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信佳》 作者:别四为 文案: 早知如此,也会当初。 ·be ·第一人称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十二年,一轮回。 立意:不悔不堕。 第1章 我唤他少年。 时至最后一次联系,我们相识整整十二年。 我也喜欢他十二年。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都很耀眼,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不好,因为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美好。” 喜欢也如此。 记不起那天天气如何,应该很好,不然也不会有光落在他脸上。 入校第一天,全班皆是新面孔,我性格不热烈,一个人找处角落待着,无聊时看窗外,他正坐在窗户前,背靠墙,笑着和后排朋友讲话。 他说着偏头看过来一眼,我没看到他的眼睛,也没看到他的长相,只记得他背后的光,浓烈又耀眼。 从此我只追寻光。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是什么积极的小太阳,可能是逢青春期,躁动和不安一天比一天强烈,身为学生朝六晚六,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情绪无处发泄,便只能任由其在脑海里滋生蔓延,长成参天大树,遮阳避日,不见天光。 一个契机,我看到安妮宝贝的书,从此不可自拔,整日消极低沉,Q网名和个性签名一天一个变,宗旨不离孤独和寂寞。 有一次班上同学又在闲聊,他忽然扭头跟我说:“你怎么一天一个网名。” 我尴尬得不知所措,偏偏生一张冷面孔和极硬的嘴,张口回:“关你什么事。” 原本和谐松散的氛围僵硬一瞬,我浑身肌肉也僵硬如铁,心跳和呼吸具停。 但他没说什么。 只是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我回家恨不得撕烂我的嘴。 后来好像莫名其妙就开始多说话了,大概是座位离得近。 但我还是不敢和他对视,更不敢像其他同学一样和他自由聊天。 夏天那段时间天气热,小县城都是走读生,很多人怕热中午不回家。 他每天都回家,但他来得很早。 我家离校远,没办法像他那样短时间内走个来回,于是便跟爸妈说中午不回去。 就为了多和他相处一个小时。 他爱看书,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很好奇。 有一次他把书借给别人,我偷偷找别人借。 是一本小说,亦舒的,《玫瑰的故事》。 说实话,没看懂。 那个时候年龄实在有点小。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后来也没问。 有一次我正沉浸其中,头顶忽然压下一片阴影,我愣一下,后背瞬间激一层麻,紧接着他就靠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我磕磕绊绊说前几天。 他很自然地坐到旁边,“看到哪儿了?” 我下意识躲开,把书送到他面前,和他拉开好大的距离。 他好像愣了一下,随后笑笑说:“哦,那你慢慢看。” 有朋友喊他,他起身出去。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我连头都没有回。 我是个犟丫头。 从小就是。 我宁愿把《玫瑰的故事》读一遍又一遍,也不愿意跟他解释一句:我没有不想跟你说话。 我是……太想。 太想了。 所以只能写下来。 那个时候我们老师要求每天写日记,我把所有情绪都写在日记里,有一次日记本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我刚要说谢谢,他问我:“我能看看吗?” 其实那个时候的日记都是应付老师,因为老师会抽查,所以每个人都在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但我不是。 我写的是我自己。 写的是不能广而喧之的青春期。 但我同意了。 他开始看我的日记。 我想把所有想要说给他的话写在日记里,但我不敢,便只写风,写月亮,写令人烦躁的午后教室,写安妮宝贝和我那颗热烈跳动的心。 我们没有约定,没有沟通,但却默契地不把此事摆在明面上,就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会在第二天组长检查完作业时,偷偷把日记本放在他抽屉里,他会假装和同桌讲话,帮我“打掩护”,偶尔两个人对视,我会偷偷抿唇笑,他眼睛也在笑。 时间一长,我们成了小分队。 六个人。 三男三女,其中有一对情侣,不是我和他。 后来情侣被老师发现,我和女方是好朋友,穿一样的闺蜜装,被老师误会早恋的是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我婊/子,厚颜无耻。 我哭了一上午。 那个时候我和他已经是同桌,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掉眼泪,便一直手撑着脑袋,把头拧着,后脑勺对着他。 脖子和手酸疼也不愿意拿下来。 放学的时候我起身,他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贴纸,贴在我课本被眼泪打湿的地方。 贴纸很小,没能完全遮住湿迹,他从我旁边走过,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很红很肿很丑,但那一次我还是坚定不移地看向了他。 这次事情算导火索,没多久情侣的男方就转学了,后来没多久另外两个男生也转学了,其中有他。 再后来,我们三个女生也转学了。 转去他们的学校。 但是我们没有在一个班,我们三个女生和其中一个男生一个班,情侣里男方的那位和他在一个班。 后来想想,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们开始往两个方向走去。 情侣那对分手了,男方在新班级认识了新的女生,进入新的恋情。 有传言他也有喜欢的人。 可是我们明明每天都在发短信。 我买了新手机,办了新号码,手机号和他的手机号只有最后三位数不同。 新学校新班级已经不再要求写日记,但我还是在日记里写:像情侣手机号一样。 只是他没再看过我的日记。 有一次我爸妈不在家,就我自己,我跟他说我怕黑,他陪我发了七十多条短信。 此后我们每天都在发短信。 如果说日记是我单方面输出,那发短信就是我们在靠近。 可是他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不是我。 是我新班级的同桌。 同桌一米七,身材高挑,会化妆,自学美术,画得很好。 我只会写日记。 从此不为人知的日记。 第2章 看偶像剧的时候,每次看到女二和女主斗争,我都会想,如果是我,我应该会比女主更聪明,一定不会像女主那样圣母。 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只是女二,或许连女二都算不上,至少电视剧里女二可以光明正大,我却只能像一个贼,一个连自己的心都护不住的贼。 我的心像贼一样小心翼翼,不见天日,人却成为一个大善人,爱屋及乌。 我选择和她做朋友,对她很好,比对好朋友还要好。我听她跟我说他最近和她聊的话题,听的时候,我总是在笑。 一个下午,大课间朋友喊我去商店,买完东西上来,看到他和一堆朋友在班级门口玩闹。 我要回班,必须路过他的班级。 无数次,我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从他班级门口走过,看似视若无睹,实在心和余光全落在他班门口。 我一点也不冷漠。 我胆小,脆弱,敏感,也难过。 但我很犟,什么都不愿表达在脸上。 朋友察觉不到我的情绪变化,主动喊他,他听见,笑着看过来。 走廊人很多,像茫茫人海里,他在最遥远的那头,看了我一眼。 我双腿发软,眼眶也胀。 他大步走过来,我朋友忽然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她说她同意啦!” 他愣一下,但是脸上在笑,他已经知道朋友口中所指事情,却还是问一遍:“什么?” 要多欣喜,才会觉得不可置信。 我朋友笑着又说一遍:“她说她同意跟你谈啦!” 他笑得更灿烂,我朋友打趣他:“你看你高兴的。” 他收一点笑,轻轻“啧”一声,两三秒后又笑开。 我在旁边看着,可是午后的光把他的眉目照得太亮,我看不真切。 也几乎呼吸不过来。 回到班里,她问我朋友:“怎么说?” 我朋友继续打趣:“还能怎么说,笑成花了呗。” 她也笑,带着点不好意思和欣喜。 他们都欣喜。 他们都得偿所愿。 我不是他们。 新学校是私立学校,初中晚上也有晚自习,晚自习开始前,她拎着糖果进来,跟我抓一把,说:“我以前也谈过男朋友,但是没有哪一个对我那么好,刚谈第一天就买那么多糖果。” 他们没有成年,做不了更多的仪式。 但是承诺和宣告,他都做到了。 他谈恋爱的样子,和我想象中一样。 我笑着说谢谢,把糖攥进掌心,糖袋锯齿边缘在我掌心划了一道又一道,我明明疼得撕心裂肺,低头却找不到任何破皮出血的痕迹。 我反复说:“谢谢。” 谢谢你能让我看到我想象中他的样子。 我们断联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却抓着那点没名没份的短信无数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在睡前回忆,在梦中延续,在天光大亮之时,清醒。 然后在床上坐好久。 久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们这场恋爱谈得很好,我在局外看着都觉得好。 但是我不太好。 所以我开始拒绝小团体的各种活动。 我妈妈生日那天,我们全家一起陪她过生日,我爸爸照例跟我说:“你妈妈生你的时候难产,你差点要了你妈的命,快给你妈妈切蛋糕表孝心。” 我笑着为妈妈切蛋糕,跟她说:“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世上。” 我妈妈摸我的头说:“好好学习,以后找份好工作,找个好男朋友。” 我笑着说好。 可是我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晚上回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是他发来的。 他问我:你对L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L,他的女朋友,我的新同桌,我自以为的新朋友。 我一晚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我攥着手机,手在发抖。 我很想歇斯底里地问他你还要我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可最终,我也只是回一句:没有。 然后若无其事询问:怎么了? 因为我要脸。 我就是太要脸。 他回:没什么。 他轻描淡写,我整夜失眠,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眼睛却黑了又黑,从此见不到光。 期中考过后,班里调换位置,那个时候班里排位以一二二一排,我以想要安静学习为由,选择一个人坐在班级最左边的靠墙位置。 我身后的同学W在追我。 W追我追得明目张胆,他自己成绩差,却要不停地问我问题,我解题的时候他眼睛没从我脸上落下过,我假装没看见;他自己抽烟抽得凶,还不让别人抽完从我旁边过,其他人目光意味深长,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次,班上男同学问我题目,还没到我跟前,W就拉着椅子坐到了我面前,我抬头问他做什么,他把一张大白纸拍在我桌子上。 那个准备问我问题的男同学没再过来,我看一眼W,低头把纸翻过来。 不是什么废纸,是数学课本的第一页,他用普通的黑笔写了四个大字,弯弯曲曲,字很丑。 他太嚣张,已经有其他人被吸引,逐渐起哄,我红了耳朵,低声说句:“我知道。” 他“哦”一声,挑眉:“然后呢?” 我咬牙说:“放学再说。” 他盯着我看几秒,“哦”一声起身走了。 回来又是一身烟味。 路过我时他掀衣服散烟味,我偏头却看到少年和L在走廊嬉闹,少年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一直在笑,我忽然意识到,少年在我这里,从来都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形象。 我怕黑,他陪我聊天。 我熬夜,他说早点睡明天给我买糖作奖励。 但这些,只在手机上,只在无人知晓的夜晚。 除了那些短信,我们之间没能留下任何热切的痕迹。 也不曾拥有彼此在日光下,鲜活明亮的形象。 这一条路,好像从最开始,就注定要走到黑。 我突然就很冲动地答应了W。 和W谈恋爱挺好,他会给我带早饭,放学会送我回家,在人/流涌动的街头,他会毫无顾忌地牵我的手。 我们在日光下,我的心,却因为内疚蒙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灰尘。 大概一个月后的周末,少年忽然给我打电话,当时我正和W在一起闲逛,一紧张差点把手机摔了,W及时接住,看一眼手机屏幕。 我给少年的备注是一个字母A。 他名字里并没有A,只是这样,可以让他存在通讯录第一位。 我很心虚,抢走手机,匆匆接通。 心跳震耳欲聋,连他的声音都听不真切,我低着头,有点想哭,他找我一起吃饭,说大家都在,我沉默一会儿,说:“我正跟W在一起。” 他无所谓道:“那一起过来呗。” 挂了电话,我看向W,W脸色不好,但没发作,我询问他意向,他说:“行啊,一起呗。” 饭间他们喝酒,我若无其事和L聊天,期间她酒杯里出现一个泡沫堆积的爱心,她笑着拿给少年看,少年挑一下眉,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把酒送进嘴里。 其他人起哄,鼓掌。 我在旁边跟着笑。 但是嘴角太沉,笑得好累。 我接机低头,抿唇,再抬头,看到W一边喝酒一边抬眸看我。 我已经有预感。 W喝多了,少年去扶他,W拨开少年,转身抱我,他个儿高,才初二,已经一米八二,像一座山,把少年挡在身后。 我本来双手垂在腿侧,少年说:“你扶着点他。” 我正要抬手,W忽然直起身,他抬手一耙头发,说他没喝多,然后扭头冲我笑,“走,送你回家?” 我与他对视,两手抓两把空气,几秒后说好。 坦言说,W有点幼稚,和少年比起来,非常幼稚,他喜怒都显,高兴了喜欢动手捏我脸,不高兴直接从后面勒我脖子耍赖。 但是回去的路上,他明显不高兴,却没有动手动脚。 从学校回家,要过两个路口,我家在第二个路口右拐,他家在第三个路口左拐,平时他会让我从第三个路口拐弯,为了多相处一会儿。 但是这一次,他只送我到第二个路口。 天色很晚了,月亮浅浅一盏挂在头顶,云层也浅,只有路口店铺的灯白亮。 却照得W眼睛有点红。 我们各自沉默,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他开口说:“你今晚一直在笑。” 我开始思维发散。 他又说:“我们平时一起时,你从来不笑。” 我反驳不了。 又过去几秒,W抬手揉几把自己的脸,看上去有点狼狈颓废,揉完冲我一笑,好像又恢复潇洒模样,说:“回去吧,我今天就送你到这儿了。” 至此,我才有点情绪波动。 我艰涩开口,为我的不齿行为道歉。 我说:“对不起。” 他轻轻一抬下巴,示意我走。 我转身,没有回头。 太巧了,少年和L坐出租车从我身旁路过,少年招手示意我上车,我摆摆手拒绝,示意我很快就到家。 他没再邀请,L跟我挥手告别。 我也朝他们挥手,等出租车远去,黑夜更黑,我走着走着,泪如雨下。 我没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却还要辜负一个喜欢我的人。 我太糟糕了。 第3章 W后面两个月没怎么进学校,期末考也没参加,初三入校,我才知道他留级了。 我们班级在同一栋楼,但是此后的一年时间只匆匆见过一次,当时我下楼他上楼,我们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滞愣,他很快回神,冲我一笑,正要说话,我别开了眼睛,余光里他停顿两秒,我们一上一下,没有谁再停下或回头。 走廊不长,阶梯却多,几经拐弯,前方是逐渐下沉的落日,尽头一片橙红,地面和教学楼都染了色。 没有谁不曾在青春里迷茫过。 但谁的青春里都曾有过耀眼的光。 我停驻片刻,凝视数秒,继续往前。 我成绩挺好,初三对我来说也不算压力大,我朋友小珍珠成绩一般,有压力,平时周末会去我家找我做练习。 一次我们写到一半妈妈上来送水果,我去厨房陪妈妈一起洗水果,回房间看到朋友愣愣地坐在床边,手边一本日记本。 我愣住。 她抬头,眼中有不解,也有愧疚。 “你怎么不说啊?”她问。 我抿唇沉默几秒,把门关上,放下水果,去拿日记本。 她抓住我的手,我姿势未变,仍然低着头,目光落在日记本上,像透过厚厚的封皮看到了里面字里行间的伤痕累累。 我说:“没什么好说的。” 小珍珠是个感性的人,也是个共情很强的人,她抓着我的手发抖,几秒后扭开脸哭了。 我失笑,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哭得更凶。 我笑不出来,开始沉默。 我是站在故事中央的人,我只专注脚下那一块土地,那一块印着他脚印的土地。 我不抬头,也不回头,我看不到一路走来那条长长的路有多艰辛,也看不到远远的未来有多黑暗。 可局外人看得分明。 他们都懂,这一切,分明是我太过糊涂,咎由自取。 可是他们又不懂。 他们不懂,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心甘情愿,所以甘之若饴。 后来小珍珠渐渐远离了L,我跟她说没有必要,她说她控制不住,我也就算了。 再后来,L和少年吵架了。 L性格大概有点偏执,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忽然打断老师讲课要起身出去,老师询问原因,她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把手腕给老师看。 全班赫然。 她割腕了。 没几天,我收到了少年发来的短信。 只有两个字:睡没。 我本来在写作业,看到短信已经很晚了,犹豫再三,没有回复。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学校都在周考,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把短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等再想起来已经是我生日。 小珍珠组局唱K,小团体都来了,还有其他同学。 他和我打招呼,L在他旁边,跟我说生日快乐。 我说你们玩得开心。 中途小团体中另一个男生仔仔和他女友吵架,我正拿着麦,听到扭头当和事佬,声音通过麦传到房间每个角落。 也是这一扭头,看到L朝他发脾气,他拧着眉听她凶,两三秒直接把她推到旁边亲上去。 房间光线很暗,室友荧屏冷光微亮,我只觉视线一晃,随后几乎出于本能地猛地扭回头。 荧屏上刘若英正唱着:我对你付出的青春那么多年…… 字节跳动即将进入下一句,我匆匆低头,按了切歌,小珍珠问我为什么切歌,我大脑一片空白,抬头胡言乱语,“啊?切了吗?按错了吧。” 小珍珠却愣住,问:“你哭什么?” 我也愣住。 哭? 我哭了吗? 我抬手摸脸,一手的水。 可我的心明明很平静,情绪也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思维都转动不起来。 可眼泪确实落了下来。 我不知,不解,不究,只当是身体本能在难过。 两个月后,期末考,大雪覆盖全城,我走路一直很快,那天因为天气慢悠悠,走着走着忽然察觉身后不太对劲,一回头发现有两个人在跟着我学我的走姿。 是他和仔仔。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考完没两天,新年进入倒计时。 除夕零点,我把提前编辑好的短信发给他,与此同时也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电视机里主持人和所有观众齐声高呼新年快乐,窗外烟花爆竹同燃,家里小孩蹦跳着喊烟花好漂亮,我却满眼都是角落里那一盏小小明月。 年后没多久开学,小珍珠跟我说他们分手了,我意外又不意外,问什么时候分的,她说分很久了,L一直不同意,年前才算断干净,我没再说话。 小珍珠叹气,“他是什么祸害啊,怎么人人都惦记他。” 我笑,“也没那么夸张吧。” 小珍珠扭头看我,几秒后又叹气。 我知道她不是在叹我不争气,而是我们都清楚,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转换新的关系身份了。 从此往后,我们只会是朋友,也只能做朋友。 我觉得挺好的。 朋友好,朋友可以长长久久。 只要可以长长久久,只要…… 只要可以长长久久。 第4章 初三下学期基本全员进入高压状态,我偶尔会跟少年聊天,他问我有没有看什么书,我说哪有时间。他说你还没时间?我说对啊,要学习啊。他说学霸不至于吧。我说别笑话我。他说哈哈。 我也笑。 明明也就两个字,我就是看得止不住笑。 中考很巧和他分到同一个学校,小珍珠也和我们一起学习,小珍珠家离考场远,那两天骑自行车,考完最后一场,所有人往校门口走,没有人回头,大家一路向前,仿佛前方不是更为艰难的高中,而是明亮的自由。 我挤着人群走到学校门口,正要继续“随波逐流”,夹缝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攥住我的手腕,我回头,和两三人之外的少年对视,顷刻间所有烈日暴晒冲进大脑,我止不住眩晕,全身发麻。 他唤:“赶紧过来。” 我跌跌撞撞被他扯出人群。 我本该和大家一样往前,不管主动被迫,可他横空出现,我揣着狂跳的心脏,没有犹豫地停在原地。 小珍珠在一旁等着,她很高兴,为解放,为自由。 我手腕一圈酥麻,像逐渐扣紧迫使血液凝固的枷锁。 小珍珠自行车偏小,少年骑着有点滑稽,他单腿支在地上往前走,时不时偏头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说都行吧。 小珍珠挥臂高喊大盘鸡。 少年看我。 我点头。 他说:“那行,去老地方?” 小珍珠问:“那个二楼?” 少年点头。 小珍珠说行。 晚上大家坐一桌,男生喝酒,散场时各有醉意。 小珍珠要我送,我正要答应,少年忽然从身后拽了下我的衣摆,我回头看他,他双手抄兜,口型无声道:送我。 我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小珍珠哥哥打电话,小珍珠不得不先走,需要承认,在那个瞬间,我内心松了口气。 我下意识扭头看少年,他冲我挑眉,一脸得意,我没忍住失笑,他也勾唇,往前走的时候撞了下我的肩膀,“走了。” 他没用力,我踉跄半步,故作微怒喊他的名字。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揉揉?” 我冷着脸让他滚蛋。 他一愣,“真生气了啊?” 没有。 我只是害羞了。 但我又不能承认,只能嘴硬:“边儿去。” 他往旁边一挪,“好咧。” 没走多远,他忽然举手,我疑惑,他一脸正经道:“报告,我可以往里面走走吗?这会儿车多不安全,出了事您是第一负责人。” 我无语。 他笑半天,一边笑一边往我身边靠。 但我们中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地面影子忽前忽侧,却因为本人相隔距离而恰到好处地并肩而行。 我一路低头,好似我们正在并肩。 暑假他参加了旅行社,晚上跟我说的时候我没忍住说我也想去,他直接打一通电话过来,我手忙脚乱接通,呼吸困难,心脏狂跳。 他问:“你去不去啊?” 手机就在耳边,宛如他就在耳边,我脸胀通红,说:“想去。” 但真让我去,我可能又不好意思。 于是又找借口:“现在来不及了吧?” 他想了下,“是有点,我们这一车满了。” 我故作惋惜,“我还晕车。” 他说:“那还是算了,有点远,晕车估计很难受。” 我叹气。 他笑:“要不买晕车药?” 我心又紧张起来,生怕他真的让我去,我又舍不得拒绝,于是便重新绕回刚刚的借口,“不是满员了?” “可以问问吧。” 我还没说什么,他直接决断,“我先问问。” 然后挂了电话。 整个过程,我的心宛若在悬崖摇摇欲坠,我想去,又不想去,怕他问出可以去,又怕他告诉我不可以去,我钻在被窝里,一个人挣扎。 最终,他告诉我说不可以去,很难临时加人。 我有点失望,但又莫名松口气。 我说:“那好吧,没关系,你替我看看海好了。” 他说行。 两天后,他出发去海边,车上一直在跟我发短信,跟我说路途无聊,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我笑得不行。 到那儿以后他拍了张照发给我,说:带你看海。 我回:谢大哥。 他:小弟客气。 我笑。 他一共就去两天,第三天折返,折返路上一直在睡,我那天泡在书店,在看辛夷坞的《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后更名《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和七堇年的《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我跟他说:完了,我那么爱睡觉。 他说:巧了,我也在睡觉,梦里记得找我。 此后很长一段时候我都在梦里长途跋涉,梦里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知道要找,醒来以后整个人会被巨大的茫然和沮丧贯穿。 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会耗尽我所有清醒与不清醒时的力气。 九月高中入校,开学第一周收到少年托仔仔送来的信,开头三个字:展信佳。 我忍不住笑。 第一句话:我进入新校园,进入新班级,认识新的人,在崭新的环境里,想起旧人旧事。 我盯着旧人旧事四个字,发了很久的呆。 是说我吗? 大概是吧。 我们相处一直微妙又体面,曾经日夜陪伴也好,后来转学重逢也好,即便他恋爱又分手,我退团又加入,我们从来没有把话摊开说过,好像彼此都明白,只有稀里糊涂才能长久。 其实,都是做贼心虚。 他或许有迷茫吧,在新环境里,但我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开始过新生活。 但我依旧给他回信,我说:见字如面。 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 想念都在回忆里。 回忆模糊了过去的摩擦和棱角,留下的全是种种美好。 我跟他说要加油。 我们很少联系了。 但也偶尔联系。 像老友问好,只惦念,不常谈。 秋天他过生日,我们依旧没有重聚,只在Q上互相道好。 晚上他很晚给我发一条短信:别人说你喜欢我? 我愣住。 一瞬间脸惨白。 我第一反应不是在想别人是谁,而是在想,他知道了。 我大脑空白,心路无数跌宕,最终只在手机上哈哈一笑,说:怎么可能。 过很久,他才回:哈哈,我也说呢。 嗯。 怎么可能。 嗯。 我也说呢。 你也说呢。 一周后,我过生日。 仔仔送来生日礼物,跟我说是他送的。 一个卡通娃娃。 我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从不移位。 我们彼此画地为牢。 年末,大雪,红竹满地,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刚接通,零点跳过,他的声音传来。 “新年欢喜啊。” 我望着遥遥月光,轻声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不管来年我喜不喜欢你,都要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第5章 高一下学期分文理,我问他想选什么,他说他还能选什么,我懂了,他问我选什么,我说还没想好。 后来我选了理。 在理科班上了两个月,又让爸爸托人给我转到了文。 我跟他说,他说:你图什么。 我说:谁知道啊。 他拽文:这说明,是你要走的路,终究还是要走。 我说:大哥说得对。 我在文科班认识一个朋友,我喊她小猴子,她有一个竹马,一起从乡下考进县城,分进两所不同的学校。 她说竹马是她蓝颜。 我笑而不语,不拆穿她。 后来有一次她不高兴,拉我去操场散步,跟我说她觉得这两所学校好远。 其实很近,步行不过十分钟。 但我知道她说的距离是什么。 我和少年的学校步行需要半个小时还多,更远。 各种意义上的。 她忽然问我:“你是不是有蓝颜?” 我沉默几秒,答不上来。 我不想将他冠以暧昧不明的蓝颜,但又好像没有其他合适的头衔。 她叹气。 我也叹气。 她说:“真难啊。” 是啊。 真难啊。 生日前,小珍珠找我玩,聊天的时候脱口而出说她见到少年女朋友了。 我愣一下,“什么?” 她也愣,“你不知道吗?” 几秒后,我说:“不知道,没怎么联系过。” 她“哦”一声,然后小心翼翼试探:“你不会还……” 我飞快地说没有。 晚上辗转发侧,拿手机回顾历史,才发现我和他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发短信了。 新年愿望一语成谶,不是我会不会喜欢他。 而是我不能再喜欢他了。 真难啊。 第6章 我们没有联系。 我准备往前走。 第7章 我大学报了西北,他仍在省内,我们距离八百公里。 我们省位居中原,四季变换明显,但西北是一个没有春秋的城市,夏日离开,秋雨刚落一场,气温就低至个位数,我在十月的天裹着大衣在校园里散步,室友陪同一起。 满地枯黄落叶,我给她拍照,她说要发给男朋友看,说完又叹气:“家里还穿着单T。” 风从天桥掀来,我不由自主裹紧了衣服。 室友察觉,“冷?” 我摇头。 我站在桥上往下看,看携伴观景的情侣,看独自前行的路人,看墙角警惕的野猫。 我不冷。 我只是在想,这八百公里的距离,使得我们连四季都无法一起度过。 我只是,忽然有点难过。 我只是,忽然醒悟,我根本没有往前走。 我还没有准备好。 十月底,小猴子给我发来一张截图。 她问我什么意思。 是小语种。 是我学的专业,我扫一眼就懂,问她谁发的。 她沉默很久,说一句:在他空间里看到的。 那天时间其实很晚了,但我还是下了床,一个人去阳台,我靠在窗边看漆黑的夜空,零星几点,明天应该算是个好天气。 可是尼古丁冲进肺里的同时,我泪流满面。 小猴子拨来电话,我手抖得烟都拿不稳,烟灰簌簌地掉,未及地面就被风吹得毫无踪迹。 我接通电话,狠狠咽一下喉咙。 对面已有哽咽。 我们各自无声。 可是无声胜有声。 良久,她才叹气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一个女生给一个男生留言,留别人看不懂的文字,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说话,眼泪把烟都打湿。 她又沉默,半晌吸了吸鼻子说:“我只是不懂。 “不懂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那么多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吗?” 我终于捂住脸,泣不成声。 是啊,我们只是不懂,不懂,这么多年,难道只有我们在记得吗? 十一月,西北彻底进入冬季,我怕冷,每天都穿很厚,有一次拿快递的时候因为穿太厚手脚不便差点滑倒。 有人扶住我。 我站稳后发现对方是学长。 刚入校那会儿,大家在贴吧里找老乡,学长学姐组织老乡见面会,我和学长相识,之后加了Q。他对我很好,我们团建吃饭,我鞋子不合适,脚后跟磨得出血,他去买创口贴,当着很多人的面蹲下为我处理伤口。 我局促不安,却又躲闪不及。 我室友和他室友一个老家,挺熟,他就总是借着给我室友送东西的由头来找我们,每次我室友都要拖着我一块去。 他什么意思,我了然。 我拒绝了他。 他笑着说:“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我说是啊。 他又问:“那不能试试?” 我找借口,说他今年大四,很快就要毕业了,我才刚开始。 他说他在西北实习。 操场上人来人往,我和他坐在中央草地上,我望天良久,才说:“我不喜欢你。” 我说:“我还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他坚持。 我笑了笑,说:“试过了。” 他愣住。 我说:“我试过了。” 我试过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然后辜负他。 你看,我不是个好人。 我是个坏人。 坏人活该没有好结局。 我们之后没有再见过面,这个时间,算算,他该离校了。 我站稳身子,朝他笑了笑,他看我站稳才把手插进口袋说:“买的什么?” 我笑着说一些吃的。 他“嗯”一声。 我抿唇,寒暄问:“你是不是要离校了?” 他说下个月。 我点点头,“一切顺利。” 他笑:“不送送我啊?” 我看着他,几秒后摇了摇头。 他与我对视,几秒后点了点头。 我们分开,各自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回去后室友大概听说了此事,跟我说:“你心真狠。” 我笑着说还好,实则在心里反问,我心狠吗? 如果真的狠,为什么偏偏走不出这没枷没锁的牢笼? 我不是心狠,我只是不喜欢他。 我也不是不狠,我只是……太喜欢他。 十二月,他生日前一周,仔仔忽然拉了一个群,群里是我们几个人。 其实高中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六个人,两个人退学,剩下四个分布三个学校,我和仔仔一个学校,但我们不一个班,我学文,他学理。 很多分别,无需提前相告,也无需误会争吵,我们在一列长长的列车里,偶尔一站碰巧坐在同一节车厢里,相聊甚欢,以为下一站就是永远。但其实,每一次告别都在无声的时间里。 时间是课题,分别是必修,重逢也是。 我们重新在群里叙旧,相谈甚欢。 小珍珠忽然提出少年是不是要过生日了,其他人纷纷附和,几个损友什么都说,他在忙,直接发语音,嗓音散漫:“我过生日你们送什么?” 他们说:“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其他人大笑。 他忽然@我,问:你呢? 群里沉默几秒。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我,一时之间说不上来话,最后还是他自己匆匆说:“我有课,先撤了。” 我没回答他我送什么。 但是在他生日前三天,我给他要了地址。 他:真打算送我点什么啊? 我说:是啊。 重逢这层台阶,是他先迈开的脚步,我随之紧跟其后,生怕他以为我已走远。 我送了他一封信,几本东野圭吾的书,和两张上次和室友一起拍的照片。 他收到那天跟我说:我收到快递短信提醒了,现在准备去拿。 我开玩笑:大哥留步,是炸弹。 他:那我赶紧,别误伤别人。 我笑。 笑里全是紧张。 我不知他看到那些信会怎么想,看到那些照片又怎么想。 我在宿舍坐着,像座雕塑。 期间小猴子发来消息闲聊,我截屏发给她,她发我一串省略号,并说:“随你吧。” 她说得轻巧,但我知道她在骂我。 我仍然一动不动。 直到他发来消息。 他说:啊。 他:收到了。 他:看见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回了个:嗯。 大概三五分钟,他又回一句:我特别喜欢。 我笑了。 宿舍一个人没有,我笑着笑着就开始抹眼泪,最后干脆双手捂脸。 又过很久,他跟我说:我和她分手了。 我心有波澜,却还要宛若朋友口吻关切问:怎么了? 他说:回头再说吧。 我说好。 他又问:打电话? 我说好。 电话接通,他在学校操场散步,我们各自无话,沉默很久,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一声叹息。 我重蹈覆辙。 第8章 我们恢复联系。 我们学校放假早,寒假从元旦开始,我迫不及待地回家,跟他显摆返程车票。 他嫉妒到骂脏话。 我给他发各种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啧,再给爷笑两声。 我故意压低声音粗犷地笑两声。 他: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有毒。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啊。 聊天框文字在笑,火车上,我脸上也全是笑。 那个时候从西北回我家只有火车,我一般买过夜的卧铺,一觉睡到天亮。 从火车站出来,天亮一角,太阳初升,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一种充满安全感的气息。 小时候总是读不懂乡愁,长大以后才深切明白,乡愁就在呼吸里。 小时候总觉得家乡的四季好难熬,每个年岁的节点都在盼望长大,长大以后才发现能够看到家乡的四季转变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情。 我望着天边一角看很久,拍一张照片发给他。 照片刚发过去,他也发一张照片过来。 我们拍了同一个太阳。 我忽然有点热泪盈眶。 我把聊天记录截图给小猴子,说:我好像熬出头了。 小猴子也在省内上学,只不过是靠南边的城市,她也拍一张照片。 那里是阴天。 但是她说:我这边没有太阳,但是阿姐啊,我永远做你的太阳。 她又说:你去追寻月亮吧。 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液体放大作用让月亮两个字变得大,又模糊。 我回她一个“好”字,转回少年的聊天窗口。 他发来一句:这该死的默契。 我笑出声。 笑了半天。 我爸来接我,回家的路上问他:起那么早? 他:这不是为了迎接你? 我:在哪儿迎接我? 他:在我心里。 太阳升得更高,阳光开始一点点染红天空,也染红我的脸和耳根。 我口是心非:滚蛋。 他:啧,叔叔来接你了? 我直接录了一段我爸的视频,我爸扭头问怎么了,我笑着:“说嗨。” 我爸很配合我:“嗨。” 我发给少年,他回一条语音,我随手点开,他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叔叔早上好!叔叔辛苦了!” 我一下子没忍住有点脸红,匆匆点掉了语音,随后怕爸爸多想,又故作大方地笑两声,跟我爸说:“跟你打招呼呢。” 我爸问谁啊,我一边假装打字,一边说了他的名字,我爸“哦”一声,说对他有印象,然后问我他在哪儿上学,学的什么专业,往后有什么打算,我一一答复过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明明中间那么久没联络,我却对他了如指掌。 什么准备往前走。 我真是太会自欺欺人了。 我自嘲苦笑,又偷偷地,有一丝庆幸。 庆幸,我还在原地。 庆幸,他愿意回头。 月底,全国大学生陆续进入寒假,少年踏上返程的路,我和小马大晚上去车站接他。我们到得有点早,等待的期间我一直很紧张,小马说找部电影看看,我们选了部丧尸片,看的途中我心不在焉,直到小马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听他们聊各自的位置,假装沉心玩手机。 直到车门被拉开,我耳朵一动,心脏和呼吸具停。 小马喊他:“哟,哥,欢迎哥。” 我攥着手机,掌心发热流汗。 他还站在车外,看着我笑,我一看他笑,明明很紧张,却也忍不住笑,心里像裹了细软绵密的流汁蜂蜜,很胀很满,也很软。 我舌尖发甜,抿唇笑得越来越深。 已经临近半夜,车站附近车辆稀少,只有不停拉人的出租车和黑车,车灯发红,路灯发黄,红黄交替在他脸上,他扬了下眉,“见了我也不说话。” 我忙不迭大喊一声:“大哥!” 他笑,上车坐到我旁边,我原以为他会坐副驾驶,一下子紧张得不知所措,手脚僵硬,他有点懒散地靠在旁边,两腿分开,膝盖和我的腿轻微触碰,我全身发软,心脏狂跳,却又舍不得离开,便假装无事发生,脸扭向一侧看窗外。 忽然腿上的触碰更重,我心一跳,回头,看到他看着我笑。 与此同时还故意拿腿挤我。 我像陡然掉进蜜糖罐子里的小熊□□,宛若中大奖的贫民窟成员,心中波涛汹涌,每一片浪花都藏满了惊喜。 我被这暧昧亲密冲昏了头。 我好喜欢他。 我好开心。 可是我嘴上故意很凶,“干嘛!” 他又拿腿撞我一下,“你干嘛。” 我被他学我口吻学得满脸通红,心跳更快,我感谢这沉沉夜色,感谢这昏暗的车厢,让我的羞怯和不值钱有处可藏。 小马忽然说:“你们俩干嘛?” 他口吻有故意和明显的调侃,我没法再装淡定,差点要下车。 少年一笑,问:“吃点什么?” 小马说都行。 下一秒,我的腿又被撞一下。 我回头,他看着我,又问一遍,“吃什么?” 我说都行。 他深深看我一眼。 我故意瞪他,“干嘛?” 他说:“没干嘛,都行就都行呗,那么凶干嘛?” 我哼哼两声。 他笑:“猪吧你。” 我指着他,嘴上很凶,“你再说?” 我知道我脸上在笑。 他也笑,故意服软,“好好好,闭嘴了闭嘴了。” 最后吃饭的地方选在了大排档,我不太饿,简单吃一点,他们俩吃饭,喝酒,凌晨四点才结束。 小马不能开车,便把车停在了路边,准备走回去。 但是小马的家和我们两个方向,于是便分道扬镳。 我和少年走在长长的,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路灯微黄,照得人面孔柔和,心也跟着发软。 我们走得很慢,好像这条路没有尽头。 快到我家时,他忽然说:“再走两圈?” 求之不得。 我心里一万个愿意,表面却轻描淡写,“行。” 我们去体育场,我们坐在草地上,我听他说学校里的事情,他问我学校里的事情,他说有机会去西北,我说好啊,我肯定做东。 要回去的时候,他先一步站起身,我手正要按在地上撑力,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我一怔,抬头,他目光微垂,头顶月光清浅,照得他很温柔。 我一翘唇,伸手拉住他的手。 两个人都在用力。 我站起来,先松开手,他也松开,说:“走吧。” 我说好。 他本可以直接从体育场抄近路回家,但是选择绕路送我回家,我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是礼貌,是素养,是出于对女生的照顾和尊重,但我仍然为之欣喜,觉得我在他心中,一定是特殊的那一个。 新年的时候,满城再次响起爆竹烟花声,我在老家,在零点那一刻接到他的电话。 我跑到平房的二楼,夜半冬风吹得我睁不开眼,但我心里却像着了一团火。 他跟我说:“新年快乐啊。” 我说新年快乐,问他在干嘛,他说跟你聊天呗,我笑。 我们继续聊,聊很久。 就像那晚,我们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尽头,不见天亮,也没关系。 第9章 返校那天是他送我去的车站,晚上十点的车,他八点就来接我,路上车程一个小时,到车站还有很长时间,我们在车上聊天,车载蓝牙播放着音乐。 女歌手嗓音柔和又夹杂着一些低低的沙哑,唱着: 距离难免让人胆怯 怕分界更怕越界 可是距离不就是用来让人跨越 你走一步我跟一注 靠近再靠近我炙热的心 我带你看雪你带我看海好吗 我忽然想起来他曾给我发过大海的图,我至今仍未去过海边,但我见过西北宛若末世的大雪。 我一个冲动,扭头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我?” 他一愣,“嗯?” 我心里紧张,面上一笑而过,“不是说要去西北玩吗?” 他“哦”一声,也笑,说:“再看吧,挑个合适的时间。” 我存着私心,说:“冬天好玩。” 他说:“行,那就冬天过去。” 我斜睨他:“君子一言。” 他“啧”一声,直接伸手抓住我的手,拽着我的拇指和他盖了个幼儿园大班生才会盖的章,说:“八马难追。” 十指连心。 我指腹发麻,心也酥软。 车厢里开着空调,暖洋洋的让人犯懒,我差点忘了时间,靠在椅背上哼唧着不想走。 他伸手揉我的头,“你今年三岁吗?” 我哼哼道:“三十了,离异带俩娃。” 他挑眉,“哟”一声,“我白捡俩儿子。” 我脸上是藏不住的笑,跟他吵:“你重男轻女啊?” 他一噎,伸手在空中点了点我,打开车门走了。 我笑半天,打开车窗,脑袋弹出去问:“生气啦?车都不要啦?” 他翻个白眼,我继续大笑。 他进了对面的超市,再出来手里拎着一个便利袋,没走过来,直接站在路边朝我勾手指,我刚打开车门,就听到他嘴里唤狗的声音,我大喊一声:“你死定了。” 他笑着,把东西塞我手里,去后备箱帮我拿行李箱说:“别墨迹了,一会儿赶不上车了。” 我还是哼唧。 他一脸正色,“我买票?送你进学校?” 我一愣,当真了,“你有病吧?” 他一扯唇,“是啊,我有病吧,买站票过去?” 他一把拽着我的胳膊,“赶紧走。” 我沉默下来。 在车站门口分别,他把行李箱给我,我面无表情接过,他低着头帮我整理便利袋,一边整理一边说:“脸那么臭。” 我说:“臭死你算了。” “那倒也不至于,我多能忍啊。”说完他抬头,忽然伸手帮我整理围巾。 我们距离好近,仿佛只要我敢轻轻踮脚,就能有更亲密的接触。 可是我不敢。 他抬眼看过来,我甚至躲开了。 我垂眸假意看围巾,他松开手,后撤一步,我们拉开距离,冬风从我们中间穿堂而过,带走了为数不多的暧昧亲密。 他跟我说:“快去吧。” 我“嗯”一声转身走了,走两步,我没忍住回了头,他还站在原地,仿佛早知道我会回头,他站在风里,站在黑夜里,站在那一轮弯月之下,嘴角淡笑,跟我挥手,我没有空闲的手跟他挥手,只能对口型无声说:“走了啊?” 他也对口型:“去吧。” 上车第一秒,我就收到他发来的信息,我通常买上铺,很难坐着,只能侧身回消息,车上信号太差,一条消息半天发不过去,我有点心烦,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信号要比信息好一些,我和他简单说两句便让他专心开车。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我累得一睡不起,再醒已经是晚上。 我坐在宿舍里,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 他开玩笑说:这眼睛一闭一睁,八百公里开外了。 我笑不出来,有点难受。 我盼着放假,盼了几个月,暑假来临,我们重聚,约夜宵,约散步,约漂流。 时间过得很快,往年炎热难熬的夏天转瞬而过,秋风几场,大雪来临,又一年新年快乐。 今年我们都没回老家,在城里过年,城里从今年开始限制燃放爆竹烟花,新年显得有点无聊。 小马和仔仔他们找我去城村交界处放烟花,我问:“他呢?” 仔仔说:“废话,他去接你了呗。” 我哼哼说行。 他到的时候我在门口蹲了好一会儿,我家狗也在门口,他吹口哨唤狗,我蹲着不动,他无奈说:“行行行,仙女,您是仙女行了吧,用我过去请您吗?” 我这才把狗赶回家,上车。 我刚上车他就递过来一盒仙女棒,我“哟”了一声:“您几岁?” 他跟我抢,“不要给我。” 我哈哈大笑。 到城村交界处时,小马和仔仔已经到了,他们都带了女朋友,仔仔女朋友和我是发小,这队形有点微妙,我先发制人,过去问我发小,“怎么不去找我,见色忘友。” 我发小斜我,“别逼我啊。” 我心虚挪开眼神,把话题岔开。 我们和小马女友也认识很久,大家平时在一个群聊天,她和我打招呼,说:“A安排得到位啊,这亲自接送呢。” 少年一笑,“司机呗。” 他扭头看我,“工资啊老板。” 我说:“退休的时候攒一起给你。” 他说:“好咧。” 我们都笑。 不少人来这边放烟花,天边无限绚烂,绽放在所有人的脸上和眼睛里,我仰头,他就站在我旁边,我余光是他,问他:“这烟花谁买的?” 他说:“我呗。” 我想起就在一周前,我得知今年禁烟花时,发过一条朋友圈:啊啊啊啊啊什么都禁直接把我也禁了好了! 他当时评论:我跟上面说好了,把你也禁了。 我让他滚。 此刻,我望着满目色彩,忽然笑一声。 他问我笑什么。 我笑着说:“你看这像不像五彩斑斓的黑。” 耳边吵闹,他没听见,身子往我这边靠,“什么?” 我没有躲,咽了下喉,轻轻倾身附到他耳边重复一遍。 我们笑点一致,其他人好奇,看过来询问,我们不约而同地摇头说没事,说完又彼此对视一眼。 我先说出口:“新年快乐啊。” 他慢我半拍,宛若回音,“新年快乐啊。” 仙女棒燃起,另外两对早已玩闹开,我和少年在绚烂中对视,亮白色烟火阻隔我们更近,但我已经知足,深觉大梦一场也不过如此。 即使大梦一场。 哪怕大梦一场。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去歌曲评论区刷有关小说内容的评论,晋江评论区欢迎大家。 第10章 上高中的时候我状态不好,高三的时候基本处于半休学状态,临近高考最后两个月我没再进学校,也没回家,而是去了农村的亲戚家。 那段时间不碰手机,也没用心学习,每天早起早睡,看日出看日落。 高考自然没考好。 我们省是高考大省,一分拉出几万人并不是传说,我这个状态,最后勉强碰个三本线都是撞大运。 最开始我以为碰上了,后来才发现看错了,差十几分。 于是只能挑个专科上。 第三年下半年学校基本开始放人实习,我国庆办了离校,在家待了一个月,转去长江中游的城市实习。 他也开始忙于实习。 实习那段时间过得很轻松,每月工资一千六,但是莫名快乐,充足。 我能感觉到我的生活里在有别的内容进入,这让我的情绪不再单独依赖感情起伏。 我和朋友合租,非常幸运地租到一间复式loft,临江,又便宜,晚上下了班,吃过饭在一楼沙发上躺着,看落地窗外的江景,深觉长大真好。 自由,又自由。 我和少年偶尔聊天,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闲聊成了很奢侈的事情,话题也从日常琐碎的玩笑转为工作相关。 我们工作内容差距大,他做金融,我做新闻出版一类,他槽合作方,我槽乙方,后来不知怎么一晃就过年了。 从长江中游回家很麻烦,春运抢不到票,我烦得要死,跟他吐槽。 他忽然说他明年打算华南,距离长江这块五百多公里。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是想,如果毕业我们就挑个合适的城市发展,等毕了业才发现,大家还是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的好像不止是距离。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某些关联在弱掉,在流失,但我无能为力。 甚至还有装作若无其事且大度的模样,我说:你去呗,山水甲天下,不错。 他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我前段时间跟他说不打算留长江这边了,夏天热,冬天冷,四季空气不流通,除了一些吃的基本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说了这个城市很多缺点,于我而言,它好像哪哪都不好。 可它明明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 为什么我仍觉厌烦和恐惧呢? 因为离他太远了。 我一清二楚。 可我说不出口。 我怕说了以后连这种“若无其事”的关系都不能再存在。 于是我只说一句:再说吧。 他笑:都多大了,怎么还习惯满口再说吧。 我说:那能怎么办呢? 那能怎么办呢? 我一边享受着长大的自由,一边又不想承担长大的责任。 我站在江边,怀里是和室友一起养的英短猫,我摸猫的脑袋,感受掌心那一点点余温。 这个城市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冷得我连手机那头的温度都感受不到,看着泛着冷光的手机荧屏,心里也一阵发冷。 过很久,他说:也是,先这样吧。 我说:嗯。 和他聊天结束后,室友小简下来倒水,看到我在窗前发呆,问我在做什么。 我忽然问一句:“你觉得他喜不喜欢我?” 小简是我高中就一起玩的朋友,大学也没断联过,她知道我和少年的一切。 她听到我的话先沉默,然后才说:“我觉得男孩子真的喜欢一个人是忍不住的,会想尽一切办法表白。” 一语中的。 很真实。 也很扎心。 我一笑,故作云淡风轻,说:“是吧。” 她伸手摸我怀里的猫,好一会儿又说:“也存在不敢说的情况吧,比如你。” 我一扯唇,“是吧。” 她又说:“要不你先说?” 我沉默,而后说:“算了,先这样吧。” 我二十九那天才到家,他除夕到家,我初六上班,他初五就要走,掐指一算,也就一周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能陪家长走走亲戚就不错了,根本没时间约朋友。 只能手机上聊。 大家都太久没和家人见面,除夕晚上零点,他第一次没有打电话,只是文字说句新年快乐。 我也是。 但我和他还是匆匆见了一面。 那天我妈妈的干儿子来我家走亲戚,白天闲逛一天,晚上去吃火锅,吃一半他问我在做什么我看一眼满桌的亲戚,撒谎说:闲着。 他:溜达溜达? 我说:好。 城里越来越没年味了,大街上比平时还冷清,我们约在路口碰面,看到对方时两个人都淡淡一笑。 往年碰面两个人总爱动手动脚,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有距离感。 可能是长大了,不能再仗着年纪小把暧昧当兄弟胡闹。 但是还能很聊。 聊到深更半夜才分别。 他送我回家,到我家门口时,我没忍住问他:“你以后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说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捕捉到我的意思。 我们在风里互相凝视,各自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说:“先去挣两年快钱。” 我说好。 我转身,他忽然说一句:“先加油。” 长大真的很奇怪,一年,一个月,又或者一瞬间,忽然就懂得很多道理和无能为力。 上学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只需要考虑我们是不是彼此喜欢,工作以后才发现要考虑得太多了。 距离、心境、各自拥有的,和各自没有的。 以及,改变。 第11章 年后我去上班,和小猴子聊天,她问我怎么想的,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感觉这样挺好的,任何改变都是冒着风险的,我已经不想再冒这个风险了。 我们各自往前走,偶尔回头,能看见对方,就挺好的。 像一份独特又微妙的安全感。 小猴子说:理解。 年中,我离职,小简也离职,她转去我们省省南地区,我选择回家,少年继续在华南。 他更忙了。 我在家里闲了小半年,年底的时候去了华东,长三角中心城市,新公司待了两个月,逢裁员,还没转正就离职了。 我跟他吐槽:这一晃一年又过去了,无语。 他笑着说:要不你来我这边玩儿算了。 我说太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以后有时间只想回家待着,睡觉或者看看综艺,快节奏的生活让人大笑两场,很快进入梦乡。 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去盘算怎么样才能喜欢一个人,或者让喜欢人的也喜欢自己。 我太懒了。 懒地改变。 或者是,我深知,现在的情况是最好。 看似没有进度,仿若还在学生时代,一切如旧,物是人是。 可是新年回家,我爸忽然拉着我们开了一个小型家庭会议。 会议中心并不小。 我爸说他生意糟挫,炒股也赔了一大笔,以后大家都要努努力。 我恍若做梦。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的印象里,我家一直也就小康水平,没什么高消费的习惯,现在这样,也不过是背一点点债。 也不过是,没有底气一些。 我跟小猴子说: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我上学的时候就好了,我肯定不会在意他会不会在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叹气。 小猴子说:他也许不会在意呢。 我说:我在意啊。 我说:再等等吧。 没几天,大家约一起吃饭。 小马和他女友打算明年结婚,饭桌上都是成双成对,包括我和少年。 但是我们俩没什么关系。 小马起哄说:“你俩凑合算了,我看你俩也难找到其他找对象。” 我心里五味杂陈。 少年坐我旁边,忽然扭头,很认真地对我说:“我配不配?” 我嘴比脑子快,“你不配。” 平时开玩笑惯了,一时之间没意识到他说得什么内容。 反应过来以后话已经撂出去了。 但是那么多人,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我总不能再说一句我说错了,恰巧其他人打圆场,话题就这么撇了过去。 但是后半场少年明显一直兴致不高。 我隐隐意识到什么,几次欲言又止,却又难以开口。 散场的时候,他跟我说:“我们打算开始第二场,你先回去吧。” 我以为他会送我。 但是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说好。 我叫了出租车,刚上出租车,他们转身离开,车子驶进车流,我忽然攥了下掌心,跟司机说:“麻烦再回去一趟吧。” 我心跳连连,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的勇气了。 我下了车,飞快地跑向他们刚刚离开的方向,路过一个广场的时候,我看到仔仔和少年,我正要跟上去,忽然听到少年跟仔仔说:“我开玩笑呢,那么多年了,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我止住了脚步。 也终于意识到我那么多年犹豫踌躇躲避的本质。 是啊,我也很清楚,那么多年了,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拖拖拉拉,无非还是不够喜欢。 他不够喜欢我。 我也没有底气和条件让他喜欢我。 我没有哭,心也很平静,我一路走回家,越走越快,快到呼吸不过来。 后来把这事讲给小猴子,她说:“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 我问什么。 她说:“王家卫的一句台词,‘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如果你们今年刚认识就好了,完全把彼此的条件摊开来讲,试试不试试就一句话。 “可你们认识得太早了,拉拉扯扯那么多年,背负了太多回忆和过往,往前迈一步,要么成,要么不成。成了,你又舍不得,舍不得他辛苦,不成,你也舍不得,舍不得那么多年一起走过的时间和路。 “难啊。” 我静静地听她分析,良久,忽然问一句:“你说我如果和他在一起,会怎么发展?” 她说:“什么?” 我自问自答,“我可能会不平衡吧,说实话,那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得他问我的那句‘你对L是不是有意见’。” 还有在我生日那天,他吻向L的一瞬。 我在想,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会不会反反复复地回忆这些,如鲠在喉。 时间长了,我会不会开始觉得不公平,毕竟我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年的青春。 小猴子问:“你觉得他这么多年对你好吗?” 我开始回忆,我说:“好吧。” 每年卡零点给我说新年快乐,永远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一起吃饭的时候基本不用我起身夹菜,上一秒想吃什么下一秒就能夹到我盘子里。 我是个电子文盲,那么多年手机电脑出问题永远第一个找他,因为每一次,他都能顺利帮我解决。 我情绪偶尔会失控,频率很难把控,但是每一次,他都及时出现在我身边,哪怕人不在,声音也在。 他对我挺好了。 我想,我在他那里一定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纵使他没说过,做过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能走到一起呢? 我忽然低声说:“他不够喜欢我。” 小猴子:“什么?” 我垂眸,声音更低,“他还是不够喜欢我。” 我见过他喜欢别人的样子,也见过他跑向别人的样子,他明明不是一个踌躇犹豫的人。 小简说得对,一个男生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也是忍不住不表白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你喜欢得不够明显?”小猴子说,“你也没告诉过他你喜欢他吧?” 我说:“L当初也没说喜欢他。” 小猴子说:“阿姐,不是这样的,不能这样比。” 我忽然哽咽,“可是我忍不住。” 我见过他那么那么喜欢别人的样子,我当然也希望他能那么那么喜欢我。 什么又叫表现得不够明显,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那为什么周围其他人都能知道我喜欢他? “那就是他和你一样,怕说开以后没朋友做了。”小猴子说。 我一笑,“我是因为怕做不成朋友才不说吗?” 不是的,我是怕说了以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谁希望和他做朋友呢? 大概他想吧。 他想和我继续做朋友。 在他心里,做朋友就够了。 所以是我喜欢得不够明显吗? 不是的。 是他不够喜欢。 而今年,我们没有再卡点对彼此说新年快乐。 我们假装在忙,假装忙过了时间,然后匆匆发几句寒暄。 就好像那么多年,我们都在假装,假装我们只是关系好一点的朋友,不是在暧昧。 第12章 我的新工作和文字相关,白天处理工作,晚上会有很强的表达欲,七七八八全记在备忘录里。 工作期间生活节奏很稳定,早九晚六,偶尔加班,单双休,休息的时候和室友去逛街吃饭,逢初一十五还会去道馆寺庙转转。 偶尔也会和他聊天。 频率很低。 有一次周末他问我在做什么,当时我正泪流满面地坐在1314公交车上,我说我在去寺庙的路上。 他问我去做什么。 我说:祈福。 我朋友生病了。 他给我打电话,我本来觉得自己还能忍,听到他声音忽然就抽抽嗒嗒说不出话,他低声安抚,我无声叹气,下车时挂断电话。 寺庙常年人多,这几年因为互联网宣传影响人更多,一路上很多人在拍照,我一路直行,领香入寺。 我仰面望佛,满心虔诚。 回去的时候我买了御守,打算寄给朋友,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可当我下了公交车,原地驻足很久,忽然又跑去对面重新坐上了1314。 我原地折返又去了一趟。 这一次,为他。 我双手执香,抬至额顶,拜四方,祈长福。 我甚至没有祈求自己得偿所愿,这一趟,我只为他。 晚上他找我闲聊,说:我从来不去寺庙,总觉得那地方太神圣,碰不得。 我说:可能是你心无所求。 他说:也有。 我问:什么? 他说: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笑说:是哈。 他回:嗯。 我没有再回。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们双方已经不再去频繁地找新话题聊天了,我们的关系进入一种“平静”环节,平时聊两句,就两句,然后各自忙各自的。 过年回家,我们如常约饭,凑一起打牌。 年龄大了以后,在小县城里都不可避免地被催婚,爸妈每次跟我提这些事情,我都敷衍了事,或者满嘴跑火车,开玩笑说:“别人都在搞经济,你们让我谈恋爱,像话吗?” 好在我爸妈也不爱为难我,此事便罢了。 新年依旧忙得团团转,忙完才发现零点早过了。 今年的我们不仅没有在零点互相道祝福,在零点后也忘记了寒暄。 我也忘了。 太忙了。 生活,真是太忙了。 第13章 年后初二,少年再次约我打牌,我喊了一个新朋友过去,起初大家都开开心心,中途少年的朋友忽然问少年:“诶?你相亲怎么样?” 我一瞬怔住,脸也失控地拉下来。 少年随口说:“没怎么样啊,本来就是家里逼得急,走个过场。”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都已经到了该确定关系的年龄,不能再像从前一年两年,哪怕不往前走也没关系。 总要往前走的。 总会被人推着往前走。 那一刻,我才确定,我并不像自己口中常常说的那样无所谓,也不像我一直所言“现在就挺好的”。 我之所以反复强调“现在挺好的”,是因为这个“现在”,确实挺好。 可“现在”总要成为“过去”。 我不是懒地改变。 我是无能为力。 我深知一切,所以只能在嘴上为自己找找借口,自欺欺人。 现在时间要往前走,谎言一瞬破碎,现实重重袭来。 我开始慌了。 轮到我出牌,但我看着自己面前的牌,好久都没动。 桌子底下,少年轻轻踢了我一下,我猛地抬头。 我想,我一定眼睛通红。 生理反应,忍不住。 连生理,都在为我鸣屈。 那他呢。 他能感受到我哪怕一丝的委屈吗? 他看到我的眼睛和神情,微微一怔,下意识伸手摸过来,“怎么了?” 我偏头躲开,随便抽一张牌扔出去。 听牌的牌被我打得七零八碎。 从那一刻我一直在输。 满盘皆输。 我一晚上脸都很臭,扫了所有人的兴。 旁人只当我是输急了。 是啊。 我是输急了。 我一直以为我习惯了输,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付出不求回报。 原来我还是会觉得难过、委屈,以及,可惜。 结束时少年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他。 我和我朋友一起回去,我们离得很近。 走出少年家之前,少年还开玩笑地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淡笑,喊我:“真不让送啊?” 我冷着脸让他赶紧滚。 他一抿唇,转身进屋了。 我和朋友一路走得慢,走着走着,我朋友忽然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了。” 我沉默。 她继续说:“如果是我,大概我也会喜欢他吧,风趣幽默,成熟稳重,又能顾及人。” 我口中带刺,“就是中央空调呗。” 她一顿,说:“也不是,他对你确实和对我们不一样。” 是吧。 可是有什么用呢? 除了让我越陷越深,还有什么用呢? 我摆摆手,和她再见。 回家后少年问我到家没,我没心情说更多,敷衍回个句号。 他:怎么回事啊? 我依旧回个句号。 他:啧。 他:咋回事啊?我相个亲你咋还闹起来了? 又是这样。 暧昧不明。 我忽然厌倦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 我直接发一句:你说呢? 他过很久才回:说什么? 我看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没劲,我说没什么,然后不再回消息。 之后的几天,他发消息我都没回。 有一天晚上和朋友在外面喝酒,他问我在哪儿,我撑着头发了定位过去,他回:马上到。 我心无波澜说:和很多朋友。 我等着他回复。 他回复说:那行吧。 我一笑,盖下了手机。 仔仔女友问我怎么了,我把手机给她看。 她看完沉默很久,说:“你怎么想的?” 我低着头不说话,好久才说:“我以前总是觉得吧,我们这样挺好的,他单身,我也单身,这两天才忽然反应过来,我们都那么大了。” 她说:“我早说过,你们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 早说过。 以前,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她说:“长久地维持一种关系不是什么好事,等你想要推进的时候就会发现,完全推不动,因为双方都习惯了一种模式。” 我忽然捂脸,哽咽,我太委屈了,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也为自己说一句:“我那时候不是怕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我当然不是只想做朋友啊。 可是当时只能那样不是吗? 难道我很想委曲求全吗? 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啊。 她忽然生气,“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妈的,吊你那么多年,狗东西,让他滚。” 我一扯唇。 我不愿意承认他在吊着我。 我不想把这种类似渣男行为放在他身上。 在这段长达十年的关系里,他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他有女友时从不联系我,我们从不逾越,单身时才彼此试探。 我甚至不怪他的试探。 因为我不也在试探吗? 没有人天生能把感情生活处理得完美,也没有人能在每一段关系里游刃有余,成年人尚且难以面面俱到事事周全,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怎么能呢? 我…… 我舍不得怪他。 他没什么不好。 他只是不喜欢我。 那天初五,我记得很清楚。 我从酒吧回家,我家和少年的家其实离得很近,几百米的距离,一个拐角,我们两家中间有一座公交站牌。从酒吧回来也不远,十分钟距离,但我好累。 凌晨十二点,我坐在公交站台。 现在的新年早没了十多年前的欢闹,初五各家已经开始营业,进入新的一年。 所有人都开始迈进新的一年。 我坐在那儿,看不到烟火,手里也没有仙女棒。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年味的年关。 夜幕一拉,半个城市都在沉睡。 我人有一点点晕,但意识很清醒,几百米的距离,没走几分钟,又好像走了很久。 冬天凌晨的风太冷了。 我坐在那儿,仰面。 对面高楼零星几点亮,我一间一间地数,数了很多遍。 数出十二这个数字。 我忽然想起来,哦,今年好像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二年。 十二年,一个新的轮回,我们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真的什么都不求吗? 不是的。 可我求不来了。 那个瞬间,就那一个瞬间,我忽然不想再这样了。 我告诉自己,等天亮,过去十几年,就这样过去吧。 我要往前走。 第二天睡了一天,晚上少年约我出去,我说我不想出去,他说:你先出来。 我说:我不想。 他:那你想怎么样。 我说:你管我呢? 他:唉。 他:我知道你不想,但我已经到你家门口了诶。 我说:然后呢? 我侧躺床上,握着手机,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他说:然后出去溜达溜达呗。 我闭上了眼睛,说:不去。 然后关机。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要回去上班,那天他问我在哪儿,我说我要回去了。 他沉默很久,忽然问:我觉得你不太对劲,我们聊聊? 我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我说可以啊。 他却又说一句:别聊那么深,聊两句。 他回完这句话的同时,动车开动,我模糊着视线跟他说一句:算了吧,挺没意思的。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眼泪滚得满脸都是。 旁边陌生阿姨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说不出话,等阿姨给我送纸擦完眼泪,我才哽咽说一句:“我不想去上班。” 阿姨笑着说:“哎呀,离开家都难过啦。” 我说是啊。 所有的离开都是伴随着难过的。 我的难过是情有可原。 是难以抑制。 是,不过如此。 大概是我真的表现得太抗拒了,之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联系。 我重新进入工作,忙得头昏脑涨,根本无暇顾忌那点没头没尾的感情生活。 四月一个周末,我和室友出去逛街,回家时开开心心,在地铁站忽然收到他发的微信。 一个问号。 我没回。 但是回去的路上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被拖拽到底层,我难受得走不动路,室友问我怎么回事,我捂着心口说胃疼,我们坐在地铁站休息,我看着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地铁,眼前一帧一帧,是我们那么多年的每个瞬间。 等新的一辆地铁抵达,我从车身看到蹲坐的自己,深觉好狼狈。 怎么能狼狈成这个样子。 我咬着牙起身,拉着室友进车,回家。 回到家,我正常洗漱,收拾东西,我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跟室友说我要收拾房间。 我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可是临睡前,他一通电话打过来。 他喝酒了。 我好烦。 为什么一定要喝了酒才能做这些事情,清醒的时候不能做吗? 我是清醒的时候不能碰的人吗? 我冷着声音问他有事吗? 他笑,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没怎么回事。 他说你肯定有事。 我说我没事。 他说有。 我们反复拉扯,像两个没有成年的人。 像两个,不会任何话术的笨蛋。 我扔了手里的衣服,转去阳台。 这个城市太大了,聚集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夜里也明灯,盏盏都是大家期许的明亮的未来。 我也希望能有一盏,是我点起的。 我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这是第三次机会。 他沉默一会儿,说:“嗯,不太知道。” 我忽然从心底翻涌出一口浊气,我说:“那就这样吧。” 不知道也挺好的。 知道了反而耽误你大步往前走。 走到这个地步,我但愿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从此一身轻衫,大步往前,坦途明亮。 挂断电话后,我没有让自己耽溺情绪里,而是继续收拾房间。 收拾到半夜,把客厅和公共区域也一并打扫了。 我们九点上班,弹性工作,去晚点也没关系,平时我都是九点才出门,那天六点就出门了。 地铁刚开,只有我一个人,地铁飞驰而来,我起身进车,也进入周而复始的生活里。 之后我们真的没有再联系,过年也没有。 我没有删他的微信,但是屏蔽了他的朋友圈,为了防止平时刷到他的名字,我甚至给他改了一个类似张三李四的备注。 我想,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除夕回老家,老家不禁烟火,我爸买了很多,到楼顶放。 整个村子都在烟火的笼罩下,我仰面望天,烟火全落在眼睛里。 过去种种,犹如倒带。 宛若大梦一场。 不过,大梦一场。 第14章 我辞职了。 离职后没有回家,而是天南海北地转,去了趟华南,去了他待过的城市。 那是一个小城,盛产米粉,我去当天吃了他曾推荐给我的一种,难吃。 我跟同行朋友吐槽,同行朋友问:“谁啊?” 我愣了下,随口说:“以前的老同学。” 她没当回事,继续问:“他还在这儿不?一起吃个饭啊。” 我摇摇头。 他已经回家了。 我没打算走过他走过的痕迹,我只是误打误撞来到他曾留下痕迹的城市。 我什么都没打算。 但我晚上还是失眠了。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同行朋友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趴在枕头上不说话,很久才起身去拿卫生纸。 枕头湿了一片。 她有点被吓到,因为我对外一直是还算有点酷的形象,很少哭,甚至我爸妈都很少见我落泪。 我很爱面子。 我低着头,背对着她,眼泪一滴一滴往手臂上砸。 我脑海里其实什么也没想,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我模糊着视线,盯着卫生纸,卫生纸被我撕得一缕一缕,又一条一条揉成小团。 直到很久,我才鼻音很重地说:“唉,也没什么,喜欢过一个人而已。” 同行朋友笑笑说:“啊,哈哈,好巧,我也有过呢。” 我一笑。 是啊,喜欢一个人而已,太多人这样了。 我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她说当然没有。 当然没有。 好像是这样。 除了偶像剧,大多数人的喜欢都是“当然没有”。 毕竟,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我说服自己半年要认,要认,结果还是一击就垮。 哪有那么好认啊。 我付出那么多年青春呢。 纵使你不要,我也付出了啊。 真金白银很重要,我的真诚也是啊。 我在黑暗的酒店里哭了很久,朋友问我:“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如果是以前,我会找尽很多理由,但现在已经能清醒地说出一句:“因为他不喜欢我。” 朋友喃喃“啊”一声,几秒后轻笑出声:“是哈,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看吧。 这就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已经从琐碎的日常小事里,学一身看透本质的本领。 后半夜我们又在聊天,她问:“你有没有说过啊?” 我说:“不知道怎么才算说过,如果说正儿八经地告白,其实没有,但是那么多年,每一言一行,都算吧。” 我已经往前走了九十九步,不能连最后一步也要我上前。 我已经站到了你面前,我就看着你,你只要看我一眼,只要肯坚定地看我一眼,我就愿意站到你身边。 可你没有。 我难道不要脸吗? 都已经走到这个份上了,最后一步,就当是留给我自己的体面吧。 “可是你不甘心。”朋友忽然说。 我沉默,良久才笑说:“是,我不甘心。” 人长大了,变得功利了,没学生时代那么单纯了,拿暗恋当一场沉默浩瀚的无私奉献。 我想要结果,想要回报,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其实还是要说清楚,不然很容易就回头了,”朋友说,“成年人太会装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只要断开这句话不说出口,就可以假装不存在,藕断丝连就是这么来的。” 我叹气:“没有机会了。” 我一直以为没有机会,直到六月,我另一个发小订婚。 我去参加她的订婚宴。 订婚宴本该喜气洋洋,可我们另一个朋友的姐姐因为重病住进icu,因为喝了酒,没控制情绪,她在卫生间号啕大哭。 发小是订婚女主角,自然不能长期缺席,便让我去卫生间陪朋友。 我一进卫生间,就有点没忍住。 我也喝了很多酒。 我朋友絮絮叨叨跟我说很多,说她后悔没有及时回复姐姐消息,后悔连最后一条消息都对姐姐爱答不理。 她怕姐姐就此醒不过来,她那份敷衍,成了最后的遗憾。 我忽然就很冲动地想做点什么。 我当时有一瞬间想,难道我也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我平时上班忙,身体不好,离职后昼夜颠倒,熬夜,常常心悸。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也有个万一,那这十二年,就成了没头没尾的遗憾吗? 宴席散场,我喝得走不稳路,给我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哭,我跟他们说我朋友姐姐的事情,我给小简打电话,前言不搭后语,小简问我:“你是不是又……” 我打断她说没有。 等回了家,我躺在床上,我忽然抱着手机哭得撕心裂肺,我跟小简承认说:“我好难受,我不甘心,我要给他打电话。” 小简安抚我说:“他肯定睡了。” 是的,他肯定睡了。 但我还是不依不挠,要给他打电话。 我一直打不通。 后来打通了,对方挂了。 我哭得更凶,我跟我爸妈说:“他挂我电话。” 我爸疑惑:“谁挂你电话?” 我弟忽然从他房间出来问:“你打我电话做什么?” 哦。 我打错了。 我上大学那年把曾经用过的手机号送给我弟用了,而我那个手机号,和少年的手机号只差了三位数。 手机号一共十一位数,最后三位不同。 我和他认识十二年,最后三年几乎断联。 原来这不是情侣手机号码。 这是上天注定,是冥冥之中,我们的安排。 我坐在床上,愣愣地出神,好久,才渐渐缓过一点意识。 我记起了他的电话。 我给他打电话。 他没接。 意料之中。 他一向睡得早,起得也早,作息规律的不像个年轻人。 我常常嘲笑他。 却没想到,我们连基本的作息规律,都有着天壤之别。 我爸问我要给谁打电话,我拿着手机,好久,才抬起头,我满脸泪,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我声音也很哑,我跟我爸说:“我要跟我喜欢的人打电话,我喜欢了他十二年,可他不喜欢我。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很差劲吗?我哪里差劲啊?我长得不好看吗?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我?他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十二年,我都喜欢他十二年了。” 我爸妈愣住了。 后来我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我趴在床上号啕大哭,哭到呕吐。 我妈抱着我,像小时候抱我那样,我脸埋在我妈怀里大哭,我妈也哭,她说我是傻孩子,我抽噎着说:“我不是傻,我太犟了,我就是太要脸,我怎么那么要脸。” 我爸试图跟我好好说话:“你喜欢他什么?你告诉他了吗?” 我说:“我喜欢他好,他特别好,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我没有告诉他,但是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我终于在撕心裂肺中承认,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不喜欢我。 他还什么都知道。 可他还是不喜欢我。 我揪着我妈的衣服,哭得说不出话,只会反复说:“我好难受,我太难受了,妈,我好难受,他什么都知道,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 我妈大概很心疼我,也哭得说不出话。 我妈说:“你去表白啊,我支持你,你去。” 我说我不去,我要脸,我说:“男生喜欢一个人,不用等我表白的,更何况,那么多年,我早在行动力表白了无数次。” 我爸问我:“你为什么不表白。” 我抽抽嗒嗒不说话。 后来我爸又问,我才说:“因为我觉得我条件不好,我们家还有欠债没还清,我不想这样。” 我说完没几秒,我爸哭了。 我妈说:“你看你把我们都弄哭了。” 我开始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我说我没有怪爸爸的意思,我只是很难受。 我爸也说他也没有怪我的意思,他也只是有点难受。 我从晚上十一点半,哭到凌晨两三点。 期间从床上摔到地上无数次,我跪在地上,我不知道该问谁,只是闭着眼睛,一直哭,反复说:“十二年,我喜欢他十二年,他都不喜欢我,他一点也都不喜欢我。” 我该问谁呢。 要问苍天吧。 问问苍天,何时开眼。 后来我一直在吐,我感觉我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我从未如此难受过。 我在撕心裂肺中捕捉到,我和他,这条长长的、不见天亮的路,可能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哭累了,我躺下了。 人一躺下,头晕目眩,头疼得仿佛要裂开。 头疼欲裂在我这里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形容词,我切身体验到其中痛苦,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又睁不开眼。 凌晨四点半,我恍恍惚惚坐起来。 我妈一直在我房间陪我,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去洗澡。 她问我晕不晕,我说还行。 我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灯一打开,和对面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妆容全花,面目臃肿。 卸了妆,洗了脸,脸颊皮肤上的红血丝一层一层显现出来。 是呕吐导致的毛细血管炸裂。 全脸都是。 斑驳不堪。 我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很久,忽然,很忽然的一瞬间,想通了。 我们要做个了结。 我不想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我拿了手机,给他发了小作文。 我说了很多,我说我想了很多事情,我说一切都怪我,怪我性格不好,怪我总是心底波澜浩瀚,嘴上敷衍潦草。我说我长大了,并没有以前那么无知者无畏,一度很想逃避自己的感情。毕竟长大以后,人是很难承认自己消耗那么多年却没有得到回报的。 我说我想认认真真结束,以后想起来才不会觉得亏欠了自己那么多年的青春。 我说我找你并不是要个什么答案,毕竟答案都在时间里,别说局内人,旁观者都看得真真切切。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拧巴什么,前段时间忽然就想通了:我只是不理解,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但是没关系,一切的一切,我现在都接受了,我说我不想总是在原地打转,我想往前走。 我说:“你也一样吧,前途坦荡是我最真挚的祝福。” 发完这些,我就睡了。 也没睡着,还是头疼。 第二天早上发小给我发消息,我转了截图过去,我发小问:“他回了吗?” 我说还没有。 我又和小简聊天。 小简说:“我认识你那么久,从来没见你哭那么凶过。” 我说我也没有。 小简:“唉,听得我太难受了。” 我说:“我现在回想,就好像站在上帝视角看什么一样,好傻逼哈哈。” 小简:“其实我早感觉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突然就来了。” 我说:“嗯。” 小简:“你昨天跟我开视频,我看到你抱着你妈的腿,一直在说你好难受。” 我说:“我是真的难受,喝酒很难受,头疼很难受,呕吐也很难受,各种难受。” 我说:“我像死过一遍一样。” 小简:“我知道。” 小简:“你总说你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但失去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说:“嗯。” 我说:“我不会回头了。” 小简:“好。” 我说我不会回头了,这一次,是真的。 那天白天他一直没回我消息,晚上七点多才回一条:好,往前走吧。 我截图发给发小。 发小回:…… 发小:好为你觉得不值得。 发小:十二年,又不是十二天。 我说:没事。 我说:算了。 算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全文完——— 第15章 本来想写篇番外,后来想想,觉得后记更合适。 《展信佳》是我很突然想写的一篇短篇,只是那段时间《敬山水》热度太高,我生怕被人议论蹭《敬山水》的热度,所以一直搁置至今。 它比我想象中要长一些,虽然时间跨度长,但我以为这个没有圆满结局的故事,寥寥几笔就能判个ending。 写着写着才发现,瞬间,其实是个很长的词。 我知道对于一部“作品”来说,《展信佳》并不完整,因为无人知晓少年视角的世界。 可没有办法,谁让现实生活里的“我”不知道呢。 作者当然有一万种可以让故事圆满的方法,可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我”也觉得这样最为恰到好处。 “我”后来真的没有回头,结束了一段长长的、无疾而终的暗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于是开始和朋友去旅游,忙自己的副业,再逐渐把副业转为主业。 第十三年。 是“我们”的结局。 也是“我”的,新的开始。 还有一件好巧的事情,“我”和W居然重新联系上了,还是仔仔女朋友串的线,仔仔和他女朋友后来分手了,但是“我”和仔仔女朋友是发小,两面都保持联系。 有一天发小忽然跟“我”说:你猜我梦到谁了? “我”问:谁? 她:哈哈!W! “我”:牛。 她:你别说,上次他还和我聊天呢,说见你了。 “我”震惊:什么时候?在哪儿?我当时化妆了吗! 她:哈哈哈哈哈哈哈!要不你问他? 说完甩了微信名片给“我”,“我”有点心梗,但还是加了,加了以后聊了几句,W说在以前学校附近见的“我”,因为不确定,还开着车绕了两圈反复看了两遍。 “我”只问:化妆了吗?穿的什么? W说:哈哈哈,没化,穿的睡衣,但很可爱哈哈。 “我”觉得社死。 发小得知这事,一直说自己牛逼,说“我”和前男友分开十年后还能再重逢全是她的功劳,说不定未来还能破镜重圆。 “我”哈哈大笑,说:只是重逢,不是破镜重圆。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破镜重圆,能重圆的,要么不是镜,要么根本没破过。 “我”和W没有再联系过,两个人虽然都单身,但彼此都知道,对方不是各自的良人。 而“我”今年也开始相亲了,不算应付家长,也不算走流程,对方条件确实不错,“我”觉得可以试试。 不过很可惜,相了两个也没遇到合适的,后面的半年应该不会再相了。 至于以后,再说吧。 《展信佳》是一封没能寄出去的信,它不算短,也没有很长,无聊,乏味,内容随处可见,烂梗无数,甚至矫情让人无语,但它真实,又真诚。 对于少年,我们不深究,只祝福。 祝他一切,祝他好。 对于你们,我们也祝。 祝,展信佳。 别四为 二零二二年七月初一 壬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