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山贼大小姐 作者:秋安澜 文案: 从盘虎山下坐着马车经过的书生,碰巧遇上了盘虎山的山贼头子。 山贼头子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将惊恐的他拎上山头做了压寨相公。 甜宠文,不含一丁点玻璃渣~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步玲珑,展言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不若做我的压寨相公 炎热的午后,官道上,烈日白得刺眼。 一声吆喝由远及近,接着,马蹄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步玲珑蹲在草丛里,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摇动的马车顶。 怜珠蹲在她旁边,手里拿着帕子,满目纠结地盯着步玲珑脸上的汗珠,颤颤巍巍地想帮她擦。 步玲珑一个眼神过去,怜珠才将快伸到她脸上的手收回来,揣回兜里。 马车的声音越发近了。 步玲珑的手握紧了剑把,秀眉轻轻蹙起来,待到那马车从她面前经过的一刹那,猛然蹿起来,一道剑气横扫而过,伴着驾车仆从的一声尖叫,马车帘子啪一声掉了下来,滚进了尘土中。 步玲珑眯起眼睛,看着马车里面的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定格着喝茶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一时间,就只有侍从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步玲珑被吵得不耐烦了,拿着剑指着他的脑袋:“给我闭嘴!” 侍从的“啊……”戛然而止。 今天这么热,又等了这么久,她也不想摆什么姿势什么架子了,朝怜珠一摆手,怜珠便麻利地跑上来,将那公子从马车里拽出来,翻箱倒柜地找得不亦乐乎。 那公子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本来不想跟人废话的,但步玲珑扫了他几眼,发觉他还挺眉清目秀的,而且满脸惊慌,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免也起了几分怜惜之意:“你今天遇到我,纯属你运气不好,但是你也不必为此留下心理阴影,你也不会每天都运气不好的。” 她又注意到他紧紧地揪住自己衣领那宁死不屈的模样,唏嘘道:“我不过是想劫点财,又不是要劫色,你只要乖乖地把钱财奉上,不必担忧你的安全问题。” 正在翻找东西的怜珠手抖了抖,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怕给人留下心理阴影。 没想到公子听了,不但没有放松,还更加紧张地咬住了嘴唇,手里握着的茶杯抖啊抖,水洒出来,浸透了他月白色的袖口。 他的嘴唇很水润,大汗淋漓的步玲珑突然觉得,好像……味道会挺不错的。 怜珠迅速把马车翻了个遍,只找到了几两碎银子和一块玉佩,她也不懂这玉佩值多少钱,只是摸在手里手感不错,除此之外,此行可算是没什么收获。 大小姐好不容易出山一趟,结果等了半天就等了这几两银子,估计等会心情又不爽利了。 她有些紧张地把这些东西呈给步玲珑看。 步玲珑看到这几两碎银子,心里确实不大愉快。 她将那玉佩取过来掂了掂,在阳光下看了一下成色,这玉佩倒是还不错,足够山上那帮兄弟吃一阵子了。 没想到从刚才一直到现在都很安静的公子,突然扑了上来:“这位女侠,这是在下的传家宝,是在下的母亲留给在下的,你不能带走它。” 步玲珑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说不能带走就不能带走?”她拎着那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倒是说说,是它重要,还是你的性命重要?” 小生又咬了咬嘴唇,然后坚定地说:“玉佩重要。” 步玲珑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继而哈哈大笑,笑得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眼底的惶恐,道:“你觉得玉佩重要,不过是没有经历过死一回的感觉,你死过,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命更重要。” 她不想再跟这位单纯的小生废话,起身准备走,那小生却不知道哪来的劲头,猛地冲上来,颤抖着嘴唇建议:“我跟你回山上,给你当牛做马,只要你愿意将那块玉佩还给小生。” 步玲珑回头看他,眼底一抹意味深长。 小生一阵瑟缩,他哪里想到他脱口而出的话被当了真,步玲珑真让怜珠把他俩带上山了,而且想后悔都不成。 盘虎山。 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跟半倚在虎皮座椅上的步玲珑掰扯:“大小姐,你怎么能随便带人上来呢?而且看这人收如缚鸡之力的样子,干活也干不好,连吃饭都比别人慢。” 步玲珑掏了掏耳朵:“哎呀,七叔,你就别说这个了,我带他上来又不是吃饭干活的。” 七叔严肃地看着她:“那这种白面小生还能顶什么用?” 步玲珑一笑:“七叔你不是说我这个年龄,早该找个相公了吗?” “我那也就是随便说说……人老了,可不就是唠叨吗……”七叔噎了一下,表情复杂:“……那你就找了个这样的上来?” 步玲珑摊手道:“反正满山我也就看他顺眼。” 七叔无奈地皱眉:“这山上都是络腮胡大汉,你偶然见到一个稍微整洁些的,就看上人家了,我看你啊,还是下山多去看看才是。” 步玲珑斜靠在虎皮椅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懒得去。” 怜珠鄙夷地看着抖成一团的公子和小厮。 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嘟囔:“这位女侠,我们身上的银两都给你们了,少爷那可是老爷夫人的命根子啊,您就发发慈悲,放我们下山去吧。” 怜珠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这饭你吃是不吃,这顿不吃下午可没点心吃。” 小厮依旧喋喋不休:“女侠,你要是嫌银两不够,老爷和夫人肯定愿意拿钱赎我们,不然您先寄封信回去,开头小的都想好了,您就这么写,现在你们儿子在我们手上,若是不拿千两银子,别想再见你们儿子一面……” 怜珠翻了个白眼,端着饭出去了。 那公子瞪了小厮一眼,弱弱出声:“饭就留下吧,我们吃,我们吃。” 不吃饭怎么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逃出去?三两真是个蠢货! 怜珠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这位小生要宁死不屈,绝不吃嗟来之食呢。 晚上,吃饱喝足的步玲珑到外面溜达了一圈,总算想起来那位小生了。 她叫来怜珠:“小生如何?有没有寻死觅活?” 怜珠道:“未曾,公子吃了午饭,下午还要了一回水果。” 看来适应得还挺好的,步玲珑想。 她慢悠悠地走到关着小生的房间,公子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仿佛有那么一丝忧伤。 别的不说,这位小生长得可真俊秀,皮肤白嫩,双目含情,月光融融的洒在他侧脸上,显得很是温柔。 步玲珑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副画面,也是在月光下,一个少年抬头看着月亮,风温柔地拂过他的衣袖,他回头,笑得灿烂:“阿妹……” 她闭了一下眼睛,将这副画面从脑袋中甩出去,伸手猛地推开了门。 小生便如惊弓之鸟一样,立刻警惕起来。 步玲珑踱步到他跟前,慢慢地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倔强地颤着声道:“姑娘,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银两也全都给姑娘了,还往姑娘放在下一条生路。” 步玲珑一笑:“看你说的,好像我要怎么你似的,不是你自己想要上山的吗,我看你也做不成什么,山寨也不养闲人,不过……”她笑容渐渐变得有些邪魅,“做个压寨相公仿佛也不错。” 看小生猛然瞪大了眼睛,步玲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不错,挺合她心意的。 小生颤声道:“婚姻,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岂能如姑娘这般儿戏!”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步玲珑凤眼微眯,盯着他。 小生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道:“展,展言。” “展言,不错的名字。”步玲珑站起身,指尖勾出从他那抢来的玉佩,“这个就当你与我的定情信物,我看择日便完婚吧。” 说完,也不顾小生的喋喋不休,之乎者也,转身便出了门。 晚上,山上的风有些微微地凉。 她舒了一口气,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果然还是得活动活动筋骨,看看美男子,才能体会到生活的乐趣。 早晨,步玲珑刚起来,怜珠就一边帮她梳理长发一边气呼呼道:“小姐,那小生看着人畜无害的,逃跑倒是很有手段,一晚上跑了三次,害得奴婢昨晚上都没睡好。” 步玲珑把玩着手上的珍珠玉簪,漫不经心道:“你让他跑就是了,跑累了也自然就回去了。” 盘虎山守卫森严,连只苍蝇进出都困难,可况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 怜珠打着哈欠道:“奴婢怕他明天不知道躲去了,小姐你又得让奴婢去找,这偌大的盘虎山,奴婢可上哪找去。” 也真是有趣。 步玲珑戴上珊瑚手镯,整理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皱:“那本小姐再去劝劝他便是。” 见步玲珑来了,展言又警惕又慌张,加上昨晚上光想着逃跑了没睡好,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难受得很。 三两倒是没心没肺睡得香甜。 步玲珑往他身边一坐,裙摆撒开,所到之处一抹若有若无的幽香。 展言往旁边缩了缩。 步玲珑轻轻一笑:“不知是我昨天说得不够清楚,还是公子听得不明白,据本小姐侍女说,公子连夜潜逃,看这样子竟是不愿做本小姐的相公了?” 展言极力避开她的视线,哆嗦着道:“婚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第2章 泉水 虽然是在山上,但天气还是闷热。 步玲珑盯着展言额头上滑下来的那滴汗珠,看着它顺着他的脸庞一直滑到了衣服里。 她道:“不若,我们一起去洗个澡吧。” 盘虎山深处,有一汪泉水,大夏天的,泉水边飘着白雾,凉爽得很。 展言的脸通红,话都说不清楚了:“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如此行事?” 步玲珑掏了掏耳朵,指指泉水中间那块大石头:“非礼勿视,你到那石头后面洗,可不许偷看。” 展言的脸更红了:“在下只想回家,不想洗什么澡,还请姑娘放在下一条生路,姑,姑娘!” 已经开始解腰带的步玲珑回头一望:“你在那啰嗦什么,还不快来为本小姐宽衣。” 展言本来还想跟步玲珑讲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步玲珑一个眼神过去,展言立刻觉得后颈发凉。 他很纠结抗拒地挪了过去,颤抖着手帮她解腰带。 步玲珑很自然地享受着他的服侍。 当她露出光滑的肩,展言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直跳,紧紧地把眼睛闭上,随后退到一边打死也不睁开眼睛。 步玲珑生出了一丝逗弄他的兴致,清了清嗓子:“你就这么服侍人的?来扶我入水。” 展言拧着脑袋低着头,就是不过来。 “嗯?”上扬的尾音带了一丝威胁之意。 展言眯着眼睛,摸索着往她那里走,好不容易碰到她的胳膊,鼻翼间萦绕着那股若有所无的香味,皮肤光滑又细嫩。 他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 一只脚碰到了泉水,这种天气,泉水冰凉得很,让他一下子就起了鸡皮疙瘩,这水这么凉,能洗澡吗? 他正想着这个问题,旁边的姑娘一下就扎进了水里,有几滴水溅到了他的脸上,让他燥热的脸庞清凉了那么一下。 步玲珑已经在泉水里游起来了。 她回头一瞧,展言退到了一边,仿佛是想走又不敢走,想往这里看又不敢看。 她殷红的嘴唇轻轻一翘。 步玲珑一直洗了半个时辰。 最后,展言终于忍不住唤她:“姑,姑娘……那什么,水太凉了,你一个姑娘家容易受寒……” 步玲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展言立刻就想给自己一耳刮子。 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本以为步玲珑不会理他,没想到她还真的往这边游过来,湿淋淋地上岸了。 展言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后根。 步玲珑想,这小子也太喜欢脸红了。 “帮本小姐穿衣服吧。” 又是那股熟悉的杀气,展言只好认命地拿起衣服,哆哆嗦嗦地交给她。 “咳。” 展言又哆哆嗦嗦帮她穿衣服。 泉水旁温度那么低,他脸上却全都是汗珠。 怜珠看着他俩从山林里出来,步玲珑的头发还有些湿润,展言垂着脑袋跟在后面,看都不敢看小姐一眼。 怜珠有些惊讶地迎上去:“小姐,你莫不是去洗澡了吧。” 步玲珑懒洋洋地答:“是啊。” 怜珠将展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小姐最是挑剔,这些天年来唯有她的服侍才能让小姐满意,小姐就带着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去洗澡了,而且看似心情还不错,真是奇事了。 三两终于盼到公子回来,展言一进门,三两就抱着展言的大腿开始哭诉:“少爷,你这是去哪了啊,小的担心得坐立不安啊,您要是出什么事情,小的也不活了!少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他们揍你了?” 展言赶紧揉了一把脸:“你别胡说八道,我看你吃了睡睡了吃过得舒服得很。” 三两委屈道:“那小的也得储存精力啊,以后若有机会定然先助公子逃跑。” 三两这么说着,在这里睡得却越来越踏实,吃得越来越安心。 第二天,怜珠送完早饭之后,跟展言道:“公子你先准备一下,小姐说今天要带你去打猎。” 展言犹豫了一下,道:“这位姑娘,能否问一下你们家小姐,什么时候能放在下走?” 怜珠给了他一个白眼。 三两估摸着展言可能体会不到怜珠的意思,就帮着解释:“公子,小的觉得,那位小姐可能是铁了心要你做她相公了,大概是不会放你走了。” 怜珠又给了他一个白眼:“快些准备吧,一会儿小姐用完早饭,就得启程了。” 说是要他准备,其实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就可以了,忿忿吃完早饭的展言被带到步玲珑闺房外面。 门一推开,淡蓝色的薄纱被风微微拂动着,步玲珑换了一身大红色骑装,黑发高高扎起,英姿飒爽。她想娇媚的时候便娇媚,想英气的时候就英气,展言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随行洒脱的姑娘。 怜珠牵了一匹马过来,枣红色大马喷着响鼻,警惕着看着展言这个陌生的人。 步玲珑摸了一把它的鬃毛,回头道:“你若是不会骑马,可以同我同乘一匹。” 展言闷闷答:“小生略通骑术。” 步玲珑有些惊诧,微微一挑眉,示意怜珠再给他牵一匹过来。 展言确实会骑马,但是在马上,他显然有些笨拙。 紧紧地拽着缰绳,生怕被那匹不怎么高兴的大黑马掀到地上去。 步玲珑背着箭篓子,一手牵缰绳,一手拿弓,红枣马显得十分温顺,不疾不徐地在前面走。 忽然,步玲珑眼神一凛,从背后利落地抽出一支箭,搭弓射出,利刃划破空气,展言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野兔就倒在了地上。 展言惊异地看着步玲珑。 步玲珑也拽着马缰,微风吹过她的发丝,她侧着身子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步玲珑:“你瞧什么?你还不快去捡兔子?” 展言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下马捡兔子去了。 步玲珑摇头,真是一点也不贴心。 步玲珑出箭几乎没有落空过,不一会儿,展言的马上挂满了猎物。 展言有些嫌弃地拎着一只山鸡,试探道:“这些已经够了吧,在下拿不下了。” 步玲珑并未说话,她眼神有些严肃,盯着展言的方向。 展言被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自知长相俊秀,但这位姑娘也未免太过饥渴,竟是打算在这荒郊野岭之中就生米煮成熟饭吗? 他咽了口口水,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见步玲珑迅速抽出一支箭,拉弓朝他射来,弓箭破空,他下意识闪身一避,却见那箭不是朝他去的,他这一躲却险些射中他,片刻之后,他身后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一缕头发纷纷扬扬地随风落下。 展言僵硬地转过脑袋,见一只老虎发了狂地在地上打滚,虎啸声地动山摇,就在离他不足一丈的地方。他惊呆了,要不是步玲珑那一箭,或许他现在已经被老虎给扑倒了。 步玲珑又补了几箭,那老虎才被降服。 她收起弓,看了展言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半响才道:“你倒是好运气,我可许久没见过老虎了,说来,那张虎皮也是时候换一换了。” 展言被盯得浑身发抖,步玲珑气势太足了,他觉得那只老虎不被箭射死,也得被她吓死。 天色不早了,七叔背着手,看着远处步玲珑骑马缓步而来。 他的目光落在后面的展言身上。 步玲珑翻身下马:“七叔,林里有只老虎,你等会让大壮他们去把老虎抬回来。” 七叔笑道:“那今天收获可颇丰。” 步玲珑扬起嘴角:“这小子运气好。” 展言想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的,他这哪里是运气好,要不是步玲珑,现在他就得葬身虎腹了。 无奈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拎着山鸡,实在挪不开手。 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对上七叔深邃的目光。 七叔的目光比步玲珑更寒。 展言被盯得一肚子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礼貌地跟七叔点点头。 晚上,三两看着热腾腾的山鸡,咽了口口水,有些不敢置信:“少爷,这真是你去捉的?” 展言道:“是那姑娘射的,我不过是拎了回来。” 三两更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少爷一向有些洁癖,让他拎着血淋淋的山鸡,他真没法想象那个场面。 展言默默地扒了一口饭,那么惊讶做什么,他有的选吗? 不过这野生的山鸡,味道还真是不错。 这几天,展言和三两过得非常悠闲。 除了展言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跑之外,三两逃跑的欲望已经明显降低。 后来,门口的络腮胡大汉都不专门看着他们了。 整个山寨非常大,展言有些发愁地站在门口张望,别的不说,这样贸然走怕是会迷路啊。 三两殷勤地递了茶来:“少爷,小的觉得这茶还不错,少爷您也尝尝?” 展言斜了他一眼:“你在这里过得倒是乐不思蜀,怕是忘了,我们是被抢上来的。” 三两有些讪讪的:“少爷,小的看那姑娘也没占您便宜,再说您是个男子……”见展言目光吓人,他只能默默闭了嘴,自己喝茶去了。 他是个男子又如何?那步玲珑简直就是个女流氓啊。 第3章 成亲 清晨的风格外舒适。 步玲珑慵懒地靠在窗边,梳妆台上放着一把象牙梳子,泛着柔和的光芒。 一头青丝如瀑布般从肩头散落,她仿佛正盯着外面某一处看,又仿佛什么都不在她眼中。 门吱呀一声开了。 怜珠推门进来,拿起梳子,替步玲珑梳头发。 “那小生如何了?” 怜珠道:“没什么动静,前天倒是出去转了一圈,差点让小九当做奸细揍了一顿,他那个小厮适应得倒是快,能吃也能睡。” 步玲珑顿了一下,轻笑一声:“几天没见他了,今天午间让他来陪我用用饭吧。” 午间。 展言被怜珠带到了步玲珑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怜珠奇怪地看他:“公子,你为何不进去?” 展言回过头,脸红了一片:“这是姑娘闺房,我怎可随意踏入。” 怜珠忍不住翻白眼:“小姐让你进去的,你在这磨蹭什么?快点进去。” 他一进门,步玲珑就看到他的脸红了一大片。 她不禁有些唏嘘,这个小生怎么那么喜欢脸红呢? 展言揉了揉鼻子,在步玲珑的目光下,小心地选了个离她比较远的位置坐下来。 步玲珑幽幽开口:“公子不必瑟瑟缩缩,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随意点。” 展言一噎,险些拿不稳筷子,他端正坐好,一本正经:“姑娘,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擅自决定?” 步玲珑微微一笑:“你可知道我是谁?” 展言有些茫然。 步玲珑压低声音:“我可是这盘虎山山贼头子,我想要个压寨相公,还用得着管这世俗的约束?” 展言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 步玲珑心情愉快,开始吃饭。 展言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语言此刻真是苍白无力,打不过就算了,还说不过。 难不成,他的清白真的要交代在这个地方?他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啊。 他偷偷瞄她一眼,步玲珑吃饭的姿态很是优雅,是那种骨子里的,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高贵优雅。 其实,这个山寨,里面的每一个人,跟他想象中的都不一样,尽管络腮胡大汉还是居多,可每个人都不粗俗,反而带着骨子里的讲究与礼节。 虽然有些别别扭捏的,但是能看出来步玲珑把他们教导得非常好。整个山寨在一种有条不紊的训练有素中。 所以,他从开始的惶恐到后来的安然,一切都过渡得非常自然。 展言有些发愁,随便夹了一筷子肉,刚塞进嘴里,他就十分诧异,他平日里吃的东西也都很不错,这里人倒是没有亏待他,但也就是像厨艺稍微好一点的农家妇人做出来的菜,但跟步玲珑这里的,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看来山寨里还真是藏龙卧虎。 步玲珑并未劝他,只是专心吃饭,吃完饭之后打了个哈欠,有些困,让怜珠又带着展言回去了。 展言回来半天了,三两的眼神一直往这里瞟。 展言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想说你直接说便是。” 三两支支吾吾:“少爷,您是不是打算从了那个姑娘?” 展言瞪他:“你别胡说八道!” 三两嘟囔:“小的不是胡说八道,小的看您情绪也不激动了,那姑娘跟天仙似的,小的想,其实您也不吃亏。” 展言道:“我看你最近同那怜珠姑娘倒是聊得很不错。” 三两脸一红,挠了挠头:“小的这不是,这不是为了少爷的伙食能更好一点,同怜珠姑娘打好关系也不是什么坏处。” 说实在的,怜珠姑娘脾气是差了些,可是人家样貌秀丽,而且也未曾欺负他们,他想跟怜珠套套近乎不是寻常之事,毕竟他也是个男子啊。 少爷自己撞上了桃花运怎么不说。 步玲珑将山寨巡视了一遍,刚要回房睡觉,便见七叔背着手站在外面看月亮。 她走到他身边:“七叔,您老这么晚了还不睡,对着月亮伤春悲秋呢?” 七叔瞪她一眼:“我这不是等你吗?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半响,七叔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风吹过她的发丝,她觉得风有些凉。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七叔又道:“你真决定跟那小子成亲?” 步玲珑微微一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需如此慎重。” 七叔顿了一下,道:“你无论再怎么强大,依旧是个姑娘家,我是怕你陷入情网挣脱不出啊。而且,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己的路要走。” “七叔。”她道,“我不会的,你放心。” 这一路走来,有时候她会回头看看,惊讶于那个蹒跚的小姑娘竟一路蜕变成现在的模样。 这些已经让她的心刀枪不入,她如何会陷入一个小生的情网?她未曾体会过爱情,但也觉得自己爱上的,应该是个大英雄。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七叔,我困了,你也赶快回去睡觉吧,一切我都有分寸。” 七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终归是管不了那么多,玲珑这丫头骨子里自有一番坚韧,他只盼着她能一世长安。 这几天,步玲珑每天中午都会去让怜珠叫展言过来吃饭。 展言从一开始的拘谨和坐立不安,慢慢习以为常。 毕竟步玲珑这里的饭菜可比他那里好吃多了。 步玲珑放下筷子,漱了漱口,用帕子擦了嘴,才问他:“明日开始准备婚礼,你意下如何?” 展言低头喝茶,不出声。 步玲珑本来也就是随便问问,没想着让他给什么意见,结果展言犹豫了一会儿,可能觉得自己不出声不大好,便道:“我还能有选择吗?” 步玲珑看着他:“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了便是。” 他憋出了一句:“我能有什么要求,我拒绝又没有用。” 她忽然伸出手来,捏了一把他的脸,展言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步玲珑却霸道地拽住了他的衣襟。 “别动。” 展言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看着步玲珑,看着她慢慢靠近。 展言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霸道的女子,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 他内心慌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柔软的触感并未袭来,步玲珑松开了手。 他有些如释重负,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点失落。他立即觉得这种失落很是羞愧,赶紧将这种情绪剔除。 步玲珑漫不经心道:“皮肤怕是比我也不逊色,手感挺好的。” 展言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耳后根,这次从步玲珑房间出来,他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仿佛跑得稍微慢些,就有可能被什么东西困住似的。 于是,山寨就开始准备大小姐的亲事了。 一夜之间,偌大的山寨,几乎到处都贴上了红色的喜字。 展言茫然无措地坐在窗前,心里一团乱麻。 三两小心翼翼地问:“少爷,那姑娘可曾问过您的家事?” 展言道:“她从未问过我半点私事。” 步玲珑从未问过关于他的情况,他对她也知之甚少,这跟他想象中的成亲,可一点也不一样。 他遥遥地望向山门的方向。 距离他失踪,已经半月有余,山寨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也未曾听说家里有什么动静。 他冷笑一声。 成亲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碧蓝的天空像刚刚被水洗过一样,阳光被云筛过,显得很温柔。 一脸不情愿的展言被七叔带上大黑马,郑重道:“去接她吧,你要是敢让她吃苦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展言想,这真是没天理了,没逼婚的好像是他吧,他哪里能让步玲珑吃苦头,步玲珑不让他吃苦头就很不错了。 但对着七叔威胁的目光,展言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下去了。 平时很粗糙的大汉们,在今天,都穿上了最得体的衣服,站在两边,喜气洋洋的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这位脾气暴躁的黑马,仿佛也明白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走得很是端庄认真,一点没耍小性子。 绕着山寨的屋子转了一圈,到了步玲珑房前。 门徐徐打开,怜珠牵着步玲珑走出来,她今日穿了大红色吉服,搭了一顶红色的盖头,纤纤玉指搀着怜珠,步伐优雅从容,半点没有出嫁女子的忐忑之感。 走到跟前,展言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来接她一把,步玲珑直接翻身上马,行云流水,纤纤玉指牵住缰绳,大黑马乖巧得很,立刻开始慢慢地走。 步玲珑跟他靠这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 他们骑着黑马又绕着山寨走了一圈。 步玲珑骑着大黑马,耳边都是欢笑之声,她心里却特别平静。仿佛跟她骑马去打猎也没什么区别。 绕了一圈之后,他们回到了步玲珑的住处,步玲珑轻松跳下,繁复的衣裙也没碍着她半点事,倒是展言纠结万分,坐在大黑马上发呆。 大黑马有点不乐意了,喷着响鼻,不耐烦地刨着地。 步玲珑看了他一眼:“你还待在那做什么?需要我帮你下来吗?” 展言赶紧红着脸下来了。 第4章 成亲 步玲珑坐在桌前,替他倒了一杯酒:“喝杯合欢酒吧,是规矩。” 见展言扭扭捏捏的,她将展言按在椅子上:“你是我的夫君了,何必那么生分。” 展言颤颤巍巍喝完半盏酒,然后喃喃道:“那玉佩,就做信物好了。” 步玲珑正在喝酒,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展言鼓起了一点勇气:“那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以后要我亲手送给儿媳妇,我们既已成亲,那玉佩,就归你了。” 步玲珑愣了一下,继而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这个样子的展言,竟然还莫名地挺可爱的。 洞房花烛夜的步玲珑,总算罕见地露出些许小女儿家的娇羞来,展言紧张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来,仿佛就从刚才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心里承认了这门婚事,即便他现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开始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被迫的,没有办法,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他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嘛。 步玲珑的窗户,微风习习,很是舒适,从这里抬头正好望见满天繁星。 那夜,她的眸子比星星还耀眼,贝齿轻轻咬住红艳的嘴唇,她有些受不住了,难耐地抓住喜被。 展言脸上的汗滴在她脸上,模糊中,步玲珑只想,这文弱书生的体力,实在是太强了。 只听人说过人间四大乐事,洞房花烛夜位列其中,步玲珑想起这番话,直在心里骂,胡说八道什么,这简直就是受罪啊。 第二天,她走路姿势都不自然了。 但这未免太尴尬,所以为了掩饰,她一大早就起来坐在桌边喝茶。 展言醒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躺在了哪里,跟步玲珑的眼神不期而遇,他的脸刷一下红了。 步玲珑放下杯子:“起来吧,等会去给七叔敬个茶。” 七叔是她敬重的长辈,别的礼节可以不要,这个不能省。 他将棉被往自己胸前揽了揽,在被窝里摸索,摸索了半天。 步玲珑瞧他:“你在磨蹭什么?” 展言脸红红的:“我的衣服都找不到了。”说着,生怕被步玲珑占去便宜似的,又把棉被往身上裹了裹。 步玲珑将他的衣服扔过去,今天装得跟受欺负的小姑娘似的,昨天晚上倒是挺霸道的。 七叔的目光在步玲珑身上停留了片刻,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展言一番。 这两人精神头倒都是挺好的。 七叔轮流喝了他们敬的茶,然后郑重地跟步玲珑道:“你既然决定跟他成亲,你就要好好对他,没事不要轻易动手,这小生细皮嫩肉的,可不能打坏了。” 展言一噎。 步玲珑笑道:“您就放心吧,我肯定好好对他。” 七叔放心地点点头。 展言还以为七叔要告诫他了,没想到,这位眼神锐利的老人只是跟他说:“玲珑要欺负你欺负得狠了,你就来跟我说,我说说她,知道不。” 展言觉得憋屈得很,但估计若真要是动起手来,他可真不是步玲珑的对手。 因为成亲了,展言正式迁到步玲珑房里,三两也跟着安置到旁边的耳房里。 他最近这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还长了些肉。 展言望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想起夫子的教导,心里颇有些愧疚。 步玲珑坐在梳妆台前,用梳子慢慢梳理发尾。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步玲珑披散着头发的模样,倚在窗边,长长的头发跟泼墨一般,仿若画中恬静的仙女。 她拿起口脂,涂了一些在唇上,明珠皓齿,回眸一笑,美得不可方物:“近日太平,山寨上吃得饱肚子,我们刚刚成亲,就带你去玩几天吧。” 展言一愣,完全没想到步玲珑还准备带自己出去玩,她是认为自己跑不了了还是怎么的。 还是想试探自己一番? 没想到步玲珑说到做到,当天就带他下山了,连怜珠也没带着。 怜珠有些担心地嘱咐展言:“可得好好照顾小姐,做事勤快些,早上刚起来一定要端给小姐一杯热水,晚上睡觉你得警醒点,可不能让小姐踢被子,还有啊……” 叽里咕噜交代了一大堆。 展言以前可没发现怜珠居然这么多话。 末了,怜珠看看展言,还跟步玲珑建议:“不然小姐带奴婢去吧,姑爷瘦瘦弱弱的,没个力气,奴婢怕他照顾不好你。” 步玲珑道:“无事,你同七叔照顾好山寨,我去去就回。” 三两犹豫了一下,道:“少爷,您照顾好小姐,小的在这里等您回来。” 展言气不打一处来,忿忿地扭过头,根本不想搭理他。 步玲珑心情大好,骑马走在前面。 山林固然自由自在,但待久了未免也想出来看看,上回天气热,在外面守了半天,只拦到这么个书生,如今,天气稍微凉爽些许,正适合出游。 行至盘龙山不远处的一处小镇,已经快到中午了,步玲珑轻车熟路地牵着马进了一家客栈。店小二身上搭着毛巾,热情地迎了出来:“步姑娘,可好久没见您了。” 步玲珑微微一笑:“把小枣迁去吃点草,我今儿个不住店,上一桌饭,就按着平时来便是。” 说着,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展言:“你喜欢吃什么?” 展言道:“我并不挑嘴,点你喜欢吃的便是。” 店小二的目光在步玲珑和展言身上游走了一个来回,迟疑道:“这位小哥看着面生,是……” 步玲珑笑答:“这是我夫君。” 店小二陡然睁大了眼睛,更加仔细地打量展言几眼。 展言见他如此惊讶,心里有些不舒服,挑眉道:“有何不妥之处?” 店小二反应过来,忙赔着笑道:“并无,小的这就将马牵去吃草。” 步玲珑将他们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心中觉得甚是有趣。 这客栈虽小,人却不少,打扫得也算干净。 步玲珑闲来无事,随意翻着菜谱。 一盘水晶芙蓉糕先端了上来。 顺着藏蓝色衣袖看上去,不是小二,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他看着步玲珑,轻笑道:“步小姐好久未曾过来了,赵某还记着同小姐未下完的那盘棋。” 步玲珑淡淡道:“你以为还剩一线生机,其实后路已经被堵死了,还执着于继续下有何意义?” 蓝衣公子摇着扇子,道:“还未到最后一刻,步小姐怎知赵某不能起死回生?” 步玲珑淡笑道:“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念念不忘,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什么。” 蓝衣公子的笑容更明朗了些:“这棋局可不至于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念念不忘的是步小姐你。” 展言一愣,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看着蓝衣公子。 这公子不像这里的人,举手投足之间,贵气浑然天成,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步玲珑身上,容貌清秀,双目含情。不过样貌比起他还是差了那么几分。 此人也太过厚颜无耻! 步玲珑还是无聊地翻着菜单,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蓝衣公子不免有些挫败感,在她身边坐下:“玲珑,你就不能回应我一次吗?” 步玲珑终于不翻菜单了,她拿起杯子,轻轻地晃了晃,道:“我的心意你也知晓了,要我如何回应你?” 蓝衣公子不经意地抬头,对上展言的深邃的视线。 这么多年来,步玲珑一向独来独往,最多带着怜珠那个侍女,这还是她第一次同男子一同过来,蓝衣公子心中警铃大作,他摇了摇扇子,道:“在下赵俊昊,请问阁下是?” 展言笑道:“在下展言。”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昨日我同她成亲了,现在我是她的夫君。” 夫君这两个字,他特意加重声音强调了一番。 就算他心里并不想承认,就算上山成亲是被强迫的,可是看到这位厚颜无耻的公子像只苍蝇一样围在她身边,他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别扭。 赵俊昊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然后脸都气得发红了,步玲珑说过不爱纨绔子弟,可是这人全身不是散发着纨绔子弟的味道? 他哆哆嗦嗦地把扇子合起来,然后指着展言:“这,为什么是他,不能是我?” 步玲珑无奈:“赵大公子身边莺莺燕燕的那么多美人,随便挑出一个也比我合适。” 赵俊昊气得直跳脚:“合不合适,当是由我说了算的,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 步玲珑只想掏耳朵,又考虑到众目睽睽之下毕竟不雅观,这才作罢,她这些年最后悔的,大概就是顺手救了赵俊昊这么个麻烦,此人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就在这开了个客栈,每次她过来,都要纠缠一番。 偏偏这个客栈的饭菜很合她口味。 步玲珑敲敲桌子:“快些上菜吧,我还要赶路。” 赵俊昊索性一屁股坐在旁边,咬牙切齿道:“你是,你叫展言对吧,你究竟是何人,我以前未曾见过你,你怎么就成了玲珑的夫君?” 展言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同她相识不到十天。” 赵俊昊直跳脚:“玲珑,你了解他吗?你为何就觉得他比我更合适?” 第5章 刺客 小二上了一碗汤。 她一边盛汤一边道:“我就是遇到他的时候忽然想成亲了,就那么简单。”见赵俊昊犹自忿忿不平,她补充道,“你要是想跟我们一起吃,得付三分之一的费用。” 现在山寨收入渠道被挤压,有些入不敷出,她作为头头,得以身作则,开源节流。 赵俊昊手一抖,把拿到手的筷子扔在桌上,背着手气冲冲地走了。 步玲珑抬起头,见展言犹自发愣,就道:“别管他,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快些吃饭吧,吃完了我们还要赶路。” 展言夹了一块热腾腾的豆腐,似乎漫不经心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逢人就说心仪吗?这仿佛不大妥当。” 步玲珑吃着水晶芙蓉糕,含糊不清道:“随他去。” 展言顿了一下,开始埋头吃饭了。 步玲珑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但并未深究,说实在的,她就没看过他很高兴的时候。 走出小镇,步玲珑策马在前奔腾,展言跟在后面,约莫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赶到了另一个小镇上。 正当展言以为步玲珑要带他去另一个客栈的时候,她却回头朝他一笑:“这个地方我没来过,你去寻客栈吧。” 旁边的黑马瞧了他一眼,打了个响鼻。 在步玲珑和两匹马的注视之下,展言第一次走到前面,心里觉得有些惶恐。 步玲珑朝他温柔一笑。 温柔得他脚底下都打摆子了,感觉肯定有陷阱在等着他。 展言镇定了一番,这才举目望去,寻客栈。 步玲珑牵着马闲闲地跟在后面。 最后找了家龙腾客栈。 步玲珑全程没说话,微微低着头,显得无比娴静,仿若一个跟夫君出游,百依百顺的小妇人。 她脸上挂着面纱,遮住了绝美的容颜,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如此,所到之处还是有不少人侧目。 掌柜见这两人进来,就知道今天迎来了贵客。 做掌柜的,迎来送往,什么人都见过,沾眼就能看出这两人非富即贵,忙不迭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展言低声答:“住店,一间客房。” “好嘞,是天字号还是一等房?” 展言回头瞧了步玲珑一眼,步玲珑开口:“相公,我们出去不都是住天字号的吗,你看我做什么?” 语气温柔顺从地像能滴出蜜来,展言的眉毛抖了一下,道:“天字号。” 掌柜听到步玲珑说话,笑容立刻殷切了几分,道:“我们这里的房间都是附近有名的,最是干净不过,夫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小的。” 他的眼睛都快黏到步玲珑身上了。 展言不悦地咳了一声。 掌柜才如梦初醒,赶紧收回目光,并冒出了一身冷汗,陪着笑看他们进去之后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自己这是嫌命长了吗? 关上门,步玲珑一把摘下脸上的面纱,扔在一边,一反刚才的温柔贤淑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床上:“今天赶了那么多路,腿都有些疼了,快些帮我揉揉脚。” 展言想反驳来着,可步玲珑一个眼神瞟过来,他只好走过去,认命地替她捏脚。 步玲珑本来没指望展言能捏得多好,她年幼的时候脚部受了寒,留下了这么点后遗症,之前让怜珠每晚上帮她捏,出门在外,想想展言也凑合行了,没想到展言比她捏得还要好。 步玲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步玲珑的脚很漂亮,没有染脚指甲,脚趾小巧玲珑,好看得很。 展言的脸又染上微微的红色。 步玲珑翘起了嘴角。 还真是可爱啊。 等饭菜送到房间的时候,步玲珑已经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叫她,她睁开眼睛,饭已经端到了面前。 “吃完再睡吧。” 步玲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想起来,撒着娇道:“喂我。” 展言手一抖,但还是艰难地端上碗,坐到他旁边。 步玲珑被他伺候得很舒服,吃完了饭,她其实已经清醒了,但就是不想动,就翻了个身:“身上汗津津的,不舒服得很,帮我洗洗澡吧。” 展言收拾筷子的手又是一顿。 步玲珑得意地看着他纠结的模样,她最近越发喜欢逗他。 展言气呼呼的闭上眼:“洗就洗,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 小二把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抬了进来。 步玲珑想起展言第一次服侍他洗澡的样子,他们还不算熟悉,但是彼此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他现在比之前要熟练得多。 展言是很好看的,他垂着眼眸,轻轻地将她的腰带解开,步玲珑的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如果忽略步玲珑老是占他便宜这个特质,那待在她身边还是挺舒服的。 水温很合适,累了一天的步玲珑在展言的服侍下,又感到昏昏欲睡。 夏天的夜晚很是静谧。 这个客栈也没什么人,特别还是天字号,就更加清幽。 她渐渐昏睡过去。 迷糊中,她忽然看见,在破败的宫墙内,一群人正在厮杀,鲜血染红了墙上的壁画,在她面前的人举起大刀,却被一刀砍中,温热的鲜血洒在了她脸上,兵器碰撞的声音在她耳边嗡鸣。 这声音越来越响。 她猛然睁开眼睛。 展言手里拿着长长的浴巾,正准备帮她擦身子,却见本来慵懒的步玲珑忽然神情严肃,眼神锐利,侧脸看向窗外。 展言咽了口口水,正要问她,步玲珑却忽然自水中跃起,一把抽过他手中的浴巾,往身上一裹,几乎是下一秒,闪着寒光的剑就破窗而入。 步玲珑沉着地把浴巾打了个结,将展言揽在身后,抽出长剑就迎了上去。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破窗而入,步玲珑使剑手法繁复迅速,黑衣人一刀砍在了浴桶上,顿时,水倾泻而出,步玲珑赤脚飞起,水花溅在他们脸上,寒光一闪,刀锋就抵在了为首者的咽喉。 其余的黑衣人蜂拥而上,步玲珑在他们之间周旋,一个黑衣人朝一边的展言扑去,步玲珑一分神,胳膊上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她一脚踢过木桶,直击黑衣人膝盖,他动作一滞,下一秒,刀就到了他脑袋上,扑通一声倒在了展言面前。 一抹温热的鲜血洒在他脸上,他的目光锁在步玲珑身上,旁边的人仿佛都成了布景,他只能看到步玲珑的身影,耳边是他放大的心跳声。 这个过程好像很漫长,也好像很短暂,等到步玲珑利落的一套剑法使完,黑衣人纷纷倒地,她以剑当拐,满头青丝自肩头滑落,是惊心动魄的美。 展言赶忙上前扶住她。 步玲珑倚在床上,利落地撕下浴巾的一角,却被展言伸手握住,步玲珑抬头,眼中的杀气还未隐去,展言下意识一阵胆寒,却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慰:“我来帮你包扎。” 步玲珑没说话,却也没有那么排斥。 那一刀砍出来的伤口很是狰狞,在她白嫩的手臂上尤其显眼,展言看得心中一颤,他帮她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自怀中找出了一瓶药,道:“这用起来可能会疼,你暂且忍一忍。” 姑娘家总是怕疼的。 不料步玲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展言只好小心地帮她上药,步玲珑不仅没喊痛,甚至眉毛都没皱一下,眼中的杀气渐渐退去,带上了几分茫然。 展言本来怕她喊疼,可是见到她这样,觉得,她还不如喊出来呢,这样好像更让他难受。 等上好药,看着满地的黑衣人,展言有些纠结:“我们现在怎么办?”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现在没有一个看客,店家也不见踪影。 步玲珑系好斗篷,扶了一把额头,道:“走吧,这里不宜久留了。” 展言跟上几步:“那现在回山上吗?” 步玲珑道:“不回,继续往前走。” 两匹马被步玲珑一唤,立刻精神抖擞,趁着夜色,一骑绝尘而去。 一路走得太累,等第二天展言醒过来,发现步玲珑躺在自己怀中,旁边燃着一堆火,刚刚熄灭,里面还闪着细小的火星。 展言觉得胳膊有点麻,可也不敢乱动,怕吵醒她,因为失血,她的脸色不像平时那般红润,眉头紧锁,好像睡得并不安稳。 她在睡着的时候,展言总算能窥见她的脆弱,她蜷在一起,是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因为怕有追兵,一路也未曾停留,展言估摸着此时可能是安全了,就想着等会要找一家医馆,现在天气热,伤口要好好处理。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他一低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步玲珑打了个哈欠,像小猫似的慵懒,完全不复昨晚满身杀气的模样,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步玲珑道:“今天的早饭是什么?” 展言揉了揉酸麻的胳膊,道:“那个,烤煎饼加熏肉如何?” 他们随身带了不少的干粮,昨晚的火还有火星,稍微扒拉几下就能生火。 步玲珑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不错。” 展言被这句话鼓励了,立刻就起身张罗早饭去了,还想法子取了点溪水煮沸了,给步玲珑喝。 第6章 长安 步玲珑捧着水壶,瞧着展言,觉得心中还挺熨帖。 展言接过水壶喝了一口,道:“你昨晚受了很重的伤,今天得找一家医馆好好治治伤。” 步玲珑无所谓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赶路要紧。” 展言顿了一下,疑惑道:“我们此行不是为了游玩的?何来赶路之说。” 步玲珑意识到失言,咳了一声:“既然是游玩,也总有期限,自然要抓紧时间。” 展言道:“你受伤还怎么游玩,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家,细皮嫩肉的,肯定要好好医治了。” 他这个教训的语气在步玲珑看来是挺新奇的了。 奇怪的是,她也并没有觉得厌烦,步玲珑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你同我,谁更像个姑娘家?” 展言猛然想起被黑衣人包围的场景,他当时吓得腿软,全是靠步玲珑才捡回了一条命。 展言虽然说不上话来,也承认那时候自己更像是个小姑娘,还是不由分说将步玲珑带到了医馆里。 医馆的老者摸着花白的胡须,等着女儿查看完她的伤势,同她交流了一番之后,又帮步玲珑把脉,面色越来越凝重。 展言在一边看着,心里咯噔咯噔的。 老者终于抬起头,对着眨眼就骂:“你自己的夫人,怎么不保护好?这小姑娘这伤这么严重,是怎么来的?” 展言噎了一下,他一时答不上来,求救般地望向步玲珑,却不料后者闲闲地坐着,打定主意看好戏了。 展言只好咽了一口口水,支支吾吾道:“这是在路上,遇见了土匪,所以……” 老者更加生气:“遇到了土匪,那为什么你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见展言答不上来,他鼻子里出了一股气,一边指挥女儿帮她包扎上药,一边道:“我这辈子,见到你们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了,家里如花似玉的妻子不知道珍惜,净知道在外面沾花惹草……” 展言听得直憋屈,正想反驳,眼角的余光瞥见步玲珑嘴角的一丝笑意,步玲珑笑起来很好看,可是她大多时候是不笑的,即便是笑,也是冷笑,就像冬天里透过乌云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 于是他就把话咽了下去,让步玲珑觉得开心也是一件好事,更何况,既然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那他就有保护她的义务,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确实应该被骂一骂。 老者帮他们抓了药,然后郑重地嘱咐展言:“你娶到这样的媳妇,是你的福气,你们还年轻,一定要珍惜,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即便再怎么后悔,也没有半分努力的余地。” 他看向一直在忙忙碌碌抓药的女儿,但好像又没有在看她,好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人。 展言点头:“我会的。” 步玲珑看向外面,行人熙熙攘攘的,为生计奔波,没有人关心他人的喜怒哀乐,她想,展言要是能保护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别说是展言了,这世上,只有她自己能保护自己。 休息了几天,步玲珑的脸色显然好多了,也能提起精神调戏展言了。 那群黑衣人只出现在那天夜里,就像一场噩梦一样,那之后,展言提心吊胆了许久,可那群黑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步玲珑似乎也没受什么影响,一路向南边走,每到一处,她就在当地住上几天,在这几天里,随处看看。 却不像是展言想象中的夫妻二人出游,步玲珑看遍山水,却没有初次见到这些景色的惊喜感,偶尔展言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指给步玲珑看,步玲珑看一眼,凑上去研究一番,研究完毕又去看别的东西去了,留下展言站在原地凌乱。 一路南行,最后到了长安。 步玲珑站在城墙外面,高大的城墙坚不可摧,阳光跳跃在青色的砖块上,显出一种迷幻的美感。 展言轻轻皱了皱眉。 身边之人熙熙攘攘,城墙旁守着身着铠甲的士兵,步玲珑站在人群之中,没有穿在山寨里面张扬而鲜艳的衣服,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却不会融进茫茫人海中,展言一抬头就能看到她。 在那看了一会儿,步玲珑回头瞧展言:“快些进城吧。” 到傍晚的长安,是跟平日里不一样的繁华。街道旁的高楼里亮起灯笼,湖边的船舫里飘出绮丽的歌声,像轻雾一般飞过湖面,融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许久没感受到这样的繁华,步玲珑靠在湖边的凉亭上,风吹过她的头发,很凉爽。 一刻钟之前,她察觉到展言偷偷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去追,这些天,她从未问过展言的身世,但从他的衣着,行为举止,她可以判定他家世不凡,而且越往长安走,展言越发变得心神不定。 想来他的家就在附近,趁机逃走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与他,本来就是萍水相逢,露水姻缘。 她心里有那么一丝不舍的情绪,但很快就压了下去,继续看着湖那边的风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好像她本来就是一个人,到了这块陌生的地方走了一遭。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步玲珑微微地眯起眼睛,正想说什么,一支糖葫芦忽然递到了她的嘴边。 “刚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过去,我就想追上去买一支,不料他走得太快了,我跟了许久才追上。” 步玲珑接过糖葫芦,这糖葫芦的糖衣上得极好,色泽鲜亮,像莹润的琥珀。 她咬了一口,酸中带甜的味道让她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弥漫上一点一点的甜,她明知道这种感觉很危险,但是还是贪恋,不想抽离。 长安的客栈比别处贵得多,步玲珑本来顺嘴一说,就要天字号的,展言伸手将她拉过去,指指牌子上的房价,天字号居然要二十两银子。 两人带的盘缠不少,但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商量了一通,最终决定住一等房。 除了那天晚上被黑衣人袭击,其余的一路都非常顺畅,但两人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到了晚上也没心思做点别的,步玲珑在醒着的时候喜欢时不时地调戏展言,但在睡着的时候,她是完全疏离的状态,自己蜷缩起来,睡得不怎么安稳。 可是今天晚上她一反常态,没急着睡觉,转过身来,缩在展言怀里。 展言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将步玲珑揽在怀里。 她舒服得哼了一声。 可是,这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步玲珑随意地蹭了蹭,展言的脸慢慢变红了。 步玲珑察觉到他的变化,恶作剧似的又蹭了蹭。 展言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声音有些沙哑:“你老实点。” 步玲珑含着笑意看他:“那我要是偏不老实呢?” 展言顿了一下,试探地去解她的衣袋。 步玲珑没被吓到,反而笑得更灿烂,眼睛里星光璀璨。 展言被鼓舞,大着胆子吻了过去,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展言以前也想过自己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做新娘,想象中的姑娘应该是温柔可爱,娇小可人的,但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从对步玲珑的恐惧变成见到她的欢喜。 这次同以前很不一样,步玲珑眼神多了几分柔软,这也让展言更大胆了些,步玲珑也是今天才发现,展言除了绵软小白脸形象,居然还有另一面,她感受到他浓浓的征服欲,让她第二天腰酸背痛的,腰都直不起来。 展言满面红光,心情很好,来送菜的小二瞟了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昨晚上肯定有人成了好事。 步玲珑靠在床上,一勺一勺地喝着软糯的红豆粥,喝完半碗,她放下勺子:“今天去哪里?” 她这是第一次询问他的意见。 展言想了一下,道:“十里画廊,江畔楼,春风街,都是好去处。” 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就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瞄了步玲珑一眼,不料步玲珑仿佛完全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来,道:“那就先去这几个地方吧。” 展言松了口气。 未来怎么样,他还没想好,只是现在,他不想让步玲珑知道他是长安人。 十里画廊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时常能见到身穿白色长衫,手拿玉扇的公子哥,三两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辩论政事以及国家大事,这里有许多有名的辩客,若是有幸脱颖而出,被什么亲王大官看中,那就从此能达到另一番人生境界。 许多到长安的游客都会慕名前去观看一番,顺便也沾沾文人的才气。 步玲珑做了一身男子打扮,头发束起,手执折扇,宛如出游的贵公子,举手投足之间一副儒雅之气。 不过就是容貌艳丽,纵然穿得朴素,也遮不住她的媚骨天生。 展言看得心头一跳,步玲珑望向他,他一惊,赶紧收回目光,伸手一摸脸,还有些烫乎乎的。 展言出门前,跟步玲珑说自己的脸有些过敏,长了红疹子,所以想要一个面巾遮脸,步玲珑看了一眼他光滑白嫩的脸,顺手拿了一块红艳的面巾给他。 展言有些纠结地看着面巾,想说换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话还没说出口,步玲珑已经走出去了。 第7章 江畔楼主厨 展言只好灰溜溜地跟了过去。 十里画廊在长安最东边,与他们客栈离得不远,步玲珑同展言边走边看沿街摆的小玩意,一路慢悠悠地晃到了十里画廊。 十里画廊其实是一条街,旁边一片湖,街上有许多茶馆,中间铺着一块红色的大毯子,旁边放着几张桌子,几把椅子,楼上是垂着帘子的雅间。 穿着长衫的书生有的彬彬有礼,有的争的面红耳赤,争论国家大事,步玲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展言跟在后面,一直瞧着脚尖,好像对这些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步玲珑倒是挺感兴趣,偶尔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都会停下来耐心听一番,来这的不是文人就是达官贵人,很少有女子驻足,步玲珑虽说做了男子装扮,但站在这一群人中还是惹眼。 其中有不少人试图跟步玲珑搭话,她满心都在那些人的辩论上,心中不耐,只敷衍地回应几句,读书人大多清高,见步玲珑没有结交之意,便也都讪讪地住了嘴。 步玲珑自在地晃了半天。 等想听的听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去那江畔楼吃点东西,结果刚念及此,突然撞上了一堵墙似的胸膛,她有些吃痛地后退几步,揉揉鼻子,打量着前面这人。 他身穿青色直坠,虽也是一副文人打扮,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却不像是个文人,加上他结实的体格,步玲珑大致可以判断,他是个武将。 此刻,他满脸歉意:“这位……公子,在下无意冒犯,实在是走路不小心,这才撞到了公子,公子的鼻子,可没事吧?” 步玲珑心里可清楚得很,刚才绝对是这厮故意的,只是他动作太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暴露出自己。 她微微一笑:“无妨。” 说着就要绕开他。 那人却不放过,转身追了上来:“这件事是在下的过错,但想来也是缘分,不如公子同在下去饮个茶,顺便探讨个人生,结为知己也是极好。” 步玲珑瞧了他一眼,却不出声,那人只觉得心神荡漾,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展言本来是想等着步玲珑赶紧把这事给解决了,然后就跟着一起走的,没想到那人还缠上来了,更可气的是,他认得这个人,跟他关系还不错,京中赵侍郎家的长子赵林,整个家族都是文人,偏偏出了他这么个武将。他虽蒙了面,但岂能蒙个面就能骗过这厮,不过孟怀昭整个心思都在步玲珑身上,一时间也没注意到他。 可没想到步玲珑并没有一口拒绝,反而还打量着他,仿佛在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展言顿时觉得一股热气冲上了脑门。 他冷着脸站到步玲珑前面,不动声色地将孟如寄挡开,淡淡道:“请公子自重。” 步玲珑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搭讪倒没有啥厌恶感,此人目光澄澈,可见不是个心思猥琐之人,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愣头小子。 结交个朋友也不是啥坏事。 正思考着呢,展言就过来了。 这一路上,他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这个时候脸色铁青的过来,步玲珑倒有几分意外。 赵林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姑娘,他在军中打拼,家里给他安排亲事,他总是不愿意,一是没有那个时间去想那些心思,二是那些姑娘娇娇弱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整天就只会耍小心思,他看着打心眼里厌烦。 而这位姑娘,她面容艳丽,英姿飒爽,没有那些贵女的小家子气,看得赵俊昊心神一荡,想着自己也是该成个家了,不然祖母整天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 眼看着好像有戏,结果却冒出来个男的。 赵林心里有些不悦,就道:“我请这位公子去茶楼一叙,怎么就不自重了,你可不要乱说。” 展言心里气,这个赵林,平时看着稳重不近女色,怎么一段时间不见,成了这个德行。 他冷冷道:“这是我的妻子,你觉得合不合适。” 孟如寄顿觉五雷轰顶。 他不想再跟赵林多言,就带着步玲珑走远了。 好半天,赵林才缓过来,一边心里是淡淡的失望,一边又在想,刚才那蒙着面巾的娘炮,怎么看着那么像五皇子呢? 很快,他又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五皇子待在皇宫里出不来,怎么可能在外面同女子纠葛,想起五皇子那边那摊子糟心事,孟如寄就心中感慨。 自从步玲珑抢展言上山,他就一直是带着防备和疏离的态度,今天见到他吃醋的模样,步玲珑震惊之余还觉得有些有趣,就想逗逗他。 到了江畔楼,点了一桌子菜,趁着没上菜的那一点间隙,步玲珑眯着眼睛,凑近他:“你这是,吃醋了?” 此时,展言脸上的面纱已经取下,他白嫩的脸顿时红了一片,当下恨不得再把那面纱戴上。 步玲珑在他脸颊边,呵气如兰,浅浅一笑:“吃醋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吃醋,我心里欢喜。” 展言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眉头皱起:“你既是我的妻子,这就是人之常情。” 步玲珑有些诧异,展言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只绵软的小猫咪,此时却宛如一只披着猫皮的老虎,那张猫皮掉了一角。 步玲珑心中翻涌,片刻之后,她浅浅一笑,在展言的注视下,慢慢凑近,吻住了他殷红的唇。 想着这回能制住他了,却没想到她刚想抽离,展言却忽然伸手,指间滑过她的发丝,鼻尖是她身上魅惑的香味。他有些笨拙地撬开了她的齿关,长驱直入。 步玲珑心中有那么一刻慌乱。 但在展言面前她岂能失了场子?她闭上眼睛,同他唇齿交缠。 一直到上菜的小二在外面轻轻地敲了敲门,展言才松开她,步玲珑脸上有些臊得慌,强作镇定地扶了扶发髻,看向窗外。 这江畔路来的都是贵客,在这里服侍的小二那都是极其有眼力劲的,虽然察觉到气氛不正常,可是他连一眼都没多瞟,就开始麻溜的介绍菜名:“这第一道菜啊,是酸甜卷,江畔楼招牌开胃菜,味道好还健胃,二位慢用。” 步玲珑喜欢酸甜的东西,但那种菜做不出多出彩,一般都是那种味道,她夹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一股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这酸甜卷说不出的松软,味道淡淡的,一点也不腻。 回味微微地甜。 步玲珑怔了一下,这个味道,怎么感觉有些异样的熟悉,好像是再远一点,埋藏在记忆中的味道。 展言不太喜欢这种口味,只吃了一个便放下了筷子,步玲珑倒是将一盘酸甜卷一扫而光。 很快,又上了第二道菜,黄金鸡翅。 小二介绍:“这是咱江畔楼主厨的拿手菜,用玉液酒研制,用阿胶为原材料做的酱料,主厨脾气大,来去随心,这道菜只能碰运气吃,二位客官今天是走了运了。” 小二一脸喜气,那昂扬的态度,仿佛介绍的不是江畔楼的一道菜,而是他家的传家宝。 步玲珑被他逗得心情愉悦,不过这黄金鸡翅也没辜负小二的赞誉,一咬,唇齿留香,步玲珑吃着吃着,突然停了下来。 展言亦觉得这菜做得精致,他吃了一块鸡翅,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吃一块,却见步玲珑保持着咬鸡翅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这盘鸡翅。 他有些不解,试探道:“你是非常喜欢这盘菜吗?不然,我就不吃了,都留给你吃。” 步玲珑瞥了展言一眼,只道:“没事,接着吃吧。” 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只是突然吃出了熟悉的味道而已。 后来上的菜似乎更精致,也有不少江畔楼的招牌菜,但步玲珑就执着于那个酸甜卷和黄金鸡翅,别的都没怎么动。 见她如此中意这两道菜,展言便叫来小二:“这两道菜再上一份吧。” 小二陪着个笑脸:“哎呦两位客官,这两道菜都是定量的,一天就那么几份,还有很多客人早就预约了等了许久,怕是没有再剩下的了。” 展言还要再说什么,步玲珑放下筷子,道:“不必了,就这么多够了。” 江畔楼的菜,名声传遍了大梁,凡是到长安来的富商和权贵,基本都会来那么一趟,在这里开着这样名声大噪的酒楼,背后还不知道站着什么样的人。 步玲珑叫住正欲出去的小二,道:“只是,我想见一见做这菜的主厨,不知道是否方便?” 想要见这主厨的人太多了,小二在江畔楼时间久,知道那人开始基本谁都见,但后来加了个条件,见的人就少了,一年也没几个。 江畔楼的菜贵,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这两道却十分便宜,就卖个菜钱,但谁也做不出他那个味道,东家也只能由着主厨。再说了,谁来都会点一桌子菜,他也不在乎这两个菜钱。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江畔楼的特色。 小二就问:“主厨一日只做这么多份菜,这些年从未多做一份。” “我不是要他再做。”步玲珑道,“我只是,吃出了幼年时的味道,想见见这位主厨而已。” 第8章 陈国公主 小二顿了一下,只说要去问一问主厨。 步玲珑一边喝茶,一边等着。 她见展言也放下了筷子,便笑道:“你为何不吃了?我见你也没吃多少。” 相处了这么多天,展言也大致摸清楚了步玲珑的脾性,她对不相关的事情基本都不怎么在意,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可一旦遇上重要的事情,她就会立刻变成另外一个人,专注而认真,像盯上猎物的豹子。 既然她如此重视这事,展言也不想再接着吃了,但这种理由实在不好说,他咳了一声,道:“我吃饱了。” 步玲珑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你就吃这么点,在床上到底行不行啊?” 展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的脸顿时红了一片。 见他如此,步玲珑总算压下一些心中的紧张,她回头看向那扇门,既期待,又有些隐隐的说不上来的害怕。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不久之后,门外响起脚步声。 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叩在她心上。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厨师服,戴着一顶帽子,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一言不发,随后而来的小二连忙介绍:“二位客官,这就是那位主厨。” 他有些尴尬,这位厨子性子孤僻,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好在那一手厨艺无人能及,不然估计早就在这江畔楼待不下去了。 步玲珑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便道:“今日尝到阁下的手艺,味道竟像是我年幼的时候,母亲做的饭菜,所以想见阁下一面。” 此话一出,那人才抬起眼睛,眼睛锐利,从步玲珑脸上扫过。 这一眼,两人俱是大惊。 默默盯着对方半响,那人终于出声,嗓音有些沙哑:“这是我妹妹的手艺,出嫁之前经常做给我和爹娘吃,我跟她学了一些,不过终究只是皮毛。” 步玲珑愣住了,一瞬间,心里云海翻滚,眼眶一热,几乎要涌出泪来。 那人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步玲珑忍住泪意,道:“同阁下一见如故,改日定然请阁下茶楼一叙。” 那人拿起桌上倒扣的杯子,倒了一碗茶进去,递给了步玲珑:“既然如此有缘,小姐请先喝一杯在下敬的茶。” 步玲珑将茶杯接过来,茶水的温度透过雪白的瓷杯,让她的指腹有些微微地发麻。 他笑道:“江畔楼的菜是不错,但是论茶,还得是春风街的好。” 两人再没说其他的话,主厨便走了出去。 虽然主厨好像对这个姑娘也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小二总是觉得,主厨的脸上似乎带了一丝笑意,连眼睛都明亮了些许。 况且这些天,即便是东家,也不能让这位主厨主动敬茶。 这姑娘,是个什么来历?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千年冰山脸怎么可能会笑,待再看过去的时候,主厨已经拉下了帽檐,像平时一样,冷着脸大跨步地走向了厨房。 步玲珑深吸了一口气,问展言:“吃好了没有?” 展言点头,步玲珑便道:“那咱们回去吧。” 展言心中奇怪,在那人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人的容颜,是个中年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眉间却有一副气宇轩昂的意味。 两人显然认识,但不知为何,却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回到客栈,展言服侍步玲珑洗漱好了,这才不经意般提起这事,步玲珑回过头,微微一笑:“你是我的压寨夫君,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展言被这一句噎得差点晕过去。 步玲珑一直沉浸在江畔楼的那事,所以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此事更是不能同展言说明白,所以当他问起的时候,步玲珑就随意说了句话搪塞他。 但此话一出,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妥,身后有些过于安静了,她再回头看,展言正在气呼呼地抠着桌子。 步玲珑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觉得今晚上自己要惨了。 这夜,他比平时更像个猛兽,要了她好几次,直到步玲珑总算忍不住求饶,他嘴角才挂上愉悦的笑容,但却并没有放过她。 此人武力不行,体力倒是不错啊。步玲珑欲哭无泪地想。 第二天,步玲珑觉得身子比洞房花烛夜那晚还要酸痛。 展言自知有些理亏,都没用步玲珑吩咐,他就主动地上前服侍。 经过这些,步玲珑这才略微了解,展言真是个小气记仇还,还活好的男人。 展言端上红豆粥,问:“今天要去春风街吗?” 步玲珑思考了一下,道:“今日上午不出去了,下午我自己一人去便是,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就去吧,不必告诉我,银钱包裹里都有,需要多少你自己拿。” 展言有些诧异。 但步玲珑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让他欲言又止。 步玲珑好像有很多的事情瞒着他,这让他心里有些酸酸的不舒服,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有很多事瞒着她吗?这样心里才略微平衡一点。 在客栈悠闲地过了一上午,吃过午饭,步玲珑才出门,展言听着门砰一下撞上,才抬头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将包裹里的书拿了出来,靠在窗下静静地看。 春风街是长安最繁华的一个街道,也是离皇宫最近的一条街,这里是商人巨贾的天下,长安顶尖的酒楼,茶馆,点心铺子,几乎都聚集于此。 步玲珑踏入这片繁华的街道,沿街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一家名为倚竹居的茶楼。步玲珑刚一踏入,便有小二前来招呼,不同的是,跟酒楼里热情的小二不同,这位侍者满身书生气,先礼貌地问好,然后询问步玲珑几位客官。 步玲珑道:“楼上,靠街的雅间。” 侍者便领着步玲珑进了梅香馆,一进屋子,就能闻到淡淡的梅花香,屋子里的装饰,桌椅边角的造型,都是梅花的模样,很有一番趣味。 步玲珑点了个高山云雾,又随意叫了几样茶点。 等侍者将门关好,步玲珑将窗户推开,在窗户上系了个红色的锦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锦囊已经很旧了,但是能看出来它的主人对它很是珍视,保存得很好,。 然后,她坐下品茶,她不是多爱喝茶,只是这茶闻起来就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加上茶点精致,她就多喝了几口。 即便脸上再淡然,也掩不住她心里的紧张。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门忽然轻轻地响了一声。 步玲珑猛地站了起来。 自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昨日在江畔楼见到的主厨,他摘下帽子,终于露出了笑意:“玲珑。” 步玲珑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意:“舅舅!” 时隔多年,再见到舅舅,不再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脸上多了几道皱纹,身上多了生人勿近的冷意,但见到她的那一刻,笑容还是如冰雪初融般绽放。 步怀泽看着外甥女跟妹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心中一痛:“玲珑,你长大了。” 那年的战火和颠沛流离,冲散了他们,步怀泽一直在找他们,却没有任何线索,中间可能有五年的时间,他一直在四处漂泊,最后,他随着难民流落到大梁,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江畔楼的东家,在江畔楼做了主厨。虽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玲珑,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娇弱的小姑娘真的能在战火中逃生吗?他不敢想这个问题。 玲珑的母亲,他的妹妹,有一手好厨艺,他自小缠着长姐做好吃的,因为时常在旁边看,也学了七八成,后来不断的摸索,才做出了相似的味道。 他把这两道菜的价格压到最低,就是希望有一日,玲珑能尝到这菜,来找他,尽管希望渺茫,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也终于,让他等到了。 玲珑的眉眼神似步怀竹,但现在浑身的风骨却不似长姐,好像一把锋利的剑一般,从那么个娇弱的娃娃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步怀泽又心疼又欣慰,握着茶杯,问:“这些年,你都是如何度过的。” 一句话,把玲珑带回那段战火纷飞的时光。 步玲珑顿了一下,道:“我现在是……” “盘楼山上的山贼头子。” 步怀泽瞪大了眼睛,他愣了半响,才放下手中的杯子,杯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步怀泽喃喃道:“你,你是陈国的公主,怎可……” 步玲珑是陈国的公主。 她的父亲,慕容慈,是陈国上一代国君。 他人如其名,仁爱非常,但作为国君,仁爱是不够的,甚至是致命的,同梁国宋国的邦交一味求和,对官场的勾结腐败整治手段不够,加上陈国这么多年积贫积弱,内忧外患,形势势同水火。 就在这时,魏王慕容齐私自囤积武器,蓄意造反,露出马脚之后,在国君面前痛哭流涕,悔恨不已,慕容慈不忍心杀害他,放了他一马,结果次日,慕容慈便毒发身亡,慕容齐带人逼宫,借口要找出毒害兄长的凶手,实则想占据皇位,在宫内大开杀戒,情急之下,步怀竹将玲珑交给步怀泽,带着几个忠仆出逃。步怀竹同慕容慈琴瑟和弦,在陈国被传为佳话,到了这个时候,没有慕容慈在他们身边,她只能坚强起来,拖住慕容齐,保住他们的骨血。 第9章 梁国皇室 保住他们的骨血。 玲珑那时候才五岁,可是她清晰地记得,母亲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眼睛泛红,眼神却无比坚毅:“玲珑,你好好听舅舅的话,父皇和母后会一直在你身边保佑着你,平安长大,以后一路顺遂。以后你不再是陈国的公主,身上也没有背负任何的仇恨,记住了吗?” 玲珑那时候还太小,饶是平时再聪明伶俐,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明白母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不断地抽泣着,往母亲的怀里钻。 身后的兵器碰撞之声越来越清晰,步怀竹一狠心,将玲珑塞到步怀泽怀里,喝道:“快点走!” 步怀泽哪里忍心离开长姐,让她独自面对楚齐那个乱臣贼子,但他又要拼死护着怀中的外甥女,一时间方寸大乱,仿佛进退都是绝境,步怀竹一把将步怀泽推进密道,啪一声关上了门。 那天的很多情景都模糊了,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母亲最后那番话,和她不舍而决绝的神情。 她那时候不明白母亲说的话,等她长大了,才明白母亲对她的拳拳之爱,可是她作为陈国公主,家仇国恨,怎么能当做烟云随风散去? 一起逃出的忠仆最后只剩下了七叔,他们在这乱世中艰难地求生,后来她成了山贼头子,每一步路,都没有忘记她是陈国公主。 幼时的记忆仿佛绵密的针,刺得她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步玲珑这些年的一些事情跟他说了,步怀泽听得愧疚又心疼,他叹了口气:“是我没护好你,愧对了长姐。” 步玲珑摇头:“舅舅,你不要自责,这些年来你过得也不容易。” 她将杯中轻轻放在桌上,道:“陈国那边的消息,我一直关注着,那场宫变着实奇怪得很,父皇再仁慈,既已经发现了楚齐的阴谋,那即便不斩草除根,也得诛杀党羽,没收兵器,可楚齐在第二天便逼宫造反,而且,他在皇位上没待几天便暴毙而亡,现在据说坐在皇位上的是赵王的小儿子,秋宣,而真正掌握权力的是摄政王李凌。” 步怀泽蹙起眉头:“宫变之事确实疑点重重,其中不知道多少人参与,不知道多少阴谋。”他顿了一下,看向步玲珑,“长姐希望你一世长安,这些事情太可怕,你不要搅这趟浑水。” 步玲珑目光坚毅:“舅舅,若现在陈国国泰民安,那么再深的仇恨,似乎也应该埋藏进心里,可是,陈国积贫积弱,摄政王无德,苛捐杂税,百姓早有怨言,若他日被梁国,陈国攻破,那我陈国子民将为人奴仆,受人鱼肉,既然是一场阴谋,那总该有重见天日之时。” 步怀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她。 玲珑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作为长辈,只想让玲珑以后过得幸福,不想让她去接触陈国那一摊子烂事。 但玲珑身体里流着皇族的血,她想做的事情,他也阻止不了。 步玲珑接着道:“而且,这些年来,来我身边刺杀的人不在少数,也就是近些年来,我占山为王,那些刺客才不容易混进来,那些人,我开始以为是楚齐的人,但他暴毙已久,估计这件事情摄政王也有份。即便我想忘却前程,那些人也不会让我好过。” 步怀泽为她这么多年的境遇心疼不已,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和你的母亲都是不愿意看你去涉险的,但如果你想做这些事,舅舅会拼尽全力支持你。” 这些年,他独自一人漂泊,故国不能回,曾经只拿着书,摸着琴弦的一双手,也沾染了阳春水,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看着玲珑,他仿佛看到了久别的长姐,一个柔弱,一个刚毅,但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坚韧,勇敢。 步玲珑回到客栈之时,已经平复了情绪,只是今天情绪波动太大,稍微有些疲惫。 她推开门,见展言依旧坐在窗台下,指尖放在书页上,傍晚阳光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温柔极了。 只是,展言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步玲珑愣了一下,她见过展言害怕的样子,也见过他强势的样子,唯独还没见过他生气的模样。 没想到这家伙还真生气了啊。 步玲珑故意坐到他旁边,将领口拨开了一些,叹道:“在外面走了一天,觉得皮肤都晒黑了许多,这会儿身子很是燥热,感觉很不舒服。” 展言黑着脸不说话。 步玲珑便又把衣领拨开了些许,道:“你今日可要好好帮我洗洗澡,不然这身子可真是难受。” 展言的脸更黑了,他啪一声将窗子合上,气得手抖:“你,这窗子未关你竟然没发觉,这样,成何体统?” 步玲珑忍不住翘起嘴角:“我自然是发觉了的,不过你都不在意,我就更不在意了。” 展言被步玲珑气得说不出话来。 步玲珑凑山去,在展言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好了,你别生气了,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的私事我不也是没过问过你,有些事情不让你知道,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步玲珑将这番话说出来,展言心里别扭的感觉越发重,这些天来,他已经认命娶个山贼媳妇,可是他总感觉,步玲珑只当这是露水姻缘。 或许某日,她见着一个更合心意的,便立刻移情别恋也未可知。 他便越想越生气。 步玲珑同他一样,不知晓□□,这段时间却进步飞快,虽然只浅浅地吻了一下,但小手却在他身上撩拨,若即若离,让他的心痒痒的。 他一闭眼,干脆霸道地吻了上去。 步玲珑原以为还要好生哄哄他才行,没想到他欺身吻了上来,唇齿交缠,还带着一股狠劲,似乎要把她拆吃入腹。 步玲珑推了他一下,本来想跟他说别心急,这逛了一天又饿又累,还一身都是汗,总该等她收拾好再说,可推了一下没推动,展言反而将她压在了身下,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步玲珑只好想,唉罢了罢了,谁让自己不老实来着,自己惹起来的火,总归是要自己灭掉的。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步玲珑求饶了好几次,展言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步玲珑这下可有理了,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展言肚子里的那股子气也不好意思再发了,知道刚才折腾她折腾得狠了,便带着几分狗腿的语气道:“我来替你收拾,等会将饭送到床前。” “那是当然,我这会儿腰酸背痛的,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想起之前的不愉快,展言心中一叹,没法子,只得慢慢来了,便开始屁颠屁颠地伺候起她来。 在长安过了半个月有余,这段时间,他俩几乎走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展言只要出去,便会戴着面巾,跟在步玲珑身后落后半步。 要启程回去的那日,步玲珑又去了江畔楼一次,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去见步怀泽,他们的身世牵扯甚大,尽管已经抹去了痕迹,但不能不防有人真的能查出来,谨慎起见,他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待过一段时间,她会派人将舅舅接回山头。 这段时间,长安其实也不太平。 据说梁国的皇帝积劳成疾,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年有余,眼看着就快不行了,但一直也还吊着一口气没仙去。 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皇帝到底谁坐,对百姓没多大差别,他们关心的是,这新皇要上任了,这税能不能低点。 新鲜事是另一桩,梁国的太子是皇后所生的嫡子,这梁国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却不是太子,是德贵妃所生的五皇子,之前一段时间,似乎皇帝还想改立五皇子为太子,但朝中反对的声音太大,加上他自己又忽然卧病在床,这事就不了了之。 奇怪的是,自从皇帝卧床,在一边侍奉的都是平日里纨绔不羁,行事荒唐的太子,而那位素来稳重,温润如玉的五皇子却没了踪影。 说起这位太子啊,那简直是梁国建国百余年来的第一纨绔,宫中妻妾成群,还曾干过强抢民女的勾当,更有甚者,他一日偶然见到吏部侍郎郭明的妻子,顿觉心痒难耐,竟公然在郭明头上安了个罪名,将其妻子强抢回府。此事被皇帝知道了,震怒无比,下令杖责太子,最后也不知道太子被打没有,反正皇帝约莫是因为这事,气病在了床上,加上多年身子亏空,这才缠绵病榻至今。 这些事情,步玲珑在长安待了这么些天,也零零碎碎听过一些,真真假假的分辨不清,反正这太子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展言对这些事情不置一言,每次听到,心里有些翻滚的愁绪。 长安逛得差不多了,步玲珑决定回盘虎山,她这趟出来,打着游山玩水的由头,一是想看看梁国大致的地理坏境,二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力量。 想对付摄政王李凌,大概还要借助梁国的力量。 出门这么多天,她心里有了大概的成算,只是她现在带着展言,很多事情都没法做,很多事情也都需要同七叔他们好好商议。 展言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这日,两人离开客栈出城,背后忽然响起剧烈的马蹄声,混杂着百姓的惊叫,步玲珑察觉事情不妙,一把拉住展言往旁边一躲,那队人马就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第10章 五皇子慕容言 为首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将士,他不怀好意地将展言和步玲珑打量了个遍,然后一招手:“带走!” 一声令下,士兵就要围上来。 “慢着!”步玲珑大喝一声,丹凤眼一眯,冷冷地看着坐在马上的人,“天子脚下,你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目无王法?” 步玲珑一身干练的男装,一身凛然的气势,虽然比坐在马上的那人矮上一头,但却像是看着一只蝼蚁一般。 那人无端地觉得有些胆寒,但定了定神,眼前仍然是个白面小生,细细的腰,白皙的手臂,不过就是装腔作势罢了。 他冷哼一声:“我乃禁军校尉王虎,奉命捉拿反贼,你们要是识相点,就老实跟我走,别耍什么花招。” 步玲珑冷笑,已经慢条斯理地抽出了软鞭:“我与夫君二人来长安游玩,竟突然成了你口中的反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这厮莫不是喝酒喝晕了,在大街上随便捉些人就去交差了吧。” 说着就要上前。 一只手却轻轻地拉住了她。 在前一刻,步玲珑同王虎对峙的时候,展言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步玲珑以一敌那些黑衣人,为了保护他,胳膊上被砍出了那么深的伤痕。 她接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有多自责,多愧疚。 其实留在山上,也不完全是因为步玲珑的强迫,他亦有私心。 但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只要自己待在步玲珑身边,她就不会安全。 今天跟那天还不一样,即便打倒了这么些人,还有无数埋伏着的暗兵,紫禁城那么近,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他们就逃不了。 步玲珑眉毛一挑,安抚他:“你就待在这里,谁敢靠近你,我送他去见阎王!” 展言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里闪出一点泪花:“玲珑,有些事情我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也来不及了,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躲了这么久,也该去面对了,是我害你受了伤,要是能再见,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步玲珑目瞪口呆。 展言心里难受得很,他伸手摸了摸步玲珑的头发,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你没有深陷情网之中,应该很快就能忘了我吧。 他看向王虎:“你们要找的是我,放了她,也不要惊扰百姓,我就跟你们走,绝对不耍花招。” 步玲珑:? 王虎:??? 步玲珑气得一甩鞭子,鞭子在空中打了个脆响:“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实点待在我身后,要不然回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虎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什么我要找的是你?我找的是你们俩。” 展言:????? 王虎这个禁军校尉完全是靠谄媚上司,花钱托关系坐上的,他是早就盯上这俩人了,步玲珑出门便扮成男装,虽然仔细易了容,但毕竟身量比较娇小,肌肤细腻,身边的展言也是一枚美男子。 这两人即便低调,在人群中也是显眼得很。 当今太子不仅好女色,还好男色,比起娇美的女子来说,娇美的男子更是难得,王虎一瞧见他们就开始琢磨,这要是一下献上两个,那他可算是在太子面前露了回脸了。 想起因为进献了一位小倌而从翰林院编修一跃成为户部侍郎的表哥,王虎不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把这两人搞到手,那可赚大了。 本来想细细谋划的,结果今天这两人就要出城了,一出城,他带的队就那么点人,捉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他索性想了这么个主意,反正这年岁,反贼就是个莫须有的罪名,他说怀疑这两人有问题先捉起来,谁能说出个不是来,等到了他手里,该怎么样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所想,展言有些困惑,如果不是太子授意,那谁要找他们俩麻烦呢? 步玲珑懒得跟这人废话,瞧他一脸□□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一鞭子甩过去,将王虎整个人带下马来,王虎啪一声摔在了地上,摔得头晕眼花,感觉脸上好像湿漉漉的,一摸,一手血。 他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给我把他们拿下!” 身边的士兵被这一阵势吓到了,但校尉有令,只能硬着头皮上。 步玲珑又一鞭子甩过去,鞭子在空中耍了一套繁复的结,看似力道轻飘,挨上的人都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一套鞭法甩出去,这些又都是些不学无术,绵绵软软的小兵,被甩得人仰马翻,步玲珑找到机会,一把将展言捞上来,一夹马肚子,快马加鞭向城门冲去。 守门的士兵见她如此气势汹汹而来,虽然料到估计是犯了什么事情,但也不敢上前阻拦,王虎这厮他们也认识,仗着家中的权势做了个校尉,却文不成武不就,净知道欺压百姓。 王虎在后面直跳脚:“赶紧把这反贼给我拦下来!” 城门建造得牢固,又有层层机关,步玲珑夹紧马肚子,正要一跃冲过去,顶上却兜头罩下一张大网,上面全是亮光闪闪的刀尖,步玲珑眉心一紧,自马上一跃而起,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将那张网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展言趴在马背上,被这个速度颠簸得几乎要吐了,步玲珑跃起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长剑在风中划过凌冽的弧度,电光火石间,步玲珑已经落回马上,红枣马一阵嘶鸣,被激得几乎有发狂之态,展言差点被甩下去。 步玲珑一把拽紧缰绳,沉声吩咐:“抓紧!” 展言下意识地抱住她,却感觉到一阵温热,定睛一看,步玲珑的后背隐隐地渗出鲜血,展言的心咯噔一下。 马儿一路扬蹄,跑出了十几里才慢慢停下。 步玲珑勒紧缰绳,从马背上翻下,自包袱中拿出伤药和绷带,只是伤在后背,她一时有些发愣。 一只手将绷带接了过来,展言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唇,心中一酸:“咱们既然已经结为了夫妻,你作为女子,大可不必如此刚强,你要始终记得,我在你身边。” 步玲珑瞧着他片刻,本想说,你一介书生,只会满口之乎者也,拿不动大刀,使不好长剑,我又如何依靠你。 但是望见了他眼中的坦诚和担忧,步玲珑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在心里,起了一片片涟漪。 她不是会依靠别人的人,从离开陈国的那一刻,面对无时无刻,如附骨之蛆的追兵,她就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这一路上,要是想着靠着谁,估计她早就死几百回了。 展言了解步玲珑的脾性,估计她又会像上次那样,漫不经心地岔开他的话,没想到,步玲珑轻声道:“若是能依靠你,我自然是欢喜的。” 展言这样可爱,即便瞒着她许多东西,不过只要现下他们彼此相依,也就够了。父皇同母后情投意合,曾许诺后宫只她一人,即便不得已纳入别的女子,也不会碰她们,但后来,父皇还是有了其它的宠妃,她见过母后独自垂泪的模样,也在那时候便明白,谁都不是能依靠的人,若是有朝一日他变了心,那只能挥手作别,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展言面色微红,他慢慢凑近步玲珑,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吻在她的唇上,睫毛轻轻地颤抖,吻得没有章法,却用尽了力气。 他看见步玲珑迎着那网去的模样,心跳都快停止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对她已然情根深种,若是步玲珑为了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他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他愿意留在她身边,是他的私心,如此他却兜头掉进了这个沼泽,再也挣扎不出来,却依旧甘之若饴。 步玲珑忽然闷哼了一声,有些埋怨道:“弄疼我了。” 展言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按到她的伤口上,立刻拿开,尴尬得脸又红了。 到了这个地方应该没有危险了,毕竟那个王虎只是个校尉,真闹出了太大的动静,他也承受不住后果。 晚上,展言生了一堆火,烤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做晚饭,展言刚到步玲珑身边的时候,啥都不会干,现在却习练得越发心灵手巧。 已经入秋了,夜晚的风有丝丝凉意,两人围坐在火堆前面,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展言悄悄地瞄了步玲珑一眼,索性她动作敏捷,后背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刮开了一层皮,流了许多血,包扎之后又休息了这么久,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他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说出真相之后,步玲珑会怎么待他;展言明白,若是步玲珑只是想找个人陪伴,那么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就是最好的人选,而他,只会给她带来巨大的麻烦。 早就展言似乎有心事,若是他烦恼一会儿过去也就算了,可是他好像越来越烦恼,眉毛皱得紧紧的,步玲珑就少不得要问问。 她在火堆里投了一些细小的树枝,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随意问了句:“你想说什么吗?” 展言终于下定决心:“我不知道你是否猜到,但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步玲珑“嗯”了一声,拍掉手中的灰,回头看他:“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的行为举止,言辞谈吐都体现着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且看他这么郑重的样子,估计家里的来头还不小。 展言道:“我是梁国五皇子慕容言。” 步玲珑手中的饼啪一声掉了下去。 第11章 杀手 展言见她如此,心里不由有些忐忑,他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长安城里传的那些,多半是表面上的情形,我之所以未侍奉在父皇身侧,是因为大哥容不下我。” 展言这些天,心里也无时无刻不悬着。 母妃同父皇情投意合,父皇但凡去后宫,有一大半时间也总是在母妃那里,他从小受父皇宠爱,在父皇和母妃的保护下,平安无忧地长大。 父皇说要废太子,展言也是震惊的,太子慕容越,虽然同他关系一直不好,而且慕容越此人也是个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之人,但展言从未想过要做皇帝。 他外公家根基不深,也是因为德妃得宠才崛起的新贵,所以皇帝这个想法一出,遭到了大臣们极力的反对,皇后母家是当朝丞相,权倾朝野,皇帝一直对他十分忌惮,据展言所知,皇帝一直在暗中平衡朝中势力,准备找机会除掉丞相,但事情还未成,他就突然病倒了。 皇帝病倒之后,后宫就完全被皇后和太子控制住了,皇帝给展言暗中布下的势力还没成气候,太子本就是个鲁莽之人,此刻再无忌惮,将德妃软禁,当夜便派人去刺杀展言。 皇帝为他培养的暗卫救了他一命,展言被迫出逃,宫中枷锁层层,他也没法去救德妃出来,不过皇后对这个自小聪慧的五皇子很不放心,一边留下了德妃牵制他,一边暗中派人追杀展言。 被步玲珑遇到的时候,展言刚好躲过一场刺杀,由三两护送往巴蜀去,不料被步玲珑拎上了山。 山寨看似管理松散,在展言被抓上山之后,刺杀却停了下来,展言这才感受到此山寨的不平凡之处,在试图逃跑未成之后,展言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不失为一个暂时躲避的好去处。 展言说的时候,心中忐忑。 他之所以留下,自有他的私心,即便他潜意识里知道,这样可能会给山寨带来灭顶之灾。 步玲珑听完之后,将地上的饼捡起来,开始一点一点地撕开上面沾着灰尘的皮,眼睛未看他:“我说最近怎么四周又出现了杀手的气息,原来是你的人。” 步玲珑翘起嘴角:“那三两是你身边的侍卫吧,装书童装得还挺像。我原以为,那天那群黑衣人是来刺杀我的。” 展言将这些说出来,本来让步玲珑想不明白的事情一瞬间豁然开朗。 她从陈国逃出已经十几年了,开始的时候隔几天就有杀手来刺杀她们,后来,她遇到了师父,师父带着她和七叔,在一场饥荒中抹去了行踪,最后在盘虎山上占山为王,那些刺客已经很少出现。 估计也加上李凌坐稳了那江山,也不想再腾出手整治她这个没有什么威胁的公主了。 那天晚上,那群狠戾的黑衣人再次出现,她还以为是那边察觉到了什么。 原来是冲着展言来的。 步玲珑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一时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恼怒,她靠在树上,叹了口气:“你既然身负重任,如何还能跟我待在一起,你身为梁国皇子,现下却被追得四处逃窜,皇帝既然为你打下了基础,你也该不负他的期望才是。” 火光映在他们的侧脸上,两人静默无言。 步玲珑又添了一把干枯的树叶,火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她道:“你应当对我也是百般困惑,我是陈国公主,我那天去见的,是我的亲舅舅。” 展言一惊,陈国那堆烂摊子他也是知道的,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个黄毛小儿,真正掌权的是摄政王,十几年前那场宫变,陈国后宫几乎被屠杀殆尽,哪里还有公主? 他看着步玲珑如画的眉眼,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他顿了一下,眼睛激动得有些发亮:“难道你是,陈国的万福公主?” 有许多年没有听人这么喊过了,步玲珑原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这个称号还那么深地扎根在自己的记忆中,将心脏揪得有些疼。 据说,她出生之前,陈国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已经足有两年没下过雨,各地灾情严峻,大量灾民流离失所,不久之后,又爆发了大面积的瘟疫。 明明是春天,却连一滴雨水都不见,天空晴朗得连一片云都没有。 甚至还有流言四起,说陈国国君不堪为君,才降下天罚。 楚慈焦头烂额。 而在她出生那天,陈国却忽然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雨过天晴之后,陈国干旱的大河涨满了水,有了水,庄稼就能长,瘟疫也随着雨水消散。 楚慈欣喜万分,昭告天下,是他新出生的女儿给陈国带来了祥瑞,而且,不仅是那一场雨,自她出生之后,陈国便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百姓们也过上了难得的好日子。 她周岁生日,举国欢庆,楚慈颁下旨意,给玲珑封号万福。 万福公主自小聪明玲珑,五岁能成诗,当时,梁国老皇帝拿着一柄扇面,上面题着万福公主一句诗,月色融融露华浓,赞叹道,这姑娘文采斐然,不输男子。 展言记住了这么一句,他想的是,这位小姑娘定是玉雪可爱,以后如果有机会能见一见,该是多好。 没想到,时隔不久,就传来了陈国帝王被篡位的消息,万福公主也消失在了那个混乱的夜里,为此,展言晚上蒙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好久。 而此时,童年里仰慕已久的人,就坐在他身边,还成了他的妻子。 展言掩饰住自己内心的震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陈国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到了步玲珑心中的伤疤。 火光映照在她的侧脸和长发上,忽明忽暗:“当年的情形是如何,我也只能有个大概的猜测,那乱臣贼子楚齐怕是受人利用,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是李凌,也可能是别的人。” 毕竟时隔太久,又离得太远,即便现在步玲珑可以派人潜去调查,但也可能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她淡淡道:“我总会知道真相的。” 看着步玲珑如今的模样,想着还是一个孩子的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定然是吃了不少的苦,展言心中一涩,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你都是如何过来的。” 步玲珑微微一笑:“即便那么艰难,但没死成,也就过来了。” 那段艰辛的,充满绝望的时光,她缩在破旧的草房子下面,外面是如影随形的追兵,一路跟着她的仆人为了护着她,一路上死伤大半,从小一直照顾她的嬷嬷,她的胸口被刀刺穿,鲜血溅在了玲珑脸上,温热的鲜血很快变冷,她在玲珑耳边轻声道:“殿下,你快跑。” 那些如噩梦般的时光,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回顾起来还历历在目,撕心裂肺。 展言朝步玲珑那边挪了挪。 从步玲珑的视角看过去,就是他卖力地在地上蹭灰,也不顾这身衣衫是刚买的,还没等步玲珑发话,他就将她扯进怀里。 这样的夜里,待在火堆旁边,烤得浑身暖洋洋的,步玲珑本来想挣开,展言这小身板,怎么能护得住她呢? 但被揽入怀中,她突然感觉到,有种别样的安心。 许久没有体会过的安心了。 步玲珑一时舍不得起来,便想着,哎,我今日跑马又受伤了,就这么依偎一会儿没什么事。 他看着身子板单薄,没想到居然还挺结实的。 就这么歪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步玲珑睡着的时候一向是蜷缩着,展言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她抱得更紧。 步玲珑这一夜睡得很安稳,等到她朦朦胧胧有了意识,天边的朝阳正从云层中跃出来,染红了那一片天空。 这样静谧的清晨,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轻轻吟唱。 步玲珑窝在展言怀中,几乎是她一动,他就醒了。 步玲珑揉揉头发,有些懊恼自己居然睡得无知无觉,她的警惕性去哪了? 展言帮她理了理头发,挣扎着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打些水来。” 结果脚麻了,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步玲珑看着他慢慢往前挪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也难怪自己没想过展言会是皇子,他在自己面前从未像一位皇子。 展言跟她说的这些事情太突然,她当时没有理出头绪来,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了。 行至半路,又有一群杀手袭来。 跟王虎带的那些软绵绵的兵不一样,这是真正的杀手。 展言的暗卫在护送他出宫的过程中死伤过半,也就是在最近在找到展言的下落,当像一群带着血腥味的杀手自树上一跃而下,他们也终于现身,拼死相护。 冷冷的剑锋转瞬之间便到了步玲珑的脸颊旁,她侧身一躲,一脚将那人踹开,此刻,她身后却又突然出现了两个人,面目狰狞,举着大刀,全力劈下。 刚才踹的那脚惯性太大,步玲珑一时躲不开,眼见着那刀就要向她面门而去,一个死士扑过来,举刀迎上,那两把大刀刷一声嵌入了他的皮肉里。 步玲珑眼睛一红,举剑刺穿了那两个刺客的胸膛。 死士力气不及,啪一声跪倒在地上,咳出一声血来,声音嘶哑:“带殿下走!” 这情景太熟悉了,当初张嬷嬷也是这么倒在她的面前。 步玲珑的眼睛变得血红。 第12章 遇险 但她好歹还保持着一点理智,将展言一把拽上马,长鞭一甩,平时慵懒的红枣马撒开四蹄狂奔,他们耳边传来飕飕的冷箭之声。 展言几乎伏在步玲珑身上,他看不清楚她的容颜,但他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展言闭上眼睛,心里酸涩得很。 其实,他一直未曾想过要跟大哥争什么,但是太子同皇后步步紧逼,先是母妃,然后是玲珑,还有那些拼着性命保护着他的死士。 太子他根本没想放过自己,而且也没想放过他身边的人。 那么多人等着他去救。 展言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泪。 他们足足跑了一天,红枣马疲惫万分,可是它知道身后有危险,仍旧拼命地跑,半点不敢松懈。 到了傍晚,他们终于来到一个搭着棚子的小茶肆。 步玲珑这才察觉到展言背部中了一箭,鲜血浸透了他洁白的衣衫。 展言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步玲珑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不早说!” 展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不过是中了一箭,你上回胳膊上被砍出来那么长一条伤口,不是也没说什么。” “这怎么能一样!”步玲珑忙撕开他的衣服,伤口周围已经发黑,箭上有毒! 步玲珑摸了一把他的脉,只觉气息紊乱,时间紧急,她来不及诊出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身后追兵如附骨之蛆,迎出来准备接待客人的老大爷拿着抹布愣在一边,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两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现在的她带着受伤的展言肯定跑不远,没准到了最后他俩都要交代在这里。 步玲珑下定了决心,她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来一丸晶莹剔透的药丸,塞进展言嘴里,强迫他咽下。 然后,她将展言一把推到老大爷怀中,道:“老爷爷,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正在受人追杀,现在他受伤了还中了毒,请你把他藏起来,等追兵走了之后,再送他去医治。” 然后,她扔给老大爷一包碎银子:“余下的都是你的报酬。” 展言一惊,抬手拽住她的衣袖:“你要干什么?” 步玲珑道:“我去引开他们,不带着你反而轻便,你在这好好躲着,你不用等着我,等你伤好了,就快点离开这里。” 这次刺杀的规模空前,看来宫中局势也是严峻,太子铁了心要他的命,这些人追了这么久,步玲珑如何能应对得了? 展言固执地拽着她:“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能让你替我涉险,你把我带着,我还能替你挡几箭。” 步玲珑认真地看着他,她刚见展言的时候,就觉得,这男子真是好看得紧,同他在一起那么久,她也总是看不腻。 她反手握住了展言的手:“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书生,你胸中应该有丘壑,应该成就一番伟业,若,我最后没有来找你,你记得要夺回属于你的东西,也帮我夺回属于慕容家的江山,好好对待陈国子民。千万记住!” 她莫名就觉得,展言一定能做到。 展言更紧地拉住了她,虚弱的他爆发了史上最大的力气,攥得步玲珑的手都有点疼,展言心中一阵惶恐,好像一松手,她就要永远地消失了一般:“我绝不会让你独自涉险,若你丢下我走了,我也绝不苟活。” 步玲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展言睁大了眼睛,有些欣喜:“你要带我走了?” 步玲珑劈手将他砍晕,将展言塞到了老大爷怀里:“照我说的做。” 老大爷有些不愿意,这俩人搞成这样,好像生离死别一般,谁知道招惹了什么麻烦,到时候要是牵连他可怎么好,这姑娘给的银子确实是多,可是他也要有命花啊。 步玲珑翻身上马,冷冷地看着他:“好好护着他,等过几天给他找郎中,之后会有人来寻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她瞧了老大爷一眼,补充道:“而且,那群追兵是没人性的杀手,你若是把他交出去,你也会被灭口,好自为之!” 步玲珑的冷冷一瞥,仿佛一朵从地狱中浴血而来的娇艳而有毒的花,老大爷冒了一脑袋冷汗,心里叫苦不迭,但也只好保证好好照顾展言。 步玲珑一拉缰绳,红枣马又迈开步伐,朝着他们奔来的方向奔去。 展言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冗长而混乱的梦境。 一会儿是在皇宫,他年纪还小的时候,父皇整日抱着他玩,好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 一会儿又是太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母妃就是个狐狸精,你是她生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年幼的他忍不了这样的羞辱,扑上去跟太子打了起来,却被太子身边的小太监按在地上打,太子在他耳边笑:“你这个低贱的东西,你永远也斗不过我!” 然后,好像是父皇将他拉了起来,狠狠地打了太子一巴掌,将他护在怀里,可是一瞬间,父皇又躺在了床上,形容枯槁,声音沙哑:“父皇还是没用啊,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 展言想靠近父皇,却怎么也走不近他,正当他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衣的姑娘走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笑着瞧着他:“你这小生如此俊俏,那就随我回山上做个压寨相公吧。” 只有一瞬间,下一刻,就是满天的肩雨,乌云一层一层地涌过来,笼罩了整个天空,她却挣开了他的手,转身越走越远。 老大娘端着一碗药,慢慢地喂给床上的年轻人。 身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个身穿青衣的姑娘,她从老大娘身后探出脑袋,问:“还没醒吗?” 老大娘叹口气:“反反复复的,总也不醒,这又冒了一脑袋冷汗。” “我来喂吧。”姑娘从老大娘手中接过药碗,开始一勺一勺地喂他,展言吞咽困难,灌进去一半得有大半顺着脸颊流出来,姑娘一边喂一边擦,深感这样麻烦。 老大娘问她:“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去跟你爹采茶去了吗?” 姑娘笑嘻嘻的,撒娇道:“娘,我实在热得狠,都快中暑了,爹就让我提前回来了。” 老大娘有些无奈,本来想数落她几句,但自己的女儿这般撒娇,她也气不起来了,只得道:“你若是身子不适,那就在家歇几天吧。” 姑娘听老大娘这么说,高兴极了:“娘最好了。” 老大娘走出屋子,回头看她一眼,她又开始耐心地给年轻人喂药了。 老大娘不禁有些忧虑,几个月之前,茵茵大病了一场,本来大夫都说救不活了,可过了几天,她居然自己好了,只是这性子,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似乎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而且,茵茵本来是个懂事又吃苦耐劳的姑娘,病过这一回,却连女红都忘得一干二净,更别提田里的活了。 她不知道,屋子里那个杜茵茵,早已换了个芯子,不再是她的女儿,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 杜茵茵端着药碗,端详着这个昏迷的公子。 几个月之前,她好像去爬山的时候失足落下,醒来就到了这里,成了茶铺子夫妻的女儿。 杜茵茵简直不能接受,好在这夫妻俩对她极好,她又暂时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只能待在这里。 十几天前,她爹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和一袋银子,杜茵茵一见,惊为天人,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杜茵茵陡然想起了她看的无数本小说,这就是经典小说情节啊,民女照顾落难公子,有了救命之恩,公子醒来,同女子一见钟情,然后经历种种曲折,最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她想得都快冒粉红泡泡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她就每天都打扮得清纯可人,尽量往那公子床边凑,事事都抢着干,期盼公子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喂了大半天,也只喂了小半碗下去,杜茵茵不禁有些发愁,撑着腮看着他:“你说你喝药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她用手帕给展言擦冷汗,见他睡得极不安稳,就叹气:“你到底梦到什么了,也起来跟我说说话啊。” 她的目光从他的额头一直扫到嘴唇,心里忍不住喊了无数声卧槽,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简直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她又瞄了一眼药碗,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干就干,她兴奋地脸都红了,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就往展言嘴边凑去。 正在此时,床上的书生忽然睁开了眼睛,见一个陌生女子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一下,眉间都是戾气,伸手就将那人推了出去。 杜茵茵一惊,扑通一声把药都咽了下去,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展言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他见到那个姑娘离他而去,心里好像空了一个大洞,他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待到她完全消失,他就陷入了一片荒芜和黑暗之中,这段时间,他每每努力地从梦境中挣扎出来,却好像都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往回拽。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睁不开,却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快点醒来,快点醒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没想到他一醒来,却见一个陌生人要轻薄于他。 第13章 被掳走 杜茵茵既尴尬又生气,她,她虽然是抱着那么一点小心思,但她总归还是为了他好吧,怎么这人一醒来就推她,她拍拍屁股上的灰,正想先发制人数落他,没想到展言先开了口,还带着点迷茫和混沌:“你是谁?你刚才想做什么?” 杜茵茵被噎住:“我,我干什么了?没干什么,我,我不过是看你吃不进去药才好心帮你的。” 本来展言心中还疑惑不解,见这女子心虚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女子刚才可能没安什么好心。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墙上,咳了几声,胸口还一阵一阵疼,他抬起头看杜茵茵,声音有些沙哑:“这里到底是哪里,你是谁?” 杜茵茵有些恼羞成怒,这个开头可不算好,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道:“公子真是有趣,我爹把你救回来,我照顾你这么久,你一醒来,就是这么质问你的救命恩人的?” 脑子里一片混乱,展言好像感觉到自己忘了什么东西,有些东西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想去抓又抓不住。 正在外面淘米的老大娘听到屋里的动静,端着钵子便走了进来,一见展言醒了,她这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老头子带他回来的时候,满面愁容,说是遇上了麻烦,这个公子若是活不了,他们一家可能都要遭殃了。 现在这人醒了,那就是没事了。 “公子,你可算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杜茵茵从鼻子里出了一股气:“我看他精神的很,一醒来就推了我一把,还质问我,好像我们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老大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茵茵那场大病之后,脾气越发地倔,她叱责道:“不许那么跟客人说话,你先去把饭煮上吧。” 杜茵茵不想煮饭,可是再待在展言面前未免尴尬,就气呼呼地接过钵子,去厨房了。 展言还虚弱得很,他已经十几天没怎么吃饭了,刚才同杜茵茵对峙的那一段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他只觉得眼冒金星。 他有气无力地跟老大娘致歉:“晚辈唐突了,还请您莫怪,我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我好像不记得了。” 老大娘不禁唏嘘道:“这事具体我也不清楚,等会老头子回来,让他跟你说吧。” 中午,老大爷满面愁容地迈进展言的房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展言说了一遍,末了还道:“年轻人,我们一家子老实了一辈子,好歹照顾了你一场,让你捡回了一条命,你让那位姑娘,可千万别来找我们麻烦啊。” 展言一直未插话,等老大爷说完了,他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那位姑娘,是谁?我不记得了。” 他一觉醒来,脑子里好像缺失了很多记忆,还记得的那些都模模糊糊,好像蒙上了一层层纱,看不真切,也连不起来。 老大爷也只知道这些,他还记得那姑娘最后亲了展言一口,然后又抬头把他打晕了,那动作干脆利落的,她瞅自己一眼,比三九的风还要冷啊。 老大爷盯着他半天,见他满脸真诚,不像作假的模样,反正都不想沾也沾上了,他叹了口气:“我亲眼看着她向你们来的方向回去了,她也受了伤,满身都是血,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有些不忍,瞧了展言一眼:“你养好伤再走吧,我瞧你这模样,估计是跟茵茵一样,失忆了。” 他只模模糊糊记得她的红衣和她的笑,每每想起来,心就疼,头也疼。展言看向外面的天空和云,她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会被追杀,是大哥派来的人吗?她,还活着吗? 梁国王宫。 天牢。 昏暗的环境,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长年不见阳光的潮湿气混在一起,时不时响起绝望的□□的声音,还有老鼠爬来爬去的窸窣声。 在天牢深处的一间牢房,坐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姑娘。 她披着头发,靠在墙上,身上被鲜血浸透,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即便是这样,她仍然是美的,像扎根于淤泥的花朵,任何肮脏的东西都遮不住她的光华。 步玲珑中了箭伤,被那群人捉住,关在了这里。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月亮,想着陈国故土,想着山上的兄弟们,想着展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天牢门口停下。 “说出他的下落,孤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步玲珑回头瞧了他一眼,又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望月亮。 一个被酒色掏空,身披杏黄色袍子,却遮不住内里猥琐的人,看着着实伤眼,不如看看月亮。 慕容越却愣住了。 这个女子,怎么生得如此美丽。他作为一个热衷于美人美酒的大纨绔,也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既柔美又刚毅,他也形容不出来。 身后的侍卫大声叱责:“你这刁蛮女子,怎能对太子无礼!” 慕容越反应过来,啪一声扇了那侍卫一个巴掌:“你给我住口!怎可唐突佳人?” 那侍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余的人都目瞪口呆,不过很快就眼观鼻鼻观心,这确实像是太子的作风。 慕容越整理了一下衣衫,道:“把门打开!” 跪在地上的人忙劝道:“殿下,此女武功高强,是那么多人出动,她又中了毒,这才被抓住的,殿下三思啊!” 慕容越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瞧了一下坐在牢里的人儿,只觉得她美得简直惊心动魄,瞧她一眼,让人通体都舒畅了。 他见过的美女不少,如今看到她,才觉得以前见的那些都是庸脂俗粉,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于是又赏了他一巴掌,骂道:“连孤的话都不听了,孤看你是活腻歪了!” 狱卒吓了一大跳,他才不想被赏巴掌,忙不迭用钥匙开了门。 慕容越金丝勾成的鞋子踩在满是泥泞的稻草上,心里竟然有些慌张,唯恐唐突了佳人。他走到步玲珑身边,笑道:“姑娘,先前确实是孤唐突了,给你赔礼道歉,哪个混蛋对你用刑了?你给孤挑出来。” 步玲珑这才瞧他一眼,半响,用手柔柔一指,慕容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拿着钥匙的狱卒陡然感受到了杀意,他哆哆嗦嗦,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小的实在没对这位姑娘动刑啊。” 步玲珑开口,懒洋洋道:“我何时说你对我动刑了?只是你都在旁边看着,定然知道是哪几个人。” 慕容越看他一眼:“来人啊,带着狱卒去指认,动刑之人都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他谄媚地凑近步玲珑:“孤这么做,你可满意?” 步玲珑嗤笑一声:“你跟我说满意?我好好的跟我夫君出城,却先是被一群小兵追赶,受了伤,又是被你的人打伤,成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现在跟我的夫君还失散了,他中了一箭,掉下了悬崖,还能有命活着?即便这样你们还逼问我他的下落,莫不是要把我也逼死才甘心。” 步玲珑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让慕容越有些生气,但这更激发起了他的征服欲,像他后宫那些千依百顺,千娇百媚的美女,他看得有些腻了,这样有脾气的,反而更让他的心痒痒的。 慕容越笑道:“那必然是误会了,姑娘有所不知,孤是让属下去捉拿反贼,大概他们看错了吧,既然如此……那让孤弥补姑娘一番吧。” 跪在地上的侍卫本来想出声阻止,可是脸颊上还火辣辣地疼,太子是真荒唐啊,他心里憋屈得很。 很快有太监抬着软轿进来,将步玲珑接了出去。 等软轿的帘子放下,隔绝了太子那张恶心的脸,步玲珑才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 慕容越此举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清楚得很,她身上中的箭毒奇怪得很,让她浑身无力,使不出内力,看来要徐徐图之,让慕容越拿出解药。 行至一处宫殿,名为碧华宫,软轿停下,有宫女上来迎她,步玲珑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里的环境,这个宫殿并不大,却装饰得很是奢华,屋里摆满了精巧的东西,像是宠妃的住所,当真是纸醉金迷。 有两个宫女拥上来,替她洗了澡,她这些年,只让怜珠近身服侍,这两个陌生的人,她本是不习惯让她们待在身侧,只是她受伤太重,自己也没法洗,只能将就。 其中一个圆脸盘的姑娘大着胆子道:“姑娘,你这皮肤真好,难怪太子喜欢。” 太子这次迎进来的美人可真是奇特,这一身的气质,跟她以往见过的美人大不相同,让她说,她也说不上来,只感觉让这美人瞧一眼,就从头顶冷到脚底板。 而且,还是带着一身的伤。 尽管身上都是伤,脸色也苍白,但这女子还是美,看她倚在烟雾缭绕的池子里,脸颊被熏上一层淡淡的粉色,连她心里都砰砰直跳,只觉得,这世间若真的有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尖下巴的宫女吓了一跳,她悄悄地斜了步玲珑一眼,发现后者恍若未闻,依旧闭目养神,这才放下心来,狠狠地瞪了圆脸盘宫女一眼,这桂圆真是的,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贵人面前岂能胡言乱语,而且这位贵人看起来还不是自愿入宫的。 圆脸盘宫女自知失言,赶紧低下头,不再说话。 洗好澡,又有医女进来替她医治,身上的伤倒没什么,步玲珑关心的是解药。医女战战兢兢:“殿下只让奴婢来给姑娘疗伤,奴婢不知道解药的事情啊。” 步玲珑知道为难她估计也没什么用,等包扎好了伤口就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慕容越迈进来的时候,见步玲珑随意地用簪子挽了个发髻,盖着一床薄被,正在小憩。 穿上留仙裙的她多了几分柔美,光是一抹背影就让他魂牵梦绕。 他忍不住走过去,越看心里越痒,就忍不住凑了上去。 下一秒,他的手腕却传来剧痛,刚才柔美的美人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冰冷,仿佛想置他于死地。 见是慕容越,步玲珑更想一掌劈死他,不过这是在梁皇宫,如果劈了他,可能自己也没法逃出去,更何况,她的内力被封锁,否则刚才那一下,他的手臂定然是要废了的。 步玲珑有些遗憾地放开了他。 慕容越揉揉手腕,依旧心有余悸:“美人怎么这么大的气性,你也知道孤是当朝太子,你跟了孤,以后定然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步玲珑道:“我已经有夫君了,殿下这是何意?” 慕容越哈哈大笑:“你的夫君怎么比得过孤,况且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见步玲珑不理他,他又贱兮兮地凑过去:“孤真是心悦你,这满宫的东西,只要你看得上的,孤全都送给你。” “是么。”步玲珑斜了他一眼,“那先把解药给我。” 慕容越顿了一下,他是荒唐,可又不傻,那么杀手追赶了她那么久,后来还是她中了毒这才被捉到的,要是给了她解药,那捏死自己都不费事。 他眼珠转了转,笑道:“解药自然是会给的,不过现在你对孤可是一点爱慕之心都没有,若是一时兴起,杀了孤怎么办。” 步玲珑道:“那殿下是多虑了,你是这大梁的太子,我若杀了你,连这皇宫怕是都出不去,我又不是活腻歪了。” 慕容越道:“你未在皇宫里生活过,是不知道,在这里,不多虑的人根本活不到这么大。” 即便是太子,外祖家势大,他的成长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花团锦簇的皇宫底下,到处都是暗潮涌动。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展言,眼神不禁阴沉了一下,父皇偏爱德妃和展言,对那个出生低贱的女人情有独钟,展言最好是真的死了,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 步玲珑冷笑:“那你这就是不愿意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说这些漂亮话。” 慕容越一点也不着急。 他阅女无数,很了解女子,现在看她倔强,等有朝一日,她被自己俘获了芳心,就会乖乖顺从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你先歇着,孤晚些再来看你。” 这宫殿里燃了宁神香,步玲珑的心却一刻也静不下来,盘虎山那边不久肯定会得知此事,希望七叔能稳住他们,别乱了阵脚,做了傻事。 第14章 失忆 醒来之后,展言静养了几天,总算能下床走动了。 杜茵茵气消了之后,开始长吁短叹地后悔,自己怎么能控制不住跟他吵起来呢?即便被误解,也应该做出一副温温柔柔的委屈模样,这样等他后来知道是错怪了自己,肯定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从而更快地爱上自己。 想通了这些,杜茵茵又开始往展言房中送汤送水,借着照顾他的机会,想多跟他接触接触。 展言只觉得这姑娘奇怪,反正她在这里,他就浑身不自在,她那眼睛,明晃晃地显示着有所图。 他只能尽量避开她。 杜茵茵坐在梳妆台前,扒拉着那几个破首饰,不禁有些丧气。 杜家家境不算太差,能管温饱,可是这首饰之类的就很拿不出手了,特别原身还是个节俭老实的姑娘,连头绳磨破了都舍不得换,更别提有什么像样的衣服了。 杜茵茵缠着老大娘半天,她才答应给自己做了一身新衣裳,首饰什么的,却坚决不给她买了。 无奈,杜茵茵只好去摘了一捧野花,挑了朵最漂亮的戴在耳朵上,对着铜镜看看,好像还不错。 她安慰自己,小说是不是有很多都描写了女主不着金银,只戴着一朵戴着露水的花,显得清纯可人,将男主迷得神魂颠倒的,那她一定也可以。 她抹了胭脂,穿上裙子,戴着花,端着药碗,轻轻地推开门,娇羞地朝展言一笑。 展言正扶着桌子,好不容易站起来,被她这一吓,啪一声又跌回了床上。 撕扯到了伤口,展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茵茵赶忙放下药碗去扶他:“哎呀,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展言赶紧退到一边,平复了一下伤口带来的剧痛,道:“姑娘,我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了,你时常过来,怕是于理不合。” “那有什么啊。”杜茵茵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只要我乐意,没有人能管得着我,你也不要太在意世俗的眼光,珍惜当下才是。” 展言被她一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视线落在她插了几朵野花的脑袋上,感觉很是一言难尽。 杜茵茵扭捏了一会儿,一边绞着小辫子,一边问:“敢问公子可有娶亲?” 可有娶亲? 他一片茫然,这段时间,他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娶亲?大概是没有的吧。 杜茵茵激动地站了起来,刚想说话,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矜持地坐了回去,脸上飞起两朵粉色的红晕:“那,那既然公子未曾娶亲,我,我又不在意世俗的眼光,那想必是无碍了。” 展言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段日子,杜茵茵的频频接近,渐渐也让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不动声色的坐远了点,道:“姑娘,我这次醒来,感觉忘了很多事情,就算没有娶亲,我也不会跟姑娘你有什么牵连,还请姑娘要多多考虑自己的名声。” 展言说得太直白,让她想装傻都不能。 杜茵茵有些生气,这人怎么长了个榆木脑袋,这剧情不符合走向啊。 老大娘在外面随便瞥了一眼,就又看到女儿往展公子那里凑了。 作为过来人,老大娘怎么能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但这展公子如今落难,都不知道是何方人士,再说了他是被人刺杀了,还不知道招惹了什么麻烦,她是断不会同意女儿跟他在一起的。 在端着盆站在门口,咳了一声:“茵茵,出来帮我洗衣服。” 要是在平常,杜茵茵总会撒娇混过去。 可是展言刚刚说了那样的话,站在这里也是尴尬,她就哼了一声,迈出门去。 老大娘带着杜茵茵走远了,就开始数落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往别的男人屋里凑,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杜茵茵绞着手帕,想了一会儿,咬牙道:“娘,此人非富即贵,既然咱们家对他有救命之恩,那可得好好利用。” 老大娘皱起了眉头:“之前你爹不是拿回来一袋银子?给他请郎中抓药没花去多少,剩下的都是我们的。” “哎呀娘,我说的不是这个!”杜茵茵跺了一下脚,“这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细棉布,是上好的水纹锦,我也只是在画册上看过,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人,可不能轻易放过。” 老大娘并不赞同:“就算你猜得对,可人家贵人怎么能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求不招惹上麻烦,你这丫头别去肖像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老大娘来说,生活平平淡淡,能够温饱,就是最真实的幸福,杜茵茵说的,她不理解,也不赞同。劝了女儿几句,她就将这事抛在脑后,开始拿着棒槌啪啪地敲打着衣服,泡沫随着清澈的河水往下游流去。 杜茵茵站在旁边,回头看看自家那座破旧的房子,心里满是不甘。 她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上回老大娘给她说了一个,就在邻村,也是这样破的房子,和一个呆头呆脑只会干农活的青年,她似乎能一眼看到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生活。 在这样的破村子,哪里那么容易能遇到这样的贵人,不管怎么样,她也要搏一搏,穿越并非她意,但既然穿越到了这个地方,她也要好好为自己谋个出路才是。 夜里,已经到了深秋,白天还热些,到了夜里,冷风一股脑地往窗户里钻。 前些日子,老大娘将这窗户又糊了一遍,饶是如此,还是不断地从缝隙里透风进来,在这夜里发出呼啸声。 展言裹在被窝里,倒是不冷,只是心中烦闷。 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全,可是他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了,一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那个穿着红衣的姑娘时常入梦,但他却总是看不清楚她的面容。每次醒来,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心中的闷痛。 其二是因为这杜茵茵,明显心思不正,他不想多跟她接触。 而且,他肩上负着他的责任,母妃还在宫中等他。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若不注意,就像是风吹着树叶的声音一般。 展言猛地张开了眼睛。 一个黑影破窗而入,跪在展言面前:“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来人抬起头,正是许久未见的三两。 展言裹着被子坐起来,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有些苍白。 他看着三两:“你去哪里了?我感觉我忘了好多事情。” 三两猛然抬起头。 三两是皇帝送给展言的暗卫, 展言九岁生日那天,三两作为礼物之一被送到展言身边,从此明里是展言的伴读,暗里是保护展言的死士。 他被打磨得像一把锋利的刀,这一辈子视为主人牺牲生命为唯一的终点。 不过展言待他极好,像亲兄弟一样,五殿下是天子骄子,却性格温润,温润而不怯懦,仁慈又有手段。 所有人嘴上不敢说,但心里都觉得,他才应该是坐上皇位的那个。 三两相信陛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倒下的太突然,什么都没来得及部署,展言逃出宫外,护着他的暗卫一路上死伤大半,展言一直很冷静,在一次被追杀之后,成功带着三两混淆了追兵的视线,绕道盘虎山下。 没想到刚甩掉那些刺客,就被一个姑娘拎上了山。 宫里的规矩,皇子都会在弱冠之年,由管事嬷嬷挑几个宫女去伺候,为的是让皇子们尽早通晓人事,不至于以后被女色冲昏头脑,也是要为了大婚做准备。 可五皇子却从来不愿意,管事嬷嬷去了好几次,都只能带着宫女灰溜溜地又回来。 不过五皇子得盛宠,皇帝知道了,也只是摆手笑笑,说由着他去,德妃本来还忐忑,怕别人有什么看法,这下皇帝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管了。 三两猜想,既然殿下不近女色,此次恐怕要大动肝火。 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殿下居然跟个小姑娘似的,被那山贼头子撩拨了几天,乖乖地入洞房去了。 三两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殿下跟着山贼头子出去,本来都相安无事,半个月后却突然传来消息,说他俩都失踪了。 怜珠姑娘脸色发白,但她也没失了分寸,立刻就找七叔商议,第二天,怜珠便带了一队人马下山了。 三两琢磨着那些暗卫不能让怜珠知道,又找不着一个好借口独自找他们,只得悄悄离去,找了几天,才寻到展言的踪迹。 结果见到殿下的第一句,却是他失忆了? 三两有些发愁地坐在他旁边:“殿下,您怎么能忘了呢?你可是跟大小姐成亲了啊。” 成亲了?展言感觉脑袋里一片浆糊。 见展言啥都不记得了,三两忽然想起步玲珑轻轻的一瞟,让他遍体生寒。他是从小就开始训练的暗卫,但是步玲珑的内力绝对强于他。 要是步玲珑要揍殿下,他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三两有些同情地看着展言:“殿下,那要是让大小姐知道了,可不得了。” 第15章 德妃 他忽然想到自己跟杜茵茵说没成亲,不免有些心虚,咳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确实什么都没做。” 不过这事确实是蹊跷。 他怎么会突然失忆了呢,连成亲那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三两道:“殿下,您现在没事就好,太子那边变本加厉,您应该要有对策才是。” 展言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跟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他道:“那盘虎山那边,兵马可能用?” 三两愣了一下,道:“殿下,这恐怕调不出来,山寨兵马掌于七叔之手,他并不信任我们,这要如何?” 展言站起身来:“我们这就回去。” 三两跟着站了起来,却有些迷茫:“殿下,我们去,巴蜀?” 展言对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握住了拳头:“去盘虎山。” 慕容越拎着一个金丝笼子,踏进碧华宫。 圆脸宫女名为碧月,尖脸宫女名为碧叶,碧月性子活泼,碧叶性格沉稳,这两人对步玲珑都是百般好奇,但碍于宫规,她们什么也没问过。 见太子进来,守在外面的碧叶就要跪下请安,却被慕容越摆手制止:“别惊动她,孤悄悄进去就是了。” 步玲珑坐在窗前,碧月执着一把象牙小梳子,在帮她梳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柔,像瀑布一般散落,今天天气又是甚好,阳光跳跃在她的鬓发上,显出朦胧的美感。 碧月感叹道:“姑娘,你这头发真好看。” 步玲珑并未答话。 碧月也像是习惯了,依旧自言自语:“姑娘闷了好些天了,等会到园子里走走吧,娘娘在园子里种了好些菊花,现在正是开的艳丽的时候。” 步玲珑“嗯”了一声。 有脚步声轻轻地逼近,碧月察觉到了来人,赶紧行礼,却被慕容越制止,他伸手接过梳子,就要为玲珑梳头。 步玲珑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她闪身一避,将那梳子从他手里拽出来,啪一声扔在了梳妆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又是何必,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殿下博览群书,该不会听不懂人话吧。” 慕容越着实愣了一下。 他生来就是太子,即便有人阳奉阴违,有人并不服他,但从来没有人敢在明面上顶撞他,那些世家女温柔似水,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整理了一下衣襟,他挤出一个笑来:“孤今天来,是为了给姑娘带这只兔子过来,给姑娘解解闷。”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现在功力被封锁,要是孤想强占于你,根本不用费这个事,孤心悦你,所以想做些让你高兴的事情。” 玲珑瞧着那个金丝笼子,里面装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红宝石似的眼睛,呆头呆脑的。 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大概会喜欢这东西吧,但是在外面漂泊了那些年,山上的野物,在她面前,只分能吃和不能吃两种。 她瞄了一眼,这兔子确实肥,但是没有野兔好吃。 姑娘家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慕容越拎着这笼子过来的时候,是胸有成竹的,但是见玲珑如此反应,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僵住了。 看来还真不是个容易讨好的角色。 走出碧水宫的时候,他手里拎着来时那只兔子。 不同的是,他脸上阴云密布。 贴身太监高如海在外面候着,一见慕容越满脸不悦地出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忙谄媚地笑着将笼子接了过来,又递上一块帕子。 慕容越不耐烦地把帕子拿过来,擦了擦手,又甩到了高如海怀里。 “把这东西给处理了!”现在他看着这玩意就烦。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碧水宫,脸上满是戾气。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 如果得不到,那就毁掉。 等到慕容越走了,碧月才拍拍胸口,道:“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步玲珑锁着眉头,瞟了一眼房门。 现在得想法子拿到解药才是,老是在宫里待着不是办法。 慕容越现在还肯装装样子,若是他不耐烦也不要脸面了,她好像还真没有对付他的好办法。 玲珑沉思了一会儿,将碧月唤了过来。 “你说园子开了不少的菊花?” 碧月点头,玲珑又问:“那有没有一种叫芳若的花?” 碧月只听过美人面,倾城色,七彩菊这类比较名贵的花名,未曾听过叫芳若的菊花,她想了想便道:“那种花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什么特点?” 还真没什么特点,芳若就是很小的单瓣菊花,茎叶也很短,想了半天,玲珑终于决定自己去园子里转转。 她想出去,碧月开心坏了,她一向是拘不住的性子,即便是在深宫里,这脾性也没被层层宫规磨掉,在碧水宫里闷了这么多天,碧叶不发话,她也不敢随便出去。 碧叶听到之后有些惊讶,但立刻反应过来,就去帮玲珑找出门的衣服了。 她捧着几件刚做好的宫装,道:“姑娘,你是喜欢穿颜色艳丽些的,还是清雅些的?” 玲珑没心思考虑这些:“你随便拿一件吧。”碧叶也料想她懒得操心这些,便将早就挑好的水波纹齐腰襦裙拿过来,玲珑颜色好,穿着这样雅致的衣服,定然是锦上添花。 瞥了一眼这繁复的衣裙,玲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指着一件骑装:“就这个吧。” 谁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逃跑,穿那样的衣服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碧叶一点也不多嘴,直接将骑装拿出来服侍玲珑换上了。 今天的阳光是不错。 园子里开满了各色菊花,还有桂花的清香味道萦绕在鼻翼,若非是置身于皇宫,该是让人很是舒服的一天。 玲珑在花丛中寻觅了半天。 仿若这种花一点也不娇气,但是数量很少,玲珑曾经采摘到的那些都是凭着运气好碰上的,而且它还拒绝接受人类的种植,只能自由地生长在山间。 寻了半天,她都快放弃了,却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一株粉黛底下,长着一颗纤细的黄色小花。 玲珑眼睛一亮。 正要走过去,对面却忽然拐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那位约莫三十多岁,神情有些憔悴,她穿着一身紫色宫装,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这衣服看着有些旧了,那女子举手投足很是温婉,瞧着园子里有人,那群人停了下来,往这里看。 玲珑本不欲搭理她们,想吩咐碧月采了花就走的,碧叶却上前一步,在她耳边悄悄道:“姑娘,这位是德妃娘娘。” 玲珑顿了一下。 德妃,不是展言的娘亲,她的婆婆吗? 再回头看一眼,她的眉眼之间依稀有展言的痕迹,展言如此俊秀,大概就是遗传了德妃的容貌。 想到展言,玲珑心中一痛。 再抬头往那里看去的时候,玲珑才发现不对劲。 开始,她只以为是某位后宫女子带人出来散步,但现在留心观察,却发现,除了待在德妃旁边,扶着她的那个侍女,旁的人都紧紧地跟在后面,像是在监视。 见园子里有人,站在德妃身后的那个嬷嬷扯了侍女一把,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侍女不满地嚷道:“你说什么呢?太医不是说了,娘娘这身子需要多出来走动,不然就慢慢起不来床了,要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你看太子会不会放过你!” 太子身边的走狗,一副丑恶嘴脸,完全忘了以前娘娘对她的恩惠! 那嬷嬷被侍女一激,当即也顾不得体面了,冷笑道:“琴儿姑娘应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园子可不是谁都能来的,此番让娘娘出来,也是我冒着被打杀的危险,向皇后娘娘求的恩典,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你!”琴儿被她气得脸都红了,想当初,满宫的宫女嬷嬷,谁看到娘娘不是谄媚得很,现在呢,一个个的净会落井下石! 德妃心里又酸涩又无奈,她拦住琴儿,道:“今天既然不方便,那就下次再来吧,也无事。” 她正准备回去,面前忽然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娘娘,民女在这园子里转得头疼,不知道娘娘可否带路。” 德妃诧异地看向这个陌生的姑娘。 刚才说话的嬷嬷道:“姑娘这可是说笑了,德妃娘娘是戴罪之身,今日出来也只是见见太阳,怎么能跟姑娘游园呢?” 太子荒唐,这估计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姑娘,再正常不过了。 玲珑手里拿着一朵大红色的花,听了嬷嬷的话,她将那花往嬷嬷怀里一丢,冷哼道:“我是你们殿下的贵客,不过是这点小要求你都不满足,那我们可得找殿下来好好理论一番。” 嬷嬷纠结了一下,现在宫里最粗的大腿当然是太子的,最厉害的风就是枕头风,万一这姑娘在太子跟前说了什么,她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不就是出去走走,连皇后娘娘都允许的事情,她在这干涉什么啊。 于是,她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奴婢就是怕,这位娘娘染了风寒,别影响到姑娘贵体安康,若是姑娘不嫌弃,那就跟姑娘去走走吧。” 第16章 出手 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德妃自然知道这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是在帮她,走远了些,德妃才叹道:“今日之事,真是多谢你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久没见过太阳了,自从皇帝病倒,她就被囚禁了起来,皇后同她是死对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磋磨她的机会。 德妃虽然养尊处优,却很会做菜,皇后不喜欢她,倒是很喜欢她做的菜,德妃自请替皇后做菜,这才得了一日出来走动的机会。 即便她知道,估计做菜是假,借机羞辱她才是真。 玲珑走在她身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德妃轻轻道:“姑娘是这宫里的……” 她已经许久没出来了,这宫里换了什么新的宠妃也不是一件新鲜事。 玲珑顿觉尴尬,道:“我同那太子没任何关系,是被掳进来的。” 玲珑说的模糊,德妃也没有多问,而是微微叹了口气。 玲珑道:“娘娘,你在宫中,要好生保护自己。” 德妃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 宫里到处都是眼线,玲珑不能说太多,只能道:“只有人活着才能徐徐图之,不是吗?” 一个并不相识的人跟自己说这些话,德妃很是疑惑。 玲珑接着道:“我一见娘娘,就觉得娘娘甚为亲切,跟民女的娘亲很像,想必民女也很像你的孩子。” 提到这个,德妃目光微动:“我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玲珑点头:“那就是了。” 德妃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关键,只是她也知道隔墙有耳,什么都不能问,心里急得跟猫抓的似的。 展言被迫出宫,那母女如狼似虎,她整日为他提心吊胆。 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在园子里绕了一圈,等德妃累了,玲珑才同她告辞,临别之前,德妃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姑娘,你,可认识我儿?” 玲珑朝她笑笑,那边守着的嬷嬷已经看了过来,竖着耳朵听着音,她道:“五殿下谁能不认识,况且吉人自有天相,娘娘无须太过担忧。” 德妃看着她的背影,虽然玲珑算是什么都没说,但是她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 将仿若采回来,玲珑让碧叶去大厨房取了几样东西,面粉,辣椒粉,一些蔬菜,还有各种调味的佐料,碧月看着这堆东西,有些不解:“姑娘,你是想做什么饭菜吗?” 材料齐了,玲珑撸起袖子,道:“我这不需要你们帮忙,你们出去吧。” 芳若看似人畜无害,但同这些简单的东西混在一起,就会产生极大的杀伤力,以往玲珑都做些在身上带着,这次被追杀的次数太多,都用完了。 金华殿中,慕容越斜靠在椅背上,听着高如海的消息。 “……碧华宫那边拿了这些,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奴才也问过太医,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并不相冲。” 慕容越一听,都是些寻常的东西,她现在就跟一普通女子一般,怎么样都翻不过天去,便摆摆手:“这些都由着她去。” 高如海觑了一下慕容越的神色,小心道:“殿下,五皇子,又跟丢了。” 话音刚落,一本厚厚的册子就朝他飞了过来,高如海一惊,咬着牙愣是没躲,那本书立刻在他脑袋上砸了个大包。 伴随着慕容越暴跳如雷的吼声:“你们怎么办事的?孤派出去那么多人,连个慕容言都抓不到!” 高如海叫苦不迭,他待在深宫里,哪里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但是还得哄着太子,他连忙道:“殿下,那小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没准现在就是死在哪里了才找不到,他哪能跟殿下您比,再说了,就算他活着能怎么样?现在皇位是您的囊中之物,量他小子也没那个能力跟您作对!” 一番话说得慕容越心里好受了些,他冷哼了一声:“你们继续找,找不到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清心殿。 殿里的窗户都蒙着厚厚的窗帘,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不时有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过。 慕容越一把将门推开,床上的人似乎被这声音惊扰到了,动了一动。 慕容越一屁股坐在他床前,望了一眼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人,露出一丝冷笑。 躺在床上的,正是梁帝。 他努力地睁开眼,待终于看清来人,又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慕容越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心中燃起了怒火:“怎么,你还以为是你最宠爱的五皇子来了?” 梁帝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半响,才喃喃道:“你来做什么。” 慕容越转着手中的扳指,嘲讽道:“我来干什么,父皇不是最清楚吗?”他凑近梁帝,眼中折射出他勃勃的野心,“父皇,兵符,究竟在哪里?” 历代梁国皇帝在传位于子孙的时候,都会把传国玉玺和兵符一并交付,还有宫里四通八达的密道,都只有皇帝一人才能知晓。 慕容越之所以还克制着,没有直接杀掉梁帝,登上皇位,不过就是因为找不到梁帝的兵符。 梁国有两支精锐军队,戚家军和赵家军,分别镇守梁国南北两关,戚家军以虎做符,赵家军以狮做符,兵符一半握在将军手中,一边握在皇帝手中,只有拥有这一半兵符,才能调动梁国的军队。 没有兵符,他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连调兵都不能。 梁帝声音沙哑:“朕不会把兵符交给你的。” “不交给我?”慕容越哈哈大笑,面目狰狞,“父皇,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太子,你不交给我,要交给谁?交给慕容言吗?我可告诉你,慕容言早就死了,被我杀死了,你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梁帝一惊,转头死死地瞪着他。 慕容越更加得意:“他摔下悬崖,死相极惨,您就不要惦记他了,将兵符交出来,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父皇,儿子会奉你为太上皇,你就待在宫里颐养天年吧。” 梁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脸颊涌上不正常的潮红,他盯着慕容越,艰难地骂道:“你这畜生!” “都是跟您学的。”慕容越拍拍身上的褶皱,“我也不逼您,你好好想想,他再也不可能给你尽孝了,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 梁帝眼睁睁地看着慕容越离去,心中大恸,早知道他就不应该瞻前顾后,应该尽早帮小五谋划,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病得蹊跷,本来以为是积劳成疾,又加上被慕容越气得怒极攻心,但身子却越休养越坏。 皇后一直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他虽不喜,但也给她作为皇后的体面,慕容越顽劣,可大抵还是听他的话的。 没成想,他们却比自己这个帝王,还要薄情狠毒。 慕容越从殿中出来,呼出一口浊气,皱了皱眉头,这殿里的味道是越发难闻了,这老头倔得不行,明知已经无力回天还不肯退位给自己。 一样倔的还有碧华宫那个女子。 他的目光阴沉下来。 凭什么,慕容言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这么多人都向着他,凭什么? 步玲珑刚将做好的药粉封入香囊中,外面就传来了碧叶急急的通报声:“殿下!” 片刻之后,殿门被啪一声推开。 步玲珑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慕容越不想再等了,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想要的,都一定要得到!这女子是这样,这天下也是这样! 他冲到步玲珑面前,扯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白瓷的茶杯啪一声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片。 步玲珑强忍着恶心的冲动,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瞧着他,仿佛一点也没有被吓到。 这可不像是慕容越预想中的反应,不能激起他狩猎般的快感。 他眯了眯眼睛,甩开心里那些不适,就将步玲珑放在了床上。 步玲珑勾起嘴角:“殿下,我记得,你在上午的时候还跟我说,绝对不会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情,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慕容越一把扯掉腰带,冷笑道:“你现在被孤带进了宫,就不要再想着玩什么花样,你既然迟早都是孤的人,不如放聪明点,早点来取悦孤,待孤继位,就封你做个贵妃如何?” 虽然计划想得好好的,但是见到慕容越这么一副嘴脸,她还是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被角,慕容越见此,以为步玲珑是想通了,心里痛快了些,拥过来就凑上去亲她:“你听话,孤不会亏待你的。” “是吗?”步玲珑忽然露出一副笑容来,天真烂漫仿若不知世事,跟平常的模样判若两人。 慕容越一顿,想说些什么。 猛然间,他忽然感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第17章 冷宫 步玲珑将晕过去的慕容越推到一边,嫌弃地拿出帕子,使劲擦了擦手。 她的内力虽然被封住,可是点穴法却熟记于心,师父当初觉得她力气小,特意教她这套不需内力的点穴法,只是手法繁复,点穴之地必须无比精准,步玲珑花了五年时间才掌握了精髓。 没想到这么多年没用了,依旧没有生疏。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从房间里搜罗了一些碎银子,然后准备跳窗溜走。 她的伤已经好了,即便一时半会逃不出宫,她也能在这宫中蛰伏一段时间,只是刚要走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往门外望去。 碧叶和碧月两个宫女陪伴了她这么久,她这一走,等慕容越醒过来,定然不会放过她们。 碧叶和碧月在门外守着,隔了一段距离,她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碧月时不时往那里瞟一眼,眼圈有些红。 碧叶瞧了她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说她没规矩,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碧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小声道:“碧叶姐姐,姑娘她……” 她们不知步玲珑的来历,但是知道她是不愿意伺候太子的,如今太子气势汹汹地进去,恐怕她要受点苦了。 碧叶没答话,而是微微地低着头。 说到底,她们都是奴婢而已,而且她们还是太子的人,连心中对太子这点怨恨都不该有,又能做什么呢。 门里忽然传来步玲珑有气无力的声音:“碧叶,碧月,你们打点热水进来。”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俩一起进来。” 碧月红着眼睛,同碧叶去小厨房里打了热水,端进来。 门一开,步玲珑不像她们想象中的躺在床上,而是换了一身碧青色的衣服,就仿若她们身上穿着的宫女服侍,正静静地看着她们。 微风一过,床幔掀了起来,露出太子的半张脸。 碧叶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反应快,连忙把门关了起来,看向步玲珑:“姑娘?” 步玲珑坐在圆桌前,手里拿着一把短刀:“你们应该看到了,我把太子打晕了,现在正要逃走。” 她眸光一转:“你们要想活命,等太子醒了,就说我要杀他,是你们发现不对,拼死拦了下来。” 碧月睁大眼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碧叶却拉着她噗通一声跪下:“谢姑娘救命之恩!” 步玲珑道:“宫闱深深,就此别过,相识一场,你们护好自己。” 碧叶连忙将自己的头发揉乱,将衣服撕开,碧月愣了一下,才明白步玲珑的用意,连忙也将衣服撕开,步玲珑在她们身上划了几道口子,看起来狰狞,其实伤口不深,很容易恢复。 做好了这些,她才利落地从窗户跳出去。 碧叶跪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这个角度,看不到宫中四周的围墙,只能看到蓝天白云,湛蓝的天空,如纱般的云朵,步玲珑就向着那片天空奔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碧月捂着伤口,泪眼汪汪:“碧叶姐姐,我,我好疼,我能哭吗?” 碧叶收回视线,轻轻地叹了口气:“哭吧。” 这几天,步玲珑时常跟碧叶她们聊天,大致掌握了一下宫中的各殿在什么地方,在去御花园的路上,也将她打算去的地方瞄了几眼。 她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向御膳房。 御膳房门口站着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正倚着门框嗑瓜子,这位是掌勺的大厨孙富贵,这时候各宫的饭菜差不多都做完了,他得了一会儿闲工夫,在这歇会。 步玲珑易了容,现在看起来就是位小家碧玉,胆子很小的小宫女,站在门口有些踌躇。 孙富贵瞧了她几眼,开口道:“现在还没到用膳的点儿呢,姑娘是来早了吧。” 步玲珑叹了口气,道:“这位公公,我们小主近日来胃口不好,不想用饭,今日早饭和晚饭都没怎么吃,奴婢看着着急,就来寻一寻,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吃食。” 步玲珑面生,孙富贵有些疑惑,猜测道:“杂家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 步玲珑脸一红,声音细若蚊蝇:“公公,我们小主平时不让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一直被欺辱,这下总算得了机会,还请公公帮奴婢一帮。” 说着,摸出几个银瓜子来:“公公,这是奴婢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还请公公笑纳。” 孙富贵在宫中不知道活了多久了,已经成了人精,一见她这样,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这种事情可不少见。 加上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孙富贵不禁心里痒痒的,咳了一声道:“杂家当是什么,这御膳房的吃食一向多做一些,你去看了什么,只要是你们小主的身份该用的分例,尽管拿去便是,这银子杂家就不要了,只要姑娘记得杂家这份恩情。” 孙富贵在宫中这么多年,又是在御膳房,银子可没少拿,好东西也没少吃,自然瞧不上这点银子,不过他瞧上了步玲珑,虽然看着不是什么倾城的颜色,但也是小家碧玉一枚,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既然是私自出来拿膳食,没有食盒也是自然的,孙富贵屁颠屁颠地去给她找了个新的,讨好地笑道:“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杂家。” 步玲珑向他道了谢,选了一盘芙蓉鸡,一盘翡翠糕,一盘卤肉,一盘白玉菜,在孙富贵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低着头,从容地迈进小碎步走了。 等拐进了巷子,步玲珑总算舒了一口气,装柔弱装得可真辛苦啊。 她一路拐到位于皇宫最西边的冷宫门口。 这段路可不算近,有不停来回巡逻的侍卫,步玲珑一路拎着食盒,低着头,像是一位不受宠的妃嫔那的小宫女,丝毫不引人注目。 同皇宫里处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这里很是冷清,屋顶上都长了杂草。 有个年老的太监搬了个藤椅,靠在那里打盹,沉重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上面一把上了绣的大锁,一大串钥匙挂在腰间。 步玲珑轻而易举地将那串钥匙勾了过来。 她对着阳光,找到了那把被磨得锃亮的钥匙,吧嗒一声,将生锈的锁打开了。 门一开,里面吹过来一股彻骨的冷风,不像是这个季节的,倒像是从数九寒冬里吹过来的。 满是杂草的地上,坐着一些疯疯癫癫的女子。 她们神情木然,头发凌乱,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曾经很华贵,但早就破破烂烂的了,一见大门开了,她们下意识停下追逐的动作,纷纷往这里看。 饶是步玲珑,也被她们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见不是往常送饭那个人,不知道是谁试探地叫了一声:“陛下?” 这一声,仿佛油滴在了沸水里,里面的女人都疯狂起来:“陛下!陛下!” “陛下,您终于来看臣妾了!” 见她们冲过来,步玲珑,连忙往旁边退了几步,见旁边有个房间还算干净,赶紧抬脚迈了进去。 这屋子很昏暗,窗户被破旧的窗帘遮着,屋子里一股子霉味。 要不是步玲珑听觉分外灵敏,也许根本不会察觉到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她端坐在窗边,头发已经花白了,却还是梳得很整齐,若不是场合不对,步玲珑几乎要以为这是位低调的贵妇。 那人不知有没有察觉有人进来,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依旧呆呆地看向某处,似乎对这尘世间的事情分毫不在意。 步玲珑也无意扰她,寻了另一个角落待着了。 在宫里绕了那么一大圈,步玲珑有些饿了,将饭菜端出来,还冒着热气,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是不属于冷宫里的味道。 那个妇人怂了怂鼻子,终于往这里瞧了一眼。 反正这么多,她也吃不完,她便拨了一些过去,瞧着妇人身边的小桌子上布满了灰尘,还从旁边扯了一块破布,将桌子随意擦了擦,将碗放在妇人面前。 那人一句话未说,甚至都没有抬眼看步玲珑一眼,就开始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起饭来。 冷宫外面,打盹的老太监正梦到自己在吃老家的特产,正兴高采烈之际,却突然感觉鼻子有些痒痒的。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拨了过去,不一会儿,那痒痒的触感又回来了。 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这一瞧,险些吓出心肌梗塞来,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女人,正凑在他身边,好奇地端详着他。 老太监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你,啊,这是怎么回事!” 平时冷冷清清的巷子里,三两一群地奔跑着冷宫里的废妃,一个两个跟花蝴蝶似的,再一看大门,早就不知道怎么打开了。 老太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场骚动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些跑出去的女子都被侍卫捉了回来,这边巡视的御林军校尉跟老太监很有一番交情,加上老太监真诚地打点了一番,这场风波便平息在了永巷中,没有传出去一星半点。 那扇大门很快关上了。 第18章 吃饭这个问题 于此同时,永巷之外,那场搜捕也开始了,据说是搜捕一个刺杀太子的死士,幸而太子机敏幸免于难,但那刺客却不见踪影。 不过,永巷这里离东宫太远,风声并没波及到里面疯疯癫癫的废妃。 东宫里。 太子慕容越坐在上首,眼神阴鸷。 底下瑟瑟发抖地跪着一众宫人。 跪在前面的是碧叶和碧月,她们垂着脑袋,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慕容越像蛇蝎一般阴毒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挨个扫过去,他的脖子还隐隐作痛,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居然敢将他打晕,想到这里,他手上的骨节开始泛白,不管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跑到了哪里,他一定要将她揪出来,碎尸万段! 高如海小心地觑了一眼慕容越的脸色,然后尖着嗓子道:“你们都是碧华殿的宫人,还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若有半分隐瞒,就立刻送到暴室打死!” 底下的人惧是一惊,伏在地上大声也不敢出,进了暴室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过,还要受尽万般折辱,还不如赐一杯毒酒了事。 高如海指了指碧叶:“你们俩既是贴身服侍的,就先说吧。” 碧叶向太子行了个大礼,然后道:“奴婢候在外面,听到里面有异常的响动,担心陛下安危,就带着碧月闯了进去,一进去便见……”说到这里,她脸色白了一白,仿佛又看到了那可怕的场景,顿了一下,才道,“见那姑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太子打晕,正要行凶,奴婢便跟碧月冲了进去救架,那女子见行凶不成,打伤奴婢和碧月,便逃走了。” 说着,声音还隐隐啜泣:“是奴婢失职,才导致太子受伤,奴婢万死不能抵罪!” 慕容越脸色越发阴沉,将桌子旁的杯子摔了出去:“其它人呢?就没有一个人看到那女人的行踪?” 碧华宫的宫人本来就不多,还都被屏退得远远的,里面的动静几乎一点都没听到,出事了才知道那看起来清纯婉如谪仙的姑娘竟然将太子打晕了。 现在整个皇宫几乎都被慕容越掌控,只不过他还略微顾忌一点脸面,毕竟还没正式继位,什么都不好做的太过,所以在皇宫开始悄悄搜查,不过已经过去了半日,连一点那姑娘的踪迹都没发现。 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带进来的那点饭菜很快就吃完了,次日到了饭点,大门吱呀一声响,就有两个太监抬着两个大桶进来了,一个桶里装的是稀粥,另一个桶里装了咸菜。 一见吃的来的,那些女子全都停止追逐打闹,蜂拥而上。 步玲珑瞧着那两个脏兮兮的桶,有些发愁。 那里面的饭菜都是馊的,坐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味儿,步玲珑一向嘴刁,这种饭菜一时还真吃不下去。 可是要是去御膳房,也未免太冒险了。 等那些女人吃得差不多了,角落里开始传来动静,那老妇站了起来,拿着碗去盛了一点粥,然后又坐回角落里,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步玲珑看了她一会儿,也咬着牙去盛了一碗,捏着鼻子想试着往嘴边送,但还没靠近,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步玲珑感觉胃里一阵翻滚,啪一声将那碗墩在桌子上。 不管了,就算冒着风险,也得出去吃饭,吃这种东西,她也非得疯了不可! 月黑风高。 冷宫高高的院墙上跃下一抹影子,像只灵巧的猫儿。 那影子绕过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地方,专挑黑黝黝的地方走,几乎同月色融为一体。 冷宫这地方一般没人过来,一天只有几波侍卫例行巡视。 出了永巷,那黑影突然变成了一个娇弱的宫女,低着头,快步地往前走。 孙富贵将围裙一扔,准备回屋。 他现在已经是掌勺大厨,厨房的管事在他面前都要客客气气的,自然不用值晚班,留到这时候也纯是因为他上进,想着有没有妃嫔突然想吃他的拿手点心。 不过看样子这会儿应该没有什么要紧的贵人要伺候了。 刚出了御膳房的门,却见小道上走来一个宫女,孙富贵眯眼一瞧,顿时兴奋起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展开了,这不是那天那位姑娘嘛,自从那回来拿了一下膳食,就不见踪影了,他可抓心挠肺地想了好几天呢。 于是孙富贵立刻迎了上去。 步玲珑见一个胖太监笑眯眯地凑上来,有些愣,待看清他的面容,才想起这是那天那位掌勺太监。 正好,不用她费事了。 孙富贵搓着手,笑呵呵地问:“姑娘那天的膳食,娘娘可满意?” 步玲珑点点头,眼底染上了几分喜色:“娘娘满意得很,我在娘娘面前得了些脸面。多亏公公宅心仁厚,仗义相助。” “那就好那就好。”孙富贵笑得跟朵花一样,“那今日姑娘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想给娘娘拿些夜宵?” 步玲珑抬头瞧了一眼御膳房,点头道:“正是。” 说着,就拿碎银子塞给孙富贵。 孙富贵越看越喜欢,哪里还愿意收她的银子,连忙摆手:“你家娘娘想吃什么,你尽管说,莲子羹,凤梨好郎君,牛奶糕,这些点心羹汤都还有。” 听得步玲珑直皱眉头。 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这时候当然不想吃那些零嘴似的点心,她轻轻一笑:“娘娘白天没怎么吃饭,这会儿想吃些正食,可有鸡鸭鱼肉什么的,劳烦公公替我拿一些。” 也幸亏步玲珑在碧华宫待了一段时间,学了些宫女说话的腔调。 孙富贵一愣。 宫里的娘娘们为了保持身材,皮肤细腻,几乎不吃味道重,油水大的吃食,特别还是晚上,这位娘娘口味可真奇特。 但毕竟是管着那么多人吃食的御膳房,还有一些中午剩下来的没端走的吃食,步玲珑这回端了好几盘子,等食盒实在放不下了才依依不舍地盖上盖子。 孙富贵想跟她拉近距离:“姑娘,这盒子这么重,不若杂家帮你送回去吧?” 也好知道这是哪个宫的小宫女。 步玲珑哪能让他跟着,便垂下眼帘,道:“要是娘娘知道了,非得打死奴婢不可。” 宫规森严,宫人确实不能私相授受。 见步玲珑不愿,孙富贵即便着急,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道:“那姑娘可小心些。” 然后目送着这宫女的背影消失。 小石头从厨房中探头探脑出来:“师父,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宫女姐姐。” 孙富贵掀了掀眼皮:“你这小崽子还敢管师父的事情,胆子不小 。” 小石头挠挠脑袋,嘻嘻一笑:“那宫女姐姐长得好看。” 孙富贵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当然知道她好看,到了这个年纪,他有钱也有权,就想找一个姑娘做对食,说实在的,虽然他这副尊荣,但是毕竟在御膳房这油水足的地方,想往上贴的宫女还不少呢。 不过在这宫里,这毕竟不是明面上的,要是被抓住这个小辫子较真起来,也是他吃不了的挂落。 想着,他便拧小石头的耳朵:“杂家教你什么?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多嘴的老实把嘴闭起来。” 最近宫里出了个刺客,居然刺杀了太子,据说那刺客现在还在宫里呢,要是沾上一星半点,这条命非送掉不可。 步玲珑一路避开了侍卫,将食盒带进了冷宫。 那妇人还是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角落里。 步玲珑盛了一些送给她,然后自己才开始吃饭,暖暖的肉进到胃里,她才觉得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一样。 步玲珑在宫里艰难求生的同时,展言面对着怜珠的滔天怒火,心里滋味难言。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对盘虎山有个模模糊糊的映象,面前这个姑娘,他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怜珠暴跳如雷:“你把小姐还给我!我早知道你不能信任!” 她手里拿着剑,怒不可遏地朝展言刺去。 展言身形一顿,一动不动,任那剑尖刺入皮肉几寸,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润湿了一大片。 怜珠似乎没料到展言躲都不躲,一惊,手中的力道反而轻了下来。 三两忙将剑夺了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小姐的下落,公子,不知道为何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这事实在是太蹊跷了,他一点也想不明白。 怜珠缓过来,一脚将三两踹过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冷冷笑道,“人好好的,又没磕到脑袋,怎么能突然失忆?我看你就是在逃避责任。” 展言的脸色有些苍白:“既然是我的责任,我就绝对不会逃避,姑娘且放心。” 虽然他莫名其妙地不记得关于盘虎山的一切事情,但是关于太子的一切他可是清楚得很,那波杀手必然是太子派来的,现在那姑娘肯定在太子手里。 还没捉到他,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怎么样,只是她肯定是受苦了。 想到这里,展言心里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第19章 密道 山寨需要人坐镇,七叔是最适合的那个,即便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没法亲自来找小姐。 虽然怜珠并不信任展言,可是冷眼旁观了他跟步玲珑相处了那么多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他说的像是真的。 不久之后,她便给七叔飞鸽传了一封信。 一天之后,回信便来了。 那飞鸽飞得仿若都比往常急一些,羽毛上灰扑扑的。 怜珠将信取下来一看,脸便失了血色。 七叔在信上说,他这样的情况,绝对是小姐将解毒丸给他吃了。 解毒丸能解百毒,极其难得,小姐的师父费了几十年的时间,也仅仅炼出那么一颗来,解毒丸其中一味药就是忘川水。 她一时又是愤怒又是迷茫,小姐怎么能这么做,那是保命的东西,实在没法了才能拿出来用啊,小姐怎么能随便给这个书生吃了。 还有,忘川水忘情,他既然失忆,说明他对小姐,动情了? 怜珠心里五味杂陈。 这种事情不必瞒着展言,待到展言看到那封信,他猛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也慢慢发白。 那些被什么东西封印起来的记忆撕扯着他,让他头痛欲裂。 三两惊呼:“少爷!你别动,伤口又流血了!” 怜珠冷冷道:“你想必是中了毒,小姐将那药给你吃了,她现在怕是凶多吉少。”说着,她开始哽咽起来。 片刻之后,展言走到她面前,怜珠抹了一把眼泪,本来想讽刺他一番,一抬头,却见他眼中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不再像是那个人畜无害的书生。 他道:“可否借盘虎山势力一用,你信我,绝对会把她救出来。” 展言一直没想着跟慕容越争皇位,可是他也不是傻子,父皇悄悄为他培养势力,他在巴蜀也有自己的暗线。 不过父皇倒下的太突然,那些暗线未曾深入长安。 慕容越嚣张得太久,有外祖撑腰,他看不见朝臣的不满,遇到反对一味打压,风流荒唐的名号响彻梁国,他看不见百姓的不满。 是该让他从那个位置下来了。 步玲珑从碧华宫逃出来已经有十几天的时间了,慕容越几乎将整个皇宫翻过来找了一遍,甚至冷宫里面也找了几回,就是没有发现步玲珑的半点下落。 冷宫里虽然住着的都是疯掉的妃子,但毕竟是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女,现在疯癫了,都衣衫不整的,去搜的侍卫也不敢细看。 步玲珑混在这一群废妃中,显得分外和谐。 她每晚上出去,也能感觉到搜寻的力度越来越小了。 即便如此,逃出这个皇宫还是不容易的,若还是在武功健全的时候,没准可以一试,现在若是想出去,简直就是直接将自己送回了慕容越的手中。 下了几场秋雨,风里夹了些严寒的肃杀,院墙外面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一夜之间,叶子全都变得金灿灿的,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不久之后就要入冬了。 步玲珑站在屋檐下,望着湛蓝的天空。 后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步玲珑回头,见那妇人住着一根棍子,慢慢地走了出来。 前几天,步玲珑发现她腿脚不便,反正闲着也没事,就去院子里找了根粗壮的棒子,替她做了一把拐杖。 “想出去吗?”她忽然低声道,声音低得像盘旋而过的一只飞虫,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玲珑回头看她。 这人一直没说过话,平日里也总是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玲珑一度以为她不会说话。 对着玲珑清澈的眼睛,她仿若想起了什么似的,痴痴地看了一会儿,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如何离开?” 妇人没有回答,拄着拐杖慢慢地回头,往冷宫最角落的那间屋子走去。 玲珑奇怪于她的反应。 在这里关时间长了,是个人都会疯掉的,这个人似乎比她们正常,但也似乎比她们更疯。 玲珑跟在后面,看她不紧不慢地走。 一直走近那些小破屋子,那屋子是用来堆杂物的,门一推开,一股厚重的灰就直扑过来,妇人直接迎着那灰走了进去,拄着拐杖指了指那堆柴火。 玲珑的嘴角抽了抽。 然后,那妇人啥也没说,又拄着拐杖,慢慢地回去了。 玲珑看着那堆柴火,若有所思。 师父曾说过,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也许最厉害的高手恰恰就是看起来最弱的那个。 玲珑这么想着,便硬着头皮将那些柴火都搬开,结果忙活了半天,忙得灰头土脸的,却只有上了霉的四面墙壁。 等她回到那屋子,那妇人又在原来那地方坐下了,目光放空,一动不动,也不打算解释一番,好像下午她根本没带玲珑去那么个地方似的。 玲珑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在外漂泊的那么多年早就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况且这位妇人大概是真的疯了,她就当锻炼了一下午吧。 没想到,本来打算从长计议,那天晚上,门外就响起了嘈杂之声,玲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透着门缝,她看到外面的火光攒动。 孙富贵大半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憋了一肚子气,披上衣服去开门,想着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小宫女,他非得给他一个耳刮子不可。 结果一开门,外面站着一群身披铠甲的羽林卫,个个拿着火把,照亮了他惊恐的脸。 他那点起床气立刻烟消云散,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那个冷哼一声:“你最近有没有见到什么陌生的面孔?” 孙富贵赶紧摇头:“大人,奴才没见到什么陌生的人啊,奴才一向老实本分,守着御膳房那口锅,哪里敢去结交什么人,大人,您一向明察秋毫,可不要放过真正的罪人啊。” 他这会儿清醒了过来,知道这么晚了,这事估计跟前一段时间那个刺客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怎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那领头的道:“是与不是,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孙富贵急得冒了冷汗,但是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得任由他们将自己拽出去。 但他内心坚信,那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路被拽到冷宫,孙富贵缩着脑袋,心里越来越慌。 同样从被窝里被拽出来的守门老太监也是叫苦不迭,他老老实实地守门守了半辈子了,最近却状况频发,先是门不知道怎么开了,现在又跟刺客联系到一起了。 哆哆嗦嗦地将门打开,羽林卫立刻带人冲了进去,立刻响起一片女人的尖叫之声。 他们将整个冷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 疯疯癫癫的女人们受了惊吓,被聚在院子里,惊恐地望着四周穿着铠甲的羽林卫,火光照亮了她们的脸庞。 羽林校尉李谢疾言厉色,手拿一副画像,逼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她们只顾痛苦流涕,仰天哀嚎,几个疯得厉害的还嚷嚷着:“陛下,有人要害臣妾,陛下救命啊!” 正闹得一团乱的时候,突然,从暗处走过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她形容憔悴,穿得破破烂烂,跟别的人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一点也不惊慌,仿佛只是出来散个步一样。 李谢觉得这人奇怪,大喝一声:“站住!” 结果那老妇就跟没听到似的,径直往屋里走了。 李谢立刻跟了上去,那老妇不紧不慢地走着,等到快被追上的时候,忽然扬起棍子,在他腿上打了一下:“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的力气不大,这一下打得也不算疼,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免觉得颜面扫地,顿时火冒三丈,扬起剑就要朝她砍去。 她偏偏一躲都不躲,直直地要受这一剑,仿佛活够了。 李谢奉命行事,不能真的在冷宫大杀特杀,这里面的人虽然都疯了,但谁知道又与前朝有什么牵扯,在宫中做了这么多年校尉,时局转瞬之间便天翻地覆,就算看起来再渺小的人也最好不要轻易得罪。 他压下满腔的怒火,将剑刷一下收进了剑囊中。 因为这场冷宫的搜查,将半个皇宫搅得天翻地覆,不知道有多少人毫无睡意,瑟瑟发抖,生怕波及到自己。 此时,步玲珑正在一条密道中,摸索着地往前走。 这条密道显然封锁时间久了,空气中有股呛人的霉味,还有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无孔不入。 她没想到,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柴房真的有条密道。 当时,外面围满了羽林卫,她必然是躲不过去,正琢磨着杀出一条血路来能有几成胜算之时,那老妇却突然起身,拽住她的手往柴房去。 玲珑无奈,心知她可能是被吓到了,便道:“待会我要是被发现了,你离我远点,我是他们要通缉的人,你待在我身边会受到牵连的。” 老妇也不回答她,拉着她的力气大得吓人。 走到柴房之后,老妇用拐杖在一个角落里捣鼓了一会儿,然后,那长满苔癣的墙壁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徐徐地开了。 第20章 偶遇 玲珑惊讶地看向老妇。 她塞了一个什么东西给玲珑,然后就把玲珑推进了密道中,密道又缓缓地关上了,老妇动作麻利地在那地方随意扔上几把柴火,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皇宫里一般都有错综复杂的密道,是皇族的后手,最后保命的东西,这些密道都极其隐秘,一般只有皇帝才知道,这位被困在冷宫里的妇人,是如何得知的? 若她早就知道有这个东西,那她为什么不走呢? 玲珑静立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掺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在柴房里翻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那脚步声又渐渐消失了。 密道里面一片黑暗,黑得很纯粹,伸手不见五指。 手中的东西很熟悉,她经常用的,火折子,在黑暗中发出星星点点的橘红色亮光。 她曾走过陈国的密道,虽然那时候只有五岁,但往事的一幕幕,一点一滴,居然都记得很清楚。 她就着那么一点亮光,循着经验,在墙上摸索,果然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将那东西拿了下来,对着火折子一吹,暖融融的火光立刻便亮了起来。 这是一条用青转石铸成的密道,每隔着一段距离,墙上都有一个火把。 前路蜿蜒,不知道是通向何方的。 这个老妇,到底是何人呢? 一阵阵冷风吹来,玲珑打了个寒颤,握紧了手中的火把。 她其实是很怕黑的。 在这样一个密道里面,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展言将她抱在怀里的样子。 被抱在怀里那一刻,她其实没睡着,她很久没有感受过那样的亲昵,下意识就要挣脱。 但展言怕她冷,抱得更紧了些。 她突然莫名地感觉,被他抱在怀里很舒服。 现在的她,突然特别想念他的怀抱。 玲珑一怔,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突然揉了一把脸。 从陈国逃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了不再依靠任何人,未来的路再艰难,也只能靠她一个人走。 盘虎山上。 七叔盯着展言,他身后那面墙上挂着一只白睛虎斑皮,他的眼神倒比老虎还要可怕得多。 饶是经过魔鬼训练的三两,也觉得自己身上出了一层汗。 七叔现在简直是后悔不已,当初玲珑将这个人带上来,他就觉得不妥,这么多年来,她未曾对任何一个男子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怎么就特别看上了这个人,还把他带上了山? 亏得小丫头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被感情左右。 将那保命的药丸给这家伙吃了,她自己却生死不明。 他越想越生气。 而且,关键的是,这混小子吃了那药,肯定已经将大小姐忘了! 受了伤的底子还没养好,回来的一路又是颠簸,展言脸色有些苍白,他看着七叔,道:“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将她好好地回来。” 玲珑不在这里,七叔也不需要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展言一怔,心里有些泛苦。 他一撩前摆,扑通一声跪在了七叔面前。 “殿下!”三两被他这一举动一惊,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他。 展言却直直地跪着,向七叔行了一礼:“还请七叔再信我一次,我一定将她带回来!” 三两便也扑通一声跪下来。 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 他这么一跪,七叔那股气仿佛被堵了回去,想发也发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拿出了一粒黝黑的丸子,定定地瞧着展言:“把这个吃下去,你若背叛了盘虎山,会七窍流血而死。”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百里药圣亲手做的,没有解药可服。” 这下三两按捺不住了,他是展言的死士,没道理眼睁睁看着展言冒着生命危险,连忙道:“殿下,让属下吃这个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七叔又冷笑了一声:“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我看你也没什么诚意,不如就滚出盘虎山吧,大小姐那里我自然会想办法去救。” 展言淡淡开口:“三两,退下。” 三两还是不死心:“殿下!” 展言终于瞧了他一眼:“本殿决定的事情,何时有你插手的份了?” 他同三两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在三两面前,也从未摆过皇子的架子,用这种语气跟三两说话,还是头一回。 三两下意识地退到了一边。 展言将药接过来,毫不迟疑地吞了下去。 七叔挑了挑眉,倒是惊讶于展言这么痛快地将这药丸吃下去,这是百里药圣亲手做出来的毒药,这位行事乖张,神出鬼没的药圣,发善心的时候是华佗在世,杀人的时候却也一点不手软。 展言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找到解药。 他这样的痛快,到真不知道是一片赤诚,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展言和三两得以暂时留在盘虎山,回到他们刚来的时候住的那间屋子。 展言将门推开。 里面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刚一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展言环顾一周,对这地方也没什么映象。 关于盘虎山的一切的记忆,就像是被谁强行取走了似的。 三两还在后面絮絮叨叨:“殿下,您也真是,太冲动了,即便需要盘虎山兵力,也不用将自己置于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那百里药圣你不是没有听过吧,就是一个疯子!他做出来的毒药,能有什么好?” 展言没理他,直接向窗边走去。 他连那个姑娘的面容都记不大清晰了,只是每当想起来,胸口就一阵闷闷的疼,很想抓住什么东西。 他来到盘虎山还有一个目的,据说他在这里成亲,那这些熟悉的场景会勾起他的记忆吧,说不准会想起什么呢。 三两见絮絮叨叨半天,展言也没个反应,也只好悻悻地闭嘴。 反正看着现在的处境,仿佛也不能更坏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他就陪着展言一起去死好了。 那条密道很长,玲珑走得小心翼翼,一路上换了好几个火把,甚至还有岔道,左右都是黑洞洞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 幸好身上穿着一件丝线勾成的小褂子。 她将小褂子拆开,团成一大团线,一头拴在岔道口,自己拿着这团线选一条路走。 若是遇到死胡同,便沿路折返,若是走通了,直接用点劲,将那线拽过来,那头她打了个巧结,一般不容易脱落,但是用点巧劲就很容易拽掉。 这里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走错,她没带吃的,不能在这里浪费体力。 玲珑冷静得出奇。 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她走出了这条密道。 密道的出口,是密林中中不起眼的一个大坑,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但是里面只有薄薄一层,很容易便能推开。 深秋的早上,已经有些寒了。 她裹了裹衣服,定了定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害怕。 背后,那个暗道依旧是那么黑,好像这尘世间,一点光都不能透进去似的。 她起身正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折返回来,将那大坑又堵上了。 从外面看,依旧跟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差别。 走了一晚上,玲珑又困又累,但这不是休息的地方,密林里,就算没有人追过来,各种野兽也够她受的,她强打精神找了条小溪,洗了把脸,望着东边喷薄而出的朝阳,这才感觉清醒了许多。 身后簌簌地响起扇翅膀的声音。 玲珑一个眼神瞟过去,手上的动作却比眼睛更快,接着便听到一阵短促的哀嚎,一个什么东西啪一声掉进了草丛里,使劲地扑棱着翅膀。 她伸了伸懒腰,就去将那只肥野鸡拎了过来,火折子里还有火,可以将这只鸡烤烤吃。 她拿出了香囊,里面还有她做的药粉。 迷住敌人的眼睛固然是好用处,可用来做调料也同样是人间一绝。 将野鸡洗干净,烤得香喷喷,黄灿灿的,吃饱喝足之后,她随手拔出一根草茎,放在嘴里嚼。 有丝丝缕缕的甜味。 她抬头望天,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芒有些刺眼,她细嫩的手遮住阳光,靠着太阳分辨了方向。 可能是为了密道的隐蔽性,这个地方人迹罕至,是密林的深处。 纵然她体力好,也撑不住在密道里走了一整晚,于是,她捡了根粗壮的枝条当做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溪流走。 等她终于走出林子,已经是两天之后。 一向爱干净的她这时候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怪味,恨不得一头扎到水里洗个痛快。 黄昏时分,她发现了几个冒着屡屡炊烟的屋子。 一个妇人正用棒槌,噼里啪啦地洗着衣服。 等她拉起袖子擦汗的时候,才发现了不远处站着一个姑娘。 这姑娘显得有些狼狈,一身的衣服也被划破了不少,但即便如此,还是能够看出她通身的贵气和不俗的容貌。 她就不明白了,他们一家在这穷乡僻壤老实了大半辈子,怎么这几天总是能遇上这样的人呢。 好不容易遇到人,玲珑将拐杖一扔,伸手拿出荷包,想掏出几个碎银子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只拿出了一个:“这位,大娘,我遭遇了抢匪,东西都被抢走了,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请大娘行个方便,让我在你这住几天。” 第21章 乌桐子 老大娘其实不大愿意。 但那白花花的银子确实诱人,加上,虽然这姑娘看着人畜无害,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要是拒绝了的话,后果应该会很严重。 犹豫了一会儿,她一只胳膊夹着盆,踩着夕阳往家里走:“那你跟我来吧。” 杜茵茵正坐在她的房间里,狠狠地揪着手中的帕子。 这段时间,她劳心劳力地照顾那个男的,不就是为了他能念着自己一点好,结果呢?他留下一点银子就不告而别!竟然对她没有半分留恋。 她就不明白了,虽然她不算什么绝世大美人,但是这张脸也是清秀无比,又加上救命恩人的加成,他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呢? 老大爷和老大娘倒是如释重负,他们才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扯上关系,正好那姑娘和这公子给的银子,让他们小赚了一笔,省着点花,足够他们用好几年了。 杜茵茵对此嗤之以鼻,心道他们没见识,在这穷地方窝了一辈子,没见过真正的富贵是什么样的。 哎,早知道她更应该大胆一点的,不应该端着,那人看着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其实哪里有男人不好色呢。 她越想越懊恼。 正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中,门外忽然响起了老大娘的声音:“茵茵,出来。” 估计又是让自己去干什么活了。 杜茵茵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却惊讶地发现,院子里站了一个姑娘,她的容貌算不上特别出众,但那双眼睛,灵动深邃,望向自己的时候,那一瞬间,感觉魂都要被摄住了。 老大娘道:“茵茵,你去烧一锅热水来,让这位姑娘好好洗洗。” 杜茵茵这才反应过来,蹙了蹙眉头:“娘,这是谁啊?” 老大娘已经跨进了厨房,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村头遇到的,她想在这住几晚上。” 杜茵茵自觉得长得还不错,这是村子里一枝花了,穿越以来,她并没有到过更远的地方,还是头一次见比她漂亮的姑娘,自然有股天然的敌意。 不过见她狼狈的样子,估计是遇到什么坏事了,想到这里,杜茵茵看她的目光又同情了起来,很快去烧了一锅热水出来。 泡到热水里的玲珑,才觉得整个人算是活了过来。 温度一寸一寸侵入她的皮肤,好像身体里的血才跟着流淌起来,她这才体会到,用热水洗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等熟悉完了,玲珑对着镜子,又修饰了一下自己的易容,确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了,才开门走了出去。 老大爷回来之后,听说老大娘又接收了一个陌生人,还有些不乐意。 不过他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等他看到了玲珑,也在心里惊讶了一番。 她穿的是杜茵茵的衣服,可是穿在她身上,又不像是他闺女的衣服了,只让人觉得连带那衣服也贵气了起来。 要是老大爷知道这就是他前一段时间见到的地狱之花,非得吓得尿裤子不可。 玲珑给足了银子,自然就跟着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本来还想着可能不合胃口,那就随便对付几口了事,但没想到这桌上的几个菜,不仅看起来有点好看,吃起来味道也很不错。 玲珑在吃食上分外刁钻,知道要做到这个程度可不容易,不禁由衷地夸赞了一句:“厨艺很好。” 杜茵茵本来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小紧张,一听玲珑这么说,她嘴角立刻便翘了起来。 杜茵茵前世是个厨师,厨师这个行业,看起来不用拿什么重东西,其实不然,颠锅饭菜,都需要很大的臂力,所以这行业大多是男性。 她从小力气就大,又对做菜有特别的兴趣,所以就不顾家人反对,做了厨师,也混出了一番名堂。 穿越到这里,颓废了一段时间,又经历了展言不告而别的打击,倒是将这门手艺又重新捡了起来。 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她长得漂亮,看起来又是个富家小姐,这就莫名地激起了杜茵茵的斗志,她今天格外地卖力。 听到自己的女儿被夸赞,老大娘非常高兴,嘴上还谦虚道:“哎呀,不过是茵茵随便做了做,她自己在这方面有兴趣。” 本来还愁着这姑娘一夜之间啥都不会了,以后可怎么嫁人,没想到她的厨艺却突飞猛进。 这也算是一项安身立命的好技能。 玲珑寒暄了几句,并不想多说话,她实在是累极了,吃完饭就去休息了,即便是陌生的环境,她也钻进被窝里,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还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禁往那个方向又蹭了蹭,这才心满意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了很高了,窗外到处都是暖洋洋的光辉。 玲珑对着那几乎看不清的铜镜,慵懒地慢慢梳着头发。 杜茵茵正在扫地,不经意间抬头瞧了一眼,只觉得扎眼得很。 果然人长得漂亮,就连那么随便一个动作都好看得很,即便心里冒着酸水,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老大娘起早,去林子里摘了一些乌桐子回来。 这时节,山上许多野果子都成熟了,村里的小屁孩成天往山上跑,就为了找这些酸甜的果子,村里的小媳妇老太太也喜欢时不时去摘一些。 她摘了小半篮,黑红的果子已经熟透了,上面有一些糖霜,闪着点点光泽,一看就知道好吃得很。 见玲珑往这里瞟了一眼,杜茵茵心头有些畅快,虽说她待在这穷乡僻壤,见识得可不少,这姑娘一看就知道没见过这东西。 这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虚荣感。 于是她故意扬声道:“娘,你还摘这个回来干什么?虽然好吃,可也不能天天吃,我都快吃腻了。” 老大娘拿碗出来洗乌桐子,听杜茵茵这么说,有些奇怪:“你昨天还跟我说这个好吃,让我多摘一点,今天怎么就吃腻了?” 没想到她娘一句话就把台拆了。 杜茵茵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瞥向玲珑的时候,见她嘴角正挂上一丝笑,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顿时无所遁形,便有些恼羞,指着她道:“有什么好笑的?” 玲珑懒得跟这小孩子心性的姑娘计较,她放下梳子,走了出来,将那碗乌桐子接过来:“这样洗,洗不干净,会有一股涩味,我来帮你洗吧。” 她在山上藏匿那么多年,能吃的不能吃的,能吃的东西怎么弄才能更好吃,都门儿清。 这有些清冷婉如仙女一样的姑娘,居然主动帮自己洗野果子,老大娘有些受宠若惊。 玲珑认真地洗了起来,不易拽掉的果根子,在她手里变得很听话,黑红的野果衬着她白嫩的手,煞是好看。 玲珑根本不理睬她的挑衅,杜茵茵就觉得像一记硬拳打在了软棉花上,自己憋了一股子气。 洗完之后,她递了一把给老大娘:“尝尝。” 老大娘本来还不信,这乌桐子好吃是好吃,但就是有股去不掉的涩味,若要是采了不熟的,那股涩味能在嘴里留一整天。 但她刚吃了一个,就对这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果然没有涩味,这仙女儿也太厉害了。 杜茵茵不信邪,她趾高气扬地拿过来几个,塞了一个进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却没有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涩味。 她不死心,又吃了几个,甚至挑了那看起来还不是太熟的吃,没有,一点涩味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厨子,她对吃食特别敏感,眼见着有人能有这个小窍门,而自己一无所知,心就开始痒痒的。 但她还是不服输,嘴硬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大娘听了,皱起了眉头,觉得女儿这有些太没礼貌了:“怎么说话呢。” 杜茵茵气呼呼地拿着剩下的半碗乌桐子回屋子去了。 老大娘脸上有些挂不住,对玲珑歉意地笑:“对不住啊,茵茵被我们宠坏了,行事没个章程。” 玲珑无所谓地笑笑:“无事。” 她并不把杜茵茵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是见老大娘对女儿的维护,她在那一瞬间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有人护着的姑娘总是幸福的。 晚上,玲珑关好窗子,准备睡觉了,却见杜茵茵还鬼鬼祟祟地在门口转悠。 她在那里转悠了又一段时间了,半个时辰之前,玲珑就发现了,不过她没当回事。 见玲珑真的要睡了,杜茵茵心里纠结得很。 到底去不去呢? 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总归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玲珑啪一声将门打开,冷眼扫了一下院子里那个柴火堆,道:“有什么事赶紧说,你待在那里容易被当成刺客打死。” 杜茵茵一惊,她本以为自己够隐蔽了,没想到玲珑都没出门,就知道她藏在哪里。 她期期艾艾地从草堆后面出来,依旧嘴硬:“你胡说什么呢,我出来看看月色,又没去你那屋,碍着你什么了,再说了,这还是我家呢。” 玲珑不耐烦地揉揉眉心。 她受了些伤,这些日子身子骨也亏了一些,所以想在这里休养个几天再动身,但是这位姑娘事也太多了,反而影响她心情。 她淡淡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进来问清楚,没有就别在这转悠。” 第22章 水灾 杜茵茵想了半天,还是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冲动,昂首挺胸地进了玲珑的屋子。 她一直想问玲珑乌桐子的事情,但又碍于面子开不了口,现如今,既然面子丢得差不多了,她索性也不客套,直接道:“我想问一下乌桐子怎么去涩味。” 正是因为有这种涩味,所以它只能当个零嘴儿,如果将这涩味去掉了,乌桐子就可以入菜,依她的巧手,绝对能做出各式各样的美味来。 玲珑将香囊扔在她面前。 杜茵茵一愣,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玲珑道:“这里面是我调的药粉,说是药粉,也可以当调味料,去涩味也很有效,秘方是杜若三钱,八角五钱,盐两钱,桂皮三钱,花轿五钱,晒干磨成粉,就能用了。” 见杜茵茵还有些发愣,她淡淡道:“要是记不住,就给我找一些纸和笔来,我写下来给你。” 杜茵茵愣的不是记不住,而是,她既然说是秘方,就那么容易告诉自己了?就跟说你今天吃了什么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玲珑实在是有些困:“明天再拿来吧,我要睡觉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视若珍宝的东西,玲珑是真的不在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觉得,那位公子,跟玲珑很像,虽然他们性格并不一样,但是就觉得他们该是一类人。 同样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管她怎么做,都好像是跳梁小丑一样。 想到展言,她就又觉得心头一阵火直冒。 杜茵茵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的床,恨恨道:“你跟他还真是像。” 玲珑没听清楚,皱着眉问:“什么?” “我说你跟他一样!”杜茵茵突然提高了声音,“前几天,也是一个受伤的人,来我们家住了十几天,我那么费心照顾他,结果呢,他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一点也不念我们的恩情!” 按理来说,这不关自己的事情,玲珑一般是不会继续问的。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玲珑顿了一下,又问:“什么受伤的人?” 展言受伤,大概也是十几天前。 杜茵茵继续嚷嚷:“就是跟一个姑娘一起被追杀,最后让我爹带回来的,就住在这个屋子里!” 玲珑突然想起来,这家的老大爷长得是有些熟悉啊。 那天的局势太紧张了,她哪里来记得细看那老大爷长什么样子,连将展言交给那个人,也是不得已之法。 没想到,居然就是这家人,她误打误撞,居然也来了这家。 不告而别,说明他已经没事了吗? 玲珑总算感到,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巨石消失了。 因为杜茵茵不经意间提供了一个好消息,玲珑对她也有了几分笑脸,觉得那个秘方算是给值了。 杜茵茵却没发现,继续气呼呼道:“他跟我说他没成亲,既然没成亲怎么就不能以身相许了,我们家救他,也是冒了巨大的危险的!” 玲珑:“……” 杜茵茵正说得生气,忽然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 她一抬头,却见玲珑盯着自己,目光前所未有的寒冷。 她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干,干嘛?” 玲珑问她:“他跟你说,他没成亲吗?” 杜茵茵这时候也不敢跟她拧了,玲珑内力深厚,即使现在被封锁了,也能轻易威压一个普通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忐忑道:“是,是啊,我问他可有娶妻或者可有定亲,他一口咬定说没有。” 玲珑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种笑容让杜茵茵头皮有些发麻,她再也坐不住了,连告辞都没说,就赶紧站起来跑了。 没有,娶妻吗? 玲珑放在桌子上的手,开始微微地发抖。 她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凉风打在她身上,她好像才有些清醒,使劲揉了揉脸,直到白皙的脸上揉出了红印子,才起身去睡觉。 桌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展言无端地感觉到脊背有些发凉。 三两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问:“殿下,怎么了?” 展言也不得其解,道:“大概是天气冷了吧。” 可他心里怎么一阵一阵地慌呢。 许是已经察觉到玲珑不在宫中了,搜捕从长安一直蔓延到整个大梁。 一时间,大梁的百姓都知道有个刺杀太子的刺客跑了出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慕容越也终于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大规模地搜捕慕容言了。 收到这个风声是在第二天,玲珑本打算出发回盘虎山,老大爷却背着一捆柴火回来,边擦汗边跟老大娘唠嗑:“最近让茵茵别往外跑,查得紧呢,说是有个刺客,跑到宫里刺杀了太子,结果还没杀成,跑出来了。” 老大娘咂舌:“那不能吧,能跑到皇宫里面杀太子,还能跑出来,这人该多有能耐啊。” 老大爷拿着一个水烟袋,在青石砖上磕了磕:“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你只管看着茵茵,我听说赵大人抓了不少人进去了。” 赵大人是锦阳县的县令,吃得肥头大耳,专门坑老百姓。 风声鹤唳,现在出去怕是不安全,各个县都卡上了哨兵。 玲珑只能暂时在这里待着,好在她带出来的银子不少。 很快便入了冬。 今年冬天有些奇怪,自立冬开始,天上就没落下一滴雨,直到除夕前,天空还是一片晴朗,半片云彩都没有,更别提雪的影子了。 老大爷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农民,他时不时抬头望望天,忧心忡忡。 来年,怕不是个好年头。 除夕之夜。 杜茵茵掌勺,做了一大桌子菜出来。 家里再清贫,今天也会做出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饭,何况杜家本来就不算太穷,又接连接了这么多银子,今天的年夜饭格外地丰盛。 玲珑安静地吃了一点,礼貌性地跟几个人拜完年,就回房间去了。 今天万家灯火,到处热热闹闹,她的心里却一片荒芜。 回到房间,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好像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人了一般。 她现在似乎想回到盘虎山,可是盘虎山又是她的家吗?她的家好像在十几年前就毁了。 这样的夜里,平日里封在心底的脆弱一丝一缕地蔓延出来,将她层层地包裹了起来。 新年过后,终于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来得声势浩大,好像要把这些月以来缺的水都给补上。 很快,补的水就过头了,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这场雨下了一个月,天天都是瓢泼大雨,很快,平州,永州等相继发了大水,涌出了一大群灾民。 梁国大部分水道久未修缮,此次突如其来,百年不遇的大雨,让大部分水道难以承受,水道周边发了大水,住在周边的许多灾民被毁了家园,流离失所。 梁帝早已不在朝堂之上,却始终不肯交出兵符和玉玺,慕容越代掌朝政,各地受灾的折子像雪花一样不断飞过来,让他焦头烂额。 他望着案头上越堆越多的折子,恼得哗一声掀翻了桌子:“各州刺史都是干什么吃的?一旦受灾只会往朝中要银子,养他们到底何用?” 高如海鹌鹑似的在一边站着。 慕容越扫他一眼,怒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到底怎么办?” 高如海叫苦不迭,他一个太监哪知道怎么办,慕容越分明就不是一个做皇帝的料,他只适合吃吃睡睡玩玩,做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 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高如海想了想,苦恼地皱着眉:“奴才只是个太监,没什么好法子,只是据说外面受灾是挺严重的。” 慕容越烦得不行,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 这上面层层的奏折几乎都是要钱的。 而且每个数额都还不小,即便他并不是很具体地知道国库里有多少钱,多少粮食,但要是全按他们的要求来,肯定是不可能的。 慕容越想了几天,最终决定在几个比较要紧,离长安近的地方,运送一些灾粮,其余的地方?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朝中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同是一国子民,如何能厚此薄彼,再说了,这样会引起很大的骚乱。 慕容越的外祖,大理寺卿郑青云,冷着脸叱责那些反对的大臣们:“臣认为此举很是妥当,受灾的地方那么多,总不能都顾上,要是将国库大开,你们都要喝西北风去,况且如果陈国,宋国趁机出兵,我梁国连一点粮草储备都没有,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户部尚书李荣声音悲切:“殿下,百姓如此受苦,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况且大旱和大水也影响到了陈宋二国,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对梁国出兵。” 慕容越的脸越来越沉。 他现在虽然还未登基,但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李荣居然敢质疑他的决定,看来户部尚书要换人干了。 郑青云的附庸,兵部侍郎宋明出声:“李大人倒是忧国忧民,殿下还坐在这里,难道你比殿下还有远见?” 郑家的势力本来就盘根错节,遍布朝堂,这数十年间一直明里暗里压制别家,梁帝坐在皇位上的时候,蓄意削弱郑家势力,郑家近年式微,眼看着朝堂似乎有新的希望,梁帝却突然病倒,太子监国,这下,郑家算是挪走了头顶的大山,行事越发嚣张起来。 李荣朝慕容越行了一礼:“臣不敢,臣只是请殿下三思,先如今灾情严重,实在是要想出万全之策。” 第23章 篡位 “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慕容越冷笑,“刚发大水的时候,各地不都拨下了赈灾银子?孤看那些银子早就够他们用了,不过是贪得无厌,想要的更多而已。” 赈灾银子确实是发了下去,但是慕容越没有安排后续的监督和下发,这些银子有多少进了灾民的口袋,真是个未知数。 慕容越咬定这些人都是在找麻烦,在他看来,这不是多大个事,不就是发个大水,过一段时间,天晴了,就完事了,何必那么在意。 所以他不仅没听以李荣为首的一派官员的建议,反倒对他们反感无比,明里暗里将那一派的不少官员降职,或是是明升暗降,权力渐渐集于郑氏一族。 盘虎山七叔派人将展言护送到了巴蜀,他的封地在巴蜀,退路和兵力大部分也都在巴蜀,长安这里同巴蜀隔着天堑幽冥山,没有直通的路,连经验丰富的药农也也要小心翼翼地在岩壁上攀爬,唯恐一个失足落下深渊。 幽冥山将梁国分成了两部分,巴蜀此地虽然富庶,但面积特别小,又因为这道天堑,去了那里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杀回来。 巴蜀同陈国接壤,陈国近年也是自顾不暇,所以暂时没有动那块地方。但是一旦它缓过来呢?那可是块肥肉,而且梁国鞭长莫及。 到时候,驻守巴蜀的展言可不就成了挡箭牌。 也就是因为如此,当初将这块地分给展言的时候,郑家势力反对的声音才不那么大。 这趟回去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说一路如何躲避拦截和追杀,当时下着瓢泼大雨,山路湿滑,平时就难走的路更是难走了数倍,七叔派出的那些大汉,一路上牺牲了一大半。 后有追兵,展言为了躲一道暗箭,脚下一滑,整个人就从悬崖边上翻了下去。 三两正同人厮杀,眼角余光瞥见展言滑了下去,惊得肝胆俱裂,一刀砍下对面那人的脑袋,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展言没掉下去,旁边正好有根伸出绝壁的松树,虽然不大但是粗壮得很,救了他一命。 三两搭把手将他拉上来,觉得自己小命都快被吓没了。 他喘着粗气问:“殿下,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展言整理了一下衣服,站了起来:“走吧。” 三两顿了一下,落后了半步,殿下,仿佛跟以前不一样了。 后宫生存艰难,但有陛下和娘娘护着,殿下总归没有吃到什么苦,一直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若是平平安安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可是他既然是皇家的血脉,就逃脱不了这个宿命。 三两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跟了上去。 展言从没来过巴蜀,可是这有他的宅院,他的兵,有梁帝精心为他准备的退路,这好像才是他的家。 五殿下一到,这里的暗兵好像都有了主心骨。 展言透过窗子,看天上的月亮。 这一次,该轮到他反击了。 又让慕容言逃掉了!慕容越气得使劲地锤了一下桌子。 奈何他没什么内力,拳头倒是砸得又红又肿,桌子却好好的没什么事。 他以为尽在掌握中的两个人,却像狐狸一样,一个比一个狡猾,他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女子是怎么突破重重宫墙冲出去的。 不久之后,往日灾民引起的小打小闹的骚动,却突然变了性质。 一些受灾比较严重的地方的灾民都往长安附近涌,几处地方还发生了灾民的暴动,慕容越怒不可遏,立刻派兵镇压。 但压下这处,那处又开始暴动,此起彼伏,有人振臂一呼,四方响应,平时那懦弱的百姓像是突然变成了如狼似虎的野兽,非得将朝廷撕下一层皮来。 梁国近年国力已经大不如前,此次水灾,将许多问题暴露出来,慕容越一味镇压,灾民看不到活路,索性揭竿起义,反正大不了也是个死,饿死也是死,拼一把没准还有希望。 这场□□几乎遍布梁国各地,看似杂乱无章,却有人暗中布好了棋子。 外面风声鹤唳,连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都受到了影响。 好在他们自给自足,没事也不必去集市里买什么,每天只有不得已的时候才出去打点鱼之类的,其余时间都把大门关得紧紧的。 因为这里离长安不远,受到的灾情也不是特别严重,这边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一时间相对别的地方比较安全。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杜茵茵还是忍不住捣鼓好吃的。 不过老大娘却不太赞成,看这样子,这边闹饥荒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能那么浪费。 不过早在刚下雨的时候,住在家里这位姑娘便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去集市买粮,买得越多越好,不仅是粮食,连油盐这种东西也让他们买了一大堆。 老大爷和老大娘一点都不理解,好好的买那么多粮食回来干什么,堆时间长了能不发霉长虫子?尽管他们能感觉到来年不是个好年头,也没有预料到这样一场饥荒。 但玲珑银子给的足,他们就买了一大堆回来,几乎堆满了整个屋子。 没想到,还没过多久,粮食的价格开始飞涨,很快就听说到处都闹了水灾,相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的境遇是不错的了。 老大娘成日感叹,这个姑娘有些灵气和机遇,遇上她,也是他们一家的造化了,本来只当是一个能赚银子的不速之客,现在也拿出了几分真心,想跟玲珑结个善缘。 她甚至拧着杜茵茵的耳朵,让她为之前闹的那些不愉快给这位姑娘好好道歉。 这场饥荒不知道要闹多久,粮食就是命啊,她可是有一大屋子的粮食呢,省着点吃,怎么也够一家人渡过灾年了。 杜茵茵心里别扭得很,气呼呼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跑了。 老大娘满脸的歉意:“茵茵这真不像话,被我们惯坏了,姑娘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们态度的转变,玲珑都看在眼里,只是她并不在意。 师父教她识过天象,今年天气如此奇怪,她早就怀疑会有这么一场洪灾,最后开始连天下雨,所有人都在高兴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这大雨估计会下几个月。 只是,虽说水灾严重,但梁国不可能对这些荒灾一点预防措施都没有,玲珑开始不觉得会闹到这么严重,但以防万一,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没想到,这慕容越倒真是对得起他这个纨绔的名头,还是不负众望,将这事愈演愈烈。 各处的起义,在慕容越眼中,还都是小打小闹,派兵镇压不就完事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还真当自己能跟天子抗衡,简直是可笑。 各地呈上去的帖子堆积如山,他心中烦闷,便时不时地去找妃子厮混,好像只有这时,他才能忘记日益增强的挫败感。 郑氏一族在朝中如日中天,以李荣为首的那一派忧国忧民的官员,被郑氏排挤,朝中两方势力势同水火。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通州的一小波起义军开始慢慢扩张了起来,本来谁都没把这块当回事,通州这里位置偏僻,物产不丰富,这次的赈灾自然没有这块地方,最近各处的骚动此起彼伏,多是压一下就下去了,还有的,朝廷不用去管,自己内部就溃不成军,根本不成气候。 可是,通州这个混在暴动中的起义军,却很有计划,有纪律地造反。 待到朝廷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派兵前去镇压的时候,这支队伍却仿佛如有神助,同朝廷派出的兵斡旋,藏在附近的山上,时不时出来偷袭,打梁军一个措手不及。 给慕容越的感觉,就像是个虱子,渺小得可笑,却不容易抓住,又让他浑身发痒,心烦意乱。 与此同时,流言开始悄悄兴起。 如今代理国事的太子名不正言不顺,囚禁天子,残害兄弟,天怒人怨,才会有这么一场水灾。 本来,各处都是对朝廷的怨气,这流言一出,立刻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梁国各地。 慕容越气得在宫里乱砸了一通。 这事肯定是慕容言搞的鬼,那老家伙不肯交出兵符,他就不能大规模调兵,没有玉玺,他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这流言让他恼羞成怒,但却是句句实言,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在他心头。 清心宫的宫人见天子又气势汹汹而来,不禁心里瑟缩了一下。 最近太子越发脾气暴躁,跟梁帝都不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了,他们虽都是太子的人,也觉得这样的太子甚是可怕。 慕容越啪一声推开门,冲到床前,梁帝病得迷糊,被这一声响惊得眼皮跳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慕容越愤怒到扭曲的脸。 躺在这里这么多天,他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地流逝,生命中许多场景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现在看着慕容越,他心中也没有那般气愤和恼恨了。 慕容越对上梁帝平和的目光,心里的惊怒更盛:“你快把玉玺和兵符都交出来,传位于我!” 第24章 戚家 梁帝使劲地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宫人不敢上前伺候,他咳出的血蹭在被子上,一点一滴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沙哑:“你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况且,你看看朕,做了皇帝一辈子,又落得什么下场,做皇帝,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慕容越听不进去,恶狠狠道:“你别跟我说这些废话,现在到处都是暴动的灾民,还有人起义了,我不是皇帝,就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心不能归顺,你真想看梁国江山断送在你手吗?” 梁帝一惊,更清醒了几分。 其实,梁国积贫积弱,但是朝堂上盘根错节,他自问又不是个特别有能力的皇帝,这些年来,他也就是尽力减缓颓势而已,很多新政触及到贵族的利益,实施下去层层困难,他这个皇帝被处处掣肘,这辈子也是憋屈。 梁帝阖上眼睛,心如死灰,他早就不该瞻前顾后,怕动作太激烈,反而威胁自己的地位,他早就应该放开手去大干一番,坐在皇位上那么多年,反倒是耽误了自己,耽误了梁国。 就连眼前这个儿子,难道不是被自己耽误了吗?他是皇子,即便不是太子,也能很好地过一辈子了,他不该将慕容越立为太子的,早就该为言儿谋划了。 越儿一旦登基,按着他刚愎自用的性子,梁国必定内忧外患,祖宗基业才真是要断送于他手。 耳边是慕容越暴躁的咆哮,梁帝心中却从未有过的安静。 只是希望现在,还能有补救的那么一点机会。 宝源五十七年,梁国靖文皇帝病死宫中,临死之前传位于太子慕容越,太子登基之后,改国号昌平,昌平元年始,梁国大乱初见端倪。 得到这个消息,展言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握紧。 三两站在一边,担心地望着展言。 作为在展言身边从小跟到大的侍卫,他知道展言同梁帝感情深厚,梁帝不算是个好皇帝,但对德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他也算是好丈夫和慈父了。 三两不忍,开口道:“殿下,或许只是慕容越放出的假消息,他现在急于登基……”说到这里,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慕容越性格极端,真的下手杀了陛下也不是不可能,他现在让殿下燃起希望,到时候发现这是真的,不是更加难过。 展言紧紧地握着杯子,仿佛没有听到三两说的话。 满脑子都是梁帝驾崩,梁帝病死宫中。 展言枯坐了一天一夜。 戚家家主戚元,在灯光下,看着宫中送来的兵符,神色莫名。 新梁帝慕容越要求戚家军前往通州镇压叛乱。 以前,梁国不是没有出现过叛军,可是规模都很小,一般朝廷军镇压就足够了,可是这次,朝廷却让戚家军放下正在守着的南边境,去梁国境内平叛。 梁国受此大灾,各处水深火热,连军中物资也不能得到及时的供给,好在戚家军自己开垦田地,虽然土地贫瘠,但胜在数量很多,也有一些军粮储备。 南边,同宋国相隔,有一片很大的草原,草原的霸主游牧民族,突厥,时不时侵扰边境,梁国和宋国边境地区的百姓都深受其害。 戚家军守边境之后,跟那突厥打了几仗,威名远播,突厥近年来被打得安分,倒是不怎么往这里跑,倒是倾向于去骚扰宋国边境。 此次,一旦大规模调兵,突厥那边定然会察觉,突厥狼子野心,不知道会不会趁机大举入侵。 而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戚云看着自己手中的半个虎形兵符,再看看宫中送来的那个,心头疑云更甚。 这两个兵符看似是一对,也有磨旧的痕迹,但是戚云拿着虎符几十年,早就对这个东西熟悉得很,看着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牌子,其实内有乾坤,有许多精巧的机关,可以准确地合在一起。 但这块兵符显然不能,那些精巧的地方都不对劲。 这块不是陛下的兵符。 太子若是名正言顺继位,这兵符不该出现问题,若不是名正言顺继位的,那…… 戚云心头大惊。 已经是三更时分,戚家军主账内还是灯火通明。 戚云两个儿子,戚元和戚威,都在军中历练,两个儿子均已成亲,妻儿都在长安,戚云还有个小女儿戚柔,也留在长安。 其实,边境生活虽不如长安富足,但戚云宁愿把一家人都带在身边,因为他们在长安,其实算是人质,帝王总是对掌着兵权的臣子心中忌惮,要留臣子的家人在手中拿捏。 这兵符是假的,按理来说应该不出兵才是,但是想到在长安的一家子,戚云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这么力不从心。 戚威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爹,这慕容越上位肯定有问题,他什么德行我们还不知道,现在居然派戚家军去平叛,他不知道边境有多重要吗?” 戚元是大哥,一向稳重,他道:“你们先别急,不要冲动,妹妹他们都还在长安,切不可轻举妄动。” 第二天,长安那边就传来消息,太后怜惜戚家幼女戚柔父兄常年在外,将她接进了宫,以公主待遇照料。 这事在外人看来是荣耀,对戚家一家人来说,却像是被捏住了七寸。 他们猜的果然没错,慕容越继位有问题,他也心知那假的兵符大概不能让戚家顺利出兵,便以戚柔的性命相威胁。 为梁国安宁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妻女却被拿捏住,戚云心头酸涩。 戚威看着父亲,短短几日,他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当年骑在马上的大英雄与现在的父亲重叠起来,他惊觉,父亲确实是老了。 他道:“爹,这次我们可以出兵,但是只要娘和妹妹他们都还在长安,一定会继续有这种事情发生,戚家忠君卫国,慕容越却以戚家人的性命相威胁,总有一天,他会想把我们都除去的。” 这个道理,戚云怎么能不明白。 好在那慕容越还没丧心病狂到直接让柔儿进宫做他的妃子,只是带进去控制了起来。 戚元道:“爹,他们不会有事的,不过是镇压而已,不用多少兵力,即便到时候突厥攻来,剩下的军队也守得住。” 戚云沉默了半响,终于开口,说的却好像是另外一件事:“之前也发生过水灾,也有暴动,可这次,规模很大,发生的地点都很微妙。” 梁帝偏爱五皇子,朝中人尽皆知,慕容越登基之后,将朝中几个皇子封王,封地多是贫瘠,五皇子也没落下,只是这位皇子有许久都没露面了。 慕容越心胸狭窄,绝对不会给五皇子好日子过的。 戚家几代儿郎,守着边疆,以战死沙场为归宿,但在长安的父母妻儿,是他们的软肋,如今坐在上首,不知百姓疾苦的帝王,居然随便拿他的家人来威胁,这在戚家人的心中种下了隔阂的种子。 几日之后,戚家军出兵镇压通州起义。 威名远播的戚家军,没过几日,就将起义军打得溃不成军,只是叛军首领却狡猾得很,始终没有捉住,最后不知所踪。 戚云回到长安向慕容越请罪。 慕容越心中是挺不舒服的,他本想抓住那个胆大包天之人,最好让他受尽千刀万剐之苦,再将尸体挂到城墙上风吹日晒,好让天下人看看,胆敢犯上作乱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可是,没有抓住也没办法,毕竟戚云战功赫赫,戚家军立了大功,他总不能在这时候惩罚戚云,只是心中暗想,什么战神,都是噱头罢了。 但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爱卿多虑了,爱卿一家守卫边境,又平乱叛贼,立下了大功,朕赏赐都来不及,又何谈怪罪?” 戚云便老泪纵横地谢恩。 慕容越顿了一下,一边转着手中的扳指,一边似笑非笑道:“还是戚大人会养女儿,戚柔这姑娘秀外慧中,可会讨太后欢心了,太后整天让朕,给令爱封个县主之位呢。” 提到女儿,戚云的脸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忙道:“陛下抬爱了,小女当不起县主的荣耀,她这小丫头惯会闯祸,在家里被惯坏了,也承蒙太后不嫌弃。” “朕说当得起,那便是当得起的。”慕容越笑道,然后话锋一转,道,“说起来,令爱这样的姑娘,朕也是喜欢得很。” 他当初就想直接把那戚柔纳进宫中,女人嘛,身子是自己的了,那心不也就是自己的了?只是太后劝他,如此一来戚家必定心有怨气,对江山不利,慕容越这才作罢。 在太后宫中见过戚柔几面,她不同于其他世家贵女,浑身一股爽利之气,倒让他想起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不就是个女人,他可是天子,想要个女人都瞻前顾后的,他还做这个天子做什么? 戚云气得肝疼,这位新皇果然是荒唐,要是柔儿进了他的后宫,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磋磨。 两人俱是沉默了几秒钟,直到慕容越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戚云才忽然叹了口气:“陛下说得是啊,臣这些年未曾陪在柔儿身边,对这孩子诸多亏欠,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今年她就要出嫁了,臣着实是舍不得啊。” 慕容越愣了一下,接着,声音便带上了一丝怒气:“爱卿这话倒是奇怪,朕从未听闻戚家女儿定亲了。” 第25章 回盘虎山 戚云毫无惧色,慕容越也才坐上皇位,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装腔拿势罢了,他是在战场上摸打滚爬的将军,带着一身战场的煞气,凭着气势,他胜过慕容越不知道多少。 “这是孩儿还小的时候定的娃娃亲,庚帖都换过了,柔儿也是被拙荆宠坏了,虽然还没过门,就天天同那秦家小子混在一起,臣哪来的老脸说啊。” 牺牲名声,总比牺牲性命好。 慕容越神色莫辨,半响,才阴恻恻道:“此事倒是稀奇了。” 慕容越这么快便让守着边境的戚家军去平叛了,倒是让展言没有想到,三两紧皱眉头:“殿下,戚家军实力不容小觑,这次,恐怕要大伤元气。” 展言道:“让秦胜先撤回来吧。” 通州那边好不容易起势,就这样放弃,谁心中都有不甘,可是不撤,也只是白白的耗损兵力。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仗看似打得惨烈,但通州那边伤亡却并不严重,有很多时候,好像只是做个样子,只要一退进密林,戚家军就不再追击。 在战场几经磨炼的秦将军当然能感觉到是戚家军在放水。 这个消息很是重要,他快马加鞭连夜去见了展言,将这事告知了他。 戚家军和赵家军是守着梁国的左膀右臂,每一代家主都忠君爱国,维护正统,甚至到了迂腐的地步。 所以展言一开始也没想到,戚家真的会放弃慕容越。 不过,慕容越让戚家小女儿进宫的事情不难打听到,他自然知道慕容越的小把戏,只是慕容越大概没有想到,他看不起伏在他脚下的臣子,随即拿捏,有一日也会翻了船。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路,就多少顺畅一些。 因为各地都开始乱了,慕容越一时也顾不上玲珑,她仰头看天色,最近是不会有大雨了,便决定回盘虎山。 实际上,这也非常冒险,但是她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同盘虎山联系不上,他们估计都快急疯了。 玲珑准备走,老大娘心里怪舍不得的,这饥荒还不知道要多久,外面现在这么乱,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乱到这里来,放着一屋子粮食,其实也不安全。 这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但她就是感觉,跟玲珑待在一起很安全。 老大娘就劝道:“听说通州那里已经开始有叛军了,连戚家军都调回来平叛了,到处都是流寇,你一个姑娘家的在外面行走,总是多有不便,不然你等时局稳定了一些再走?” 玲珑有些好笑,她是不知道自己就是山贼头子吧,山贼头子怕什么流寇?估计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个两个都要躲得远远的。 玲珑道:“这段日子已经足够麻烦你们,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顿了一下,她又道,“还得麻烦你们帮我准备一些干粮。” 老大娘劝说无果,只能叹了几口气,让她路上多加小心。 杜茵茵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她本来还看着玲珑处处不顺眼,现在想来,玲珑还教过她一些菜的处理方法,调料的配置,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不好意思去说这些,她就钻进了厨房,尽量把干粮做得味道好一点。 告别了杜茵茵一家人,玲珑独自上路。 因为流寇灾民到处都是,长安附近的关卡都是给出不给进了,一大堆灾民围在城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繁华,好像那就是生的希望。 只有零星几个人要出城。 玲珑去成衣店买了一套男装,梳起了男子的发髻,然后对镜易容,不到一刻钟,便成了一个长相普通,身子瘦弱的书生。 她背着一篓子书,上面搭着块布遮太阳,从容地走向城门。 守城的士兵看到她这打扮,有些奇怪道:“外面现在可都是水深火热,你一个书生往城门走干什么?” 玲珑赔着笑道:“这位小官爷,我是之前进来赶考的,最近因为水灾,科举取消了,我待在这里,银子都快花光了,只好先回家乡。” 科举取消了,长安城内确实逗留了不少文人,长安物价贵,要不是家境殷实的人家,确实住不了多久。 只是,尽管很多人住不起客栈了,在这节骨眼上,就算去睡大街也不会出城啊,毕竟谁知道外面有什么危险,谁知道哪里突然就起义了,要是倒霉,也许就不知道被谁给宰了。 他好心提醒道:“你现在出去简单,再进来可就难了,现在不是太平时日,路上危险可多呢。” 玲珑叹了口气:“这些我当然知道,只是父母妻儿都在家乡,我总不能苟且偷生。” 看着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路顺风吧。” 玲珑感激不已,顺利出城。 士兵感叹一番,乱世里,这样的人可是不多见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通缉栏,上面有个姑娘的画像,美得跟仙女似的,据说就是这姑娘刺杀了太子,发现姑娘行踪的悬赏一百两银子。 这姑娘是真美,雀仙楼的头牌也没这么漂亮啊,何况还只是画像,真人不知道有多好看,谁能有运气见到她啊。 还是好好干活是正经。 在路上赶了几天几夜,她每隔着一段路,就要换一个形象,有时候是浑身泥土的灾民,又时候是赶路回家的商贩,甚至还扮过络腮胡大汉,甚少扮女子,毕竟在外行走,又是这样的不太平时节,扮成女子,即便是貌若无盐,也有可能会招来麻烦。 总算到了永州,离通州还有一道水路。 玲珑在旁边的客栈里修整了一晚上,这一路上,她为了不引人注意,大部分时候都是灰头土脸的,早就不舒服得狠了,因为最后一段是水路,相对比较安全,她就干脆又扮成一个白面书生,出门之前,她看了几眼自己收集起来备用的泥灰,最后还是没忍心往自己脸上招呼。 在河畔找了半天,平日里到处吆喝揽客的船夫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零星几艘船还停在岸边,里面也大多数都没有人。 偶尔能遇上人的,他们也只是出去看看能不能走运捕到鱼,一听要去通州,都连连摆手,热心一点的还苦口婆心地劝她:“那里现在有叛军呢,戚家军都去平叛了,你要是去,没准会被当做叛军抓起来啊,回家?你过一段时间再回去吧,现在回去,估计你都走不到家就没命了。” 有很多人连永州都不敢待,有点门路的都已经走了。 找不到船,她倒是转悠得有些饿了,便去了临近的一家客栈,叫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想,水路不能走,还是得走旱路,不过越往通州越难走,要多备一些干粮和药才行。 与此同时,有人从二楼的雅间往下面瞥了一眼。 玲珑易容了一番,相貌已经完全改变,那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未做停留,但顿了几秒钟,又转了回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慕佑正与赵俊昊相谈甚欢,却见他突然止了声,菜也不吃了,专注地盯着楼下。 他顺着赵俊昊的目光看下去,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 他咳了一声:“赵兄,你已经弱冠之年,却未曾娶妻,连个通房都没有,你跟兄弟说句实话……”他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地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赵俊昊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幕佑说了什么,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幕佑连忙捂住脑袋,朝楼下努努嘴:“还说不是,那你盯着那个男人看什么?” 赵俊昊简直觉得幕佑是个智障:“我看他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这人在哪里见过。” 幕佑怀疑地嘟囔着:“真的吗?外祖母都急了,整日让我娘给你说姑娘呢,你就算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外祖母那么疼你,肯定最后会同意的。” 赵俊昊气得揍了幕佑一顿。 等他再看楼下的时候,原本坐在那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他心里一阵失落。 转了一下午,实在找不到船了,玲珑想着,自己跟着师父什么都学,唯独没有学过划船,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有机会一定要学学怎么划船。 她去仅剩的几家店里买了一些肉干和干粮,这个时节,这东西的价格是平时的十倍都不止,就这样,还是一些贪财的老板咬着牙卖的,在灾年,粮食就是命,谁都不会嫌粮食多。 买了肉干走出店门,玲珑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那人隐在人群中,眼神时不时地往她这儿瞟,玲珑将肉干揣在怀里,她现在面容平平无奇,吃住也都是捡着最便宜的地方,也就是这包肉干露了富,那人估计是盯上自己的肉干了。 她在人群中,脚步飞快,走了一段路之后,闪身进了一个巷子。 那人见她突然消失了,连忙追了上来。 这巷子是个死胡同,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接着,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沉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第26章 划船 赵俊昊吓得腿都软了,片刻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有些熟悉。 刀依旧架在他脖子上,他用颤抖的声音,问:“玲珑?” 玲珑一顿,首先是懊恼,这人谁啊,画成这样他都认得出来,自己的易容之术是退步得这么厉害了吗? 她心中气闷,手上的劲又加了几分:“你认错人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赵俊昊已经百分百确定他找对了人,连忙道:“玲珑,我啊,我你不记得了,赵俊昊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心痛的,敢情他放在心头一直放不下,这姑娘已经把他忘了个干净? 赵俊昊?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玲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将信将疑地将赵俊昊往旁边一推,他啪一下在墙上撞得七荤八素的,玲珑这才看清,确实是赵俊昊。 她嘴角抽了抽:“你怎么在这里?” 赵俊昊连忙整了整衣服,迎了上来:“通州那边有叛军,我过来避避风头。” 数年前,赵家幼子赵俊昊还是个初出茅庐,胆大包天的毛孩子,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练武,就喜欢到处游山玩水。一日,他带着人从盘虎山附近过,被一群山匪劫持了,山匪不仅要他们的银子,还要用他们的血祭刀。 赵俊昊本来以为自己肯定要交代在那里了,千钧一发之际,步玲珑带着人从天而降,将那伙山匪收拾个干净,救了他的性命。 他始终记得穿着一袭红衣,拿着一把剑的玲珑,从天而降,一刀结果了他面前的络腮胡大汉。 自那以后,他就成了玲珑的跟屁虫,玲珑烦不胜烦,更不许他上山,他就在山底下开了个客栈,寻遍各地的顶级厨子在这里做菜,期待玲珑偶尔下山的时候会从这儿经过,能与她见上一面。 玲珑跟他解释过了,那真是纯属巧合,她不是专门去救他的,只是那伙山贼不遵守道上规矩,居然敢占盘虎山,肆意伤害过往百姓性命,让她看不惯罢了。 赵俊昊却自动过滤这番话,坚信玲珑就是他的福星,是上天派来救他于水火之中的。 这一坚持,就是这么多年。 他乡遇故知,虽然是一个让自己感觉不那么愉快的故知,也总是好的,玲珑收起了剑,态度软化了些:“你是从通州来的,那里情况怎么样了?盘虎山怎么样?” 赵俊昊道:“叛军的大本营就在盘虎山那里不远,之后客栈开不下去了,我就来到永州了,没想到……”没想到在这能遇到你。 玲珑皱了皱眉头,叛军离盘虎山那么近?不会是七叔他们做的吧。 想了想,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七叔不会独自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毕竟他们的目标不是梁国,而且,盘虎山的兵力也没有那么多,只是单纯起义,伤不了慕容越的元气,反而会让自己损失惨重。 见玲珑不说话,赵俊昊又问:“你怎么到永州来了?” 她的经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而且有些事情也不能同他说,玲珑便含糊道:“我早就打算回来,不过当初正好遇到水灾,后来又是戒严,才耽误到现在,只是水路不通了,还得走旱路。” 要是在平时,走旱路倒是没什么,但是现在这时局,旱路显然难走得多,到处都是灾民流寇。 顿了一下,赵俊昊突然说:“我,我会划船的。” 玲珑有些惊奇,上下打量了赵俊昊好一番,他就是个家中娇惯得不得了的少爷,如何会划船呢? 看出了玲珑的不信任,赵俊昊梗着脖子道:“你也知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游历了,划船也是常有的事情,我虽然没有你武功好,但毕竟还是个男人,劲还是有的。” 玲珑顿了一下:“就算是你会划船,可是你都知道通州危险了,总不能还回去吧。” 赵俊昊啪一声将折扇打开,笑道:“你问的真是巧了,我正好准备回去,嗯,不是说叛军已经被打回山里去了吗?我去看看我那客栈,那可是我的心血,我爹老是我做不成事儿,我就要在梁国各地都开满我的赵家客栈。” 玲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赵俊昊絮絮叨叨的劝说中,答应同他一块乘船回去。 第二天早上,玲珑如约来到岸边,便见到赵俊昊站在船舱里,朝她招手。 见到玲珑,他嘴角忍不住上扬:“跟着我走,你就放心吧。” 这些年,除了偶尔下山去吃饭,玲珑从来就没有离他一丈以内过,水路起码要走个三四天,这段时间,他们都待在船上,她就算不想跟自己待在一起也没法子。 玲珑有些犹豫:“你真的不需要带侍从吗?” 这个大少爷吃喝拉撒都要旁人照顾,身边没有侍从,难不成还要自己照顾他? 赵俊昊摆了摆手:“不用,现在船可不好找,他们跟着碍手碍脚的,还吃水,我会划船,你就瞧好了吧。” 瞧着赵俊昊信心满满的模样,她暂且决定相信他。 结果还没走到十分之一,赵俊昊就看着自己磨出了血泡的手,陷入了沉思。 玲珑看船终于不走了,也陷入了沉思。 开始划的时候还好,不知道为啥离岸边越远越不像样,她是不是脑袋浑了,居然相信赵俊昊会划船。 见玲珑从船中走出来,赵俊昊赶忙一边握住船桨一边道:“我就是累了点,你进去歇着,我又要开始划船了……” 见到赵俊昊隐忍的龇牙咧嘴的样子,玲珑有些无奈,道:“给我吧,我来试试。” 赵俊昊不同意:“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女子来做,你进去歇着。” 船顺着水一直往下游飘。 她将船桨拿了过来:“要是你来划,估计等会就到凤州了。” 凤州和通州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 赵俊昊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创伤,早知道就不逞强,带着侍从上来便是,可是他也实在是不会,两只手都磨出水泡了,别说去握船桨了,目前就连拿东西都很困难。 玲珑也不会划船,她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手忙脚乱,船还偏移了航向不少,有一段时间一直顺着水往回飘。 努力了几个时辰之后,她总算掌握了一些要领。 即便是用帕子包裹住了手,因为时间长了,还是火辣辣地疼,不过这都不算什么,练武功的时候蹲马步,一圈一圈地跑,都比这疼得多。 赵俊昊在船里坐了一会儿,本想等会就去换玲珑下来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他一觉睡醒,天都亮了。 他咕噜一下从船舱里蹿起来,砰一下撞到了脑袋。 玲珑瞧着他捂着脑袋跑出来:“你怎么不叫醒我?” 玲珑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瞧着他:“叫你起来做什么?” 赵俊昊脸一红,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没用,有些不自然地道:“我虽然不擅长这个,但是我可以学啊,你开始不也是不会吗?” 玲珑现在也累得不行,赵俊昊要接过去,她就把船桨交给他了,交代了几句,随意吃了几口干粮,就合衣睡去。 这一觉睡到中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刚刚睡醒,江上的风吹得她觉得有些冷,不禁将衣服裹紧了些,再看看岸边,景色有些莫名其妙地熟悉。 看看赵俊昊,他满脸通红,有些不敢看玲珑。 玲珑皱了皱眉头:“这是哪里?” 赵俊昊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哪知道划船居然这么难,一直没划动,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这个船不至于往下流飘太远,至于赶路,更是不可能了。 玲珑神色模辩。 良久,她才道:“我来吧,先找个地方靠岸,再走旱路,水路是没法走了。” 她不可能不眠不休地划船,况且,即便她比赵俊昊厉害那么一点,也远不如江上的船夫,光靠着这么走,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赵俊昊没有任何立场反对,只能灰溜溜地跟着上了岸。 他跟在玲珑身后,良久才艰难道:“我之前真的划过,没想到这个会这么难。” 玲珑解开手上的手帕,里面已经被血浸透了,她摇摇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自己不精于此道,就不该冒险。” 听了这话,他心中非但没有好受些,反而觉得更难过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小心道:“你的夫君呢?” 上回见面,她跟自己介绍了刚成亲不久的夫君,如今,她只身一人在外,身边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玲珑顿了几秒钟,轻声道:“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捕捉到了玲珑情绪中的一丝落寞,赵俊昊惊讶的同时,心里又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希望了吗? 虽然能感觉到玲珑并不想再说,他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他走了吗?” 玲珑其实有些恼怒。 她有许久没见到他了,在杜茵茵的口中,她得知了那家伙到处说他不曾娶妻。 其中具体的原因她还不知道,但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气得心口有些疼。 要是再让她见到他,非得让他尝尝这个恶果。 这些东西她不想跟赵俊昊说,也不想解释,只道:“我不想谈他,待会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们就此别过吧。” 第27章 紫玉丸和销魂丸 赵俊昊赶紧道:“我知道你嫌我碍手碍脚的,可是你想我这么弱,要是自己走,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宰了,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能忍心看着我冒着生命危险吗?” 玲珑瞧了他一眼:“你先别回通州了,你爹说的也不是不在理,你们赵家的男子也确实只有你一个没上战场,这时局动荡,你既然没有自保能力,就不要给自己找危险。” 赵家守着梁国北边边境,跟戚家一样,赵家历代男子也都是战场上铮铮铁骨的将军,偏偏出了赵俊昊这么个反骨,赵将军估计也是气得牙痒。 赵俊昊忽然笑了起来:“我从十四岁开始,就不在府中待着了,四处游历,怎能没有自保能力,只是咱们在一起不是更加安全吗?” 玲珑望着远处飘着雾气的江面,忽然问:“赵家此次没有平叛吗?” 话题转换得太快了,赵俊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怔了一下,道:“陛下并未下旨让赵家平叛,那点起义的灾民,连派戚家军去都是大材小用了。” 戚家军和赵家军在梁国齐名,他们守在南北两边,几乎从来见不着面,但是偶尔提起对方的时候,也是暗暗较量。 看着玲珑明摆着不想让他跟着,赵俊昊还要再说什么,她却忽然回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要太执着了,我们是两条路上的人,何况我已经有夫君,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你应该认真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是去子承父业,还是经商,不要,再跟在我身后。” 赵俊昊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之前总觉得他还太小,脑子一热干出来的事情,也许过几天就忘了,可没想到他会坚持那么久。 这是玲珑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这么真心实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你,也不希望你喜欢我。 他觉得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塌了,他一直自欺欺人,筑起来的城堡塌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特别希望玲珑还跟以前一样,不爱搭理他,无视他,也总比这样直白地击碎了他的希望要好。 赵俊昊愣了几分钟,忽然抬起头笑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我喜欢那块地方,正好在盘虎山附近,别的强人流寇不敢往这里来罢了。” 他啪一声打开扇子,“我家里也有通房的,只是外人不知道,我可没有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保护我。” 玲珑扫到他眼角的微红,不再说什么。 这次,赵俊昊并没有坚持着跟着她一起走。 七叔没想到,展言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成不了大事的书生模样,居然能掀起这么一场暴动。 虽然现在被暂时压制,但他总觉得这小子好像是有大造化。 不过这不是他所关心的,大小姐还是没有消息,盘虎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大小姐,梁国的江山,他们不感兴趣。 他正想着事儿,长青一把把门推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七叔!七叔,大小姐回来了!”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玲珑回到盘虎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先洗个澡,昏天地暗地睡一觉,走的时候只是想着摸一摸梁国各地的情况,没想到在外面待了大半年的时间。 怜珠匆匆地赶来,看到玲珑,就忍不住抹眼泪:“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奴婢真的要急死了。” 玲珑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脸,道:“确实是瘦了,手感都没以前好了,这段日子好好补一补,再胖回来。” 这时候小姐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 七叔也不顾年老体迈,跑得飞快,连长青都被甩在了后面,跨进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 玲珑上前扶住他:“七叔那么着急做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冒冒失失的。” 终于又见到了大小姐,七叔不禁老泪纵横,在外面漂泊这么久,她瘦了许多,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份贵重,后来却处处坎坷,磕磕绊绊长大,以后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短短几个月,七叔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玲珑忍住心中的酸楚,故作轻松道:“你们担心什么,那么多场追杀,我还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那个小小的慕容越还奈何不了我。” 七叔瞪她:“我之前记得,小姐跟我说,一定不会被感情所左右,可是你随随便便就把那药丸给那臭小子吃了,那东西,连你师父都没有第二颗!” 说起这个,玲珑有些心虚,她揉了揉鼻子:“当时他中毒了,我不给他吃,他估计当场就交代了。” 怜珠忿忿不已:“给他吃了又有什么用,小姐,你是不是不记得里面有忘川水了?他现在已经把你忘了!” 怜珠这一说,她才想起来这事,当时师父将这个拿给她的时候,还笑称:“吃了既能救命又能忘情,这东西可是耗费了我一生的心血,命最重要,爱情却是这世上最无用之物,牺牲爱情来救命,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这么说,展言已经爱上她了? 可是他又把自己给忘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见玲珑神游天外,七叔气道:“忘了也好,当初就不应该那么草率地成亲,现在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他不希望玲珑再跟那小子有什么牵扯。 “我让他吃了销魂丸,他要是胆敢背叛盘虎山,就让他爆体而亡!” 玲珑一惊:“七叔!你给他吃那个干什么?” 七叔看着玲珑,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你虽然是公主,但未在皇宫里长大,皇室之人最是心狠手辣,不拿着能控制他的把柄,又怎么信任他?你放心,只要他没有二心,药效是不会发作的。” 他将之后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玲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联系到师父。” 七叔摇头:“那老家伙整日不着调,要见他只能靠缘分,谁知道怎么找他。”顿了一下,他又有些警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反正也瞒不住,玲珑就照实说了:“我,我也中毒了,这毒性很奇怪,我解不掉,只是封住了我的内力。” 七叔愣了一下,再一次暴怒:“这该死的慕容越!他们皇家的恩怨,怎么非得牵扯到你,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好歹是给七叔找了件事情做,他赶忙去给百里药圣可能在的地方都发了飞鸽传书,希望这个不靠谱的人能靠谱一回,赶紧回来帮玲珑解毒。 玲珑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展言那里。 他拿着从鸽子脚上取下来的信发呆。 三两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殿下,现在这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了,戚家军不会追过来,突厥那边开始不安分了,戚家军一下子调走那么多兵力,他们就开始跃跃欲试,所以,不会过多久,戚家军肯定会返回南边境。你要不要回盘虎山看看?” 展言心乱如麻。 他不记得他的妻子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的一切就像遮住了一层纱。 一直以来,他都很想找到她,但是现在得知她平安了,他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去面对。 他踌躇了半响,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地征求三两的意见:“你看呢?我现在应该回去吗?” 三两想起大小姐耍鞭子,用剑那利落凶狠的样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殿下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可是现在他不记得她了,这事说起来不怪殿下,可也架不住这个理让人生气。 他想了一会儿,建议道:“您要是害怕,不然现在就不回去?” 展言本来还纠结得很,三两这么一说,他意识到,自己是想回去的。 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情之后,道:“帮我收拾行李,回盘虎山。”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整个山寨喜气洋洋,就跟过年似的,只要大小姐在山寨里,他们好像就有了主心骨一样,特别踏实。 展言一上山,就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 长青先看到他,使劲地翻了个白眼,长青人不如其名,长了一脸的络腮胡,是个彪形大汉,所以他翻的白眼就特别有杀气:“你们来干什么?” 三两怕玲珑,可不怕长青,立刻还嘴:“殿下可是跟大小姐成亲了,拜过天地的,来见大小姐不是正常的?” 长青冷哼一声:“只怕有些人喜新厌旧,现在连大小姐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三两撸起袖子:“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说,我们殿下心里只有大小姐一个人!” 两人正骂得唾沫横飞,怜珠端着一盆温水出现了:“你们在这吵什么?” 长青找到撑腰的了,连忙跑到怜珠身边:“怜珠姐姐,他俩又来了。” 见到怜珠,三两的气焰也一下子消失,堆出一副笑脸:“怜珠姐姐,殿下听说大小姐平安回来,高兴得不得了,连夜就赶来了。” 第28章 恢复 怜珠对展言也没啥好感,闻言嗤之以鼻:“现在来还有什么用,我放心地将大小姐交给你们殿下,结果呢?你们殿下还要大小姐保护……你们殿下呢?” 三两回头一瞧,展言已经不站在他旁边了,刚才跟长青对骂得太投入,连殿下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发觉。 展言来到山寨,只觉得一切陌生又熟悉,虽然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走,但下意识地就往一条道上走,路的尽头是一间屋子,雕刻得古色古香,比别的屋子要精致许多。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副画面,他站在一匹黑马前,一位身穿红衣的姑娘朝他伸出手来,阳光太刺眼了,他几乎看不清姑娘的面容。 这个画面让他的脑袋有些胀痛。 他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进来。” 展言伸手推开门,带进一阵清凉的风,将床头的粉色床幔拂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赖在被窝里的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早上吃什么?” 她休息了几天,已经差不多歇过来了,在外面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怜珠做菜的手艺。 没有听到回来,玲珑有些奇怪,她刚才还迷迷糊糊的,没发觉来人跟怜珠的脚步声不一样,这会儿清醒过来,意识到不是怜珠,她伸手掀开床幔往外看。 门口站着一个男子,正静静地望着她,眼中是心疼,愧疚,还有迷茫,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时隔几个月再相见,他瘦了很多,也黑了一些。 玲珑本以为再相见,她会狠狠地教训他一番,或者让他再也不要出现,但是这一刻,她忽然有些鼻酸。 展言瞧着她的眼睛,鼻梁,脸颊,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脑袋立刻胀痛起来,那些记忆拼命地往他脑袋里钻,他不在乎这种疼,记忆被拿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特别还是忘记,他的妻子。 玲珑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穿什么衣服,她将被子往上裹了裹,冷冷道:“不是已经忘了我吗,那你还来干什么?” 刚说完,她就发现展言有些不对劲。 他的脸色苍白,痛苦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玲珑愣了一下,迅速裹上衣服下床,展言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的双眼紧闭,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暂且顾不上跟他计较这么多,玲珑赶紧把他扶到了床上。 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玲珑给他把脉,发现他脉象混乱得很。 他身子的状况跟以前不能比,这人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嘛? 玲珑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展言似乎察觉到她要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气极大,她竟一时没能挣开。 “小姐!小姐!……这……”怜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本想拦着展言不让他进来的,没想到他自己倒轻车熟路地摸了进来,简直不像是个失忆的人。 “小姐?”见到玲珑只穿了一件单衣坐在床前,再看看展言居然躺在了床上,她不禁咋舌,小姐这也太彪悍了,一见面就把人打晕了? 玲珑被他拉着走不开,只好跟怜珠道:“你去煮点安神药过来。” 怜珠赶紧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展言不停地冒冷汗。 他梦中都是些碎片似的记忆,一会儿是年幼的时候,在宫中,一会儿又是成亲那天,红烛下,玲珑的脸被映得红彤彤的,一会儿又是玲珑带着他骑马逃跑。 他这样一直睡着,有些时候有点意识,感觉好像有人在唤他,当他拼命想睁开眼睛的时候,又觉得眼皮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根本睁不开。 展言昏迷了好几天,有时候会迷迷糊糊地说些胡话,但就是一直都不醒。 玲珑一直坐在床边陪他。 怜珠有些担心:“小姐,你先去休息会吧,这里奴婢守着一会儿。” 玲珑摇摇头。 她同展言有许多心结,在见到他之前,她也曾下定决心,以后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可是见到他的这一刻,那些纠结的心思好像都消散了。 玲珑叹了口气,一切等他醒来再说吧。 也是他们运气好,行踪不定的百里药圣凑巧见到了七叔的飞鸽传信,连夜就往这里赶。 百里药圣留着长长的胡子,偏偏穿得很是花哨,等见到玲珑,他抚着胸口吹胡子瞪眼:“你说你这丫头,我都告诉你别跟男人接触,这下惹出麻烦来了吧。” 跟师父已经好几年都没见面了,玲珑还小的时候,百里药圣为了这个弟子,有挺久都没有出去游历,专心地教玲珑各种本事,后来等玲珑长大了,他就像是被放出牢笼的麻雀,得意忘形,玩得有些太嗨了,比以前更加行踪不定,连玲珑的婚事,他都没来得及回来。 玲珑的眼眶有些湿润,朝着师父扑通一声跪下:“是弟子不孝!” 百里药圣捉住她的手腕,细细地诊了一会儿她的脉象,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这毒不好解,要是一般人,估计没这本事。” 说完,他胡子又翘了起来:“可是我是谁啊,你师父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不过三天,我肯定把这毒解了,哎呀,你这丫头从小就板着一副脸,现在还是这德行,快笑一笑,师父回来了,什么都给你解决了。” 玲珑咧嘴笑了一下,鼻子却酸酸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给玲珑诊脉之后,又去看床上躺着的那个,得知玲珑居然把紫玉丸给这臭小子吃了,他差点晕厥,扯着玲珑的耳朵就要教训:“师父耳提面命,甚至让你紫玉丸的珍贵配方抄了一百遍,你就将师父的教导当成耳旁风,随便给一个男人吃了?” 玲珑连忙捂住耳朵,躲闪道:“师父,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他成亲了,他不算是随便一个男人吧,而且你看他现在这样,可能也是你不知道的副作用,既然这样,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对我还是一件好事。” 百里药圣从鼻孔出了一股气:“那是丢了命好,还是承受一点点没有后遗症的副作用好?” 玲珑心虚道:“那,他吃了紫玉丸,你就找他麻烦好了。” 将百里药圣气得吹胡子瞪眼。 玲珑守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其实在山寨里,根本不用她在门口候着,但是她可不想走,大小姐一直是一副清冷的性子,有时候她瞧着小姐,就感觉下一刻她就要飞升上天了,也就是在百里药圣面前,还能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心里希望小姐一直这样,一直能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样小姐应该就会快乐很多。 展言这只是失忆的后遗症,不算怎么严重,百里药圣给他施几天针应该就没事了,让他觉得有趣的是,这小子居然中了他的销魂丸。 这倒是让他找回了一些平衡。 紫玉丸可不是白吃的,不让他受点罪怎么能行。 玲珑有些纠结,师父救不救人全凭心情,救人的药做得一流,杀人无无形之中的药也不少,这销魂丸确实危险,她试探地问百里药圣能不能把这毒给他解了。 被师父给了一记爆栗:“你这丫头,只要他不生出二心,不背叛你,这药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甚至还能强身健体……”说到这,他突然顿了一下,究竟强的是哪块,他一个老头子怎么能跟玲珑说,这也是他当初研制的恶趣味之一。 他咳了一下,接着道:“要是他不忠于你,那么你还管他死活干什么?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玲珑果然没听懂“强身健体”的意义,也不敢再多言,再惹师父生气,她估计就被敲傻了。 百里药圣给他扎了几天针之后,展言就醒了,不但醒了,那些记忆也全都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为啥扎针的地方老是隐隐作痛。 百里药圣翘着胡子冷哼,这人拐走了自己徒弟,吃了自己费尽心血研制的紫玉丸,一点苦头都不吃可怎么行。 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人从他这里占去这么大的便宜! 知道殿下终于没事了,三两立刻就跑去跪菩萨还愿了,他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殿下被打死了,真是可喜可贺。 展言死皮赖脸,跟前跟后,拉着玲珑问东问西,将他们分离这些天,她遭遇的事情全都问了个遍,玲珑本不想说,要让她倾述悲惨遭遇,那真是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她不习惯说。 但架不住展言痴缠,玲珑先是随便挑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一通,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将她不愿意说出口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 说到杜茵茵的时候,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冷眼瞧了展言一眼:“你那时候以为自己没有妻子,有姑娘在你面前献殷勤,你就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第29章 温泉 展言讨好地去摸她的手:“我有没有触动你还不清楚吗?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并没有失忆,可我都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了啊。” 其实长这么大,他也只对玲珑一人动过心,当初自己被她劫上山,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委身于这样一个野蛮的女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动心了。 有些人是生命中的恩赐,也是劫难。 密林中。 篝火熊熊地燃着,孙将军坐在篝火前,手里拿着一封信,火光在他面颊上明明暗暗地闪烁。 这封信来历很是奇怪,据线报说,,是被一柄箭钉在不远处的树桩上,上面说,慕容越继位有问题,他杀害梁帝,谋权篡位,是真正的犯上作乱之徒,他并未拿到兵符和玉玺,用的都是障眼法试图蒙骗天下人。 孙将军是梁帝一手提拔上来,为慕容言所用的属下,所以他们心里其实是怀疑慕容越的继位有问题的,但是苦于没有证据,现在也没有那个实力同慕容越抗衡。 这封信的出现,让他内心愤怒无比,同时又奇怪得很,除了殿下的人,谁还会关注这些事,送这封信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敢耽搁,当夜就让人将信摘抄了一份,送到了五殿下手中。 看到那封信之后,展言和玲珑都沉默良久,展言抬头望着她:“你觉得这是谁送的?” 玲珑徐徐开口:“说不好,如果背后之人是想扳倒慕容越,这信可能是投石问路,而且重要的是,那人似乎知道起义军是你的人。” 这件事情隐藏得很好,连慕容越都不能确定,看来此人并非池中之物。 牵涉到梁帝的事情,展言的神情落寞下来,玲珑叹了口气,道:“我在密道里待的那晚上也不是白待的,那条路可以直通皇宫,没准可以派上大用场,如果这上面说的是真的,那玉玺和兵符应该还在宫中。” 玲珑突然想起一事:“戚家军和赵家军都是要兵符才能调动的吧?” 玲珑这一提,他也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啊,他们只认兵符,最是赤胆忠心。” 玲珑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向桌子上铺着的梁国地图,道:“我记得之前传闻说戚家幼女被接入宫中了?” 明面上说是陪伴太后,可太后有儿有女,宫人一大群,没人能给她添堵了,过得不要太逍遥快活,要一个陌生的姑娘去陪伴什么? 玲珑本来只想着,慕容越醉翁之意不在酒,估计是看上戚家幼女了,才用这种方法先将她带进宫再说,还真是贯彻了好色之徒的本质。 现在想想,没准是另一个原因,慕容越拿戚家幼女做人质,威胁戚家人做什么事情。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送信的人要么是慕容越的人,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来引诱他们。要么就有可能是戚家的人,他们的家人被当做人质,不再愿意辅佐这么个糊涂君王。 要真是后者,慕容越这个皇帝当得是真够呛。 梁国建国几百年来,戚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拥护正统,到他这里,皇位都还没焐热呢,就寒了戚家老臣的心。 慕容越倒是不希望戚云带兵回边境,但是突厥屡次犯境,没有戚云住持大局也不行,而且起义军见戚家军镇压,已经人心溃散,估计一时半会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这算是他在位期间心里最轻松的一段时间了,便终于同意让戚云见戚柔一面。 一见到女儿,战场上以一敌百,,运筹帷幄的铁汉瞬间红了眼眶,戚柔是他唯一一个女儿,从小就千娇百宠地长大,现在却被那个狗皇帝拿来做人质牵制他们戚家。 戚柔见到父亲,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她被人带到宫里,一群人看着她,说是来陪伴太后,也只是偶尔有人带她去见见太后,太后也只是冷淡地随意跟她说几句话,每次她提出想回家看看母亲,就被太后岔开。 她出身于戚家,自小过得自由自在,跟哥哥们在泥地里摸打滚爬,也读过不少兵书,自然知道此事不简单,她心中忧虑远在边关的父兄,却毫无办法。 戚云心里苦涩,但这里到处都是眼线,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心疼地瞧着女儿:“比上回见到你,可瘦多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要操心,爹和你大哥二哥都会处理好的。” 戚柔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拼命点头,不让他们担心:“爹,我在这里好着呢,宫里的御厨比家中的厨子做菜好吃多了,我可能只是一时不适应,很快就会胖回来的。” 戚云心知女儿是在安慰自己,他拉着戚柔坐下,语气郑重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段时间在宫中好好住着,收收心也是好的,过了年就要成亲了,赵家那小子赵俊昊可急得狠了。” 戚柔有一瞬间的愕然。 戚柔是戚家的掌上明珠,她的夫婿自然是要好好挑拣,因为现在年岁也不大,还一直未定下来,娘倒是拿了一些画像给她看过,不过戚柔心思不在这上面,戚母也觉得能配上自己女儿的儿郎不多,慢慢挑着就是了,所以一直没定下来。 赵家家主赵子谦同戚云还有些不对付,每次遇到总要刺对方几句,两家的小辈都是点头之交,哪里来的什么婚约? 她怔愣的那一瞬间,戚云拉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看向戚云的眼神,她意识到爹肯定另有安排。 于是她很快便笑了:“是呢,爹,女儿都知道,你不用担心,女儿这么优秀,赵俊昊肯定满意。” 戚云怕极了戚柔没懂自己的意思,大喇喇地问出来,闻言松了口气,道:“你啊,从小就不像个姑娘家,谈及婚嫁半点羞涩也无,我跟你娘真是操不完的心。” 父女俩说了半天话,直到门口太监提醒时候不早了,戚云才忍住不舍,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别冲动,什么时候都有戚家护着你。” 戚柔哽咽道:“你和大哥大哥在战场一定要注意安全,女儿在宫里什么都好,你们不要担心。” 怀着万千愁绪告别,戚柔依依不舍地站在宫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远。 直到瞧不见了,她才回过头。 暮色沉沉,巨大的宫门好像一个吃人的野兽,戚柔抬头看宫门上挂起的两盏灯笼,擦掉了脸颊上的眼泪,这才随着宫人走向慈宁宫。 戚家军撤离得很是迅速,连一队兵都没在这里留着,打完就走。 但与此同时,各地依旧水深火热,灾情半点没有消除。 慕容越根本不想操心百姓死活,只要没有人起义,威胁到他的地位就行,连太后都看不过眼劝了几句,慕容越道:“那些事情自有底下的官员们去管,我作为一个皇帝,什么都要过问,那还做什么皇帝,朕这几天都累得不行了,母后你就不要念叨了。” 太后一想也是,就不再多言。 自从玲珑回来,整个山寨就像是注入了活水,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展言也赖在山寨不愿意走。 百里药圣比七叔看展言更不顺眼,道:“我看你这身体已经大好,没什么问题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要准备谋反的事情,谋划得怎么样了?” 百里药圣是玲珑的长辈,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展言很识趣地做小伏低,道:“戚家军刚走,我们的兵力并未受到多少折损,但是还是要蛰伏一段时间。” 灾情越演越烈,不需要他们鼓动,民间自发的起义和暴动也是此起彼伏,一是先观察形势,顺着形势而为,二是,既然戚家军留了一手,手下留情,那他们也得做做样子,不能那么快恢复。 百里药圣鼻子里出了一股气:“那你也不需要待在这里。” 他为难地抬起头看玲珑,后者心情很好地在剥瓜子,一点也没有要救场的意思。 他就赔着笑道:“我跟玲珑已经成亲了,一直是聚少离多,我想多陪陪她。” 好不容易应付过百里药圣的刁难,跟着玲珑走出去的展言已经满头大汗,苦笑着道:“百里老先生真是名不虚传。” 玲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你今天表现得还不错,要是惹他生气了,小心随便在哪里下个毒,都够你受的。” 他尤其喜欢研制一些泻药,放屁药,打嗝药,长青就吃过这个苦头,有一次拉了三天三夜,从那以后,只要看到百里药圣,他的腿都是软的。 展言瑟缩了一下,赶紧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哪句话说得不对。 玲珑拽出手帕,扔到他怀里:“那么没出息,跟师父说几句话流这么多汗。” 玲珑的手帕香香的,一种很淡雅的香味。 展言擦完汗之后,埋在帕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玲珑的目光顿时有了一番别样的情绪。 玲珑被展言的动作惊得有些脸红,她故作镇定,一把将帕子抽了回来:“早知道不给你用了。” 展言左右瞧着,见百里药圣和七叔都不在跟前,就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止脑袋上有汗,身上也都是汗,咱们一块去洗澡吧。” 他还记得在那泉水边被玲珑调戏的场景。 玲珑斜他一眼:“你怕是忘了我的内力已经恢复了,我可以从这里直接把你踢到山泉里去。” 展言死皮赖脸地凑到她身上:“你要是舍得,就踢吧,被媳妇踢一脚也是幸福的。” 这家伙越发没脸没皮了。 第30章 联姻 两人许久未亲热过,见面之后,展言的身子一直要调养,玲珑身上的毒也要解,百里药圣整天待在他们身边,摸摸小手都要提心吊胆的。 这盘虎山是个好地方,除了玲珑上回带他来的那眼冷泉,不远处还有一眼温泉。 玲珑在几年前发现了这眼温泉,命人凿了一个小池子,现在这时节,温泉旁雾气缭绕,旁边的花草上都沾上了点点滴滴的露珠,连绵的大雨也未曾毁了这地方,置身于其中,就像是在仙境中似的。 一到泉水边,不用玲珑动手,展言就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裙,靛青色的长裙从身上滑下来,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展言的呼吸一下子重了起来。 他本来还怕玲珑生气,一直收敛着,到了后来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温泉水漾起一层层波浪,夹杂着破碎的交叠的低吟声。 几个月未见,展言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后来,玲珑都觉得自己站不住了。 展言倒是依旧很有精神,只是很是心虚,殷切地服侍着玲珑穿衣服,玲珑累得一个手指头也不想动了,便随着他折腾,当然又被他趁机吃了不少豆腐。 戚家回到边境不久,将胆敢犯境的那一小支突厥的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教训了个够呛。 可是,慕容越还没舒心几天,又听到永州有灾民起义了。 这次规模好像没有上次大,但是依旧恼人得很,永州也是受灾很重的地区,听说当地饿殍满地,朝廷不管不问,已经让他们生出了很多怨气,所以有人揭竿而起,便一呼百应。 对于慕容越来说,那些灾民们就像是蝼蚁一般,他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却很在乎他们居然敢挑战天子的权威,朝廷派去的兵镇压手段十分残暴,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虽然弱小,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此刻,待在永州一处别院的赵俊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父亲寄来的家书,没错啊,信脚有他们赵家特制的标志,信送来的时候也是火封的,没有人动过,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让他看不明白。 与戚家联姻?他什么时候跟戚家小姐有婚约的?父亲分明答应他,绝对不干涉他的婚事的,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眉头紧锁,父亲让他迅速回长安准备婚事,字里行间半点没有解释这件事情的意思,这不像是父亲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而且,抛开旁的不说,戚家和赵家分别守着梁国的南北两关,为了避嫌,他们两家的子女都不太接触,更不可能联姻了,更何况,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心胸狭窄的慕容越,父亲就不担心慕容越怀疑他们用意不纯吗?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烦恼地将头发揉得一团糟。 门外大喇喇地走进来一位穿着靛蓝直坠的公子哥,正是他表弟幕佑:“表哥,你这段日子都没出去了,是还沉浸在情伤中无法自拔吗?” 表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本来都要怀疑赵俊昊的性取向了,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一个看得上的姑娘都没有。 结果他在大街上瞧见一个姑娘就追了过去,幕佑在后面喊着喊着看他跑没影的。 结果这第一次就师出不利,过了几天,他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而且不管幕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关于那姑娘的半点消息。 幕佑替他惋惜的同时又欣慰,表哥总算是开窍了,即便第一次就失恋了,好歹对象是个姑娘,这下姨母总算可以放心了。 赵俊昊一见他就吹胡子瞪眼的:“你来做什么?还没被我揍够吗?” 幕佑赶忙道:“这不是姨母来信了,说让你赶快回去呢。” 这下算是奇了,今年赵俊昊这厮的桃花运好像特别旺,才刚心悦一个女子,现在赵家又帮他定亲了。要不是姨母担心赵俊昊不听话不肯回去,自己才不会来这里讨嫌呢。 他啪一声打开扇子,笑道:“你臭着一张脸干嘛,我可听说了,那戚家姑娘长得好看极了,是长安,什么十大才女还是美女来着,这婚期将近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赵俊昊将信往桌上一扔:“我不回去。” 幕佑急了:“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是跟戚家联姻,你要是不回去,姨母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赵俊昊拧着眉头:“你没觉得这事很奇怪吗?定亲定得这么急,连庚帖都没交换吧,而且还是跟戚家,我们跟戚家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幕佑叹了口气,将扇子往桌子上一扣,也不打趣他了,道:“是奇怪,我刚知道的时候也不敢相信,但是姨父姨母做事自有考量,他们要是那□□武断的人,还能让你在外自由自在那么多年,让你去做生意,还不逼你成亲吗?现在这局势啊……” 他压低了声音:“现在是那位在上头坐着,你们家手握重权,他自然要忌惮的,你在这猜测也不是办法,还是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幕佑所说的一切,他心里都清楚。 他怕的,正是这场婚约是关乎赵家或者戚家的无奈之举,如此一来,他仿佛只能娶了那戚家姑娘才行,可是他不想成亲。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追逐着玲珑的身影,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一种执念,即便玲珑不喜欢他,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可他就是不愿意离开,好像哪怕站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也好。 这个想法卑微得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赵俊昊又拖了几天,家书接二连三地送来,他在字里行间已经能感受到赵母的怒气,仿佛他再不回去,赵母就要拿着鸡毛掸子赶来永州抽他了。 实在拖不了了,他也的确很久没回家了,只能收拾收拾东西,连夜赶回了长安。 戚云当出这招也实在是一时急智,至于那些忌惮啊猜测啊什么的都管不了了,况且他既然已经想法子驳了慕容越的面子,肯定会被这位帝王记恨上的,戚家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像以前那样只帮君王守着江山社稷,他们总要顾惜着一家老小的性命。 待到回到家,赵俊昊的大哥赵俊庭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于他,赵家只有这个最小的孩子还没定亲了,这事自然是要落到他头上。 赵俊昊一时感到舌头都打结了,他灌下一杯茶,这下压下恍惚的思绪,冷静下来:“大哥,爹跟戚家家主不是关系不好吗?为什么赵家要冒着这样的风险帮戚家?” “他们俩据说以前还是在军营中的旧友,这事可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感情我也说不明白,只是这事不只是他们俩关系好不好那么简单。”赵俊庭严肃道,“陛下将戚家幼女代入宫做人质,对戚家都这样,何况是赵家?戚家幼女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让戚家那群大男人崩溃了,干出什么傻事来,戚家完了,赵家也是唇亡齿寒。” 戚家是百年世家,赵家是从赵子谦那代白手起家的新贵,虽然现在好像能分庭抗礼,但家族背后的底蕴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他忍住心头的慌乱,道:“可是,戚家赵家联姻,陛下本来只是忌惮,现在等于是无视陛下的权威,向他挑衅了啊。” 赵俊庭叹了口气:“这事牵连甚大,上头那位,确实……一言难尽,爹做这个决定也是百般思索,而且现在若是赵家拒了这门亲事,戚家那就是欺君之罪,都不用慕容越再找什么麻烦,直接就能将戚家给抄了。” 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顶尖的雪山莲雾茶,在他舌尖化成了说不出来的苦涩味道。 赵俊昊自幼聪明伶俐,喜欢经商,又是家中幼子,不管是爹娘还是长兄长姐,都对他纵容得很,也不逼他学武,赵俊昊还是十来岁的孩子时,就跟爹娘达成协议,以后他的婚事自己做主。 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与世家联姻。 见赵俊昊神色恍惚,赵俊庭虽然是个糙汉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你不想同戚家联姻?不喜欢戚家幼女?” 赵俊昊一阵苦笑。 赵俊庭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没跟那姑娘见过面,怎么知道不喜欢呢?当初大哥跟你大嫂定亲,不也是都没见过面吗?现在还不是好好的,那姑娘名声也不错,不然娘是不会答应的。” “不是这回事。”赵俊昊蔫蔫的,半响,才难以启齿道,“大哥,我不想那么早成亲。” 赵俊庭皱着眉头:“你都多大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明儿都两岁了,你可别说浑话了,这些事情,爹特意派我回来跟你讲清楚,我们一向纵容你,但这一次你可不能任性。” 事关戚家生死存亡,赵俊昊再不能有底气地说他不想成亲,心头涌出一股股苦涩的滋味。 他也在尝试着放下,但是总得给他一些时间吧,让他遇到下一个值得将心交出去的女子。 他不想那么快,就得跟一个都没怎么见过面的女子成亲。 第31章 捧杀 不管赵俊昊愿意还是不愿意,婚事都紧锣密鼓地张罗了起来,准备得声势浩大,长安之人一边说赵家戚家就是财大气粗,外面都吃不饱饭了,他们娶个媳妇嫁个女儿还这样盛大,一边也在心中偷偷羡慕着。 皇宫里,珍珠殿。 这个宫殿华丽而空旷,戚柔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实在闷了也只是在前院散散步,若非太后叫她出去,她一般绝不会踏出珍珠殿。 她身边伺候的都是太后慕容越的人,亲近的贴身侍女,嬷嬷,一个都不让带,连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她性子本身娇憨张扬,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之下,完全地收敛了起来,行事小心谨慎,唯恐一步踏错。 一日,她在坐在窗前发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通报:“陛下。” 戚柔有一瞬间的懵,然后顿时感觉像是浑身被一桶凉水浇透了,偶尔在太后那碰见慕容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戚柔隐隐能感知他的想法,这既让她恐惧又让她恶心。 慕容越来她宫殿里做什么? 戚柔慌张地站了起来,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在针线筐中,手指有一点细微地刺痛,戚柔下意识地去看,那有一把用来剪线的小剪刀 门被轻轻地打开,戚柔没再犹豫,迅速将那把剪刀藏在了袖子里。 慕容越穿着一身银线锦袍,迈了进来。 今日睡过了头,他索性就取消了早朝,做皇帝的生活果然不如以前舒服,要起那么早去面对那一堆老头子,真是让他烦不胜烦。 此番刚刚从一个妃嫔的宫里出来,打这经过的时候,瞧了一眼珍珠殿的牌匾,就想起这里还住着个戚柔。 这珍珠殿本是长乐公主的闺房,长乐公主是慕容越的姑母,是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同先帝一母同胞,先帝对她十分敬重,所以,长乐公主出宫建公主府之后,先帝一直为她保留着这个宫里最奢华的寝殿之一,没让旁人进来住过。 不过慕容越可没那个心思,这珍珠殿修得那么好,长乐公主也只是偶尔进宫请安,从不留宿,放着也是浪费。 他本打算给自己的宠妃住的,不过恰好将戚柔接进来,就将她安排在了这里。 自那天看见戚柔,他一直心里痒痒的,太后的告诫,他虽然也听进去了,可心里却是不大在意的。 能做皇妃难道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退一万步来说,戚家就算不乐意,还能为了一个女儿就造反?到时候戚柔有了自己的孩子,戚家就是外戚,还不上赶着替他守好江山? 慕容越径直入了内室,这是极其不合适的,但戚柔定了定神,就迎了出去:“拜见陛下。” 还没等慕容越说话,她就道:“今日臣女身子有些不适,早上没能去给太后请安,是太后过问了臣女吗?现在已经大好了,臣女这就去慈宁宫。” 慕容越瞧着她,越瞧越满意,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他皮相不差,一般对一个女子展开攻势,攻下是很容易的事情,他深谙此道:“戚姑娘身子若是不适,那就好好歇着,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母后向来体贴仁慈,不会怪罪于你的。” 戚柔扬声道:“太后仁慈不怪罪,是臣女的福分,但臣女不能仗着太后仁慈就坏了规矩。”她顿了一下,又笑道,“太后念叨了陛下好多回,说是今日有上好的桂花鳜鱼,陛下若是陪同太后用午饭,臣女就不去叨扰了。” 她看起来恭敬,实则句句同他撇清关系,慕容越心头一阵气闷,他就不信了,自己看上的女人还能真的搞不定。 只要抓住了她的心,那跟戚家那些龃龉就不是问题,她自己愿意的,可不算他逼她。 那些情绪并未浮到脸上,他环顾四周,看向戚柔的眼神暧昧:“这是宫里最好的宫殿之一,朕自己住的都不如这个,是特意安排给姑娘住的。朕第一眼看到戚姑娘,就觉得戚姑娘是个特别的女子,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 戚柔心中几欲作呕,她真怕等会自己就绷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依旧笑道:“这珍珠殿是长乐公主的,陛下对臣女就像是对亲生的妹子一样好,臣女心中十分感动。太后也说了,臣女长相跟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很是相似,甚至要怀疑臣女是不是娘娘的女儿了。” 太后年轻的时候是生下过一个女儿,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这句话让慕容越一噎,看向戚柔,后者一脸真诚,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几句交锋,接连受挫,戚柔好像连一点小女儿家的娇羞也没有,让慕容越也有些不耐了,他对女人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实在不行就来硬的吧,这戚柔要是失身于他,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冷静地同他斡旋。 慕容越走后,戚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藏在袖子中的剪刀啪嗒一声掉了出来,刚才藏得太快,锋利的刀口划破了她的皮肤。 戚柔失魂落魄地坐下,慕容越不是个君子,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这么想着,她鼻子一酸,开始啜泣,这宫中看似富贵,于她而言就是个险象环生的牢笼,她好想回家。 这些年来,以盘虎山为中心,玲珑慢慢培植起来的兵力也不可小觑,之前玲珑没回来的时候,盘虎山说是跟展言达成了交易,但也只是护送他回巴蜀,让他不至于被慕容越的追兵追到灭口。 有玲珑的帮助,他便如虎添翼。 玲珑同展言坐在山泉边的亭子里,不远处是袅袅的烟雾,紫砂的水壶里翻腾着热水,玲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齐胸襦裙,正往瓷杯里添茶叶:“长安可有你能用的势力?” 展言本是梁帝最宠爱的孩子,现在慕容越登基,梁帝又走得太仓促,仿佛根本没为五皇子谋划什么,本来跟展言交好的世家贵族恨不得直接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 他笑道:“都是为利益驱使罢了,慕容越若是不给他们好日子过,他们心中自然有计较。” 玲珑翘起嘴角:“你猜,这个流言要是放出去了,长安会有什么动静?那母子会不会反目成仇?” 自从慕容越即位,郑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其它的世家贵族都得避其锋芒,郑家本就嚣张,如今更甚,梁帝还在位的时候,郑青云就连人命官司都敢包庇,现在没有了顾忌,更是越发跋扈。 朝廷成了郑家的一言堂。 连一辈子地位尊崇的长乐公主,都感受到了世态炎凉的滋味。 近日,梁国依旧灾民遍地,慕容越德不配位的流言还未消除,就又有流言兴起,说本该继位的是三皇子慕容齐,而不是大皇子慕容越,慕容越谋权篡位,天怒人怨,所以才降下天罚。 慕容齐是慕容越的胞弟,太后生养了两个儿子,慕容齐是太后的小儿子,他的资质一般,没有慕容言的聪慧,也没有慕容越的野心,梁帝不太看重于他,但因为慕容越行事太过荒唐,之前也有官员提出三皇子是继位的合适人选。 流言传得有板有眼的,说慕容越其实是太后身边婢女的儿子,太后当年一时没能生下儿子,婢女却抢先一步同先帝珠胎暗结,太后知道之后便去母留子,所以嫡皇子只有慕容齐一个,慕容越的身份还没有五殿下慕容言贵重。 慕容越知道之后暴怒,凌迟处死了几个在街头嚼舌根的人,长安里的流言算是一时压制住了,可是那流言却像是长了脚似的,一夜之前便飞遍梁国各地。 这种事情最容易挑起人们爱八卦的神经,何况还是事关当今天子,他刚继位就出了水灾,现在梁国大部分地方几乎生灵涂炭,这位天子大概是有问题,不然梁国怎么会受此大难? 慕容越不能杀光天下人,他怒气冲冲地跑到太后寝殿,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得知这个消息,满脸的震惊,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皇帝,你是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还不清楚?说这种话的人简直其心可诛,就是想动摇你的地位,你怎么能信?” 慕容越狐疑地看着太后,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点破绽。 自小,太后对他跟对三弟就不太一样。 她是个有野心有心机的女人,不然也不能安稳地待在皇后之位上这么久,但她对于自己一直很溺爱纵容,想不去早课就不去早课,不想写字帖就让宫人模仿他的字迹帮他写,而对三弟在学业上确实严厉得很,一点偷懒都要打手板。 刚到能收用宫女的年纪,她就往自己宫里放了不少美人,刚开了荤的那段日子,他在宫里没日没夜地厮混,将父皇气了个半死。 他以前觉得母后最疼爱他,可是他现在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有个词叫捧杀。 这个流言让他暴怒不已,却也在他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现在想来,以前的很多事情好像都不对,太后对三弟该严厉的时候很严厉,该宠爱的时候又亲密无间,可是对自己,似乎总有点距离感。 也许,这是真的呢? 第32章 仓城 慕容越眉心狠狠一跳。 太后皱着眉头看他:“皇帝,这明显是有心人说出来离间我们母子,你现在是皇帝了,可要耳清目明,不要被小人利用了。” 慕容越捕捉到了太后眼中的那一丝不自然, 他冷笑一声:“正是,朕不会被小人利用的,该是朕的东西,谁都不能拿走!” 等慕容越走后,常嬷嬷扶着太后起身,她脚下一软,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去,常嬷嬷心中一惊:“娘娘?” 太后一把抓住常嬷嬷的手,眼神惊慌,再不复刚才的镇定:“嬷嬷,这事怎么可能有人知道?怎么可能?” 这个流言只是想用来离间太后母子,慕容越身后强大的助益就是郑家,如果他们觉得座上的那个天子,其实没有他们郑家的血脉,还会一心臣服吗? 太后母子本都是自私的人,所以用这种似是而非的“真相”就非常管用。 但连玲珑也没想到,这却是歪打正着了,慕容越确实不是太后的儿子。 但是他的亲生母亲,不是什么太后身边的婢女,而是太后的庶妹郑婉莹。 现在已经几乎没人记得这个姑娘了,她只活到了十七岁,在入宫陪伴当时还是皇后的郑婉灵一年多之后,失足掉下了池塘,从此香消玉殒。 只有郑婉灵和常嬷嬷知道,那根本不是意外,郑婉莹入宫三年没有怀孕,郑青云就有些着急了,挑中了郑婉莹,又送了进去。 郑婉灵本来就因为这事着急上火,结果郑青云非但不体谅她,还又塞了一个女儿进来,若是郑婉莹先生下了皇子,郑家是不是就要放弃她这个嫡女来支持郑婉莹? 郑青云是个自私至极的人,即便自己是嫡女,也没有受到多少宠爱,有朝一日她对郑家再没有用了,郑青云一定会将她一脚踢开。 所以,她并未按着郑青云的指示将郑婉莹引见给梁帝,但即便如此,一日,梁帝喝醉来了凤兮宫,她那日正好来葵水在内室休息,郑婉莹误打误撞侍了寝,之后就有了身孕。 郑婉灵恨极了,当时就要下手除了这个庶妹,但常嬷嬷劝住了她,梁帝并不知道他宠幸了郑婉莹,郑家也不知道,她这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也许这正是一个机遇。 于是,中宫不久就传出消息,郑婉灵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郑青云终于安心,将郑婉莹完全抛在了脑后,郑婉莹被郑婉灵关在了凤兮宫中,直到她发动产子,郑婉灵也在当天“生”下了一个男婴。 生下了孩子,郑婉莹再也没有利用价值,郑婉灵便安排了一个意外,杀死了郑婉莹,而郑婉莹生下的孩子,慕容越,就成了太子。 郑婉灵手段凌厉,当初但凡接触过郑婉莹的宫人全部被灭口,这世上只有常嬷嬷跟她知道真相,可是现在,这事怎么被传出去了?而且传出了宫中,整个梁国都知道了? 郑婉灵惊慌失措,常嬷嬷反倒比较镇定,她拧着眉头道:“娘娘,您先不要着急,外面的流言说陛下是您身边的婢女生的,即便此人知道些什么,可能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或者仅仅是猜测,您可不能先乱了阵脚啊。” 郑婉灵努力平复下来:“是啊,是啊,哀家不能乱了,还有齐儿呢,哀家还有齐儿呢。” 养了慕容越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心狠手辣,要是让他知道这些往事,他绝对不会放过齐儿的。 常嬷嬷有些心酸:“殿下这性子,您好歹将他养大,要不是您,他怎么可能登上皇位……” 仅仅是外面的风声,他就对太后如此疾言厉色,她真不敢想象,若是慕容越得知了真相,太后和三殿下将何去何从。 公主府中,流苏帮长乐公主打着扇,快到夏天了,长乐公主一向受不得热,又不能太早用冰,她半躺在贵妃椅上,穿着云雾一样的轻纱,虽然年岁已经不小,却仍然身段玲珑,风韵犹存。 苏嬷嬷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接过流苏手上的团扇,徐徐地替长乐公主扇风。 流苏便退了下去。 长乐眼睛并未睁开,懒洋洋道:“外面传得怎么样了?” 苏嬷嬷轻声道:“都已经传开了,陛下到太后宫中了一回,出来的时候似乎很不高兴。” 长乐轻嗤了一声。 苏嬷嬷继续帮她打着扇,半响,却忍不住道:“殿下,此次可是一步险棋,陛下还在皇位上坐得稳稳的,您这样帮五殿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 慕容越可不会念着长乐是他的嫡亲姑母。 自从慕容越继位,旁的世家似乎陡然没了立足之地,前些日子,她的宝贝孙子在皇家马场被郑家那跋扈的小少爷推了一下,磕在了石头上,流了很多血,差点没把长乐心疼死。伤在脑袋上,可不是件小事,然而郑家那边只让人来赔罪问候,小少爷连面都没露。 宫里得知之后,也只是随便派了几个太医过来诊治,许是宫里不上心的缘故,长乐能感觉到宫里的太医也不如以前郑重其事。 这搁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郑家对她这个长公主都这样,何况是别的世家大臣? 她想起这事,心中还恨极,冷笑道:“本宫只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你以为这长安插手这件事的人少?我倒要看看,我这位好侄子,究竟能在皇位上坐多久?” 谣言越传越离谱,即便慕容越为此杀了不少人,也没能止住,于此同时,各地的揭竿起义之声也愈演愈烈,造势差不多了,展言没法再赖在盘虎山,要回巴蜀部署。 他央求了玲珑半天,想让玲珑跟他一块回去,但他虽然闹得厉害,但心里隐隐感觉,玲珑是不会跟着他一起走的。 她身上也背负着国仇家恨,早在自己还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之时,她就部署好了自己每一步要走的路。 让展言惊喜万分的是,玲珑最后居然答应了。 他高兴得不得了,生怕玲珑后悔似的,赶紧去收拾行李去了。 七叔皱着眉头,瞧着展言的背影,越瞧越觉得辣眼睛,他道:“你跟这小子去巴蜀干什么?那地方我们始终没去过,而且离着陈国……” 玲珑明白他心中的担忧,她笑道:“这些我都知道,一来,我跟着他一起,凡事有个商量,能帮他。二来……”她轻轻地眯起眼睛,“梁国近日不太平,李凌似乎也闻风而动,像来分一点这块肥肉,一别这么多年,是该好好见一见了。” 还有一点她没说,这点让她自己都觉得危险,她舍不得跟展言分开那么久,他们成亲之后聚少离多,这次要是分离,梁国如此动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面。 百里药圣听说徒弟要走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口口声声说想念师父,现在师父都老实待在盘虎山上,你却要跟个野男人走!” 玲珑有几分心虚,却还一本正经地跟百里药圣分析此去蜀山的利弊,百里药圣眼睛一眯,摆摆手:“得了,你也别糊弄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一股脑交给玲珑一大堆药丸,他做药丸全凭兴趣,价值连城的绿豆丸,美颜膏,在他这里都不能拥有姓名。 绕是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将那些细口白瓷瓶上贴了红纸,写上药性和用途。 玲珑拿着那一小盒子药,眼睛涨涨的又酸又涩。 此去巴蜀,比之前情况好了许多,连绵的大雨已经停下来,太阳时不时地露出个脸来,慕容越最近自顾不暇,实在顾不上围剿展言他们。 翻过幽冥山,一入仓城,玲珑就能明显感受到这里的不同。 这里也受到了大雨的侵蚀,但却不像外面到处都是生灵涂炭的景象,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还有不少商贩推着东西出来卖。 街角搭着布粥的棚子,有一些人在排队领粥,都是井然有序的,棚子旁边有一家医馆,门前也排了不少人。因为大水之后很容易引发瘟疫,展言早早做好了预防工作,由王府出钱补贴,在苍城设下了许多免费看病的医馆。 “殿下!您可终于到了!”陈冬青大剌剌地跑过来,他穿着广袖长衫,跑过来的时候兜了两袖的风,像一只翩飞的大蝴蝶。 陈东青是展言幼时的伴读,此人熟读兵法,见解独到,是梁帝微服私访的时候捡回来的弃儿,同展言一起磕磕绊绊长大。 巴蜀是五皇子封地,虽然还未正式封王,梁帝早就为他部署好了这块地方,能用的人也早早地派往巴蜀仓城,只是梁帝倒下突然,不只是展言,一众皇子们都没来得及封王,更别提分派到各封地了。 慕容越登基之后,更是仿佛忘了这茬,除了展言,其余皇子都被拘在长安,并未提封王之事。 眼看着他要扑到展言身上了,三两上前一步接住他,有些生无可恋:“陈大人,你可慢着点。” 陈冬青的性格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定:“许久不见殿下了,臣心中很是思念……咦……” 第33章 他这才注意到展言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因为要赶路,玲珑只穿着一件浅色的骑装,头发只用了一支翡翠簪子挽起,脸上更是未施粉黛,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口脂。 绕是如此简单的打扮,也遮掩不了她半分丽色,反倒是多了几分清水芙蓉的婉约和温柔。 他眼睛都快看直了。 直到他听到一声不悦的咳嗽声,才回过神来,正对上展言深沉的眉眼。 三两在后面替陈冬青点了几根蜡。 陈冬青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狗腿:“这位是,王妃娘娘吧,殿下整日惦记您,殿下近臣虽未见过娘娘真容,但感觉都熟悉得很了。” 玲珑难得被逗笑,眉眼弯弯,多了一分小女儿家的娇憨。 陈冬青补救的实在及时,展言只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就转过身去扶玲珑:“我已经让人将府邸重新布置了一遍,你要有不满意的地方再改改。” 陈冬青跟在后面,悄悄掏出帕子擦汗,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尽管远离宫廷那么多年,他随机应变的本事依旧宝刀未老,先帝夸他是梁国第一智囊,他依旧配得上这个称号。 马车吱呀吱呀地轧过青石板,人声逐渐小了一些,等到完全停下,展言就从外面撩起帘子:“到了。” 玲珑抬起头,□□三个大字闪闪发光,据说是先帝亲手提下的,字写得极好。 世人都说先帝偏爱五皇子,迟早要废了慕容越改立,可是她忽然觉得,先帝可能真的只是想让展言当个潇洒王爷,他为展言选了这块天堑之地,为他培养亲信和军队,只是想保护他,让他在这块地方舒舒服服地生活。 也许他是觉得,做了一辈子皇帝,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他实在没法子在郑家的虎视眈眈之下,给五皇子更高的位置。 玲珑想着这些,由着展言牵着她走。 等到回过神来,她一阵恍惚。 面前是一个大园子,花木修剪得整整齐齐,花木中有蜿蜒的小道,鹅卵石铺成,还有曲水流觞,细细地流淌着,别有一番意趣。 玲珑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直到她看见一个兔子形状的松树,这才陡然明白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看向展言,一贯冷静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惊讶:“这……” 展言很是紧张。 他琢磨不透玲珑这反应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去寻了陈国宫廷后花园的构造风格,犹豫了好久,才让工匠动工。 那地方是她的家,只是她最温暖的记忆在那,最痛苦的记忆也在那。 他不知道她还到底想不想看见那里。 见玲珑不说话,他心中忐忑,忙道:“你要是不喜欢,我让工匠改了便是,很快的……” 玲珑忽然凑过去抱了抱他。 展言就放松了下来,伸手将她圈在怀里。 她拿着剑,骑着马的时候很是英姿飒爽,她一箭射死他身边的老虎时,气场强大,吓得他心惊胆战。 但是她其实又是那么娇小。 展言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皇宫里,戚柔站在殿门口,焦急地往外张望。 戚母递了帖子进来,要来探望女儿。 身边的宫女拿了一件披风走过来:“县主,外面风大,您还是披上这个吧,不然您生病了,太后娘娘是要心疼的。” 戚柔心中焦灼,有些不耐道:“我说了不穿,你别烦我!” 宫女嘴里不敢说什么,眼中却划过一丝不屑。 说是县主,还不就是个人质,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她阴阳怪气地道:“那县主自己小心着吧。” 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戚母的身影,由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带着匆匆往这边走。 见到母亲,憋了这么久的泪终于簌簌地掉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她想念家人,却不允许出宫,她也不想家人进宫,以慕容越的无耻程度,没准进来就多一个戚家的人质。 许久不见女儿,戚柔瘦了不少,眉眼之间也都是忧虑,再不像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女。 戚母心疼坏了,连忙帮她擦眼泪:“囡囡受委屈了,都是娘没本事。” 戚柔拼命摇头:“是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在娘身边。” 这段时间,戚母头上显然多了不少白发。 即便再想母亲,她也不愿意让母亲进宫,戚家人都心知肚明,进来只会造成更多麻烦。 那母亲今日为何进宫了? 戚柔想问,但身边都是眼线,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波涛汹涌,什么都不能说。 戚母帮戚柔理了理头发,怜爱道:“柔儿,娘跟你说件事……”她顿了一下,目光更加柔和,拉住了戚柔的手:“你祖母近日病重,可能……可能时日不多了。” 戚柔陡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戚母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今年又格外湿寒,起先病了几回,都还能撑得住,这回却是……”她哽咽起来,“戚家只有你一个小辈还没成亲,娘说要看着你成亲才能闭眼……” 戚柔大脑一片空白。 戚家老太君也是跟着丈夫上过战场的,早年是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即便满头白发还是满面红光,身体好得很,她对儿女都严厉得很,唯独对她这个小孙女很是宠溺,戚柔几乎就是在戚老太君膝前长大的。 她泪如雨下。 戚母眼睛都哭肿了,但好歹记得宫中哭泣犯忌讳,劝道:“柔儿,你别难过,之后见到你祖母,你可不能这样,因为你祖母想看你成亲,你同赵家公子的婚期提前了,就在这个月,你待会去收拾收拾,娘带你回家。” 戚柔名义上入宫陪伴太后,却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家了,要是在平日里,太后还有话来挡戚家人,现在戚家老太君都快不行了,她再拦着戚柔不让回去,好像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她望着底下默默垂泪的两母女,手中慢慢地转着佛珠,沉香的味道从兽型的香炉里钻出来,萦绕在她身侧。 她虽然心中踌躇,面上却不显,笑道:“既然戚老太君病重,柔儿去看看也是应当的。”她又把佛珠转了几圈,叹道,“戚家满门忠烈,哀家至今还记得老太君凯旋的英姿,常嬷嬷,你去禀告皇帝一声,让皇帝给老太君封个一品夫人吧。” 戚母赶忙道:“太后娘娘,戚家忠君爱国,保卫边境乃是本分,请陛下封一品夫人,家母必当心中不安。” 太后摆了摆手,笑道:“老太君自然是当得的,既然身子不舒服,进宫谢恩就免了。” 常嬷嬷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太后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没用了。 戚母只好坐下,脸上是欣慰之色,心中却一派嘲讽。 太后让常嬷嬷去告知慕容越,也不是为了什么一品夫人,只是想讲这事告诉他,让他做个决断。 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戚家的一举一动都要盯得紧紧的。 更何况,自从那个流言出来,她能明显感觉到慕容越跟她之间出现了一道隔阂,他现在必然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自己却是要小心翼翼,不能落下一点把柄。 郑婉莹心里一声苦笑。 没想到斗了一辈子,坐上了太后的位置,依旧不能轻松。 不久之后,常嬷嬷带话回来,说陛下现在正忙着,此事自有太后自行决断。 即便掩饰得很好,常嬷嬷眉间依然有几分尴尬之色。 陛下,刚继位的时候还收敛些许,现在越来越放纵,白日就在后宫厮混,她连门都没进去,还是那妃子的贴身丫鬟传的话。 事已至此,太后心中疲惫,她捏了捏眉心,摆摆手道:“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走出宫门之时,戚柔还有些恍惚,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徐徐关上。 仅仅是一墙之隔,却仿佛连空气都自由了起来。 她匆忙赶到家中,昔日身体健壮的老太君躺在了床上,面色苍白,消瘦得很,见到老太君这个样子,戚柔本想哄着她开心的,一张嘴,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奶奶,柔儿回来了。” 戚老太君缓缓地睁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她伸出手摸着戚柔的脸颊:“回来好,回来好啊,瘦了。” 戚柔泪如雨下。 赵俊昊已经被关了不少天了。 他回来的第二天,就交给赵母一叠厚厚的纸,上面全是关于此次危机的解决办法,什么方法都想了,就是不肯娶戚家姑娘。 戚母心疼儿子,赵俊昊是她最小的孩子,自小身子还不好,好不容易才养活的,所以她一直比较娇惯,不然也不会让赵俊昊缠得没办法,允许他到处跑。 可是这件事牵扯太大了,她不能一个人做决断,好在赵子谦知道妻子心软,派了赵俊庭回去当帮手。 赵俊庭气得血管突突地跳,当天就把赵俊昊扔进柴房里去,还找了不少人看着,生怕他一个迷糊逃婚了。 赵俊昊简直不能相信一向宠爱纵容他的家人这次居然这么狠心,把他关在这里这么多天,连娘都不来看他。 这根本不科学! 第34章 所以当他看到大哥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笃定他们终于憋不住了,这些天肯定是心疼坏了,他仰着下巴等着大哥给自己说软话。 没想到大哥张口就是:“这个月十六是个吉日,你准备准备,到时候直接骑马去迎亲便是。” 赵俊昊:“……” 然而赵俊庭不是在跟他商量,说完转身就要走,赵俊昊再也绷不住了:“大哥!为什么突然这个月就要娶成亲了?” 赵俊庭道:“戚家老太君身子不好了,估计撑不了多久,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自己的孙女成亲,反正原定的婚期也不到一年了,提前一些,省得夜长梦多。” 他一语双关,意外深长地看着赵俊昊。 赵俊昊忙追出去:“大哥,我提出了那么多法子,你们看了没有?我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戚家小女儿也从未见过我,她一定也不想嫁给我啊。” 赵俊庭停住。 赵俊昊仍然喋喋不休:“你想啊,这个世道,男子可以纳妾,女子却不能多嫁几个夫君,你们让我娶不想娶的姑娘,对我来说影响没那么大,可是对戚柔来说,就基本上是她的一辈子了,你们都没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赵俊庭看着弟弟尚且稚嫩的眉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生在赵家富贵之时,被护在一家人的羽翼之下,想很多事情都太简单了。 先帝不是个多好的君王,可是他在位的时候,梁国起码还是安定的,而现在,大灾初始,梁国大乱就初现端倪,赵俊昊是赵家儿郎,自然也要担起那份责任。 他道:“戚家姑娘自然是同意的,生死面前,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他又看了赵俊昊一眼:“你也该长大了。” 赵俊昊其实早就知道,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 他一直安慰自己,戚家那么厉害,梁国江山还要戚云护着,哪里就那么容易倒下了,赵俊昊不敢动他们的。 可是现在,对上赵俊庭沉重的目光,他才清晰地认识到,戚家正面临着一场严重的危机,赵家可能就是下一个。 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赵俊昊扬起的嘴角慢慢地垂了下去。 在庭院里站了良久,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 手帕已经很旧了,边角都被磨出了毛边,他看着上面画着的一只猫儿,眼神温柔了些许。 他被山贼吓得嚎啕大哭,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了,那个比他还小的姑娘却随手扔了一块帕子给他,不耐烦道:“别哭了,哭什么哭,贼人都被杀光了,赶紧擦擦你的鼻涕。” 当时赵俊昊一边擦鼻涕一边还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凶的人啊。 他长得这么好看,同龄的小姑娘看着自己都羞红了脸,怎么这人却一点看不见自己的美貌呢? 后来他跟着她跑了许久,却始终无法跟上她的脚步。 赵俊昊看着帕子良久,然后将它小心地叠起来,重新放在了怀里。 展言布置得很用心,玲珑挑剔地来回看了个遍,都没找到要改的地方。 一道五色的珠帘挂在内室,玲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上面翠绿的珠环,触手生温,这道珠帘跟她幼时挂在屋里的那副几乎一模一样。 她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当时喜欢得紧,还为此画了不少的画,父皇说她极其聪慧,诗词书画样样精通,才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画得像模像样。 玲珑喃喃道:“你怎么会找到这个……” 展言将她揽过来,揽在怀中,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这还是我还小的时候收集的,父皇说你是陈国的公主,以后可以娶你做我的王妃,我就想着,你如果跋山涉水来这么远,肯定会思念你的家乡,所以我要将这些都布置成你故乡的模样。” 玲珑笑着,眼圈有些发红:“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娶到我?” “我不知道啊。”展言瞧着那串珠帘,心里得意,“你看,最后还不是你先看上我的,还把我拎上了山。” 已经离开陈国十几年了,眼前的这些遥远得像在上辈子。 三两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 眼下,殿下和大小姐在里面,他显然不能这么没眼色进去打扰他们,但是这封信又是戚家秘密送来的,戚家同殿下联系上很不容易,所以这信可谓是十万火急。 他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殿下,戚家送信来了。” 门开了一条缝,三两正要说话,一只手伸出来将信啪一声拽了进去,然后又啪一声把门关上,三两撞了一鼻子灰。 他揉揉鼻子,心里吐槽,不就是有了媳妇啊,了不起啊。 一回头,见怜珠端着茶慢悠悠往这走,一见三两杵在这,就竖起了眉毛:“你在这干什么?你们这王府开水房离得太远了,赶紧将小厨房收拾好,不然小姐用水不方便。” 见三两不出声,就盯着她瞧,怜珠有些怒:“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赶忙回过神来:“你说啥?” 怜珠瞄到屋檐底下用来扫落叶的扫帚,脚尖刚往那边移,三两就察觉到她的意图,赶紧溜了。 一边溜还一边想,怜珠长得是挺不错的,可这脾气也太爆了,要是谁娶她,估计一天被揍好几顿。 玲珑读了信,抬起头来:“戚家准备行动了。” 展言瞧着那个名字,略微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他们刚下山的那一天,那个讨厌的蓝衣公子。 玲珑也瞧见了,她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赵家和戚家关系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赵俊昊一直在外,估计也没跟戚家姑娘有过联系。 这场姻缘,虽是无奈之举,可也事关他们的终身大事。 展言心里泛着一点酸,见玲珑蹙眉心里就更酸了。 玲珑抬起头,就见到一个大醋坛子站在自己身边冒酸气,展言见她终于发现,心里总算舒服点:“你说,我同那赵俊昊,谁更俊俏?” 玲珑越瞧越觉得他可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自然是你俊俏。” 展言心满意足。 他捏着那张附着重要情报的纸,满脑子想的却都是,赵俊昊你跟戚家小姐好好过,就别再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一连几天,戚柔都服侍在戚老太君身边,她大部分时日是昏睡着的,日益消瘦下去,戚柔心里疼得难受,时常背着戚老太君偷偷地抹眼泪。 戚母也时常过来,不过她的悲伤仿佛没有戚柔那般真切,不仅是她,连不久之前赶回来的戚云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二哥倒是时不时地红着眼眶,但他不愿意让妹妹看着自己这副模样,也不怎么过来。 大哥需要在边境驻守,没法赶回来。 戚柔想了半天,大概是因为爹在战场上摸打滚爬了一辈子,擅于隐藏情绪吧。 戚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瞧着这段日子迅速消瘦下来的闺女,心疼得很,她帮戚柔理了理鬓发,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明日就要出嫁了,得养好精神,漂漂亮亮的才行。” 戚柔一阵恍惚,她绝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地嫁人,虽然知道事出有因,但心中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委屈。 见女儿红了眼眶,戚母越发难受,道:“乖孩子,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且先照顾好你自己。” 戚柔含泪点了点头。 赵俊庭还担心赵俊昊闹脾气不肯去接人,绳子都准备好了,若他不愿意,捆也要把他捆去。 没想到他竟然出奇地平静。 他安静地穿戴整齐,平静地跨上了马,伴着喜庆的唢呐之声,迎亲队伍朝戚府而去。 赵俊庭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这让他觉得欣慰,也让他觉得心头有些酸。 戚柔本来没觉得什么,绞面,上妆,梳头,直到穿上那件大红色的嫁衣,戴上凤冠那一刻,她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是要出嫁了。 戚母殷殷地叮嘱着她,说着说着,也有些哽咽。 戚柔握住了戚母的手:“娘,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戚威背着戚柔出门,二哥的背很宽,小的时候,他们经常这样背着她,到了花轿前面,二哥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她放下来,另一只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这只手将她接过来,领着她上了花轿。 赵俊昊长什么样她早就不记得了,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过他一眼,爹一直不太待见赵家,更不待见这个赵家幼子,拉着她嘟囔道:“好好一个男孩子,不读书不拿剑的,真是怠懒!” 现在看着这只手,很白,像个书生的手,跟爹爹他们不一样。 扶她进去之后,那只手就放开了。 花轿走了一路,下轿的时候,也是那只手扶她,他很贴心,知道她蒙着盖头,过台阶的时候就会小声提醒一句。 他的声音也挺好听,戚柔想。 她被簇拥进洞房,他就去喝酒了,床上撒着花生和红枣,有些咯人,戚柔有些无聊,就时不时拿起一颗吃。 等了好久,门口才响起喧闹声。 第35章 戚柔赶紧坐好,将扔下的那些花生壳枣壳的都往床底下踢一踢。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的喧闹声顿时涌进来,然后门又关上了,将那些人声隔离在了外面。 她坐在那等了一会儿,那人没有过来掀盖头的意思,他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说,要不是她知道他进来了,都完全感觉不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戚柔终于忍不住,自己将盖头掀开了。 便见他坐在窗前的软塌上,像是喝了不少酒,但眼神很清明,他没看着自己,反而抬头看窗外的月亮。 戚柔蹙了蹙眉,轻咳了一声。 赵俊昊回过头来,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戚柔心里有些气:“你怎么不来掀盖头?” 赵俊昊又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就将窗子合上,搬了个椅子坐在她跟前,想说什么又憋住了,转而道:“那你再盖上,我再给你掀开。” 戚柔看着他奇奇怪怪的,但碍于这是个礼节,就又将盖头盖上了。 赵俊昊这次很麻溜地掀了盖头。 掀完之后,两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干啥。 赵俊昊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你也是被家里人逼的才无奈嫁给我吧?” 戚柔愣了一下,这确实是实情,可他这时候说有什么意义? 赵俊昊心里有了些底,笑道:“那就是了。”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他小心翼翼道,“我们既然是被时局捆在一起的,也不必去做一对真夫妻,等到能自由的时候,我们再合离,你看如何?” 戚柔有些懵了。 这场婚事不是她愿意的,但是她想着,既然同赵俊昊做了夫妻,那就要好好过,戚家欠了赵家这么大一个情分,她自然要好好报答。 却没想到,新婚之夜,她的夫君,居然一本正经地讨论要跟自己做对假夫妻? 她只觉得热血一齐冲上头脑,拳头慢慢地攥紧了。 赵俊昊还在喋喋不休:“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最是真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到时候你就可以去追寻你的幸福,不是很好吗?” 戚柔咬住了嘴唇。 见戚柔半天不说话,赵俊昊有些急了:“你觉得怎么样……” 话音还没落,他就感觉鼻子一阵火辣辣地疼,他震惊地抹了一把,手上都是血:“你怎么……”打人啊,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戚柔又给了他眼睛一拳,赵俊昊猛地跳起来,捂住自己的脸嗷嗷叫。 她冷冷地看着赵俊昊,道:“你不想娶我,我还不稀罕嫁你,你给我滚!”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她是戚家幼女,从小受尽宠爱,她自然也有她的骄傲。 她忍住了眼中的酸涩之意,翻身上床不再睬他。 赵俊昊被打了一顿,眼睛鼻子都火辣辣地疼,但是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外面还有不少宾客,他这样出去,恐怕明日此事就要传遍长安城了。 他挪到窗边的软塌上,合衣躺下。 睡之前,他还望了一眼床上人,她的发髻没有解,乌黑的鬓发从大红的喜被里露了出来。 被打了一顿,他并不怪这个姑娘,她被作为人质送入皇宫,这段日子已经很不容易,在新婚之夜他又跟她说这样的话。 只是感情之事勉强不来,何必捆绑在一起纠缠不休。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戚老太君瞧见了自己的孙女成亲,似乎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在戚柔新婚第三天,戚府传出消息,戚家老夫人病逝。 戚家的本家在永州,戚家老夫人病逝,戚家人要扶棺回乡。 戚柔虽然是出嫁了的女儿,但她自幼受宠,戚老太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于是也破例让她一起扶棺回永州。 慕容越心里不大爽快。 戚柔是他看中的,本想着勾搭几次不成就强要了她,没想到戚家同赵家的婚事提前了这么多,那日他正同后妃厮混,高如海不敢耽搁,提心吊胆地隔着门询问了一句,慕容越根本没听清,只听到是太后宫中传什么话,他想也没想就不耐烦地说随太后处置。 不料戚柔回家几天便成亲了,他再荒唐,也干不出明目张胆地抢夺臣妻的事情,况且这就是彻底与戚家赵家撕破了脸皮。 但戚家人去永州的理由坦荡,他没法驳斥,梁国向来以孝治天下,总不能阻挠臣子尽孝,既不放心戚云,他只能让人好好盯着这一家。 他黑黝黝的眼睛沉沉地望着戚云:“朕心中亦是悲痛,戚爱卿节哀顺变,只是边境还需要戚将军守护,还望戚将军能速归。” 戚云痛苦流涕谢恩。 自从新婚那天晚上,戚柔再也没跟赵俊昊说过一句话,她对赵家每个人都很温和,对赵母更是恭顺,惹得赵母连连夸她。 她走的那天,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裙,头也没回,赵俊昊站在门口看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戚家人顺利到了永州。 回到永州,戚云明显松了一口气,戚柔经历了这些事情,整个人瘦了一圈,郁郁寡欢,戚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四周有眼线,她什么都不能说。 回到老宅,这里遍布慕容言的势力,不用再担心,她笑着搂过女儿,指着门道:“你看谁来了?” 戚柔抬起头,只见本来应该躺在棺木中的戚老夫人,正拄着拐杖向她走来,身子还有些消瘦,气色也还没恢复,但却笑吟吟地望着她,就像是她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梦境一样。 戚柔不敢眨眼,生怕这是幻觉,待到确定戚老夫人真的还活着,她数日来的悲伤和委屈全都倾泻出来,趴在戚老夫人的膝盖上哭了个昏天地暗。 戚母心疼又自责:“这法子,是五殿下想出来的,只有这法子可以让我们离开长安,又怕露馅,什么都不能跟你说,苦了你了。” 为了不露出破绽,戚老太君吃了五殿下送来的假死药,日益形容枯槁,这才蒙住了宫中诸多眼线的眼睛。 戚柔哭得昏天地暗,这个法子救了他们一家,她自然不会怨,只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害怕一同袭来,她啥也不能做,只能放声大哭。 戚老太君心疼不已,摸着她的头发:“本来想给你找个最好的夫君,急急忙忙之下也只能选了赵家小公子,不过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不算上进,但是人品还不错,不会亏待了你。” 提起赵俊昊,戚柔更气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柔儿不想跟那赵俊昊在一起……” 对着娘亲和祖母,她想将这些委屈一吐为快,但是说到一半又生生憋住了,她们自然是最心疼她,可是现在戚家还要跟赵家并肩作战,她们要是听了这样的事情还得了? 要是因此跟赵家有什么嫌隙,真是得不尝失。 她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在娘亲和祖母关切的目光中,啜泣道:“我不喜欢那赵俊昊。” 戚母安慰她:“你才刚跟赵家公子成亲,感情都是要相处出来的……” 戚柔咬着嘴唇,就是不愿意。 戚老太君最心疼她,一把将她搂过来:“不喜欢那等局势稳定之后再和离,我们戚府的姑娘可不能白白受委屈。” 戚母虽然觉得不合适,但女儿受了这么多苦,她也不能责备她,就道:“这事以后再说,赵家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可不能对不起他们。” 戚柔恨得牙痒痒,心想,我才没有对不起他,等你们知道了肯定跟我一起骂他。 昌平三年,五皇子慕容言于巴蜀苍城自立为王,慕容越震怒,立刻调集戚家军攻打苍城,不料戚家军一连接到三道召令之后,并未像之前那样立刻派兵增援朝廷军,却发出一道告令。控诉慕容越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他手上的虎符是假的,因为怕戚家军不听令,还将戚家老小当做人质,新皇不仁不义,杀害先帝,篡改传位诏书,号令梁国共伐之。 戚家军是百年世家,同梁国开国皇帝一起打下了江山,代代忠孝,在梁国就像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跟刚坐上皇位根基不稳的慕容越相比,哪个更让人信服显而易见。 天下哗然,本来慕容越一登基就让人天怒人怨,后来又流传出他不是太后亲生子的传言,人心浮动,现在戚家又出文讨伐,慕容越只觉得屁股底下的皇位像长了刺一样,让他如坐针毡。 郑婉灵得知这个消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最近,她跟慕容越的关系已经很僵了,慕容越本就多疑,得知那个传言之后,他表面上不说什么,实际上已经开始处处防范她。 她怕慕容越对齐儿下手,这段日子都不敢让齐儿进宫,她坐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自然是留着后手的,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想跟慕容越撕破脸皮。 这些年,瞧着他那张长得越来越像郑婉莹的脸,她也心悸。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虎符的事情居然暴露出来了。 戚家果然早就不臣之心! 她后悔得捶胸顿足,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那戚柔放出宫去,如今看来,那戚老夫人的死也一定有猫腻! 第36章 野鸡 流言未净,逆贼就自立为王了,连带戚家也一共反了,慕容越现在犹如红了眼睛的困兽,谁也不相信。 郑婉灵闭上了眼睛,半响,才慢慢地攥紧拳头,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这皇位不该是慕容越的,也不该是那个反贼慕容齐的,只能是她儿子的! 不久之后,赵府传来消息,同戚家联姻的赵家小公子赵俊昊,突然重病,不治身亡。 同时,赵家宣布跟戚家断绝所有来往,叱责戚家软骨头,忘恩负义,是反贼,反正怎么骂难听怎么骂,赵子谦正气凛然,煞有其事,一时间带回去不少风向。 而此时,传说中暴毙的赵俊昊,正坐在戚家的大堂里,端着一杯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让他说,他是怎么都不愿意到戚家来的,上回他跟戚柔说了那样的话,还能指望戚家跟他什么好脸色。 但赵俊庭给他分析,他现在在慕容越那里是已死的人了,慕容越疑心重,赵家既然要投诚,那就要投诚得彻彻底底,那些眼线势必要放进来,要是到时候被发现他还活着,那赵家就危险了。 这乱世,他又没有一点自保的技能,让家里人多担心啊。 这么威逼利诱,将赵俊昊绑起来送到了戚家。 让他没想到的是,戚柔居然什么都没说,戚老太君看到他的时候,还热情得不得了, 只不过戚柔不在家。 戚老太君笑道:“我们能顺利跑出来,还多亏了你们赵家,现在没法亲自跟你父亲表示谢意,等天下安定了,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赵俊昊忙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道:“家父同岳丈情同兄弟,戚家遭此大难,若是赵家不管,那下一个定然就是赵家了。” 这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到了那时候,能站出来就是莫大的恩惠。 戚老太君本来觉得赵俊昊是个纨绔子弟,她这样的老太太最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但此刻一见,这小子眉清目秀,目光清澈,待人亲近有礼,不卑不亢,心里也开始喜欢起来。 虽然急急忙忙,但挑出来的这个小子还挺合她心意,戚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 赵俊昊坐了一会儿,想说告辞了,但对着戚老太君慈爱的目光,他又一时开不了口。 这两下一耽误,戚柔就回来了。 她自玲珑那里回来,正低着头想事儿,想着一会儿怎么跟戚老夫人说,结果跨过门槛,一抬头,看见赵俊昊在那坐着。 她愣了一下。 赵俊昊的肌肉瞬间紧绷。 他还记得那脆响的一巴掌。 戚老夫人见小两口面面相觑,心里乐开了花,端起茶抿了一口道:“原想着等他到了再跟你说,没想到他提前到了,你们怎么久没见,定然有许多话要说,也不用在这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戚柔忍了半天,才没将手里的剑戳出去,她按捺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道:“奶奶,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跟他聊着,那我就先回去了。” 赵俊昊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戚老太君看看戚柔,又看看赵俊昊,只道是戚柔不喜欢赵俊昊,耍小性子,便招呼戚柔过来:“柔儿,你可不能那样,赵家对戚家有大恩,你们以前虽然没见过,但也是郎才女貌,既然成亲了,就好好过下去,别耍小性子啊。” 戚柔耷拉着脑袋,板着脸,就是不说话。 戚老夫人无奈,只好跟赵俊昊笑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一点不知道分寸。” 赵俊昊小心翼翼地瞥了戚柔一眼,心知她哪里是不知道分寸,她简直太知道分寸了,要不然那把剑当即就已经在他脑袋上了。 他干笑道:“没有的事情,戚柔姑娘懂事知礼,是赵某为人幼稚,惹了姑娘恼怒。” 戚老夫人听着他一口一个姑娘,感觉怪怪的,但又想着他们可能暂时没熟悉夫妻身份,所以也没太在意。 等赵俊昊走后,戚老夫人嗔怪道:“你跟他已经是夫妻了,这孩子我看着是不错的,你不要太耍小性子。” 戚柔心里憋屈:“奶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们只是临时凑起来渡过难关而已,等事情结束再和离便是,你何必非逼着我去喜欢他。” 戚老夫人愣了一下:“你们都商量好了?” “奶奶,这事你就先别管了。”戚柔心头烦闷,“现在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等事情都定了,再说这些吧。” 戚老夫人有些失望,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还想着抱重外孙呢,不过孩子们的事情,她也管不了那么多,随他们去吧。 戚柔板着脸回到屋子里,啪一声将门关上。 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外面,她整个人仿佛放松了下来,鼻子一酸,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她被嫁给赵俊昊也是被迫,可是在那天,赵俊昊轻轻地牵着她走进门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这虽然是阴差阳错的姻缘,可是他们毕竟走在了一起,她要跟他好好过。 没想到赵俊昊那么快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恨恨地抹掉眼泪,不就是个男人么,她戚柔什么男人得不到,才不会稀罕那个幼稚鬼! 在这乱世中,赵俊昊同玲珑一别,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她。 所以当他穿过层层人群看到玲珑的时候,忽然心里一紧。 她好像瘦了些,但还是那般明媚张扬。 赵俊昊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玲珑的目光扫过来,他才有一股想遁走的冲动。 玲珑正在校场训练士兵,一瞥,望见了远处青衣布衫的赵俊昊。 一别一年有余,他好像褪去了身上那股纨绔的气息,沧桑又成熟了些。 赵俊昊低着头,想着等会偷偷溜走吧,大哥让他在秦王手底下办事,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自己估计得心塞死。 却忽然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到玲珑朝他笑了笑:“许久不见了。” 赵俊昊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愣了一会儿,也干巴巴地笑了笑:“好,好久不见了。” 玲珑犹豫了一下,又想起来那个坚毅又柔弱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总是让人有几分心疼的,她看着赵俊昊:“你同戚柔,还好吗?” 赵俊昊没想到他们第一次寒暄居然是这个,他对戚柔抱着说不出来的愧疚,而玲珑呢。 这段日子,她好像瘦了一些,但是眼中是以前不曾有的光华,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样子。 他先是恼怒,后来是无奈,这些年来,这段感情不受自己控制,也没有分毫努力的余地,在玲珑心中,自己始终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忽然来了脾气,道了声:“她同我挺好的,不劳王妃娘娘操心了。下官还有事情要处理,请恕下官先走一步。” 这回过来,连秦王也没见,就逃也似的跑了。 玲珑都没反应过来,瞧着他的背影,她无奈地撇了撇嘴,这小两口脾气倒还是挺像。 她一转身,见展言站在不远处,黑着一张脸瞧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玲珑突然就有些心虚了。 展言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更气了,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定定地瞧着她,等她先说话。 玲珑装傻,笑道:“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永州如何了?” 展言冷哼一声:“不怎么样,我本想着今日轻松些许早些回来看你,结果就看到你跟旁的男人说话!” 他可是记得清楚,那赵家小公子老早就盯上玲珑了,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过。 玲珑只觉得这样的展言分外可爱,她笑了一通,摇了摇他的手:“我只是问问戚柔的情况而已,她跟我说想上战场,可是我瞧着她,虽然自小练习,但那跟真刀真枪的打仗毕竟不一样,而且我看着她是带着气的,就随便问了一嘴。” 展言心里忽然冒出几个幼稚的问题,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觉得,我同那赵俊昊,谁更俊秀?” 玲珑愣了一下。 展言的脸更黑了:“这种问题你还要想?” 眼前这个大男人,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却唯独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 玲珑笑了一通,才认真跟他说:“你比他好看多了,你是这天下最好看的男子?” “真的?”展言还是黑着脸,心里已经熨帖多了。 “真的。”玲珑认真点头。 在她心中,展言确实是这个世间最俊秀的,最好的男子。 展言心里高兴了,他捉住玲珑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这林子里有不少野鸡,我们去捉只来吃吧。” 他们扎营的地方旁边就是一片林子,林子并不大,稀稀拉拉几棵树,玲珑不信:“这地方就算有野鸡也被吓跑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去捉。” “不信吗?”展言却自信地很,“跟我来。” 在两方对峙的战场上,主帅和主帅夫人却偷偷地溜进旁边那个小林子里找野鸡,玲珑一边觉得不合适,一边又被这样的冒险给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林子里走。 她本来以为展言要经过什么缜密的计划,没想到他到了地方,直接从灌木丛中拎出来一只野鸡,这野鸡色彩斑斓,看着展言的眼睛充满了惊恐,见展言拎着脚把它提了起来,还气冲冲地去啄他的手。 第37章 再给一次机会 玲珑倚在树旁,笑他:“我还以为你真要捉呢,原来这野鸡是自己把自己给捆上,送到面前的啊。” 展言有些不好意思,但立刻表示,自己的厨艺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他们在外面,一向都是展言张罗吃食,最近展言忙,玲珑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偶尔给他开个小灶,一来二去,她做出来的饭菜越来越好吃。 展言将那只凶猛的野鸡清理干净,然后蹬蹬蹬跑去找了几片荷叶,正是夏天,连绵的战乱却没影响到满池荷花的生长,池塘里面的水并不多,荷花从淤泥从探出头来,晕染了一池的粉白与苍绿。 玲珑自告奋勇去洗荷叶,荷叶表面很光滑,水珠在上面留不住,滚来滚去的,而荷花背面却毛茸茸的,有些扎手。 等她洗完了,展言已经用带着的盐和油将鸡肉腌了一遍,用荷叶将鸡肉层层裹起来,再用泥糊上,放在火上烤。 他们靠在一起,静静地瞧着火光。 已经走了这么多天,一直在打仗,这样安静地依偎着仿佛变成了奢侈品。展言用棍子扒拉着火堆,笑道:“等我们这些事情办好了,就这样,我带你天南地北四处游玩,” 玲珑倚在他身边,夏夜的晚风拂过她的发丝,她就这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慕容越看着呈上来的奏折,眼睛变得血红。 他啪一声将满桌子的东西扫在地上,心里感到一阵暴怒的荒凉。 “永州失守?永州怎么会失守?这赵家是干什么吃的?通州永州都落入了那贼人手中!” 高如海苦不堪言,赵家的忠诚度先放在一边不问,那戚家可是百年将才世家,赵家不过是新贵,这些年平分秋色,也都是因为两家一南一北离得远,比不到一块去,要是真的打起来,那自然还是戚家更有底蕴。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只得硬着头皮劝道:“陛下您是正统,乱臣贼子不论如何都是成不了气候的,赵家平叛之后,这也是第一次输,之前不是有几回捷报吗?” 的确,之前赵家捷报连连,总算给了慕容越一丝能喘息的感觉,没想到刚没看到希望,永州居然失守。 慕容越神情复杂。 自从戚家造反,他的疑心就更重,即便赵家将所有的家眷都留在了长安,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在赵家里里外外派了许多侍卫看守,每天都要求太后亲自见赵家家眷。 慕容齐最近是苦不堪言。 之前,他的同胞兄长登基,母亲是太后,这天下几乎没有能为难他的人,整日斗鸡遛狗,过得无比潇洒。即便城外饥荒遍地的时候,也没要他操一点心,可是最近,他感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母后好像同他疏远了很多,没事都不让他进宫觐见,而皇兄,对他的态度更是奇怪,他说不上来,只觉得皇兄看着他的眼神不一样了,隐隐让他觉得害怕。 更别提最近还有一件棘手的任务被交到自己手上,让他向长安世家贵族要银子。 这些世家延绵数百年,有的比梁国建国时间还要久远,平时都隐隐不将皇家看在眼里,何况是他一个没什么能耐的皇子? 但是,最近皇兄对他态度冷淡,母后也不像以往那般宠溺他,只是让他多听皇兄的话,慕容齐只能硬着头皮上。 果不其然,在谢家,他碰了一个软钉子,谢家家主看似好说话,一张胖脸上都是亲切的笑意,但话里话外就是谢家没有银子,丝毫没有让他插话的半分余地。 慕容齐顶着一脑门灰,又去了王家,朱家,无一例外,他忙活了好几天,不过拿到了几千两银子,简直是杯水车薪。 他在这么几天,可谓体会到了人情冷暖。 皇兄却说他无用,罚他在府中思过,不许出长安城,他委屈得不行,但也只能遵旨,在家里闷得都快发霉了。 闷了几个月有余,终于盼来了宫里的旨意,太后的生辰快到了,慕容越让慕容齐先进宫替太后筹备。 慕容齐终于能出府,进了宫,先去拜见了慕容越。 这段路他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忐忑,不想往前走。 时隔几个月,慕容越阴沉的表情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到了养心殿,门大开着,大热天的,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守在外面的太监宫女噤若寒蝉,慕容齐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慕容齐不敢看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便低着头请安,他们兄弟俩以前也不算亲近,但他毕竟是皇兄的胞弟,跟别的皇子的情分还是不同,但最近,他总觉得慕容越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仇人一样,真正是像看仇人一样。 慕容越对慕容齐没什么话好说,随意交代叱责了几句就让他去慈宁宫了。 他对谁都没感情,更别提是这个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兄弟,之所以现在还不动他,不过是因为现在还需要太后的帮助。 慕容齐走出养心殿,觉得内衫都湿透了。 慈宁宫。 许久没见小儿子的郑婉灵实在忍不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 见到母亲,慕容齐陡然觉得一阵委屈,这段日子实在是憋屈,他眼圈有些红。 看到这样的慕容齐,郑婉灵心疼得不得了,心里更是坚定了那个想法。 他同郑婉灵絮絮地说了这段时间他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没啥内容的话题,郑婉灵也听得津津有味。 末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一句:“儿臣觉得皇兄对儿臣,是不是有什么不满……” 郑婉灵心里一惊,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皇兄是你亲兄长,他生气是因为你差事没做好,你这么大人了,不能老是让皇兄和母后替你操心啊,你先在母后宫里住一阵子,等回去之后,你就好好把自己的差事做好。” 慕容齐一阵惊喜:“儿臣可以在母后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他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但是皇子自从七岁,就搬出去不同母亲同住了,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最近又逢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孤独得很,能在母后这里住一段日子,当然让他觉得很开心。 “是啊。”郑婉灵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留下来陪母后说说话。” 这件事情对慕容越来说不算什么事,何况,他其实还挺希望慕容齐待在宫里的,在他眼皮底下就好掌控。 秦王从通州而来,一路收服永州,连州,慕容越在位这几年,几乎天怒人怨,本来还有人叱责秦王是乱臣贼子,见在戚家协助下,秦王一路胜多负少,很多人不免也动摇了,现在梁国内忧外患,再让慕容越祸害下去,梁国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 戚柔如愿来到战场上,同赵俊昊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赵俊昊知道自己对不住她,平时就是能躲则躲。后来遇到的次数多了,他也主动打个招呼攀谈啥的。 戚柔大多时候不理他。 赵俊昊本来就脸皮厚,又对戚柔很是愧疚,所以很是锲而不舍。 在这段时间,戚柔倒是跟玲珑相处得很好。 她虽然生在武将世家,可因为是个姑娘,就算去校场也只是凭着自己的兴趣随便玩玩,根本没有吃过多少苦,真正地上了战场,才知沙场残酷。 如此一来,玲珑就更成了她崇拜不得了的人。 玲珑本来就觉得她跟赵俊昊的关系奇怪得很,可赵家跟戚家却像是一无所知,他们的姻缘确实是权宜之计,但是两家渊源颇为深厚,而且两个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在一起也是一桩美谈。 戚老太君感觉到了不对劲,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戚柔经过这些事情,仿佛变得懂事了很多,平时跟他们说什么,都是报喜不报忧,问也问不出来,她左思右想,还是专门去拜见了玲珑,想托她查个所以然出来。 经过几天不懈的试探和引导,玲珑终于成功地从戚柔嘴里套出了话,其实她起先已经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却没想到真相更让她哭笑不得。 她想了想,问戚柔:“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居然谁也不说呢?” 戚柔愣了一下,别过脸:“现在这种时候,这些事情不宜说开,两家正是同仇敌忾之际,我帮不上太大的忙,也不想给他们添乱。” 玲珑托着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隐隐含笑:“是吗?” 戚柔不自然地避过她的视线:“那当然,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玲珑叹了一口气,笑道:“真相如何,你自然是最清楚的。” 虽说是赵家帮戚家,可赵俊昊的做法实在过分,说出去他怎么也不占理,纵然有两家和睦的考虑,但是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这姑娘心里放不下。 玲珑道:“我跟赵俊昊认识,也有很多年了,我算是亲眼看着他正成现在这副样子,虽然他看起来是个纨绔,但心底最纯良不过,只是经历得太少,还不成熟,才会出现那种事情。” 她看着戚柔道:“那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戚柔愣了一下,然后偏过头:“我才不想给他机会呢。” 第38章 香囊 玲珑点头:“你若不想,我这就为你做主,赵家戚家两家的联姻本就是权宜之计,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赵家戚家两家的关系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个破裂的。” 说着,就要起身走。 戚柔咬了咬下唇,还是在她出门之前叫住了她:“玲珑,我……” 她之前一直规规矩矩叫玲珑王妃娘娘,玲珑被这文绉绉的叫法叫得头疼,便让她叫自己玲珑便好。戚柔也是个爽快的姑娘,在旁边没别的人的时候,她们就这样互相称呼。 玲珑回头狡黠一笑:“如何?” 戚柔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期期艾艾道:“我那个,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作为一个姑娘,虽然玲珑不是普通姑娘,没经历过那种朦胧羞涩的喜欢,但她也能第一时间感觉到戚柔异样的情绪。 赵俊昊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不能回应他的感情,但也早就把他当成了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玲珑心里明白,所以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好。 那次谈话之后,戚柔对赵俊昊的态度没有那么冷了,有时候他们遇上了,还能聊上几句,等赵俊昊走开很久,戚柔才回头望一眼,心头涌起一丝琢磨不清楚的甜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这一路颠沛流离,他们甚至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但这个清风霁月的少年就那么住进了她的心里,她也不是个扭捏的姑娘,既然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也不再别扭。 赵俊昊能感觉到戚柔对自己的态度变好了些,可见好像没那么生他的气了,他当初也没想到戚柔居然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因为时局而不得不绑在一起的姻缘,有什么好珍惜的,没想到戚柔却在意。 他内心惶惶了这么久,找不到弥补的法子。 直到戚柔送了一只香囊给他。 赵俊昊下意识地接过来,脑袋都是懵的。 香囊代表什么,作为一个纨绔子弟,他再清楚不过了,他本以为这辈子,戚柔见到他不想着要拿刀砍他,就已经是他们最亲近的关系,完全没又想到有一天,戚柔会给他送香囊。 戚柔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打起了鼓。 她忍不住去看赵俊昊的眼睛。 赵俊昊意识到那是香囊的时候,就本能地想要拒绝,但碰上戚柔的目光,他就像是触了电一样停了下来。 眼前晃过玲珑的脸,他心里一痛。 玲珑是他这么多年的执念,他说服着自己放下,但哪有那么容易,但是这个姑娘。他这时候要是还不明白她的心意,那就是真的蠢了。 玲珑已经成亲,他还要这么等下去吗? 他望向戚柔,心头有些茫然,却下意识地握紧了香囊,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戚柔心头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一副无奈的表情:“祖母非让我绣来给你,那事不能跟她们说,你就暂且忍耐着吧。” 说完就要走。 赵俊昊却从后面拉住了她。 第一次触到女孩子的手,这段日子,她因为拿刀拿枪,手上磨出了薄薄的茧子,但依旧很软,他的脸有些红,但还是故作镇定道:“天色还早,不然一起走走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太疏远,他们会生疑的。” 戚柔好像被这个理由说服,很无奈地陪他一起走了走。 他悄悄地看戚柔的侧脸,以前他都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姑娘,现在仔细一看,才能看出来她其实很美。 戚柔能察觉到赵俊昊在看她,她的耳尖悄悄地红了红, 两人在外面走了一圈,最后,赵俊昊送她回了家,目送着戚柔进去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等了半响,却见戚柔又从门口出来,望着赵俊昊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一切,被阁楼上的戚老太君和戚母收在眼底。 戚老太君摸摸自己的拐杖,心满意足地笑道:“王妃娘娘果然厉害,这两孩子的心结果然解开了。” 戚母却没有那么乐观,她叹了口气道:“这桩姻缘虽然是急促之下做得决定,但这孩子怎么样我们也是考察过的,却没想到两个孩子却不愿意,若不成,分开也不是什么大事。” 戚老太君咳了一声,道:“这世上金玉良缘是可遇不可求的,再等等吧,你瞧着柔儿,像是心里没有那小子的样子吗?” 戚老太君一向乐观。 而且也如她所愿,戚柔和赵俊昊之间越发亲近。 戚柔也一改之前沉闷了的性子,重新变得活泼起来,这点让戚老太君和戚母很是欣慰,在皇宫里憋了那么久,她们又心疼又觉得对不住戚家这个最小的女儿,能让她开心起来,就是目前最好的事情。 慕容齐总是觉得皇宫的气氛不对,说不上来的怪异。 母后每天都让他去给皇兄请安,一日不落,皇兄却像是不太想见到他,每次他都需要在外面等很久,而慕容越,多数也不是在忙公事,虽然他不懂政事,也感觉得到外面的形势越来越紧张,慕容越像是自己自暴自弃了一般,一天有大多数日子在跟姬妾厮混,即便见他,也只是瞅一眼,很不耐烦地让他走。 慕容齐委屈得很,跟母后说了好几次他不愿意去了,一向疼爱他的母后却尤其坚持,慕容齐待的烦了,想回府,母后也不让他走。 而且母后和皇兄之间的气氛也怪怪的。 当时那个流言,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他觉得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一笑了之,原以为母后和皇兄也都不会在意,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这么奇怪。 慕容齐小心翼翼地试着跟母后提起,不料母后脸色一变,呵斥他:“这种话你也拿来说嘴,皇兄是不是母后亲生的,你不清楚吗?从小母后在你皇兄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他是母后第一个孩子,母后疼爱到了骨子里,甚至都有些娇惯他了,有人编排这些来离间我们母子,没想到你倒听进去了。” 被狠狠训斥一顿的慕容齐再不敢提起这事。 郑婉灵让慕容齐回去休息,自己由常嬷嬷搀扶走进了内室。 一到内室,她的腿就软了,汗珠大滴大滴地滚下来,现在慈宁宫到处都是慕容越的眼线,她盼着慕容越早早忘了那件事情,却不曾想慕容齐又提了起来。 她苦笑:“这孩子真是一点心眼都没有,以后就算,我扶着他上了那个位置,凭着他的性子,能坐稳吗?” 常嬷嬷将郑婉灵搀扶到旁边坐下,道:“娘娘何需担忧,您身强力壮的,在一边指点着五殿下,总不会出乱子,而且五殿下年纪太小,又被保护得太好了些,所以性子天真也正常,娘娘您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郑婉灵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内室,旖旎之声正浓。 慕容越又没上朝,他懒得面对那些老迂腐。 高如海等在外面,表面平静,心里已经急得跟一团乱麻一样了。 慈宁宫那边请陛下过去用饭,已经有一个月有余了,慕容越一次也没去过,太后便就从他这里入手,他在宫里有个相好,叫流苏,是这片最漂亮的宫女,太监和宫女结为对食,也不是少见的事情,但是这毕竟是暗地里的,要是被人抓住拿到明面上说,不仅他这总管大太监的位置保不住,可能还得丢了性命。 若是别人威胁他,他定然是不怕的,还得让对方脱了一层皮,可是威胁他的是太后,太后让他脱掉一层皮简直轻而易举。 高如海心里那个愁啊,太后想跟陛下修补关系,这哪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这段时间以来,慕容越性格越来越敏感多疑,涉及到皇位的事情,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可是这事不去做又不行。 正愁着呢,里面的动静停了,传来慕容越懒洋洋的声音:“热水。” 高如海一激灵,赶紧让人送热水进去。 慕容越新宠幸的宫女趴在他胸前,媚眼如丝地嗔怪道:“陛下,您也不轻着点,妾都受不住了。” 慕容越翘起嘴角,摸了一把她嫩滑的脸蛋:“伺候得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他在宫里遇到的宫女,长得讨喜,还颇为讨他喜欢。 宫女趴在他怀里,娇声道:“妾只希望陛下能永远如此,庇护,宠爱着妾。” 慕容越笑道:“你倒是特别,别人都要位份要珠宝,你却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妾要的才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呢。”宫女嘟着嘴,“陛下的宠爱是这世上最好的,最实在的东西。” 慕容越被哄得心花怒放。 他将那宫女搂在怀里,嗅着她身上的体香:“你是抹了什么花蜜吗,这么香?” 宫女娇声一笑:“妾才不抹那些东西,这是妾身上自然的香味。” 他同那宫女缠绵了一天。 到了晚间,他神清气爽地出来,高如海立刻藏起一身的烦躁,堆着笑脸迎上去。 “陛下,慈宁宫那边又派人来请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一提到慈宁宫,慕容越的脸就黑了一个色号,沉声道:“不去,下回不要报慈宁宫的消息过来。”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高如海一眼:“朕怎么跟你说的?才过了几天,你又忘了?若是记性这么不好,就换你徒弟来做这个大总管吧。” 第39章 兵临城下 高如海心头一凉,慌忙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之所以还给慈宁宫那边传话,是因为太后娘娘说,这事事关兵符,奴才实在不敢耽搁啊!” 慕容越愣了一下,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你说什么?” 兵符的事情,一直是他心头的一道疤,就因为兵符的事情,戚家起事还觉得自己名正言顺,风向站在展言那边,而他篡位的真相呼之欲出。 若是拿到了真的兵符,他何需如此被动。 常嬷嬷快步走进内室,低声道:“娘娘,陛下来了。” 郑婉灵闭上眼睛,然后又猛然睁开,将手递给常嬷嬷:“走,哀家许久没见皇儿,如今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慕容越看着郑婉灵,她今日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脸上的笑意很温和:“皇帝,这段日子没见,哀家见你似乎是瘦了一些,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不是一日两日了,郑婉灵陡然这么温和,慕容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时候。 凭心而论,郑婉灵对他并不差,甚至很是宠爱。 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是她第一个孩子,所以她格外地宠爱些? 这个念头在慕容越脑中一闪而过。 这段日子,他表面自在,心里也无比焦灼,情不自禁就在为郑婉灵找借口。 毕竟她在后宫沉浮了这么多年,定然是比自己更有心计的,若是他们不再有隔阂,一致对外,现在的困境是否能够破解? 他在想着这些,对郑婉灵的态度不免也温和了些许。 他道:“朕听高如海说,母后这里有兵符的消息?” 郑婉灵只是笑道:“皇帝许久未曾来,一来就只问兵符的事情,难道哀家同皇帝的母子情分,就一点也没有了吗?” 慕容越叹了一口气:“母后知道朕心焦此事,这天下的风向就在这兵符上,若是拿到了这兵符,朕就是名正言顺的正统,那慕容言就是乱臣贼子。朕的地位越稳固,母后的地位也就越稳固啊。” 郑婉灵道:“那兵符确实是有了下落,哀家找到了先皇密诏,里面提到了关于真正兵符的下落。” 慕容越一愣,继而狂喜:“在哪?” 他早该知道,那个老狐狸,不可能那般毫无防备,没想到他果然还留了一手,还写了密诏。 郑婉灵亲手替他盛了一碗汤:“母后知道这是你现在最烦恼的事情,不过现在解决了,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慕容越的心情陡然放松,他笑着接过郑婉灵盛过的汤,然后放在身边,示意试毒太监先喝一口。 郑婉灵笑意不变。 试毒太监喝了一口,等了会儿,发现没什么事情,才接过汤喝了一口,他微微叹了口气:“这是母后亲手做的?儿子倒有许久没有喝过了。” “正是,没想到你还能尝得出来。”郑婉灵道,“哀家为了这个,可是从早上就起来忙了,你小时候,可喜欢喝这个汤了,哀家现在觉得,当时做得实在是太少了。一不留神,你就长大了。” 郑婉灵这番话让慕容越无比动容,心生愧疚。 郑婉灵笑着看着他:“多喝点。” 也许是真的好喝,也是是因为心情许久没这么愉快了,慕容越破天荒地喝了大半碗。 郑婉灵叹了口气:“本宫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小,被裹在襁褓里,瘦小得可怜。本宫当时想着,你解决了本宫的危机,本宫也要好好地抚养你长大。” “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咱们娘俩互相扶持着,不过没想到,你长大了,却跟本宫,跟齐儿越来越疏远,这实在非本宫所愿。” 她这番话听起来怪怪的,慕容越有些发愣。 郑婉灵看着他,目光甚至有些慈爱:“越儿,你不要怪母后心狠,这么多年了,母后是将你当亲儿子养的,不过你现在有自己的想法了,母后若这般坐以待毙下去,必然会丧了命,你实在不适合做皇帝,慕容言很快就打来了,你怕是应付不了。” 慕容越觉出不对味了,他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一阵眩晕,五脏六腑被刀剑翻搅一般剧痛,他嘴里涌出一股腥甜。 刚才试毒的小太监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点事情也没有。 慕容越目龇欲裂:“你竟敢!” 郑婉灵平静地看着他:“怪只怪你自己太自大,你放心,梁国江山母后会替你守着的,齐儿也会好好继承皇位,你且放心地去吧。”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母亲不是我,但也不是什么宫婢,而是我的庶妹,庶出之子命如草芥,你母亲如此,你也一样。” 慕容越几近疯癫,拼命朝郑婉灵扑过去,却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捉住,他瞪大了眼睛怒吼:“大胆!大胆!你们都要造反吗?” 他的生命很快像燃尽的蜡烛,面色迅速颓败下去,轰然倒在地上。 郑婉灵叹了口气:“你如此多疑,却最终败在了枕边人手里,那个你偶遇的宫女,是母后的人,她身上的香,你是不是很喜欢?跟着汤里的东西混在一起,就成了剧毒。母后说这些,是想让你做个明白鬼,轮回一世再生为人,可别这么笨了。” 慕容越心里怒极,但他的思维已经开始溃散,那一瞬间,他的一生在脑中掠过,生而为皇子,他从小就是最尊贵的人,他也一直认为皇位就是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到了最后,都是黄粱一梦,他不过只颗棋子而已。 他吐出了一口血沫,便没了声息。 常嬷嬷盯着他瞧了半天,心里也有些瘆得慌。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瞄郑婉灵,后者脸上平静无波,似乎是面对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饶是跟了太后那么久,常嬷嬷还经常觉得她的狠心异于常人。 “死透了?”郑婉灵喝了一口茶。 常嬷嬷上前查看了一番,然后点点头。 郑婉灵起身走上前去,她总算是真正得得到了自由,先帝在时,她机关算尽,生怕被废,慕容越在时,她时时刻刻害怕那真相被公之于众,现在总算,慕容越也死了,她自由了。 郑婉灵心情舒畅:“好了,你去让齐儿出来,咱们娘俩先好好吃顿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感觉被一只手死命地拽住,郑婉灵惊惶不已,却见本以为已经死透的慕容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只手像鹰钳一样狠狠地揪着她,郑婉灵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眼神阴毒,像从地狱里看过来的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这后来成了郑婉灵心头最恐怖的噩梦。 她尖叫起来:“人呢,都死哪去了?快来救本宫!” 几个人手忙脚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慕容越的手掰开,郑婉灵因为这事在床上躺了几天,在她本来的计划中也有这一部分,但是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悲痛,没想到现在是真的躺下了,一夜一夜地做噩梦,一闭上眼就是慕容越阴毒的眼神,梦中也都是他索命的场景。 慕容越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天下哗然。 得到消息的慕容言,同玲珑面面相觑。 这消息太突然了,慕容越虽说没什么能力,可在明面上好歹是正统,许多势力还在观望,没有闻风而动,可现在,慕容越死了,剩下的只有太后和太后的另一个儿子,齐王,长安已经变得更加风雨飘摇。 天下很快就要乱了。 这对他们来说算是好事,但是慕容越愣了一下,眉毛拧了起来。 玲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德妃一直被囚禁在宫中,不是因为慕容越母子有良知,是用来牵制他的手段,他逼近长安,有可能救出德妃,也有可能…… 而且比起慕容越,郑婉灵对于德妃的恨意更甚,没了慕容越,只怕德妃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德妃被先帝宠了一辈子,虽然是在皇宫,却从来没有怎么多操过心,如今,却是身陷囹圄,他却毫无办法。 玲珑看着慕容言:“我从皇宫走出来过,我知道那个密道,现在皇宫毕竟是乱的,我们到时候有很大的机会将德妃带出来。” 慕容越将她的手拉过来,在唇边吻了一下。 这么多风雨他们一起走过来了,现在将要迎接更大的风雨,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他的心里就安定。 这场持平战没有坚持太久,永州,蕲州就相继被破,梁国在慕容越的统治下已经风雨飘摇,赵家带领的军队也节节败退,其中有胜的小战役,却根本阻止不了秦王军前进的步伐。 大约一年之后,展言终于重新站在了长安城下。 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打下的州需要治理,还要继续跟梁国军抗衡,玲珑帮他守着后方,他们俩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长安城是梁国最高的一道城门,展言抬头望着其上的青砖,阳光在上面跳跃,这些年来,他期盼着回来,又害怕回来,长安内的消息早就被斩断了,他母亲还在那座皇宫里。 第40章 依偎 梁国皇宫内。 慕容齐坐在桌子前,上面堆了一堆厚厚的奏折,平日里他见那些真实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却觉得这一场景无比亲切。 慕容言已经打到城下了。 他是被郑婉灵推到皇位上的。 一年前,皇兄暴毙,慕容齐悲痛无比。虽然他跟慕容越已经疏远了,但毕竟是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兄弟。但他惊讶的发现,母后悲而不痛,悲伤没到眼底,而且过了不久,就与一众大臣一起将自己推上了皇位。 皇位谁都想坐,慕容齐心底也是兴奋了一段时间的,可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他不像慕容越那么固执己见,却更加糟糕,他性子绵软,处处听郑婉灵和一些元老大臣的,反正也不知道谁的观点是正确的,反正现在已经兵临城下,等到慕容言破城,那他们就完了。 外面传来通报声,郑婉灵又过来了。 慕容齐抬起头,面色灰败,郑婉灵这一年来站在了权利的巅峰,比慕容齐更能体会到绝对的权力带来的快感,显然,也就比慕容齐更加害怕失去,她试过了各种法子,却还是挡不住那个兔崽子。 看着颓废的儿子,她心里有股怒火在燃烧。 “带人上来。” 一个素衣女子被带了上来。 慕容齐看了她一眼,又疑惑地看着郑婉灵。 这是许久未见的德妃,先帝还在的时候,她最是得宠,要不是郑家的势力强大,她没准早就取代郑婉灵,成为皇后了。 慕容齐成年之后离开皇宫建府,已经许久没有怎么见到这些太妃了。 这时候,母后带德妃过来干什么? 德妃面色平静如水。 她自小被护着长大,父亲的官职虽然不大,但一家和睦,她又是最小的那个,很是得宠。后来懵懵懂懂到了皇宫,也被先帝一举看中,一直到先帝驾崩之前,都被他保护得很好,半生不知困苦为何物。 自从先帝驾崩,言儿被迫逃离,她尝遍了人情冷暖,开始还会难过,自怨自艾,现在却已经坦然了。 在皇宫,如此自在地度过半生,已经比寻常之人幸运了许多,即便现在下去找先帝又如何?早在慕容言起事之前,已经偷偷将父亲母亲接了出去,她现在了无牵挂,唯一还惦记着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她也想过一了百了,但跟郑婉灵相处那么久,她深深知道郑婉灵的奸滑,怕是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会造出一个“她”来,以引诱慕容言上钩,若是如此,还不如自己活着呢。 今日好不容易出来,她一路上看花看风景,这些风景那么美,她不禁想起了那日为自己说话的姑娘。 那个姑娘长得真好,若是能做自己儿媳妇就好了。 她就站在那里,甚至温温柔柔地给郑婉灵行了一礼:“妾身拜见太后。” 郑婉灵冷笑一声,并未发话让她起来。 德妃自己站直了身体。 郑婉灵气结:“不愧是狐媚子,你生的什么好儿子,一个乱臣贼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胆敢犯上作乱!” 德妃一笑,先帝的死有问题,慕容越突然暴毙有问题,这个女人满手鲜血,却还振振有词,满口礼仪道德。 她忍住嘲讽郑婉灵的冲动,叹了口气,眼眶有些红:“妾身不知道言儿为何会如此糊涂,妾身也同言儿许久未见了。” 郑婉灵冷笑:“今天你的好儿子就到城下了,你给我站到城墙上去,让天下人看看,反贼的母亲是个什么样子。” “太后!”郑婉灵似乎被吓到了,“太后,妾身可以帮您劝劝言儿,只盼着太后能放妾身和言儿一条生路!” 她苦苦哀求,哭得花容失色。 郑婉灵有些奇怪,可更多的,是被一种报复的快感所支配。 她一生沉浮后宫,手上的人命不知凡几,她心里明白,先帝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法管,最后就不再在意,唯独的,德妃和那个兔崽子是他的软肋,若是动了他们,先帝绝对不会再忍。 如今,先帝早已故去,德妃跪在自己面前哀求自己,虽然兵临城下,但她真的觉得,这些年竟是没有这一日让人觉得痛快。 她笑了笑,摸了摸手上莹润的翡翠扳指,道:“那也不是不可能,你站在城楼上,去求你的好儿子,让他退兵臣服,哀家便可保证不伤你的性命。” 德妃愣了愣,仿佛在思考,嘴唇都被咬出了几道血痕。 郑婉灵加大一把火:“哀家毕竟也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一辈子背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不是受尽天下人耻笑?再说了,他原本拿越儿不是先帝传位的正统为筏子起兵,现在越儿也已经故去,齐儿坐在这皇位上,他现在倒没有理由了吧?就算他最后坐上了皇位,也是天下共伐之,不若现在投降于朝廷,哀家会为他封王,到时候哀家同你们母女一同主宰这天下。” “但是……”她话锋一转,冷笑道,“但如果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哀家心狠手辣,记住了,那都是你儿子的错。” 德妃脸色惨白,最终她低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妾身尽力一试吧。” 郑婉灵满意道:“那你先下去歇着吧,明日一早上城楼,好好想想你要怎么做。” 德妃很快又被人带了下去。 慕容齐看着有些不忍,德妃比他记忆中的瘦削多了,可见在宫里受了不少苦,他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没觉得德妃有多讨厌,毕竟父皇宠爱谁,他并不是多在意。 但他不傻,要是在母后面前说这个,非让她气死不可,他反应过来,不禁有些着急:“母后,你还准备待在这里吗?儿子虽然对外面的情况不太熟悉,也知道现在外面几乎都是慕容言的天下了,咱们只有赵家,赵家还节节败退,甚至阵亡了几个大将,这长安拱手相让便是,母后,你跟着儿子一起出逃吧。” “愚钝!”郑婉灵很生气,“不管怎么样,那慕容言是乱臣贼子,而且德妃还在咱们手上,除非他不顾德妃的命了,那慕容言最是孝顺,只要用好德妃这个女人,抓住那慕容言,他那里定然会乱成一团,咱们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便是。” 慕容齐愣了愣,他一向听从郑婉灵的话,可不知道为啥,这次她说的话让自己觉得无比不靠谱,慕容言一路走到这里,岂能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但是同时他又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真的走运了呢,铲除了慕容言,那他这皇位算是坐稳了。 郑婉灵冷哼:“这次肯定成功。” 但其实,她心里也隐隐的有恐慌,但那又如何,她养尊处优了一辈子,总不能真的跟着慕容齐亡命天涯,她必须要守住自己的位置。 晚间,安排好后方事务的玲珑赶到了长安,大军已经在长安城外不足一公里的地方扎营了,长安城内外严阵以待。 晚上,玲珑亲手做了一只烧鸡,两人蹲在树底下吃。 慕容言抬头瞧玲珑,这几年她跟着自己,受了不少苦,连皮肤都黑了许多,昔日对吃食讲究得不得了的她,如今也能跟自己蹲在树底下吃烧鸡了。 玲珑正在啃一只鸡腿,抬眼就见慕容言看着自己。 她递了一只鸡翅膀给他:“你不好好吃饭,看着我做什么?” 慕容言接过油乎乎的鸡翅膀,笑道:“我在想,明天总算能见到母妃了,我娶了媳妇她都不知道,她一定特别喜欢你。“ 玲珑想起只见过一面的德妃娘娘,不禁笑道:“那是自然。” 德妃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即便是现在,这种美不只是皮囊的美,是一种由内到外散发出的魅力,是一种被宠了一辈子的温柔和自信,即便在困境之中,也没有失了光泽。 慕容言絮絮叨叨地讲起小时候的事情来,母妃平时很温柔,可是他一旦做错了事情,却半点也不含糊地揍他,这个时候,父皇就会护着,然后母妃就说他慈父多败儿。 他们一家子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皇宫里面条条框框的约束,就像是最普通的一家人。 听着听着,玲珑也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五岁之前毕竟记事不多,但偶尔能想起的那些模糊的画面,都是她这一生最温暖的回忆,要小心地放在心底珍藏着的。 慕容言一直跟玲珑说这些,几乎不往明日一战的结果上提,救出德妃的希望有多大?他们谁也不知道。 玲珑最后突然抱住了他,慕容言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脸颊有些湿润。 他说出来的,说不出来的,她都能懂。 这就够了,他们就彼此相依偎,在怎样的乱世,都不会太孤单。 犹如困兽一般,第二天一早,郑婉灵就上了城楼。 慕容言骑着马,平静地瞧着她。 一别这么长时间,对方都有了惊人的变化,郑婉灵那种用于伪装的温婉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野心。 第41章 陈东青穿着一身亮眼的铠甲,朝着城楼上的郑婉灵喊话:“如今长安四面楚歌,长安城内还有那么多百姓,你若是能开城门投降,王爷总归会留你一条性命。我们王爷说到做到,绝对不会像你那样朝令夕改。” 郑婉灵嗤笑一声:“竖子小儿口出狂言,乱臣贼子竟敢自称王爷,哀家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封了这个王爷出来。” 陈冬青摊手:“事到如今,太后还是不要再抱着侥幸的心理才好,就算王爷不攻下长安,现在各地群雄四起,迟早有人会拿下这里,到时候太后的处境恐怕更加糟糕,太后坐在那位置上那么久,想必这些事情是比我要清楚的。” “哀家可不清楚。”郑婉灵笑道,“不过有个人想见见王爷,不知道王爷可愿意见呢?” 慕容言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一个身穿素衣的人被带了上来。 一见到慕容言,德妃不禁眼圈一红,慕容言望着许久未见的德妃,心里酸楚异常,猛然跳下马:“母妃!” 这一动作,让陈冬青吓了一跳,他心里一直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王爷是纯孝之人,今日有德妃娘娘在,这城可能就破不了。 德妃站在城楼上,风吹得她的头发猎猎作响,她看着城楼下的儿子,黑了,也瘦了,能再见他一面,已经是极大的满足。 她自己的儿子有能力,她知道,这宫中人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但他们总是用这个压在言儿头上,她虽在后宫,也大概猜到如今天下的局势,言儿攻破长安之后,势必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 她笑着道:“言儿,你可知你父皇的心愿是什么?” 慕容言顿住脚,疑惑地看着她:“母妃?” “回答母妃。”德妃很是坚持。 慕容言咽下喉咙的酸楚:“父皇希望不受掣肘,四海升平,做一个让万民歌颂的好皇帝。” “正是。”德妃点头,“你父皇年少时很有抱负,无奈他这一生都没能除去那些掣肘他的东西,最后还死于奸人之手,母妃希望,你能继承他的意志,真正为万民造福。” 郑婉灵见她越说越不对,不禁大怒,她一把夺过旁边侍卫的剑,架上了德妃的脖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德妃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印,但她仿若未察觉,却陡然提高了声音:“郑太后和慕容越都是乱臣贼子,他们谋权篡位,害死先帝,慕容越死于郑太后之手……” 郑婉灵手不可控制地抖起来,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她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 她怒不可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一刀劈向德妃,顿时,鲜血染红了德妃素色的衣衫,她的发髻散落下来,迎着风飞舞。 慕容言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尖锐地发出一声:“不!” 他再也顾不得城楼上朝他层层瞄准的弓箭,疯了一般朝德妃跑去。 德妃忍着剧痛,有几个侍卫上来拉扯她,将她的头发都大把大把地扯了下来,她紧紧地扒着城楼的柱子,不停地喊:“郑太后才是乱臣贼子!她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她弑夫弑子,迫害五皇子,让他不得不从皇宫逃出去,迫害其他的皇子,现在先帝的子嗣几乎被她杀光了!” 面对着天下万民,德妃就这样将这些都抖了出来,郑婉灵几欲发疯,对德妃拳打脚踢,她在痛苦中睁开眼睛,发现慕容言已经要跑到城下,再近几步,楼上的弓箭足以将他射成筛子。 玲珑跟在后面。 早在德妃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预感到德妃的打算了,德妃看着慕容言的眼神,一如当初她的母亲。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言疯了一般往城楼跑,那绝对是极其危险的,郑婉灵可能就打的这个主意,但是城楼上的是他的母亲。 玲珑只能跟在他身后。 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德妃也正好看着她。 隔着这么远,她却很奇怪地,好像很清晰地知道德妃想要说什么,她下意识便伸手拉住了慕容言,德妃好像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她这一生过得还算不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这个姑娘她虽只有过一面之缘,却莫名特别喜欢。 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一生足够圆满了。 她突然朝着郑婉灵手上拿着的刀撞过去,侍卫躲闪不及,鲜血自刀刃喷涌而出,那一瞬间,慕容言的整个世界好像都被染红了。 郑婉灵这才清醒过来,手上的刀晃荡一声掉在了地上。 身后的将士们目睹这一幕,心中的悲愤如潮水一般奔涌,戚将军一声令下,大军朝长安城冲去,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赵家只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大开了城门。 赵家守在长安内,早将家人安置好了,如今也不必再怕皇家的威胁。 郑婉灵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德妃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她颓然地靠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完了。 这场豪赌本来胜算就低,她几乎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了德妃身上,打算捉了慕容言的,现在德妃一死,慕容言绝对不会放过她。 郑婉灵再也顾不得摆什么架子,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连忙推开旁边的人往城下跑,太监护驾的声音淹没在了人群中,郑婉灵慌不择路,跑了不知道多远,一抬头,却是三两站在她面前。 三两自小跟着慕容言,她自然是认得的,一见三两,她又惊又怒,大吼:“大胆!” 三两默不作声地抽出刀,几刀了结了郑婉灵。 郑婉灵瞪大眼睛,一句“你怎么敢?……”还没说完,就颓然倒地,至少还不敢相信。 三两眼睛血红。 他自小就进了宫,德妃娘娘对他很好,他心中,一直是将德妃当成了母亲,现在王爷没空管这个妖妇,那就他来吧。 这场攻城之战没有持续太久,郑婉灵死于战乱,慕容齐被活捉。 至此,梁国另一段历史开启。 皇宫内。 慕容言跪在灵堂中,前面的棺木中躺着德妃,她容颜很安详,仿佛只是睡去了一般。 慕容言已经三天滴水未进。 他就那么坐着,眼神空洞,仿佛这世间一切同他都没了关系。 第四条,玲珑端给他一碗米粥。 慕容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变成了一桩雕塑。 玲珑缓缓开口:“你是打算将自己饿死?这个纷乱的国家,还有我,你都不管了吗?” 慕容言还是不说话,他的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离,只剩下了一个躯壳而已。 她啪一声将碗墩在地上:“慕容言我告诉你,现在长安刚破,天下都在盯着这块地方,你要是继续这么颓废下去,让那些势力群起攻之,咱们现在就可以双双自尽了!” 两人沉默了半响,慕容言突然苦笑一声,他已经三天没喝水了,嘴唇干裂,声音沙哑:“玲珑,我是不是很没用?” 玲珑的心里又有些酸:“你怎么会没用,这些人,都是你带到长安的,你以后还要造福万民,成为一个好皇帝。” “那为什么,母妃就不信任我呢?”慕容言喃喃道,“为什么她不信我?只要她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安排的人就能冲上去救她了。我来到这长安,却亲眼见她死在了我的面前,我为什么要回来?” 德妃死得悲壮,她用自己的死,为慕容言正名,指控郑婉灵才是乱臣贼子,为慕容言扫清了障碍。 这条路并不容易,他虽然占据了梁国大片地方,但还是有很多没有收回,如果这些地方抱成团来攻打慕容言,一样也是巨大的隐患。 如何抱成团?那必当得是慕容言篡位,他们打着剿灭反贼的名头,有心者很容易一呼百应。 玲珑想,她知道德妃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从情感上,她也不能赞同。 她坐起身来,抱住了他:“她是你的母亲,先帝不在了,你被迫逃亡,她待在宫里,一定很寂寞,很痛苦,她一直在盼着你回来。”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是德妃娘娘也是一个凡人,她一心想着对你好的事情,别的就不能想到那么多了,你要原谅她。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着。” 慕容言沉默了半响,突然开口道:“你不要那样。” “什么?” “不要为了我,牺牲你自己,若你遇到了危险,就好好自保,等我来救你。不要像,母妃那样。” 玲珑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片刻之后,她感受到了肩头的濡湿,慕容言先是小声地哭,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玲珑心头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她真担心他这样会垮下来。 那之后,他睡了一天一夜。 等清醒了之后,他虽然情绪始终低落,也没有像之前那般整个人都没有了精气神。 大约一年之后,梁国各地从战乱中解脱出来,这一年来,慕容言时常亲自带军南征北战,不仅将梁国统一起来,还收服了之前被边境民族蚕食的领地。 第42章 玲珑本来跟着慕容言一起征战,不过在几个月前,她诊出了身孕,这才留在宫中休养。 在生产前一个月,慕容言终于结束了征战,回到宫中。 他也是这时候才真正放下心结,开始全心全意期待孩子出生。 这孩子很乖巧,玲珑一直没受什么罪,但是最后一个月,肚子太大了,她的脚到晚上就会有些浮肿,本来嬷嬷捏得很好,可是慕容言非要自己亲自捏。 没想到第二天肿得更厉害了。 慕容言心虚得很,那几天都跟着嬷嬷练习,然后拿着自己的腿做实验,连了许多天之后才敢再帮玲珑捏,技术很快练得比嬷嬷还好。 从那之后,他就全权负责了按腿工作。 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她的胃口突然变得特别好,看到什么都想吃,慕容越可不敢让她吃,御医说了,越是产后期越需要走动,还不能吃太多,不然胎儿太大了不好生产。 玲珑这段时候终于露出了一些小女儿情态,想方设法偷吃东西,被抓包了就耍赖,抹着眼泪控诉:“你凭啥不让我吃,我怀这孩子容易吗,还不是都怪你。” 孕妇脾气大,慕容言只能小心翼翼地哄着她,痛并快乐着。 但是饮食方便还是要严格控制,虽然她身体素质很好,但生孩子往往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他不敢由着她去冒险。 就少不了被她“揍”。 不过她揍他的时候并未用太大的力,打在他身上也不痛不痒的,反倒让他感受到了那拳头的柔软,有一抹香味钻进他的鼻孔里,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了,想着自己已经素了一年有余,当下就有些按捺不住。 不过玲珑大着肚子,他不能做什么,但是先讨个利息还是行的。 他就忍不住凑上去,亲她的脸,亲她的唇。 玲珑一惊,没想到这人越发地死皮赖脸了,她挣扎了几下,却被慕容言柔声哄着:“乖,我就亲一下,亲一下就好了。” 玲珑不信他,上了百八十回当了,哪回他只是亲一下就停的? 但又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她两只手被他捉住了,也没法腾出手来收拾他,便想,亲一下,就亲一下吧,姑且信他这一回。 却没想到她的经验之谈还是有意义的,这厮果然是没亲一下就结束,最后她衣衫半露,粉面含春,眼睛里似乎还有水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天知道慕容言是有了多大的毅力才绷住脑袋里的那根弦,忍了下来,然后后悔不已,到后来难受的还是自己,都怪肚子里的那个碍事的家伙。 玲珑被他撩拨得也难受,不过见他这样,更是幸灾乐祸,这可是他自己挑起来的。 虽然吃了亏,但是下回还是忍不住,到最后又自己叫苦。 一个月后的一天凌晨。 天还没亮,玲珑就醒了,她隐隐地感觉到肚子有些疼,可是不明显。 她以为是昨晚上被子没盖好,着凉了,还伸手去拽被子盖一盖。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这疼越来越强烈,而且还是间歇性的,本来迷迷糊糊的,突然一下就清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就去推慕容言:“我好像,要生了。” 因为玲珑的预产期将至,慕容言这段时间睡觉也睡得非常浅,几乎是玲珑一推他,他就醒了,一听玲珑说要生了,立刻跳了起来:“没事没事,你别慌,产婆产房早就准备好了,快,快起来,不,先穿鞋,不,先去叫人!” 看着没穿上鞋子跑去叫产婆的慕容言。 玲珑:……到底是谁慌啊。 百里药圣早就在宫里守着了,徒弟产子,他自然要在外面候着,以免出现产婆应付不了的情况,产婆是早就准备好的,从民间搜寻来的,往上数三代都被调差得一清二楚。 虽然是凌晨,可是几乎是慕容言一喊,所有人都赶紧起来了,今天正好是怜珠值夜,她一向警醒,早在小姐翻了个身的时候就醒了,在她说要生了的时候,怜珠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忙着,玲珑坐在床上,手里很快被百里药圣塞了一碗汤:“这是师父给你熬好的,生孩子需要很长时间,里面的药材可以补充体力,而且……”他得意地翘翘胡子,“而且师父研制许久,这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你且尝尝。” 百里药圣做菜一向美味,只是他比较懒,兴趣也不在此。宁愿研制药丸也不愿意做菜,如今为了徒孙的出生,他做这个,已经研究了好几个了。 玲珑捧着碗喝完,舌尖顿时被一股极致的美味包裹,这确实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百里药圣看着玲珑,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转眼居然成亲生子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徒孙,他立刻浑身是劲。 慕容言心里期待又慌张。 这个时候,大家都忘记了这位是才登记不久的九五之尊,各个都嫌弃他碍事,怜珠更是大喇喇道:“陛下,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女人生孩子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能帮不上忙呢?将要出生的是他跟玲珑的孩子,怎么能让玲珑一个人在这里孤军奋战? 他坚持道:“我在这里陪着她。” 怜珠倒是无所谓,她一心只关注着玲珑,慕容言不愿意出去就不愿意了。 只有一位产婆苦口婆心道:“陛下,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没有男人陪在一边的,您还是在外面等着,臣妇几人都是有几十年的接生经验了,定能保证娘娘和小主子平安。” 慕容言不为所动:“我就在这里陪着她。” 产婆见劝不动,又去跟百里药圣道:“这位……大人,陛下待在这里不合适,您劝劝?” 产婆不认识百里药圣,只是他是这里唯一的长辈,就从他身上下手,百里药圣吹胡子瞪眼:“你说那么多干什么,玲珑生孩子鬼门走一遭,让他在这待着还委屈了?你老老实实做你的事情,不该你管的事情就别管。” 产婆只好闭嘴。 玲珑喝下了那一碗汤,本来早上迷迷糊糊的感觉也消失了,肚子的疼开始不明显,这会儿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疼起来。 慕容言挤到她身边:“玲珑,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玲珑反握住了他的手。 她这一生,从幼时便颠沛流离,直到遇到了他,他给了自己一个家,她所有艰难困苦的时候,他都在身边。 她挤出了一个笑来:“你能在这里陪我,我很开心,不过你确实也帮不上啥忙,就在屏风后面等着吧。” 其实,她也有一点点私心,生孩子的模样毕竟不好看,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玲珑发话了,他虽然担忧,也只好乖乖地跑到屏风后面坐着,耳边传来玲珑一声声隐忍的呼痛声。 他坐在这里,却坐立不安,思绪开始纷繁。 李产婆端着一盆血水从他身边走过。 这场景太触目惊心,他盯着那盆血水,眼神陡然冷了下来。 李产婆不经意一抬头,跟他的视线撞在一起,慕容言是在战场上摸打滚爬出来的,现在又是九五之尊,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产婆,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膝盖就先软了,扑通一声跪下。 慕容言不悦地皱眉:“你跪做什么?” 李产婆胆怯得不得了,哆哆嗦嗦道:“陛下,娘娘,娘娘,现在情况很好,这,这血是,是正常的……” 她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 慕容言抬手让她走,心想,这些产婆被召进宫时日不少了,一个两个全都唯唯诺诺,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只有那个赵产婆,好像特别镇定,刚才还屡次劝自己不要呆在产房里。 他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一点违和感。 来不及细想,他猛地站起来,从屏风后面钻过去,赵产婆正在替玲珑接生,她头上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 慕容言厉声道:“来人,把赵氏抓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立刻冲出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将那产婆架了起来,很快便从她头上搜到了一根银针,那银针极细,要是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到玲珑或者孩子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在她指甲里还发现了灰色的粉末,百里药圣嗅了嗅,看向赵产婆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意,这是红花,生产的妇人接触到,非常容易造成血崩。 赵氏见被发现,强烈的恐惧居然让她掀翻了抓住她的几个宫女,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去,百里药圣随意一抬手,她肥大的身子突然顿住,动弹不得。 慕容言只觉得血管突突地跳,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懊恼,他冷声道:“将这人带下去好好看着,千万别让她死了。” 现在玲珑还在产房,他没心思管这破事,等到孩子生出来,这些账才慢慢算。 玲珑模糊间,仿佛看到有人被拖了出去,实在是太疼了,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就抓住了旁边怜珠的手:“怜珠,发生什么事了?” 第43章 怜珠也恨得咬牙切齿,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按下心里的气愤,笑着跟玲珑道:“没什么事啊,小姐,你安心生产,孩子出来得很顺利呢。” 玲珑也没多问,事实上,一阵阵剧痛袭来,她也没心思去管了。 慕容言站在不远处,整颗心都揪着。 刚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他再也不敢离开她半步。 玲珑怀孕期间,饮食被百里药圣和慕容言严格控制,百里药圣在自己徒儿身上花那些名贵的药材半点也不心疼,所以这胎生得还算顺利。 三个时辰后,小皇子诞生。 玲珑只来得及看一样刚出生的孩子,就昏睡了过去,慕容言接过包着襁褓的小婴儿,眼睛有些酸,这孩子,这孩子跟他想的不一样,咋这么丑啊。 没啥好看的,还是媳妇好看。 慕容言将孩子扔给百里药圣,自个赶紧去守着媳妇了。 百里药圣将慕容言骂了一通,抱孩子那么不注意,他将小皇子抱在怀里,瞧着他的鼻子眉眼,心里感慨。 慕容言不会看,只觉得刚出生的小孩子皱皱巴巴的一点不好看,其实小皇子眉眼极其秀丽,很像玲珑。 百里药圣心里涌上一股后继有人的骄傲,一时间连他最爱的自由也抛在了脑后,决定在宫里一心一意教导小徒孙。 玲珑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 期间,她意识稍微清醒些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耳边小声地说话,有时候好像被人抱起来,喂几口汤药。 等她终于睡好,才清醒过来。 四周非常安静,一盏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笼罩着她,她盯着蚊帐顶儿看了一会儿,然后动了动睡得僵硬的四肢。 慕容言趴在她身边,眼底下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她觉得睡得四肢都发麻了,一时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等到慕容言察觉到动静醒过来,高兴得声音哽咽:“玲珑,你醒了?” 玲珑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但她的目光极其温柔:“我睡了多久啊。” 慕容言轻轻道:“你睡了三天了。” 玲珑生孩子的时候顺利,生下孩子之后却睡了这么多天,虽然百里药圣说没事,可是他这心里也是止不住的担忧和后怕。 几天不修边幅,他下巴长出了胡茬,扎得玲珑有些痒,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小了下去,心里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生了孩子,赶紧问:“孩子呢?” 慕容言本想跟玲珑亲热一番,猛然听她提起了那个皮小子,心里有些酸酸的,果然一有了孩子,他的地位就下降了。 慕容言道:“能吃能睡,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他很快便让乳母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已经出生三天,小家伙长得很快,本来皱皱的皮肤舒展开来,已经显得有些白白胖胖的了。 玲珑一看到她,心就化成了一滩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娃儿。 这么可爱的娃是她生的。 玲珑抱着她看了半天,怎么看都看不够。 慕容言有几分醋意。 他凑过去:“媳妇,我们给她起啥名字呢?” 在孕中,他们一起想了很多名字,男孩女孩名字都想了一大堆,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定下来,此刻,玲珑抱着孩子,朝他笑:“那你觉得,给孩儿起什么名字好呢?” 阳光将她的侧脸映得特别温柔。 慕容言突然觉得,自己苦苦追寻那么多年的东西,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了,他们有了一个家,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始终是有归宿的。 他笑:“叫宸儿如何?” 慕容宸。 当真是个好名字。 玲珑笑着点头:“好,就叫慕容宸。” 小小的婴儿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 他这才空下来去收拾那个产婆。 玲珑还在月子里,老人常说月子要好好坐,不然会留下病根,慕容言没打算将这事告诉她,白白惹她烦心。 产婆都是他老早挑出来的,祖宗三代都查得明明白白。 那产婆明显不对。 事情不复杂,很快便查清楚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幕后主谋,居然是慕容齐。 那个唯唯诺诺,自小就活在郑婉灵羽翼下的皇帝,即便攻破城门,杀死郑婉灵,他也没有动慕容齐的性命。 没想到,摸打滚爬了这么久,他还是犯了天真的错误,还差点酿下大祸! 在位不足一年的皇帝最终被扔进了天牢里。 慕容言站在牢房门口,看着里面披头散发,几乎已经辨不出原来面目的慕容齐。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笑来:“可惜,真是可惜,不怪朕输了,果然手下都是些没用的饭桶。” 他此刻再也不用装作无害的模样,眼睛里都是阴狠和不甘。 之前发生在长安的那些让慕容言疑惑的事情,仿佛顷刻间就有了答案,他一直以为在长安成里为非作歹的只是慕容越和郑婉灵,没想到被郑婉灵护着长大的慕容齐,居然也是幕后黑手。 果然在这片地方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慕容言淡淡道:“没错,你输了,说起来你隐藏得确实很好,或者说,你只是自以为不是个饭桶罢了。” 慕容齐突然激动起来,他几乎从潮湿的柴上跳了起来,脚上的脚拷在地上呼啦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他扑到门前,愤怒得眼睛都是血红的:“你住口!你懂什么?那慕容越不过是个冒牌货,朕才是货真价实的嫡出皇子!” 郑婉灵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其实,慕容齐比她想的要聪明许多。 还小的时候,他就偶然听过郑婉灵睡梦中模模糊糊嚷过郑婉莹的名字,当时他听不懂,只听得模模糊糊是“……你别来找我,我把你儿子照顾得好好的……”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在书房里翻出一个姑娘的小像,这个女人居然跟大皇兄神似。 其实慕容越跟郑婉灵一点也不像,他总以为大皇兄是更像父皇一些,没想到看到这张画像,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大皇兄的脸,想到郑婉灵曾在梦魇中叫过的名字。 据说大皇兄出生前母后曾子嗣艰难,当时她的地位岌岌可危,正是大皇兄的出生解决了危机,这几下一联系,真相便呼之欲出。 只是当时还年幼的他并不明白,只记得来寻他的常嬷嬷一见他手上的画像,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声叫:“殿下,快扔掉!” 常嬷嬷从来都是细声细语的,举止得宜,他第一次见她这么惊慌失措,不过是个女子的画像,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他无所谓地将那小像随意一扔,不知道钻进柜子的哪个角落去了。 后来,凤兮宫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法事,那个小像却始终没有找到。 等他长大了,渐渐地明白当初那些事情的意义,也偷偷地查过,不过郑婉灵将那些痕迹抹得很干净,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即便没有证据,他还是可以确定慕容越并非母后亲生的。 一旦有了疑惑,就会从很多细微处看出差别来,母后对待慕容越表面亲昵,却带着一层让人不易察觉的疏离,但郑婉灵对此忌讳莫深,有一次,慕容齐装作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怎么他们都说我跟大皇兄不像是亲兄弟,大皇兄对我一点也不好。” 却被郑婉灵呵斥了一番:“谁说的这种混账话?挑拨你们的兄弟间的感情,其罪当诛!你也不小了,怎么能听这种传言?” 慕容齐被狠狠地训了一番,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甘。 他八成可以确定慕容越的身世同他猜想的没有大的出入了,又不甘于被已经做了太子的慕容越压着,一辈子只能做个皇子,之后再做个在皇帝手下讨生活的王爷。 这满宫里,他自小最羡慕两个人,一个是被父皇宠爱的慕容言,一个是出生之后就被封为太子的慕容越,真是没想到,原来那个太子的位置竟然是他的,只是被慕容越横刀夺去了。 他怎么能甘心? 于是,他便开始暗中谋划,等着机会,追杀慕容言,其中也有他的手笔,这些年他也培植了一些心腹,有的时候慕容越失去慕容言的踪迹,他还会让人偷偷泄露出去。 那有关身世的传言也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不会在长安传播得那么快,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郑婉灵极其谨慎,她将那个秘密瞒了一辈子,以为没有人能发觉,又因为慕容齐太小,等他长大之后慕容越已经站稳了脚跟,虽然身为太子荒唐,但先帝即便是动过换太子的念头,也绝不会让慕容齐继位。 那还折腾什么呢?反正她已经是太后了。 慕容齐曾隐晦地提过几次,都被郑婉灵岔开,看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再掀起风浪。 可是慕容齐不甘心,他才是真正的正统,他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后来他又暗中做了不少挑拨离间的事情,让慕容越和郑婉灵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他披着一张纯善懵懂的皮囊,将那两位自以为乾坤尽在手中的人骗得团团转。 慕容言看着近乎疯癫的他,心里涌上一点悲哀来。 他咬牙切齿:“都是那慕容越的烂摊子!如果朕能早点坐上皇位,就不会这般被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进长安而没有半点办法!” 慕容言淡淡道:“那都是你的执念,同朕的妻儿何关?” 慕容齐抓住铁栏杆,眼睛里恨得几乎渗出血来:“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出生,就被父皇捧在手心里。慕容越一出生,就是命定的太子,而我,什么都没有,如果,如果没有你们,朕这一辈子将无忧无虑,这不公平?” “不公平?”慕容言总算正眼看了他一眼,“慕容越自小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最后被郑婉灵毒杀,朕自五年前开始就颠沛流离,今天是一步一个血泪得来的。你出生便如同含着金钥匙,在郑婉灵的皮肤下长大,最后即便慕容越对你有所怀疑,也未曾伤过你的性命,就连朕登上皇位,也打算将你封王,做个闲散王爷,你若不是如此糊涂定然一生富贵,你觉得不公平,可想过这乱世,有多少人在尘世间苦苦挣扎,想吃一口饭,喝一口汤,都是无边的奢侈?” 慕容齐愣住了。 他几乎没出过长安,哪里知道外面是怎样的世界? 慕容言冷笑一声,再不看他,慕容齐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实际是天下第一蠢人,这皇帝有什么好当的,他被一步一步推到这个位置,梁国刚经历战乱,民不聊生,周边大国虎视眈眈,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春日里,小小的慕容念在塌上睡得正香,怜珠坐在旁边绣帕子,一边同玲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玲珑这一个月月子坐下来,感觉自己近乎胖了一圈,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闲过,倚着窗子晒着太阳,看着胖娃娃,日子过得无比悠闲。 平日里她被拘在床上不许下来,身边人恨不得吃喝拉撒一并帮她解决了,这终于快出月子了,她给念儿打着扇子,笑道:“这回儿在满月宴上,念儿可以见到舅姥爷了。” 之前还在僵持的时候,玲珑担心步怀泽,要将他接到身边来,但步怀泽觉得,他们俩在外面的形势虽然大好,但是在长安内的内应实在太少,他要在长安城内配合他们,他虽然性子温和,骨子里却跟步怀竹一样的坚韧倔强,无论玲珑和慕容言怎么劝说,他都没有改变心意。最后步怀泽确实帮了他们不少,可以说没有他,这长安城门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攻开。 怜珠笑道:“大人见到咱们念儿公主,一定喜欢得很。” 怜珠也是当年跟玲珑一起逃出的小侍女,一路跟着玲珑走到这里,她们名义上是主仆,其实早就将彼此当成了亲姐妹。 玲珑忽然抬头看向窗外,草木郁郁葱葱,正是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有淡淡的香气偶尔飘来。 但她好像不在看那些,目光放在了很远的地方。 怜珠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她知道玲珑在想什么。 他们这群陪着公主从死里逃出来的仆人,其实最希望的就是公主能平安无忧地生活,故土谁都想回去,但是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第44章 “最近,陈国在尝试与梁国建交。”玲珑喃喃道,片刻之后,又有些讽刺地弯了弯嘴角,“使者送来的信上,称梁国皇后为故交。” 怜珠顿了一下,顿时气极:“那李凌果然厚颜无耻!”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八成已经知道坐在梁国后位上的人是陈国公主。 “这么多年了,也该会会了。”玲珑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她的幼年太过惨烈,一夜之间,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了她一个,这是许多年挥之不去的执念。 她闭上眼睛,眼睛有些酸涩。父皇,母后,你们有外孙女了,女儿要将她带回去给你们看看。 陈国。 清心殿里,一个身着明黄的小孩子趴在桌子上,正在一笔一划地写字。 有时候,他会抬头看看窗边那个人,不过很快就低下头来。 窗边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那衣服黑得很透彻,咋一看,看不出什么花样,偶尔阳光扫过的时候,才能看出上面繁复的花纹,这是上好的云锦织就的衣服,今年陈国宫里只得了一匹,都在他身上了。 他坐在窗前,手边放着一个青碧色的瓷杯,袅袅地冒着一缕缕的轻雾。 他对着那一堆明黄的奏折,拿着朱笔批注,时不时停下来饮一口茶。 楚哲伸手掂了掂自己已经写的那一叠大字,渐渐地开始有些烦躁了。 窗外春光明媚,他却被拘在这里一天到晚写这些枯燥的大字,不得见父母朋友,只能跟这位摄政王相伴。 他实在耐不住,抬头看的次数越来越多。 “身为一国君王,怎可如此浮躁?”一声漫不经心的叱责传来,楚哲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摄政王就像是一个冰块冻成的人,满朝文武都怕他,别提楚哲这个才刚刚七岁的孩子。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喃喃道:“太傅,朕,朕想出去走走。” 李凌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道:“你身为一国皇帝,如何能肆意玩耍?你今天的大字写多少了?” 楚哲嘴巴一瘪,差点就哭出了声。 他可不想做什么皇帝,做了皇帝只能被拘在这一方天地,不能玩,不能吃太多,整天就只能写大字,一刻也不让他玩耍 楚哲身子本来就弱,这些日子更是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两只大眼睛。 七岁正是活泼的年纪,即便楚哲身子不好,也遮盖不住孩子喜欢玩耍的天性,即便被李凌训斥了,他也没有放弃,还是时不时地抬头瞧一眼窗外。 李凌并不看他,继续一边饮茶一边批阅奏折。 楚哲怯懦道:“李大人,朕觉得,陈国有你便足矣,朕少写几张大字也无妨……” 他一直怕李凌,这几句话已经是极限了。 李凌并不动,等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楚哲莫名地觉得他心情好像好了许多,他淡淡道:“那就去御花园中走一圈吧,不过两刻钟内必须回来。” 虽然时间太短了,但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唯一的一次了,楚哲珍惜得很,像是生怕他返回似的,都没顾上让太监扶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李凌翘起嘴角,讽刺一笑:“苏家的子孙都是一样,还真是玩物丧志啊。” 也坐了许久了,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看向窗外。 这陈国名义上是苏家的,其实里里外外已经被他完全掌控,这便是坐拥天下的感觉,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得了他。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报告主子,有消息了。” 李凌并未转身,道:“怎么样?” 黑衣人道:“主子果然料事如神,那皇后果真就是当年失去踪迹的小公主。” 李凌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冷哼了一声:“知道了。” 黑衣人悄悄退去,李凌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当年,他在背后一手谋划这场逼宫,那个蠢货楚齐先逼宫造反,六年后,他用计策毒死楚齐,占了这王宫,但当时他的羽翼未丰,贸然称帝太过打眼,便从楚家旁支抱来了个孩子,扶持他上位,这一切都很顺利,唯独不顺的是居然当初让那个万福公主跑了。 当时的他并没有在意,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即便有仆从保护,又能跑到哪里去,即便他不派人追杀,估计自己就死在半路上了,楚齐更是看不起这个外甥女,只派出了一队杀手追杀就没有再管。即便最后他们跑出了陈国边境,到了梁国,他也没有觉得这孩子能作出什么妖来。 结果他派出的杀手一直没能要了她的命。 后来,他更是失去了这个公主的下落,毕竟是梁国境内,不能大张旗鼓地搜索,当时他刚刚占据皇宫,自己的位置都还没稳下来,更是没有底气去招惹梁国,这件事情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十几年后,那公主居然成了梁国皇后,还是一个同皇子一起造反成功的皇后。 看来这万福公主,果真不简单。 从一个流亡的公主到异国的皇后。 当年他真不该小瞧了她。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凌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十三年前,这伙自视甚高的皇族没能斗过他,十三年后,凭着一个公主,又能奈他何? 慕容宸的满月宴很快便到了。 虽然现在梁国还是百废待兴,但是慕容言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娃儿,还是想法子将满月宴办得隆重又盛大。 不过一些朝廷命官和他们的夫人,只是在外殿吃了一场国宴,那些人归顺的时间毕竟不长,慕容言一向觉得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甚强,却没想到还是被那慕容齐蒙骗了,他可不敢拿着念儿做赌注。 玲珑和慕容言只在国宴上露了露脸,给足了那些人体面,等到晚上,宸儿的满月宴才真正算开始。 过来的都是玲珑和慕容言这些年的亲近之人,百里药圣可稀罕这个小徒孙,抱着她不肯撒手,三两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小公主实在是可爱得紧,不哭不闹,跟皇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看到他,心里便立刻一片柔软。 但是连国舅都被没抱上的娃儿,三两就更只能看着了。 怜珠倒还好,她是贴身伺候的丫鬟,这些天一点一点看着小公主长大,见着她出落得越发水灵,看小公主被大家群宠,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有几分心酸。 想来当初,小姐出生的时候也是那般光景,虽然当时她也还小,但是总能清楚的记得陛下同小姐玩耍的场面。 想起故土,她有些神伤,但想起今日是小皇子的生日宴,便生生将愁思压下,去瞧小皇子。 三两瞅了小皇子半天,还是没抱到,不禁直叹气:“哎呀,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可爱的儿子啊。” 怜珠正好听到,就白了他一眼:“你想有儿子,得先有媳妇,我看你这辈子是娶不到媳妇了。” 三两和怜珠日常互怼,一听到这话,三两就不高兴了,什么叫他娶不到媳妇?他如此玉树临风的,武功高,人还老实,凭什么娶不到媳妇。 他道:“我才不会娶不到媳妇,我看你是嫁不出去。” 怜珠脾气暴,一言不合就要教训他,他在慕容言身边出生入死,没怕过谁,却见到怜珠就忍不住想逃。 怜珠瞪着眼睛:“是吗?那为什么那些小厮争着抢着给我带吃的用的,就没一个姑娘愿意送你个礼物,绣个香囊?” 三两想反驳,却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在是因为怜珠说的是事实,他没法反驳。 三两气得不跟怜珠说话了,扭头就走。 怜珠才不管他,又回头去看小皇子了。 玲珑在一边瞧着,忍不住笑。 步怀泽道:“他俩如此默契,倒不如凑成一对好了。” 玲珑一边笑一边摇头:“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并不干涉,若是有一天他们真的看上了对方,那我让慕容言赐一道圣旨也无妨。” 七叔站在百里药圣前面,吹胡子瞪眼:“你都抱到现在了,好歹让我也看看。” 百里药圣瞟他一眼:“这是我徒孙,我想抱多久抱多久。” 七叔生气:“你这老家伙,越老越不讲理。” “哪儿是我不讲理。”百里药圣吹吹胡子,“是念儿自己想让我抱的,不信你来抱抱,看她愿意不愿意?” 七叔才不信这个邪,小皇子可爱得很,乖乖巧巧的,怎么可能不愿意让他抱? 没想到他刚将念儿抱过去,本来闭着眼睛睡得很香的慕容念就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情愿地扭着脑袋,朝着百里药圣咿咿呀呀。 七叔:??? 他抱着念儿走了一圈,结果小小的婴儿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准百里药圣的位置,对着百里药圣瘪着小嘴,好像被他抱着很委屈似的。 第45章 七叔最后实在没办法, 这才气呼呼地将慕容念交给百里药圣。 百里药圣哈哈大笑,得意万分。 七叔默默安慰自己,肯定是这个臭不要脸的,抱着宸儿的时间太久,念儿已经熟悉了他身上的气味,要是自己能宸儿儿那么久,宸儿肯定也黏着自己。 玲珑瞧着稀奇,颠颠地跑过去问,百里药圣更加得意了:“这有什么难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都喜欢奶味?我来之前在调了一份牛乳,在袖子上都洒了一点,这味道不浓,一般人闻不出来,小孩子嗅觉敏锐。” 说着,他还交代:“这个我等会去教给怜珠,让她没事就调牛奶给我的乖徒孙喝。” 玲珑还是称奇,牛奶的味道,有一股独特的腥味,她向来喝不惯,念儿怎么会喜欢的? 百里药圣神秘兮兮:“这有什么好想不通的,还有能难倒师傅的事情吗?师父专门研究了好久,将牛奶羊奶中的腥味去掉了,等会你来尝尝,就知道好不好喝了。” 玲珑瞪大眼睛:“师父,那我小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着给牛奶去腥味呢?” “哎呀,你那时候也不小了,再说了,谁都没有我徒孙金贵,那股腥味,你捏着鼻子就喝下去了嘛,何苦那么麻烦。” 百里药圣道。 玲珑:…… 她可总算知道什么叫隔辈亲了。 想抱着念儿的人排着队等,玲珑可清闲了,就坐在一旁吃吃喝喝。步怀泽瞧着她,心里又是喜又是酸。 这一转眼,外甥女也长这么大了,还结婚生子了,要是他姐姐能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有多高兴。 步怀泽叹道:“原先我担心你们,没想到你们做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这些年来,我这些天才得了半刻的清净。以后你就守着念儿好好过,你年幼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现在要好好的一一补回来。” 玲珑剥着松子,笑道:“就算我这么想,可有人耐不住呢。” 李凌此人果真有几分本事,他们这边梁国的位置刚坐稳,那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还想派使臣过来建交,言语之中攀谈皇后之意太过明显。 步怀泽收起脸上轻松的神色,道:“那你们预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玲珑的神色很淡然,“都这么多年了,不急于这一时。” 其实,陈国现在的情况跟之前的梁国差不多。 百姓生活得水深火热,李凌为了自己的野心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却没有一个君王应该有的自觉。 要不是陈国当初是那番境地,也不会放着当时风雨飘摇的梁国不动,非得像恶狼那样扑过来狠狠地咬一口。 “这场战争在所难免,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玲珑一边轻轻地摇着扇子一边道,“梁国还需要调养生息,陈国一时半会也不会轻举妄动。” 步怀泽叹道:“你们自有主见,只是这李凌狡诈,言语之间攀扯跟你的关系,让陛下看了,难免不好。” “无事。”玲珑笑道,“我同陛下之前,并没有什么忌讳,李凌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是心知肚明。” 玲珑说得斩钉截铁,但步怀泽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自古君王哪个不是一群后妃,即便是当初的楚慈,同姐姐一直相敬如宾,但后宫妃子也不少,人一旦拥有极致的权力,人性的黑暗面就会慢慢暴露出来,这小子在落魄的时候同玲珑琴瑟和弦,但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 慕容言正在跟陈冬青喝酒,结果刚喝了半口,就觉得鼻子痒,使劲打了个大喷嚏,长青醉醺醺的,也忘了现在这位已经是皇帝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有人在背后念叨你呢?” 他们这群人都是跟着慕容言出生入死的,以往也是以兄弟相称,不过慕容言登基了之后,他们就很明显的变得十分拘束,之前慕容言还跟玲珑感叹过,觉得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小心翼翼的日子真是没意思。 这一拍,他不仅不生气,还有种久违了的亲切感,笑道:“怎么能是做了亏心事?定然是玲珑和念儿一刻不见我,想念得很。” 三两刚从她们那里过来,很想插句嘴说,她们俩玩得可开心了,半点都没想起来你,话到嘴边还是憋了下去,算了算了,已经让怜珠气出来了,再让陛下打一顿,那今日就光顾着生气了。 听到慕容言提到念儿,长青大着舌头道:“俺们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见小小姐,咱们去瞧小小姐去。” 慕容言一把将他们拦住:“今日这酒好得很,大家多喝点,以往几年大家跟着朕吃苦受累了,以后还少不得要仰仗你们共创太平盛世,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开玩笑,这群喝的醉醺醺的大汉,他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接近自己的宝贝女儿半步的! 最后,一群人都喝趴下了,慕容言挨个吩咐人将他们送回府中,这才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凤兮宫,这里本来布置得很是奢华,玲珑不太喜欢,就让人将那些贵重物品收拾了去,自己设计了屋子,到处都是被打磨得光滑没有棱角的小玩具,虽然念儿的年纪还不能玩,不妨碍她瞧着这些东西直乐呵。 玲珑已经看着念儿睡下了,这才回到正屋,一进门,就瞧见慕容言坐在床边,傻呵呵地望着她。 他今日高兴,也喝了一点酒,不多,但此刻也显出了一些醉态的可爱来。 玲珑替他脱去了外衣,道:“快点去洗洗歇着,今日是念儿满月宴,你偷了一回闲,明日可要上早朝了。” 第46章 慕容言却不愿意,在玲珑身边蹭啊蹭,玲珑怀胎十月,虽然胎像一直很稳,但是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最多求着玲珑让她帮自己纾解一番,玲珑本来坚决不答应,耐不住慕容言成天哀求,最后被连哄带骗帮了他一次,弄得手酸疼不已。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慕容言一有机会就缠着她。 这下终于出了月子了,之前慕容言还特意去问了太医,玲珑的身体状况如何,白胡子太医本来见慕容言郑重的模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麻烦,心里正忐忑呢,只见那九五之尊脸上出了了一抹可疑的红晕,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那能否行房?” 白胡子太医也闹了个大红脸,但还是恭敬答道:“娘娘身体恢复得很好,近些日子就,就可以了。” 慕容言心里一阵雀跃,眼睛立刻闪闪发光:“朕知道了。” 白胡子太医顶了一脑门汗。 他只稍微喝了几杯酒,就装作醉醺醺的,被太监扶着进来,心里却在一路雀跃。 玲珑没瞧出啥异常,只是想着,念儿那里虽然有乳母照顾,但是等会还是得去看看才放心,也没叫宫女进来,只是简单地替他擦洗了一下。 慕容言还闹着让玲珑给他脱去里衣。 玲珑无奈,刚伸手解开扣子,他那醉醺醺的眼神忽然之间就清明了,转身将玲珑压在身下:“娘子为何耍流氓脱人衣服?” 玲珑对这恶人先告状的行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白眼却让某人心神荡漾,俯身就吻了下去。 先是有些不习惯,但她很快被他的热情却感染,不一会儿,也眼神迷蒙,脸色粉嫩。 生育了念儿,玲珑好像比以前更美了一些,娇嗔的一眼就让他心神荡漾,即便已经在一起多年,还生育了女儿,他见到玲珑还是会时不时心脏狂跳。 就像当初他被拦下,那个明珠皓齿的女子站在马车前,不像是来抢劫的,倒像是来拯救他的。 一室的旖旎一直到天亮。 怜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裹了裹身上的蚕丝被,心里忿忿,这段日子过得多平静,陛下一来就这么吵,真是气死人了。 按照怜珠的品级应该不用再守夜了,可是她怕新来的宫女做事不合玲珑心意,就坚持要守,玲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现在这个时候,她却在想这件事情的可行性,这夜夜听着这种声音可怎么睡。 反正不想睡了,她干脆穿上鞋子起来,在外面散一会儿步。 春天,到了晚上就会很凉,她披上一件小薄褂子,提着一盏灯笼,出了凤兮宫。 这样一个大的后宫,有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走不出去,这里死去了太多的冤魂,以至于留下各种故事,反正让人晚上不敢在宫里随便乱走。 但怜珠可不怕。 她跟小姐一路就是在这样的血腥里长大的,现在的生活比过去的十几年要安逸得多,虽然四处还是内忧外患,但那些已经不是她能操心的,也不能直接影响到她。 她在宫里溜达了一会儿,月光照在自己身上,显得有些清冷,她淡淡地叹了口气。这样走来走去的,未免也没什么意思,她又将衣服往身上裹了裹,准备回去了。 却瞧见拱门那闪过一道黑影,怜珠一惊,这人身手这么好,是哪个侍卫吗?来不及多想,她连忙追了过去,虽说现在宫中相对安全,可是大半夜的,像她这样游荡的人,还得多注意点才是。 没想到那个黑影跑了半路不跑了,找了个大石头一坐,埋怨地挠了挠脑袋:“我说你也真是的,这大半夜我好不容易有这个雅兴想出来走走,你还偏生撵我,我容易嘛我。”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是三两。 怜珠跟他斗惯了嘴,这会儿见他倒也不想嘲讽他了,她慢悠悠地走过去,道:“这大半夜的一个黑影跑来跑去,我能不去看看?你也是,这么晚了还出来干什么?” 三两坐在大石头上,这半夜的石头有点凉,三两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毛:“我没事可做,还不能出来逛逛了?唉,果然这段舒服日子过得人都娇气了,连坐上冷石头都冰屁股了。” 说着,他扭头怜珠:“那你晚上出来干什么?娘娘的宫殿离这里还有挺远的呢,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出来不安全。” “不安全?”怜珠有些想笑,她从小跟着小姐一起练功,又是从战场上摸打滚爬出来的,现在这宫里,恐怕她也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她还能不安全,只能有别人不安全的份吧,“我记得,上回咱俩交手,你好像还没打过我吧,要说不安全,我看你才更加不安全。” 三两立刻脸一红,幸好现在天黑,即便有灯笼,灯光也是朦胧的,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不肯认输,嘴硬道:“上回我不是说了,我拉肚子了,这才被你捡到空子,要不然,你怎么可能敌过我,简直是笑话。” 怜珠本来懒洋洋的有些困,听到这话陡然燃起了兴致:“是吗,那我们比试一下吧,就在那边的梅林子里,反正现在天黑没人,你输了也不丢人。” 三两闻言赶紧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这大晚上的,比试什么?你快回去睡觉吧。” 说着就想开溜。 怜珠一把拽住他的褂襟子:“来比试一下啊,莫不是你怕输给了我,从此颜面扫地,所以不敢比试?” 三两被她气得脑壳疼,就嚷嚷起来:“我本来想让着你,结果你一点也不想被我让着,那咱们就来比试一下,说好了,输了可不能说我欺负你。” 怜珠跃跃欲试:“好啊,绝对不说,保密!” 她话还没说完,三两就一个瞬移到了她面前,怜珠确实有些惊,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脚向三两踢去。 三两反应很快,但饶是如此,还是被踢了一脚,来不及心疼自己的新裤子,怜珠的第二脚又来了,三两侧身一躲,接着眼前便闪过一个影子,一抹香味侵入他的鼻翼,怜珠今天穿着襦裙,她转过来的时候,裙摆像一朵盛开的花。 本来他能很轻松地擒住她,说实在的,他们暗卫出生,从小受过的训练一般人根本没法想象,也很难达到他们的反应速度,怜珠虽然自小习武,又有一定的天赋,还在战场上摸打滚爬过,但真要跟他对上,也是被分分钟擒拿的份。 但是他忽然迟疑了几秒,这时间足够怜珠捏住他的命门,她用头上取下的簪子抵在他脖子旁,得意地笑道:“又输了。” 三两愣了几秒,与她的视线交叉的那瞬间,匆忙低下了头。 怜珠皱了皱眉头,按着三两的性子,要是输了,肯定就开始嘴硬,跟她斗嘴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受伤了? 可是她也没做什么啊? 怜珠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三两这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丢下一句:“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就落荒而逃。 怜珠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也已经太晚了,她也有些困,踱着步子往凤兮宫而去。 等晃到凤兮宫,怜珠刚准备躺下来睡,却发现那声音竟然还有。 她决定不再管,忿忿地躺下睡觉了。 也许是刚才的体力劳动让她太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落荒而逃的三两一口气跑到了他的屋子。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西六宫,离着东六宫很远。 第47章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西六宫,离着东六宫很远,他平日里也不怎么往那里去,不知道怎么了,精神特别充沛,又加上月光很好,他不知不觉就走远了点,谁知道就遇到了怜珠。 遇到就遇到了,平日里他们也没少斗嘴,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现在是夜里,总之他看着今天的怜珠,就是觉得她很不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心慌。 他回到屋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等到第二天,见到慕容言的时候,后者很明显地发现他心不在焉。 慕容言倒是满面红光,精神好得不得了,他虽然累了一夜,可这会儿精神抖擞,一点也不觉得累。 所以便有了几分闲心来关心三两:“你这是怎么了?” 三两蔫蔫的,挠了挠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得很:“没啥事。” 慕容言瞄了他几眼,三两跟着他这么多年,他指哪打哪,心性十分单纯,能让他烦恼得能是什么事呢? 慕容言道:“你要是有什么困惑,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开……让大家帮着你想想办法,你自己憋在心里有什么用?” 三两一想也是,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陛下见多识广的,比他聪明得多,不然问问陛下? 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慕容言才堪堪听懂。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道:“这么说来,你是喜欢怜珠了?” 三两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脸红红的:“陛,陛下,属下,属下,怎么可能喜欢怜珠姑娘?” 慕容言瞧着这个傻大个,问他:“你要是不喜欢怜珠,你为啥这么烦恼?平日里没少见你跟她斗嘴,你对着别的姑娘倒是挺礼貌的,对着怜珠那嘴立刻就利索了。” 慕容言越说越觉得自己掌握了更多的蛛丝马迹,他为什么早没有发现这点呢?这分明这么明显了。 他拍了拍三两的肩,道:“喜欢人家姑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何至于如此纠结,那怜珠,虽然比起旁的姑娘彪悍了些,但配你那是绰绰有余的,她是玲珑的贴身侍女,娶她可不容易,正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你得加油啊。” 三两憋的脸都红了,这哪儿跟哪儿啊,他只不过来找陛下分享一下他的想法,怎么搞的好像明天他就要成亲了似的。他连连摆手:“我对怜珠姑娘没那个意思,陛下您,您这话别乱说,到时候被怜珠听到,我非被她打不可。” 怜珠那打人是真的打啊,根本不会手下留情的。 慕容言却看着他道:“怜珠年纪也不小了,最近皇后跟朕还提起过这桩子事,让朕给他瞧瞧这些人有没有合适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尽早做打算,不然到时候怜珠嫁给别人了,你后悔也没用了。” 把三两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个话题就这么略过去了,可是他心里却没有略过去。 三两这些天一直在思索,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其实对他来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只知道虽然整天跟怜珠斗嘴,但他心里确实是不讨厌跟她说话的,还觉得跟她待在一起挺舒服的。 三两想起慕容言每次提到皇后那骄傲的表情,有几次,慕容言跟皇后闹了点小矛盾,皇后不搭理他,慕容言烦恼了几天,三两在一旁插嘴分析了一下,却被慕容言斜了几眼,说,你这种没有媳妇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想想自己好像也不小了,是时候有媳妇了,娶怜珠吗?他的脸红了红,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怜珠去了一趟针织局。 自从小公主出生,她的贴身衣服几乎都是自己跟皇后一起做的,小孩子皮肤嫩,况且虽然皇宫里的人被清洗了几遍,但上回的奶娘还不是出了事,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还是小心为上。 不过她的手艺实在是差得很,所以这几日就经常跑针织局,跟手艺最好的绣娘学学。 迎面就撞上了三两。 三两正神思恍惚呢,就见朦胧中怜珠走过来,她今天穿着水红色的宫装,衬得她比平时多了几分婉约的颜色,三两一时间分不清想象和现实,就这么盯着她傻乎乎地看。 怜珠皱了皱眉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这小子怎么跟傻了似的。” 现在宫里人少,满后宫就她们凤兮宫里有人,慕容言将后宫那些后妃都遣散出去了,有些哭着喊着硬是不愿意走,慕容言就在宫外给她们开辟了一个地方,让她们集中在那里住,平时让这里人绣绣花,做做工什么的。 即便是年老的太妃,他都没让任何一个人留下。 三两可自由在里面出入,但即便如此,最近三两来得也太频繁了些吧。 三两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面退了几步,脸上升起了可疑的红晕:“我,我想啥同你有什么关系?” 怜珠瞧着这小子跟平时不同,便开始打趣:“这怎么还害羞起来了,说吧,你是不是看上这宫里哪个小宫女了,说出来,姐姐给你参谋着。” 三两听了这话,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梗着脖子:“我能看上哪个宫女,你,你别管闲事。” “呦呵,火气还挺大。”怜珠觉得他这副炸毛的样子分外可爱,就伸手捋了一把他的头发,“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天下安定,是时候找个媳妇了,跟陛下求个恩典,好姑娘还不是任由你挑。” 没想到三两听了更气,不跟她说话,直接气呼呼地走了。 怜珠寻思着自己也没说啥啊,他这个年纪的,成亲生娃不是极正常的事情么,即便现在还不愿意,也没必要生气啊。 三两气呼呼地走了半天,等走出了西六宫,才猛然醒悟,他这是气什么呢? 平日里他跟怜珠斗嘴,嘴上斗得欢,其实心里根本没有生气过,在战火里摸打滚爬的岁月里,这算是唯一的娱乐项目了。 那他是生什么气?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因为怜珠说他该娶亲了。 可是那副样子,半点没觉得她能嫁给自己,反倒感觉像是一心为他张罗的兄弟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三两回去想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他去找慕容言,扭扭捏捏道:“其实属下想过了,那怜珠虽然凶悍,但,但跟属下好歹熟悉,属下跟她成亲了之后,还能继续服侍陛下和娘娘,确实是个好选择。” 慕容言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他用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这才道:“你喜欢人家就直说,找这个借口那个借口的,不嫌累吗?” 三两闹了个大红脸,犹自嘴硬:“属下这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呢。” “好了好了。”慕容言摆摆手,“你怎么想的,朕这心里还不清楚吗?这事儿,朕回去就跟皇后说,不过朕丑话可说在前头啊,这种事情我们只能提一下,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怜珠的意思,你小子想娶媳妇,自己得好好努力。” 三两又开始忐忑了。 怜珠的意思?怜珠是什么意思?怜珠好像对他没意思! 慕容言踏进殿里,就见玲珑靠在软塌上,念儿在呼呼大睡,玲珑时不时给她打一下扇。 她没有戴发饰,乌黑的长发就这么倾泻下来,平添了几分温柔。 玲珑骑在马上的时候,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穿上罗裙的时候,却又这么娇美。 看着这文献的场景,慕容言真是觉得这辈子值了。 他去换了干净衣服才坐到念儿旁边,小婴儿长得很快,她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的,现在越来越白净,长得胖乎乎的,就跟年画娃娃似的。 看得慕容言心里暖呼呼的。 玲珑慵懒地靠在一边,问:“今日如何?” 慕容言捏了捏她的手:“西边的叛军已经被清除得差不多了,今年是个好年头,到现在都风调雨顺的,我已经下令取消苛捐杂税,全都合并成一种,战乱起了这么久,又逢灾年,总算今年,老百姓能过个好年了。” 慕容言是个好皇帝,刚坐上皇位就展露了治世之才,玲珑同他随意聊了几句,慕容言咳嗽了几声,想起三两的嘱托,就提了起来。 第48章 慕容言是个好皇帝,刚坐上皇位就展露了治世之才,玲珑同他随意聊了几句,慕容言咳嗽了几声,想起三两的嘱托,就提了起来:“你最近给怜珠相看,怎么样了?” 玲珑叹气:“她这丫头跟着我惯了,不愿意去嫁人,说又要侍奉公婆又要管着丈夫的,她受不了那种日子。” 玲珑虽然觉得这事需要提上日程,但远远不到要逼她的份上,成亲这种事情,冷暖自知,要是缘分没到,强求也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慕容言觉得有谱,就笑道:“我这倒有一个好的人选,不知道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难得慕容言也会起了帮别人说亲的心思,玲珑来了兴致:“谁啊?” “还能有谁啊。”慕容言道,“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三两跟怜珠两人,恨不得见面就拌嘴,这就是所谓的欢喜冤家,他俩肯定错不了的。” 玲珑愣了一下,她还真没看出来。 怜珠一直大大咧咧的,对谁都那样,跟三两,也只是因为三两看起来更好欺负,姑娘家动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玲珑从来就没见过她对谁特别上心。 见玲珑一脸的不相信,慕容言道:“那你可以去问问怜珠,我看他俩这性格也合适,还都是知根知底的,若是这样错过,岂不是可惜?” 三两跟在慕容言身边这么多年,玲珑对他还是了解的,他确实不错,可再不错也得怜珠喜欢。 她道:“这事不会只是你的突发奇想吧?” 慕容言忙道:“那怎么可能,当然是三两来求的恩典,他不好意思直接跟怜珠说,就先来跟我说了。” 玲珑心里觉得不错,等下午的时候,怜珠睡了午觉,来看念儿,玲珑装作不经意间跟她道:“上回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怜珠挠了挠脑袋,一脸疑惑:“什么事情?” 玲珑有些无奈,让她做别的什么事情,怜珠都能做的好好的,偏偏到了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就一点也不上心。 等听玲珑说了,怜珠的脸立刻变成苦瓜脸:“娘娘,奴婢真的不想嫁人,况且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奴婢也不想盲婚哑嫁的,到时候还不如不嫁呢。” 玲珑笑道:“那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现在有个人选,我瞧着不错,你也熟悉,你可以考虑一下。” 怜珠问:“谁啊?” 玲珑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可见她是真不知道,就替三两捏了一把汗:“就天天跟你吵架的那个,三两啊。” 怜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想笑:“娘娘你说什么呢?我们俩那是兄弟,一起上战场的搭档,哪里就能凑在一起了,太怪了,也亏你想得出来哈哈哈。” 玲珑:…… 她不死心地问:“真的没可能了么?你们彼此熟悉,三两长得也清秀,而且你们成亲了还是能留在宫里,在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跟陛下都不会放过他的。” 怜珠被问的愣了一下,好像看起来是挺合适的。 不过那是三两啊,想想就觉得奇怪啊。 怜珠摆手道:“奴婢这性子,估计谁也受不了,奴婢就自己挺好的,三两是个好男子,可不能被奴婢祸害了。” 说完,她就跳开了这个话题,又去逗念儿玩了。 玲珑不禁叹气,看来她这里是没办法了,只能盼着三两自己能争气点。 三两听到慕容言给他的“情报”,当即心里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 慕容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男人,要懂得抓住女人的心,可不是只有斗嘴就行的,朕倒是觉得,怜珠并不讨厌你,只是没将你看做发展对象而已,这不是多严重的事情,你自己争气点。” 三两蔫蔫的:“陛下说得轻巧,当初你想法子讨娘娘欢心的时候,可不容易,整天患得患失的,属下都安慰不过来。” 慕容言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三两满心都是怜珠不同意,他想不明白,自己分明长得也不错,现在跟着陛下混出来了,不能说前途不可限量,那起码得是有一点的吧。 三两发愁啊,终于忍不住去找了怜珠。 怜珠见三两来找她,倒是很开心:“最近倒是闷得不行,咱俩出去喝几杯吧?上回那家客栈的果酒滋味不错,这次我请客。” 三两幽怨地瞧着她。 瞧得怜珠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三两气恼道:“你为什么不同意,我有啥不好的,你,你”他的眼圈突然有些红,“你上回分明还说我长得好看,又会做饭,以后谁嫁给我真是有福气。” 怜珠这才想起来玲珑说的事情。 她有些疑惑了,这不是娘娘的突发奇想吗?怎么三两也知道了?难道娘娘也跟三两说了,三两同意了,她却没同意吗? 怜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三两控诉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无情的渣渣,专门欺骗小男生感情的那种。 她琢磨了半天,讪讪道:“这事,我只是随口说说,现在陛下和娘娘没事了就爱给人说亲,我要是贸然同意了,陛下逼你同意怎么办?我总得考虑一下你的想法你说对不对?” 三两被她说得一愣愣的,最后总结出一点:“你的意思是说,你其实是同意的,只是怕我不同意,才没敢同意?” 三两说得怪绕的,怜珠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信息:“是啊,你身边那么多小姑娘,娇娇嫩嫩的都好看得很,随便选一个也比我好啊,我这做饭不好吃,绣活也差劲,干啥啥不行,怎么能拖累你呢?” 却不料三两一下子笑开了花:“我就说嘛,你肯定同意的,你放心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一点也不嫌弃你。” 怜珠:??? 说着,他的脸就红了起来,一溜烟跑了。 这人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怀春少男了?这世界发生了什么? 怜珠感叹着,却见跑远了的三两又一溜烟跑回来,将一个东西塞在她手里,又一溜烟跑了。 怜珠打开一层层的帕子,只见里面躺着个翡翠镯子。 这镯子通透得很,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怜珠跟着玲珑一块清点过国库,里面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成色比这个好的镯子不知凡几,但她看着这个镯子,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这冰冰凉凉的镯子仿佛猛然间带了点热量。 照得她的脸有些发烫。 怜珠长了这么大,确实没有尝过爱情是什么滋味,可是此刻她拿着这个镯子站在春日柔和的阳光下,突然觉得,那个远处跑得乐颠颠的背影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怜珠对着那个镯子看了几天,终究没舍得还回去。 三两几乎每天都会在她面前溜一圈,有时候给她带点吃的,有时候给她带些好看的小玩意儿。怜珠开始笑话他,后来也都照单全收了,不过在玲珑面前,她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之前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嫁人,这才多久啊,就开始违背自己的原则接受三两的礼物了。 要是被娘娘知道,定然要笑话她的。 可没想到玲珑已经开始为她准备嫁妆了。 她跟慕容言讨价还价:“这些年怜珠在我的身边,说是丫鬟,其实就像是我妹妹一样的,你为三两准备的聘礼可不能少。” 慕容言无奈地看着她笑,眼中是一抹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我准备的还不够多啊,聘礼的单子都这么厚了。” 三两和怜珠的亲事,这对夫妻俩在这大出血,还出得有滋有味。 好不容易商量好,慕容言终于被允许抱着媳妇睡觉了,他先是跟媳妇温存了一番,然后抱着她,轻声道:“他们的事情让我想起了我们的亲事,当初办得未免草率,我想给你十里红妆。” 玲珑有些困,打着哈欠,跟小猫似的:“咱们孩子都出生了。当初草率就草率点了吧。” 慕容言却在她颈间蹭了蹭,哼了几声:“我想给你一个成亲的仪式,十里红妆将你娶进门。” 玲珑被他折腾清醒了,黑夜里。她没有回头,都能想象到慕容言兴奋的神情。 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像当初刚遇见的时候一样。 这辈子,她幼年的时候颠沛流离,从来就不信运气,一切都是靠着自己一点一点争取来,唯独慕容言的出现,让她相信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好运。 玲珑出了月子,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慕容言也不再拘着她,玲珑便选了个阳光温和的日子,将念儿哄睡了,带着怜珠一起去了冷宫。 永巷这地方,即便是在暑热的天气,都比别的地方阴冷很多,玲珑走到这里,不由得拢了拢衣服,心里感叹,看来养尊处优确实能消磨人的意志,现在这点寒意就让她冷了。 却不想旁边的怜珠冷得直打哆嗦:“娘娘,这天气,抱着公主在院子里晒太阳多好,为何非得跑到这地方来。” 玲珑笑笑,将这事同她说了,怜珠顿时也不抱怨了,当初那段时光她可是记得比谁都清楚,不管那人是谁,都是她们要好好感谢的人。 慕容言花了挺大一笔银子安置后宫诸人,有的愿意出宫谋生,有的却怎么也不愿意出宫,这个宫廷本来是吃人的牢笼,但他们在宫廷里生活得久了,已经失去了在外面生活的能力,更是害怕外面的世界。 慕容言做了权衡,一些年轻力壮的,给银子强制出宫,或者安排媒婆为其牵线婚嫁,而年纪大的,便就顺从他们的意愿,在宫里开辟一个地方,让他们住在那里。 慕容言为他们选的地方地理位置还不错,几乎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的,只有冷宫里的一个宫女与众不同,偏偏就想守在冷宫里,哪里也不去。 这事玲珑本来不知道,慕容言接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梁国,开始的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后来国家步入正轨,才稍微清闲了些许,一日跟玲珑闲聊的时候猛然提起,玲珑才想起来有这么一段过往。 虽然冷宫里面只有一个人,但还是简单修缮了一下,起码像是个正常的能住人的地方了。 玲珑一进门就见那位老婆婆在锄菜,曾经荒草杂生的小院子被理得整整齐齐,她仿佛一位最寻常的老人家,也不像当初玲珑见到她的时候那般,像是丢失了魂魄一样。 她们站在她身后良久,老婆婆好像才发现她们,慢悠悠地转过身,瞧着玲珑:“我记得你。” 她顿了顿,又说:“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 玲珑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此人待在皇宫一辈子,知道有个出去的密道,却始终没有踏出皇宫,这是为什么? 她还没问出口,老婆婆便笑了一下,莫名地,玲珑突然想起了慕容越,她愣了一下,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时却又抓不住任何线索。 玲珑问:“您是以前宫中的宫女吗?” 老婆婆嗤笑一声:“我才不是什么宫女。”她的眼神突然放向了更远一点的地方,“我啊,我就不属于这里。” “我来到宫中陪伴姐姐,却被算计,生下了一个孩子之后,就将我推下池塘,要将我谋杀了……”说到这里,她突然笑,“我这也真的是命大了,就这都没死,还能混进废妃中,混到现在,时间长了啊,感觉自己也跟她们一样了,一直也糊糊涂涂的,直到最近才略微清醒点。” 玲珑目瞪口呆。 饶是她,也从来没想到过这个老婆婆居然是慕容越的母亲,郑婉灵算计一生,到头来居然不知道她的妹妹就藏在这深宫中。 老婆婆看着玲珑,笑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府中做小伏低,当时嫡母用婚事拿捏我们,好不容易松口给我找了个夫婿,说是等我从宫中请安回去,她就做主将我嫁出去,可是到头来还是黄粱梦一场。” 玲珑不忍:“那你当初为何不出去?” 老婆婆道:“出去?我那时候出去都没个容身之所,后来阴差阳错发现了那个密道,也想过出去,只是天下之大,没个可去的地方,待在这里,也总算让我看见那个女人丢了性命。” “这以后,我总算可以好好生活了。” 自冷宫出来,怜珠不断长吁短叹:“真是造孽啊。” 玲珑吩咐道:“记得让人好好照顾她。” 当初若不是她,自己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浮生若梦,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从现在开始,每个人的生活都会越来越好。 慕容宸在一天天长大。这个小皇子集合了爹娘的优点长,还小的时候胖乎乎地看不出来,等到大了一点,便长得越来越水灵。 百里药圣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徒弟,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小徒孙身上,连最喜欢的游山玩水也不去了,慕容宸五岁的时候就会使银针,玲珑刚开始看他用的时候,被吓得不轻,百里药圣看着面临千军万马都没有半分惧色的徒儿,居然被吓得花容失色,不免恶作剧一样哈哈大笑起来:“阿宸比你们俩可强多了!” 玲珑担心得不行,但一老一小两个顽童根本不听,气得玲珑去找慕容言,让他管管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慕容言想着小孩子活泼点好,一直也不怎么约束她,但是现在是气到媳妇了,这个就不能容忍,于是下朝之后,他决定去管管这个小屁孩。 刚走到凤兮宫,慕容言就见阿宸从小拱门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慕容言突然就一阵恍惚。 好像就看到了十几年前的玲珑,那时候他捧着她的画像,想着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自己要是能娶到她做媳妇该多好。 现在,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的妻子,他们有了一个跟当初的她一样可爱的儿子。 当初的玲珑,才五岁的小姑娘,跟现在的阿宸一样大,可是一夜之间,她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想到这里,慕容言不由得更加心疼。 也顾不得教训儿子了,绕过臭儿子就去找媳妇了,一天没见她了,他想得很,想跟她好好温存一番。 慕容宸:……? 本来,梁国,宋国,陈国三足鼎立,这些年来,梁国事端频发,陈国也不□□定,宋国本来沾沾自喜,但很快发现,梁国换了个皇帝,就跟吞下了起死回生药一样,很快就触底反弹,其繁荣程度渐渐远胜过从前。 于是,宋国就停止了打梁国的小心思,跑去骚扰陈国。 陈国近些年兵力越发地弱,宋国着实没有费太大的力气,眼看着要将陈国吃拆入腹,一直按兵不动的梁国突然发难,将宋国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陈国兵力已经很弱了,但是毕竟还是个大国,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同宋国僵持良久,虽然宋国胜了,但还是损伤了元气,正因为这样,梁国攻打它才如此方便。 这些年,李凌不遗余力地同梁国挑衅,甚至发现过几波自陈国而来的密探,玲珑这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就当他以为玲珑被他吓破了胆,而且当时她年纪那么小,大概不会记得了的时候,梁国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端了他的老巢。 他最后一次见到玲珑的时候,是在地牢里。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已经变成了如今这个意气风发的姑娘,只是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玲珑看着蓬头垢面的他,心里涌出一阵苍凉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她总算回到了这片土地,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什么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 李凌盯着她,最后惨然一笑:“当年你父皇找了个神神道道的道士给你批命,说你是天生凤命,命中极贵。我不相信,却没想到你落魄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不甘心!” 玲珑看着他,拢了拢衣袖,淡淡道:“皇宫里数千条人命,你说屠杀就屠杀,你毫无仁德之心,就该想到有一日会有这个下场。” 她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跟此人说,却不曾想,再看见他,却连一个字都懒得提了。 她最后看了李凌一眼,就缓缓地走出了地牢。 外面空气清新,花儿开得正好。 四年后,他们的女儿出生,取名慕容润。等慕容宸能够担当大任,慕容齐就一撂挑子,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慕容宸,带着玲珑游山玩水去了。 这辈子,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49章 慕容润在宫里闷了这么多天了,正巧今日谢晗送帖子过来,说桂花开得正好,想请她一块出去走走,慕容宸打算吃了午饭就过去,慕容宸到的时候,午饭都摆好了。 慕容润见慕容宸过来,有些惊讶,一般来说,慕容宸一天忙到玩,中午是没有什么空的,兄妹二人也就是在晚上一起吃饭罢了。 “我去了储秀宫,扫兴而归。”慕容宸主动说,要不然等会也会被慕容润挖出来。 慕容润的筷子顿了一顿,有些奇怪:“为什么啊?那里的姑娘不都是你自己选出来的吗?” 慕容宸有些烦躁:“你都不知道,她们有多麻烦。我就去转了一圈,不知道生出了多少事情来,这些女子到了宫里,还不见皇宫掀个底朝天啊!” 事到如今,慕容润也只好安慰他:“怎么会呢?她们为了博取你的宠爱,肯定会老老实实的,也就是现在宫里人不多,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早些十几年,前朝的时候,这宫里每一处都住满了美人,皇帝连他们自己的妃子都认不出来,那不也好好的,你这儿才多少个人啊,根本不需要你忧虑。” 选秀这种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明日就要二轮选秀了,这个时候更不可能撂挑子,慕容宸烦恼了一会儿,还是自己调整心态了,他想着,那么多女子呢,也许现在没表现出来,但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真爱的。 一定会的,对吧? 慕容润就这样不大仗义地将宫中烦恼的皇兄抛下,兴致勃勃地出宫去了。 一到谢府,慕容润发现,不只是谢晗在,陆小萝也在,甚至代景贤也在笑眯眯地等着她。 慕容润笑着道:“陆小萝,你禁闭结束了?代景贤,你怎么来了?” 陆小萝觉得这个时候提这个有些掉面子,就瞪了慕容润一眼:“我什么时候被关禁闭了?只是我前一段时间不想出来而已,你可别瞎说。” 谢晗则没好气道:“他哪里跑来的,我也想问呢,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种姑娘家的宴会都让人捉到了机会。” 代景贤显然没觉得丁点的不好意思,他笑道:“只要留心,总能收到消息呢,咱们好歹也是一块奋斗过的,你们出来玩都不叫我,实在不顾同窗情谊。” 这四个人中,只要陆小萝没有考松香书院,第一,用她的话来说,她不是那块料,而且她觉得自己这个年龄该找夫婿了,才不想到外面奔波呢,再者,她娘因为起先陆小萝看上燕琼那件事情,将她拘在府里那么长时间,陆小萝那段时间根本就没法跟慕容润她们联系,这件事情当然也无从得知。 陆小萝还叹气呢:“殿下,你这次出来怎么没带着燕公子啊?我都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慕容润有些哭笑不得:“怎么着,还没被你娘收拾好啊?现在又惦记起燕琼了?” 陆小萝很是气愤:“我娘她年纪越大越封建,听我奶奶说,当初她还没跟爹成婚就住在一起了,她倒是有主意,还知道按着自己的主意走,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呢?她不也是北海那边的公主,嫁给了我爹,我看着他们挺幸福的。” 其实吧,陆小萝喜欢燕琼这件事情,让慕容润看着,还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不管是北海,还是西临,都成了南邱国的附属国,既然是附属国,那就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之间通婚能有什么问题?只是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想法,陆夫人既然不愿意,肯定有她的道理,慕容润也不多说。 代景贤有些酸溜溜地看了陆小萝一眼:“你们女孩儿家,怎么都那么肤浅,燕琼只不过是皮相好了些,男子要长得那么细皮嫩肉的做什么?” 陆小萝一听就不乐意了,毫不留情地怼回去:“是啊,燕琼皮相是好,比你好多了,再说,你皮相不如燕公子,其它地方更不如,你们在复习的时候,不是燕公子在旁边搭手教你?而且你连修为也比不上燕公子,你倒是说说,你不细皮嫩肉了,又能做什么?” 代景贤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再吵嚷回去,而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慕容润本来想着看好戏的,见代景贤似乎不大高兴,她立刻就打圆场道:“小萝,你是不是久没看到我们,激动坏了?咱们好不容易见面,时间不能浪费在斗嘴上,你们想去哪儿玩,咱们快些出发吧。” 谢晗接过话道:“我写帖子邀请你出来看桂花,可不是个叫你出来的借口,我是真的要带你们去看的。” 慕容润也很喜欢桂花的香味,所以宫里几乎到处都种着桂花,谢府里虽然也有很多桂花树,但比起宫里的还是少得多了,要这样说来,该是慕容润请他们入宫赏花才对。 谢晗神秘一笑:“你们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的,在北郊山的别庄那边,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谢府在北郊山有一处别院,这还是后来谢荣才修建的,早些年,那边灵力枯竭,后来除去了魔王红翼,那边的灵力又渐渐恢复正常,但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跟旁的地方相比,这里的灵力还是稀薄了些。 也正因为这样,这里的人非常少,也就是近几年才陆续有人在北郊那边盖了别院,谢荣之所以会在这里建别院,是因为这里的景色很美丽,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别院建在这里,也只有景色好了,这里连土质都不怎么好,别院里面也没有什么好吃的瓜果,谢晗都不怎么往这儿来,还是听到往府里交账本的管家提了一句,说是别院的景色宜人,后面的桂花都开了,整天香气扑鼻,问要不要一些桂花酿酒的时候,谢晗才留心到这里有桂花。 谢晗做事很是妥帖,她起先已经过来看了一趟了,才下帖子让慕容润和杜小萝都去,她们三个坐在马车上聊得不亦乐乎,代景贤在前面驾着车,不时回头抱怨一句:“你们真是的,明明有马夫可以用,为啥非要我来驾车?”’ 慕容润道:“你不在外面驾车,难道还想到里面来坐着?这里都是姑娘家,你好意思吗?” “怎么不好意思?”代景贤回答得很是理直气壮,“太后娘娘不是说过,男女都是平等的,怎么现在就要搞歧视了呢?” 杜小萝简单粗暴道:“得了得了,你好好驾车,要不然我们这就将你赶出去,找马夫来驾车!” 代景贤这才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车上的三个姑娘都很兴奋,就连谢晗,也露出了一抹很灿烂的微笑。 她们三个从小倒是经常玩在一起,长大之后了,各有各的事,就不怎么相聚了,像今天这样的在一块出行的机会,就更是难得了。 慕容润靠在马车壁上,端着一杯温牛乳慢慢地喝着,道:“小萝,你怎么没去参加选秀啊?我原先还以为你会去的呢。” 陆小萝道:“去参加选秀干嘛?陛下又不喜欢我,我们从小玩到大的,陛下除了对你是十全好兄长,对谢晗是好堂兄,你看他对谁特别关照过?我才不像郭彩蝶那样一根筋通到底呢。” 谢晗也拿了一块糕点慢慢地吃,她做什么事情都秀气,吃糕点也不例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得很是优雅享受,她也道:“你说陛下不喜欢你?那燕公子就喜欢你了?他也只见过你一次面啊。” 陆小萝却不以为意:“这是陛下的天下,他喜欢谁自然可以让谁到他身边,他不喜欢谁也能随时让他滚得远远的,但燕琼就不一样啦,他是质子身份,定然会谨小慎微一些,所以在他身上成功的几率要远远大于陛下。” 陆小萝分析得头头是道,慕容润忍不住问:“那么你评判的标准就是谁更容易成功一些?你到底喜欢谁啊?” 陆小萝咕咚咕咚地将一杯茶喝光,将茶杯往马车上的小桌子上一墩:“我喜欢燕公子啊,就这么说定了,不管我娘怎么不答应,我都已经想好了,谁也不能拦我!” 慕容润和谢晗面面相觑,谢晗无奈道:“你从小到大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但是也免不了三分钟热度,这次你坚持的时间,但愿长一点吧。” 陆小萝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慕容润,笑嘻嘻道:“当然,光有决心还是远远不够的,麻烦殿下能在平日的时候多给我和燕公子制造制造机会,臣女感激不尽。” 瞧着她笑嘻嘻的模样,跟平时一样吊儿郎当,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一把,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慕容润莫名地就相信她是认真的,但与此同时,慕容润却有些奇怪地感觉自己,有些不太舒服。 她被自己的这种情绪吓了一跳,她赶紧缓过来,盯着一直说笑着的谢晗和杜小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风从外面吹过来,差不多已经到了北郊了,连空气都分外清新了起来。 她们带的东西分外齐全,谢然以前忙着修炼炼丹,后来炼到她那个境界,也不需要再炼了,她就开始专注于各种各样的吃食,慕容润将马车里有些奇特的铁架子拿出来,跟他们说:“这叫烧烤架,是我娘设计的,在上面烤肉和鸡翅膀可好了。” 谢晗倒是不陌生,谢然经常让她进宫玩,也做了不少次,谢晗很是注重自己的身材,一般来说并不吃肉,但每到姑母请客让她吃烤肉的时候,她总能吃个肚子溜圆。 杜小萝和代景贤分外好奇,在一旁看着慕容润将烧烤架搭起来,慕容润有些笨手笨脚的,搭了半天才搭好,然后烤肉的活就交给谢晗了。 慕容润干其他的还成,但凡事姑娘家干的事情,她基本上都不会,像什么绣花缝衣服,下厨做饭什么的,她就是一窍不通,但好在她是唯一的小公主,其实并不用做什么。 谢晗则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绣花做饭,什么都行,加上温婉的性子,简直就是居家必备,慕容润有一段时间超级黏谢晗,就因为谢晗炒的麻辣花生米很好吃,她当时还想着,男人大多都靠不住,等以后她出宫建公主府了,就让表姐到她的公主府里去,她们姐妹两一块过日子去。 谢晗手脚很麻利地生了火,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在烧烤架上刷了一层油,开始烤肉了,不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谢晗虽然一直在忙活,但动作很从容,非常有条不紊的样子,衣服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沾上。 慕容润一脸艳羡地看着谢晗。 杜小萝忍不住道:“你瞧什么?再瞧你也达不到晗儿姐这个层次。” 一向爱跟杜小萝斗嘴的慕容润这次倒是没反驳,还说她说得对,而且又敲了敲已经在咽口水的代景贤:“你可亏大发了,你都不知道表姐有多好,就忙着退亲,这次保证你吃过烧烤就要后悔得肠子青。” 代景贤扁嘴道:“我还能不知道谢小姐好?那不是谢小姐嫌弃我么?以后谢小姐要嫁的人肯定不会是我这种纨绔,我就只要偶尔能跟在你们后面蹭一蹭吃的就成了。” 他多聪明啊,慕容润的话一听就是下了套的了,没准他一个回答得不好,解下来的烤肉就没有他的份了,这味道一闻就将人的馋虫勾出来了,代景贤眼巴巴地看着,就盼着谢晗能快些烤好。 谢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让人赏心悦目,那股气质就像慕容润的夫子在写字或者画画的时候,带着一股傲视天下的帅气, 放在烧烤架上的肉,被宫里的御厨切得很薄,不一会儿就被烫卷了边,上面的油滋滋作响,肉的颜色很快就变黄了,等一把盐撒上去,那香气就更加浓郁了,慕容润闻着这香味不停地咽口水,她觉得,自己就是光就着这香味,都能扒下好几碗饭。 谢晗做烤肉的时候很是专注,等她终于抬起头,见三人都馋猫状看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些去拿盘子和筷子啊!” 慕容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代景贤去拿盘子,这些都是在出宫之前就准备好的,拿来就能直接用了。 谢晗将烤肉分在盘子里,又准备继续烤,慕容润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出宫的时候,越尘脱下了太监服,跟着她一起出来了,这个时候应该就在附近吧? 以前,慕容润懵懵懂懂的,只大约知道自己有暗卫,都不知道他们平时待在哪里,什么时候出来,现在她跟越尘也算熟悉了,才觉得,以前她真是混账,时不时地就溜出来吃好吃的,却都没考虑到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越尘的感受。 代景贤已经下肚子一半了,虽然被烫得龇牙咧嘴,可耐不住这太好吃了,他吃得满头大汗,却见慕容润愣着,盘子里的烤肉都没动。 “怎么了?”他凑过去问,“你不喜欢啊?不喜欢都给我好了。” “想得美!”慕容润将自己的盘子拿得远了些,她没理睬代景贤,而是向身后小声道:“越尘,你在哪?现在能出来么?” 不止是代景贤有些愣愣地看着她,连正在烤肉的谢晗也很疑惑地朝她看过来:“润儿,你说什么呢?” 慕容润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影子几乎是从天而降,落在慕容润面前,态度恭敬无比:“殿下,有什么吩咐?” 慕容润咧嘴一笑:“没什么吩咐,就是想着你只能看着我们吃太没道理了,就想让你出来跟我们一块烤肉,反正带的东西多,就是加上你也不一定吃得完。” 越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暗卫居然还能有这福利? 杜小萝一瞧,慕容润身边的暗卫长得都这么帅,一时心头就有些酸溜溜的,怎么跟她长大的几个伙伴都那么平凡,像慕容润这样平日里看哪儿都养眼,也不知道是上辈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 又有了一个人加入,谢晗便加紧了手上的动作,没想到越尘起身走到了谢晗旁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能来帮忙么?” 谢晗确实觉得有些吃不消,但还能应付,就以为越尘是不好意思坐那儿吃,就道:“没关系,我来就行了,你们先去吃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越尘却很认真道:“我真的会做菜,做的菜还不错,而且我以前经常看娘娘做,我来帮忙会更快一些。” 于是,越尘就真的开始认真地在烧烤架上刷油,动作居然比谢晗还要麻利,谢晗有些惊讶,越尘还真行,她便不再多说,有一个人帮忙总是快一些,他们两个人配合得还挺默契。 于是两个动作快的很快就烤完了接近一半的烤肉,慕容润一边吃得心满意足,一边招呼他们:“你们也来吃吧,等会都凉了。” 谢晗笑道:“烤肉太腻了,我不想吃,最近又胖了一点,我自己带的水果。” 慕容润咽了一口口水,道:“多少吃一点嘛,你和越尘的手艺太好了,你自己尝尝有多好吃。” 谢晗很是坚定,她是慕容润很少见的自控力特别强的姑娘,即便这里有芳香四溢的烤肉,她还是坚定地拿了水果坐在一旁吃,丝毫不被诱惑的样子。 代景贤忍不住嘴贱了:“殿下,我好像记得你是吃了午饭才出来的?你怎么比我这个没吃午饭的人吃得都要多?” 慕容润瞪他一眼:“我午饭就吃了那么一点,要不然我干嘛带这么多烤肉?” 越尘端着自己的盘子,一边吃一边听她们说话,从小就作为暗卫训练的他,有许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却没有这般能与朋友坐在一起闲聊的机会,这让他觉得新奇而有趣,以前生存的目的就在于保护他的主人,现在他的生活好像又有了另外一种颜色。 他是暗卫,有可能面临各种极端的环境,所以自己做饭的次数非常多,这一来二去,手艺就练得还不错,可谢晗是谢家的大小姐,厨艺也这么好,他不由地对谢晗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他朝谢晗看过去的时候,谢晗正好察觉到他的目光,目光相撞的时候,越尘愣了一下,谢晗则向他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啃瓜果了。 谢晗今日穿的是粉色襦裙,看到她笑的那一刻,越尘忽然想到曾看过的一首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慕容润吃得多,陆小萝吃得更多,吃完之后她才摸着自己的肚子直嚷吃撑了,几人是出来赏花的,结果还没到别院呢,就在半路上吃开了,并且还吃得一步都不想动了。 她笑着拍拍谢晗的肩膀:“晗儿,你光有做饭的手艺,自己却不知道享受,我就不一样了,我怎么吃都吃不胖,从小到大从来没忌嘴过,结果身材还是这么苗条。” 谢晗道:“你可别得意,你娘以前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现在不也发福了么?你要是现在不注意,没准以后就变成大胖子了。” 陆小萝毫不在意:“那时候我早就嫁人了,是不是胖子又有什么关系?慕容润,对吧?” 慕容润舔了舔唇上的油,笑道:“我才不要呢,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漂漂亮亮的,我娘就是,即便现在她也是个大美人,你要是胖起来了,你夫君会嫌弃你的。” 代景贤忽然凑过去道:“陛下,要不然你就嫁给我吧,那你就算胖成个球,我也不会嫌弃的。” 慕容润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真是想得美,你才胖成球呢。” 他们从小就这样玩到大,慕容润也没在意,回头又跟谢晗她们聊起来了,只有越尘,他看到了代景贤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不禁眯了一下眼睛。 这群少年坐在北郊的花海盘,一边吃着盘中的烤肉,一边想着自己的未来,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谁也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满怀希望的自己和朋友们,一定是记忆中最美的画面。 将残局收拾好,几人就开始往别院赶了。 别院建得很小,里面的仆人也不多,只有一个管家,一个嬷嬷,和几个粗使丫鬟,不过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听说他们要去桂花林,管家连忙道:“那里离别院可远了,桂花香飘十里,虽然在这里能闻到,但走过去就要很久了,老奴曾经去过一次,大约是走了一天,而且据说那里还有灵兽出没,可不安全哪。” 未知的事情总是能激发少年们的好奇心,几人一合计,就打算这天先在别院休息,等第二天再过去。 只是慕容润有些遗憾,明天就是皇兄二轮选妃的日子,不知道皇兄究竟会选哪些人,不过即便慕容润在那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那就直接回去看结果吧。 晚上,慕容润缠着谢晗,非要跟她一起睡。 她们俩小的时候无比亲密,谢晗也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大姐姐,谢然每次带慕容润回谢府,慕容润就要缠着谢晗一起睡,只是长大了之后,她们就很少这样亲密了。 谢晗有几分无奈地笑道:“晗儿,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有时候,她特别羡慕慕容润,虽然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她是谢府孙子辈的长女,也有许多事情要她出头,还有幼弟需要她照顾,谢晗平日要学许多东西,刺绣,琴棋书画啥的,虽然她大部分都不喜欢,但这是贵女必备的技能,即便爹娘并不逼着她,但她自己也不好跟别人差太远。 慕容润就不一样了,她是大家的小妹妹,她兄长还是帝王,姑父姑姑将她疼到了骨子里,但也不骄纵着她,慕容润的性子很好,在无数人的庇护下长大。 她用手将慕容润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面拉了拉,道:“你晚上睡觉还喜欢蹬被子吗?” 慕容润有些不好意思,她睡相一向不好,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变,绿蒲一夜要起来好几回给她盖被子。 谢晗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这么多年了都没得到教训,到了冬天你着凉多少回?每次都要灌苦药,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慕容润撒娇似的挽住谢晗的胳膊:“我知道啦,今晚就劳烦表姐给我盖被子了。” 别院虽然小,布置都还不错,慕容润觉得新奇,一时间还不想睡,便缩在被子里跟谢晗聊天:“表姐,舅母虽然同意你去考松香书院了,但还是惦记着你的亲事的,你打算怎么办?” 谢晗叹气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就不去祸害旁人了。” 谢晗其实对成亲并没有很大的抵触,但人选是谁就很有讲究了,跟慕容宸一样,从小到大,谢晗没见过一个能真正让她动心的人,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谢晗自己也在默默地想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怎么的,想着想着,白天越尘站在谢晗旁边烤肉的身影就浮现出来了。 她不由问:“越尘就是上回保护了你的那个暗卫吗?他怎么还能现身呢。” 慕容润笑道:“以前不大懂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时时刻刻都在身边,那天遇袭的时候,越尘就一下蹦了出来,皇兄本来说他们失职了,要将他们换掉,但要不是越尘,我那天可能就逃不过了,皇兄然后就同意越尘留在我身边,平日里就装成太监,既然过了明面了,他就能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他厨艺有那么好。” “太监?”谢晗忍不住噗嗤一笑,“他也愿意?” 慕容润道:“又不是真太监,只是装一下而已,而且整天躲在暗处应该也挺不舒服的,出来晒晒太阳倒是好一些。” 她看向谢晗,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狡黠的光芒:“怎么,堂姐,你对他有兴趣啊?” 谢晗一愣,脸顿时就红了,伸手就去揪慕容润的脸颊:“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慕容润连忙讨饶:“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嘛,别那么认真嘛。” 等谢晗的手缩回去,慕容润又问:“说真的,你要是喜欢的是一个像越尘这样的暗卫啊,甚至于仆人,你会嫁给他吗?” 谢晗沉默了一下,然后坚定道:“会。” “我既然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必然会有让我欣赏的地方,不管他是走卒小贩或者暗卫仆人,只要我喜欢便成。” 谢晗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她性子却非常坚韧,慕容润笑道:“我想也是,表姐喜欢的人,一定是极厉害的。” 第二天几人都起来得很早,那个总管本来不放心,非要跟着,但他年龄已经很大了,这段路走下来也不是说着玩的,他们几个年轻人出来走一走权当散散心,让一个老人家陪着自己跑来跑去的就不好了。 于是几人悄悄地溜了出去,没让管家知道。 代景贤一路上不停地打哈欠,慕容润见了,就问了一句:“你昨晚上没睡好啊?” 代景贤现在想想,还直起鸡皮疙瘩,道:“是啊,晚上总能听到怪怪的声音,一会在房梁上,一会在门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偏偏还不敢出去看,这北郊看起来是挺邪门的。” 谢晗露出了几分鄙夷的神色:“那是山间的野猫儿,晚上总会出来找吃的,你怎么连这个也怕?” “是野猫啊。”代景贤觉得长见识了,但他很快又反驳道,“谁知道那是野猫啊,以前我又没遇见过,第一次听到总会觉得奇怪的嘛。” 见几个女孩都用鄙夷的眼神看他,代景贤一时间觉得脸上挂不住,就回头去问越尘:“你说是不是,昨晚上那声音大的,我还以为是下来搞破坏的野兽呢。” 越尘看了他一眼,很实诚地说:“我没害怕啊,我还看了一会儿它们打架呢,这野猫跟家猫就是不一样,家猫乖乖顺顺的,野猫身上都带着野性。” 代景贤觉得,这个世界都对他充满了恶意。 到桂花林的路虽然都是杂草,但其实并不难找,索性就这一条路,还有花香引路呢,慕容润拳脚功夫学得不错,从小就每天起早锻炼身体,所以这点路不算回事,陆小萝虽然不练拳脚功夫,但她整天跑跑跳跳的没个清闲,所以觉得也还好,只有谢晗,她走了一段路,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慕容润有些担心地去扶她:“表姐,你还行么?要不然咱们就不去了,看样子还得不短的一段距离呢。” 谢晗怎么好扫了大家的兴,况且她也想去看看,便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但话是这么说,她额间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看起来非常柔弱。 还没等慕容润再劝,谢晗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头,差点摔了一个大跟头,还是慕容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但即便如此,谢晗还是歪到了地上,慕容润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到她身边:“你没事吧?” 谢晗疼得龇牙咧嘴:“脚,脚崴了……” 以为被慕容润扶住,倒是没受到什么其它的伤,只是崴了脚,但崴脚崴得看样子很是厉害,迅速地红肿了一大片。 因为谢晗崴了脚,几人只好停下来修整,慕容润会一点按摩的功夫,就很耐心地先帮着谢晗按摩消肿。 谢晗有些愧疚道:“都是我没用,走个路还能崴了脚。” 陆小萝虽然有些扫兴,倒是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她有些遗憾地往桂花林那边看了一眼,都快要到了,真是可惜了。 慕容润接过话道:“没事儿,反正咱们今天出来是散心的,管家不是说那里还挺危险的,也许就是注定了我们不能去呢?咱们今天也累得够了,等会我给你揉好,咱们就下山去吧。” 等谢晗腿上的肿消下去一些,几人便准备下山了,谢晗是不能走的了,肯定要人背着,只是这里的人谁背着合适呢? 慕容润倒是自夸自己有一身的好力气,但她毕竟个头小,而且下山得务必小心,要不然若是哪儿滑了一下,让谢晗伤上加伤就不好了。 慕容润的目光在代景贤和越尘两个身上打转。 南邱国社会风气开放,没有那么多拘礼,可是男子背着女子这么亲密的动作始终应当有些忌讳的,代景贤犹豫了一下,然后问:“谢小姐,你要不要我背着,总归我是不介意的,如果你也不介意的话,那就成。” 谢晗拧起了好看的眉毛。 她怎么能不介意,她才刚刚跟代景贤退婚不久,再让他背着算怎么回事?就算没旁人看见,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慕容润瞧着谢晗为难,就将目光落在了越尘身上,拍板道:“越尘,你来背着表姐吧,小心些。” 这对于越尘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还没等谢晗反应过来,就将谢晗抱了起来。 谢晗:……好像遇到了个二货 慕容润也是一惊,反应过来之后,她哭笑不得道:“我让你背着表姐,你抱着她干什么?快放下来放下来!” 越尘有些不解,抱着不是更舒服么?为啥就不行呢,但见慕容润那么激动,他就很老实地将谢晗放了下来。 谢晗的脸已经通红一片了。 越尘却像没事人一样,站在了一旁等着吩咐。 代景贤和杜小萝则张大了嘴巴。 慕容润无奈地扶额,然后去扶谢晗:“表姐,越尘他就有点少根筋,你不要太跟他计较,现在也没旁的办法了,等到了别院那边,我再背着你。” 于是,越尘又将谢晗背在了背上。 谢晗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尴尬,可是也只是刚背上的时候有些尴尬,越尘的背很宽,走路很稳,在他身上,谢晗居然觉得还挺舒服的。 越尘的手很规矩,背着谢晗,他也只是轻轻地托着她的小腿,背部尽量地弯着,好让谢晗更舒服,除此之外,他沉稳得好像背上背着的不是谢晗这样一个大美女,而只是一件珍贵的物品似的。 谢晗就没来由地有些气闷,难道是因为她没魅力吗?这个越尘怎么跟一块木头似的。 这边准备好下山了,陆小萝却往山上看了好几眼,慕容润走跟着越尘走出去几步了,回头一看,陆小萝还在原地站着。 她就喊了一声:“小萝,走了。” 陆小萝犹豫了一下,总算下定了决心:“你们先走吧,我想上去看看。” 其它几人都怔了怔。 代景贤先皱了眉头:“陆小萝,你就不要添乱了,这里我们都不熟悉,一起走还能有个照应,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独自去呢?” 陆小萝回嘴道:“我已经决定了,都走到这儿了,再下去未免可惜,我就去看一眼,就回别院里,再说了,我的武力值可不是吃素的,如果真的遇到灵兽了,没准还能带回来一个呢。” 因为管家说路很远,还不大安全,慕容润是个很谨慎的姑娘,她原本都打算不去了,但看着其他几人兴奋的样子,不好扫兴,就跟着一起去了,在她的计划里,本来就不准备真的走到那里,只是跟朋友们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很开心而已。 慕容润也劝道:“今天时机不成熟,你一个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就下次,下次咱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陆小萝只动摇了一下,就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就想去,你们先回去吧。” 陆小萝在某些方面无比执着,她一旦决定了,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陆小萝将准备的干粮和水拿出来了一部分,包了一个小包裹,就起身离开了,剩下的人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慕容润虽然不理解,但也知道陆小萝一个人去的确是不大合适的,她只好有些歉意地看着代景贤:“代景贤,她一个人去不安全,你是男子,能陪着她一块儿吗?” 代景贤显然有些不太乐意,他已经走得很累了,正好借此机会下山了,陆小萝却这样一意孤行,代景贤刚才就一肚子火,她是自己作的,安不安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代景贤也知道,这里最合适去的就是他了,越尘要背着谢晗,他肯定不会让殿下去陪杜小萝的,他虽然清楚,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杜小萝也太固执了,这根本就是听不进去旁人劝嘛。” 其实代景贤已经妥协了,他准备抱怨完几句就跟上去的,慕容润却以为他不愿意,也是,他跟陆小萝本来就针尖对麦芒,在一起就吵吵,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饶是慕容润也有些生气,代景贤就更不情愿了。 慕容润想了想,威逼不成,那只好利诱了:“你去陪陆小萝,等回去之后我送你一个礼物。” 代景贤惊喜地抬起头。 慕容润探寻地看着他:“怎么样?我一定好好准备,或者你自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尽力去做,成不?” 代景贤忙不迭点头,他想,幸好刚才抱怨了几句,殿下的礼物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 于是,代景贤兴冲冲地去追杜小萝了。 谢晗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她低头跟慕容润说:“真是的,都怪我,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慕容润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而且我确实也不想再往上爬了,不知道陆小萝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热情。咱们回去好好歇一歇,我的储物戒里都放了吃的,没放多少药品,所以处理得很简单,等回去之后我再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谢晗点点头,脚腕的疼痛已经好些了,但毕竟是刚崴了脚,现在还难受着,还肿起了一大块,虽然是她自己不小心,但这伤情已经不算是轻了。 陆小萝这个时候还非要上山去,谢晗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她爹谢荣虽然跟陆小萝的爹陆毓感情很好,但她跟陆小萝也就一般,还是因为慕容润,她们才走到一起,谢晗平时不算热情,但对朋友却是很真诚很实在地好,陆小萝此举,多多少少有些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管家本来就提心吊胆的,在别院里等着,却见自家小姐被殿下背了回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慕容润直接将谢晗背到房里,嬷嬷跟了进来,一边扶着谢晗坐到床上,一边一叠声问:“陛下,小姐,这是怎么了?碰上什么事了?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 管家不好进来,站在外面干着急。 谢晗道:“我没事,就是脚扭了一下,剩下的两个人继续爬山去了。” 嬷嬷看了一眼慕容润的小身板,心里有些惊讶慕容润居然这么有力气,但既然是小姐说的,嬷嬷也不多说什么,谢晗又道:“嬷嬷去准备些吃的来吧,跟管家说一声,就说我没事,这事暂且不要让爹知道。” 嬷嬷领命就出去了,慕容润打了一盆热水回来,开始给谢晗重新处理,她虽然理论知识够,但手法还是不太熟练,自己都提心吊胆的:“要是弄疼你了,你可一定要说啊。” 谢晗笑道:“不疼,你包扎得还比郎中好些呢,以前我受了伤,家里来的郎中那才叫粗鲁,我本来都觉得不怎么疼,被他包扎之后却疼了半天。” 之前在山上一路走下来不觉得,等慕容润出去倒水的时候,惊觉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夕阳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映得旁边的云朵都是红彤彤的颜色。 她转身回来跟谢晗说:“幸好我们没继续往上走,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要不来一会儿天就得黑了,不知道小萝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谢晗道:“他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桂花林虽然挺远,但也不是深山老林,里面就算有灵兽也不过是低阶的,这些小萝和代景贤应当都能应付得来。” 别院的菜不多,但是那嬷嬷的手艺还不错,最后端上桌子的菜色还是挺丰富的,慕容润给外面守着的越尘送了一些去,越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让慕容润有些愧疚。 也不知道以前越尘他们是怎么吃饭,怎么睡觉的。 其实,对于暗卫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次要的,他们需要像一颗石子,一块木头一样潜伏在主人身边,洞察着时时刻刻存在的危险,只有当情况允许,他们才会注意到自己的生理需要,情况紧急的时候,他们可以几天不吃饭不睡觉。 但一般来说,都是可以换班的。 谢晗因为受了伤,今天又累到了,吃完了饭就早早地睡着了,慕容润却因为心里有事,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长了,她就有些迷迷糊糊地睡了,但因为心里一直挂着事,就没那么熟,等她一个恍神清醒了,屋里的灯光还微弱的亮着,衬得屋子里一片昏黄。 谢晗在她身边,发出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慕容润翻身下床,然后朝外面轻声呼唤:“越尘,你还在吗?” 一听到慕容润的声音,越尘就翻了下来,站在窗前,神色很清明:“殿下,有何吩咐?” 慕容润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越尘道:“约莫是卯时,天色还早,殿下可以多睡一会儿。” 慕容润打了个哈欠,她确实还没睡够,她揉揉眼角的眼泪,问:“小萝和代景贤什么时候回来的?” 越尘道:“昨天晚上,属下并没有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 慕容润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惊讶道:“他们昨天晚上没有回来?” 越尘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在他们暗卫看来,人的潜能是能无限激发的,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事情。他们两个成年人,在外面留宿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他们昨天到了桂花林,怎么也不可能到了就立刻返程,肯定要在里面好好欣赏一下,再说了,就算他们乘着夜色走,现在也应该才刚到别院才。 越尘道:“属下觉得这不是什么事,乘着夜色走不安全走得还慢,他们在桂花林里留宿一晚上,第二天再回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在越尘的劝阻之下,慕容润只好又回到床上眯了一会儿,等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的被子已经叠起来,想必谢晗已经起身了。 慕容润愣了一会儿,谢晗便推门进来,虽然还有些一瘸一拐的,但看着精神气色是好多了,见慕容润醒了,她便笑道:“醒的还挺早,我因为你要睡到日上三竿呢。” 慕容润听得出来她是在打趣,觉得昨晚上自己做了一夜的梦,就连跟越尘的那段对话也模模糊糊的,像是在梦中一样了。 她问:“表姐,小萝他们回来了吗?” 谢晗道:“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件事情,他们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管家很是担心,正想问你该怎么办。” 虽然谢晗年纪比慕容润大,但这种时候,谢晗还是只能让慕容润拿主意,毕竟她就是再担心,崴了脚也不可能立刻就好了,她既没带侍卫,也没带丫鬟,唯有慕容润身边跟了一个越尘。 闻言,慕容润神色一凛,迅速起身收拾好就将越尘唤来:“他们昨天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你去找一下他们吧。 找人倒不是一件难事,只是慕容润这次出来,身边只跟了越尘一个暗卫,慕容润从小身边就没有缺过暗卫,越尘自然不能放心。 慕容润却道:“我在院子里又不出去,没事的,他们一夜没回来,兴许是在林子里迷了路,或是遇到了其它的什么事情,你去接应一下吧。” 越尘无波无澜的内心里也起了一丝不满,现在的情况是他必须离开殿下,可他的使命又是不能离开殿下,慕容润看出来了他的担心,又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我也是有修为的人,最近已经突破了,现在是筑者四层,虽然不算高,也不算低了,一般小贼足以应付,你快去快回吧。” 殿下吩咐了,越尘只好抽身离去,匆匆赶早昨天的路程往桂花林里赶。 且说代景贤和陆小萝,昨天,代景贤得了慕容润的保证,就兴冲冲地跟上了陆小萝,而且还一反常态地跟陆小萝笑得很亲热,还将她手里的包裹拿过来:“你说你姑娘家家的,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干吧,你只管赏花便成。” 陆小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代景贤,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你这样挺吓人的。” 代景贤心情好,不跟她计较,自己还哼起了小曲儿,一边走一边问:“你为什么非要上来啊,你家里又不是没有桂花。” 陆小萝冷声道:“我家没有桂花,里面都是牡丹。” 代景贤又道:“那谢小姐家不是有很多桂花,宫里也有很多,你跟谢小姐还有殿下的关系那么好,去玩一玩,看一看不成吗,非要那么辛苦跑那么远做什么?” 陆小萝没好气地道:“那里再多也不是我家的,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陆小萝本来还有选秀的打算,只是她娘不知道怎么想的,完全不让她出门,不让她接触燕琼也就算了,连选秀也不许,就连慕容润,她都不想陆小萝过多地接触。 要说前朝,进宫确实不大好,里面的宫妃婢女太多了,到处都是阴私,进宫还不能出去,只能守在那一方角落枯守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陛下仁慈,对宫里侍奉的宫人都极好,这次就算不是只选一个皇后,凭着陆小萝对慕容宸的了解,他当然也不会选几个人,而且太后以前做皇后的时候,都能随便出宫探亲,那她到时候肯定也能,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好的? 可北海黛就是不许,甚至将陆小萝拘在了家中,唯恐她自己跑去报名去了,这当然不能对外说,只说是因为不许她接近燕琼才关着她的。 北海黛整天跟陆小萝说,慕容润是公主,谢晗是公主的表姐,她就是一个大理寺卿的女儿,母亲还是小国公主,她们两个跟小萝玩到一起肯定也不是真心的,要她多长几个心眼,毕竟小萝的家世虽然好,但跟那两位也是不能比的。 小萝性子大大咧咧,一点也没往心里去,但是被北海黛拘住的这些时光,谢晗和慕容润一个也没来看她,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忽然有些理解北海黛说的话了。 代景贤有些不理解陆小萝的阴阳怪气,但陆小萝说话一向如此,代景贤也没放在心上,走得依旧很欢畅,甚至比刚才的精神头还足一些。 陆小萝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那么高兴做什么?你也想去看桂花?” 代景贤语气很兴奋:“不是啊,桂花有什么好看的,殿下说如果我来陪你,回去就跟我准备一个礼物。” 陆小萝的脸冷了一下,嗤了一句:“谁让你陪啊!” 她瞪了代景贤一眼,就加快了脚步。 代景贤有些不解:“真是的,又怎么了呀。” 嘀咕了几句,还是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路其实不难找,只是这里杂草丛生,有些不大好走,两人磕磕绊绊快到傍晚的时候才走到桂花林。 桂花是个很神奇的物种,远远地一阵风飘过来,你会觉得那股香味几乎让人心醉,但是走近了之后,又不怎么能捕捉得到那股甜香了。 在桂花林里,也许是桂花太多了的原因,即使置身其中,也还能感受到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晚霞红彤彤地映在天际,那股镀着红色的金色光辉洒在一小串一小串的桂花上,将嫩黄的桂花镀上了一层色泽,置身其中的时候,似乎能感受到这抹阳光的温度,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连一直在心里抱怨着路远的代景贤也愣住了,他是不知道,这世间的景色还能这么美。 杜小萝瞥见代景贤的模样,不禁有些得意道:“怎么样?我的决定是没错的吧,你要是不跟我上来,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么?” 景色美是美,就跟仙境一样,但是让代景贤选,他肯定不会选择跑那么远的路,上来看这美景,但既然都上来了,代景贤不想浪费时间跟杜小萝磨嘴皮子,就敷衍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种宛如仙境的景色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太阳就沉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些绚丽的红色在天边,而桂花林,是实实在在地暗下来了。 他们反应过啦之后,不仅诧异天怎么暗得这么快,更是诧异温度降得更快,明明才是初秋时节,代景贤和陆小萝生生地感觉到了寒风刺骨。 代景贤抱着胳膊,不停地跺脚,黑夜已经涌了上来,现在是擦黑,不久之后,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到时候肯定更冷,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打哆嗦了:“陆小萝,我们快下山去吧,这里太冷了。再不下去就要被冻僵了。” 陆小萝也冷得直发抖,她艰难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气冲冲地瞪他:“你说话有没有过脑子?上山都那么艰难,现在黑灯瞎火的,怎么下山?到时候一个不注意摔到了,就直接滚到山脚了。” 代景贤被冻得也一头火气,牙齿直打架:“那,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是你非要上来,那咱们会落得现在的下场吗?” 陆小萝没好气道:“我也没让你上来啊,是你自己跟上来的,刚才还说不虚此行,现在又怪到我头上了,你如意算盘打得挺精。” 陆小萝懒得再理他,这里树枝挺多,她收拾了一些过来,看代景贤还在原地站着,不禁吼道:“还不快过来捡柴火!” 代景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怨念,也跑去捡柴火去了。 上山之前,慕容润将几乎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带上了,甚至还带了夜晚在外面睡觉用的厚厚的帷帐,这也是太后谢然发明的,慕容润考虑到了温差问题,还带了许多衣服。 但问题是,这都在慕容润的储物戒里,陆小萝当时收拾的时候,只能带些干粮,连柴火带得也很少,只够用几次的,这还是慕容润硬要塞给她的,要不然依照着陆小萝的性格,是绝对想不到还有降温这事的。 好不容易捡了一堆树枝,点火又起了难度,捡过来的树枝很多都是潮湿的,只冒烟不见火苗,两个人忙活了半天,也没把火点起来,他们俩都是娇身惯养的公子小姐,连灶房都没怎么进过,谁能想到只是点火就有这么多讲究。 灰头土脸地点了半天,连小火星都没冒出来,倒是吃了不少烟,杜小萝本来撑着一口气,她说的要上来就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她要证明自己没有错!但到了这一步,又饿又冷的,她情绪早就堆积得满满的,这算是一个爆发点,她终于忍不住,将东西一扔,靠在树下,眼眶慢慢地有些湿润。 天已经完全黑了,代景贤撅着屁股在点火,见陆小萝坐在那里半天都不动,他不禁恼火:“你快来帮忙啊,你躲开让我一个人忙活算是怎么回事?” 陆小萝不吱声,代景贤正有些气,就隐隐地听到了一声极力压制的啜泣。 代景贤愣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陆小萝哭,虽然是个女子,但她比任何一个公子都要粗犷,就算打架被欺负了,她也闷声不响地欺负回去,从来不像别的小姑娘似的会掉眼泪。 他们都小的时候,杜小萝就是他们中的孩子王,长得最健壮的那个,代景贤当时很瘦弱,还被杜小萝打哭过好几次。 只不过他哭着回去跟爹娘告状的时候,爹娘不仅没帮他教训杜小萝,还纷纷的嫌弃他没出息,代景贤当时不解,等有了性别意识的时候,他才觉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丢人,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但就是如此,在潜意识里,代景贤一直将杜小萝当哥们,没将她当成真正的女子,好像是这一声啜泣,陡然让代景贤意识到,她是个姑娘。 代景贤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思考了半天。 他想,陆小萝现在哭,只不过是因为这里太黑太冷,被吓到了,但她肯定不想让他知道,于是,代景贤就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就说你没我有本事,你还不信,你看,我非将火生起来。” 杜小萝没理他,代景贤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依旧蜷缩在那棵树下面,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 这实在是太冷了,代景贤起身跺了跺脚,又找了一些比较干的树枝来生活,又失败了几次,才终于摸到窍门,等代景贤看到一个小火星在树枝里燃烧起来的时候,他几乎要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见到火是这么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代景贤不敢怠慢,慢慢地照顾这颗小火星,慢慢地变成小火,慢慢地,一个火堆终于燃烧起来了,热浪扑面而来,这似乎,代景贤才察觉到,他已经快要被冻僵了。 他忙伸出手烤火,一边烤一边道:“看我厉害吧,你快过来烤火吧,坐在那儿也不嫌冷。” 没动静。 代景贤有些奇怪地扭过头,杜小萝依旧坐在树下,好像没看到这边的火升起来了,连姿势也没换一个。 代景贤心中警铃大作,他连忙奔过去,杜小萝靠在树下,似乎睡着了,但无论代景贤怎么喊,她都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醒不过来。 杜小萝身上的体温很低,但额头却出奇地烫,大概是因为温度降下来得太快,杜小萝又累了一天,这才受不住了。 代景贤这时候才感觉到恐惧。 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沉地压过来,好像不停地在试图吞噬这一点热量,桂花林里非常安静,安静得几乎连虫子的叫声也没有,面前虽然被火烤得很暖和,但后背依旧凉飕飕的。 杜小萝昏迷不醒,脸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代景贤又饿又困,但他不敢睡,从包裹里拿出一些饼在火上烤了,囫囵吞下,肚子总算不闹了,他望着怀里沉睡的杜小萝,心里一站一阵地慌。 一直捱到接近凌晨的时候,有些迷迷糊糊的代景贤忽然被一阵沙沙的声音惊醒了,这声音非常轻,在这么安静的夜里,几乎都不怎么听得到,代景贤一直紧紧地绷着神经,这才察觉到异样,几乎就是在他清醒的那一刻,草丛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庞大的身影,巨大的爪子险些抓到了代景贤的脸上。 代景贤瞪大了眼睛,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几乎停止了思考。 这是虎兽。 代景贤虽然不怎么见过灵兽,但还是经常听说的,他自然知道虎兽难以驯服,生性残忍,极不好对付,有许多修士想捉虎兽当自己的契约兽,结果虎兽没抓到,自己却命丧虎爪之下。 代景贤听过这些之后,在心里默默地想,这种灵兽有什么好的,他要契约灵兽,就找那些温顺可爱的,反正他又不跟人打架,只当是闲来无事的时候逗一逗玩。 认为自己没有可能遇到虎兽的代景贤此时跟一只庞大的虎兽四目相对,显然,这虎兽很饿,眼睛都成血红色了。 代景先几乎是本能地将烧火的棒子抓起来猛地砸向它的脸。 因为动作快,虎兽还真被砸了个不轻,而且灵兽是怕火的,烧火棍上残留的火星显然对它有一定的威慑力,因为这堆火,虎兽埋伏在附近已经许久了,却一直不敢靠近,但又实在太饿了,这才铤而走险。 这一棍下去,双方都愣了一下,代景先也想不到自己会拿棍子打虎兽,虎兽的报复性极强,痛楚和饥饿的双重驱使之下,虎兽战胜了对火的恐惧,怒吼了一声,扑了上去。 后来,代景贤每每想起这夜的经历,就忍不住打寒战,这绝对是他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夜,也不知道多少次差点被虎兽扑咬到,衣服全都被撕烂了,光是他一个人还好,他还得顾着昏迷了的杜小萝,有很多次,虎兽嘴里腥臭的气息扑过来的时候,代景贤都觉得自己完了。 但他终究是没有命丧虎口,他以一种自己都记不清了的方式背着杜小萝一直逃,等到他终于钻进了一个被藤蔓覆盖了的山洞,将杜小萝放下来的时候,他才觉得,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了的,腿已经完全软了,连一步也走不动了。 虎兽的咆哮声忽远忽近,好像怕到了极致,就不会怕了,代景先心里涌起了一股极端的恼火,他在手里抓了一根棒子,想着要是虎兽找到他们了,这个山洞就这么小,他们肯定逃不掉了,那他就狠狠地砸它一顿,砸不死虎兽让它破了相也是好的,代景先脑子里反反复复就转着这么一个念头,这个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洞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代景先第一时间就抓紧了手里的棍子,等那藤蔓一被掀开,他就狂吼了一声,挥舞着棍子砸了过去,越尘一惊,连忙一躲,扣住代景贤的胳膊,眉毛一皱:“是我。” 代景贤仿佛听不见,棍子挥不动他就拳打脚踢,越尘见代景贤目光呆滞,心道不好,他是极度恐惧被魇住了,这种状态要是一直持续下去,那或许就恢复不过来了。 越尘快速绕到他身后,点了他的睡穴,代景先这才腿一软,昏迷在了地上。 越尘又去查看陆小萝的情况,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陆小萝还发着高烧,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 越尘紧紧地锁住眉头,谁也不能想到这里居然这么危险,还好谢小姐的脚崴了,殿下没能上来。 等代景贤一觉醒了的时候,还有些迷茫,半天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在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迷茫地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丫鬟,她面生得很,这到底是谁呢? 丫鬟看他醒了,显然很兴奋,推门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奔到了代景贤的床前,慕容润紧张而关切地看着他:“代景贤,你还觉得我是谁吗?” 代景先愣了一下,缓缓开口,声音很沙哑:“殿下,你怎么在这里,我这是在哪啊?” 听代景贤说了这么几句话,慕容润陡然松了一口气,看越尘扛着陆小萝和代景贤回来的时候,慕容润险些被吓坏,听说代景贤遇到了虎兽,被吓魇住了。 慕容润知道其中厉害,更是担心得不行,生怕代景贤因此有什么妨碍,现在看来,情况还好。 慕容润喜得给了代景贤一个拥抱:“你没事就好!” 代景贤的身体顿时绷直了。 这个拥抱很轻,慕容润很快就站起身来,问他:“你饿了没,渴了没?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代景贤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就是在小时候,慕容润都没抱过他,慕容润一家子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她还有谢晗这个表姐,后来还有了表弟,而代景贤,只不过是她最普通的同学而已,轻易都近不了她的身。 可是这个梦境太真实了,他还闻到了慕容润带来的淡淡的清香味,那抹香味萦绕在鼻尖,转瞬即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慕容润就跑出去吩咐人给他送吃的了。 代景贤靠在床上想了半天,等喝完水吃完东西,他才想起来昨晚他和陆小萝被虎兽袭击的事情,后来,他们是怎么逃脱的?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他一概都不记得了。 他现在身上又软又疼,虎兽扑上来的那幕场景犹如最恐怖的噩梦,即便现在置身于温暖的床上,他依然能感受到那股侵入骨髓的寒冷,再送饭过来的就是刚才那个小丫鬟,她依旧沉浸在代景贤醒过来的喜不自胜中,他被越尘暗卫带回来的时候,面色青白,身上都是斑驳的血迹,衣服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撕了许多口子,整个人显得无比狼狈。 后来听说代景贤他们在山上遇到了虎兽,小丫鬟差点就吓懵了,只觉得这公子受了大苦,差点就活不了了。 代景贤喝完水,润了润嗓子,然后眼巴巴地往外看了一会儿,才端起小丫鬟送来的面条吃,他饿坏了,没吃之前还不觉得,等面条入口之后,他才觉得身体苏醒了过来。 这面很普通,里面扯了一些肉丝进去,做得清清淡淡的,代景贤吃得狼吞虎咽,总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 小丫鬟见代景贤吃得高兴,自己就更高兴了,这面是她做的,有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这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代景贤三两口就解决了一碗,解决完之后,又看了外面一会儿,才问小丫鬟:“殿下呢?” 小丫鬟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殿下吩咐奴婢做了面,本来打算过来的,但这个时候听说陆小姐那边也醒了,殿下就去看陆姑娘了。” 听小丫鬟这么说,代景贤就知道陆小萝没事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怪她了,毕竟陆小萝受得伤比他还要严重,虽然睡了一觉,但代景贤还是觉得疲倦,索性躺下来又补了一觉,睡觉之前代景贤还在默默地想,陆小萝这是欠了他一条命的人情。 陆小萝的情况确实很危险,被带回来的时候,她不仅满身伤痕,而且还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这里地广人稀的,一时半会根本请不到大夫,幸好慕容润会一点医术,还带着一些丹药,这才给陆小萝退了烧,她昏迷到了现在,才有转醒的迹象。 慕容润和谢晗紧张地在旁边守着,管家在外面不停地踱着步子。 要早知如此,他怎么也得拦住这些少爷小姐们,这下子小姐崴了脚,这位陆姑娘还有那位代公子伤得那么严重,他这张老脸可怎么面对老爷啊。 陆小萝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大火之中,热得厉害,却无处躲藏,她的记忆只停留在眼前雀跃起了一簇火苗的场景,心里想着这代景贤还真有点本事,也不是完全是草包嘛,后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为什么会这么热,这么难受?难道代景贤那个废物将桂花林点着了?那她为什么没跑出去呢? 这些念头在她意识里转了又转,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些清凉的东西滑进胃里,陆小萝才觉得好受些,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睛模糊的场景逐渐清晰,慕容润和谢晗都在她面前。 陆小萝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慕容润见陆小萝醒过来,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移开了,她扑上去抱住陆小萝:“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陆小萝只觉得头疼欲裂,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使劲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我不是上山去了吗?” 慕容润只大概知道情况,都是越尘推测出来的:“越尘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正在被虎兽追赶,虎兽差点就扑到你们藏身的洞穴里去了,当时越尘到的及时,同虎兽打了起来,那虎兽追了你们那么久,你们受了重伤,虎兽自己的体力消耗也很大,虎兽虽然凶残,但一般来说是不敢主动攻击人的,那虎兽定然是饿急眼了,见斗不过越尘,虎兽才逃走,越尘就将你们带回来了。” 说到这儿,陆小萝的脸色已经变得雪白:“你说什么?我们遇到了虎兽?” 陆小萝一点记忆也没有,慕容润说了之后,她才勉强在自己残存的记忆中找出端倪,似乎是曾经有过什么东西扑到她身上,带着一种陌生的温热的侵略,耳畔似乎还响着代景贤的狂吼声。 陆小萝光是想想就瑟瑟发抖。 越尘补充了一句:“当时属下急着带陆小姐和代公子回来,才没法恋战,不然定要将那只虎兽的皮也一块带回来。” 慕容润很是给面子地表扬他:“你做得很好,你应当也饿了吧,小贝做了许多面,你去吃些,顺便让小贝给小萝盛一些来。” 越尘领命而去,连背影都带着一股嘚瑟的感觉。 陆小萝忍不住道:“你这暗卫性子还真是有趣。” 慕容润笑道:“是啊,以前都不知道,要不然早就让他跟在我身后当太监了。” 几人笑过之后,慕容润正色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小贝刚才说代景贤已经又睡着了,等他好转,你再问他也不迟。” 代景贤一觉睡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他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愣了一会儿,然后昨晚上的记忆又回来了,他忍住骨子的恐惧,朝外面喊:“有人吗?” 很快,门被吱呀一声退开,又是白天的那个小丫鬟小贝,她掌了一盏灯,进来将灯点着,然后轻声问:“公子醒了?” 有了光,代景贤多少感觉好受些,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些害怕,转而问:“现在什么时辰了?可用饭呢?我饿了?” 小贝道:“快到用饭的时候了,殿下刚才还问代公子有没有醒呢,代公子现在可能起身?若是能的话,倒是可以跟殿下和小姐一块用饭。” 代景贤睡了一天,早就腰酸背痛的了,闻言便迫不及待地坐起来:“我去……”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心里暗恨:陆小萝,这是你欠我的! 陆小萝的伤情更重一些,慕容润没让她起来,厅堂里面点的灯更多,屋子里很亮,这种环境让代景贤摆脱了一些骨子里面对黑暗的恐惧,他撸起袖子,一边吃一边吹嘘道: “你们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那家伙,那虎兽一下子就冲出来了,当时我就想,完了,这下完了,都是陆小萝那个家伙害的,偏偏当时陆小萝还晕倒了,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我不仅要对付虎兽,我还得顾着她,要不然怎么办?她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也算是我的朋友吧,我总不能将她丢下。” “眼看着虎兽的血盆大口就要咬到我身上了,我抄起棍子就打,一下将它打得摸不着东南西北,本来我是要趁势打上去的,但是毕竟陆小萝还在一边躺着呢,我总不能半点不顾,就背着她开始逃了,那虎兽好几次都快咬到我了,我又给了它几下,才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越尘来救我们当然要紧,但不是我吹,当时就算越尘没出现,我也能应付得来,不就是虎兽嘛,当时它都被我打惨了!” 越尘终于听不下去了,很实诚地补刀:“当时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就已经被吓魇住了。” “我被吓魇住了?”代景贤已经不记得这茬了,听越尘说起来,他顿时感觉脸上挂不住,“我要不是进入了那种状态,怎么能跟虎兽抗衡呢?我实力摆在这里,能做到这一步就很不得了了。” 谢晗道:“这次真是有惊无险,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件事到底都是怪我,要不是我要带你们去,也不会出这么多的事情,幸好当时润儿没去,要是……哎,我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了。” 慕容润给谢晗夹了一只鸡腿:“表姐,你好好补一补吧,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就别那么多愁思了,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你,谁也不知道桂林里居然会有虎兽,幸好大家都没事。” 因为代景贤和谢晗受了伤,陆小萝更是伤得严重,他们又在别院里拖着养了几天才返程,等到了宫里,慕容宸第一时间知道了他们发生的事情,气得吹胡子瞪眼:“慕容润!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出了这种事情也不赶快让人回来禀报!” 慕容润道:“那时候我身边就一个越尘,他要是回来了,谁保护我们呢?” 因为给慕容润找的暗卫还没到位,慕容宸沉吟了一下,决定今天就将事情给办了,省得他总是提醒吊胆,因为这件事情也有他的过失,慕容宸倒也没过多地苛责慕容润,只是给给其余几人都送了药品。 谢晗只是崴了脚,代景贤是个男子,当然也不碍事,只是陆小萝身上可能会留疤,幸好没被抓在脸上,要不然就真麻烦了。 让慕容润牵挂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宫里最终选定了六个宫妃,秦婷婉,杜婉儿,秦佩,还有赵将军赵壮的女儿赵玲珑,以及下面小乡镇上来的姑娘朱喜,李思妍,不管身份高低,一律封了容华,没有封后。 不比邱鹿白那时候,邱鹿白是开国皇帝,跟着他的人都赤胆忠心,邱鹿白说一不二,前朝留下的大臣行事更为小心,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邱鹿白本身也很有魄力,一件事情定下了就是定下了,绝不允许旁人再有多余的异议。 他在位十几年时间,从来没有选秀,后宫只有他们的母后一人,虽然朝中大臣有些微词,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略提一提,邱鹿白也不爱来虚的,这些人百般不听他就来硬得,整得这些人宛如哑巴吃黄连,后来群臣皆摸清了邱鹿白的脾性,都不敢再提了。 他退位为太上皇的时候,朝中也是反对之声一片,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要表忠心,邱鹿白正值壮年,经过他和皇后谢然多年的努力,南邱国总算有了起色,国家日益繁盛,这个时候,邱鹿白忽然要退位,简直让人以为他在开玩笑。 但邱鹿白并不是开玩笑,他写好退位诏书,让慕容宸继位,一切事情都麻溜地办好了,他扶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宿的话,第二天就带着自己媳妇闪人了。 朝臣再反对也没法,慕容宸就这样登上了皇位,他之前已经跟着邱鹿白学了许久,虽然还有些生疏,但也很快就上手了,到了今日,南邱国在他的治理之下越发鼎盛,但人一安逸了,就容易生出旁的心思来,朝臣想提升自己的地位,一个很可靠的办法就是将女儿送进宫里。 慕容宸和邱鹿白的为君之道显然很不一样,邱鹿白霸道惯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候,霸道是一种极珍贵的魄力,但慕容宸显然想得更多,他权衡利弊之后选了这几个姑娘,但并未立后。 选秀选这么几个也让朝臣们大跌眼镜,前几天折子满天飞,都被慕容宸怼了回去,后来,朝臣们绝望之际也总算明白,虽然陛下比太上皇的政策温柔许多,但到底是父子一脉相承,说出来都是一个德行! 慕容润一下多出了这么多嫂子来,还挺兴奋的,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可能就会有小包子一样的侄子侄女一起玩,就兴奋得不行,这批宫妃之中,慕容润认识的只有秦婷婉和赵玲珑,慕容宸一向不喜欢秦婷婉,这次却让秦婷婉进宫了,而且秦家还进了两个,简直风头一时无二。 慕容润隐隐约约有点察觉到慕容宸的意图,秦家手握重权,现在的秦大人的父亲是前朝重臣,秦家似乎有恃宠而骄的那么一点意思。 但这不该是慕容润该关心的,赵壮是邱鹿白手下得力的猛将,而且深谙驭下之道,算是邱鹿白给慕容宸留下的得力猛将之一。 他家的女儿赵玲珑长相很英气,小的时候像男孩子,等长大了,她被逼着穿上了红妆,但骨子里那股洒脱英武的气息是遮不住的,因为赵玲珑不爱做学问,所以从小就没跟慕容润她们一起。 慕容润跟赵玲珑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对她最深的映象便是在赛马场上,赵玲珑骑在马背上如履平地,英姿飒爽的样子。 所以当慕容润看着眼前带着几分秀美的姑娘,一时间没认出来这是赵玲珑。 赵玲珑毕竟是前几天刚进宫的,就算骨子里再洒脱,也免不了有几分羞涩,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慕容润:“拜见殿下。” 慕容润忙让她起来,虽然还有几分陌生,但慕容润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就有了几分亲切感:“赵容华,你跟我不要那么多礼,你刚来宫里,还住得习惯吧?” 赵玲珑听慕容润这么问,实话就脱口而出,但又想到了家中娘亲的教导,生生地憋住了,换了一副柔美的笑容:“还行,一切都习惯。” 因为转换得太快,表情还有些不自然。 慕容润见她这样,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真的不要多礼,我这不是客气话,你看我都没有称自己本宫。那些礼节是做给旁人看的,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不用那么拘束。” 赵玲珑生性单纯,见慕容润笑起来,直觉得可爱,不免也呲牙笑道:“我也觉得太拘束了不得劲,我在家里没事就到马场上跑一圈,到了宫里,连走路也要注意仪态,这也太累人了。” 慕容润笑道道:“那你就不用拘束,我皇兄也不见得就喜欢那样一板一眼的女子,你尽管像你自己就好。” 赵玲珑喜极,这几天的刻板知礼也确实已经到了她的极限,心里一放松,她连坐姿都随意了起来,有些打打咧咧的意味,但赵玲珑虽然被她娘亲叱责为坐没坐相,但赵玲珑身段玲珑,长相秀丽英气,一贯小心翼翼地倒有些怪模怪样的,这样以来反倒有她自己的风骨。 慕容润笑道:“选秀乃是自愿,本宫本以为赵小姐不会想进宫的。” 即便他们再怎么不在意,宫里的束缚总归是比外头多,赵玲珑这个性子受不得束缚,从小跟着直肠子的赵将军舞刀弄枪的,料想怎么也不会喜欢宫里的生活才对。 赵玲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兴许是因为有些紧张,她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才带了几分羞涩道:“是啊,是臣女求了爹娘,要进宫的。” 慕容润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赵玲珑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片刻,仿佛有些恼怒自己的害羞,下定决心似的将翠绿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正好镀上了她的侧脸,少女的心事缓缓展开。 “臣女仰慕陛下已久,这才愿意进宫侍奉的。” 慕容润顿了一顿,然后绽开了一抹笑容,皇兄选择的妃子不是一心只想为了地位的尊崇,为了家族的荣耀,还带着一份真情,慕容润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以前她从来没想到过,赵玲珑竟然会对皇兄有情,毕竟除了一年几次的宫宴,赵玲珑和皇兄都没有见面的机会。 “你仰慕皇兄自然是好的,你现在成为了皇兄的妃子,也是得尝所愿了。” “是啊。”赵玲珑点头,娇羞之中却透着一丝忧愁,“只是,陛下这次召进宫这么多如花美眷,不知道会不会喜欢我。” 哪有女子不希望夫君一心一意,可是赵玲珑实在是开始的时候就没了这个机会。 慕容润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道:“只要赵容华诚心对待皇兄,皇兄一定会感受得到的。” 慕容润这也不算是宽慰,毕竟慕容宸是她哥哥,慕容润虽然不大清楚她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不管慕容宸喜欢什么样的,慕容润也都只会站在慕容宸这边,不过赵玲珑确实是个性子很好的姑娘,慕容润能感受到,她心思很剔透,完全没有乱七八糟的弯弯绕。 赵玲珑却因为慕容润的这句话绽开了笑容:“是啊,臣女都喜欢陛下怎么多年了,现在还进了宫,离陛下更近了一步呢。” 然后,她还有些懊恼似的:“早知道如此,臣女小的时候不该嫌弃着书卷烦人,让臣女头痛,就不进翰林院,要是臣女从小跟着殿下和陛下,肯定会跟陛下更熟悉一些了。” 慕容润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皇兄既然选了你,那就是有缘分的。”想着赵玲珑心思毕竟太单纯了,慕容润忍不住又多嘱咐了几句,“赵容华,现在宫里加上你一共六位宫妃,你们,虽然互称姐妹,但毕竟不是姐妹,你们相互之间不熟悉,赵容华也要多留些心眼。” 赵玲珑龇牙笑道:“谁跟她们互称姐妹,她们可是要跟我争抢陛下呢,谢殿下提点,臣女必然不会上了她们的当。” 赵玲珑心思单纯是单纯,但她又不笨,她的身份进宫进了宫也是光明正大的,可旁的人就不一定了,进宫的这几天,虽然不能让她摸清楚其它宫妃的详细底细,但因为做秀女的时候也曾待在一起,所以赵玲珑多少也知道些。 秦佩是秦家庶女,以前没少被秦婷婉欺负,但她一直闷声不坑的,秦婷婉原本以为自己会封一个高位,没想到跟她的庶妹一样,只封了一个容华,她不敢对陛下的旨意有任何的怨怼,就将一腔怨气洒在了秦佩身上,但让她想不到的是,进了宫的秦佩,俨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秦家庶女,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一般,倒是将好几次来找茬的秦婷婉怼了个够呛。 秦婷婉哪儿受得了这个气,但是她修为不行,还没有秦佩高,因为入宫的地位一样,她们的武力配备也没多少差别,秦婷婉占不了便宜,就哭着去求慕容宸,但慕容宸显然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不咸不淡地安慰了几句,说话的秦婷婉总是觉得慕容宸有些轻蔑的神色,仿佛在笑话她怎么如此没本事。 秦佩得到慕容宸并不干涉的消息,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来,至此就秦婷婉更加不客气了。 杜婉儿独居在一个宫里,平时跟任何人都不来往,但她卯足了劲儿讨慕容宸欢心,有的时候她为了能先一步劫慕容宸去她那儿吃晚饭,都恨不得在寒风中等上整整一天,见她如此,即便是慕容宸也有几分不忍心,因此也经常去她的宫里。 剩下的两个乡镇上来的姑娘,朱喜和李思妍,她们住在一个宫里,朱喜人如其名,长得就是一副讨喜的模样,有些微微的婴儿肥,肉乎乎的脸蛋看起来手感就不错。 李思妍非常清秀,姿色上佳,这几个人中,容貌各有千秋,自然都是美的,但要细细论起来,最美的是这位李思妍。 下面的朝臣完全猜不透陛下的用意,他不仅给了这几个人一样的妃位,甚至也宠爱也没差半分,都是一视同仁,旁的大臣家里还好,秦家经历了两个女儿同被选进宫的荣耀之后,现在家里内部有些分歧。 1论容貌,秦佩比秦婷婉容貌秀丽得多,论修为,也是秦佩比秦婷婉略胜一筹,论宠爱,虽然陛下并无偏颇,但是听说秦佩曾冒犯秦婷婉,陛下都没管,如此看来,倒也像是秦佩更得人心。 秦佩的孙姨娘以前一贯只会做小伏低的,自从秦佩进了宫,她腰杆子也硬了起来,秦夫人因为女儿受了委屈想找她麻烦的时候,都被她反过来将了一军。 这几场风波过了之后,秦大人细细地思索了几天,觉得嫡女占了这么多资源,现在竟然还处于劣势之中,相比之下,庶女仿佛更有前途一些,而且都进了宫了,妃位一样,嫡女庶女还真没区别了,要现在都将家中的资源给嫡女,显然不合理,便拍板以后往宫里送钱塞东西,嫡女庶女一人一半。 秦夫人知道之后自然不肯,还大闹了一场,但终究无能为力,要说秦大人对秦婷婉这个女儿多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只不过是在看谁更有利用价值而已,显然秦佩更适合在宫中生活,也最有可能为秦家带来荣耀。 秦婷婉知道之后,在自己宫里将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只是现在她人在宫中,比起她母亲,就更没法子了,要去找秦佩麻烦,她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她,只得自己生闷气,暗暗咒骂那个心思深沉的狐狸精。 这些戏码一桩比一桩精彩,偏偏绿蒲还很爱说嘴,经常乐颠颠地跑出去打听个一通,再回来同慕容润边嗑瓜子边聊,慕容润不禁感叹,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幸好皇兄只选了这么几个人进来,真难以想象前朝的君王选那么多,是怎么应付的。 这宫里,相对于以前,少了几分寂寞,但那份宁静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久之后,松香书院的通知下来了,出乎意料的,他们四个都顺利地考上了松香书院,连算做陪同的燕琼也榜上有名。 说起来,这段时间,燕琼低调得过分,慕容润得到通知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便带了些瓜果点心去看他。 这是慕容润第一次到燕琼居住的燕禧殿里,慕容宸对他还是很不错的,燕禧殿是前朝宠妃住的地方,修饰得大而奢华,但因为许多年不用了,梁木上精美的雕刻也失去了往日奢华的颜色,有许多宫室封了起来,给燕琼打扫出了足够他住的空间,但毕竟底蕴在那里,地理位置也好,冬暖夏凉的,庭院里种了许多花,也一直有匠人在侍弄,没荒废掉。 慕容润以前还经常来的,等燕琼住在这儿之后,慕容润就不过来了。 她到的时候,燕琼正坐在一棵巨大的桂花树下,自己执着一副白玉棋子在下。 桂花已经开了两茬了,最后一茬的桂花也快开到了尾声,满树嫩黄的桂花慢慢地变成金黄,在枯败之前尽力释放出萎靡般热烈的香气。 燕琼的头发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暂起来,松松地披在肩上,穿着简单的常服,露出精致的锁骨,显得有些慵懒,手指夹着一颗白玉棋子,似乎在犹豫到底下在哪儿,香气似乎团团将他笼罩了起来,将随处可见的美景因为他变成了人间仙境一般。 见到这样的燕琼,慕容润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踌躇间,燕琼已经抬起了头,白玉棋子从指间滑落,啪一声掉在棋盘上,慕容润一怔,笑道:“真是不巧啊,打扰了燕公子下棋了。” 第50章 燕琼笑起来,他的笑像是一滴墨水滴在了水里,嘴角慢慢地扬起来,让人挪不开眼:“不过是无聊的时候消遣罢了,自己同自己下有什么意思呢?正好殿下来,陪臣下一盘棋吗?” 慕容润走过去,让他将棋盘收起来,她将食盒摆在了石桌上:“如斯美景,下什么棋?我带了几样特别好吃的糕点来给你,这都是我娘教会厨娘做的,保准你没吃过。” 燕琼有些惊奇:“殿下今日为何有如此雅兴?” 慕容润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四个都考上了松香书院,自然要好好庆祝一下,当初是你对我多有教导,我自然也来感谢你。” 燕琼愣了一下,喃喃道:“那就恭贺殿下了,这是殿下自己钟灵毓秀,跟臣实在没什么关系。” 燕琼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只是陪同而已,他身为质子,在都城的生活已经是未曾想到的顺畅,比他前十几年在燕国的生活都要舒心,至于跟着殿下去松香书院的事情,他自然是想也不敢想。 只是,松香书院不仅在都城,在南邱国闻名遐迩,连燕琼也多番耳闻,很是向往,但终归是没有缘分去了。 慕容润见燕琼眉间有一抹郁色,知道他心结在何处,便笑道:“燕公子大概不知道,我此番当然是庆祝咱们两个共同考上了松香书院。” 见燕琼一愣,慕容润抿唇一笑:“皇兄说了,燕公子人才难得,实在不该埋没,既然有这个机会,他自然应当成全,且附属国的公子,自然是南邱国的臣民,当初西临不战而降,自然是为了百姓的性命,为了一腔大义,既然如此,皇兄说了,还应当多一重敬重才是。” 在南邱国受到礼遇已经是燕琼没有想过的了,竟然还能有去松香书院的机会,一向要求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燕琼也没绷住,惊喜地瞪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慕容润为自己跟燕琼倒了两杯桂花酒,这酒是特制的,只是有几分桂花的香味,并不醉人,她笑道,“而且,皇兄很欣赏燕公子的为人,觉得一城城主就应该有这样的风范,燕城虽然地灵人杰,但毕竟是附属国,肯定没有都城这样的底蕴,燕公子在都城待几年,再去松香书院学几年,皇兄大概就可以放心地将燕城交给你了。” 这意思,是要扶持燕琼做新一任的城主。 燕琼懵了一下,今天好事接二连三,几乎让他的小心脏承受不住,他跟娘亲在燕城备受磋磨,一身风骨既然没有被磋磨去,那必然是有野心支撑着,只是他现在势单力薄,在燕城的时候举步维艰,没有机会,在都城,他倒是有机会,但也不敢轻易放开手去做,他毕竟身份尴尬,害怕陛下因此对他起疑。 如果陛下肯扶持他,那这些拦路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燕琼扑通一声跟慕容润跪下:“谢陛下和殿下信任之恩!” 慕容润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你快起来,要谢也是去谢皇兄,这毕竟是皇兄的决定,他开始的时候自然也不信你,是你自己赢得了他的信任。” 慕容润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去扶燕琼的时候,萦绕在鼻尖的香味竟比桂花香还要好闻几分。 西临和北海,都是不战而降的,当时两国差距已然太大,两国国君倒是很有默契,只是外面虽然围着重兵,但里面终究还是别国的人,慕容宸觉得对里面的掌控还有些力不从心,燕琼有野心,他有需求,求仁得仁,皆大欢喜。 几人临出发之前,去看了一下陆小萝。 彼时,陆小萝坐在庭院里,性子比以前安静了许多,陆夫人看他们几人过来,语气有些冷淡,说陆小萝最近身子不好,恐怕不能久坐,让他们看完之后就赶快离开。 几人上山,虽然几乎都受了伤,但养了这么多天,几乎都好全了,只有陆小萝身上还有伤,她伤得最重,虽然慕容宸赐下了最好的舒痕的药,可是再好的药也不是仙丹,陆小萝身上还是留下了浅浅的伤痕。 其实北海黛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她们,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知道了,但心里就是放不下这一口气。 陆小萝本来觉得考松香书院没什么,但这些昔日的好友们都纷纷要离开,陆小萝还是觉得落寞,代景贤道:“你失落个屁,我跟你说,你可还欠着我一条命的人情,以后别对我大呼小叫的。” 陆小萝没好气道:“是啊是啊,你最厉害了,我背上被虎兽挠得都是伤疤,这都是你的功劳。” 代景贤气呼呼道:“要不是我,你能就被挠一些伤疤出来?你肯定现在都被消化了。当时情况那么危险,我不背着你跑,还能抱着你?” 谢晗笑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见一次,就别斗嘴了,以后要见更加困难了呢。” 闻言,两人才狠狠地互瞪了一眼,扭开头去。 慕容润道:“小萝,你在家里安心休养,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陆小萝闷闷道:“还能有什么打算,一直待在家里呗,这段日子娘就在给我找夫君了,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就嫁人了呗。” 经过那件事之后,谢晗和陆小萝的关系淡了许多,但是闻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年纪还不大呢,现在就嫁人,相夫教子,你心里情愿?” “我不比你们有本事,有追求。”杜小萝神色淡淡的,“我就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君,然后生几个孩子,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既然陆小萝这么说,那谢晗也就不说什么了,人各有志,也不一定谁就是对的,谢晗深谙此道。 陆小萝扭头看慕容润,放低声音道:“润儿,你可否能帮我跟燕公子牵线?” 慕容润一愣,下意识道:“他也考上了松香书院,会跟我们一块去。” 陆小萝无比诧异:“陛下让他一起去松香书院?” 她很是惊疑,按理来说,陛下应该将附属国世子放在皇宫里才对啊,到了松香书院,不是更难掌控了吗? 她稳住了心神,不管怎么说,陛下信任燕公子,对他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她道:“那也行,总得殿下将我的心意送到,我对燕公子很有好感,还请殿下代为传达。” 慕容润看了一眼院门外,低声道:“你娘不是不同意?” 陆小萝眉间有几分烦躁之意:“这件事情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 话说到这儿,慕容润再不能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不舒服。 等回了宫,慕容润就去找燕琼去了,开门见山地跟他说:“陆小萝说她喜欢你。” 燕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意:“陆小萝?是谁?” 见燕琼如此反应,慕容润就提醒他:“前一段时间我出去参加宴会,你也跟去了的那次,就是陆小萝邀请的。”看他还是一眼迷离的样子,慕容润恨铁不成钢,“你真的一点映象都没有了?” 燕琼仔细地想了想,当时好像是有那么个姑娘来着,他皱着眉头问:“陆小萝,她怎么了?” 慕容润气得想揍他:“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陆小萝,她喜欢你,想让我给你们牵线。” 燕琼愣了一下,淡淡道:“那劳烦殿下转告,臣大业未成,其它的事情,暂且没有兴趣。” 燕琼是个很努力的人,起先在燕城那样的环境里,他都自己学出了让夫子赞不绝口的学问,到了这里,有机会有条件,他更是几乎书不离手,回了慕容润的话,他又拿起手边的书在看。 慕容润就让人传了个信,但她隐隐觉得,陆小萝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啊。 晚上,慕容宸还是到了之夏阁跟慕容润一起用饭,以前,他每晚都是要跟慕容润在一块吃的,现在宫里进了妃子,他现在倒有许多次是跟那些新妃一起吃的,慕容润本来有一点失落,但也知道,皇兄都有嫂子了,自然应该多陪陪她们,自己也该长大了。 饶是这么安慰自己,见慕容宸过来了,慕容润还是控制不住地欢欣雀跃,小跑着过去迎接他:“皇兄!” 慕容宸笑道:“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稳重。” 晚宴不一会儿就都端了上来,兄妹二人口味差不多,几乎不需要刻意准备,今晚,慕容宸还特别允许慕容润喝了一点绵柔的桂花酒,他瞧着自己这个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子,心里有些不舍:“你明日就要启程去松香书院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慕容润这几天一直在忙着这事,东西已经塞了三个马车,但还是觉得没带够,更别提慕容宸还不断地往这里送东西,慕容润觉得,自己的之夏阁都快装不下了,也不知道到了松香书院,那边的地方有多大。 慕容宸道:“娘曾经是那儿的学生,我也曾是,松香书院一向走不了后门,但因为师公的缘故,还是讲了一点情面,给你分了原本娘住过的小院子,桃林苑,已经先让人去打扫过了,那里我曾经也去看过,环境很好。” 慕容润夹了一道水晶鹅肝吃了,吃完之后才说:“当初娘去松香书院的时候,还带着皇兄你呢,娘可真是厉害。” 第51章 提及家人,慕容宸脸上总是多了几分温柔,他望向窗外那一轮圆月,笑道:“不知道爹娘现在走到哪儿了,又看着什么样的风景,是不是跟我们一起在看月亮。” 慕容润也跟着慕容宸一起看月亮,有些羡慕:“爹娘神仙眷侣,到了哪儿都能在一起,能看尽南邱国大好河山,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去看。” 慕容宸摸摸她的脑袋:“一定会有机会的。” 玲珑和慕容齐出游的目的,一则确实是为了看风景,二则,毕竟南邱国这么大,现在还容纳进了两个附属国,国情很是复杂,他们走到各处,也记录着那里的民声和民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传信回来,然后会在那里待几天,顺被等着慕容宸的回信,让他说一说近况。 算一算日子,信也快到了。 慕容润的暗卫配好了,除了在明面上当太监的越尘,还有两个隐在暗处的,饶是如此,慕容宸还是不放心,给她配了一大群侍卫,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怪吓人的。 慕容润很坚定道:“皇兄,我不要那么多侍卫,知道的是公主去书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这一路上人那么多,我只要带两三个搬东西,驾车什么的就行了。我跟表姐一块,没事的。” 慕容宸只好依了她,事实上,他也不想搞出那么大的阵势,慕容润去书院这件事情最好的秘密的,虽然松香书院高手云集,但管理没那么严格。经历了上次那件事情,慕容宸的确是怕,只好暗地里又多挑了几个暗卫,暗中保护慕容润。 到了谢府,谢晗还在跟舅母依依惜别,谢昭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谢晗:“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谢晗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慕容润含着笑意的一声:“只要你怪怪的,乖乖吃饭,乖乖写字,姐姐很快就能回来啦。” 谢昭扭头一看,是许久未见的表姐,顿时喜上眉梢,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表姐!” 慕容润一把将谢昭抱起来,谢昭虽然年纪小,但很有分量,虽然他们长相都不差,但慕容润觉得,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大之后更是不得了,长长的弯曲的睫毛覆在亮晶晶的眼睛上,两边一双甜甜的酒窝,就那么看着你的时候,你简直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给他摘下来。 谢晗笑着摇摇头:“刚才还依依惜别呢,看润了来了就跑过去了。” 谢昭有些不好意思:“表姐许久没来了呀。” 虽然谢晗做事一向靠谱,但到底是个姑娘家,舅母总是不放心,不由多叮嘱了她们几句:“润儿,你和晗儿两个姑娘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多长几个心眼,不清楚底细的人不要多交往,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尽快传信回来。” 慕容润拍了拍她的手:“舅母你就放心吧,晗儿姐姐那么厉害,谁能欺负我们,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回来了。” 尽管知道谢晗是去学本事的,但送谢晗上马车的时候,舅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向天真可爱的谢昭也泪眼汪汪的,谢府就他跟他姐姐两个小孩子,谢昭从小的玩伴也不多,这两个姐姐一走,他就的自己玩泥巴了。 谢晗也禁不住被气氛感染,拿着帕子泫然欲泣,慕容润见了连忙打趣道:“舅母,要不然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吧,你也曾是松香书院的学生,真的论起来,我们得叫一声师姐呢。” 舅母果然被逗笑,嗔道:“胡说什么,那不是乱了辈分嘛。”叹了口气,又道,“要是王后现在在这儿,还不知道怎么依依惜别才好呢。” 慕容润嘿嘿一笑:“我娘才不会依依惜别呢,她恨不得将我踢上马车,赶紧走才省心。” 被慕容润一打趣,离别的伤感淡了不少,马车启动之后,谢晗忍不住偷偷地掀开轿帘往后面看,直到马车走到街角处,才放下帘子坐了回来:“头一次离开家这么久,心里真是舍不得。” 慕容润舒舒服服地拿了一个枕头靠在马车上:“咱们还互相陪伴着呢,总得走出去的,一辈子在锦官城辗转有什么意思。” 慕容润的父母是走出去的典范,谢晗无比敬佩自己的姑姑和姑父,反正现在在马车里也做不了什么,她就缠着慕容润给她说说姑姑和姑父传回来的信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慕容润想了想,捡了几件很新奇的事情说道:“新鲜的事情可多啦,要是不亲眼看到,真不知道这世间有趣的地方那么多,比如往最南边,那边的峡谷里,有长得巨大的西瓜,说是那边灵气充裕,普通的西瓜在那里生长,不知道怎么的,没在灵气上有什么补充,却在个头上越长越大,而且味道很甜,娘还说可惜,西瓜不经放,要不然要带几个回来给我们尝尝,我们一定喜欢。” “还有,他们曾经偶然在深山中看到了紫烟瀑布,就是湍急的流水,落进深潭中之后,却冒起了紫烟,那紫烟可漂亮了,将整个瀑布还有周边的地方衬得跟人间仙境一样,只说也是灵气的作用。” …… 慕容润絮絮地讲了半天,喝了一大水,最后还意犹未尽道:“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那些场景被娘描述得极美,我也好想亲眼去看看。” 马车已经驶出都城很久了,谢晗索性将轿帘子扎起来,外面的景物已经完全不同了,谢晗被这些新鲜的景色吸引了,刚离开家的愁绪也被冲淡了不少,对未来的期待占据了她的胸膛,她几乎从没有离开过家,离开过都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别院,远方,到底更能牵动少年少女的心。 走了半天,后面响起了隆隆的马车声,起先以为是赶路的人,但走得近了,发现那马车是追着她们来的,慕容润刚探头去看,就见到了代景贤从马车中伸出脑袋,很兴奋地跟慕容润招手:“殿下,你们马车跑得可真快,我追了这么长时间才追到。” 慕容润忍不住笑:“你来追我们马车干什么,我这里带的侍卫可不少,小心将你当成刺客收拾了。” 代景贤很是狗腿道:“正因为殿下带的侍卫多,臣才要寻求庇护啊,臣如此花容月貌,如果有人觊觎臣的美色可怎么好。” 连谢晗也被逗笑了:“将你掳回去做压寨夫人吗?那正好,都城里就少了个祸害。” 代景贤一个人走无聊极了,多次提出来想跟她们坐一个马车,但都被无情地拒绝了,理由是男女授受不亲,代景贤表示委屈:“我比你们长得还漂亮,我都不怕你们对我不轨,你们怕什么。” 没人搭理他。 他只好闷闷道:“那我给你们驾车好了,咱们也能一块聊聊。” 正在前面驾车的越尘感到了危机,清冷的声音传过来:“代公子的身手,还是稳稳地坐在马车里比较好。” 越尘对代景贤有救命之恩,代景贤只好停了唠叨,安分地坐在马车里了。 谢晗和慕容润的东西加起来无比地多,身后又加了一个代景贤,一时间,车队浩浩荡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镖局押镖呢。 等坐得时间久了,开始的时候那股兴奋劲儿也没有了,谢晗和慕容润都昏昏沉沉地睡去,等马车有轻微的晃动,停下来之后,慕容润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将轿帘掀开,见外面天色都黑了。 谢晗也醒了过来,因为轿子里空间不大,人多了觉得拥挤,绿蒲和谢晗的丫鬟枣儿都坐在后面一辆车上,谢晗便自己动手,给自己和慕容润都倒了一杯茶喝润润嗓子,慕容润睡了这么久,早就觉得渴了,一杯茶都饮尽了,她才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 越尘在前面驾着车,耳边只有骏马踏地的声音,早就出了都城,行在乡间官道上,四周都是灌木,十分安静,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慕容润从这陌生的环境里感受到了一丝离家的孤寂和恐惧。 她唤了一声越尘,问:“我们现在是到哪了?” 越尘立刻道:“到洛城边界了,今晚得在洛城住一夜,明天再接着赶路。” 住宿的地方慕容宸早就安排好了,就在进城不远处,虽然他们到的时间已经比较晚了,但负责守城的士兵还是尽职尽责地按照上头吩咐下来的命令将门开着,目光炯炯地等待着贵人。 越尘领头的车队还没到城门口,就见一个胖胖的身影跑了过来,恭敬地在门口等候着,那是洛城城守张大人,自从他上任以来,第一次接到上面这样郑重的任务,在这贵人到达之前,城里的安全已经被全部排查了一遍,连平日里惯会喜欢小摸小偷的人都被趁机捉了起来。 上头虽然没言明这贵人的身份,但张城守也略微有猜测,本朝建立还不过十几年,皇亲国戚数量并不多,以前就只有王后娘娘的母家,就是算上朝中这些还未成什么气候的新贵,总共能让陛下这么重视的人也不多,既然心里明白,张城守自然态度毕恭毕敬,早就在这儿候着了,刚才他憋不住去上了个茅房,回来就见车队到了。 第52章 张城守顾不得懊悔自己刚才怎么不多憋一会儿,就连忙迎上去,笑得跟一朵灿烂的菊花似的:“可是越公公?” 越尘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总算用一副便秘的表情沉沉地看了张城守一眼,将随身携带的令牌递了过去。 张城守心里一咯噔,他刚才仿佛就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哪儿说得不对,越公公仿佛不大高兴啊,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上头不是说贵人主子身边得脸的太监领头叫越尘,难不成还叫错了人? 张城守越想越不对劲,难不成这为其实不是越公公?也是,得脸的公公怎么会自个驾车呢?那他要不是越公公,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枚贵重的令牌? 张城守百般不得其解,他一瞬间想了这么多,脸色变了又变,但越尘显然没察觉到,他惦记着赶路赶了这么久,殿下肯定累了,得赶快寻到客栈,好好歇一宿才是,见张城守紧紧地盯着手中的令牌半天不带动的,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张城守正琢磨得起劲,越尘一发问,他心里又咯噔一下,连忙恭敬地将令牌递了回去,赔着笑道:“没问题没问题,越公公一路上辛苦了,下官备了薄酒,还请贵人能笑纳。” 越尘敷衍地点了点头,就驾车进去了,张城守赶紧退到了一边,等车队走了,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想不愧是都城来的贵人,这气场就是不一样,脾气就是难伺候。 哪怕马车里很是舒服,慕容润也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散架了,好不容易等绿蒲她们铺好了床铺,慕容润就一头窝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谢晗安静地坐在一边,她随手带着铜镜,在马车上将发髻压得毛糙了些,她瞧着觉得不舒服,就让枣儿将她的发髻拆了重梳,她见慕容润往床上钻,不愿意起来,便笑道:“刚才睡了那么久,现在就别上床了,等会吃完饭再说。” 或许是舟车劳顿的缘故,慕容润虽然觉得饿,但并不想吃饭,她靠在床上看着枣儿给谢晗梳头发,打了个哈欠道:“我不想出去了,等会让人送进来吃吧,也不要太快,我先歇一歇。” 谢晗也觉得累,索性就由着慕容润,慕容润虽然累,但并不想睡觉,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向外面看去,月亮清冷的光辉洒在屋檐上,星星倒没有几颗,零零散散地散落在月亮旁边,慕容润这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叹道:“思乡的人真的不能看月亮,真是越看越孤寂。” 枣儿的手巧,给谢晗梳的发髻已经快梳好了,只差一些首饰还没有装点,谢晗便得了空扭过头来,道:“想家了?” 慕容润将头埋在杯子里,闷闷道:“是想,表姐在我身边还好,要是表姐不在我身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索性是晚上了,首饰不用戴那么多,要不然等会拆下来还麻烦,谢晗接过枣儿手上的一枚青玉簪子,道:“先就这样吧,你先出去跟绿蒲一起准备饭菜,等会端进来,我和殿下都在屋子里吃。” 顿了顿,又道:“先将你们吃的盛出来,等将饭菜送进来,你们也去吃饭了,今天一天你们肯定也累坏了。” 枣儿领命出去了,谢晗将簪子放下,坐在慕容润旁边,笑道:“是啊,索性咱们还在一起,要不是你在身边,我非一路哭到松香书院去不可。” 这是慕容润第一次真正离开家,在宫里的时候,这个时间该是皇兄到之夏阁用饭的时间了,一想到这个,慕容润就很想念皇兄。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老是斗嘴,慕容润也算不得很听话,但一旦分开了,慕容润记起来的就只有皇兄对她的好了。 此时,慕容宸正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小喜子侍立在一边,不时就抬起头看看滴漏,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已经过了平时用饭的时辰了,但慕容宸一点起来去吃饭的意思都没有。 许久,慕容润才终于从小山一般的奏折里抬起头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小喜子:“不知道润儿现在到哪了?” 小喜子连忙打起精神:“一刻钟之前传来消息,现在到洛城了,估计不久之后就要歇息了。” 慕容宸点了点头,稍作休息之后要重新埋头批奏折的时候,小喜子总算忍不住提醒了句:“陛下,该是用饭的时候了。” 小喜子说完这句的时候,慕容宸才感觉到自己饿了,他笔下顿了顿,平常他到了时间也是不知道吃饭的,慕容润却让绿蒲来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要么就她自己亲自上阵,慕容宸每每都被她缠得没法子,才放下手中的事情,先去吃饭再说。 润儿不在宫里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将手下一个奏折批完,抬头迎上小喜子询问的目光,他在心里大略一琢磨,道:“去赵容华宫里吧。” 临近晚膳的时候,各位容华即便拼着自己不吃,也要先打探慕容宸那儿的情况,如果陛下没有自己传膳或者到其它宫里去,那这些宫妃定然会备好菜等着,总之宫里现在就这么几个人,几乎每个人隔几天都会分到一次的。 到这宫里的女子们各有各的心思,平时跟她们周旋一下权当是个乐子,但今天慕容宸心绪不佳,便抬腿去了赵今夕那,她性子直爽,大大咧咧的,慕容宸对着她,不会那么累。 慕容宸到了熙华宫,赵今夕是有些惊讶的,毕竟慕容宸三天前才来过一次,但惊讶过后就是欣喜,她对着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迎了上去。 赵今夕这儿高兴,其它几个宫里就不那么太平了,朱喜和李思妍那儿倒没有什么,杜婉儿知道之后,也只是沉思了片刻,便让宫女们摆饭了。 但秦婷婉那边的宫女就不大好受了,进宫这些天来,她们基本上情况都差不多,没见谁特别受宠爱,也没谁特别受冷遇,不过三日前陛下才去了赵今夕那儿,今天秦婷婉盘算着本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陛下又去了赵今夕那儿。 秦婷婉一时没稳住,将她娘暗地里的教导忘了个干净,摔了一通碗筷,在自己宫里破口大骂:“赵今夕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是如此有心机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狐媚子!” 陪嫁的宫女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娘娘,陛下不过是多去吃了一顿饭,想来估计是那边的小厨房里哪道菜合了陛下的胃口,娘娘可不能因小失大,让陛下看在眼里,岂非要怪罪娘娘?” 这话听着还算挺有道理,起码比陛下看上了那个赵今夕听着更让人舒服,秦婷婉想了想,觉得在理,便先忍下了这口气,反正只是多去吃了一顿饭,不代表什么,她不能自乱阵脚。 第二天,赵今夕刚补觉起来,就听说秦婷婉过来见她了。 她有些奇怪,她自小就喜欢舞蹈弄棒的,跟这些说话声音细细弱弱,走起路来都聘聘婷婷的贵女们都没什么交集,跟秦婷婉关心更是一般,秦婷婉忽然来找她做什么。 奇怪归奇怪,赵今夕还是收拾整齐就回去见客了,秦婷婉见赵今夕移步走出来的样子,眼中迅速地闪过一丝鄙视。 赵今夕不爱学贵女姿态,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显得很是英气,但在秦婷婉看来,这就是不端庄,不柔美,想来陛下无论如此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的。 想到这儿,秦婷婉觉得好受了些,她将杯子端起来,只沾了沾唇就放了下来,笑道:“赵容华估计不精于茶道吧?” 赵今夕不解秦婷婉的用意,不过她确实是不精于茶道,她便露出了有些憨厚的笑容:“是啊,我不太懂这东西,不管什么样的好茶,我喝起来都是一个味道,没差别的。” 秦婷婉笑道:“那是赵容华喝的茶叶都没什么区别,我那儿有陛下前不久赏下来的雪顶含翠,等会让我那儿的丫鬟送一些来给赵荣华尝尝。” 秦婷婉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才说出来的,自以为很巧妙地炫耀了自己的受宠,然后还讥讽了一下赵今夕没喝过好茶,然后还在地位上轻视了一下赵今夕,表现自己这礼物送得一点也不诚心。 秦婷婉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实在漂亮,绝对让赵今夕心里膈应,又说不出来,自能闷着生气,要不是还在熙华宫,她都想给自己鼓个掌了。 可是,赵今夕她粗神经啊,她根本就没听出来秦婷婉想表达的意思,只是以为秦婷婉想送礼物,虽然她对茶并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为什么秦婷婉忽然想送茶,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拒绝恐怕不太礼貌,就笑呵呵道:“那就谢谢秦容华了,不过秦荣华已经跑了一趟了,哪里有再让秦容华跑一趟的道理,就让含烟去一趟吧,她跑得快。” 秦婷婉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今夕,她疑惑的目光扫过赵今夕憨厚的笑容,几乎疑心赵今夕这是故意的,是不是这句话别有深意,故意来讽刺她的?可赵今夕实在笑得太淳朴,秦婷婉硬是没发现什么端倪。 第53章 难不成这赵今夕真的傻成这样?秦婷婉有些不甘心,又看向了她身边的丫鬟,即便主子粗神经,丫鬟总该有今夕心吧? 可是她显然打错了主意,赵今夕的贴身丫鬟含烟也是陪嫁丫鬟,同样跟着赵今夕在赵府那样单纯的环境里长大,也丝毫没听出来秦婷婉的意思,言语之间还有些兴奋。 “雪顶含翠啊,娘娘,陛下赏给老爷几次,老爷说这是顶级的贡茶,味道可好了呢。” 赵今夕有了些映象,她回想了一下那茶的味道,好像确实是不错,连她爹那种大老粗都能品出来的好茶,当然是极好的了,赵今夕便很有些兴奋,道:“秦容华真是大方,入宫之前我曾听说秦家小姐特别小气,还斤斤计较,没想到完全没这回事,秦容华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秦婷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犹自沾沾自喜的主仆两个,差点气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可她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毕竟是受过贵女教育的,拐弯抹角讽刺的话她信手拈来,直白的骂战实在是说不出口,她又气又恼,几乎想吐几口血来缓解一下怒气。 赵今夕很关切地看着她:“秦容华,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脸色不好啊,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得好好休息,要不然到我的床上睡一会儿也行。” 秦婷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用了,我这就走了。” 赵今夕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秦婷婉为何忽然就生气了,但她没忘记雪顶含翠,就跟含烟说:“你赶紧跟着秦容华,直接将雪顶含翠拿过来,不能辛苦秦容华身边的丫鬟再跑一趟,你平时也跟着她们多学一学,进宫那么久了还老是迷路,再有下次,我就不让人去找你了。” 含烟吐了吐舌头,就真的跟了上来,还是碧水在秦婷婉身边扶了一下,她才没气得直接晕过去。 快走出宫门的时候,赵今夕还有些不放心,追上来嘱咐道:“秦容华慢走,那茶太贵重了,你别给含烟多了,一斤就够了。” 秦婷婉咬牙切齿道:“我那儿总共只有半斤!” 赵今夕不解:“可是每次陛下赏给我爹,都有五六斤啊。” 见秦婷婉面色更差了,赵今夕以为是陛下给秦婷婉太少了,让她这么当面说出来,秦婷婉脸上挂不住,不禁有些愧疚,秦婷婉她只有那么少还惦记着自己,自己还这么说,真是不应该,她很实在地忏悔了一下,就笑道:“半斤就半斤吧,半斤也能泡几次的,还是要多谢秦容华了。” 宫里发生的事情,只分慕容宸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听小喜子汇报上来之后,慕容宸颇有些惊奇地问:“那赵容华果真如此?” 小喜子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赵容华当时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真诚热烈,着实不大像装出来的,就道:“是,等秦容华走后,赵容华还跟她身边的侍女说,没想到秦容华也是性情中人,她以后可算能有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慕容宸问:“那秦容华呢?” 小喜子道:“赵容华身边的含烟仿佛跟赵容华一样憨厚,去拿了雪顶含翠就走了,那茶是秦容华跟陛下痴缠许久才拿去的,这一下,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来,含烟得了茶就欢喜地回去了,秦容华在宫里发了一通脾气。” 慕容宸被小喜子惟妙惟肖的神态逗得直想发笑,端起手边的雪顶含翠,淡淡地饮了一口,这平时喝惯了的茶仿佛也有了别样的滋味,一杯下去,顿觉神清气爽。 这赵今夕有点意思,要么就是生性太过憨厚,看不懂弯弯绕,要不就是心机太重,表演得连小喜子都看不出来,不管怎么样,这出戏总归是有点意思,比那些戏台子上看的戏好玩多了,歇息的时候听一听,刚才批奏折批出来的烦闷和疲惫都被扫空了。 小喜子见慕容宸高兴,不免腹诽,秦容华要知道陛下正在笑话她,估计就不止是心口疼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一早,谢晗就将慕容润从床上拉了起来,他们还要起早赶路,走得慢了,估计今天晚上天黑之前到不了,等两人都洗漱完毕了,绿蒲才打开门出去传饭。 才下楼,就看到昨晚上的张城守正毕恭毕敬地等在楼下,一见绿蒲下楼,他便笑着迎了过去:“绿蒲姑娘,昨晚上睡得可还好?” 这位张城守确实很尽责尽责,这客栈里布置得很不错,一早就清了场,又里里外外重新让人打扫好了,出门在外,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绿蒲便点了点头:“还不错,张大人费心了。” 张城守连忙道:“不敢不敢,只要贵人姑娘不嫌弃就好,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可要端上去?” 因为并未言明谢晗和慕容润的身份,昨天张城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这么个称呼,绿蒲虽听着有些别扭,但也没必要去纠正,便照旧点了点头道:“奴婢们是给主子们端饭的。”想了想,又加了句,“主子说昨晚上的菜很不错。” 张城守听了大为感动,连忙道:“贵人喜欢就好。” 虽然不知道她们的具体身份,但张城守定然知道她们身份尊贵,行事毕恭毕敬不敢怠慢,难得的是,他晚上传上来的饭菜虽然都很精致,但都很家常,是一些柔软温热的小菜,还配着粥,奔波劳累了一天,这样的晚饭养胃又舒服。 慕容润本来对是谁出来接她们的这件事情毫无兴趣,看到这样的晚饭就问了一句,绿蒲见他如此殷切,也就随口夸了一句。 张城守在绿蒲面前还端得住,等绿蒲走上楼去,张城守才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在洛城里,他已经坐到了城守的位置上,再往上爬就有些难了,他为人还算正直,虽然追求仕途,但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官,洛城在他的接管之下越发繁荣,但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年了,要想再进一步,那得合了贵人的眼缘,靠一些自身的运气才行。 绿蒲夸了他一下,张城守美滋滋的,想着这贵人果然是个平易近人的,他原先准备昨晚上的饭菜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生怕贵人以为自己怠慢,毕竟陛下下令的时候上面派下来的银子可不少,没想到贵人真能明白他的心思。 早饭也不错,极清爽的粥和小菜,考虑到要赶路,还切了一盘卤肉,这肉是用香料卤水腌出来的,看着也很清爽,连一向不怎么吃肉的谢晗也夹了一块。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准备要赶路了,越尘掀开轿帘,将一大包糕点塞了进去,道:“殿下,这是张城守亲自去采买的,说是洛城这里的名点。属下已经检查过了,点心没问题。” 洛城有两绝,一是随处可见,满天遍地的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美,二就是这变化多端,味美可口的洛城点心了,听说是点心,慕容润也没客气,反正皇兄给的银子肯定多,拿些点心走也没什么。 等车队准备好,要出发的时候,代景贤才匆匆忙忙地从客栈里跑出来。 本来并未预备代景贤的住处,但他既然跟在慕容润她们的后面,慕容润也不能完全袖手旁观,就让越尘在客栈里给他安排一个房间,代景贤昨晚累坏了,一直睡到现在才起来,没想到他这才起来,慕容润她们又要走了。 代景贤不禁嚷嚷道:“殿下,你怎么能这样?我虽然是个男子,但孤身一人也太寂寞了吧,你们就这样将我丢下了?” 他正喋喋不休呢,越尘却忽然扫了他一眼,代景贤顿时感觉到身边一阵凉飕飕的风刮过去,连脊背都凉凉的。 他忽然想起来,慕容润的身份是要保密的,他醒悟过来了之后,气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大早晨的睡迷糊了,你瞧我在这胡说些什么呢?” 慕容润探出脑袋,随意拢起来的头发柔顺地滑过脸颊,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代景贤嘟囔道:“没有,昨晚上的都没顾得吃。” 慕容润就将点心包拆开,拿了一半给他:“那,这是你的,慢慢吃,不吃饭怎么行呢?” 代景贤一向不爱吃这些东西,但这点心是慕容润递过来的,他肚子又实在太饿,便都接了过来,等他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挤着眼睛咬下去一口之后,映象中甜腻的口感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他怔了怔,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啊。 马车又轰隆隆地跑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松香书院脚下,慕容润小的时候也跟这谢晗和邱鹿白来过几次,映象中只记得山脚下这片小集市很是热闹,时隔多年,这里的风景依旧。 因为时间不早了,到了松香书院还需要整理东西,没时间闲逛了,慕容润只好有些遗憾地将轿帘放下来,跟谢晗说:“以后我们可以下来到这儿玩,这个集市虽然小,但里面卖的东西可多了。” 第54章 比起慕容润,谢晗更加好奇,她是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平添了几分趣味。 等驶上山道,马车就走得更快了些,不久之后,马车就进了松香书院的大门,慕容润住在桃林苑,谢晗住的地方是紧挨着桃林苑的芳华苑,是后来新建起来的院落,报备过之后,绿蒲指挥着跟来的侍卫一起抬东西,慕容润便带着谢晗先到院子里去。 慕容润到的时候,燕琼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他提前了几天过来,带了许多侍卫和仆妇,都是慕容宸赐予的,主要目的是让他提前过来给慕容润和谢晗打扫院子,燕琼做事效率也是没说的,桃林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但又是打扫又是通风的,到了现在,院子里已经很清爽了。 燕琼站在院子里,仿佛在眺望天边那一片红艳的晚霞,霞光映照在他的衣衫上,将他衬得芝兰玉树,仿佛不似凡间人了。 谢晗也愣了一下,然后低声一笑:“难怪小萝不依不饶了,这燕公子确实面如冠玉,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我总算是明白了。” 慕容润眯起眼睛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燕琼极是高兴,慕容润觉得,他身上的神采似乎比之前要更动人了些,就好像是解开了束缚的鸟儿,可以自在地翱翔。 燕琼恭敬道:“殿下,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谢小姐的院子也早都收拾好了,殿下看看可还有哪些不满意?” 慕容润笑道:“已经很好了,干净了就行,再有就让绿蒲她们看着办了,你已经很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臣并不辛苦。”燕琼指尖触到桌子上摊开的一本书,“以前,臣只听说过松香书院的盛名,却不曾想到也有一日能有机会到这里来读书,到了松香书院,臣才知道这世间确实会有仙境一样的地方,到处都充斥着一心一意修炼的气息,自由而生机勃勃,在这样的地方,臣怎么会感觉到疲倦呢?” 慕容润抬起头,见他的神色庄重而专注,心想,这样的燕琼,就该是翱翔在天上的雄鹰,假以时日,定然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因为才刚到松香书院,带的东西再齐全也总会有一些不方便,所以几个人都聚在了桃林苑吃晚饭,慕容润带了一个厨艺很好的张嬷嬷来,绿蒲和枣儿帮着她打下手,很快就整治出了一桌饭菜来,现在他们每个人带的侍卫仆从都不少,但这也是因为搬东西的缘故,学院才特许的,等安顿下来之后,每个人身边至多跟着三个人,其余的人都得回去。 他们吃饭的时候,越尘跑到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都描述了一遍,将信传回了宫里。 慕容宸见到信,知道他们到了,这心才放了下来,同时,还有些小小的失落,一直在他们保护下成长的妹妹终于要走出皇宫,自己闯荡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能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保护她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些信息让慕容宸拧起了眉毛,代景贤和慕容润她们并不是偶遇上的,准确的说,代景贤的东西是早都准备好的了,似乎是等着宫里的马车过去,他才在后面跟上的。 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慕容宸因为从小就是太子,这些小伙伴也明白太子的重量,明白君臣有别,都不太敢跟慕容宸玩到一起,但慕容润就不一样了,又可爱又讨喜,谁见了都忍不住逗一逗,跟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 以前慕容宸没将心思放在那上面,也没注意到,这代景贤仿佛对润儿有些旁的心思。慕容宸的眉毛越皱越紧。 不久之后,越尘收到了慕容宸的命令,让代景贤同润儿保持距离! 越尘将纸条攥在手里,轻轻地一展拳,纸条已经变成了粉末,洋洋洒洒地落下去,他回头看凑在慕容润旁边说东说西的代景贤,低声道:“属下也这么觉得。” 慕容宸将笔放在笔架上,小喜子立刻就眼疾手快地上来收拾折子和砚台,慕容宸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望着外面的星光,想着今天应该到哪里吃饭。 小喜子收拾好了,就听慕容润说:“去熙华宫。” 小喜子愣了一下,以前几乎所有的嫔妃都轮流着来,但昨天已经去过熙华宫了,今天又去,陛下这是摆明了要搞事情啊。 熙华宫里,赵今夕听了接驾的旨意,自己也是懵的,短暂的懵之后,就是巨大的喜悦之情,陛下昨天过来是出乎意料,但也有可能只是碰巧了,但今天又过来,岂不是说明她有可能入了陛下的眼? 赵今夕喜不自胜地去迎接了,慕容宸本来只是想着给这场热闹再加几把火,其实在哪里吃晚饭还不都是一个样儿,但看了赵今夕脸上大大的笑脸,他竟然控制不住地觉得心情很好。 赵今夕本来就是藏不住心思的姑娘,进宫之前,赵夫人请了嬷嬷来教她,要她喜怒不形于色,还要学会怎么争宠,怎么抓住男人的心,这些东西她开始进宫的时候还能记住,时间一长,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吃完晚饭,赵今夕就赶紧让含烟拿了沸水和茶杯来,她献宝似的瞧着慕容宸:“陛下,臣妾旁的风雅事做不来,只有这茶艺还能略入眼,在家的时候爹可喜欢臣妾泡的茶了,臣妾泡给陛下喝?这茶也是顶好的,是今天秦容华送给臣妾的雪顶含翠!” 慕容宸扯了扯嘴角,哪有大晚上喝茶的,再说了,雪顶含翠就是再稀奇,那也是他赏下去的,但看着赵今夕一脸期待的样子,慕容宸也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就点了点头。 赵今夕喜不自胜,慕容宸起先没怎么当一会事,他实在不认为赵今夕的茶艺能多好,但赵今夕一拿起杯子,嘴唇一抿,神色庄重的样子不像只是在逗趣,便也认真了起来。 洗茶,洗杯,沏茶,拂茶沫儿,赵今夕做得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做惯了的,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迎面扑来,慕容宸只觉得口齿生津。 认真的赵今夕,身上的灵动劲儿都变成了沉稳而优雅的气质,慕容宸没想到有一日,优雅还能被用在她身上,她英气的面容也显得柔和了些,颇有些娇弱的意味。 慕容宸有些玩味地想,没想到赵今夕还有这样一面。 赵今夕不经意间抬起头,看慕容宸盯着她看,脸立刻就红了起来,她有些不自然道:“陛下,你别看着妾身啊,这样妾身有点紧张。” 慕容宸淡淡一笑:“美人在侧,怎么能不看?” 就像是一滴蜜滴入了心口,赵今夕喜滋滋的,她低下头,手上泡着茶,心里却在想,虽然后宫有那么多妃子,但陛下这样,是不是已经将心放在她身上一点了? 慕容宸往赵玲玲那儿跑一次两次的仿佛没什么,但时间一长,其余几人也都坐不住了,秦婷婉在赵今夕那儿碰了个软钉子,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怕赵今夕,但一时半会也不想去找麻烦了。 慕容宸不在的时候,赵今夕觉得非常无聊,在宫里不许舞刀弄枪的,她又不爱看书种花什么的风雅事,到外面去吧,昨天想去看看秦婷婉的,但到了宫门口,却见碧水守在那儿,说秦婷婉不舒服,赵今夕只好在外面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一句话,就是无聊,无聊极了。 正在无聊的时候,含烟进来禀报,说是又来了一位容华,这位是杜容华。 杜婉儿只依稀记得,梦中的慕容宸在刚选秀的时候封妃,也都是封了容华,她本是不关注这个的,实在是这件事情实在有些新奇,她才整天听那位嫡姐念叨,慕容宸也就选了这一次秀,最后在这些容华中有一个登上了王后之位。 但这个人究竟是谁,梦中的面孔模模糊糊,她根本就不记得,也完全认不出来,赵今夕隐隐地表现出了得慕容宸的宠爱,杜婉儿就有些警觉,不过她自以为比秦婷婉聪明得多,赵今夕长得很秀丽,但也不是国色天香,要单轮秀丽,那位李思妍才是翘楚,所以赵今夕肯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吸引了慕容宸。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好向赵今夕取取经。 赵今夕正无聊呢,一听有人来了,立刻就眼睛一亮,稍微整理了一下装束,就走了出去,杜婉儿一见她就很真诚地笑:“姐姐,妹妹素日无事,就想来跟姐姐说说话,叨扰姐姐了。” 赵今夕摆了摆手:“哎呀,没事,我正无聊着呢,你来跟我说说话也好,总之咱们以后要长久相处的。” 杜婉儿羞涩一笑:“姐姐说得是。” 赵今夕觉得这称呼有些怪怪的,听着不舒服,便一边让含烟上茶一边道:“你叫我今夕就好,或者就叫我赵容华吧。” 杜婉儿一愣,早听说赵今夕性子直,不会拐弯,现在一看还真是如此,既然赵今夕这么说了,杜婉儿也就笑着点头:“我比你要小一些,这样叫始终是不妥,那我就叫你赵姐姐吧,你叫我婉儿,以后都是姐妹了,叫亲近些更显得亲热。” 第55章 赵今夕嘴角抽了抽,不过想着既然杜婉儿喜欢,那就这么叫好了。 说话间,含烟已经将茶水端了上来,杜婉儿端起茶喝了一口,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赵姐姐这里的茶就是好,如此清香,回味甘甜,真是茶中上品。” 赵今夕道:“哪儿是我这里的茶好,这是秦容华送给我的,她这个人可真热心,陛下赐给她的茶,她自己一点都没喝,统共半斤全都给了我。” 杜婉儿有些诧异地看了赵今夕一眼,她的表情很是真诚,一点也没有嘲讽的意思,似乎在她心里,秦婷婉提的那句送茶真的是想送茶给她。 杜婉儿又喝了几口,才放下茶杯,笑道:“是啊,或许是赵姐姐生性讨人喜欢,秦容华一见如故的缘故吧,连我看了赵姐姐,都忍不住想多亲近亲近呢。陛下看了,只怕会更喜欢了。” 赵今夕不好意思地笑:“我哪儿有那么好了。陛下,陛下他对我还是不错的。” 这厢,赵今夕又跟杜婉儿聊到了一处。 等杜婉儿从熙华宫走出去的时候,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了这一个时辰的话,真是比旁人费劲得多,杜婉儿现在有些能理解秦婷婉的暴怒了,她们的思维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偏偏有些意思没那么好说,赵今夕却就是一根直肠子,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她才能理解得了一样。 问她什么,她也绝对不藏私,杜婉儿旁敲侧击地问她,陛下留在这儿的时候,熙华宫都准备什么饭菜,赵今夕想想都没想一下,就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给她听了,杜婉儿一边默默地记,一边心想,这赵今夕记性还挺好,这么多吃的她都能记住。 还有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活泼可爱的,还是清秀佳人,还是冷艳姑娘?赵今夕很认真地跟她说了陛下喜欢有一点点胖,最好修为还得不低的姑娘。 杜婉儿收获了不少信息,但她今天也确实累坏了,要不是赵今夕中途去喝水,杜婉儿借口自己还有事情要做,非被赵今夕拉着说上一天一宿。 她赶紧离开了熙华宫,赵今夕有些意犹未尽道:“这宫里的妃子们还都不错啊,个个都愿意听我说话,这个陆容华,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含烟有些不解,道:“娘娘,杜容华问您关于陛下喜好的问题,你怎么能随意告诉她呢?要是让杜容华掌握了其中技巧,那陛下不就将你给忘了吗?” 赵今夕很是得意地挤了挤眼:“我才不信他会将我忘了的,他昨天还夸我长得好看。” 含烟挠挠头:“娘娘,咱们进宫的时日也不长,您是怎么知道陛下的喜好的呢?”看赵今夕说得那么流利,胸有成竹,别说杜婉儿,就是含烟,也是瞪大了眼睛膜拜地看着赵今夕。 赵今夕以一种嫌弃的目光看着含烟:“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一点也没学到聪明劲儿,我问你,陛下这几次在宫里吃的东西,他吃得香不香?” 含烟迟疑道:“陛下吃得挺多,但那些菜不都是娘娘你爱吃的吗?” 赵今夕道:“既然陛下喜欢,吃得多了,这就是陛下喜欢的菜啊,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跟陛下心有灵犀啊,说明我们是天定良缘啊。” 含烟也一下子被疏通了关窍,兴奋地直点头:“那娘娘你不就能得尝所愿了?” 赵今夕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既然如此,那陛下喜欢的肯定就是我这样的了,我就照着我的标准给杜容华说,那肯定是不会错的。” 含烟笑道:“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得不得了,他原来还担心娘娘你得不到陛下的宠爱呢。” 主仆俩高兴得不得了,躲在暗处的暗卫见了此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简直就是将没心没肺演绎到了极致,得了,有这样的心态,处处都是好风景,天天都是好时光。 慕容润和燕琼住得挺远的,但第二天,燕琼还是老早地就等在了桃林苑门口,而且还没出声,等慕容润急匆匆出门的时候才看到他,不禁吓了一跳:“快迟到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燕琼道:“殿下,臣是特意来等你的。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臣和殿下总归是熟悉些的,觉得还是跟殿下待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燕琼长得是太没安全感了,昨天听绿蒲过来说,她出去倒水的时候,正巧看见燕琼走回来,一路上,不只是女子的眼睛盯在他身上,连男子也痴迷地望着他,似乎不相信凡间有如此风姿卓越之人。 慕容润不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那行吧,你跟在我身边,我会尽力保护你的,还有啊,皇兄不让我暴露身份,你在外面别喊我殿下了,就喊我慕容润吧。” 燕琼的表情有些别扭:“臣怎么能如此不分尊卑?” 慕容润扶额:“你就当这是皇兄的命令,行了,别说废话了,快走吧,第一天上课就迟到了就不好了。” 这一届的炼丹学院弟子有五个人,除了慕容润和燕琼,还有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慕容润和燕琼刚坐下不久,那个男子就凑到慕容润身边,小声地问她:“这个,公子,可是你的旧识?” 慕容润有些警惕地看着这男子一眼,他长得也很不错,但是跟燕琼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了,而且还没有代景贤俊美,只是他一双眼睛很是灵动,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只是拿眼睛不断地瞄着燕琼。 见慕容润没答话,那男子又道:“哦,忘了介绍了,我叫江春回,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那位小兄弟有点像我家乡里的一个玩伴,就随口问一句。“ 慕容润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书一边小声道:“那我跟你说,他肯定不是你玩伴,而且为人特别暴躁,一不小心可能会人的,你最好还是不要随便跟他说话了。“ 江春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些不甘心地望了燕琼几眼,小声嘀咕:“看着不像啊。“ 不过当他再想问的时候,石寒就带着戒尺进来了,江春回有些戚戚地看了一眼那泛着寒光的戒尺,很识趣地闭嘴了。 石寒将这批学员依次看了个遍,一年又一年看着新的面孔,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感慨来,他的目光从慕容润脸上划过,慕容润长得很像玲珑,只是比那时候的玲珑更加意气风发,石寒有些恍惚,思绪就滑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还有一个喜欢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整天追在他身后。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下个,却忽然顿住了。 底下有个姑娘,正仰着脑袋看着他,眸子含笑,石寒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大概是花了眼,眼前的景象同记忆中的重叠了,记忆中的笑脸凝结成眼前清晰的模样,那姑娘见石寒半天不说话,还略有奇怪地投过询问的眼神。 石寒将戒尺放在桌子上,指了指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虽然奇怪,但夫子问了,她还是站了起来,恭敬地回到:“学生名为北海寒。” 这五个学员中,慕容润和燕琼,还有那个江春回是他选出来的,其余两个都是别的夫子斟酌选出来的,他并不知道北海寒什么时候到了南邱国,还参加了松香书院的考试,他内心深处传来一丝说不出的悸动,想要脱口而出问她母亲可好的话深深地憋了下去,他淡淡道:“都是第一次几面,我是你们的夫子,我叫石寒,你们也介绍一下自己,互相认识一下吧。” 出乎慕容润意料的是,一个站起来的人居然是公孙醉,考试那天她被公孙酒逼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身上仿佛多了几分淡然的气质,不再像是那个人人都能欺负的脆弱姑娘。 她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就到了一个叫尉迟恒的人,他长相并不出彩,但是眉眼很是冷峻,一身的气质也极是偏冷,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就坐下了,不过石寒也不在意。 江春回见到自己了,又戳了戳慕容润的胳膊:“你先起来吧。” 慕容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站起来先介绍了自己,等燕琼也说完了,江春回才站起来,先说了自己叫江春回,然后又朝着燕琼笑:“原来仁兄名为燕琼啊,真是好名字,名如其人,都像一块美玉一般,见面就是缘分啊。” 慕容润嘴角抽了抽,心里都替这位江春回感到尴尬。 燕琼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江春回确实有些尴尬,不过他很会救场,讪讪地摸了摸头,笑道:“仁兄很有几分脾气,对我的胃口。” 然后石寒就说了一些希望同门师兄姐妹之间能互相关爱,互相帮助,好好学习的话,本来按照石寒的性子是不会说这些的,只是北海寒的出现,彻底打乱了石寒的心绪,头一次的,他盼望着上午的课业尽快结束,不时地就看外面的太阳。 第56章 慕容润感觉到了石寒的心绪不宁,其实小的时候,玲珑也带慕容润来过几次松香书院,慕容润对石寒身上有些传奇的过往也很了解,石寒本来挺淡定的,见到了那位北海寒就不淡定了,那问题一定是出在北海寒身上。 慕容润悄悄地瞧了北海寒一眼,她正低头认真地看书,侧脸笼罩在淡淡的光圈里,竟然有些别样的熟悉。 慕容润又瞧了心神不定的石寒一眼,心里隐隐地有了猜测。 下学之后,北海寒就慢吞吞地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就要回去吃午饭了,结果刚走出炼丹学院不远,就见夫子站在不远处,好像正等着什么人。 北海寒虽然对石寒还有些陌生,但这毕竟是夫子,就笑眯眯地道:“夫子,你不回去吃饭吗?” 石寒怔了一下,道:“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北海寒愣住了。 石寒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突兀了,他斟酌了一下,道:“我同你娘是旧识。” 锦妙坐在院子里,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现在天气已经不热了,甚至早晚还有些寒凉,尽管有太阳在上头晒着,也不需要扇子了,只是锦妙坐在这里,平静了多年的心一阵阵起波澜,手里握着东西,好像有了抓手,让自己的心不那么慌了。 她曾经多么想坐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但一直未能如愿,后来,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到底是他们有缘无分。 坐上花轿的那一刻,锦妙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回来,北海国的气候偏冷,南邱国在内地,气候比较暖,锦妙刚到北海国的时候,还没到冬天,手脚就都冻烂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是堪堪习惯,回到了南邱国,浑身都感觉暖了,在北海过那么多年,都好像是去了异乡,在人家的地盘,回到了南邱国,才觉得似乎真是回家了。 她看向皇宫的方向,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她在南邱国,也是没有家的了。 门被轻轻推开,锦妙脸上绽放出笑意,扭过头去:“第一天上课,可还习惯吧……” 她这句话没有说话,最后一个字拖了尾音,最后直直地落在地上,就像洒了一地的细碎的阳光,她怔怔地看着走进来的身影,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多少年没见了?锦妙记不清了,她同石寒对视着,彼此眼中都是对方能看懂的情绪,却一时默默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或许本来就什么也不需要说。 北海寒跟在后面,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夫子不是说他跟娘亲是旧识,怎么见了面是这个样子的? 北海寒忍不住出声:“娘,这是石夫子,是我的夫子。” 听到女儿的声音,锦妙这才如梦初醒般,微微一笑:“娘知道,石夫子,也是娘的夫子。” 锦妙坐在那儿,脸上再也没有年少十分的娇羞和忐忑,许是多年的佛寺生活,让她由内而外地平静,很快,本来震惊的神色也淡定了下来,好像真的是面对着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石寒道:“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锦妙也笑道:“石夫子这些年似乎过得也不错。” 石寒道:“不过是随意过过罢了,跟以前并无半点分别。只是你,你的身份,他们怎么会放你出北海国?” 锦妙道:“我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的太妃,常年被囚在海波寺,没什么用,再说了,寒儿争气,考上了松香书院,现在北海是南邱的附属国了,这自然是极其荣耀的事情,我向城主讨个恩典还是不难的。” 在北海寒面前,他们真的没什么话可以说,石寒自然留下来吃饭了,北海寒还有些拘谨,毕竟是自己的夫子,学生对夫子,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才是第一次见面,北海寒就觉得石寒特别亲切,虽然娘亲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她也能看出来娘亲和夫子应当是很熟悉的旧识,从她记事以来,除了陪着自己,娘亲的面容一向都是愁苦的,娘亲据说以前是南陆国的公主,也许到了这个地方,娘亲会开心些吧。 午间,谢晗和代景贤不约而同地都跑到了桃林苑蹭饭,谢晗头一回离开家,虽然对什么都觉得新奇,但还是觉得不大适应,一见到慕容润,便打开了话匣子,显得比平日的话都要多。 “润儿,你不知道,我们水灵根学院里,有一个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画的妆容特别地浓,还带着满头的珠翠和首饰,我刚一见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以为她走错了地方呢。” 谢晗不是喜欢说人是非的性子,她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是那个女子太夸张了,慕容润来了兴致,一边吃饭一边问:“那后来呢?” 谢晗现在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水灵根学院今天招了十个弟子,其中有一个公子长得特别俊秀,然后那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就开始不顾忌旁人目光地给公子抛媚眼,后来他们课业结束要出门的时候,那女子还故意往公子身边挤,差点就将公子从台阶上挤下去了。 慕容润还没来得及答话,代景贤就道:“那不是跟以前那个锦妙公主一样了?” 锦妙是前朝公主,后来和亲了,她跟学院里的石寒夫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石寒夫子还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尽管现在在南邱国,没几个人还能记得那个前朝的公主,但松香书院的弟子们一届届地相传,刚到松香书院的代景贤还是免不了被普及一下。 说到这个,慕容润比他们了解得都要多,她记起今天在书院看到的一幕,便道:“炼丹学院有个弟子叫北海寒。” 代景贤有些惊奇:“那岂不是北海城那边的了?那么远考过来?真是不容易了。” 慕容润点头:“而且,石寒夫子对她的态度很是不一样,石寒夫子为人傲气,一般对人都不假辞色,对于一般的北海城人,他不大可能会态度如此温和,听说锦妙在那儿只有一个女儿,我估计着,她大概就是锦妙的孩子。” 代景贤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真是没想到啊,被松香书院传了那么多年的传奇,现在她的女儿又回来了,火灵根学院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肯定会搞出些事情来,这下可有些看头了。” 北海寒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很是安静,慕容润想着,她绝对不想成为这种事情关注的对象,她的表情便有些严肃:“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就是想跟你说,锦妙的过往,被当成笑话来讲,肯定不是什么让她脸上有光的事情,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你务必要小心,这话别往外传,也不要跟着旁人笑话她和锦妙,以前的事情,毕竟谁也不清楚,不清楚怎么能随便置喙呢?” 代景贤就是性子跳脱了些,大是大非的事情他还是门儿清,立刻拍拍胸脯说:“这件事情我肯定是不会往外说的,我若是跟那个北海寒有些缘分,那我没准还会护着她,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 离开桃林苑的时候,代景贤忍不住问了慕容润一句:“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了越尘,他今天怎么总是用那种眼神看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越尘可是连虎兽都能对付的人! 慕容润回头看了一眼,越尘正靠在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上,微微地阖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她便道:“是不是你做什么亏心事了?我看越尘挺正常的,要不就是你看错了。” 慕容润又跟谢晗说话去了,代景贤再回头去瞅越尘的时候,他又望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威胁之意。 代景贤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好像没干过什么亏心事,而且也没得罪过越尘,那这难不成真是他的幻觉不成? 代景贤这么安慰自己,也就彻底无视了越尘的目光。 慕容润以前的时候并不算用功,在板凳上几乎都不怎么坐得住,经过这半年的磨炼,她现在比以前更能静得下心了,慕容润受到玲珑的影响,本来就喜欢看书,这对她并不算一件难事。 同窗就五个人,很快彼此之间就熟悉了,北海寒是个性格很可爱的女孩,她似乎是观察了一下除了她之外的两个女孩,觉得慕容润可能更好相处一些,平常有事没事就喜欢往慕容润旁边凑。 慕容润也乐意多一个玩伴,没几天就跟北海寒混熟了,公孙醉非常安静,若非必要,平时都不说话,尉迟恒就更安静了,不止安静,他身上好像都在冒寒气,让人不敢接近。 松香书院平时就是这样安静闲适的状态,这天,慕容润坐在书桌前默背炼制春秋丸所需的药草,便感觉有人戳了戳她,慕容润将眼睛从书本上移开,就见北海寒凑过来,小声地跟她说:“慕容润,你看公孙醉今天是不是怪怪的?” 第57章 慕容润抬头望去,公孙醉是坐在窗户边的,平时她总是待在那儿,要么安静地看书,要么安静地听讲,可今天,她的书凌乱地随便堆在了书桌上,正好奇地东张西望,仿佛是第一次到这里一样。 见慕容润和北海寒一起看过去,公孙醉先是有些慌乱,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还给了她们一个挑衅的眼神。 慕容润愣了一下,这眼神,她似乎在哪儿讲过,说起来,那天考试的时候,一直嚷嚷着自己身份尊贵的公孙酒不就是这样嘛。 正在这时,尉迟恒从外面走进来,将书放在桌子上,头都没抬一下,就扬声道:“这幻化之术太过粗糙了,真是不嫌丢人。” 尉迟恒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他不怎么说话,平时最多就是挑一挑眉,撇一撇嘴,要用谢然的话来说,他那充满蔑视的眼神就是在说,这些愚蠢的人类。 慕容润隐约猜到是幻化术,她对这方面涉猎不多,所以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她们开始都没察觉到异样,还是公孙醉表现得太过奇怪才引起了北海寒的注意,所以这幻化术大概也不算是粗糙了吧? 公孙酒见自己被拆穿,恼羞倒没有,直接怒气腾腾:“你好大的口气!胡说八道些什么?幻化术是接近失传的秘术,极其珍贵,你不懂就别瞎说!” “谁说我不懂?”尉迟恒总算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下,尉迟恒慢慢被一团雾气笼罩住了,等雾气散去,慕容润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儿又出现了一个公孙醉,神态柔弱而安静,比那个叉着腰怒火腾腾的公孙醉确实是像了不少。 北海寒小声道:“不比较不知道,一比较就看出高下来了,尉迟恒还真的挺厉害的。” 说话间,尉迟恒又变了回来,一张脸上都是戏谑之意:“如何?” 公孙酒目瞪口呆,不过她很快就缓了过来:“会变化之术又不算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尉迟恒淡笑:“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你冒充他人到炼丹学院来,恐怕夫子不能容忍。” 北海寒无比热心,也接过话茬:“是啊,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要是想来上课,那就自己考啊,虽然不简单,但是你只要努力,就会成功的!” 公孙酒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理亏了,她瞪着眼睛,声音越发地大:“你们别多管闲事!这是公孙醉愿意的,她自己求着换成我来,你们以为我想来?以为我想扮成旁人的样子?” 又是尉迟恒懒洋洋的声音:“为什么你不想?毕竟公孙醉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公孙酒尖叫起来:“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家的家事,关你什么事?你可知道嵩山派?得罪了我,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公孙酒依旧在那儿撒泼,尉迟恒今天说的话比往常加起来的都多,慕容润也担心着公孙醉,考试那天的场景太惨烈,这个公孙醉,还不知道平时受着什么罪呢,她回头一看,燕琼正捧着书在看,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公孙醉尖利的声音打扰。 感觉到了慕容润在瞧他,燕琼抬起头来:“怎么了?” 慕容润道:“没什么,就是……”她望了一眼公孙酒,“你不担心公孙醉么?” 燕琼又低下了头,淡淡道:“这个大陆上,受着欺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担心不过来,也可怜不过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机遇,自己不知道抓住机会摆脱出来的,旁人再担心也无用。我也曾是像公孙醉那样的人,她已经抓到松香书院这个绳索,却不知道利用,还任由旁人将她拉回去,只能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旁人无需为她担心,也用不着可怜。” 燕琼似乎看什么都那么透彻,慕容润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还是忍不住为公孙醉感到气愤,虽然被识破了,但公孙酒仿佛更加坦然了,大摇大摆地坐在属于公孙酒的位置上,一直闹到石寒过来。 石寒修为很是精进,但对于这些可以称之为歪门邪道的术法不是很清楚,他盯着公孙醉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尉迟恒是怎么一下子发现了不对劲的。 尉迟恒在石寒面前也丝毫不收敛自己身上的傲气,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了,就将这件事情丢给了石寒,他本性凉薄,只是见公孙酒在自己身边使用术法,深感她是班门弄虎,当众揭穿她下她的面子罢了,要说公孙醉,被人这样欺压到头上,尉迟恒只感觉她没用,丝毫也生不出任何的同情。 嵩山派的名头在外面还是很好用的,公孙酒打着嵩山派的名头在外面没少欺压旁人,一般人都选择息事宁人,忍一忍就过去了,没必要真的为这种小事得罪嵩山派,所以公孙酒基本上到哪儿都是横着走,可是在考试当天,石寒当众下了她的面子,还不止一次,公孙酒心里还是有些怵得慌。 石寒教书育人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他震惊的同时特别气愤,他这个人极其护短,虽然平日在弟子面前无比嫌弃他们,但到了外面,弟子就像是他的孩子,他绝对不允许旁人欺辱自己的弟子。 他脸色沉得像要滴水一样,细细地凝视着公孙酒:“你不是公孙醉?用了幻化术?” 公孙酒到底有些心虚,她有些底气不足道:“我就是公孙醉,用不着冒充旁人。” 石寒的眼睛盯得她有些发毛,公孙酒一恼,索性破罐子破摔,恼恨地看着石寒:“你只是夫子,管那么多做什么?我是嫡女,公孙醉只是庶女,我上了松香书院是荣耀,她呢?她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要她来上岂不是浪费了?这是她自愿让给我的。” 石寒冷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不自知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你既然不是松香书院的人,就不该踏进这间书院,更不该冒充她人,你口口声声嵩山派,但不管是嵩山派还是华山派,松香书院统统不放在眼里,你现在立刻将公孙醉找回来,要不然,你绝对没法好好地走出去。” 不用刻意,随着石寒的怒气值上涨,他身上就带了无形的威压,他自己都还没感觉到,公孙酒就已经坚持不住了,她有些怕,但嘴上还是不服输:“找她回来有什么用?她是自己不想在书院待着了,这才央求着我让我来替她的,夫子要是不信,我这就去将公孙醉找过来!” 见石寒不答话,公孙酒缩了缩脖子,她确实是不敢再在这里待着了,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公孙酒不想放过,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石寒脸色黑沉,目光追着公孙酒跑出去,神色复杂,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他现在年岁大了,许多时候脾气都收敛了,要搁在十几年前,他肯定将公孙酒直接劈了。 北海寒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石寒,忍不住劝道:“夫子,你别生气了,等公孙醉来了,就能问清楚了,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公孙醉愿意的。” 北海寒一说话,石寒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轻轻地点头:“我生什么气?世态炎凉看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看过,我一点也不生气。” 北海寒呲牙一笑,稚气未脱的脸显得很可爱:“是啊,生气伤身,夫子要是气坏了身子,弟子们心里会不安的。” 这明显带了一些奉承的话却让石寒瞬间眉开眼笑,彻底颠覆了慕容润对石寒的认知,慕容润有些纳罕,不过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倒是尉迟恒有些惊讶地来回看了石寒和北海寒,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公孙酒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半个时辰之后,她就带着公孙醉到了炼丹学院里,她缩在公孙醉后面一步,将公孙醉往前推了几步:“公孙醉,你自己说,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可是你求着我让我来替你的?” 公孙醉被推得一个趔趄,慕容润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如果她的目光露出了一丝惊慌,那她们就能发现端倪,她们这些人终归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但公孙醉的表情很平静,她抬起头看了石寒一眼,开口道:“夫子,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石寒目光有些不善:“你为何愿意?你难道就想将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让给别人?” 公孙醉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看着倒像是很认真:“我也不想,但是我在松香书院学着实在没什么用,我以后是要被父亲送去给人家做妾的,我学这些东西,还不如学习针线琴棋来得有用。” 石寒一愣,显然没料到公孙醉会这么说,如果公孙醉是被逼迫的,她现在已经成了松香书院的学子,不管怎么说,书院这里都能帮上忙,但公孙醉不仅认可她父亲给她规划的路,而且好像没有丝毫不满。 公孙酒在后面接了一句:“是啊,你反正是去做妾的,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学一些伺候男人的法子。” 公孙醉微微一颤,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似乎也默认了公孙酒的说法。 第58章 一时间,所以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尉迟恒倒是充满讽刺地说了一句:“还从来没看过有人上赶着做妾的,真是一桩奇闻。” 公孙醉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看着石寒:“夫子,我自愿将这个机会让给公孙酒,还请夫子成全。” 石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公孙醉一番,他修为深厚,虽然对术法不了解,但他也是能看出不对劲的,但公孙醉现在身上没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也并没有被人控制住心神,那么就说明,这些话都是她自己想说的。 他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有疑惑不解,也有愤怒,他大手一挥:“松香书院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可以不来,但不能有旁人替代你,你既然有旁的追求,那就收拾东西离去吧。” 公孙醉显然一愣,站在她背后的公孙酒急了:“夫子,反正都是教,您就将我当成公孙醉呗,没什么区别的。” 石寒不想再跟她们废话,摆摆手直接赶人,既然公孙醉不想成为他的学生,那他也不强求,至于背后究竟有没有深层的原因,公孙醉不愿意说,谁能知道?石寒也不想深究,机会他给了,能不能抓得住就不是他的事了。 “赶快离开,不然等会书院开了排外禁制,你们出去可没那么简单了。” 公孙酒似乎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她不敢求石寒留情,只好不停地跟公孙醉使眼色,公孙醉却像是傻了一般,根本没看见公孙酒的暗示,迷迷糊糊地就往外走。 慕容润心里有些着急,目光追着公孙醉的背影,觉得有些可惜,至始至终都没抬起头来的燕琼此时却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你不必为旁人担心太多。” 慕容润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说话,就见跟在公孙醉旁边的公孙酒忽然倒下了,然后公孙醉忽然转身跑了回来,公孙醉一向是柔柔弱弱的,慕容润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风风火火的时候,公孙醉的头发都跑散了,她几乎是扑在石寒脚下:“夫子,夫子,救命,请救学生和娘亲一命!” 石寒的冰山脸反倒有一丝融化了,他亲自将公孙醉扶起来:“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 许是情绪压抑了太久,陡然有了释放的机会,公孙醉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总算是将事情说清楚了。 公孙酒的母亲是她父亲的原配夫人,也是一方黑暗势力头头的女儿,公孙醉的母亲就只是一个粗使丫鬟,公孙夫人为人十分苛刻,不仅苛刻,还很狠毒,公孙醉和她母亲从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偏生公孙家主不大负责,公孙醉和他睡过几次的粗使丫鬟从来就没被他放在心上过,公孙醉从小就被公孙酒欺负,稍有反抗,就会被公孙夫人派人再狠狠教训一顿,连带她的母亲都不放过。 等大了,公孙醉就学乖了,她和她母亲日复一日地忍耐,在公孙夫人手底下艰难地讨生活,好在公孙醉争气,考上了松香书院,连公孙家主也因此对她们高看了一眼。 不料公孙酒却没考上,她自然不乐意,缠着公孙夫人想法子,公孙夫人本来就不满公孙醉露脸,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用幻术给公孙酒易容,让她来代替公孙醉。 公孙醉自然不愿意,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公孙夫人将她娘的性命捏在手里,公孙醉没法反抗,公孙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蛊虫,种在了她跟她娘身上,她们但凡有丁点不服从,就是天涯海角就是逃脱不了公孙夫人的掌控。 公孙酒捏着她的把柄,公孙醉不得不顺着她们的心意,只是在走出去的时候,公孙酒看着外面蓝蓝的天空,忽然就觉得眼睛湿润了。 此番回去,又要回到从前的日子,她和她娘即便活着又怎么样,还不是永远也得不了自由,等以后公孙家主将她送出去做妾,她就更加没法摆脱这些噩梦。 与其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还不如拼一把,若是夫子也救不了她,那她那毫无希望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她不如去死。 公孙酒的修为远远不如她,她想要偷袭成功很容易,只是公孙夫人分外警觉,她隔了较长一段时间接收不到公孙酒的消息,肯定是要怀疑的,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松香书院的夫子和学子一般不会去掺和外面的这些事情,但石寒对着公孙醉近乎乞求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毕竟如果他不帮她,公孙醉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场死局,被牢牢拿捏住把柄的她不可能有机会挣脱出来。 石寒终于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帮你,只要蛊毒不是太稀有,那解蛊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不过这件事情总归还是要靠你自己,你得自己想法子将你娘带出来,只要想办法暂时脱离那个嵩山派,你就能成长起来,到时候你不需要任何人帮你,就能自己立起来。” 公孙醉喜出望外,她十几年的人生里,总算出现了一丝曙光,她怎么能不牢牢地抓住?她狠狠地点了点头,以最快的速度将计划制定出来,最后决绝地看了石寒一眼:“夫子的大恩大德,学生此生不敢忘。” 石寒道:“还是得靠你自己,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公孙醉将躺在地上的公孙酒唤醒了:“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忽然晕倒了?” 公孙酒一脸茫然地看着公孙醉,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石寒阴沉沉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生吃了一般,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只当是石寒为了解气偷袭了她,但公孙酒也不敢追究,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你还不赶快将我扶起来!真是没用的东西!我怎么晕倒的你都不知道,爹还说你厉害,不过就是装的罢了。” 公孙醉跟在公孙酒身后走了出去,临出去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润无端地觉得悲壮,尉迟恒则抱着手臂道:“还真会硬气了,真是出乎意料。” 或许被逼到了极致,公孙醉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公孙夫人听说公孙酒不仅没能成功地顶替公孙醉,连公孙醉都被赶出来了,当下就发了一通脾气。 公孙醉哭诉道,那里的夫子心软,若是让人去哀求一番,可能就会收回主意了,这件事情让她姨娘来做最合适不过了,她这件事情没做好,只希望公孙夫人给她机会补救。 公孙夫人生性多疑,从来不允许公孙醉姨娘出去,毕竟什么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让人真正放心,但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办,毕竟进松香书院的机会难得,公孙夫人只生了公孙酒一个,但公孙家主却有许多个庶子,公孙夫人肯定要尽早为自己和女儿打算。 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觉得,这个庶女从小被欺压到大,现在又身中蛊毒,肯定翻不出什么浪来,才勉强同意,不过在她们临出发之前又明里暗里敲打了一番,威胁了个够,才送她们出去,饶是如此,公孙夫人还是不放心,就让人偷偷跟着,防止她们耍什么滑头。 那个跟着的人修为不低,但刚进松香书院就被石寒解决了,慕容润的师公蛊毒老人早就在书院等着了,也是赶得巧,到处乱跑的蛊毒老人正好到了盘云峰上,就被慕容润拉了来,要说解蛊,基本上什么都难不住蛊毒老人,要不然这解蛊的人选还真够石寒头疼的。 蛊毒老人开始还被慕容润说得挺激动的,这段日子比较闲,听说有蛊要解,蛊毒老人兴致勃勃,还盼着能碰上什么难啃的骨头,结果一看,蛊毒老人就失望道:“我道是什么,就是噬蛊,这种蛊看着凶险,实际上最简单了,连药浴都用不上,几贴药就好了。你这小丫头就会骗我。” 他失望,公孙醉却大松了一口气,蛊毒老人当即就给她们煮了一副药出来,等喝下去之后,体内的蛊虫都没能翻腾几下就没动静了,接下来又调理了几天,连体内积年的蛊毒都清除了出去。 午间,公孙夫人叫公孙酒来吃饭的时候,公孙酒道:“娘,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去松香书院了,你偏要那个公孙醉去求,就算那个石寒松口了我也不想去。” 公孙夫人不赞同道:“你没见到吗?公孙醉那贱蹄子考上松香书院了,你爹都高看她一眼,在里面不说你学的怎么样,搭上那些关系都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提起这个,公孙酒就更不高兴了:“我才不想搭什么关系呢,松香书院那些人都是眼高于顶,一点也不怕咱们嵩山派,娘你不也说,那里的人不能得罪吗?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我,对公孙醉反倒很有感情,都为她出头呢,还有那个石夫子,一点也没有做人夫子的样子,我走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后面偷袭,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将我打晕了过去,我可差点都走不出去了呢!” 公孙夫人手里的筷子一顿,皱起眉毛:“你说什么?那里的夫子将你打晕了?” 第59章 公孙酒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他们不知好歹,还这么欺负我,反正我定然是不会去了的,你跟爹说,让爹为我出口气,这松香学院不将咱们嵩山派看在眼里,肯定得好好教训,我就不信,嵩山派这么厉害,还能怕一个松香书院?” 公孙夫人没答话,她隐约地觉得有点不对劲,可那道疑光转瞬即逝,她也捕捉不住,看着时辰,那边差不多该有了结果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公孙酒见公孙夫人不搭理她,更恼火了,将筷子一摔:“娘,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公孙夫人却没像平日那般立刻放下碗筷来哄公孙酒,她只是定定地怔了怔,颜色越来越难看,公孙酒再迟钝,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了,她迟疑道:“怎么了?” 公孙夫人气得一掌劈向桌子,“啪”一声,桌子上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公孙夫人咬牙切齿:“贱蹄子!死丫头,竟然敢骗我!此番要是被我抓回来,她们这条贱命就别想要了!” 联系不上她的人,派人出去查,却发现跟在她们小厮早就被打晕了,她恼羞成怒,准备召唤蛊虫,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却惊奇地发现,她这里的蛊虫和公孙醉她们身体里的蛊虫联系被切断了! 公孙酒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事,公孙醉已经不是没跑过,可跑出去的最远的距离就是嵩山派的大门,每次别抓回来都要被狠狠打一顿,打得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不只是她,连她姨娘也会被连着一起打,她姨娘不像公孙醉还有血性,被打了连反抗都不会,每次看到她们被打的样子,饶是公孙酒都觉得有些牙酸。 还以为公孙醉这些年学聪明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敢跑,公孙酒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次她娘可是动了真怒,这公孙醉被抓回来,不被打死也离死不远了,谁让她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主意倒是挺大。 可她发现公孙夫人雷霆震怒之后,居然好几天都没能将公孙醉她们捉回来,反倒自己被气得卧病在床,不由就有些纳罕了,松香书院整个气氛都是护短,这小小的嵩山派,在外面黑道里或许有点名气,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群乌合之众,公孙夫人纠集的那群人,还没走到松香书院下面那个小集市的时候,就被消灭了。 松香书院的弟子遍天下,听说嵩山派竟然敢找松香书院的麻烦,秉承了护短精神的他们能乐意?不管是官道商道还是黑道,都有松香书院的人,他们根本不要书院指挥,就自己找了嵩山派的麻烦。 本来嵩山派也不是坚不可摧,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赞露头角的,公孙家主有能力,有手段,心肠够黑,但依旧是出于巴结旁人的阶段,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公孙家主很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件事情一出,许多公孙家主正在巴结或者是已经巴结上的人,都给了公孙家主没脸,敢挑战松香书院威严,恐怕你公孙家主还没这个资格! 公孙家主起先还是懵的,等弄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就将一腔怒火全部都洒在了公孙夫人的头上,跑到她房里一通大吵,还噼里啪啦摔了好多东西,真是丢人丢得整个南邱国的人都知道了,还坏了他好几桩生意,本来一个挺让人恐惧的杀手组织,就这样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 公孙夫人就被气病了,而且心头的火气发不出去,脾气更加暴躁了,连去看她的公孙酒都被骂了,公孙酒又是委屈又是不解,她被公孙夫人骂出来之后,又些迟疑地抬头看天空,事情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这样?明明,那公孙醉就还是那副样子,怎么一转眼,连她娘都斗不过公孙醉了? 其实哪里是公孙醉厉害,她身后站着石寒,就等于站着松香书院,公孙醉自己是个懂得感恩的姑娘,要不是她的恩师和同窗,她的小命都保不住,更别提还有修炼和学习的机会了,他们帮了自己那么多,公孙醉现在却身无长物,什么都拿不出来,不免觉得愧疚。 她就当着同窗的面给石寒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语气郑重:“夫子,大恩不言谢,公孙醉今后以松香书院为家,一心修炼,以后只要夫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做夫子的总是无比惜才,能亲手扶正一个好苗子,石寒就欣喜不已了,他将公孙醉扶了起来,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你的困境得以解脱,其实都是你自己的功劳,不管深陷什么样的困境,能解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这之后,公孙醉成了炼丹学院最用功的一个学生,除了陪着她姨娘吃饭,她恨不得连睡觉都待在学院里,后来,慕容润她们都离开松香学院的时候,公孙醉已经凭着几年前那场闹剧和之后发了疯一般的努力而小有名气。 加上她长相清秀,因为修为高一身带着清贵的气质,有许多人慕名求娶,不乏都城里的高官和江湖上的世家大族,但是公孙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选择留在了松香书院,她一直留在石寒身边,许多年后,她一身修为和炼丹能力已经超越了石寒,成为了松香书院又一传奇。 她终身未嫁,一直侍奉娘亲,照顾师父,后来接替了石寒身上的担子,为松香书院奉献了一辈子。 这是后话了,此时慕容润托着下巴看着那个身上都散发着坚韧气息的姑娘,心里很熨帖,这件事情上她也出了一份力,能帮到别人的感觉真好。 正想着,忽然见一只手伸了过来,挡住了她额前的淡淡阳光,慕容润这么望过去的时候,那手指接近透明,好像比她的手还好看了几分。 慕容润带着些不满向燕琼看过去,燕琼微微一愣,但手上的动作没停,还是将慕容润滑到脸颊的头发揽到了她的耳际,这下换慕容润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样亲密的动作,连她大哥都没做过。 燕琼很快就收回手,继续埋头读书,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一样,过了好半天,燕琼感觉慕容润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便抬起头,灿烂一笑,有些无辜地看向她。 慕容润索性也挑眉一笑:“大哥不在我们身边,你好像更加放肆了些。” 燕琼也笑,他的脸皮分明很白嫩,却一点也看不到因为羞愧而有半点红,他笑:“你说得不错,要是你大哥在,我可不敢,被看到了这只爪子一定会被剁掉。” 慕容润笑得更甜美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只是你不知道,越尘是整天跟着我的吗?” 果然,笑容在燕琼脸上凝固了,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窗外,那里长着几人合抱的苍翠的大树,在微风吹拂下,枝叶轻轻摆动,阳光被筛得很细碎,在地上投下了斑斑点点的影子。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哪儿像是藏了个人。 燕琼一边安慰自己一边道:“夫子说过了不许带暗卫,就算我修为低瞧不出来,夫子肯定能瞧出来,你就别吓我了。” 慕容润将自己的毛病蘸满墨水,轻轻地在纸上落笔,红唇轻抿:“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第二天,燕琼在脸上贴了几幅膏药,石寒见了,觉得他这副形象跟平日想比真是有几分辣眼睛,就问了句:“燕琼,你怎么了?” 燕琼支吾了一下,道:“学生昨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擦破了皮,就这样来未免有些难看,就贴了膏药。” 坐在他旁边的江春回不禁显得有些担心,等燕琼坐下之后,他就在轻声道:“燕琼啊,你长得那么好看,可不能不小心,你瞧瞧,你这样子多让人心疼啊。” 燕琼不厌其烦,这段时间,江春回无时无刻不在跟他搭话,真是什么话题都能找,燕琼一点也不想得到江春回的怜惜。 他实在懒得搭理江春回,就自顾自地拿书出来看,江春回也习惯了燕琼的冷淡态度,啧啧道:“整个一冰山大美人,瞧瞧我,左边一个冰山,右边一个雪山,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没被冻死,还真是不容易。” 北海寒不禁捂住嘴笑:“你可是自己要坐在尉迟恒和燕琼中间的,就算真的冻死了,也怨不着旁人。” 慕容润附和地点头,江春回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不知道向她说了多少好话,结果燕琼搭理他的次数还没有江春回坐得远的时候多呢。 燕琼听到后面她们的窃窃私语,差点气得仰倒,说好的看他长得不安全要来保护他呢?现在就都忘了,这才几天呢? 宫里,慕容宸看着手上的纸条,脸色越来越沉,在一旁的小喜子看到慕容宸这样,心里止不住地咯噔。 慕容润去了书院,那些本来因为他还顾忌着的桃花们便放开了手脚,还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哼,看来他得抽空过去一趟了。 他正琢磨着的时候,就听小喜子道:“陛下,赵容华娘娘过来了。” 慕容宸将纸条藏进袖子里,道:“让她进来吧。” 第60章 赵今夕端着特意做的燕窝走了进来,头回来的时候,她束手束脚的,几乎端不稳手上的茶盏,心里一直埋怨着含烟净知道出馊主意,慕容宸却并未怪她,还嘲笑她笨手笨脚的竟然也学着旁人做汤送来。 赵今夕见慕容宸态度和煦,胆子也大了些:“妾身做菜还是不错的,跟泡茶一样好。” 慕容宸笑意更深:“没想到爱妃如此多才,可见开始的时候说自己什么都不会是太过谦虚了。” 生平头一次有人夸她多才,赵今夕美滋滋的,这之后就送汤就送得更勤了。 她虽然心思单纯,但很是细心,送的甜品点心都不带重样的,这些甜品都不是都城当地平常的做法,手艺虽然比不上御厨,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慕容宸这段时间还是挺喜欢的。 不过,今儿个来的赵今夕,眉间染上了一丝愁绪,虽然她极力掩饰了,但慕容宸还是轻而易举就发现了她情绪不高。 这还是第一次,赵今夕在慕容宸面前露出这种愁绪。 慕容宸一边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一边抬眼问她:“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赵今夕吓了一跳:“没有啊,妾身没有不高兴。” 慕容宸空出一只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眉心:“你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还以为能瞒得过朕?说说吧,有人欺负你了?” 赵今夕有些沮丧,坐在慕容宸身边,托着脸颊叹气:“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妾身还以为自己装得挺好呢。” “你装得差远了,这个你真得跟秦容华学一学,她当着朕的面不知道有多温婉,私下里却见了谁都跟斗鸡一样,人家不是演得挺好?” 赵今夕忍不住噗嗤一笑:“陛下,要是秦妹子知道你这么编排她,肯定要气得胸口疼。” 跟慕容宸笑闹过一番之后,赵今夕眉间的愁绪淡去了几分,但她还是忍不住叹气:“陛下,妾身就是觉得,朱容华都怀孕了,妾身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 朱喜是个长得挺喜气的姑娘,慕容宸也经常往她那儿去,她有些胖乎乎的,很有几分可爱,前几天吃什么东西都不香,慕容宸特意让御医去看,就发现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是宫妃中的头一份,其它宫妃们俱是精神一震,嗅到了危机感,别说她们,慕容宸刚知道的时候,也被这个消息震得愣了好一会儿。 向来不被感情左右的慕容宸终于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了,他这么高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赵今夕当然也知道,所有人都扬起笑脸祝贺他,可赵今夕藏不住从心里漫出来的酸楚,她时常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想着那里要是有了一个孩子,慕容宸大概会很高兴吧。 慕容润宽大的袖子铺在桌子上,桌子是黑木的,要是仔细看,能映照出人淡淡的轮廓来,殿中燃着淡淡的香,闻起来像是不久前刚过了花期的桂花。 他漆黑的眸子里染了几分笑意,道:“怎么,你吃醋了?” 赵今夕一惊,她知道,作为妃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善妒,以往以这种罪名被发落的人不在少数,她犹豫了一瞬,抬头看慕容宸,他在这时候是卸下了身上的威严的,仿佛,他就是她的夫君,眼中还带着宠溺和纵容。 赵今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嘟起嘴巴,道:“妾身当然吃醋,朱容华怀上皇子,那也是她的福气,见陛下那么高兴,妾身为陛下高兴,但心里终归是有点不舒服罢了” 她撒娇还是很懂分寸的,帝王之尊,兴致来了可能会哄哄自己的女人,要是一味痴缠惹了陛下厌烦,那可是自讨苦吃,她不是个笨姑娘,她只是单纯,不爱操心罢了。 旁人的情绪,字里行间的夹枪带棒,她听出来,是因为不在乎,她在乎慕容宸,自然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分析它们都是代表着什么意思。 说完之后,赵今夕又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番话确实算不上得体,照着她现在的受宠程度,不该有这样的撒娇才对。 于是她立刻补救地看着慕容宸:“陛下,妾身这样说惹您生气了吗?” 慕容宸嘴角挑出一抹笑意来:“朕生什么气,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是人伦长情,要是在位者就要按着自己的喜好灭人欲,那也太不道德了。” 他将赵今夕往自己怀里揽了揽,道:“你这样坦诚,朕很高兴,我们也很快会有,我们的孩子。” 赵今夕脑袋晕乎乎的,走出清心殿的时候还忍不住傻笑,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她,还抱了抱她,他们的感情似乎又进步了呢。 慕容润在炼丹书院过得越来越如鱼得水,开始的时候还每天晚上都会想念一下自己的皇兄,到了后来,就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所以,当她下学之后看到庭院里站着自己的皇兄,脑袋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慕容宸瞧着自己妹子没像蝴蝶一样扑过来,心里就在想,这个臭丫头,还没跑出去几天呢,就被野男人拐带跑了? 幸好慕容润反应敏捷,很快就意识到慕容宸是来看她的,她脸蛋有些圆润,笑起来很可爱,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哥,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慕容宸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等慕容润跑到他跟前,慕容宸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许久没见的妹子,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看来没吃苦,我看着脸蛋又圆了一圈。” 慕容润笑嘻嘻道:“大哥你就知道瞎说,娘整天说我是吃不胖的,就你整天说我胖。” 慕容宸道:“那我还不是怕你嫁不出去?到时候砸手里了,爹娘不得找我算账?” 这边兄妹俩笑嘻嘻的,那边就有一个不速之客登门了,代景贤是经常过来蹭饭的,其一是因为可以跟慕容润多待一会儿,平时燕琼那厮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他只有自己创造机会了,其二也是因为慕容润这边带的那个嬷嬷,厨艺真是没话说,御膳可不是能经常有机会吃的。 结果他一只脚迈进来,边走边喊:“慕容润,今天还烧那个醉酒鸭子吗?那个味道真是太好了,昨天我都吃撑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 这话生生在看到慕容宸投过去的冰冷目光中被切断了,代景贤脸都憋红了,另一只脚也不知道该不该迈进来,就这样呆在了门口。 还是慕容润看着代景贤实在憋得可怜,就打圆场道:“今天有个芙蓉鸡翅,也是张嬷嬷的拿手菜,你估计会很喜欢的。” 代景贤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有些心虚地走进来,道:“参加陛下,臣刚刚不知道陛下在这里,失仪了,还请陛下降罪。” 慕容宸背着手,看着他:“你没必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降罪,而且这还不是在宫里,但你确实是失仪了,今天朕在这里只是偶然,朕不在这里,公主也在,你这样的行为就不大妥当。” 代景贤的脸越憋越红,连耳根都红了,自从上回被教训了,他就收敛了许多,但隔几天就想来蹭蹭饭,慕容润从来不在意这些,慕容宸也不在意饭菜,他在意的,是代景贤到底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用心。 这顿饭代景贤吃得几乎要胃胀气,慕容宸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等一顿饭吃完,代景贤几乎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吃了什么。 慕容宸催着慕容润去休息,然后将代景贤叫了出来,坐在庭院的石桌旁,绿蒲站在一边为他们沏茶。 代景贤紧张得几乎要冒汗,慕容宸端起一杯清茶,轻轻地品了一口,不由笑道:“绿蒲的茶艺很有进步,不过比起赵容华来还是差了许多,等你回宫之后,可以找赵容华多学一学。” 绿蒲应是,将代景贤的那本放在他面前,就告退了,代景贤更加紧张了,刚才绿蒲在这还稍微好一点,现在让他单纯面对慕容宸,他直觉得座椅上爬了蚂蚁,连一刻都待不下去。 慕容宸状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景贤啊,你怎么不喝茶?” 代景贤哪里有心思喝茶,但他更加不想说话,只好将茶杯端起来,这杯子看起来很薄,杯胎几步薄得透明,能透出清茶青碧的颜色来,但杯子里滚烫的热量却传不出来,握在手中只觉得暖融融的。 代景贤的心思完全不在上面,也没空想着为什么刚沏出来的茶是温的,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直到口中传来灼热的痛楚,代景贤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 他下意识地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嘴里又痛又麻,这个时候,慕容宸却递了一杯凉水过去,淡淡道:“心急喝不了热茶,这个道理你似乎不大明白。” 代景贤很惶恐地在慕容宸的审视下喝了凉水,慕容宸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便摆摆手道:“朕只不过要同你说几句话而已,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代景贤小心道:“面对圣颜,总是要紧张一些的。” 慕容宸嗤笑一声,然后,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代景贤一番。 第61章 小的时候,他们也都算玩伴,但毕竟因为身份的差距,又加上慕容宸一心放在学识和修炼上,所以其实并不算熟,只是后来听代大人抱怨了好几次他这个儿子不成器,慕容宸冷眼瞧着,觉得代景贤虽然胸无大志,但纨绔归纨绔,他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以后要是有本事,可以做个小官,再说长相也不差,代大人完全没必要那么担心。 当时慕容宸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就光看优点,但现在,慕容宸看着代景贤,觉得他哪哪都是缺点,不上进,胆子小,怂包,记吃不记打,之类等等,再看看他的容貌,似乎也没有以前认为的那么好看,慕容宸越看越不满意,眉毛紧紧地皱起来,慕容润粗枝大叶的,代景贤的意思她看不出来,慕容宸可看得明明白白的。 他懒懒地摇着手中的玉冰扇面,一枚红色的璎珞垂下来,同他今日所穿的浅蓝色长袍很是相衬,不做正事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懒懒的,虽然他是帝王,时常要身不由己地忙来忙去,可没必要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让自己累到。 “你在润儿面前可不是那样的吧。”他淡淡道,“前不久,舅母说要将晗儿表妹许配给你,这桩婚事朕原本是觉得还可以,结果到了最后却是你们俩不愿意,而且外人都说是晗儿退婚,可朕知道,虽然晗儿也不愿意,可是你先想去退婚的,这倒算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搭上晗儿,你以为,皇室的姑娘能由得你这么挑挑拣拣的吗?” 慕容宸说话一针见血,代景贤微微愣了一下,反倒镇定了下来,道:“臣从来没有挑拣的意思,谢姑娘的那桩亲事,原是家母做主去谈的,可这件事情臣丝毫不知情,等知道了之后,臣便立刻央求了母亲去退婚,之后也是臣担下了所有的过错,谢晗姑娘很好,可非臣心中所愿,臣心中一直仰慕的,不过是殿下一人罢了。” 说起慕容润的时候,代景贤倒是有了几分血性似的,慕容宸颇感意外,他换了只手握扇子,脸上的戏谑之意更浓:“你想尚公主?” 虽然慕容宸的态度让他心里直打鼓,但代景贤还是坚定道:“是,臣想尚公主,从很早以前,臣就有此想法了。臣心知做驸马之后不能担任朝中重要官职,一直只能是个闲散官职,臣早就做好了准备。” 慕容宸一愣,眼神染上了几分意味不明,代景贤确实不是从小就这般纨绔,以前他是学院里仅仅次于他的小神童,许多次夫子评价他们的文章和修为都不分伯仲,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就成了代大人提之生恨的不孝子,竟然丝毫也不愿意在学识和修为上下功夫了,整天就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慕容宸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可没有时间去关注代景贤究竟怎么样,当时作为储君的他,有许多事情要忙碌。 现在,跟他们年龄相当的少年基本上都在做入朝为官的准备了,慕容宸算做是跟他们一同长大的,所以对人品和性格也还算是比较了解,也正因为如此,他准备让好几个人担任重要官职,但凭着代景贤的态度和能力,即便入朝为官,也就是些闲散官职,当不下什么大任。 但到底如何应该是个人的选择,不管代景贤实际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也绝不能让他将这件事情安在自己妹妹头顶。 慕容宸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丝凉意:“你怕是对驸马有什么误解,驸马的选择标准该是德才兼备,是能担大任者,也能宠润儿的人,并不是没有能力的人,选出来占个闲职,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无论如何也当不起一个驸马。” 慕容宸的态度一向是跟慕容齐一般,以笑面虎著称,说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的,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代景贤一惊,立刻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从小就被父亲寄予厚望,所以,所以自从臣决心要尚公主,便私心里想让父亲将这份厚望寄托在臣的弟弟身上,所以臣平时行事便没有以往那般稳妥,如此以来……” 还没等代景贤说完,慕容宸就打断了他:“你似乎还是没有理解,像你现在这般不思进取的状态,是没资格尚公主的,你自己没有在自己的修为和学业上上心,就不要来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朕可不会将自己的妹子许配给你这么没担当的男子。” 代景贤几乎懵了,慕容宸这些话已经分外不客气,慕容宸修为又高,一旦不刻意收敛自己身上的威压,那他身边的人完全承受不住,代景贤受到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考验,腿一软,就啪一声跪了下来,他汗如雨下,连声道:“陛下,您听臣解释,臣确实是因为对公主痴心已久,才会如此的,以前确实是臣考虑得不好,还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 慕容宸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大手一挥,小喜子就跟应声虫一般上前,似笑非笑道:“代公子,现在天色晚了,您该回去了,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也是一样的。” 代景贤急得满头大汗,但他也明白,现在的情况下,他说的越多就错的越多,只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安了。 而且从那以后,代景贤就发现,他想见慕容润一面也越来越难。 石寒是教过谢然的夫子,虽然没亲自教导过慕容宸,但慕容宸对他很尊重,将妹子放在这里也很放心,于是将所有的事情跟越尘说清楚了,又仔细地交代了慕容润要好生修炼,便离开了松香书院。 慕容润从小在皇宫长大,到松香书院之后,因为很多熟人都在身边,所以经历了短暂的不适应之后,就很快习惯了在松香书院的生活,特别还有燕琼在身边,帮她挡下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桃花。 只是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渐渐的,都不怎么能看到代景贤了,她开始还会去找越尘问,越尘只是跟她说,代公子醒悟了,觉得以前简直是虚度了光阴,现在更要加倍努力了,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往这里跑,慕容润还觉得唏嘘,不过也由衷地为代景贤感到高兴。 代景贤淡出了她的生活,燕琼充当起了护花使者,跟在她身后,就跟另一个越尘似的,燕琼的性子其实很温润,只不过在燕城那些年打磨得有些冰冷,但他对上慕容润的眸子,总是含着他自己都不能发觉的温柔。 闲暇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树下,慕容润练字,燕琼画画,她做事的时候一般都很认真,完全感觉不到燕琼偶尔投来的视线,等她将几张纸练完,有些累了,起身看的时候,无意间便看到燕琼手下那副刚完成的画。 跃然纸上的是一个娇俏的姑娘,趴在石桌上,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她旁边的树上开始一树粉色的桃花,有些花瓣飘在她的头发,肩头,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她抬起头看燕琼的时候,发现他的耳根已经通红了。 慕容润心中一动,将画纸轻轻抽走:“既然你画的是我,那我就拿走了。” 燕琼笑道:“好没道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画了一下午的。” 慕容润眨眼一笑:“我就是这般没道理。” 在落英缤纷的季节里,他们立在粉色的桃树下,微风拂过,落在地上的桃花瓣微微颤动,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的身影。 在都城的几年时间,燕琼几乎收获了他以前人生中都不敢想象的美好,在慕容宸的协助之下,他成功地接手了燕城,成为新一代城主,他被软禁起来的娘亲也被他救了出来,昔日的那些趾高气扬的父亲小妾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纷纷悔不当初。 老城主站在下面,一夜之前头发几乎全白了。 慕容宸本来不同意慕容润和燕琼的这段感情,虽然燕琼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作为一个妹控,他还是怎么看燕琼怎么不舒服,而且慕容润嫁过去势必也太远了。 拉锯了许久,燕琼主动将自己在燕城的权柄交给自己的亲弟弟,然后决定跟慕容润定居都城。 慕容润觉得燕琼的牺牲太大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有心想劝,但还得顾忌她哥和爹娘的感受,燕琼却笑道:“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只是想为自己,为娘亲,为我弟弟讨回一个公道,我才不想做城主呢,我有美人就行了。” 慕容宸远远地看着,小喜子心惊胆战地,不时看一看自己主子的脸色,生怕他忽然就炸了,作为一个妹控的皇帝的手下,小喜子表示他无比担心燕公子的人身安全问题。 没想到慕容宸今天居然很安静,他只是看着慕容润和燕琼的背影,久久地,久久地没有说话。 从小跟慕容润一起长大,慕容宸一直很照顾妹妹,后来爹娘出去游历了,偌大的皇宫人虽然不少,但只有他们两个至亲的人,自然是互相依靠,慕容宸觉得自己比爹娘都要了解自己这个妹妹。 她跟燕琼在一起是开心的,这就够了。 他慕容宸的妹妹,只要开心,这就够了。 第62章 福玉公主要嫁人了,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大梁国以及附属的两个小国。 福玉公主是当今唯一的一个公主,跟皇帝一母同胞,据说性格活泼可爱,长得倾国倾城,简直是大梁国的一颗明珠,得知这个消息,不知道多少少男的心要碎一地。 闲暇的时候聊起来,众人口中都是羡慕的意味,燕国那个小子当初来当质子,本来都以为他是要来受苦的,结果呢,人家过得如鱼得水的,中途还回了一趟燕城将老城主的位置夺了来,这下还娶了福玉公主,真是事业美人双丰收,走上了人生巅峰啊,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有人羡慕,就有人笑话他:“你还想跟人家比,怎么说呢,那句诗叫什么来着,陌上,陌上……” 有人在旁边接了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那人立刻点头:“对,就是那个世无双,燕公子,我是瞧过一眼,那长得可真好看啊,都不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得上的,而且,人家已经做了城主了,都放弃城主之位,相当于是入赘到了大梁国皇室,他那么有本事,还那么能舍得下身段,你以为你能比得上他一个手指头?” 掌柜的走过来也插了一句,神态之间还有些得意:“我可告诉你们,他刚才的时候那可叫一个拽,还被我逮到教训了一番呢,没准他今天这样,那可是我的功劳!” 立刻有哄笑声响起,相熟的就拍着桌子大笑:“哎呦,掌柜的,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啊。” 笑闹中,刚才念了那句诗的人已经深藏功与名,悄悄退了出去,到了二楼雅间,他才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来,露出招牌似的似笑非笑的眼睛:“看来咱们女婿还不错啊,那小子总算是办了一件正事。” 谢然拿过杯子给慕容齐倒了一杯茶,嗔怪道:“本来就已经迟了,你还非要来喝一杯茶,小心女儿怪罪你啊。” 慕容齐笑道:“这不是得听听百姓的风评吗,这也很重要啊。” 没错,这就是在慕容润成亲当天才赶回来慕容齐夫妇,他们本来接了信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结果信件在路途中耽搁了,他们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也只刚赶到。 一向注意自己形象的慕容齐非要在这里稍事休整,喝了一半的茶又下去听了几句闲话,很是满足地上来了。 玲珑着急啊,慕容齐那杯茶还没喝到一半,她就拉着慕容齐匆匆下楼,向皇宫赶去。 皇宫里,慕容润戴着精致的凤冠,在宫人给她上妆的间隙,她还不时地抬头往外看一眼,爹娘在信中说今天肯定会赶回来的,但到现在还没个影子。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慕容润也有些着急,不停地问慕容宸:“大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慕容宸心里也着急啊,但他可不能表现出来,要不然这个时候慕容润就更没主心骨了,他只是不停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爹娘一向守信,说能赶回来就一定会赶回来的。” 外面忽然响起媒婆的一声高唱:“吉时到了,请殿下上轿!” 慕容宸和慕容润面面相觑,他心里真是无比厌恶这个没有眼色的媒婆了,没看现在不是时候吗?吉时到了,不会往后再拖延拖延! 他思绪转得飞快,要不然先哄润儿上轿,等会爹娘到了再让他们跟过去?还没想完,忽然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臭小子,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啊。” 慕容润抬起头一看,顿时眼圈就红了,控诉道:“你们这也太会掐着时间了。” 玲珑赶紧抱住女儿哄,还不忘瞪慕容齐一眼:“还不都是你们那个麻烦的爹,还有宸儿也是,确定了时间也不及早跟我们说,害得我们一路上这么赶都没来得及。” 慕容宸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自家爹妈和妹妹面前都是没有什么威严的,他弱弱道:“这封信我几个月前就发出去了,只是你们到处跑,信鸽找你们都用了不少时间。” 一旁的楚蕴欢赶紧催促道:“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点快点,吉时已经到了!” 时间再紧,该有的程序却一样也不能少,玲珑接过绿蒲手上的梳子,轻轻地给慕容润梳头,乌黑的长发从指间滑过,恍惚间,谢然又想起了慕容润还小的时候,她小的时候头发少,只能抓个小髻儿,头发又滑又软,时光飞逝,当初那个调皮的小丫头也长大了,要嫁人了。 玲珑的眼圈有些微微地发红,慕容润扭过脑袋,轻轻地抱住了谢然,哽咽道:“娘……” 气氛正有些伤感的时候,玲珑抬头一瞧,慕容齐和慕容宸同款表情,不停地抹着眼泪,什么高冷什么笑面虎,全都丢在了一边,慕容齐还咬牙切齿:“居然被那个没见过面的臭小子将我的宝贝女儿骗去了,这个臭小子!” 顿时,有些伤害的气氛就被破坏了,连玲珑也忍不住被他们俩逗笑了,哭嫁的主体都是母亲和女儿,哪里有爹和大哥在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被笑话的父子俩,完全不理解他们的笑点在哪里,只能惺惺相惜地哭得更伤心了。 来接亲的燕琼老远地就感受到了两道凌厉的视线,纵然他修为不低,也忍不住被这股威压震得有些瑟瑟发抖,等走近了看,他才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今天的气氛比往日还要幽怨,原来太上皇赶回来了啊。 自家媳妇有个女儿控的爹,还有个妹控的哥哥,关键的是这俩还是整个大梁唯二最牛的人,那他就只能默默地鞠一把辛酸泪了。 慕容润本来很紧张,听说新娘子都要饿肚子什么的,还有种种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仪式,一向性子跳脱的慕容润光想想就觉得累,幸好这辈子只用成亲一次。 但被爹娘和大哥一打岔,那种紧张感就神奇地消失了,等晕晕乎乎地行完礼,被送入洞房,坐在有些咯人的婚床之上时,慕容润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真是嫁人了,以后将要面对的是全新的生活,虽然未知的事情总会让人觉得有些恐惧,但有燕琼一直在身边,慕容润就不怕了,反而生出了一种甜蜜的期待之感。 不久之后,脚步虚浮的燕琼就被扶了进来,扶着他的下人们还奇怪呢,平时没见公子酒量这么差啊,难道今日是高兴坏了? 等门一关上,燕琼神态间的醉意就立刻散去,理了理衣服,脚步轻快地去掀媳妇的盖头了,没料到他的手还没碰上,慕容润就兴奋地自己掀开了:“你可总算回来了,我一个人待着真无聊。” 燕琼吓了一跳,连忙重新将她的盖头披上:“这应该是我来掀才对。” 慕容润后知后觉,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乖巧地坐着,燕琼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将火红色的盖头掀开,盖头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精致的小脸没有一处不美。 燕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气氛正好,他柔情似水地看着慕容润的眼睛,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在下一秒就要亲上去的那瞬间,慕容润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傻愣着干嘛呀,我肚子都快饿扁了,嬷嬷说等你来了才能吃饭。” 慕容润是真的饿坏了,扬声就要叫人从厨房传饭,点了一通菜之后,回头看见燕琼委屈巴巴的眼神,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他一口:“别急啊,有什么事等吃饱了再说。” 屋里芙蓉帐暖,外面也热闹非凡,在这样欢庆的气氛之下,谢晗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较为安静的庭院边上,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和慕容润从小感情就好,慕容润成亲,娘亲也有意锻炼她,让她忙里忙外地做了不少事,到了今天她才总算能松一口气,稍微歇一会。 她年龄也不小了,娘亲整天催着她给她张罗夫家,可谢晗真是不想嫁给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就这样一直拖着一直拖着,跟所有姑娘一样,她自然也想嫁给爱情,只不过也同大多数姑娘一样,她并没有遇见那么一个人。 谢晗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就看见了越尘有些慌乱的眼睛,他正倚在那棵并不怎么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眼神飘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谢晗噗嗤一声笑了:“你在那儿干什么?” 看谢晗笑了,越尘便也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殿下的洞房花烛夜,我总该走远一点。”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晗想,好像嫁给这么个人也不错啊。 钦天鉴算出来的好日子当真是极好,墨蓝色的天空上,那轮明月越发皎洁,星星碎砖一般地镶嵌在明月旁,温柔又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