声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明折服了,他一拍脑袋便决定了要去找钟廷义告状。钟鸣立在院中看着钟无声一溜烟消失的身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钟墨所在的房间,极为无辜的耸了耸肩。 他可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钟无声自己决定的。 忠义堂议事的前厅内,一声茶盏摔落的声音传出,原本被招来议事的钟万钧等人立在厅外有些进退两难。 有心进去吧,在厅外正好能看到钟无声立在里面,又联想到方才被摔落的茶盏,不用多想也知道八成是老子在教训儿子,外人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有心离开吧,先前是钟廷义招了他们来,想必是有事相商,就这么离开不太妥当。 厅外钟万钧等人进退两难的时候,厅内的钟无声更加进退两难。 他原本只是想着,能借钟廷义之口让云梦初脱离钟墨的“魔爪”,没想到钟廷义听闻此事后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你怎么会知道此事?是那个少年告诉你的?”钟廷义问道。 “不是,梦初他……他似乎很害怕我哥,而且他说不了话了。”钟无声不太想把钟鸣牵扯进来,于是便绕过了对方在酒楼提醒自己之事,道:“我是看他不太对劲,后来便去问了我哥,他说梦初会变成这样,他自己脱不了干系。” 钟廷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半晌后,他开口道:“找人去把钟墨叫来。” “师父,我哥他肯定是一时色/欲熏心,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您教训他一顿便可,莫要气坏了身子。”钟无声小心翼翼的道。 钟廷义闻言没有做声,钟无声见状不敢在说什么,遂让一名弟子去找钟墨。 一时之间整个前厅内、外静的有些诡异,众人都进退两难,只好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约过了两柱香的功夫,钟墨便来了。他走到厅外见到钟万钧等人不由一愣,看对方的面色似乎不太自然,当下心里犹疑万分,待到了门口望见厅内的钟无声之后,他心里便约莫猜到了大概。 想必是钟无声来告状了。 不过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喜欢云梦初,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他相信钟廷义即便不赞成此事,也断没有理由小题大做。 “拜见师父。”钟墨进了厅内便一如往常的给钟廷义行礼。 钟廷义望了他一眼,沉声问道:“无声说的事,可是真的?那个少年是否整日与你形影相随,同榻而居?” 钟墨闻言面色如常,从容的答道:“是真的。我对梦初心存爱慕,已经决定要将他留在身边,还望师父成全。” “将来呢?若是有朝一日你离开了忠义堂,或者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你打算将他怎么办?”钟廷义问道。 钟墨眉头微拧,沉默了一瞬,道:“我朝并非没有男子与男子结合的先例,我心悦梦初,不打算娶妻生子。即便有朝一日我离开了忠义堂,我今日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好。”钟廷义简短的评价道。 一旁的钟无声不由一愣,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难道此事就这么过去了,钟廷义竟然如此轻易的便纵容了此事? 此时钟廷义又道:“钟家有钟家的规矩,此前我便提醒过你,凡事要有个限度,若是你超过了这个限度,我便不得不过问。” “听凭师父教诲。”钟墨道。 “你自己说一说,你此番是否违逆了钟家的家规。”钟廷义道。 钟墨撩起衣摆,双膝跪地,道:“未经师父同意,与人私定终身,此为其一;决定不娶妻生子,此生无后,此为其二;与男子结合,此为其三。” “很好。”钟廷义道:“你可决定了?” 钟墨抬头望着对方,面色坚毅。一旁的钟无声纵使迟钝非常,却见听出了钟廷义话中的意思,这是要用家规处置钟墨呀。 说起钟家的家规,自钟无声出世以来,学过背过却从未见钟廷义实施过,如今对方突然将家规搬了出来,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 “师父,我哥他……”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钟廷义目光如炬的望着钟墨,在等待他的回答。 “但凭师父处置。”钟墨从容的道。 钟廷义深吸了口气,扬声道:“万钧。” 厅外的钟万钧闻声忙快步跨进厅内。 “今日堂内管事儿的弟兄都在,便由你主持,实行家法。”钟廷义道。 钟万钧望了一眼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的钟墨,不由一愣,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是。” 他在忠义堂待了这么多年,执行家法也还是头一遭,因此看向钟墨的时候心里不由为对方捏了把汗。 第46章 受罚 云梦初睡到日晒三竿,满头大汗,才慢吞吞的睁开眼睛。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压根没有钟墨的影子。然后他一转头,便望见了一脸笑意的钟鸣,不由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好几分。 “看你的样子是想问我怎么会在这儿吧?”钟鸣道。 云梦初一脸戒备的望着对方,不等对方继续回答便起身穿上鞋子和外袍,然后推开门出去打了水开始洗漱。 钟鸣也不恼,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目光始终追随着来回走动的云梦初。待云梦初洗漱完毕,也没有见到钟墨的影子。往常这个时候,钟墨早就准备好早饭招呼云梦初一起吃了。 望着满心期待的云梦初,钟鸣有些阴阳怪气的道:“不用盼着啦,我昨晚掐指算了算,今日钟家有血光之灾,想必钟墨那小子没办法囫囵个儿的回来了。” 云梦初闻言瞪了钟鸣一眼,奈何说不出话,否则看样子是要反驳几句的。 似乎是为了应验钟鸣的话,片刻之后便有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来人正是钟无声。对方看到屋里的钟鸣一愣,随即上前拉着云梦初一边朝门外扯一边道:“你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云梦初经过昨晚的事之后尚心有余悸,拼了命的和对方作对,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他压根儿就不是对手。心急之下云梦初双掌运了内力,对着钟无声一掌击去,对方猝不及防,骤然松开拉着云梦初的手,退了好几步远。 “梦初,你……”钟无声并未见过云梦初使内力,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出手,一时有些诧异。 此时云梦初因为使了内力,体内的千寒蛊又开始横冲直撞起来,激的他胸口疼痛难忍,不由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这一变故来的太快,不止是钟无声,便是钟鸣都有些措手不及。两人一时之间都不敢上前搀扶,唯恐对方再反抗,让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半晌后,待体内的千寒蛊沉寂了下来,云梦初才气喘吁吁的起身,此时他依然是一身冷汗。不过,因着体内的寒气骤然加重,立时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云梦初抬头看了钟鸣一眼,对方立时会意,朝着钟无声问道:“你毛毛躁躁的又要做什么,今早不是刚被钟墨威胁过么,这么快就忘了?” 云梦初闻言一愣,他先前并不知道钟墨威胁钟无声的事。 “鸣哥,我这不是着急么。”钟无声道:“我……我将梦初的事告诉了师父,他老人家一生气,要用家法处置我哥。” 云梦初闻言眉头微皱,他虽然不知道钟家的家法究竟如何,但是看钟无声的面色也能推测出,大概是极为严苛的。 “谁家还没个家法呀,难不成你师父要废了他不成?”钟鸣问道。 “哎呀不是。”钟无声心急道:“我哥触犯了三条家规,如今他只有两条路可选,受一百五十鞭再到后山思过三个月,或者……斩断三根手指。” 云梦初闻言面色大变,却见钟鸣道:“一百五十鞭又要不了人命,思过三个月也死不了人。” 可是云梦初知道,对方不会选择前者,因为一旦对方去后山思过,自己一天都活不了。可若是选择了后者,一旦被斩了三根手指,对方连剑都握不了,往后如何行走江湖? 云梦初拉着钟无声的胳膊,片刻后放开对方,转向了钟鸣。他知道钟鸣和钟墨之间有着某种复杂的联系,如今寄希望于钟鸣要比依靠钟无声可靠得多。 仿佛看穿了云梦初的心思,钟鸣不紧不慢的道:“还记得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么?” 云梦初一愣,不由瞪大了眼睛望着对方,片刻后心里的的某种猜测隐隐约约浮现,可一时之间却又不是十分明朗。 忠义堂的前厅外,两门的门主及几位堂内重要的弟子分立两侧,钟墨双膝跪在钟廷义面前,脊背挺得笔直。 钟万钧开口道:“大公子,你可想好了?一百五十鞭落下去,你顶多皮开肉绽,三个月很快便会过去。可是若是削去了手指,便再也长不回去了。” 钟万钧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倒让钟墨心里有些感激。不过他面上依旧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声音平静无波的道:“想好了。” “好。”钟万钧倒也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他手里握着削铁如泥的黑金短匕,一手握着钟墨的手腕,竟打算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将对方手指割下来。 实在怪不得钟万钧将家法执行的毫无仪式感,而是因为钟家多年来都为执行过家法,那家法便如同摆设一般,在场活着的人中几乎无人经历过所谓的“钟家家法执行仪式”。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做事情也没必要弄得华而不实,不如干脆利落的一刀了事,免得大家都提着一颗心窝在嗓子眼。 “怎么还不动手?”开口之人是钟廷义。 钟万钧清了清嗓子,道:“大公子犯了家规,是二公子发现并告知堂主的。如今执行家法,理应二公子在场才是。” 钟廷义闻言没有反对,那便是默认。 钟墨忍不住看了钟万钧一眼,对方今日说的话可真是史无前例的多。 被吩咐前去找钟无声的弟子没走出几步,钟无声便急匆匆的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钟鸣和云梦初。 钟墨一直处变不惊的脸,在看到云梦初的刹那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云梦初看了一眼钟墨的手指,确认依然完好无损才稍稍安下了心,随即看到钟万钧手里的黑金匕首,一颗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这两位公子,我钟家在执行家法,两位恐怕不便在此。”钟万钧道。 钟鸣向他拱了拱手,道:“我原是不打算来的,不过这位云公子听说自己的心上人要被削掉手指头,哭着喊着求我带他来观刑,我实在是推脱不得。” 在场之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云梦初,他不由面红耳赤,垂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就是云梦初?”一直负手立着的钟廷义望着云梦初开口道。 云梦初口不能言,只得点了点头。 他是第一次见钟廷义的面,只觉得对方虽然面生,可那股子气势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父亲云顶天。这让他不由更加紧张了几分。 “钟墨犯了三条家规,条条都是因为你。若是你能说服他,让他认错,这家法便可免了。”钟廷义道。 钟墨闻言突然转头望向云梦初,眉头紧拧着,目光中尽是不安和患得患失。 云梦初在意他的安危,自然不愿他受皮肉之苦。可是他已然走到了这一步,可见他的决心之重,云梦初若是能知他所想,便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他退缩。 如果他打定了主意要和云梦初在一起,这一步必须要走,只要过了这一关,钟廷义便不会再对他们之间的事横加干涉,否则……后患无穷。 云梦初深吸了一口气,拿过钟鸣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钟鸣挑了挑眉,道:“云公子说,既然此事与他有关,他便和钟墨一起受罚,然后两人一起去后山思过。” 钟墨闻言望向云梦初,目光中既有惊喜又有心疼,他刚要开口阻止,便闻钟廷义冷哼一声道:“钟家的家法只针对钟家的人。” “钟堂主,你这话说的不假。”钟鸣道:“若是钟墨领了家法,钟家便要默认他和云公子的关系,这么算起来云公子虽然没过门,也算是半个钟家的人了。” 钟廷义闻言面色不太好看,但又无法反驳,只得冷哼了一声。 钟鸣见状推了云梦初一把道:“快去和你的心上人一起领罚吧。” 云梦初有些手足无措的跪到钟墨旁边,原本苍白的面上通红一片,心也止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个没完。 他一靠近钟墨,钟墨原本想出言阻止,却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寒气重的有些离谱,不由面色一变,道:“寒气怎么这么重?” 云梦初偷偷在对方的手背上写道:“打了无声一掌。” 钟墨不由有些想笑,望着云梦初的目光温柔到了极点。 钟廷义见两人这幅“不知羞耻”的样子,不由面色微变,但是并没有出言喝止。 钟万钧现下没有了拖延的理由,将黑金匕首收了起来,着人取来了软鞭。方才钟鸣所说的话,钟廷义没有反驳,那便是默认了。 钟万钧立在两人背后约一丈远的地方,扬起手里软鞭,骤然挥出一鞭,不偏不倚的落到了钟墨的背上。然后他又毫不犹豫的挥出第二鞭,毫不留情的落到了云梦初的背上。 第47章 东风 软鞭隔着薄薄的衣衫落到背上,瞬间便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每一鞭仿佛抽到了钟墨的心尖儿上。因为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种疼痛,而一旁的云梦初正一下不少的和他承受着一样的痛楚。 他宁愿对方受到的痛苦,加倍的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可是这不可能。望着立在前方的钟廷义,钟墨不得不努力的压抑着想要牢牢护住云梦初的冲动。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着钟廷义的面若他护住了云梦初,便会让钟廷义心生不满。如果对方再对两人之间的事横加干涉,那么今日所有的一切便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软鞭一次次的落下,两人都紧咬着牙关,挺直了背脊,丝毫没有痛呼出声。 钟墨的心几乎揪成了一团,他心里甚至期盼此时云梦初能昏倒,这样既让钟廷义没了看法,自己又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剩下的软鞭领了。 可是云梦初的背挺得似乎比他还有直,完全没有要晕倒的趋势。 终于,在软鞭落到八十七下的时候,钟廷义拂袖而去。当钟廷义的背影消失的刹那,钟墨便迅速的护在了云梦初的背后。因为顾忌对方背上的鞭痕,他只是虚贴着对方,并不敢碰到。 云梦初想要回头阻止,便闻钟墨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动。”云梦初闻言之后果真没有动,只觉得背后那人的胸膛便如一座山峰一般坚实,毫不犹豫的将所有的狂风骤雨都抵挡住了。 钟万钧对于钟墨的行为不置可否,手中的软鞭并没有停下,剩下的六十多鞭尽数落到了钟墨的背上。 待打完一百五十下,钟墨的背上早已血肉模糊,原本浅色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而是被染成了血红色。 “哥……”钟无声一脸内疚的跑过来,面对着奄奄一息的钟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去请大夫。”钟万钧对一旁的弟子吩咐道,然后收起软鞭,对钟墨道:“念在你们有伤在身,可在三日之后再行去后山思过。三月期满可回忠义堂,一切过错,既往不咎。” “是。”钟墨有气无力的应道。 云梦初此时才转过身,他看不到钟墨的后背,但是仅仅从对方身前看去,也能见到对方的肩膀和脖颈处都落满了鞭痕。 他抬起手想去抱住对方,却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在哪儿,索性捧住了对方的脸,双目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了。 钟墨对着他笑了笑,对一旁的钟无声道:“扶我起来。”钟无声闻言忙俯身立在旁边,让对方借力站起来。 云梦初也伤的不轻,钟墨拉着对方的手将对方搀起来,却不敢去扶对方。他自己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他怕会没轻没重的碰到对方背后的伤口。 “鸣哥……”钟墨头也没回的道:“先替我照顾一会儿梦初。” 云梦初闻言不为所动,反而想去看对方背后的伤。钟墨忙龇牙咧嘴的转了个身避开他的视线,道:“不许看,听话。” 云梦初闻言便点了点头,似乎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钟墨见状飞快的在对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便示意钟鸣带着对方走在前面。 望见云梦初背后交错的血痕,钟墨忙别开了视线,然后将胳膊搭在钟无声的身上,借力朝后院行去。 钟万钧所执的软鞭只伤皮肉,伤不了筋骨。 所以这个处罚带来的是身体上剧烈且持久的疼痛,却偏偏要不了人的命。 大夫来分别为两人看了伤,上了药,并开了口服的药方。 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大夫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伺候的人小心留意,尤其是伤的较重的钟墨,千万莫要让他的伤口感染,那就麻烦了。 很快,忠义堂的大公子被家法伺候的事便传开了。 忠义堂虽然是江湖门派,但是向来处事低调,数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谈资,如今突然出了事,而被处罚的人还是向来沉稳干练的钟墨,这实在是很值得众人拿来议论一番。 于是,不到黄昏的时候,几乎整个忠义堂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大公子因为迷恋一个少年,惹怒了堂主,被狠狠的教训了一番,甚至几乎被打残了。 钟墨趴在床上,赤/裸着上身,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重叠在一起,已经不太清晰,骤然望去,令人触目惊心。虽然已经上过了药,但是不能包扎,所以只能这么干晾着。 一旁的钟无声送走了大夫之后,便有些局促。 他向来是做事不过脑子,可从未闯过这么大的祸,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这次的事属于闯祸的范畴。因为今日云梦初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对方并非是被钟墨强行留在身边,而是心甘情愿的。 “哥,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你骂我吧,等你伤好了打我一顿也成。”钟无声低声下气的道。 钟墨别过脸瞥了他一眼,反倒没什么怒气,道:“滚,别让我看到你。”钟无声闻言便转身欲走,却又被对方叫住了。 “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哪都别去。”钟墨道。若是打发走了钟无声,对方势必会去烦云梦初,还不如让他待着这里烦自己。 钟墨伤的太过惨不忍睹,他不想让云梦初见到,所以便让云梦初去了钟鸣的房里。虽然他知道此事与钟鸣多少有些关系,但是他内心深处对钟鸣的信任还是远远大于猜忌的。 至少就今日的事来说,表面上看是他和云梦初遭了罪,可实际上,却为他和云梦初今后的交往杀出了一条血路。至少,不用再担心将来钟家有人会出来指责他们。 不过钟墨心里依然不太踏实,他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钟鸣大动干戈的挑拨了钟无声,绝不会是因为好心想成全自己和云梦初,这里头必然还有其他的缘由。 黄昏的时候,云梦初便回来了。 因为千寒蛊的缘故,他不能离开钟墨太久。 钟墨在对方进门之前,手忙脚乱的起身拿了件单衣披上,由于动作太大扯动了背上的伤口,他不由疼的龇牙咧嘴,但还是在对方跨进门的那一刹那,在面上挂上了笑容。 “都昭告天下了,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么?”钟鸣揶揄道。 云梦初被他揶揄的面上一红,垂着头有些手足无措。钟鸣见状也不打算再逗留,拉着钟无声便走了。钟无声原本还想缠着云梦初说几句话,但被钟墨一瞪,立马便收了声,乖乖走了。 待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之时,云梦初变得更加局促起来。钟墨见状不由失笑,上前解开云梦初的衣衫,道:“脱下来吧,当心蹭到伤口。” 云梦初依言将白色的衣衫除下,上面已经沾上了零星的血迹,看得钟墨不由心中一紧。 “还疼么?”钟墨绕到对方背后,心疼的看着对方背上的伤痕问道。云梦初摇了摇头,伸手想去脱掉钟墨的衣服。 钟墨后退了几步,开口道:“我脱下来,但是你不许看,你若是看了我就再穿上。”云梦初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 钟墨面对着云梦初将上衣除下,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上头已然被血浸透了一大片,红的触目惊心。 云梦初见状心里顿时涌起一抹酸涩,他上前拉起对方的手,在对方掌心摩挲了片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钟墨又岂能不了解他的心思,便出言宽慰道:“我身子骨硬朗,这点皮肉伤过一夜便能好个七七八八了。倒是你,平日里没吃过苦头,此番让你受委屈了。” 云梦初摇了摇头,抬手在对方结实的胸口写道:“快点好起来,到了后山以后,可以日日偷偷跑去游水。” 他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划过钟墨胸口的肌肤,撩拨的钟墨心痒难耐,只可惜两人身上都有伤,不然钟墨定然要做些什么才肯罢休。 当晚,整个后院都陷入黑夜之后,钟鸣换了一袭黑衣从房内闪身而出,悄悄避开忠义堂巡夜的弟子,潜入了钟廷义的书房。 钟廷义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是以并不惊讶。 “他们两个没事吧?”钟廷义问道。 “无妨,墨儿虽然伤的重,可是并未触及筋骨,钟门主下手还是极有分寸的。”钟鸣道。 钟廷义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想着,制他一条与人私定终身便罢,没想到他倒痛快,自己生生认了三条。” 钟鸣闻言不由失笑,道:“他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三日之后他们去了后山,一切就全靠你了。”钟廷义道。 钟鸣点了点头,双目透射着无比凌厉的光芒。 万事俱备,东风已来,这一次对方无论如何也该露出马脚了。 第48章 别院 为钟墨和云梦初诊治的大夫是从沈氏医馆请来的,用的伤药都是独门秘方,所以两人身上的伤都恢复的很快,第二日一早便已渐渐开始结痂。 若不是钟墨夜里总忍不住起身照料云梦初,生怕对方蹭到伤口或者离自己远了寒气会发作,他背上的伤口还能恢复的更快一些。 或许是前半夜伤口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惹得对方没睡好觉,天已经大亮了,云梦初依旧睡得很沉。钟墨也不打算叫醒他,索性趴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看。 云梦初背上的伤痕将他的皮肤映衬得越发白皙,他侧头趴着,露出的一半脸颊正对着钟墨。钟墨想要凑上去亲对方一下,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的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云梦初突然被惊醒,钟墨连忙不顾伤口传来的痛楚,伸手按住对方的脑袋,防止对方突然起身扯到伤口。 待确认对方已然清醒了过来之后,钟墨才龇牙咧嘴的起身,道:“你起来的时候慢一点,伤口好不容易开始要结痂了,千万别扯破了。” 云梦初依言小心翼翼的起身,跪坐在床上,一脸的疲态,显然还未睡足。钟墨下地后,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对方一头乱发的脑袋,满脸都是宠溺的笑意。 云梦初迷迷糊糊中突然睁大了眼睛望向钟墨,对方也是一脸后知后觉的讶然。 “我……我……我刚才说话了?”云梦初结结巴巴的道。 “我听到了……你再说一句我听听。”钟墨道。 云梦初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钟……墨。” 钟墨又惊又喜,也顾不得会扯到伤口,捧着云梦初的脸便深深的吻了下去。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才依依不舍的在对方唇上又轻吮了片刻,然后拖泥带水的结束了这个吻。 云梦初被他吻的面颊通红,唇上泛着水光。钟墨情不自禁的又在上头啄了一口,然后才取过一件轻薄的外衫,小心翼翼的给云梦初披上。之后才马马虎虎的给自己也披了一件,才去开门。 “哥……大夫不是说了这两日不要穿衣服么,这样会蹭到伤口的。”钟无声皱着眉头道。 “若不是你一大早来敲门,我们用得着穿衣服么?”钟墨不悦的道。 钟无声有些无言以对,这会儿面对钟墨的时候他依然怀着深深的内疚和自责,被钟墨这么一挤兑,他便越发尴尬起来。 “说吧,什么事。”钟墨道。 经对方提醒,钟无声才道:“鸣哥走了,留了个字条。” 钟墨闻言面色不由一滞,随即接过对方手里的字条,上头只写了八个字:江湖未远,后会有期。 “什么时候走的?”钟墨问道。 “不知道,我一早去找他,见房中无人,只找到了这张字条。”钟无声道。 钟墨叹了口气,道:“鸣哥向来独来独往,此番本也未打算久留,再过两日我和梦初都要去后山了,一待就要三个月,想必鸣哥是觉得无趣所以提前走了吧。” 钟无声闻言略有些失落,随后又道:“哥,昨天的事……” “行了,别没完没了的,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往后说话做事多用用脑子。”钟墨说罢刚欲关门,又补充道:“还有,这两日找人将药和吃的送过来就行了,你别再来串门了。” 被嫌弃了的钟无声只得点头答应,然后满腹郁闷的捏着钟鸣留下的字条走了。 江湖未远,后会有期。 这是留给谁的?钟无声琢磨了半晌,觉得有八成的可能是留给自己的,因为钟墨和云梦初都负伤卧床了,只有自己会去对方的房里找人,那自然是留给自己的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钟墨请来做客的朋友,告别自然也要对钟墨告别,万万没有对自己告别的必要。想到这里钟无声又觉得无比的失落,可能像他这样的人,注定连个朋友都交不到吧。 云梦初将两人的对话都听了去,见钟墨面色凝重,也不知该不该开口问。今日自己能开口讲话了,紧接着钟鸣便走了,如此说来昨日在对方房里的时候,对方就不知将解药放到了药里还是放到了水里,然后偷偷喂给了自己。 “这两日应该没人会来了,可算是清净了。”钟墨边说边将两人的衣衫除了,取了药来让云梦初趴下,然后小心翼翼的给对方上药。 “你舍不得他么?”云梦初将头埋在枕头里,用闷闷的声音问道。 钟墨给对方抹药的手不由一滞,然后若无其事的道:“没什么舍不得的,他从前也极少与我见面,像这次这样接连逗留许多日,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他既然是你哥哥,为什么无声不认识他呢?”云梦初问道。 “等时机成熟了,我会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你。不过现在,我还没有把握是否应该让你知道,至少要等我弄清楚他的意图之后,再决定何时让你知道。”钟墨道。 “哦。”云梦初闷闷的应了一声。 三日之期转眼已到。 这日一早便飘起了小雨,钟万钧安排了几个弟子将两人的被褥和生活用品送到了后山的别院。 钟墨撑着伞,拉着云梦初的手,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小雨打湿了。 钟无声一直将两人送到别院,然后望着两人接下来要生活三个月的地方,不由心里有些不忍。 说是别院,其实就是两间常年无人居住的旧房子罢了,屋里虽然被打扫过了,但是陈设简单的要命。好在现在是夏天,若是冬天的话,他估计要担心两人会被冻死在这里。 “这里头是之前沈先生给我的药,有解毒的,有治风寒的,还有许多别的用处的,里面都有注解,若是到了紧要关头,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钟无声将随身背着的一个木盒放在屋里仅有的一张桌上。 “后山的别院外人不得私自前来,你今日回去后就安心的待着,不用想着来看我们。我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至于饿死在这里。”钟墨道。 钟无声闻言便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依然在为那日的事内疚。 钟墨望了一眼另外几名弟子带来的东西,竟然有两把剑,他眉头微皱,随即转身叫住了钟无声,道:“无声,那日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了,是我没有同你说清楚,你才会误会。说到底,你能为了梦初考虑,我倒要谢谢你才是。” 钟无声闻言有些意外,便闻钟墨又道:“往后凡事多长个心眼,做事沉稳一些。”对方闻言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钟墨这才带着笑意摆了摆手将对方打发走。 众人一走,这荒山上的破院子里便只剩了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里晚上会不会闹鬼?”云梦初道。 “要是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使劲儿的抱着我。”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面上一红,忙走过去整理东西。之前的几人送来的东西,除了被褥和衣物等竟然还有米面和一些佐料。 “我们要自己做饭吃么?”云梦初回头问道。 “钟门主还算有些同情心,说是念在咱们伤还没好,住在这里的前三日,会派人来送饭。过了三日之后,咱们就得自生自灭了。”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不禁有些头大,他自幼长大,学会的唯一一件家务估计就是洗裤子,就这一件事儿他都还没完全掌握。至于做饭,他连生火怕是都不会。 钟墨见他颇为惆怅的样子,忙走过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温言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饿着你的。” “你会煮饭?”云梦初颇为不信的道。 “外出走镖的时候,和镖队的弟兄们学过,三天以后你就能尝到了。”钟墨一脸笑意的道。 云梦初闻言心下稍安。钟墨将视线落到桌上的两柄长剑上,道:“你的剑法整日不练,若是有朝一日当真打起架来,可能用得上?” “林堂主以前教过我许多防身的本事,我倒也认真的学过一些,可是常年不用难免都抛到脑后了。至于这剑法,若是打架之前你给我咬上一口,只要千寒蛊不发作,我还是能打上一会儿的。”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不由失笑,捧着对方的脸便要亲上去,却被对方轻巧的躲开了。 “慢点,小心背上的伤。”钟墨忙出言叮嘱道。 云梦初回头冲他一笑,便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查看起来。 钟墨拿起剑,眉头微拧了片刻,然后便在屋里寻了个既隐蔽又容易取到的角落将剑收了起来。 此时里屋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响动,伴随着云梦初的一声痛呼,钟墨一惊,忙快步冲了进去。 第49章 攻击 钟墨冲到里屋,便见到云梦初手里拎着半扇窗户,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己。 “你没事吧?”钟墨忙走过去接过对方手里的窗户放到地上,然后紧张兮兮的检查了一遍对方的手,见对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我一开,它就断了。”云梦初道。 “这里太久没人住了,一会儿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一遍,确认安全之前你什么都别碰。”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点了点头。 钟墨首先去检查了一下床,确认很结实不会塌之后,才示意云梦初可以坐下休息一会儿。然后他又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一一检查了一番,最后才回到那扇破了的窗子前面。 “我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装上。”钟墨道。 “窗子已经烂了,装上也顶不了三个月,倒不如干脆找几块木头,把窗户订死得了。只要下雨的时候别往里灌雨就行。”云梦初道。 钟墨看了云梦初一眼,道:“可是万一哪天你睡醒了,不想起床想在床上晒晒太阳,窗户又打不开,那岂不是很遗憾?” “那你可以抱着我出去晒太阳呀。”云梦初脱口而出道。 “哦。”钟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然后出去找东西打算要订窗户了。 待将住处收拾了一番之后,已经到了晌午。有弟子将两人的午饭和晚饭一道送了过来。 两人吃完饭之后,雨便停了,只是太阳依旧没有出来,天阴阴的有些不舒服。钟墨带着云梦初在别院周围转了转,没有发现异样。 不过钟墨似乎依然略微有些心神不宁。他订完里屋的窗户之后,索性又找了些木料,将外屋和里屋的门都加固了一番。 晚饭后,钟墨烧了些热水,因为身上的伤还没好,两人都不能洗澡,于是两人只能相互帮忙擦洗了一遍身体。两人一番赤/裸相对,又摸来摸去的,不多时便都有些心猿意马。 但是好在钟墨的自制力还不错,只是抱着云梦初亲了一会儿,并没有做什么进一步的事情。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难倒了钟墨,云梦初临睡前死活不想去里屋睡,非要拉着他挤在外屋的矮榻上。那矮榻并不宽大,两个人躺上去之后基本就没有空闲的地方了。 钟墨试着说服对方,两个人身上都有伤,挤在这里很容易蹭到伤口。不过,云梦初鲜有的开始和他赌气,说对方要是觉得挤,那就自己去床上睡好了。 “好好好,在这里睡。”钟墨终于妥协道:“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里屋的窗户封死了,不通风,屋里有味道,我睡不着。”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之前明明是云梦初提议将窗户封死的,如今他又嫌不通风。 “要不然明天我再把窗户拆下来?”钟墨道:“或者干脆把里屋的大床搬出来算了。” 云梦初靠着矮榻的边趴在上面,闷声道:“不要,我就喜欢睡在这里。” 钟墨见状只好去将床上的被褥拿过来,殷勤的将新床铺整理好,然后才熄了烛火,靠着云梦初侧躺在对方身边。 云梦初又往旁边让了让,道:“你伤还没好,还是和我一样趴着吧。再过几日还要自己做饭,你要是养不好伤,咱们都得饿肚子了。” 钟墨闻言扑哧一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云梦初的脸颊,道:“你要实在饿了,就把我吃了,保准你吃的饱饱得。” 云梦初闻言没有做声,而是抬起钟墨的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这样一来两个人虽然都是趴着的,但钟墨的姿势却相当于在背后将云梦初搂在了怀里。 钟墨不由心道,难道云梦初住在后山有些害怕?所以才会强迫自己和他挤在这张矮榻上。这么一想,钟墨心里倒变得有些喜滋滋的。 云梦初一整夜睡得都不太踏实,时不常的还说几句听不太清的梦话。钟墨虽然有些担心,但是第二天一早却只字未提。一个人如果心怀恐惧,将这种恐惧戳破之后非但不会减轻,反倒有可能加重这种恐惧。 所以钟墨之后便形影不离的跟着云梦初,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没将烛火灭掉。如此一直到了第三日的夜里,云梦初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钟墨一整夜都将对方紧紧的搂在怀里,每当对方呼吸有些不稳或口中发出梦呓的时候,钟墨都会用手轻轻抚摸对方的身体和脑袋。好在此时两人背上的伤基本都结痂了,不用再担心扯破伤口的问题,当然这要得益于沈家的伤药。 早晨起来的时候,云梦初的眼圈已经黑的有些离谱了,钟墨也没好到哪里去。 “梦初,要是没睡够的话,再睡一会儿吧。”钟墨揉着对方的脑袋温言道。云梦初将脑袋埋在对方怀里蹭了蹭,道:“我要看你做饭。” 钟墨这才想起来,从今天起,他和云梦初的温饱问题要靠自己解决了,不由心里充满了干劲儿。 钟墨说自己会做饭并不是吹牛,至少在云梦初今天吃到的第一顿饭来看,钟墨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无声倒是有心,提前给我备好了腊肉。”钟墨道:“今天先吃腊肉饭,等雨停了之后,我去外头找些野菜和蘑菇,再顺道抓两只兔子回来。” 云梦初抬头望了一眼外头昏沉沉的天气,这雨已经连着下了四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钟墨望着云梦初,心里特别难受。自从两人到了别院之后,云梦初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实,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做恶梦。可是每当他旁敲侧击的想问问云梦初为什么会这么不踏实的时候,云梦初却总是轻描淡写的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你说将来咱们若是能住到鹿灵谷该有多好哇!”云梦初道:“不过要想办法把鹿歌和老伯赶走……或者将他们关起来。” 钟墨闻言忍俊不禁道:“你若是喜欢那里,将来咱们便去那里住一段。现在由我给你撑腰,鹿歌和鹿老谷主肯定不敢再欺负你了。” 云梦初突然想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不由瘪了瘪嘴道:“当初你见我都快死了,还不是无动于衷,幸亏我命大。” “是是是,幸亏你命大,要不然我这辈子就要孤独终老了。”钟墨握着云梦初的手一脸宠溺的道。 当初若不是钟墨一念之差给云梦初喂了血,两人恐怕也不会如今的交集。想到这里,钟墨只觉得满心温柔都快要溢出来了,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摊开给对方看看,让对方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在意他。 不过两人日后的路还有余生那么长,这份爱意慢慢说也是来得及的。 当夜,一直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变成了大雨,而且还夹杂了狂风和雷电。云梦初原本就一塌糊涂的睡眠今晚索性直接罢工了。他让钟墨将烛火熄了,然后两人依偎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约到了子时的时候,雨突然停了。 不过闪电和雷声依旧断断续续的。 突然一个闪电亮起,将整间屋子都照的如同白昼。钟墨的目光望向窗子的位置,突然面色一变。方才的闪电将一个人的影子映到了窗子上。 钟墨揽着云梦初的手臂一紧,低声道:“你先去里屋,我不叫你别出来。”说罢他起身去将长剑取了出来,然后递给云梦初一把。 云梦初接过长剑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的便去了里屋。钟墨的目光一直在黑暗中望着对方的背影,直到对方进了里屋且合上了里屋的门。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聚拢,钟墨暗暗数了数,至少有七个人,而且各个都是高手。他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剑,悄无声息的将剑拔/出。 这难道就是钟鸣所做的安排?给他两把剑防身? 钟墨暗自腹诽之际,外头的人便破门而入了。他丝毫没有迟疑,提剑便刺穿了一个人的喉咙。对方猝不及防,又因为初入黑暗无比的室内,顿时便中了招。 钟墨乘胜追击,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第二个敌人。 不过接下来他便没那么好运了,对方一旦有了防备,又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几人配合默契,很快便让钟墨有些招架不住了。 “啊……”里屋的门突然打开,云梦初大叫着从里头冲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原本胶着的战局,登时有了转机。对方几乎在云梦初冲出来的瞬间,便分出了两个人冲着云梦初而去。钟墨见状大惊失色,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在这样的战局中,云梦初的出现无疑是杯水车薪,不但缓解不了钟墨的压力,反倒会让他分神。就在钟墨挥剑逼退面前的敌人,打算抢到云梦初身边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第50章 脱险 一屋子战作一团的刺客,转瞬的功夫便倒了一片。 云梦初像撒面粉一样,将手里的药粉尽数抖到空气中,生怕药量不够,那些刺客突然醒了过来。 云梦初扯着钟墨的胳膊,将人拖到里屋,然后将桌椅搬来堆到门口。 外头的刺客毕竟各个都不是吃素的,再加上云梦初使的药粉是出自沈途之手,原本便只有片刻的药效。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刺客便都纷纷醒了过来。 他们经过了短暂的迷茫之后,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纷纷捡起武器,却发现找不到对手了。 其中一个眼角有一颗红痣的人,似乎是众人中为首的,他很快将目光锁定了里屋紧闭的门,他向离得最近的人稍作示意,对方立即便意会到了,上前对着门狠命踹了一脚,没有踹开。 “你们想做什么?”云梦初惊恐的声音传出来。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这道门能保你们周全?” “你别逼我,你再逼我小心我和你同归于尽。”云梦初吼道。 方才踹门那人闻言又在门上踹了一脚,正欲踹第二脚的时候,里屋突然亮起了火光,立即便有浓烟透过门缝渗了出来。 “他要*?”那人脱口而出道。 很快,屋里便传来了云梦初的呛咳声。 为首的那人反应很快,提着剑绕到了屋外,却发现窗子被订死了他打了个呼哨,随即不远处的树上,一个黑影落下。 “有人从屋子里出来过么?”那人问道。 “没有,自从你们进去,你是第一个出来的人。”对方答道。 那就说明,他们要杀的人和之后突然冒出来使毒将他们弄昏的人都还在里面。想必对方是料到了外头还守着人,所以并未逃出来而是躲到了里屋。当然,也有可能对方只是单纯的蠢。 这时,屋里的几人都匆匆出来了,还扛着两具尸体。 方才几人打斗的屋子,此刻已经火光冲天了。 “他们与其活活烧死,还不如让我们干脆一刀砍了呢。”一个刺客道。 为首那人沉吟了片刻,道:“把尸体扔进去一起烧了吧,带着走不方便。”于是扛着尸体的刺客便依言将同伴的尸体丢到了火里。 “隐蔽起来,等火烧完我们再撤。”那人命令道。 众人闻言便纷纷闪身躲了起来。 虽然刚下过雨,但是火却烧得很旺。 到了快黎明的时候房子才烧完。几个刺客去查看了废墟,在里屋找到了两具被烧焦的尸体。 由于山势的遮挡再加上是深夜,所以忠义堂的人当夜并未察觉别院着火。是有人看到次日尚未散尽的浓烟后,才意识到出事了。 忠义堂的人赶来的时候,刺客们早已逃之夭夭,留下了四具在废墟中难以辨认的焦尸。 钟廷义大发雷霆,而后便因悲痛过度而卧床不起。整个忠义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动荡中。 钟万钧当日便开始带人着手调查别院失火一事,入夜前便在忠义堂揪出了数名身份可疑的弟子,于是那几名弟子名正言顺的便去给“钟大公子”陪葬了。 停了一日的雨又在黄昏时分开始下了起来。 后山重新归于平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兀自响着。 在距离别院约有几百米的树林里,有一块表面看去毫无差别的土地,上面长满了杂草,与四周的环境无异。可是在这片土地下面,却埋着两个大活人。 夜色渐深,雨也越下越大。 钟墨腿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处理过,不时传来阵阵刺痛。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到他的面上,片刻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的意识渐渐恢复,随即鼻腔里便传来了血腥味。 他骤然睁开眼睛,发觉云梦初正伏在他的身上,满脸是血,眼睛睁着,却没有丝毫的神采。 “梦初……”钟墨轻轻叫了对方的名字,对方毫无反应。 他伸手轻轻推了对方一下,对方伏在他身上的身体骤然跌落,露出了胸前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那道伤口从肩膀斜着贯穿对方的整个上身,几乎要将对方的胸膛剖开了。 “啊……”钟墨失控的大叫,手足无措的跪在对方的尸体身边,恨不得将自己胸膛用吼声也剖开一般。 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呼吸困难,耳鸣的厉害,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一样。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的时候,突然面颊上一凉,又有一滴液体滴落到了他的侧脸上。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面前一片漆黑。 他的身上并没有伏着云梦初,因为他此刻正趴在潮湿的泥土中。 “梦初……”钟墨意识到方才是个噩梦之后,便开始在黑暗中疯狂的摸索,企图寻到对方的下落。 他的周围非常狭窄,以至于只能半跪着。终于,他在距离自己不过一尺远的地方,摸到了云梦初的的脑袋。他愣怔了片刻,浑身颤抖的靠近对方,然后用了莫大的勇气将手伸到对方的胸前摸索了片刻,还好那里并没有骇人的伤口,而且对方缓慢的心跳不断传来证明对方还活着。 只是对方浑身冰凉,不知道是千寒蛊发作了还是受了伤失血过多。 “梦初……”钟墨爬到对方身边,捧着对方的脸摸索的片刻,对方闭着眼睛正昏睡着。他又在对方的身体上摸了个遍,确认对方并没有受外伤,并且从对方身上的疤痕再次确认了对方确实是云梦初无疑。 周围太过狭窄,他转不了身,所以只能侧身抱着云梦初的腰,让对方的身体尽量与自己紧贴,这样才能让对方身上的寒意尽快消散。 过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云梦初身上便渐渐有了暖意。 “梦初……”钟墨伸手在对方面上不断的摩挲,直到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然后突然醒了过来。 “梦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钟墨挪着身体往后退了退,然后捧着对方的脸,与对方额头相抵。 云梦初大口的喘着气,渐渐的恢复了意识。 “快……”云梦初伸手在脑袋上方快速的挖着土,道:“快想办法出去……待在这里我们会憋死的。” 钟墨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问,而是和对方一起开始挖土。由于下了很久的雨,泥土并不干燥。甚至今夜雨势加大之后,两人所处的地道已经开始渗水了,所以两人虽然是徒手挖,可是却并不是很吃力。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终于在两人徒手挖了近两盏茶的功夫之后,有大股的雨水灌了进来。 钟墨护住云梦初的脑袋,顺势扒开一大块缺口,然后半抱着云梦初将他从泥里托了出去。云梦初上去之后,顾不上头顶倾泻而下的大雨,趴在泥里想要将钟墨拉出来,对方却从另一边自己爬了上来。 云梦初有些尴尬的缩回手,然后便意识到钟墨似乎在生气。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云梦初试图解释,但是雨声很快便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钟墨有些粗暴的拉着对方的胳膊便朝别院的方向走,那里是回忠义堂的必经之路。云梦初反手拉住对方,大声道:“我们不能回去,大家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钟墨闻言顿住了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 云梦初又道:“我们顺着河往上游去,那边有船等我们。” 钟墨闻言便朝河边的方向走去,不过依旧拉着对方的胳膊没有松开。两人一路向着河边走,云梦初几次想要开口解释,但看钟墨的样子正在气头上,再加上雨声太大,说起话来不得不扯着嗓子吼,他只得暂时作罢。 到了河边钟墨牵着他沿河往上游走了一段,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云梦初大声问道。 钟墨转过身望着他,黑暗中被雨打湿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要我现在解释么?”云梦初大声问道。 钟墨突然俯身在云梦初的耳边道:“我改主意了。” 云梦初闻言有些不解,却见钟墨拉着他纵身跃入了一边的河水中。 云梦初措手不及,好在钟墨早有准备,在他入水的瞬间将他托上了水面,才让他避免了呛水的可能。 “钟墨……”云梦初在齐腰深的河水中不解的望着钟墨。 “你在前面。”钟墨指了指下游的方向,命令道。 云梦初犹豫了片刻,终于依言而行。 今天的事情,或许当真有些惹恼了对方。 两人冒着大雨在冰凉的河水中向着下游而去。 在相反的方向,一艘不起眼的小船等在河面上。钟鸣穿着蓑衣坐在船上,望着漆黑的河面,仿佛是有了预感一般,他似乎知道自己等不来要等的人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第51章 5.30 荒岛 天将亮之时,钟墨拖着云梦初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了岸。 云梦初原本体力就不好,之前在土里埋了一日,又在河里泡了半宿,已然有些昏昏沉沉,上了岸之后便意识模糊昏睡了过去。 雨还没有停。钟墨见云梦初面色苍白遂有些后悔,自己为了一时之气拖着本就筋疲力竭的对方在河里泡了半宿,如今看来对方似乎有些发烧的症状。 钟墨背起对方,绕着岸边走了片刻,想找找条路去岛上看看有没有能躲雨的地方。不料拐了个弯之后便望见,远处有一个穿着蓑衣之人正坐在江边垂钓。 他抬头望了一眼下着雨的天气,心里不由有些嘀咕,不过还是背着云梦初朝那个垂钓者走去。 在距离对方尚有几丈远的时候,那人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他停下。钟墨见状便立在原地没有动,随后那人扬起钓竿,竟然钓上了一条个头不小的鱼。 那人将鱼收到鱼篓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转头看向钟墨。 钟墨在望见那人的瞬间,不由身体一僵,然后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云梦初,对方苍白的脸垂在自己的肩上,正昏睡着。 那人将目光从钟墨的脸上移到云梦初的脸上,面色一滞,随即起身走近两人,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云梦初昏睡的脸。 那人忍不住伸手摸了自己的脸一把,又伸手想去摸云梦初,却被钟墨下意识的避开了。饶是如此,那人依旧一脸的惊奇。眼前这人背着的昏睡的少年,竟然和自己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座荒岛不算大,但是岛上的路极为蹊跷,若不是有人领着外人恐怕是很难不迷路的。 岛中有一间别致的小院,院里有几间木屋。 钟墨立在一间木屋的门口,身上已经换了干衣服。目光时不时的望向不远处正围着灶台打转的身影。那人不止长相,甚至神态举止都与云梦初颇有几分相似,除了年纪比云梦初大了一些之外。 背后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梦呓,钟墨忙转身走过去,榻上是昏睡的云梦初。对方此时正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背上被抹了药膏。那里原本已经结痂的伤痕经过这一番折腾,又有多处红肿和擦伤。 “梦初……”钟墨半跪在榻边,一只手握着对方垂在身侧的手,一手不断轻轻的摩挲着对方的额头。 屋外一声轻咳,随后便有脚步声传来,那人端了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将其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又充满好奇的打量起了云梦初。 “他多大了?”那人问道。 “十六。”钟墨道。 “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 “还未请教前辈该如何称呼?”钟墨道。 那人闻言不由失笑,知道对方对自己有防备,又联想到两人如此狼狈,八成是被人追杀或者是私奔之类的,于是便坦然道:“在下陆灵。你大可放心,既然我已经收留你们在此,便断然不会对你们不利。” 陆灵看了看昏迷的云梦初又道:“再说了,这孩子与我长得这般相似,保不齐是我家亲戚,若不等着他醒了问问清楚,我岂不是要睡不好觉了。” 钟墨闻言道:“他倒是提起过这世上有个与他相貌颇似之人,如今看来应该便是前辈了。想必他见到前辈的时候,会比前辈更惊奇才是。”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钟墨,道:“药趁热喂给他,别搁凉了。”说罢便提步出去了。 待对方走远,钟墨才回过神来。 陆灵与云梦初实在是太过相似,对方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会恍惚觉得,似乎自己面对的是十几年之后的云梦初。这样的感觉有点恍如隔世,却又让钟墨心底莫名觉得有些暖意。 云梦初一直没有转醒,钟墨便将那药喝到口中,一口一口的渡给云梦初。一直到了晌午之时,云梦初才恢复意识。 不知道是不是那碗药的作用,云梦初一觉醒了之后烧便退了,整个人也很精神,丝毫没有先前的病态。 他从榻上起来,扯过床头搁着的衣服穿上。透过开着的房门,能看到钟墨正在院子里晾衣服。此时雨已经停了,整个天空透着雨后特有的清朗和凉爽。 云梦初默默的走到钟墨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钟墨将衣服晾完,然后拉过云梦初,与对方额头相贴,确认对方的烧退了才松了口气。 云梦初红着脸跟在对方身边,见对方面色不冷不热的,便有些不知所措。 钟墨回屋撩开衣袍的下摆,腿上的伤口渗出了一些血迹,那伤还是那夜与刺客缠斗之时落下的。云梦初见状大惊,却见对方不紧不慢的取了伤药和布条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 “你背上的伤口没事吧?”云梦初问道。 钟墨闻言望着云梦初没有做声,直到对方被看得又开始脸红之后,才将伤药递给对方,然后自己利利索索的将上身剥/光了。 他背上的伤原本就比云梦初重得多,好在他体质好,恢复的快,经过这一番折腾并没有恶化,只是有几处红肿罢了。云梦初小心翼翼的用伤药在对方背上抹了个遍,之后便垂着手立在一旁等候对方发落。 因着伤药刚涂好,钟墨便没有急着穿衣服。 他赤/裸的上半身,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云梦初面前,让云梦初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如今更加难以言说了。 “说吧,鸣哥是怎么煽动你替他做事的?”最终还是钟墨先开了口。 “他……他跟我说,如果你被罚的话,让我务必要和你一起。他说如果我不答应,就让我永远做哑巴。”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却闻云梦初又道:“他说我要是敢告诉你的话,就把你变傻。我怕他真的会那么做,所以……就一直瞒着你。” 钟墨闻言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道:“那到了后山之后你怎么还不告诉我?万一你失手了怎么办?” “我……他计划的很周密,不会失手的。”云梦初道:“他在后山的别院里做好了地道,地道里放着两具尸体,等刺客出现的时候,我把你们都用药迷倒,然后将你拖到地道里,放火把别院烧了。这样一来,他们看到烧过的尸体,就会以为我们被烧死了。” 钟墨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云梦初在别院那几日死活不肯回里屋睡觉,还时常做恶梦,原来是知道那里头埋着尸体呢。 “刺客那么好骗么?”钟墨道:“他没有告诉你,万一刺客怀疑了不惜掘地三尺,是什么样的后果么?” 云梦初道:“我放火之前,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他们那时候都醒了,知道我们在屋里,所以不会怀疑。” “你……”钟墨听来便觉得后怕不已,可看到云梦初可怜兮兮的样子便不忍再苛责对方,又问道:“我们在地下待了多久?” “十二个时辰”云梦初道:“我给你用的药,药力是十二个时辰。因为怕你醒着万一又生气又着急,地道里的气不够用,会憋死在里面。” 钟墨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随即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遂问道:“你是故意让自己的千寒蛊发作的?” 云梦初点了点头,千寒蛊发作他的呼吸会变慢,这样能节省很多空气。 钟墨闻言一肚子的怒气都变成了心疼。钟鸣的安排确实是险了一些,但是也确实很周密。若是自己先前知道,定然不会同意。想必这也是对方千方百计威胁云梦初不许告诉自己的原因。 他拉着云梦初的手,将对方的身体拉进怀里,然后一字一句的道:“你必须答应我,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不能瞒着我。” 云梦初点了点头,钟墨又道:“你下次再冒险的时候,一定要先想一想,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难道你要我满天下的追着他去为你报仇吗?”钟墨道:“即便我为你报了仇,我又该怎么独自生活下去呢?” 他将云梦初紧紧的搂在怀里,喃喃的道:“你一定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就连鸣哥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 云梦初闻言心里不由有些内疚。他一直对钟鸣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他甚至还公然斥责过对方。可是如今他竟然和对方做了同样的事情,他成了对方的帮凶。 “对不起。”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心里一软,哪里还能有半分怒气。 云梦初在那一刻突然有些理解钟鸣了,甚至也有些理解武樱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鸣哥的事么?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钟墨道。 云梦初一直以来的疑问骤然要得到答案,他非但没有欣喜,反倒有些莫名的忐忑。有些事,知道了以后就会成为包袱,尽管如此,人们也依然心甘情愿的背上越来越多的包袱。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一直到完结都会是日更,所以如果到了时间看不到更新,那就是抽了或者抽了或者抽了。 标题以后就不在首页出现了,会出现在正文的第一行。 第52章 5.30 陆灵 仿佛看穿了云梦初的心思,钟墨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云梦初心里的忐忑他多多少少是能猜到一些的。 钟鸣的身份不止关乎钟墨,还关乎武樱。 甚至关乎云梦初一直以来的大多数疑惑,包括他被迫离开凌霄峰的原因。 “或许在告诉你鸣哥的事之前,我应该先告诉你另外一件事。”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不过钟墨依然看在了眼里。 “你醒来以后都没有问我这是在哪儿。”钟墨道。 “哦,对呀。”云梦初后知后觉的环顾四周,然后问道:“这是在哪儿?” 钟墨见状不由失笑,尚未来得及回答,便闻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道:“可算是醒啦?” 陆灵的出现对于云梦初而言十分的猝不及防。两人四目相对之时,云梦初险些背过气去,他几度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神态。云梦初曾经无意间想象过若是见到鹿鸣那画里的人该会是怎样的景象,没想到今日当真见到了,他便只剩下愣怔了。 “真的是你?”云梦初呆呆了愣怔了良久,才喃喃的开口道,“太像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像。” 他下意识的想让钟墨附和一句,却见对方正在一旁背着身穿衣服。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陆灵道。 “云梦初。”云梦初道:“我叫云梦初,你是不是叫……” 一旁的钟墨骤然打断他,道:“前辈的名字叫陆灵。” 云梦初闻言有些意外,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意料之中。他一直以为此人极有可能是云中天,可先前武樱说过,云中天已经不在人世了。 陆灵望着云梦初患得患失的样子,面上露出了笑意,道:“我刚炖好了鱼,你们饿不饿?” 云梦初的肚子适时的咕噜了两声。将原本有些不真实的氛围瞬间拉回了现实,他和钟墨可是饿了很久的肚子了。 可能是常年独居需要自己做饭的缘故,陆灵的手艺很好。当然,云梦初和钟墨下意识的觉得是因为自己太饿了,直到他们吃到下一顿陆灵做的饭之后,才算是彻底的肯定了对方的手艺。 直到一顿饭快吃完,云梦初心里的不真实感依旧时不时的跑出来作祟。但是他面对着陆灵许久之后,便也渐渐的说服了自己,这个人是真的,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你有没有儿子或者兄弟?”云梦初边吃边问道。 “没有。”陆灵道:“不过我有一个妹妹。” 云梦初略有些失望,如果此人没撒谎的话,那么对方便铁定不是云中天了。 “前辈是否去过诡泽岛?”钟墨问道:“我们先前途经诡泽岛之时遇到一个姓沈的大夫,对方对梦初的长相颇为惊讶,不知前辈是否与他相识?” 陆灵闻言面带笑意,道:“是沈寂溪吧?我曾经在西南住过几年,他当时去那边找药,在我那里借住过一些日子。只是如今已多年不见了。” 钟墨闻言,又道:“前辈从前很爱云游?” “那倒也不是。”陆灵道“从前在西域待过,后来去过北江,再之后就去了西南,最后到了这里。” 云梦初与钟墨对看了一眼,而后开口道:“不知道前辈有没有仇家?我先前在北江的时候无意到了一个山谷里,被人困在那里误认成了旁人,险些丢了性命。” 陆灵闻言面露惊讶,随后略微有些出神,道:“北江?” “是啊,是在北江。”云梦初道:“那里有位老伯非常凶。” “老伯?”陆灵惊讶道:“你确定将你误认成我的人是老伯么?” 云梦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那位老伯看着年纪倒也不大,只是头发花白,看上去便有些像是老伯。” 陆灵闻言之后面上略有些迷茫,良久后才问道:“那……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云梦初闻言便将自己在鹿灵谷的遭遇挑挑拣拣的说了一遍,陆灵闻言面色大为震动,一时竟有些失态。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望着云梦初问道:“你体内有千寒蛊?” 云梦初点了点头。 “你体内怎么会有千寒蛊?”陆灵不解的道:“我还以为如今这世上仅有的一只千寒蛊在我身上,怎么你体内会有呢?” 云梦初与钟墨闻言都有些惊讶,没想到陆灵的体内竟然也有千寒蛊。 “前辈,你体内的蛊虫是何来历?可曾解了?”钟墨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陆灵叹了口气,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你二人若是不急着走,待改日我再说与你们吧。” 陆灵说罢便起身而去,背影看上去有着浓浓的落寞之感。 云梦初望着对方的背影,突然就想起了鹿鸣。 对方听闻自己提起鹿鸣的种种,神色颇为复杂,似乎夹杂着极大的遗憾和失落。照此看来,对方或许就是鹿鸣那副画里的人。只是,一时之间骤然提及故人,对方有些措手不及,总要给对方一些时间才是。 钟墨与云梦初吃过了饭便回房歇着了。两人都累极了,可是躺在床上却又有些睡不着。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云梦初趴在榻上问道。 “顺着水流飘过来的,完全是巧合。”钟墨也趴着,与脑袋云梦初相对。 “看来这次我们无意间替老伯找到了老仇人。”云梦初道:“要是能帮他们化解了旧恨,倒是功德一件。” 钟墨闻言不由失笑,道:“你还敢没事去鹿灵谷?就不怕又出不来了?” 云梦初笑了笑,道:“带着前辈一起去的话应该就没事了,冤有头债有主。说不定老伯还得谢谢咱们呢,到时候一高兴把白刃送给咱们,或者是那只火翎鸟也成。” 钟墨闻言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道:“咱们先在这里住一段好不好?等你我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忠义堂那边的风头也过去之后,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不管是鹿灵谷,还是凌霄峰。” “这个岛上也清净,咱们可以多住些日子。前辈一个人待了那么多年,咱们左右无事,可以多陪陪他。”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自然是满口答应。他们两人虽然未曾提及,可是彼此心里都知道,钟鸣迟早会找上门来的。虽然云梦初尚未知道钟鸣的身份以及对方和钟墨之间的恩怨,可是他心里大概能感觉到,事情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 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想推迟自己得知真相的时间。 钟墨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那之后连着几天都没有提起过钟鸣的事。 陆灵这几日都未曾再追问过关于鹿灵谷的事,倒是断断续续的和云梦初说起过那千寒蛊的来历。 千寒蛊是极为罕见的蛊虫,原本其实是用来治病的。有一种人天生血热,血液流速很快,一旦受了外伤便极难止血和痊愈。千寒蛊恰好可以中和这类人的血流速度,让这类人能恢复如常人一般。 可是若是普通人被下了千寒蛊,便是致命的。 千寒蛊来源于西域,在二十多年前曾盛极一时,或被拿来取人性命,或被用来控制别人。当时千寒蛊是有克星的,只要每隔一定的时日用另一种蛊克制,便会阻止它的发作。 不过不久之后,因为养成难度太大,且不易控制,所以千寒蛊便渐渐少有人养。据陆灵的说法,他所知道的最后身中千寒蛊的人就是他和自己的妹妹,不过对方已经在十几年前便过世了。 “前辈,那你体内的蛊虫是如何除去的?”钟墨问道。 “我体内的蛊虫并未除去,而是找到了压制的法子。”陆灵说罢从衣袋里取出一个药包。 云梦初接过药包闻了闻,正是先前沈寂溪给他配过的药包。 “我先前一直用与千寒蛊相克的蛊虫压制,后来遇到了沈先生,他替我想出了这个法子,倒是极为管用。”陆灵道。 “前辈可否也给我配一个这样的药包?先前沈先生给过我,被我不小心弄丢了。”云梦初道。 陆灵满口答应,钟墨心里却有些失落。 虽然他也曾想过再给云梦初弄个药包,以防万一,可是云梦初自己提出来,他多少会觉得有些不痛快。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小心眼了,毕竟云梦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你从前是用什么法子压制千寒蛊呢?”陆灵问道。 云梦初便将钟墨给他喂血之事说了,又将火珠之事说了。陆灵对喂血之事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想必是一早便知道。不过在听到火珠之事的时候,却不由惊讶不已。 火珠并非寻常之物,世上仅有的几颗也都能寻到来历。 第53章 5.30 身世 在岛上独居的久了,陆灵想必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与两人交谈的时候总忍不住出神。他时常将话说到一半,便要望着远处沉默片刻,直到有人出言提醒或者他自行回过神来,才会继续将话说下去。 云梦初将那枚早已失去效力的火珠,递给对方。陆灵接过之后在手里把玩了片刻,面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柔和笑意。 “你今年十六岁?”陆灵问道。 云梦初点了点头。 陆灵将火珠还给对方,道:“我先前一直想不通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为何体内会有千寒蛊,而且你是北江长大,并未去过西域。” “既然你自幼便有这火珠,又和我长得如此相似,想必我能猜到你的身份了。”陆灵道。云梦初闻言下意识的望了钟墨一眼,对方面色有些凝重。 “我有个妹妹,只比我小半个时辰。”陆灵道:“二十年前,她和我一起中了千寒蛊。当时这枚火珠一直跟着她,从未离身过。” “后来呢?”云梦初问道。 陆灵叹了口气,道:“过了几年之后,他嫁人了,生了一个儿子,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当时我……并不在她身边,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 陆灵说罢将目光望向云梦初,眼中所含的情感让云梦初不由心中一滞,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可是又不敢确认。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云梦初道。 “她的那个孩子,今年也该十六岁了。”陆灵道。 云梦初闻言突然起身道:“你方才也说了,这火珠不止一枚,你怎么能确认我的这枚就是她的这枚?而且……难道他体内有千寒蛊,他的孩子体内就一定有千寒蛊么?” “蛊虫是活的,或许在孩子出生的时候,蛊虫从她的体内跑到了孩子体内。”陆灵道,“所以这枚火珠会在你这里。” 云梦初道:“我不可能是那个孩子……我娘亲还好好的活着呢,这都是你的推测而已,根本就没有依据。” “梦初,你不要着急,等着前辈把话说完。”钟墨上前按住云梦初的肩膀,将对方轻轻搂在怀里安慰道。 “你去过凌天宫,你知道我娘亲还活着吧?”云梦初拉着钟墨道:“你相信他说的话么?这……根本就不可能。” 陆灵望着有些失措的云梦初,道:“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还不够有说服力吗?如果我没猜错,你和你爹应该长得不像吧。” 云梦初闻言一愣,脑海中随即浮现了云顶天的样子。对方很高大,皮肤有些黝黑,与自己确实并不相像。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云顶天,还是云梦初的母亲,对这个儿子都疏远的很。 过去唯一对自己亲近的人恐怕就只有武樱了,而武樱并不是云家的人。云梦初不愿再想下去了,即使抛去所有的依据,单凭陆灵那张脸也足以说明一切了。 “梦初……”钟墨一只手放在对方背后轻抚着,不断安慰着对方。片刻后云梦初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陆灵闻言眉头不由一皱,道:“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云梦初难以置信的道:“你不是……” “我是她的兄长,可是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陆灵叹了口气,道:“关于你的身世,我也只知道这些了,你心里的那些问题恐怕要等到将来去问别人了,我无法回答你。” 云梦初满脑袋被迷惑塞得满满的,苦于得不到解答。 一直以来的彷徨和迷茫好似突然放大了一般。 以前的许多疑惑,因此突然找到了解释,同时更多的疑惑出现了。 自己若不是凌天宫的人,那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凌天宫长大。武樱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照顾自己,又为什么会伪装自己的死将自己送走。 或许这一切的问题,只有见到武樱后才能解开。 河边的夕阳格外美丽,火红的晚霞铺在河面上,随着水波粼粼而动。云梦初半倚在一颗靠近岸边的树上,满脸愁容。 “前辈不肯说,或许是真的不知道。”钟墨走到他的旁边,开口道。 “所有人都神神秘秘的,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云梦初道。 钟墨轻轻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将所有真相都告诉对方,可是他理智尚存,又实在不忍面对对方得知真相后的那一幕。有些事,越晚知道痛苦便越短。 云梦初经历的越多,承受真相的能力便越强。 这一点,武樱说的没错。 “你现在可以将你哥哥的事情告诉我了吗?”云梦初道。 钟墨望着江面深吸了口气,道:“鸣哥其实是忠义堂的长子。” “在我很小的时候,忠义堂在江湖上颇有一些敌人,鸣哥作为少堂主,被刺杀了很多次,好在都没有成功。”钟墨道:“后来敌人料理的差不多了,鸣哥就离开忠义堂,加入了……林麒的门下。” 云梦初闻言大惊,道:“你是说……他是林麒的徒弟?那林麒……他……他的身份不止是凌天宫的堂主对不对?那我二叔……他是不是也?” 钟墨点了点头,道:“你二叔是林麒的徒弟,不过鸣哥的师父并不是林麒,而是你二叔。” “什么意思?”云梦初颇为不解的道。 钟墨道:“鸣哥是你二叔的徒弟。” 云梦初闻言沉默了很久,心里数不清的念头此起彼伏。之前钟鸣一直要杀他,若不是钟墨从中阻止,恐怕自己早就没有命在了。既然钟鸣是武樱的徒弟,那么要杀自己的人……难道是武樱? 可是对方若是想杀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要经过这么多的周折假他人之手呢?又为何要伪装了自己的死,让钟墨将自己带走? 钟墨见云梦初的神情,便约摸猜到了他心中的疑惑,便道:“你二叔一直在想方设法护着你,这一点你无须怀疑。鸣哥虽然是樱叔的徒弟,可是他的行动是不受樱叔控制的。” “那是受谁控制?我二叔也是受别人控制么?”云梦初问道。 钟墨斟酌了片刻,道:“林麒所在的……门派,算是个门派吧,非常隐秘,而且很复杂。所有加入其中的人,都要听从……掌权之人的统领。不过当他们培养出了自己的徒弟之时,自己便可退出。林麒和樱叔都已经退出了,不过鸣哥依然身在其中。” “所以派鸣哥来杀你的人,和后来派他来忠义堂做这一切的人,与林麒和樱叔都没有关系。”钟墨道。 云梦初道:“对方要杀我,是和我的身世有关么?” 钟墨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的很有限,有关于你的身世,恐怕只能等将来问樱叔了。” 云梦初闻言不由有些气馁,他现在心里充满了矛盾,既想马上见到武樱,将心里的疑问问个清楚,又有些害怕面对一切,生怕自己的身世背后还藏着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自己如果不是凌天宫的人,又会是什么身份呢?而他自幼的记忆便只有凌天宫,这便说明自己自幼便被送到了凌天宫。他的亲生父母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出现呢? “要是我在鹿灵谷的时候就被鹿歌杀了,那么这一切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那样一来,我也不会认识你,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靠近对方,伸手将对方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拂到耳后,望着对方道:“如果我没遇到你的话,我会顺利的回到忠义堂,然后依照鸣哥所做的一切安排,言听计从的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在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一个人让我想要不计一切代价的去拥有,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喜怒哀乐。” 钟墨忍不住面上扬起一抹笑意,道:“你知道吗?我之前活了二十多年,能记住的事情寥寥无几。可是自从在鹿灵谷遇到你之后,几乎每一件事,甚至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云梦初望着对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可以永远也不面对。若是能和钟墨一起躲在这里了此余生,不也是乐事一件么? “你不会离开我吧?”云梦初问道。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赶也赶不走我。”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不由双目一红,道:“我们成亲吧。” “你……你说什么?”钟墨有些语无伦次的道。 “成亲呀,就像寻常人家一样。”云梦初道:“如果将来你想反悔,我们也可以和离的……” 钟墨闻言手足无措的打断云梦初的话,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原以为对方骤然得知这一切之后,会伤心难过甚至崩溃,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向他求亲。 第54章 5.30 成亲 夕阳渐渐从地平线上消失,夜风忽起,带来一阵阵凉意。 钟墨从手足无措中回过神来,理智渐渐回笼。 他下意识的觉得,云梦初的行为,是受了刺激所致,等对方冷静下来之后,事情可能就会变成另一种局面。 “梦初……你是认真的么?”钟墨小心翼翼的问道。 云梦初被对方一问,满腔的热情顿时减了一半。他方才的话确实有些异想天开,成亲这种事哪里是心血来潮就可以为之的呢。自己爹不疼娘不爱就罢了,可是钟墨不一样,对方将来说不定还要娶妻生子呢。 “算了,我随便说说的。”云梦初意兴阑珊的转身朝岛中的小路上走去,钟墨忙伸手扯住对方的手臂,将对方拉回了自己身边。 “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生活一辈子么?”钟墨问道。 “我……”云梦初沉默了片刻,道:“如果将来你不会再喜欢上别人的话……我当然愿意。” 钟墨闻言突然拉着云梦初走到河边,对着月亮的方向跪了下去,而后示意对方一同跪下。云梦初莫名其妙的跪在对方身边,望着漆黑的河面上倒映着的月亮,心里不禁一暖。 “苍天在上,我们二人今日在此成亲,有生之年永不分开。”钟墨说罢一手按着云梦初的背,两人一起冲着河面扣了个头。 云梦初:“……” 跪完了苍天之后,钟墨将云梦初拉起来,道:“我怕你反悔,所以只能先如此。等将来,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再给你补上一次。” 云梦初显然还没回过神来,道:“这……你是认真的?” “当然,说话算话,绝不反悔。”钟墨道:“你也不能反悔。” 云梦初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有些不真实。上一刻他还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此刻他却突然成了别人的伴侣。 “那……那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么?”云梦初问道。他并不知道成亲对于两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自幼他便和父母极为疏离,武樱将他带大却并未成过亲,于是成亲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 至于成亲之后,两个人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云梦初则一无所知。 “当然一样了。”钟墨道:“不过……也会有一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云梦初急忙问道。 钟墨一手搂住对方的腰,一手拂过对方的脸颊,低声道:“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我慢慢教你。”说罢便轻轻吻上了对方的唇。 夜色之下,两人相拥而吻。 意乱/情迷的钟墨将手足无措的云梦初剥得衣衫半敞,而后者只知道搂着对方的脖子回吻对方,对于对方的动手动脚丝毫不知该如何应对。 钟墨宽厚的手掌抚上对方后背,那里遍布的伤痕十分明显,他动作不由一滞,问道:“还疼么?” 云梦初气喘吁吁的伏在对方肩膀上,道:“不碰的话就没事,碰到的时候会有一点疼。” 钟墨闻言深呼吸了一下,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为对方理好衣衫,道:“等伤好了再说吧,今晚……先……算了吧。” “伤好了再说什么?”云梦初一脸无辜的问道。 钟墨闻言无奈的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没有回答。 当夜钟墨失眠了。 云梦初的呼吸声在耳边均匀的响着,就像是被赋予了魔力一样,将钟墨的心一点点填满。他第一次意识到,枕边这个人的生命与他已经达成了某种牢不可破的连结。 那种联系不同于之前彼此迫于千寒蛊而朝夕相处,而是另一种发自内心的期待和满足。那一刻,他暗下决心,将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局,他也绝对不容许这个人从他的生命中离开。 他从前不敢奢望的一切,如今突然都有了。 上天待人还是公平的。 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钟墨才沉沉的睡着。这一觉他睡得特别踏实,嘴角一直带着笑意。云梦初一大早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对方的睡颜,心里不由一暖,趴在枕边盯着对方看了许久。 这个人从今往后就是自己的“夫人”了,云梦初心里暗道。 他伸手在对方的面上虚描着对方五官的轮廓,想象着如果有一天对方涂脂抹粉,穿上新嫁娘的婚服,会是什么样子。随即他不由打了个寒战,觉得对方还是这个样子比较英俊。 所以云梦初在这个早晨暗下决心,如果将来当真有钟墨所说的风风光光的成亲仪式,一定不能让对方涂脂抹粉。 见对方睡得很香,云梦初不忍将他叫醒,于是便自己先起了床。 他洗漱过后,没见到陆灵的影子,于是便顺着小路去了河边。果然,远远的便见到对方坐在河边钓鱼。 云梦初伸头往对方的鱼篓里瞧了一眼,里头空空如也。想必对方也是刚来了不久。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陆灵问道。 “你都没回头看我,怎么知道我高兴呢?”云梦初惊奇的坐到对方身边,饶有兴味的问道。 陆灵笑了笑,道:“年轻人高兴的时候,走路的步伐都会变得不一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高兴起来比你跳的还欢呢。” 云梦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成亲了,所以心里高兴。” 陆灵闻言一愣,随即转头望了云梦初一眼。对方见状立即便有些后悔,男子与男子成亲并非是常人所能接受的,自己似乎有些太鲁莽了。 “和谁?”陆灵问道。 “这岛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前辈……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云梦初道。 陆灵道:“那小子不错,你很有眼光啊。” “是么?嘻嘻。”云梦初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 陆灵将手里的鱼竿递给云梦初,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随口问道:“新婚之夜过的如何啊?” 云梦初笑了笑,道:“挺好的,他还没睡醒呢。” 陆灵挑了挑眉,面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道:“没受伤吧?” 云梦初闻言不解道:“睡觉能受什么伤呀?难不成这岛上也有刺客?” 陆灵闻言一愣,随即若有所思的又挑了挑眉。 “前辈,你……成过亲么?”云梦初问道。 陆灵闻言微微拧了拧眉,云梦初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唐突,刚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陆灵突然开口道:“我没有成过亲,但是遇到过想成亲的人。” “那为什么你们?”云梦初斟酌着自己的用词,道:“没继续……而是分开了?” 陆灵叹了口气,道:“大概是我的错吧。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拖累和亏欠对方,时间久了之后,便觉得患得患失。那个人又不是个会说好话的人,常常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不一样。后来有一次吵架了,他赌气说了一些很伤人的话,我就走了。” 云梦初耸了耸肩,道:“前辈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一直在拖累和亏欠他。他以前也老说,认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说我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那你当时怎么没有生气离开他?”陆灵问道。 “当时我因为体内的千寒蛊,离不开他,所以就忍气吞声喽。”云梦初道。 陆灵闻言不由失笑,云梦初也跟着笑了一会儿,道:“还好当时走不了,不然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人了。”陆灵闻言笑着揉了揉云梦初的脑袋。 “舅舅,我是该这么叫你么?”云梦初道。 陆灵闻言愣怔了片刻,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是,是这么叫。” 云梦初颇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之前得知真相的时候那种迷茫和手足无措,此刻已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眷恋和暖意。陆灵可能是这个世上他所知道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你和那个人,之后都没有再见过面么?他也没有找过你?”云梦初道。 陆灵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落寞,“我当时一走了之,他一定很生气。我之后想过回去找他,可是又怕结局终究不能尽如人意,索性就到处找地方隐居。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过我,可是我的确没有再见过他。” 云梦初闻言后心里反复斟酌了良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个人是不是老伯?” 陆灵闻言愣怔了片刻,苦笑道:“他只比我年长两岁,你能不能不要称呼他老伯?我听着心里很不舒服。” 云梦初闻言不由偷偷吐了吐舌头,心道,果然那个人是老伯。 第55章 5.30 往事 云梦初望着眼前的陆灵,突然有些感慨。这世上的很多事看似是偶然,可似乎又总有一只手冥冥之中左右着一切。 当初他会到鹿灵谷,是因为无意中撞到了白刃。如今他会到这个荒岛上,也是因为钟墨无意间赌气,不愿去上游找钟鸣备好的船只。 这是巧合,也是注定。 “你和老伯……你和他是……?”云梦初拧着眉头,反反复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 陆灵见状冷哼了一声,道:“许你和一个男人成亲,不许我喜欢一个男人么?你今天之所以会喜欢男人,说不定就是从我这里继承的癖好,看看你这张脸就知道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梦初百口莫辩道。 陆灵当然知道对方不是那个意思,于是又开口道:“你现在还小,将来不要学我,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别重蹈我的覆辙。” “哦。”云梦初耸了耸肩,心里竟然有些留恋这种被长辈教训的感觉。不过陆灵显然不太擅长教训人,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 “舅舅,为什么你和……和我娘都没有名字?”云梦初道:“我问过老……问过他你的名字,他说他不知道。想必你现在的名字,是后来自己取的吧?” 陆灵,鹿灵。 他的名字取了那个人的姓氏,又取了那个人的所在。 陆灵望着云梦初半晌,仿佛在做一个很大的决定。良久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你,可是如今你已经成婚了,也算是个大人了,我索性就不瞒着你了。将来若是我不在了,好歹还有你知道这些事。” 云梦初正襟危坐,不由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吐沫。 “故事很长,先回去吃早饭吧。”陆灵说罢便起身朝着岛中行去。云梦初莫名其妙的愣怔了片刻,起身收起鱼竿,发觉鱼钩上压根没有鱼饵。他连忙拿着鱼竿拎起空鱼篓追了上去。 “舅舅。”云梦初气喘吁吁的追在对方后头:“你为什么没装鱼饵?” “忘了。”陆灵道。 云梦初:“……” 回去之后,云梦初再一次对这个舅舅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原来对方出门钓鱼之前,已经煮好了粥。这会儿正好闷烂了,而且温度也刚刚好。 云梦初飞快的跑回房想叫钟墨起床一起吃,可是看了眼对方睡得正踏实的样子,便只得作罢。他先帮对方盛好了粥端到房里搁着,然后才顾得上自己吃。 陆灵摇了摇头,道:“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云梦初脸红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快点吃,吃完了去钓鱼,不然中午就要饿肚子了。”陆灵道。 “在岛上除了吃鱼就没别的东西吃么?”云梦初问道。 陆灵叹了口气,道:“有啊,可以打猎,摘果子,种粮食。不过我一个人怎么着都饿不着,现在收留了你们两个,少不得就得多忙碌一些。总不能叫我这唯一的外甥饿肚子吧?” 云梦初闻言笑了笑,感觉心里充斥着无比的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家的感觉了。 两人吃过饭又拎着渔具去了河边。 这次云梦初特意检查了鱼饵,确保不会像早晨一样徒劳无功。 “舅舅……”云梦初与陆灵隔了一丈远的距离,手里各握着一支鱼竿。 “别催我,我只是在想要从何说起。”陆灵装好了鱼饵,将鱼钩抛到水里。 “从你和我娘的身世说起?”云梦初提醒道。 陆灵叹了口气,道:“好吧。” 陆灵望着悠远的河面,陷入回忆,道:“西域有一个没有名字的门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名字,只知道不止它没有名字,就连它门下的每一个弟子都无名无姓。” “它收入门下的每一个弟子都会被下一种蛊,那种蛊一旦中了,就会忘记所有的过去。我和你娘是十岁那年加入它的,所以我们对于自己过去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你娘是我的妹妹,比自己小半个时辰。”陆灵道。 云梦初问道:“那没有名字,彼此怎么称呼?” “它门下的所有弟子几乎都是被隔离开训练的,所以彼此之间不需要称呼。”陆灵道:“我和你娘或许因为是兄妹的缘故,所以是同时接受的训练。直到接受任务之前,我们都生活在一起。” “任务?”云梦初问道。 陆灵叹了口气,道:“它虽然没有名字,可是在当时还是颇有些江湖地位的,只不过这种江湖地位只在心怀不正的人那里才行得通。” “为什么?”云梦初不解道。 “它收入门下的每一个弟子都会被训练成拥有特殊技能的人,到了十五岁之后便会高价卖给雇主,替雇主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杀人放火,迷惑人心,窃取情报,做什么的都有。”陆灵道:“因为在执行任务之前,会有人根据任务的内容在每个弟子体内下不同的蛊,所以没有人敢逃跑或者背叛。” “那……你和我娘被下了千寒蛊,是为了什么任务呢?”云梦初问道。 陆灵提起鱼竿,钓起了一跳巴掌大的鱼。他将鱼放到鱼篓里,然后又给鱼钩装上了鱼饵重新抛入河中。 “我不知道选择我的雇主是谁,只知道我最初的任务是去鹿灵谷,并且要想方设法的留在那里。”陆灵道:“我当时只有十五岁,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于是便在山上找了一头狼,让他把我咬的遍体鳞伤,然后假装偶然的出现在鹿灵谷。” “当时我已经奄奄一息了,谷中的弟子见我年纪小又可怜,便收留了我,自那之后我就在谷里留下了。鹿鸣……他起初很讨厌我,经常刁难我,后来慢慢的便对我好了起来。”陆灵说到这里,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意。 一旁的云梦初颇为感同身受的笑了笑。 “在鹿灵谷待了三年之后,雇主又想方设法提出了新的要求。他们要求我,杀掉鹿鸣或者想办法将鹿灵谷据为己有。”陆灵道。 “啊?”云梦初道:“那你答应了么?” 陆灵摇了摇头,道:“那个时候我和鹿鸣已经……我不可能杀他,那两个要求我都做不到。可是当时抑制千寒蛊的解药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延长了服用解药的间隔,从三个月变成四个月,于是后来每到最后的那半个月,我都会经历寒气的折磨。鹿鸣后来琢磨出了用内息帮我祛除寒气的法子,可是那种法子特别耗损真气……原来每隔四个月用一次还好,若是解药用尽了之后,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陆灵道。 云梦初对于千寒蛊是有过感同身受的体会的,那种被寒气渐渐吞噬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绝望不已。 “你们没有试过用血么?”云梦初问道。 “被下蛊的时候,我已经被喂过血了,所以这个法子没用。”陆灵道。 “那后来呢?”云梦初问。 “你见过鹿鸣,他的头发……就是因为我才变白的。”陆灵道,“那段时间我的情绪特别失控,眼看着为了我不断耗损真气,头发也一次次白的越来越厉害,我觉得自己非走不可。” “他的脾气很执拗,每次我说要走,他都会很生气。”陆灵道:“后来我在他为我祛除寒气之后尚未恢复体力之时,偷偷的走了。” 云梦初闻言不由面露不忍道:“那他知道你去鹿灵谷的目的吗?” 陆灵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说不出口。不过在我临走之前,给他写了封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想必他应该会恨我才对。” 云梦初闻言后暗道,怪不得自己偶然出现在鹿灵谷的时候,鹿歌差点把自己折磨死,想必是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所以对这种受了伤偶然出现的人都会心存忌惮吧。 “我觉得老伯……他应该很想念你,要不然也不会见了我只后那么失控。他甚至为了让我留在那里,差点失手杀了我。”云梦初道:“既然你体内的千寒蛊,如今也有了抑制的法子,你何不去见他一面呢?” 陆灵不由苦笑了一下,道:“你能确定他对我的想念,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恨吗?” 云梦初闻言不由愣怔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出现与他而言本来就是个骗局,即便后来我对他的心意是真的,可是开始是错的,怎么可能有对的结局?如果不是我那么自私,那么贪恋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就不会经历那些。”陆灵转过头望了一眼云梦初,道:“你的鱼咬钩了。” 云梦初闻言急忙提起鱼竿,没想到那条鱼挣扎了片刻,噗通一声又掉回了河里。他只得重新给鱼钩装了鱼饵,略带感慨的将其丢回河里。 第56章 5.30 酒后 就在云梦初苦于没有鱼儿上钩的时候,陆灵又钓上了一条鱼,而且个头还不小。云梦初颇为羡慕的眼巴巴望着,却见对方对方将鱼取下来丢回了水里。 云梦初大为不解,便问道:“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为什么要放回去?” 陆灵一边给鱼钩装鱼饵一边道:“我之所以能轻易把鱼钓上来,是因为我知道钓鱼的方法,而且精于此道。我钓鱼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它们做成午饭或者晚饭。” 云梦初挑了挑眉,有些不解,对方又道:“即便刚才我放了那条鱼,你以为它会感激我的不杀之恩么?它只会记得从我手里捡回了一条命,而且从今往后都绕着岸边游。” 云梦初闻言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对方此话的用意,却并不认同。人与人相处一旦产生感情之后,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不论初衷是什么,过程和结果都不该受制于那个初衷才对。 “都是借口。”云梦初道:“你是害怕吧?怕物是人非,怕无言以对。” 陆灵耸了耸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再说说我娘的事情吧。”云梦初道。 “离开西域之后我只见过她一面,她什么也没告诉我。我只知道她弄到了一颗火珠,不需要再受制于千寒蛊的解药。”陆灵道:“后来我辗转得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过世了。我知道她有了你,可是一直无缘得见。” “你不是说火珠她之前就一直带着么?”云梦初问到。 “老了,好多事情记不清楚了。”陆灵道。 云梦初不禁有些失望,直到现在她对对方也几乎是一无所知。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对方已经不再这个世上,无论如何,自己此生也无缘得见对方了。 两人在河边待到了晌午,云梦初一条鱼也没钓上了,陆灵收获了两条鱼之后便忘了装鱼饵,所以最终两人只钓到了两条鱼。 回到岛中的小院之时,钟墨正在院子里处理一只野兔,旁边的石台上放着一篮洗好的果子。云梦初见状兴致勃勃的围了过去,早就将那两条鱼抛到了脑后。 “粥不错。”钟墨一边忙碌一边分神对云梦初道。 云梦初嘻嘻一笑,道:“是舅舅煮的。” 钟墨闻言不由一愣,回头望了一眼正往桶里倒水打算养鱼的陆灵,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云梦初竟然这么快就认了这个舅舅,而且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和对方打成了一片,又是做粥又是钓鱼的,简直是形影不离,都快将自己这个刚成亲不到一日的人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记得当初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我可没这么友好。”钟墨道。 “他是我舅舅啊,你是陌生人。”云梦初道。 钟墨:“……” 云梦初的注意力全都在对方手里的兔子身上,“你在哪里抓的?” “一早起来看你们在河边聊得很投缘,所以就到处转转,弄点吃的回来。”钟墨道:“咱们两个人吃人家住人家的,总不能饭来张口吧。” “没关系啊,他是我舅舅哎。”云梦初道,说罢眼神热切的望着钟墨手里的兔子道:“不过我不喜欢吃鱼。” 钟墨见状面上不由充满了笑意。自从离开凌霄峰之后,他从未见过云梦初如此的轻松满足。自己虽然一直陪在对方身边,可是那毕竟不是亲情。云梦初自幼爹不疼娘不爱,后来连唯一可以依靠的二叔也不由分说将他推到了千里之外,决口不问死生。 一路走来,云梦初的脆弱和失落钟墨都看在眼里。如今偶然流落到这个荒岛上遇到陆灵,能让云梦初重新遇到这样一位特殊的亲人,钟墨内心深处自然是为他高兴万分的。 两人的身体渐渐恢复,对岛上的生活也渐渐习惯了。云梦初整日缠着对方出去摘果子,打野味,简直是乐不思蜀。当然,云梦初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思的蜀是何处了,所以他索性将那些理不清头绪的问题一股脑抛到了脑后,不再让其对自己纠缠不休。 雨季尚未过去,岛上时常阴雨连绵。 黄昏的时候,若是碰到天气转晴,便能看到特别美的落霞。 这日晚饭之时陆灵特意取了一坛酒出来,云梦初对酒这东西没什么愉快的记忆,因此并没有太过兴奋。钟墨倒是也还好,他并不嗜酒,但是偶尔喝起来倒也能享受到其中的乐趣。 “今天你们来这里整整满一个月了,这样的好酒我就只剩下四坛了。既然开了,你们俩无论如何也要陪我喝完。”陆灵道。 云梦初看对方高兴,不忍拂了对方的好兴致,于是端起酒碗憋着气,皱着眉,一饮而尽。 钟墨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却见对方放下酒碗冲自己呵呵的笑了两声。 “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夏天都快过完了。”陆灵望着傻笑的云梦初,忍不住感慨道。 “来日方长,夏天过完了还有秋天和冬天……舅舅你不要伤春悲秋的。”云梦初抚着自己被酒激得有些灼热的胸口,开口安慰道。 陆灵闻言笑了笑,将目光转向钟墨,道:“是啊,来日方长。” 钟墨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丝焦虑,他这段时间一直不愿意去想这座岛之外的事情,可是那其间的纷纷扰扰却像雨季总也散不尽的乌云一样笼罩在天空中,即使你不去抬头看,你也知道它就在那里,因为它总是时不常的出来挡住阳光。 陆灵似乎看出了他的焦虑和不安,拿起酒坛将酒斟满,道:“很多事没来的时候你会怕,当真来了一咬牙也就过去了。不过……事情没来的时候,就不要杞人忧天了,人生难得快活的日子,好好把握吧。” 云梦初晕乎乎的又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钟墨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看来是没人告诉过云梦初,酒其实可以一口一口的喝。 三人喝了大半坛子酒的时候,云梦初就已经醉得双眼迷离了。陆灵抱着剩下的半坛子酒去了河边,说要一边赏月一边喝。 钟墨将醉得胡言乱语的云梦初抱回屋里,打了水给对方洗脸洗脚。最后云梦初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因为不放心陆灵,所以钟墨睡前又特意去了一趟河边。没想到陆灵越喝越精神,丝毫没有醉醺醺的状态。 确认对方没事之后,钟墨才回房。没想到回房之后,就看了醉得不省人事的云梦初把自己剥了个精/光。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的正中央。 对方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颊透着薄薄的红晕,如此反倒映衬的身体越发白皙。钟墨将自己的目光强行从对方的身体上挪到对方的面上,免得他在对方不省人事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他看来,那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在云梦初清醒的时候做才比较有意义。 “梦初。”钟墨伏在对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对方毫无反应。他微微叹了口气,扯过薄被将对方的身体盖住,然后出去舀了一盆冷水洗了洗脸,直到压抑住心底的燥热才回房。 然而云梦初身上的薄被已经被踢到了一旁,一丝/不挂的身体依然用原来的姿势占据着床的正中央。 钟墨抱起对方的身体,想将对方往里挪一挪,没想到云梦初突然醒了,然后便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你醒了……”钟墨被对方这么一瞅,莫名的就有些心虚。 云梦初迷茫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然后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钟墨,道:“你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不是我……是你自己……”钟墨被对方一问,竟然有些开始结巴。此时云梦初突然搂着对方的身体,将对方往床上一带,然后翻身将对方压在身下,开始伸手去解对方的衣服。 “梦初……你要干什么?”钟墨措手不及的道。 “你脱我衣服,我也要脱你的衣服……”云梦初嘴上说着,手也不闲着,三两下就将钟墨的上衣解开了。 云梦初浑身赤/裸的骑在钟墨身上,双手毫无章法的在对方身上又扯又摸。钟墨原本就有些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的念头,如今被对方一撩拨,哪里还能无动于衷。 他翻了个身,将云梦初制住,然后呼吸有些急促的道:“梦初,你要是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云梦初瞪着眼睛看着对方片刻,道:“我对你才不客气。”说罢干脆放弃对方早已经大敞的上衣,开始去解对方的裤带。 钟墨索性不再反抗,不住的低喘着望着对方,任由对方跟自己的衣衫较劲。云梦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倒是没把对方扒光,可是已经成功的将对方撩拨的有些难耐了。 钟墨终于没了耐心,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将对方的身体拉向自己,然后郑重且急切的吻向了对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能推倒的尽量别BB~~~ 第57章 5.30 药膏 钟墨是一个很克制的人,相对于云梦初的任性和洒脱,凡事到了他这里便少不得要来来回回绕上几个圈子。当然,对于有些事情,尤其是和云梦初有关的事情,他无论绕上几个圈,最终都无济于事。 自从遇到云梦初之后,他几乎就一直在不断的放弃自己的克制和理智。 云梦初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不由愣怔了片刻,随即他便下意识的开始回吻对方。钟墨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顿时将所有的克制和顾忌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都已经成亲了,这些事不是早就该做了么?即便云梦初现在不清醒,那也算不得是趁人之危吧? 两人吻得火热,几乎快要窒息。 唇分之际,钟墨居高临下的望着一脸迷茫的云梦初,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云梦初愣怔了片刻,有些迷茫的点了点头。 钟墨也顾不得对方是否当真知道自己是谁,俯身又吻住了对方。两人赤/裸的身躯纠缠在一起,床榻之上,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渐起。 窗外夜色正浓,窗内春一室旖旎。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初尝云雨,钟墨逮着对方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罢休。 清晨天还未亮,云梦初就醒了。 他刚一睁开眼睛,就被将他紧抱在怀里的那人发觉了。 “醒了?”钟墨睡眼惺忪的问道。 云梦初睁着眼睛迷茫了一会儿,昨夜的一些记忆片段突然涌上脑海,然后他面上顿时通红一片,呼吸不由又乱了起来。 钟墨察觉了他的异样,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道:“我还怕你不记得,原来能想起来呀?” “我当然记得了,不然你……我……”云梦初一出言反驳,便意识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随闭口不再言语。 钟墨低声在对方耳边语气暧昧的道:“既然你都记得,那你跟我说说你都记得什么呀?” 云梦初不由缩了缩脖子,连耳朵都红了,小声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喝醉了。” “哦。”钟墨道:“那真是可惜了。” 云梦初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了,便欲推开对方起身。没想到钟墨翻身又将他压在身下,面上带着笑意,道:“既然你都忘了,我再教你一次,省得你耍赖,不认账了。” “别……唔……”云梦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又被对方堵了回去。他晨起之时身体本就充满了欲/望,如今被对方稍加撩拨便情动不已。 于是,两人趁着天尚未亮之时,又大干了一场。 这一番不加克制的结果,就是云梦初受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小伤。钟墨在事后心疼的了不得,非得按着对方要给他上药。 云梦初起初又羞又恼,百般不从,但拗不过对方软硬兼施,最后只得老老实实的任由对方施为。 先前二人治伤时没用完的伤药药膏,被钟墨各种用途不加节制的使用,终于所剩无几了。他二话不说便要去找陆灵再要一些,可云梦初死活拉着不让对方去。 “他又不知道咱们是干什么使的,你有什么好害羞的?”钟墨道。 “你别去,他肯定知道。”云梦初道。 钟墨见云梦初面上略过一丝可疑的红晕,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难道……他之前告诉过你……” “哎呀,你别问了,总之你别去找他要就是了。”云梦初道。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不然我就去找他要,而且天天要。”钟墨不怀好意的道。 云梦初被对方威逼利诱了好一会儿,终于闷声道:“舅舅和鹿先生从前是……那种关系,他肯定知道……你要是无端去找他要,他立马就会猜到我们……我们那个的事。” “哦。”钟墨挑了挑眉,道:“原来是这样啊。” 云梦初赖在床上了早饭都没下去吃。一直到了晌午过后,他怕陆灵看出异样,才别别扭扭的下了床。 午饭期间陆灵一直若无其事,直到吃过饭之后,钟墨突然开口道:“前辈,之前你给的那些药膏用完了,能否再给我一些?” 云梦初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脸立马就红了。但是怕被陆灵看出异样,所以他还必须佯装若无其事。 “你受伤了?”陆灵随口问道。 “不是我,是梦初受了点小伤。”钟墨道。 陆灵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一会儿来我房里取吧。” 直到陆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云梦初才怒目瞪向钟墨,道:“你不是答应了我不说的吗?” 钟墨见对方又羞又恼的样子,心里简直是爱得不得了,恨不得将对方按在桌上剥个精/光。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云梦初一脸警惕的道。 钟墨靠近对方伸手搂住对方的腰,贴着对方的耳朵轻声吐着气道:“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云梦初面上又红了一分,钟墨见状一脸笑意的将对方打横抱起,道:“放心吧,在你恢复之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自己愿意,我还舍不得呢。” 一整个下午云梦初都对钟墨找陆灵要药膏的事耿耿于怀。 钟墨见对方煞有介事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无奈,便安慰道:“你和我已经成亲了,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他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么?”云梦初满脸怀疑的问道。 “当然是了,你没看他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么?依我看如果我再不去找他要,他都要主动给我了。”钟墨道。 “为什么?”云梦初问道。 “你说为什么?”钟墨道:“你已经和我成亲了,就要和我过一辈子,我要是迟迟不对你怎么样的话,他估计会怀疑我在那方面有问题。” 云梦初闻言思索了片刻,道:“所以你和我……那个,是为了证明给他看你没有问题?” 钟墨闻言不由苦笑道:“坦白告诉你,在诡泽岛的时候我就想要你了,那个时候你可还没有舅舅呢。这样说,你还有疑问么?” 云梦初摇了摇头,遂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只露出了一对红红的耳朵。 钟墨拿了新的药膏,又按着云梦初给他上了一次药,然后便出门去抓兔子了。 因为云梦初不喜欢吃鱼,所以这段日子钟墨几乎快把岛上的野兔都抓光了。陆灵倒是不置可否,他一年四季只要有鱼就能过活,所以即便钟墨将岛上所有的野味都赶尽杀绝,于他而言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云梦初百无聊赖,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实在无趣,索性起床去了河边。好在他身上那不可言说的小伤也不重,再加上那药膏的关系,如今已无大碍。 他拖着不太利索的步子在河边逛游了一会儿,突然有些为陆灵感到难过。面对着空荡荡的河面与寂静幽深的荒岛,只这一会儿功夫,他都会觉得有些寂寞。 陆灵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数年,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他由此及彼的又想到了远在北江的鹿鸣。对方满头白发,在鹿灵谷中满怀着不知道是想念还是怨念的情绪,生活了那么多年,恐怕也不会好过吧?不然也不会在突然看到自己的时候那么失控。 那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他们二人都没有放下对方。 云梦初面对着平静的河面重重的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下定决心,将来无论经历什么样的变故,都不能和钟墨分开。 “我还以为你在这里过的挺快活的呢,但是看起来你不太高兴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云梦初的背后响起,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云梦初回过身去望着不远处的树上,一身玄衣的钟鸣正坐上面,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云梦初心里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他内心深处的担忧今日终于应验了。 “你终于来了。”云梦初道。 “让你们久等了。”钟鸣道。 云梦初目光黯然,恨不得将眼前之人丢到河里去喂鱼,奈何他没有这样的本事,而且若是被钟墨知道了,可能会责怪自己一番。当然,主要原因是前者。 “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现在我们两个人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死人了,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们?”云梦初道:“总不会是你打算让我们再死一次吧?” 钟鸣从树上跳下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给你带话,凌天宫出了一些事情,你最好回去一趟。” 云梦初闻言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两个人圆了房,恨不得天天让他们……肿么破?【正经脸】 第58章 5.30 客人 凌天宫,再次想起这个地方云梦初才发觉他真的已经离开那里好久了。久到他已经快要记不起那里的花香了,如今他心心念念的竟然只剩了这一方小岛和岛上的两个人。 不知道武樱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娶妻了。 “出了什么事?”云梦初问道。 钟鸣耸了耸肩,道:“那我就无可奉告了。”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都到这里了,你不请我去家里坐坐?” 云梦初有些心烦意乱,但还是转身领着对方向岛中行去。凌天宫会出什么事?那里这些年一直都是武樱在打理,若是当真出事八成是和武樱有关的。对方身份那么神秘,保不齐惹上了什么仇家也有可能。 又或者是老仇家找上门了? 可惜以钟鸣的为人,既然说了无可奉告,便不可能透露更多的信息。云梦初想到此处,突然心里略过一个念头,钟鸣是武樱的徒弟,这一切有没有可能是两人合谋要骗自己回去?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对方算计的。而且武樱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不念旧情,对方好歹与自己叔侄一场,虽然不是亲的。 到了小院门口,钟墨正急急忙忙的往外走,见到云梦初后不禁松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伤的不重啊,这一会儿功夫都待不住,我正想……” 钟鸣从拐角走出来,钟墨在望见他的刹那便沉默了。 “好久不见。”钟鸣道。 钟墨上下打量了一下云梦初,见对方并无不妥才开口问道:“鸣哥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钟鸣挑了挑眉,道:“那晚我在船上等了你一宿没等到人,便知道你八成是心里气不过,所以往下游去了。不过那会儿风声紧,为了不节外生枝,我便没继续找你。”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风头已经过去了,出手要取你性命的人已经对你的死讯信了五六成,所以我就顺着河往下游找,找到了这个小岛。” 钟墨将人让进院里,云梦初附在对方耳边将钟鸣的来意说给他听,钟墨闻言后小声的安慰了对方几句,让对方不要太担心。 钟鸣自顾自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目光不经意的打量着举止亲密的两人,不由叹了口气。 陆灵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并未发表什么看法,不过倒是看在云梦初的面子上好生招待了对方,甚至将他私藏的酒又起出了一坛。待酒足饭饱,陆灵便拿着自己的渔具又去河边钓鱼了。 云梦初不禁暗自心想,等自己和钟墨一走,对方又要一个人住在这岛上了。不过,对方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想必也已经习惯了。倒是自己,竟然有点舍不得。 他在得知钟鸣传来的消息之时,便已经决定要回北江了,尽管他自己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做了决定。 “送我来的船三日之后会回来接我,你们自己考虑要不要和我一起走。”钟鸣道。 钟墨道:“你既然将消息告诉我们,便是要我们去北江。如果我们不打算去,恐怕你还留了后手等着我们呢,对么?” 钟鸣闻言略有些惊讶的望了钟墨片刻,随后不由失笑,道:“所以……你现在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钟墨闻言不由一怔。对方又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整日缠着我,吃饭睡觉都跟我形影不离。”说罢他面带笑意的瞥了一眼云梦初,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先前专程去凌天宫就是为了找林麒打听我的下落吧?” 钟墨拧着眉头没有做声。 云梦初若有所思的望了对方一眼。 钟鸣又道:“墨儿,我的好弟弟,你的心变得太快了。从前你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自从遇到这小子之后,你就变了。现在跟我说话没大没小,正眼都不愿看我一下。” 钟墨深吸了一口气,示意云梦初先离开。云梦初刚要起身,便被钟鸣摁住了,道:“我们兄弟俩说话,不怕你听。”云梦初只得又坐了回去。 “鸣哥,你到底想说什么?”钟墨道。 钟鸣似乎也玩儿够了,敛起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开口道:“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吧?玩儿够了就该和我去做正经事了。” “我不是在玩儿,我现在做的每件事都是正经事。”钟墨道。 钟鸣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话不要说得太满,我费尽心机的保住你的命,瞒过那些对你虎视眈眈的人,不是让你躲在这个荒岛上搂着一个小白脸过你的小子日的。” “鸣哥!”钟墨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云梦初坐在一旁只觉得尴尬无比,此时钟墨突然拉起他,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钟鸣阴魂不散的声音在两人的背后响起:“你们肚子上的伤好了吧?” 两人闻言都顿住了脚步。钟鸣那日在诡泽岛欲杀云梦初,后来被钟墨阻止了。他为了警告对方,用一枚玄衣扇伤了两人,如今旧事重提,言外之意自然是威胁钟墨。 云梦初抓着钟墨的手,身上不由沁出了冷汗。一直以来和钟鸣相处都会让他觉得不安,可是对方自从到了忠义堂之后,虽然依旧没变的和善,却并未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他几乎快要忘了,钟鸣是一个刺客。 “你是在逼我么?”钟墨没有回头,沉声道。 “我不会逼你。”钟鸣道:“我更喜欢威胁你。” 钟鸣说罢起身道:“不着急,还有三日的功夫,你们慢慢想。” 直到钟鸣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两人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云梦初满脑子一团乱,既惦记着回北江的事,又担心钟墨的事,一直到回屋之后,他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别想了,先睡一觉。”钟墨道。 “才中午,我睡不着。”云梦初道。 钟墨将对方推到床上躺下,然后自己躺在一边搂着对方,道:“我陪你一起,别胡思乱想,我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云梦初在对方的注视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后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走了么?” “嗯。”钟墨道:“他想必是忙的很,这会儿应该有很多事等着他做。” “他不是说船三天后才来么?那他怎么离开的?”云梦初问道。 钟墨将云梦初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道:“他自然会有法子离开,快闭上眼睛睡觉。”云梦初只好钻在对方怀里试着睡觉,可满脑子的担忧和不安几乎要将他吞没了,他压根就睡不着。 “他要你做什么正事?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我不回北江了。二叔若是解决不了的事,我去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而且……二叔已经成家了,我还回去做什么?”云梦初闷声道。 钟墨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道:“你要是再不乖乖的睡觉,我们就坐点别的事情好了。”他说罢将手移到对方的后腰,有些暧昧的摩挲着。 云梦初闻言立马便乖乖的不说话了,依偎在对方怀里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半晌后,钟墨低声的耳语道:“别怕,等你睡醒了我就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钟墨坚实的胸膛不时传来有力的心跳,云梦初不安的情绪渐渐变得平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呼吸便变得平稳了起来。钟墨一直搂着对方,直到听闻陆灵回来的脚步声,他才小心翼翼的放开对方起身。 陆灵看到钟墨的神情,似乎猜到了对方有话要说,向他招了招手,两人去了陆灵的房间。钟墨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时刻留意着另一间房的动静,防止云梦初突然醒了。 “你那个客人走了。”陆灵道。 钟墨笑了笑,道:“是鸣哥拜托你收留我们的?” 陆灵闻言叹了口气,道:“他之前便说过,肯定瞒不住你,如今看来,钟鸣的确很了解你。不过我收留你们可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外甥。他可是如假包换的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钟墨沉吟了片刻,道:“你告诉梦初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陆灵点了点头,道:“都是真的,只不过我保留了一小部分没说罢了。”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望着钟墨,道:“想必你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他,所以对于我的隐瞒,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钟墨点了点头,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内疚。那日在船上云梦初口不择言说的那些话他都还记得,对方虽然看起来很温顺,可是对于被蒙在鼓里这种事是深恶痛绝的。 早晚有一天,今日所有的隐瞒都会真相大白,但愿到了那个时候云梦初不会怪自己。 第59章 5.30 离岛 陆灵起身去取了一个药包来交给钟墨,对方略一愣怔便猜到了他的用意。这药包是用来克制千寒蛊的,有了这个东西,即使钟墨和云梦初分开,云梦初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钟墨拿着药包沉吟了片刻,道:“鸣哥不会动他的,对吧?”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他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看来也不是很急。”陆灵道:“只可惜北江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就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的事了。” 钟墨闻言心念急转,随后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北江路途遥远,你不放心梦初?” “那倒不是。”陆灵道:“我担心的不是路上的事,是到了那里之后的事。梦初长这么大受了不少苦,如今恐怕到了最苦的时候了。我想,若是你能陪着他,或许他会稍微好过一点。” 钟墨点了点头,将药包还给对方,道:“这个你自己留着吧,无论去哪儿,他都必须和我待在一起。我现已经过不了没有他的日子了。” 陆灵闻言颇为动容,将药包收了起来。 “我打算带着梦初今夜就启程,你的竹筏子藏在哪儿了?”钟墨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竹筏子?”陆灵问道。 钟墨笑了笑道:“我原来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陆灵刚要言语,钟墨又抢先道:“而且我知道你不止一个,所以别告诉我被鸣哥抢走了,我不会信的。”对方闻言不由失笑道:“有你在他身边,我也能放心了。” 钟墨回去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怕吵醒云梦初还特意点了些安神香。旅途劳顿,若是云梦初此时醒了,八成一夜便要不成眠了。 打点好一切之后,钟墨又去找陆灵要回了那个药包。 “你说不分开,我差点就信了。”陆灵将药包拿给他,一脸揶揄的道。 钟墨拿着药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鸣哥说要取我性命的人对我的死信了五六成,若是他们开始怀疑了……我必须有个防备,万一我被人杀了,总要设法保住梦初的性命。” 陆灵闻言收起面上的揶揄之气,不由叹了口气,拍了拍钟墨的肩膀。 “我还有一件事想确认一下。”钟墨临走前问道。 陆灵一脸戒备,抢先道:“梦初的娘亲确实已经不在了,我没骗他。” 钟墨道:“我是想问,你一直不回鹿灵谷,并非是你向梦初说的那些原因吧?你明知道,如果你回去,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陆灵闻言若无其事的道:“我只是一个人习惯了,待在这里挺好的。” “是因为鸣哥他们的身份,你担心他们会通过你利用鹿灵谷,所以你才迟迟不肯回去,对吗?”钟墨问道。 陆灵叹了口气,道:“我上一次去那里就是被人利用的,我不想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心里还藏着秘密。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明明你的心思意念都是真实的,可是因为有些东西不能说破,所以总觉得难以面对对方。” 钟墨苦笑道:“我当然明白。可是如果我是他的话,无论你带着什么目的回去我都不会介意,只要你回去就好。我想,他也是这样的心思。” “年轻人呐。”陆灵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先管好你和我外甥的事吧,好好待他,也照顾好自己。” 钟墨郑重的点了点头,便向对方告辞了。 他趁着夜色,小心翼翼的将熟睡的云梦初抱到竹筏上,然后顺水而下。等云梦初睡醒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下一个渡口。在这里等到北上的船只经过,便可以乘船往北行一段,然后再改走陆路。 “我是在做梦么?”云梦初睡眼惺忪的道。 钟墨宠溺的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道:“我带你回北江。” “啊?可是……”云梦初一脸纠结的想到了钟鸣,心里不由又升起一丝不安。 钟墨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温言道:“你昨晚睡得太沉,我没叫醒你。那边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鸣哥不会追过来的,放心吧。” “那……放一放放到什么时候?”云梦初问道:“你还是要去找他吗?” “对呀。”钟墨道,“不过那个时候北江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会带着你一起去。” 见云梦初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郑重其事的望着对方的眼睛道:“你是我的人,我们已经成亲了,从今往后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去。” 云梦初闻言心里一暖,眼圈都要红了。 他左右看了看,渡口冷清的很,只有他们两个等船的人,于是他便毫无顾忌的将头埋在对方怀里蹭了好大一会儿。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船就到了。船上几乎没什么客人,只有半个船舱里装满了一些货物。钟墨付了银子要到了一间最尾的屋子,虽然屋子又小又潮湿,不过两人都很高兴。 上一次两人一起坐这种船的时候,云梦初被钟鸣变成了哑巴。 想起上次的经历,云梦初不由有些沮丧,后来面色又有些微红,想必是想到了一些别的记忆。钟墨一边默默的整理床铺,一边偷偷的打量对方,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 钟墨昨夜一夜未合眼,这会儿找了些吃的填饱肚子之后便困意连连了。他不放心放着云梦初不管自己睡大觉,于是便强迫对方也陪着自己睡。 云梦初拗不过他,于是两人大白天的搂在一起睡了一整天的觉。直到黄昏的时候,云梦初肚子的咕噜声将两人吵醒。钟墨弄了些水两人洗漱了一番,然后又弄了些吃的,饱餐了一顿。 白天睡得太足,晚上没事干便只能看星星了。 两人仰躺在船板上,云梦初枕着钟墨的胳膊。漫天的星星杂乱而拥挤的点缀在夜空中,时常给人一种站起来一伸手就能抓到几颗的错觉。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钟墨喃喃地道。 云梦初道:“不记得。”说罢便将微红的脸向一边扭了一下。 钟墨伸手将对方的脸掰过来面对着自己,道:“那时候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假装一无所知,占了我不少便宜呢。” 云梦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想把脸别过去。钟墨自然不会如他所愿,索性一个翻身半伏在对方身上,这样无论对方的脸往哪边转他都能轻易的捕捉到对方的唇。 云梦初见状索性不躲了,拉着对方的衣襟将对方拉近自己,主动吻上了对方的唇。钟墨任由对方蜻蜓点水的一般在自己唇上不紧不慢的吻着,心里简直比今晚的夜空还要温柔几分。 等到云梦初终于摸索出门道,将自己的舌尖顶/入对方口中的时候,对方跨坐在他上方的身体已经有些饥/渴难耐了。 纵然如此,钟墨依旧耐着性子,任凭云梦初掌握着节奏,既不催促也不过分的回应。云梦初在对方唇上吻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不过瘾,遂抱着对方的身体翻了个,将对方压在了身下。 钟墨宠溺的笑了笑,依旧没有表示什么。云梦初兴致大发,伸手便去解对方的衣服。 “你确定要在这里么?”钟墨突然提醒道。 云梦初闻言不由一愣,随即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对方。 “我可不想一会儿有人出现看到你……”钟墨将话说到一半,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将云梦初抱起来,然后朝尾舱两人的房间走去。云梦初双腿勾着钟墨的腰,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闷声道:“药……你带了么?” 钟墨抱着对方进屋,反手锁上门,将对方直接放到床上,伏在对方耳边道:“先让我看看伤好了没。”说罢便去脱对方的裤子。 云梦初窘得面色通红,一边挣扎一边道:“别看,已经好了。” 钟墨见对方的样子,越发不肯罢休,软硬兼施的替对方检查了伤处,发觉已经没有大碍了,这才放心。 因为前车之鉴,钟墨这次万分小心,做足了前戏。 云梦初起先还心有余悸,后来便只剩呻/吟的份儿了。 船行的还算稳,两人做到半夜便相拥睡了一觉。天不亮的时候钟墨便醒了,抱着云梦初亲了一会儿又被勾起了欲/望,但是思前想后,因为怕再次弄伤云梦初,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不过这份克制只持续到了天亮之后就宣告失败。 于是,两个人一整天几乎没下床。 船一路向北,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谈起等在北江的麻烦,事实上云梦初确实对此一无所知,而钟墨也只是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却不敢妄加断言,更不敢在云梦初面前流露出自己所知而对方未知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一言不合就滚床单【dog脸】 第60章 归途 时隔数月,走的路都大致相同,只不过一次是往,一次是返。 途经中都的时候,钟墨还特意询问云梦初是否要去诡泽岛打个招呼,云梦初犹豫了好久,最终拒绝了。 他现在满心都是理不清的头绪,既不愿去想太多,可又做不到坦然面对。北江越近,他便越心烦意乱。钟墨自然是能看透他的心思的,只不过对方绝口不提,他便佯装不知,只是不停的变着花样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十数日的功夫,两人终于到达了北江。 这里气候较寒冷,已经有些初秋的凉意了。 两人路过医馆,进去打了个招呼,沈寂溪与沈途都未曾回来,想必依旧留在诡泽岛。只是不知道上次在路上遭到袭击的事情,后来是否有了头绪。钟墨也是现在才记起来,自己竟然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怪不得他,那会儿他正因为云梦初的事情而纠结不已,也实在难以将别的事放在心上。经钟墨提起此事,云梦初倒是有了些想法。 “我记得舅舅说过,当年他去鹿灵谷是被人雇佣的,那些指使舅舅去害鹿先生的人,说不定和先前想要劫走沈先生的人是一伙的。”云梦初道。 钟墨想了想,道:“鹿歌派了惊蛰跟着从之他们,说明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什么。此事我们暂且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从之他们如今不在北江,旁人也奈何不了他。至于鹿灵谷,他们既然能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想必是有能耐保全自己的。” 云梦初闻言倒是颇为认可。 钟墨见他佯装镇定却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开口道:“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然我们在城里住一晚?” 云梦初当然知道钟墨是察觉了自己的紧张,于是勉强笑了笑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今夜便回去吧。” 大概是上一次回凌天宫的记忆太过惨烈,云梦初和钟墨骑马行在山路上的时候,紧张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梦初,你是从什么开始不再喜欢你二叔而开始喜欢我的?”钟墨骑在马背上,搂着身前的云梦初低声问道。 云梦初闻言身体不由一僵,钟墨察觉后伏在对方颈侧轻轻吻了片刻,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是感觉到的而已。为了公平起见,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其实偷偷的喜欢过鸣哥。” “啊?”云梦初闻言不由惊讶万分,钟墨立即开口制止道:“我说的是小时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可不许吃味。” 云梦初闻言不由失笑,道:“其实我以前也有所觉察,不过一想到那次在诡泽岛,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无所谓了。” 钟墨闻言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自己或许也是在那个时候毅然决然的做出了选择。至少,在那之前,他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好啦,公平起见,到你说了。”钟墨道。 云梦初深吸了口气,反倒变得轻松了起来。他对武樱的情愫一直都埋在心底,本以为再也无从说起,没想到此刻竟然有了听众。 “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二叔有了那种想法,他一直都很疼爱我,对我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云梦初道:“其实我倒也没有想要跟他当真变成你我这样,只是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心里偷偷想着即便一直做他的侄子,只要能日日见到也是好的。” 钟墨瘪了瘪嘴,嗯了一声。 云梦初又道:“后来我知道他不是我真正的二叔,还有些庆幸,可是我随即发觉,他对我没有任何念头。在鹿灵谷的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过也没有想通。后来得知他要成婚,被你连夜带走之后,我才渐渐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钟墨问道。 “二叔和我不是一类人。他很理智,很冷静,有自己的计划和目的,我只是他计划中一部分。即便在十六年里他与我产生了些许感情,也无济于事。无论我的意愿如何,他要做的事他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去做。”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道:“至少在这十六年里,他待你如同亲侄子一般,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将你教的很好,你或许不知道,他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云梦初闻言不由有些惊讶,钟墨又道:“梦初,你必须知道,很多人在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命运点到了名字。有些事我们改变不了,但是我依然可以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让事情按照我们的意愿去发展。” “就像是舅舅一样,虽然成了别人的傀儡,可他对老伯动了感情。”云梦初道。 钟墨点了点头,道:“你二叔也是,他不能改变很多事情,可是他依然在这十六年里对你尽心尽力,把你养大,让你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 云梦初闻言叹了口气,但是心里的那些郁结却慢慢纾解了一些。 或许,他依旧对武樱的隐瞒心有芥蒂,可是这否认不了两人之间这十六年来的相处和感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钟墨道。 “啊?”云梦初想了想,道:“我也不记得了。” 钟墨闻言没有做声,半晌后云梦初忍不住道:“你不高兴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再说了,你和樱叔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不由纳闷道:“为什么不可能?” 钟墨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道:“因为你们两个人都是下面的那个,所以你对他的情愫不过是年少无知的误解罢了。” “你乱说什么呢?”云梦初又羞又恼的道:“我二叔可是已经成家了,你莫要胡说八道。”钟墨挑眉笑了笑没有反驳。 天色渐晚,马蹄踏在久违的山路上,一步步的走向凌霄峰。 云梦初之前每一次离开这里都非自己所愿,可是每一次回到这里却都是心甘情愿。就像钟墨说的一样,武樱无论如何始终做了他十六年的叔叔,而且做得很出色。 这里,直到如今,也依然是云梦初的家。 两人进了山门之后,天色便越来越暗了。直到到达凌天宫,天已经几乎全黑了。 凌天宫的弟子见到云梦初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显然对于突然见到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少主,并没有太过讶异。想必是此前已经得到了吩咐。 果然,无论是钟鸣还是武樱都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回来。 云梦初和钟墨刚要往后院去,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云梦初回头看去,见来人是左鹰。而且看对方的样子,对于见到自己丝毫没有惊讶,倒像是特意来见自己的一般。 “左堂主。”云梦初道。 “少主,二公子在正堂里,让我来带你和钟公子过去。”左鹰道。 云梦初闻言与钟墨对看了一眼,果然,对方连他们到达的时辰都掌握的恰到好处,恐怕这一路上没少暗地里照应他们。云梦初暗道,怪不得这一路走得这么顺。 左鹰领着二人往前院而去,云梦初和钟墨并肩而行,握紧的手心里不由出了一些冷汗。他自幼很少到过那里,那是云顶天和左鹰他们议事的地方。后来对方常年闭关,便更少露面了。 到了前院,云梦初望着挂在门口的灯笼不由一愣,随行的钟墨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来不及多想便随着左鹰去了正堂,武樱正一身素衣的立在厅内,林麒也在一旁。 “梦初,墨儿,你们来了。”武樱开口道。 云梦初立在门口愣怔了片刻,直到钟墨向屋内的两人行了礼,他才回过神来叫了声“二叔”和“林堂主”。 云梦初抬脚踏进正堂,一眼望向正对着门的案上,不由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上面摆着云顶天的灵位,那个人做了他十六年的父亲。虽然对方与自己实在是疏离的很,可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前,那一直都是云梦初心里不折不扣的亲爹。 云梦初下意识的抬脚一步步走向案前,十六年来和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猛烈的涌上心头。他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个冰冷的牌位上的名字于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他和对方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即便一一都想起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武樱让自己回来是为了给这个陌生的爹奔丧么? 云梦初走到案前跪下,连日来的不安和恐慌突然消失殆尽。 他回来了,回来面对早晚都要面对的一切。 无论真相是什么,他都做好了准备接受。 第61章 5.30 原来再回来这里也不是难事,原来再面对武樱也不是难事。云梦初笔直的跪在灵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的向这个陌生而又遥远的父亲做了一个告别。 虽然事情还没有说破,云梦初心里也早已默认了对方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毕竟这十六年来,对方在他的心里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云梦初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也极少会用哭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不过今日显然是个例外。他跪在那里,起先背还挺得笔直,渐渐的便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干脆跪伏在地上,埋着头哭。 他将十六年的恩恩怨怨强行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出来,然后让其随着无声的哭泣渐渐裹挟在眼泪里流出。 接连的抽泣声在香雾缭绕的堂内显得极为突兀。 钟墨静静的立在一旁,目光始终停留在云梦初的背上,丝毫没有过分神。 武樱望了林麒一眼,对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于是他上前跪在旁边,一只手轻轻的抚着云梦初的背,口中叫着对方的名字。 云梦初渐渐止住了抽泣,抬头望向对方。他红肿的双目和满脸纵横交错的泪痕,看得武樱不禁皱眉,抬手便要去给对方拭泪。云梦初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然后自己用衣袖擦了擦泪痕。 江湖人规矩没那么多,而且亡者也已过了头七,所以待云梦初哭了一场,武樱便要求他回去歇着。 一路奔波,再加上跪着哭了半宿,云梦初在回后院的路上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钟墨索性将对方打横抱在怀里,也不理会武樱和林麒的目光。 云梦初倚在钟墨的肩膀上,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武樱并没有多问,而是将两人带到了云梦初先前的住处,那里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也换了干净的被褥。 待安顿好之后,武樱又送了一些吃食过去,不过钟墨见云梦初睡得很沉,便没舍得叫醒对方,自己也只草草的洗漱了一番,便搂着对方睡了。 此时南塘正值炎夏,北江却并不热,夜里甚至有些凉意。 半夜,云梦初翻了个身,钟墨顿时便醒了,待确认对方继续睡着他才小心翼翼的为对方盖好了被子。这么一折腾,钟墨便有些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索性小心翼翼的起身,披上外袍出了房门。 院子中央有一个躺椅,云梦初从前最爱躺在上头晒太阳。 钟墨走过去在上面坐了一会儿,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院子中唯一亮着烛火的房间,如果没记错,那里应该是武樱的住处。他犹豫了一下,起身朝那里走去。 对方的房门并没有合上,透过缝隙能看到坐在桌边的林麒一脸严肃,眉头紧锁。钟墨轻咳了一声,里面的人立即便听到了,没过片刻,武樱便打开了房门。 “墨儿,怎么还没睡?”武樱道。 “睡过了,醒了之后便有些睡不着,出来转转,看到你这里还亮着烛火。”钟墨道。 武樱淡淡的笑了笑,将人让进了屋。 钟墨捡着两人的经历向武樱和林麒说了一些,包括云梦初那枚火珠的事,以及只有自己的血能克制对方体内千寒蛊的事。 武樱闻言面色有些愣怔,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麒见对方如此,便开口道:“初儿体内的千寒蛊,我们会再想法子,你放心吧。” “我没有不放心。”钟墨道:“只要他一直和我待在一处便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便是最好的法子。即便你再找一枚火珠来,万一有一天又坏了呢?” 武樱此时突然开口道:“让他一直待在你身边,说的轻巧。即便是我都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何况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钟墨道。 “你知道为什么。”林麒道。 不待钟墨言语,武樱又道:“半年前若非我优柔寡断,也不会将你卷进来了。没想到钟鸣那小子那么不好骗,那次的假死骗过了所有人,偏偏最该骗住的他压根儿就没信。明日我便会告诉梦初他的身世,将他送走。” 钟墨闻言道:“就算要说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好在让他缓个几日。他千里迢迢的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和你们团聚,你就这么把他送走?” 武樱叹了口气,道:“你们已经见过了陆灵,剩下的事梦初也该猜到七七八八了。我明日说,或者十日之后再说,于他而言又有何分别?” 钟墨沉默了片刻没有言语,武樱又道:“待我想到法子克制初儿体内的蛊虫之后,你便跟着钟鸣去中都。” “我不会放着他一个人不管的。”钟墨道。 林麒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困于此局十数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彻底的脱离其中,不止是我和小樱,还有你和梦初,甚至包括钟鸣。将很多事系于你身是迫不得已,我们没得选,你自己更没得选。” “你可以不顾一切,你可以带着梦初远走高飞,让我们都找不到你。可是你没那么做,你选择了带他回来。”林麒道:“事情总有结束的时候,可是现在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钟墨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渐渐握紧,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从武樱的住处出来之后,钟墨被夜风激得打了个寒颤。他走到院中的躺椅上坐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命运会将他们带到这里?真是不甘心。 可是他在遇见云梦初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局,云梦初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他又何尝不是呢。 钟墨在心里将当初那个放任自己爱上云梦初的家伙狠狠的骂了一顿,但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事情再发生一遍,恐怕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次日云梦初起床后整个人并没有过多的疲态,除了眼睛略微有些红肿之外,面上竟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状似无意的问起了武樱的婚事,对方只用一句“暂时不着急”便搪塞过去了。云梦初突然想起来的路上钟墨那句开玩笑的话,于是不经意的偷偷打量了一眼林麒。对方面上一贯没什么情绪,此时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只好将心里的疑惑暂时抛到了一边。 “昨夜太晚了,便没有打扰娘亲,她还好吧?”早饭后云梦初突然开口问道。 “她还好,你不用记挂。”林麒道。 “我去看看她吧,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了。”云梦初道。 “初儿……”武樱突然叫住对方,面上略过一丝闪躲之意,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云梦初不解的望着对方,对方随即避开了他的视线。云梦初一头雾水的转头望向钟墨,一旁的钟墨竟也垂着头,并没有看自己。 “二叔,到底怎么了?”云梦初道。 武樱深吸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的声音,道:“娘亲很好,这些天我一直在陪他说话,你无须记挂。” “二叔,林堂主。”那少年进门之后恭恭敬敬的向武樱和林麒拱手,而后面上带着友善的笑意,向钟墨和云梦初打了招呼。 “梦初,终于见面了。”少年坐到武樱的旁边,对云梦初道。 “你是谁?”云梦初拧着眉头道。 少年笑了笑刚要答话,此时却见一个年轻的弟子急匆匆的赶来,立在门口道:“少主,夫人问你中午想吃些什么,好提前让厨房准备。” 云梦初闻言一愣,尚未回过神了,却见那少年抢先一步答道:“让夫人定夺即可,就说她爱吃的我都爱吃。”那弟子闻言便退下了,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云梦初。 云梦初将目光再次望向武樱,对方终于颇为头疼的望着那个少年道:“你先去佛堂里陪你娘亲,晚些时候再来找我好不好。” “可是我想和梦初说说话。”少年一脸乖顺的将目光望向云梦初,道:“我早就知道你了,一直盼着能见到你。今天一早听左堂主说你昨夜就到了,我立马就跑来了。” 一旁的林麒见状上前搂着少年的肩膀,道:“听话,你想去佛堂的话我陪你出去玩儿一会儿。”说罢便拉着少年朝外走。 少年依依不舍的望着云梦初,却被林麒一把扛到了肩上,然后大步朝外走去。少年忍不住在林麒肩上大笑不已,笑声由近及远,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消失。 云梦初有一刻的恍惚,觉得被林麒抗走的人分明是自己。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着不说话,钟墨终于伸出一只手覆在云梦初冰凉的手上。对方望向钟墨,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可惜未能如愿。 良久后,武樱开口道:“墨儿,你先出去一下,有些话我想和梦初单独说。” 钟墨闻言犹豫了一下便欲起身,云梦初却突然反手抓住对方的手,道:“让他留下吧,我的事情他都可以知道。” 武樱闻言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云梦初的要求。 “你已经见过陆灵了,所以……”武樱道:“所以有些事情都知道了。” 云梦初闻言一愣,随即望了钟墨一眼,随即心道陆灵之事想必是钟墨告诉对方的。于是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问道:“他是谁?” “他是……凌天宫真正的少主,也是代替你的身份活了十六年的人。”武樱道。 云梦初闻言沉默了片刻,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意外。 在那个少年出现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各种念头。 “十六年前,凌天宫在北江迅速崛起,在当时的武林上已颇有些名望。当时西郡的陆家庄和凌天宫的实力不相上下,便想与凌天宫结盟。”武樱道:“可是云掌门素来不喜武林中人互相依附,若他答应了陆庄主的要求,便会引得周围的各大门派纷纷前来。” “所以他们表面上不相往来,暗地里却把儿子换了?”云梦初道。 “在你听来或许会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是当时的云掌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陆家庄若不能成为盟友,则会成为敌人。”武樱道:“两者暗地里结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当时看来,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云梦初气极反笑,道:“所以现在期限到了,要物归原主了?” 武樱望着云梦初,面带愧疚道:“实际上你十六岁生日那天就已经到了期限,可是我当时心软了,想着再过两年再将你送走。没想到前段时间云掌门突然暴毙,陆庄主倒是颇讲义气,直接找人将秉云送到了凌天宫。” “秉云?”云梦初道。 “就是方才那个少年,他叫陆秉云,比你大三天。”武樱道。 云梦初垂手沉默了片刻,钟墨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武樱,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对方。没想到云梦初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抬头,面色竟然很平静,丝毫没有预想中的懊恼和愤怒。 “事已至此,明日二叔便安排人送我去西郡吧。”云梦初道。 武樱闻言有些意外,道:“初儿,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云梦初说罢拉起钟墨的手,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 武樱望着对方的背影,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对方若是闹一闹脾气,发泄一番不满,他心里尚能好受一点,可惜对方不声不响的,反倒像是故意要让他难受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三天每天更一万+~~~ 估计月中就可以完结了! 第62章 5.30 云梦初拉着钟墨回屋之后,便有些木然的立在门口,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愣神儿。 钟墨有些心疼的将对方抱在怀里,柔声道:“梦初,如果你心里不高兴就说出来,哭一场也行,别憋着。” 云梦初一把将对方推开,道:“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我昨晚都哭过了,往后再也不哭了。” “梦初……”钟墨还想说什么,却被云梦初打断了。 “别说了,我二叔事到如今还不打算告诉我真相,想必是想瞒着我一辈子了。”云梦初道。 钟墨有些错愕的道:“樱叔他……” 云梦初突然抬头,在钟墨的唇上狠狠的吻了一下。钟墨不由一愣,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么?”云梦初微微喘着粗气问道。 “什么话?”钟墨问道。 云梦初勾着对方的脖子,用额头与对方相抵,道:“跟我过一辈那些话。” “当然算数。”钟墨道:“永远算数。” “好。”云梦初又在对方唇上吻了一下,拉着对方走到榻边,将对方推倒在上头,然后自己又脱了鞋子爬上去钻到了对方怀里。 钟墨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摸不准对方是什么心思,但是依旧下意识的去吻对方,同时两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对方的身体。 “别闹,睡觉。”云梦初在钟墨的手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开口道。 钟墨:“……” 片刻之后见云梦初果然在老老实实的睡觉,钟墨不由满腹疑惑的道:“梦初?你没事吧?” “快睡觉,攒足了力气咱们天黑之后就跑。”云梦初道。 “跑?”钟墨道。 云梦初闭着眼睛在钟墨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对方,道:“二叔说了那么多,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他压根就没想过将真相告诉我。即便那个陆家庄是真的,即便我当真是陆家庄的人,可是我都要走了他还打算继续瞒着我。” “梦初,或许樱叔他……”钟墨想替对方解释几句,云梦初不打算给他机会。 “什么都别说,我是真的生气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像上次一样,稀里糊涂的就被送走了。”云梦初道:“天黑了我们就走,回南塘。” “南塘?”钟墨道。 “随便哪里都好,不然我们去关外也行。”云梦初道。 钟墨搂着云梦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开口道:“好,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只要你高兴就好。” 云梦初不知道是情绪波动太大,还是当真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然而钟墨却一直睁着眼睛,一脸的忧虑和心疼。 武樱在院中徘徊了数次,始终不见云梦初和钟墨出来,不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直至入夜后,林麒见他始终如此,便安慰道:“我刚才去门口看过,屋里的两个人都呼吸均匀,想必是闹够了所以就睡了。” “梦初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他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不落忍。”武樱道。 林麒道:“你这个侄子看着软弱可欺,可脾气像极了你,他不闹是因为知道闹了也是白闹,反倒是不声不响的更能让你放心不下。我估计明日一早想通了就得大闹一场,少不得你要好好哄他一番。” 武樱闻言不由笑了笑,道:“兔子急了会咬人,八成说的就是初儿了。” 林麒闻言不由失笑道:“你急了还不是一样会咬人。” 武樱闻言笑了笑,随即面色便又黯然了几分。 云梦初于他而言绝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那般,他将对方自幼抚养长大,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宠爱有加。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将对方推到一个远的可能终身难以复见的地方,念及此武樱便不由有些难过。 夜半十分,难以成眠的武樱又到院中立了一会儿。 最后他忍不住走到云梦初的房门外,却不由一愣,屋里似乎并没有气息。 “初儿?”武樱抬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而后手上一用力便推门而入。 林麒闻声而来,打起了火折子跟在武樱身旁,却见云梦初的住处空无一人。 “怪不得他一声不响的,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走?”武樱道。 林麒面色颇为不悦的道:“钟墨竟然也陪着他胡闹,看来得教训一下他们两个。” 武樱叹了口气道:“算了,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武樱转身之际瞥见了桌上似乎放着一张摊开的纸,他走过将纸拿在手中,借着林麒点亮的拉住,看清了上头的字: “但使万般随云走,肯将只心梦当初。 二叔,你至此也未曾告诉我你要梦的当初究竟是什么。” 武樱失神了片刻,将那张纸放回桌上,然后走出了屋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心道,真希望你永远都不必知道。 皓月之下,两人一骑在下山的路上疾驰。 云梦初突然道:“等一下。” 钟墨闻言便勒停了马,问道:“怎么了?” 云梦初抬头望着头顶的月亮,喃喃的道:“我听到二叔叫我了。” 钟墨闻言没有作声,而是耐心等着云梦初的决定。良久后,云梦初有些气馁的道:“算了,回去吧。天下之大,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还不都是一样么?西郡又或者是南塘,也没什么区别。” “嗯,都依你。”钟墨说罢调转马头,两人又向着来路而去。 凌天宫的后院中,武樱坐在躺椅上一言不发。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轻巧的落入院中,几步跃到他身边,道:“师父,他们俩行到半山腰就折返回来了。” 武樱点了点头,略微松了一口气。 那少年见对方没有别的交待,提气一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钟墨与云梦初回到后院的时候,只见院中一片漆黑,与他们离开时无异。云梦初不禁松了一口气,和钟墨假装若无其事的又回屋躺下了。 一场离家出走的戏码只唱了一半便偃旗息鼓,云梦初不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道:“我要是能变得更坏一些,说不定凡事都会好办的多。” 一旁的钟墨闻言忍不俊不禁道:“你想怎么变坏,我可以教你。” 云梦初苦笑了一声,突然抱住钟墨道:“你知道吗?我此前心里一直都在怪二叔,怪他将许多事情瞒着我,怪他设计我,把我当成计划中的棋子一样对待。” “那你现在原谅他了吗?”钟墨问道。 云梦初叹了口气,道:“说不上原谅不原谅,只是……知道他待我好的心都是真的,如此便也不想再故意惹他伤心了。” 钟墨闻言有些意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却闻云梦初又道:“当日在忠义堂的时候,钟鸣唆使我骗你,我明知道不该那样做,可是一旦想到那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方式,所以便没办法不答应他。即使知道你或许会为此不高兴,可是为了你的安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对你做了同样的事,你会怪我么?”钟墨问道。 云梦初抬手捧着对方的脸,在黑暗中注视着对方,道:“当然会怪你,就像现在我依然会怪二叔一样。不过……我不会为此离开你,就像当初你也能原谅我一样。” 钟墨闻言情不自禁在对方唇上吻了一下,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是骗你……不过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今天的话,不能为此而离开我。” 云梦初在对方额头蹭了蹭,将对方推倒在身下,居高临下的望着对方,道:“好啊,不过公平起见,我也可以骗你。” 钟墨想了想,道:“可是你今天才在樱叔面前说过,你的事情都不会瞒我。” “那不能算,我是为了跟二叔作对才故意不顺着他的意。”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道:“好哇,你当真是学坏了。”说罢一个翻身,与对方调换了位置,道:“反正白天也睡足了,今晚让你知道知道气我的后果。”说罢便伸手像云梦初身上挠去。 云梦初被对方挠得大笑不止,却不敢太过放肆,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笑声。夜里太/安静,声音很容易传出很远。 钟墨见对方气喘吁吁了,便立即罢手,随即俯身吻上了对方的唇。云梦初原本就有些呼吸急促,被对方一吻,气息便乱的有些不成样子了。 “梦初……”钟墨贴着对方的耳根喃喃的叫着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云梦初问道。 “如果离开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钟墨道。 对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伤感和无奈,云梦初不由有些揪心,只道对方是突发感慨悲从中来,于是便主动用手臂缠住对方的脖颈,深深的吻住了对方。 钟墨暂时将满心的忧虑抛到了一边,毫不吝惜的将自己的热情倾注到了怀中之人的身上。不管明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至少两人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他都不舍得轻易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63章 5.30 舍命 昨夜那场半途而废的离家出走,大家各自都当做未曾发生过一样,只字不提。武樱佯装不知,云梦初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云梦初一早收拾好了行囊,静静等着武樱安排人将他送走。 或许是先前对这一切抵触的太过,如今当真到了这一天,云梦初反倒平静了许多。他在无数的内心交战中,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只要能和钟墨在一起,是身份,是什么来历似乎也不是非要计较不可。更何况,所有的一切都是已发生的事情,即便想要追究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并不会改变这一切。 “初儿,昨晚睡得好吗?”武樱突然出现,若无其事的问道。 “还好,睡得不错。”云梦初掩饰着心虚道。 “我会让左鹰带人亲自送你过去,北江到西郡要近七日的路程,不算太近却也不远。陆庄主为人和善,比云掌门好相处的多,你到了那边想必不会有为难之处。”武樱道。 云梦初点了点头,道:“二叔放心吧,有钟墨在,他会照顾我的。” 武樱闻言望向钟墨,道:“墨儿,一会儿左堂主准备好了会来接你们,你去院里等着他,让他稍后片刻,我还有些事情要对梦初交待。” 钟墨闻言望了云梦初一眼,对方与他相视一笑,他这才转身出去。 “你自幼便任性,也是我把你惯坏了,到了陆家庄尽量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武樱边说边起身去将门关上。 云梦初心里突然一酸,道:“二叔,我还是能回来看你的,对吧?” 武樱面色一黯,道:“路途遥远,你还是不要奔波的好,若是累坏了,陆庄主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云梦初闻言有些失落,却依旧佯装无事的勉强笑了笑。 武樱与云梦初相对而立,目光中似有决绝之感,看得云梦初心中不由一跳。只见武樱抬手抚上对方的面颊,颇为留恋的摩挲了片刻。 “二叔……你不要这样。”云梦初见对方如此,双目不由一红,险些便要哭出来了。 武樱突然抬手在云梦初身上点了几下,云梦初一愣,遂发觉自己被对方封住了穴道。他一时不由愣怔不已,暗道,难道对方依然放心不下自己,所以要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绑去西郡。 念及此,云梦初望着武樱的目光不由含了两分怒意。 武樱对此视而不见,他让云梦初与自己相对,两人盘膝而坐。云梦初无法反抗,只能任对方施为。 “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去西郡的,一直以来我瞒着你做过很多事,你会懊恼会生气都无可厚非。”武樱伸出手在云梦初身上不断的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的手指在对方的颈窝处驻留了片刻。 云梦初一脸疑惑的望着对方,无奈口不能言,只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疑惑和愤怒。 “你说钟墨会照顾你,我看倒未必。”武樱道:“任何人照顾你我都无法放心,除非你自己能照顾自己。” 云梦初闻言心道,当初硬要将我塞给钟墨的人还不是你自己?如今却又来说对方照顾不好自己。 武樱似乎看透对方的心思,道:“我当初将你交给钟墨,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假死之事骗不过钟鸣,他一定会再次对你动手。到时候,只有钟墨或许能阻止这一切。” 原来一切都是对方料定好了的?对方甚至知道钟鸣追杀自己的事。 “你是我带大的,所以性子像我。我太过优柔寡断,你也一样。到了江湖上,这是非常致命的弱点,所以今天我要让你记住,我以往对你所有的愧疚都会在今日一并抵消掉,而你欠我一条命,所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切记不要让我失望。”武樱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 云梦初望向那把短刀,面色不由一变,那正是自己生辰之后在后山不小心遗失的那把。他一直以为那把短刀是被鹿歌捡了去,没想到竟在武樱手里。想来是自己那日掉落断崖,不慎将其落到了断崖下,后来武樱派人寻找自己的时候将其捡到了。 只是,为什么对方从来未曾向自己提起过,反倒在今日拿了出来。 武樱将刀鞘取下,然后将云梦初的衣领解开,露出对方脖颈及胸口的一小片皮肤。云梦初紧张的望着对方,脑海中突然略过一个念头,随即望向对方的目光便开始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武樱在云梦初的脖颈下方找准了位置,然后轻轻的在上头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鲜红的血透过伤口流出来,一直流到胸口的衣衫上才顿住。 武樱望了云梦初一眼,伸出舌尖在刀刃上舔了一下,他的舌尖顿时便多了一道伤口。 韩荻那日的话再一次在云梦初耳边响起,若是要除了这千寒蛊,只能以名换命。由一个人用内力将蛊虫吸到自己体内,如此蛊虫方可除,不过蛊虫易主,再也无法压制,对方无论如何也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怪不得他说自己会欠他一条命,他这是以此来要挟,让自己此生都心怀愧疚,所以对于他布下的所有计划,自己便只能心甘情愿的服从。 武樱一只手握住云梦初的掌心,将自己的内息注入对方体内。那千寒蛊受到内息的扰乱,立即便在对方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云梦初被疼的险些窒息,不过意识到武樱接下来要做的事之后,他的心里便升起了一丝绝望。云梦初很想阻止对方,可是他却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的任由对方俯身覆在自己颈上的伤口处。 云梦初脑海中一片空白,恨不得自己此刻便死了,如此便能阻止武樱要做的一切。 突然,他体内的疼痛骤减,然后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自己颈上的伤口迅速的窜出,下一刻武樱突然捂住胸口,面色既痛苦又苍白。 云梦初心里唯一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剩下的是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痛苦和绝望。武樱竟然要死了,而且是为了自己而死。 他从前设定的所有幸福和美好,在这一刻都分崩离析了。他怎么能背负着这个人的死而活下去? “初儿……”武樱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强忍着体内肆虐的痛意和寒意,对云梦初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不要恨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 云梦初双眼通红的望着对方,耳鸣的厉害,几乎听不清对方的话,只能通过对方的表情来判断对方说了什么。 “钟墨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若是有一天他不能陪着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武樱道。 武樱说罢便勉强起身,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立在院中的钟墨见状不由一惊,忙快步上前扶住对方。对方浑身的寒意骤然袭来,钟墨不禁一愣。 此时林麒从院门口进来,望见武樱之后面色一变,急忙奔到对方身边。在触及对方的身体之时,林麒难以置信的望向对方,然而对方苍白的面色和奄奄一息的神态,他实在无法开口去追问什么了。 “对不起……师父。”武樱有气无力的道。 林麒什么也没说,而是将对方打横抱起,向着武樱的住处行去。 钟墨在原地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随即转身奔向屋内。云梦初在看到钟墨的刹那,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他满腹的委屈和懊恼骤然爆发,恨不得将所有的遭遇和伤心都通过眼泪哭出来。 钟墨为对方解了穴道,然后帮对方处理了伤口。在这期间云梦初只是歇斯底里的痛哭,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钟墨跪在地上抱着对方,任由对方哭的昏天暗地,却束手无策。他能体会对方的懊恼和伤心,如果有一天钟鸣为了自己舍命,大概他也会是这种心情吧。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免得还不清这份情,可偏偏又因为这份亏欠连死都不能。 云梦初哭了特别久,比那日在云顶天的灵前哭得还要久。 不到一天之前他还说过,之后再也不会哭了,如今看来那句话说的有些早。 云梦初终于哭到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突然挣扎着起身向着院外跑去,钟墨忙紧紧的跟在后面。他直奔武樱的住处而去,到了门口将门一把推开,却见屋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钟墨面色微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云梦初随即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开始疯狂的在凌天宫里到处寻找武樱的身影。钟墨不敢阻拦,也阻拦不了,只能跟着对方一起找遍了凌天宫大大小小的角落。 第64章 5.30 十六年来,云梦初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温软的性子,除去极个别时刻会做一些略微出格的事情外,他极少会有情绪失控且非常外露的时候。 不过武樱的失踪,让云梦初彻底的崩溃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凌天里翻天覆地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从白天到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随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渐渐过去,心里的猜测渐渐得到印证,云梦初几乎要被绝望彻底淹没了。 武樱走了,在生命仅剩不到十二时辰的时候对方毅然的选择了离开他。连说句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连看对方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连埋葬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云梦初失魂落魄的回到住处,地上还放着那把短刀,对方并没有带走。他俯身拾起那柄短刀,刀刃上还残留着血迹,既有他的,也有武樱的。 他握着那把匕首想要再哭一场,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了。 太阳渐渐升起,一缕阳光透过开着的门照到他的身上。他像被烫到了一样,骤然转过身,面色苍白的望着外头明亮的天光。 十二个时辰已经到了,对方如今是真的走了。 云梦初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至极,他下意识的催动内力,可从前那熟悉的疼痛和寒气却了无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二叔……”云梦初捂着胸口,突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钟墨及时的将对方的身体接在怀里,然后心疼的将对方抱起搁到榻上。 云梦初体内的蛊虫没有了,两人之间最原始的那点牵连被割断了。钟墨突然变得有些惶恐不安起来,仿佛随时会失去眼前这个人一般。 武樱是料到了什么才会这么做吧? 他将自己与云梦初之间那一丝割不断的牵连强行割断,定然是为了有朝一日两人分别的时候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念及此,钟墨心里便犹如堵了一方石块一般,他于此间从未有任何的期待,唯独有云梦初而已,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呢。 云梦初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三天,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时而还发着高烧。钟墨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对方,连觉都不敢睡,只能抽空偷偷眯一小会儿。 第三日的黄昏,云梦初终于活了过来。 他望着侧躺在自己身边的钟墨,不由心疼不已,对方是和衣而眠,连鞋子都没脱。云梦初轻轻的在对方唇上吻了一下,而后将对方的鞋子脱掉,又帮对方盖上了薄被。 或许是累的太狠了,钟墨竟然没有醒,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云梦初起床穿好衣服,收拾妥当之后才向武樱的住处行去。那里的门虚掩着,他只轻轻的一用力便推开了。 屋里黑乎乎的,云梦初还未踏进去便知道里面是空的。 从前武樱在这里的时候,离得很远他便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他立在门口,始终没有跨进去。 “二叔……”云梦初低声道:“即便你不这么做,我也愿意按照你安排的路去走,你只要告诉我就好,哪怕你吓吓我也好。” 黑暗中一片静谧。 云梦初立在门口待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才伸手将门合上。 此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道:“你以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你么?” 云梦初骤然回头,却见黑暗中一个黑衣人立在自己的两丈之外。他心念急转,突然记起了自己第一次离开凌天宫的那夜,当时他在这里见到了一个黑衣的少年,一路追去便遇到了白刃,随后便跌到了断崖下,被白刃带到了鹿灵谷。 “是你。”云梦初道。 “记性倒是不错,这次且看你追不追得上我。”少年说罢便转身而去。 云梦初提气跟在对方身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当时自己被对方远远落下,最大的原因是千寒蛊的限制。如今蛊虫已除,他可以随意的使用内力,追起人来便也轻松多了。 对方一路狂奔,最后停在了断崖那里便不再继续,仿佛是刻意将云梦初引到了那里一般。 “你这追人的功夫即便是没有了千寒蛊的牵制也依然没什么长进。”黑衣人道。 云梦初也不恼,他一心想着能从对方那里打听到关于武樱的消息。即便已经希望渺茫,他依然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你和钟鸣是相同的身份。”云梦初道。 对方听他口气笃定,不由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只不过他背对着云梦初,所以云梦初并未看到。 “你知道的真够多的。”那人道:“钟鸣是我师兄。” “我二叔呢?”云梦初道:“是你把他带走了?” 那人闻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面对着云梦初,解下了面巾。云梦初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不由一愣。 “陆秉云?”云梦初脱口而出道。 “没想到吧?”陆秉云道:“你我都身在这其中,你还道我能无忧无虑的做我的少主?相对而言,你已经是幸运的了。至少,你做了十六年的少主,有一个疼你愿意为你舍命的二叔。” 云梦初望着对方,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那日见到陆秉云,只感觉对方是个开朗活泼的少年,没想到到头来他竟是武樱的徒弟,钟鸣的师弟。 “你找我来,不是诉苦的吧?”云梦初道。 陆秉云道:“明日左堂主便会安排你回陆家。” “我知道,我会安安分分的做陆庄主的儿子。”云梦初道。 陆秉云叹了口气,道:“单单让你回陆家,师父还不至于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你。他之所以必须为你除去体内的蛊虫,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云梦初闻言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念及那日武樱说的话,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这件事恐怕和钟墨有关。 “你在南塘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有关钟墨的身份我无法告诉你,你可以自己猜测。不过你必须要知道,钟墨不能一直留在你这里,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陆秉云道。 云梦初沉默了片刻,道:“我要知道钟墨的身份,否则我不会放手的。二叔所做的一切,已经带走了我的半条命,钟墨就是我剩下的半条命。你想让我死得彻底,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 陆秉云犹豫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今日我对你说的一切,你要保证佯装不知。至少在必要的时机前,不能让钟墨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云梦初闻言不由一笑,道:“如果他知道了,就会阻止我按照你们的计划行事,对吧?你的手段和钟鸣还真是如初一辙,这些东西是我二叔交给你们的么?” 陆秉云闻言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夜风骤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断崖之上,云梦初单薄的身影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似乎下一刻便会被风卷起。 “梦初……”钟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云梦初转头望了对方一眼。 “外面冷,跟我回去吧。”钟墨柔声道。 云梦初立在原地未动,钟墨慢慢的走向对方,在距对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对方双目一闭,纵身便跃了下去。 “梦初……”钟墨撕心裂肺的喊道,随后不由惊坐而起,出了满头的冷汗。 钟墨往身边一看,没有见到云梦初的身影,念及方才的梦境,不由开始心慌意乱起来。他匆匆穿上鞋子,直奔着后山的断崖而去。 断崖之上,陆秉云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云梦初一个人立在那里。 钟墨远远望见云梦初,对方单薄的背影和梦中如初一辙。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随即涌起了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他张了张口想要叫对方的名字,却生生忍住了。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对方,在距离对方只有一仗远的时候,对方突然转过身望见了他。 两人互相凝望,钟墨看不清云梦初的神情,云梦初却能从对方面上望见一览无余的惶恐和不安。 云梦初突然向前走了几步,将对方牢牢的抱在怀里。钟墨继而紧紧的拥着对方的身体,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生怕对方像梦里那样一走了之。 “二叔已经走了,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云梦初伏在对方耳边道:“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钟墨抱着对方的手臂又加了两分力道,恨不得将箍进自己的灵魂里。 “即便你想要离开我,我也会追着你到天涯海角。”钟墨道。 云梦初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明日我们一起去西郡。” “好,不管是哪儿,我们都一起去。”钟墨道。 月光之下,两个人相拥而立。 就像初遇之时一样,他们彼此都不相信会和对方有什么交集,可是命运生生将他们绑在了一起。如今命运的绳索解开了,却有了比命运更加牢不可破的东西,将他们紧紧的缚在了一起。 下一步将踏向何处,他们从未可知。 不过明日的阴霾已经等在那里,穿过去便是天高水阔,穿不过去便是孤独终老。 风雨如晦,情深不移。 第二卷·江湖未远 终 第三卷·风雨如晦启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第二卷也完结了,最后一卷长度会略短一些,大概只有不到五万字吧。 故事进行到这里,有特别多的感慨,但是想要暂且忍着,等到下一卷终的时候再说。 谢谢你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65章 5.30 晨光透过窗纸零零星星的洒在云梦初的脸上,他眉头紧锁,尚沉浸在梦中。自离开凌天宫至今,近半月已过,可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安的惶恐非但没有减弱,反倒一日胜过一日。 白天他尚能掩藏几分,可到了梦里那种越来越急迫的窒息感,便毫无保留的卡在他的喉咙上,随时都要将他扼死一般。 “钟墨……”云梦初突然惊醒,望着屋顶眼神迷茫的愣怔了片刻。半晌后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摸,身畔空空如也,半点温度也没有。 他望着旁边空着的半张床,眉头越拧越紧。突然,他跳下床赤着脚直奔向屋外,院子里钟墨正在洗衣服,看到他后忙起身将手擦干,语气中略有些责备的道:“怎么不穿上鞋子就出来了。”说罢将对方的衣衫系好,免得一会儿有陆家的弟子路过看到云梦初衣衫不整的样子。 “你怎么自己洗衣服”云梦初道。 “闲着又无事可做,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洗,不习惯假手他人。”钟墨说罢让云梦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自己又跑回去继续洗。 云梦初安静的坐在一旁,目光贪心的定格在钟墨身上,从对方的发梢到衣角,恨不得一丝不落的刻在自己的眼睛里。 对方时不时的朝云梦初投来一个同样深情的注视,两人各自不语,却目光缱绻,若是在外人看来倒是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陆家庄地处西郡城中的繁华之地,与偏僻的凌天宫截然不同。 云梦初习惯了凌天宫的冷清和僻静,骤然到了陆家庄的时候只觉得哪哪儿都不习惯。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而陆家自他那个亲生父亲陆庄主到家里其他的弟子和家人,对他无一不洋溢着热情和善意。 陆庄主对这个十六年未见的儿子表现的颇为重视,先是极为隆重的将他介绍给全府的老老小小,又殷勤的带着他将陆家庄上上下下转了个遍。 初到陆家庄的头几日,云梦初都有些混混沌沌,时常觉得自己像是身在梦境之中。陆家人的善待与他而言极为不真实,又让他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他倒是有些怀念起在凌天宫那种无人打搅的生活了。 好在经过他的一再坚持,陆庄主同意让他择了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居住,虽然偏僻冷清了些,却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钟墨一直将他的无所适从看在眼里,于是这日一早洗好了衣服便特意吩咐府里的弟子将一日三餐送到云梦初的住处便可,对外便宣称云梦初身体不适,免得有人来打搅。 “这样恐怕不好吧。”云梦初哭丧着脸道:“陆秉云到了凌天宫之后,可是又对娘亲尽孝道,又把二叔哄得团团转,我就算没他那样的本事,关起门来不见人总是不太合规矩。” 钟墨道:“这几日该见的人你也见了,不用太勉强自己。这里往后就是你家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勉强自己吧?你总要用自己舒服的方式慢慢和他们相处,这样一来天长日久彼此才能相互习惯。” 云梦初闻言叹了口气,道:“若是我从小在陆家长大,如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性子?” “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很好。”钟墨搂着对方在对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自从离开凌天宫之后,你就老爱胡思乱想。那日左堂主回去的时候,你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 云梦初勉强的笑了笑,道:“再给我几日的功夫,我会习惯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外头便有弟子带了个大夫前来,说是要给云梦初瞧瞧。云梦初无奈的叹了口气,到底是叫对方进来了。既然钟墨已经放话说了自己身子不适,总不能这会儿又把人打发走吧。 那大夫给云梦初仔仔细细的号了脉,又开了一副方子,只说对方是骤然来此,有些水土不服,好好调理调理便可。末了接了方子将大夫送走,云梦初不禁松了一口气,如今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屋里躲几天了。 不过云梦初这口气松得有些早。 当天下午陆庄主便亲自来探望云梦初了,再三确认对方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之后,陆庄主又叮嘱院里的弟子一定要留意饮食,好好照料云梦初的起居,莫要让对方受了委屈。 这副做派可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富商巨贾在溺爱自己的儿子一般。云梦初念及此非但没有觉得温馨,反倒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他终究还是无法把眼前之人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般对待。 陆庄主倒像是对云梦初的疏远和客套浑然不觉一般,当晚索性便留了下来,非要和对方共用晚饭。云梦初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左右这几日顿顿对着满桌子人早已习惯了,如今只对着陆庄主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钟公子对我儿照顾有加,能有这样的良朋,实在是我儿的福气呀。”陆庄主独酌了两杯后,望着钟墨由衷的感慨道。 钟墨不动声色的将夹给云梦初的菜放到对方碗里,开口道:“能遇到梦初,是晚辈的福气才对。” 陆庄主面露笑意,继而对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梦初道:“你回来也有多日了,一直不曾问过我家里的事。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还有钟公子,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话或者想知道的事,尽管说便是。” 云梦初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问什么。” 陆庄主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便掩饰住了,道:“无妨,你现在也回来了,来日方长,咱们父子俩有的是机会说话。” 一旁的钟墨开口道:“梦初想必是急于想知道的事情太多,才会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陆庄主倒不如随意捡一些陆家的事说一说,免得今日您一走,梦初就该后悔了。” 陆庄主闻言略有些意外的望了云梦初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道:“十六年了,今日能与你坐在一起,从前我想都不敢想。” “你没想过我能活这么大吧?”云梦初突然开口道。 陆庄主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道:“你出生的时候体内便有千寒蛊,当时我们请了很多大夫,可是他们都束手无策。好在有火珠,要不然……” “她是怎么死的?”云梦初道。 陆庄主闻言一愣,云梦初又道:“我……我娘是怎么死的?” “在你出生后不到两个时辰,她就去了。”陆庄主道:“她自从嫁给我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怀你哥哥的时候还好,怀了你之后她便越发闷闷不乐。” “我想尽各种办法哄她高兴,可是她一直不愿告诉我她的心事。”陆庄主道:“后来有一天,凌天宫突然派人来说要与陆家庄结盟。当时我不太想同意,陆家庄虽然是武林门派,可是也有自己的生意和产业,我不想让陆家庄卷入到江湖之争。” 云梦初闻言不由一愣,那日武樱说是陆家庄的人要与凌天宫结盟云顶天不愿同意,怎么今日陆庄主的说法却截然相反? 陆庄主并未留意云梦初的神情,继续道:“你娘在得知此事之后倒是很高兴,千方百计的说服我同意对方。后来我才知道,对方所谓的结盟并非是明面上的结盟,而是以交换你和秉云的方式,私下结盟。” “我当时是万般不愿意的,可是你娘以死相逼,非要我答应不可。”陆庄主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娘究竟为何要让我答应对方,可是事到如今,你已经平安回来了,那个原因也无关紧要了。” 云梦初闻言一直皱着眉头没有做声,倒是钟墨开口问道:“敢问,陆夫人是否也是江湖之人?” “她会一些功夫,算得上是江湖之人。她是十几岁的时候到了陆家,当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几年后,我和她成亲,之后又一起生活了四年,但是她一直没想起来自己的身世。” 若是当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怎么会一直心事重重呢? 云梦初闻言望了一眼钟墨,两人目光交汇,默契的没有追问什么。 如今看来,陆庄主八成是并不知道陆夫人的身份和来历,而对方想必是刻意隐瞒。按照陆灵的说法,他们兄妹二人当时都是接到了雇主的任务才各自行动的。当时陆灵的任务是去鹿灵谷,而她的任务很可能就是来陆家庄。 不过天意弄人,他们兄妹二人最终竟然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双双爱上了自己要算计的那个人。最后,一个死别,一个生离。 云梦初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丝悲凉之意,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饮了。钟墨在一旁看着,并没有阻止。 “你方才说,我还有个哥哥?”云梦初问道:“为何我在陆家庄待了这么多日,并未曾见过他?” 陆庄主叹了口气,苦笑道:“六年前我……又娶了一位夫人,他心里不高兴,就搬出了陆家庄,去和他叔叔一起住了。” 云梦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对陆家没什么感情,他也无法理解自己那个哥哥对于父亲另娶一事的态度。 待送走陆庄主的时候,云梦初已经带了几分醉意。他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望着钟墨来来回回的收拾东西,末了又任凭对方拉着他去了院子另一侧的浴房,那是单辟出的一间专门用来沐浴的屋子。 那里已经有烧好的热水了,钟墨调好了水温便把云梦初脱/光放进了浴桶里。云梦初不声不响的任对方摆弄,目光依旧望着钟墨。 “干嘛一直看着我?”钟墨一边撩了水往对方身上浇,一边问道。 “想看。”云梦初道。 钟墨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转过去倚在桶壁上,我给你洗头。”云梦初闻言便乖乖的照做。 洗完头之后,云梦初道:“有点冷。” 钟墨闻言便要给他加热水,云梦初却道:“你也进来,一起洗。” “浴桶不够宽敞,我记得陆家庄里有一泓温泉,明日我们可以去那里一起洗。”钟墨一只手撩着水在云梦初身上轻轻摩挲着道。 “可是我现在就想跟你一起洗,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去。”云梦初固执的坚持道。 “你这个样子出去肯定要着凉了。”钟墨说罢便利利索索的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示意云梦初起身,然后跨进浴桶,从背后抱住对方,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 原本还算宽敞的浴桶,待钟墨一跨进去,便显得颇为拥挤了,热水瞬间漫到了两人的胸口,云梦初倚在钟墨的肩上,侧着头依然盯着对方看。两人肌肤相贴,再加上周围缭绕的水雾,不由都面色微红,连带着呼吸也变得凌乱起来。 第66章 5.30 “你是想让我在这里就……”钟墨贴着云梦初的耳边低语道。 云梦初耳朵一红,没有回答他,而是艰难的转了个身,跪在对方的两腿之间,道:“我是想帮你洗澡。”说罢他便撩着桶中的水往钟墨的身上浇。 钟墨见对方难得如此殷勤,便压抑着身体里的燥热,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任凭云梦初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一直到桶里的水都快凉透了,钟墨才半带强迫的将云梦初从桶里捞出来,然后拿了干净的帕子替对方擦干身体,穿上白色的寝衣。 “我不想穿鞋子,你抱我回去。”云梦初搂着钟墨的脖子不打算撒手的道。 钟墨将对方打横抱在怀里,道:“我真乐意一直这么惯着你。” 回到卧房,钟墨抬脚踢上门,便迫不及待的将云梦初扔到床上,然后在对方唇上深深的吻了下去。 唇分之际,云梦初突然开口道:“你今日为何那么急着要问他那些问题?” 钟墨闻言不由一愣,笑了笑,道:“我没有啊。” “你明明就有。”云梦初道。 钟墨望了对方片刻索性不再解释,俯身又在对方唇上落上一吻,继而沿着对方的脸颊一路吻到耳际,在那处轻轻舔吻了片刻。 “你一定要等到临走之前才告诉我吗?”云梦初道,“还是你要偷偷的走,压根都不和我说?” 钟墨闻言身体不由一僵,随即起身坐在一旁望着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原本打算晚一点再告诉你。” 自从武樱失踪之后,云梦初整个人失魂落魄了许久。钟墨知道自己一定要走,可是他实在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告诉云梦初。虽然迟早都要说,但是晚一天说,云梦初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就能多安心一天。 只是没想到,云梦初一早就知道。若非钟墨这些天自己内心也经历着天人交战,他不可能发觉不了云梦初的异样。 “钟鸣在岛上的时候威胁过你,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走的。”云梦初道:“我知道,你原本想着将我送到凌天宫,后来二叔……” 云梦初沉默了片刻,平复了一下心神又道:“现在我在陆家庄已经安顿好了,陆庄主待我很好,陆家人都很好相处,你应该放心吧?” “你希望我走么?”钟墨道。 “我不希望你走,可是我更怕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担心你走。”云梦初道。 那日在凌天宫的断崖上,他们互相许诺,彼此相守相依。 那一刻,他们便已经知道了他们注定要面对分离。 “我……再过五日便走。”钟墨道,“七日吧,或者十日。”他有些痛苦的捏了捏自己的额头,索性起身趿拉着鞋子在屋里踱了几步。 “你明日便走吧。”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一愣,望向云梦初,却闻对方又道:“早去早回。” “梦初……”钟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借着昏暗的烛火望向对方,对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我困了,明日你偷偷的走,别叫醒我。” 钟墨立在那里,整具身体如同被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无以复加。 今日的分离,在他爱上云梦初的那一刻早就注定了。可是他克制不了自己的爱意,阻止不了自己亲近对方。在这之前他无数次的下定决心并说服自己,到了这个时刻,就带着云梦初一起走。 无论多么凶险,无论是生是死,都带着云梦初。只要两个人不分开,没有什么事情是他面对不了的。 那个时候他能说服自己,是因为云梦初体内有千寒蛊。对方的性命系于他的身上,所以纵然有一百个理由要将他们分开,他只要用这一个理由便能将云梦初牢牢的绑在自己身边。 如今却不一样了。云梦初体内的蛊虫已经没有了,即便离开自己,对方已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一旦没有了这个理由,钟墨便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了,前方自己要面对的是生死之地,九死一生。 他怎么可能带着云梦初去冒险? 直到屋里的蜡烛燃尽,屋里骤然一片黑暗,钟墨才回过神来。 他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到榻边,小心翼翼的挨着云梦初躺下,却不敢伸手去抱住对方。 他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舍得离开这个人? 只要对方肯开口,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留下吧? “你要去多久?”黑暗中云梦初的声音突然响起。 钟墨闻言愣怔了片刻,道:“一年……或许半年。” 云梦初闻言没有做声,钟墨又道:“如果快的话,说不定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三个月就是九十天。”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心中无比内疚的道:“梦初……”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云梦初道。 “啊?”钟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云梦初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对着钟墨,然后摸索着吻上钟墨的唇,而后口中含糊的说了句什么,不过钟墨没有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钟墨问道。 云梦初懊恼的在对方唇上咬了一下,然后起身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管我说什么?” 钟墨闻言终于开窍了,急忙抱着对方又亲又哄。 云梦初在床上原本就不是一个拘谨的人,喝了点酒之后就更不加约束了。而钟墨恨不得在一夜之间使出浑身解数,将对方伺候得几乎要爽的昏过去才肯罢休。 两人折腾到半夜,最后钟墨也不舍得离开对方,索性从背后抱着云梦初两个人就那么睡了。 这些日子以来,这件事一直悬在两个人的心头,像是一把随时会斩下来的利剑。两人都不愿面对,索性各自都假装此事并不存在。 如今终于说开了,两人的心里反倒都平静了许多。 他们各自都坚信分开只是暂时的,如果还有漫长的一生要去相守,似乎短短分开这些时日也并非多么痛苦的事。 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之时,强烈的不舍和依恋重重的将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面对着耍赖得来的这一日之闲,两人都挖空了心思想要将其掰碎了来过,可如此一来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做什么都不能算是圆满。 最后钟墨终于一拍脑门子,得出了结论:像寻常一样吧。 说是像寻常一样,却也并非当真如平常那般。起床之后钟墨便拉着云梦初去了院里的小厨房,又找了些食材,打算亲自给云梦初做饭。 云梦初搬了个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望着忙忙碌碌的钟墨,不禁有些感慨。当日在忠义堂的后山,钟墨夸下了海口说自己厨艺了得,可惜自己只尝到了腊肉饭,两人便浑浑噩噩的钻了那个劳什子地洞。 “你如果不走会怎么样?”云梦初突然问道。 钟墨拎着勺翻了翻锅里浓油赤酱的菜,然后将锅盖闷上,走到云梦初身边,蹲下身望着对方,道:“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不敢冒险。” 云梦初笑了笑,道:“等你回来之后,是不是和他们就一笔勾销了?” 钟墨重重的点了点头,道:“等我回来之后,便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说罢他便扶着对方的膝盖起身,又回去拎起勺开始跟锅里的菜较劲。云梦初透过缥缈的热气和烟雾,有些出神的望着钟墨,嘴角略带着一丝笑意。他没有追问钟墨的去处和缘由,对于他的不追问,钟墨也丝毫不讶异。钟鸣那么缜密的人,想必该叮嘱该威胁的一字没落,反倒是替两人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两人不动声色的将这一日过了大半,直至月色初上,都极为默契的对明日的分别只字不提。 直至天色黑透,钟墨找了两套干净衣服,打理了一个小包袱便拉着云梦初出了门。他还惦记着昨夜承诺的药陪云梦初泡温泉之事,对方却险些不记得了,直到半路上才猛然想起自己醉酒之时干的好事,不禁有些脸红。 那温泉所在的小院极为偏僻,当年陆庄主觉得山庄里这一泓温泉极为难得,于是便专门为其建了一座小院。不过陆家人大多都对此没什么兴趣,是以少有人来。 负责打扫和看护的家仆许是太久没有盼到过人来此,所以见到云梦初二人颇为高兴,殷勤的去点了灯笼和香炉,还贴心的泡了茶放在一边。 待那家仆收拾妥当离开,两人才脱了衣服泡到泉中。 缭绕的热气轻浮在两人中间,再加上灯笼的光亮颇为幽暗,云梦初只觉得近在咫尺的钟墨似乎颇为不真切,像是自己梦里的人一样,有点缥缈之感。 仿佛察觉到了云梦初目光中的不安和迷茫,钟墨张开自己的胳膊道:“过来,坐到我旁边。” 云梦初闻言便欲起身,钟墨却先他一步,索性自己坐了过去。他伸出一只胳膊绕过对方的后背,让对方半倚在他的怀里。 “还记得在诡泽岛的……”钟墨在云梦初耳边轻声道。 “不记得了。”云梦初耳朵红的像蒸熟的虾米一样,断然否认道。 第67章 5.30 钟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可以再教你一次。”说罢也不给对方思考的余地,一只手已经不规矩的捉住了对方的软肋。 云梦初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撩拨激的不由闷哼一声,随即下意识的转头望了对方一眼,眼中蕴着水气,说不出的动人心魄。钟墨毫不犹豫的凑上去含住对方的双唇,舌尖轻轻的在对方唇上描摹着那里的轮廓。 随着这个吻的加深,钟墨下意识的将怀里的身体掰过来面向自己,手上的力度一时没掌握好,惹得云梦初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呻/吟。 云梦初向来在这种事上不太喜欢压抑自己,所以他的恣意每每都毫无意外撩拨得钟墨越加振奋不已。 钟墨从对方的唇上离开,抱着对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的表情从难耐到渴求再到满足。 夜色渐深,院中有风忽起,吹得云梦初打了个寒噤,他不由依着钟墨的胸膛将身体往水里缩了缩。 “上去吧,在水里待久了该不舒服了。”钟墨伏在对方耳边道。 云梦初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却依旧像个没骨头的人一样倚在对方身上不动。 钟墨颇为宠溺的在对方头顶亲了一下,然后将对方抱上岸,又为对方擦干净身体,并穿上干净的衣衫。 云梦初趁钟墨自己穿衣服的空挡,便坐到了一旁的矮桌前,提起桌上的茶壶到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那茶早已凉透了,云梦初却不以为意。 “冷不冷?”钟墨打点好自己,然后走到对方身边坐下,将对方圈在怀里。云梦初借势依偎在钟墨身上,道:“回去也睡不着,倒不如在这里看看月亮。” 钟墨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原本还颇为清朗的夜空,不知道在何时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了,不止是月亮,便是原本较为明亮的几颗星星此刻也被无云遮住了大半。 原本就被两人刻意压在心底的离愁别绪,突然在昏暗的月色中变得有些无所遁形。云梦初下意识的轻叹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大意,然而想要掩饰却已来不及了。 钟墨将对方圈在怀里,提气一跃落到了不远处的房顶上。视野骤然变得开阔了,然而月色不佳,与方才并无太大的差别。 云梦初枕在钟墨的胳膊上侧头去看对方,对方近在咫尺的侧脸纵使在黑暗中依旧能轻易显示出硬朗的轮廓。云梦初不由一晃神,将眼前的钟墨与记忆中的某个时刻重合了。 数月前在北江城中的沈氏医馆中,云梦初因为武樱的婚讯和骤然的分离而心灰意冷,那个时候陪着他熬过那一切的人便是钟墨。可惜云梦初有些记不起来当时自己的所思所想了,只记得那夜在屋顶之上,对方近在咫尺的侧脸和其上清晰的轮廓。 钟墨突然转头,两人的目光交汇,此时乌云终于消散,露出了月亮。 “认识你之前,我好像都没看到过月亮。”钟墨道。 “难道钟堂主一直将你关到小黑屋里?”云梦初道。 钟墨笑了笑,将目光移向夜空,道:“鸣哥离开钟家之前,大概是我唯一无忧无虑的日子吧。他走了之后,我一下子从一个只知道躲在他背后的孩童,变成了忠义堂的大公子。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可是一下子没有人挡在前面了,我必须拼命的变强,才能克服心里的那种恐慌。” “师父向来严厉,自小也不怎么管我们,所以自那以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看月亮了。”钟墨道。 “无声比你也小不了几岁,为何你们不亲近呢?”云梦初问道。 “我因为渐渐知道了……一些事,所以心思有些重,无声的性子很跳脱,小时候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渐渐长大了之后,便越发的疏远了。”钟墨道。 云梦初自幼没有玩伴,爹不疼娘不爱,他向来都觉得自己过得够凄惨的了,可是听闻钟墨的成长经历,他反倒觉得自己实属幸运了。 他虽然无端卷入莫名其妙的交易,一出生就被当成质子送到了千里迢迢的北江,可是武樱待他极好,视如几出,丝毫没有苛待他。平日里林麒除了教他习武,也没少陪他玩耍嬉闹。 现在回想起来,整个凌天宫带给他的竟然都是一些温暖的回忆。即便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来自武樱的欺骗,也在对方失踪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云梦初往钟墨身上靠了靠,伸臂环住对方的背,将脑袋埋在了对方的胸前。不论以前经历过多少孤独,往后至少彼此有了这一丝牵挂,哪怕分隔两地,也足以慰藉和支持往后的岁月。 不管多久多远,他都会等着对方。 而他知道对方也一定会回来。 云梦初依偎着对方渐渐睡熟了,钟墨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一些。就在此时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淡淡的烟味,钟墨下意识的往四周一看,不由立时清醒了几分。 只见远处的一处院落传来了熊熊的火光,那烟味正是从那处随风飘来的。 钟墨望着那处的火光,眉头不由越皱越紧。那院落的方向似乎是他与云梦初住的地方。云梦初当时选了一处僻静的住处,那里与这出温泉的所在在整个陆家庄几成对角之势。 或许是钟墨骤然紧绷的身体让云梦初有所觉察,他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随即顺着钟墨的目光看到了远处的火光。 “那里……”云梦初显然也发觉了异样。 “陆家庄不能待了,你和我一起走,现在就走。”钟墨道。 云梦初几乎都没思考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就来不及想那场火究竟是冲着谁来的。但是与他而言,冲着谁都是一样的,若非今夜他俩阴差阳错的在此地过夜,恐怕此刻他们早已双双葬身火海了。 大火已经惊动了很多人,原本寂静的陆家庄顷刻间便开始吵吵嚷嚷。 钟墨拉着云梦初从房顶一跃而下,企图趁乱离开,却不料撞见了匆匆而来的陆庄主。 一向颇为镇定的陆庄主,此时面上再也找不到以往那股谈笑风生的劲头了。他不待云梦初和钟墨反应,便回身从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弟子手里拿过一个包袱塞给云梦初。 “这火着的蹊跷,不管是不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都先避一避风头。这里头是盘缠和干粮,匆忙之下顾不得太周全,要委屈你们了。”陆庄主道。 云梦初拿着包袱望着面前的老人,对方外头披了一件半敞的衣袍,想必是太过匆忙都未曾来得及将衣带系上,他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陆庄主将身后那名弟子拉过来,道:“你们前脚踏进这院子,我后脚就知道了。” 云梦初望了一眼那名弟子,对方竟是先前打理此处的那名弟子,如此说来,陆庄主想必是嘱咐了庄中的众人,将自己和钟墨的行踪随时向他禀报。也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提防。 “别磨蹭了,趁乱这会儿没人留意,阿福带你们两个去马厩取快马,让他带你们连夜去鹿灵谷找你叔叔。那里较为偏僻,寻常人找不到。等这边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我自会派人去接你们回来。”陆庄主道。 鹿灵谷? 云梦初闻言不由一愣,钟墨却突然握住云梦初的手,然后率先开口道:“陆庄主安排的很周密,我们这便启程吧,以免节外生枝。” 陆庄主也顾不得依依惜别,摆了摆手让阿福速去,然后目送他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到马厩取了马之后,钟墨却没让阿福同行,他只言两人知道鹿灵谷的所在,无需外人指引。对于鹿灵谷竟然是陆家的产业一事,云梦初起先还有些难以相信,但略一思忖便也觉得此事也不是没有预兆。 鹿鸣和鹿歌两人都姓鹿,想来此鹿便是彼陆。 此前陆庄主也说到过,云梦初还有个哥哥,对方因为不满陆庄主续弦所以负气去投靠了自己的叔叔,如今想来或许鹿鸣便是鹿歌的叔叔。 想起鹿歌那张充满邪气的脸,云梦初不禁暗自惊讶,若是除掉了那几分邪气,倒是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两人快马加鞭的离开了陆家庄,一直到第二日的晌午才敢在路边稍事休息。对于昨晚的事,两人心中都充满了疑惑,只是先前忙着赶路,并未顾得上交流。此时,终于得了片刻功夫,云梦初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火会不会是陆家庄的人放的?”云梦初道:“要不然陆庄主为何不问缘由便要将我们打发走?” 陆庄主将人送走,或许只是不想引火烧身。陆家庄在西郡这一隅能独大这么多年,当年甚至能将自己的亲子与人交换结盟,如今一有风吹草动便将麻烦往外推,看起来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钟墨自然不会将这一层揣度说给云梦初听。无论如何,陆庄主也是云梦初的亲生父亲,若是给对方知道了,纵然彼此之间没什么感情,对方也少不得要失落一二。 钟墨取了些干粮给云梦初,又从马上取了水囊递给对方,这才坐到对方旁边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陆庄主既然这么做,八成是心里有怀疑之人,怕我们继续留在那里不好处置此事。” 云梦初面色一黯,钟墨又道:“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若当真是陆家庄的人要对你下手,多得是法子,在你的饭菜里下毒不是比大动干戈的放火要容易的多?” “不是陆家庄的人……难道是钟鸣?”云梦初道:“不可能,钟鸣要取我们的性命易如反掌,断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 钟墨神色微敛,道:“如果他不是为了取我们的性命呢?” “你是说?他故技重施,要掩人耳目?”云梦初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表明当初在忠义堂的那把火最终没能骗过那些人。”钟墨道:“那昨晚的火,也有可能是出自他们之手。” 云梦初闻言面色不禁有些凝重,道:“如果是最后一种可能,那这把火能轻易骗得过他们吗?” 钟墨闻言面色一变,四下望了望,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恐怕要快些赶路。如果当真是对方所为,他们很快便会发觉我们离开了陆家庄。说不定,逼我们离开在路上动手,才是他们的目的。” 云梦初闻言忙喝了一大口水,将手里的干粮塞进嘴里。两人匆匆上马,奔着前路继续行去。 两人日夜兼程,原本要七日的路程,到了第四日入夜他们便已经到了北江的地界。 到鹿灵谷的路要穿过密林和曲折盘桓的小道,夜里行路不方便,两人只得就近找了家客栈,决定在此处休息一夜,到了次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一路劳顿两人都疲累不堪,但是今夜他们却都不约而同的有些睡不着。 钟墨是担心临到此地了又横生变故。云梦初则是想着一路以来的遭遇,又想到到了鹿灵谷之后钟墨少不得依旧要离开,所以心里难免患得患失。 夜半时分,两人终于挣扎着渐渐有了睡意,此时房顶却突然传来异响。 钟墨立时便清醒了,一手不由握紧了放在床畔的长剑,同时聚精会神的听着屋顶的动静。 房顶上的不速之客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脚底踩在瓦片上的响动越来越杂乱,似乎生怕屋里的人听不到一样,连云梦初都被吵醒了。 钟墨一手握着剑,一手在云梦初唇边作势遮了一下,示意对方不要出声。然而下一刻,房顶的声音骤然停止了,随后扑通一声,似乎有重物从上头落了下来,正好砸到了两人的门前。 云梦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望向钟墨。 钟墨深吸了一口气,留心听着门口的动静,却闻外面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传来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声音,道:“墨……儿……” 钟墨闻声面色大变,起身大步跑过去打开门,便见到门外躺着一个浑身血腥味的人,他几乎没分神去看对方的面孔,便伸手一抄将人打横抱进了屋内。 钟墨将人放到榻上,云梦初起身打算去点灯,却被钟墨制止了。 “是钟鸣?”云梦初问道。 “是他。”钟墨有些慌神的道:“凭他的功夫,被人伤成这样,恐怕来者不善。” 云梦初忙摸黑在随身的包袱里翻了翻,找到了一瓶治外伤的药粉。钟墨接过伤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心道,看来陆庄主料事如神,料到了他们在路上会遇到意外。 那自己先前的揣度,想必是猜中了。 云梦初倒是没想那么多,江湖中人在外行走身上带些治外伤的药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钟墨将钟鸣身上的衣服除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借着屋里幽暗的光线,只见对方身上有多处外伤,其中胸口的一道伤口又长又深几乎要将对方的胸膛剖开一般。 他愣怔了片刻,直到云梦初捏了捏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云梦初找了件干净的衣衫,将其撕成一条一条的,钟墨忙取了伤药,开始给对方处理伤口。 好在钟鸣受伤的时候意识尚清明,已经封住了好几处穴道,所以虽然伤得很重,却没有流血而亡。饶是如此,他也元气大伤,如今昏迷不醒,气息也微弱的很。 待给对方处理完伤口,钟墨有些颓然的坐在一边,心乱如麻。钟鸣于他而言,像一堵墙一样,既挡着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挡着所有的风雨。在遇到云梦初之前,他甚至没有生出过越过这堵墙的念头。 如今这堵墙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倒在了他的眼前,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云梦初见钟墨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反倒冷静了许多。他又仔细的摸黑检查了一遍,确认对方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口,随后倒了杯水,沾湿了帕子给昏迷不醒的钟鸣润了润唇。 “对方会找来这里吗?”云梦初突然开口道。 钟墨闻言如梦初醒,道:“对……我们现在就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说罢便俯身要去抱起钟鸣,却被云梦初拦住了。 “他伤成这样,如果我们在外头遇到对方,胜算不是更小么?”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点了点头,道:“对……你说的没错。” 云梦初见钟墨这样不由叹了口气,他自认识对方以来,尚未见到过对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是如今他们的境地如此凶险,他不能任由对方这样继续下去。 第68章 5.30 云梦初拎起钟墨放到一旁的剑,起身便要出门。钟墨见状面色一变,忙拉住他的手,道:“你要做什么?” “我去外面守着,免得一会儿被人包了饺子。”云梦初道。 “你都不知道对方的来头,若是他们当真来了,你以为你挡得住么?”钟墨有些心急的道。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坐着,等着他们来么?”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终于冷静了一些,他从云梦初的手里拿过剑,然后回头望了一眼榻上的钟鸣,道:“你让我想一下。” 云梦初闻言便默不作声的等在一旁,直到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才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对方的人没死绝的话,早晚都会顺着鸣哥的踪迹找到这里。以鸣哥的功夫都伤成这样,到时候无论如何我们也抵挡不住。” “可是我们如果现在出发,虽然有些凶险,可好歹有一线希望。只要我们顺利到了鹿灵谷,对方便无计可施了。”钟墨道。 云梦初点了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当下钟墨便抱起重伤的钟鸣三人趁夜离开了客栈。 他们趁夜向着鹿灵谷急奔,眼看便要到了通向鹿灵谷的小道入口,钟墨的马却突然长嘶一声,继而跪倒在地,似乎是腿被人用暗器打伤了。 云梦初忙勒住马,便见钟墨抱着昏迷的钟鸣在地上打了个滚,继而抱着钟鸣放到云梦初的马上,道:“你带着他先走。” “那你怎么办?”云梦初接过钟鸣道。 “我随后就到。”钟墨说罢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马瞬间便提步奔出了老远。 云梦初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匹马拖着离钟墨越来越远。背后隐约有刀剑之声传来,云梦初心中一紧,但想到怀里的钟鸣便瞬间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他在心里使劲的回忆着去鹿灵谷的路,终于在不远处遇到了岔路口,他猛地一拽马缰,转向了那条小道。 夜黑路窄,那马没跑几步便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云梦初下意识的抱着钟鸣就地一滚,继而面色一变,空气中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那血不是钟鸣身上的,而是那匹马身上的。 云梦初来不及细想,抱着钟鸣撒腿便往小道的深处跑。背后一道劲风忽起,云梦初下意识矮身躲过,便见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那是方才掠过的暗器发出了。 他尚未动手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于是几乎没有片刻的停留,继续发足狂奔。对方打定了主意不肯放过他,提气便追了上去。 云梦初慌不择路的拐入了密林中,原本他便记不得去鹿灵谷的路,如今又是夜里,再加上被人穷追不舍,他一时之间连方向都分不清,只知道拼了命的往前跑。 背后的刺客似乎笃定了云梦初逃不掉,竟然未尽全力去追。但是纵然如此,依然不过片刻便纵身一跃拦在了云梦初的前面。 刺客手里拎着长刀,举刀便向云梦初砍去。云梦初手里抱着钟鸣,吃力的向一旁一闪,长刀贴着他的身体擦了过去,将他的外衫削破了一块。 那刺客一击不中,反手又是一刀。云梦初抬脚向着对方手腕踢去,不料对方早已料到了他的招式,另一只手骤然一抓,轻轻松松的便将云梦初的脚腕抓了个结实。 云梦初骤然失去平衡,跌了个结实。钟鸣经这么一摔,不由闷哼了一声,不过声音颇为微弱,想来是依然昏迷着。 刺客似乎没有多少耐心了,举刀向着云梦初劈去,眼看对方的刀便要落下来了,突然一个灰影掠过,将对方结结实实扑倒在地。 云梦初望着那去而复返的灰影不由一愣,心道,火翎鸟。 火翎鸟红色的鸟冠在夜色中极为惹眼,那刺客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望着从天而降的这只灰色的大鸟,不由竟有些胆寒。 然而火翎鸟的脾气显然更差,不待那刺客从地上爬起来便又快速的向对方俯冲而去。 此时的钟墨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与三个刺客缠斗良久,身上已经挂了多处伤口。好在那三名刺客身上都有伤,想必是之前与钟鸣打斗的时候留下的,否则钟墨早已招架不住了。 钟墨以一敌三,一时半会的倒还能顶得住,可是时间一久,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便渐渐开始处于劣势。 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自己恐怕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念及此钟墨手上的剑招便越发凌厉了些,终于他瞅准了时机,手中的剑招突转,出其不意的挑向其中一名刺客的颈侧。 对方措手不及,立时便鲜血喷涌,一命呜呼。 另外两名刺客见状都有些杀红了眼,出招越发凌厉了几分,几乎招招都想取了钟墨的性命。 眼看其中一人的刀几乎要捅进钟墨的腹部了,他非但没有闪躲,反倒径直迎了上去。对方不由讶异,手中的刀便迟疑了一瞬,只这一瞬的功夫,钟墨悄悄偏了一下身体,让刺进自己体内的刀避开了要害。与此同时,他趁对方一击得手暗自得意之际,手里的剑划过一个刁钻的弧度,以一个几乎不太真实的角度切断了对方的喉咙。 钟墨快速的在自己腹部的伤口点了几处穴道止血,随即便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警惕的望着仅剩的那个刺客。对方显然也有些脱力,否则方才轻易便能取了钟墨的性命。 如今两人都是强弩之末,但是钟墨的胜算要更小一些。方才他已经耗尽了几乎全部的力气,如今身上又多了一处较为致命的伤口。 那刺客不愿放过眼前的时机,自然不会给钟墨喘息的机会,他拼尽全力的提刀向钟墨刺去,钟墨提剑欲挡,手上却突然脱力,剑哐当一声落地。 就在钟墨望着刺客刺来的刀心里不由有些绝望的时候,一旁的树林里却突然跳出一个人影。那人直奔刺客的刀而去,试图握住对方的刀柄将其夺下,没想到力有不逮,被刺客反手一刀在胸口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梦初!”钟墨看清来人的时候便不由面色一变,待看到了对方胸口的伤口时,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几乎想也不想,拼尽全力的将手里的剑向着刺客扔了过去。 那剑不偏不倚的正中刺客胸口。对方面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钟墨,随即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 这一掷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钟墨不得不伏在地上半挪半爬的靠近云梦初的身边。 “梦初……”钟墨远远的伸手抓住云梦初的手,然后拖着自己已经有些不听使唤的身体慢慢的挪向对方。 云梦初胸口已经被血染湿了,苍白的面色即便是在夜色中也颇为扎眼。钟墨忙封住对方的穴道企图止住那处不断往外冒的血。他伏在对方身边,贴着对方额头,直到听见对方微弱的呼吸声他才恢复了些许理智。 钟墨躺在云梦初身边调息了片刻,然后握住云梦初的手,与其掌心相对,缓缓的将自己的内息注入对方体内。直到云梦初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他才罢手。 如此一来,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贴着云梦初的身体躺在一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一丝神智。 “钟……墨……”云梦初闭着眼睛口齿不清的道,也不知是梦呓还是醒了。 “谁叫你又……跑回来的?”钟墨有气无力的道。 云梦初闻言突然睁开了眼睛,道:“他……钟鸣……已经送到……鹿灵谷了。” 钟墨闻言心里又起又恼,气的是云梦初既然以为方才自己的话是因为担心钟鸣,恼的是云梦初如此莽撞,险些丢了性命,竟然还理直气壮。 “你要是被他一刀……我还活不活了?”钟墨道。 “大不了……一起死……一起……”云梦初一句话没说完,又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 钟墨勉力保持的那一丝神智,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双目一闭,索性跟着云梦初一起……一起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钟墨只觉得浑身像被刀剐过一样,胸口闷得像要炸开,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痛感让他迅速恢复了清醒,随即他便试图坐起身,却未能如愿,上半身一离开床榻便又重重的摔了回去。 “梦初……”钟墨用他那嘶哑的近乎失声的声音叫道。 “放心吧,没死。”一个声音不咸不淡的响起。 钟墨转头望去,便见钟鸣有些懒洋洋的立在窗边,见他彻底醒了,慢悠悠的走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钟墨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两口水,见对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可是与那晚相比已经恢复了许多,不由暗道自己恐怕昏迷了不止一两日吧。 钟墨和云梦初都伤的太重,足足昏迷了近两日的功夫才醒来。 两日前的那一夜,云梦初将昏迷不醒的钟鸣绑到火翎鸟的背上,自己便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密林里乱窜,试图找到回去的路,去找钟墨。 没想到竟真的给他撞了回去,而且在紧要关头救了钟墨的性命,只可惜自己的小命差点丢了。 鹿灵谷的人见火翎鸟驮了个半死不活的钟鸣回来,便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急忙派了人跟着火翎鸟一路找回来,果然在路边找到了云梦初和钟墨。初时他们还以为是找到了两具尸体,后来走近了一看发觉还有气,便将人救了回去。 好在鹿灵谷不仅盛产药材,里头的弟子多多少少还是懂得一些医术的,要不然拖回来的人恐怕真要变成两具尸体了。 钟墨醒来之后便满心惦记着云梦初,可钟鸣一句“还没死”便将他打发了,此后便没打算再聊起这个人,钟墨无奈,只好暂时将自己吊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这次的刺客是什么人?竟然连你也伤成这样?”钟墨问道。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的厉害,钟鸣不得不又倒了一杯水喂给他。 “除了你那位好叔叔,还能有谁会抓着你的命不放?”钟鸣冷笑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跟到了西郡。” 钟墨道:“你也去了西郡?” “不然你以为呢?”钟鸣没好气的拉了把竹椅坐下,道:“我一路跟在你们后头,杀人杀的手都软了。还好你们跑得快,可惜最后非得多此一举的在那间客栈里逗留了半宿。” 若是钟墨和云梦初未在那里逗留,两人也不至于会受伤。可是那样一来,恐怕钟鸣的性命就难保了。 “他做到这一步,是逼着我不得不回去跟他作对么?”钟墨道。 “你回去也不是为了和他作对。那位眼看着自己气数将尽了,却总也不放心就此撒手。你那位叔叔越是对你穷追不舍,那位越是下了决心要将其置于死地。”钟鸣道:“到了这一步我反倒不想让你回去了。” 钟墨闻言不由一愣,道:“这些你处心积虑的,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钟鸣苦笑道:“连你也这么想?” “我……”钟墨见对方的面色颇为凄然,顿时便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话。钟鸣倒也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马上面色一转,道:“你那个相好的小白脸,倒是讨人喜欢。他人前脚进了鹿灵谷,鹿老谷主后脚就将人弄走了,这都好几天的功夫了,也不知道两个人都干了些什么。” 钟墨闻言面色一变,道:“他在鹿先生那里?”钟鸣挑了挑眉,算是默认。钟墨闻言心里顿时便开始愁云惨雾起来,鹿鸣上次可没少折磨云梦初,这回又落到他手里,不知道会不会悲剧重演。 他转念又一想,鹿鸣是云梦初的叔叔,而鹿鸣的老相好是云梦初的舅舅,这笔烂账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知道该如何算清楚才好。 云梦初是个不经念叨的人,耳朵一热突然就醒了。 鹿鸣不知道是一直守在榻边,还是刚巧路过,总之云梦初一睁眼就看到了鹿鸣那张满面春风的脸和那头白发。 “你说这个世界小不小?每次你半死不活的时候都能被捡回鹿灵谷。”鹿鸣道。 “老伯……”云梦初开口道:“给我弄一口水……” 鹿鸣闻言当真去给云梦初弄了一口水,然后大发慈悲的喂给对方,多一滴也没给。 “和我一起……”云梦初果不其然的开口便要打听钟家那两个兄弟的下落,鹿鸣却出言打断他道:“别人的死活我可不管,我只管你。” 云梦初闻言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自己都没死,对方更不会死了。 “老伯,我这次来鹿灵谷,有一事要告诉你。”云梦初道。 “你睡了两天,等着你告诉我什么菜都凉了。”鹿鸣道:“我已经知道了。” 云梦初闻言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钟墨竟然会早一步将这件事告诉老伯了,如此看来对方的伤势应该没什么大碍。 “当日第一次来鹿灵谷的时候,我也没想到竟然能和老伯有这样的渊源。”云梦初道:“如今想来,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鹿鸣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上次来鹿灵谷是偶然么?” 云梦初闻言不解道:“我上次不是被白刃捡回来的么?” 鹿鸣摇了摇头,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叫了一声二叔。云梦初闻言一愣,沉浸在这声二叔里尚未回过神来,便闻鹿鸣开口道:“进来吧。” 随后便有一个少年推门而入,那人正是陆秉云。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梦初脱口而出道。 陆秉云笑的一脸灿烂,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姓了十六年的陆,这里是我二叔的地盘,我还不是想来便来?” 云梦初脑袋一时有些混乱,随即想起方才鹿鸣的那番话,不由望向陆秉云道:“我第一次来鹿灵谷就是追你的时候摔下了断崖,难道你是故意的?” 陆秉云缩了缩脖子,颇为内疚的道:“当时确实是我思虑不周。那会儿……那位的命令是要么如期将你送回陆家,要么就干脆……我见师父颇为犹豫,便在那晚临时起意想着将你送到鹿灵谷也是一样的。没想到后来我临时有事,忘了叮嘱我哥,等我后来赶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差点失手把你杀了……” 云梦初闻言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道:“你当真是我二叔的徒弟?”我二叔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徒弟。 陆秉云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原本是想着帮你,没想到弄巧成拙,后来我又不敢告诉师父……没想到你最后安然无恙的回去了。” “安然无恙?”云梦初想到了自己当初在鹿灵谷受得那些折磨,真恨不得爬起来打对方一顿。可是自己即便是好胳膊好腿的,也决计是打不过对方的。 “后来我都告诉师父了,可是耽搁的日子太久,最后不得已,我们才商量出了那个对策,想着让你假死瞒过师兄……就是钟鸣。”陆秉云道。 “你们那位……为什么要杀我?”云梦初问道。 “那位的吩咐我们只管做,不能问缘由。不过师父说,那位年纪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诡谲,行事也……没有章法可循……”陆秉云想必是觉得对一个外人言语自己的主人似乎不太和规矩,所以一时便吞吞吐吐的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云梦初闻言心里便也渐渐明白了几分,连陆秉云都对那位颇有微词,否则也不会联合武樱隐瞒自己的下落。当时钟鸣好在还忠心耿耿,只是不知道现在的钟鸣是否依然如故。 如果连钟鸣和陆秉云都对那位生出了二心,也难免那位行事会如此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 “师父很疼你,不然直接将你送走,也不会有后头这些事了。”陆秉云道。 云梦初闻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开口问道:“我二叔……他最后……” “师父临走前叮嘱我,要尽力护你周全,还说盼我们都能就此脱身,莫要再纠缠在其中了。”陆秉云道。 云梦初沉默了片刻没有言语,那日陆秉云已经说过了,此间事若要了结,或许钟墨就是唯一的关键。只是,事到如今他自己也忍不住怀疑,将钟墨推到那个境地,当真能解决一切的问题么?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快用完了,所以停几天。 下一更为16号上午,到时候会每日更一万字,直到完结! 第69章 5.30 陆秉云来这一趟,似乎就是为了告诉云梦初当初自己做的荒唐事,所以他说完便走了,并未逗留。 云梦初躺在榻上心乱如麻。若没有他当日踏出凌天宫的那一步,事情会是什么样子?他不会遇到钟墨,不会在江湖的边缘数次徘徊在生死之间,或许此刻他已经在陆家庄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可是如果给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踏出那一步吧。如果没有这些经历,如果没有遇到钟墨,他这一生会是什么样子? 唯一让他觉得心痛不已的,大概只有武樱了。 那个为他舍命的人,他大概永远也还不上那份情了。 “老伯。”云梦初道。 “你不是应该改口叫我二叔么?”鹿鸣不动声色的道。 云梦初望向对方,心里百转千回,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那个称谓。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称谓在自己的心里竟然已经重成了这样,若不是今日鹿鸣这一问,云梦初大概以为自己失去那个人时所留下的伤口,已经慢慢痊愈了。 二叔,你在哪儿? 真想你。 鹿鸣对云梦初的感情极为复杂,恐怕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初见云梦初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对方的样貌、神态甚至声音都与那人如出一辙,俨然就是那人十几年前的样子。 可纵然再相似,鹿鸣也能轻易的判断出这个人不是那个人。 鹿鸣起初怀疑云梦初是那个人的儿子,后来云梦初一再否认,他便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那人来到鹿灵谷的时候,还是个少年,不可能已经为人父,而那人离开尚不足十六年之久,不可能有一个十六岁的儿子。 可是两个人如此的相像,总归应该有些关系才算说得过去吧?不是儿子或许是侄子或者外甥呢? 鹿鸣原本是动了念头,想派人悄悄跟着云梦初,摸到云梦初的老窝,若是那个人在那里,便去将他抓来痛打一顿。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多年的相思和分别,未必能换来同样的一颗心。 若是那个人一如既往,万不会一下子消失十几年不露面。 这么一想,鹿鸣便是有万般的心思也都悄悄缩了回去。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不敢再给自己任何一点念想,这十几年,他已经失望的够久了。 不过云梦初走后,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对方前脚刚走,陆秉云后脚就到了。原本以为云梦初是那个人的亲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子,这让鹿鸣着实困惑了好久。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侄子会和那个人长得一样。 时隔不到一年,云梦初再次出现,这次伤得更重,几乎一条腿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鹿鸣见到奄奄一息的云梦初时,觉得这好像是老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说不定那个人也是玩笑的一部分。 他并不知道云梦初和原来那个二叔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故事,可是在他要求云梦初改称呼的时候,云梦初的样子着实让他不知所措了一把。 不过是叫一句“二叔”罢了,云梦初却像是要由生入死一般,一副表情便像是雨中即将破碎的树叶,眼圈里打转的东西仿佛也不是泪而像是血。 最终他实在是看不过去了,率先放弃了这个称谓,只是要求对方不能再继续张口闭口的叫老伯。云梦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从那以后当真没再叫过老伯,可是也没叫过别的,他自那以后压根没和鹿鸣说过话。 云梦初既然醒了过来,能喝药吃东西了,身体自然恢复的快了许多。 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只是胸口那一刀砍得有些深,若不是肋骨护着,恐怕心脏都要给剁成两半了。 这日挣扎着便要下床走动,他心里惦记着钟墨的处境,既然已经醒了,便无论如何也难以安心在床上躺着了。 鹿鸣坐在靠窗的书案前正执笔作画,见状不由开口凉声问道:“忠义堂的那位大公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云梦初勉强支撑着身体,坐在榻边,道:“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鹿鸣闻言挑了挑眉,道:“他是你相好?” 云梦初满脸通红的嗯了一声。 鹿鸣抬头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他是来找你的?在外头站了半天了。” 云梦初闻言连忙站起来,不小心扯到了胸口的伤,痛的不由嘶了一声。鹿鸣听见不由扯了扯嘴角,却什么也没说,任由云梦初上半身僵硬的走了出去。 钟墨一只胳膊吊着,因为穿着衣服的缘故看不出身上其他的伤口,但是只看他苍白的面色也知道定然是伤得不轻。 “梦初。”钟墨见对方出来,忙上前两步,却忍住了没去抱他,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云梦初望着钟墨傻笑了半天,对方却不大笑得出来,那晚对方几乎要以为自己会失去云梦初了。 云梦初笑够了之后,悄悄回头望了一眼窗口,鹿鸣正握着笔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想你呀,这几天。”云梦初突然开口道。 钟墨闻言不由有些情动,想要倾身去吻对方一下,却不小心看到了正盯着自己看的鹿鸣。 他用那只受伤较轻的手牵着云梦初向不远处的小溪行去。 两人都伤得极重,即便是配合了鹿灵谷的伤药进行治疗,这短短一两日的功夫也恢复的极为有限,是以两人此时都走的极慢,不时还要停下歇一歇。 “钟鸣没事吧?”云梦初开口问道。 “我还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到处溜达了。”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松了口气,道:“陆秉云来过了,他和钟鸣是不是要等你伤好了,护送你走?” 钟墨闻言沉吟了片刻,道:“鸣哥的意思我也有些琢磨不透,我一直觉得他做的一切似乎就是为了那一天,让我去中都。可是那日我看他的神情,我又觉得似乎我误会他了。” “他难不成改主意,不让你去了?”云梦初问道。 钟墨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你知道鸣哥和陆秉云,甚至包括樱叔和林麒,他们都是在为一个人做事。从前,我觉得鸣哥似乎为了那个人可以万死不辞,可是现在我觉得有些变化。” 云梦初瘪了瘪嘴,道:“钟鸣莫非是迷途知返了?” 钟墨不由失笑道:“你说这话可是大不敬。” 云梦初闻言不由一愣,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钟墨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可见了云梦初的反应,他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云梦初什么都知道了。他一直以为钟鸣会编一套说辞,用恐吓加欺骗的方式打发云梦初的好奇心,他唯独没想过对方会将真相告诉云梦初。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云梦初道。 “梦初……鸣哥都告诉你了?”钟墨问道。 “不是。”云梦初道,“是陆秉云说的。” 钟墨闻言突然有些颓然,进而不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个真相一旦揭开,他便像个没穿衣服的人突然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一般,举起手来也不知道该遮住哪里,只觉得哪哪儿都见不得人。 “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同意我走?你不怕我一走……” “一走就不会来了?你会么?” 钟墨有些茫然的望向云梦初,对方的目光中闪烁着很坚定的东西,他一时不觉有些惭愧。云梦初竟然比自己更信任自己。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无法左右所谓的身份和命运强加给我们的东西。可是我们并非被缚住手脚的傀儡,即便是在困境里,我们也有选择的余地。”云梦初道:“我从前选不了我的去留,现在似乎依然选不了。可是我能选要不要你,也能选将来要不要等你。” 钟墨闻言心中一动,只觉连日来堵在心头的困惑和茫然顿时烟消云散了。 “你要是不去,刺客会消停么?即便刺客放过了你,那位说不定心念一动,自己又动了要除掉你的心思呢?”云梦初席地坐在溪边,望着潺潺的溪水,道:“这一步我们要跨过去,而不是绕过去。我二叔说,你是那个能终结这一切的人,我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但是既然他说你可以,我便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云梦初拉着钟墨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而后开口道:“那些千方百计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早晚有后悔的一天。等你伤好了,就去吧,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揍扁,揍完了就回来。” 过了半晌他又道:“如果……不想回来,托人给我带个话……” 钟墨闻言正色道:“梦初,我……” “……我可以去找你。”云梦初冲他一笑道。 至此,钟墨的一颗心彻底落了地。 前面即便是龙潭虎穴,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旁边突然传来脚步声,云梦初侧头望去,发觉竟然是那只久违的老虎白刃。对方显然仍旧记得云梦初,不紧不慢的走到云梦初身边,挨着他的腿卧着,用脑袋颇为亲昵的蹭了蹭云梦初。 “舅舅从前想必和白刃很相熟,过了十几年的光景,白刃错把我当成了他。”云梦初道:“如果有一天舅舅来了这里,白刃同时看到我们两个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钟墨想了想那副画面,不由失笑道:“我倒是很期待鹿先生同时看到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你把舅舅的事都和他说了,他怎么说?”云梦初问道。 钟墨闻言一脸迷茫,道:“我今日才刚能出来走动,并没有找到机会和他说陆前辈的事。况且,我觉得由你来和他说似乎更合适一些,毕竟一个是你舅舅,一个是你叔叔。” 云梦初闻言才回过神来,鹿鸣之前说自己都知道了,指的是自己是对方侄子的事,而非陆灵的事。幸亏今日问了钟墨一句,否则若是将此事搁下了,岂不是又要耽误他们二人的缘分。 第70章 5.30 此番历经生死,让云梦初心里生出了颇多感慨。突然之间,两人相聚的时时刻刻仿佛都平添了许多珍贵和乐趣。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相聚,让云梦初由此及彼的想到了远在南塘的陆灵。对方与鹿鸣两情相悦,却阴差阳错分隔十数年,念及此他便恨不能即刻便想法子让两人团聚。 他心里既生出了这个念头,便一刻也不愿意耽搁,拉着钟墨起身便要去找鹿鸣,却没想到在半路撞见了远远走来的鹿歌。 一别数月,鹿歌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身着一袭张扬的红衣,望着云梦初时面上也依旧挂着让人极不舒服的笑意。 这个人便是自己的哥哥。云梦初如此想着,心里却一时之间难以对鹿歌产生什么好感,毕竟这个人曾经毫无缘由的差点害自己丢了性命。若不是自己福大命大,恐怕此时坟头的草都长得很高了。 “先生说了,他没心思伺候你,让你不要去烦他。”鹿歌道。 “我找他是有……”云梦初话未说完,便被钟墨扯了扯衣袖。 鹿歌不知道是讨厌云梦初还是想起了旧事有些尴尬,总之连再次开口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便径自越过二人离开了。 云梦初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心道,还好对方走得快,不然自己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没想到两兄弟重逢,会是如此尴尬的场面。 云梦初还想去找鹿鸣,却被钟墨拉住了。他见识过鹿鸣的疯狂和折磨人的手段,也约莫知道云梦初那个舅舅在对方心中的分量,若此时云梦初不管不顾的骤然提起那个人,鬼知道鹿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若是平常便也罢了,此时云梦初重伤初愈,却是万万抵不住对方任何折腾的。云梦初心下一想,顿时便打消了去找对方的念头,决定暂缓几日,好歹等自己身上的伤痊愈,能经得起对方折腾的时候再去。 自那日之后,云梦初始终没能再见到鹿歌或者是鹿鸣。 鹿灵谷的人倒是对他们照顾极为妥帖,每日的吃食,外敷内服的伤药都伺候很及时。不过几日的功夫,两人身上的伤便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云梦初得闲便去溪边逗弄白刃,那火翎鸟也不时的飞过来与他亲近。云梦初时常觉得,这段日子仿佛是自己撞了大运偷来的。每每出现这样的念头,他都要忍不住拉着钟墨亲热一会儿,生怕过了今天便没有明天。 钟墨绝口不提离开之事,但是时常不经意间偷偷走神。云梦初暗地里觉得对方是在等待着什么,终于有一天陆秉云又出现了,钟墨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东西。 “那位的身体……恐怕没多少时日了?”这是陆秉云带来的消息。 云梦初闻言便追着白刃跑开了,留下钟墨和陆秉云说话。 钟墨的目光一直追着云梦初的背影,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问道:“有旨意给我么?” “要你即刻启程,去中都。”陆秉云道,“不过这一路恐怕不太平,路上钉子太多,即便是我和师兄护着你,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钟墨目光一凛,挑了挑唇角,冷笑道:“如果我在路上出了意外,不知道合了多少人的心思呢。” 陆秉云闻言想说什么,却终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放心吧,就算是路上有千难万险,我也会去的。左右到的了到不了,都不算辜负那位的期望。这一趟便当做是我将这幅骨血还给李家,此后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便可以由我自己做主了。”钟墨道。 如果他能继续活下去的话。 “师兄今夜便能赶过来,明日一早我二人护送你启程。”陆秉云道。 钟墨冷笑了一声,起身向远处的云梦初行去,将紧锁着眉头的陆秉云留在了原地。 远处云梦初正被白刃追着跑,最后终于跑累了,被对方扑倒在地。云梦初抱着白刃的脑袋,在草地上笑得没心没肺。他见到钟墨远远的走过来,便指挥着白刃朝钟墨扑了过去。 钟墨早有防备,在白刃靠近的刹那提气一跃,直接跃向云梦初,将对方扑倒然后抱着对方在地上打了半天的滚。 直到云梦初笑得有些脱力,钟墨才罢休。云梦初躺在草地上,大喘着气望着伏在自己身上的钟墨,面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钟墨望着对方毫无杂念的笑容,心中不由一黯。云梦初立即觉察到了对方的情绪,拉着对方衣襟将对方拽向自己,然后便吻上了对方的唇。 云梦初的唇上带着淡淡的凉意,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此前中过千寒蛊的缘故,如今虽然蛊虫已经除了,可身体依旧比常人要偏寒一些。即便是方才嬉闹了那么久,他的体温依旧比钟墨要低上一些。 每次和对方亲吻,钟墨都恨不得能将自己的体温通过口腔倾注到对方的身体里。而云梦初或许是贪恋对方唇上的热度,所以对于亲吻这件事极为热衷,每每都极为主动且热情。 钟墨心有杂念,忍不住走了个小小的神儿。云梦初立即便发觉了,然后拧眉望着对方,问道:“你想什么呢,该不会是在想陆秉云吧?” “嗯。”钟墨下意识的承认,随即又解释道:“我是在想他说的话。” 云梦初不置可否,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钟墨道:“我的伤已经好了,明日便走。”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云梦初面无表情的推开钟墨,起身便要走。钟墨有些无措的拉着对方,道:“梦初……我们只有这一天的时间了,不许和我生气。” 云梦初闻言转身望着对方,目光将对方从头到脚逡巡了一遍,面无表情的道:“那你带着我一起走。” “不行。”钟墨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道:“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你在鹿灵谷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 “万一你回不来呢?”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不由有些错愕,难道云梦初知道了什么? “万一你喜欢上了那种生活,不想回来了呢。”云梦初道。 钟墨松了口气,心中不禁一暖,道:“没有万一,不许想万一。” 云梦初终于没再执着,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在心里想了无数次。自从在鹿灵谷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倒数着日子,如今终于数到了头,他反倒是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将这口气提的更高一些。 当夜钟鸣果真又来了,但是带来的消息却不太乐观。 “我一路查探过,对方是下定了决心要置你于死地,埋了一路的钉子。不要说我和秉云,就算是再加上十个我,也未必能将你安然无恙的带到中都城内。”钟鸣道。 钟墨闻言没有言语,倒是云梦初有些沉不住气,问道:“既然知道一路凶险,为何……那位不多派些人来?” 钟鸣闻言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答话。 钟墨不太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道:“只要想去,总归能想到法子。大不了,我们再耽搁两日,商量一个章程出来。” 云梦初闻言便没再追问。钟鸣显然也不想再说下去,便转向云梦初,说自己有几句话要同他讲。云梦初下意识觉得对方要说的可能是关于武樱的事,于是便冲钟墨点了点头,随钟鸣出去了。 今夜有些阴天,整个鹿灵谷都昏沉沉的。 钟鸣走在前面,开口道:“几个月前,其实我可以轻易瞒过那位,不杀你,但是我却一意孤行,不想违背那位的意思,所以几次三番的想要置你于死地。” 云梦初闻言一脸错愕,便闻对方又道:“我倒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当年我是立过誓的,死生只为一个人效命,无论是去做什么,无论对错。” “你同我说这些,难道……今日你又想杀我?”云梦初道。 钟鸣闻言立在原地片刻,云梦初不由心里有些发毛,甚至想要拔腿便跑。下一刻,钟鸣突然叹了口气,道:“在西郡一路杀到鹿灵谷,死在我手里的刺客不计其数,我也差点死于刺客之手。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我当初拜师,立誓,是为了忠义堂,却也不单单是为了忠义堂。我想和师父一样,用一己之力,挑起一些重要的东西。”钟鸣道。 “二叔……他是为何……留在凌天宫的?”云梦初问道。 “我不知道”钟鸣道。 恐怕不是不知道,是不方便细说罢了。云梦初知道对方的苦衷,便也不追问,转而问道:“那位明知道路途凶险,却只派了你们二人来接钟墨,是什么缘由?难道……那位并不在意……” 既然不在意钟墨的死活,又为何要让钟墨回去? 钟鸣又叹了口气,道:“活着回去自然是好的,死在半路,也不是没有价值。对于那位来说,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吃亏的都只能是别人。”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让他去的人是你。”云梦初道。 钟鸣沉默了良久,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了那句话,他说:“我希望他不要去。” 即便这样会让自己陷于不忠之地,甚至背叛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他也不得不说出这句话。他已经放弃全部,做了这么多年的刽子手,他在意的人中,不该再有第二个人成为同样的牺牲品。 云梦初闻言开口道:“然后呢,事情会结束么?到时候不止先前的刺客会穷追不舍,那位说不定也会恼羞成怒。” “你难道不介意他去送死么?”钟鸣问道。 “我当然介意,所以我们应该想个法子,让他平安的到中都。只要他到了中都,他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对么?”云梦初道。 钟鸣点了点头,道:“可是我没有把握能在路上护他周全。那位不想兴师动众,所以这一路只有我和秉云能跟着他。对方埋伏的刺客都是高手,想要安然无恙的到中都,太难了。” “我有法子。”云梦初道:“只要你肯配合我。” 云梦初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笃定,这一回,他总算是掌握到了主动权。每回他都是被设计的那一个,现在他总算可以设计别人了。 第71章 5.30 云梦初回到住处的时候,钟墨正负手等在门口。钟墨见他面色不佳,心道,想必是钟鸣同他说了一些武樱的事,所以怕引得他伤心并未开口询问。 果然,云梦初抱着钟墨将头埋在对方胸口,静静的哭了一场。 “如果我求你不要去,我们找地方躲起来,你会不会答应?”云梦初的声音还带着哭过之后的鼻音,钟墨闻言心里不由一揪。 “现在我什么都没做,就有人到处追着取我性命。如果此事不能了结的话,恐怕他们会穷其一生的追着我。到时候不只是我,便连你和鸣哥,甚至是忠义堂和陆家庄都会不得安宁。”钟墨道。 “我知道了。”云梦初道。 “对不起。”钟墨道。 云梦初搂着对方的腰,将头靠在对方肩上,道:“二叔舍命为了除了千寒蛊,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你离开我的时候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他和林堂主,一生困于此局中,到了最后也不能摆脱。”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局,可是我知道二叔一直以来都是想保全凌天宫,就像钟鸣费尽心机的保全忠义堂一样。”云梦初道:“既然二叔说,你是能解开此局的人,我便信他。你去吧,不论生死,我都陪着你。” “梦初……” “放心,我说陪着你,又没说跟着你。” 云梦初说罢搂着对方的脖子,双腿攀着对方的腰,便不管不顾的开始在对方脖颈处蹭来蹭去。钟墨对云梦初的撩拨向来没有任何抵抗力,抱着对方便倒在了榻上。 窗外,钟鸣抱着双臂立在阴影处,一言不发。 片刻后,待屋内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之时,他将手里拿着的一截枯枝点燃,然后摆在半开的窗边,让枯枝产生的细烟随风飘进了屋内。 榻上的两人正在缠绵之际,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 片刻之后,钟墨突然眉头一皱,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为时已晚。他有些惶恐的望向云梦初,却见对方微红的面上,含着几分决然。 为什么? 钟墨很想问对方,然而下一刻他便失去了意识。 云梦初俯身在对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给对方盖好被子,随后整理好衣衫出了屋子。 夜色中,钟鸣正负手立在那里。云梦初有些气结的瞪了对方一眼,心道,对方这阵烟放的真不是时候。害得他不得不花了一会儿功夫,才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平静。 “我可是为了你着想,我要是过半个时辰再去,你还有力气起床么?”钟鸣道。 云梦初闻言面上一红,没有接茬,而是径直朝鹿歌的住处行去。 鹿歌显然对自己这个亲弟弟的到访有些意外。自从知道了云梦初的身份之后,他就打定了主意不为此前自己的种种作为而心怀愧疚,因为他觉得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见不到云梦初了。 他无事不回陆家庄,云梦初不管是在凌天宫还是陆家庄都与他没多大瓜葛,左右有了先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对方应该不会来鹿灵谷找不痛快吧。 没想到,时隔数月,对方竟然真的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使是再尴尬,该面对的终究还是得面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鹿歌反而轻松了不少。 “说罢,是他们伺候的不周到,还是姓钟的给你脸子看了?”鹿歌道。 云梦初闻言有些错愕,鹿歌这是……以为自己来找他是要请他给自己撑腰么?没想到他还真是有做哥哥的自觉。 “今天来,是有别的事情想麻烦你。”云梦初道。 鹿歌挑了挑眉,道:“说罢,杀人放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云梦初眼皮不由一跳,道:“明天夜里,钟墨要启程去中都,我想让你派两个功夫好一点的人,护送他过去。” “哦?”鹿歌道:“他不是有两个刺客做护卫么?鹿灵谷可找不出功夫更胜一筹的人来。” “钟鸣和陆秉云会在明日一早和我先走一步。”云梦初道。 鹿歌闻言面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 “不行!”鹿歌道。 “你必须答应我。”云梦初道。 鹿歌原本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此时已经有些火冒三丈了。 “你是陆家的人,陆秉云也是半个陆家的人。你们这一个半陆家人要去送死,还妄想让我帮忙?”鹿歌道:“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陆家庄都要后继无人了。” 云梦初闻言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望着对方不说话。 “你看着我也不行,我不会答应的。”鹿歌道:“你休想离开鹿灵谷半步,我会日日找人看着你。” 云梦初依旧不说话。 鹿歌像一头控制不住情绪的豹子,对着云梦初大吼大叫了半天,可是对方就是油盐不进的坐在那里,不悲不喜的望着自己。 这个少年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可心思却简单的很。当初因为自己的父亲续弦,不满之下便愤然离家。后来跟着鹿鸣经营者鹿灵谷这一方天地,脾气越发的渐长,心思却没变的深沉。 云梦初面对着鹿歌的时候,总是无端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轻易掌控对方的情绪。即便是数月之前,云梦初徘徊在生死边缘之时,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把握。 当时他激怒鹿歌和自己比试,又让对方抛弃敌意,渐渐接受自己的存在。如今,还是同样的法子,鹿歌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半个时辰之后,云梦初从鹿歌的住处出来,等在远处的钟鸣窥见他的神色不由撇了撇嘴,看来鹿歌是妥协了。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云梦初便去了鹿鸣的住处。 此行凶险至极,他必须把舅舅的事情告诉鹿鸣,不管两人最后如何,总归不能让他们继续阴差阳错的各自遗憾下去。自己和钟墨此别吉凶未卜,云梦初不由便把相守的愿望寄托到了鹿鸣和陆灵的身上。 鹿鸣见到云梦初的时候,有些讶异,但考虑到对方是在这个时辰单独过来,想必不是闲来无事,于是便将对方让进了屋里。 云梦初将自己偶遇陆灵之事一一说与对方,又将陆灵的顾忌和患得患失剖白了一通。对方起先是一脸的错愕和惊诧,后来面色便渐渐恢复平静,直到云梦初起身打算离开,他才回过神来。 云梦初瞥见对方藏在衣袖下微微发抖的手,心里竟松了一口气。对方的无动于衷之下,藏着的心潮澎湃恰恰说明自己此行没有白费心思。鹿鸣心里一直都有那个人,如此便足够了。 “为什么是你来同我说这些,梦初呢?”鹿鸣问道。 云梦初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叔叔,我今日便走了,后会有期。”说罢便不在逗留,转身而去。 鹿鸣望着对方的背影,心里还在为那声“叔叔”而愣怔不已。此人不是钟家的大公子们,为什么叫自己叔叔?后来他恍然大悟,对方既然是云梦初的相好,自然是要跟着云梦初一起叫叔叔了。 待理清了这个头绪之后,鹿鸣便走到屏风前,望着上头的画中人,继而开始出神。十数年已过,他最怕的不是再也见不到对方,而是怕见到对方之后,对方已经忘记了自己。 不曾想,对方竟同他一样,旧情如故。 云梦初从鹿鸣的住处出来,走向等在不远处的钟鸣和陆秉云。两人牵着马等在那里,马背上搁着打点好的轻便行囊。 “怎么样?”陆秉云问道。 “叔叔问我,为什么云梦初没来?”云梦初道。 陆秉云闻言笑道:“师兄易容的功夫可不是吹的,只可惜一直以来也用不到,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云梦初顶着钟墨的“脸”,连衣着也刻意穿了对方较为青睐的深色,再加上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若不是较为熟悉之人,旁人一时之间当真是难以判断真假。 “你与墨儿较为亲近,对他的神态举止都较为熟悉,模仿起来便极为神似,换了我和秉云就未必能这么惟妙惟肖了。”钟鸣道。 云梦初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跨上马背,道:“走吧,再不走,等在路上的人都该心急了。” 钟鸣调转马头,一马当先。 云梦初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钟墨所在的住处,对方此刻正浑然不觉的沉睡着。 他终于狠了狠心,策马跟在钟鸣身后疾驰而去,陆秉云一扬马鞭,与云梦初并骑而行,三人向着鹿灵谷外疾驰而去。 他说了,无论是生是死都和对方一起。 不是陪在对方身边,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和对方一同面对前方的一切。 绝境之下, 只有向死而生,才有生的可能。 第72章 5.30 云梦初自初次离开凌天宫,便一直被命运推着来回的奔波不止。他每一次启程都充满了疑惑的不安,唯独这一次,他心念笃定。 人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总是缺乏勇气。可一旦内心深处的勇气被外物激起,便会自内而外的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北江的秋天的来得早,不觉间已万树枯黄,西风寒凉。 云梦初三人自鹿灵谷一出便不断遭到刺客的袭击。三人意在为钟墨开路,吸引沿途刺客的注意力,所以一路上绝不恋战,只是向着中都的方向策马狂奔。 他们遭遇的强度最大的袭击是出了鹿灵谷之后。刺客想必抱了将其灭之而后快的心思,因此不惜将半数的刺客都埋伏在此。不过,刺杀埋伏这种事可是钟鸣和陆秉云的老本行。 他们在鹿灵谷出发,预计到一路上的凶险,自然不会毫无准备。钟鸣和陆秉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了下毒这样低级的手段来对付伏击的刺客,就连云梦初都随身带着惊蛰送给他的好玩意,预备在必要的时候放手一击。 在云梦初被刺客追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钟墨身上的药力终于退了。 他一睁开眼睛,脑中空白了片刻,随即便想起了那夜云梦初的表情。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心慌不安,却并未猜透对方的打算。 他到处找不到云梦初的影子,便径直去了鹿鸣的住处。 鹿鸣见到钟墨的时候颇为讶异,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为何一大早刚向自己辞行过的人,此刻又来了。 “你不是一早就启程去中都了么?”鹿鸣不解道。 钟墨闻言面色当即大变,云梦初那夜的一言一行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过了良久他才终于缓过神来,有些失魂落魄的道:“我昏迷了许久,醒了还不到一盏茶功夫,向你辞行的是谁?” 这下轮到鹿鸣迷惑了。 “今日一早你来找我,对我说了那个人的事,然后便和钟鸣、秉云二人一起离开了鹿灵谷。”鹿鸣道:“难怪……难怪我觉得那时候的你不太寻常,总觉得过于亲昵和熟悉了一些。” “不可能……谁会装成我的样子?”钟墨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能将你的举止模仿到那般相似,恐怕不会有旁人。”鹿鸣道,最主要的是,除了云梦初还有谁会多管自己和那个人的闲事? 钟墨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乱如麻,此时鹿歌却突然从远处走了过来。 “梦初一早已经易容成你的样子,被钟鸣和秉云护送着去了中都。”鹿歌单刀直入的道。 “为什么?”钟墨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去中都一路上不知道埋了多少钉子,他根本就不可能到得了中都。就算他到了中都,他也骗不过那位,到时候……” 钟墨至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身体冰凉,止不住有些想要发抖。是啊,这一路凶险万分,云梦初自然是知道的。即便到了中都,云梦初也不可能代替他做什么,既然云梦初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去? 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想要去中都,他此行只是为了给他开路。 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竟然要给他开路。钟墨气极反笑,笑过之后心里便像堵上了一块,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他恨不得将那个自作主张的家伙抓回来狠狠的打一顿,又恨不得自己能一日千里的追上对方,将对方安然无恙的护着。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对方一招领先,已经步步占了先机,他慢了那一步,已经满盘皆输了。 有生之年,他从未如此厌恶憎恨过自己的身份。他虽不是安于命运之人,却也从不会勉强自己怀有什么天真的妄想,因此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的一切,他也不会生出怨怼自己出身的念头。 可是今日,他却实实在在的为自己这个该死的身份恼恨不已。 偏偏他又无可奈何。 “一会儿天一黑我们就出发,趁着他们刚趟开的路,说不定还热乎着呢。”鹿歌道:“我那个弟弟临走前求我派两个人护送你回中都,左右我也无事,顺道也想出去走走,所以这一趟我亲自送你,顺便去把那两个小子接回来。” 那两个小子指的自然是云梦初和陆秉云,只是此番走这一道,两个人还有没有命回便不得而知了。 钟墨心里一番惶恐和绝望之后,反倒快速的冷静了下来。 云梦初已经走了,对方打定了主意,路上必然不会稍停。即便他快马加鞭的追,也定然追不上对方。 而事已至此,他甚至没有迟疑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对方安排好的计划,走着对方为他趟出来的这条路,去中都。 鹿灵谷也有善易容的弟子,虽然手艺比不上钟鸣那般,能将一个人毫无破绽的装扮成另一个人,但是抹去一个人原本的面目却不是难事。 钟墨任由对方施为,心中不由有些感慨。他从前与云梦初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那个需要保守秘密的人。他以各种缘由和初衷将自己的身份和秘密埋得深之又深。 未曾想,到了最后关头,他竟然会被云梦初摆了一道。 念及此他又有些哭笑不得的心道,算起来这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忠义堂那次,云梦初就已经摆过他一道了。 夜幕已深,万籁俱寂,唯有黑暗中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万物都被漆黑笼罩,漫漫荒野竟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阿嚏!”骑在马背上的云梦初打了个喷嚏。 一旁与他并骑的钟鸣道:“这才第一夜,你不会这么快就病了吧?” 云梦初吸了吸鼻子,道:“不知道是毒/药粉吸多了,还是怀里揣着的毒/蛇太凉了,总之不是生病。” 三人这一路上遇到刺客就放毒,几乎不给刺客近身的机会。虽然三人都服了解药,但那药粉吸多了,少不得也会有一些副作用。 “咱们现在不能休息,后头没杀干净的都会陆续的追上来。明日入夜咱们找个驿站停下来等一等他们,让他们该追的都追上来,咱们清理干净再继续赶路。”钟鸣的声音夹杂在马蹄声中响起,很快便随着有些肃寒的秋风散在了黑夜中。 在沽州城外的一间破茶寮里,三三两两的散座着几桌客人。 在角落一间不起眼的方桌前,坐着三个不起眼的人。那种不起眼就是扔在人堆里,片刻间便能消失不见,可单拎出来看哪里都觉得顺眼,不过顺眼归顺眼,却是转脸就能忘的那种顺眼。 小二添了一壶茶,其中年纪最轻的少年给自己连续斟了三杯茶,自顾自的仰头饮尽,显然是渴的久了。另外一边是个中年男子,他不紧不慢的也给自己斟了杯茶,却喝的慢慢悠悠,不急不躁。 三人中只有背对着众人而坐的那人一动不动,心不在焉的坐在那儿。幸亏没人注意到他,若是仔细看他那副极不自然的表情,就能发觉这个人虽然坐在这里,一颗心却不知道飞到了天外还是遁到了土里。 “喝完了就继续赶路吧。”那个心不在焉的人开口道。 另外两人有些兴致缺缺的将杯中的茶饮尽,三人刚欲起身之际,却闻隔壁另一个桌上传来议论之声,其中一个字眼飘到了三人的耳朵里,他们本欲起身的动作便不约而同的顿住了。 那个字眼是“刺客”。 只听隔壁桌那人用说书先生的架势开口道:“那驿馆里原本也没住什么人,可是一大早太阳一出来,整个院里堆满了尸体,全都给砍得七零八落的,据说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到血腥味儿。” “我只听说一院子的尸体,可没听说被砍得七零八落。”围观的一人拆穿道。 先前那人显然有些窘然,但随即话锋一转,又轻易的将人的注意力抓到了手里,他说:“我听说杀人的是三个西域来的用毒高手,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追赶他们的刺客都引到了驿馆,然后用毒将刺客们放倒,之后怕诈尸,索性每具尸体都捅了个窟窿这才罢休。” 众人闻言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那人又道:“凶手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走了,天一亮整个驿馆除了满院子的尸体,啥都没剩下。听说驿馆里一个守门的老头,直接被吓傻了。” “凶手是连夜跑了吧?” “说不定是同归于尽了,尸体太多找不出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三人无心再听,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便默契的起身离开了。 如此听来,前头那三人至少尚无性命之忧,如此他们心下便稍安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晨08:08:08开新坑,咸蛋《吸血鬼素食养成记》。 小天使们可以戳专栏里的新文查看文案和人设,感兴趣的欢迎收藏支持! 第73章 5.30 一行三人越接近中都,心里的惊讶和不安便越发浓重。 关于云梦初他们的传言层出不穷的遍布在沿途,传言中的他们经过演绎之后,就像是命逾九条的妖怪一般,屡次被不知名的刺客追击围剿,每一次人们都以为他们会在某一战中全军覆没,可隔日之后他们总是会出现在下一个好事者的新故事中。 即便心里知道沿途听来的故事真实性不足三四成,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单凭钟墨他们一路的顺畅便能推断出云梦出他们所经历的凶险。 钟鸣想得很周到,每隔几站都会刻意停留等着被甩掉的刺客追上来,然后想方设法将其清理干净。这样一来既为钟墨他们开好了路,又断绝了前头的刺客和之后那些刺客交流信息的可能。 只要他们还活着,钟墨他们便是安全的。 钟墨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没遭遇刺客,他心里便存着一丝侥幸,知道前面的三人至少是活着的。可同时,越接近中都,他心里的不安便越深。因为他知道,中都附近的刺客布防肯定是最重的。 对于要取他性命的人而言,成败在此一举。即便前路的刺杀都失败了,只要能在中都城外将他一击成功,目的便达到了。 这一路上,他丝毫不敢懈怠,只期望能在最后赶上云梦初他们。可是即便云梦初他们一路不停的且战且停,而钟墨他们则马不停蹄的追赶,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徒劳无功。 眼看着已经到了离中都城最近的驿馆,在这里换一次马,三人便可一口气直接到达中都。 “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他们的消息都没有。”钟墨的不安已经写了满脸。虽然他易了容,但是开口之时,依然是原来的声音。 鹿歌闻言并未做声,不过他内心的焦躁早在两天前便已经外露的一目了然了。他自己却不愿承认自己的担心,不知死活的三人中虽然有两个自己的弟弟,可一个是毫无血缘关系,另一个则是完全没有情分。 “我们还没有遇到人,说明他们还没死光。”同行的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他戴着一个宽沿的斗笠,遮住了他头上的满头白发。这人正是鹿鸣。 钟墨闻言眉头不由一皱,显然“没死光”这个词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安慰。 这处驿站离中都城不到一日的脚程,若是快马加鞭,三四个时辰便能到。如果不是马太累了,三人吃点干粮将就一下,应该是能撑到中都的。不过人能撑,马却不能,所以三人必须在此稍作停留。 到了驿站,钟墨几乎出于本能的察觉到了异样。这里的驿站靠近中都,虽然地处荒凉,可是来往的行人商贾众多,一年到头都极少有人烟稀少的时候。 可是如今,几人虽然到了门口,却丝毫听不见吵嚷之声,甚至连马嘶声都没有。 “有血腥味。”鹿歌沉声道。 钟墨努力的嗅了嗅,并没有闻到鹿歌所说的血腥味,不由望了对方一眼。 “他说的没错。”一旁的鹿鸣对自己的侄子显然深信不疑。鹿歌想必是和鹿灵谷的动物们待久了,嗅觉的敏锐程度异于常人,他说有那必然是真的有。自己和钟墨嗅不到,要么是太淡了,要么是被人处理过了。 钟墨下了马握着剑打算上前探一探究竟,却被鹿歌抢了先。三人都知道至此只能进不能退。若里头当真有什么蹊跷,他们能打得过便是生,打不过即便是逃也逃不掉,因为三匹马日夜兼程,到此已经没有余力再奔波了。 鹿歌手里握着剑柄,上前挑开了驿站本该大开如今却紧闭的大门。 片刻后,只见鹿歌原本紧绷的后背突然放松了下来,不过放松后的肩膀却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止不住一起一伏。 两人见鹿歌提剑跨了进去,便也纷纷下马跟了进去。 驿站宽敞的院子里,此刻显得拥挤异常,因为那里躺满了人和马的尸体。尸体上洒了一些灰色的类似于沙土的东西,想来浓浓的血腥味便是被那层东西掩盖住了。 从尸体并未完全被掩盖的衣着来看,既有商贾亦有江湖人,甚至还包括驿站里的人。想来是有人将这里的人杀了个精光,之后又埋伏在此,将之后不明所以贸然至此的人也陆续的杀了。 因为从尸体的摆放和未被完全掩盖的血迹来看,显然并非同一批。 钟墨望着那些尸体便欲上前,他迫不及待地要确认里面有没有云梦初他们。 鹿鸣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沉声道:“不管是谁,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你不用急着去看,照如今的架势,如果我们抵不住的话,用不了半个时辰我们就和他们一样了。”他说罢瞥了一眼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 钟墨闻言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尸体上,脚下却立住了没再继续向前。 片刻后,一阵邪风刮过,门突然被风吹的合上了,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在原本寂静诡异的氛围中显得极为突兀。 三人不约而同的挪动了一下位置,用背斜靠着彼此,形成了一个稳固的防守圈。 下一刻,二楼原本紧闭的窗户突然打开,三个手持弓箭的刺客搭弓射箭,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犹豫。不过那三支箭却不是射向他们,而是射向了三人的马。 那马原本也已经到了极限跑不动了,否则三人也不会冒险在此停留。不过刺客此举说明他们很谨慎,而且他们既然有弓箭却只射了马而没有射人,这说明:他们要么是此前伏击过一次,将箭用光了,要么就是有意不取三人的性命,想抓活的。 鹿鸣和鹿歌先后看了钟墨一眼,三人用目光一交流,彼此便心中有了猜测,看来刺客确实是改变了主意打算抓活的。仿佛是为了印证三人的想法,下一刻,刺客们便纷纷涌出,各个手持长刀,竟然有数十人之多。 “杀光他们,为我两个侄子报仇。”鹿鸣一改往日沉稳的形象,提着剑大吼一声便对着近身的刺客刺去。 钟墨闻言立即红了眼,却无暇去纠正鹿鸣的胡言乱语,因为面前已经有四五个刺客同时向着他围了过来。 鹿歌使出了鹿灵谷的独家绝招,用毒。可是刺客们好似有了防备一般,不知道是提前服了解药,还是蒙着的面巾之下藏着什么防毒的东西,竟然没人中招。看来云梦初他们在鹿灵谷拿走的那些东西都派上了用场,逼得刺客们连解药都制出来了。 刺客们人虽多,但是因为要活捉,所以出手难免有所顾忌,这让钟墨等人占足了便宜。不过三人原本就疲累至极,再加上刺客人多可以轮流作战,所以被活捉或被乱刀砍死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到了穷途末路,三人反倒是无所畏惧了。 云梦初他们生死未卜,三人行至此一路畅通,最后这一击可以说是“姗姗来迟”。换句话说,能走到这里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也没有马,我和鹿歌挡住他们,你先走。”鹿鸣横剑挡开刺客劈向钟墨右臂的长刀,开口道。 “若是能走得了,还用等到现在么?”钟墨大吼一声,提剑一连割断了两个刺客的喉咙,随后手臂被另一名刺客的长刀波及,长剑登时脱手,飞出了老远。 另一名刺客伺机提刀向他的另一只手臂砍来,一旁的鹿歌见状替他挡了一下,自己却露出了破绽,添了一处伤。 这么一来,三人破绽频出,刺客们终于等到时机,连连进攻,虽然出的不是杀招,却给三人身上添了不少伤口。 眼见已经难以抵挡,三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抓的结局,此时却出现了转机。驿站原本安安静静的高墙之外,传来了打斗声。 众人神色俱是一变。 三人多少猜到了刺客此次埋伏极为缜密,极可能留了后手,却没想到驿站之外当真埋伏了不少人。而他们此前在门外徘徊良久,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刺客们也有些讶异,他们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半路杀出了帮手。眼看已经在做困兽之斗的三人,瞬间又燃起了新的斗志。 外面的打斗声逐渐减小,终于大门被重新打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钟墨一愣,那人竟然是他的样貌。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那人是易容成自己的“云梦初”。 片刻后,钟鸣也冲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个生面孔,不过看身形各个都是高手。 确认钟鸣还活着之后,钟墨的心思便完全放在了“云梦初”的身上,可对方进门之后竟然都没有看过他一眼,直接加入了站圈。随后钟墨便发觉了异样,那人虽然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可身形和招式都极为刚健,丝毫没有云梦初的影子。 那个人不是云梦初,这意味着什么? 钟墨不敢多想,抢了刺客的长刀,左右手各执一柄,像一头发怒的豹子一样,大开杀戒。 有了几人的助力,刺客们很快便落了下风。 钟鸣见时机成熟,示意钟墨先走。随后钟鸣带来的两个人便退到钟墨身边,护着钟墨要一同离开。钟墨没有得到云梦初确切的下落,自然是不肯轻易走的。 钟鸣见状杀到他的身边,目光中透着隐隐的愤怒道:“你要是不能活着到中都城,我一定送他去下面陪你。”说罢也不给对方追问的机会,闪身又加入了站圈。 两人护着钟墨出了驿站,外头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具刺客的尸体。其中的一人打了个呼哨,随即便有几匹马奔来,他们各自跨上一匹马,朝着中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74章 5.30 云梦初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梦里头他几乎把已过的十六年多重新过了一遍。那些遥不可及的记忆,被他加以主观的改造和替换,重新组合成了一个新的人生。 他梦见他自幼便在陆家庄长大,从来也没有中过千寒蛊,没有到过寒冷的北江。陆庄主和陆夫人待他很好,他还有一个宽厚疼爱他的哥哥,和一个娶妻生子头发并没有变白的叔叔。 梦里的云梦初,没有经历过任何的苦难和奔波,那几乎就是他一直以来向往的生活了。 可是,他总是觉得怅然若失,仿佛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东西一夕之间都丢光了。于是他在梦里不停的找啊找,最终他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找到了两座冰冷的墓碑。 一座刻着武樱的名字,一座刻着钟墨的名字。 那一刻,云梦初生命中缺失的东西瞬间失而复得,与此同时他前一刻才补全的那颗心,一下子整个被掏空了一般。 云梦初忍不住捂着胸口跪倒在地,浑身的痛意席卷而来,他几欲窒息却又堪堪坚持住了。不知道在这种剧烈的痛苦中挣扎了多久,云梦初的耳朵一阵耳鸣,随后渐渐听到了些什么。 “臭小子命硬,死不了。”一个颇为没正形的声音说道,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可云梦初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 “有劳先生了,我在这里守着初儿吧。”另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道。 随后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掌抚上云梦初的额头,云梦初像一个贪恋大人宠爱的孩童一般,就着对方手掌传来的点点暖意,心里渐渐平静,意识一松又睡了过去。 诡泽岛从来没像如今这么热闹过,沈寂溪原本就没什么好脸色,如今更是整日发脾气。就连沈从之那个几乎从来不曾惹过事的人,也在这几天中时常被沈寂溪抓着数落一通。 内容围绕着毫无逻辑可言的各种事情。 云梦初不时高烧,不时梦呓,如此这般的循环往复,足足折腾了四五日的功夫,才终于彻底的恢复意识。 而在云梦初醒来的三日之前,沈途便带着钟鸣和鹿鸣叔侄二人到了岛上。 “往后你和从之要是敢用易容的法子来糊弄我,我非敲断你们的腿不可。”沈寂溪对着沈途那张易容成了钟墨的脸教训道。 沈途一本正经的应是,却惹得角落的沈从之忍不住偷笑了片刻。 沈寂溪当真是逮到谁就骂谁,毫无道理可言。 几日之前,钟鸣将生死不明的云梦初送来诡泽岛。在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沈途便决定代替云梦初继续扮成钟墨的样子。当时,同行的钟鸣和陆秉云也都受了伤,但相较于云梦初来讲却是好了很多。 稍作休整之后,钟鸣便让陆秉云进了中都城,自己和易容之后的沈途又沿着来路返回。距离中都城最近的那个驿站,是钟墨等人的必经之路,如果不去接应,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钟鸣必须快马加鞭的返回那里。 好在陆秉云进了中都城之后,找了帮手,如此一来钟鸣和沈途的胜算便大了很多。那日他们赶到的及时,同行的人带着钟墨先行离开了驿站进城,剩下的人将刺客一网打尽,只留下了一个活口带进了中都城。 那一战虽然险胜,但是众人都伤的不轻。 钟鸣的一条胳膊几乎废了,鹿歌也只剩了半条命,其他人虽然没伤及性命,却也都挂了不少彩。这也是沈寂溪坏脾气爆发的缘由之一:一个半死不活的云梦初还没起色呢,这又来了一堆缺胳膊少腿的家伙。 好在沈先生脾气不好,医术却是极好的。 钟鸣虽然伤的不轻,但是依然只待了一日便离开了诡泽岛。同日离开的还有鹿鸣,他直接走水路去了南塘。 云梦初醒来的时候,除了一家子姓沈的,便只剩了自己那个倒霉哥哥还有一个他万万想不到的人。 “二叔……”云梦初的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哑的让人不忍听之。但是喉咙开裂的痛意加上全身上下的所有疼痛都无法左右他的注意力,他自醒来之后,眼里心里便被这个人填满了。 武樱倒了一杯温水喂给云梦初,然后扶着对方慢慢的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云梦初昏迷的这几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愈合的七七八八了,所以他身上的痛苦大多是来源于这几日躺着不动所带来的影响。 “二叔……”云梦初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拧着眉头,似乎在极力的判断这是不是在梦境之中。 “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此前一直不能确认是否能活下去,所以才没告诉你。”武樱道。 原来,数月前云梦初在赤霞谷遇到的韩荻是武樱的一位故人。韩荻在云梦初走后给武樱写过一封信解释了云梦初体内的蛊虫以及去除的方法。不久后,韩荻又派人给武樱送去了一瓶药丸,说是可以暂时克制住转移之后的千寒蛊。 没想到,竟然真的用到了。 武樱靠着那些药丸,活着到了赤霞谷。当时他的身体状况极差,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不过最终,韩荻想法子保住了他的性命。如今千寒蛊虽然依旧在武樱体内,可是他的性命却一时无碍。 武樱的失踪,对于云梦初来说就像是在心里钻了一个永远补不上的洞,如今得知武樱安然无恙,云梦初心里的那个洞便自动愈合了。 云梦初原本以为自己会抱着武樱大哭一场,可是他非但没有如此,反倒在最初的错愕和惊喜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了。甚至对于鹿鸣的去向,他也没有太过惊讶。 当日武樱便将他埋藏了十六年的故事一股脑说给了云梦初。故事本身,云梦初早已知道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部分他也早已猜了个大概,如今武樱的剖白与他而言不过像是一个正式的交待罢了。 以前云梦初也时常会生出一些怨念,纠结为什么对方要一直隐瞒着他,如今看来所谓的真相也不过如此。可他转念一想,或许是陆陆续续揭开的谜底给了他足够的接受空间,所以他才会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若是十六岁生辰那日,武樱便将一切和盘托出,以他当时的性情,倒是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几日之后,鹿歌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恰逢忠义堂的镖队途径此处,他便随着镖队一起回了北江。 钟墨生死未卜,忠义堂一切如常。 诡泽岛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云梦初和武樱这两个客人。 几经生死,云梦初像多活了一世,依然有悲有喜,却不会像从前那般执着于悲喜。一直没有钟墨的消息传来,他也忍住了没去刻意打听。 待云梦初的伤好了之后,林麒来了一次诡泽岛。因为武樱体内的蛊虫依旧极为凶险,所以林麒将武樱接回了赤霞谷。那里有韩荻在,对武樱的身体而言更加稳妥一些。 云梦初自然是依依不舍,却没有挽留对方。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只要人活着,哪怕此生不见他也能承受。 自武樱走了之后,云梦初便整日沉默寡言的。沈寂溪虽然脾气不好,却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他时不常的便派一些差事给云梦初做,免得云梦初无所事事胡思乱想。 后来沈途便时常带着云梦初在诡泽岛和中都城之间走动。 云梦初打定了主意留在中都,是因为他知道钟墨就在城里。虽然见不到对方,可是住在同一座城里总好过相隔千里。 于是,沈氏医馆又多出了一个小药童。 云梦初跟着沈从之和沈途忙前忙后的,倒是有模有样,渐渐地他也对药材有了越来越多的认识。沈途时常说,如果云梦初愿意,将来可以像沈从之一样当个大夫,或者像自己一样没事配个药制个毒什么的玩玩。 初冬已至,天气陡转,寒冷一下子覆盖了整个中都城。 云梦初从前以为只有北江会有冬天,没想到中都的冬天竟然也这么冷。 医馆里看病的人突然变多了,想来是天气的缘故,好多人不及反应受了寒。病人一多,大夫没多,少不得候诊的人就多了。好在最近中都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谈资,所以候诊的人聚到一块儿七嘴八舌的议论新鲜事倒也热闹。 云梦初抱着舂药的石臼,一言不发的坐着,耳朵却一直留心听着旁边之人的谈话。 “当今病了数月,宫里头的太医头发都愁白了,也没见有起色。”一个裹着厚棉袍的胖男人道。 “这六殿下代替监国也有些日子了,当今却迟迟不立太子,不知是何用意。”另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道:“而且前几个月,当今突然从民间接回了已故大殿下的长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孙呐!不知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儿。” 在本朝谈论朝中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百姓茶余饭后时常将朝中之事拿来做谈资,只要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不会有人来追究责任。 眼下又是在中都城,街头巷尾流传的传言自然比山高皇帝远的那些地方真实性要高得多。 这两个男人今日还关心不已的话题,只隔了两日的功夫便起了变化。 那位皇帝虽然已经病入膏肓,脑袋却清醒的很。那位被他从民间接来的皇长孙,被正式加封,继承已故大殿下的亲王之位。为了显示对这位新晋亲王的重视,病榻上的皇帝还特意点名要其主持今年的祭天仪式。 祭天当由天子主持,天子抱恙,当由太子主持。如今朝中没有太子,皇帝此举在朝中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想什么呢?”沈途抬手敲了一下云梦初的脑袋。 云梦初回过神来,道:“祭天那日,我想去看看。” “你……”沈途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出阻止对方的理由,不由有些犹豫。 云梦初见状忙道:“百姓原本就可以围观,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躲在一旁的偷偷的看一眼又不会惹出什么事端。” 见沈途依旧一脸犹豫,云梦初又道:“到时候大不了你跟着我,我又打不过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万一他……”沈途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么多人,他哪里看得过来。”云梦初道。 而且,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他如今可是一人之下的亲王,断然不会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 第75章 5.30 那位缠绵病榻许久的皇帝,共育有八子,除了早夭和作妖被除的之外,最出类拔萃的当属第六子。 说起老皇帝那几位作妖被除的儿子,也实在是令人唏嘘。 早年几个皇子年幼时,老皇帝还不老。他年少即位,而且是取代了名正言顺的储君上的位,所以早些年他对待自己的儿子时,秉承的也是能者上位的信条。年纪较长一些的几位皇子,聪明的早早退出了战局,不明所以的便早早锋芒毕露,几个兄弟合伙作天作地。 最终,老皇帝实在是看不过眼,便一怒之下处置了那几年作的比较厉害的几位皇子。事后,那位早早退出战局置身事外的大殿下,反而得到了老皇帝的青眼,若非那位大殿下天生有腿疾,而且在自己的独子出生后便将其寄养在民间,恐怕不会有那位后来居上的六殿下什么事儿。 去年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中几位皇子的动静也开始渐渐变大。老皇帝失望之余,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与世无争的大儿子,可惜大殿下英年早逝,尸骨已寒。 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无意中提起了大殿下寄养在民间的儿子,老皇帝自那之后便常常无意间提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长孙,只是每每都语焉不详,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后来有一天,那位神秘的皇长孙突然出现在朝中,老皇帝将毕生的慷慨都赠予了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儿。先是宣旨让继承其父的亲王之位,而后又亲指让其主持祭天。 老皇帝的意图不言而喻,悬而未决的下一任皇帝人选,终于从毫无悬念的六殿下身上偏移到了这位年轻的皇长孙身上。 云梦初仰头望了一眼昏沉沉的天空,心中没有来由的有些慌乱。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周围本就拥挤的人群,一下子似乎变得更密不透风了。不知道是寒冷促使人们挤得越来越紧,还是前来观礼的人又多了,云梦初置身其中只觉得又闷又冷,心中突然有些烦躁。 “你冷么?”一旁的沈途见他面色白的有些过分,遂开口问道。 云梦初将手聚在一起哈了口气,然后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道:“还成吧,中都这天气快赶上北江了。” 恰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云梦初和沈途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远远的便望见了颇有气势的亲王仪仗,以及后头跟着的文武百官。 冬至之日,阳气始生。 祭天之日选在至日,是本朝的惯例。 只是这一日天公不作美,自天亮之后天空便阴沉着,又冷风又大,丝毫不给今日的仪式方便,到好像是故意作对一般。 年轻的新晋亲王被百官簇拥着经过人群中间那条宽阔的道路,一步步走向那专为今日的仪式而设立的祭台。 云梦初和人群中的千百道目光一样,盯着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心中那股不安没来由的再一次浮上心头。那张脸的主人目不斜视的大步向前,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人群。 云梦初望着那个人的背影,心中尚未来得及感慨,便觉面上一凉,随即抬到半空中的手背上也传来了凉意。 下雪了。 阴沉了半晌的天终于不再顾忌,雪花一落便恣意妄为的没完没了,且来势汹汹,铺天盖地一般。 云梦初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忍不住抬头望着天空微微有些出神。随即礼乐骤响,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原本庄严肃穆的乐声,在此刻的云梦初听来只觉得聒噪无比,不过这份吵嚷却将漫天的寒意暂时性的驱散了不少。 祭台上那位年轻的王爷手持着火把走到高高的积柴前,刚欲伸手去点燃那堆积柴,却透过簌簌的雪花望见了人群中那个苍白且熟悉的面孔。 云梦初与他四目相对,从他目光中瞥见了短暂的犹豫和慌乱。云梦初心里那抹若有似无的不安骤然得到了证实,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 仿佛为了印证这份恐惧,手持火把那人终于放弃了犹豫,将已经覆上了雪的那堆积柴点燃。 火光骤然照亮了昏沉的天地,乍一看就像是半晌的天空仿佛突然裂开了一般。顷刻之后轰隆一声巨响,那堆积柴带着火苗飞散到了祭台的各处,有些甚至落到了人群之中。 人群骤然一片骚乱,云梦初被挤得险些跌倒,还好沈途适时扶住了他。负责防护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生死未卜的王爷和受到了波及的官员们护在中间,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云梦初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再去望向台上,却看不到那人的影子了。沈途拉着云梦初随着人流往回走,云梦初则像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跟着沈途的步伐迈着凌乱的步子。 皇长孙,加封亲王,主持祭天。 一个寄养在民间的皇孙,即便再出类拔萃,也无法与那些整日浸淫于朝堂之上的皇子们相较。一个长在江湖的人,如何居于庙堂之上? 连云梦初都知道的道理,老皇帝不知道么?那这一出戏唱的又是什么? 杀鸡儆猴还是斩草除根? 云梦初心里一团乱麻,脑海中挥之不去都是方才漫天的大雪和那声巨响。直到他的意识慢慢回笼,周围百姓的议论之声才渐渐入耳。 新晋的亲王被炸得死无全尸,看来这皇位是与皇长孙无缘喽! 云梦初脚下一个踉跄,再也无法迈出一步,沈途忙回过身来去试图搀着他,却见云梦初眉头微蹙,骤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地上原本已经积了薄薄的雪,如今被云梦初那口血一盖,顿时晕出了一大片殷红,远远望去便像是在白色的雪地上开出了一大朵血红的花。 “梦初!”沈途双手一捞,接住云梦初颓然倒下的身体。 “他知道……”云梦初倒在沈途的双臂中,仰面失神的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喃喃道:“他知道……他们都知道……” 那人在点燃火把之前的犹豫此刻终于有了解释,他知道点燃火把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在望见云梦初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瞬。 不止他知道,想必除了云梦初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吧? 时隔二十多年之后被召回朝,怎么可能是为了继承皇位?当皇帝又不是走镖,手里握着长剑一挥就能了事。可是这一切和钟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他去承担莫名其妙的命运? 想必年纪轻轻就选择避世的大殿下不会想到,自己那个一出生便被送走的儿子兜兜转转躲了二十多年,最终也没能躲开这场乱局。就如他自己,拖着一条残腿隐于山水间,最终也没能逃离英年早逝的命运。 大雪整整落了三日,天晴之时云梦初才苏醒。 淡淡的药香传入鼻腔,云梦初挣扎了良久,才勉力撑开眼皮。 “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是此前一直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断定事情最后能不能善了,所以不想让你徒增烦恼。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跑去凑热闹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云梦初沉重的眼皮终于在开合之间做了个了断,彻底的睁开了。 望见钟墨那张熟悉的脸,云梦初的第一反应是,那日自己重伤醒来见到武樱之时,对方似乎说的也是这么一番话。 念及此,云梦初又闭上了眼睛。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似曾相识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云梦初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梦初。”钟墨知道对方已然醒了,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听到自己的话,于是便抓着对方的手,道:“陛下两日前便已不省人事了,他在那之前将玄衣卫交给了我。玄衣卫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樱叔和鸣哥他们效力的刺客组织。” “我朝历代以来玄衣卫都是只供皇帝驱使,但是陛下将玄衣卫交给我却是为了让我保住性命。”钟墨道:“我即便是有了亲王之位,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罢了。我那个叔叔经营了这么多年,在朝中的势力根本就无人能及。他多年前便偷偷派人刺杀过我,后来渐渐消停了几年。今年陛下身体每况愈下,他便又对我动了杀心。” 云梦初听到此处睁开了眼睛,钟墨扶着对方喝了几口水,才继续道:“陛下对我这个叔叔可谓是又爱又恨,他原本大概是想着以我为借口,将我这个叔叔置于死地。我来中都的途中,他下令不许声张,只让鸣哥和陆秉云护送我,大概就是想着,若我被我那个叔叔派来的刺客取了性命,便可以以此为由将其除掉。” “那……”云梦初声音沙哑的问道:“现在呢?” 钟墨苦笑了一下,道:“陛下大概是老了,也不知道是心慈手软,还是意识到整个朝中除了我那个叔叔没有第二个人堪当大任,在最后关头心思变来变去,竟然也没个准主意。” 老皇帝大概原本是想拿自己这个长孙试探自己的儿子们,借机该教训的教训该警告的警告,没想到最后关头发觉自己的儿子们无一能置身事外,若当真都发落了,这江山大概要后继无人了。 于是原本要被拿来好好利用一番的长孙殿下,如今却落得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进,实在是一无倚仗,二无心力,退则有些骑虎难下。好在手里握住了玄衣卫,若是强退的话,不至于落到死无全尸的地步。 如此说来,老皇帝糊涂之际倒也办了件恰当的事。 “他将玄衣卫交给我没多久,就不省人事了。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想来想去也没别的用途,只能将玄衣卫拿来保命了。这么多年来,陛下利用玄衣卫在江湖上经营了许多隐藏的势力,有了玄衣卫在手,便等于将半个江湖势力都收入了囊中。我那个好叔叔,不顾及我,却要顾及我手里的玄衣卫。”钟墨道。 在云梦初已知的范围内,就有凌天宫、陆家庄、忠义堂等与玄衣卫有着颇深的渊源,甚至就连沈家也与玄衣卫来往颇深。就此看来,玄衣卫在江湖上的掌控力确实不容小觑。 没想到自己和陆秉云的身世,甚至钟墨的遭遇都和玄衣卫有着如此密不可分的联系。想来自己和陆秉云的遭遇,便是玄衣卫平衡各方所使的手段吧。 “那你是如何脱身的?那日我明明看到……”云梦初想起那日的场景,心里都还忍不住一颤。 “我留在朝中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既当不了皇帝也不想当王爷。左右这世上除了我那个叔叔,没人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所以我便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这样一来世人皆知我已经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了。”钟墨道。 “他万一再来追杀你呢?”云梦初道。 “他从前对我穷追不舍,是因为我有威胁他的可能。如今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对他而言与死人无异。况且,我手里有玄衣卫,他没有必要非得弄得鱼死网破。”钟墨道。 相比过去那种顶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时不时就要被刺杀一两回的日子,往后有了玄衣卫这个筹码,日子应该好过的多。 “你会将玄衣卫怎么样?”云梦初问道。 “大概是让他们去忠义堂走镖之类的吧!”钟墨一本正经的道。 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噗嗤一笑。 这个将他们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的乱局,如今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趁乱有了个了结。不知道老皇帝清醒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或者他不会再有清醒的那一日了。 从那以后,玄衣卫和朝廷再无瓜葛。 半月后,云梦初收到了鹿灵谷的信,鹿歌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哥哥的身份,于是在信中问完了鹿鸣的下落之后,捎带嘴问了一句云梦初的归期。 来信还有一封是给沈从之的,里面交待了此前袭击过他的那伙西域人的身份和来历。信的最后说,那伙人不会再出现,不知道是被鹿歌灭了,还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沈从之和沈途动了想回北江的心思,但是碍于天气的缘故,将启程的日期推迟到了明年的春末,到时候正好去北江避暑。 云梦初则一直纠结着究竟要去哪儿。 最后是钟墨做出了决定,两人先去南塘的岛上拜访一下云梦初的舅舅顺便看一看他那位叔叔是不是顺利的找到了那里,之后两人再一路北上去赤霞谷看望武樱和林麒,最后去鹿灵谷。 两人尚未启程,便收到了钟鸣从忠义堂寄来的信,信中邀他们回南塘住一段,至少可以在那里过完冬,信的最后还说云梦初的舅舅和叔叔相携远游去了,让他们不要记挂。 几日之后,钟墨和云梦初告别了诡泽岛,启程朝南塘而去。 两人也不急着赶路,一路上索性都共乘一骑,这下倒是有了足够的时间探讨两人今后的问题。 “沈先生说我对药材的见解颇为独到,往后或许可以在医馆当个药师之类的。”云梦初道。 “你和我可是在钟家挨过家法的,你已经是钟家的人了,往后你就跟着我走镖吧。”钟墨道。 “走镖太危险了,我们不如去鹿灵谷种草药,平日里还可以和白刃它们一起玩。”云梦初道。 “我们可以入秋之后就去南塘,开春就回北江。如此严寒酷暑都能避得开了。”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后来又不禁想到了外出云游的舅舅和叔叔,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落脚。 两人一马一路向南,初时路上还有些风雪,往后天气便渐渐和暖了一些。 两人身后,是一路尾随的玄衣卫。玄衣卫自从到了钟墨手里,一下子从刀口上舔血的刺客成了无所事事的私人保镖,初时刺客们还有些不习惯,慢慢的也就认命了。 年关将至,钟墨与云梦初夫夫终于在忠义堂安顿了下来。钟家上下对于这位死而复生的原·大公子倒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讶异,毕竟连钟鸣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真·大公子他们都能接受。 钟家上下最高兴的莫过于钟无声了,只不过他每每缠着云梦初玩儿的时候都会遭受到自己的二大哥钟墨的白眼。 不久后,老皇帝驾崩,举国齐哀。 一个时代宣告结束,另一个时代正式开启。 不过,在上一个局中被命运裹挟着的那些人,却在新的局中成了十足的局外人。 新的跌宕和故事将再也与他们无关,他们将像每一个最普通的人一样,过上最平凡的日子。 风雨已过,万物初生。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 以下是例行唠叨: 这个故事是一年多前想写的,主线和设定都是那个时候的想法。如今回过头来看,这并不是一个精彩的故事,甚至连有趣都算不得。我不知道一年前的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想要讲这个故事,动笔的时候只是怀着一个了结当初心愿的想法。如今故事完结,算是给了当时的自己一个交待。至于这个故事的所有的不足和缺陷,就留给现在的我慢慢反思吧。 感谢每一个读者的支持,你们的包容让我时常忍不住心存愧疚,虽然我不是有意为之,可这的确没被我写成一个好看的故事,你们能忍着看完还没有向我丢臭鸡蛋,真是善良的让我感动不已。再次拱手感谢! 感谢米缸一直以来给我的建议和鼓励,无以为报,只能继续好好埋头写作,同时尽量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感谢每一个留言、订阅或投雷的小天使,感谢我的萌cp川宝,感谢我自己的坚持。 古耽系列到此告一个段落,接下来我会放飞自我,尝试一些不同类型的文。 新文已经于今早 08:08:08 正式开坑,讲的是真·吸血鬼和伪·机器人的故事,希望小天使们可以看一眼文案和人设,如果有兴趣请收藏支持!代码我就不放了,无论是pc、还是app用户,都可以从作者专栏中进入新文的文案界面,新文文名为《吸血鬼素食养成记》。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