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护》作者:曲江池柳 文案: 仙侠故事偏武侠,讲一个绝情断义(?)的修仙道长和一个狼心狗肺(??)叛逃少主的故事。 温柔体贴攻x心思敏锐受1v1HE,全文只有一对耽美CP!而且有男女向CP 整个仙侠设定观都是瞎编,与正常设定不太一样,这是个既修仙又学武的世界! 修道有什么好,修仙修魔修武,都不如只修你一人!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仙棕,苏子叶 ┃ 配角:很多 ┃ 其它: 第1章 初见玄清修仙人 日光被村口大柳树的长枝条散散遮住,树上蝉鸣不停,树下也是一阵吵闹声不止。一拿着破洞斗笠的中年男子大喊道:“宋老头,你又开始胡说八道,咱们在这儿歇个脚,听你说上几回书是看得上你,你咋总是瞎编乱造呢!” 那被称为胡说八道的宋老头也不生气,反倒拿起木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说道:“我怎么是胡说呢,你倒是说说,这牛郎织女我讲的有什么不对?” 拿着斗笠的男子一听就笑了,大喊着:“哪都不对!这牛郎织女大家都是从小听到大的,你居然说牛郎负了织女,织女狠心自己劈断了鹊桥,却因为法力不够每逢七夕鹊桥又连在一起,所以七夕是苦情日,这不是瞎扯淡吗!” 宋老头立刻反驳道:“那你见过牛郎织女吗,你既没有见过,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错的。” 这话一说完,人群里都开始叽叽喳喳质问宋老头,“那听你这意思,你是见过牛郎啊,还是织女啊。” 宋老头听后道:“这织女啊还是牛郎啊,我都没见过。但我活这一辈子人可是见得多了,你想想看,你要是和你媳妇一年才能见一次,见一次还说不上几句话,而身边又有那么多长得好的大姑娘们,你能守着那虚无渺茫的感情过一辈吗?” 那人听完像是要反驳,可好像又仔细想了想宋老头的话,要是自己真的一年才能见一次媳妇,那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又万一有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对自己有心意,还能不能守着那远在天边的媳妇一辈子?可又不想就这么认输,梗着脖子道:“反正你说的就是不对!” 这边人群吵吵闹闹,乱七八糟地嚷嚷着,离柳树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一年轻男子,这男子提着一口小桶,一身粗布白衣,袖子上带着补丁,衣领也泛起毛边,一看这衣服就是洗了又洗,补了又补,还穿在身上,头上也随便扯了条黑布条子将长发束起,一身的穷酸样儿。可再看这脸,又不是这么回事儿了。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缓步走来,脸上带着笑意,连眼睛都弯了起来,道:“宋伯,您怎么好好地说着书,又和大伙吵起来了。” 大伙一看他来了,也不和说书的老头接着吵了,自动让出来一位置,让男子坐下,七嘴八舌地说着:“叶先生来了啊。”“叶先生吃饭了吗?”“叶先生快说说宋老头吧,见天儿地胡说八道。” 叶先生笑着坐下,把小木桶放在桌上,道:“我看今日日头太毒,自己做了点去暑的凉茶,别嫌弃,大家尝尝,去去暑气。” “哪能啊,叶先生来咱们村子是我们的福气,怎么会嫌弃。” “就是啊,要不是三年前叶先生您来到咱们村子,止住了瘟疫,我们哪还能在这听宋老头瞎说。” “叶先生还时常给大伙儿做些药膳,我们真是…说您是我们的活菩萨也不过。” 叶先生边忙摆手说道:“乡亲们谬赞了,我不过是四处云游的穷酸大夫,是大伙儿们不嫌弃我才让我住下来,可万不能再说什么‘活菩萨’,折煞我了。” 宋老头道:“都瞎客气什么,阿叶这是和咱们有缘分,都是命里注定要来咱们村子走上一遭的。”又喝了口凉茶继续道:“阿叶既然来了,就在这听我这老家伙说上一回书吧。” 叶先生点点头,“有劳宋伯了。” 只见宋老伯手往木桌上狠狠一拍,朗声道:“上回书说到,这天下已定,各方安稳,武林中已显现出几大帮派,以修仙为上,修武为中,修魔为下。今天咱们就单讲讲这修武的凤阳门。” 原来这次宋老头不再讲什么神话故事,改讲正当下的武林门派了。 大伙儿们虽说之前一直贬低这说书人,可一见他起了范儿,也开始很给面子的拍手叫好。宋老头咧嘴一笑,继续说道: “话说这凤阳门,三百年前修的不是武道,而是仙道,那会也不叫凤阳门,而叫‘青阳门’,是苏家一脉当的门主。这苏家也是争气,短短几年便从一无名小派跻身称为武林中不可或缺的一脉,这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苏家第三代门主,苏启尧。这个苏启尧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资质上乘,不过三十余岁,竟成了武林中的第一高手。都说官大生险,树大招风,真是一点没错。武林中本就因为他年纪轻轻却得了‘第一高手’称号,嫉妒的人不在少数,偏偏这个苏启尧还是个做事耿直,不会拐弯的死脑筋,得罪了一众门派还不自知。好事之人打不过他,不能和他明着来,便在背后开始搞起小动作。本来这苏启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怎料想却被自己的大弟子出卖了,这大弟子在江湖上散播,他苏启尧能在短短时间内武功进展如此之快,全是因为得了天上神尊的眷顾。” 说到这里,人群里突然有个人插嘴问道:“这是啥意思,几百年前这苏启尧还见过神仙?难不成那会儿真的有神仙?” 宋老头白了他一眼,道:“几百年前有没有神仙我怎么知道,你听着就行了,怎么这么多废话!” 那人也不生气,摆摆手,“行行,那你快说,别吊人胃口啊。” “这个大弟子到处和别人说,苏启尧在小时候偶然救了位渡劫的神仙,神仙为了报答他,就在他的血脉里注入了自己的神力‘凤凰之力’,苏启尧便是靠着这个平步青云,武功大增。但是这‘凤凰之力’没想到还有乱人心志的作用,让人六亲不认,心里只剩下杀念。苏启尧近几年因为这个事情,变得越来越冷酷,不久就会人性全失,大杀四方。本来这种说法太过匪夷所思,也不会有几个人信。但坏就坏在,苏启尧有个自创的武功绝技,每次用完,总有会无数飞鸟一跃出天,便得了个‘百鸟争鸣凤凰出’的名头。之前大家没有过多想法,只道是他苏启尧内力深厚,一出绝招连鸟类都受不住这种强有力的刺激,只能飞天。但眼下有了‘凤凰之力’的说法,这就不能让人不多想。” 叶先生听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心道:“不管 ‘凤凰之力’的说法是不是太荒谬了,这个苏启尧只怕都活不长了。” 宋老头继续道:“各大门派一听说这个消息,都在心里犯嘀咕,又想到那苏启尧手段强硬,教训人也从不留有余地,怕别真是个混世魔头,将来要为祸苍生吧。几大门派一合计,便派出了十几位高手联盟挑战苏启尧,势要杀了这个混世魔头。那一战打得是惊天动地,十几位高手竟不能从苏启尧手下占到半分便宜。双方战了三天三夜,也难分胜负,就在大家都萌生退意的时候,谁成想那苏启尧居然自戕了。” 宋老头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拿起凉茶喝了一口。之前拿着斗笠的男子说道:“自…自杀了…这可真是…” 叶先生却说道:“他只能选择这条路了。人们嫉妒他又怕他,恨他也恼怒他,不管苏启尧有没有所谓的‘凤凰之力’,都不会有人听他的解释了。” 宋老头点点头,说道:“阿叶说的对,苏启尧只有这么做才能表明清白,而且也保了他苏氏一门东山再起的一个机会。” 拿斗笠的男人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宋老头放下凉茶,继续说书道:“苏启尧自杀后,武林中人或多或少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苏家,便没有有意为难。而苏家虽然衰败,也在慢慢积蓄力量,终于在苏启尧死后两百年,重新立足于武林。而再次出世苏家,不知道为何不再修仙,反而修武,便是现在的‘凤阳门’。苏家再次步入武林,不像之前苏启尧那么高调,反而专心修武,门下弟子皆待人亲善,帮着百姓们做了许多好事,颇得人心,渐渐成为武林中修武的代表门派。而现在凤阳门的这位苏皓阳门主,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好人,颇受爱戴。只可惜,他那独生子是个狼心狗肺背信弃义之人,据说他看不惯自己父亲这种与世无争,不求上进的心态,在八年前打伤了自己的父亲,叛逃凤阳门了。” “苏门主的儿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打伤自己亲生父亲!那后来又怎么样了?” 宋老头一听就笑了,说道:“后来怎样,我咋知道。那凤阳门找了八年都没把他们这个背信弃义的少主找到,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后来之事。”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不满,说宋老头故意讲个有头没尾的故事,也有说这宋老头就没有哪个故事是正常的,乱糟糟地吵闹着。 突然远处传来一孩童急切的声音:“叶先生!叶先生!您快来看看啊,吴大娘忽然晕倒了!” 第2章 初见玄清修仙人 叶先生一怔,连忙起身去迎那向人群跑来的孩子,道:“小佑莫慌,先带我去看看。顺便和我说说刚才怎么回事,吴婶怎么会突然晕倒。” 小佑一边拉着叶先生的袖摆,一边说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午饭后我和童哥哥还有怜怜在河边玩,吴大娘就在不远处洗衣服,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晕了。我们,我们都吓坏了…怎么喊她都喊不起来,童哥哥就让我快来寻您。” 叶先生安慰了小佑几句,快步走向河边。 河边上已经围了几个村名,一见叶先生来了,大伙像是都松了口气,赶快让出地方,让叶先生看看吴大娘。 吴大娘脸色苍白,气息似有似无,脸颊处还似有条淡淡的红痕,叶先生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是咯噔了一声,他蹲下来,手还未搭上吴大娘的脉搏,不远处便是“咚”的一声,刚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佑也晕倒了。 这下周围的村民都着急了,一个劲地问:“叶先生,这是怎么了,这到底咋回事?” 叶先生皱着眉,还未开口说话,另一侧又跑过来一名村名,大喊着:“叶先生,叶先生,我家那婆娘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晕倒了!” 叶先生心下便知糟了,但又不敢表露出来,怕反倒引起村民的恐慌,敛了神色,严肃道:“各位先莫慌,把晕倒的村民先送到医馆,万不能自己吓自己,乱了阵脚。”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请大家相互告知,莫要再取这河里的水了。” 村民一听,都愣了,说道:“怎么,这河有问题?” 叶先生摇摇头,道:“我也不能确定,只不过为防万一罢了。”说完便把小佑抱了起来向医馆走去,村民一见,也七手八脚地将吴大娘抬起来,送去医馆。 叶先生帮每个晕倒的人都诊了脉,心道:“这每个人脉象都是浮散无根,举之有余,按之不足。恐怕我推断的没错,皆是中毒,但传播速度如此之快,只怕又是一场……” 这边叶先生还未安顿好几位病患,那边却又是送来几位村民,到了傍晚,这小小医馆竟是要没有落脚之地了。 屋外,宋老头和几名村民围着叶先生询问病情。叶先生只是微微垂目,神色疲惫地说道:“各位,这病…我眼下也只能控制,却无法根治。而且…发病速度如此之快,只怕又是一场疫病……” 叶先生刚一说完,大伙却都沉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仿佛把大家又拉回了三年前,一样的情况,一样的状态,病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却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再次站起来。 宋老头摇摇头,叹息道:“咱们村是招了什么邪,三年来竟然染上两次疫病。” 叶先生一怔,半晌才道:“……抱歉。这病…以我之能,怕是无能为力…” “这咋能怪叶先生呢,疫病这种事儿,没有哪个医官能保证一定会治的。如果不是叶先生在这,只怕这病会传的更快。” 叶先生道:“咱们村附近的修仙门派是哪个?差一个去走一趟吧,这病来的突然又古怪,别是什么邪祟在作乱,总得让他们请几个道长过来看看,才能安心。” 其中一村民听后便道:“行,我现在就去趟蝉意阁,估摸着明早就能回来。” 众人又聊上几句便都散了,叶先生进屋给病人们又再施了次针,熬了药,折腾到后半夜才倚着墙头休息了一会,心里想着:“希望这蝉意阁的掌门是个英明果断之人,明天就能派来两个帮手。” 结果叶先生是大失所望了,第二日一早,只有昨天离去的村民独自回来了。蝉意阁这个掌门不仅不是个英明果断之人,反倒是个胆小怕事优柔寡断之人,一听自己地界上出了疫病,竟二话没说把前去的村民赶了出来,生怕他也有疫病,给自己招上。任凭那村民在道馆门口又求又骂了一晚上,也没敢出来吱个声。 叶先生听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屋又继续熬上了药。后来村民们又去了蝉意阁三四次,皆是无功而返,只得在心里骂上无数遍那个缩头乌龟一般的掌门。 待到疫病爆发后的第五日,叶先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正准备自己也去蝉意阁求上一回,结果医馆门口便来了两个人。 人还没见到样子,耳边却响起来一个清脆的少女音:“师兄,师兄,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嘛,又破又烂,连个客栈都没有…这叫什么嘛。” 另一个温润又带点清冷的声音说道:“师妹,那日在蝉意阁偶然听到这个村子染了疫病,或许有邪祟。我们此行本就为下山历练,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不为救人,也定是要来看一眼的。” 叶先生在屋里听得头都大了,心想着外面那两个到底是哪家的弟子。女的一听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男的…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就算不为救人”???难不成在他眼中这一村的人命还不如自己的历练重要?这到底是修的哪门子的道啊。 叶先生还在思考着外面两个到底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这两人却已经进入了医馆的小院。 女孩子看上去天真烂漫,白色的发带将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垂在身后,一身鹅黄色的衣服衬得她越发可爱几分。而男的长得更是英气逼人,俊美异常,眼眸明亮,整个人清冷却又有几分贵气,一身浅绿色的道袍,左袖上绣着几枝竹子,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可是说的话就不如长相这般让人恭维了。 女孩子微微皱眉。道:“师兄,这是医馆?破漏不堪,连煎个药都要在外院,这得多穷啊。” 叶先生听后从屋内走出来,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两位远道而来,本该尽地主之谊,但家中简陋,比不得你们大门大户,让二位见笑了。不过我听这位姑娘的意思,像是没见过这样医馆,就权当来此开开眼吧,省的让别人听去笑话二位孤陋寡闻。” 叶先生本欲讥讽这姑娘一下,谁知这姑娘听后竟无反应,只是瞪着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先生瞧。 叶先生被看的有点不自在,挑眉问道:“姑娘这是何意,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那黄衣女子听后,脸唰的就红了,连忙低头小声说道:“没…没…没什么……” 和她一起的男子抬眼看了自己师妹一下,道:“师妹年幼,冲撞了这位道友,在下替她赔个不是。万望道友海涵,勿往心里去。” 叶先生笑道:“道长客气。我不过是这村中一闲散大夫,当不上‘道友’二字。” 这男子听后也不搭话,独自走到屋内查看了几名病患,又到外院看了看正熬着的几副药,微微皱眉,像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屋外一阵嘈杂,几名村民喊道:“叶先生!有修仙的来了!” 叶先生还未答话,便有几个按捺不住心情的村民抢着进了小院,个个神情激动:“修仙的来了,总算能给咱们看看这疫病到底怎么引起的了!” “就是,我这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去几分了!” “哎,真是苍天保佑…咦…这不是两位小神仙吗?您们居然先我们一步过来了?” 那黄衣女子一听,噗的一声就笑出来了:“哈哈哈,我们不是什么‘小神仙’,我叫宛瑶,这位是我师兄顾仙棕,我们是玄清台的弟子。” 叶先生听后愣了一下,心道:“仙棕?这名字……” 村民们虽然没怎么听过江湖上修仙的名号,但也是成天都饱受宋老头说书的摧残,对江湖之事还算有些了解。那宋老头说这“玄清台”可是眼下修仙道儿上的第一翘楚啊,讲这段的时候愣是叭叭了三天才给讲完。 “哎呀,原来是玄清台的道友们下山了,我们可真是…蓬荜…蓬荜…蓬荜那啥啊!” “……” 叶先生连忙轻咳两声,小声接道:“蓬荜生辉。” 顾仙棕也不管这些村民的吹捧,若有所思地盯着药罐说了句:“是魔修,这不是什么普通的传染疫病,而是魔气入侵,患者皆是中了魔毒。” 宛瑶往屋里望了一眼,道:“还真有邪祟作乱啊,你们这个村子又小又偏远,怎么会招上这种东西?” 村民连忙道:“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不会瞎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的!那这什么魔毒有的救吗?” 顾仙棕点点头:“无碍,这魔修必定在村子周围藏匿着,找出来就行。” 所谓修魔,是所有修炼法门中最下等,最不入流的修炼方法。一是因为修魔与修仙,修武之类不同,能否成为魔修的关键就是献祭,舍弃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忍受百魔侵蚀,万蛊啃咬,方能成为一个魔修。二是提升自身修为的方式,就是杀人。用自身魔气作为武器,侵染对手,你打不过他,便得等死。 宛瑶见村民们的苍白脸色,笑着安慰道:“你们放心,一般只有低等魔修才会选择侵染普通人,我和师兄定不负所托!” 闻言,叶先生道:“二位道长,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此去除魔,请让我跟随。” 此言一出,村民们都慌了,连声说着:“叶先生千万别去,这番凶险,您可别出了什么事情!” 叶先生笑道:“大家安心。我看这位宛道长胸有成竹,应无大碍。而且医者父母心,若我不去看上一番,怕总也不能放心。” 顾仙棕侧头看看他,正巧叶先生也抬眼看过去,两人相互凝视片刻,顾仙棕便道:“这位先生想来就来吧。” 三人与村民们又随意交代几句,便向村口走去。顾仙棕与宛瑶皆是修仙之人,步履轻盈,不待片刻,就甩开叶先生一段距离。 顾仙棕道:“师妹,你今日失礼了,我们所修仙道,最重要心如止水,为何要盯着那位先生看个不停?” 宛瑶撇撇嘴,“我又到不了师兄你那个境界,那先生长得可真好看,我便多看了几眼。” 顾仙棕点点头,道:“确实不错。目若朗星,仪表不凡。” 宛瑶立刻笑起来,“对啊,除了师兄以外,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而且他笑起来眉眼都弯弯的,俊朗极了。” 顾仙棕又道:“唇红齿白,身姿挺拔,当得上一表人才。”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夸了十几句,叶先生在后面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脸皮薄的人,这会儿却也感觉脸上要沸腾了,心道:“这俩人到底修的什么仙,怎么听起来和地痞流氓差不多,我别是上了什么贼船吧。” 叶先生低头快走几步,却发现前面两人都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克制住立马想往回跑的冲动,道:“二位道长,何事?” 宛瑶上前一把拉住叶先生的胳膊,把人往前一带,推到顾仙棕怀里,笑道:“果然比我师兄矮了几分。” “……” 叶先生一手扶额,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无奈道:“宛道长慧眼。” 宛瑶摆摆手,笑着:“先生客气。对了,还没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三人也算是认识了小半天,竟忘了告知自己的名字,叶先生温声道:“我单名一个‘叶’字,无姓。二位若不嫌弃,可以称呼我阿叶。” 宛瑶道:“哪有人会只有名字没有姓的!” 闻言,顾仙棕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师妹,不要多问。”又看向叶先生笑了笑,说道: “那,阿叶,请多指教。” 第3章 魔修现世引旧事 三人在村子周边转了又转,终于在日落时分,确定魔气最重的地方在村子西北面的山野中。叶先生没有内力,脚程跟不上两位道长,若是徒步而行,恐怕后半夜都到不了目的地。 顾仙棕想了想,道:“阿叶,我用内力带你一程。”话音刚落,修长的手指便去握叶先生的手腕,这一握便摸到粗衣下一圆环类的饰物。 叶先生向上抖抖衣袖,一淡黄色玉质的手环便露了出来,“小时候家中给求的开光手环,戴了几年未去管它,谁成想长大后,骨骼也长开了,竟是褪不下来。” 顾仙棕闻言点点头,往上几分再次握住他的手腕,道:“走吧。” 握在叶先生手腕上的力度不大,像是刻意留了几分力道,不会捏疼他,却又能牢牢地扣住。顾仙棕虽是带着一个人,步伐也不一点不落下,叶先生只觉得眼花缭乱,还未能看清楚周围景物,两人便已行了十余里路。 叶先生侧头盯着顾仙棕看了一会儿,心道:“这位顾道长修为一定不低,能带人行至这么久还未有一丝气息紊乱,必是玄清台小辈弟子中的翘楚。”又低下头忍不住想:“若我身上没有……是不是也能像他这般……”思绪是越飘越远,等到回神时,早已被冷风顶了个透心凉,忍不住咳嗦出来。 顾仙棕闻声回头看了看,略微放慢脚步,修长的手指凝了一道真气打进叶先生内体,瞬间叶先生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只听前面人道:“阿叶,凝神。” 叶先生心里忽就莫名其妙生出了“顾道长真体贴”的奇怪想法,笑着道:“多谢道长。” …… 三人顺着西北方又行出了二三十里,这才进入了山野。 宛瑶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感觉阴气这么重?” 叶先生顺了顺气,答道:“据说以前这叫‘长柏坡’,不知怎么的,人们开始往山上丢弃荒尸,渐渐地就成了一座坟头山,也无人再来了。” 顾仙棕环顾四周,点点头:“倒是个魔修藏身的好地方。” 风声在山野间来回穿梭,似是还夹着某些野兽的呜咽声,叶先生揉揉额头,问:“那现在怎么办?把整座山搜寻一遍吗?” 宛瑶眨眨眼,俏皮道:“那倒不用,阿叶且看好,我一招就能让那魔修乖乖出来受死!” 言罢,宛瑶将别在腰间的小布袋取下,随手画了道符,只见两道金光闪出,少女翻身往上一跃,她手中便多了两只大锤。 双锤皆为链子锤,锤形如同小瓜,链长三寸左右,锤尾有环,套在宛瑶的手中。这锤身泛着银光,似有灵力包围着它,而锤环一看便知是精心打造,雕着桃花花瓣的纹路,内侧还刻有一个“瑶”字。 只是…这武器配在这么娇小俏皮的姑娘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宛瑶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双臂悠悠地转着,带着两只大锤忽上忽下,只听“哐”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瞬间,山摇地动。 这一下来的突然,叶先生差点没给震得跌坐在地上,赶紧抓住身边的柏树,稳住身形。怪不得宛瑶说一招便能让魔修乖乖出来,就这么一锤,怕是连山下的土地都能给震出来了。 然而,山摇地动过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土地公,没有魔修,甚至连山间的野兽都没有一只跑出来。 宛瑶愣了一下,随即又道:“这魔修还真有点道行,本小姐定要把你给揪出来!” 话音未落,又是“哐哐”地砸了十几次,叶先生被震得脑壳都在嗡嗡响,一口血顶在喉咙,硬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给压下去。而那边宛瑶仍是不放弃,大喊着:“死魔修,给我滚出来!” 顾仙棕皱眉,无奈地说道:“师妹,收手吧。” 叶先生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调理着气息,忽得脸色发白,大喝道:“宛道长快停手!这山要……” 话还没说全,脚下的土地突然开裂,身边的柏树拦腰截断,顷刻间山岳怒吼,叶先生向后倒去,跌入巨大的山缝之间。快速下落的瞬间,叶先生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玄清台到底都是群什么妖魔鬼怪,竟能把山给震塌了!以后可千万要绕着他们走!” 千钧一发之间,叶先生环顾四周,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刚要凝出来一道真气,下一刻就被一抹淡绿色身影揽入怀中,只听那人在耳边低喝一声:“开!”叶先生身后便已是一面真气墙,减缓了两人下落的速度。 这是仙家的上乘功法“千幻护心诀”,竟不想顾道长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修为。 叶先生松了口气,刚要开口道谢,只见巨大的石块忽得滚落下来,忙道:“小心!”顾仙棕神色凛冽,又见两人马上落地,一手稳住叶先生身后的真气,硬是用背部生生的接住了下落的巨石。 而此时,两人已经稳稳地落了地,瞬间,身后的真气消散得无隐无踪。 叶先生连忙扶起顾仙棕,一手搭在他的脉上,急切道:“顾道长没事吧?”又见顾仙棕背部泛出道道血迹,心中一悬,搭在他脉上的手指便加了几分力道。 顾仙棕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抬手随意一擦,道:“无碍,刚才着急,真气翻腾,休息片刻便好。” 叶先生又反复替顾仙棕诊了脉,确定只是真气上涌,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把顾仙棕慢慢扶起身,揽着他的腰环顾四周,说道:“真想不到这山体中央竟是空心的,否则只怕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顾仙棕半靠着叶先生,抬眼望了一下,道:“山体被挖空,应是人为,往前走走看吧。” 两人半搀半扶地又走出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一大片空地,中间七七八八地歪着几口棺材,叶先生便道:“果然是个墓穴。” 山体中空,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而会这么做的人,多半是在这山中立了个墓。 叶先生扶着顾仙棕靠墙坐下,又到几口棺材前看了看,用手将棺材两侧的灰尘擦净。古人做墓,时常会在棺椁上刻下墓主人的生平,叶先生就这么找到第四口棺材的时候,终于摸到了文字。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半蹲下研究棺材上的文字。大部分文字都是古文,看来这墓主人已经和他们隔了上百个年代。叶先生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这些文字,低头皱着眉细细研究,半晌,回头道:“这墓主人好像是个王爷,这些棺材里的应该都是他陪葬的家眷。” 然而顾仙棕并没有答话,叶先生连忙站起来,举着火折子回到顾道长身边,低头一看,这人竟是睡着了。 叶先生先是一愣,但转念一想,顾仙棕那招“千幻护心诀”必是消耗了他太多真气,后又被巨石砸的真气上涌,怕是无力再支撑了。叶先生挑了几个碎石块围起,又将散落在棺材周围的稻草拾起来,生了火。 本是想就这么守着火堆也眯上一觉,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折回到顾仙棕身边。叶先生将他的外衫褪去,解了衣带,看到顾仙棕背后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 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一道道的红痕,有的还往外渗着血。叶先生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细细地撒在顾仙棕伤口上,又将自己中衣下摆撕成一条一条,慢慢地为他包扎伤口。做完这些,缓慢地将顾仙棕放平,回到火堆边。 叶先生盯着火堆看了一会,又转头看着顾仙棕,认命般地又坐回到他身边。将顾道长的头缓缓抬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心想着:“刚才顾道长也算是舍身就我一命,以后还是不要腹诽玄清台的不是了。” 正想着,躺在身上之人突然发出了声音,顾仙棕眉头紧锁,嘴里好像说着什么,太轻了,听不清楚。叶先生只得微微低头,轻声道:“顾道长?” 然而下一刻,顾仙棕竟抬起左手,用食指将叶先生垂下来的黑发勾起,绕了一圈又一圈,又睡过去了。 叶先生是一脸懵:“???” 看人又睡过去,叶先生想将他手上的头发抽出,而顾仙棕却怎么也不放手,反倒越拽越紧。叶先生是一抬头就被拽的头皮疼,低头时间长了又脖子疼,这会儿就连大腿也开始发麻了,心道:“我刚才想什么来着?再也不骂玄清台了???他们玄清台的,都有毒!” 第4章 魔修现世引旧事 顾仙棕这一晚睡得很安稳,梦里似有一缕药草的清香环顾着自己,耳边也总有个声音在叫“顾道长”,很温柔,一声一声喊到心底,自己却一点都不烦,是谁呢? 顾仙棕还没想到这个人到底是谁,就已经醒来。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背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身上盖着自己的外袍,体内的真气也已经调息安稳。他抬起手想将外袍穿上,却瞥到自己左手食指上缠着几根发丝,看得怔了好一会儿。 叶先生看他醒了,笑着从火堆边走过来,道:“顾道长醒了?休息得可好?” 顾仙棕收回思绪,回道:“嗯,很好。”刚准备站起来,又被叶先生轻轻按住,“顾道长不急,我先帮你再诊个脉。” 顾仙棕依言坐下,点了点头。而当叶先生靠近时,他又闻到了在梦里的那一缕药草香,盯着叶先生垂下的黑发看了又看。 叶先生垂着头,手指在顾仙棕脉上一寸一寸的按压着,半晌笑道:“顾道长安心,真气平稳,已无大碍。”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过背部这几天切勿沾水,两天一换药即可。” 一抬头,却发现顾仙棕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两人对视片刻,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末了,叶先生嘴角勾起,声音里带着笑意,问道:“顾道长怎么和宛道长一样,喜欢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脏东西,还是单纯看我长得好看?” 顾仙棕错开目光,只答:“没什么。”又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指尖发丝,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却又像是想不明白什么。 叶先生也不在意,相处一日,他算是把这玄清台门徒的性子摸了个清楚。总结下来就是“简单粗暴”四个字。看到什么好看的事物必要夸一番,遇见什么惊奇的事物也必要问一番,没什么弯弯绕绕。叶先生甚至怀疑,当日这两位道长夸自己就如同在夸一张画一样,根本没拿自己当人看。 顾仙棕起身将外衫穿上,来到火堆旁与叶先生并排坐下,说道:“这魔修看来比我们想的要棘手,师妹还从未失过手,只怕这魔修在自身周围设了结界。” 叶先生道:“不过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宛道长把山都震塌了,魔修势必会自己找上门来。” 顾仙棕点点头,“阿叶与我想到一块儿了,只待静候即可。” 叶先生像是又想起什么,问道:“宛道长不会出什么事吧?” 顾仙棕对答道:“师妹修为不低,山塌之刻未见她跌入裂缝,应是无碍。”他顿了顿,又道:“只怕她此时正在一寸一寸翻山,要把那魔修拽出来碎尸万段呢。” 叶先生一愣,问道:“为何?” 顾仙棕无奈道:“我这个师妹性格浮躁,生性好斗,之前没把魔修震出来,便定会觉得丢了面子,这会必要将他找出来好生教训一番,恐才能消了她心头这口气。” 叶先生轻轻摇头,笑着:“宛道长当得上女中豪杰。” 顾仙棕却神色一沉,正色道:“修我此道最忌骄躁,如不能心若止水,只怕终成祸端。” 叶先生又问:“会成什么祸端?” 顾仙棕怔住,似是好像从来没人这么问过,片刻才答:“我也不知道,只是师父一直如此告诫我们。我想可能修为会停滞不前,无法上升吧。” 叶先生听后便笑了,随手扯了些稻草扔进火堆,快要熄灭的火焰瞬间冒了出来,他道:“顾道长,请恕我逾越,冒昧问一句,你修道是为了什么?”半晌都没听到顾仙棕回答,他便又自顾自说下去:“像你和宛道长这般,修为已经高到足够保护自己与他人,又何须执着更上一层楼呢。莫不是真想修道成仙,与天同寿?” 顾仙棕摇摇头,说道:“成仙之说缥缈虚无,不是我所能想的。” 叶先生莞尔一笑,“那不就结了。如若不为成仙,又何必时刻告诫自己‘心如止水’,人活一世,不过随心罢了,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何必非要给自己设下条条框框。”后又忽觉这本是别派修道之法,怎容自己妄加定论。想了想,继续道:“是我妄言了,竟批评起道长的修道之心,不好意思。” 顾仙棕盯着火光出神片刻,转头笑了笑,“阿叶说的不错。能像阿叶这般想的清楚明白,活的随心而为,倒叫我羡慕。” 叶先生却无奈摇了摇头,“顾道长羡慕我,却不知我也羡慕道长的人生。” 顾仙棕闻言,抬起头看向他,问道:“何意?”叶先生却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答:“各人皆有各人命,万千滋味只自知。” 两人又对坐片刻,叶先生缓缓道:“顾道长,你们除魔…一定要杀死魔修才行吗?” 顾仙棕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阿叶认识这次作乱的魔修?” 叶先生闻言猛地抬起头,说道:“顾道长?” 顾仙棕笑起来,道:“被我猜中了?一进村子我就感到奇怪,魔气侵染如此之快,却在短时间内被抑制住,寻村民一问方知,村中的大夫第一时间制止大家再取河水,还立即将中毒的村民带去医馆隔离。” “……” “到了医馆我就更加确定这位山野大夫是位奇人,不仅一眼就认出了魔毒,还为病患均施针止住他们体内魔气侵染的速度。不仅如此,药台上熬的药,皆是普通预防风寒的草药,说明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毒普通药材根本治不了。” “……” “最关键的是,会有哪家的闲散大夫主动要求除魔的。” 叶先生摸摸鼻子,讪讪道:“真没想到顾道长从一开始就把我看穿了。”又对着顾仙棕作了个揖,“实属无奈,并非有意欺骗道长,望道长原谅。” 顾仙棕摇摇头,说道:“阿叶何须道歉,从一开始你也没有刻意隐藏什么。” 叶先生闻言继续问:“那顾道长怎么不问问我到底什么人,又有何目的?” 顾仙棕听后,笑了起来,“问这些做什么,阿叶想说便说,不想说就算了,干什么费心刨你的老底,非要招你嫌呢?” 叶先生也笑起来,“也并不是什么不能说之事。这位魔修,是我一位…故人,我这身医术就是他父亲所传。”叶先生顿了顿,深吸口气,继续道: “七年前,我还是个在渝莲镇街头流浪的小乞丐,那时候还小,脾气又倔,经常被人欺负。他父亲在镇上开了家医馆,出了名的医术高明,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回家中,悉心教导,还传我医术。”叶先生讲到这里,连神色都柔和了几分,“馆主待我如同亲子,是我很尊敬的一位长辈。”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在医馆住了一年,虽然学医道很累,但每天都很充实,我那会儿甚至想过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也挺好。后来……后来起了变故,医馆在一天夜里突然起了火,而起火的源头是药材库。” 顾仙棕听到这里,像是猜到什么一样,竟不希望阿叶继续说下去。 “馆主因每天都要配药,便在药材库下面建了间小屋,时常睡在那里。而那天夜里,他也睡在那间小屋里……等我们把火扑灭后,他已经…”叶先生闭上了眼睛,缓了半晌继续说道:“后来我便离开渝莲镇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等我再见到馆主儿子时,他已经是位魔修了。我们中间有些误会……” 叶先生话音还未落,墓穴正面便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误会?哈哈哈哈,阿叶怕不是疯了吧,杀父之仇到了你嘴里,居然成了‘误会’!!” 叶先生听后神色一凛,慢慢站起来,道:“晏潇,你是属狗的吗?追着我跑了六年,甩都甩不掉,真是烦人透顶。” “哼,三年未见,阿叶倒是越发牙尖嘴利。”语毕,一黑衣男子闪身到火堆边,一只惨白的手一把握住叶先生的脖颈,猛地一拽,将叶先生顶在墙上,说道:“阿叶从前可不这样,刚来我家的时候,不也‘潇哥哥’,‘潇哥哥’的叫着,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那会儿你倒是嘴甜的狠呢。” 叶先生被这突如其来一下撞的脑子发晕,而脖子上那只手却越来越用力,他左手指尖并拢,凝了一道真气,但在看着眼前这人脸的时候,终是没把那道真气打在对方身上。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有种身体里的血液都要离开自己的错觉,叶先生心道:“难不成晏潇动了杀心?” 晏潇看着叶先生的反应,越发开心,连唇角都不自觉地往上挑,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快速将掐着叶先生喉咙的手撤回,只怕再晚上一秒,这只手就要没了。 晏潇扭头望向顾仙棕,盯着他手里的短剑“嘶”了一声,讥笑道:“阿叶呀,阿叶呀,真是了不起了,现在都有玄清台的首席大弟子为你撑腰了。” 顾仙棕看他一眼,便过去扶住叶先生,但手上的剑却未收回。叶先生低着头大口喘着气,眼睛瞟了一下顾仙棕手里的短剑,心道:“原来这就是古剑‘黯辰’,剑身泛着一层青气,剑体通直,剑宽半掌,却显得柔韧锋利。” 顾仙棕一手慢慢地拍着他的背,道:“阿叶,没事吧?” 叶先生终于一口气倒顺畅了,摆手道:“无碍。竟不知顾道长原来是玄清台的大弟子,失敬了。” 顾仙棕拿开放在他背后的手,缓缓道:“不过五岁时蒙师父厚爱,带回山教导,才比同门早入门几年,混了个‘大弟子’的名号。” 叶先生笑了笑,“那说明顾道长仙缘福厚,资质上乘,才能被你们掌门一眼相中。” 晏潇闻言嗤笑一声,说道:“名门正派故作姿态,看了真叫人作呕。” 叶先生立刻反讥道:“那难不成像你这样阴阳怪气,厚颜无耻的,便能令人心旷神怡了?” 晏潇笑意更深,“果然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阿叶和我说话的语气也越发肆无忌惮了。”他往前一步继续道:“想之前几次阿叶来见我,都是独自一人,让我好生怀念呢。” 叶先生听后竟是认真回答他,“你要是不放你的狼崽子们追我,我倒是不介意一个人来见你。”语毕,又自嘲道:“我不过一个废人,又不能动用内力,何必你动用那么大阵仗。” 晏潇却冷笑道:“你一个废人?你一个废人杀了我大半的狼?你一个废人放火烧死了我父亲?你一个废人背信弃义,打伤自己的…” 话还没说完,叶先生大喝一声:“闭嘴!!” 晏潇眯着眼看了两人一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怕是你身边这位道长根本不知道阿叶是什么人吧。”转言又对顾仙棕道:“这位玄清台的道长,我劝你还是离你身边这位远点,我们阿叶可是条毒蛇呢。他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突然露出毒牙,狠狠咬上一口!” 顾仙棕听后冷冷道:“与人相交,我会自己去看,不会听旁人说些什么。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晏潇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错,不错,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叶啊,收买人心的手段一点都没有变。看来你不过与这位玄清台道长相交几日,他便已是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了。” 叶先生默默看了看顾仙棕,上前一步,走到晏潇面前道:“我与顾道长不过萍水相交,谈不上你说的全心全意。”抬眼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散播魔气,不过为了见我,现在我来了,你可以收手了。” 晏潇冷哼一声,“这可不行。这次阿叶也太不乖了,居然让我整整找了三年,更让我受不了的是,阿叶居然还在这么个破村子里住了三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那些杂碎村民必须死!” “……你!” 晏潇突然变了脸色,发狠着一字一句道:“谁对你笑,我就要撕烂谁的嘴!谁对你温柔,我就要刨开谁的心!谁对你好,我就要杀谁!!” “这世上不会有人懂你爱你,理解你珍惜你!我身处在这深渊地狱之中,全是拜你所赐!”晏潇说到这里突然又抬手抚上叶先生的脸,柔声道: “所以,阿叶,和潇哥哥一起下地狱吧。” 第5章 魔修现世引旧事 叶先生微微皱眉,反手打掉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说道:“那你便一起杀了我吧。”他盯着晏潇的眼睛,继续道:“你不过想让我痛苦的活着,那就撤了魔气,我便如你所愿,痛苦地活下去。不然就让我一起死,也算对得起一村的村民。” 听到这话,晏潇的脸渐渐扭曲了,“阿叶这算是在威胁我吗?你有什么资格!” 叶先生一字一顿道:“我的命。” “……” “你了解我,就应当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有多少次想死。”叶先生顿了顿,又道:“我也了解你,明白你根本不想杀我,因为你懂,我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所以,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威胁你?” 晏潇缓缓望向他,像是气的不行,脸色接近狰狞,近乎咆哮道:“阿叶,你可真有本事!这么多年我竟还是不能讨得你一分便宜!好!好!好!!便依你所言!” 叶先生点点头,向他保证道:“待你撤了魔气,我便会离开村子,永不回去。不与旁人过多接触,不与他人多说一句废话。” 他停下来,定住身形,也学着晏潇的口气一字一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懂我爱我,理解我珍惜我。我愿孑然一身,忍受孤独,同你一起身处在这深渊地狱之中。” “若违此誓,我所爱之人不得好死,我所珍惜之人永不安宁!” 这是一个极其歹毒的誓言,顾仙棕在一旁听着,心也越来越凉,这个誓言几乎咒诅自己一生一世只能孤独的活着。而晏潇却还是不满足,他冷声道:“不够,这还不够!” 眼前之人害他家破人亡,害他百魔侵蚀,万蛊啃咬,害他独身一人陷在地狱之中得不到救赎!怎能是一个誓言就能满足的!! 叶先生叹了口气,反问道:“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晏潇眼睛都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道:“你跪下,给我磕头!求我!跪下求我饶了那帮杂碎!” 顾仙棕闻言,一把拉住叶先生,喝道:“你别太过分了。” 晏潇像是听到什么绝世笑话一样,“我过分?他杀我父亲不过分?他害我入魔不过分?只让他磕几个头,就是我过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先生对顾仙棕轻轻摇了摇头,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哐得一声跪在晏潇面前,猛地磕了个头,道:“请晏公子高抬贵手,饶村民一命。” 晏潇眯着眼没答话,叶先生便又是一个响头,“请晏公子高抬贵手,饶村民一命。” 叶先生连看都不看晏潇一眼,又磕了几个头,嘴里重复着:“请晏公子高抬贵手,饶村民一命。” 晏潇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却没有半分欣喜,这个人总是这样,不管自己用什么样的方式羞怒他,他总是这般云淡风轻,不卑不亢。 “够了!别磕了!我突然又不想要阿叶给我磕头了呢,”晏潇轻轻笑了,温声说着:“不如就要阿叶一只手吧。就那只右手好了,毕竟阿叶一身医道都是我父亲所传,断了右手也算是还清了我晏家的恩情。” 叶先生轻笑两声,刚准备答话,身后的顾仙棕已手握黯辰飞身而上,瞬息之间,人已经到了晏潇面前。他左手揽了道真气向后打去,将叶先生护住。右手挽了个剑花,顷刻剑气肆溢,势如破竹,黯辰贴着晏潇的脖子划过,生生将人逼退十几步。这一攻一护,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丝毫未乱。 晏潇收敛了笑意,硬生生稳住身形,神色凝重道:“不愧是玄清台…” 而顾仙棕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形飘忽再次压上,黯辰剑剑攻其要害,似有雷霆万钧之势,不依不饶,他厉声道:“闭嘴!没空听你废话!” 晏潇见状连忙调动魔息,整个身体似是被包围在一片黑雾之中,右手中凝出一把长刀,不偏不倚地抵住黯辰的剑锋。 一绿一黑两道身影在狭小的墓室中飘忽穿梭,短短片刻,两人已过了几十招。顾仙棕为了护住身后的叶先生,刻意往墓室外的方向带着晏潇,而晏潇就是发现了这一点,只闪躲着顾道长的攻击,却招招都劈向叶先生身前的真气墙上。 顾仙棕看穿他的意图,眼神又冷了几分,蓦地黯辰剑气大增,剑身泛着的青气都比之前深了几分。只见顾仙棕右手向上一抛,黯辰竟像是自己停在半空中一般。顾仙棕食指与中指并拢,凝出一道真气打入黯辰剑身,忽得黯辰便像有了意识,直冲晏潇奔去。 黯辰紧追着晏潇不放,而这边顾仙棕也在空出来的右手上凝出真气,劈掌而上。剑气与掌风如影随形,穿梭不息,晏潇被逼的节节败退,只能提着刀吃力地接下每一次攻击。顾仙棕战得正欢,哐得一声从天而降一黄衣女子,一大锤擦着晏潇的脸颊而过,只要在偏上几寸,怕晏潇当场便会身首分离。 宛瑶道:“死魔修,终于滚出来了!看本小姐揍扁你!” 顾仙棕一看宛瑶来了,主动撤去护住叶先生的“千幻护心诀”,道:“师妹,你去护好阿叶,退下。” 宛瑶一听就不干了,撒娇着说:“师兄,我不要!我翻山寻他寻了一晚上呢!” 顾仙棕右手握住黯辰,死死地盯着晏潇,话却是对宛瑶说的:“不用你插手,退下!” 宛瑶一跺脚,似还是不死心,干脆直接甩着大锤就冲晏潇飞去。然而锤还没近晏潇的身,就被黯辰挡住,顾仙棕用力一推,带得自家师妹差点跌倒。他终于撇头看了宛瑶一眼,语气冰冷道:“还不退!” 宛瑶瞬间被他吓住,撇撇嘴嘟囔道:“退就退,发什么脾气嘛。”她收了双锤,走到叶先生身边,问道:“阿叶,这魔修到底做了什么,能把师兄气成这样?我还从来没见过师兄这么生气呢。” 叶先生垂目,无奈地说着:“一言难尽啊。”心想着,晏潇这人小时候就全靠一张嘴走天下,什么难听就偏说什么,待成了魔修,这话也是越说越难听,就像是拿针往人心窝上戳。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入魔的晏潇,本以为心境也算是波澜不惊了,却还是被气的血气上涌,后来一个没控制住,把晏潇揍得面目全非。 叶先生有时都在想,会不会晏潇其实脑子有病,就喜欢让人打他?不然怎么能净捡些别人的痛处戳? 那绿黑两道身影又过了十几招。顾仙棕撤了护,全心只进攻的趋势,晏潇根本招架不住,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只听“当”一声,晏潇手里的长刀被黯辰挑飞,摔在地上。下一刻黯辰便向着他的胸口刺去,叶先生赶紧反手凝出一道真气打在黯辰剑身上,逼的黯辰向上几寸,抵住晏潇的脖子。 叶先生这道真气用了八分内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从嘴角溢出,轻咳两声,道:“顾道长请手下留情!” 宛瑶这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为什么阿叶会替魔修求情,也不明白阿叶明明一村野大夫,怎么会打出那么强劲的真气。但在看到阿叶咳血后,生生把心中疑问压下,只道:“阿叶,你…你没事吧?” 顾仙棕闻言转头看过来,扫了一眼叶先生唇边,终只是对着晏潇说了句:“撤了你的魔气,滚!” 晏潇冷哼一声:“用不着你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为我求情!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顾仙棕脸色又沉了下去,叶先生在一旁头都大了,赶忙上去踹了晏潇一脚,“你快闭嘴吧!赶快滚,快滚!” 晏潇盯着叶先生的脸片刻,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化成一声冷哼,转身离开。就在他快走出众人视线的时候,叶先生道:“晏潇,我会守住我的承诺,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情。” 晏潇并未回答,化成一道黑影消失了,环绕在山野间的魔气也随之散了。 …… 宛瑶看看顾仙棕,又看看叶先生,终是忍不住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仙棕收了黯辰,却不回答她,只道:“师妹,你先回村,查看魔气是否消失。我和阿叶再查看一下这山中是否还有邪祟,随后便到。” 宛瑶道:“师兄,你是故意要支开我吗?” 顾仙棕摇摇头,温声说道:“师妹,去吧。”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若村民询问,只答邪祟已除,其余勿要多言。” 宛瑶又看了看阿叶,点点头。一袭黄衣闪过,便已瞧不见她的身影了。 待只剩下二人时,气氛却变得尴尬。叶先生和晏潇的对话里有太多太多可以深挖的东西,而自己也是当着顾仙棕的面,又是发毒誓又是磕头求饶,虽说当时做的时候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可这会儿想想看,总觉得有那么点丢人。 叶先生即怕顾仙棕开口询问,又怕他什么都不问。怕他问自己到底什么身份来历,又怕他什么都不问就相信晏潇所说,自己是那种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徒。 末了,顾仙棕抬手握住叶先生的手腕,只说:“阿叶,我先带你出去吧。” 顾仙棕带他出了长柏坡便停下了,两人都很默契地慢慢走向村子。叶先生微微叹口气,主动打破沉默,“今日多谢顾道长了。道长若有什么想问,直说便可。” 顾仙棕依言,点点头道:“是有一事想问。阿叶,你可是一动用内力,便会被反噬?” 叶先生微怔片刻,懵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问题,在晏潇严厉的指责面前,自己能不能动用内力这等小事,还算个什么。心口莫名一酸,答道:“是个顽疾,没什么大碍。” 顾仙棕温声道:“我有一师伯,对此类疑难杂症颇有研究,虽当不上绝世名医,却也算是妙手回春了。若有机会,阿叶可来玄清台,定帮你引荐。” 叶先生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你……” 顾仙棕见他这副模样,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微微笑道:“不是说过了,与人相交,我是用看的。” “……” 叶先生心头千万感慨,最后只化成一句:“多谢道长。” 两人又往前走了片刻,叶先生再道:“在下还有一请求,希望日后顾道长下山除魔,若遇晏潇,能留他一丝生机。” 听他这么说,顾仙棕眉头微皱,道:“阿叶虽与他是故交,但他散播魔气,害人性命却也不假…” 叶先生道:“晏潇不是的。他只是为了找我出来,却没有哪一次真的害人性命。他…他脑子有病,每次也就折腾折腾我罢了。” 顾仙棕又道:“逼立毒誓,让人下跪,还要砍手断脚,这只是‘折腾折腾’?” 叶先生笑了,“他每次都是这么一套,光说要断我右手就说了三次。说起来,这次要没有顾道长帮忙,可能他还会让我上演‘自抽耳光’之类的戏码。” “……” 叶先生又道:“说起来可能不敬,但我不信神佛,也没什么信仰,毒誓发了就发了,从来没当回事儿。也不在乎什么脸皮面子,磕头也就磕了,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我不愿和晏潇有冲突,权当是还他们晏家的恩情,倒让顾道长见笑了。” 顾仙棕看他片刻,道:“每次与阿叶谈话,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阿叶已将世间万物全都看得清楚明白,跳出红尘。” 听他说完,叶先生笑意更明显了,道:“顾道长莫不是在说我适合当和尚?”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娶媳妇呢。” 顾仙棕眼里也泛上笑意,问道:“不知阿叶会心悦什么样的女子?” 叶先生歪歪头,略微思考一番,答道:“至少要像道长这般,与人相交,是用看而不是听的。” 闻言顾仙棕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出来,“那便祝阿叶早日寻得良缘,百年好合。” “承道长吉言。” 谈笑间两人已经走到村口,宛瑶站在不远处已等候多时,看到他们忙跑过去,嗔道:“师兄,你们好慢啊。我都在村子里勘察五圈了,一丝魔气都没有了。” 顾仙棕道:“师妹辛苦。”又转向叶先生,“看来晏潇依约了。” 叶先生点头道:“他虽脑子有问题,但是个守信的人,不会诓我。” 顾仙棕微一点头,问:“那阿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先生答道:“先回村查看下之前中毒的村民吧。之后便是天南地北,四海为家呗。”他停了停,又道:“两位道长呢?” 顾仙棕答:“我们此次下山除了历练,还另有要事,这就离开了。”他略微思索一番,“或者,阿叶与我们一起上路?” 叶先生笑了,“不了吧。”接着又向二位道长作揖道:“此次多谢二位道长倾力相助,愿此去诸事顺遂,江湖再见。” 顾仙棕温声道:“阿叶,保重。” 宛瑶笑着冲他摆摆手,道:“阿叶,再见啦。” 一黄一绿两道身影向着村子远方走去,叶先生抬头看看村口的大柳树,心想: “又要搬家了。” 第6章 少年红尘淮锦游 叶先生是半夜离开村子的,他不是很擅长道别这种事情,只得留书一封,不过感谢村民们三年来的照顾,又交代了下医馆留有简单药方与药材,可随意取之,最后表达自己不舍之情。 一切计划都很完美,却在村口柳树下被人逮到了。 宋老头在时常说书的木桌前坐着,眯着眼看月亮,问道:“阿叶要走了?” 这突然一声吓得叶先生脚底一阵打滑,借着月光看清人,讪讪说道:“宋伯,您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宋老头缓缓站起来,招手让叶先生过去,说道:“年纪大睡不着,出来坐坐。” 待叶先生走到身前,便又问一句:“阿叶是要走了吗?” 叶先生连忙摆手,道:“宋伯勿多心,我不过去山上采些草药。” 宋老头笑了,“阿叶都学会说谎了?可惜小老头没那么好糊弄,你都换回三年前刚来村里的那身衣服,还不是要走了。” 叶先生低头不语。他那身粗麻衣已经换下,现在身穿的虽还是一身白,但衣服材质和细节程度都比粗麻衣好了太多。 宋老头见他这副模样,也不难为他,“我三年前一见你就知道,你在咱们这个村子是待不久的。老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倒是看得很准。” 叶先生扶着宋老伯坐下,道:“宋伯厉害。阿叶不瞒您,是要走了。” 宋老头闻言点点头,再问:“还回来吗?” 叶先生的眸又低下去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半晌,宋老伯再次开口,“小老头身无长物,只会说书,让我再为你讲上一遭吧,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临别礼物。” “那便有劳宋伯。” 宋老头一拍桌子,朗声道:“上回书说到,这天下已定,各方安稳,武林中已显现出几大帮派,以修仙为上,修武为中,修魔为下。今天咱们就单讲讲这修武的凤阳门。” 讲的还是凤阳门的故事,这个故事叶先生三年来听了无数遍,却还是很喜欢。他随着宋老伯的声音,又一次体会了苏启尧的无奈与绝望。 …… 宋老头一书讲完,叶先生捧场叫了声“好!”顿了顿,他说:“宋伯,我一直想问,后来苏启尧的大弟子怎么样了?您从没有说过。” 宋老头沉声道:“不知道。有说他疯了的,也有说他被吓死的,还有说他被万箭穿心了,甚至有说连他的后代都生生世世被诅咒了。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均无一善终。” 叶先生蹙眉道:“不知他是否后悔出卖苏启尧。” 宋老头也轻声附和:“谁知道呢。兴许都是后人瞎编排的。”末了又问:“阿叶信吗?苏启尧真得了‘凤凰之力’,真得了神力相助?” 犹豫片刻,叶先生垂目,道:“我信。不过不是神力,而是疾病。”言罢,便起身向村口走去。 未走两步,身后宋老头缓缓地道:“阿叶,还不肯告诉小老头儿,你到底是谁吗?” 叶先生停下来,转身莞尔一笑:“我以为宋伯早就知道了,不然为什么总给我讲凤阳门的故事呢。” 只听一道温润的声音说:“凤阳门少主苏子叶,拜别宋伯。” …… 出了村子,苏子叶顺着大路一直走下去,本就没有方向,便是想停就停,想走就走。运气好碰到城镇就投宿客栈,运气不好,山野间随便一破庙也能凑合。 走走停停大半个月,竟到了淮锦地界。他本不欲进大城镇,但念淮锦城有三奇,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就去看看。 淮锦三奇分别是烟火奇,酒奇和道奇。这烟火奇无非就是烟花做的好看,远近闻名,甚至每年还要在城中还有举办烟花大会,场面据说是漫天华彩,美不胜收。酒奇指的是淮锦特产梨花酿。而道奇则是指在武林之中唯一一个既修仙道,又修武道的门派,白坞观。 这白坞观在武林上名头不大,想着修双道,却哪门都修不精细。但架不住观主财大气粗,又乐善好施,深受百姓爱戴,也能堪堪跻身进一流门派。 最吸引苏子叶去淮锦的就是这第二奇,梨花酿。梨花酿不单单喝起来清甜可口,据说还能利水去渗湿,是酒又是药。以前跟着晏馆主学医道时,就时常听他提起,只可惜这酒不利于保存,过个三两天就容易变味,药效大减,是以出了淮锦地界就再也喝不到了。 苏子叶在心里确认一遍,淮锦没有熟悉他的人,才向着城里走去。 淮锦富足,即便不是什么节日庆典,也是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就连外城都啰音不觉。但苏子叶很快就发现不对了,入城的人群似是走的过于缓慢了。他排着队站在人流中部,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便询声问站在自己身后的民妇:“这位…这位姐姐,请问今日入城速度为何如此缓慢?” 那妇女抬头看苏子叶一眼,脸唰得就红了,这小哥儿长得俊俏又嘴甜,真叫人心下欢喜。她掐着嗓音回道:“小哥儿是外来人吧。这段时间入城都是这样,好像是白坞观死了几个弟子,进城都要严查一番才能放行。” 苏子叶听后神色微微一变,随意道了谢,转身逆着人流走去。 白坞观若是只发生普通命案,应当不会进城严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苏子叶本意就不愿凑热闹,而且又怕有凤阳门弟子下山协助,只希望快速离开淮锦地界,勿要多生枝节。正走着,突然撞上一白衣男子,他连声道:“抱歉。” 抬头一看,两人皆是愣住。 “……” “……” 苏子叶瞬间回神,一把拨开人群,拔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那白衣男子见到他先是一怔,待回神时苏子叶早已窜出去了七八米。 人流拥挤,那白衣男子被撞得眼冒金星,眼看苏子叶就快跑没影了,他忽地定住,大声道:“前面那位白衣小公子跑什么,是怕我抖出来你小时候做过什么事情吗?” 苏子叶一惊,却也顾不上他要说什么,窜得更快了,然而下一秒就转身回奔。 只听那男子大喊道:“你三岁时上树偷果子捅了马蜂窝,被蛰的满头包;五岁时去掏鸡窝,被老母鸡啄得满院跑;六岁时偷穿小师妹的红棉袄,逢人就问自己好看吗?”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笑声,苏子叶的脸烫得都快冒气了,恨不得直接飞到白衣男子面前。 那男子挑眉继续大声道:“还有,你八岁还尿床,又怕挨骂,居然……” 苏子叶用力拨开前面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男子看他一眼,问道:“阿叶,还跑不跑了?” 苏子叶揉揉额头,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嗤笑,连拉带拽地将他推去人潮末端,嘟囔道:“我错了,师兄饶了我这次吧。” 这白衣男子正是凤阳门的大弟子,简淳。 简淳任由他拉着不答话,只直勾勾地盯着他,反复的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突然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严厉道:“苏子叶,你可真有能耐啊!一跑就是整整八年,连个消息都没有!你是不准备再要我这个师兄,不准备再要师父,不准备再要那个家了吗!” 苏子叶垂着眼,喃喃道:“没有…” 简淳指着他继续呵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为了找你,我费了多少力气!知不知道师父因为你,连个‘叶’字都听不得!”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接近嘶吼:“你又知不知道!我们每天有多担心!担心你会受委屈!担心你会吃不饱!!担心你会被欺负!!”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害怕!生怕你…生怕你…” 简淳说到这里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突然伸出手摸摸苏子叶的胳膊,再看看他的腿,狠狠一掌打在他身上,却又在下一刻揽他入怀,嘴唇微微颤抖,哽咽道:“阿叶,你知道八年有多长吗,刚才,师兄…师兄差点没认出你。” 苏子叶怎么会不知道八年有漫长,有多难熬,他无数次想回凤阳门看一眼,偷偷地看上一眼就好。可是他不敢,他怕只有那一眼,自己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简淳用力在他背后拍上两巴掌,松开他问道:“这几年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苏子叶沉默不语,终是摇了摇头没回答,岔开话题问:“父亲…还好吗?” 闻言,简淳也摇了摇头,叹道:“又怎么可能好。你走后,师父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越来越差。今年春末得了场大病,到现在都没好利索。” 苏子叶忙问,“是何病?可有用药?” 简淳答:“不过一场风寒,师父这病根本原因还是有心结啊,心结不开,吃什么药都好不了。”顿了顿又说:“不过师父要是知道你没事,这心结也算解开一半了。” 苏子叶脸色沉了沉,“是我不孝。” 简淳摆摆手,“你们父子俩简直一个样,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阿叶,你…要不要回去见见师父?” 闻言,苏子叶瞬间脸色发白,厉声道:“绝对不行!还有,师兄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传信回山,只能说在山下遇到我了,绝对不能透露我的行踪!” 简淳缓缓道:“你这又是何苦?” 见他不应,苏子叶心中一阵惶恐,脱口喝道:“师兄,我不能见父亲!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把你打晕,一走了之,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你?”简淳看他神色,便知他不是开玩笑,终于妥协,“行,我答应了。你也别再做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欠我钱呢。” 苏子叶定了定神,又悠悠道:“师兄,你若敢骗我,待我回山,必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地往你宝贝鱼塘里投食,直到你那些大宝二宝们全翻了肚皮才会停。” 简淳此人对修道之术没有半点兴趣,幼年时父母双亡,蒙苏皓阳门主收养。又因他资质上乘,得遇名师,大家都认为此子将来必会成为个武修奇才。谁知他刚到凤阳门的第一日,就只是扒着院里大鱼塘看啊看,第二日便给每只鱼都起了名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被给予厚望的少年,修为是半分没长,反倒凤阳门的鱼是越养越多。简淳从此便得了个“鱼塘公子”的戏称。 当世修道门派甚多,而凤阳门占着修武第一门的名号,却出了个只会养鱼的公子和一个背信弃义的少主,差点一度沦为江湖笑柄,幸得苏子叶的三师弟与小师妹争气,均是少年武修中的翘楚,这才堪堪挽回些名声。 听到苏子叶要毒害他的宝贝们,简淳急切道:“答应不会透露你的行踪,就一定做到。威胁我的鱼做甚,他们幼小的心灵会被你吓坏的!”又像是想起什么,神色温柔说:“我家二宝现在长大了,前些日子还生了小宝宝。还有七宝,现在变得可凶呢,我最近想着为他说一门亲。还有…” 苏子叶根本不想听鱼的生老病死,婚配嫁娶。连忙制止他,岔开话题,问道:“师兄怎么会来淮锦?” “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因为你!”简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看看。” 这是一封白坞观的求助信,大意说自己观里的弟子接二连三遇害,死因蹊跷,但每个死者左臂上都有一梅花状的伤口。 苏子叶看到这里停下来,蹩眉道:“梅花状伤口…这不是…” 简淳点点头,“这正是中了你们苏家不外传的‘凤扫梅飞’,才会留下的伤口!” “凤扫梅飞”是苏启尧自创的绝技,正是因为这一招才得那个“百鸟争鸣凤凰出”的名头。然而百年过去,苏家再无人能把这招使用出那种威力。 说的不好听点,这招“凤扫梅飞”传到现在,根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花里胡哨一顿操作,最多在对手身上留个梅花状的小伤口。苏家之所以把这招传下去,不过是为了感念苏启尧自戕表清白的壮志,没几个人在实战中会用到。 苏子叶揉揉额头道:“所以,白坞观怀疑是我苏家杀了人?” 简淳看了他一眼,“白坞观根本就认定是苏家杀的人!”顿了顿补充道:“我把事情从头给你说一遍。” 二十多天前,白坞观死了第一个弟子,当时他们观主孟元风立刻就向各大武林门派发了求助帖,唯独漏了凤阳门。待苏皓阳得知此事后,竟已过了五日,他立刻给孟元风去了信,表明事出蹊跷,还望勿要妄下定论。 孟元风只回信说,未给凤阳门发出求救信并不是断定苏家就是凶手,只是自己知道苏门主近年来身体欠安,不敢去叨扰。他虽在信里这么说,可却对别的门派不断暗示就是苏家杀的人,请各家速派弟子前来支援。 而在这二十多日里,白坞观又死了几名弟子,这孟元风的求助信也越催越急,并且在信中表明他知苏皓阳身体不好,一直在山中休养,从未下山,所以请各门派不要误会是苏门主杀人。他此举表面看似好意,实则把舆论引向另一个方向——苏皓阳没杀人,那必然就是苏皓阳那个叛逃的不孝子做的! 苏子叶听后不以为意,嗤笑道:“所以我现在又背了个‘杀人魔头’的称号吗?” 简淳白他一眼,道:“亏你还笑得出来。这消息一出,师父都急坏了,立马亲自要来淮锦。他身体不好哪受得了这番折腾,我是好劝歹劝才把人给拦住。” “多谢师兄了。”苏子叶看了看他,又道:“所以你就亲自来了?” 简淳点头,“本想来看看白坞观到底在搞什么鬼,没想到真遇见你了,这趟来的不亏。” 苏子叶想了下,又问:“师兄相信我没杀人?” 简淳白他一眼,一手拍在他头顶,“当然不信。你要是杀人才不会用‘凤扫梅风’这一招,就算用了,也不留下任何证据。对师父和凤阳门半点不利的事,你都不会做。” 苏子叶笑了,拉着简淳站到人流中排队,只说:“走吧,进城。” “进城做什么?知道你没事就好,何必再淌这浑水?” 苏子叶无辜眨眨眼,唇角笑意更深了,“那可不行,他们泼了凤阳门一身腥,还想全身而退?” “必须让他们知道,我苏家可不是好惹的。” 第7章 少年红尘淮锦游 淮锦位处南方,虽已是初秋时节,但依旧炎热。苏子叶将外衫褪去,搭在胳膊上,他今日并未将头发全部束起,只把耳后两缕并在一起,用黑色发带随意系着。他本就长相俊朗,这番打扮更添了几分倦懒从容。 简淳和他并排走在长街上,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稍微大胆的姑娘更是直勾勾盯着苏子叶看。简淳突然心生一种老父亲的自豪感,心想着,就是仙女也配不上我家阿叶。 所谓城镇无非就是繁华的街道,热闹的人群,而淮锦也当得上是城镇之最了。长街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苏子叶三年没有进过大城镇了,眼前八街九陌,车水马龙的景象,倒叫他有几分不真实。 苏子叶顺着路慢慢走,慢慢看,突然觉得不对劲,一侧头,哪里还有简淳的身影。他定下心想了想,反路找回去,果然在个鱼摊儿前看到自家师兄。 简淳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缸里观赏鱼,恨不得连头都扎进去,喃喃道:“真好啊,真好啊。”那小贩一听,乐呵呵地道:“公子看上哪个了,便宜点卖您。” 简淳伸手就要掏钱袋,“买,买,买,全都要。” 那小贩心里都乐开了花,心想这是遇见大买主了,热情着说:“得嘞,一看您就是爱鱼之人,我就将这鱼缸也一并赠您。” 一旁苏子叶连忙上前,拽住简淳,“买什么买!放哪儿啊!” 简淳认真思索一番,道:“咱们先定个客栈,就放房间里。待我回山时,再托个镖局送去就行。” “……”苏子叶心想简淳这一辈子的聪明劲儿全用在养鱼上面了,厉声道:“不行,绝对不行。你要真在客栈养上鱼,还能有心思办事吗!” 小贩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插嘴道:“二位公子,这鱼还要吗?” “不要!” “要!” 苏子叶额上都要起青筋了,正要说话,猛地看见远方转角处走过一淡绿色身影,思绪还没跟上,人已经跑了过去。 简淳看他跑远,叫道:“阿叶?” 苏子叶回头只道:“一会儿客栈见。”末了补上一句,“不许买鱼!” 街上熙熙攘攘,他一边道着借过,一边朝前跑去,转弯一看,纷纷攘攘的人群里,哪里还有什么绿色身影。苏子叶出神,愣在原地,心道:“难道我看错了?”转念又是一想,“自己这是做什么呢,不过一道模糊的身影就追了出来……”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他下意识道:“顾道长?”连忙扭头却看到一陌生男子。苏子叶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抽出,问:“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两人目光交接,那男子作揖道:“冒昧之处还请见谅,在下白坞观孟炀。不知可否请你喝杯水酒?” 苏子叶心下一愣,略微打量他一番。此人一身蓝白相间观袍,衣领袖口均坠有玉质小圆珠,脚踩一双黑色短靴,材质似是蛇皮,给人一种极其贵气的感觉。 苏子叶心道:“他是白坞观弟子,又姓孟,还穿的这么有钱,八成是孟元风的儿子。”便点点头,开口道:“承孟公子盛情。” 两人来到城中一家华丽的酒馆,孟炀豪爽又大方,将酒楼的头牌菜点满一桌,最后还加了两壶梨花酿。 苏子叶看着这一桌价格不菲的菜品,想了又想,还是道:“呃…孟公子破费。不过这菜似乎点的太多了…” 孟炀满不在乎,摆摆手,“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见你器宇不凡,有心相交,区区一桌饭菜不算什么。”末了又嘟囔一句,“你且安心,本少爷有的是钱,这真不算什么。” 苏子叶:“……” 孟炀将梨花酿分于两人,问道:“你怎么称呼啊?” 苏子叶心里一合计,编了个假名,“我姓简,单字一个‘叶’。家中做些小生意,这次与兄长一起来淮锦采买物品。” 孟炀喝了口梨花酿,热情道:“我就说怎么没在淮锦见过你,原来简公子是外地人。你是第一次来淮锦吗?要留几日?你最好多留几天,过个五日城里会有烟花大会,特好看!对了对了,还有这酒,你快尝尝,这叫梨花酿,是淮锦三奇之一。哎,简兄知道淮锦三奇是什么吗?” 炮语连珠般一顿发问,弄得苏子叶都有些招架不住,他揉揉额头道:“淮锦三奇我也略有耳闻,所以这次才求着兄长带我一起来采买货物。”顿了顿,又道:“淮锦富饶繁华,确是个好地方。只不过…这入城速度…有点慢了。” 孟炀撇嘴,似有些不满地道:“这都怪我爹,才死了几个弟子就如临大敌。进个城都要盘查来盘查去,烦都烦死了。” 苏子叶顺着话题,继续引导,“白坞观死了弟子?” 孟炀再喝一口酒,将腿翘在旁边椅子上,兴致缺缺地答:“嗯,我爹说是凤阳门叛逃的少主杀的人,还说什么此时危险,连城都不让我出,我都好几天没去打猎了!”他翻个白眼不屑地说:“我看那什么少主没什么本事,不然怎么杀了人又不敢露面。八成早跑了,我才不信他敢在淮锦城呆着。” 苏子叶心道,那少主不仅敢入城,还就坐在你面前呢。他又问:“如何得知就是那个少主杀的人?” 孟炀便答:“我爹说的啊!好像是因为尸体上有什么伤口吧,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不过我爹要说是,那就肯定是!” “……” 孟炀看他没答话,将腿放下坐好,指指苏子叶的左腕,“简兄,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手环?” 苏子叶这才想起来,因为天气炎热,他将袖口挽上,腕上的黄玉手环便露出来了。他道:“原来孟兄是因为这个,才请我喝酒的。” 孟炀点点头,“我就喜欢这些玉石古玩,刚在街上,一眼就看中你这个玉环了。” “恐让公子失望了,这手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小时候家里给求得开光圆环罢了。” 孟炀一听就不干了,“简兄不能这样啊!我拿你当个朋友,你怎么连实话都不和我说。我对玉石也算得上颇有研究,一看就知道这个手环暗含灵力,像是在压制着什么,怎可能是开光圆环!” 苏子叶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只得说:“抱歉,并非有意欺骗孟兄。只是我有苦衷,不能言明。” 孟炀大手一挥,“我懂,我懂。估计是你修炼过什么邪术走火入魔了吧,这手环灵力极强,应该就是压制着你体内的内力吧。” 苏子叶怔了怔,心想:“居然还真让他猜对七八分。” 孟炀摸摸下颌,突然拉住苏子叶的左手,换了副语气道;“简兄,你把它卖给我吧!多少钱我都有!” 苏子叶只将左手慢慢抽出,缓缓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只是这手环对我极其重要,而且,我从小佩戴,现骨骼长开,也褪不下来了。” 孟炀闻言又盯着他手腕看上一番,叹道:“钱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喜欢的都得不到!” 两人又互相聊上几句,孟炀便找个借口告辞了。想是买不到手环,连客套话都不愿多说一句,苏子叶坐在二楼窗边,低头看孟炀离去,手指轻轻地敲击栏杆,垂目思考着。 “阿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来人正是简淳。 苏子叶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简淳坐下,说道:“我遇见孟炀了,白坞观的少观主。” 简淳与他对视一眼,神色凝肃道:“怎样,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苏子叶摇摇头,“这个孟炀,像是个草包。只不过…”他停下来,拿起筷子在简淳面前的碗里夹了些菜,轻描淡写道:“师兄,多吃点。我们今晚夜探白坞观。” 简淳:“什么???” …… 是夜,苏子叶与简淳都换上一身黑色的外袍,驻足于白坞观前。 简淳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喃喃道:“我居然真跟你来了,简直是疯了…疯了…” 苏子叶瞄他一眼,轻声道:“师兄,你别紧张。” 简淳一听就急了,额上起了青筋,压着声音吼道:“我能不紧张吗!我连咱们凤阳门基本功的第三招都没学会呢!你又不能用内力!这观里少说几十号人,咱俩要是被发现就成活靶子了!” 苏子叶轻笑,“怕什么,白坞观没什么本事,你只用前两招也能打得过。实在打不过,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简淳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只道:“我想回山再看一眼我的宝贝儿们。” 苏子叶不再回话,左右看看,接着猛一发力,双脚凌空,再一翻身,稳稳地落到白坞观前的大树上。他又反手一撑一跃,三两下就到了大树顶部,白坞观全貌皆收眼底。 白坞观不愧是财大气粗,院内门庭若市,朱红的门柱上高矮错落地挂着大红灯笼,有些墙瓦上还闪着流光,仔细一瞧,竟是琉璃。苏子叶认真地一寸一寸俯瞰着白坞观全貌,时而闭起眼眉头微皱,时而又抬眼远望一会儿,不待片刻,他已将白坞观地形记在心里。 苏子叶回身招招手,示意师兄上来。简淳便学着他的样子,翻身上树,问道:“怎么了?” 苏子叶指指不远处一大屋,低声说:“咱们先去那边看一眼,我怀疑那是孟元风的房间。” 简淳猛吸几口气,好像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然后才握住苏子叶的胳膊,调动内息,带他飞身而下。 两人轻轻落在屋顶上,还没喘口气,便听得房间内传来声音。 屋内似有两人在争吵,其中一人道:“你确定那东西在这里?孟元风那老不死的,心思多的很,会不会耍我们?” 另一人道:“不会的。主人都打探好了,那东西必是在这屋子里。快找吧,主人只能拖住孟元风那狗贼片刻!” 先前一人呸了一口,又说道:“老子真想直接砍了孟元风,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还不够,居然连主人的心上人都不放过!” 那二人又骂骂咧咧好一阵,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哨声,其中一人喝道:“别找了,快走!”两人翻窗而出,不待片刻,孟元风就回来了。 屋顶上,简淳用唇语无声地问道:“什么情况?现在怎么办?” 苏子叶指指下面,也用唇语道:“进去看看。” “什么?”简淳不可思议道:“孟元风还在屋里,怎么进去?”忽的又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发白,“不要吧……” 苏子叶却不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叮得一声打到远方。只听屋里孟元风走出来,厉声道:“谁!” 简淳硬着头皮从屋顶翻下来,一个飞身向远处跑去。孟元风定睛一看,提着内力追去。 待到两人走远,苏子叶才从屋顶翻下,进了屋。 房间很大,分为外屋与内屋,家用摆设一应俱全,看得出这屋子主人过得很舒坦。苏子叶环顾一周,走到书案前看了看,一张信纸随意铺在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墨迹还未彻底干透,看来孟元风追出去前正在写信。 那上面写着:“吾友道兄,见字如面。依阁下所赠药方,已炼出所需之物。然此药虽好,却耗损极大,万望…….” 万望什么呢?苏子叶想了想,目光又停在“药方”二字上,心道:“孟元风为何需要制药,难不成他有什么隐疾?而且耗损极大,白坞观这么有钱,还有求不得的药材吗?” 苏子叶在心里默过一遍价格昂贵又有助身体的药材,怎么想都想不出有什么是以白坞观财力而求不得的。他正准备在屋里翻查一下,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孟元风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师兄出事了?” 不容他多想,那人已要推门进来。苏子叶反身藏于门后,右掌提起,凝出真气,只等屋门一开,便提掌劈去。然而下一刻手腕就被紧紧握住,他抬眼惊愕道: “顾道长?” 第8章 白坞夜探遇故人 顾仙棕一看是他,连忙撤去手上的力道,问道:“阿叶,你怎么在这?” 苏子叶这下头大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回答,自己一山野大夫,怎么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孟元风的房间中。又莫名其妙想到,白天在街上看到的身影果真就是顾仙棕。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嗯…嗯…我是来找你的。” 顾仙棕挑挑眉,显得有些惊讶,问:“来找我?阿叶如何得知我在白坞观?” 苏子叶立刻答道:“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你了。” 顾仙棕便又问:“那阿叶怎么知道我在淮锦?” “……”苏子叶心想这人哪来这么多问题,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能脱口胡说道:“我是一路尾随你过来的,那日与顾道长分开,总觉得不舍,便一路跟着你。” 他说完自己都蒙了,这…这…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顾仙棕怔了片刻,眼眸微亮,笑了出来,道:“虽然知道阿叶在胡说,不过我也挺开心的。” 苏子叶感觉脸颊微烫,忙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嗯…我不问道长为何在这里,望顾道长也别再问我缘由。”想了想又真诚补充道:“我真心欣赏道长为人,不愿骗你。” 顾仙棕笑吟吟道:“好,听你的。”他停了片刻,又道:“不过我倒是愿意和阿叶说说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就不知道你愿不愿听了。” 苏子叶莞尔一笑,“顾道长若愿说,哪怕是要开口骂我,我也定要听上一听。” 顾仙棕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上次分别之时,不是与你说了,我和师妹下山另有要事,便是玄清台接到了白坞观的求助。他们观里死了几名弟子,我和师妹奉命前来协助调查。”他顿了顿,不笑了,继续说道:“只是…我与师妹来了半月有余,孟观主却只字未提此事,我怀疑他的本意根本不是让我们前来协助。” 苏子叶低头思索着,将刚才在屋顶上听到的对话和半封信上的内容告诉了顾仙棕,笃定道:“孟元风必有问题。” 顾仙棕点头道:“而且,这白坞观的弟子,到底是谁杀的,也不好断言。” 苏子叶闻言,冷哼一声,讥讽道:“不是都传是那个凤阳门狼子野心背信弃义的少主做的吗。” 顾仙棕:“我看未必。我虽不曾与这位少主相交,但感觉他并不像传言一般。” 苏子叶反问:“顾道长何以见得?” 顾仙棕则道:“如果他真是狼子野心,不顾情谊打伤苏门主叛逃出山,又怎么会八年来销声匿迹,毫无建树?” 苏子叶:“……” 顾仙棕又说:“要说白坞观的弟子都是他杀的,也不合理。武林中杀人又留下明显表露身份的伤口,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寻仇,告诉对方我来复仇了;二是,挑战别派,扬名立万。但那位少主显然这两种情况都不是,不然不会蛰伏二十余日还没有下步行动。” 苏子叶:“……” “再加上孟观主含糊的态度,我觉得这次杀人事件,更像是白坞观在自导自演。”顾仙棕见苏子叶并不答话,便主动发问:“阿叶觉得呢?” 苏子叶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去思考到底是谁杀了人,只觉得心里五味俱全。古语说得好,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自从背负了“叛逃”的名声后,他听到的全是什么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猪狗不如的话语,甚至自己有时候都产生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的错觉。他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一陌生人不信传言,相信自己。 苏子叶低下头,心中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告诉眼前这个人自己到底是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顾道长,其实我……” 话音未落,顾仙棕抬手止住他。四下环顾一周,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挽着他的腰,提气一带,进了内屋。接着又是一推,两人便已滚上床了。 苏子叶蒙了,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顾仙棕却不看他,只用真气将床帘打落,又抖开床被,翻身压在他身上,一把将两人盖住。 突如其来的黑暗感让苏子叶感到不适,他能感觉到顾仙棕紧紧环着自己,两人大腿贴着大腿,胸膛挨着胸膛。被子中空气不流通,他甚至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这气氛实在是尴尬又暧昧。苏子叶有些忍受不了,猛一发力,想翻身起来。 顾仙棕意识到身下人想做什么,一手紧紧环上他的腰,将他死死地扣在身下,低声喝道:“不要动!” 苏子叶便不动了,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根本不敢动了。刚刚顾仙棕那句话带出来的温热气息就擦着自己脸颊而过,搅得思绪都混乱了,他感觉自己一颗心在狂跳,深吸两口气,镇静下来。 黑暗中,苏子叶努力平复着心情,低声问:“怎么了?” 只听耳边传来一轻微的声音:“有人来了。” 下一刻,房门便被推开,走进来一人。苏子叶将被角略微往上提起,隔着床帘向外屋望去,只能看到那人蓝白相见的道袍下摆,像是一名白坞观弟子。 这名弟子像是也在找什么东西,将书架,柜子一通乱翻。被缝实在是太窄,看不到那人的脸,苏子叶只盼他能进入内屋,好让自己看清到底是谁在鬼鬼祟祟翻查观主的房间。 然而这时屋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声道:“失火了!失火了!库房失火了!”那弟子啐了一口,快步出了房间。 苏子叶将被角又往上拉几寸,喘了口气,转过头想和顾仙棕说话,却在看到身上人的脸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仙棕眼眸很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左手食指正勾着他散落的长发,一圈一圈,慢慢缠绕。 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彼此呼出的气息都打在对方脸上,苏子叶拉着被角的手突然滑下去,瞬间两人又笼罩在黑暗中。屋外一片嘈杂,屋内却只剩下两颗心砰砰砰跳动的声音。顾仙棕微凉的手指抚上苏子叶的脖颈,轻轻地,一寸寸向上滑去,轻触他的嘴唇,他的鼻梁,他的眼,他的眉。苏子叶只觉“轰隆”一声,大脑爆炸了,什么都想不到,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简淳不合时宜的声音传进耳朵,“阿叶!你在哪儿!” 苏子叶一下回了神,一把推开顾仙棕,从被窝里钻出,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我在这!在这呢…” 简淳闻声进了内屋,看到自家师弟后愣了一下,问道:“你干什么呢?” 苏子叶大口喘着气,心虚道:“没…没干什么啊…” 简淳走上前,一边将他已经滑到肩膀的外袍整理好,一边说:“没干什么你怎么衣服都乱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还有,脸怎么这么红?” 话音刚落,只见从床上又翻下一人,衣服和头发同样乱糟糟,脸上带有一丝红晕。 “……” “……”简淳看看苏子叶,又望望顾仙棕,再瞧瞧床上一团槽的被子,一瞬间心情复杂,沉默了半晌还是决定什么都不问了,他是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后,直接晕过去。 苏子叶看他脸色发青,意识到简淳想歪了,连忙解释:“呃…呃…刚才突然有人进来,情急之下,我们才藏到床上。” 简淳听后脸色越发难看了,这屋子能藏人的地方这么多,你们藏柜子里,藏书架后,藏床底下都行啊,藏到床上还蒙上被子算怎么回事……他突然有一种养了好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说好的仙女也配不上阿叶呢!! 一旁的苏子叶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轻咳一声对简淳道:“这位是玄清台的顾仙棕道长。”顿了顿又对顾仙棕说着:“这位是我…是我师兄,简淳。” 顾仙棕闻言对着简淳作揖道:“简兄,请多指教。” 简淳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只对苏子叶道:“快走吧,那火烧不了太久。” 苏子叶则问:“是你放的火?” 简淳皱皱眉,“对啊。怎么了,不能放火吗?” 苏子叶心沉了沉没答话,倒是顾仙棕说道:“这火一烧,只怕所有前来协助的武林门派都知道白坞观有人闯入了,必会盯得更紧。孟元风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在这时候行动了。” 简淳对他本就没什么好感,听他这么说,火气也上来了,“那要不然怎么办,孟元风像疯狗一样追着我跑,不放火我怎么脱得开身?” 苏子叶听出简淳语气中的敌意,愣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师兄,你干什么?顾道长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对他客气些。” 简淳一听都想翻白眼了,也压低声音说:“不错个屁,你给我离他们修仙门派都远点。” 苏子叶揉揉额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顾仙棕,本想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却莫名其妙想到刚才他的手指抚上自己脸的情景,半晌愣是没憋出来一个字。 那头顾仙棕是一眼都不看苏子叶,只是低头自己思考着。一时三人都没说话,气氛格外诡异。 只听屋外又是一阵吵闹声,简淳便拉上苏子叶的胳膊,再次说:“阿叶,走吧。” 苏子叶却摇摇头,道:“不行,今晚过后,白坞观守卫必会更严,再想进来就难了。”他顾不上尴尬,转向顾仙棕问道:“顾道长,你可知道白坞观的停尸房在哪吗?” 顾仙棕反问:“你要查验尸体?” 简淳有点着急了,忙说道:“你疯了吧!验什么验!知道不是你做的就行了,别再掺和这档子烂事了,快跟我走。” 苏子叶语气也严肃几分,“不行,白坞观水深得很,若不处理好,万一哪天又把脏水泼到父亲身上怎么办!” 简淳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师父才不在乎会不会被泼脏水,他要的是你平平安安的。要是真打起来,就我这三脚猫功夫,怎么护住你!” 苏子叶垂目,声音闷闷的,他道:“可是我在乎。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了。再说,如果实在要动手,孟元风也不见得打得过我。” 简淳快被气疯了,怒道:“你要是想动用内力,我现在就折了你的手臂。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顾仙棕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走过来握住苏子叶的手腕,道:“阿叶,走吧。带你去停尸房。” 简淳被这句气得更是火冒三丈,指着顾仙棕道:“有你什么事儿啊,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顾仙棕听后,嘴角微微勾起,“有我在,什么事儿都出不了。”简淳便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人翻窗而出,跃上屋顶。 苏子叶想了想,对简淳道:“师兄,要不你先回客栈吧。” 简淳白他一眼,说道:“不行,我跟你去。难不成你觉得我在这,妨碍你们了?嫌弃我当蜡烛了?” 苏子叶看看顾仙棕,也回瞪简淳一眼,道:“你再这么多废话,我回去就毒死你的鱼。” 简淳嘟囔一句:“臭小子,小时候多可爱啊,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顾仙棕两指凝出真气,慢慢打入苏子叶体内,苏子叶只觉得浑身暖暖的,耳边传来熟悉的那句话:“阿叶,凝神。” 第9章 白坞夜探遇故人 三人一路上小心地躲避着救火的弟子,待到停尸房已经快子时了。顾仙棕用内力破掉房门上的禁锢,三人鱼贯而入。 屋内充斥着令人反胃的腐臭味道,虽然每具尸体下方都铺设冰块,但淮锦气候炎热,更换冰块的速度也不及时,已经有好几具尸体腐烂程度严重,甚至生了白蛆,尸水顺着停尸台滴落到地上,令人作呕。 简淳只看一眼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捂着鼻子哼哼道:“都烂成这样了,能看出来什么。” 苏子叶常年行医,甚至还和晏馆主一起研究过尸体,根本不当回事,见简淳那副要死的模样就感到好笑,说道:“让你先回客栈你不听,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吗。” 简淳憋着一口气,不愿开口,只摆摆手示意他快点看。苏子叶先走到一副较为完整的尸体前上下打量,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垫在手心中,将那人左臂翻上来,查看那个梅花状的伤口。他眉头微皱道:“不是‘凤扫梅飞’,虽然很像,但这个伤口梅花瓣开口太大了。”又招招手,示意简淳上前看看。 简淳哪肯去,捏着鼻子不耐烦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的。再说‘凤扫梅飞’这招,我总共也就见你用过一次,哪儿还记得梅花长什么样。” 此话一出,他已觉得不妥,那玄清台的顾仙棕还在旁边站着呢,这不是相当于自己在暴露阿叶的身份,连忙轻咳两声,转移话题:“你还看出别的了吗?” 苏子叶点点头,又道:“这些人身上都没有明显伤痕,死因恐怕是内脏受损,不过得剖开他们身体才能确定。” “什么?!”简淳明显没想到自家师弟口味儿这么重,忙道:“算了吧,算了吧,对死者尊重点。” 苏子叶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死都死了,你多尊重他也不会知道了。师兄,有没有匕首?” 话音刚落,白光一闪,顾仙棕握着黯辰已将面前那尸体的肚子划开了。简淳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旁疯狂的呕吐。 苏子叶看都不看他,仔细检查内脏受损程度,笑着说:“果然没错,五脏俱裂,应是被强有力的内力震碎的。” 顾仙棕道:“白坞观没几个这样的高手,难道真是孟元风?” 苏子叶抬起头道:“不知道,看来要找机会试试他的身手了。” 顾仙棕又说:“不太好办,如果他真是凶手,必定不会轻易出手。而且白坞观是他的地盘,想动手得找个合理的名目。” 苏子叶眨眨眼,指指自己,“这还不好办,顾道长只需把我身份与行踪透露给他,不管他有什么目的,都必然会来找我,到时候我一试便知。” 顾仙棕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不知孟元风的虚实,你不要出手。”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简淳虚弱的声音,“二位小祖宗,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出去再讨论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两人对视片刻,都轻笑出来,苏子叶回身道:“行,走吧。难为师兄了。”忽然,他又止住脚步,努力吸了几口气,问着:“你们闻到了吗?” 其余二人皆是一怔,摇摇头。 苏子叶显得有些疑惑,“没有吗?尸体上有一丝草药的味道,只是这里腐尸气太重,我闻不出来是何种药材。” 顾仙棕听着,想到了些什么,犹豫片刻说:“我和师妹刚到白坞观时,正好死了一名弟子。孟元风带我们查看了尸体,当时我感觉有种草药味道,和…阿叶身上的味道很像。” 苏子叶闻言立刻走到他身边,微踮脚尖,贴近他,“顾道长再闻闻看。” 顾仙棕依言垂下头,鼻尖抵着他的脖颈,用力闻了下,“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苏子叶还不放弃,直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贴的更近,“再试试看。” 顾仙棕便又闻了闻,摇摇头道:“不行,我没修过医道,实在是分不出来。” 简淳在一旁目愣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终于吼出来:“……是疯了吗!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两人闻言才意识到这动作有多暧昧,骤然分开。苏子叶揉揉额头,推着简淳出了停尸房,“快走吧,回客栈了。” 本来顾仙棕这时就应与两人分手了,但他还是握住了苏子叶的手腕,带他出了白坞观。简淳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反应过来,等在长街上走了好一段,才发现顾仙棕还跟着他们,便开口道:“顾道长怎么还跟着我们,你在白坞观应该有客房吧。” 三人都停下来,顾仙棕看了看苏子叶,微微点头,“这便要回去了,二位多保重。” 简淳冲他摆摆手,“保重,保重。” 顾仙棕闻言转身走了,苏子叶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对简淳道:“师兄,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不等简淳回答,他已追上去,喊道:“顾道长,留步。” 顾仙棕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停下来了,看到苏子叶跑来,也回走几步迎他,“怎么了?” 苏子叶眼睛亮亮的,笑着说:“我还有事要和道长说。” 顾仙棕也笑起来,“正好,我也有事要与阿叶讲。” 简淳在远处看着他们的身影,轻轻摇摇头,心想:“孩子大了,是真的管不了了。” …… 顾苏二人顺着长街慢慢走着。夜已经深了,白日里卖力吆喝的小贩们都收了摊,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苏子叶开口道:“本来在孟元风房间里时,就想告诉道长,我到底是谁。不过因为那个弟子…”他停下来,想到顾仙棕抚摸自己脸的情景,赶快摇了摇头,定下心神,接着道:“道长聪慧,怕是我和师兄对话时,你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顾仙棕点头,笑着看他,“不过,我还是想听阿叶亲自告诉我。” 苏子叶便停下脚步,直直看着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重新认识下,凤阳门少主苏子叶,见过顾道长。” 顾仙棕嘴角笑意也越发明显,他说:“苏子叶这个名字果然和阿叶很相配。” 苏子叶眼睛亮了亮,道:“为何?难不成道长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顾仙棕答道:“苏子叶是味药材,又叫‘紫苏’,我虽不修医道,但偶然听我师伯提起过,便记下了。” 苏子叶顺着他的话问:“那不知顾道长这位师伯,有没有和你说过‘仙棕’也是味药材?” 顾仙棕来了兴趣,微微摇头,道:“这还真没有,望阿叶赐教。” “仙棕是仙茅的别称,是一味草本药材,性热味辛,补气血的,一般多生长在高山或荒野中,很难求的良药。”苏子叶又开玩笑道:“顾道长,你可比我金贵多了。” 顾仙棕听完笑出声来,问:“那不知道我们俩可不可以一起入药?” 苏子叶却愣了,半晌才回道:“可以倒是可以。” 顾仙棕又问:“那咱俩一起入药,又有何效用?” “……”苏子叶这次彻底没声了,脸还微微泛红。 顾仙棕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笑了,温声道:“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苏子叶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嗯…这个…”他支吾半天也开不了这个口,最后只得自暴自弃,“这两味药的搭配使用方法,是晏馆主自己想出来的,我…我下次再告诉道长有何效用吧。” 顾仙棕不再问他,点点头道:“好,那就下次吧。” 苏子叶松了口气,明显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便说道:“对了,顾道长不也有话要和我说,是什么?” 顾仙棕对着他作揖,柔声说道:“今日唐突了阿叶,给你赔个不是。” 苏子叶听完,那口刚松下去的气又给提了上来,但见顾仙棕说得真诚,又思考一番,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他们玄清台的弟子不一直这么简单粗暴吗,之前那位宛道长也是毫不避讳地赞美自己长相,便开口道:“道长严重了。事出有因,没有唐突之说。” 正说着,一阵晚风吹过,苏子叶今日本就随意绑着发,再加上折腾一晚,这风一打过,他那根系得不牢固的发带便被吹了下去。顾仙棕随意抬手一抓,将发带握在手心,又很自然的提起左手,将他散乱的头发一缕缕别到耳后。 苏子叶低头笑了,打趣道:“顾道长看来是很喜欢我的头发。” 顾仙棕认真地将他的发整理好,又用食指勾起一缕,依旧是慢慢缠绕着,只答:“嗯。” 两人就这样对望,谁也没再去管那缕头发,一个不撒手,另一个也不想收回。苏子叶感觉自己一颗心又狂跳起来,他觉得顾仙棕于自己而言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这人温柔聪明,从不听信传言,他与人相处只遵照自己内心,分毫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苏子叶在独自流浪的八年中,也曾有人真心善待他,但都在得知自己身份后,离他越来越远。有如晏潇那般,厌恶他,藐视他的;也有害怕畏惧他的;甚至有人将他看做毒瘤,想杀他为武林除一大害。他感觉自己就像瘟疫一般,被人抛到深水里,抬不起头,喘不过气。而顾仙棕就像一颗救命稻草,只轻轻几句话,就把自己从那个无尽深渊里拉出来。 苏子叶道:“不如我与道长讲讲,我为何会变成‘凤阳门叛逃少主’的事情吧。” 顾仙棕却摇了摇头,“不了。不管这件事有什么隐情,对于阿叶而言,都不会是一段愉快的回忆。既然不愉快,就不要再说了。” 苏子叶又笑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一遍遍说:“顾道长是不一样的存在。” 顾仙棕抬眼看天,放下他的发,将手收回,道:“很晚了。” 苏子叶答:“嗯。顾道长该回去了。” 顾仙棕迟疑片刻,点点头,转身走了。苏子叶就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看他,须臾,顾仙棕又转了回来,笑着说:“不如,我先送阿叶回客栈吧。” 苏子叶低着头,也跟着笑:“好,有劳道长了。” 两人心里分明都不想分开,这短短一程路,是越走越慢,可就算走得再慢,路也是有尽头的。客栈门前,似是再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二人又对视着沉默了。 突然客栈的店小二从里迎出来,对着苏子叶喜道:“客官,您可算回来了。我等您许久了!” 苏子叶疑惑道:“什么事?” 那小二便答:“和您一起的那位公子走了,让我等您回来知会您一声。” 苏子叶:“走了?” 小二点点头,连忙道:“那位客官回来后,就接到只信鹰,他读了信就走了,还让我给您传个口信儿呢,说是必须一字不差转述给您。” 苏子叶忙道:“劳烦小二哥告知。” 小二咳嗦两声,学着简淳的声音道:“阿叶,门中急召,我先行归山,你务必万事小心。”他顿了顿又换了副语气继续道:“你少跟姓顾的来往,他骗你上床又刻意轻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方面经验少,别被他坑了!” 苏子叶:“……” 顾仙棕:“……” 那小二也知道这句话有点不合适,又看眼前这两位脸色都越来越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弱弱问了句:“额…还有一句,客官还听吗?” 苏子叶咬着牙道:“说!” 小二便道:“帮我去之前的鱼摊儿把鱼都买了,托个镖局,送回山。” 苏子叶:“…………” 顾仙棕无奈摇头,轻轻笑着,“看来简兄对我怨念极深。” 苏子叶揉揉额头,“顾道长见谅,我师兄他可能有些误会…”心里想着简淳还想让我帮他买鱼?将来若有机会必要他的宝贝儿们死去活来,又转念一想,突然有了别的心思。他抬起头,缓缓道:“我刚来淮锦,对此地还不熟悉。不知顾道长可否介绍个靠谱的镖局,或者,明日我们一同去看看?” 顾仙棕道:“好,那我明日一早便来寻你。” 苏子叶笑着点头,转身进了客栈,道:“一言为定。” 顾仙棕嘴角笑意越加明显,也转身离去,看到自己手里的黑色发带,又说:“阿叶,你的发带。” 苏子叶没回头只是摆摆手,“赠与道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感情的设定问题:在这个阶段,顾道长和阿叶均对双方存有好感,算的上喜欢,但还谈不上“要一生一世不分离”那种情感。对于喜欢的人,就想要时时刻刻腻在一起!至于什么时候真正在一起,我只能说还早着呢…毕竟顾道长还修着心如止水的仙道呢,虽然他这会儿道心已经动摇了。 本文主受的视角,所以应该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阿叶为什么会喜欢上顾道长。我在这里就多解释两句顾道长为什么会喜欢阿叶,因为他是颜狗。对,没有看错,就是这个原因,他最开始在长柏坡对阿叶的诸多关心,均是因为他觉得阿叶长得好看!套用一句话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终于人品。 最后啰嗦一句,两人在此时对彼此都有了好感,下一步就是暧昧的互撩过程,且看到底谁更会撩吧。 第10章 白坞夜探遇故人 次日清晨,苏子叶睁开眼睛,想到昨夜里与顾仙棕约好之事,便轻轻笑了。其实二人现都在淮锦,又有白坞观的事情尚未解决,再见面也是必然的,但苏子叶就是想找个理由与顾道长待在一起。他穿好衣服,下了楼。 顾仙棕已经在客栈大堂里等候了,他今日还是一身淡绿色道袍,腰间别着黯辰,一如初见。但苏子叶注意到他用来束发的带子,正是自己昨日送与他那条,唇角笑意更深,向他走去道:“顾道长来得好早。” 顾仙棕笑答:“来一起吃早饭。” 两人便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苏子叶突然心血来潮,想再尝尝梨花酿。 上次孟炀请他吃饭时,虽也备了梨花酿,但那时候他心里想的全是夜探白坞观,酒根本一点没沾,基本全进了简淳的肚里。但现在有了顾仙棕在身边,只觉得十分可靠,孟元风那些阴谋诡计都不用再劳心烦恼,又想到自己来淮锦的初衷就是为了梨花酿,耽搁了两日还一口没喝上,便招呼小二,点了一壶梨花酿。 顾仙棕挑眉道:“阿叶,清晨饮酒伤身。” 苏子叶微微一笑,“无妨,只饮一杯。我来淮锦本意就是为了梨花酿。” 顾仙棕侧头看他,语气故意认真起来道:“你来淮锦不是为了我吗?昨日阿叶还说是一路尾随我过来的。” 苏子叶不答,反而问他:“但道长昨日也说我在骗你,怎么今日就相信了呢?那就是说,道长昨日也在骗我了?” 顾仙棕听后一怔,轻轻摇头,略带无奈地笑了,“相交多时,我竟才发现,阿叶这般牙尖嘴利。” 苏子叶一手托腮,一手将梨花酿倒入酒杯,说道:“人本来就是多面的,我拿道长当朋友,当然每一面都想给你看。” 顾仙棕便问:“那还有哪一面是我没见过的吗?” 苏子叶抿一口酒,歪头想了想,笑着答道:“那可多了。” 顾仙棕闻言,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那我要与阿叶多多接触,慢慢了解了。” 苏子叶点点头,也换上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回道:“好啊,那顾道长这段日子可要多来找我才行。” 两人正聊着,长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声,像是几个修仙弟子与小贩发生了争执。 店小二隔着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摇头说着:“蝉意阁这帮道士又来闹事儿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淮锦。” 苏子叶闻言便招呼店小二过来,问道:“小二哥,蝉意阁的道士经常来闹事吗?” 那店小二也是个能聊的,又见苏子叶是昨天给传过话的客官,连忙过去道:“是啊,这群人仗着自己是白坞观请来的客人,天天来街上白吃白喝,一点儿都没有修仙门派的样子。” 苏子叶了然,想着蝉意阁那个胆小怕事缩头乌龟一般的门主,就知道他手下也不会有什么良善的门徒。他本就因为当时村子的事,想教训蝉意阁一番,没想到今日居然碰见了。 苏子叶正要起身,忽然意识到当初顾仙棕会去村子,正是因为在蝉意阁听到了消息,便问道:“顾道长和蝉意阁熟悉吗?” 顾仙棕:“让阿叶见笑了,蝉意阁正是玄清台的下支门派之一。” 所谓下支门派,是指一些仅靠自己的实力并不能维持下去二三流小门派,便寻一个强劲的大门派攀附着,每年给其贡些钱财物品,相应的,大门派也会为其提供保护。 苏子叶听后,便放弃教训蝉意阁的心思了,只因他不想给顾仙棕添不必要的麻烦。两人用过早膳,出门替简淳买了鱼,又随便委托了家镖局,竟已过了大半日。 白日的淮锦长街恢复了繁华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两人并肩而行,苏子叶随意打量着周围的商铺,待二人路过一家武器店时,抬头多看了几眼。顾仙棕自是注意到了,又想起阿叶从来不佩戴武器,便主动说:“阿叶,陪我进去看看?” 既是顾仙棕想去,苏子叶肯定不会拒绝,他点点头,走进店铺。 这家店铺很大,屋内装饰摆设并不华丽,可墙上却挂满了各类武器。店老板见有人光顾,立刻从柜台后迎上前去,上下打量着二人,那白衣男子清秀儒雅,书生气很重,一看就不是舞刀弄枪的人,倒是这位绿衣男子一身江湖侠客气质,腰间挂着的短剑也非凡品。老板了然,热情地对着顾仙棕道:“道长可是要选武器?咱们店里剑,枪,鞭,刀一应俱全,随便看,随便看!” 顾仙棕四下环顾一圈,并不答话,有些略显失望,对着苏子叶道:“阿叶,走吧。” 老板见状就明白这位道长眼光定是极高,墙上这些没有一件看上的,连忙拦下他,道:“留步,留步!道长眼光好,瞧不上这些俗品。不过咱们店里还有好货,都在后院,道长可有兴趣移步一观?” 顾仙棕点点头,想随店主一起进去,又问上一句:“阿叶一起吗?” 苏子叶:“不了,我在这儿等你。” 顾仙棕听后也不强求,独自进了后院。苏子叶漫不经心地看着墙上各式武器,这些虽都打造精良,但均未注入灵力,实战中很容易损坏,无甚作用。忽然他眼前一亮,被不远处一把长剑吸引了目光。 一般长剑最多不过二尺,主要是考虑使用者的身高与臂长,超过二尺,想要直接将剑拔出剑鞘就显得有些困难。而这把剑长约三尺,宽不过两指,剑鞘乌黑,中部镂空,很是精致。 苏子叶将它取下,左手握着剑鞘置于身后,右手微抬握住剑柄,反手挽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剑花,将它拔出。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剑竟只有一侧开了刃。剑作为武器最大的好处就是横竖皆可伤人,刺击可透铠甲,若只有单刃,威力也会削弱几分。苏子叶心里觉得有些惋惜,但转念一想,这一杀一护的两刃不正是这把长剑的特色,倒添上几分与众不同。 他将长剑归鞘,这时,一群人嚣张跋扈地进了店铺,其中一人指着他道:“让开让开!别碍着我们门主的眼!” 另一人见苏子叶不动,直接上前推他一把,“快滚!若是惊扰了我们门主,要了你的狗命!” 苏子叶认出他是今早在长街上闹事的蝉意阁弟子,轻哼一声便依言退到一侧,只见一身着华服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进了店,估计正是那位胆小怕事的蝉意阁门主。 那门主上下打量了铺子一番,指着苏子叶开口道:“我要你手里那把剑。” 苏子叶听后,面无表情地将长剑递给他,谁知,他却不接,又道:“你耍两招来看看,给本门主试试剑。” 苏子叶冷笑一声,没动。这声冷笑中嘲讽的意思太浓,蝉意阁的弟子们都听了出来,纷纷不干了。 “让你给门主试剑,是给你面子!” “居然敢嘲笑我们阁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名鼎鼎威风凛凛修为极深的蝉意阁门主——路…” 苏子叶听到这句终于说话了,他悠悠地道:“别说了,我对废物叫什么名字不感兴趣。” 路门主顿时气的火冒三丈,大喝道:“都给我上,打死这个小王八蛋!” 众人闻言一跃而上,苏子叶站在战圈中心,不慌不忙提起手中长剑,用未开刃那侧对准左边一名弟子,猛地一击,“哐”一声,那弟子捂着肚子应声倒地。 “哎呦,哎呦喂,各位祖宗啊!本店小本买卖,经不起祖宗们这样折腾!还请高抬贵手,千万别在小店里打架啊!”说话的正是闻声从后院赶来的店主,他身后还跟着顾仙棕。 路门主一见到顾仙棕就大喜,急忙道:“顾道长来的正巧。这小兔子崽子羞辱蝉意阁,咱们两派同气连枝,羞辱蝉意阁就是羞辱玄清台!!顾道长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王八蛋!” 顾仙棕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苏子叶身边,温声道:“阿叶,没事吧?” 苏子叶笑着摇摇头,又问他:“挑好武器了?” 顾仙棕答:“没什么看上眼的。” 苏子叶:“我猜也是。道长已经有了黯辰,别的兵器定是入不了你的法眼。” 路门主在一旁观察这两位说话的态度,立即明白这二人不仅认识,而且关系匪浅。马上见风使舵,换了一副语气说道:“原来这位小兄弟是顾道长的朋友,怪不得如此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呢!顾道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刚才都是误会!” 苏子叶冷眼看他,“我不和胆小如鼠,缩头乌龟一般的人交朋友。” “你!!”路门主想着自己主动示好,谁知他竟不给自己台阶下,心里火气又上来了,“这位小兄弟倒是说说看路某如何胆小如鼠,如何缩头乌龟了?” 苏子叶笑了出来,也不理他,只对顾仙棕说:“竟然还有人喜欢当众听自己干的缺德事儿的。顾道长,你们玄清台以后挑选下支门派还需谨慎,像这种没脑子的,可千万别再要了。” 路门主从未受过这种羞辱,气得脸色发红,但他又顾忌着玄清台,最后干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们今天是来选武器的,不愿与旁人纠缠。看在顾道长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放下你手中的长剑,我们就此别过。” 苏子叶却道:“不行。这剑我要了。” 路门主:“你找茬是吧!刚才你还要递给我,现在你却反悔了!” 苏子叶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路门主被气的七窍生烟,狠狠咬着牙怒道:“不过一把破烂玩意儿,不要也罢!我们走!!” 顾仙棕却在此时第一次对路门主说了话,“路门主留步,还望你能道个歉。方才你辱骂了阿叶,只怕需得道了歉,我才能让你走。”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话语中似是有商量的意味,但路门主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自己不道歉,顾仙棕会立即冲过来教训自己一番。别说以后还能不能依附玄清台,只怕今日半条命都得交代了。 路门主极其不情愿地对着苏子叶随意作了个揖,“是我失言了!”抬眼看到顾仙棕还不满意的表情,又狠狠补上两个字:“抱、歉!” 第11章 白坞夜探遇故人 待蝉意阁那群人走远,苏子叶才回头对顾仙棕道:“道长又何必非让他给我道歉呢。你要是不说话,就算将来他把这事儿捅到玄清台,你也可以推脱说自己只是两不相帮罢了。” 顾仙棕似乎还有些不高兴,只说:“他说话太难听了。” 苏子叶满不在乎,笑道:“不过被骂两句,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顾仙棕:“阿叶神仙一般的人物,又岂是他能折辱的?” 苏子叶一怔,轻咳两声,有些窘迫,心想着:“为什么玄清台的弟子总能这样面不改色,正儿八经的说出这种话来?是我见识太少了吗?”他沉默片刻,还是选择转移话题,“没想到白坞观居然会请蝉意阁这种不入流的门派来帮忙。” 这一句话转的生硬,没头没尾就把白坞观给扯了进来,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顾仙棕还是顺着他的话题,道:“孟元风几乎把全武林都通知到了,估计他也快收网了,只等他自露马脚便好。” 老板见二人又要聊上,插嘴道:“二位,这剑…” 苏子叶一听,忙问多少钱,又掏出钱袋,然后,他尴尬了。这两日来淮锦的花费都是他出的,又帮简淳买了鱼托了镖,他这几年行医攒下来的积蓄都差不多花光了,只剩下几块儿碎银子。 要说没钱,这剑不要了,也不是什么不行的事情,只是他刚刚还信誓旦旦从路门主手里抢下来这把剑,这会儿再说不要,就显得不太适合。总不能自己不买,也不让别人买吧。 苏子叶揉揉额头,道:“老板,你有没有什么顽疾,或者你家里人有没有谁患有病痛?” 老板显然跟不上苏子叶的思路,“公子何意?在下一家都身体健康,并无病痛。” 苏子叶道:“这样啊…那可惜了…” 这要是平常人听完都得骂他了,什么意思?我家里没人患病反而可惜了?但老板刚见过苏子叶教训蝉意阁的弟子,心知这是位不好惹的主儿,骂人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苏子叶又自顾自地走到柜台前,拿起纸笔写了两个药方,递给老板道:“这两个药方都有延年益寿,巩固身体之效,便赠予老板吧。” 那老板这会儿已经完全蒙了,莫名其妙问道:“额…多谢公子。不过您赠我药方做什么?” 苏子叶彻底放弃伪装,硬着头皮道:“我没带够钱,您给算便宜点吧。不行的话,我再帮您诊个脉。” “……”老板憋了半晌,终道:“咱们店小本买卖,价格童叟无欺啊!真不能再便宜了!” 苏子叶还要再说些什么,旁边的顾仙棕却已经付了钱,对他笑道:“走吧。” 两人出了店,苏子叶想了想,道:“我日后必会将钱还与顾道长的。” 顾仙棕却道:“为何要还?我本就想赠阿叶一把武器,既然有你喜欢的,当然要买来送你。” 苏子叶这才意识到他进店居然是要给自己买武器,便觉心里喜悦之情快要溢出来,垂头轻轻笑了。 顾仙棕又道:“不过这剑品质一般,将来若遇合适的,再赠予阿叶。” 苏子叶摇摇头,“不用了,这把剑我就很喜欢。” 顾仙棕看不出这剑有什么好,但见他喜欢,也便不多说了,只道:“阿叶喜欢就好,给它起个名字吧。” 苏子叶歪头思索一番,道:“明月。” 顾仙棕挑眉,“这么随意?” 苏子叶笑道:“哪里随意了,明月这个名字不是很配顾道长的黯辰吗。就是怕道长会觉得这剑辱了黯辰。” 顾仙棕怔了怔,刚听到“明月”二字时只以为是表面意思,没有深想,现在有了对应“黯辰”这层含义,他倒是觉得这名字起的很好,直言道:“这个名字很不错。” 苏子叶将明月往身后一背,正要再说上两句。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师兄!原来你这儿!” 来人正是宛瑶,不过她不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孟炀与几名白坞观的弟子。 顾仙棕和他们对望一下,道:“师妹,何事?” 宛瑶没答,视线越过他,惊讶道:“咦?阿叶怎么也在这儿?还和我师兄在一起?” 苏子叶冲她行了礼,道:“宛道长,好久不见。我来淮锦办点事儿,偶然遇上了顾道长。” 宛瑶是个性格直爽的人,说话不怎么过脑子,想到什么便说了,她接话道:“那阿叶来淮锦办什么事儿?” 苏子叶正思考着要怎么回答,孟炀一把推开了宛瑶,闪身向前,“简兄,我们真是有缘啊,又见面了!”他又对着宛瑶道:“这位简兄是来淮锦采办货物的。” 宛瑶听后有点懵,疑惑道:“谁是‘简兄’?” 孟炀一听就哈哈笑了,“你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好意思上去套近乎!你口中的‘阿叶’全名叫‘简叶’,是和兄长一起来淮锦采买物品的。” “……”苏子叶扶着额,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了。顾仙棕听到他给自己取了个“简叶”的假名后,挑眉看向他,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幸好宛瑶没有深究阿叶这个山野大夫为什么会多了个兄长,又为什么来淮锦采购货物。只是有些委屈地道:“阿叶,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你居然都没告诉我过你的名字。” 闻言,孟炀白了她一眼,道:“人家为什么要告诉你名字,就你这样刁蛮任性的,简兄根本不屑和你做朋友!” 宛瑶立刻回讽道:“难不成阿叶愿意和你这种草包做朋友?我看根本是你吵得阿叶烦了,他才只能把名字告诉你。” “是简兄主动告诉我的!”孟炀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手攀上苏子叶的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他的左腕,将他袖口向上挽着,“简兄,简兄,再让我看一眼你的玉环呗!那日与你分开,我是日思夜想啊,就盼着能再遇到你呢!” 突然,他搭在苏子叶肩上的手被人拉开了。孟炀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便大叫着:“疼疼疼疼!哎呦,顾道长你轻点啊!不对,你干嘛突然拽我啊!” 顾仙棕没答话,目光不善地瞟了孟炀一眼,又站在苏子叶身前,将两人隔开,然后才缓缓道:“没什么,刚才见孟兄的手臂冒着一缕黑气,像是染上了邪祟。” 孟炀一听急了,大惊失色道:“啊?真的吗?!那怎么办?我得赶快回去让我爹看看!” 顾仙棕:“孟兄勿着急,我方才看错了。” 众人:“…………” 顾仙棕又神色自若地问道:“师妹,你与孟兄这是要去做什么?” 宛瑶答:“有百姓来报,说城外十里的林子里发现了白坞观弟子的尸体。孟观主眼下不在观内,我只能陪着这个草包一起去看看了。” 苏子叶和顾仙棕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目光,说道:“听闻孟观主是位敬职敬责的门主,观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不在?” 孟炀则道:“都是因为昨晚有人来白坞观闹事,还放火烧了我家库房,我爹只能先忙着重建库房的事儿,这些根本顾不上了。”言罢,又恶狠狠地补上一句:“别让我抓住那个放火的混蛋,不然我非扒了他的皮!害得我都不能在家把玩玉石了,还要去处理死人的烂事儿。” 苏子叶有些心虚地咳嗦两声,道:“那几位这就要出城了?” 宛瑶点点头,看向顾仙棕,“师兄也一起去吧,我不想只和草包待在一起。” 孟炀怒道:“你说谁是草包呢!你这个刁蛮任性的泼妇!” 宛瑶:“谁答话谁就是草包!” 苏子叶无奈摇摇头,又与顾仙棕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师兄,你等等我啊!” “简兄也要一起去吗?太好了!你记得要帮我教训这个泼妇!” 第12章 诡异林中惊变生 众人吵吵闹闹地出了城,顺着百姓说的方向一路前行。离淮锦城越远,一路上的行人也越少,到了指引的地点,才发现原来是个荒林,而且林间雾气极浓。淮锦的气候虽然有些炎热潮湿,但在这个季节却很少起雾,并且正午刚过,断不该有如此大雾。 顾仙棕回身拉住苏子叶的手,道:“此地古怪,阿叶千万小心。” 苏子叶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有些出神。以往顾仙棕也带着他用内力行过几次,不过均是握住手腕,这还是第一次顾仙棕主动拉着他的手。 肌肤相贴,苏子叶能感觉到他手心中的暖意,便收拢手指,轻轻回握一下,再小心翼翼地放开,笑道:“好。” 众人进了荒林,继续前行,但走了许久,也没看到白坞观弟子的尸体。 孟炀一边擦汗一边抱怨道:“这什么鬼林子,雾这么浓什么都看不清,走了这么久连一具尸体都没看到!好累啊!” 宛瑶不屑地看他一眼,“你还是不是修道弟子了?有真气护体又怎么会累,一点小事就唧唧歪歪。” 孟炀一下子坐在地上,“我不管,我现在要休息!” 宛瑶走过去拉他胳膊,想要把他拽起来,就听到顾仙棕问道:“阿叶,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苏子叶摇摇头,刚准备回答,孟炀就抢着替他做了决定,“对对,简兄也累了,所以我宣布,大家现在原地休息。”然后又指着那几名白坞观弟子说道:“你,去给本少爷找点水来;你,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充饥;你们其余人,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尸体。” 那几名弟子应声快速散开,孟炀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着,头枕着自己胳膊,嘴里叼着根随手捡的马尾草,好一副快活神仙模样。不一会,他还哼起了不正经的小曲儿。 苏子叶忍受不了那越唱越低俗的小曲儿,转身寻了个离他稍远的位置,拉着顾仙棕一起坐下。 宛瑶听着那淫词艳曲,脸色发红,对孟炀吼道:“你能不能闭嘴!这种东西还好意思拿出来哼唱,真不要脸!” 孟炀道:“我唱我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难不成听我唱两句,你就春心荡漾,守不住道心了?” 宛瑶道:“……你!!!” 孟炀又道:“不过你就是春心荡漾也不会有人要你的!你这种凶巴巴的臭婆娘,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的!” 宛瑶气得想上前打他,不料孟炀又开始吟唱那些不正经的曲儿了,还越唱越大声,逼的她赶紧转身跑远。 宛瑶本想去找阿叶和师兄,结果才走两步又生生定住。只见顾仙棕与苏子叶脸上都带着笑意,低声说着什么,再仔细一瞧,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这画面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可她就是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奇怪。 犹豫片刻,宛瑶还是决定上前,正在此时,身后传来孟炀鬼哭狼嚎的喊声。 “这什么玩意!!从天而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闻声,其余三人立刻过来查看,只见孟炀身上趴着一具尸体,身边还歪七扭八的躺着两个死人。 顾仙棕将他身上的尸体扫到一边,又抬头看看上方的大树,起身一跃,在空中凝出两道真气直击树上,砰砰几声,又有三四具尸体随着树叶一起落地,身上皆穿着白蓝相见的道袍,均是白坞观的弟子。 宛瑶皱眉道:“怪不得我们一路行来连一具尸体都没发现,原来都被人挂到树上了。” 孟炀站起身来,上前查看,“都是我白坞观的弟子。行了,任务完成了,等一会儿那几人回来,带上尸体就回家喽。” 宛瑶不可思议看着他道:“这就完事了?这地方这么诡异不再探查了?还有是谁把他们放在树上的?” 孟炀摊摊手,道:“肯定是那个凤阳门叛逃的少主做的啊!他们左臂上都有梅花状伤口,和之前死的弟子一模一样,错不了。”他顿了顿又说:“本来咱们就只是出来找尸体的,现在找到了不就行了吗!我爹那么厉害,凤阳门的少主交给他对付就行!” 宛瑶显然没想到他心这么大,一下子被噎住,没了声音。顾仙棕则上前仔细查看尸体,转头和苏子叶道:“除了左臂都没有明显外伤,而且有草药的味道。” 苏子叶闻言也走上前去,只见那几具尸体均脸色发青,眼睛都睁得很大,似有死不瞑目之意,但是这些人都没有眼白,眼眶中一片漆黑。他掰开一人的嘴轻嗅一下,神色凝肃,轻声对着顾仙棕道:“是薜荔与蒲黄,这两种药材一起入药有乱人心志的作用。而且…” 顾仙棕问道:“怎么了?” 苏子叶缓缓起身,脸色十分难看,他说:“我和晏馆主学医之时,曾遇到过一个罕见的患者。那人虽然活着,但却像是死人,脸色发青,眼睛中没有眼白,最关键的是他没有神志,只会杀人,不会疲惫。而且他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草药味道,正好就有薜荔与蒲黄。”他顿了顿继续道:“晏馆主绑着他医治了许久,都不见好转。后来遇到修仙弟子下山历练,他说那名患者身上还带着一丝魔气,便把人带走了。” 顾仙棕听完,微微皱眉,“所以,这几名弟子死前就是这个模样?” 苏子叶点点头,“应该是。再想到之前在孟元风房间里看到的那半封信,我怀疑…孟元风在制作‘药人’。” 顾仙棕略微思索一番,又再次上前,想要探查尸体中是否残留魔气,他的手还未碰到尸体,突然“砰”一声,几具尸体居然自爆了!空气中瞬间弥漫着黄褐色的气体,苏子叶只看一眼就急忙大喊:“屏住呼吸!是瘴毒!!” 黄褐色的瘴毒与林中浓雾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不清眼前事物。苏子叶一手捂住嘴鼻,另一只手上前摸去,却没有抓到顾仙棕。他眯起眼连忙快走几步,却感觉脚下踩着的土地像是有了生命,自己动起来,片刻之后,方才停了下来。瘴毒慢慢散去,他定睛一看,身边只剩下宛瑶和孟炀,顾仙棕与那几具体破碎的尸体,都不见了。苏子叶的心沉了下去。 那边宛瑶和孟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搂在一起,估计是刚才瘴毒来袭,孟炀一时害怕,直接抱住了身边的宛瑶。 宛瑶一脸嫌弃地猛推着孟炀,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孟炀见瘴毒散了,也一把推开宛瑶,还将手嫌弃地在她衣服上猛蹭两下,说道:“吓死我了!刚才,地…是不是自己动了??” 苏子叶没说话,把身后的明月取下握在手中,往前走去。 宛瑶道:“阿叶?你要去哪儿?” 苏子叶只答:“搜山。” 孟炀莫名其妙问道:“搜山干什么?” 苏子叶停下来看他一眼,“找顾道长,或者找出来搞鬼的那个人。”他又轻轻笑了,语气似是很温柔,只听他说:“最好可以找到那个搞鬼的人,我现在只想让他生不如死。” 其余二人皆是一怔,孟炀嘟囔了一句:“我怎么感觉现在的简兄这么可怕…” …… 三人顺着路搜寻了许久,既没见到顾仙棕,也没遇上搞鬼的人。 孟炀又开始抱怨,“好累啊,我想回家。” 宛瑶直接瞪他一眼,怒道:“我师兄是为了你们白坞观才来的,现在人不见了,你不好好找,还想着要回家?!” 孟炀道:“我又没要真的走!说说还不行吗!” 宛瑶道:“说说也不行!” 孟炀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回家,我想我爹!” 宛瑶冷笑道:“你都这么大人了,还成天把你爹挂在嘴边,也不嫌丢人。” 孟炀听到这句一下就急了,直接停下脚步,指着宛瑶道:“我爹怎么了,我就爱把我爹挂在嘴边,不行吗!你这种没爹没娘的,嫉妒我有个好父亲啊!”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味越来越浓,苏子叶有些无奈,道:“二位,别吵了。” 宛瑶听到那句“没爹没娘”也不乐意了,她从小就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父母在哪里,幸得师父带回玄清台收养。她一下子火气中烧,直接召出双锤,向孟炀冲去。 苏子叶是见识过宛瑶的实力的,要是她真和孟炀打起来,只怕那个半吊子的白坞观少主会被揍死,连忙上前道:“宛道长,心如止水,心如止水。” 宛瑶推开苏子叶,喝道:“阿叶躲开,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人!” 那边孟炀也拔出了剑,“来就来,我怕你不成!” 只听一顿砰砰乓乓武器相接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两人相互辱骂声。苏子叶本想上前震开二人,但见宛瑶并未真的下狠手,便由着他们胡闹,不想管了。他抬头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些奇怪,从外面看这片林子并不大,三人脚程又都不算太慢,却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出去,就好像这林子没有尽头一样。苏子叶正想着,那边正在打斗的宛瑶“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孟炀连忙收了剑,道:“干什么啊!我连碰都没碰到你,想讹诈啊!” 苏子叶微微一惊,上前查看,刚握住她的脉,只听又是“咚”一声,孟炀也躺在了地上,他道:“以为就你会讹诈啊,我也会!简兄,你给我做个见证,是她把我打伤的!” 苏子叶有些哭笑不得,“孟兄快别闹了,宛道长可能刚才吸入了瘴毒,这会儿毒发了。” 孟炀闻言爬起来,道:“真不是装的啊…那她怎么样,这毒要命吗?” 苏子叶摇摇头,“虽不会害人性命,但瘴气留在体内时间长了,总会有损耗。” 孟炀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并未随身携带解瘴毒的草药,只能…”苏子叶微叹一口气,“我先将你们送出林子,然后劳烦孟兄先行将宛道长送回淮锦医治。” 孟炀问:“我们先回淮锦,那你呢?” 苏子叶便答:“我留下,继续寻找顾道长。” 孟炀又说:“要不咱们先一起走吧,我回去以后去找我爹,让他派人来找顾道长。” 苏子叶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不必,我能找到他。” 孟炀看他这个样子,便不再强求,直接背起宛瑶,往林外走去。 林中的雾气更加浓烈了,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弯弯曲曲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刚开始的时候孟炀还会啰嗦几句,什么宛瑶太沉了,什么回家后要好好休息一番,后来他也不再说话了,因为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意识到了,这林子出不去了。 孟炀心里又开始害怕,哆哆嗦嗦地问道:“这…这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林子闹鬼?” 苏子叶心想你一个修仙又修武的弟子,怎么会还会相信神鬼之说。他揉揉额头道:“是‘阵’,有人在林子里设了大阵。想必那会儿会觉得地在动,就是有人启动了这个大阵。” 孟炀一听,心安了不少。所谓“阵”是修仙道中的一门绝学,可以改变环境,困住对手。想要破阵,就必须找出阵眼所在。 苏子叶道:“孟兄,我没修习过仙道,对此法不了解,你能找到阵眼吗?” 孟炀讪讪笑了,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额…这个…简兄,我不太喜欢这类道法,所以吧…” 苏子叶了然地点点头,他本身也没寄托什么希望,又突然想着,要是顾仙棕在就好了。瘴毒爆发时,顾仙棕离尸体最近,不知道他有没有吸入。苏子叶叹口气,道:“不走了,找个山洞休息吧。” 孟炀道:“哎?不走了吗?” 苏子叶则道:“这个阵以咱俩之能,都破不了,只能等施阵的人自己找上门来。”他看了看宛瑶,又道:“而且宛道长体内有瘴毒,也不宜一直奔波,还是先找个地方临时安顿一下吧。” 第13章 诡异林中惊变生 两人找了个小山洞歇脚。孟炀寻了块儿干净的地方,将宛瑶放下,又把自己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问道:“宛瑶不会出事吧?” 苏子叶在一旁生火,道:“无大碍,宛道长内力深厚,瘴毒应该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孟炀听后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苏子叶觉得有些好笑,便开口问:“我以为孟兄不太喜欢宛道长,没想到你会这么关心她。” 孟炀点点头,“我是不太喜欢她啊,但是她毕竟是因为我们白坞观才中了毒,怎么也不能让她伤了身体啊。”他神色又柔和几分,继续道:“而且,她长得有点儿像…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 苏子叶随口问道:“看来这位对你很重要的人,是你的心上人了?” 孟炀却摇了摇头,“是我继母——绣姨。我生母去世的早,我爹便又续了一弦。绣姨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待我如同亲子。只是…她已经不在了。” 苏子叶一怔,连忙道:“不好意思,触及孟兄的伤心事了。” 孟炀不在意,摆摆手道:“没事,都过去好久了。”又低下头,不由自主道:“我想我爹了,也不知道我还没回去,他会不会着急。” 苏子叶用树枝拨弄了两下火堆,想了想还是说了,“孟兄似乎与令父关系很好。” 孟炀连连点头,“对啊,我爹对我可好呢。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我读书字写都是他亲自教我的。吃的用的也都给我最好的,而且我长大后不喜欢修道,他也从来没逼过我,我喜欢玉石他就给我找来最好的玉石。他和别人不一样,不会觉得我这是玩物丧志,只会鼓励我,和我说不管是修道也好,把玩玉石也罢,只要我开心就行。”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笑了出来,“记得小时候,教我剑术的师父身上,带着块儿家传玉佩,我很喜欢,怎么求他,他都不给我。后来,我爹花了高出二十倍的价格从那位师父手中买来,送给我玩儿,结果我只玩了两天就不小心把玉佩摔碎了。我当时害怕极了,生怕我爹会打我,谁料,他知道后不但没打我,反而安慰我,说知道我喜欢那块玉佩那么久,不小心摔碎了,我肯定不开心,让我不要沮丧,他将来遇到好的玉佩,再送给我。” 苏子叶沉默了,心想着:“看来孟元风也真算是位好父亲了,只是他研制药人,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性命。”他犹豫片刻,道:“孟兄,恕我逾越,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假如…假如,孟观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孟炀听后立即道:“我爹不会做不好的事情啊。” 苏子叶微微一怔,听到这个答案,便不想再问,他低着头,又再度沉默。 孟炀却又道:“要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坏事,我会劝他不要这么做。如果…劝他不行,我…”他不再说下去,反而问道:“简兄的爹又是怎么样的人呢?” 苏子叶淡声道:“他和你父亲很像,对我极好。我幼时很淘气,干了许多坏事儿,他也从未责打过我。不过,他对我又很严厉,教我武道,不容我有一丝一毫懈怠。” 孟炀道:“那很好啊。简兄也会时常想着他吗?” 苏子叶笑了,但那丝笑意又很快消失了,神色有些暗淡,说道:“对,我很想他。” 孟炀看着他这副表情,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哎呀,反正你过几日就要回家了吧?到时候就能见到你爹了啊!” 苏子叶盯着面前的火光,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法见他。” 孟炀问:“为什么啊?你们吵架了?”又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和你那个手环有关系?是因为你修习什么邪术了吗?” 苏子叶不语,良久,才摇了摇头,神色恢复正常,说道:“孟兄,我没有修习邪术。只是身患顽疾,不能动用内力而已。” 孟炀歪着头想了想,道:“啊?这么惨?那岂不是你天冷也不能催真气御寒,不管去哪儿都不能用轻功?还有,与人打架,也只能拼招式?” 苏子叶却道:“这有什么惨的?大多数不修道的普通人,一生也都是这样过得。我手脚健全,又有一门医术傍身,不至于担心温饱,已经比大多数人过得要好了。” 孟炀撇撇嘴,没说话。他觉得这不一样啊,修武之人,就算本事再差,也总会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天下第一,有谁又会轻易就接受了再也不能用内力这种事儿? 正在此时,一阵狂风吹过,这风声中还夹杂着微弱的呜咽声,苏子叶立刻站起来,厉声道:“快灭火,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孟炀闻言也赶快起身,连忙用脚将火踩灭,一把拽住苏子叶的衣袖,哆嗦着说:“简兄,简兄,什么玩意儿来了?” 话音未落,山洞外一阵骚动,接着一个个身型半尺,两眼泛着寒光,面目狰狞的野兽们围了过来。苏子叶心中松了口气,想道:“原来是豺。”他一把将孟炀向后推去,道:“孟兄别出来,守好宛道长。” 苏子叶将明月横在身前,出了山洞。他仔细环顾四周,粗略计算下豺群的数量,直接出剑,先发制敌,将离他最近的豺斩成两半。瞬间血腥味儿弥漫,豺群略微后撤,像是忌惮着他,不再向前。 这时孟炀却从山洞里出来了,看到这一幕,竟开始给苏子叶呐喊助威,“哎呀,简兄你好厉害啊!加油啊!揍死这帮畜生!” 豺群立即放弃了苏子叶,转头冲向孟炀。苏子叶神色一凛,直接飞身挥剑,阻隔大部分豺的进攻路线,只余三四只扑向孟炀。 孟炀也连忙拔剑,怒道:“你们这群畜生也会看人下菜碟吗!!看我好欺负吗!!” 苏子叶并不理他,专心对付眼前的豺群,他的剑又快又准,瞬息之间,便已斩杀了十余只豺。只听身后孟炀突然大喊,“简兄,简兄,救命啊!!!”扭头便见他被一只豺压在身下,配剑散落在一侧,手里只拿着剑鞘堪堪抵挡住豺的进攻。苏子叶啧了一声,扬手将明月掷出,笔直的剑身带着寒光,直直插进孟炀身上那只豺的腹部。 豺群见他没了武器,全部一跃而上,扑到他身上。苏子叶轻轻一笑,直接抬手扼住身前一只豺的脖颈,一发力,一扭,生生将那畜生的喉骨扭断了。他后退两步,反手一甩,将那只死豺抛进孟炀的怀里,道:“孟兄,进山洞吧。” 孟炀是再也不敢出来叫嚣了,连连点头,又看看自己怀里的豺,疑惑道:“简兄,你把这玩意儿扔过来干嘛?” 苏子叶面不改色道:“晚饭。” 孟炀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想再问,却见苏子叶又与豺群纠缠上了,便拎着那畜生的后颈,先行进了山洞。 苏子叶虽然没了武器,但依然游刃有余,他的掌又厉又狠,逼的豺群不敢近身,萌生退意。突然空中闪过一束束白光,刹那间,剑气肆溢,从天而降,将其余的豺瞬时斩杀。 苏子叶猛地回头,脱口喊道:“顾道长!” 顾仙棕从林中另一侧走来,将黯辰收于腰间,“阿叶,没事吧?” 苏子叶快步向他跑去,握住他的手腕,仔细诊脉,确定他体内没有瘴气后,微松口气,道:“顾道长,你有没有事儿?” 顾仙棕抬手将他微乱的发理好,笑着摇摇头,“无事。倒是你,可有被豺群伤到?” 苏子叶闻言也笑了,“怎么可能,不过几只畜生罢了。” 这时,孟炀从山洞里走出来道:“两位,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进来再聊吧。” 苏子叶又在豺群尸体中挑了只身躯完整的,拎在手里跟着顾仙棕进了山洞。他简单地和顾仙棕说了下几人分开后的情况,又把宛瑶中了瘴毒的事情告知于他。便自顾自生了火,借了孟炀的配剑,熟练地给两只豺剥皮。 孟炀一看就傻眼了,不可思议道:“简兄,你不会真要吃这个玩意儿吧?” 苏子叶连头都没抬,将剥好皮的豺插进树枝里,架在火上,随意翻烤着,“不行吗?又没有毒。” 孟炀满脸黑线,“这…这…不是有没有毒的问题!是…是…不是…谁会吃这个玩意啊??” 苏子叶笑了,道:“你要是饿了就会吃的。” 孟炀梗着脖子,信誓旦旦道:“不可能!我就是饿死都不会吃的!” 苏子叶不答话,只继续翻烤着豺肉,不一会儿,山洞里肉香四溢,那架在火上的豺肉滋滋流着油,十分诱人。孟炀闻着味道,肚子咕噜噜直叫。苏子叶见状将手里烤好的肉递给他,笑道:“你看,我都说了,饿了就会吃了。” 孟炀一边啃着豺肉,一边不死心道:“那也不是饿了就什么都会吃的!你就是再饿,也不会去吃发臭的肉吧!” 苏子叶将另外一只豺也架在火上,随口道:“会啊。不仅是发臭的肉,我还吃过馊了的饭,腐烂的果子…” 孟炀连连摆手,一副要吐了的样子,“别…别说了,吃饭的时候别说这种事情…” 苏子叶抬眼笑了,又转头看见一旁的顾仙棕脸色十分阴沉,连忙道:“顾道长也不愿吃这畜生的肉?那要不我出去看看有没有野果可以充饥?” 孟炀一听就怒道:“不带这么偏心的吧!我说不想吃,你还让我吃!顾道长不想吃,你就要出去采果子?!” 苏子叶瞪他一眼,起身要向山洞外走去,道:“孟兄,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看这豺肉,你吃得就很香呢。” 顾仙棕拉住苏子叶的手腕,“我没有嫌弃这个肉,只是…觉得阿叶以前过得很辛苦。” 苏子叶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淡淡地说道:“也还好了…不是与道长说过,虽然我那会儿是个小乞丐,但很快就被晏馆主收留了。” 顾仙棕拉他坐下,又拿过豺肉学着他的样子翻烤,一时间山洞里只剩下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片刻后,他将烤好的肉递给苏子叶,轻声说了句:“我要是能早点儿认识阿叶就好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苏子叶还是听到了。他明白顾仙棕说的“早点儿”是什么时候,心中有些发酸。他将手中的豺肉分为两半,递给顾仙棕一份,道:“我觉得现在认识就很好。如果没有那些经历,我就不会成为现在的‘我’,或许,顾道长就不愿和我再做朋友了。” 顾仙棕柔声道:“不会的。” 苏子叶却摇摇头,笃定道:“会的。虽然我与道长相交时间不长,但我也明白道长的喜恶。如果你遇见十二三岁的我,定会感到无比厌烦。毕竟我那时候心比天高,看谁都不顺眼,心中还有诸多抱怨。”他顿了顿,又道:“或许在道长眼中,我那些落魄是我的不幸,然而,在我眼中,那些经历却都是我的幸。” “虽然我离家遇到了诸多挫折,也会遗憾不能陪在家人身边,但我依然不后悔。那些苦痛,那些羞辱,是我这一生中很宝贵的东西。” 孟炀听完连忙鼓掌,“哎呀,我发现简兄真是说的太好了!我决定了,从今日起,简兄就是我人生的引路人!” 苏子叶揉揉额头,颇为无奈地道:“孟兄,勿要再开玩笑了,安心吃肉吧。” 孟炀不死心,连忙说:“我没开玩笑啊!我是认真的,真的把你当成了…” 苏子叶直接打断他,转头对着顾仙棕道:“道长想必已经看出来这林子的古怪了,可有办法破阵?” 顾仙棕点点头,“这个阵中蕴含的灵力一般,也没有过多禁制,只待找出阵眼,毁去便可。” 苏子叶道:“好,今日晚了,就先在这儿凑合一夜吧,明日再说。” 孟炀插嘴道:“啊?要在这儿过夜啊??我想回家啊!” 顾仙棕并不理他,找了块儿干净的角落铺上稻草,道:“阿叶吃完就过来休息吧。” 苏子叶也不搭理孟炀,只道:“好,有劳道长了。” 孟炀忍无可忍,大喊道:“你们别不理我啊!!” 第14章 诡异林中惊变生 孟炀吃完豺肉,又闹了一会儿,后终是顶不住困意,随便找了个地方睡过去了。 苏子叶与顾仙棕并肩躺在稻草上,他将外袍脱下,随意枕着,道:“顾道长,今日阵动以后,你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顾仙棕偏过头来看着他,答道:“没有。只是发现阿叶不在身边,有些着急,怕你会出事情。” 苏子叶听后笑了,“我怎么觉得,道长认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顾仙棕摇摇头,“怎么会,虽然未曾见过阿叶出手,但看洞外惨死的豺群,也知道你断不是那种人。”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知道你患有顽疾,只怕你会随意使用内力。” 苏子叶道:“我又不是不惜命之人。” 顾仙棕想了想,又道:“阿叶,不如我们做个约定,你不要随意使用内力,可以吗?” 苏子叶眨眨眼,“可以啊。不过既然是约定,我答应道长这件事,道长也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才公平。” 顾仙棕也笑了,“没问题,不知阿叶需要我做什么?” 苏子叶便答:“等此间事了,想让道长陪我去个地方。” 顾仙棕:“……” 半晌,见顾仙棕没回答,苏子叶才意识到他此次下山,主要就是为了白坞观的事情,等这件事情解决,估计他就要回玄清台了,便又补充道:“或者,下次也行。” 顾仙棕摇摇头,说道:“等白坞观的事情解决后,我便陪阿叶走上一趟。只是不知道阿叶想去哪里?” 苏子叶道:“玉研雪山,拜访我一位长辈。” 顾仙棕愣了下,随即问道:“不会是那位隐退许久的‘净文道长’吧?” 苏子叶点点头笑起来,“嗯,是她。没想到顾道长居然知道。” 顾仙棕道:“她好像是我师父的故交。这把‘黯辰’以前在师父手里时,被折断过一次,后来师父看它与我契合,便去雪山求了净文前辈重铸了黯辰,这才传到我手里。” 苏子叶:“那可真是太巧了,不过她就喜欢铸剑这些东西,能重塑黯辰,她必然开心着呢。”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调皮道:“但是,顾道长千万不要叫她‘前辈’啊,她会生气的。” 顾仙棕挑挑眉,有些不明所以,“为何?” 苏子叶却不答了,扭头看向顾仙棕,“等你见到她就明白了。” 顾仙棕不再追问,只道:“那阿叶为何想要拜访她?” 苏子叶便又卖关子,语气更加调皮,“现在还是不能告诉道长,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顾仙棕啼笑皆非地叹口气,缓缓才道:“我好像又发现阿叶的另外一面了。” 苏子叶轻笑一声,“这不是很好,说明顾道长与我更加熟悉了。” 这句说完,两人都没再继续交谈下去,相互望了一阵,良久,苏子叶主动错开目光,又问上一句:“我一直有件事情想问道长。在长柏坡时,我掉进地缝中,顾道长为何会主动救我,甚至用后背接住了巨石。那会儿你完全可以撤了我身后的‘千幻护心诀’,去挡落石吧?” 顾仙棕微微垂目,道:“阿叶真想知道?”苏子叶便又对上他的目光,点点头。 顾仙棕:“因为阿叶长得好看。” 苏子叶一愣,有些不可思议道:“啊???” 顾仙棕一手勾起他的发,缠上手指,道:“真的。我那会儿虽然知道阿叶不会是普通的山野大夫,但并不知道你是修武之人,想着你要是掉下去肯定会身受重伤,心里便生出来‘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受伤太可惜了’的想法,所以…”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苏子叶在他身边微微颤抖起来,像是笑得不行了,只听苏子叶道:“哈哈哈哈…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谢自己长成了这样。” 顾仙棕无奈摇头,想了想又问:“阿叶不会不高兴吗?” 苏子叶道:“不高兴什么?不高兴道长是因为我这张脸才与我相交的?” 顾仙棕闻言点点头,又立即有些紧张地解释道:“不过后来,我见阿叶气度不凡…而且,阿叶遇人遇事都…” 苏子叶笑着打断他,“没关系的,不管道长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不介意。哪怕到现在,道长愿意和我做朋友,还仅仅是因为我的样貌,我都不会介意。这张脸本身就是我的一部分,你喜欢,我也会很开心。” 顾仙棕怔住了,良久,唇角才向上弯去,连眼睛里都染上了笑意,柔声道:“我是很喜欢。” 苏子叶望着他,感觉一颗心狂跳不止,他拿不准顾仙棕这句话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意思,干脆不想猜了,直接问他,“顾道长,你是不是…喜…” 顾仙棕却猛地坐起来,语气有些不善,道:“孟兄,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孟炀被发现了,也不觉得尴尬,摆手说道:“真不是我要偷听,是你俩聊得太投入了,我插不进来话啊!” 苏子叶也直起身来,冷声道:“孟兄,你从哪句开始听的?” 孟炀摸摸鼻子,如实回答道:“‘因为阿叶长得好看’这句。” 苏子叶脸上带着笑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想杀人灭口。” 孟炀一愣,连忙说:“你们又没说什么重大机密,不过是相交之道啊!这也不让听??还要杀我灭口?!我可太冤枉了!”他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我也觉得简兄长得不错啊。最开始除了想问你手环的事情,便是见你俊朗不凡,才请你吃饭的。” 顾仙棕听后转头对着苏子叶说道:“我同意,杀了他吧。” 孟炀:“???为什么啊!!!我又做错什么了???” 正在这时,那头的宛瑶轻咳两声,慢慢坐起来,看着眼前三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苏子叶闻声,立刻走上前为她诊脉,缓缓道:“我和顾道长在商量,怎样杀了孟兄呢。” 宛瑶立即道:“也算我一个。” 孟炀:“…………” 顾仙棕走过去,问:“师妹,感觉怎么样?” 宛瑶便答:“浑身无力。”又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把抓住,向孟炀抛去,“我不要你的衣服。拿着你的东西,快滚!” 孟炀有些尴尬,想着她可能还因为昏倒前两人打架的事情生着气,便主动作揖道:“别生气了,是我不好,给宛道长赔礼了。” 宛瑶听到这句,竟突然哭了出来,可能是因为生着病,身体不舒服,似乎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坚强,她哽咽着道:“你…你凭什么说我…没爹没娘…是我想要没有爹娘的吗…我…我…” 孟炀瞬间慌了,“别哭啊…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你没爹没娘…而且…你看…我娘也去世的早,我也没有娘…我只有爹……不是…” 宛瑶哭得更加伤心了,随手抓着身边的稻草就冲孟炀扔去,再也没法克制。 苏子叶微微扶额,道:“孟兄,请你快闭嘴吧。” 孟炀便立刻不再说话,只围在宛瑶身边不断做鬼脸。三个大男人都被这种局面弄得手足无措,顾苏二人变着法儿地温声安慰她好久,均没有成效。 最后,顾仙棕冷着脸道:“师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已经早把‘心如止水’四个字忘到脑后了吧,你还记不记得本门门规第一条是什么!” 宛瑶这才堪堪止住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本门…门规第一条…心神合一,断…断情绝爱…俗事…俗事皆抛。”末了又补上一句,“师兄…是我…错了,道心…道心不够坚定…我…我不哭了。” 苏子叶听后,怔住了,那句“断情绝爱,俗事皆抛”在他心里扎了根,他虽然早就知道修仙道者要六根清净,却从未没想过是这样的。突然想起简淳三番两次要他远离修仙门派时的语气,垂头苦笑出来。 几人又折腾了一会儿,等重新躺下时,都已经到了后半夜。顾苏二人依旧是并肩躺着,但苏子叶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顾仙棕没有察觉,问他:“对了,阿叶,方才你要问我什么?” 苏子叶思考一番,道:“顾道长,你们玄清台…有没有…成过亲的弟子?” 顾仙棕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蒙了好半天才道:“有啊,但是很少。” 苏子叶那口提着的气儿终于松了下去,“那你们的门规第一条还是‘心神合一,断情绝爱,俗事皆抛’?” 顾仙棕便道:“阿叶有所不知,这不仅是我们玄清台门规的第一条,也是所有修仙门派门规的第一条。修此道,最终大成境界就是所谓的‘得道成仙’,如果真能飞升成仙,那七情六欲则必须全部抛下。” 苏子叶不解,问道:“为何?” 顾仙棕笑起来道:“那阿叶不妨想想看,如果神仙有了感情,这天下会变成怎么样?” 苏子叶略微思索一番,便明白了。如果一个人拥有了强大的能力,心中却还生有私欲,便会随意改变现有世界的现状,天道有私而天下大乱。断情绝义,是成仙的条件,更是成仙后的规矩。 顾仙棕又接着道:“不过所谓‘得道成仙’终究太过虚无缥缈,而且,既动凡心又怎可能再轻易放下,所以本门并不强求弟子,若是想要成亲生子,只待请示掌门,自行离去即可。” 苏子叶笑出来,“嗯,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顾仙棕有些莫名其妙,问:“阿叶这是怎么了?什么挺好的?” 苏子叶眉眼都是弯弯的,一副不可说的表情,只道:“没什么。很晚了,顾道长早些休息。” 顾仙棕看着他闭上眼,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再吵他。只将自己外袍脱下,轻轻盖在苏子叶身上,对着他躺下,睡着了。 第15章 诡异林中惊变生 第二日清晨,苏子叶醒来之时,其余三人均还睡着,他便轻手轻脚出了山洞,又挑了只豺,为大家准备早饭。 顾仙棕睁眼便看到一白衣男子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架在火上的豺肉,画面很美好。他笑着走过去,与苏子叶并排坐下,又伸手用指尖勾着他的长发。 当孟炀醒来时,可不觉得眼前的画面美好了,甚至可以说有点惊悚。只见那二人笑在一起,苏子叶满眼都流露着喜爱之意,而顾仙棕手指上卷着他的头发,轻轻抚摸着。 孟炀瞬间觉得自己还没睡醒,盯着他们俩看了许久,慢慢问道:“嗯…你们做什么呢?” 苏子叶道:“烤肉啊。” 孟炀满脸黑线,“我不是问这个…烤肉为什么你们会对着笑?为什么顾道长会拽着你的头发??为什么你们之间的气氛会这么怪异???” 两人皆是一愣,顾仙棕有点莫名其妙地问:“我为什么不能拉着阿叶的头发?” “……”孟炀沉默了,他想了半天也答不出来,最后只能说:“就是有点奇怪。” 顾仙棕扭头问苏子叶,“有吗?” 苏子叶笑着答:“没有,我觉得还好。” 孟炀真心不想和他们俩说话了,又看到宛瑶起来了,一个箭步冲过去,问道:“宛瑶,你还好吗?昨天…昨天是我不对。” 宛瑶这会儿精神好多了,想到昨晚自己哭鼻子的场面,只觉十分尴尬,脸颊微红道:“没事,是我自己道心不够坚定,昨晚让大家见笑…”她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到了自家师兄和阿叶,那二人还维持着拉拽头发的诡异姿势。半晌,她才开口:“你们…师兄,你干什么抓着阿叶的头发?” 孟炀一听便插嘴道:“很奇怪对不对!我就觉得很奇怪!!” 顾仙棕松了手,面不改色道:“我真觉不出哪里奇怪。” 苏子叶也跟着点头,“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孟炀和宛瑶:“……” 苏子叶将豺肉从火堆上移开,分给众人,道:“先吃饭吧,吃完了去破阵。” 孟炀啃着肉,嘴里含糊不清道:“顾道长,这阵眼设在哪里了?” 顾仙棕答道:“林中灵气最强处。” 孟炀再问:“那灵气最强处在哪?” 顾仙棕答:“东南方。” 孟炀又问:“顾道长怎么知道的?” 顾仙棕答:“我探查过了。” 苏子叶闻言转过头问道:“道长昨日与我们分开之时,就已经探查过整个林子了吗?” 顾仙棕摇摇头,伸手将他嘴角的肉渣抚掉,笑着说:“没有,昨日只是用灵识探了个大概,东南方灵气很强,产生了共鸣,我心里推测就是阵眼所在,并未去确认。那会儿着急找你…你们,又正巧听到豺群的呜咽声,就寻着声音过来了,没想到正好遇见阿叶。” 孟炀看着两人,突然起身怒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顾道长一句,顾道长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我,像是不愿和我多说半句话!简兄随口问一句,顾道长却说个不停!还有!!昨天也是,我说不吃这畜生的肉,简兄非让我吃!顾道长只是皱个眉,简兄就要给道长摘果子!!你们俩是不是看我不顺眼,瞧不起我啊!” 宛瑶听后,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儿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清晰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顾苏二人,喃喃道:“草包…坐下吃你的肉吧…” 孟炀瞪大眼睛看着她,“他们俩瞧不起我,你还让我坐下吃肉???” 宛瑶不耐烦地道:“瞧不起就瞧不起呗!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孟炀是怒火攻心,他还想再怼宛瑶几句,又想到昨天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气得是直跺脚,最后只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嘟囔着:“行,行,你们真行。反正我爹看得起我就行!” …… 四人用过早饭,便朝着东南方出发了。虽然宛瑶体内瘴毒未清,本不宜奔波,但顾苏二人无意分开,她又不想同孟炀单独待在山洞里,最后只能四人一起上路了。 如果说他们被困在此处,是孟元风所为,那么去破阵眼必定阻扰重重。苏子叶轻声对顾仙棕道:“道长,若一会儿破阵后发生什么意外,你便先带孟兄和宛道长回淮锦,让我留下。” 顾仙棕神情凝重道:“不行。阿叶想都不要想。” 苏子叶摇头,“顾道长,你放心,昨晚约定之事我不会忘。”他看了身后的孟炀和宛瑶一眼,补充道:“宛道长余毒未清,必须尽快回城医治。而且…孟兄似乎并不知道孟元风所做之事,我不想让他卷进来…父子相争,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顾仙棕低头思考一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苏子叶心里重新将来淮锦之后生发的事情过了一遍,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注意到。而且简淳突然回凤阳门也有问题,他师兄虽然走得匆忙,但临行前却还特地嘱咐买鱼之事,像是门中发生了大事,但并不慌乱,就好像简淳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发生一样。 不多时,四人已来到灵力最充沛之地,仔细一看,竟是座破庙。那庙孤单单地伫立在林间,红砖残瓦,门窗破碎,显得十分荒凉不堪。几人推门进去,空荡破庙中央,只有一张矮桌,上面很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擦拭。 苏子叶觉得有些奇怪,破庙的门窗紧闭,上面落着无数灰尘,应是许久没有人推开过,而这矮桌却一尘不染,到底是用怎样的方式,才能越过门窗进庙里擦桌呢。 下一刻顾仙棕便给出了回答,只听他有些惊讶地道:“居然是个传送阵。” 孟炀皱眉问道:“什么是‘传送阵’?” 宛瑶十分不耐烦地白他一眼,“你到底有没有修过仙道啊?传送阵就是字面意思,能让设这个阵的人,瞬间从别的地方移动到这里!” 孟炀摸摸鼻子,又道:“那不对啊!既然是这样的阵,为什么咱们出不了林子?” 顾仙棕微微蹩眉,道:“是个双阵。既有传送的作用,又能将别人困住。”他走到苏子叶身边,压低声音对他说:“这种双阵,消耗极大,不像是孟元风可以设出来的阵。” 苏子叶抱起手臂,低头想着,猜测道:“难道是…孟元风写信之人?那人赠他制作药人的药方,又帮他设了大阵,到底有何目的…” 顾仙棕道:“恐怕只有孟元风才能解释这个问题了。”沉默片刻,他又道:“不管那神秘人有何目的,这个阵都不能再留了。” 这正好与苏子叶想到一起。假设这个大阵孟元风也能使用,那将来对峙之时,他便可以瞬间移到阵里,只怕就再难抓住他了。与其说这个阵是扰乱敌人的,更不如说它是孟元风的一条退路。 孟炀坐在矮桌上,翘着二郎腿道:“二位,你们别在一边儿偷偷摸摸地聊了,快把这个阵破了回家了。天天腻在一起,你们也不嫌闷。” 顾仙棕只看他一眼,突然将黯辰拔出,对着孟炀就是猛力一挥,只听“咔”的一声,孟炀屁股下的矮桌瞬间四分五裂,他立刻爬起来大喊道:“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宛瑶一把将孟炀拉走,严肃道:“别喊了,我师兄要破阵了。” 顾仙棕走到放置矮桌的位置上,左手背后,右手放在身前,双眸微闭,片刻,他身体周围像是被一层白光包裹,与此同时整个破庙上方都笼罩在一张真气网里,那破碎的矮桌木屑缓缓升到半空中。 孟炀一边掏掏耳朵,一边对其余两人轻声说:“我怎么觉得耳朵这么疼…” 宛瑶道:“你修为不够,受不住我师兄的真气冲击。”想了想又问苏子叶,“阿叶,你没有内力,会不会很难受?” 苏子叶却摇摇头,“我还好,没什么感觉。” 宛瑶听后略带惊讶地转头看他,然后只觉得十分无奈,阿叶身上正环着一层“千幻护心诀”,她立刻对顾仙棕道:“师兄,快撤了‘千护诀’,这个大阵强劲,容不得你分心!” 苏子叶刚才的注意力全在顾仙棕身上,他担心顾道长会有损伤,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看,听到宛瑶的话后,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真气流,忙道:“顾道长不要管我了,我没事。” 顾仙棕不答也不撤诀,周身的气流越转越快,他喝道:“破!”强劲的真气便四散而去,连带着木屑碎片直冲余下三人飞来。孟炀与宛瑶见状立即蹲下身子,苏子叶却迎着碎片跑向顾仙棕,语气有些急切道:“顾道长,没事吧?” 顾仙棕咳嗦两声,脸上恢复了笑意,“无碍,叫阿叶担心了。” 宛瑶听不下去了,直起身指着顾仙棕道:“无碍?师兄你是不是疯了!破阵之时最忌一心二用,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反噬,你就不能提前和我一声吗!我帮你护着阿叶也是一样的!” 顾仙棕却摇了摇头,道:“师妹的‘千护诀’才修到第三层,抵不住的。” “……”宛瑶真是有点崩溃了,怒道:“你不能这样啊!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自己安危啊!” 苏子叶看两人之间氛围有些微妙,连忙上前圆场,“宛道长别生气,顾道长只是见你身体有恙,不愿你出手罢了。” 宛瑶一把推开苏子叶,“他哪里是为了我,他分明是…” 顾仙棕扶住苏子叶,冷声道:“师妹,勿多言。” 宛瑶看着二人,跺了下脚。她从小和顾仙棕一起长大,太了解自己师兄的脾气了,她从来没见过顾仙棕会为了他人做到这个份上,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玄清台再也留不住师兄了。最后只道:“阿叶,对不起,刚刚不是有意推你,你别介意。” 苏子叶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宛瑶推了他,温声笑着道:“没事的,宛道长勿再生气了,你体内还有瘴毒,不宜动肝火。” 宛瑶盯着他看了半晌,似是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家师兄会钟情于他,无奈摇摇头说道:“大阵破了,回淮锦吧。” 孟炀在一旁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终于能走了?我还以为三位要在这儿聊到过年呢!” 宛瑶瞪他一眼,按捺住想要打人的冲动,率先出了破庙。 四人在回淮锦的途中,遇上了和他们一起来的白坞观弟子们,虽然那几人说林子有古怪怎么也找不到少主,但孟炀就是认定了他们几个躲在林子里偷懒,便指着那几个可怜虫的鼻子一路骂到了淮锦城。 在客栈门前,苏子叶主动提出了与众人分开,“两日来大家都很辛苦,我就在此与诸位告辞了。” 顾仙棕道:“阿叶,我留下陪你吧。” 苏子叶摇摇头拒绝了,他压低声音道:“顾道长还是先行回白坞观吧。幸好眼下孟元风在忙着重修库房之事,应该还注意不到大阵被毁,但需想个办法,不让孟兄将此事说出去。” 顾仙棕想了想,立即对孟炀说道:“孟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劳烦你照顾我师妹几天。毕竟她受伤皆是因为你们白坞观的事情,在她余毒未清干净之前,希望你能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此话一出,孟炀与宛瑶一起喊道:“什么???” “师兄,你疯了吗,我不想让草包照顾我!” “我还不想照顾泼妇呢!” 顾仙棕根本不理他们二人,又压着声音对苏子叶道:“那我就先回白坞观看着孟兄了,阿叶,你照顾好自己。”想了想又道:“我有时间会再来找你。” 苏子叶笑着点点头,再看看旁边吵作一团的两人,道:“辛苦道长了。” …… 众人分开后,苏子叶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冒险给简淳去了信,他心神不宁,总觉得凤阳门要出事情,不过想着有可能会暴露行踪,这封信便以顾道长的名义发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等顾仙棕来找他。 只是这一等就是两日,他心道:“难不成孟兄如此难缠,顾道长竟脱不开身…”又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猛地坐起来,“道长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好了,反正也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苏子叶笑着将衣服与头发整理好,快步出了门。然而客栈大堂里早有几个白坞观弟子候他多时,见他下来,整齐作揖道: “苏少主,白坞观孟门主有请!” 第16章 大殿对簿身份露 苏子叶微一挑眉,笑道:“有劳。” 他跟着这几名弟子往白坞观走去,心思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儿,飞速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倒不怕孟元风会对自己做什么,主要是觉得孟元风也没那个实力,就怕会把顾仙棕牵扯进来,毕竟顾道长是白坞观请来帮忙的,在没有揭穿孟元风阴谋之前,怎么也不能让他们明面上撕破了脸。 苏子叶故意咳嗦两声,对着一名弟子道:“这位道友,我能问一下你们少主境况吗?前两日我同孟兄一起去破了个大阵,他受了伤,不知道好了没有?” 那弟子白他一眼,道:“苏少主,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了。我们少主会和你一起破阵?少主两日前还在城外探查死于你手的弟子尸体呢,回来后又和玄清台的宛瑶道长天天待在一起,怎么还会有时间去破阵?你想说假话逃跑,也不要小瞧我的智商!” 苏子叶连连点头,心道:“幸亏你的智商低,不然还不好套话呢。这样看来,孟元风还不知大阵已经被破了。”他又很假地咳嗦两声,继续道:“被这位道友识破了,你真是太聪明了。不过听你提到玄清台,我突然想起,我还认识一位顾道长,不知道他在不在观里?” 那弟子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玄清台大弟子顾仙棕道长?会结交你这种人?我看你真是痴人说梦呢!正巧顾道长现在就在我们白坞观做客,一会儿你就能见着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圆谎!” 苏子叶的心沉了沉,听这个弟子的意思,孟元风不像是要单独见他,并且顾仙棕也会在场,难不成被孟元风发现什么破绽了?他便再次咳嗦,可是还未开口,就被另外一名弟子喝住:“苏少主,劝你别再说废话了,不然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苏子叶很听话地点点头,什么都不说了。 众人来到白坞观大殿,只见殿上济济一堂,各门各派均到了场。孟元风身着华服立于中央,他头顶上挂着一幅匾额,上面用草书写着“白坞观”三个大字。 苏子叶见到这番场景不自主地笑了出来,心道:“我这礼遇也太高了吧,孟元风居然整出了这么大阵仗。”又四下环顾一番,待寻到那抹淡绿色身影后,轻轻向顾仙棕摇了摇头。 孟元风见苏子叶进来,虚情假意地对着他作揖道:“苏少主,你来淮锦数日,却从未主动拜访,我只好让人去请你了,还望见谅。” 苏子叶笑着道:“那我不见谅,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孟元风听后蒙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故意装傻,也不生气,微笑道:“苏少主说笑,你杀我白坞观这么多名弟子,今日只怕非得有个交代才能放你走。” 苏子叶道:“行吧,那你说怎么交代吧。” 孟元风道:“这样看来,苏少主是承认这些人是你杀的了!” 苏子叶颔首,满不在乎道:“我不承认啊。不过不管我承不承认,你都得推到我身上,不然你残害自家弟子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此话一出,人群里一阵骚动。 宛瑶因为身体未愈,刚刚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这会儿听到这句话,也踮起脚向殿中央看去,待看到苏子叶后,不可思议地脱口喊道:“阿叶?!” 顾仙棕拉住她,摇摇头。然而她的那句“阿叶”还是被许多人听到了,便又引发了另一阵骚动。 “刚刚那是玄清台的道长吧?她好像认识这个苏少主啊!” “不会吧?玄清台和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有勾结?” “我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好像在街上见过这位苏少主,那会儿他身边还跟着玄清台的顾道长呢!” 正在此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人,正是蝉意阁的路门主,他直接苏子叶的鼻子骂道:“原来你这个小王八蛋就是忘恩负义的凤阳门少主!就你这种人,还好意思骂我缩头乌龟?!” 苏子叶都被他给逗笑了,“我就说你没脑子,你还非不承认。你自己说说看,哪个有脑子的人会当众说自己是‘缩头乌龟’的?” 路门主闻言就要冲上去打他,被孟元风给拦下来,“路兄息怒,犯不着为他动气。听路兄之言,像是早已认识苏少主了。” 路门主呸了一口,道:“之前在淮锦城里见过一次,顾仙棕道长也认识他。” 顾仙棕听后拉着宛瑶一起上前,温声道:“阿叶是我与师妹的朋友。白坞观弟子遇害一事,与他并无…” 苏子叶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他,目光与语气都极其不善,道:“顾道长可真有意思,我不过与你和宛道长虚情假意了几天,便拿我当朋友?你们要不是玄清台的弟子,我根本不愿和你们多说一句话。” 宛瑶不可思议看着他,声音微颤,“阿叶?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我们不是很熟吗…” 苏子叶挑眉看她,神色傲慢地说道:“宛道长,你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吧。今日之前你连我叫什么,是什么人都不清楚,还好意思说和我相熟?” 宛瑶气到浑身发抖,“你…你!!亏我师兄还那么…你居然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狼子野心?背信弃义?不顾情谊?”苏子叶轻笑两声,又转头对孟元风道:“孟门主,今日是为解决你白坞观弟子遇害一事,就别再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了。” 宛瑶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顾仙棕一把拉走,他低着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宛瑶的神情便慢慢缓和下来。 孟元风道:“刚才苏少主指责是孟某杀了自己的弟子,你可有证据?” 苏子叶笑了,“没有。不过既然孟门主能讲求证据就是再好不过了,你说人是我杀的,可有证据?” 孟元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些死者左手臂都有梅花状伤口,正是出自你苏家绝技‘凤扫梅飞’,你还说人不是你杀的?!”他停下来,又冷笑一声道:“难不成,苏少主的意思是,人是苏门主杀的?” 苏子叶道:“当然不是我父亲。不过听孟门主之意,你料定我是凶手,皆因‘凤扫梅飞’留下的伤口形状。那么我请问你,是否见过‘凤扫梅飞’?” 孟元风道:“这…我是没见过,但是…” 苏子叶直接打断他,又道:“那你肯定也没见过‘凤扫梅飞’留下的伤口形状了?” 孟元风:“……” 苏子叶接着道:“那既然孟门主什么都没见过,又怎能肯定就一定是我做的?也许,有心怀不轨之人故意栽赃嫁祸呢。” 孟元风紧握住拳,沉声道:“苏少主牙尖嘴利,在下佩服。可这也不能证明你不是凶手,哪怕现在你就在这大殿上使出一招所谓的‘凤扫梅飞’,也没人能证明那就是真的,你们苏家自己的独门绝招,想随意改变伤口形状也是很容易的。” 苏子叶点点头,很是赞同,“孟门主果然心思缜密。不过你怕是算漏了一点,这点也是决定性的证据,证明我绝非凶手。” 孟元风道:“还请苏少主明示。” 苏子叶则道:“再说这决定性证据之前,我有几件事情要问,还请孟门主如实告知。” 孟元风点点头,没答话。 苏子叶微微一笑,“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死者死因是什么?” 孟元风愣了一下,他看不透苏子叶的意图,不知该怎样回答。然而又想到这大殿上已经有许多武林门派的弟子见过尸体,怕是没法伪装,只能如实告知:“内脏受损。” 苏子叶继续问:“那我第二个问题便是,如何内脏受损?” 孟元风顿了顿,答:“被强有力的内力震碎。” 苏子叶莞尔,“那就不会是我杀的人了,因为我动用不了内力。” 话音刚落,大殿上就是一片哗然,甚至有许多人笑出了声。他苏子叶是什么人,当今第一修武门派凤阳门的少主!要说他不能用内力,就和明日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一样好笑。 孟元风也有点莫名其妙,沉默半晌才道:“苏少主,你就算为了脱罪,也不至于说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谎话吧。” 苏子叶将左手袖口上挽,露出那枚黄玉质手环,真诚道:“是真的。不信孟门主可以问问你儿子,他可是一眼就看出来我这枚手环的作用了。” 一直站在人群里想要降低存在感的孟炀,只能硬着头皮出来,“额…爹…那个简兄的…额,苏少主的手环有极强灵力,压制着他的内力。如果他想强行使用内力,只怕会遭到反噬。” 孟元风不可思议地看孟炀一眼,像是想要问什么,却被孟炀抢先一步,他道:“我之前与苏少主便已相识,不过…我觉得这个手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那会儿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凤阳门少主……还有…他人挺好的……不像是…” 孟元风瞪他一眼,止住了他的话语。又略微思索一番,道:“犬子年幼无知,对玉石也只是兴趣爱好,很可能受人引诱陷入误区。所以仅凭小儿不入流的鉴别能力和苏少主的一面之词,孟某断不能就这样轻易相信少主不能使用内力的事情。” 苏子叶道:“那不知孟门主有何高见。” 孟元风直截了当地说:“交手一试便知。不过我身为长辈,又是一派门主,出手教训一个小辈,总会落人口实,不知道有没有哪位武林豪杰愿意一试?” 苏子叶了然地点点头,他心中都有点欣赏这位孟门主了。孟元风应是听到他不能用内力之时就信了,但他又想苏子叶坐实杀人的名目,便起了杀心。让武林别派出手,不但落个好名声,而且日后若是凤阳门真要追究,他也可推得一干二净。 众人议论纷纷,似乎都不想出这个头,毕竟是要欺负一个可能没有内力的人,实在不光彩。 孟元风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朗声道:“这个凤阳门少主,背信弃义,又害我观里数十条人命,已是天理不容!现在又编出‘不能使用内力’这种可笑的假话来欺骗大家,难道在座的武林同道们,竟没有一人愿意上前拆穿这个卑鄙小人吗?” 他这话瞬间改变了舆论方向。只见蝉意阁的路门主第一个站出来,“算我一个!这种小王八蛋人人得而诛之,再说我只为试试他是否说谎,根本不算有失江湖道义!” 接着便从人群里又出来几人,个个义愤填膺,嘴上说着要试试苏子叶是否说谎,但都面带凶光,不怀好意。 顾仙棕见此情形,也站了出来。苏子叶只看他一眼,便冷声道:“顾道长,莫要忘了咱们的约定,还请你不要出手!” 顾仙棕听后就明白阿叶是在对自己说,他不会使用内力,不会毁约,希望自己不要插手。然而这句话听到别人耳朵里,就都不是这么个意思,而是,苏子叶在威胁顾仙棕,不让顾仙棕对他出手。 路门主大喝道:“你这个兔崽子还敢威胁顾道长,看我宰了你!” 话音方落,他便飞身朝着苏子叶冲了过去。苏子叶眼都没抬,只将身后的明月取下,轻松侧身一闪,路门主便扑了个空。 苏子叶笑道:“这位缩头乌龟一般的门主,我劝你还是别上了。我是真心觉得,和你打都侮辱了我自己。” 路门主怒吼一声,抽出身侧的长鞭,猛转几圈,又冲他扑去。苏子叶身形灵动,潇洒自如地躲避着他,偶尔轻轻转动手腕,漫不经心地用明月挡住长鞭的进攻。几轮下来,路门主是越扑越怒,似有些体力不支,喘着粗气,对其余几人大喊道:“你们还不上?!” 那几人终是反应过来,飞身加入战圈,分作几头围攻苏子叶。 电光火石之间,明月一转,剑身出鞘。苏子叶当即运剑如风,道道剑光闪过,逼的众人向后散开,这一招化守为攻用得十分漂亮,殿中不少武林人士,只觉得心神荡漾,睁大眼睛生怕看漏一招。 苏子叶根本不给其余人喘息机会,身形如燕般绕场游走,剑去如龙,气势如虹。他提剑向路门主划去,终是只用了未开刃那侧,瞬息之间,路门主撤身不及,生生挨了这击重击,身体向着战圈外倒去。 路门主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淤血,大骂道:“你这臭小子还说自己没用内力?” 宛瑶冷眼看他,讥笑道:“阿叶哪里用内力了,你是眼瞎还是脑子不清醒?”又向着其余几人喊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阿叶一个,他不用内力你们都打不过,真不害臊!” 顾仙棕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但还是晚了一步,宛瑶这句讥讽,无疑激起了其余人的怒火,若是这么多人连个不能用内力的黄毛小子都收拾不了,以后还怎样在江湖上立足,便都起了杀心,再次冲苏子叶奔去。 苏子叶调动身形,足下步伐变换更快,却依然有条不紊。手中剑式不断转化,行云流水般已打出十余招。其余众人近不得他身,竟都暗调内息,杀招越发凶猛。武器相接声音不断,火星四溅,苏子叶不愿下杀手,不停转动着明月方向,次次均是只用未开刃一侧打出攻击。虽是如此,殿内众人也都渐渐看出,苏子叶占据上风,那几人落败只怕是迟早之事。 正在此时,一白坞观弟子奔进殿内,喊道:“急报!急报!!凤阳门苏皓阳门主病逝,现任门主已由其子苏子叶接替!!” 第17章 大殿对簿身份露 苏子叶顿时一僵,身形定住像是不能再动半分,其余几人却收不住招,直冲他而去。只见苏子叶神色冰冷,手中明月快速一扫,震退众人。他提脚踹飞其中一人,疾步出了战圈,一把拉住那名报信的弟子,语气阴沉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弟子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苏皓阳…门主病逝,令其子接管…凤阳门,说…八年前叛逃之事…仅是误会……” 苏子叶紧握拳头,手指骨节都似乎发出了响声,冷声道:“信呢,集报送来的信呢,给我看信!” 报信的弟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转头看向孟元风,在得到自家门主的点头首肯后,从怀里掏出了信。 苏子叶一把夺过来,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这封信很短,上面写着:武林各派同道,本门苏皓阳门主已于两日前不幸病重逝世,现本门已按照苏皓阳门主遗愿,交由其子苏子叶接管。所谓八年前苏子叶叛逃之事纯属误会,不过父子意见稍有不合,苏子叶主动离山历练,造成武林同道误解,实在过意不去,万望再勿提及此事。凤阳门弟子附上。 苏子叶一瞬间犹如置身于冰窖之中,他从看到信的第一眼便知道父亲逝世之事是真的,因为他实在太熟悉信上的字迹了。那是他小时候学写字时,曾经日日夜夜模仿过的,师兄简淳的字。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简淳为何走得如此匆忙。恐怕简淳根本不想买鱼,只是不想让苏子叶起任何疑心罢了。苏子叶苦笑一声,心道:“居然让简淳摆了一道。可是…就算那会儿我知道了父亲病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良久,他将信还给了那名弟子,淡声道:“多谢。”那弟子如释重负,连忙跑到孟元风面前,将信递给他。 孟元风只粗略扫了下,便抬头道:“苏少主…不,苏门主,请节哀。我虽知你现在心绪不稳,但我白坞观数十条人命,也不能就此算了。” 苏子叶无心再与他应对,直接说道:“那你到底想怎么办?接着打吗?那就一起上吧。” 然而此时还有谁会再上,一是大家都看到苏子叶刚才的身手,谁也不想触这个眉头;二是苏子叶现在已不再是什么叛逃少主,他成了苏门主,身后有整个凤阳门撑腰,谁会傻到跟武林第一修武门派较劲呢。 孟元风看出众人眼中的意思,便道:“刚才顾念苏门主是小辈,不愿动手,但现在你已经是一派门主…” 苏子叶直接打断他,“你哪那么多废话,要自己上,便来吧!” 孟元风只道一句“请指教!”,下一刻就已直接闪到苏子叶身后。他电闪而出,一把抓住苏子叶左肩,刚要发力,腹部便挨上一记重击。是苏子叶用剑鞘隔开了他,只听那位新上任的门主语气冰冷道:“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下一刻,无数剑气四散,似有雷霆万钧之势,逼得孟元风急忙回身抽剑。瞬息之间,两人身形如鬼魅般交缠在一起,已交手几十余招。苏子叶只想速战速决,右手剑花一挽,左手凝出剑诀,霎时,大殿中剑光肆溢,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带着凛冽的杀气冲向孟元风。 竟是“碧扶清湖”,凤阳门的绝技。 这一招孟元风单凭招式根本抵不住,他心里有几分庆幸苏子叶不能使用内力,不然自己必受重创。立即提气调用内力,在身边凝出真气流,顶住大半剑式,欺身而上,抬剑劈向明月。 只听“叮”的一声,明月从中部断裂,碎成两截。苏子叶倒退两步,望着摔在地上的断刃,目光越来越冷,他一字一顿道:“你、找、死!” 苏子叶提掌而上,左手手指弯曲,做成爪状。生生用身体顶住孟元风的真气流,白衣刹那间迸出道道血痕,他却依然不撤掌,直冲孟元风脖颈而去。 孟元风急行后撤,这不管不顾的杀戮感令他压力倍增,连退数米,苏子叶终于收了掌。只见苏子叶将地上的断刃捡起,紧紧握在左手,剑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直流,他似是毫不在意,右手也提起断刃,双手一起挽着剑花,那断裂的明月,竟成了双剑。 孟元风突然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之情,看苏子叶耍着双剑模样,他便明白,这位白衣男子的惯用武器就是双剑。然而那缕恐惧很快消散,毕竟苏子叶再强也只有招式,不能拼用内力,又何足畏惧。 孟元风不再藏着掖着,将体内全部真气外扩出来,化成无数真气流,直冲苏子叶呼啸而去,定要让他血肉模糊。然而并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画面,因为那苏门主身前有一道强劲的真气墙护着,是玄清台的“千幻护心诀”。 顾仙棕走到苏子叶身边,脸色很不好,轻轻将他握着断刃的左手掰开,柔声道:“阿叶,别和自己较真。” 孟元风怒道:“顾道长,你这是何意?” 顾仙棕冷眼看他,语气一样冰冷,“孟门主,那你又是何意?试了这么久,也该看出来阿叶并无内力了。” 孟元风彻底放弃伪装,道:“呸,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刻意隐藏内力,今日我定要杀了他,为我白坞观弟子报仇。” 苏子叶冷笑道:“凭你也配杀我?”说着他周身也慢慢凝出真气流。 顾仙棕见状立刻拉住他,厉声道:“阿叶,你答应过我的!” 苏子叶戾气不减,死死盯着孟元风道:“我想让他死!” 顾仙棕便答:“好。”接着又温柔安抚着他,“听话,你不要动用内力。阿叶,让我帮你,好不好?” 苏子叶终于看向顾仙棕,身边的真气流慢慢消散着,“顾道长…我…我有点乱…我父亲,明月…” 顾仙棕笑着将他的头发一缕缕挽到耳后,“没事的,都会没事的。你想让孟元风死,那我们就杀了他;你惋惜明月,那我就陪你去找净文道长,求她重塑明月;你若是想归山,我便陪你回凤阳门祭拜苏门主。别和自己生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苏子叶闭上眼睛,缓缓深吸一口气,将身体靠在顾仙棕怀里,“好…让我缓一下。” 顾仙棕点点头,手臂微微环着他,很小心地不去触碰他身上的伤口,任由他靠着。 孟元风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们,嘴角抽动道:“……你们!” 顾苏二人根本不理他,须臾,苏子叶从顾仙棕怀里退出来,道:“顾道长,我今日不想再和孟元风纠缠了,走吧。” 顾仙棕拉起他的手,转身带着他朝殿外走去,“嗯。” 忽然,二人中间划过一柄长剑,逼的两人纷纷侧头,但那剑刃还是斩落了苏子叶的一缕长发。孟元风厉声怒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白坞观是什么地方!” 苏子叶扭头看他,冷声道:“谁想来你白坞观这种藏污纳垢之地了。孟元风,你的狗命…” 顾仙棕眼神一凛,继续接道:“我今日便替阿叶取了。” 只在一念之间,黯辰已经出鞘,顾仙棕快而凌厉地冲到孟元风身前,剑光真气如天罗地网般瞬间将对手困住,他右手剑式一刻未停,左手凝出的真气也随之一并对着孟元风迸出,这疯狂的攻势带着势如破竹之气,逼的孟元风根本无法思考,只能调动全部内息,在身前凝出一道又一道真气墙。 苏子叶见状也提掌参战,二人左右夹击,配合得天衣无缝,只几十招下来,孟元风再无力抵挡,胸口直挨上苏子叶的一掌,连退数步,口吐鲜血,扶着大殿上的柱子,堪堪稳住身形。 顾仙棕将黯辰对准他,面无表情道:“你败了,受死吧。” 孟元风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将口中淤血啐地吐在地上,“我是败了,可是我却没输!顾道长,苏门主,你们两人这几日来反复探查死者尸体,难道没发现,我还有个杀手锏没出吗?” 苏子叶面色沉了下去。是药人,到现在为止,孟元风制作的药人还一个未见。 孟元风继续道:“苏门主,你说,如果我祭出药人,你还有几分胜算呢?” 苏子叶冷眼看向他,道:“孟门主可真是心狠手辣,竟将自己的弟子制成药人!但是就算你白坞观全部弟子都一起上,也…” 孟元风笑着打断他:“之前那些弟子不过是试验品,制作药人的药材如此珍贵,我怎么可能浪费在他们身上。” 苏子叶十分敏锐地听出了他的意思,只觉不妙,立刻向大殿中的众人望去。 孟元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苏门主一点即通。你以为我将各大武林门派请到我白坞观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当我无聊请他们来看戏?”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花了二十余日,将药材一点点混入他们饭食中,终是到了昨日,才完成了这个大计。” 众人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元风,大殿上一片嘈杂。 “孟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药人?” “孟元风你给我们吃了什么?你这狗贼到底想做什么?!” 孟元风道:“我想做什么?当然是要一统天下,成为武林至尊!!”他话锋一转继续道:“本来你们也不用现在知道这个消息,待到各自回山后,我再催动你们体内药效,便可轻而易举攻下各派。只是这位苏门主,实在难缠,只能将计划略作变通。” 语毕,他从怀里掏出一精致小鼎,置于掌心,不紧不慢地道:“苏门主,请你退后。你应该不想看到顾道长变成药人的画面吧。” 苏子叶面无表情退了几步,心思转的飞快,他甚至做好了拼上全身内力,也要在下一刻直取孟元风狗命的决定。决不能让他催动药效! 孟元风盯着他,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惋惜道:“苏门主真是不听话,那只能…”瞬间他在鼎内注入真气,那鼎上便冒出丝丝白烟。 苏子叶只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一句“不要”生生卡在喉咙里,霎时脸色煞白,快步跑向顾仙棕,颤抖的手扶上他的脸。 顾仙棕抓住他的手,柔声道:“阿叶,别怕。我没事,真的没事。” 孟元风面色深沉,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仙棕,又往鼎内注入多道真气,然而,大殿上,却没有一人变成药人。他暴怒大喊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孟元风双目爆红,疯了一般在鼎内狂注真气,忽然他动作停止了,一把明晃晃的剑,直穿过他的胸膛。 孟炀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从他身后走出来,柔声道:“爹,疼吗?” 第18章 大殿对簿身份露 孟元风惊诧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剑,喃喃道:“阿炀?你…你…” 孟炀却不看他,直接将剑从他体内拔出,血花四溅。他重重一脚将孟元风踢倒,又微微俯身,笑道:“怎么了?爹有什么想问的吗?” 孟元风僵着身体,失魂落魄地指着孟炀,手臂不断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炀又抬起一脚,直接踩到他身上,温声道:“爹受惊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没关系,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一点点解释给你听。”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继续道:“药人的药效没起作用,是因为我早就偷偷换了你为武林同道们准备的饭食。” 孟元风不可置信看着他,吼道:“为什么?!明明‘杀人再嫁祸给凤阳门少主,引来各门各派,实施一统天下’的这条计策,就是你献给我的。” 孟炀望着他,眼神和语气里都充满了温情,缓缓道:“因为,我想让爹体会一下‘在以为自己到了最辉煌的人生巅峰时,却被狠狠地摔进地底’的感觉。” 片刻沉默,孟元风声音沙哑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孟炀不笑了,眸中也渡上一层寒冷,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杀了绣姨。她不过是撞破你制作药人的事情,你、居、然狠心将她也制成药人!” 孟元风明显想不通,疑惑着怒道:“她不过是我续弦的一位妻子,杀了又能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杀了又能怎么样’?哈哈哈哈”,孟炀突然疯狂般地大笑起来,“爹,你可真是绝情啊!” 孟元风这会儿冷静了一些,居然开始安抚起孟炀来,他道:“我知道,你视绣娘就如同亲生母亲,对她有感情。但是她撞破药人之事,决不能姑息,不然整个白坞观都会陷入危险之中!不过一个卑贱的女子…” 听到这句,孟炀又抬脚狠狠踹了他一下,咬着牙厉声道:“她不是什么卑贱的女子!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美好的女子!!” “……” 孟元风是真心不明白,自己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居然就因为这么一个继母,和自己翻了脸。他甚至一瞬间有些后悔杀了绣娘。 孟炀继续道:“绣姨教我读书做人,鼓励我,安慰我。虽然爹你也待我很好,可是她给我一种生命前行的动力,她让我对每一天都有了期待。我想要睁眼就能见到她,我想要听她说话,我想要看她笑,我想要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孟元风一怔,双眼中布满血丝,浑身颤抖着,“你…你…你居然……” 孟炀柔声笑起来,“对,我喜欢她,爱慕她,渴望她。绣姨那么美好,那么纯粹,我又如何能不爱她呢?”半晌沉默,他像是陷入了深思中,突然话锋一变,冷声呵斥道:“可是,我为了你,为了我最尊重的爹,我压抑着对她的爱恋!!我强迫自己只将她视为一位母亲,强迫自己不去爱她!!可是你呢!!!你怎么能那样对她!” 孟元风呸了一口,将胸中淤血呕出,声嘶力竭吼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不孝子!!罔顾伦常!大逆不道!!居然喜欢自己的继母!!” 孟炀听后根本不生气,耐着性子对他父亲说:“没错,我就是禽兽不如,我就是罔顾伦常,我就是大逆不道,可是那又怎样!”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依然爱她啊。” 孟炀蹲下身来,直直盯着孟元风的眼睛,“爹,你不知道吧,当你把绣姨制成药人后,我找到了她。我想治好她,不断给她买昂贵的药材,不断给她输送真气,可是…都没有用…都没有用…她再不能温柔看着我,叫我‘阿炀’了。或许是我的坚持不懈感动了老天,突然有一天,绣姨略微恢复了意识,那天,我真的高兴极了。可是…可是,你知道,她恢复意识后,要求我做什么吗……” 殿上众人听到这里,心里似乎都有一层凉意飘过,隐约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孟炀的双眸红了,他哽咽着说下去,“绣姨,求我…杀了她。她苦苦哀求,说这是她最后一个心愿,见到那样的她,我又怎么舍得不答应呢……” 宛瑶这会儿轻轻插嘴道:“草包…你……”言语似乎都太过苍白了,又怎能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感情? 孟炀突然起身拔剑,白光狠狠一闪,竟然将孟元风一臂斩断,顿时血流如河。他随意将那断臂一扔,问道:“爹,疼吗?疼吗!!” 孟元风额头冒着冷汗,脸色煞白地粗喘着,另一手紧紧压住自己断臂的伤口处。 孟炀道:“你就算再疼,也不会有我疼。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亲眼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慢慢没了气息,心疼得我都快喘不上气来!!然而,这还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她在我怀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嘴里却呢喃着‘元风…元风…’,你知道当时我有多疼吗……” “……” 孟元风突然服了软,哑着声音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对不起绣娘,我对不起她!”然而他嘴上这样说着,却在慢慢调动内息,身下浮现出一个传送阵。 孟炀自是注意到了,笑着道:“爹,别白费力气了,林中的大阵已经被顾道长毁了。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找到你的大阵所在,可惜却破不了,只能劳烦玄清台的道长动手了。” 这一句,无疑宣判了孟元风的死刑。他终于慌了,脸色越来越恐怖,连声道:“阿炀,阿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我是全心全意对你的,你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是真心对你…阿炀…别这样,别这样,我…爹,爹,从明天开始,每日都在绣娘的墓前忏悔!你不能杀了我,我是你父亲啊!!!” 孟炀冷眼看着他,道:“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父亲。”话音刚落,他持着剑,在孟元风左胸腔上划了深深一道,手指弯曲快速插入,生生将孟元风的心挖了出来,再用力一握,那颗心瞬间四分五裂。 只听孟炀冷冷地道:“绣姨死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疼。” 大殿中良久的沉默,今日发生的事情,众人都觉得过于震惊。 这时,从殿外飞身进来一名黑衣人,跪在孟炀面前,恭敬道:“恭喜主人大仇得报!我等不负使命,终在孟元风房间的暗室中发现了制作药人的药方!” 苏子叶听出这个声音是夜探白坞观那晚,在孟元风房间里翻找东西的其中一人。他心道:“想必后来进入房间的白坞观弟子,就是孟炀了。” 孟炀示意那黑衣人起身,道:“辛苦你们了。” 黑衣人应声站起,从怀中掏出药方,递给孟炀。 孟炀接过,看都没看一眼,手中凝出真气,直接将它震碎了。他又提剑直冲大殿上的匾额劈去,“哐”得一声,那写着“白坞观”的匾额应声断为两半。他缓缓道:“你去把观里的钱财分给兄弟们,其余的,都送给淮锦百姓们吧。” 黑衣人疑惑道:“主人?” 孟炀朗声道:“白坞观从今日起,没了!” 那黑衣人立马跪地,“主人不可啊!孟元风那狗贼死了,您就是白坞观的主人了。白坞观财力雄厚,也是修道一流门派,您为何不要啊?!” 孟炀狂笑两声,“什么狗屁白坞观,什么狗屁一流门派。我所爱之人已不在这世上,我还修什么道,当什么门主?!都是屁话!” 言罢,他向着大殿外走去,在路过苏子叶之时,停了下来。 孟炀道:“苏门主,此事把你牵扯进来,还望见谅。我原以为你八年来销声匿迹,早已是不在人世了,才故意把杀人之事嫁祸给你,不曾想…” 苏子叶淡声道:“无妨,只有一事想请教。孟兄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的?” 孟炀笑了,“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那日城门外,你与你家大师兄的那场闹剧,好多人可都听到了。没想到苏门主小时候竟会去掏鸡窝,偷果子,还有…” 苏子叶连忙摆手止住他,脸颊发红道:“孟兄见笑……” 孟炀不再说了,继续向外走着,突然又回过身,对着苏子叶作揖,“苏门主,我知道苏老门主是位好父亲,请你节哀。” 苏子叶听后便想到山洞里两人互谈自己父亲的情境,心道:“孟兄那日对孟元风的尊敬与向往,又怎么会是全然伪装出来的…恐怕,他心里也一直爱戴着那个曾教他读书写字的父亲吧。” 苏子叶便道:“你也是。” 孟炀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走出殿外。 宛瑶一直看着他,突然也跟着追出了殿外,道:“草包…不是,孟炀…你要去哪里?” 孟炀不答,继续前行。 宛瑶又追了两步,喊道:“不如,不如,你和我一起回玄清台吧!” 孟炀脚步未停,依旧没有回头,只听他道:“宛道长,后会无期。” 宛瑶站在原地,红了双眸,直直盯着那道身影,不一会儿,就已消失在长街上,消散在人群中,再也见不到了。她含在眼里的泪,终于划了下来。 第19章 大殿对簿身份露 白坞观弟子遇害一事就这样告以段落了。许多武林门派都当即决定连夜离开淮锦,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孟元风和孟炀的不是,更有甚者,直接连淮锦城都骂了,说淮锦是个藏污纳垢的坏地方。 真所谓是墙倒众人推,苏子叶虽然在淮锦的几日里没与别的修道门派接触,但偶尔也会在街上遇见几回。那时候,一个个皆是夸着孟门主豪爽,白坞观大方,淮锦城景色宜人。现在一朝出事万人骂,只怕不出几日,江湖上便会流传出各种各样骂孟氏父子的传言。 苏子叶太清楚这种感受了,但他什么都不想再管了。事情已经全部结束,失去父亲的那种心痛感便立即袭来,一刀刀快要将他剖开,心中有个洞,怎样都补不上。顾仙棕就站在他身侧,直直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半晌,苏子叶开口道:“顾道长,你不用跟着我了。你应该需要回玄清台复命了吧。” 顾仙棕还是未动,依旧不答话。 苏子叶深吸口气,又道:“道长…我,我有些累…而且我心情真的……你先走吧,我怕自己会说些什么,失礼与你。” 沉默片刻,顾仙棕道:“刚才不是说了吗,阿叶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去做。” 苏子叶这会儿大脑都是木木的,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去想顾仙棕的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人在可怜他,同情他,想要安慰他。苏子叶又有些生气了,他生自己的气,生简淳的气,生白坞观的气,生顾仙棕的气,甚至生老天的气。 他猛地转身,向着大殿外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疾。顾仙棕只愣了一下,就起身去追,然而苏子叶看他追来,居然催动上内力。顾仙棕怔住,停了下来,却在下一刻,在苏子叶身前打出道真气墙,阻隔住了他的步伐。 苏子叶只觉一阵怒气涌上心头,回头喝道:“顾道长,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为什么非要拦下我!你们玄清台就没有事情可以做了吗?你…” 顾仙棕上前,突然将他拉进怀里,轻轻环着他,道:“我的错,不该追你。我也不该说‘我要陪着你’,其实,是我想让阿叶陪着我。” “……” 苏子叶不语,良久,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顾仙棕目光,道:“对不起,顾道长,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我在迁怒于你,但我克制不住。” 顾仙棕放开他,“我知道,不怪你。” 两人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苏子叶道:“好累,回客栈吧。”顾仙棕依言点点头。 …… 一回到房间,苏子叶直接脱鞋上床,蒙上被子,睡了过去。顾仙棕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他觉得自己今日又见到了阿叶的另一面,只是这一面,他以后都不愿再看见了。 苏子叶醒来之时,天已经暗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勉强看清顾仙棕就趴在床边,似是也睡着。他刚坐起身,顾仙棕就醒了过来,道:“阿叶,你醒了?” 苏子叶双臂环着腿,将头抵在膝盖上,闷声道:“嗯。今日多谢顾道长了。” 顾仙棕闻言笑了笑,起身将蜡烛点上,又转身回去,坐到床上,“阿叶勿要客气。” 突如其来的明亮,让苏子叶眼睛很不适应,他皱着眉,不断眨眼。顾仙棕注意到他的不适,直接将手挡在他眼前,甚至感觉到他睫毛扫着自己手心。顾仙棕只想了一下,下一刻便抬起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脖颈,慢慢向上滑去。 这个动作一瞬间将苏子叶拉回到夜探白坞观那一晚,他有些窘迫,脸颊微红,将头稍稍错开了,道:“顾道长?” 顾仙棕在他侧头后,便立即将双手收回,神色一滞,轻咳两声,片刻后才恢复如常,道:“没想到孟兄如此心机深沉。” 苏子叶在听到这个话题后,松了口气。他知道两人在一起不可能不说话,可是关于父亲,关于凤阳门,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谈,幸好顾仙棕只是要谈白坞观发生的事情。他道:“嗯,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都是他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从一开始,孟炀请苏子叶吃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便透露给苏子叶,尸体上有伤口才认定是苏家杀的人。 苏子叶道:“只怕我和师兄会去夜探白坞观,他也猜到了,所以那天晚上孟元风房间里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孟炀料定了有人会来闹事。” 顾仙棕点头道:“在林子中,他故意走到放好尸体的树下停下来。还…还故意唱那些……只怕都是为了让我们不要注意到他,好将尸体打落。” 苏子叶叹了口气,继续道:“而且引爆尸体和启动大阵的也只会是孟炀,只是当时我们根本没注意到那么多。” 顾仙棕无奈地道:“从林中回来后,我还想着要看着他,不让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孟元风,现在想想,其实是他一直在盯着我,不让我去找你,以免你不能按照他的计划,被孟元风请去大殿会审。” 两人说完相互对望,一起笑了出来。 苏子叶开玩笑道:“我们天纵奇才,聪明绝顶,玄清台的首席大弟子,被当做棋子的感觉怎么样?” 顾仙棕不答,只笑着回敬道:“那我们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凤阳门的苏门主,被当做棋子的感觉怎么样?” 苏子叶听后挑挑眉,假装生气道:“为什么顾道长形容我的时候,只是在夸我长相,难道我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吗?” 顾仙棕却认真答道:“当然不是。阿叶心思敏锐,今日又见你力战众人,便知你武学造诣也不简单。只是我词穷,又不太会讲话,表达不出来。” 苏子叶哈哈笑了,“顾道长你居然说自己‘不太会讲话’,你也太小瞧自己了。顾道长明明就那么会说,如果你是女人,那我一定娶你。” 顾仙棕沉默了,他盯着烛火一语不发,神情有些冷淡。 苏子叶也不笑了,略觉有些尴尬,揉揉额头道:“嗯…道长勿怪,我开玩笑的。” 顾仙棕依旧沉默不语。苏子叶心中凉了半截,想到:“莫不是之前我会错意,其实顾道长一心只想修道,仅仅是将我当个知心朋友?所以…听到要娶他的玩笑话才会这么生气?” 苏子叶强迫自己把乱七八糟的杂念都丢掉,费劲地定了定心神,岔开话题道:“估计孟元风会知道我的身份,也是孟兄告诉他的。只是,不知道赠予孟元风药方和设大阵的神秘人到底是谁了…” 顾仙棕终于开口了,“不管是谁,费劲心思帮孟元风设计了这么个大局,定不会轻易收手。只怕…白坞观的事情仅是个开端。” 苏子叶认真思考起来,缓缓道:“而且他手上还有制作药人的方子,这是个大隐患。今日在大殿上,我是真怕孟元风催动药效,要是顾道长变成药人,我恐怕会疯…” 他突然止住话语,小心翼翼观察着顾仙棕的脸色,轻轻补上一句:“是我失言了。” 这时,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顾仙棕起身打开门,店二小提着冒热气的浴桶站在门外道:“客官醒了?我见您们屋里有了烛光,这才上来。您之前吩咐的热水和饭食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您们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顾仙棕让二小进来,温声道:“辛苦小二哥了。先沐浴吧,半个时辰后,劳烦小二哥再将饭食送上来。”说罢,取了些碎银子交于店小二。 小二顿时喜上眉梢,快步退出房间,殷勤道:“好,好,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苏子叶见状起身下榻,“道长要沐浴?” 顾仙棕摇头,拉住他的胳膊,又从怀里掏出一精致药瓶,柔声道:“这是玄清台的‘冰矾生肌露’,你被孟元风真气伤了,沐浴后用这个最好。” 苏子叶低头看了看白衣上的血痕,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多谢顾道长。”他将药瓶上的瓶塞拔开,认真地嗅了嗅,又取出一点置于食指上,慢慢搓了下,自言自语道:“枯矾,五倍子,儿茶,梅冰…似乎还有少许薄叶,嗯,这薄叶用得真是恰到好处,我怎么以前就从未想到过呢。”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像是在窥探其他门派的良药药方,苏子叶揉揉额头道:“呃…道长勿怪,我看到药品下意识就……绝非有意窥探。” 顾仙棕神色柔和,道:“无妨,我师伯一定会很喜欢阿叶的。” 苏子叶来了兴趣,一边将自己衣服脱掉,一边道:“顾道长的师伯想必是位医修奇才,如有机会,定要向前辈学习一番。” 顾仙棕笑着抬头,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正好对上苏子叶赤着的上身。顿时瞪大了眼睛,只看了片刻,立即回身背对着他。 苏子叶并无察觉,□□着上半身坐进浴桶里,一手撩起些热水,轻轻洒在伤口处。顾仙棕听着身后的水声,只觉思绪混乱,疾步走出房间,又“砰”的一声将门带上,紧张地道了句:“我楼下等你。” 苏子叶觉得有点懵,他自己行医多年,看过无数病患的身体。又在村中住了三年,而村中条件艰苦,哪有这种大浴桶可以用,夏天时便经常和村民一起在河边沐浴,都是大老爷们,没什么可避忌的。心道:“难不成玄清台还有不能见人沐浴的门规?” …… 苏子叶下楼时就见顾仙棕正襟危坐地坐在一方桌旁,心里想着:“玄清台不亏修仙第一派,弟子们的形态都这般严谨。”而他不知道的是,顾道长可是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清心诀才冷静下来。 苏子叶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道:“‘冰矾生肌露’果然良药,我用完后,感觉伤口好多了。” 顾仙棕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阿叶上药的画面,连忙摆摆头,轻咳几声,“嗯…有用便好。” 店小二见两位客官出来了,迎上前去热情道:“二位客官出来了?那饭菜是现在就上,还是待二位回房再送去?” 苏子叶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这会儿便觉饥肠辘辘,道:“就在这儿吃吧。” 那二小应声退下,片刻后,桌上摆满了菜肴。苏子叶自从离开凤阳门后,一直过得比较节俭,看着这一桌菜肴,略感无奈,“顾道长,是不是点的有点儿…太多了……” 顾仙棕温声道:“因为不知道阿叶喜欢吃什么,便都点了一些。” 苏子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片刻恢复常态,故意逗顾仙棕道:“这些我都不喜欢吃。我喜欢的是丹桂蜜糖糕,但丹桂必须取自早秋时节花尖上的一蕊;莲花鹧鸪汤,但须是小火慢炖数个时辰,鹧鸪肉不能老,汤也不能腻;樟茶鸭,鸭子须得薰烤恰到好处,茶叶必须是熟洱与龙井;还有蟹黄豆腐,汤汁不能收,蟹黄只能取自洞庭湖母蟹。” 这些菜虽然常见,但是对食材的要求可就太严了,只怕皇宫的御膳房都做不到这么精细。 顾仙棕认真听着,笑了出来,“阿叶倒是很会吃,这些我记下了。” 苏子叶见他说的正经,摆摆手,嗤笑道:“逗道长的。喜欢吃什么关键是看和谁一起吃,若是和我喜欢之人在一起,哪怕只吃了一份烂面汤,那烂面汤也会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顾仙棕点头,“阿叶说的在理,珍馐美味抵不过温情细语。” 这时,客栈外传来“砰砰”的响声,窗外闪过五彩璀璨的光芒,是淮锦第一奇的烟花。苏子叶侧头去望,在烟花绽放的声响中,错过了顾仙棕轻柔的那句“这桌菜就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店二小走到客栈门前喊道:“哎呀,烟花大会开始了!” 顾仙棕看着苏子叶的模样,问道:“要出去看看吗?” 苏子叶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了…我不太喜欢这些玩意。小时候淘气,曾经在我师兄的鱼塘里扔过一枚炮仗,炸得他的鱼四溅。我师兄知道后,便等我每日入睡时,在我房前放鞭炮烟花,整整持续了一个月……说实话,我现在听到这些声音,还有点…” 顾仙棕笑出声来,“没想到阿叶以前是个调皮的孩子,今日孟炀也说你掏鸡窝,偷果子…” 苏子叶无奈摇头,“道长饶了我吧,勿要再提了。” 顾仙棕依言点点头,转了话题道:“阿叶之后想去哪里,要回凤阳门吗?” 苏子叶道:“是要回去的,不过我还是要先去玉研雪山。道长可是与我约定好了,莫要反悔啊。” 顾仙棕故意冷声道:“明明阿叶自己先毁了约,却还让我守约?” 苏子叶愣住,这才记起今日早已经动用过内力了,一时间没了言语。 顾仙棕继续冷着声音,一本正经道:“所以,阿叶想要让我守约,需得答应我另外一个条件。” 苏子叶:“道长请说。” 顾仙棕微微扬眉,道:“等从玉研雪山归来后,苏门主需邀请我去凤阳门做客。” “……” 苏子叶回神笑道:“好,一言为定!” 第20章 相伴随行上雪山 第二日清晨,苏子叶先往凤阳门去了信,又将断裂的明月收好,想了良久,还是将它背在身上。他与顾仙棕约好在城门处见面,昨日两人分开时那尴尬场面还在苏子叶脑中不断浮现。 昨日用了晚饭,顾仙棕便主动告辞要回白坞观了,苏子叶鬼使神差地邀请他和自己住一个房间,顾仙棕只说需回白坞观处理些事情,末了补上一句“下次吧,下次再与阿叶一起睡。” 这句“下次一起睡”差点把苏子叶轰蒙了,甚至他都不太记得最后自己怎么回的房。 …… 来到城门下,顾仙棕已经在等他了。苏子叶笑着走上前,道:“顾道长早。我发现每次都是道长在等我。” 顾仙棕将他一缕头发挽到耳后,道:“没有,才两次。” 苏子叶意识到顾仙棕很喜欢将自己头发挽起来,便故意使坏地摇摇头,将那缕头发再甩到身前。 顾仙棕愣了下,又习惯性的抬手再次将他的发挽过去,问道:“阿叶昨晚睡得好吗?” 苏子叶头摇得像破浪鼓,嘴里却答道:“很好,很好。”直到那缕头发又甩去了身前才停下。 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来了三四个来回,顾仙棕才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无奈道:“阿叶…” 苏子叶低声笑着,不再玩儿了,问道:“怎么未见宛道长?” 顾仙棕垂目,淡声道:“她昨晚回玄清台了。” 苏子叶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一丝不快,不由怔了下,小心地问道:“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顾仙棕摇摇头,眼睛看向远处,“师妹她…不想再回玄清台了,她想去找人。” 苏子叶立即问道:“孟炀?” “……”顾仙棕拉着他的腕,带他向城外走去,片刻后才答:“嗯。不过我把她骂回去了。” 苏子叶莞尔:“顾道长是觉得孟兄不是良人?不值得宛道长托付终身?” “……” 见顾仙棕未答,苏子叶又笑着道:“或许道长看不上孟炀,又或许孟炀真的不算良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不管别人再怎么劝,千言无语也敌不过宛道长的一句‘喜欢’。” 顾仙棕摇头道:“并不关孟炀是何种人。我只是觉得,师妹未必真的喜欢他,不过是被现在模糊的情感迷了眼。我只让她回山静思,若是一个月后她还想去找孟炀,便随她去吧。” 苏子叶略微思索一番,赞同道:“不错,也许这一刻喜欢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再喜欢。就像小时候喜欢的事物,长大后也渐渐觉得索然无味了。” 良久,顾仙棕放开他的手腕,缓缓道:“那阿叶呢?” 苏子叶:“什么?” 顾仙棕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问道:“我是在问,当阿叶喜欢上一个人后,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不再喜欢了吗?” 苏子叶笑了,语气很平淡,“不怕道长见笑,我这人执念很深。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再变了。哪怕他不喜欢我,我都不会撒开手。若是他也能喜欢我,那便最好不过;若是他不喜欢我,我便会千方百计留在他身边,日夜烦他,直到他满心满眼只我一个。” 顾仙棕片刻无言,想了想才说:“我倒是觉得谁能被阿叶喜欢,是一种幸福。” 苏子叶摇着头,笑得有些无奈,“道长真的说笑了。你试想下,如果有一你不爱慕之人,无时无刻跟着你,缠着你,甩都甩不开,你难道不会无比厌烦吗?” 顾仙棕:“这……” 苏子叶继续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我自己也很讨厌这种人,但我依然改不了。” 顾仙棕却答:“阿叶看的通透。不过,像阿叶这般神仙人物,还要日夜陪着对方,又有谁能抵挡的住呢。” 苏子叶眯起眼睛,开玩笑道:“嗯,我觉得也是。” 两人向着西南方行了几日,到了一座小镇。这小镇虽地处偏远,但五脏俱全,客栈茶楼应有尽有。傍晚时分,顾苏二人走进一家几乎没什么人的客栈。 那掌柜见二人气质打扮不凡,立刻满脸笑容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去,“二人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顾仙棕挑了张干净的台子坐下,“劳烦店家准备两间干净的房间,再上些清淡的小菜。” 掌柜回身从柜台处取了一壶茶水放在桌上,道:“好,好,二位稍候。” 苏子叶跟着坐下,将茶水分于两人,拿起来一闻,笑了:“顾道长,咱们俩运气也太好了吧。” 顾仙棕环顾四周,点点头,“这客栈中残留这一丝很淡的魔气,怕是有魔修在此。” 苏子叶把玩儿着茶杯,“不仅如此,这还是家黑店。茶水里有鬼钗草味道。” 顾仙棕刚想问他“鬼钗草”有什么作用,又从门外进来两人,都是江湖人士打扮,被掌柜热情地迎到另外一张桌子边。 顾仙棕没管那两人,直接压着声音问苏子叶:“阿叶怎么看,这事儿要管吗?” 苏子叶笑着说:“顾道长做为玄清台的大弟子,进了家有魔修的黑店,居然会问我要不要管?那我要说不管呢?” 顾仙棕点头站起身,“好,那我们走吧。” 苏子叶嘴角笑意更深,一把拉住他,“道长快坐下吧,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看看这店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想了想,又开玩笑补上一句:“顾道长这么不负责任,回山后你师父要罚你了。” 顾仙棕也学着他的模样,开玩笑道:“阿叶作为凤阳门的门主都不想管,在下区区一弟子,更不会费心管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苏子叶有些哭笑不得,他总觉得顾仙棕近来越发没正经儿,心道:“难不成是我带坏了顾道长?” 他轻声道:“这不一样,我这个门主不会当几天的。” 顾仙棕问道:“为何?” 苏子叶:“一是,我不能用内力,当这个门主总会落人口实;二是,我叛逃之事还不清不楚,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会给凤阳门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停下来,语气也带上几分认真,“三是,我要真当了这个门主,恐怕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待在山里,到时候就不能随时去找顾道长了。” 顾仙棕愣了下,脱口回道:“我去找阿叶也是一样的。” 苏子叶轻轻摇头,“不一样的。这九州方圆万里河山有太多值得去游历的地方,若是让道长日夜与我窝在凤阳门一隅,只觉得委屈了道长。我更愿陪着顾道长去看遍人间美景。” 顾仙棕垂目,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温声道:“阿叶,待从玉研雪山回来后,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凤阳门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回玄清台。” “……” 苏子叶沉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没事,道长有时间再去也是一样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这时旁边桌的那二人却聊上,声音不算小,苏子叶便转移注意力听着他们交谈的内容。 “肖兄听说白坞观之事了吗?” “怎么了,白坞观出事了?我前段时间入山闭关了,这才刚出来。” “嗨,你是不知道,那白坞观的孟元风是个疯子,前阵子邀请了好多武林门派去淮锦,谁知他居然在他们饭菜里下毒,想把这些武林人士都变成药人!” “什么?!那后来呢,孟元风这个狗贼得手了吗?” “没有,幸亏他那个独生子孟炀换了饭食,这才免了一场腥风血雨。哦,对了,最后孟元风就是死在孟炀手里了。” “嗯……这么看,这位孟炀兄倒是位大义灭亲的真汉子了。” “哈哈哈,肖兄有所不知,这孟炀比孟元风还龌龊呢!他杀孟元风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江湖侠义,而是,孟元风杀了自己的续弦,他才对自己的爹下了狠手。” “这什么意思?孟炀为了自己的继母,杀了自己亲爹?” “肖兄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猜不透孟炀的心思。那个孟炀啊,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继母!他们父子就为了个女人反目为仇了!!” “我的天啊!这孟炀真是丧心病狂,居然是个觊觎自己继母的畜生!” 接下来,这两人一边吃菜,一边骂着孟氏父子。苏子叶听着越来越粗俗的话语,轻轻摇了摇头。待两人骂得过瘾后,又说起了别的。 “对了,肖兄既然闭关刚出,肯定也不知道凤阳门的苏皓阳门主去世的事情吧。” “苏门主逝世了?这还真不知道,那凤阳门现在的门主是谁?那位‘鱼塘公子’?” “不是,是他儿子,好像叫什么苏子叶。” “凤阳门少主?不是叛逃了吗?怎么又成了门主了?” “嗨,谁知道呢,凤阳门说叛逃之事是个误会,不过我看不尽然,具体什么原因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对了,这次白坞观对峙,那位苏小门主就去了,还说什么自己不动用内力。” “啥?凤阳门少主不能用内力?别开玩笑了。” “好像是真的,具体什么原因咱也不知道。不过他身手倒是很好,在白坞观单挑了好多人,还差点杀了孟元风呢。” “不能用内力,还差点杀了孟元风?那这人不简单啊!” “也不全是他自己动的手,玄清台的大弟子顾道长也出手了……嘿嘿,据说两人的关系可不一般呢!” “凤阳门的门主和玄清台的道长关系好也正常,毕竟一个修仙第一,一个修武第一。” “嘿嘿,肖兄误会了。这俩人啊,关系十分暧昧,还在白坞观大殿上搂搂抱抱呢!据说那苏门主受伤之时,就躺在顾道长怀里,那可真是啊……” “这俩人有龙阳之好??不对啊,不是说玄清台弟子都是清心寡欲的吗?” “谁知道呢,我觉得八成是苏门主主动勾引顾道长的。都说这位新上任的苏门主相貌极好,估计床上功夫也不差…” 苏子叶听到这里,差点没被自己口水给呛死,他脸颊通红,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莫名其妙传成这样了……” 他心虚地抬头看了顾仙棕一眼,却发现顾道长也在望着他。这一下,他只觉得更加尴尬了,随手抬起杯子将杯中茶水饮尽。 顾仙棕立刻按住他的手,喝道:“别喝!” 苏子叶这才想起来茶水有问题,可是却已经晚了,他揉揉额头,心说这可真是惨了。 顾仙棕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柔声问:“阿叶,怎么样,你没事吧?” 苏子叶苦笑一声,自嘲道:“真是大意了,头有点晕。‘鬼钗草’有迷惑心智之效,也可麻痹神经。我不太清楚这茶里还没有其他东西,会不会产生其他药效……” 正说着,刚才交谈那两人晕倒在地,脸上都带着笑意,浑身抽搐,嘴里还大着舌头胡说些什么。 顾仙棕看后,直接起身踢翻桌子,拔出黯辰对着柜台就是一记猛击,瞬间四分五裂。 这时从后面走进来几人,正是掌柜和小二们,一个个目露凶光围着顾仙棕。那掌柜看他一眼,扬声道:“兄弟们上啊,这还有个清醒的!” 顾仙棕又怎么会惧这种偏远黑店的强盗伙子们,只出手三两式便将众人掀翻在地。他狠狠踩着掌柜的,冷声道:“拿解药来!” 掌柜抱着头,嗷嗷大叫道:“这位爷爷,我们错了,错了!别杀我,别杀我啊!!” 顾仙棕微蹩眉头,依旧冷声道:“拿解药来!” 掌柜连连摇头,“真不是我不给,而是那解药在我们老大手里!” 顾仙棕一脚踹翻他,黯辰的剑刃直直擦着他的脸而过,“我的耐心有限。” 掌柜的瞬间都要吓哭了,爬起来抱着顾仙棕的大腿道:“爷爷!好汉!小的不敢欺骗您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顾仙棕将他甩开,问道:“你们老大在哪?” “这个时候,老大应该在‘潇湘馆’,就在镇上最东头!” 顾仙棕再不看他一眼,回身去寻苏子叶。却发现阿叶坐在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头埋在双膝中。顾仙棕连忙上去,蹲在他身边,“阿叶,你怎么了?” 苏子叶闻言慢慢抬起头,他目光有些呆滞,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回了神,无奈道:“我……不…不太好,道长将我……打晕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要是非问是啥药,我也说不出来,毕竟文里的药基本都不符合现实情况,只能说这种药的效果很像是喝了假酒后的感觉...... 第21章 相伴随行上雪山 顾仙棕脸色阴沉,抬起一手揽住苏子叶的腰将他架起来,道:“阿叶坚持下,我现在就去带你找解药。” 苏子叶这会儿神思都混乱了,他抓着顾仙棕胳膊的那只手自不觉用力,隐隐泛出青筋,声音微颤道:“道长…我……” 顾仙棕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别说话,没事的,没事的。”他一把将苏子叶抱起,用力踢开客栈大门,向着小镇东面疾行。 大街上行人很少,顾仙棕抱着他用内力一路狂奔,到了潇湘馆门前却犯了难。这所谓的“潇湘馆”居然是家妓院!馆内靡。。靡。。之音泛起,空气中夹杂着廉价又浓郁的胭脂味儿,而楼上的窗边还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厮。。磨声。 顾仙棕作为玄清台的弟子,是一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再低头瞧瞧怀里的人,只觉得喉头发紧,脸颊微烫。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之时,怀里的苏子叶突然猛一发力,翻身下来。他眯着眼看看顾仙棕又看看前面的阁楼,笑了起来,一把拉住顾仙棕的衣领往里拽,说道:“顾道长勿害羞,哥哥带你开开眼界!” 顾仙棕愣了愣,人却已经被拉了进去,略带无奈地说道:“阿叶…” 老鸨见进来两位相貌俊朗的公子,心下欢喜,扭着身子妩。。媚地说道:“哟,这是哪家的郎君们啊,长得可真俊俏呢。” 顾仙棕只看她一眼,就忙低下头。这老鸨衣着暴露,浓妆艳抹,似带着点不一样的风情。与其说她穿的是衣服,更不如说她身上只围了几块紫布,堪堪将胸部和大腿裹住。 苏子叶一挥手大声道:“我们要几个最漂亮的姑娘,必须是顶好看的!” 老鸨吃吃地笑了出来,“小郎君有吩咐,奴家哪敢不从。只是,我店里的姑娘们可是很贵的…越好看的越贵呢。” 苏子叶也笑起来,伸手往怀里掏啊掏,只是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拿出来,他呆愣片刻,突然指着顾仙棕道:“他有钱,他有很多钱!” 顾仙棕无奈垂目,上前道:“这位姑娘,我的朋友眼下有些神志不清,我们不是来寻乐的…” 那老鸨根本不听他说完,直接招呼道:“春兰,翠儿,舒云,出来接客喽!”只见从后侧走来三个面容姣好,身姿妩。。媚的姑娘围住苏子叶,拉着他快步进了一间房间,顾仙棕只得连忙跟上去。 房间内,三位姑娘对着苏子叶搔首弄姿,时而还上手去摸他的脸,更有甚者直接坐在他大腿上。顾仙棕在旁边看着,脸色越来越沉。 苏子叶一把挽住身上姑娘的腰,笑着问:“这位姐姐,你会什么本事?” 那姑娘听后嘻嘻笑道:“公子这话问的…奴家自然是什么都会呢,不信…公子一试便知。” 苏子叶赞许地点点头,道:“那,来对个诗吧。我先来,‘应怜屐齿印苍苔’,姐姐接吧。” “……啊?” 苏子叶看她一眼,疑惑道:“这句不会?那换个简单的,‘古木阴中系短篷’,姐姐请接。” “……” 苏子叶有点不耐烦了,“这句也不会?姐姐不是说自己什么都会吗?” “……”那姑娘沉默半晌,讪讪道:“公子…莫要取笑奴家了,这些诗词奴家从未学过,又怎答得上来。不如,我给公子唱首曲儿助兴吧。” 苏子叶来了兴趣,点头道:“好!” 那姑娘微微坐直身体,清清喉咙,开始唱了。她唱得也确实好听,只是这曲子内容颇为艳情,过于旖旎缠绵了。 苏子叶只听了一半,就拍拍桌子打断她,“这个不好,姐姐换首‘夕阳萧鼓’吧。” “……” 苏子叶又道:“那就‘平沙落雁’,‘高山流水’,‘汉宫秋月’中随便选一个吧。” 那姑娘面露难色,靠在他怀里似是撒娇般呢喃道:“公子…” 苏子叶根本不吃这一套,怒道:“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那姑娘笑了,一手覆上苏子叶的手,手指在他腕子上来回抚摸,媚声道:“那不如我们现在做些别的,你就知道我会什么了。” 顾仙棕在一旁忍无可忍,刚要起身,却见苏子叶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将它翻上来,手指按在她的脉上,道:“你这诊脉姿势不对,要这样才行。嗯…姐姐,你肝火有点旺盛,取枸杞、菊花、决明子一起入水,热水泡制半柱香,每日服用三到五次即可。” 他说完又站起身来,帮另外两个姑娘也诊了脉。三位姑娘是一头雾水,其中一人嗔怒道:“公子这是何意,莫不是再耍我们姐妹三人?” 苏子叶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片刻后略带委屈地道:“没有啊,只是三位姐姐该付诊金了…” “…………你!!!” 顾仙棕笑了出来,上前对着苏子叶柔声道:“阿叶,你在此等我片刻,我探得楼上有魔气,寻了解药便回来找你。” 苏子叶不答,只盯着顾仙棕一直看,突然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脖颈,一头扎进他怀里,吃吃笑起来,“顾道长…顾道长…你怎么这么好…” 顾仙棕瞬间定住身形,只觉脑子“轰”得一声响,刚想要抬手回抱他,却又被一把推开。苏子叶已经转身出了房间,“道长在此休息,我自去寻解药便可!” 顾仙棕连忙去追,却被三个姑娘团团围住,“不是,你们还没给钱呢!点了老娘,不给钱就想跑吗!!!当我们是吃素的?!” ………… 苏子叶上了楼,一间一间侧耳倾听,待到第四间房前,停住了脚步。门里传来一熟悉声音道:“凤阳门门主苏子叶…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又有另外一女声柔情道:“老大,今日来快活儿,就别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吧…奴家想您可想得紧呢。” 接着便是一阵耳。。鬓。。厮。。磨的暧。。昧声音。苏子叶不愿再听下去,直接一脚将门踹开,笑道:“晏潇,好久不见啊。” 晏潇呆愣片刻,将身上的女人推开,阴沉着脸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的阿叶来了。今日你倒是长胆儿了,敢自己送上门了!” 苏子叶看他身侧女人一眼,讥笑道:“原来晏潇你喜欢这样的女人,真没品味。” 晏潇也不发怒,翻身下榻,冷哼一声道:“比不得阿叶品味高,居然都能勾。。引玄清台的顾道长了。” 苏子叶听后笑了出来,目光有些呆滞道:“顾道长是很好,他很好啊…很好。” 晏潇走上前,手抚摸着他的脸,道:“阿叶,你怕是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吧。说好的一起下地狱,你现在居然敢有了喜欢的人,还敢回凤阳门当门主,你怕不是…” 苏子叶打断他,步伐有些不稳,却还是笑着道:“关你屁事!我想当门主就当门主,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晏潇,我不怕你,不怕你!你和我一样,都不敢面对!咱们…都是胆小如鼠的废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晏潇眯起眼,一把抓住他的脖颈,狠狠发力怒道:“呸!苏子叶你放屁!我爹的死全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一个人的错!你居然敢这么说!!” 苏子叶还是一脸迷茫,脸上带着笑意重复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晏潇盯他半晌,慢慢松开了他的脖子,道:“…你怎么了?” 这时顾仙棕已经追上来,他轻轻扶住苏子叶,“阿叶在你客栈里中了药。” 晏潇冷笑一声,缓缓道:“废物。那种程度的药都识别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是我爹的徒弟。” 顾仙棕冷眼看他,“解药拿来,今日没功夫搭理你。” 晏潇则道:“不过一些迷惑心智令人亢。。奋的药,上哪给你找解药去,等药效过去自然就好了。阿叶这个样子,让我没心情和他话说,你们快滚吧!” 顾仙棕周身凝出真气,一手环着苏子叶一手握住黯辰,“治好阿叶,不然要你陪葬!” 晏潇啧啧两声,笑道:“原来江湖传言还真是真的啊。顾道长既然这么在乎阿叶,不如自己去治吧。”顿了顿,他又道:“说了没解药就是没有,我不过给些江湖人士下点药,套些他们门派中隐蔽之事,难不成问完了还费心给他们喂解药?” 顾仙棕道:“你下药…是因为在收集情报?” 晏潇嘴角抽动两下,翻着白眼道:“不然呢?道长以为我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那些小喽啰还不值得我出手,我心里可是,只有阿叶一人呢。” 见顾仙棕面色愈发阴冷,他哈哈大笑两声,道:“道长勿要急躁,我没你眼光那么差,还看不上阿叶,不过想要他永生永世万劫不复而已!” 这时,苏子叶窝在顾仙棕怀里大喝道:“晏潇,来啊…我不怕你!你个窝囊废!!” 晏潇凝神看他,突然怒道:“快滚吧!别在我的地盘上转悠!看着心烦!!” 顾仙棕低头看看怀里的苏子叶,不想与晏潇再做纠。。缠,转身离去,片刻后又折了回来,问上一句:“晏潇,另有一事需要请教。仙茅与紫苏混在一起入药,有何作用?” 晏潇脱口答道:“壮阳。” 顾仙棕:“……” 晏潇眯起眼看着远去的两人,随即反应过来,他嗤笑一声,喝道:“告诉阿叶,我会去找他的!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他,无尽地狱中有我,也必须有他!!” 顾仙棕只一把将苏子叶抱起,足底一踏往镇外撤去,行出十余里找了间破庙停下。虽然他知道这里离小镇还是近了些,但也不得不停,因为怀里之人越发不老实。苏子叶挥着双臂一个劲得大笑,还东拉西扯胡乱瞎嚷嚷道:“简淳你个笨蛋,敢算计我,看我不把你的宝贝们全部毒死……晏潇大疯子,我才不怕你,要来就来,看咱们谁先死……晏馆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父亲,父亲,我好想你……” 他的话越说越多,时而破口大骂,时而又很伤感。顾仙棕将他放下,轻拉着他进了破庙,安抚道:“阿叶,别再闹了。” 顾仙棕并不全然相信晏潇的话,但他不通医理,只能闭着眼用灵识探查一番阿叶身上是否藏有邪祟。苏子叶这会儿又没了声音,呆呆地看着顾仙棕,突然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笑道:“顾道长,顾道长……” 顾仙棕一惊,睁开眼微退两步,“阿叶,别这样。” 苏子叶似懂非懂地晃晃头,又伸手抱住他的腰,道:“道长,只有你是不同的…全天下人都不信我时,只有你信我…” 他仰起头,目光对上顾仙棕的眼,略带委屈地说道:“顾道长,别离开我…我特别好,什么都会…你别离开好不好?” “……” 苏子叶继续道:“你想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你去…若是你想继续修道…想断情绝义做神仙,那我…我…我也可以为你断情绝义修仙道…” “………” 苏子叶:“道长,道长,顾道长…我真的……好喜欢…” 苏子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唇被顾仙棕吻住了。这个吻太过霸道,像是要宣泄心中强烈情感一般,逼。。得苏子叶微微向后仰去。顾仙棕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不给他退后一点的机会。他近乎疯狂地衔住对方的嘴唇,舌。。尖迫不及待的打开牙关,苏子叶被逼的无处可逃,强烈的窒息感袭卷而来,他实在忍受不住,双手抵住顾仙棕的胸膛,用力外推。 这反抗让顾仙棕回了神儿,连忙放开怀中人。只见苏子叶抓着他的肩膀轻咳几声,侧着头大口喘着气。 顾仙棕抬起一手替他顺气,温声道:“对不起,阿叶,对不起……”却在苏子叶抬脸之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阿叶头发散乱着,脸上带丝红晕,眼泛水光,睫毛也轻轻颤抖。 顾仙棕情不自已地抚摸上他的脸,肌。。肤。。相。。触的触感就像一丝细微暖流传进自己心里。他想了想,低头再次吻上去。这个吻原本很轻柔,只是唇瓣相抵,似没有半分杂念,却因为苏子叶不自觉的一声轻哼变得愈发猛烈。 苏子叶只一会儿便又支撑不住,拳打脚踢地推着他。顾仙棕这次没再放开他,揽着他腰的手收得更加紧了,另一手直接捏着他的下颌,逼。。迫他承受更多。苏子叶颤抖着向后倒去,两人便一起滚在地上。 事态变得越发荒唐,越发不受控制,两人拥。。吻。。交。。缠着从一侧滚到另一侧,当顾仙棕伸手去拉苏子叶的腰带时,终于回了神。他极其克制地松开阿叶,不敢再看他一眼,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乘人之危伪君子”,又默念百遍清心诀,这才堪堪冷静下来。 顾仙棕侧头去看苏子叶,却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他将外袍脱下,小心地盖在阿叶身上,望着他沉睡的侧脸,轻轻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宣布壮阳CP正式成立!!(并不,开个玩笑…) 第22章 相伴随行上雪山 次日清晨,苏子叶醒来之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四下环顾一圈。渐渐地,昨晚零星的片段浮上心头,他的脸色是越来越黑。 一边的顾仙棕见他醒了,迅速起身,笑着坐到他身前,抬起一手抚上他的脸。苏子叶因为想着昨晚的事情,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识偏头避开,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这一动作,顾仙棕僵住的神情。 苏子叶不确定地问道:“顾道长,昨夜是不是遇到晏潇了?” “……”顾仙棕沉默了,好半晌才出了声,他沉声道:“你……不记得了?” 苏子叶甩甩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微蹩眉头道:“记得不太清楚,只有零星片段。” 顾仙棕调整了神情,低声道:“嗯,碰到晏潇了,客栈就是他开的。他让我带话给你,‘还会来找你的’。阿叶,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 苏子叶听后脸色更阴沉了,冷声说道:“无事,还请顾道长勿要多问了。” 顾仙棕凝视着他,神色也沉了下来,片刻后,淡声道:“嗯,好。”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苏子叶还是敏锐地感觉到顾仙棕语气中的不快,回头看向他温声道:“顾道长生气了?因为晏潇?” 顾仙棕摇了摇头,未答。 苏子叶又不确定地道:“难道是…我昨天做了什么惹怒了道长?我…那会儿脑子不清楚,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顾仙棕微叹口气,神色恢复如常,笑着道:“没有。只是阿叶昨夜非要拉着我逛妓院,还点了三位姿色上佳的姑娘作陪。”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般将苏子叶劈开,他还未话说,便听顾仙棕又道:“真没想到,阿叶在这方面倒是得心应手,搂着姑娘的腰不撒手呢。” 苏子叶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哈…哈哈…不可能吧…我,我…道长你千万别误会,我从来没去过烟花之地……呃…不是,之前有次义诊…进去过一次,但我绝非…” 顾仙棕笑着问:“阿叶怕我误会什么?怕我误会你是那种风流人物?” 苏子叶总觉得过了一晚,顾仙棕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只得道:“顾道长请相信我,我真不是这种人。” 顾仙棕嘴角笑意更深了,继续问:“阿叶何必非要让我信你,就算你流连花丛也是人之常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正常不过。难道阿叶有什么一定要与我解释清楚的原因?” “……” 苏子叶揉揉额头,心道:“这让我怎么说……” 顾仙棕挑着眉,又道:“而且阿叶昨日也是很开心的,与三位姑娘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苏子叶听到这里突然打断顾仙棕,认真道:“这句一定是道长在骗我。我虽没读过圣贤书,但有些事情还是会坚守原则的。若是我不喜欢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些事情。就算三位姑娘天资绝色,我也断不会有一分逾越。” 顾仙棕柔声道:“所以,阿叶只愿与喜欢的人做这些事?” 苏子叶:“这是当然。道长为何有此一问?” 顾仙棕没回答这个问题,只伸手勾住他的发,道:“刚刚确实骗了阿叶,你只与三位姑娘吟诗作赋,最后还给她们诊了个脉。” “……”苏子叶更是窘迫,上妓院莫名其妙给出场的姑娘们诊脉,恐怕天底下都找不到第二人了。他岔开话题道:“这是哪里?昨日晏潇就这样轻易放我走了?” 顾仙棕道:“小镇外十余里一间破庙,那个小镇恐怕都是晏潇的地盘。他只说不愿与神志不清的你交谈,并未为难,便让我们离去了。” 苏子叶脱口道:“没想到晏潇这几年过得还不错,居然都有了自己的地盘?相比之下,我是过得惨多了……”突然,他似是想到什么,语气也变得有些急切,“顾道长,我们快走!晏潇说会来找我,又说不愿与神志不清的我交谈,现在过了一晚,他必然知道我体内药效已清,恐怕已经来寻我了!” 顾仙棕知道他不愿与晏潇见面,站起身拉住他的手道:“好,我们现在就走。”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两人说话间,已有数十名魔修将破庙团团围住。瞬间庙里充斥着乌黑的魔气,顾仙棕一缕真气打进苏子叶体内,带着他飞身一跃,翻出破庙。 苏子叶看了看围住他们的魔修,心道:“晏潇可真是不简单啊,都有自己手下了,我是不是混得有点太不像样了…” 其中一人对着苏子叶朗声道:“苏门主,我家主人有请,望你能配合,跟我们走一趟。” 苏子叶冷声道:“让他自己来找我!就凭他的面子,还请不动我!” 那人便道:“那就只好请苏门主赐教了!” 苏子叶反手握住明月,刚要拔剑才想起明月已经断了,只得将手握成爪状。身边的顾仙棕却将黯辰递给他,笑着道:“阿叶莫要嫌弃。” 苏子叶只愣了一下,便接过黯辰,回道:“只怕它会嫌弃我。” 顾仙棕背对着他,周身凝出真气流,“它不会。” 苏子叶也将黯辰拔出,剑锋抵在胸前,想了想笑着补充一句:“顾道长勿要下狠手,毕竟他们是晏潇的人。” 下一刻,一绿一白两道身影已与数十名魔修纠缠在一起。顾苏二人均配合着对方的步伐不断变换身形,始终背部相对,只专心应对身前敌人,这种相互信任又配合十足的战法,很快就让魔修们招架不住。苏子叶手握黯辰,剑招变化无常,却剑剑入木三分,凌厉狠辣;而顾仙棕抬起二指置于身前,只凝出真气流快速打出,周身内息不断纠缠着对手,势有包罗万象却无法抵挡之效。这两人一刚一柔,相辅相成,须臾间已有三五魔修倒地不起。 苏子叶定住身形,将黯辰收于一侧,厉声道:“你们不是我和顾道长的对手,快滚!” 那几名魔修互相对望一眼,均从侧身抽出长鞭,其中一人喝道:“苏门主,你还是想想下一招如何应对吧!” 只见他们几人将生着倒钩的长鞭一起扬过头顶,瞬间那如蛇形的鞭子们游走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顾苏二人上方。而此时,这几人步伐开始变动,乾走三连,坤变六断,震于仰盂,艮上覆碗,离在中虚,坎且中满,兑位上缺,巽位下断(注1),竟成了先天八卦阵。而二人头顶的鞭网也急速下降。 苏子叶只看一眼,便将身后明月断刃抽出,置于左手,对着顾仙棕道:“顾道长开‘千护诀’,再输送我真气。请道长千万勿动手,相信我!” 顾仙棕闻言,右手立即凝出真气墙护住两人,左手将真气源源不断送入苏子叶体内。 苏子叶右手挽着黯辰越转越快,将顾仙棕传来的大半真气都置于剑身之上,而左手明月断刃剑影灵动,一道道冰冷剑光犹如雷电般四散开来,无形剑气此时似化身为有形影子。霎时,周身树叶枯枝旋飞在半空之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凤尾般光影,直冲鞭网而去,下一刻网顶破裂,依稀可见一残缺状的梅花花瓣置于上面。 凤尾入天,百鸟奔走,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顾仙棕见状立马撤了“千幻护心诀”,挽上苏子叶的腰,带着他飞身而起,足尖凌空一踏,身形宛如飞雁般自如,潜行而去。 苏子叶这会儿只觉得气血翻涌,连声咳嗽,一口血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用尽力气才将它压下,声音沙哑道:“他们绝对不是…晏潇的手下。” 顾仙棕神色凝重,将真气缓缓注入他体内,微愠道:“阿叶,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先天八卦阵虽然难破,但我也能…” 苏子叶打断他道:“我自是知道顾道长有这个能力,但你一定会开‘千护诀’护我,必会分心。如若道长答应我,应战之时不必管我,只会全心对敌,那我也愿老老实实不再用内力。” 顾仙棕怔住,没想到苏子叶将自己心里想法看的这么清楚。 苏子叶继续道:“顾道长与我相交,将我放在什么位置上呢?我不愿在道长心中作为累赘,而是更愿与你并肩前行。” 顾仙棕柔声道:“阿叶,我从来没将你视为…” 苏子叶抬起眼对上他目光,语气坚定道:“我知道,顾道长是关心我,不想我有损伤。但我就是不愿这样,我相信你,也希望道长信我,若是将来再遇这种情况,请顾道长放手一搏!” 顾仙棕望着他良久,嘴角微微上扬道:“好,我明白了。下次,我定为阿叶放手一搏。” 苏子叶闻言也笑了,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慢慢调理着内息。两人奔出几十里,在一偏远农舍前停了下来。 顾仙棕上前敲了门,走出来一温婉少妇,问道:“这位郎君,不知有何事?” 顾仙棕挽着苏子叶行了礼,温声道:“我与阿弟出门游历,不想路上阿弟旧疾发作,想借宿几日,不知是否方便?” 那少妇打量了二人一番,侧身让他们进了屋,“家中简陋,还请不要嫌弃。东侧还有一间空房,两位可自便。” 顾仙棕道了谢,又从怀里取出些碎银子交于她,道:“劳烦这位娘子再为我们准备两套干净衣服和一些吃食。” 那少妇点点头,将二人引去东边房间。顾仙棕轻柔地将苏子叶扶到床上,在一侧坐下,习惯性地为他整理头发,“阿叶可知那些魔修到底是什么人?” 苏子叶摇摇头,“反正肯定不是晏潇的人,这些人修为均比他要高。不过听他们话语似是冲着我来的,恐怕要连累道长了。” 顾仙棕柔声道:“我以为阿叶会让我远离你呢。” 苏子叶眨眨眼,调皮道:“那不行,道长还没完成约定呢。而且,我让道长先走,你也不会走,又何必再说呢。”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不善,道:“何况,我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无名小辈而已。” 顾仙棕听他说完,轻笑出来,道:“对了,阿叶今天这一招是什么,好生厉害。” 苏子叶便答:“正是我苏家绝技‘凤扫梅飞’,不过我只用了半式。” 顾仙棕有些诧异,问道:“听闻‘凤扫梅飞’并不是杀伤性的攻招,怎么会…” 苏子叶犹豫片刻,还是答道:“其实…除了我以外,苏家已经好几代,没人能打出这样的威力了。说出来道长可能不信,要是我没有这顽疾,只怕也不能将它作为攻招使用。” 顾仙棕随口接道:“那阿叶要是使用完整的这一招,难道真的会像是传言那般‘百鸟争鸣凤凰出’吗?” 苏子叶点点头,道:“其实我只用过一次,然后…便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顾仙棕:“为何?” 苏子叶无奈笑了,“那时我刚学会这招,内力控制都不如现在,自己在凤阳门山口耍着这招玩,根本没想到会有如此大威力,直接把我凤阳门山门给劈碎了。而且,这招反噬太过严重,要不是我师兄及时赶到,恐怕道长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顾仙棕的心沉了下去,原本他还想让阿叶将完整这招施展给自己看,毕竟学武之人都抵挡不住“百鸟争鸣凤凰出”的诱惑。但在听到他这么说后,他是一辈子都不想见到那种场面了。 苏子叶揉揉额头,思索一番道:“顾道长,我的顽疾,就是因为我身体里有‘凤凰之力’。” 顾仙棕愣了,半晌才道:“这不是传说吗?” 苏子叶摇摇头,“所谓的‘凤凰之力’其实只是一道强有力的真气,我从出生开始就带着,没人知道这道真气是怎么进入我体内的,但我根本承受不住它……”他顿了顿继续道:“因为承受不住这道真气,我一出生本就该死了,但我父亲强行帮我压制住它,又在我八岁时,请净文道长为我制了我手上的这个手环,这才将它强行抑制住。” 顾仙棕道:“所以,这就是阿叶你不能使用内力的原因?你所受到的反噬根本不是来自你本身,而且来自‘凤凰之力’?” 苏子叶点头,笑着开玩笑道:“可能是因为神力强大,并不是我这种凡人所能驾驭的吧。” 顾仙棕却冷着声音道:“这根本不是神力,反而更像是折磨人的苦痛。” 苏子叶道:“对啊,大家总说苏启尧得了神力,才如何如何了得,但如果他也像我这般,我倒是觉得他真是太惨了,大半辈子都在遭受反噬的滋味,最后还得因为这个隐疾而丢了性命。” 顾仙棕目光温柔看着他,“苏启尧惨不惨我根本不关心,我只关心阿叶。所以,你以后都不要再用这招了,我会陪着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苏子叶开玩笑道:“那怎么行,玄清台的首席大弟子,天天不务正业,只跟着我跑,怕是你师父知道后会杀了我的。” 顾仙棕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说道:“那我就不再作玄清台的弟子。” 苏子叶闻言眼睛微微睁大,出神地看着他,而后笑道:“顾道长,你这句话,我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这是八卦阵的口诀,我稍微改动一下,其实就是加了几个字。 第23章 玉研风雪藏娇媚 顾苏二人在农舍修养了两日。苏子叶本想着发信回凤阳门询问一番,毕竟那日魔修是冲着自己而来,但他这些年除了惹上了晏潇这一个麻烦外,和魔修再无关联,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他现在是凤阳门门主的身份。 考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没去这封信。简淳此人聪明敏锐,但就是过于胆小,真遇大事儿,只怕会第一个慌了神。而苏子叶的三师弟与小师妹,武学修为虽高,性格却都略显急躁,并且他们已有八年未见,不知二人心中是否已生出了嫌隙。 苏子叶站在鸡圈前,呆呆地望着肥硕的老母鸡。他心里盘算着凤阳门的事情,思绪是越飘越远。 顾仙棕从他身后走来,轻轻环住他,笑着道:“阿叶,你又想掏鸡窝了?” 自从上回一席深谈,他们两人关系似是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行为礼数都不再那么拘谨。苏子叶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点儿歪心思已经被顾仙棕看穿了,可顾仙棕不主动提及,他便跟着装傻不去说。 苏子叶将身体后仰,半靠在顾仙棕怀里,认真道:“对啊,我想吃鸡蛋了。可是我小时候掏鸡窝被母鸡啄了,中心留下阴影。不如…顾道长,你去帮我掏吧。” 顾仙棕只愣了一下,便放开他,一脚迈入了鸡圈中。苏子叶见状连忙拉住他,无奈道:“我与你开玩笑呢…道长也太认真了吧。” 顾仙棕回头柔声道:“是阿叶自己说想吃鸡蛋的。” 苏子叶眯起眼,问道:“我说想吃鸡蛋,道长便不顾身份去掏鸡窝。那我要是说,让道长一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你是不是也会听?” 顾仙棕笑着道:“这是自然。阿叶若想让我陪着你,那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去;若是你想要什么,就是上天入地我也会寻来送你。” 苏子叶心头一震,心道:“顾道长真是当之无愧说情话的第一人,说好的心如止水,俗事皆抛呢?”他上前一步,离顾仙棕更近,认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顾道长,你其实修了个假仙道吧?” 顾仙棕笑出声来,点头开玩笑道:“对,阿叶损了我道心,需要你负责。” 正在此时,一男子从屋里走出来,见到二人连忙上前道:“二位小兄弟想吃鸡蛋?知会我家婆娘一声就行,这鸡圈污秽,莫要脏了你们啊。” 这男子正是之前那名少妇的丈夫。 苏子叶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和兄长闹着玩儿呢,不想吃鸡蛋。大哥勿怪。” 顾仙棕从鸡圈里迈出来,道:“大哥见笑了。我与阿弟打扰多时,今日便要离开了,多谢这几日收留之情。” 那男子道:“这就要走了?不再留几日了?” 苏子叶行了个礼,道:“多谢大哥盛情,只是我们还有要事,不便再叨扰了。” 两人拜别了农舍的小夫妻,又留了些碎银子,便继续西行。半月后,终于进入了玉研雪山。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山峰比邻屹立,越往前走,树木绿地便越来越少,积雪也随之越来越厚,渐渐没过两人膝盖。 他们刚进山之时飘起了小雪,到了这会儿,已是风雪呼啸,冰冷的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直勾勾地往脖子里灌。苏子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突然一道暖流注入他的体内,是顾仙棕打了一道真气过来。 苏子叶无奈摇头道:“顾道长,切勿再浪费真气了。” 顾仙棕只将他头上的雪花扶去,淡声道:“不会。” 自从进了雪山,顾仙棕每隔半柱香就往苏子叶体内注入一道真气,这么个浪费法儿,只怕是大罗金仙也会枯竭。 苏子叶伸手揽住他的腰,故意使坏般笑道:“道长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我过一会儿身体还是会凉下来。不如我们抱着一起走,你也不用再浪费真气了。” 雪山中难于前行,一人行走已实属困难,若是两人抱成一团,只怕到了天黑也行不了几步。 顾仙棕替他紧了紧衣领,笑道:“虽知阿叶在故意逗我,但能让你主动来抱我,我也很开心。我答应你不再浪费真气就是了。” 苏子叶闻言放开他,看向远方道:“顾道长可知这雪山的传说?” 顾仙棕点头道:“相传这雪山原本是几位其乐融融的兄弟姐妹,后因为小妹外出择婿,其余人又气又急,便出门追赶。追到玉研时,双发大打出手,后化身成这十五座雪峰。” 苏子叶却道:“是有这么个版本,不过我更喜欢另外一种说法。”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座主峰本来是一位闲散神仙,后因有人传他触犯天条,天界便派来十四位神仙下凡捉拿他,双发战得昏天黑地,僵持不下。那位闲散神仙怕玉研受不住神力激荡,便主动散尽神力,与其余十四位神仙同归于尽,后来化成了十五座雪峰,镇守玉研一方平安。” 顾仙棕问道:“阿叶为何喜欢这个版本?” 苏子叶眯起双眼,淡淡回道:“道长不觉得这个说法与苏启尧的故事很像吗。这位神仙散尽功力,只为守玉研一方平安,而苏启尧自戕,也是守了我苏家一脉的平安。” 此时,二人身后传来一阴冷声音:“苏门主,没想到你居然跑到雪山里来了,让我们好找!”顷刻间,数十道黑影将他们围在,正是之前的魔修们。 苏子叶面无表情道:“你们倒是穷追不舍。” 那魔修抽出鞭子,道:“主人说了,有请苏门主移步一叙。” 顾仙棕挡在苏子叶身前,冷声道:“你家主人到底什么人,为何追着阿叶不放?” 那人笑了,扬起长鞭猛地对着苏子叶一击,“玄清台弟子还不配问我家主人名讳!” 顾仙棕周身凝出真气,抽出黯辰挡下他的攻击,温声道:“阿叶退后,这次我来就好。”说罢,他已经飞身闪到那魔修身后,左手抬起猛力一抓,就将那魔修握着长鞭的右手卸掉。 见状,其余魔修挥舞着长鞭直冲顾仙棕而去,不多时,双方已纠缠在一起。顾仙棕提着黯辰挡右击左,剑夹风声,足下生花般前后移动,将剑式真气化为千刀利刃,招招凌厉,冲向身前的魔修们。他心里记着苏子叶的话,心若旁骛只安心对敌,果真是为了阿叶放手一搏。 苏子叶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圈内的顾仙棕,眼光随着他一刻不移地转动。 那断了手臂的魔修在一旁冷笑道:“苏门主既然如此关心顾道长,又何必让他再为你出头,只需乖乖跟我们回去,我们保证不会再对顾道长出手。” 苏子叶看也不看他,不语。 那魔修继续道:“何必非要牵扯旁人进来呢?你们在农舍躲避,终被我们兄弟找到踪迹,只可惜我们到时,苏门主已经走了。那夫妻二人又死活不肯透露你的行踪,我们兄弟几人百般折辱都无法叫他们开口,最后…只好将他们杀了!” 苏子叶怒道:“你们!!” 顾仙棕也听到了这句话,眼神越发冰冷,俊朗的面容像渡上一层寒霜,手中黯辰突发狠招,起了杀心!他周身真气猛然迸发,将对手瞬间吞噬,强大的真气流混入呼啸的风雪中,刮的人脸颊生疼。黯辰与长鞭们无数次相接,火星四溅,兵器相接声在山谷中响彻。 苏子叶越看越心惊,他倒不是怕顾仙棕会有损伤,只是这番强大真气对流再加上响遏行云般的武器击打声,恐怕会引发雪崩。 突然从天而降无数剑光,一强大剑阵直冲战圈而去。刹那间所有雪花都像是受到牵引一般,卷入剑阵真气流中,风起云涌,剑光四溢,霸道强劲地将魔修们笼罩在其中,下一刻,血花四溅,所有魔修直直倒地。只在一念之间,斩杀万物。 苏子叶认出了这剑阵,心中松一口气,疾走两步到顾仙棕身边,还未开口,头顶雪山便已经倾泻下积存万年冰雪,只觉天地间唯剩下白茫茫一片,一层又一层的雪浪呼啸而至。 这雪山终是受不住激烈打斗,开始雪崩了! 苏子叶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着自己,一股强劲冷气冲入他口中,瞬间五脏六腑如同冻结住一般,强烈窒息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咳嗦两声,便有更多雪花冰碴窜入口中,身上肺腑均是又痛又麻,只觉马上就会失去意识。天旋地转间,他看见一绿色身影猛地向自己扑来,紧紧将他揽入怀中。苏子叶知道那是顾仙棕,心中的担心突然都消失无踪,他回手抱住顾道长,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 苏子叶醒来之时,雪崩已经停止。两人置身于一小雪窟中,顾仙棕在他身后不断为他输送真气。苏子叶活动下筋骨,侧首望去,心中一惊,连忙扑进顾仙棕怀里,双手捧上他的脸。 顾仙棕此时长发眉毛上均结着细小冰碴,脸色发青,想来是根本还没用真气御寒,只是一直将真气输入苏子叶体内。 苏子叶连声道:“道长,顾道长,我没事,你快催真气御寒。”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抚摸他的脸,身子也贴的更近,想要将他身上寒气驱散。 顾仙棕抬手环上他的腰,温声道:“阿叶这般为我驱寒,我都不想御真气了。” 苏子叶手依旧抚在他脸上,但面色微沉,“顾道长莫要开玩笑了。你要是次次都是这般,我也不愿再与道长一路了。” 顾仙棕闻言一怔,立刻放开他,催动真气散去体内的寒气,半晌才道:“好,我记下了。这次是我的错。” 苏子叶收了手,似还是在生气,不答也不看他。 顾仙棕抬手勾住他的发,认真道:“阿叶信我,下次再不会了。”顿了顿又道:“刚刚那剑阵好生凌厉,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解围。” 苏子叶便答:“是净文的‘十二幻杀阵’。” 顾仙棕挑眉道:“看了净文道长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苏子叶点点头,略带无奈道:“咱们都在她家门口大打出手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还引发了雪崩,只怕现在她已经气得跳脚了。” 本来是认认真真前来拜访的,结果连主人面儿都没见上,就先把她家给埋了,这种见面方式实在是过于独特了。 顾仙棕道:“阿叶与这位净文道长似是很熟悉。” 苏子叶却道:“算不上多熟悉吧。她是我母亲的师姐,没归隐前,净文是苍丘台的长老。” 苍丘台与玄清台同为武林中修仙大派,虽然比不上玄清台宏大,但在修仙门派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顾仙棕道:“竟不知阿叶的母亲原来是苍丘台的前辈。” 苏子叶笑了,“什么苍丘台前辈,我母亲只入门一个月就认识了我父亲,两人便私定终身,誓要此生白首不离了。我母亲离开苍丘台时,连入门的第一招都还没学会,成为苍丘台史上入门最短的弟子,差点没把她师父气死。” 顾仙棕也笑道:“阿叶的母亲倒是豁达,不为修道只为情。” 苏子叶又道:“我母亲虽然只在苍丘台待了一个月,却与净文关系很好。她嫁于我父亲后,净文还时常来凤阳门小住,因为这层关系,凤阳门与苍丘台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哪怕到如今,每年都会有苍丘台的弟子,来我凤阳门相互学习。” 顾仙棕道:“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想原来两派交好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子叶点点头,“后来,我母亲过世了,净文来凤阳门祭拜家母。没想到她这一来,就住了两年。突然有一天,她说自己有了心魔,道心不稳,要找个地方归隐。净文便在这玉研雪山中待了十多年。” 顾仙棕听后略有些迟疑地问道:“阿叶…听你说完,这位净文道长也算是你长辈,你…为什么直呼她名讳呢?” 苏子叶哈哈笑了起来,刚要回答,两人耳边传来一清冷女声:“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老娘家门口给埋了,给我滚出来!” 这是传音入耳,人在很远处,却能用真气将声音传到他想传达的地方。 苏子叶扬声道:“净文,是我,苏子叶。” 那头没了声音,半晌,顾苏二人脚下出现一传送阵,瞬间将两人带去了一茅屋内,只见他们身前站着一明眸皓齿的女子,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净文。 净文冷声道:“苏子叶,老娘欠了你的不成,一来就给我拆家,想死吗!” 第24章 玉研风雪藏娇媚 苏子叶揉揉额头,真诚道:“那是个意外。净文,你别生气,生气长皱纹。” 净文白他一眼,怒道:“我呸!我天生丽质,长个屁得皱纹!”她又看了顾仙棕一眼,道:“这又是谁,净往我家里带些不三不四的人。” 苏子叶笑道:“这位是玄清台的顾道长,他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顾仙棕显然被净文道长的说话方式劈了个晕头转向,但他礼数教养都是极好的,虽然还处在震惊中,但依然行礼道:“晚辈玄清台顾仙棕,见过净文前辈。” 此话一出,苏子叶立刻闪身挡在顾仙棕身前,连连摆手道:“净文,净文,他不是那个意思,顾道长这人吧…有点迂腐,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像你这般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天生丽质的二八佳人,又怎么可能是前辈呢!” 顾仙棕:“……” 净文指着苏子叶鼻子骂道:“呸,你少给我拍马屁!你让他说,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老,是不是看起来很像前辈!” 顾仙棕脸色都快凝固了,他总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轻咳两声答道:“……没,没有。” 苏子叶扶额,心道:“你们玄清台的弟子不是很会夸人长相吗,怎么到了这会儿就剩下了个‘没有’?拿出你夸我的劲儿,使劲夸啊!” 苏子叶回首轻声道:“顾道长…快夸她,就像夸我那样夸她!” 顾仙棕应变能力很强,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恢复如常,他挑了挑眉吹道:“净文道长勿怪,刚刚我醉心于你惊为天人出水芙蓉仙姿玉貌出尘脱俗眉目如画艳色绝世明艳动人的容貌中,一时失言,还望见谅。” 净文:“……” 苏子叶:“…………” 净文不自然地咳嗦两声,又看了看顾仙棕身侧的黯辰,问道:“玉轩那个老不死的还好吧?” 玉轩道长正是玄清台掌门,也是顾仙棕的师父。恐怕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喊他“老不死”的人了。 顾仙棕这会儿已经能面不改色与她对答如流了,只听他道:“多谢净文道长挂心,家师一切安好。” 净文冷哼一声,“谁挂念他啊,我随口一问,你随意一听就得了。”她想了想又道:“把黯辰拿给我看看,然后你去把我家大门口修好,必须保证恢复如初!” 顾仙棕依言将黯辰取下递给她,又转身出了门。 待他走后,苏子叶道:“净文,顾道长好歹是客人,你能不能对他客气些。” 净文则道:“客人?有你们这样的客人吗?先给我招惹来一大堆魔修,后又直接在我家门口引发了雪崩,要是所有上门的客人都像你们俩这样,我这茅屋早就毁了。” 苏子叶无奈道:“都说了那是个意外。” 净文也不理他,直接抽出黯辰,用两指托住,凝神认真检查。片刻后,才抬头问向苏子叶:“说吧,这次到底来干什么?” 苏子叶眉眼都弯起来,笑得十分纯良,道:“净文,你把龙玉剑穗送我吧。” 净文瞬间就怒了,“你要死啊!真当我上辈子欠你的吗!!龙玉剑穗蕴含强大的灵力,我这辈子也才只寻得一个,你又不修仙道,要这个有个屁用?” 苏子叶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回道:“我不是给自己用,拿来送人。” 净文眉头微挑,“送人?是哪家名门闺秀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来寻这剑穗?” 苏子叶指指她手中的黯辰,道:“你直接把龙玉剑穗绑在黯辰上就好。” 净文:“……” 苏子叶继续认真道:“顾道长赠予我一把剑,我回他一个剑穗,这不是应该的吗。” 净文来了兴趣,“他送你一把剑?拿来让我看看。” 苏子叶便将身后明月取下交于她。净文仔细瞧上两眼,才缓慢接过来。她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抽,然而那剑只出鞘两寸,便被她粗暴地插了回去,“这什么玩意?材质粗陋,黯淡无光,而且还是把断刃!现在玄清台弟子的眼光都这般粗俗不堪了吗?” 苏子叶一把将明月夺回去,小心地放于身侧,道:“明月是后来才断的。这也是来找来你的第二件事情,帮我重塑明月。” 净文脸色骤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给这种杂牌货还起了名字?还想让我重塑它?” 苏子叶笑道:“不行吗,我很喜欢。对了,你重塑明月的时候,剑锋不用开刃,只留一刃就好。” 净文大怒道:“滚!带着你的破剑滚!给它重塑剑身,我都嫌弃脏了老娘的手!” 闻言,苏子叶不笑了,脸色略微阴沉,“净文,做人不能这样啊。你在我凤阳门白吃白住了两年,离开前不是自己说过的,若是日后凤阳门门主有要求,你必赴汤蹈火也会完成。怎么,这才过了十余年,自己说过的话就忘了?” 净文道:“我呸!老娘说过的话自然记得!但你是凤阳门门主吗?苏皓阳要是敢自己来见我,别说给你重塑这破剑,就是让我…”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脸色有些发白,慢慢讥讽道:“苏皓阳那个不开眼的东西,终于死了?” 苏子叶垂目,淡声道:“家父已于二十多日前病逝。” 净文听后再无反应,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青色剑穗扔进苏子叶怀里,又将明月握在手里,出了屋。末了,背对着苏子叶补上一句:“重塑断刃,少则十日,多则半月,你和玄清台那小子这段时间可以自行留在此处。院外五里处有一竹屋,你们自便吧,少来我这里烦老娘!” 苏子叶轻叹口气,将剑穗认真地坠在黯辰上,跟着出了屋。 屋外,顾仙棕望着东倒西歪的大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见苏子叶向自己走来,他笑着自嘲道:“修大门可能不太适合我。” 苏子叶抬眼看了下歪七扭八岌岌可危的大门,赞许道:“不错啊,顾道长好手艺。”言罢,将黯辰递给顾仙棕,拉着他向竹屋走去,“这门不用再管了,净文不会说什么的。” 顾仙棕任由他拉着,低头看了看坠在黯辰上的剑穗,疑惑道:“这剑穗…?” 苏子叶笑着道:“这就是让道长和我一起来玉研雪山的原因,道长赠我明月,我便回你个剑穗。” 顾仙棕将剑穗置于手心,他能感受到有源源不断灵力从里面溢出,想来是个提升修为的良品。沉默片刻,道:“阿叶,这剑穗贵重…” 苏子叶直接打断他,“不过一个小玩意,我看它与道长相配,才想赠予你。顾道长若是不喜欢,随意丢了便罢。” 顾仙棕轻轻摇头,不再多说,只小心地将它放于黯辰一侧,道:“多谢那便阿叶了。” 然而顾仙棕并不知道,如果净文道长听到苏子叶说龙玉剑穗是个小玩意,还可以随意丢弃后,只怕会气得七窍生烟。 时间过得飞快,两人在玉研已住了半月有余。平日里没什么大事,顾苏二人便猎猎雪狐雪兔,再摆弄摆弄净文的名贵药草,有时顾仙棕也会御上真气,带着阿叶在山中闲转,而更多的时候,两人只窝在竹屋里天南地北地聊着。 净文对她家没眼看的大门又大闹过几次,均被苏子叶三言两语驳了回去。顾仙棕心中略有愧疚,有时便会请净文道长来竹屋吃饭。只是,净文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愿去了。主要是她被他们那种旁若无人腻在一起的暧昧状态,劈了个外焦里内,再不想多呆片刻。 终是在明月重塑好那日,净文单独将苏子叶叫去了茅屋。 净文将明月一把甩进苏子叶怀里,嗔怒道:“重塑这破剑费死劲了,以后你再敢拿这种破铜烂铁恶心我,老娘就拆了你凤阳门的山门!” 苏子叶反手将剑拔出,眼前一亮。明月剑身笔直,中间部看不出丝毫断裂的痕迹,依旧是只有一侧开刃。它周身泛着淡薄的青气,与顾仙棕的黯辰很像,想来是净文在重塑断刃时,注入了自身灵力。苏子叶赞许道:“净文,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净文白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的表扬,只问道:“你与玄清台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苏子叶,你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喜欢上他了吧?” 苏子叶毫不避讳,点头承认道:“对啊,我喜欢顾道长,不可以吗?” 净文神色越来越诧异,讥讽道:“我见你小时候心比天高,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了。真是万万想不到你居然会喜欢男人,苏皓阳怎么把你养成了这样?” 苏子叶摇摇头,淡声道:“净文,这不关顾道长是男是女的事情,我只是仰慕他这个人而已。” 净文笑道:“这不都是一回事儿,反正这辈子玄清台的臭小子也不可能重新投胎变成女的了。只是,你喜欢谁不行,非要喜欢仙修,你知不知道修仙门派第一门规是什么?” 苏子叶道:“心神合一,断情绝爱,俗事皆抛。” 净文道:“你知道还去招惹仙修,他一个修仙弟子,怎么可能和你…” 苏子叶打断她,温声道:“顾道长说了,他不再作玄清台的弟子了。” 净文:“……” 苏子叶:“而且,他也说过会陪着我,若是我想去哪里,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陪我去。” 净文:“………” 苏子叶嘴角泛着笑意,继续道:“他还说,若是我想要什么,就是上天入地也要为我…” 净文忍无可忍,怒道:“够了!干什么呢!跟我这儿玩杀人诛心吗?!谁愿意听你们俩之间的破事儿,你苏家喜欢断子绝孙和我有什么关系,用得着跟这儿表决心吗?!滚,明天一早你们俩就给老娘滚出玉研,别再回来!” 苏子叶点点头,转身走了,又忽然想到什么,笑着回头道:“净文,你还是少生点气吧,这次来,我感觉你脾气更糟了,皱纹好像也多了几条。” 净文听后一愣,连忙回身捧起屋内铜镜,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脸。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她头上爆出青筋,大吼道:“苏子叶,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小王八蛋!!” ……… 苏子叶回到竹屋时,顾仙棕已经煮了热茶,见他回来,便将茶递过去,随口问道:“明月修好了?” 苏子叶抿一口茶,“修好了,净文除了骂人本事一流,铸剑也是不差的。” 顾仙棕轻笑几声,道:“阿叶,我发现你言语越来越犀利了。” 苏子叶挑眉道:“怎么会,我一直这个样子。”又将茶杯放下,正色道:“顾道长,咱们对两招吧,试试重生的明月。” 苏子叶此前从未与顾仙棕交过手,一是两人的关系,二是也没有合适契机。可学武之人,对于一个好对手都是心之向往的,他仰慕顾仙棕为人,也敬佩顾仙棕的武学修养,一直想与顾道长切磋一番。此次借着明月重塑之事,苏子叶便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若是顾仙棕不愿,那他今后也不会再提。 顾仙棕听后,起身出了竹屋,笑道:“那便请苏门主赐教。” 苏子叶眯起双眼,跟着出了屋,“我不会留手,还请道长全力以赴。” 顾仙棕提起黯辰,点头道:“这是自然!” 苏子叶脸上带着笑意,倏而闪到顾仙棕面前,“请顾道长指教!” 顾仙棕笑着回望他,足尖轻点,向后掠过两步,拉开二人距离。又反手转着黯辰,剑鞘便直插入竹屋的柱子上,白光一闪,宝剑已出。苏子叶见状也挽出个漂亮剑花,亮出明月。 下一刻两人交缠在一起,长短剑瞬间相接,激起一阵狂风,将苏子叶身后的黑发吹向顾仙棕身前。顾仙棕竟笑着抬起左手握住他的发,苏子叶挑眉看去,左手成爪状,扣向顾仙棕缠绕着头发的手。 顾仙棕不急也不怒,直接并拢二指,轻轻点上苏子叶的腕,微震开他的手。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过了十几招,与其说两人在过招,更不如说像是在调情。 苏子叶故意微怒道:“顾道长,请你认真些。” 顾仙棕依言松开手中长发,脸上笑意不减,“阿叶勿怪,是我情不自禁。” 苏子叶将明月用力抵上黯辰,把身体重心倚在两剑相接处,灵动一翻,足底轻踹上顾仙棕的胸膛。顾仙棕伸手去捉他的脚,下一刻,苏子叶便身形错动,已退开几米,哪里会留给顾仙棕抓住他的机会。 顾仙棕略带遗憾地摇摇头,扬起黯辰发出剑招,他的剑招并不快,却每一式都势如破竹,挥洒自如。 苏子叶见顾道长终于认真起来,也不再轻敌。明月在他手中快速变化,转出剑招,如行云流水般连绵不绝,飞奔顾仙棕而去。 霎时,两股剑气碰撞在一起,激出巨大光幕,将竹屋笼罩在其中。 净文在屋内察觉到那边有异,直接在脚下放出传送阵,到了竹屋外一看,便知二人在比试。她随意翻身到一大树上坐下,饶有兴趣的观看着。 顾苏二人越战越欢,他们的一招一式均有石破天惊之效,地上雪花落叶纷纷卷入二人战圈之中,随着两人身形闪动,忽上忽下的飘荡着。顾仙棕的剑法大开大阖,精妙至极;而苏子叶剑法却凌厉果断,杀伐之气很重,不守只攻,强行逼迫着顾仙棕与他交手。 净文在树上看的专心,这两位都是现下武林年轻一辈中翘楚,剑招均是炉火纯青。她对武道并不熟悉,但依然能看出苏子叶应敌之时心思沉稳,手上剑招虽快,内心却不慌不忙,这是对敌之时最完美的心态,一步步将敌人逼入自己的死角中。而顾仙棕,她垂头笑了笑,心道:“这玄清台小子倒真是有几分天赋,只怕不出两年,就能感悟出自己的剑阵了。” 而后她又想起苏子叶说这小子为了他不愿再修仙道,那还怎可能再费心感悟什么剑阵。她越发觉得苏子叶这个小魔头真是害人不浅,误人修为。正想着,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净文定睛去瞧,只见自己的竹屋已成一片废墟。 原来顾苏二人攻势越发凶猛,最后差点收不住手,又都不想伤了对方,便生生将最后的剑招打向竹屋,那可怜的竹屋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猛烈的攻击,颤颤巍巍抖动两下,彻底散了架。 净文脸色发黑,阴沉着脸轻笑道:“你们两个,真是不错啊。” 苏子叶将明月归了鞘,对她道:“净文,是意外…真是意外……” 突然顾苏二人上方凝出了偌大的剑阵,剑光四溢,居然是净文的“十二幻杀阵”。苏子叶只看一眼,便一把拉住顾仙棕向远处奔去,身后净文声嘶力竭大喊道:“苏子叶,别让老娘再见到你!!!你个臭不要脸的小王八蛋!!!” ………… 苏子叶与顾仙棕连夜出了玉研雪山,刚找了家客栈歇脚,顾仙棕便收到一只信鹰,是玄清台催他回山的急信。 顾仙棕看完信,对着苏子叶温声道:“阿叶,我这就要与你分开了。” 苏子叶微微垂目,想了想也没什么可以留下顾仙棕的理由,而且他记着顾仙棕那句不愿再作玄清台弟子的话,便道:“好,那愿道长此去诸事顺遂,江湖再见。” 顾仙棕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抱住他,嘴唇似乎贴上了他的耳朵,柔声道:“阿叶,待玄清台事了,我会去凤阳门找你。” 苏子叶抬手回抱他,笑道:“我知道,道长说过,要来凤阳门做客,那你就一定会来。” 顾仙棕也跟着笑出来,再次道:“嗯,我会去的。阿叶到时候莫要嫌弃我才行。” 苏子叶笑意更浓,“怎么会。凤阳门山清水秀,顾道长若是来,我定会带着你好好游玩一番。” 闻言,顾仙棕放开他,又将他的发一缕缕挽到耳后,“阿叶,保重。” 顾仙棕说完这句便走了,苏子叶看着他渐远的身影,也不想再多做耽搁,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五日后,终于回到了凤阳门。 穿过重重树林,苏子叶见到了时隔八年的凤阳门山门。他踏着石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去。石道边满是珍奇树木,远处还传来阵阵瀑布冲击的水流声,林间鸟鸣不断。而他根本无心观赏美景,抬着头,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凤阳门”三个大字,那山门下,站着一排白衣弟子,有简淳,有他的三师弟,有他的小师妹,还有留守的弟子们。他们在看见苏子叶的身影后,整齐作揖,朗声道: “恭迎门主归山!” 苏子叶轻笑一声,步伐越来越快。此时,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终于回家了。 第25章 梦回儿时忆旧事 “门主,门主!” 苏皓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凤阳门大殿里不断踱步。突然从殿外冲进来一白衣弟子,大喊着:“门主!夫人好像是难产了,王妈要您赶快过去!” 苏皓阳心中一惊,连忙向后院跑去。十岁的简淳,怀抱着一件蓑衣,跟在他身后,急切道:“师父,师父,您先将蓑衣穿上,外面还下着雨呢!” 苏皓阳看都不看自家弟子一眼,心急如焚地跑去主屋,推门就想进去,却被夫人的贴身侍女拦下,“门主!您这样推门进去,屋内会起了凉,夫人…夫人会更加难受的!” 闻言,苏皓阳立即停下来,搓着手不断打转,“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那侍女眼眶发红,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王妈只刚才出来一下,说情况不太好…也不让我进去…如果,如果夫人……” 苏皓阳又惊又怕,要是早知道生育孩子如此辛苦,他宁愿一辈子没有子嗣,也不想夫人遭受这般痛苦。 简淳此时已经追了过来,他猛地跳起,想将蓑衣披到苏皓阳肩头。然而两人身高差距实在太大,简淳试了五六次,均没有成功,他鼓起腮帮子,学着大人的语气,怒道:“师父,您能不能先将蓑衣穿上?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一派门主的风范!” 苏皓阳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自己的仪态,他甚至都没听出来简淳小大人般的语气,抓过蓑衣胡乱披在身上,又开始无意识般地踱步。 突然,主屋大门被推开,走出来一手捧水盆的妇人。 苏皓阳连忙过去,急切道:“王妈,怎么样了?夫人还好吗?实在不行就不生了,夫人…夫人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王妈将水盆一把交于侍女,“再准备些热水来!”又看了眼苏皓阳,道:“夫人体虚,盆骨又窄小,生产不易。但您且安心,我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经验尚足。而且为母则刚,夫人也会努力的。” 苏皓阳还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那侍女已经捧着热水回来了。王妈接过热水,回身进了屋,不给他再发问的机会。只留下门外几人继续焦急地等待着。 大雨已经下了一整天,这会儿刚刚停下,又起了狂风。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夫人痛苦的喊叫声,以及王妈不断鼓励的话语声。 简淳是越听越害怕,幼小的心灵上蒙着一层恐惧的浓雾,他嘴角抽动,喃喃道:“师母…师母不会有事吧…” 然而谁也没有回答他。 终于经过漫长的无限等待,屋内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下一刻,王妈怀抱一幼儿推门出来,喜道:“恭喜门主,是位小少爷!” 苏皓阳只看了她怀里婴孩儿一眼,便疾步走到床边,抱起自家夫人,声音颤抖地说道:“夫人,辛苦你了…辛苦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简淳见状,小心翼翼地接过王妈怀里的孩子,跟着进了屋。 床上女子脸色发白,额头蒙上一层薄汗,轻轻抬手抚摸着苏皓阳的脸颊,笑着柔声道:“皓阳,我没事,你放心。” 苏皓阳将她抱得更紧了,低下头轻吻她的发,“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要怎么办…” 夫人回手抱住他,轻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狠心丢下你一人的。” 简淳在一旁轻晃着臂弯,将自家师弟护在怀里,不去打扰他们的细语温存。忽然,简淳神色大变,哆嗦着道:“师父…师母…他…他…师弟好像没了声音……” 苏皓阳这才发现,婴孩儿的哭啼声,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他快步走到简淳身边,低头一看,心中大惊。 那婴儿全身通红,皱皱巴巴地皮肤都撑了起来,似是全身筋脉滚涨。苏皓阳搭上他的脉,神色越发凝重,这刚出生的孩子体内居然会有一道强有力的真气! 夫人顾不得那么多,披头散发地滚下床,连声喊着:“皓阳,怎么了?我们的孩子怎么了!” 苏皓阳接过婴孩,示意简淳将夫人扶住,面色阴沉道:“这孩子体内有一道强劲真气,他承受不住…恐怕这真气会破体而出。” 闻言,夫人眼眶发红,拼了命地要冲过来,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不可能!” 苏皓阳喝道:“夫人!你先冷静下来!这道真气如此蛮横,就是我也无法压制!” 夫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啊!!他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的肉,你让我怎么冷静!!” 苏皓阳在诊出婴孩儿体内有真气后,心里便有了决定。他看向自己的妻子,温声抚慰道:“你且放心,我将他体内真气引入自己身体中就行。” 简淳虽然武学修为不高,这会儿听得也是懵懵懂懂。但他敏锐地捕捉到苏皓阳那句“这道真气蛮横,我也无法压制。”心中着急,连声道:“师父,师父,您不是说您没法压制吗?要是引到您自己的体内,您也会受不住的啊!!” 苏皓阳微叹口气,无奈笑道:“可是现在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啊…” 夫人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抛成了两半,她不知要怎么办,怎么做,一面是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一面是自己相濡以沫的夫君,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 苏皓阳将婴孩放在床上,并拢两指,凝着神认真引导着他体内的真气。霎时,他周身笼进一层白光中,随着体内真气越多,他额上青筋也越发明显。只移走一小部分,那真气就在他体内流窜冲击,他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从唇角溢出。 夫人见状,连忙将苏皓阳扑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哭喊着:“皓阳,皓阳…算了吧,算了吧…这是这个孩子的命…我…我…” 她无法说下去。一个做母亲的人,又怎能轻易说出来,放弃自己孩子生命的话语。夫妻俩抱在一起,声泪俱下,这一晚上的煎熬,他们谁都无法再承受。 简淳眼里泛着泪光,走到床前,想要将自家师弟的尸体收走。却在看了一眼后,大喜道:“师父,师母,师弟好像又有了呼吸,身体也平静下来!” 夫妻二人听后,立即跑到床前,苏皓阳跪趴着认真检查了婴孩的身体,松了一口气,那道强劲的真气,终是缓和下来。 但是谁也不敢就此安心,苏皓阳连夜给苍丘台的净文道长送了信,又和夫人一起守在多灾多难的婴孩身边,两人均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净文便赶到了凤阳门。 她认真为苏皓阳与孩子诊了脉,半晌才道:“这孩子,没有大碍了。” 苏皓阳听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只听净文又道:“不过,他体内真气到底是什么,怎么来的,我都不清楚。而且,他一生都不能动用内力,否则必会反噬。” 苏皓阳心中一沉,武修门派的少主不能用内力,这简直就是宣布了这孩子一生都不会在武学上有什么造诣一般。但他转念一想,这孩子可以平安顺遂地活下去,自己又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苏皓阳温声道:“不能用内力就不用,只要他平安,一切都好。” 净文白他一眼,冷声道:“不止是他,还有你!你强行分出一部分真气到自己体内,难道会以为自己没事?你今后若再动内力,反噬不会比你儿子轻!” 一般修武之人,要听到这番言论,恐怕早就心下大乱,愤愤不平,更何况是苏皓阳。然而苏皓阳只是笑道:“那就不用内力了,没什么比一家平安更重要。” 净文望他良久,心中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修习仙道,绝情断义,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苏皓阳这种人。半晌缓缓开口道:“看在我师妹的面子上,我会为你儿子制一个压制内力的灵物,省得他将来控制不住,爆体而亡。” 苏皓阳对她行了个礼,“多谢净文道长!” 净文再不看他,又去后院与师妹话别一番,便直接回了苍丘台。 待净文走后,夫人怀抱着婴孩,柔声道:“皓阳,给他起个名字吧。” 苏皓阳道:“此子命运多舛,只怕将来苦难会多于喜乐,但我仍希望他能放下心中的不平,将一切看淡,就像是明月有缺有圆,落叶时聚时散。”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就叫‘苏子叶’吧。” ………… 苏子叶除了不能用内力,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顺遂地成长起来。甚至可以说,他比大多数孩子都幸福,父亲虽然对他严厉,但是一直悉心教导他武学;母亲温婉恬静,对他宠爱有加,教于他做人的道理。还有师兄简淳,总是无限度地纵容他,直到苏子叶将他的鱼塘炸了。 苏子叶这次的顽皮,彻底激怒了简淳,也让自己留下了一个听到炮竹声就哆嗦的后遗症。 又过了几年,凤阳门变得更加热闹了,苏子叶有了师弟与师妹。可是愉快的时光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在苏子叶八岁那年,他的母亲去世了。 苏子叶懵懵懂懂,不是很明白去世到底意味着什么,简淳眼眶微红地对他说道:“师母去了很远的地方。” 苏子叶伸出稚嫩的小手,扶去简淳眼角的泪,道:“师兄不哭,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也会想她,但是她总会回来的。你别哭,父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简淳微叹口气,看着苏子叶的脸,摇了摇头,终是什么都没说。 苏子叶心中觉得自己说的很对,不管去了多远的地方,总有一天是要回家的啊。他坐上山门前,一直等啊等,坚信总有一天母亲会出现在石阶上,脸上带着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然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他甚至学会了苏家绝技“凤扫梅飞”,可是,会温柔地喊着他“阿叶”的母亲,都没有出现。苏子叶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面颊,和简淳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出现。 他生气地跑到山门前,冲着石阶下一遍遍大喊道:“母亲!母亲!你回来!你回来!” 没有回应,也不可能出现回应。 苏子叶在这一刻,彻底意识到,他永永远远失去了母亲。他的母亲,对他永远有求必应,就连玩捉迷藏时,他喊上一句“母亲,你出来!”,那位温柔的女子便会立即出现在他面前。而现在,不管他如何喊叫,母亲都没有出现,那么,她只可能再无法出现了。 苏子叶脸上已爬满了泪水,他胡乱抹了一把,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 他身侧配着苏皓阳的双剑,低头看了它们一眼,突然,一把将双剑拔出,置于两手,左手快速转动,右手挽着剑诀,正是月前刚刚学会的“凤扫梅飞”。然而这招在他手中越发不受控制,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断外涌,烧得他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一般。 苏子叶大吼一声:“啊!!!” 剑招化成了一凤凰光影,冲入云霄,霎时,林中百鸟齐飞,鸟鸣声络绎不绝。而凤阳门的山门轰然倒塌。 一片狼藉中,苏子叶看到简淳飞奔过来,他嘴里大骂道:“苏子叶,你干什么呢!居然把山门给毁了!!” 苏子叶咳嗦两声,大量鲜血从喉头涌出,身体就像被什么狠狠击碎了一般,直直倒在地上。他失去意识前,耳边响起简淳焦急的声音:“阿叶…阿叶…怎么了……” ………… 当苏子叶再次醒来时,他左手上多了个黄玉手环,苏皓阳就坐在他床头,轻轻抚摸着他。 苏子叶慢慢坐起来,“父亲…我怎么了…”又急切道:“我不是有意把山门打坏的,你…你别生气…” 苏皓阳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阿叶,放心,我不会责怪于你。父亲只是有一件事情,要告知于你,你要认认真真地听,牢牢记在心里。” 苏子叶点点头。他在父亲低沉的声音,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和常人有异。苏子叶说不清自己听完后到底是种什么心情,半晌,他扬起头问道:“父亲,我体内的真气到底是什么?” 苏皓阳沉声道:“以前我也不知道。但见到今日的情境,我终是明白那是什么了。你体内的,正是‘凤凰之力’。” 苏子叶抿着嘴,眉头蹩起道:“父亲骗我,我听过这个传说,都说‘凤凰之力’是神力,既然是神力,又怎么会让我这么难受?” 苏皓阳看着他,神情慈爱,“阿叶,是不是神力,父亲并不知道,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体内。但我希望,你可以不要在意它,也不要怨恨它。” “不管你体内有什么,对于我来说,阿叶永远只是苏皓阳的儿子。父亲希望你,放平心态,去认真体会生命中的每一天。” 第26章 梦回儿时忆旧事 苏子叶将苏皓阳那日的话记在了心中,他不再去在意自己体内的“凤凰之力”,只是开始学着慢慢掌控内力,他愿像他父亲所期盼的那般,认真去体会生命中的每一天。 时间流逝,苏子叶迎来了自己的第十三生辰。 王妈一早就开始准备长寿面,红鸡蛋,还特地做了一碟苏子叶最爱吃的丹桂蜜糖糕。 苏子叶穿着新制的白衣华服,站在大殿中。他现在面颊线条已经显现出来,身形也快赶上简淳了,男孩子长得快,基本一天一个样儿。 简淳从他身后快步走来,一手揉着他的头,笑道:“阿叶又长大一岁。” 苏子叶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打掉,皱眉道:“烦死了,说了好多遍,不要再揉我的头了,简淳,你怎么就是不听!” 简淳知道这个时间段的男孩子大都别扭又烦躁,也不在意,笑道:“好好好,不揉了,今日你生辰,你最大。” 苏子叶撇撇嘴,“生辰有什么好过的,每年都是一个样,无聊透顶。” 简淳道:“你这样说,王妈该伤心了,她可是一早就为了你的生辰忙活呢。” 这时,苏子叶的小师妹唐翎,蹦蹦跶跶跑进殿里。她一把抓上苏子叶的衣服,笑着道:“叶师兄,你又有新衣服了,这料子好舒服啊,你送给我吧。” 苏子叶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就要将自己外袍脱下。简淳连忙制止,“师妹,不要胡闹了,你自己的衣服多的都快摆不下了,还要你叶师兄的干什么?再说,阿叶的衣服你也穿不下啊!” 唐翎撅起嘴,不满道:“叶师兄的衣服明明更多!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衣服,我就是穿不下,放在屋里挂着,也是开心的!” 苏子叶看着他俩,直接将身上外袍罩在唐翎的头上,转身出去大殿。 简淳在他身后喊道:“阿叶,你又要去哪儿,一会儿就要开饭了!” 苏子叶摆摆手,连头都没回,“你们俩太烦人了,我不想跟你们待在一处。” 简淳闻言愣了一下,心道:“这臭小子,越来越没个正形。回头得和师父说说,不能再这样惯着他了。” 苏子叶无所事事,兴致缺缺地走出凤阳门,沿着石阶慢慢向下走去。 走到山腰处,他又觉得一阵无聊袭上心头,便找了个路边的大树,轻松翻上,从怀里掏出匕首,在树干上随意乱划着。 正在此时,面前传来一阵鸟鸣,清脆婉转,十分动听。苏子叶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树枝上,伫立着一只小黄莺,它通体黄色,只有鸟翅末端染上几片黑,时而低头用鸟喙啄啄自己的翅膀,时而仰头鸣叫几声,一副灵动可爱模样。 苏子叶来了兴趣,他用匕首划下来一小块儿树皮,置于两指间轻轻揉搓一下,突然猛一发力,将它弹出,那树皮打着转儿冲向小黄莺。 这树皮转得又快又猛,带着苏子叶的七分力道,只怕下一刻就会将黄莺击落。 电光火石间,一小石子击歪树皮。小黄莺终于意识到了危险,扑棱两下翅膀,飞远了。 苏子叶啧了一声,翻身下树,不满道:“三师弟,你干什么打飞我的树皮。” 投出小石子的正是苏子叶的三师弟,卓飞。 卓飞看他一眼,问道:“二师兄,那小黄鹂怎么惹到你了,非要打落它才行。” 苏子叶耸耸肩,轻描淡写道:“也没碍着我什么,就是单纯想打它下来。” 卓飞便道:“你这一下又猛又狠,它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干什么平添杀戮呢。” 苏子叶满不在乎,笑道:“这整个山都是我凤阳门的,别说一只鸟了,就是我把整片林子都烧了,又能怎样?” 卓飞不愿再与他争论,直接向着山上走去。 苏子叶见状追上他,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卓飞答:“师父要我下山采买些物品,这才刚回来。” 苏子叶眸子亮了亮,手伸进他身后的包袱里,一顿翻找,“让我看看都买了什么好东西!” 卓飞被他弄得身形不稳,险些摔倒,微怒道:“二师兄,你能不能别玩儿了,回了门里,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非要在这儿胡闹吗?” 闻言,苏子叶松了手,挑眉道:“行吧,那就一会儿再看。你好好说不就行了,生什么气啊。” 卓飞对自家二师兄的脾气太了解了,要是好好说能有用,他用得着发火吗。他拽着苏子叶胳膊将他往山门方向拉,略微无奈地敷衍道:“行行行,我不该生气,我的错。快走吧!” 两人一路互相拉扯着回了山,简淳早已在山门前等候多时。见到苏子叶便道:“小祖宗,你又跑哪里去了,师父找你半天了。” 卓飞故意讥讽道:“我们高贵无比的凤阳门少主,闲得无聊,在山里打鸟呢!” 简淳立刻道:“你又去打鸟了?说了多少次,不许你再伤害山中生灵,你怎么就是不听!” 苏子叶狠拍下卓飞的头,不满道:“就你话多!” 然后他看都不看简淳一眼,向着苏皓阳的房间跑去。到了屋前,苏子叶整理下自己的衣服和发,轻轻叩门,道:“父亲,我进去了?” 不等屋里人回答,他就已经推开了门,又自顾自地坐在方桌前,翘着腿问道:“父亲,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苏皓阳看他这副样子略感无奈,沉声道:“阿叶,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越发骄纵跋扈,礼数教养都快忘干净了!” 苏子叶闻言,眼眸低垂,将翘着的腿放好,喃喃道:“父亲,孩儿知错了。” 苏皓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沉着脸,“你会知错?只怕你现在这样说,出了我这个门就忘干净了!” 苏子叶心头泛起一阵烦躁感,但碍于苏皓阳的威严,他生生将这种感觉压下去。 苏皓阳继续道:“我让你认真体会每一天,你就是这般体会的?” “……” 苏子叶近日来,每次见到苏皓阳都会被一顿教训,他心中便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不想见到父亲,不想见到父亲。”然而,老天都像是跟他作对一般,苏皓阳这段时间找他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 苏子叶心中那点儿烦躁,不耐烦的情绪也越积越深,甚至有几次,他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和苏皓阳动手。 苏子叶撇撇嘴,他不想再听苏皓阳的教诲了,便故意撒娇般道:“父亲,今日是孩儿的生辰呢…” 苏皓阳听后,神色略有缓和,但依旧严厉道:“不管是不是你生辰,今日都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你前几日是不是弄坏了王伯送菜的车子?” 像凤阳门这种大门派,居于山中,人口又众多,便会在山下寻一农家,让他们每天往山中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王伯正是给凤阳门送菜的农夫。 苏子叶硬着头皮道:“父亲…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闹着玩推一下,谁成想那个车子那么不结实,只推一下轮子就滚下来了…” 见苏皓阳脸色越发不善,他又连忙补充:“不过,不过…我给王伯修好了,我又把轮子装上了!” 苏皓阳一拍桌子,怒道:“你修好了?!你只是将轮子轻轻挂在了车上!你知不知道,王伯眼神不好,根本看不出来轮子有异常,他就这样推着车下山,在半山腰轮子滚落,王伯差点把腿摔断了!!” 苏子叶一听,连忙急切问道:“那王伯现在怎么样,他没事吧?” 苏皓阳指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做事就没点分寸!!要是王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们凤阳门怎么对得起他!” 苏子叶:“……我错了…” 苏皓阳继续道:“阿叶,过了今天,你就十三岁了!要是穷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都要独当一面,自己出来谋生了。而你呢,天天游手好闲,就知道给我惹事儿,你就不能好不好反思一下自己吗?!” 苏子叶:“………” 苏皓阳:“我知道你身患顽疾,也不要求你武学造诣能有多高,只求你踏踏实实地好好做人,这个要求你也做不到吗?!” 苏子叶:“…………” 苏皓阳:“要是你母亲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该多寒心,多生气啊!” 苏子叶突然打断他道:“别说了。” 苏皓阳瞪着他,喝道:“你现在听不下去了,之前你做那些荒唐事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苏子叶猛地站起身,双眸赤红,大吼着:“我让你别说了!!!”连日来积攒的烦躁与不满,在这一刻瞬间爆发,他手握双拳,喝道:“父亲要是对我诸多不满,当初为何要救我,还分了我体内一部分真气,你干脆直接让我死了,不就正好称了你的心意?!” 苏皓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怒道:“你说什么?!” 苏子叶此时心里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父亲是不对的,是他分走了我一部分神力,我才会饱受痛苦,我要拿回全部的真气! 苏子叶一掌打在苏皓阳胸口,凝出两指吸取着他体内的内力。苏皓阳睁大双眼,直直地盯着苏子叶,他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哪里不对劲了,但是内力的流逝,让他全身无力,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苏子叶看着苏皓阳越发苍老的面颊,霎时回过神来,收了手。然而他身体中一直有什么在叫嚣,让他取走苏皓阳的全部内力,他控制不住,也停不下来,只能冲去房门,猛地吸上几口气,堪堪定住了心神。 正巧,简淳从远处走来,看到他后笑道:“寿星公,原来你在这里,大家都等着你开饭呢!” 苏子叶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他扑进简淳怀里,颤抖道:“师兄,师兄…我…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打伤了父亲…” 闻言,简淳一怔,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打伤了师父?” 苏子叶连瞳孔都收缩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简淳稳住他的身形,扶着他一起快步走进房间里。苏皓阳还半跪在地上,唇角有抹淡淡的血痕,扶着椅子的手不住颤抖。 简淳连忙将苏皓阳扶起,又将真气缓缓注入他体内,口气有些慌乱,“这…到底怎么回事?阿叶,你为什么会对师父出手?” 苏子叶这会儿双眸又变得赤红起来,心中那个声音又开始叫嚣。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都不能将心中的阴暗压住,便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然而一点效果都没有。他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大吼道:“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啊啊啊啊啊!” 苏皓阳则对着简淳道:“淳儿…你先将阿叶带出去…” 简淳一把扯住苏子叶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拉出了房间。然而,刚出房间,苏子叶便渐渐平缓下来,就好像是…他只要看到了父亲,就不能控制自己。在苏子叶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越来越凉,一丝恐惧爬上心头。 苏皓阳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所谓的‘凤凰之力’到底是怎么回事,终在苏家秘史中看一句,‘凰为阳力,凤为阴力,相辅相成,不可分割。’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见到今日情形,便也能猜测到这股真气是不能强行分开的,否则承受者恐怕更加煎熬。” 苏子叶低头一语不发,双拳紧紧握在一起,骨节咔咔作响。 苏皓阳温声道:“阿叶,你进来,为父…” 苏子叶怒吼一声,“父亲,你疯了吗?你想把所谓的‘神力’还给我?还是想让我直接吸取你全部的内力?你…父亲…你疯了!你疯了!!” 苏皓阳却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的。我能感觉到反噬的力量在增强,阿叶,你一定也感觉到了…为父,只是在履行一个做父亲的责任…阿叶,你一直很孝顺,难道现在就不能体谅下为父的心情吗?” 苏子叶崩溃大吼道:“那为什么父亲就不能体谅下,我这个身为儿子的心情!” 苏皓阳:“……” 简淳心里也是一惊,若是将一个人的内力全部吸走,那这人便如同风中残烛,生命的火光也会随着燃尽。 苏皓阳咳嗦几声,安抚道:“阿叶,为父现在没有力气,出不了门。你听话,乖乖进来,不要怕。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我这个父亲了吗?” 苏子叶双手掩面,突然跌坐在地上,他没有如此崩溃过,失去母亲时没有,知道自己身患顽疾时也没有,泪水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流出。 苏皓阳见屋外没了声响,转而对简淳道:“淳儿,你把他拉进来。” 简淳一颗心早已乱了,“不…不…师父…我…” 苏皓阳厉声喝道:“简淳,你不听为师的话了吗?你师弟现在饱受反噬之苦,你这个做师兄的,难道不想管了吗?!” 简淳道:“我…我…师父,您为何非要为难我……” 苏皓阳继续喝道:“简淳,我想得清楚明白,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最后的心愿!我养育你多年,你连这点儿事情都不能帮为师做到吗?!” 简淳:“……” 苏子叶:“……” 简淳狠狠跺了一下脚,强迫自己做出决定,一把拽住苏子叶的胳膊。 苏子叶瞬间慌了,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师兄…简淳,我,不行…不能…师兄,师兄!” 简淳终是不忍心,蹲下来揉着他的头,“阿叶,这是师父自己的决定。如果不这样,你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可能时时刻刻都会遭受着这份痛苦,师父不忍心,我也不忍心,难道你想要师父一辈子活在这份不忍里吗?” 苏子叶突然吼道:“他是我父亲,哪怕他内心十分痛苦,我也只想让他活着!!我…我没事,不就是反噬吗,我可以忍…我可以忍!!” 简淳无奈道:“你这样又有什么用,你们父子难道一辈子不用再见面了吗?” 闻言,苏子叶眼睛微微睁大,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我走,我现在就走…天涯海角…我走……” 简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猛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苏子叶,你清醒些,你可以躲去哪里?” 然而,苏子叶心中早就做了决定,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想父亲因为自己而失去生命。哪怕自己一生都痛苦不堪,哪怕一辈子再不能与父亲相见,哪怕…再也不能回凤阳门。 他猛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道:“师兄,我要走了。你就说我们父子意见不和,我打伤父亲,连夜叛逃。从此,我再不回凤阳门了。” 简淳指着他,“你,你…” 苏子叶盯着他半晌,突然抱住了简淳,下一刻,一击手刀狠狠落在简淳的脖颈上。他将简淳缓缓放在地上,又对着屋内磕了三个头,“父亲,孩儿不孝,在此与您别过!” 语毕,他不再听苏皓阳说了什么,一刻也不回头地向着山下奔去。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苏子叶知道现在凤阳门大殿上,一片欢声笑语,他的亲人们正等着为他庆贺生辰。但他无法回头,不能回头。 从今日起,他就只是凤阳门的叛逃少主。 第27章 梦回儿时忆旧事 苏子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了好几天。自从那晚离开凤阳门,他西行了一夜,最后在这座名为“渝莲镇”的小镇上落了脚。 他不知道凤阳门会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但那些,他现在都无暇顾及。身体中反噬力量不断来袭,烧得他五脏俱疼,浑身上下都是撕裂感,他蜷缩在地上,等待着痛楚渐渐消失。 苏子叶那身白衣早就脏乱不堪,头发凌乱着结成一缕缕,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儿。 好不容易挨过了反噬的劲头,强烈的饥饿感又袭上心头。苏子叶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饿,他的一日三餐,均是王妈亲自做好,每日变着花样的弄些他喜欢的菜式。甚至,有时他发脾气,会故意不吃饭,还得让简淳又跳又闹地哄着,才吃上几口。现在想来,只觉得自己幼稚到了极点。 苏子叶靠着墙缓缓直起身子,他眼前不远处就有一包子摊,圆鼓鼓的包子在蒸笼上冒着热气儿,阵阵肉香夹杂着葱花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把全身上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个铜板。离开凤阳门时匆忙,那会儿哪有心思去想着银子的事情。 苏子叶性子高傲,十三年来一直是被人捧在手心里,要他去低三下四求人施舍,他是万万做不到的。思来想去,终于想到自己束发的带子上有块小翡翠,那是父亲送给他十三岁的生辰礼物。虽然心中百般不舍,但饥饿感实在太难忍受,苏子叶想了想,将带子取下握在手中,慢慢走到包子摊前。 包子摊的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苏子叶走来,不耐烦地说道:“小本生意,恕不施舍。” 苏子叶盯着圆滚滚的包子,咽了下口水,道:“我要一个包子。” 老板白他一眼,“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先交钱,再给你包子。” 苏子叶低头看了看手中发带,迟疑道:“我没有钱,不过…” 那老板一听直接用力推开他,“你个臭乞丐,耍我呢?说了恕不施舍,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苏子叶一生中哪里受过这种气儿,他那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道:“我说,我要一个包子!” 老板将搭在肩头的抹布一把甩在笼屉边儿,撸起袖子怒道:“你个小王八犊子,找茬呢吧!没钱还在这儿跟我装!你要是乖乖在跪地上,给我把鞋舔干净了,没准老子心情一好,还能赏你一个发臭的包子!” 苏子叶冷眼看向他,怒道:“你说谁是王八犊子!还想让我给你舔鞋?我堂堂凤……反正我不是你这种人能羞辱的!” 老板嗤笑一声,道:“你堂堂什么啊?你再怎么样也就是个穷酸的臭乞丐,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还不快滚!!” 苏子叶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大吼一声,直接抬手将蒸笼全部推翻,圆滚滚的包子们裹着泥,越翻越远。 老板见状气的火冒三丈,抬起一手冲着苏子叶的脖颈抓去。苏子叶略退几步,闪身避过,又随手抓起脚下一节断枝,置于右手,下下凌厉地顶在那老板心窝上,只消片刻,老板就受不住了,他啐了一口痰,捂着心口连连退后,怒道:“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那老板跑了,苏子叶便将树枝一扔,再次窝回墙角。闹了这么一番,体力消耗得更快了,苏子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把人家摊子给掀了呢,这下连包子都没得吃了。 饥饿感愈发强烈,苏子叶感觉自己大脑都开始嗡嗡地响了,他呆呆地望着地上沾着泥土冷掉的包子,心中那点儿嫌弃感,慢慢消散,他再无法忍受,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地上的包子大口大口塞进自己嘴里。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又抓起另一个,然而,刚吃了两口,那老板又带着几个汉子一起回来了。 苏子叶连忙去找刚才扔掉的树枝,老板见状直接一脚踹向他胸口,苏子叶闪身去避,突然,反噬的感觉席卷全身。他一个不稳,跪倒在地,老板便一脚踩住他的右手,狠狠碾压,大笑道:“你刚刚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会儿站不起来了?” 苏子叶蜷缩着身子,忍着痛,将左手握成爪状,一把拉住老板的脚脖子,狠厉一带,将他掀翻在地。 老板怒火中烧,从地上爬起来,招呼其余几个大汉,“给我打!!揍死这个小王八犊子!!” 几人将苏子叶团团围住,每人都发狠般地踹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 苏子叶被踹得眼冒金星,他似乎有种自己肋骨都快被踹断了的错觉,再加上反噬的撕裂感,他痛得脸色发白,手指用力握在一起,拼命不让自己泄出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终于停了下来,老板一口痰吐在苏子叶脸上,喝道:“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突然,老板注意到他右手握着什么东西,便蹲下身,将他手指掰开,看到坠着翡翠的发带,面露喜色,笑道:“这玩意儿肯定是你这个小叫花子偷来的!老子就拿走了,当做赔我包子摊的钱!” 苏子叶嘴里都是鲜血的味道,颤抖着冷声道:“还…给我…还给我……” 那老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还给你?为什么要还给你?你砸我包子铺,又吃了我几个包子,钱都没付,还想着要我还给你,别做梦了!”末了,又狠狠在苏子叶心窝上补上一脚,随着其余几名大汉,扬长而去。 苏子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狠狠地盯着那老板远去的身影。良久,缓慢地爬向墙角,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个窟窿,身体上的痛,内心中的恨,似乎都无法将那个窟窿填满。他知道,那是离家的委屈与心酸。 他仰起头闭上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留下来。忽然,听到身边有脚步声,连忙睁开双眼,只见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乞丐围了过来。 其中一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开口道:“你…没事吧,你是新来的?” 苏子叶嫌弃地看他一眼,没答话。 那人也不生气,拍拍胸脯继续道:“来了这儿就都是兄弟,以后咱们一起乞讨,我们不会欺负你的!” 苏子叶冷声道:“我不是乞丐。” 那乞丐就和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介绍着这伙人,介绍完又对苏子叶道:“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们全看见了!那包子铺的李老板,是镇上的恶霸,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招惹他了!而且,你做得也有不对的地方,下回不要…” 苏子叶脸色阴沉,厉声打断他道:“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不对?!” 那乞丐被他吓了一跳,喃喃道:“我知道是李老板先看不起你,这是他的不对。不过,你也不能直接砸了他的摊子啊。这世道就是这样,看不起我们这种肮脏的人太多了,总不能因为一句冷言冷语,就出手打人吧。” 苏子叶怒火攻心,他堂堂凤阳门的少主,就因为自己出生就带着这个劳什子的破神力,一辈子不能用内力,饱受反噬之苦,有家不能回!有父亲不能见!现在还沦落到被乞丐当街教训的地步!!老天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这些苦难都要他来承受!! 苏子叶大吼道:“你们这群臭乞丐都给我滚开!!你们凭什么教训我!!不过一群肮脏的小叫花,也敢来教训我?!!滚!!滚啊!!!” 那群乞丐闻言跑开,嘟囔道:“好心关心你,你还不领情,说我们是乞丐,你自己也不是又脏又臭的小乞丐!!我们再也不会管你了!” 苏子叶猛地靠在墙上,身体里再没有一丝力气,他慢慢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再管,缓缓睡了过去。 ………… 苏子叶就这样在渝莲镇流荡了几个月。那群乞丐们真的没在管过他,也可以说没再搭理过他。 苏子叶心中死守着那一丝傲气,决不低三下四向人乞求,偶尔也会有几个好心人路过时,给他丢几个铜板,但他都狠狠将铜板扔回去,不要别人的分毫同情。所以他能得到的食物越来越少,甚至会有三两天什么都吃不上。 虽然日子越过越痛苦,但苏子叶发现了唯一一个好处,那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习惯了反噬之苦,他自嘲般安慰道:“什么都会习惯的,我连反噬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然而,当反噬再不能给他带来苦痛后,他觉得自己渐渐地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快乐,没有痛楚,心中的希望与光都已经消散,甚至他都开始不再怨恨包子摊儿的李老板了。没人与他说话,没人再看他一眼,活着早就失去了意义。 苏子叶蹲在客栈的后巷里,每日这个时候,客栈的店小二都来后巷倒掉一些残羹冷饭。其实苏子叶已经不明白吃东西的意义所在,他只是麻木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他将地上已经有些发馊的白饭送到嘴里,突然,身侧跑出来一只瘦骨嶙峋的大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苏子叶冷笑一下,随手捡起一石头冲它扔去。那狗晃动身形躲避过去,然后弓起背,有些警惕地望着他,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苏子叶有些不耐烦,又抄起更多石块一起向它掷出,“滚!” 那狗移动着四条腿来回闪躲,发出的呜咽声更重,但依旧没有离开。一人一狗就这样对峙良久,苏子叶突然回过神来,不再管它。他觉得自己疯了,居然会跟一只狗生气。 他低下头,继续机械地将饭食送入口中,突然,腰间被一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苏子叶低头去看,只见那只狗用头蹭着他的腰,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声音,前脚想要踏上苏子叶的腿,尾巴左右摇摆着。 苏子叶面无表情地向旁边移了一寸,避开了它。 那狗便继续上前,越发肆无忌惮,脑袋直接抵进苏子叶怀里。 它在示好,它喜欢苏子叶。 苏子叶冷哼一声,直接将它的头推开,离它更远了。这狗也不放弃,一直蹭上来,逼得苏子叶都退到了墙角。他不耐烦地瞪它一眼,怒吼道:“滚!滚啊!!!给老子滚!!!” 那狗吓了一跳,略微退后几步。苏子叶一手掩着面,一手倚靠着墙壁,跌坐下来。下一刻,一柔软湿滑的物体覆上他的手,是那只狗在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他手上的伤口。 苏子叶将手滑下,怔怔地看着它,两行泪水慢慢流了下来,良久,他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出来。 不是因为心酸与委屈,也不是因为身体上苦痛,更多的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所经历的这些,几乎全是因为他的骄横野蛮,目中无人,藐视生命的性格所造成的! 他打翻包子摊儿,是因为他不接受他人的辱骂,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少主,是天之骄子,不是李老板那种下三滥的人可以羞辱的。 他不听小乞丐的劝,是因为他从心底看不起他们,他不能接受这些卑贱之人的教训。 他拒绝别人的好意施舍,是因为他抵触别人对他的同情,他不接受他们将他视为蝼蚁。 可是,人哪有三六九等之区,生命哪有高低贵贱之分。是他自己,一直认不清,一直强行在心底将自己与他们隔开。 苏子叶躺在地上,发疯般地哭了笑,笑了哭。 他不过身患有顽疾,不能再回家,不能再见父亲,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镇口的于伯,断了一条腿,却依然每天早起晚归地在街上卖着烧饼;东边的肖姨,身患绝症,却依然每天乐呵呵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还有街尾的王老汉,穷得叮当响,却依然将自己不多的食物分给有需要的人。 生活中的善与美好,一直都存在,是他,强行闭目不看,只沉浸于自己那点儿自认为倒霉的苦痛中。 苏子叶在此时此刻,方才明白,苏皓阳那句“认真体会生命中每一天”的含义。 这时,巷口走来一中年男子,见到苏子叶后,问道:“孩子,你怎么了?为什么大哭?” 苏子叶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站起身来,“…没什么,让你…让您费心了。” 那男子走向他,丝毫不介意他身上的脏乱,将他双手握起,温声道:“我是镇上医馆的晏大夫。你这手都化脓溃烂了,跟我回去吧,我帮你医治。” 苏子叶双目微微睁大,有些不好意思道:“不了…我没钱……不能平白无故接受您的恩惠。” 晏馆主轻笑一声,他觉得眼前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便道:“你可以在我医馆里打打杂,用来抵治疗的药钱。” 苏子叶抬起头,良久,他对着晏馆主行了个礼,“那…多谢馆主。” …… 苏子叶随着晏馆主走出巷子,他们身边跟着一条不断摇晃尾巴的大狗。苏子叶抬头望天,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这世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美好,他不曾体会。 第28章 重归故里温情乡 苏子叶站在凤阳门的山门前,他身边围着的是他的亲人。 唐翎眼眶发红,一把抱住苏子叶,哭了出来,“叶师兄,我们都已经知道你‘叛逃’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对不起,对不起,曾经我真的以为你忘恩负义打伤了师父,这么多年都没去找过你,对不起,对不起…” 苏子叶笑着拍拍她的背,道:“师妹,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唐翎揉揉眼睛,白了她身后的弟子们一下,嗔怒道:“你们谁敢笑话我!” 那群弟子们哪敢多说一句话,纷纷低下头不去看她。 简淳直接将她从苏子叶身上拉开,语气有些不善,“阿叶,你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白坞观的事情解决了也不回来,有你这样当门主的吗?!” 简淳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料味道,苏子叶学习医道,对气味儿很敏感,他蹩眉微退两步,道:“师兄,你怎么开始用起香料了?” 简淳显得有些不耐烦,“还不都是苍丘台的宋道长,非要整这出!” 话音刚落,唐翎拉着一男子走上前,笑道:“叶师兄,这位是苍丘台的宋巍言道长。他以前来过凤阳门,你还有印象吗?” 苏子叶心里算了算日子,才想到今年又到了苍丘台弟子来凤阳门互相学习的时间。这位宋巍言道长在苏子叶十岁那年就来过,他略微有些印象。便冲宋巍言行礼道:“宋道长远道而来,辛苦了。如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宋巍言回了个礼,“苏门主客气。没有什么不周之处,而且翎妹也…咳…唐姑娘一直照顾着我,一切都好。” 苏子叶愣了一下,低头望着宋巍言与唐翎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了然,笑道:“师妹顽劣,给宋道长添麻烦了。” 唐翎撅起嘴,不满道:“我才没给宋郎添麻烦呢!宋郎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呢!” 宋巍言脸颊微红,低下头轻声道:“是…是很开心。” 苏子叶听后,心道:“唐翎可真是大大咧咧,这还没怎么样就当众喊上‘宋郎’了,八年未见,小师妹怎么变得这么奔放了。” 苏子叶咳嗦两声,将话题转移回来,“不知我师兄他们身上的香料和宋道长有何关系?” 宋巍言道:“这是我师父制的香,有助修为。她说总是麻烦凤阳门,过意不去,特赠予些香料,聊表心意,还望苏门主不要嫌弃。” 苏子叶还未开口,唐翎就插嘴道:“不嫌弃,不嫌弃,宋郎身上也有这种味道,香香的,特好闻。” 苏子叶:“……” 简淳似乎有些看不惯他们俩,一把勾住苏子叶的脖子,在他耳边道:“你别理他们,唐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看上宋巍言这臭小子了,修仙的没一个好东西!” 苏子叶下意识脱口道:“也没有吧,顾道长人就很好啊。” 简淳一听更怒了,直接拽上他的耳朵,“你怎么还和顾仙棕有来往!师兄说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吗?” 苏子叶打掉他的手,故意冷着脸道:“简淳,我现在可是门主,你居然敢以下犯上!还有,之前在淮锦你留于我的口信,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再者,你隐瞒了父亲病危的消息,摆了我一道!这些账,你说怎么算吧?” “……”简淳就和没听见一般,直接招呼弟子们解散,又推着苏子叶往门中走去,“门主累了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还是要先吃点东西?您有什么吩咐就直接招呼,我这个做师兄定竭尽所能。” 苏子叶点点头,笑着柔声道:“我想先去鱼塘看一眼。” 简淳:“……” 苏子叶继续柔声道:“我好久没看到你的宝贝们了,甚是想念。” 简淳:“………” 苏子叶:“应该给它们多喂点食儿,最好每隔半柱香就喂一次。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简淳忍不可忍,“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放开我的鱼!从小到大就会用鱼威胁我,你就不能换点别的花招吗!” 苏子叶挑眉,“我有一招必杀技就够了。说吧,想让你的鱼怎么死。” 简淳欲哭无泪,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苏子叶笑意更深,“师兄,你错哪儿了?” 简淳立即道:“不该隐瞒师父的病情!” 苏子叶淡声道:“就算我当时知道了父亲的情况,也不可能回来。我不怪你。” 简淳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最大的过错就是这个了,刚准备喜笑颜开,却见苏子叶依旧挑眉看着自己,一副让他继续的样子。 简淳迟疑道:“不该给你留乱七八糟的口信?” 苏子叶:“虽然我当时听完挺生气的,不过因为你的口信,我才能又拉着……算了,这条我也不怪你。” 简淳有点懵了,他觉得自己也就是这点儿过错了,想了想道:“刚才不该拽你耳朵?” 苏子叶摇头。 简淳:“不该在淮锦买鱼?” 苏子叶摇头。 简淳:“不该在淮锦喝酒?不该在淮锦抖出来你小时候的糗事?总不能是因为八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吧,那我怎么想得起来!” 苏子叶面色微沉,依旧摇了摇头。 简淳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半晌,换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阿叶,你不会是…因为我对顾仙棕态度不好,所以才和我生气的吧?” 苏子叶听后,总算点头了,“以后你对顾道长好些,不然,我真会撑死你的鱼。” 简淳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良久才道:“合着你折腾我半天,就因为这个?!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是不是神志都不清楚了!!!你和唐翎都疯了,修仙门派讲求六根清净,你们…” 苏子叶望着不远处的唐翎与宋巍言二人,打断他道:“我母亲以前还是苍丘台的弟子呢。” 简淳叹口气,“那不一样。师母当时才入门不到一个月,道心有没有都要两说。宋巍言和顾仙棕可是实打实的修仙道修了十几年,难道真能那么轻易就舍了道心吗?” 苏子叶揽着简淳,让他看看宋唐二人,笑道:“师兄,你看看他们俩,不觉得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吗。我虽没和宋道长深谈,但从他的话语中也能感觉出来,他很喜欢小师妹,这不是很好吗。既然两情相悦,你何必非要做棒打鸳鸯的事呢。” 简淳当然也不想做毁人姻缘的破事,要是宋巍言真会为了唐翎不修仙道,那他还乐意赶紧将小师妹嫁出去呢… 简淳轻轻摇了摇头,“不说师妹的事情了,若是他们非要在一起,我也懒得管了。你先说说你和顾仙棕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满江湖都在传你俩有暧昧,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闻言,苏子叶愣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也说不清到底和顾道长算怎么回事。两人就感觉介于朋友与情人之间,他们谁也没主动提过,便这样不清不楚的僵持着。 苏子叶想了想,道:“师兄,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简淳道:“你说啊,我听着呢。” 苏子叶面无表情道:“师兄,你要是女人,那我一定娶你。” 天上降下一道雷,直直劈在简淳脑袋上。 简淳哆哆嗦嗦道:“………啊?” 苏子叶看都不看他,继续道:“我要是喜欢谁,便会一直陪他身边。我今后想一直陪着师兄。” 简淳:“…………” 苏子叶:“这九州方圆万里河山有太多值得去游历的地方,我愿陪着师兄去看遍人间美景。” 简淳实在是受不了这刺激,连忙道:“那个,阿叶,你冷静,你冷静啊!虽然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你师兄我吧,真的不喜欢男人,而且,我对你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一定不要…” 苏子叶看向他,直接打断他道:“所以,师兄听我说完这几句话后,觉得我喜欢你?” 简淳扶额,不确定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苏子叶垂目,半晌才道:“哦,不是。这些话我以前和顾道长说过,但他……”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和顾道长现在就只是朋友,我还没追上他。” 简淳:“…………” 简淳感觉又是一道雷劈在自己头顶上,他努力跟上苏子叶的思路,总算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言难尽地望向苏子叶,终于爆发出来:“什么玩意?!你还没追上顾仙棕?顾仙棕看不上你哪点?我凤阳门门主是他区区一个玄清台弟子能高攀的吗?他还看不上你?他眼瞎了吧!我家阿叶这般好,他有哪点不满意?!” 简淳声音越来越大,惹得周围弟子纷纷侧目。按他这个喊法,可能到了晚上,凤阳门上下就都知道自家门主倒追玄清台弟子,还没追上的故事了。 苏子叶满脸黑线,一把捂住简淳的嘴,“师兄,你能不能别嚷嚷了!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吗?” 简淳扒开他的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也知道不光彩啊!我就想不通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苏子叶轻轻笑了,“因为我喜欢啊。” 简淳觉得自己都不能直视他了,叹了口气,缓缓道:“那你想怎么办呢。别的不说,就你俩这身份,能在一起吗?” 苏子叶道:“顾道长说了,他不愿意再做玄清台弟子了。” 简淳无奈道:“他不做玄清台弟子了,那你呢,你也不当凤阳门门主了吗?” 苏子叶认真道:“对,我不想当这个门主。” 简淳被他气笑了,“就为了一个顾仙棕,你连家都不要了?” 苏子叶摇头道:“即使没有顾道长,这个门主我也不会当。我不能用内力的事情,只怕现在全江湖都知道了,还有‘叛逃’一事也是不清不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做这个门主。再说,我不是门主,也还是凤阳门的弟子,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只要凤阳门有需要,我会第一个挺身而出的。” 简淳思索一阵,问道:“那谁来当这个门主?” 闻言,苏子叶直视着他的眼,“你。” 两人就这样对视片刻,简淳突然笑了,“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连凤阳门第三招都没学会,你让我当门主?” 苏子叶笑着说:“那师兄你要加紧学了,不然会被弟子们瞧不起的。” 简淳见他说得认真,良久,缓缓道:“阿叶,这可是你苏家百年基业啊,凤阳门是你的家啊。” 苏子叶回道:“凤阳门,也是你的家。” 第29章 重归故里温情乡 简淳陷在沉思中,许久不能回神。苏子叶便不再扰他,独自去了后山的祠堂。 苏子叶将门轻轻推开,香火气息瞬间从祠堂内散出。他盯着长桌上整齐的灵位,缓缓走了进去。 苏子叶找到自己母亲的灵位,点上香,认真叩拜。又将写着自己父亲名字的灵位牌拿起,手指轻轻扶上“苏皓阳”三个字,温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突然,从他身后飞来一颗打着旋的小石子,苏子叶反手一捉,将它握在手心中。他没有回身,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石子,轻轻笑了。又在掌中凝出真气,将石子震碎。 与此同时,苏子叶身后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二师兄,我和你闹着玩儿呢,你不要使用内力,会有反噬的!” 来人正是苏子叶的三师弟,卓飞。 苏子叶想到上次与卓飞见面时,他也是投掷出了一枚小石子,嘴角笑意便愈深,转身道:“师弟勿急。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我感觉体内的真气不再像以前那般强劲,可能是因为那一小部分真气随着父亲的逝世而消散的缘故,我现在用上些内力,也不会被反噬。” 卓飞听后松了口气,走到苏子叶身前认真打量他。刚刚在山门处人多又乱,两人还没好好说上一句话。 苏子叶抬手轻抱他一下,“三师弟,如今你武学修为这么高,可当得上是我凤阳门的脸面啊!” 卓飞笑了,“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师兄莫要取笑我了。”他垂着眼,思索片刻,突然对着苏子叶行了个大礼,“二师兄,对不起。” 苏子叶愣了一下,连忙将他扶起,“这是做什么?你不会也要像小师妹那般,因为八年里误会我,没去找我而哭鼻子吧,我可不会哄你的。” 卓飞摇了摇头,认真道:“不全是因为这些。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二师兄身患顽疾,只觉得师父和大师兄整日惯着你,而你…也是不务正业,有点儿…傲慢,我当时不清楚缘由,有些看不上你,还望二师兄不要与我计较。” 卓飞这话说得很客气,那会儿的苏子叶哪里是“有点儿”傲慢,他根本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苏子叶淡声道:“师弟何必因为这个和我道歉,你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我那会儿狂傲不自知,惹人嫌还经常闯祸,别说你看不上我了,就是现在的我,也十分瞧不起那时的自己。” 卓飞盯着他,半晌才道:“二师兄,你这次回来,好像有哪里变了。” 苏子叶随意答道:“人都会变的。”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三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卓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师父临终前留给你的信。我想师兄必定会来祠堂,便拿着信,在这儿等你。” 苏子叶接过信,温声道:“多谢。” 他将信小心地抽开,信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让他觉得一阵熟悉。那信上写道: 吾儿阿叶 见信如面。为父自知时日无多,我们父子二人恐再无见面之日。特此留信一封,聊以慰藉。 我已八年零三个月没有见过你了,不知你现在是何模样,还会不会像以前那般顽皮任性。但为父再思量一番,便觉得是我自己多虑了,你一直以来都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每次想到你我分别之时,都觉得我对你过于残忍。我不忍心看着你承受反噬之苦,却忘了,你如此孝顺,又怎么愿见到我内力枯竭,死于你身前呢。 日前,从淳儿那里得知你安好的消息,我心头一块儿重石也终于随之落下。听淳儿说,你现在成熟稳重,心思敏锐,我十分欣慰。但再想到,你会有这种变化,一定是离家在外吃了不少苦,才会慢慢将心性磨炼到这般,我又十分心疼。 虽然在你的一生中,我们父子二人聚少离多,但为父依然很开心能有一个你这样优秀的儿子。我希望你能不要执着这些过往,也不要痛惜我的离世,我只是去陪你的母亲了。走到今日,为父已经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唯盼诸事遂汝愿,不枉光阴不负心。 父苏皓阳绝笔 苏子叶将信反复地看上四五遍,直止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才将信收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对卓飞道:“走吧,陪我转转凤阳门吧。再和我讲讲,这些年我都错过了什么故事。” 卓飞揽上他肩,两人一起走出祠堂,他道:“二师兄可错过太多了,怕是要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苏子叶道:“那就慢慢讲,时间有的是,我不急。” ………… 此后,苏子叶在山上过了一段平静又惬意的日子。卓飞每日都会来寻他,给他讲八年里凤阳门发生的事情。但卓飞话语平平,声音不带起伏,那些有趣的事情在他嘴里都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连讲到“简淳当众演示第三式,将自己裤子都撕裂了”的时候,卓飞的语调还是平淡无奇。但即使这样,苏子叶依旧听得津津有味,他错过的那八年,好像都随着卓飞的讲述回来了。 除此之外,苏子叶就是逛逛山,练练功。偶尔和唐翎切磋下武艺,再和宋巍言讨论讨论当下修仙门派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每日抽出些时间指导简淳入门的第三式。自从简淳知道自己要接任门主后,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定了下来,只用了一个月,便将第三式完全掌握。 苏子叶赞许道:“师兄,不错啊。我觉得你要是早能这么努力,现在我肯定打不过你。” 本来师弟指教师兄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妥,但简淳丝毫不在意,他现在身后有整个凤阳门,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来修习武学。 简淳收了剑,略带不满地道:“这还不都是你逼得!我都好几天没有陪过我的宝贝们了。” 苏子叶道:“你的宝贝们都好着呢,我每日都亲自去照顾它们,你放心,死不了一只。” 简淳嘟囔道:“就是因为你亲自照顾我才担心呢…” 苏子叶挑眉,“本门主亲力亲为,你还敢不满意?” 简淳白了他一眼,敷衍道:“满意满意,难为我们风华绝代的苏小门主了!” 苏子叶道:“我也就再能用门主的身份压你一天了,待到明日,外出的弟子们都归了山,举行了交接大典,我这个苏门主就能彻底隐退了。” 简淳迟疑片刻,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总觉得自己太不靠谱了,担不起这种大任。” 苏子叶一把抓住他的腕,越来越用力,“师兄,你要反悔?” 简淳忙道:“疼疼疼…不反悔不反悔,你快点放开!” 苏子叶便依言放开了他,不再闹了,正色道:“师兄,你放心吧。要是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就给我发信,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简淳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他要离山的意思,问道:“你要下山?” 苏子叶道:“嗯,明日大典以后,我就要走了。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的。” 简淳无奈道:“你别告诉我,你要去找顾仙棕。” 苏子叶笑了,“我发现师兄现在是真了解我。我与顾道长分开时,他说会来凤阳门的,可是一月已过,他既没有来也没有消息,我怕玄清台出了事情,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简淳道:“你非要亲自去?就不能给他送个信儿吗?” 苏子叶道:“我送了啊,这一个月我给他去了十来封信了,他都没回。” 简淳心里是真恨铁不成钢啊,他道:“苏子叶啊苏子叶,你可真是没出息。我和师父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原来的心气儿呢,怎么离家一趟,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苏子叶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顾仙棕是他心仪之人,他思念记挂不是应该的吗。得不到他的消息,便会日日担心,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简淳不愿意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你不当门主这件事情与卓飞和唐翎说过没有?” 苏子叶摇头道:“还没有,不过我今日特地嘱咐他们一起吃饭,一会儿再告诉他们就行。” 正巧,两人刚说到吃饭,王妈就在不远处招呼二人,“阿叶,淳儿,来吃饭了!” 苏子叶便和简淳一起去了偏厅。两人到时,卓飞和唐翎已经入席,王妈为他们一道一道布着菜。待菜上齐,王妈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苏子叶叫住她,“王妈,坐下一起吃吧。” 王妈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这不合规矩。” 苏子叶笑着道:“哪有那么多规矩,今天没有外人,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王妈是亲人,当然要留下。” 王妈心中一暖,不再推辞,道:“阿叶现在嘴是越来越甜了。” 苏子叶却说:“是我以前不懂事。” 几人围着圆桌落座,便有了几分家的感觉。桌上的菜都是王妈精心做的,摆盘也十分讲究,从内到外分别是冷盘到热菜,最后每人面前还都有一碗甜羹。 唐翎看看大家,眼眶红了起来,“我感觉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吃过饭了。” 此话一出,气氛就有些伤感,大家都低下头沉默着。 苏子叶看他们一眼,颇为无奈,“你们这是干什么,以后不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吗。这是我回山后的第一顿团圆饭,谁敢哭我和谁翻脸。” 唐翎撇撇嘴,将眼泪生生憋回去,“叶师兄现在是门主了,你说不让哭,谁还敢掉眼泪。” 苏子叶道:“今天让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凤阳门门主,我不能当。” 话音刚落,卓飞和唐翎一起瞪向他,两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叶师兄,为什么啊?” “二师兄,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 苏子叶便把那日与简淳说的话同他们说了。末了,补上一句:“以后简淳就是我们的掌门师兄了,你们要乖乖地听他的话啊。” 唐翎沉默片刻,开口道:“叶师兄,你能不能别把我们当小孩儿。你一副哄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 卓飞点头附和,“二师兄,这个门主若是你不想当,直接告诉我们就行,用不着哄我们吧。” 苏子叶一怔,他心里下意识总觉得唐翎和卓飞还是八年前的样子,不自觉就用了这种语气,毕竟离开太久,他一时适应不过来。幸好,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自己的师弟师妹亲近,他揉揉额头,道:“我下回注意。” 简淳这时插嘴道:“三师弟,小师妹,你们有没有谁自愿当门主的?我是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唐翎立即道:“我不要!我和宋郎都说好了,过段时间就一起去游历,才不要当门主。” 卓飞也道:“我也不要,当门主劳心费时,吃力不讨好。我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研究武学上。” 简淳无奈,突然看向王妈,“王妈,要不您…” 苏子叶拍拍桌子,“干什么呢?凤阳门好歹是我苏家百年基业,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惹人嫌的差事了?” 王妈看着他们几个笑了出来,“好了,都别闹了。赶紧吃菜吧,都要凉了。” 苏子叶吃了一口甜羹,道:“王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不过我还是最喜欢…” 其余几人立即一起接道:“丹桂蜜糖糕!” 苏子叶拿着汤匙的手一顿,随后由衷地笑了出来。 王妈道:“明天就给你做,保证让你吃到撑。” ………… 晚间,苏子叶躺在床上,手里把玩儿着明月。他想着今日饭桌上的种种,轻声笑了出来,又想到明日就可以去找顾仙棕了,心情便越发好,心道:“不知道顾道长见到我会不会吓一跳。” 他甚至都计划好了,若是玄清台无事,他就先带顾仙棕回凤阳门,把他介绍给卓飞与唐翎认识,然后就和顾仙棕一起去游山玩水,对了,离开凤阳门之前,还要让他尝尝王妈的手艺。 苏子叶胡乱想着,突然,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里面还夹杂着不断的惨叫声。他心中一惊,连忙握着明月出了屋。 屋外,两道白色的身影正在大肆屠杀着凤阳门留守的弟子们,那些弟子似乎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没人反抗,就被一个个斩翻在地,鲜红的颜色渗入土地中,片刻间,凤阳门血流成河。 苏子叶提起明月飞身而上,待看清那两人的脸后,彻底呆住了。 居然是简淳和卓飞! 只是,他们已经没有了神志,两人的脸色发青,眼眶内均没有眼白,只剩下漆黑一片。更可怕的是,两人身上都散发出浓郁的草药味! 第30章 重归故里温情乡 简淳与卓飞在苏子叶出来后,就已经定住了身形,三人一动不动地对望着。 苏子叶的思绪都似乎飘走了,他仿佛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只要自己不开口,这梦就会很快过去…他身边传来脚步声,惊叫声,是其余留守的弟子们将他围住了。定睛一看,十几名弟子只剩下这四五人了。 其中一名弟子不可置信地问道:“门主,简师兄和卓师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杀自己人?” 苏子叶喃喃道:“没…没事…他们,他们只是病了…只是生了病…对,会好的,会好起来了……” 他这句话更像是在自我安慰。可他心里明白,成为药人,无法恢复,无法痊愈… 突然,简淳与卓飞动了,他们二人身形灵动,出剑阴狠毒辣,顷刻间,那四五名弟子鲜血四溅,倒地不起。飞迸的血柱溅到苏子叶的脸上,身上,染红了他的白衣。苏子叶一直盯着他们二人,他认出简淳的剑招,正是今日他刚学会的第三式。 苏子叶艰难地退了两步,他的声音都哑了,无意识地念着:“师兄……卓师弟……” 简淳与卓飞满脸戾气地看向他,两人同时出剑,又快又恨地刺向苏子叶的胸膛。苏子叶下意识提起明月去挡,可他心神早已大乱,步伐不稳,只能凭借着本能去挡下剑招。 苏子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明月还未出鞘,简卓两人剑剑凶狠,在明月的剑鞘上留下了一道道骇人的剑痕。 忽然,苏子叶的动作滞住,瞳孔瞬间放大,他的背部被人用利刃割开了一长口子。苏子叶微微侧首,觉得绝望之感愈发强烈。 只见,王妈拿着把长刀站在他身后,一样的脸色发青,眼眶漆黑。 苏子叶的视线模糊了,他连提起明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仍由他的亲人们,在他身上留下无数伤痕。 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好的,明日要为我做丹桂蜜糖糕吗?不是说好的,明日他这个苏门主就能隐退了,简门主会好好照顾凤阳门吗?不是说好的,以后要多于卓飞亲近亲近吗?都说好的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这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将三人与苏子叶隔开,是唐翎执着剑冲了过来。苏子叶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又会跳动了,他的小师妹没有出事!他的小师妹幸亏没有出事!唐翎就像是绝望中的一束微光,将溺在里面的苏子叶拉了起来。 唐翎哭红了双眼,泪痕在她脸上流淌着,她握着配剑的手不住颤抖,“师兄…叶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是宋郎…是我…” 她语无伦次地乱说着,又一把抓上苏子叶胳膊,急切道:“叶师兄…你快走吧,快走吧!” 苏子叶脑中一团浆糊,他都不能好好思考唐翎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点头道:“好,好,我们一起…没关系…我们…一起走……” 与此同时,简淳三人不再动了,不远处原来一声冷笑。宋巍言缓步走来,柔声道:“翎妹,你们要去哪里?” 唐翎握着剑的手慢慢放下,哭着喊道:“宋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我的师兄啊!” 是宋巍言,居然是宋巍言! 苏子叶双拳紧握,指尖掐得手心都流血了也不自知,他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平复下来,“宋巍言,你来我凤阳门到底是做什么的?你又为何会有药人的药方?” 宋巍言笑了,缓缓道:“是苏门主你主动邀请我来的啊。我派人去请你,不是你自己说的‘我面子不够大,让我亲自来找你’吗?” 苏子叶瞬间想到在破庙外,十几名魔修围住他与顾仙棕时,他说过的话。 宋巍言继续道:“我的魔修们追到玉研雪山就再没了消息,想必是被苏门主杀了吧。而雪山那么冷,我也不屑去,所以只能在凤阳门等你回来了。” 苏子叶:“……” 宋巍言:“至于药人的药方,本就是我研制出来的。我赠予孟元风,又帮他设了大阵,却想不到他还是如此不顶用,死在白坞观了。” 苏子叶听到他的话,却不敢置信。宋巍言,苍丘台的大弟子,居然会是白坞观的幕后黑手,居然会是魔修? 苏子叶道:“你…不是仙修吗?怎么会…” 宋巍言大笑两声,摇摇头道:“苏门主,我可不是什么‘宋巍言’。不过来凤阳门时恰好碰见他上山,就分出一缕神识附在他身上,借用他的身体用用。毕竟,仙修弟子的身体,最能掩盖魔气。” 苏子叶冷眼看他,“阁下到底什么人?我凤阳门和你有什么仇怨,要把我师兄他们制成药人?” “宋巍言”啧啧两声,道:“我到底是什么人,现在还不能告诉苏门主。不过倒是能和你说说,为什么要把凤阳门弟子做出药人的原因。” 他周身凝出黑色的魔气,一手托腮,很随意地道:“将他们制成药人,不过一时兴趣,我在你凤阳门待了十余日,都不见你回来,心中便觉有些无聊,只好找些有趣的事情做了。” 苏子叶怒道:“你!!就因为无聊,就做出这种事?!” “宋巍言”道:“苏门主生气了?这不是我的错,明明都是你的错啊!你要是早些回来,我只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们而已,根本不需要浪费我珍贵的药材。”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也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我这样做了,不然可要错过苏门主这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了!苏门主是不是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着你心里所期盼的样子发展,结果,啧啧,一夜间全都变了样,很绝望,很无助,对不对?” 苏子叶:“……” 唐翎略退几步,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道:“你疯了…你这个变态!” “宋巍言”看向她,一副受伤的样子,“翎妹,你这就与我翻脸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不是相处地很愉快吗?而且明明是你亲手将混有药材的茶水,送于这几位喝的!” 闻言,唐翎愣住了。她想起某一晚,宋巍言亲自为他们烹了茶,唐翎那时居然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烹茶特意讨好简淳他们,甚至她还亲自逼着简淳喝了茶。 唐翎抱着头,不断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 “宋巍言”笑了,“对了,对了,就是这副表情。我就是为了看到翎妹这副表情,才没有将你也制成药人的!翎妹果真没让我失望!” 苏子叶扶住唐翎,厉声道:“住口!” “宋巍言”又道:“苏门主,你以为他们变成这样,你自己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我为了掩饰住他们体内的药草味儿,特地选了那么浓郁的香料,就是在给你留下线索啊!可是,你居然轻易就相信了那套‘有助修为’的说辞,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苏子叶沉默了。 “宋巍言”继续道:“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对我如此信任。因为你,喜欢上了一位仙修。在你心里对仙修弟子都不自觉地存在着一丝好感与信任!更可笑的是,你居然还会主动向我请教当下武林中修仙门派的事情!苏门主,你的一颗心,早就因为一个人,而失去了判断!” 苏子叶根本无法反驳,他强忍着心中的愧疚与自责,缓缓道:“你到底,为什么找上我!” “宋巍言”无奈道:“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是没法回答你。不过,苏门主,你我还会再见,下次,我一定告诉你。” 语毕,“宋巍言”手心中凝出一团黑雾,狠狠一握。突然,简淳三人胸膛上破了个大洞,殷红的鲜血顺着洞口源源不断流出,刺痛着苏子叶的眼。 苏子叶脸上再无半分血色,瞳孔急速收缩。简淳,卓飞,王妈的身体缓慢向后倒去,没了生气。 “宋巍言”伸了个懒腰,欲转身离去,“苏门主,见面礼已经送到,今日我就先离开了。” 苏子叶抽出明月,欺身而上,堵住“宋巍言”的去路。他心中只剩下要杀了这人的念头,不管不顾,疯狂地用剑尖刺向他的身体,冷声道:“留下你的狗命!” “宋巍言”甚至都不怎么避闪他的攻击,丝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痕,懒洋洋道:“苏门主要杀谁?我还是宋巍言?这具身体不过一副躯壳,苏门主想杀便杀吧。” 苏子叶双目赤红,根本不听他说些什么,只是发狠般地不断进攻。突然,一道强有力的剑气将两人震开,唐翎站在中间,背对着苏子叶道:“叶师兄,你退下。这是我闯的祸,就该由我了结。” 苏子叶上前拉住她,他不能再让小师妹受到一丝伤害,脱口道:“不行,师妹!你不要也…” 唐翎侧首看他,轻轻笑了,“叶师兄,你不是最疼我了吗,那你就再惯着我一次,好不好?” 苏子叶听她说完,心中恐惧愈深,抓着唐翎的手也不自觉加重力气,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胸口上就传来一阵刺痛,整个人向后倒去。是唐翎狠狠给了他一掌,甩开了他。 苏子叶连忙爬起来,他看到唐翎嘴唇张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是什么呢,他没看清,也没有听清。可是苏子叶心中有一个强烈而清晰的声音,在告诉他,那几个字是;对不起。 苏子叶再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想要冲过去。可是,唐翎周身突然迸发出强劲的真气流,像一道结界一般,阻隔住了他的步伐。 唐翎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巍言”,一股纯粹的真气,如同洪水决堤般冲向他,牢牢将他锁住。“宋巍言”眼中终于流露出慌乱的情绪,他伸出双手,结了屏障,却没有一丝成效,黑雾瞬间被唐翎冲破。 她一步一步走向“宋巍言”,抚摸上他的脸颊。真气流越转越快,霎时,漫天白光将黑夜照亮,宋巍言的双眸也随之愈发清净。 下一刻,真气四散。唐翎口中涌出鲜血,嘴角带着笑意,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她用尽身体里全部的真气,净化了附在宋巍言身上的那一缕魔气。 宋巍言渐渐清醒过来,虽然他近日来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发生过什么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定下心神,望着倒在身前的唐翎,道:“你……” 唐翎浑身都快被鲜血染透了,她缓缓抬起左手,颤抖着伸向宋巍言,道:“宋郎……” 宋巍言怔在原地,良久,才开口道:“唐…唐姑娘,我不是…” 唐翎:“……” 宋巍言又道:“凤阳门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也多谢唐姑娘为我清除邪祟,此番恩情,宋巍言铭记于心。” 唐翎听后,苦笑出来,慢慢闭上双眼,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道:“对,你不是宋郎……我的‘宋郎’,已经被我亲手杀了……” 宋巍言看着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这位女子有些可怜,他叹了口气,还是半蹲下来,道:“唐姑娘,真的谢谢你。” 唐翎不再听他说些什么,只是艰难地转身看向身后的苏子叶,喃喃道:“…师兄…叶师兄…” 苏子叶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呆呆看着她,嘴角蠕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翎回望着他,想对他笑一下,便慢慢牵起嘴角,然而这个“笑”还没做完,她的眼中就再没了光彩。 唐翎死了。苏子叶的小师妹,死了。这一晚,他所有的亲人,都离他而去。 绝望再次袭卷而来,而那唯一的一缕微光,随着唐翎的死亡,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宋巍言看着这一地的尸体,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能缓步走到唐翎身边,将她的双眼慢慢阖上。 良久,苏子叶爆发出凄惨的大笑声,下一刻,他的身体被团团黑雾裹住。 宋巍言只看一眼便心中大惊,连忙走到他侧身,朗声道:“苏门主!快稳住心神,千万不要堕入魔道!!” 第31章 重归故里温情乡 凤阳门一夜间几乎惨遭灭门。而且还是在那位叛逃少主刚继任不到两月,就发生了这么惨烈的事情,将来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可是苏子叶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虚无的黑暗空间中,这里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与光。 他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行走,突然几道白衣身影将他围住。这些人脸上身上都布满了血痕,一个个冷脸看向他,有简淳,有王妈,有卓飞,有唐翎,还有凤阳门的弟子们。 他们朝他吐口水,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阿叶,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没有及时回山,我们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二师兄,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在雪山里和顾仙棕谈天说地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制成了药人!” “叶师兄,你不是修习过医道吗,为什么会辨认不出来他们身上的药草味道!你为什么轻易就相信了宋巍言!” “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门主!根本不配做凤阳门弟子!” “你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不在乎我们!!” 苏子叶双手掩着面,他无法反驳,这一声声指责就像是一把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心里。随后,他耳边又传来晏潇的声音: “这世上不会有人懂你爱你,理解你珍惜你!” “他们都是因为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才会死的!” “是你自己说的,‘若违此誓,我所爱之人不得好死,我所珍惜之人永不安宁’!” “阿叶,快来,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苏子叶无法忍受,胡乱挥舞着手臂大喝道:“滚开!!滚开啊!!!” 然而那些声音还在他耳边萦绕,越来越响。 “阿叶,全部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 “二师兄,我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叶师兄,你去死吧!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苏子叶蜷缩在地上,崩溃哭喊道:“不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 晏潇的声音继续引诱着他:“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你的亲人们,都因为你死了,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呢。” 苏子叶:“……” 晏潇:“来吧,阿叶,我在这里,和我下地狱就好了!下了地狱,他们就会原谅你了。” 苏子叶喃喃重复道:“下了地狱,他们就会原谅我?” 晏潇:“没错,我从不骗你。放弃你心中所珍爱的,忍受百魔侵袭,他们就会原谅你。堕身成魔,你的亲人们,就会原谅你。” 这一声声引诱,是苏子叶心中唯一的希冀,哪怕是饮鸩止渴,他也愿意。他缓缓对着声音方向伸出手,“好,我愿意…只要他们能原谅我,我愿意入魔…” 这时,远处亮起一小光点,将黑暗冲破。苏子叶眯起眼去看,那光点很温暖,气息是他所熟悉的。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阿叶,我会去凤阳门找你的。” “阿叶,我会陪着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下次,我定为阿叶放手一搏!” “阿叶,别和自己较真。让我帮你,好不好?” 是顾仙棕。在这一刻,苏子叶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救赎。他爬起来,疯狂地冲着那个小光点跑去。 顾道长,帮帮我好不好!顾道长,救救我行不行! 那光点见他跑来,便往远处飘去,就像是指引着他一般,越飘越快。苏子叶追随着它飞奔起来,下一秒,眼前一片光明,他置身于凤阳门的大殿上。 苏子叶眼前有两个人,一个是苏皓阳,另一个是他自己,只不过这是八岁时候的他。 小阿叶揉着哭红的双眼,道:“父亲,母亲为什么回不来了?为什么她会死?” 苏皓阳慈爱地揉着他的头,“阿叶,每个人都会死,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情。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啊……” 小阿叶怒道:“父亲骗人!我今日见到净文了,她说她修习仙道,就不会老,也不会死!” 苏皓阳蹲下身子,平视着他,道:“净文在逗你。她修习仙道,寿数虽比一般人要长,可她也是会死的。” 小阿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寿数长就不会轻易逝去,便说道:“父亲,那我们也修习仙道吧。” 苏皓阳笑了,“阿叶,修习仙道要断情绝义,抛弃心中的情感。可是如果一个人斩断红尘,这世间再无他所爱,再无他所恨,那么就算他与天同寿,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阿叶眨眨眼,仰着头思索一番,“我不懂,但我只想永远和父亲在一起,我不要你死。” 苏皓阳叹口气,认真道:“阿叶,正是因为人的寿数有限,正是因为人的身体脆弱,生命才会更加有意义。会老,会死,会生病,会出现意外,这才是我们更加要珍惜生命的原因。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你师兄简淳也会离开你,甚至可能你的师弟师妹们也会离开你…” 小阿叶大哭起来,他一想到大家都会离开,就无法忍受,大喊道:“我不管,我不要你们死,不要你们离开!” 苏皓阳没去安慰他,只是继续说道:“但哪怕我们都死了,却依然不会停止爱你。只要你还记挂着我们,我们就永远不会消失。” 小阿叶还在哭闹:“我不管,我不管!” 苏皓阳直起身来,背对着他,却因为这一动作,他面向了苏子叶。 苏皓阳缓缓道:“缅怀曾经拥有的,直面已经失去的,坚守本心活下去,这才是生命的真谛,你懂了吗?” 苏子叶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父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渐渐地,泪水模糊了他的眼。 苏子叶对着苏皓阳行了个礼,认真道:“多谢父亲教诲!” 苏子叶深吸几口气,他已经明白,今后自己要背负着什么活下去。他缓缓闭目,定下心神,再睁开眼时,苏皓阳与小阿叶已经不见了,他身边的是凤阳门弟子们的尸体。 宋巍言见苏子叶周身魔气消散,松了口气,上前道:“苏门主,你没事吧?” 苏子叶站起身来,将唐翎的尸体轻轻抱起,与简淳几人放在一起。 宋巍言又道:“苏门主,今晚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 苏子叶冷眼看向他,厉声道:“滚!” 宋巍言略觉有些尴尬,可一想到凤阳门出事,和自己多少也有点关系,便再次上前道:“苏门主,你我两派交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来…” 苏子叶直接打断他,“宋巍言,你不觉得你有些可笑吗?你有什么立场留下来?你虽被魔修附身,但我不信,这段时间里,你就没有一丝察觉?此魔修或许道行修为极高,但你身为苍丘台的大弟子,一定有许多办法可以暂时压制他,哪怕是一秒都行!你心里只要有一丝想救人的心态,凤阳门都不会走到今日局面。” 宋巍言无言。 苏子叶道:“但我知道,你修习仙道,断情绝义,根本不觉得我凤阳门死几个人有什么问题。毕竟,在宋道长眼中,我们不过是会说话会走路的东西而已。” 宋巍言:“苏门主,我……” 苏子叶继续道:“不过,你也没有义务为凤阳门做什么。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但我,绝不原谅你!” 他走到宋巍言面前,死死地盯着他,道:“凤阳门是我的家,死去的人是我的亲人,你的不作为和我的愚蠢间接害死了他们!今日,我看在苍丘台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你还不快滚!” 宋巍言本还想再说什么,可他找不到什么辩解的理由,只得转身离开。 待他快走到山门时,苏子叶慢慢道:“宋巍言,下次再见面之时,你我,必有一死!” 说完,苏子叶没再管他,他将大家的尸体小心地摆放在一起,又为每一个人都整理了遗容。然后,就只是静静地坐在他们面前,将他们的脸看上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苏子叶缓慢起身,他去了苏皓阳的房间,将父亲的双剑配在腰间,再把明月置于身后。 他又去了厨房,将所有的油和酒取出,慢慢地洒在凤阳门的每个角落里。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凤阳门的全貌了。 做完了这些,苏子叶再次回到尸体前,跪着对他们行了个大礼。在起身时,他瞥见自己左腕上手环,便用力握住,想将它褪下。可是骨骼已长开,哪里能轻易就取下,他的手腕都磨出血了,却还是褪不下来。 苏子叶冷笑一声,下一刻,直接抬手狠狠向地面砸去,一下两下……终于“叮”得一声响,伴随他多年的手环,应声碎裂。 苏子叶在心里默念道:“师兄,三师弟,小师妹,王妈,阿叶在此与你们拜别了。”然后他点燃了火折子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火舌窜动起来,渐渐吞噬了整个凤阳门,火浪疯狂地蔓延着,熊熊火光照亮了黑夜。 当苏子叶走到山脚下时,天空中泛起了鱼肚白,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凤阳门,转身西行。 这不是玄清台所在的方向,而是去苍丘台的路。 第32章 玄清再无离人位 这是顾仙棕回到玄清台的第二天,那日与苏子叶分开后,他便快马加鞭回了门派。 顾仙棕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师父玉轩道长,却在回来后才得知,他师父在闭关。顾仙棕有些无奈地站在掌门房前,拿不定主意。 宛瑶从他身后走来,道:“师兄,你又在等师父啊?” 顾仙棕点头道:“师妹,我接到急信说门中有要事,让我速回。结果我回来后,师父就闭关了,我怎么觉得…” 宛瑶有些心虚,手指不自觉搅在一起,道:“嗯…就是因为师父闭关,所以才让你回来主持大局啊!” 顾仙棕看着她,温声道:“师妹,你说谎的时候,手指就会这样搅在一起。” 闻言,宛瑶立即将双手分开,“没…没有吧,师兄,我怎么会骗你!” 顾仙棕沉声道:“师妹。” 宛瑶本来就觉得瞒不住顾仙棕,现在被揭穿了,她干脆实话实说:“师兄,是师父故意叫你回来的,也是他故意闭关的,他只想将你留在门派里。” 顾仙棕心里了然,道:“因为阿叶?” 宛瑶点点头,迟疑道:“你和阿叶…师兄,不如你也像我一样,在门派里好好想一想,或许就觉得没那么喜欢他了。”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回来好好反思了自己,便不再想去找孟炀了…” 顾仙棕温声道:“你能想得清楚明白就好,去不去寻他,我都不会再多说的。” 宛瑶连忙道:“对啊,我想明白了!所以,你也留下来想想啊,或许就不想离开玄清台了!” 顾仙棕却不答。有些事情,他心里早就想得清楚,良久,他开口道:“师妹,我要下山了,等师父闭关结束后,你和他说一声。” “什么?!”宛瑶一把抓住他,“师兄,师兄,你别走!不然我非得被师父骂死不成。” 顾仙棕笑着道:“怎么会,师父那么疼你,不会舍得骂你的。” 言罢,他挣脱开宛瑶的手,欲转身离去。这时,玉轩在屋内道:“仙棕,你进来吧。” 顾仙棕想了想,推门进去。 房间内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圆形木桌,几把椅子和一张床。床上盘腿坐着一青衣男子,他面颊清冷,身侧放着一拂尘,此人正是玉轩道长。 顾仙棕对着他行了个礼,温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玉轩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将拂尘置于右手,尘尾轻搭在左臂上。 顾仙棕又道:“打扰师父闭关,还请您见谅。” 玉轩却道:“你故意说要下山,不就是为了见为师一面?你那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玉轩在圆桌前坐下,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讲?” 顾仙棕突然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师父,徒儿不愿再修仙道,不想再做玄清台的弟子了。” 玉轩听后一点都不意外。玄清台每年都有许多弟子下山历练,回来后总少不得会是这种场面。毕竟弟子们年幼,道心也不够坚定,初涉红尘,遇见心动的人再正常不过。待他们回山静思几个月,长时间内见不到心仪之人,那种情感也会随着慢慢淡下来。 玉轩淡声道:“因为凤阳门新上任的门主?” 顾仙棕点头。 玉轩笑了,这个徒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若说他有龙阳之好,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估计是那位苏门主与他意气相投,两人相谈甚欢,而少年人又认不清自己的内心,以为那是什么一生一世的情感。 玉轩随意道:“仙棕,你去静思吧,若是一个月后还是这般想法,为师不再拦你。” 顾仙棕本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知道弟子们若想离开,都要先静思一番,便点点头退下了。 …………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顾仙棕心里一直记挂着阿叶,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回到凤阳门后习不习惯,又会不会动用内力……他只觉得这一个月过得太漫长了。 顾仙棕越是静思,就越发清楚自己内心的感情。他心思所及,只有苏子叶一人,以往两人在一起时,并没觉得有多舍不得,待到真的见不到时,才知道相思之苦原来是这样一番滋味。 顾仙棕就这样备受煎熬地等了一个月,待到静思结束,立即去了玉轩那里。 顾仙棕再次给他行了个大礼,道:“师父,徒儿要走了。” 玉轩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懵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仙棕笑了,神色很温柔,“凤阳门。我答应了阿叶,要去找他。” 玉轩:“……” 玉轩觉得这不对啊,宛瑶那种性子,回来后又哭又闹地说什么也非要下山寻人,在静思半个多月后,就放弃了。顾仙棕一直聪明懂事,道心坚定,怎么就为了个男人,连门派都不要了呢。 玉轩思索片刻,沉声道:“仙棕,你不能去。为师不会让你下山的。” 闻言,顾仙棕抬头,惊诧道:“师父?您自己说的…” 玉轩却道:“仙棕,那位苏门主是凤阳门的门主,别的不说,就单论你们皆是男人这点,他能和你在一起吗?若是真的和你在一起了,他们凤阳门会被江湖上传成什么样?” 顾仙棕温声道:“阿叶说他不当凤阳门的门主。” 玉轩轻轻摇了摇头,无奈道:“那位苏门主我不曾见过,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好评价。但凤阳门作为修武第一大派,他真能为了你而放弃整个门派吗?” 顾仙棕想到阿叶中了晏潇迷药的那晚,他抱着自己的腰说着愿意为了自己修仙道,肯定道:“阿叶会的。” 玉轩心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声音冷了几分,道:“仙棕,你下山以后步入红尘,看过风动,看过云涌,体会到世间万物变化,道心不稳也是正常。可是正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在此中好好参悟仙道,而不是停滞不前啊。” 顾仙棕一怔,笑道:“师父,不是世间万物在变化,而是我的心在动。我即未入世,又何谈出世,就算我再静思一年,也还是会想着阿叶。” 玉轩站起身指着他道:“那你就再去静思一年吧!仙棕,你为什么就不能认真…” 顾仙棕打断他,“阿叶曾经问我,我修道是为了什么,那时我答不上来,哪怕到了如今,我依然无法回答。可我现在只明白,我不想修道,是为了他。” 玉轩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自觉自己道心坚定,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过生气的感觉了,急忙在心里默念无数遍心如止水,缓缓道:“仙棕,你先退下吧。让为师再想想。” 顾仙棕听到这句,以为是玉轩默认了自己下山的事情,笑着道:“多谢师父。”又忽然想到什么,道:“师父,我想要一颗‘九转白益丹’。” “九转白益丹”是专治内伤的,属于玄清台不外传的良药。 玉轩愣了一下,问道:“你受伤了?” 顾仙棕摇头道:“没有,只是阿叶身患顽疾,动用内力会受到反噬,我想为他求一颗,若是将来他…” 玉轩猛地转身,背对着他,“仙棕,你快滚吧,滚!” 顾仙棕从没见过玉轩这样说话,不由一怔,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下山了。 玉轩见他没了声音,以为是自己震慑住了他,放平语气,缓缓道:“仙棕,为师也是为了你好,你天资聪慧,何苦非要为了这种事情自毁道心呢…” 再一转头,哪里还有顾仙棕的影子!玉轩觉得心中的火又烧了上来,连忙出屋去追,正好碰到宛瑶,便问道:“瑶儿,你师兄呢?” 宛瑶道:“师兄下山了。” 玉轩厉声道:“谁让他下山的?!” 宛瑶有些莫名其妙,答道:“师兄说是您让他‘滚’的。” 玉轩:“…………” 宛瑶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道:“师父…您怎么了?” 玉轩一把拉住她道:“瑶儿,扶为师回屋。为师要闭关……” 宛瑶:“额…师父,您不是刚闭关结束吗?” 玉轩忍无可忍,怒道:“我被你师兄气出心魔了!道心不稳,需要再次闭关!” ………… 顾仙棕来到山门前,正好碰见接收信件的弟子。 那弟子一见他,便快步上前道:“大师兄,你静思结束了?这一个月有你好多封信呢,因为你在静思,我不敢打扰你,就帮你收起来了。” 顾仙棕温声道:“有劳师弟。” 那弟子从身前放信的布袋里掏出厚厚一沓儿信,递给顾仙棕,“好像都是从凤阳门发来的。” 闻言,顾仙棕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 这些信有长有短,像是写信之人想到什么便写什么,大多都是他身边发生的琐事。顾仙棕看着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能从里面看出阿叶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心中的担忧之情便消了几分。 那弟子见顾仙棕这副样子,又想到近日来江湖上有关他的传言,支吾道:“嗯…大师兄…这些都是那位苏门主写的信吗?” 顾仙棕回了神,将信仔细收好,揣进怀里,点头道:“嗯,是他。还有一事需要有劳师弟,帮我往凤阳门回封信,就说我不日就到。” 言罢,他快步出了玄清台,向着凤阳门的方向走去。顾仙棕脚程很快,不出几日就到了凤阳门山脚下的镇子上。 他入镇时天色已晚,便寻了家客栈歇息,想着明日再上山。 顾仙棕坐在客栈房间里,突然察觉到一丝魔气。他将房间的窗户纸捅出一小口,俯身上前,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一男一女进了客栈,这两人均是旧识。男的是晏潇,而女的是上次在妓院与他耳鬓厮磨的人。两人寻了个圆桌坐下,低声交谈着。 顾仙棕闭目放出神识,窥探他们的谈话内容。 晏潇把玩着茶水杯,漫不经心道:“你明天就回去吧,我自己上山就行。” 那女子似乎有些不乐意,道:“老大,我陪着你吧,凤阳门人多势众,我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晏潇嗤笑一声,讥讽道:“你能去干嘛,就你这点道行,连阿叶一招都扛不住,去了还不够添乱的。我和我的狼一起上山,足够了。” 女子听后很委屈,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那个苏子叶诡计多端,心思歹毒,像他这种下流无耻之徒,保不准他会使些阴招!” 闻言,晏潇冷眼看她,警告道:“他不是你能骂的。” 女子:“……我错了。” 晏潇继续道:“而且,他也不会用什么阴招。我说了会去找他,他就必然会乖乖地等着我。” 那女子迟疑片刻,还是道:“老大,你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如此恨他,直接杀了他就得了,何必要大费周章,做这些事情?” 晏潇听后,脸色越来越阴沉,半晌才开口道:“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没规矩了。” 女子心中一惊,连忙道:“是属下失言。” 晏潇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看着心烦!” 那女子不再多言,起身出了客栈。 顾仙棕将神识收回,心道:“晏潇果然又来找阿叶麻烦了。” 其实,经过前两次的见面,顾仙棕已经知道晏潇此人除了说话难听些,本性却不坏。他与阿叶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这俩人,一个拼命地躲,一个玩命地追,可要真的见了面,晏潇每次也都没什么大动作,甚至说,只是讥讽几句就算了。 顾仙棕心中隐隐觉得,阿叶躲避的并不是晏潇,而是晏潇每次出现,都会带来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他害怕的是回忆,逃避的是自己心中的恐惧,而这段回忆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晏馆主之死。 顾仙棕思索一番,觉得还是不能让晏潇上山,他又不想在客栈出手,便凝出一道真气击碎晏潇手中的茶杯,翻窗出了客栈。 晏潇定睛去瞧,冷笑一声,跟着追了出去。 顾仙棕引着他进了一片树林,随意靠在一大树上,等他追来。 不待片刻,晏潇便追了上来,停在他身前半米处,笑道:“原来是顾道长,不知有何指教。” 顾仙棕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想请你不要去凤阳门罢了。” 晏潇多少也猜到他的意图,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这不可行,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怎么也得和阿叶打个招呼啊。” 顾仙棕也不与他废话,直接抽出黯辰,道:“那就动手吧。” 晏潇眯起眼,从怀里掏出一长笛,吹了三下,瞬间,林子中涌来数十只恶狼,个个眼冒绿光,狼嚎声此起彼伏。 是晏潇的狼群。 第33章 玄清再无离人位 顾仙棕看都不看狼群一眼,只扬着黯辰一剑荡开它们,闪身到晏潇面前,道:“晏潇,你还是自己退吧,我答应过阿叶不伤你。” 晏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周身魔气大增,手中凝出长刀,冷声道:“我用不着他为我求情!” 下一刻,一刀一剑相接。这是两人第二次交手,顾仙棕对他的攻势有大概的了解,又想着速战速决,直接在黯辰上凝出真气,剑剑快速劈向长刀,激出阵阵白光。 晏潇虽为魔修,但他一直不愿杀人增进修为,这么多年来只靠着狼群进攻。而现在,顾仙棕周身真气流强劲,他的狼们根本无法近他的身。再加上他的招式好像被顾仙棕看透,已经觉得越发吃力。 叮的一声响,晏潇出手的长刀被黯辰斩裂,碎成七八截刀片。晏潇微微睁大双目,右手一挥将刀片收于手中,足下快退几步,在手心中凝出魔气,把碎裂的刀片做为暗器,向着顾仙棕掷出。 顾仙棕抬手结阵,将周身真气凝于身前,浮出一道真气墙,轻松将刀片挡掉,此阵正是“千幻护心诀”。 下一刻,狼群飞扑而上。顾仙棕抬手抓住一只狼的脖颈,思索片刻,只将它狠狠甩出。他不愿下杀手,而晏潇看出这一点,不断催动狼群上前,一时间顾仙棕与狼群纠缠在一起。 这些畜生纠缠不休,令顾仙棕一阵厌烦,他想让晏潇主动撤了狼群,便将黯辰抛掷在半空,真气注入,瞬间,黯辰快速旋转,似形成无数把利剑,一小型剑阵凝在空中。 晏潇心中一慌,顾仙棕居然已经到了可以凝出剑阵的修为了。他连忙吹响长笛,两长音过后,狼群四散而去。 顾仙棕见状撤了剑阵,瞬息之间,到了晏潇身前,猛地一掌打在他胸口。晏潇连退数步,跌在地上,口中涌出鲜血。 顾仙棕用黯辰抵住他的脖颈,道:“你败了,快滚吧!” 晏潇啐了一口血,“放屁,我必须要上凤阳门!有种你就杀了我!”而后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哦,对了,道长答应过阿叶,不会伤我。你根本拿我没办法!” 顾仙棕听后也跟着笑出来,“没事,不让阿叶知道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顾仙棕凝出真气打进他体内,控制着真气在他身体里来回窜动。 晏潇瞬间感觉全身都像被什么啃咬着一般,大脑嗡嗡地作响,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时,体内真气突然散去。晏潇立即大口喘着气,刚要开口,便又是一道真气进来。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十几次,这般折磨甚至比他堕入魔道还难忍受。晏潇脸色煞白怒吼道:“顾仙棕,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顾仙棕手中真气不停,温声道:“那不行,你死了,阿叶会生气的。” 晏潇额头爆出青筋,“你…你…我下次见到阿叶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的!” 顾仙棕笑意不减,“你还有功夫想着‘下次’?这次你能不能熬过去还是两说。” 晏潇:“……” 顾仙棕就这样折磨了他大半夜,晏潇终是松了口,他有气无力道:“好…我答应你,不上…不上凤阳门了。” 闻言,顾仙棕收了手,道:“你最好记住你的话,别再来找阿叶的麻烦了!” 晏潇道:“呸,我只答应你了,明日不上凤阳门,可没答应你不再找阿叶!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他苏子叶就别想好过!” 顾仙棕眉头微蹩,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潇一听就火冒三丈,口不择言道:“阿叶这个畜生,亏我父亲好心收留…” 他话还没说完,体内就又起了一道折磨人的真气流,顾仙棕道:“好好说话,别骂人。” 晏潇:“……顾仙棕,你是不是有病啊!阿叶本来就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 又是一道真气。 晏潇气得怒火攻心,可是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他也不可能不骂苏子叶就将全部事情说完,半晌才开口道:“要不我把神识分出,你自己看吧。” 顾仙棕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晏潇双目闭紧,将神识分出,顾仙棕也闭上眼,让自己进入到晏潇的回忆里。他看到一中年男子牵着十二三岁左右的苏子叶,站在医馆里,同样是孩童模样的晏潇正打量着苏子叶,问道:“爹,他是谁?” 晏馆主示意苏子叶坐在椅子上,回身道:“潇儿,他是阿叶,以后就在咱们医馆里打杂了。” 晏潇看着苏子叶脏兮兮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嫌弃,走上前拉着他道:“你今年多大了?” 苏子叶避开他的触碰,道:“我今年十三岁。我身上脏,别弄脏…少爷的手。” 晏潇笑了,“没关系,我修习医道不怕脏。还有,你不要叫我‘少爷’啊,你是来我们家帮忙的,又不是来当下人的。我今年十五岁,你以后可以叫我潇哥哥。” 苏子叶微微怔住,半晌,笑了起来,“好,以后请潇哥哥多多指教。”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年龄相仿熟悉得很快。晏潇一直觉得家中没人能与自己玩耍,现在还不容易来了个伙伴,只觉得心中欢喜。待到苏子叶梳洗完毕,晏潇才发现这个小乞丐原来长得这么好看,喜爱之情愈增,便每日都和苏子叶待在一起,教他识别药材,煎熬药方。渐渐地,他是真把苏子叶当成了亲弟弟。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得很融洽,但偏偏苏子叶聪颖,学习东西也用心,很快得到了晏馆主的赏识。晏馆主不再让他做杂活,而开始亲自教授他医道。晏潇一开始也替苏子叶开心,可是,身边有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时间一长,难免会心生嫉妒。 晏潇渐渐对苏子叶越来越冷淡。 这日,两人同往常一样,跟着晏馆主学习完新的药方。 晏馆主将药材整理好,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苏子叶想了想,仰着头道:“晏馆主,今日这个药方中是不是可以再加一味竹沥,既能化痰,还能中和甘草的苦味儿。” 晏馆主思索一番,点头道:“确是可以,只是竹沥性寒,而这副药主治气闷,若是竹沥过多,恐怕会起反作用。” 两人便就着要加多少剂量的竹沥讨论开来。晏潇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只要学了新药方,苏子叶总有一堆问题。他翻了个白眼道:“爹,今日是我的生辰,你答应与我一起吃饭的,就别再说这些事情了吧。” 晏馆主没去看他,只道:“潇儿,你先去吧。我与阿叶讨论完,便去找你。” 晏潇冷眼看向苏子叶,不情不愿地退出了药材库。刚走到门厅,便遇见隔壁王婶家的小女儿阿竹。 阿竹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张瓜子脸,两个麻花辫垂在身前,十分娇俏可人。 顾仙棕陷在晏潇的神识里,自然也被晏潇的情感所影响。他一见到阿竹便觉得心跳加快,想必这个丫头,是晏潇喜欢之人。 晏潇整理下发,笑着道:“阿竹,你来了。” 阿竹笑嘻嘻地喊了声“潇哥哥”,又四下张望一下道:“我来给我娘拿药。嗯,怎么不见阿叶?” 晏潇哼了一声,“你管他做什么,他和我爹在库房呢。你要拿药我帮你就行。” 言罢,晏潇回身帮她抓药,错过了阿竹有些失落的表情。 片刻后,晏潇将药递给阿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竹,你要不要再多呆会儿,我…正好也没事做,咱俩聊会天吧。” 阿竹心里想见苏子叶,巴不得在医馆多留一会儿,立即点头道:“好啊。” 晏潇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她愿意陪着自己,心中十分开心,拉着阿竹一起坐下。两人随意地东拉西扯着,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苏子叶也没出来。 阿竹叹了口气,道:“潇哥哥,我要回去了,再晚我娘该说我了。” 晏潇虽不想与她分开,但也不愿她被王婶责骂,只得道:“好吧,那你快回家吧。” 阿竹低头想了片刻,扭捏着从怀里掏出一香囊递给晏潇,不好意思道:“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晏潇立即接过,笑道:“你是不是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特地为我做的?阿竹,你真好!” 阿竹听后有些尴尬,“啊,今天是潇哥哥生辰?我…我不知道啊……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对不起…” 晏潇笑眯眯道:“没关系啊,你送我这个香囊就很好了。” 阿竹更尴尬了,半晌才道:“这个…是送给阿叶的……” 闻言,晏潇愣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散去。他低头仔细看了看香囊,那上面左下角处绣着一个“叶”字。 阿竹满脸通红,道:“潇哥哥,你帮我转交给阿叶吧。我…我…”她十分害羞,像是再也说不下去,转身跑了。 晏潇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将手中香囊越握越紧。他心中那点喜爱之情还没机会说出口,就已再没有说的必要了。 良久,他回过神来,只觉得手中香囊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立马扔到苏子叶脸上。晏潇拔腿向库房跑去,刚要推门进去,就听到晏馆主道:“阿叶,不如我收你做义子吧。” 这句话直接将晏潇定在原地,他脸色煞白,再无力将门推开。 只听苏子叶在屋内道:“晏馆主…我不能,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父亲在我心中十分重要,我真的没办法再…” 晏馆主温声打断他道:“没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孤儿,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才会流落街头,不曾想阿叶心中有位慈父。” 苏子叶良久才开口道:“晏馆主,您对我极好,我不愿瞒您…其实我是凤阳门的少主。” 晏潇听后,心中一惊,他们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对江湖事也算有了解,前段时间凤阳门少主叛逃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是有所耳闻的。竟没想到,父亲收留的小乞丐,就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少主,他心中对苏子叶更是讨厌了几分。 晏馆主却道:“原来阿叶是武林中人。我还想将来把医馆交于你和潇儿一起打理,现在看来,你肯定是看不上了。” 苏子叶连忙道:“没有,晏馆主对我来说很重要,您收留我又教我医道,在我心里,已经把医馆视为我的另一个家了。” 两人接着又聊了几句,但是晏潇已经听不下去了。那句把医馆交于他们一起打理,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子叶的优秀,阿竹对他的喜爱和晏馆主的器重,彻底在晏潇心里生了根,他对苏子叶的厌恶到了极点。 顾仙棕感受着他的情感,多少有些能理解他。本来他无忧无虑,在小镇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才,却因为苏子叶的突然出现,将他所有的东西都分去了一半,甚至抢了一些他所没有的,他又怎么可能不讨厌苏子叶呢。对于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做到不生怨恨,更何况晏潇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从这日起,晏潇开始不断冷言冷语地讥讽着苏子叶,将心中厌恶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苏子叶自是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便不自觉地避着他。 某一日傍晚,苏子叶在药材库整理着药材,晏潇突然冲了进来,见到他后愣了一下,冷声问道:“我爹呢?” 苏子叶没抬眼,淡声道:“晏馆主配完药方,有些累了,在下面的小屋里睡下了。” 药材库下面的小屋是专门用来给晏馆主休息的,所以在建的时候特意多加了层砖瓦,隔音效果很好。 苏子叶避着晏潇有段时间了,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单独相处过了,晏潇好不容易逮住今天这种机会,就想把话和苏子叶说清楚。 晏潇阴冷道:“你明天就给我滚出医馆,再也不许回来!” 苏子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听你的?” 晏潇走到他身前,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你要不想我说出去,就快滚!” 闻言,苏子叶心里一惊,面色也冷下来,道:“我只听晏馆主的,如果他让我走,我就走。” 晏潇道:“你骗得了我爹,可骗不了我!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苏子叶这会儿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他知道近日来武林上是怎么说他的,可他明明不是那种人。被冤枉,被误解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他心中的怒气也上来了,道:“我不是那种人,你少胡说!” 晏潇笑了,“你不是哪种人?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猪狗不如?” 苏子叶怒道:“闭嘴!” 晏潇才不管他,继续道:“怎么,敢做不敢当啊?你连自己的爹都打,还不让我说啊!” 苏子叶一把拉住他的衣领,道:“胡说!我…我才没有!” 晏潇握住他拉过来的手,“你心虚什么啊!看来是真的了,你居然真的打伤了自己的爹!果真是个白眼狼!” 这件事在苏子叶心里是根刺儿,现在被晏潇挑起来,心中怒火更甚,拉住他的手也不自觉用力,道:“那是个意外!” 晏潇则继续骂道:“白眼狼!忘恩负义!卑鄙无耻!” 两人就这样互相拉扯着,渐渐扭打在一起。苏子叶没用招式,纯粹与他拳脚相接,不一会儿药材库就被弄得乱七八糟,两人也从屋内打到屋外,又从屋外打到外堂。二人均是鼻青脸肿,身上挂了彩。 突然,有人大喊道:“失火了!库房失火了!” 晏潇与苏子叶瞬间回神,连忙跑到药材库前,这时火势已经烧了起来。二人都是又惊又慌,跟在人群里一起救火。突然,苏子叶脸色发白,喃喃道:“晏馆主…晏馆主还在下面…” 晏潇一怔,将水盆扔在地上,快步向房间内冲去,喊道:“爹!爹!!” 然而他还没跑两步,就被前来救火的人一把按在地上。晏潇不管不顾地扭着身体,撕心裂肺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爹还在里面!!!” …… 大火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被熄灭,一具烧焦的尸体,被人抬了出来。晏潇与苏子叶呆呆地坐在地上,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 这时,人群里有人说道:“好像起火的原因是蜡烛翻了,点燃了药材。” 晏潇与苏子叶对望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蜡烛到底是怎么翻得……突然晏潇一把掐住苏子叶的脖子,吼道:“是你!!都怪你!!就是因为你,我爹才会死!!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 顾仙棕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知道是晏潇收回了神识。 晏潇似是还沉浸在这段痛苦回忆中,良久,神色才恢复如常,缓缓道:“顾道长,看见你的阿叶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吧!他害死我爹,你居然还要求我不要再找他?” 顾仙棕叹口气,关于这件事情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评论的,那根蜡烛到底是谁打翻的已经不再重要。半晌,他只道:“晏潇,既然你心底认定是阿叶害死了你父亲,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晏潇笑道:“那是因为他活着才行,他必须一直饱受痛苦的活下去!这样比杀了他更好!” 顾仙棕淡声道:“阿叶心志坚强,他一辈子都会对晏馆主有歉意,但他决不会就此沉浸在这份痛苦中。这些,你明明都很清楚,你不杀他,只是因为你不想伤害他。这些年你到底在折磨谁,是他还是你自己?” 晏潇愣住了,他心中一直以来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被顾仙棕揭露出来。他沉默一阵,突然像疯了一般吼道:“你放屁!你懂什么!顾仙棕,你什么都不知道!!” 而顾仙棕早已走远,林中只剩下他一人。 …… 顾仙棕再次回到小镇时,天已经大亮。一群人站在客栈前,望着山上。顾仙棕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寻到客栈掌柜,问道:“掌柜的,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大家都站在外面?” 那掌柜便道:“昨晚山上起火了,好大的火呢,好像是凤阳门给烧起来了!” 顾仙棕一惊,连忙问:“凤阳门起火了?怎么回事?” 掌柜道:“不知道啊,就在几个时辰前吧,突然就烧了起来,连带林子都烧了一部分呢。” 顾仙棕急道:“那人呢?有没有人从山上下来?” 闻言,掌柜看向他,见顾仙棕一副武林人士打扮,心中猜测他可能认识凤阳门的人,思索片刻才道:“额…没见有人下来…都说,凤阳门的人可能…全被烧死了…” 顾仙棕的心沉了下去,他拨开人群,快步往山上行。越往上走,他心里越害怕,原本平坦的石阶已经被烟熏黑了,越靠上,石阶上积的灰尘越厚,而凤阳门的山门已经断裂,上面的字迹也烧得模糊不清。 顾仙棕站在凤阳门内,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暗灰色的颗粒状物体悬浮在空中。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叶的那句:“凤阳门山清水秀,顾道长若是来,我定会带着你好好游玩一番。” 他的心慌了,一寸一寸在废墟中翻找着,刚刚燃烧过的地面上还带着余温,灼烫着他的手心,可他根本不在意。突然,他看到一个半圆环状的物体,瞬间定住了。 顾仙棕颤抖着将那物体捡起,小心翼翼将上面的灰烬擦掉,一颗心彻底失去了活力。 那是苏子叶一直佩带的手环。 第34章 苍丘相斗毁道心 半月后,苍丘台山脚。 苏子叶握着明月冷声道:“宋巍言,你可真能躲啊!藏了十来日,终于被我找到了。” 宋巍言颇为无奈,道:“苏门主,凤阳门之事,我确有过错,但总要先让我回山禀报了师父,才能再来给你个交代。” 苏子叶嗤笑道:“你与凤阳门之事,关你师父什么事?今日我若让你回了山,你还有胆量出来吗?” 宋巍言心中不快,自从凤阳门出事那晚后,这位苏小门主追了他十来天,围追堵截不让他回门派。明明凤阳门之事不能全然怪他,可现在看苏子叶这架势,分明要和自己拼命。 宋巍言道:“苏门主,你若执意交手,我也不见得落败。你虽武学招式精湛,但终究不能动用内力,何必非要一战,两败俱伤呢?再说,你师妹唐姑娘,拼死为我祛除邪祟,定然不会想看到这种局面…” 苏子叶挑眉,冷言打断他,“你居然还有脸提我师妹?她对你一心一意,而你却在她临终之际,又往她心里补了一刀!” 宋巍言道:“苏门主,我已说了无数次了,令师妹喜欢的不是我啊…她喜欢的是那位附在我身上的魔修。” 苏子叶笑了,神情愈发阴鸷,道:“宋巍言,你是不是修仙把脑子都修坏了!怎么到了现在,还能相信我师妹喜欢的是魔修?” 他冷声道:“你动脑子好好想想!唐翎最后时刻眼中浮现的是谁!她若不爱你,会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她若不爱你,会散尽真气只为你净化邪祟?她若不爱你,会轻易被魔修迷失了心智?我师妹,从幼时开始,满心满眼就只有你!” 宋巍言怔住了,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难道,我第一次上凤阳门之时,唐姑娘就…” 苏子叶道:“儿时的事情,我虽许多都已经记不清。但却仍然记得,那年你回苍丘台,她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在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再没有笑过。” 宋巍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次自己刚到凤阳门,唐翎就对他百般热情。有的人只一眼,便会一生一世只钟情一人。 他嘴角蠕动着,“我…我不知道…” 苏子叶转着明月出鞘,厉声道:“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话音刚落,他已一剑斩向宋巍言,带着呼呼声响,如怒潮狂涌般袭来。宋巍言面上流露出无法遏制的诧异,这一剑灵力极强,内力十足。可不说苏子叶用了内力便遭反噬?难道他为了杀我,竟然不惜忍受反噬之苦? 宋巍言赶快调整身形,足下一点,飞身后退。他不敢轻敌,将配剑抽出。他曾在见过唐翎与苏子叶切磋,知道苏子叶的剑招快而厉,便选择以快制快,凌空一踩,挽着剑花飘身而上,几乎将身体化为一道光影。 苏子叶身子一晃,脚下变化惊奇,如同御风而起,蹁跹游走。不待片刻,二人手上已过了百余招。他们都算是年轻一代中的高手,单靠招式很难分出上下,渐渐拼上内力。 宋巍言剑招上裹上真气,盘旋而至。苏子叶自知内力损耗越快,反噬越猛烈,便直接扬起明月一晃,左手凝出两道剑诀,一虚一实,均是凤阳门绝技“碧扶清湖”。这种虚实交替的战法,是他与顾仙棕交手时感悟出来的,顾仙棕的剑式掌风总是带有两层攻势,苏子叶觉得此法奇妙,便用到自己招式中。 宋巍言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碧扶清湖”,大吃一惊,急忙在周身凝出真气抵御攻击,然而这虚实剑招气派雄伟,快速无伦,瞬间穿透他的真气流。宋巍言暗自发力,全身真气迸发,堪堪顶住了这次攻击。他心中刚松一口气,眨眼间,明月剑尖已抵上自己的脖颈。苏子叶动作太快了,他根本无从思考,便被制住命门。 这一战,是宋巍言败了。 苏子叶左手成抓状,冲着对方胸口而去。宋巍言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已有放弃之意。突然,空中结出剑阵,一道白光落在苏子叶身前,逼的他退后几步。与此同时,一冷清又平稳的女声传来:“苏门主,劣徒顽劣,若有得罪之处,我带他给你赔个不是,还请手下留情。” 宋巍言瞬间大喜,而苏子叶的心却冷了几分。 来人正是苍丘台掌门,元襄道长。 苏子叶将明月归鞘,置于身后,面上看不出喜怒,淡声道:“元掌门,恕难从命。” 元襄前日已接到了宋巍言的来信,对凤阳门所发生之事,有了大致了解,便道:“苏门主,凤阳门之事,小徒确有不可推卸责任,但根本过失并不在他,你若真想寻仇,也当找那名魔修才对。你我两派相交甚好,我苍丘台定然会为这件事情出一份力,也请你看在令母与净文的面子上,给小徒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元襄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先明确了凤阳门惨案的罪魁祸首不是宋巍言,又指出两派关系,于情于理都不应再做纠缠,最后表露苍丘台愿助苏子叶一臂之力,给了双方一个握手言和的机会。 然而苏子叶寸步不让,他道:“元掌门,不管你今日说些什么,我都不放过宋巍言的。” 元襄听后,冷声道:“宋巍言是我苍丘台的弟子,又是我徒弟,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让你就这么杀了他。若是苏门主执意不肯让步,那我只好向你讨教几招了。” 元襄见求和不成,便开始威胁。苏子叶虽然武学造诣很高,但元襄称得上当今几大高手之一,双方若是交手,苏子叶也定讨不了便宜。 苏子叶当然明白他与元襄之间的差距,只是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就算赢不了,也要全力以赴搏上一搏。 苏子叶看着元襄,深吸一口气,将腰间双剑取下,道:“请元掌门赐教。” 此话一出,元襄与宋巍言皆是一愣,他们两人根本想不到苏子叶居然胆子这么大。宋巍言在一侧不由道:“苏门主,我师父不是你能胜得过的,你还是收手吧!” 苏子叶直视着元襄,依旧是那句:“请元掌门赐教。” 元襄见此情形,右手幻化出一把用真气形成的长剑,道:“果真是后生可畏,领教苏门主高招。” 单单元襄这一招真气凝剑,就不是一般仙修可以做到的。苏子叶毫不畏惧,双手持着双剑,快速转动,剑气延绵不绝,行云流水般飞涌而至。瞬间,两人已交上了手。 高手交战,那些剑式身法已显得不再重要,均是以气制敌,瞬息之间,都可能错失生机。两人周身真气四溢,激荡出的强大剑气四溢飞溅,卷的树林间狂风大气,落叶飘旋。宋巍言渐渐受不住这股强大真气,连忙提气抵挡,他心中对苏子叶又佩服几分,没想到他居然能在元襄手下过了这么多招。 苏子叶其实已感觉自己处在巨大的压力中。他与人交手,素来喜欢将对手带入自己的节奏中,再一步步逼得猎物退无可退。而元襄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她的剑气犹如狂风暴雨,势要将人吞噬殆尽,并且苏子叶头顶上还有她的大阵,不时几道真气溢下,在他身上留下血痕。 苏子叶面色依旧是波澜不惊,唇角却开始溢出血丝,他的五脏六腑均如同被火烤一般,四肢袭来阵阵撕裂感,那是反噬之苦,这般感触,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了。 苏子叶闭上眼,强忍着这份痛苦,心道:“看来今日是要败了。”却突然想到唐翎带着笑意的面颊,心中当即做了个决定。 他猛然睁眼,主动撤去自身真气,将全部内力置于右手剑中,左手挽剑快速转动,霎时,剑气涤荡,风卷残云般的剑气在空中化出形态,竟是一只凤凰,破空而飞!下一刻,元襄身前闪出无数梅花状的剑光,逼得她连退数步。 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鸟鸣,无数飞鸟展翅冲去,随着那道凤凰般的剑气,消失在天空中。 百鸟争鸣凤凰出,是“凤扫梅飞”! 宋巍言已经看呆了,他甚至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那边元襄也不好过,这招实在过于强劲,她不得不撤去大阵,将所有真气收回,挡在身前。 而苏子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元襄还没机会分神,他足尖一顶,飞身到宋巍言身边,左手成爪,凝出真气,直接冲他胸口掏去。 顷刻间,两人被白光包裹,元襄心里大惊,苏子叶竟然要废去宋巍言的道心!她已来不及飞身上前,只能凝成真气流打向苏子叶的左手,瞬间穿透,在他手臂上留下一个血洞。然而苏子叶还是不撒手,咬着牙用力坚持,元襄见状更急,又是四道真气齐发,苏子叶左臂上霎时鲜红一片,片刻后,他终于收了手,而此时,宋巍言道心已毁。 宋巍言瘫倒在地上,连声咳嗦,他心中不明,刚刚苏子叶明明有机会杀了他,为何只是毁去他的道心。 元襄这头再顾不得什么,直接一道强大真气将苏子叶震退。苏子叶半跪着,右手握着剑抵在地上,用来支撑自己。可是元襄真气太过强劲,还是将他震出十几米。剑尖与土地不断摩擦,溅出火星,忽然间,剑身断裂,苏子叶也堪堪定住身形。 苏子叶口吐鲜血,左臂也已经没有了知觉,这会儿反噬之苦不断上涌,比之前所有时候都来的强烈。他看着右手里断剑,苦笑一声,心道:“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也被我弄坏了…” 元襄检查了宋巍言的伤势,见他一时没有生命之忧,松了一口气,回身道:“苏门主为何没有痛下杀手?” 苏子叶垂目不答,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笑了。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杀宋巍言,那是他小师妹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杀了他?废了宋巍言的道心,只是为了让他清楚认识到唐翎对他的感情,这是,苏子叶能为唐翎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元襄又开口说了些什么,可苏子叶已经听不到了,他耳中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他只好抬眼去看,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与之而来的,心像是被切开了,好痛,好痛。苏子叶想,这可能就是生命要消逝的感觉吧。 可是…还有一人,想要再见一次。还有一人,想要再听他叫一声“阿叶”。 苏子叶眯着双眼,看向远方。恍惚间,他似乎感觉身前出现了一道淡绿色的虚影,他抬起手想去触碰那个影子,却摸到了一道熟悉的真气墙。 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这道真气是“千幻护心诀”。 苏子叶用上仅有的那点儿气力,努力开口道:“顾道长……” 虽然他听不到,可是他知道,那人一定温柔地回了他一句:“阿叶。” 苏子叶带着笑意闭上双眼,倒在了地上。 第35章 江湖相伴表心意 苏子叶醒来之时,躺在一床榻上,他轻轻侧头看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茅草屋内,屋子内还散发出阵阵药香。 他想直起身来,却发觉浑身无力,肺腑作痛。只好撑着手坐起,但是这一撑,他便愣住了。自己的左手几乎没有知觉,他连忙回身用左手去握枕头,然而没有握住,他的左手不仅没有了知觉,也没有了力气。 苏子叶垂目思索一番,便猜到元襄最后那几道真气,可能伤了他左手的筋脉,只怕今后,这只手都会虚软无力了。 这时,从屋外进来一青袍道人,手中端着碗草药。见到苏子叶起来了,道:“醒了?那正好,喝药吧。” 苏子叶将药接过,他闻出来这药是副医治内伤的良方,便温声道:“多谢前辈。” 那道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开口道:“幸亏你醒了,也不枉我师侄那么拼命地救你了。仙棕背着你一路从苍丘台往回赶,你能活着到玄清台,全靠他一直给你输送真气,回来后那小子差点儿力竭而亡。” 其实从这位道人刚进来的时候,苏子叶已经猜到他可能就是顾仙棕以前提及过的师伯,现在听到他这样说,便更加确定。 苏子叶喝药的手一顿,连忙问:“顾道长没事吧?” 那道长似有些不满,道:“当然没事。我连你都救得活,更何况治好他呢。” 苏子叶心安些,又问道:“那顾道长现在人在何处?” 那道人却道:“从你一醒来,就只问顾仙棕,连我名讳都没问一句,有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苏子叶一愣,将药碗放在一侧。他本想行个礼,奈何左手却提不起来,只好微微鞠了一躬,道:“是我失礼了。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是否有幸得知前辈名讳?” 那人哼了一声,答:“我是玄清台的古樵道长,也是顾仙棕的师伯。顾仙棕因为你得罪了苍丘台,现在正在后山思过呢。你再等上几日,待他思过结束,肯定会来我这儿找你的。” 苏子叶淡声道:“那就劳烦前辈了。” 古樵见他一脸平静,既不询问自己伤势,也不问自己能否痊愈,就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趣,自己的事情一句不问,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伤势到底怎么样吗?” 苏子叶笑了,“不瞒前辈,我也略通一点医道。我知道内力反噬只能慢慢休养,所以何必多此一问。” 古樵道:“那你的左手呢?别告诉我,还没发觉你左手筋脉已断?” 苏子叶答:“我知道。断了就断了吧,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是普通人左手废了,都不可能这般平静,更何况是修武之人,废一只手,武学修为也会大减。像苏子叶这般无所谓的,古樵还是第一次见。 古樵看向他,道:“你倒是心志坚强。我听顾仙棕说,你惯用武器还是双剑,常人要是像你这般内息俱毁,还废了只手,早就要死要活了。不过,你这小子也真是不幸,居然惹上元襄了,她可是出了名的绝情。” 苏子叶温声道:“前辈说笑了。在我看来,成败之数皆有定论。您觉得我左手已断,内息皆毁,是我的不幸,但我却觉得这是我的幸。元掌门武艺精湛,与她交手我已是必败,可我只废了一手,就完成了心中想做之事,甚至,还活了下来,这难道不是我的幸吗?” 古樵一怔,道:“哪有这么算的?那你要是一开始就不去招惹元襄,你左手也废不了,还不用遭这番罪呢。” 苏子叶又笑了,道:“那不可能。我若想做什么,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去做。我性格如此,所以闹成现在这样也是必然,毕竟世间因果皆由性格而定。” 古樵摇摇头,一时没了言语。这位苏小门主世间因果都想得清楚,成败也都看得明白,可偏偏是个执念极深之人。强极则辱,慧极必伤啊。 古樵叹口气,“我看你资质上佳,医道也精湛,不如干脆拜我为师,入我玄清台修习仙道,你那废手或许也有能重塑筋脉的一日。” 闻言,苏子叶双眼睁大,笑得更深了,“前辈又在说笑了。我是断不可能修习仙道的,别说我现在红尘未断,就算我六根清净,也不会修仙的。我父亲曾说,如果这世间再没有所爱之人,也没有所恨之人,那活得再长久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同样是这样,如果我真的心如止水,就算左手筋脉重塑又有什么意义呢。修仙修魔修武,都不如修人,我只愿做一普通人。” 古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说:“那你既然都想得这么明白了,就别再缠着我师侄顾仙棕了。仙棕不如你看的明白,但他认死理。像你这样,三天两头就会出事,他便会如今次这般拼命救你。可他又能救你几次呢,长久以往,迟早他会为了你力竭而亡。” 苏子叶的眸子微微暗下去,他不笑了,认真道:“这我做不到。除非顾道长自己说,让我别再跟着他。请恕我失礼,您说这句话已经不合适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又岂是旁人可以置喙的?” 古樵:“……” 两人都不再说话,良久,古樵才将药碗拿起,转身出了屋,“你就先在我这儿养养身体吧。” ………… 苏子叶在茅屋住了几日,身体中内息慢慢平复下来。闲来无事,他还向古樵请教了几副药方,古樵也乐意指教,毕竟整个玄清台除了他,就再没人在医道上下功夫的了。 偶尔,苏子叶也出屋转转。这茅屋建在玄清台一极偏的院子中,很少有人往来,院里有一荷塘,里面一金一红两条鲤鱼在塘中戏耍。 苏子叶看着它们,苦笑一声,心道:“要是简淳知道我一把火烧死了他的鱼,肯定会和我拼命的…”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苏子叶只愣一下,便认出了那双手的主人。顾仙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叶…你快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是从未有过的焦虑与害怕。 苏子叶回身,微仰头看着他。顾仙棕像是刚从什么地方疾步跑来,他的发乱了,神色也很慌乱。苏子叶安慰道:“让道长挂心了。你放心,我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了。” 顾仙棕怔怔看向他,突然手上用力,将他拉进怀里,抱得很紧,生怕怀里人会消失一般。苏子叶伸出右手回抱他,侧首看到顾仙棕的发,卷在身前,便想帮他整理好。 苏子叶缓缓抬起左手,略微有些痛,可他没有放弃,慢慢地将顾仙棕散乱的发挽到耳后。顾仙棕瞬间就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放开他,呆呆地望着苏子叶颤抖的左手,道:“阿叶……你的手…怎么了…” 苏子叶眼眸染上笑意,柔声道:“没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顾仙棕轻握住他的左手,立马察觉到他的手筋脉已断,愕然道:“怎么会……是元襄?” 苏子叶笑了,开玩笑道:“真的没事。顾道长一见面就只问我的手,我可要生气了。” 顾仙棕凝视着他,目光里透露着说不明的意味,良久,再次紧紧将苏子叶搂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去早点找你…” 苏子叶却道:“可是你来了。在苍丘台山脚下,我真的很想见道长,然后你就来了,我很开心。” 顾仙棕声音沉下去,他道:“我都快疯了。我去了凤阳门,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我在凤阳山下待了几天,终于见到几个归山的凤阳门弟子,得知苍丘台的宋道长也在山上,就赶快去了苍丘台,本来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刚到,突然百鸟齐鸣……我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苏子叶将头抵在他肩上,道:“我没想到会遇上元襄,本来想着解决完苍丘台的事情,就来找你。竟不料,反而是道长先找到了我。” 顾仙棕问道:“阿叶,凤阳门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子叶正要开口,两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咳嗦声,是古樵端着药走过来,看见他们无奈道:“你们能不能注意点,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闻言,苏子叶放开顾仙棕,略退两步,然而顾仙棕还拉着他,不让他离自己太远。 古樵将药递给苏子叶,“喝药,这是最后一副。”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瓷瓶,“这里面有两颗‘九转白益丹’,以后内息不稳时,吃一颗。” 苏子叶不知道“九转白益丹”的效用,只是接过。 顾仙棕却对着古樵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师伯。” 古樵看他一眼,便道:“仙棕,你先回去吧。你今日思过结束,还没去找过你师父吧?苏门主在我这里,不会有事的。” 顾仙棕想了想,温声道:“我留下陪着阿叶,明日,再与他一起向师父请辞。” 古樵听后,脸色有些不好道:“我这里就一张床,你留下怎么睡?” 顾仙棕道:“没事的,以前我和阿叶也同睡一床。” 这次古樵彻底黑了脸,“同睡一床”让他想歪了,生怕两人在他的茅屋里不能控住,万一没有止乎礼,那让他以后怎么直视自己的茅屋。而他根本不知道,两人到了现在,最出格的事情也只有一个吻,还是在一人不太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 古樵思索片刻,道:“苏门主大病初愈,不适合…不太适合剧烈与过激的行为…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两人均是一头雾水。 苏子叶道:“还请前辈直言。” 古樵:“……”这让他怎么直言? 顾仙棕又道:“师伯直说即可,阿叶是性情中人,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们也不会介意的。” 古樵心说:“你们俩不介意,但是我介意啊!”沉默片刻,他只道:“反正你们俩悠着点就行了!” 说完这句,古樵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已经盘算着明天过后就把茅屋拆了重建。 苏子叶道:“前辈这是怎么了?” 顾仙棕摇摇头,“不知道,以后有机会我再问他吧。阿叶,进屋吧,你刚好,别再吹风了。” ………… 晚间,顾苏二人躺在床上。顾仙棕将多半床都留给了苏子叶,身子有一半悬在空中,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压到苏子叶的左手。 苏子叶自是注意到了,轻揽着顾仙棕的腰,将人往里带了带。然后又三言两语地把两人分开后,凤阳门中发生的事情说了。 他说的语气很平淡,但顾仙棕还是听出了一丝伤感的情绪,道:“阿叶,都已经过去了,会没事的。” 苏子叶点头道:“我已经释怀了。”想了想,又笑着道:“顾道长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差点入了魔,后来是听到你的声音才冷静下来。” 顾仙棕问道:“我的声音?” 苏子叶看向他,眼睛亮亮的,“真的,我也不好和你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我感觉在一片黑暗里,然后就听到你说话了。” 顾仙棕笑了,“那我说了什么?” 苏子叶道:“你说你会陪着我,还说会一直在我身边,还有,不管我去哪里,你都在。” 其实后面几句都是苏子叶现编的,他只是想看看顾仙棕听后的反应。 顾仙棕笑意更深,道:“好,既然‘我’这么说了,那我也会这样做的。” 苏子叶眨眨眼,突然环上顾仙棕的腰,道:“顾道长,我有话和你说。其实我早就应该和你直说,只是之前…”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其实,喜欢…” 顾仙棕手指缠上他的发,打断他道:“阿叶,我知道。” 苏子叶:“……” 顾仙棕道:“是我应该早些和你说。那时我总想着要先回山禀明师父,待我不是玄清台弟子后,再告诉你。可是就因为这样,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仙棕抬手抚上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向上移,轻触他的嘴唇,他的鼻梁,他的眼,他的眉,柔声道:“从我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我就喜欢上阿叶了。” 苏子叶笑着伸手握住顾仙棕的手,“好巧,我也是。” 两只手,十指相扣,而两颗满怀爱意的心,也终于靠在了一起。 第36章 江湖相伴表心意 次日清晨,两人梳洗完毕,准备去拜见玉轩道长。 这两人几乎是一夜没睡,一直胡乱聊着天,不时再爆发出阵阵笑意,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 顾仙棕勾着他的发,问道:“今后阿叶想去哪里?” 苏子叶道:“凤阳门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我不知道那名魔修的身份,不过他说我们还会再见,只等他再次上门就好。所以,也没什么特地想去之处,道长呢?” 顾仙棕笑着道:“跟你走啊,阿叶昨日自己说的让我陪着你。” 苏子叶垂目思索一番,道:“那不如…我们去渝莲镇吧,我想去祭拜晏馆主。” 顾仙棕点头道:“好。” 两人就这样走向玄清台大殿,偶尔会碰到几个弟子,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他们。 苏子叶笑道:“你这般拉着我的头发,叫你的师弟师妹们看去,影响多不好。” 闻言,顾仙棕松了手,道:“阿叶在意?” 苏子叶却道:“我有什么可在意的,你这些师弟师妹们,我一个都不认识,又怎么会在意他们的想法。只是你现在还是玄清台的大弟子,多少也要顾及一下你们玄清台的名声啊。” 顾仙棕听后,便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好,那等拜见过师父后,我再勾着。” 苏子叶无奈道:“我现在越发觉得,你修了个假仙道。” 大殿上,玉轩已经在等候了。他身侧还站着几名弟子,苏子叶一眼便看到了宛瑶。 两人对着玉轩行了礼,苏子叶便站到了一旁。顾仙棕跪下道:“师父,徒儿不孝。这便与您此行了。” 玉轩沉着脸,望了苏子叶一眼,道:“仙棕,这是你的决定?” 顾仙棕点点头,“徒儿想得清楚,我道心已经不稳,不能再做玄清台的弟子了。” 玉轩没说话,倒是有一名弟子道:“大师兄,不要啊,你何必非要离开呢?” 另一人也道:“对啊,就为了凤阳门的那个…”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苏子叶就站在大殿上,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顾仙棕就和没听见一般,又对着玉轩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道:“徒儿拜别师父!” 语毕,望向一旁的苏子叶,两人相视一笑,欲转身离开。 这时,玉轩开口了:“仙棕,玄清台不容易进,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走的。” 苏子叶心中一阵不详,定住脚步看向玉轩。 只听玉轩又道:“出我玄清台,需自毁道心,斩断一切仙缘。” 苏子叶心中咯噔一声,眼睛睁大,看向顾仙棕。 宛瑶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失声道:“师父?不要啊…” 玉轩叹口气,无奈道:“你以为为师愿意?可你师兄……他心中生出了情感,若将来还守着道心继续修习,会坏了修仙的规矩。他若想走,此步必做。” 话音刚落,顾仙棕周身散溢出真气,他手成爪状,向自己胸口掏去。 苏子叶立即道:“顾道长,不要!” 宛瑶也道:“师兄!自毁道心不仅修为大减,而且一个不小心,就会自戕啊!” 苏子叶想上前制止他,却被他的“千幻护心诀”隔住脚步。顾仙棕柔声道:“阿叶,没事,相信我。为了你,我也不会出事。” 周围有几名弟子也想上前,有人喊道:“大师兄,若你没了道心,寿数也会与常人一般,你要想清楚啊!” 而顾仙棕散出的真气更甚,阵阵白光将他裹住。要知修为越高,毁去道心便会越危险。 宛瑶吓坏了,走到苏子叶身前一把拉住他,“阿叶,阿叶!你劝劝师兄!师兄,不要啊!你都快凝出自己的大阵了,别这样……” 若说让苏子叶化去宋巍言无数次道心,他都有把握可以不伤及他的性命,而现在变成顾仙棕,他却是一万个不放心。又听宛瑶说到顾仙棕的大阵快出,只觉如果顾仙棕就这样毁了道心实在可惜,就好比一个武修奇才,在武学上就要登顶了,却突然天降一个雷,把他修为给劈没了。 苏子叶思索片刻,心中想道:“就让顾道长继续修道吧,哪怕他将来不再喜欢我,我也认了。绝不能让他因为我,而毁了前程…” 苏子叶道:“顾道长,快停下!别这样做,不值得的!” 顾仙棕道:“值得的。哪怕没有修为,哪怕没有长久寿数,我也想陪在阿叶身边。我宁愿和你一起渡过短暂的一生,也不愿空留一身修为,独自走过这世间。” 顾仙棕又道:“所以别再说这种话了,相信我。” 苏子叶道:“……好,我信。顾道长,我就在这等你。” 下一刻,白光四散而去,随之消失的是顾仙棕体内的真气与道心,他口中溢出鲜血,身形不稳,踉跄几步单膝跪在地上,却抬起脸,对着苏子叶微微一笑。 苏子叶快步奔向他,蹲下身子扎进他怀里,连忙为他仔细诊脉。 顾仙棕伸手抱住他,笑道:“放心,我不骗你。” 苏子叶看向他,温声道:“顾道长…” 顾仙棕笑意不减,打断他,“以后我就不是‘道长’了,修仙修魔修武都与我再无关系,我今后,只愿修你一人道。” 苏子叶笑了一声,将他缓缓扶起。两人不再看殿上众人,向着殿外走去。 这时众弟子乱了起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大师兄!你真要和他走?他…他,大家都说他狼子野心,而且他叛逃之事到现在都不清不楚!” “对啊,大师兄,他刚接任凤阳门门主两月,凤阳门就被大火烧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顾仙棕本想说什么,却被苏子叶拉住,轻轻摇了摇头。二人便继续旁若无人般向外走去。 弟子们见顾仙棕不回应,心里更急,有的走到宛瑶身边道:“宛师姐,你就真让大师兄这么走了?那个苏门主如此不堪,你就不担心吗?” “宛师姐,你劝劝大师兄啊!” 宛瑶突然吼道:“闭嘴!你们懂什么!你们认识过阿叶,了解过阿叶吗?凭什么这样说他?阿叶是我朋友,也是师兄认定之人,容不得你们在此胡说!” 她又冲着顾苏二人背影喊道:“师兄,阿叶,宛瑶祝你们此去顺遂。”她的眼眶渐渐红了,“还有,师兄永远都是师兄。” 顾苏二人回身对她行了个礼,下了山。 苏子叶担心顾仙棕的身体,便在玄清台山脚处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这间客栈质朴雅静,倒是很合苏子叶的心意。 客栈掌柜见来了人,上前热情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苏子叶便答:“都要,不过饭菜可以晚些时候再送来。再要两间客房,干净就行。” 顾仙棕听后插嘴道:“要一间房。我现在不是玄清台的弟子,没那么多银子了。” 其实苏子叶定几间房的时候只是按照一般习惯去定,根本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又听到顾仙棕说没钱,便脱口回道:“没事,我有钱。” 顾仙棕叹口气,握住他的手腕,略微有些无奈道:“阿叶,你觉得咱们应该定几间房合适?” 苏子叶这才反应过来,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哪里需要住两个房间。他笑着对掌柜的道:“还是一间吧,突然想到我钱袋掉了。” 那掌柜都被这两人说蒙了,不过总算抓住了“没钱”的重点,连忙将他们迎进一间房,生怕这二人一会儿反悔,强行不给钱也要住两间房。 苏子叶扶着顾仙棕在床上坐下,又伸手再次为他诊脉,反复确定他没有大碍后,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下。突然,他想逗逗顾仙棕,便沉下脸道:“不好了,顾道长你中毒了。” 顾仙棕先是一怔,但在看看他的神情后,就知他在开玩笑。他实在是太熟悉苏子叶的每个表情了,虽然眼前人故意板着脸,但他眼眸中的笑意,早已出卖了他。 顾仙棕一手揽住他的腰,问道:“是什么毒?” 苏子叶便答:“是什么毒我说不好,不过剧毒无比,已入骨髓,只有我才能医。” 顾仙棕笑道:“那不知如何医治?” 苏子叶眉眼都弯了起来,“很简单,只需要道长时刻将我带在身边就好。” 顾仙棕笑出了声,搂着他腰的手收得更紧,道:“阿叶,我已经不是修道之人了,不用再称呼我‘道长’了。” 苏子叶歪头想了想,道:“那称呼你什么?仙棕,阿仙,阿棕,棕棕,仙仙?” 顾仙棕知道他有意在闹自己,啼笑皆非道:“阿叶……” 苏子叶将自己与他贴的更近,道:“那不然道长想听我叫你什么?顾郎吗?” 虽然知道这句“顾郎”也是一句玩笑话,可顾仙棕心中还是一荡。他挽着苏子叶腰的手轻轻一带,将人拉上了床,另一只手插进他的发里,低下头,吻上苏子叶的唇。 这个吻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就分开了。 在顾仙棕心里,苏子叶一直就如神仙一般,他不愿有一丝强迫阿叶的意味。虽说上次吻他,属于情难抑制,可多少还是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现在,两人心意相通,神志也都清醒,可顾仙棕就是不想有任何唐突之处。 苏子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有些懵,半晌才回了神。他想了想,抬手抚上顾仙棕的脸,回了一吻。依旧只是唇瓣相抵,苏子叶笑着想退开时,顾仙棕却一手捏住他的下颌,舌尖顶开他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苏子叶的回吻就如同默许一般,令顾仙棕的心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和下一章其实应该是一章,不过我怕挂掉。虽然只写了脖子以上的亲密动作,不过第一次发文不知道和谐词汇在哪,所以分了两章,要是下章挂掉了就当成“一夜春宵”就好,对整体剧情没啥影响。 第37章 江湖相伴表心意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彼此的味道透过舌尖散开。顾仙棕的舌在苏子叶口中尽情转动,舌尖不时划过他的上颚,激得苏子叶浑身酥麻。这种感觉与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让苏子叶十分不适,他偏头想错开顾仙棕的唇,却被死死扣紧。 苏子叶在□□上完全就是一张白纸,虽说他行医之时,也会与一些病患触碰接触,但那完全不带有一丝□□,就如同摸一个东西一般。而他先前经历,根本就没让他往感情方面上考虑过,若不是遇上顾仙棕,恐怕他那一颗心还不会有半分波动。所以,别说像现在这般接吻了,就是拉个手都是不曾有的。 他开口道:“顾…顾道长…” 这句没说完的话却因为全身酥软,化成一声不自觉轻哼。 顾仙棕抬起头凝视着他,低低唤了句:“阿叶。”然后将身体与他贴的更紧,手向下拉扯着他的腰带。 因为这一动作,苏子叶感觉到身上人抵住自己腿间的事物,瞬间回神了,道:“顾道长,等…等等…” 顾仙棕没答,手上动作依旧,突然一扯,苏子叶的腰带滑下。 苏子叶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心里说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想法,迷迷糊糊却觉得是不是进展有点儿太快了…他努力稳住心神,道:“道长,你压到我左手了,很疼。” 闻言,顾仙棕立即从他身上翻下,轻抬起他的手,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苏子叶看他这副模样,便觉得自己的这个借口似乎有些恶劣了,只得道:“呃…道长勿担心,其实你没压到我的手,我…只是想让你先冷静一下…” 顾仙棕听后松了口气,将他衣服整理好,认真道:“阿叶若不愿,你只需直言相告就好,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会担心。” 他顿了片刻,又道:“之前说过,阿叶是神仙般人物,我不想唐突你。只要你说不想,那今后我再不会做什么,因为,在我心里,不想阿叶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苏子叶揉揉额头,叹一口气,心道:“你这样说,让我如何拒绝得了…罢了,罢了…”他伸出双手环上顾仙棕的脖颈,亲了他耳朵一下,道:“若是道长,我便没有不愿…” 顾仙棕一怔,下一刻,脸上带着笑,再次翻身,将苏子叶压在床上。 芙蓉暖帐,一夜春宵。 第38章 江湖相伴表心意 苏子叶是次日傍晚才醒,倒不是他太累,而是他太困了。昨日二人几乎又是一夜未睡,不是一直在做荒唐事儿,只是二人又聊了半宿,相比前一晚聊天,这次秉烛夜谈夹杂着好多亲吻与爱抚。 苏子叶算是彻底明白了,面对心仪之人,真的像有千言无语都说不尽。他眨眨眼,侧首去看,顾仙棕也正好看向他。 见他醒了,顾仙棕缠上他的发,笑着在他唇上一吻,道:“阿叶醒了?我让小二送了饭,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子叶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感还有些不适应,连忙起身道:“是饿了,吃饭吧…吃饭吧。” 顾仙棕轻轻一笑,起身下榻,将苏子叶的衣服递给他。 苏子叶这才想起来自己衣衫未穿,顿时觉得头有点大,实在是太难为情了。要说两人亲密之事也已经做了,可让苏子叶就这么大大咧咧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身体,他是一万个做不出来。 苏子叶连忙将衣服接过,胡乱地套在身上。他能感觉到顾仙棕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心中更是窘迫,连袜子都没穿,就要穿鞋下榻。 顾仙棕突然半跪下,握住他的脚腕。苏子叶只愣了一下,就明白了顾仙棕的意图,连忙道:“道长快起来,我自己穿就行。” 顾仙棕没放开他,细心地将袜子套在他脚上,指尖还不时轻触他的脚趾。 这个动作实在是过于轻视顾仙棕了,苏子叶伸手想将他拉起,却一时忘了自己左手已废,猛一用力,就直直滑下,磕在床边。 顾仙棕眉头蹩起,脸色沉了几分,道:“阿叶,等祭拜完晏馆主,我要去趟苍丘台。” 苏子叶一怔,问道:“去苍丘台做什么?” 顾仙棕神色更阴沉了,“我要废了元襄一只手。” 苏子叶了然。其实就算是道心未毁的顾仙棕也未必是元襄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但苏子叶知道他不是随意说说,心中便生出几分担心,温声道:“顾道长不要去,我真的不觉得废了一只手有什么大问题。” 顾仙棕却道:“可是我觉得。” 苏子叶道:“我废了一只手道长就会轻视我吗?” 顾仙棕答:“阿叶,你明知我不会。” 苏子叶笑了,“那不就行了,放眼这天下,我只在乎你的看法,也希望道长只看着我就好,不要再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闻言,顾仙棕神色柔和一些,将他鞋袜穿好,站起身来。 苏子叶走到桌前,只看一眼就有些无奈,又是满满一桌菜,两人肯定是吃不完。刚要开口,却灵光一过,想到些什么。桌上的菜是莲花鹧鸪汤,樟茶鸭,蟹黄豆腐,还有丹桂蜜糖糕,全是他在淮锦时告诉顾仙棕自己喜欢吃的菜。没想到当初他的几句玩笑话,却被顾仙棕记在了心里。 顾仙棕拉着他坐下,道:“食材没法达到阿叶的要求,不过菜都是你爱吃的。” 苏子叶则道:“道长有心了。不过咱们俩人点这些还是太浪费了,你不也说自己不是玄清台的弟子,没有那么多银子了吗?” 顾仙棕似乎真的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半晌未语。 苏子叶见状,伸出一指将他下巴挑起,故意调侃道:“不过没关系,我养你啊。将来我们就寻个镇子住下,我再开一家医馆,行医救人还能赚钱养家。” 顾仙棕笑着问:“阿叶赚钱养家,那我呢?” 苏子叶眯起眼,语气更加顽皮了,“道长当然是留在家里给我暖床了。” 顾仙棕挑眉,也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道:“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帮阿叶暖暖床?” 眼见二人的谈话内容越来越不正经,苏子叶轻咳几声,强装镇定道:“吃饭,先吃饭吧。” 这顿饭顾仙棕吃的是心猿意马,待苏子叶刚将筷子放下,他便环上苏子叶的腰,将下巴轻放在他的脖颈处,笑道:“走吧,帮你暖床。” 苏子叶揉揉额,心道:“怎么以前没发现顾道长是这种人?”他将顾仙棕推开,一本正经道:“不行,昨日乏了,我要先泡个澡。” 苏子叶想做的事,顾仙棕从不会拒绝,他听后便出屋,招呼小二准备了热水,半柱香后,一个冒着热气的浴桶就出现在苏子叶面前。 苏子叶试了试水温,自顾自地脱了上衣,回身见到顾仙棕还在,不免有些诧异,问道:“道长不出去?你们玄清台不是规定不能见别人沐浴吗?” 顾仙棕听得有些懵,笑道:“这什么规定?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玄清台弟子居然都不知道。” 苏子叶迈进浴桶,疑道:“不是吗?上次在淮锦,你一见我沐浴就出去了,我还以为是你们的门规呢。” 顾仙棕低头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了上次的情况,坐到浴桶旁道:“阿叶,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去?我见到你…” 他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苏子叶背部,肩头有一些伤痕,那些伤痕已经长好,和身体上的肌肤融为一体,只有那略微不同的颜色,显示着它们曾经在苏子叶身上出现过。而苏子叶的左臂上,更是留下了几个狰狞的圆状疤痕。 昨晚行亲密之事时,苏子叶强烈要求灭了蜡烛,今天穿衣时也只是片刻,顾仙棕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身体,而现在,他看的一清二楚。 苏子叶见他没了声音,道:“顾道长?” 顾仙棕抬起指尖,轻触每一道伤痕,问道:“疼吗?” 苏子叶半晌才反应过来顾仙棕问的是什么,笑着道:“疼啊,可疼呢。在晏馆主死后,我又成了一个人,经常与人打架,总是受伤,而且也没人给我上药,都快疼死了。不过,道长现在摸着它们,我就不疼了。” 顾仙棕知道他又在开玩笑,可他语气越是随意,自己心里就越难受。 苏子叶抬起右手捧上他的脸,笑道:“真的没事。” 顾仙棕道:“你总是说‘没事’。” 这句话颇为无奈与心酸,听得苏子叶心中也跟着一酸,他不喜欢顾仙棕露出这种表情,想了想,直接吻住了他,温声道:“别想了,去暖床吧。” 顾仙棕本还想说些什么,苏子叶却直接撬开他的唇,主动勾上了他的舌,这下,顾仙棕什么都不想说了。他一把将人从浴桶里抱出,滚到了床上。 明明只是想泡个澡,结果又发展成了“暖床运动”。 两人就在这家客栈的小房间里缱绻了数日。初尝□□,根本不知道克制,不管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最后渐渐地都发展成了“暖床运动”,而当两人折腾累了,顾仙棕就抱着苏子叶一遍遍地吻他,实在是荒唐到没边儿了。 最后在苏子叶的强烈反对下,二人终于出了客栈,踏上了前往渝莲镇的路。 …… 苏子叶已经许多年没回过渝莲镇了,镇上的街景店铺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没有着急回医馆,反而随意闲逛着。 偶尔和顾仙棕说上几句,“于伯的烧饼特别好吃。”“王老汉每天都给流浪的孩子讲故事。”“花姨做衣服的手艺特别好。” 待走到一条后巷时,苏子叶的眸光暗了一些,他道:“我就是在这第一次遇见晏观主和大黄的。” 看到顾仙棕有些疑惑的表情,便又道:“大黄只是狗,本来是一直跟着我的,但后因我要留在医馆,便将它送给镇中的张员外了,也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了…” 苏子叶想了想,继续道:“还有医馆隔壁家的阿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仙棕听后挑起眉,语气意味不明道:“阿叶和她很熟?” 苏子叶点头道:“阿竹人很好,那会儿她总是送我些小玩意,有时还邀请我去她家吃饭,她娘王婶的手艺特别好。” 顾仙棕道:“她喜欢你,自然对你好。” 苏子叶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酸意与不善,笑着道:“怎可能?那会儿我们还都是小孩,哪里会喜欢我。” 顾仙棕脱口道:“她要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给你送香囊?” 苏子叶:“……” 顾仙棕自知失言,不过他见过晏潇的事情也没想瞒苏子叶,便将事情与他说了。 苏子叶听完,有些不可思议地道:“晏潇那种性子,居然会主动给道长看他的记忆,这可真是奇了。” 顾仙棕显然不想把逼迫晏潇的事情告诉他,连忙转移话题道:“阿叶不会怪我吧?没经你同意就擅自看了你与晏潇之间的事情。” 苏子叶摆摆手,“无妨,之前不想告诉道长,是因为我心里一直在逃避晏馆主之死,所以不想提及。但经过凤阳门的事后,我也明白过来,逃避没有任何意义。我欠晏馆主很多,而这么多年就因为自己心中的恐惧,竟一次都没回来看过他,真是太不应该了。” 两人说话间已从后巷转了出来,苏子叶突然定住了脚步,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包子摊。 顾仙棕问道:“怎么了?” 苏子叶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跟着晏馆主学医的那一年,很少出医馆,就算要上街,每次也都特地绕着这家包子摊走,竟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到了李老板。 苏子叶轻叹一口气,道:“我饿了,去买个包子吃吧。” 两人走过去,圆滚滚的包子冒着热气,和以前一样,不过李老板却有一些不一样了,他瘦了不少,脸上也开始显现出几丝皱纹,像是这些年里遇到了什么变故。 李老板见到二人,立刻热情道:“二位要吃包子?我家的包子皮薄馅大,都是刚做的!” 苏子叶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李老板被他看得有点毛,笑着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苏子叶见他这副点头哈腰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脑中却突然想到那个小乞丐的话:“这世道就是这样,看不起我们这种肮脏的人太多了。” 他又是一阵沉默。 李老板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得再次道:“公子?” 顾仙棕轻拉住苏子叶的手臂,道:“阿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子叶垂目,略带无奈地笑了出来,半晌才开口道:“来两个包子吧。” 李老板便从笼屉上拿了两个包子,用纸包好,道:“两个包子,十文钱。” 苏子叶脱口回道:“不是‘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吗?” 李老板听后,以为他要还价,连忙道:“哎呦,这位公子说得都是多少年前的价格了!如今这猪肉都贵了许多倍,我这价格真是童叟无欺啊!” 苏子叶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钱递给他,道:“确实,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语毕,没再看包子摊一眼,转身走了。 待二人走远,顾仙棕问道:“阿叶认识这位老板?” 苏子叶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道:“不算认识吧,不过他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 他将包子咽下,又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没有以前好吃了。” 顾仙棕有些好奇,又问道:“阿叶与这位老板之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苏子叶想了想,随口胡编道:“嗯,是挺有趣的。说起来,他对我也算是有‘一饭之恩’了。” 顾仙棕便道:“那看来这位老板是位好人。” 苏子叶听后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附和道:“对对对,是位大‘好人’呢。” 这么多年过去,苏子叶对李老板的恨意早就消散了,他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去看待那段不堪的经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告诉顾仙棕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然这位李老板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那些曾经不能将他打败的苦痛,都成了他现在最坚硬的护盾。 二人绕过一排排商铺,终于看到了医馆。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成了一家荒铺,门匾上也积着厚厚一层灰,与周围光鲜亮丽的房屋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子叶不想惹人注目,便和顾仙棕从后院翻墙而入。 他刚落地,耳边就传来晏潇阴冷的声音:“阿叶,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第39章 江湖相伴表心意 苏子叶诧异道:“你怎么在这?” 晏潇挑起眉,语气十分不客气,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 他话音刚落,顾仙棕也翻了进来,看到晏潇后微微一怔。而晏潇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自觉连退几步。 苏子叶看看他俩,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晏潇阴沉着脸不语,顾仙棕只答:“没事,只是没想到他在这。” 晏潇额上爆出了青筋,“你们俩是不是哪里有毛病?这是我家,我回个家也值得大惊小怪吗?” 苏子叶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虽然晏潇的出现是意料之外,不过也无大碍。苏子叶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向着库房走去。 晏潇追上他,一把长刀横在苏子叶身前,他冷声道:“你没资格过去。” 苏子叶根本不理他,就和没见到长刀一样,径直向前走。眼看刀刃就要插入苏子叶胸膛内,晏潇啧了一声,快速将刀收起。 苏子叶笑道:“你为什么非要口是心非呢。” 晏潇:“……”他觉得苏子叶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他一时也不说清到底是哪里不同。 药材库已经烧塌了,基本看不出房子的形状,只余一片废墟。在废墟旁边,有一座坟,与杂草丛生的院内不同,这座坟周边收拾的很干净,墓碑上也没有灰尘,想来是晏潇经常回来扫墓。 苏子叶走过去,手指轻触着墓碑上文字。顾仙棕跟着他一起走来,在路过晏潇时冷眼看向他,目光中威胁意味很强,使得晏潇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苏子叶摸着墓碑许久,突然走到墓前跪了下来,他刚要跪拜,就被晏潇一把抓住了胳膊。 晏潇讥讽道:“我爹受不起凤阳门门主的大礼,你给我起来!” 苏子叶回首看他,温声道:“我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的,晏馆主待我如同亲子,我跪他是应该的。” 晏潇听后怒不可遏,猛地发力将他从地上拉起,另一个手直接扣住他的脖颈。顾仙棕见状想要上前,苏子叶却对着他摇了摇头。 晏潇吼道:“你怎么敢,你怎么能!你居然可以心安理得说出这样的话?我爹收留你,重视你,倾尽所有教授你医道,而你呢!你既然在心底认为他待你如子,你又为何要在他出事后第一时间就跑了?为何从不回来看他?你又为何要害死他?” 他双目赤红,道:“苏子叶,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对他?他对你甚至比对我还要好!” 苏子叶:“……” 晏潇多年来的怒气,似乎在这一瞬间都爆发了,他继续道:“我是看不上你,我是嫉妒你,可难道不应该吗?你分去了我爹的喜爱,分去了本该只属于我的医馆,还有阿竹的青睐!我不过讥讽你几句,你就控制不住和我动手,你凭什么?你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叫我‘潇哥哥’的吗?那我这个做哥哥的骂你两句,你就听不下去了,就和我动手吗?” 晏潇抓住他的双手都颤抖起来,“你知不知道,当你跑了以后我有多害怕!一夜间,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医馆,甚至连你都丢下我走了!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做?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只有一个人,没人安慰我,没有在意我,我就这样!一个人置身在黑暗里!” “没人救赎我,我就只能堕入魔道!你不知道吧,百魔侵蚀有多疼,万蛊啃咬又有多痛,我甚至…甚至舍弃自己的‘医者之心’!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好大夫,可我…可我为了成魔,只能舍弃它!!我再没法救人,再没法治病,再也不可能当一名医者了!!!” “但是我又不能不这样做……不然,我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苏子叶听着,不由想到了凤阳门出事那晚自己的情况,他懂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绝望无助,一片黑暗。可他还有顾仙棕能来拉一把,而晏潇,什么都没有。 晏潇握着他脖子的手不断用力,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苏子叶衣领下的淡淡红痕。晏潇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又望了一眼两人身后的顾仙棕,只觉无法直视,心中的怒火也似乎跟着平静了一些。 然而这一平静,晏潇立马察觉到了另外的不对,他将握着苏子叶左臂的手慢慢松开,不可置信道:“你…你的手……是谁,是谁?” 苏子叶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晏潇,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晏潇双眼微微睁大,道:“…什么?” 苏子叶平静道:“是我错了。因为我的逃避与怯懦,我在晏馆主出事后就跑了,而这么多年也不敢回来看他,不愿去找你。我对不起晏馆主,对不起你。我害怕见到你,因为我怕得知那根蜡烛其实是自己打翻的,我不敢对面,我怕真的是我亲手害死了晏馆主。” 晏潇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苏子叶的害怕也同样是他的害怕,那晚倾倒的蜡烛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冰刃插在他的心口。 苏子叶继续道:“可不管是谁打翻的,都不再重要了。晏潇,我错了,你也有错,因为你的妒忌,我的不成熟,才导致了那场悲剧。” 晏潇嘴角抽动,喃喃道:“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错,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指责我…” 苏子叶笑了,温声道:“我以弟弟的身份来和你说对不起。我错的太多,比你多的多,所以,潇哥哥,你能不能原谅我。” 晏潇盯着他,双手紧握,慢慢的青筋布满了他的手。 苏子叶继续道:“晏潇,放下吧,都过去了。晏馆主…不,是义父会原谅我们的,你放过你自己,别再折磨自己了,义父会伤心的。” 晏潇眼眶内爬满了血丝,突然吼道:“滚!滚啊,别在我眼前晃悠!” 苏子叶上前走几步,与他站的更近了,揉揉额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改一改‘口是心非’的毛病。” 晏潇连连退后,就像是见到瘟疫一般,道:“快滚!别过来!” 苏子叶却不听,想伸手碰他。晏潇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待他走远,苏子叶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对着顾仙棕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顾仙棕笑着环住他的腰,“怎么会?让晏潇自己想想吧。” 那些长久以来的愧疚,自责与恨意,又怎么会轻易散去,可苏子叶知道,晏潇总有一天会将全部放下。 苏子叶回抱住顾仙棕,道:“也好。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顾仙棕挑眉,佯装生气道:“怎么,阿叶有了我还想着别人?” 苏子叶唇角笑意更深,将头扬起,吻上顾仙棕的唇。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不自然的冷笑,是晏潇又回来了。 苏子叶还环着顾仙棕的腰,回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晏潇只觉自己眼快瞎了,怒道:“凭什么我走?这是我家,你给我滚!还有,你们…你们别污了我爹的眼!” 苏子叶道:“怎么会,顾道长这么好。晏馆主要是知道,也会为我开心的。” 晏潇大吼道:“滚啊!你这个不知廉耻,不顾礼节的无耻…” 顾仙棕打断他,道:“好好说话,别骂人。” 晏潇:“……” 这一句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饱受折磨的夜晚,晏潇狠狠地盯着他,“怎么?顾道长又要在我体内凝出真气,折磨我了吗?” 顾仙棕只答:“要是你有这个要求,我便满足你。” 晏潇嘴唇蠕动,半晌终于爆发出来,“你们俩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没见比你们还讨人厌的人!”他指着顾仙棕又道:“你不是玄清台的弟子吗?怎么会以折磨人为乐,我就没见过那个名门正派像你这般!你们俩光天白日就搂搂抱抱,还…还……我都替你们俩羞得慌,要点脸行不行!” 苏子叶听后,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晏潇会“主动”给顾仙棕看记忆了,他也想不到顾仙棕还有这样的一面,心中觉得十分有趣,便笑着道:“没想到顾道长还有这样惊人的一面。” 顾仙棕问:“阿叶不喜欢?” 苏子叶摇摇头,“道长的一切我都喜欢。” 晏潇听后直接从怀里掏出长笛,像是要驱唤他的狼群。苏子叶见状,拉着顾仙棕翻墙而出,快步向镇外跑去。 苏子叶边跑边说:“晏潇的脾气是越发坏了。” …… 两人出了渝莲镇,又没有了目的地,便真如苏子叶之前所设想那般游山玩水了好一阵,这九州方圆都走过了一大半。一路上遇到不平之事也管了几回,还顺手解决了几个小贼,颇有一番行侠仗义侠侣的味道。 兜兜转转一大圈,又绕回了淮锦。顾仙棕本无意进城,但苏子叶又念起了梨花酿,二人商量一番,便再次入了淮锦。 他们坐在一华丽酒楼窗边,苏子叶手指轻敲着窗栏,不由有些伤感,感叹道:“孟炀就是在这家酒楼请我吃饭的,那会儿我师兄喝了好多梨花酿。” 顾仙棕将酒倒入杯中,递给他,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想进城的。阿叶,逝者已矣,别这样。” 苏子叶点头道:“我知道,不过凤阳门的仇不能就这样算了。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魔修既没有上门,我也没打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实在是不正常。” 他话音刚落,隔壁桌几人突然吵了起来。其中一人拍桌而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宋师兄被苏子叶废了内丹,难道还是我宋师兄的错了?!” 苏子叶听出来他是苍丘台的弟子,不由来了兴趣,注视着这桌人。 另一人将那名苍丘台弟子拉着坐下,道:“道友勿动气。我只是觉得你们和凤阳门一直交好,而苏门主却突然废了宋道长的道心,心中有些奇怪,这才多问了两句,没有说你宋师兄的不是。” 苍丘台弟子还是怒气冲冲,狠狠道:“苏子叶分明就是个疯子!听宋师兄说,火烧凤阳门的就是他自己!哪里会有正常人放火烧了自家门派?” 此话一出,便又有一人接道:“这倒是真的,这个苏门主行事乖张,做事也不按常理出牌。据说,他还勾引玄清台的大弟子跟着他跑了,这人啊,真是一言难尽。” 苏子叶听后笑着对顾仙棕道:“道长听见没,现在全江湖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顾仙棕无奈摇头,道:“阿叶,别再闹了。江湖上传成这样,对你总是不好的。” 苏子叶满不在乎道:“管他们说什么,他们就是说我是杀人喝血的魔头,我都不会在乎。”他又拿起筷子去挑顾仙棕的下巴,道:“道长还没说呢,是不是我的人?” 顾仙棕偏头躲过他的挑弄,勾上他的发,挑眉道:“谁是谁的人?不知道是谁天天喊着‘顾郎,不要了’。” 苏子叶也不恼,回敬道:“那也不知道是谁,总是说‘苏郎,再来一次吧’。” 两人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说着露骨的话语,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正聊得起劲,隔壁那桌不再吵了,转了话题。 那名苍丘台弟子道:“不知几位听说了没有,松涿城的褚家,出了药人!” 闻言,苏子叶立刻不再与顾仙棕闹了,他们对望一眼,静下心来认真听着几人的谈话。 另一人道:“听说了,这褚家毕竟也是修武大家,有点风吹草动武林上就都知道了。不过,我听说那药人没造成什么伤害,后来褚家还说是他们弄错了。” 又有一人道:“谁知道是不是真弄错了,之前白坞观的孟元风不就想研制药人控制江湖吗,他们褚家可别是第二个白坞观。” 苍丘台的弟子又道:“应该不会吧。不过我师父说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怕是武林中要变天了。” 苏子叶不再听他们说什么,转而问向顾仙棕:“道长怎么看?” 顾仙棕思索一番,道:“褚家是修武门派,我不太熟悉。不过几年前见过他们家主褚无风一面,当时他父亲刚刚逝世,他少年继位,却没有一丝彷徨,应是位心思深沉之人。” 苏子叶眉头蹩起,手指划着酒杯口,良久,他道:“看来要走一趟松涿城了。” 抬起头却发现顾仙棕早已结清了酒钱,在他身侧等他。 苏子叶微微一笑,“道长懂我。” 第40章 擂台比武惹人嫌 松涿城地处西北,多风沙,昼夜温差也是极大。顾苏二人到时正值正午,明晃晃的日光照得苏子叶睁不开眼,他抬起一手遮住额头,另一手上挂着他脱下来的外袍。 顾仙棕见状直接拿过他的外袍,又将他额上的汗细心擦掉。 苏子叶笑着调侃道:“道长果真温柔贤惠。” 顾仙棕早就习惯了他的玩笑,便顺着他的话道:“只对你温柔贤惠。” 苏子叶笑意愈深。两人相处一直是这样,想说什么便说了,不会因为随意的玩笑话而心生嫌隙,而且这半真半假的话语里,藏不住的是浓浓爱意。苏子叶笑过了,将外袍拿回,重新穿上,正色道:“褚家在松涿城势大,需想个办法顺理成章接近他们才行。” 顾仙棕道:“先在城内打探一番消息吧,而且你我还需隐藏身份。” 其实若在以前,苏子叶只需表明自己凤阳门门主的身份,直接登门拜访就可。可如今江湖上传言十分恶劣,只怕他再表明身份,定会被当成瘟疫直接扫地出门。 苏子叶歪头想了想,揽住顾仙棕的腰道:“身份好弄,就说咱俩是出门游历的兄弟即可。所以,好哥哥,劳烦你去客栈和市集上探寻一番消息吧。” 顾仙棕笑着摇摇头,“我这个做兄长的去了客栈和市集,弟弟你又去哪里?” 苏子叶眨眨眼,“赌坊。” 语毕,他放开顾仙棕的腰,径直向着一排商铺走去。顾仙棕也不再管他,转身进了客栈。 不多时,苏子叶就来到了城中最大的赌坊门口。 这家赌坊规模宏大,门匾,立柱上都裹着一层彩漆,而赌坊内人声鼎沸,嘈杂异常,门口处还有几人跪趴在地上哭喊着:“我还有钱,让我再赌一把。”另有几名小倌儿拿着棍棒驱赶着他们。 像这样大规模又不太和谐的赌坊,东家大多都是黑道上的人,与褚家这种名门正派扯不上关系,苏子叶心中合计一番,便理了理衣衫,缓步进入。 大堂里人头攒动,一张张台桌边挤满了人,苏子叶四下打量着,看出人最多的台桌便是玩色盅的。这种色盅的玩法简单明了,就是每人几个色子比大小,纯靠拼手气。这种玩法虽然可以动用内力控制色子的走向,但不会有人这样做,因为这多少属于作弊行为,被抓到了,别说和你玩的对手不会放过你,就是赌坊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苏子叶不想坏了赌坊的规矩,更不想将内力耗费在这种小事上,便走到另外“猜点数”的一桌边。“猜点数”就更简单了,庄家摇了色,闲家猜大小下注即可。 以前卓飞练暗器时,苏子叶与他经常玩这种游戏,心里多少有些把握。他静下心神,侧耳倾听着色盅内动静,待声响结束,他心道:“大。” 盅盖一开,四,四,六,果真是大! 苏子叶笑着坐到闲家的位置上,扬声道:“我来玩几把。” 那摇色子的小倌儿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又重新开了一把。两人就这样玩了十余局,虽然苏子叶不是把把都能听得准,但这一会儿下来,他也赢了八成。 周围人一看,都当苏子叶今日赌运爆棚,连忙跟着他下注。又玩了几把,摇色子的小倌儿有些坐不住了,轻声对着他身侧一蓝衣小倌儿说了些什么,那蓝衣小倌儿听后,恭敬对着苏子叶行了个礼,道:“公子请随我来,我家老板有请。” 苏子叶点点头,笑着将自己赢的银子收到怀里,跟着他走向后院。 后院内,赌坊老板身后跟着几名大汉,一见苏子叶,他便道:“不知这位客官是哪路上的奇人,竟敢来我这里砸场子!” 苏子叶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老板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今日手气好,赢了几把而已。” 老板不与他废话,直接拍拍手,几名大汉就将苏子叶团团围住。老板又道:“上!” 话音刚落,大汉们均飞身而上,苏子叶不慌不忙地将明月取下,并未出鞘,与几人纠缠开来,不消片刻,那几名大汉都倒地不起。 老板见状,脸色更沉,“你倒有几个下子,但敢在我这儿里找事,都是活得不耐烦的!今日你定不能…” 苏子叶直接将赢来的银子撒在地上,笑着道:“老板误会了,我真不是来找事的。不过手痒玩上几把,没想到今日运气好,倒让你起了疑心。这些钱我分文不取,权当和你交个朋友,如何?” 老板见他说的真心,又看他有几分本事,心里不想伤了和气,便道:“若是客官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不过。” 苏子叶连连点头,又与老板东拉西扯上,俨然将自己说成一位离家出走的纨绔贵公子,说什么来松涿城只为散心。 老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疑有他,也开始放下戒心,与他攀谈上。 苏子叶又和他胡扯了半晌,话锋一转,问道:“我听说褚家好像出了个什么药人,像老板您这样通天本事的人,肯定知道吧!” 老板道:“那是自然,这松涿城就没我不知道的事情!褚家根本就没有药人,就是个弟子发了狂,冲到街上杀死几只羊而已。” 苏子叶道:“就这样?江湖上传的可是神乎其神呢。” 老板以为他在质疑自己,一拍大腿道:“你还别不信,出事那天我正好就在街上,看的是一清二楚!什么药人,都是别人在瞎传!” 苏子叶低头思索一番,继续问:“那敢问那名发狂的弟子是什么模样?眼中可有眼白?” 老板听后愣了一下,道:“这我哪看得清楚,出事的时候是夜里,天都黑了。不过那弟子当时神志虽然混乱,却一直在说话。我听说药人可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他肯定不是药人!” 闻言,苏子叶心中也起了疑,他见过药人很多次,确实没见过他们说话,又突然想到孟炀曾说绣娘恢复过神志……他心中的疑虑便更深了。 苏子叶道:“那不知道褚家近日还有没有别的大事?” 老板立即答:“有啊!褚家主最近在比武招亲呢!” 苏子叶蒙了,迟疑道:“这位…褚无风家主不是男的吗?” 老板听后笑着说:“不是这位褚家主招亲,而是给他妹妹褚无琦招亲!不过褚小姐可是位凶悍的主儿,擂台都设了好多日,也不见有谁能打败她!” 苏子叶了然,他又与老板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出了赌坊,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心里思考着褚家的事情。 前面突然传来一片叫好声,苏子叶抬眼去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褚家擂台边。只见擂台上一红衣女子,手持□□站在中央,另有一男子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苏子叶心道:“褚无琦果真凶悍,这样的打法,谁还敢上台比试?” 正想着,一双手从他身后环住他,顾仙棕打趣道:“阿叶,你也想上台比试?难不成也看上褚姑娘的姿色了?” 苏子叶微微侧首,摇头道:“怎可能,谁能有我家顾道长好?” 顾仙棕听后不再闹他,笑着将他放开,道:“不过要接近褚家,这是最方便的方法。” 苏子叶道:“道长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这上台比试,要谁去?” 顾仙棕正色道:“我家中已有贤妻,断不能再娶这位褚姑娘了。” 苏子叶挑眉,“我更不行了,我家中那位虽然温柔贤良,却爱吃错。我若是再娶,他非要闹翻了天。” 顾仙棕勾住他的发,道:“我爱吃醋吗?” 苏子叶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因为阿竹的一个香囊,就吃味好久。” 顾仙棕跟着笑出来,温声道:“我说不过你。” 两人都是玩笑话,虽知赢了褚无琦是最快接近褚家的方法,不过谁也不愿意这样做。且不说两人现在的关系,就算是他们心里没有所属,也不会用这种办法。总不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去欺骗一个女子的感情。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便欲离开。这时,有两个男子翻身上了擂台,一人手持双棍,一人手持长剑。 台上的褚无琦一愣,道:“你们两个人一起上来做什么?” 那持长剑的男子一脸猥琐地笑道:“我们兄弟二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在一起的,比试自然也要在一起。” 褚无琦听后还有些蒙,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褚无风。 只见褚无风站起身来,对着那二人正色道:“二位少侠,我们设这擂台只欲为小妹说一门亲事,你们兄弟二人情感虽好,但也不能一起娶亲。所以,这比试还请一人一人来。” 持双棍的男子哈哈一笑,啐了一口痰,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哥说了,不管做什么我们兄弟都在一起,娶亲也自然不例外,这褚姑娘要是败了,嫁给我们二人就行,我和我哥不介意!”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于羞辱人了,自古以来“好女不侍二夫”,更没听说过兄弟二人同娶一女子的事情。 褚无风面色阴冷,道:“我们褚家虽算不上大户,但在武林中也有一定的地位,二位这般羞辱小妹,到底意欲何为?” 持剑男子道:“我们当然是为了娶褚姑娘啊。你这比武招亲,有明文规定不能两人一起攻擂吗?你也没明确说过褚姑娘不能嫁给两人啊!我们兄弟真心实意上台比试,难不成你们褚家要反悔不成?” 褚无风:“……” 褚无琦早就忍不可忍,直接怒道:“哥,别再和他们废话,看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无耻之徒!” 谈话间三人已交上了手,褚无琦挺枪攻去,招招狠辣,她虽为女子,但力气却不输男子,这一套枪法耍得是炉火纯青。而那兄弟二人也不慌乱,互相配合着变化身形,渐渐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两人嘴里也满是污言秽语,什么“小娘子可俊美啊!”“小娘子枪法这么好,床上功夫看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褚无琦又羞又气,心神和步伐都乱了,显露出落败之势。这时,那持剑男子猛一前身,手向着她胸口摸去,褚无琦大惊,连忙倒退几步,却被拿双棍的男子抓住机会,他将棍子置于一手,另一手直接在褚无琦的臀部抓上一把。 双棍男子下流地笑道:“褚姑娘的屁股可真饱满啊!” 褚无琦的脸唰一下就红了,额上冒着细汗,急得都快哭了。 苏子叶见状将明月置于右手,对着顾仙棕道:“这两人前来闹事,倒是给了咱们一个接近褚家的机会。于情于理都要帮帮褚姑娘了。” 语毕,他欲翻身上擂台,却被顾仙棕拦下。 苏子叶不明,道:“顾道长?” 顾仙棕道:“我去。”又从苏子叶手里取过明月,“黯辰过于显眼,容易暴露身份,借阿叶的明月一用。” 苏子叶道:“好,道长小心。” 顾仙棕便道:“这两人武功一般,阿叶放心。” 苏子叶眨眨眼,笑了出来,“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顾道长的对手。我是要你小心,别让褚姑娘看上你了。” 顾仙棕无奈轻笑,不再多言。他足尖一点,人已经到了褚姑娘身前。 第41章 擂台比武惹人嫌 战圈中的三人都被顾仙棕的突然出现弄蒙了,纷纷停手。 持剑男子指着顾仙棕怒道:“你谁啊?上来做什么?” 顾仙棕温声道:“在下不过一无名小辈,只是看不过你们这种无耻行径,路见不平,愿出手相助褚姑娘罢了。” 那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还未开口,就听褚无琦气急败坏地指着顾仙棕骂道:“有你什么事情啊!谁让你多管闲事上来的,你…你用得着这样出风头吗!” 顾仙棕一怔,道:“褚姑娘误会了,在下无意出风头,只是见你遭人羞辱,实在是看不下去。” 褚无琦将□□一摔,转头又看向褚无风所在的方向,狠狠一跺脚,神情竟比刚才被人吃了豆腐的时候还要生气。 她道:“我遭人羞辱关你什么事?我就是被人羞辱至死,也不用你管!” 顾仙棕:“……” 褚无琦又道:“你既然想当英雄,那这两个人就留给你教训吧!本小姐不奉陪了!” 说完,她转身下了擂台,也不顾人群中的叫喊声,气鼓鼓地跑了。 苏子叶在台下是一阵发蒙,心道:“我家顾道长居然被人嫌弃了?这褚姑娘可真是莫名其妙。” 顾仙棕与那兄弟二人更是久久不能回神,半晌,持双棍的率先回过神来,恶狠狠道:“你这兔崽子居然敢坏我们兄弟的好事,受死吧!” 话音方落,他已经提棍向顾仙棕劈去,这一棍看似稀松平常,却暗藏玄机。他左棍势夹内力,棍势缓慢但刚劲十足,右棍灵巧转动,棍棒上凝出真气,呼呼有声。他双棍攻势不停,忽地横扫一腿,想要将顾仙棕掀翻在地。 那持棍男子对自己这一手信心十足,却不曾想他的棍棒和腿部都没有沾到对方的身,竟然落了空。 他心中疑惑,略微有些着急,再次挥棍而上,依然没有碰到顾仙棕的身。 那持剑男子见状就知道顾仙棕武学造诣很深,不敢轻敌,挽剑而上,道:“兄弟莫慌,我来助你!” 言罢,他的剑尖冲着顾仙棕后胸口而去,顾仙棕足下一踏,身体轻盈腾空,这剑差点就刺进双棍男子身上。持剑男子一惊,强行收了剑招,略退几步。 顾仙棕将明月反手一转,笔直的剑闪着银光顺势出鞘。他虽然道心毁去,修为大减,但那些剑式武学已经深深刻在脑海中,出招行剑已成为一种习惯,似有一种人剑合一之感。 顾仙棕袖袍一挥,手中明月转了个圈子,将兄弟二人逼挡在一处,右手手腕再不断翻转,明月随之舞动,银光剑气而至,剑尖擦着二人脖颈而去。 那二人胆战心惊,连忙弯身躲避,顾仙棕看准时机,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二人胸口,这一脚力劲十足,那兄弟二人被踹得腾空而起,后仰着跌落在擂台下。 持剑男子率先爬起身,又将自己兄弟扶起,呸了一口血,道:“我们走!” 顾仙棕不再看他们,只将明月归鞘,转身也要下了擂台。这时,他身后的褚无风道:“少侠留步。” 顾仙棕便定住身形,对着人群里的苏子叶微微一笑,他们等的就是褚无风的这一句。 褚无风走上前,对着顾仙棕作揖道:“多谢少侠出手解围。不知少侠姓名,可否请你去府中一叙?” 顾仙棕回了个礼,道:“在下姓顾,与家中阿弟出门游历,碰到不平之事实在看不下去,擅自出手,还望褚家主勿怪。” 褚无风知道他有意隐藏身份,也不欲深究,只道:“不知令弟现在身在何处,若不嫌弃,请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闻言,苏子叶翻身上了擂台,也对着褚无风作揖道:“那我们兄弟二人便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又客套几句,苏子叶这才发现这位二十余岁的褚无风身边还跟着一冷清男子,那男子手持一柄□□,恭敬地站在褚无风身后。 褚无风注意到苏子叶的目光,道:“这是寒锋,我的持枪侍从。” 苏子叶客套道:“褚家主这位侍从真是一表人才。” 闻言,顾仙棕也不自觉看了寒锋几眼,又轻轻拉上苏子叶的胳膊,道:“阿叶,你这样一直盯着寒锋兄看,太失礼了。” 苏子叶挑眉道:“兄长教训的是。”又轻轻在顾仙棕耳边道:“还说你不爱吃醋?” 顾仙棕:“……” 褚无风真当他们二人是亲兄弟,称呼顾仙棕为“顾兄”,但要是称呼苏子叶也为“顾兄”,多少有些不方便,想了想便称呼苏子叶为“叶兄”。苏子叶也不在意,默许了这个称呼。 褚无风又命寒锋收了擂台,引着顾苏二人去了褚家宅院。 几人来到大厅,褚无风与一名下人说了几句,再请顾苏二人落座,不多时,一席酒宴已经摆好。菜品虽然不名贵,但胜在精巧,想来是褚无风特地吩咐的。 苏子叶道:“多谢褚家主盛情。” 褚无风挥挥手,“松涿城并不富足,只有些粗茶淡饭,两位不要嫌弃。不过我们这的酒都是顶好的,一会儿二位可要多喝一杯啊。” 苏子叶很给面子地回道:“这是自然,褚家主的酒,一定不会差。” 正说着,褚无琦提着两个酒坛子走进来,“哥,谁来了?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宴客…”在她看到顾仙棕后,态度一下就变了,直接将酒坛用力放在桌上,道:“哥,你请他做什么?让人看了心烦!” 褚无风面色微沉,正色道:“琦儿,不得无礼!怎么说顾兄也帮你解了围,快谢谢顾兄出手相助之情。” 褚无琦怒道:“我求着他帮我解围了吗?他多管闲事还要我谢他?我看他一眼都嫌烦,这顿饭,我不吃了!” 说着,她转身跑出了大厅,只留下尴尬的三人。 沉默半晌,褚无风亲自起身为二人倒了酒,敬酒道:“我这个妹妹顽劣,还望两位不要见怪。” 顾苏二人都举起酒杯,道:“无妨。” 苏子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声轻咳,强忍着故作镇定。这酒实在是太辛辣了,酒劲也十足,这一杯下去激得他脑壳发麻。那边顾仙棕也不好受,眉头蹩起,不过还是提起一手帮苏子叶慢慢顺气。 他们两人都自小生长在南方,很少来西北,这么辛烈的酒更是第一次喝。 褚无风没有发现二人的异常,自顾自地又给他们添了些酒,道:“二位多喝点,别客气。” 苏子叶:“……” 顾仙棕:“……”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目光,苏子叶便突然站起身,道:“褚家主,我自幼身体不好,今日又折腾了大半日,有些乏力,不知可否容我先行去休息。” 顾仙棕也跟着附和道:“阿弟体弱,请容他先行告退,这宴就让我留下作陪,如何?” 褚无风见苏子叶弱不禁风的模样,只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强求,直接吩咐下人带他去厢房休息。苏子叶又对着顾仙棕微点一下头,便退出了大厅。 苏子叶跟着那名下人一路走,目光却一直在宅院内打转,将褚家地形牢记在心里。待到厢房,他感谢了下人,只说自己要睡了,便将房门关上,灭了蜡烛。 一炷香后,苏子叶翻窗而出。 他与顾仙棕默契十足,两人只在大厅上对视一眼,就决定分头行事。顾仙棕拖住褚无风,顺便打探一下这位褚家主的虚实,而苏子叶直接探寻宅院,看看能不能找到药人的线索。 苏子叶一路上收敛身形,小心地躲避着宅院里的下人,路过一假山时,看到褚无琦在和寒锋交谈。他心里略微思索一番,便潜进假山内,窥听二人的对话。 褚无琦好像有些不太开心,皱眉道:“寒锋,你就不能劝劝我哥,别让他再搞什么比武招亲了吗?” 寒锋面无表情,语气很平淡:“家主决定的事情,我无权过问。” 褚无琦一跺脚,“你…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只要你和我哥说,你愿意娶我,他一定不会再设擂台的!” 寒锋只答:“我一生都只是家主的侍从,不会娶亲,不会生子,只会一直跟随着他。” 褚无琦大怒:“你成天就知道我哥,我哥,除了我哥你就看不到别人吗?!今日在擂台上,你看我被欺负,明明都要出手了……要不是那个姓顾的上来捣乱,你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你还敢说不喜欢我?” 寒锋言语中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他道:“我想出手,只是不想看到褚家受辱,羞辱褚家,就是羞辱家主。我作为他的侍从,绝不能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褚无琦眼眶都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寒锋又道:“小姐,以后还请你不要再在擂台上,安排这种事情了。于你的名声不好,对家主的名声也不好。” 褚无琦一把推开他,大吼道:“你滚!你滚!!” 她虽这样说着,但跑远的却是自己,寒锋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 苏子叶从假山中走出来,心道:“怪不得褚姑娘这么讨厌顾道长了。今日那兄弟二人,恐怕也是她专门设计来找茬的,只是为了逼寒锋出手而已……看来,我们还是真是多管闲事了呢。” 他正想着,突然有一人从他身后袭来,一手捂住他的眼,另一手环住他的腰,直接将苏子叶推到假山后面。 苏子叶心中一惊,右手直接出掌,打在那人胸口上。那人却没放开他,反而离他更近了。苏子叶再次提掌,唇却突然被人吻住了,他一怔,连忙回神,又是一掌劈在那人胸口。 那人放开了他的唇,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叶…” 苏子叶立即听出来是顾仙棕的声音,他放松下来,将顾仙棕覆在自己眼上的手轻轻抚开,道:“你怎么突然袭来,吓了我一跳。”又揉着顾仙棕的胸口,问道:“疼不疼?” 顾仙棕摇摇头,将他抱得更紧了,偏头吻着他的脖颈。 苏子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询问,就闻到顾仙棕身上一阵酒气,沉默片刻,道:“顾道长…你喝醉了?” 顾仙棕放开他,眼眸亮亮的,脸上也带着红晕,却道:“没有,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喝醉…” 苏子叶:“……” 顾仙棕看他不答,又问道:“阿叶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总是说我厉害吗?” 苏子叶一阵无语,心道:“还说自己没喝醉?看来这褚家主真是不简单,本想让顾道长套他的话,却不料他先把顾道长灌醉了…” 顾仙棕好像对他这种沉默很不满意,直接翻身将苏子叶压在地上,温热的气体混着酒气全都打在他脸上,道:“阿叶为什么不理我,你叫声‘顾郎’来听听。” 苏子叶十分无奈,连忙将人扶起来,道:“好好好,顾郎最厉害了。别闹了,我先带你回房。” 顾仙棕对这种哄孩子的语气也没有在意,只是侧首不断亲吻着苏子叶,弄得苏子叶频频偏头。 苏子叶连拉带拽地将顾仙棕送回了厢房,又将他的鞋袜脱掉,喂了他清茶,再把人放在床上。这一番折腾下来,苏子叶只觉心身俱疲,也没力气再去探查药人的线索了,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他一口一口抿着茶,心道:“顾道长这酒品还是很好的,幸亏没有大吵大闹,不然有得忙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想错了。 顾仙棕突然从床上翻下,一把将苏子叶抱起,扔在床上。这一下震得苏子叶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顾仙棕就已经压在他身上,扯上他的衣袍了。 苏子叶满脸黑线,将他略微推开,道:“顾道长,你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啊?” 顾仙棕也不答话,只是再次吻上他,又是一夜春宵。 苏子叶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迷迷糊糊睡过去前,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千万别再让顾道长喝酒了……” 第42章 擂台比武惹人嫌 次日清晨,顾仙棕醒来时,便看到苏子叶躺在自己身侧的睡颜,他微微一笑,在苏子叶唇上落下一吻。 又四下环顾一圈,看到满屋的狼藉后,不由一怔,昨晚那些荒唐的片段也涌上心头。顾仙棕瞬间睡意全无,连忙下了塌,帮苏子叶清理了一下,又轻轻揉着他的腰。 腰间的触动让苏子叶缓缓转醒,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来,笑道:“顾道长,请你以后千万别喝酒了。” 顾仙棕柔声道:“是我不好,昨夜有没有弄疼你?” 苏子叶摇摇头,慢悠悠地下了塌,道:“褚无风看来心机很深啊,这褚家怕是也不太平。” 顾仙棕却道:“不会,我觉得褚家主没问题。” 苏子叶一怔。顾仙棕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心思敏锐总能看到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若是他说褚无风没问题,那多半不会错。 苏子叶蹩眉道:“他没问题?那怎么还会特意将道长灌醉?” 顾仙棕略微有些迟疑,半晌才道:“其实,他也没怎么灌我,我只喝了三杯,就感觉…” 苏子叶笑了出来,本想调笑他几句,却突然意识到顾仙棕以前是玄清台的弟子,很少饮酒,酒量应该本就不好,而昨晚设宴的更是烈酒,也怪不得他会醉。 苏子叶道:“是我未深想。昨日要是我留下试探褚无风就好了,道长也不用遭宿醉这番苦了。” 顾仙棕环住他的腰,暧昧道:“我不觉得有什么苦的。一想到阿叶哭着喊‘顾郎’的情境,我就觉得多醉几次也无妨。” 苏子叶揉揉额头,道:“你其实根本是在装醉吧,不然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顾仙棕却道:“我不像阿叶一般,哪怕神志不清也会记得你的事情,而你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苏子叶笑道:“我哪有?你的事情我也都记得清楚。” 顾仙棕又道:“那你怎么在中了晏潇的药后,就把我吻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苏子叶一愣,努力回想着两人在破庙时的情境,他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清晨顾仙棕的态度如此奇妙。正想调侃他趁人之危,偷亲自己时,又意识到,如果顾仙棕当时以为自己是故意装作不记得,那他该多伤心。 苏子叶回抱住他,道:“对不起,我真的忘了。我要是早知道,一定不会等那么久才告诉你,我的心意。” 顾仙棕笑了笑,温声道:“一开始,我真以为阿叶在装傻,但后来听到你只愿与喜欢的人耳鬓厮磨,也就明白了,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苏子叶将头抵在他肩上,轻叹一口气。两人居然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才真正心意相通。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苏子叶将衣服整理好,转身开了门。 来人是寒锋,他进了屋,见到顾仙棕后一怔,道:“家主不是为二位准备了两间客房?” 苏子叶并不想解释,直接问道:“寒锋兄,不知有何事?” 寒锋敛了神色,面上又没有了表情,道:“家主请二位一起用早膳。” 苏子叶点点头,“多谢褚家主,我和兄长洗漱一番,便会过去。” 寒锋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屋,苏子叶见状送了他一程,在关门时,胳膊处的红痕露了出来。虽然只有一眼,但寒锋还是看的真切,他怔了半晌,才回神走了。 苏子叶关门后,将他昨日在假山内听到的对话告诉了顾仙棕,又和顾仙棕讨论了一番他们褚家混乱的关系。而苏子叶不知道的是,寒锋内心也在猜测着他与顾仙棕的关系。 …… 两人收拾完毕,去了偏厅。前晚到时,天色已暗,苏子叶没仔细打量褚家宅院的陈设摆置,现在定下心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褚宅颇有一番风味。宅院陈设朴实,却穷秒思巧,铜器琳琅设于路旁,但显得并不奢华,反而因为院内松竹居多,倒添了几分书香气。 而这几分书香气,在偏厅更是彰显外露。虽为偏厅,但书架极多,上满摆满了诗词古卷,偏厅中央还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少年与自己身影比试的场景,似有超越自己之意。画旁挂着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上面写着:“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 苏子叶微微有些诧异,这首词是朱敦儒所作,因为词句粗俗,且词中对名利追求极淡,没有上进心而被后人所诟病,竟想不到褚无风就这样将它挂在厅内。 这时,褚无风走来,见到苏子叶盯着书画看,便道:“叶兄见笑了,这首《好事近》是我自己的一点小爱好,登不了大雅之堂。” 苏子叶摇摇头,“怎么会,这句‘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我就很喜欢,世人皆求高官名利,却不知树大招风,官大生险,自己心性都定不下来,又怎能求得真理。名利皆为浮云,武学造诣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倒不如随心所欲来得痛快。” 褚无风怔了片刻,喜道:“叶兄真乃知己。我这番心境被你一句道破,昨日未和你深谈,真是遗憾。” 苏子叶笑道:“好在今日还有大把时间可以与褚家主深聊。” 褚无风连忙招呼下人上了早膳,又引着顾苏二人落了座。菜式均为西北方糕点,却独独加了一碟丹桂蜜糖糕。 褚无风道:“两位都是从南方来的,难免吃不惯我们这儿的食物,我便特地让人准备了这碟丹桂糕。府中厨子手艺粗浅,还望不要嫌弃。” 苏子叶夹了一筷子,道:“褚家主客气了。”他又看了眼书架,道:“褚家主莫非也是喜爱诗词之人?” 褚无风笑道:“对啊,整个褚家除了我,再没人愿意和我讨论这些。我对幼安的诗词特别喜欢,尤其是他那句‘非鬼亦非仙…’” 苏子叶便接道:“‘一曲桃花水’。” 褚无风更开心了,又道:“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 苏子叶笑了笑,“褚家主这是在考我啊。‘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是王元之的清明。这诗表面在说他清明一日的日常,其实却在影射他心中的抱负。” 褚无风赞许地点点头,道:“不想叶兄年纪轻轻,对诗词倒有一番独特见解。说到抱负,又要说回幼安的那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真是绝妙好词。”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这一顿早饭竟快吃到了正午。褚无风热情好客,为人也豪爽,这一番谈话都快被苏子叶将家底儿套干净了,却还不自知。 又谈了片刻,褚无风道:“二位既然是出门游历,不妨就在我褚家多住些时日吧。我与叶兄一见如故,实在是不想放你们离开。” 苏子叶心里是求之不得,道:“那便承家主盛情。” 三人又客套了几句,苏子叶就和顾仙棕回了客房。他将门窗掩好,道:“果真如道长所言,褚无风应该没有问题。” 顾仙棕扶他坐下,轻轻揉着苏子叶的肩,道:“今日辛苦阿叶了。” 苏子叶垂目,无奈自嘲道:“今天这一上午,我都快把一生中所有学过的诗词都抖出来了。以往跟着晏馆主背药方时,都没这么累。” 顾仙棕笑道:“阿叶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博览群书,令我佩服。” 苏子叶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微微侧首道:“顾道长,你是跟谁学成了现在这样啊,越来越不正经了。” 顾仙棕将他环住,挑眉道:“自然是跟你学的了。” 苏子叶靠在他身上,将头扬起,学着他以往的动作,一手勾住他的发,道:“嗯,嫁夫从夫,你是我的人,学我也正常。” 顾仙棕听后眉挑得更高了,直接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半晌,才不舍地松开他,道:“阿叶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有得忙呢。” 待夜已深,两人熄了屋内烛火,轻轻跃窗而出。苏子叶无声地指了指前面的路,又对着顾仙棕反向指了指,顾仙棕便了然点点头,转身而去。 苏子叶微沉一口气,正欲翻身到屋顶,没想到顾仙棕又回来。他不明所以地望向顾仙棕,而顾仙棕只是轻轻一笑,一手揽过他的脖颈,在他面上轻轻一吻,随后立即放开他,转身走了。 苏子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发蒙,半晌回过神来,垂着眸无声地笑了。他不再耽搁,直接跃上屋顶,开始探寻褚家宅院。 宅院内道路错综复杂,假山栏杆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但苏子叶两日来已将褚家地形记了个大概,有条不紊地探查着,片刻后,到了褚无风的房间。 他本以为褚无风早已睡下,但不想房内烛火尚明,并且还有一人在褚无风房间内。苏子叶直接翻上屋顶,侧耳倾听,心道:“自从遇见了顾道长,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倒是做的越发顺手了…” 褚无风道:“琦儿今日没去擂台?” 另一人便答:“小姐说以后都不会再去擂台了。” 苏子叶听出来这人正是寒锋。 褚无风叹道:“她这个样子,我怎能放心。本想为她寻一位好夫婿,将来也好接管褚家,可她总是这般任性,顽劣不自知。” 两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褚无风又道:“她既然喜欢你,你为何不能…” 寒锋直接打断他,声音也和往常不同,带着一丝急切:“我说过,我这辈子都只是家主的侍从,寒锋愿意一直跟随你。” 褚无风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我身患重病,不知道哪天就会消散在这天地间,到时你怎么办?” 苏子叶一怔,他是完全没有看出来褚无风有病,而且他身上也没有一丝用药的迹象,这重病的说法实在是出乎意料。 寒锋似乎也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我会追随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褚无风笑了,道:“那要是我死了呢。” 寒锋依旧是那句:“我会追随你。” 此言过后,两人又沉默了。苏子叶感觉自己都快被冷风吹透了,他们还是没有再说话。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先离开,就听寒锋又道:“家主,你早些休息。” 说完这句,寒锋出了屋。半柱香后,褚无风房间内的烛光也灭了。 苏子叶松了口气,从屋顶翻下,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再次探寻。可他几乎把褚家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丝与药人有关的信息。 天色渐渐亮了,苏子叶揉揉额,回了厢房。 顾仙棕已经回来了,看到苏子叶后苦笑一声,道:“毫无所获。” 苏子叶道:“我也一样。不过好像褚无风身体有疾,似乎不久于世。” 顾仙棕不由一愣,“褚家主看着身体强健,不像患有重病之人。” 苏子叶瘫在床上,只道:“我明日找个机会替他诊脉,探探虚实再说吧。” 顾仙棕为他脱了鞋袜,跟着躺在他身侧。两人折腾了一晚,都有些乏了,不一会儿就眯着了。 然而,苏子叶感觉自己刚刚入睡,寒锋就来请人了。他们只得跟着寒锋去用膳,苏子叶心中盘算好要为褚无风诊脉的事情,却不曾想,褚无风没有出现。 苏子叶问道:“怎么没见褚家主?” 寒锋答:“家主昨日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苏子叶琢磨一番,正色道:“在下略同医术,不如让我前去替褚家主看看,也算是我们兄弟二人叨扰数日的一点心意。” 寒锋道:“不必,已有医倌替家主诊过病。” 顾仙棕道:“我家阿弟医术精湛,而且我们也与褚家主相谈甚欢,不去看看总也不能放下心来。” 寒锋看他们二人一眼,道:“劳二位挂心,但家主生病时,不愿意见人,还请二位别让我为难。” 苏子叶只得作罢,再说下去就会显得太可疑了。他道:“那便祝褚家主早日康复。” 之后三日,褚无风都没有露面,顾苏二人白日里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与宅院内的人攀谈甚欢,晚上却一直在褚宅内探寻。但除了两人黑眼圈越来越深,其他是一概都没探到。 苏子叶趴在桌上,道:“难不成是我们方向错了,这褚宅真的没有药人?” 顾仙棕坐在一侧,揉着眉心,道:“或许药人之事是个误会,不过还是再留几日观察看看吧。” 苏子叶直起身来,道:“要你跟着我为凤阳门之事奔波,实在是不该,道长辛苦了。” 闻言,顾仙棕目光柔和起来,温声道:“不会,阿叶的事情,再累我也不觉得辛苦。”他顿了顿又道:“今夜你别出去了,好好休息,我一人就行。” 苏子叶走到他身前,跨坐在他身上,道:“你也别去了,再探也探不出来什么。今天早点休息吧。” 顾仙棕笑了笑,一手挽住他的腰,另一手凝出真气,向着烛台挥去,嗤一声,烛火摇曳几下,熄灭了。 他正准备将苏子叶抱起来,门外就有一名下人大喊道:“快去通知寒锋,又有弟子发疯了!” 第43章 命定双生识难事 两人闻言皆是一怔,苏子叶连忙从顾仙棕身上翻下,将明月握在手中,出了屋。 他一把拉住那名下人问道:“发疯的弟子在哪?” 苏子叶的力道很大,拽得那下人步伐不稳,差点跌在地上。苏子叶却没管他,再次厉声道:“发疯的人在哪?” 那下人道:“花…花厅……” 苏子叶放开他,转身飞奔而去。这样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凤阳门的那个夜晚,以及简淳,卓飞和王妈胸口的大洞,还有那名魔修的挑衅话语。 苏子叶知道自己心乱了,但他静不下来,脚步也越来越急,甚至用上了内力还不自知。终于,在一个转弯后,他看见了那名发狂的弟子,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不是药人。 那弟子虽然披头散发,没了神志,但脸色正常,双目赤红,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药草味。 原来真的弄错了。一瞬间,千般滋味涌上苏子叶心头,凤阳门之事在他心中是一根无法祛除的刺,他这般追寻,却发现搞错了…失望,自嘲,痛苦,还有不能复仇的恨意随之而来。 顾仙棕追了上来,揽住他的肩,沉声道:“阿叶,静心。” 苏子叶垂目,半倚靠着顾仙棕,他心里的一根弦断了,连日来的疲惫感不断侵蚀着他,褚家这些事,他都再无心管了。 此时,那名发了狂的弟子发现了他们,嘴里狂叫着冲了过来。顾仙棕回身一带,将苏子叶挡在身后,再反手一格,用黯辰抵住了那弟子的进攻,道:“阿叶退后,我来就好。” 苏子叶也没心思和那弟子交手,便依言退后几步,出了战圈,只在一侧看着两人对招。 那弟子回身抽出了剑,冲着顾仙棕连劈数剑,白光闪闪,均是对着要害,又快又狠厉。顾仙棕只将黯辰反手一握,步伐并未动,身子轻轻晃动,躲过攻击,他左手凝出剑诀,右手中的黯辰便嗤一声出了鞘,带过缕缕青光。 发狂弟子似乎被激怒了,更加不管不顾,居然直冲着黯辰剑尖飞奔了上来。顾仙棕一愣,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连忙撤了剑,足下轻点,退了几步。 苏子叶见状想要插进战圈,他知顾仙棕对敌不愿伤人,若是这名弟子一直搏命,只怕顾仙棕会心有顾虑。明月刚出鞘,只见寒锋闪进了花厅,手持□□隔开了苏子叶。 寒锋与顾仙棕对视一眼,两人招式变化,层出不穷地攻向那弟子。寒锋枪法沉稳,斩力而不拖沓,顾仙棕辅助着他的枪法,身形飘忽,连发奇招,倏忽间,三人已过几十招,那弟子渐渐撑不住,只凭本能回剑护住全身。 苏子叶知道他是强弩之末,便将明月归鞘,定下心神,垂目思考着。这弟子虽不是药人,但如此这般,也是大有问题。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就突然发起疯来,见他这般模样,倒像是中了邪术里的“摄人心魂”,可褚家修武大门,会有人修此邪术吗?又为何偏偏迫害一无名弟子?实在让人想不通。 正在此时,那弟子忽然周身白光大增,力气也随之增进好几倍,猛一前身,手指直直插入寒锋的臂膀中! 顾苏二人皆是惊诧不已,连忙疾向寒锋飞去。而那弟子将手回收,带得寒锋跟到他身侧,再使力将手拔出,在寒锋身上留下五个血窟窿。寒锋闷哼一声,脸颊血色全无,但强忍着痛楚稳住身形,刚要再激一枪,下一刻就被那弟子扼住脖颈。 那弟子带着他突一翻身,两人便顺着窗户,跃出了花厅。苏子叶起身去追,却被顾仙棕挡了下来,他道:“阿叶,你留在这儿,我去。” 苏子叶低眉凝思一番,道:“好,道长小心。” 顾仙棕不再耽搁,足下生花,追了出去。他人刚一走,褚无风和数名褚家弟子便进了花厅。 褚无风脸色发白,咳嗦声不断,想来是风寒还未愈,但褚家出了事,他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过来探查。 褚无风道:“叶兄,这是怎么了?寒锋呢?” 苏子叶看他一眼,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与他,正色道:“褚家主且安心,我兄长武艺高强,定能将寒锋兄带回来。” 他话锋又一转,问道:“不过,这褚家为何会出现神志全失的弟子?” 褚无风低头苦笑出来,道:“说来惭愧,为何会出现失志的弟子,我是一概不知,我这个家主真是失职啊……” 苏子叶挑眉道:“我曾听说,日前褚家也出现了一名这样的弟子,难道褚家主事后没有询问过他吗?” 褚无风叹口气道:“那弟子平静下来后,神志还是有些受损,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不知我褚家到底惹上了什么邪祟,竟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情。” 苏子叶颔首,不再说什么。他对褚无风的这番敷衍之词,是一个字都不信,褚家在松涿实力雄厚,若说想查一个失志弟子的事情,那是再简单不过。而现在褚无风这番推脱,只能说明此事牵扯了褚家重要之人,或者说,他褚家主就是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 但苏子叶不是刨根追底之人,褚家发生的事情与他和顾仙棕无关,只等顾仙棕回来,他便决定向褚无风辞行了,这些纷扰他都不想参与。 然而两炷香过后,顾仙棕还未归,苏子叶神色沉了下去,心道:“褚家这摊烂事,我不愿意管,却偏偏要引我进来…” 苏子叶正色道:“褚家主,我兄长去了这么久还未归,怕是有什么意外,不如派人去寻寻吧。” 褚无风也担心寒锋的安危,便点点头。他将褚无琦叫来,让她带着弟子们在城内搜寻,又对苏子叶道:“叶兄,你与我去外城寻人吧。” 苏子叶轻笑一声,道:“好,劳烦褚家主引路。” 两人出了城,在外城走了近半个时辰,褚无风一副急切的模样,一会儿高声喊着“顾兄”,一会儿又唤着“寒锋,你们在哪?” 苏子叶跟在他身后,越发觉得好笑,突然定住脚步,冷声道:“褚无风,别再装了。” 褚无风一愣,不明所以转过身来,疑惑道:“叶兄何意?” 苏子叶平静地说道:“今日之事,皆是你一手设计,或许应该说,你褚家会有失志的弟子之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又何苦做出一副寻人的模样呢?” 褚无风还是一脸惊愕,“叶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苏子叶笑了笑,道:“褚家出现失志弟子,下人来通报,居然特地绕到了厢房,无非就是想将这个消息告知我与兄长。若那名下人真要寻找寒锋,直接去主人房便可,寒锋是你的贴身侍从,怎么也不该出现在厢房吧。” 褚无风也跟着笑了,道:“也许是那名下人慌了神,跑错了地方。” 苏子叶不置可否,继续道:“你这样的说法,也没有毛病。但寒锋的出现,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早已是你的预谋了。” 褚无风道:“寒锋出现有何不对?” 苏子叶道:“他会出现当然没有不对,但他错就错在不该阻止我出手。他在看准我要出手之时,突然挡在我身前,此举并不是想保护我,而是他知道,如果我和兄长合力,那名弟子必然落败。他犯得更加错误的一个问题,就是故意让那弟子擒住了他。” 褚无风却道:“寒锋技不如人,难道被人擒住也有错了?” 苏子叶挑眉,“当然。寒锋是你的持枪侍从,却被褚家一无名弟子擒了去,难道这还不是大错?若他是如此平庸之辈,还有什么资格当你的护卫?而我也知,寒锋此人只会听从你一人之命,所以今日一切,必是你自导自演,只为将我与兄长分开。” 褚无风:“……” 苏子叶再道:“恐怕,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褚家主’吧。” 褚无风怔了怔,道:“叶兄为何要说我不是褚家主?” 苏子叶莞尔,“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之前你同我谈论诗词,皆是你主动挑起词句,仔细想来,那些词句藏头所化,便是‘我非无风’。”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 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听到这里,褚无风大笑两声,道:“叶兄多虑了,不过与你闲谈几句诗词,你居然以为这是藏头暗号,真是可笑。如果真像你所推测这般,我又怎么可能主动告诉你,我不是褚无风呢?” 苏子叶微微蹩眉,道:“本来我也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但你今日在花厅敷衍我的态度与日前和我畅谈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若是之前与我结交的褚家主,一定不会说些假话来搪塞我的问题,他只会说‘涉及家中私隐,望不要过问’之类的话语。而我兄长看人极准,他不也觉得褚家主有问题,再联想到偏厅中那幅与自己对打的山水画……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褚无风颇为赞许地点点头,示意苏子叶继续说下去。 苏子叶缓缓道:“你患有癔病,身体中有两个性格。” 所谓癔病,是一种心疾,内心中会生出不同的人物。明明是同一人,却在发病时换上另外一种心性,行为处事与之前大不相同,犹如一个身体里住着不同的灵魂。顾苏二人刚到松涿城结交的人便是褚家主,他豪爽,不拘小节,在话里话外有意告知苏子叶,他只是褚家主,但并不是褚无风,而现在眼前这人,就是他的另外一种人格——不再是家主的褚无风。 褚无风神色无变,道:“叶兄果然机智,竟能看透我的秘密。想必你也知道失志弟子的原因与我为何特意要把你引来此处的目的了。” 苏子叶微叹口气,道:“我也只能猜测一二了。” 褚无风笑道:“那就猜猜吧。” 苏子叶便道:“你这个状态,恐怕不是常态。大多时候还是褚家主为主,而你只能出来片刻,但你渐渐发现,吸取常人心智,便能让你这个状态维持更久,所以才会有失神弟子的出现,皆是因为你摄取了他们的神志。” 褚无风点点头,“叶兄一猜随准。” 苏子叶又道:“而寒锋也发现了你的秘密,他虽然愿意帮你,但褚家出现的失志弟子越多,你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高。所以,你们便将主意打到了过路人的身上,你特地引我来此,只怕是为了摄取我的神识吧。” 褚无风拍拍手,道:“太精彩了,叶兄说得一字不差。” 苏子叶继续道:“我不如再猜测一点,那位褚家主并不赞同你的做法。” 褚无风冷哼一声,道:“他当然不赞同,我们虽为同一人,但心性却相差甚远。他渐渐发现控制不住我,竟然想着为褚无琦寻一门亲事,让她接替褚家,而自己就归隐山林,等到再也控制不住我时,便想要和我同归于尽!这般迂腐,实在难成大器。” 苏子叶轻轻摇了摇头,他总算弄明白为何褚家主说自己身患重病,时日无多了。 褚无风将身后□□取出,道:“叶兄既然知道了我要做的事情,那我劝你不要反抗,乖乖听我的话吧!不会有人来帮你的!” 苏子叶也将明月取下,笑道:“莫非你以为自己是我的对手?” 褚无风不慌不忙,“你兄长虽然武艺高强,但你却只是个文弱书生,难道我需要惧你?” 苏子叶道:“需不需要惧怕我,交了手才能说得清。不过,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一点,我兄长就快来了。” 褚无风一愣,心中又推算了一遍自己的计谋,确定无误后,淡定道:“不可能,你兄长远没有你心思深沉,不可能看透我的算计。” 苏子叶温声道:“你也太天真了吧,真以为我们是兄弟?还真当我们是出门游玩,来褚家作客的吗?顾道长聪慧胜我百倍,他现在定是在逼问寒锋,我的去处呢。” 褚无风紧盯着他,手中长/枪打了个转,他似乎不想再与苏子叶废话了,只道:“既然时间紧迫,那我也不多说了,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叶兄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我的计谋的?” 苏子叶反手挥出明月,迎着他的长/枪而上,一字一句道:“现在!” 第44章 命定双生识难事 褚无风持着长/枪的手一顿,这才明白,刚刚苏子叶与他的一席对话,全是在诈自己,而自己也一步一步落进他的圈套中,心中便觉得苏子叶十分敏锐,这样的人,一定要杀了他才行! 褚无风缓缓将内力注入枪上,上前几步,奋力疾刺,倏地荡开明月,震得苏子叶略撤几步。这一招猛头带动,然而枪体却岿然不动,只是激起阵阵真气流,枪尖直冲要害,这一招正是褚家二十八路枪法中的一式。 苏子叶心中暗叫一声“好。” 他此前从未与褚家弟子交过手,只有那日在擂台上见过褚无琦出手,而褚无琦这枪法显然还没学到家,同样一招,在褚无风手里竟有了力惯破出之效。 苏子叶伸出右足,左脚弯曲贴于身侧,以右足为轴心,身形随之转动一圈,而明月闪闪生光,绕着褚无风发出剑招。 褚无风看着他白衫飘动,连忙双手握枪,飞速转动起来,挡掉他的攻击。他认出了苏子叶的招式,有些诧异道:“叶兄竟然是凤阳门的人。” 苏子叶却不答话,右脚脚尖一点,人腾空而起,嗤得一闪身,人已经到了褚无风身后,直接用明月剑背打在他身上。 褚无风心中大惊,这一式实在太快,他还没看清苏子叶的身法,后心窝上已经挨了一招,他本以为自己会鲜血上涌,却发现那一招不带一丝内力,心中突然明了,回身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苏门主大驾光临。” 苏子叶退开几步,定下身形,也笑着开玩笑道:“既然你知我身份,那还是别打了。我凤阳门可不想和你褚家结怨。” 褚无风嗤笑一声,“苏门主居然会顾念凤阳门?我以为你放火烧山,早就不把凤阳门放在心上了呢。” 苏子叶则道:“怎么?你替我凤阳门惋惜?凤阳门是我苏家百年基业,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 褚无风知道他是在故意调笑,心说:“江湖传言果然不虚,苏子叶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 褚无风正色道:“苏门主,今日被你知晓了我的秘密,就不断能留你在这人世上了,你虽不能用内力,但我也只好‘欺负’你一下了!” 苏子叶挑眉,“那就再战吧!” 须臾间,二人再度交上了手。褚无风将褚家的二十八路枪法耍得是精妙决湛,霹雳玄精,刺,击,顶,撞,回,一路下来大开大阖,非同寻常。苏子叶不敢轻敌,右腕翻飞,带得明月呼呼作响,银光散溢。 而随着两人相交的招式不断增多,褚无风渐渐发现,苏子叶左手使不上力气,竟是只废手!他心中大喜,枪枪攻向他的左臂。苏子叶面色阴沉,不断快闪,却依旧笑道:“亏你还是一家之主,竟然这么不要脸,欺负我这个伤残人士。” 这话中的自嘲与调侃意味很浓,但褚无风丝毫不觉得这种打法有什么丢人,直接道:“既然苏门主觉得自己是伤残人士,那就别再反抗了,这样,你我都能轻松一些。” 他提着枪又是一击,道:“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家主,用不着讲江湖道义。” 苏子叶飞身后撤,躲过这一重刺,笑着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不和你讲什么道义了,这便要寻帮手了。” 褚无风一愣,道:“你要找你‘兄长’吗?噢,对,应该说是被你勾搭走的玄清台的顾仙棕道长了,不过,他怕是一时半会来不了呢。” 苏子叶却道:“他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从远处奔来,正是顾仙棕和寒锋。顾仙棕正抓着寒锋之前受伤的肩膀,脸色很不好,而寒锋更是脸色煞白,一副受了大刑的模样。 苏子叶对着褚无风缓缓道:“你看,我又说对了,顾道长定是逼问了寒锋,我的去处。” 顾仙棕在战圈外五米处停了下来,一把将寒锋甩翻在地,温声道:“阿叶。” 苏子叶微微侧首,笑道:“道长放心,我没事。” 而褚无风立即抓住了苏子叶分神的这一机会,直接凝出多道真气流直冲他而去。苏子叶懒洋洋地望过去,身形不动,下一刻,他身前浮现出“千幻护心诀”。 顾苏之间的默契十足,两人也经常配合制敌,苏子叶根本就不想躲褚无风的突然偷袭,有顾仙棕在,谁又能伤得了他。 然而,变故却生。褚无风的那几道真气流竟然直接透过了“千护诀”,直冲苏子叶而来! 苏子叶神情一凝,连忙飞身躲避,却还是慢了一步,一道真气流擦着他的脸而过,在他面颊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顾仙棕急行上前,稳住苏子叶的身形,小心翼翼地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掉。苏子叶回握住他的臂,道:“无事。” 顾仙棕的面色几乎凝成了冰,眸中的光也暗了下去。他还从未在苏子叶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苏子叶柔声道:“道长,不怪你。” 顾仙棕却没答话,神色更加阴暗。他们两人都已明白了为何“千护诀”没有生效,但谁都无法将这个原因说出口。 褚无风在一侧笑出来,道:“原来传言是真的,顾仙棕道长真的为苏门主自毁了道心!居然连玄清台最基本的‘千护诀’都凝不出来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堂堂玄清台的首席大弟子,却连一招玄清台的基本功都用不出来!” 苏子叶阴沉着脸,喝道:“闭嘴!” 褚无风根本不听,继续道:“顾道长,你心仪之人就在面前,而你却护不了他的周全,这种滋味想必很难受吧!” “……”顾仙棕双拳紧握,连骨节都在咔咔作响,但他无法反驳褚无风,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却在他心里生了根。 苏子叶直接握住顾仙棕的手,将他手指放开,轻声道:“道长怎么忘了,我曾说过,我想与你并肩立于这世间,我不要你的保护,也不想当你的包袱。所以,别生气,也别自责。” 他将明月挽一个剑花,指向褚无风,话却是对顾仙棕说的:“道长,这战让我自己来,我相信你,你也要信我!” 话音未绝,他已经闪到褚无风面前,剑尖向着他胸口而去,褚无风挥枪格开,却被明月抵住枪头,生生压了下去。苏子叶提起无力的左手,压着苦楚,咬牙并拢二指,点在他魄门穴上。 褚无风只觉身体内里一阵刺痛,眼睛微微张大,他根本想不到苏子叶竟然会将真气凝在废手上。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战法,还真有些出乎意料。 苏子叶却当无事一般,身行撵着褚无风,让他无力防守,且明月招招如风,逼着褚无风强行与他交战。 褚无风只得运起内劲,也转枪出招,而空出来的一只手连连抓向苏子叶左手。苏子叶根本不怎么闪躲,一门心思只作攻击,那些抵不住的招式便仍由它们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痕。这是苏子叶最擅长的只攻不守战法,他大多数剑招都是在实战中摸索出来,不按套路出牌,后终是明白,只有把对手逼进自己的节奏中,才是制敌最有效的方法,渐渐地,他便不再在意自己受伤多少,而只想着伤敌多少。 不管是褚家主,还是褚无风,都没见过这样的打法,他跟着苏子叶倒跃数米,虽然此时看着自己占了上风,但他心里明白,这样狠厉的攻势,自己已经无法招架了。 苏子叶等得就是他心神不定,微微一笑,明月忽而扫来,变幻多端,一招“碧扶清湖”已到了褚无风身前。 褚无风大惊,快速转着长/枪去挡,只听“咔”一声,他手中长/枪断成两截,枪头部分直直落下。苏子叶反手将明月归鞘,又提起一脚挑飞断裂的枪头,身形灵动,将那枪头握在右手,直冲褚无风胸膛而去。 这杀人见血的事情,他从不舍得用明月去做。 而枪尖却没有没入褚无风胸膛,反倒被突然冲上前的寒锋死死攥住,鲜血顺着他的手流在地上。 苏子叶冷声道:“滚开。” 寒锋却将枪尖攥得更紧,可他毕竟身上有伤,慢慢地抵不住了,又见苏子叶没有撤力之意,竟直接将枪尖插入自己肩头,用自己的身体减缓了枪尖的势头。 苏子叶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松了手。 寒锋立即连退数步,呼着气调理着内息,道:“多谢苏门主手下留情。” 苏子叶一掌打在他身上,将那枪尖震出,又提起二指封住了他的几个大穴,为他止了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顾仙棕身侧。 褚无风冷眼看向寒锋,缓缓道:“你找死吗?” 寒锋面无表情,平静道:“苏门主不会对我下杀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掌中的血,再次开口:“而且,家主有难,我身为侍从,定要舍身护主。” 褚无风眉头凝起,声音冷了几分,“我不是你的家主。” 寒锋只是垂着目,似乎对这个问题无兴趣与他争辩。 褚无风见他这副模样,脸色更加阴冷,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般,我与你也是朝夕相处,可你为何只能看得见褚家主,却看不见我褚无风。” 寒锋沉默片刻,只答:“对于我来说,褚家主和褚无风是同一人。” 褚无风冷笑几声,怒道:“我与他根本不是同一人,虽然我们只能同用一具身体,但他是他,我是我!他拿你当侍从,而我,却把你视为兄弟!你虽然帮我隐瞒秘密,帮我吸取弟子神志,但我看得出来,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褚家主,你只愿追随褚家主!” 寒锋突然轻笑了出来,这是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大的表情,他缓声道:“我也会追随你。” 褚无风神情都凝住了,他似乎以为自己一瞬间听错了,喃喃道:“……你说什么?” 寒锋看向他,目光很坚定,道:“我说,我也会追随你。日前褚家主曾问过我,要是他消散在这天地间,我要怎么办,那时我答他,‘我会追随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褚无风:“……” 寒锋又道:“不管你身体里到底是谁,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主。” 褚无风也直直看向他,仿佛要将他的身形刻在脑海中一般,良久,他无奈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我终是输给了他,这局是我败了…是我败了啊……” 他沉一口气,双眸紧闭,“你既然只当我是你的‘家主’,那我便没有存在的意义。寒锋,记住你说过的话。” 褚无风像在强行压制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环顾一圈,在看到身前的寒锋时,急切道:“寒锋,怎么了?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 褚无风已经走了,留下的又成了褚家主。 寒锋微微松了口气,将事情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一下。褚家主听后凝神思索一番,便走到顾苏二人身前,对着他们作揖道:“顾道长,苏门主,此事将你们二人牵扯进来,真是惭愧。我身为家主,却抑制不了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惹出这些祸端,实在不该。” 寒锋也跟上前,插话道:“这和你是不是家主并没关系,你只是生了病,发生的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褚家主却道:“不是我的错?我虽然不记得,但害人失去了神志,也是我亲手所为,又如何能推脱干净?” 苏子叶微叹口气,他并不想评论褚家的事情,只问道:“不知褚家主这癔病是从何而来?” 褚家主摇摇头道:“我少年接任褚家,心中惶恐,那时终日想在武学上所有提升,却不料走火入魔,生了岔子,而当我心绪平静下来,却发现自己生出了另外一个‘我’。当真是讽刺,我研究武学,只为保护褚家,却一念之差,将褚家与自己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苏子叶环抱双臂,思索一番,道:“褚家主不必如此消沉,如果你这癔病是走火入魔所导致,那也不是完全没得治。” 此话一出,褚家主和寒锋皆是一怔。 寒锋直接跪在地上,对着苏子叶行了个大礼,道:“苏门主若有办法,还望能救治家主!” 苏子叶低头看向他,本想问他,若是将这癔病治好,褚无风便会彻底消失,他就没有一丝惋惜吗?可再看寒锋坚定的表情,便知这话再问,已是多余,只道:“此法我并不精通,但我有一位长辈,对此相熟,她人在玉研雪山,若是二位信得过我,我可代为引见。” 褚家主道:“我当然信得过苏门主,只是玉研雪山距松涿城甚远,我此一去,只怕时日颇多,但褚家……” 寒锋站起身来,直接打断他,“家主,机会难得!而且这褚家也不是你一人的褚家,你若不在,小姐也定能将褚家治理得很好。” 褚家主还要再说些什么,寒锋又道:“你当你是褚家的救世主吗?为何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你不在,褚家也不会衰败!” 褚家主望着他良久,终于点点头,应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长/枪都会被和谐..... 第45章 分道扬镳痴情苦 褚家主与寒锋又和苏子叶商讨了下去玉研雪山的细节,便定下来两日后出发。而在这期间,顾仙棕一句未语,苏子叶知道他心中有一道坎儿,便不去扰他,只让他自己静心想想。 其实苏子叶隐隐觉得,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他与顾仙棕的武力早已不如初见时,他废了一只手,而顾仙棕也毁了道心,两人又追寻着凤阳门的血案,总会有一天遇见强劲的对手,那时,自保或许都成了问题,更别说要顾仙棕护住他了。两人若想要一直走下去,那这番心境便必须转变过来,否则这就是一根刺,永远横在他们中间,将二人越推越远。 四人向着松涿城内走去,一路沉默,苏子叶看着顾仙棕冰冷的面颊,轻轻握住他的手,故意讨好道:“顾郎,别再生气了。” 此话一出,面前的褚家主和寒锋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快走几步,拉开与他们的距离。 顾仙棕知道这句“顾郎”是苏子叶刻意为之,他除了在情/事上会这样喊自己,平时从来都只称呼自己“道长”。可顾仙棕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更无法接受这种感觉,只将手轻轻抽出,淡声道:“阿叶,让我再想想吧。” 苏子叶垂下眼帘,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回了句:“好。” 几人就这样沉默地回到了城里,刚看见褚宅大门,褚无琦就一路奔过来,道:“哥,你们去哪了?江湖上出事了!” 她跑到几人身前,看到寒锋身上的伤后,不由一怔,道:“寒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是那名发狂弟子干的吗?” 语毕,她还想上前拉住寒锋。 寒锋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触碰,只道:“小姐放心,那名弟子已经被我和顾兄制住,送回家中休养了。” 褚无琦一跺脚,“我才不管那弟子怎么样了,你快回宅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啊!” 寒锋依旧只是站在褚家主身侧,不动。 褚家主看着他们俩,连声叹气,只得岔开话题,问道:“琦儿,出了什么事情?” 闻言,褚无琦将落在寒锋身上的目光收回,道:“一柱香前,收到玄清台的救助信,说是有大批魔修攻山,他们撑不住了,希望武林同道能出手相助。” 苏子叶心中一慌,连忙望向顾仙棕。玄清台对于顾仙棕来说,就如凤阳门对他一般重要,而玄清台为修仙第一门派,虽然偶尔也会有魔修上门找事,但从来没有遇见过大规模的攻打,现在居然连求救信也发了,只怕山上是相当凶险。 苏子叶道:“道长勿急,我们这就回玄清台。”他又对着褚家主道:“褚家主,我们不能陪你去玉研了,不过我可以修书一封,你们带着去找净文,她一定会帮你的。” 这时,顾仙棕突然开了口,他道:“不,阿叶,你还是陪褚家主一起去玉研吧。” 苏子叶一愣,疑惑道:“可是玄清台有难啊!我们当然要回去了。” 顾仙棕平静地看向他,并不回答,苏子叶也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自己回玄清台?” 顾仙棕无声地点点头。 苏子叶瞳孔微收,轻轻去拉顾仙棕的腕子,却被他偏偏避开。苏子叶都要被他气笑了,无奈地摇摇头,半晌才开口,哑声道:“顾道长,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再无法保护我了,才不让我跟着你了吧?” 顾仙棕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他的眼,垂了下去。 苏子叶右手用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也提上去几分,道:“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我不要你所谓的‘保护’,我只愿在你身边!” 顾仙棕被他拉得身形一晃,却不看他,还是一语未说。苏子叶被他这种态度弄得怒极反笑,更是连连逼问:“道长!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你为何就不能相信我?难道我真有如此不济,入不了你的眼吗?” 他握住顾仙棕的手不断用力,“顾道长,你说话啊!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自己呢?失去道心又如何,你早就说过今后只修我一人道,那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还修什么道!”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良久,顾仙棕提掌,轻轻格开了苏子叶抓着他的手,道:“阿叶,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 苏子叶立即道:“没关系,那你信我便好!我可以护好我自己,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顾仙棕听到这里,眼眸中的光都像是消失了一般,他几不可闻地叹道:“你怎么可能会不让自己受伤,你的战法,永远都是不守只攻…” 苏子叶一愣,道:“我不觉得这有不好,我不怕的,我怕的只是不能在你…” 顾仙棕朗声打断他,“但是我怕!看着自己所珍惜之人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而我却再也不能保护他半分!我甚至愿意付出全部,只为回护你,可现在,我连这种能力都没有了!” 这番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直直插进苏子叶心中,他苦笑一声,略退几步,缓缓地说道:“所以,道长后悔自毁道心了?” 顾仙棕终于看向了他,凝望他良久,认真道:“对,我后悔了。阿叶,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丢了性命。” 这致命一击的一句话,将苏子叶彻底击垮,他嘴角牵扯出一丝不像笑容的笑意,连连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仙棕继续道:“玄清台之事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不在玄清台的局里,也没有资格和我一起去。带着褚家主去玉研吧,你还有凤阳门的血仇要报,我们玄清的事情与你无关。” 苏子叶整个人都快凝滞住了,隔了好半天,才微微抬头,道:“古樵前辈曾经让我别再缠着你,那时我说,除非你亲自和我说,不然我不会离开你。” 他直视顾仙棕的眼睛,问道:“道长,你现在是不要我再跟着你了吗?” 这话的深层意思是什么,顾仙棕已经听出来了,但他依旧坚定地答道:“对,我不再想要你陪我了。” 苏子叶沉沉呼出一口气,点点头,对着顾仙棕道:“好!那便祝道长此去诸事顺遂!” 这句话苏子叶与顾仙棕每次分离时,都会说,只是他这次没有加“江湖再见”。顾仙棕怔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他心中已经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他对着褚家主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苏子叶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也回了身,向着褚宅内院走去。 褚家主等三人,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一时都无了声响,片刻后,褚家主还是上前追上了苏子叶,道:“苏门主…你……你不去拦住顾道长?” 苏子叶停下脚步,道:“我为何要去拦他?” 褚家主被问得一蒙,喃喃道:“你…你们不是…”他思索良久,才补充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苏子叶淡声道:“深浅情缘皆是定数,何须强求。合则聚,不合则散,他若想走,我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他这一句说的极其豁达,反倒像是褚家主有些多管闲事了。 苏子叶又道:“还请褚家主与寒锋好好休息,两日后出发玉研。”他说完这一句,直接去了厢房,将门砰得一声关上,不欲再多说半句。 之后两日,苏子叶一如往常,该用膳就用膳,该睡觉就睡觉,甚至又和褚家主切磋了一下诗词。众人只当他生性凉薄,也不再提及顾仙棕的事情。 而对于玄清台的求救,褚家并无意派弟子前去支援,一是褚家身为修武门派,不愿意涉及修仙与修魔门派之间的恩怨,二是褚家主有私心,他知道玄清台会发出求救信,那情况必是凶险万分,他实在不愿意自家弟子去冒险。 褚家主万分抱歉地将自己这个决定告诉了苏子叶,谁成想苏子叶十分赞同,笑道:“褚家主此举慎重,若是我凤阳门还在,我也一定不会让弟子们去支援玄清台的。” 褚家主轻轻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顾道长,但我褚家真是有心无力。” 苏子叶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道:“顾道长会理解的。” …… 待褚家主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后,他与寒锋跟着苏子叶向南行去,几人前往了玉研。 一路上连日奔波,褚家主觉得有些对不起苏子叶,便想停下脚步,让苏子叶休息几日,可是苏子叶仿佛比他更急,根本不愿意多做停留,催着另外两人赶快上路,在路过一西南方的边陲小镇时,苏子叶终于停了下来。 寒锋有些不明所以,问道:“苏门主不走了吗?今日尚早,还不用入镇休息吧。” 苏子叶平静道:“我不能陪你们上雪山了,我在这边有些事情,待这边事情结束,我便要去玄清台了。” 其余二人皆是一怔,他们一直以为苏子叶毫不在乎,竟不成想,他早已决定了要去玄清台。 褚家主思索一番,迟疑道:“可是,顾道长并不想你去啊。” 苏子叶笑了,“管他做甚,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难不成他还能打断我的腿?”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寒锋,“这里面有我给净文写的信,还有雪山的地形图。你们按照地图走,必能寻到净文,若是她不想医治褚家主,你们只需将信拿给她看,她便不会不管。” 寒锋与褚家主对视一眼,再次向苏子叶行了个大礼,道:“多谢苏门主。” 苏子叶眨眨眼,笑道:“等褚家主治好病后,再谢我也不迟。净文虽然对此法精通,但我也不敢保证她一定能治好这癔病。” 褚家主却道:“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多谢苏门主,你这番恩情,我褚家铭记于心。” 苏子叶的时间宝贵,也不再与他们客套,快步进了镇,后又想到些什么,望着两人身影嘱咐道:“见了净文,千万别称呼她‘前辈’,她会不开心的!” 这意味不明的提醒让褚家主二人都有些懵,但苏子叶不再多说,直接向着镇中客栈奔去。 这家客栈依旧没什么人,只有一名掌柜,在大堂的柜台处坐着。苏子叶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抬起一脚踹翻一张方桌,朗声道:“我要见你们老大,快让他出来!” 那掌柜的见他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又见他一副挑事的模样,连忙从柜台后出来,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在我们这儿撒野,也不怕…” 苏子叶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狠狠一掌将他拍飞,再拉起他的衣领,道:“我时间有限,没空和你废话,快把你们老大叫出来。” 那掌柜见他出手狠厉,便知他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估计是来寻仇的。立即演示了一场见风使舵,他连声陪着笑,道:“哎呦,大爷,有事好说,不要动手啊!你要找我家老大,可他眼下不在镇中啊!真是太不巧了!” 苏子叶挑眉,“不在?” 掌柜的连连道:“对对对,不在,真不在!” 苏子叶轻笑一声,温声道:“他若不在,那我的账只能算在你身上了,说吧,你想怎么死?” 掌柜一惊,撒泼耍赖道:“真不关我的事啊,您就是寻仇,也算不到我头上啊!” 苏子叶不理他,直接甩出明月,一下子将柜台劈成两半,道:“你家老大在不在了?若还是不在,这下一击,便要斩在你的身上了。” 掌柜都快吓哭了,哆哆嗦嗦地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楼上一间客房的屋门突然开了,晏潇负手而出,待看清苏子叶以后,他缓步下了楼,讥讽道:“居然是阿叶来了,你以前还说我是狗,甩都甩不掉,怎么现在,你也变狗了,追我追上瘾了呢?” 苏子叶见状,直接松开掌柜的,开门见山地对着晏潇道:“把你的狼群借我用用。” 第46章 分道扬镳痴情苦 晏潇怔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你是不是疯了?你当我的狼是什么,满大街跑得不值钱的畜生吗?它们每一只都是我费劲心血训练出来的,也是你能说借就借的吗?” 苏子叶当然知道晏潇的狼群伤害力极大,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才会特意跑来借狼。他道:“我知道你的狼群珍贵,实战也很有用。别说废话了,快点将御狼之术教给我,或者你现在直接跟我走。” 晏潇简直是莫名其妙,“你当你谁啊?你连去哪都不说,还想要我跟你走?” 苏子叶便道:“玄清台。” 晏潇瞬间了然,近日来玄清台被围攻的事情,江湖上早就传遍了,他嗤笑一声,道:“阿叶你真让我大失所望,就为了一个顾仙棕,居然跑到我这里来求我?你还是原先我所认识的那个阿叶吗?” 苏子叶听后挑起眉,反问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求你了?” 晏潇的脸色沉了下去,厉声道:“不想求我还敢来借狼?难不成你要硬抢吗?” 苏子叶莞尔一笑,“对付你的方法那么多,何须要硬抢?”他说完,直接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晏潇的胳膊,学着多年前的语气,撒娇般道:“潇哥哥,把你狼借给我用用吧!潇哥哥最好了,就别为难我了!” 一旁的掌柜看得是目瞪口呆,而晏潇更是一阵恶寒,连退数步,想将自己胳膊抽出来,却被苏子叶死死拽住。 苏子叶脸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继续撒娇道:“潇哥哥,我叫你一声‘哥哥’,便就是你的弟弟了,那我这个做弟弟的有事相求,你又怎么会不帮忙呢?” 晏潇满脸黑线,怒道:“苏子叶,你给我正常点!” 苏子叶完全不听,连声道:“潇哥哥,潇哥哥,帮帮我吧!就把狼群借给我吧!” 晏潇简直无语了,他根本不知道苏子叶还有这么无赖的时候,厉声道:“你有病吧!我讨厌你讨厌到要死,你却还一直不要脸地往上凑,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苏子叶依旧无赖地笑道:“没关系,我喜欢潇哥哥就行!” 他整个人都快挂在晏潇身上了,逼得晏潇都退到了墙根。晏潇实在是忍不了,狠狠一把推开他,从怀里掏出支长笛,像打发瘟神一般道:“三短声为进,两长声为退。要是我的狼少了一只,我就扒了你的皮!” 苏子叶接过长笛,立刻从他身边退开,脸上也恢复了常色,道:“这恐怕不行,此去凶险,你的狼崽子们不见得能活下来。” 晏潇真是没见过比他翻脸还快的人,气得手抖,咬着牙道:“你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苏子叶就当他在夸自己,笑着说:“多谢夸奖。” 晏潇:“……” 苏子叶将长笛收于怀中,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还有一事需要你的帮忙。” 晏潇额上爆出青筋,“你还有完没完!” 苏子叶直接掏出一枚令牌,道:“这是我凤阳门的门主令,我虽然放火烧了山,但我凤阳门还有一批弟子在外历练,你吩咐手下用我的门主令传信,就说急召,我在这里等他们。” 晏潇紧盯着他,冷声道:“你是不是真把我当你手下了?” 苏子叶眨眨眼,“当然不是,我当你是我的好、哥、哥啊!” “……”晏潇对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狠狠夺过他的令牌,喝道:“等着!” 苏子叶很听话地点点头,又找了间客房住下,就和回了自己家一般,再招呼掌柜的做了些小菜,末了,还补充一句:“别想着往菜里加‘鬼钗草’,我一闻便能闻出来。” 掌柜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谁能将晏潇逼到这个份上,又听出来他与晏潇关系匪浅,根本不敢怠慢,连忙炒了菜,恭敬地送到苏子叶房里。 苏子叶在等凤阳门弟子的这几日中,也没有闲着,他先询问了晏潇是否知道攻打玄清台魔修们的来历,可晏潇鲜少与其他魔修来往,对此事是一无所知;又将玄清台周边地形都画了出来,反复推测那些魔修们的进攻路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演算着战局。 终是到了第五日,凤阳门四处游历的弟子们,都受门主召,赶来了这座小镇,原本冷清的小镇,竟添了几分热闹。 苏子叶站在客栈二楼,垂目看着大堂内的白衣弟子们,手指轻轻敲着栏杆,这是他放火烧山后,再一次遇见与凤阳门相关的人。他轻叹一口气,下了楼。 弟子们见到他后皆是一怔,江湖上的传言早已经走了样,这些弟子们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看待自己的门主了。 苏子叶也不在意,朗声道:“这次召你们来,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大家帮忙,这次事了以后,凤阳门便就此解散,以后各位生死伤亡,再入别派,均与我苏家再无关系。” 众人一片哗然,其中有一人突然问道:“门主,凤阳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会放火烧山?简师兄他们真的死了吗?” 苏子叶垂目,沉声道:“对,师兄,卓师弟,小师妹,都已经不在了。” 他将凤阳门出事的事情一点一点讲给大家听,这是他第一次详细地复述那晚的事情,随着他的话语,那些痛苦的回忆又一幕幕闪进自己的脑海中,可他没有停下,凤阳门的事情也与这些弟子息息相关,这是苏子叶欠他们的,迟来的,一个解释。 晏潇倚靠在楼梯上听着他的叙述,脸色也越来越沉,当听到苏子叶与元襄交手,只为废去宋巍言的道心后,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苏子叶的左手,那只左手如何被废,他已经猜到了。 苏子叶终于说完了,然而弟子们却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中有不少人,都与简淳几人关系极好。简淳,卓飞和唐翎,不仅仅是苏子叶的亲人,也是他们的亲人啊。 其中一人目中闪着泪光,突然站起身,道:“门主这次召我们来,是不是查到了那名魔修的下落,要去为简师兄他们报仇?” 另一人也跟着起身,道:“对!我们凤阳门的仇,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苏子叶看着他们,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此次让你们来,并不是为了凤阳门的事情,而是为了玄清台。” 此话刚落,众人又是一片嘈杂,苏子叶与顾仙棕的关系已经是人尽皆知,可凤阳门的弟子们根本想不到,苏子叶居然会为了这件事情,让他们去冒险。 苏子叶示意大家安静,温声道:“凤阳门的血仇,与你们没有关系。” 一弟子听后,砰地拍桌而起,语气也极其不善,道:“难不成你认为我们不配给凤阳门报仇吗?” 苏子叶笑了,他道:“当然不是,而是我不想让你们去复仇。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要我认真体会每一天,这句话我同样想送给你们。人一旦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了,而这世间所有情感中,只有仇恨最不值得一提,你们将我师兄妹几人视为亲人,想必他们也是如此看待你们的,既然是亲人,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们背负我所犯得错误,又怎么会让你们肩上扛起凤阳门的血仇?” 他站了起来,对着众弟子们作揖道:“我离开凤阳门八年,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但还是想请你们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杀了那名魔修!” “那些阴暗与不堪的仇恨,请都寄托在我身上吧,这是我身为门主,能为你们做得唯一一件事情了。” 大家又再度沉默了,晏潇望着苏子叶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 半晌,一人打破了沉默,问道:“那门主是想我们去玄清台对抗魔修?若是您的命令,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会去做。” 苏子叶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是我作为苏子叶的一个请求,而不是苏门主的命令。此一去凶多吉少,我无法照顾你们,更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对玄清台没有义务,更不用为了我的一句话而去拼命。” “自我放火烧山那日起,凤阳门便已经不再存在,你们此时也都不再是凤阳门的弟子,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你们讲清楚这件事。若是不想去玄清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此后我与你们再无关系。” 众人相互对望一番,片刻后,一人对着苏子叶行了一礼,出了客栈,苏子叶也对着他回了一礼,没有阻拦。这离开的势头一开,大家都纷纷萌生了退意,不一会儿众人鱼贯而出,客栈大堂瞬间空了,最后只余下五六人留了下来。 苏子叶微微松了口气,这已经比他所期盼地要好了,他看着那几人,真诚道:“多谢诸位。” 其中一人道:“我们留下皆是出于真心,我辈立于江湖,只为行侠仗义,断不能让魔修们毁了玄清台!门主…”他停下来,意识眼前这人再不是自己的门主了,便换了称呼道:“苏兄不必再与我们客气。现在我们就出发玄清台吗?” “稍等。”苏子叶将前几日描绘的玄清地形图铺在桌上,“我之前去过玄清台一次,对他们的山形有些了解。” 他手指轻点在图上,道:“玄清台易守难攻,但既然他们送出了求救信,便意味着山门已经被攻破,那么上山的大道上一定守满了魔修,此一路不能再走了。” 他又指了指东南面的一座矮山,继续道:“而这一山险峻,却与玄清台成掎角之势,山林间树木茂密,就算有魔修也只会是几人之势,成不了气候。你们就从这一路上山,以作奇袭之用,再铺设锁链连接玄清台后山,若是真到了鱼死网破之步,这一路也可留为退路。” 一人点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道:“那苏兄你呢?” 苏子叶一笑,道:“我先御狼群佯攻山门,狼群势大,再稍以内力激荡山门前的树木,便能扬起万千树叶,一时间也能伪装出大批人马上山相助的假象,魔修们定会前去山门探查,我再利用这一机会,从北面直接进山。” 晏潇这时插嘴讥讽道:“你进山以后呢?和剩下的魔修血拼吗?” 苏子叶道:“当然不是,我只为救人,又不是去求死。”他从怀里掏出一竹制圆筒道:“这筒里有几十枚涂着‘鬼钗草’的银针,我进山后,会隐藏身形,先发暗器制敌,若是我推断准确,几乎不用动武,便可让玄清台众人撤退。” 晏潇冷笑一声,“你也想得太完美了吧?要是玄清台众人根本不想撤退,反而要誓死护山呢?又或者你推断出了偏差,这暗器根本没有作用呢?” 苏子叶便淡声道:“那我就只能拼了这条命了。” 晏潇讥道:“哼,你可真伟大啊。” 苏子叶只说:“时间实在是太紧了,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完善的计划了。” 晏潇看他半晌,手指点在桌上的地形图上,道:“我从西面直接攻进后山,作为你的接应。” 苏子叶立即道:“不行,你不能去。” 晏潇环抱着双臂,笑道:“你前几日还让我跟你直接走呢。” 苏子叶面色沉下去,“我会那样说,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跟我走,我当时只是在诈你。”他直视着晏潇,一字一句道:“晏潇,你一定要留下,我此去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定,但我不能将你拉下水,不管你如何说,我都不会让你去的。” 晏潇嘴唇动了动,觉得有些可笑。在几个月之前,他与苏子叶还是水火不容之势,而现在,两人居然都为了对方的生死而担忧。 他道:“你想死,我就偏不让你如愿!你欠我晏家那么多,现在却想为了顾仙棕去死,你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晏家放在眼里了!” 苏子叶严肃道:“那你这般又是做什么呢?口口声声说着讨厌我,却还想跟我一起去搏命?你曾说让我痛苦的活着,那么我现在也要求你痛苦地活下去,晏馆主之死,有我的份,也有你的份,你就带着害死自己亲生父亲的这份愧疚,艰难地熬下去吧!” “……” 晏潇一时被他说得怔住,还未回神,苏子叶却猛地闪到他身前。晏潇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双瞳微微收紧,连忙凝出魔气,却还是晚了一步。 苏子叶将一枚涂着鬼钗草的银针直直打进他的后颈。 晏潇踉跄好几步,手指微微颤抖,指着他道:“苏子叶…你竟然……” 苏子叶调侃道:“你不总说我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吗,那还不留心我会偷袭?晏潇,你永远斗不过我。” 说完这句,他与那几名凤阳门弟子出了客栈,再不回头。 第47章 玄清大战系贪嗔 日头正盛,缕缕阳光透过山林,洒进玄清台内,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兵器相接的声音不断回响着。面对如黑浪般袭来的魔修们,玄清台的弟子们还在奋力抵抗着,可是已经过去许多日了,魔修们就像杀不尽一般,一波又一波,疲惫与绝望不断侵蚀着他们。 玉轩已经受伤了,他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一手捂着胸口,而另一手紧握着拂尘,不断咳嗦。顾仙棕与宛瑶手持武器,在他身侧回护着他,两人脸上身上皆带着血痕。宛瑶的双锤断了一链,只余下一锤毫无生气地搭在她身边,她的发散了,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可她眼神依旧坚定,死死盯着台阶下的魔修们,不给他们一丝伤害玉轩的机会。 顾仙棕的模样比宛瑶更是凌乱了几分,他眉头蹩起,握着黯辰的手不住地流着血,鲜红的血痕染红了他的衣服,而他左手内紧紧攥着半块儿剑穗,那是苏子叶赠予他的龙玉剑穗,前日与魔修恶斗时,这剑穗便已经碎了,可他就是舍不得丢弃。 这是魔修们的第五次攻山,而这场持续了数个时辰的攻山,彻底击破了玄清台的最后一道防线。 突然两名魔修飞身向台阶上奔去,瞬间黑气涌至,犹如万蛇晃动,吐着信子将宛瑶与顾仙棕缠绕住。顾仙棕立即稳身,转动黯辰横于身前,以静制动,他将全身的内劲都凝于黯辰上,逼得青气更盛几分。他这一招,犹如一张满弓,只等敌人一上前,便会蓄力而出。 而冲上来的魔修看透了他招式,堪堪将身体转了方向,跃至宛瑶眼前。宛瑶本就与一名魔修纠缠着,又忽然再战一人,便觉十分吃力。她足下一转,连撤数步,又拼尽全力转起大锤,狠狠砸在地上,一股强猛的真气从脚下生出,荡得那两名魔修一晃。 宛瑶出完这招,身体中的力气都已散尽,她再无法强撑,哐得一声半跪在地上。 顾仙棕见状足尖一点,顷刻间回护在她身前,剑光一闪,挥出一道剑气。两名魔修连忙低头去躲,可谁料,顾仙棕这招竟是虚招,他早已料到他们会闪,当即又是一道凌厉剑光,带着旋往前疾至,劈到魔修们的身上,霎时,血花四溅。 顾仙棕这一招也拼了不少力,顿时觉得一口腥甜的血卡在喉头,他双目紧闭,死死将这口血压了下去。又将宛瑶扶起,温声道:“师妹,你去休息会儿,我保护师父就好。” 宛瑶挣开他的手,道:“我没事!还可以再战!” 这时,古樵衣衫振振,从远处奔上台阶,蹲坐在玉轩身前,为他诊脉。玉轩轻轻避开他的手,垂目道:“师兄,别费劲了…” 古樵神色凝重,他只看一眼就知道玉轩内伤极重,只怕修为都退了不少,但他还是将一颗“九转白益丹”送入他的口中,再在他背后凝出一道真气,逼他将这颗丹药吞了下去。 玉轩摇了摇头,淡声道:“你又何必浪费,这丹药珍贵,还不如分于弟子们。” 古樵神色极其不好,只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玉轩抬起眼,看了下广场上的惨烈情况,叹了口气,又道:“还是没有援助吗?” 古樵冷哼一声,“哪里还会有什么援助。你我都是修仙中人,便应该知道,修仙之人皆凉薄,又有哪个门派会为了咱们拼命呢?而修武门派怕是根本不愿意插手仙魔之争…” 他顿了顿,轻叹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啊……” 玉轩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层意思,玄清台这次,怕是要躲不过去了。他看了眼身后的顾仙棕与宛瑶,招手道:“仙棕,瑶儿,你们过来。” 两人闻言,都半跪在玉轩身前,齐声道:“师父有何吩咐?” 玉轩道:“待我再休息片刻,便会在凝出自己的剑阵,虽不能将魔修们斩杀,但也能拖住他们的脚步,你俩便趁此机会下山吧。” 宛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她红着眼眶站起身来,道:“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我绝对不离开玄清台半步!” 顾仙棕也抬起头,坚定道:“师父,我也不会走。” 玉轩心中十分欣慰,可到了这步,他是决不能让自己的弟子跟着玄清台一起消亡,便故意冷起脸,道:“你们不走?难道真希望玄清台再无东山再起之日吗?若是我们都死了,将来谁来重建玄清,你们如此任性,是要置玄清台万劫不复吗?!” “……” “……” 顾仙棕垂下眸子,道:“师妹,你走吧,我留下。” 宛瑶急得跺脚,怒道:“你们都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她声音中染上了哭腔,“师父,师兄,别丢下我!” 听到这一句,玉轩似乎有些动容,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狠下心来,道:“宛瑶,我以掌门之命令你走!你若还当自己是玄清台的弟子,就立刻下山!若是再闹,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古樵师伯扔你下山!” 宛瑶愣住了,突然大哭出来,一声声地唤着:“师父…师父…” 玉轩却不再管她,侧首看向顾仙棕,他知道顾仙棕与宛瑶不同,他要是决定了什么,就怕再难动摇了。玉轩苦笑出来,话语中都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仙棕,我以师父之情求你走,你已经不是玄清台的弟子了,别在这里丢了性命,就当是为了我这个做师父的私心,你走吧。” 顾仙棕平静道:“我不会离开的。师父,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也会爬回玄清台的。” 玉轩如同泄了气一般,半晌都说不出来话,只得道:“那位苏门主,你也不在乎了吗?你若死了,他…” 顾仙棕接道:“他会理解的。”他默然片刻,又道:“我已经和阿叶说清楚了,甚至骗他,我后悔自毁道心了…阿叶为人通透,他终会想明白,也终会放下我……师父,这是我的决心。” 玉轩无奈地叹一声,他已经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 玉轩缓缓站起身来,微微闭目,两指凝在身前,顷刻,整个玄清台笼罩在一大阵中。古樵见状一把拉住宛瑶,道:“走吧。” 宛瑶拼命挣扎,泪水布满了她的脸颊,大喊道:“我不要,我不要!师伯,放开我!” 古樵将她死死扣住,带她往后山行去,又对着玉轩道:“等我。我送瑶儿下山后,便会立即回来。” 玉轩睁开眼,凝视着古樵,良久,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山门处突然爆发出野兽的长啸声,随之而来,狂风大作,空中旋起千万树叶。 宛瑶见状,奋力挣脱开古樵的禁锢,身形不稳地往回跑去,道:“太好了,太好了,救援总算来了!” 这一下,无疑激起了玄清弟子们的气势,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点亮了他们心中微弱的希望。魔修们也是一惊,连忙分出数人前往山门处查看。 而这时,苏子叶已经换上一身黑袍,从北面潜入山中。他推演的计策,大部分都被他料准,只是他这一路行来,心也沉了下去,他没有想到,魔修们的数量竟会如此多…这已经不是有组织的攻打了,反而更像是大规模的屠杀,到底是什么人,会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可以集结这么多魔修。 一路上危机四伏,苏子叶小心地隐藏着身形,而待他刚走到了殿前,竹筒里的银针就已经耗尽了。他随手将竹筒一丢,目光游移,在看到台阶上的顾仙棕后,终于松了口气。 新一轮的交战已经起了,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叫喊厮杀声响彻整个玄清台。苏子叶并未直接进入战圈,而是飞速思考着,在心里想了无数可以让玄清台全身而退的办法,但到了这般境地,都已经无用,他心道:“居然真让晏潇一语成谶,看来只能搏命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药瓶,倒出一颗“九转白益丹”服下,又一把扯下身上的黑袍,足尖一点,跃至一玄清台弟子身侧,帮他挡开了一名魔修的致命一击。 那弟子一愣,见到苏子叶后,不可置信地道:“苏…苏门主……你怎么来了?” 苏子叶目光并不看他,直接挥剑而上,一招干净利落的剑式,将他们身前的那名魔修斩杀,他笑道:“我来救你的命。” 周围武器寒光闪动,剑影如林,苏子叶却不慌乱,他步步为营,明月在他手中如泼墨般不断飞出再收回,为玄清台弟子们解着围。 他只一人,在刀山剑林中穿行,没有一丝畏惧。他心中早已做了决定,不过一条命而已,若此一世,能与心爱之人死在一起,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苏子叶面上带着笑意,还不忘安抚慌乱的玄清弟子们,这般从容,犹如乘风破浪而行,渐渐开出一条通路。 顾仙棕自是注意到了那边,眯起眼去看,待看清苏子叶的身影后,不由一惊。他思绪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苏子叶身前。 顾仙棕半晌回不过来神,嘴角轻动,喃喃道:“阿叶…你为何来了……” 苏子叶也不看他,只专心对敌,沉声道:“入局。” 你曾说我不再玄清台的局里,没有资格陪你一起来,那我便主动入局! 顷刻间,万种滋味涌上顾仙棕的心头,他道:“你何必如此,你身上还有凤阳门的血仇,若是真出意外,你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苏子叶变动身形,背对着他,又是一招震退身边的魔修,他笑道:“那些都没关系,凤阳门不再重要,复仇也不再重要,这一刻,在我心里,只有你。” 他环顾四周,话却还是对顾仙棕说的,“道长,我知道你那日是故意要激我离开,你怕的从来都不是保护不了我,你只是怕我死,然这世间万物都有会消散的一天,我的一条命,又能有多么重要?我不求长长久久,只贪这一刻欢愉。” “我想做的事情,从来没谁能阻挡我!若是这地阻我,我便斩地而上;若是这天阻我,我便破天而出!这天地我都不怕,又何惧区区魔修们!所以,别再推开我,我只愿和你在一起!” 顾仙棕神思激荡,原来一直都是他小瞧了阿叶的决心,这世间,有一人能为自己不惧天地,不顾生死,那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顾仙棕猛地将苏子叶拉回身,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深深吻了上去。苏子叶将明月插在地上,一把挽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那些刻入骨髓的爱恋之情,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来。 周围的弟子和魔修们都看呆了,纷纷停手望着顾苏二人,竟然一时间忘了他们还在交战。 这时,去山门前查看的魔修们回来了,大声道:“大家放心,根本没有援助,只是一群狼崽子们!” 闻言,苏子叶放开顾仙棕,身形一晃,三两步跃至那名魔修身前,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冷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不就是援助吗?” 那魔修一惊,却还是嗤笑道:“只你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苏子叶笑了出来,手中发力,将他喉骨直接掐碎,缓缓道:“我一人,就够了!” 他将那魔修一丢,又反身接过顾仙棕抛过来的明月,对着弟子们朗声道:“我与顾道长为你们开路,先撤到大殿上再说!” 顾苏二人背靠在一起,两人各持一长剑一短剑,剑光流转,相互护持,两股剑气交织在一起,激起白光阵阵,衣袖徐徐,而弟子们见此情形,也帮着抵御长刀剑尖,不多时,他们已经退至台阶上,与魔修们上下对峙。 苏子叶知道顾仙棕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便道:“道长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顾仙棕问:“你要做什么?” 苏子叶便答:“凤扫梅飞。” 顾仙棕愕然道:“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这招了!” 苏子叶十分从容,柔声道:“你放心,我只是搏一线生机,不会强行施为,若是失败了,那便同你一起死。” 顾仙棕笑了,抬起一手将他散乱的发整理好,道:“好,那阿叶就放手一搏吧!” 第48章 玄清大战系贪嗔 苏子叶走到玉轩身前,行了个礼,道:“玉轩道长,请你先撤了剑阵吧。” 玉轩一愣,不懂他这是何意,但苏子叶的出现,无疑为玄清台带来了生机,便不多问,凝神撤了阵。 苏子叶道:“有几名凤阳门的弟子在后山东南面接应,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用锁链搭出了一条生路。道长,我希望你们可以弃山而逃。” 此话一出,大家都呆住了,有人指着他道:“我们身为玄清台的弟子,怎么可能抛弃自己的门派,你以为我们会像你一般,做出放火烧山的荒唐事吗?” 苏子叶不客气地回道:“山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若是你们今天都殉派而亡了,那将来谁来重建玄清台?你的残魂吗?” 玉轩只思考一下,便道:“好,就如苏门主所言,弃山!” 众弟子更是杂乱一片,但玉轩没有理会,只问道:“这台阶下已经被魔修包围了,不知我们要如何撤去后山?” 苏子叶道:“我来挡住他们,但需要玉轩道长借我真气。” 玉轩怔了好一会儿,苏子叶虽然武学招式高超,但要是说他有能挡住这么多魔修的实力,也过于夸大了。 苏子叶看出他的忧虑,直接道:“我身怀凤凰之力,必能拦住他们。请道长安心,我断不会拿你玄清台几十条人命做赌注的。” 这话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了,凤凰之力只是个传说而已,可苏子叶居然说他自己身怀神力?玉轩甚至觉得他疯了,目光中的疑虑更深。 顾仙棕也察觉出玉轩的惊诧,上前温声道:“请师父相信阿叶,全力助他。” 时间紧迫,多拖一刻变数就多增一分,苏子叶望着台阶下蠢蠢欲动的魔修们,厉声道:“玉轩道长!” 玉轩终于回了神,点头应允道:“好,请苏门主施招!” 苏子叶踏前数步,立于众人之前,阵阵狂风刮得他衣衫飘飞,他虽面上无惊无惧,可心里还是少了些把握。凤扫梅飞是双剑的剑招,而他左手已经再无法持剑,这招威力到底能行至多大,他已经不知。 苏子叶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明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顾仙棕刚才的那句“阿叶便放手一搏吧!”,心中的顾虑便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 他微一侧首,对着玉轩点点头,下一刻,源源不断的真气流入他的体内,苏子叶心下了然,玉轩也是搏上命了啊,这看似取之不竭的真气,其实都是玉轩最后的内息了。 苏子叶动了,他挽着明月快速飞舞,只是这一次,明月转出了两道剑招,两缕剑气分在他身侧,似是一虚一实。这是苏子叶最大限度地弥补了左手不能发招的缺陷,却还是不能凝出两道实气,好在玉轩的真气纯粹浩瀚,也从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份缺陷。 而众人此时皆看呆了,甚有弟子微张开口,久久不能合拢。苏子叶这招实在是太快了,他们只觉得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他的右手到底是如何转动的。古樵在心中叹道:“此子奇才啊!” 瞬息间,两股剑气凝在一起,狂啸而出,铺天盖地般卷上云霄,一只虚形凤凰飞跃而至,与此同时,山林间众鸟长鸣,就仿佛如同这只凤凰仰喙长啸一般。 苏子叶顺势将明月一震,无数梅花状剑气翻滚行下,逼得阶下魔修们乱作一团。苏子叶连忙归了剑,脸色煞白,他的内息又乱了起来,果然,现在的他已是强弩之末,再受不住这招的反噬了。 可眼下根本没有时间让他顾忌这些,他狠狠攥紧拳,费力喝道:“还不快走?!” 众人这才从刚才的剑式里回过神来,连忙向着后山奔去,顾仙棕一把揽住苏子叶的腰,将他带起,一道道真气灌入他体内。 突然变故陡生! 天色转暗,一股强大的魔气将玄清台笼罩住,一脸色惨白的魔修浑身包裹在黑雾里,悬停在半空中。他的身法实在是快,就好像直接撕裂了天空,闪现而出一般。 苏子叶从没见过他,但心中涌出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似乎知道了这人到底是谁。 那魔修也直直望向苏子叶,他开口了,冷酷的声音顷刻间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这般传音入耳,彰显了他雄厚的内力。 只听他道:“苏门主,你当真不错,总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惊喜!这招凤扫梅飞你用得很漂亮,也给我漫长的无聊人生中,添了一丝趣意。”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调笑,果然没错,他就是血洗凤阳门的那名魔修! 苏子叶从顾仙棕怀里退开,仰头盯着这魔修,久久未动。这一刻,玄清台内的弟子与魔修们的喊叫声都离他远去,周围一切也褪下了色彩,他眼中,心中,只有那一团黑雾。 终是让我寻到了! 苏子叶突然笑出声来,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惨厉,那些无法弥补的错误,那些压在心底的恨意,还有刻在骨髓中裂痕,终于寻到了一个发泄口。 顾仙棕见他这副模样,便猜到了这名魔修的身份,只是静静地站在苏子叶身侧,等他回神。而在别人眼中,全都以为苏子叶失去了神志,宛瑶一个箭步冲过来,连声道:“阿叶,阿叶,你怎么了?” 苏子叶犹如没听见一般,还是在笑。瞬息,他纵身跃起,明月剑尖直冲魔修而去,顾仙棕立即配合他的身形,从另一侧跃起,黯辰也逼向那魔修的后心。 两人电闪而至,宛瑶只觉得眨了下眼,他们便已经不见了。 而那魔修只是随意抬了下手,顾苏二人便被他周身的魔气震开,他们都立即翻身稳住步伐,却依然被弹开了数十米才停了下来。 苏子叶瞬间犹如置身在冰窟中一般,心中生出一个令他窒息的想法:“太强了,这人实在太强了,完全打不过!” 那魔修笑道:“苏门主,我们也算是故交了,你怎么一见面就舞刀弄枪的,真是太令我寒心了。” 苏子叶脸色阴冷,又再度飞身而上。就算是实力悬殊,但为了凤阳门,为了简淳,为了卓飞,为了王妈,为了唐翎,他也定要拼死一战! 手中明月再次刺去,不出意外,苏子叶又被轻易震开,但他根本不放弃,周身真气突然大涨,内力四溢,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人就这样对打了十余招,或者可以说是那魔修在单方面吊打苏子叶。苏子叶嘴角鲜血不断溢出,他的手臂已经酸麻无力,可他依然拼上去,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会力竭而亡。 顾仙棕突然飞身过来,一把揽住苏子叶的腰,将他扣在怀中,道:“阿叶,够了!” 苏子叶眼眶都发红了,奋力挣扎,喝道:“放开我!” 顾仙棕只是将他扣得更紧。苏子叶怒不可遏,道:“顾道长,你放开!!” 顾仙棕手中凝出真气,直接击上他的右手,生生将明月震落,他似乎比苏子叶更生气,道:“苏子叶,你闹够了没有!你就算把自己拖死,也不可能伤他一分,更不可能换回你师兄妹的生命!”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苏子叶,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出手伤了苏子叶。 顾仙棕继续喝道:“苏子叶,你若心中难受,就把这份绝望牢牢记在脑海里!复仇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若你力竭而亡,又对得起谁!你以为简淳他们会感动吗?!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连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道理都不懂吗?” 那魔修听后,十分赞许道:“苏门主,你还是先冷静下来吧,不然我们可没法叙旧了。” 苏子叶:“……” 顾仙棕说得不错,苏子叶这会儿早已经不是单纯的复仇了,他心中有怨更有气,方至此时,他才彻底懂了,什么叫“有余于心,而力有所不逮”,凤阳门的血仇,只能从长计议了… 苏子叶双眸紧闭,良久,周身的真气流终于消散下去。 他缓缓睁开眼,冷声道:“你到底是谁?凤阳门与你究竟有何纠葛?!” 那魔修道:“苏门主,你们凤阳门是踏在我的尸身上而起的,而你,更是占用着属于我的神力,用着我自创的绝技拦下了我的人,你觉得,我会是谁呢?” 苏子叶听着这些话,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脑中更是一片混沌,可他已经清楚明白地知道了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只是这个身份简直不可思议。 “你是…苏启尧?!” 那魔修嘴角勾起,他的脸慢慢扭曲起来,轻声道:“苏启尧…苏启尧…我已经三百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真是怀念啊…” 他的话音刚绝,整个混乱的玄清台都安静下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甚至有些年幼的弟子搂成一团。 玉轩最先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喝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扰乱人心!苏启尧早在几百前就已身死,你为何要冒充他?” 那魔修并不回答,只是手中突然凝出两把双剑,他似是很随意地转动了下手腕,下一刻,一梅花状剑气冲向山门,顷刻,玄清台的山门,已成废墟。 这一招正是“凤扫梅飞”,可又有些不一样,他这招收放自如,虽然狠厉但却十分内敛。以往苏子叶用这招时,几乎都是被招式牵动着自身,而苏启尧,却把这招化成自身的一部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百鸟争鸣凤凰出”。 苏启尧望向玉轩,道:“这下相信了?” 玉轩:“……” 苏启尧又开口道:“苏门主,你可看得清楚了?你的‘凤扫梅飞’太过狠辣,有放却不能收,与其说是你在用这招,更不如说是这招在带着你。刚过而易折,这也是你为什么每用这招一次,反噬便会更深一分的原因。” 他居然在此时还有心思指点苏子叶招式?! 宛瑶在一侧,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是不是疯了?” 苏子叶摇了摇头,淡声道:“他只是觉得这样有趣。在大家都慌乱不安时,他故意说出指点我的话语,就是为了看到你们这样的反应,你们越震惊,他便越开心。” 苏启尧连连点头,“苏门主懂我,没想到我只见了你一面,你便将我内心分析地如此透彻,真乃知己啊!” 苏子叶冷笑几声,并不回话,倒是玉轩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启尧把玩着双剑,不断将它们抛起来,再牢牢抓住,样子十分惬意,可是他的语气冷酷又无情,只听他道:“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活下来。我虽抱着必死的决心自戕,可我心中也有恨,也有不甘,本以为自己会死,却阴差阳错地堕入了魔道,这是老天都给在我机会,让我活下去呢。” 玉轩却道:“就算你入了魔道,也无法活几百年!休要诓我!” 苏启尧叹道:“你修仙修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明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他话锋一转,随意答道:“只要吸取别人的生命力,就能一直活下去了。别说几百年,就算是与天同寿,也是可以的。” 玉轩一愣,吸食他人生命力的方法他从来没听说过,更想不到会有人习会这种邪术。 苏启尧继续道:“不过这种方法局限性也很大,我虽然活着,但总会被那些人的感情所困扰,一直以来都是浑浑噩噩的。终是在几年前,我发现吸取兽类的生命,更适合我,虽然生命力没有人类的充沛,但却能让我神志清醒,我也终于能开始我的复仇了。” 玉轩十分敏锐,道:“复什么仇?” 苏启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着:“哈哈哈哈哈,复什么仇…哈哈哈哈,全江湖都欠我的,全武林都是我的敌人!是你们逼死我的,是你们害我堕入魔道的!你居然问我复什么仇?!” 玉轩不可置信,神色大变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得?” 苏启尧怒道:“我当然记得!就算当时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但他们的后人在还,他们所在的门派也还在!我要把我所受的痛苦,一点一点还回去!” 第49章 玄清大战系贪嗔 苏启尧这一生都很坎坷,他本只想做一名专心修道的弟子,在武林中大展一番拳脚,却因为他的能力遭人嫉妒,甚至被全武林视为“大魔头”,那一段黑暗的回忆太不堪回首了。他生不如死地过了几百年,终于恢复了心智,又如何能不去复仇? 苏子叶却笑了一声,他根本不关心苏启尧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遭遇。人活一生,谁都会遇上点儿不公与挫折,众生本就皆苦,但他却因为自己的不平,就随意夺取别人的生命,又有什么可值得理解的。 苏启尧听见了苏子叶的这声笑,扫了他一眼,道:“苏门主,你似乎对我的做法很不屑。要是你也经历过我的一切,就会知道,我根本没错!” 苏子叶凝视着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经历过你的遭遇?” 他继续道:“你所受过的反噬之苦,我现在同样遭受着;你被人视为魔头,而我在离家的八年中,也被所有人都当成瘟疫;你因为不甘堕入魔道,而我也差点要堕入魔道了;甚至连你想要复仇的这份恨意,我现在都同样体会着。你又怎能说我没经历过?” 苏启尧一怔,半晌微笑出来,“是了,是了,既然如此,你必能理解我…” 苏子叶冷声打断他:“你在开玩笑吗?你不过是个被仇恨迷失心智的可怜虫罢了,居然想让我理解你?” 苏启尧听后平静的脸上,闪出一丝冷意。 而苏子叶还在继续说:“你是个懦夫,才会把几百年的时间都归于仇恨中,你根本就不敢重新面对生活,所以只能沉浸在自己那些可笑的回忆里。” “……”苏启尧的瞳孔急剧收缩,双手紧紧握住一起。 苏子叶又道:“也或许是你太失败了,活了几百年都没有一人真心对过你,所以你只能不断折磨自己,简直可悲!我应当要同情你,而不是理解你!” 苏启尧突然大怒,直冲着苏子叶奔来,吼道:“闭嘴!” 苏子叶句句紧逼,等得就是他自乱阵脚。苏子叶淡定地后撤几步,下一刻,玉轩和古樵闪到他身前,两人同时双手结阵,一股强大的真气急冲苏启尧而去。 苏启尧这才意识到苏子叶的真正意图,可他依旧不慌不忙,回掌凝出魔气迎去,瞬间,两股巨大的内息碰撞在一起,狂风大气,吹得众人睁不开眼。 而苏子叶与顾仙棕对望一下,二人一左一右,提剑攻向苏启尧的两肋,皆是急刺数剑。这四人如电闪暴雨般将苏启尧困住,苏子叶手中明月忽上忽下,眼见就要攻进苏启尧周身的魔气流了,只见这时,苏启尧脚底却猛一发力,直接跃空而起,再度悬停在半空中。 苏子叶一愣,他居然可以冲破玉轩和古樵的禁锢,他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苏启尧其实并不好受,他被这四人逼得差点陷进了绝境,只能拼上全身内息,才搏出一丝退路。他微咳一声,笑道:“不错,后生可畏。” 苏子叶看着他,心中凉意更盛。 玉轩也因为这一击,彻底耗尽了内息,嘴角溢出鲜血,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玄清众弟子见状都连忙奔到玉轩身边,古樵也将真气不断地送入他的体内。 苏启尧低头看着他们,颇为惋惜地摇摇头,他道:“我劝你们还是少打歪心思了,我此次来,只为找苏门主说说话,并不想开杀戒。” 苏子叶便上前一步,将众人护在身后,问道:“你想说什么?” 苏启尧却道:“难道苏门主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你心中应该有一堆谜团吧。我很欣赏你,所以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的。” 苏子叶也确实有好多疑问,但他并不想陷入苏启尧的节奏里,便只垂着目,一语不发。 顾仙棕却上前一步,与苏子叶站在一起,道:“白坞观之事,是你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苏启尧看他们两人一眼,笑道:“你一定就是顾道长了吧。啧啧,果真一表人才,也难怪苏门主会倾心于你。” 顾仙棕不卑不亢,只是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苏启尧便答:“不错。本来我看中了孟元风的野心,有意让他祸乱武林,谁成想,他居然被自己的儿子给杀了,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顾仙棕环抱双臂,继续道:“你赠他药方,又为他设大阵,说明你志在必得,可为何白坞观事败后,你却没有再次出手?难道你…” 他突然停了下来,略微侧首望向苏子叶。 苏启尧点点头,也看向了苏子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子叶轻笑一声,替他们把话语补全:“因为我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在白坞观对峙时,我不仅暴露了身份,也透露出不能使用内力的隐疾,而你曾经也深受反噬之苦,所以瞬间就明白了,我的隐疾到底是什么。” 苏启尧道:“不错,我在入魔时,放弃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也就是我的‘凤凰之力’!我本以为它会消散在这天地间,却没想到,百余年之后,苏家又出了一位怀有‘神力’的后人,可真叫我欢喜极了。” 他道:“这是只属于我的力量,我又怎可能让它流入你的身体中,所以我只能先去寻你了。然而更让我欢喜的是,我在去凤阳门的路上,发现了宋巍言,他居然是出卖我的大弟子的后人,我便顺势附在他身上,设计了凤阳门的血案,本想让你杀了他,却被你的小师妹搅乱了计划。” 苏子叶一阵心酸,凤阳门竟是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才灭了门。 苏启尧继续道:“唐翎的拼尽全力一击,也重创了我,我是真没料到,她爱宋巍言爱到了舍命的地步。但我那时也顾不得这些,元神的受损,让我休养了好几个月,等我再去寻你时,却发现你放火烧了凤阳门,让我再也找不到了。” 听完这番话,苏子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道:“而你知道,我和顾道长的关系,你寻不到我,便…纠集魔修攻打玄清台…你做这些,只是为了逼我出来?” “不错。我本也不想攻玄清,但你迟迟不现身,我只好行这步棋了!” 苏子叶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心道:“居然是因为我,才给玄清招来祸端…” 玄清台的弟子们听后,皆是惊诧不已,原本刚刚对苏子叶生出的感激之情,也都随着苏启尧的话语消散殆尽。 苏子叶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众人,又望了望顾仙棕,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明白玄清台对于顾仙棕来说有多重要,在这次攻山中,一定有不少弟子奋力战死,那些人都是从小与顾仙棕一起长大的师弟师妹们,也是顾仙棕的亲人们啊。 简淳他们死时,苏子叶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刨了出来,而顾仙棕更是在几日内失去了无数的亲友,他心里的痛楚一定比苏子叶的还要多。而玉轩,在这次大战中也几乎力竭,若是…若是玉轩之后没有缓过来,那要怎么办…… 苏子叶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凤阳门的惨案,是因为苏子叶怀有所谓的神力。 而玄清台会受到重创,原因就变得更加荒诞了,只是因为他爱慕着顾仙棕…… 苏子叶突然被一名玄清弟子推了一把,他呆呆地回身看过去,只见那弟子眼眶通红,道:“你们苏家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们玄清台牵扯进来!” 另一名弟子也哭喊道:“我的师兄弟们,居然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才会死!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你苏子叶就是个瘟神,害了凤阳门还不够,还要来害玄清台!” 这一声声指责快把苏子叶淹没了,他本想说一句“不是的”,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他只能注视着这些伤心欲绝的弟子们,忽然,他看到了宛瑶。 苏子叶一瞬间就想到,上次他被玄清弟子指责时,是宛瑶制止了大家,心中便生出一丝希望。 而宛瑶流着泪,嘴角蠕动着,半晌,只说出了一句:“阿叶…” 她不会责骂苏子叶什么,可现在,却也无法帮他辩解什么了。 苏子叶的心空了,不安到了极致,反而成了漠然。顾仙棕就站在他身侧,可他却再不敢望顾仙棕一眼。 如果顾仙棕也怪他,哪怕只有半分,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苏子叶从未有过如此恐惧,想着先前还和顾仙棕说,自己为了他不惧天地,不怕生死,而现在,却因为自己,把玄清台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苏子叶思绪混乱,身体也微微发抖,不自觉地向后踉跄几步,眼见就要摔在地上了。 这时,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腰,下一刻,他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顾仙棕紧紧抱着他,柔声道:“阿叶,别在意这些。” 苏子叶不敢抬眼看他,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服,颤声道:“道长…对不起…” 顾仙棕一愣,问道:“为何要与我说‘对不起’?” 苏子叶攥着他衣服的手握得更紧了,低声道:“是因为我,才给玄清台招来了祸端。” 顾仙棕嗤笑一声,道:“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环着苏子叶一转身,面向众弟子,冷声道:“你们都失去理智了吗?苏启尧这个罪魁祸首就在那边,你们怎么不敢上前指责他一句?” 他指着刚刚推过苏子叶的那名弟子道:“你有力气推阿叶,为什么不去推苏启尧呢?”他又指着另一名弟子道:“你有本事骂阿叶‘瘟神’,为什么不去骂苏启尧呢?” 众人:“……” 顾仙棕放开苏子叶,让他站于自己身侧,朗声道:“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看苏门主!他今日,只身一人上山搏命,一路上,为你们挡下无数次的致命攻击!他此时此刻,正忍受着反噬之苦,只因他为了你们,使出了凤扫梅飞!” 一名弟子小声嘟囔道:“他会这样做,根本就只是为了大师兄你而已。” 顾仙棕冷笑两声,爆出了粗口:“放屁!如果他只为了我,大可以寻到我以后,就强行带我下山!可自他上山以后,从没说过一句放弃你们的话语!” “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自从玄清遇难以后,全江湖没有一人来援助,只有他!而当我们第一次听到玄清台出事的消息后,他也没有一丝犹豫,就要和我回来!” “你们只不过因为苏启尧的几句话,就把矛头指向苏门主,你们是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吗?!你们心中有恨,有怨,有不甘,却把这些发泄在苏门主身上,那是因为你们清楚,不管怎样对苏门主,他都不会对你们出手!而亲手杀了你们师兄弟的魔修和苏启尧就在那边,却没有一人敢上前说他们一句,因为你们也知道,苏启尧会因为你们的咒骂,对你们下杀手!” 他的声音更冷了,“你们不过是一群胆小鬼罢了。你们最该指责的不是苏门主,而是懦弱不堪,见风使舵的自己!” 众弟子:“……” 苏子叶垂着目,轻拉上顾仙棕的腕,道:“顾道长,别说了…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顾仙棕看他片刻,道:“为何不在乎?凭什么所有的苦都要你担下?就算我不认识你,苏启尧也不会放过玄清台!毕竟,三百年前玄清台也派出了弟子去杀他!” 苏子叶淡声道:“他们是你的亲人,我不想你为了我,和他们起冲突。” 顾仙棕却道:“这世上除了你,我再不会体谅别人一丝。你说过,凤阳门不再重要,复仇也不再重要。那么,我也一样的,玄清台再不会在我心里存在半分,他们也再不是我的亲人,从现在起,只有你。” 苏子叶凝视着顾仙棕的眼,良久说不出话来。 顾仙棕也回望着他,突然笑起来,道:“阿叶,我们结发吧。就现在,就此刻。” 苏子叶怔了好一会儿,脸上慢慢浮出了笑容,“好。” 他并拢二指凝出真气,断了自己的一缕发,将它交于顾仙棕,道:“以后活也好,死也罢,此生此世,只道长一人。” 顾仙棕也断了一截发,将两缕青丝绑在一起,柔声道:“此生此世,只阿叶一人。” 第50章 风尘迷雾得良缘 众人皆沉默地看着他们,谁也料不到,竟然在这样凶险的时刻,他们会有如此举动,可这样的结果,好像谁也不意外,甚至隐隐觉得,他们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顾苏相视一笑,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拍手声,是苏启尧在鼓掌,他道:“恭喜两位喜结良缘,不过,你们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顾仙棕冷冷看向他,“不知阁下还有何指教?” 苏启尧便道:“指教也谈不上,不过想和苏门主讨回属于我的力量罢了。” 闻言,顾仙棕反手转出黯辰,只听苏启尧又道:“顾道长勿急,我说过了,今日并不想开杀戒。”他再看向苏子叶,道:“苏门主,我会在青沫岭等你。那里是我自戕的地方,也是我失去‘凤凰之力’的地方,所以我只会在那儿,取你性命!” 说完这句,苏启尧飞身而去,聚在玄清台的魔修们,也跟随着他,下了山。 苏子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缓缓道:“顾道长,我们走吧。” 顾仙棕便答:“好。” 他完全不看玄清弟子们一眼,只是一手挽上苏子叶的腰,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向着山下走去。 宛瑶突然闪到他们身前,迟疑片刻,问道:“你们要去哪?” 苏子叶语气很坚定:“青沫岭。” 宛瑶立即张开双臂,横在他们身前,急道:“不行!我不让你们去送死!” 苏子叶轻笑出来,“我不会求死的。” 宛瑶道:“那就不要去!” 苏子叶道:“我必须去。就算我失约,苏启尧也会有千万种方法逼我去的,我也不愿再看到有谁因为这件事情而丧命。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你和师兄都还带着伤!你们这般又怎么打得过他!” 顾仙棕淡声道:“我和阿叶会先养好伤的。”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听得宛瑶心中凉了大半截。 宛瑶知道顾仙棕可能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对自己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师兄…” 顾仙棕道:“宛瑶,我不是玄清台的弟子了,也不再是你的师兄了。” 说完这句,顾仙棕继续向前走去。 宛瑶默然片刻,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顾仙棕的腰,喊道:“师兄永远是师兄!刚刚是我的错,是我忘记了思考,是我对不起阿叶!如果你们要去青沫岭,我便跟你们一起去!” 苏子叶道:“宛道长,我从没有怪过你,你不用这般。青沫岭凶险,你犯不上冒险。” 宛瑶却道:“就是因为青沫岭凶险,我才更要去。苏启尧一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明明是全江湖的事情,阿叶根本不用一个人扛!我要去,这是我身为玄清弟子的责任,更是我作为你朋友的一份心意!” 苏子叶怔了怔,看向顾仙棕。 顾仙棕低头思索了一番,回身示意宛瑶放开自己,他道:“宛瑶,你留下照顾师父就好。修仙最忌情感起伏,最近这段时间,你情绪波动太大了,还是先好好闭关一段时间吧。” 宛瑶突然笑了出来,“我做人都做不明白,还修什么仙道。我从前遇到危险的事情后,都告诉自己莫管闲事,心如止水就好,哪怕苏启尧出现的时候,我都不敢上前与他对招一式,因为我理所当然地把危险的事情留给了别人去做。可刚刚师兄的一番话,突然让我清醒过来,如果仙道就是这般自私,那我不修也罢!” 她目光坚决,道:“去青沫岭是我现在想做,也是我应去做的事情,我便一定要去。” 顾仙棕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他对宛瑶,对玄清台众弟子是有怨的。苏子叶这大半生,都很孤苦,现在又闹成这般,很可能以后江湖上再不会传他一句的好话,虽然他从来都在说不在意,可有何如做到真正的释怀。 身在这江湖中,又怎可能不想大展拳脚,被世人所敬仰?一个人背负着满腔骂名,受到万人唾弃,终其这一生,都会郁郁不平,再难展颜。苏子叶的“不在乎”只是他将自己伪装起来的武器啊… 若是旁人毁他谤他,顾仙棕可以理直气壮地出手教训那些人,可要是自己的亲人骂他指责他,顾仙棕又还能怎么办呢。 顾仙棕看着宛瑶的脸,最终只平淡地说了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和我们表决心。” “……”宛瑶苦涩道:“师兄,你不肯原谅我吗?” 顾仙棕道:“阿叶既不怪你,那就没什么原谅之说。宛瑶,你要是想去青沫岭,那便去吧,但我们不会与你同路。我与你,与玄清台的路,终归是不同的。” 宛瑶垂下了眼帘,明眸里含着的泪涌了出来,她斟酌片刻,看向苏子叶,“阿叶,你…你能不能……帮我…” 她说不下去了,刚刚她还对苏子叶的求助视而不见,现在又如何要求他帮自己劝顾仙棕。 而苏子叶早已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捧住顾仙棕的脸,语气中带着哄笑的意味,“顾郎,别和宛道长置气。宛道长对我们一直很好,你又怎么忍心让她哭?” 顾仙棕无奈叹口气,柔声道:“你只有在有事求我时,才会叫我一声‘顾郎’。” 苏子叶眯起眼,调侃道:“你在意这个?你若是想听,那我以后…”他说不下去了,身体里的内息一直在疯狂地转动,撕裂感如潮水般袭来,一浪比一浪凶猛,刚刚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顾仙棕望着他,脸色倏地发白,环着他的手也不自觉颤抖起来,“……阿叶?” 苏子叶感觉到嘴角溢出了些什么,他知道那是血,可他也没力气再去管那些。他眼前一片模糊,却还是笑着安抚顾仙棕,“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恍惚间觉得顾仙棕又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清了,也不想再去听了。只要顾仙棕在他身边,他便什么都不怕,那些糟心之事,都留在以后再想吧,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再也支持不住,苏子叶合上了双目。 顾仙棕整个人都凝住了,他只能死死抱住苏子叶,恐惧感瞬间将他笼住。他原想做到苏子叶那般不惧天地,可面临这种绝境,他是再没了勇气。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握住苏子叶的手腕,在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后,那不上不下的心终于落了地。顾仙棕连忙将真气注入他体内,一道又一道,近乎疯狂。 古樵见状,几步上前,死死攥住顾仙棕输送真气的手腕,喝道:“你当你的真气源源不竭吗?你这样分明是在找死!!” 顾仙棕直接挣开他的禁锢,再次将真气送入苏子叶体内。 古樵望着顾仙棕因担忧而变得略微有些扭曲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抬起一手刀狠狠落在顾仙棕的后颈处,将人打晕了。 他回身对宛瑶道:“将你师兄和苏门主送去我的茅屋。” ………… 苏子叶再次醒来时,天已经暗了。他愣了一下,眯起眼去看,模糊间看到顾仙棕就半坐在床下,睡着了。他唇角微微勾起,莫名想到在淮锦时也是这般模样,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却觉得那些事就如昨日发生得一般。 苏子叶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又将外袍轻轻披在顾仙棕身上,出了茅屋。 古樵正站在屋外的池塘前,见他出来了,便道:“醒了?” 苏子叶点点头,笑道:“这次又被前辈救了回来,我都欠您两条命了。” 古樵哼了一声,“我根本没救你,你能醒,全靠你之前服用了‘九转白益丹’,不然,现在早就去见阎王了。” 苏子叶便道:“这良药本就是前辈所赠,所以也算是您救了我。” 古樵也不想再跟他纠结到底是谁救了谁这种事情,直截了当地道:“苏门主,你的内息翻涌已到了极致,凭我的本事,没法再帮你什么了。你还能再活多久,全凭天意。” 苏子叶从醒来时便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不仅是他因为现在时刻感觉到了反噬之痛,更是他的眼一直有些模糊。他平静地点点头,道:“我已知道。” 古樵看了他良久,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苏子叶轻轻一笑,也准备回屋,却在转头时,看见顾仙棕就站在门前,想来已经听到了他与古樵的对话。 顾仙棕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眼中有一股难以所诉的悲伤。 苏子叶快步走上前,道:“道长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完,他握住顾仙棕的腕子,为他诊脉。 顾仙棕凝视着他好一会儿,突然将他环入怀里,死死地抱住,“阿叶,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只是你……” 苏子叶知道他想说什么,将头抵在他肩上,轻笑道:“道长别担心,我好得很。像我这样难缠的人,阎王才不会收我,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没准我活得比你还长。” “而且,我也舍不得死,我要留在你身边,日日烦你,让你甩都甩不掉我。” 他每说一句,顾仙棕搂着他的手就紧一分,苏子叶调侃道:“道长,你要勒死我啊。别到时反噬没害死我,却因为你勒死我了,那可真是太亏了…” 顾仙棕闻言松开了他,苏子叶笑着抬头,却愣住了。 顾仙棕的眼是红的,泪不断流下。 苏子叶从未见过顾仙棕哭,他明白这次自己的伤也非同寻常,或许当真如古樵所言,再无多少时日可活,但他并不想顾仙棕因为这个而难过。 便故意冷下脸,挑眉道:“道长与我结发就如此委屈吗?怎么才过几个时辰,就泪流满面,怕不是你要反悔吧。” 顾仙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能得阿叶倾心,是我最大的幸运,又为何要反悔。” 苏子叶伸出一指挑起他的下巴,笑道:“那就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苏家多么不堪呢,进门儿第一天就欺负新娘子。” 顾仙棕握住他勾着自己下巴的手,无奈叹口气,还是开口道:“是新‘夫君’。” 苏子叶并不回答他,只将自己的手抽回,眉挑得更高了,向屋里走去。却被顾仙棕拦了下来,他道:“阿叶,我们下山吧。这里没什么好待的。” “道长,你看着我。”苏子叶正色道:“玄清弟子们所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阴暗事。这世间大部分人,也不能像你一般去‘用心看人’,他们虽是愚人,却是好人,更是你的亲人,难道你真要因为他们的几句话,就彻底放弃玄清台吗?你现在心里有怨气,但你也要明白,他们对你是真心的好,若你因现在的心境,而对他们冷言冷语,待你想清楚后,这些伤痕又要怎么弥补?” 他顿了一下,语气更加严肃了,“咱们还是在玄清台多留些日子吧,你也可以好好想想。若是想不明白,就要带我下山,我可要和你翻脸了。” 顾仙棕心头跳动了一下,自两人相识以来,苏子叶从没有对他的做法评说过什么,更不曾如此认真地劝诫过他什么。顾仙棕低眉沉思一番,便懂了他的心思,他不想让顾仙棕在玄清台与他之间做取舍,或许门中弟子再不能对苏子叶存半分友好,可这也不代表,他们不能共存下去。 苏子叶竟会为了他考虑了这么多。 顾仙棕发了会儿呆,到底要如何面对曾经的师兄弟们,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各中滋味萦绕在心头。 苏子叶见他这副模样,拉着他进了屋,自顾自地躺在床上,笑道:“大喜之日,还是别想这些了,快来暖床吧。” 顾仙棕笑出了声,他知道苏子叶又是在开玩笑,且不说他俩伤都没好,就此时两人的这番心境怕是也没心思想往歪处想。他只在苏子叶身边躺下,将人抱在怀里。 苏子叶枕着他的胳膊,自欺欺人地想着,要是时间能一直停在现在就好了。 良久,顾仙棕道:“苏启尧之事你怎么看?” 苏子叶便答:“没什么看法。我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曾经还十分崇拜他,觉得他为了苏家实在是付出了良多,可谁成想……”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冷声道:“不过他那些苦衷,我也不愿去仔细琢磨。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去杀了他!” 顾仙棕道:“好,那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去青沫岭。” 苏子叶微微侧首,迟疑片刻道:“道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自不量力了?苏启尧明明那么强,我却还说着要杀了他……其实,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顾仙棕笑了,他的目光垂下来,一刻不离地盯着苏子叶,道:“不会,阿叶若说要杀了他,那你便一定能杀了他。” 顿了顿,他道:“一直以来,我都被你的这种执着和天地不怕的态度所吸引,所以,不要有顾虑,你只管去拼就好。” 苏子叶也跟着笑出来,半晌,他轻声道:“道长,我怕是喜欢你都要喜欢到骨髓里了…” 第51章 风尘迷雾得良缘 “不对,不对!” 顾仙棕疑惑道:“又错了?” 苏子叶眉眼都弯了起来,“你还没加盐呢…快翻快翻,菜要焦了!” 顾仙棕连忙拿着菜铲快速在锅内搅动,力气越来越大,势有要跟这锅青菜同归于尽的意味。 这段时间来,两人都在古樵的茅屋处休养。顾仙棕不愿苏子叶与玄清弟子们一同用膳,怕他再受讥讽,便主动在茅屋外的灶台处为他烧菜,只是这种事情他从来没做过,实在是学不好。 苏子叶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频频弯腰,只能上前接过菜铲,道:“还是我来吧。你现在这样,哪里还有一丝武林侠士的模样,就是你遇上苏启尧时,都没这般慌乱过。” 顾仙棕也颇为无奈,叹道:“烧菜实在是太难了。” 苏子叶脸上带着笑,将青菜盛出,又十分娴熟地将鸡蛋打入锅里,快速翻炒着,金黄的蛋液居然没有一丝破损。 旁边还生着一堆篝火,上面架烤着兔肉,苏子叶在炒菜之余,还能有空闲去翻转兔肉,这番游刃有余,和顾仙棕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袅袅炊烟,菜香四溢,在这茅屋之间,竟有几分惬意与温馨。 顾仙棕看着他的身影,突然伸手从背后环住他,将头轻抵在苏子叶的肩上,笑道:“阿叶好生厉害,炒菜这么难,你都能做得这样好。我能遇见你,真是三生有幸。” 苏子叶嗤笑一声,“炒菜有什么难的?道长只是从来没做过,才会慌乱。我离家的几年中,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做得多了,自然就娴熟了。” 顾仙棕不愿他提及那几年的事情,便岔开话题道:“我也就只能帮你切切菜,也不知有什么菜是可以不用火的,这样你也不用如此辛苦了。” 苏子叶道:“我也不觉得辛苦。道长,你什么都不用做,之前就说过了,你只暖床就好。” 闻言,顾仙棕偏头轻轻吻在他耳边,不正经儿道:“你的伤还没好,我可暖不了床。” 苏子叶脱口接道:“那就以后再说,反正日子还多得是。” 这话一出,两人皆愣了下,苏子叶的身体还能撑多久,都是未知之数,留给他们的日子还剩多长,谁也说不清。 苏子叶将火灭了,回身抱住顾仙棕,道:“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顾仙棕却吻上他唇,良久将他放开,认真道:“阿叶,事在人为。我很贪心,既要片刻欢愉,也要长长久久。我师伯虽然治不好你,但这世间大有能人异士,等杀了苏启尧,我们就去…” 苏子叶打断他,“等杀了苏启尧,我们就去凤阳门山下,开一家医馆,再弄一鱼塘,替简淳养几条鱼,最好还可以养几只鸡,我想吃鸡蛋时,你就去掏鸡窝,好不好?我不想把时间花费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还不如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顾仙棕垂目道:“可你的伤…” 苏子叶笃定道:“我的伤会好的。你不是总说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吗?既然道长想要长久,那我便会为你活下去。” 顾仙棕深吸一口气,道:“那便依阿叶所言。” 话说之间,宛瑶从远处走来。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会来茅屋问候两人的伤势,顾仙棕将苏子叶的那句“虽为愚人,却是好人”记在了心里,对宛瑶的态度也有所好转,称呼也从“宛瑶”再次恢复为了“师妹”。 苏子叶见她走来,招呼她一起吃饭,三人便落座在屋外的石桌边。 宛瑶看着这一桌菜,温声道:“阿叶,你的伤势是不是快好了?” 苏子叶点点头,“是快好了,玄清台灵气环绕,对我的伤也有好处。” 宛瑶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想再说什么,却见苏子叶眯起双眼,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去夹青菜,然而没有夹住。 顾仙棕见状就知道他的眼睛又看不清了,自从这次大战以后,苏子叶时常会眼前一片模糊,古樵说这种情况是因为筋脉受损所致。 顾仙棕不动声色地将青菜夹入苏子叶碗中,温声道:“你想吃什么和我说就好,我喜欢帮你夹菜。” 苏子叶便笑着说:“那就有劳道长再为我夹块儿鸡蛋。” 宛瑶仔细打量着苏子叶,心里堵得难受。他的左手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或许现在还强忍着反噬的痛苦,可他依旧在笑,依旧没有一丝抱怨。 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喃喃道:“阿叶…你…疼不疼?” 苏子叶听得不是很明白,问道:“什么疼不疼?” 宛瑶便想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却看到顾仙棕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苏子叶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人无用的同情。 苏子叶这会儿看不清楚,自然也见不到宛瑶红着眼眶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便主动问道:“宛道长,怎么了?” 宛瑶努力将心情平复,道:“没什么。对了,今日又有不少门派上山了。”她停了停,斟酌片刻,还是说了:“苍丘台也来了人…” 自从苏启尧重新入世,玉轩就第一时间为各门各派送了信,他虽然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但依旧恳求他们能来玄清台商讨此事。他心中想法同宛瑶一般,苏启尧一事是全江湖的事情,然而,其他门派却不这样认为,都当这只是苏家的家事,不愿插手,毕竟谁也不想招惹上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疯子魔修。 顾仙棕怔了怔,声音冷了几分,“是元襄来了?还是她那个不中用的弟子宋巍言来了?” 宛瑶直言道:“我不知道。但不管谁来,苍丘台也不会派人去青沫岭的,我现在越发觉得,修仙门派没有一个好东西。” 闻言,苏子叶笑了出来,“宛道长这话不是连玄清台都骂了,可千万别再这样说了。此时山上门派众多,你这话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听去,少不得会做一番文章,对玄清台不利。” 宛瑶听后,在心中叹道:“不愧是阿叶啊…就算我们那样待他,他也还会为玄清台考虑…” 顾仙棕割了块兔肉,放在苏子叶碗里,开玩笑道:“阿叶,这些事情你就别再费心了。不如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吧,你总想着他人,我可要生气了。” 苏子叶摇了摇头,寻着他的声音,抚上他的脸,调侃道:“还说你不爱吃醋?” 顾仙棕挑起眉,这次直接大方地承认了:“对,我将阿叶放在心尖上,忍受不了你心中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俗人俗事。” 这一句是七分玩笑,但苏子叶还是听出他那三分认真,便笑道:“好好好,是我的错,还请道长原谅我这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暧昧的玩笑,宛瑶听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甚至是真心地为他们开心。她吃了一块儿鸡蛋,在心里赞叹了下苏子叶的厨艺,又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青沫岭?” “就这几日吧。”苏子叶淡声道:“拖得时间越长,变数也会越多,要是苏启尧等得无聊了,怕是又会弄出些别的事情。” 宛瑶道:“不再等了吗?或许师父能劝说别的门派一起去,到时胜算也会更大。” 顾仙棕便说:“多少门派去都无济于事,苏启尧只会视他们如蝼蚁。而且,只怕去的人也不会是真心实意,到时若是真交上手,他们心志不坚,死伤也会更多。” 苏子叶赞许地点点头,语气颇为随意,“对,与其让他们去拖后腿,还不如干脆不让他们去。不过玉轩道长都苦口婆心地劝了这么多日,也没人主动请缨,怕是我这种担心也是多余了。” 午饭过后,宛瑶就离开了。 苏子叶半倚着顾仙棕,将一只脚搭在宛瑶先前的座位上,惬意地道:“菜是我做的,碗就留给道长洗吧。” 顾仙棕现在是一刻不想离开苏子叶身边,淡声道:“就这样放着吧,我们回屋休息吧。” 苏子叶挑起眉,“不行,你要是不去,那便我去。” 顾仙棕无奈摇摇头,只得依言去了水井边。 待顾仙棕走远,苏子叶站起身来,扬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前来拜访,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言罢,一女声从远处传来,“苏门主好耳里,我刻意隐藏了身形,却还是被你听到了。你果真机敏。”来人竟然是元襄。 其实也不是苏子叶机敏,而是他现在看不清,耳力反倒好了不少,不然定是听不到元襄的脚步声。 苏子叶对着元襄行了个礼,声音里不带什么感情,道:“不知元掌门有何指教?” 元襄只将一药瓶放在桌上,道:“我听古樵说你经脉受损,便过来看看。这是我苍丘台的良药,有助你的伤,也算是我废你一手的歉意。” 苏子叶点了点头。他明白,元襄会这么做,除了她废了自己一手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放了宋巍言一马。他道:“那便多谢元掌门。”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到身前激起一股纯粹的灵力,连忙略退两步,眯起眼费力地去看。只见元襄快速冲自己奔来,下一刻,他的肩被她死死扣住。 苏子叶并不心急,只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道:“元掌门?” 元襄却不答,只快速封住苏子叶周身大穴,她双眸紧闭,调动着全部内息,将两人笼进真气流中,苏子叶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元襄的意图,刚要开口,一股纯净且强势的灵气,注入他的身体中,只觉得全身一暖,眼前的模糊也渐渐消散。元襄竟耗损着自己的修为,为他尽力重塑着经脉。 片刻后,元襄撤了禁锢,脸色有些发白地退了几步。苏子叶一瞬间承受了太多真气,血气翻涌,连声咳嗦,赶快定神调息。 元襄缓缓睁开眼,道:“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虽治不好你,但总也能帮你一些。” 苏子叶道:“却是帮我的大忙,只是想不到元掌门会耗损自己修为。” 元襄冷哼一声,“是巍言求我的。而且,此举也当还了顾仙棕的修为。” 苏子叶一愣,要说宋巍言会求元襄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何还会有顾仙棕的事情,他心中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忙问道:“什么修为,顾道长做了什么?” 元襄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道:“你不知道?当日你废了巍言的道心,我是本不会放你离开的,而且,你那日下手太狠厉,伤了巍言的内息,他或许当下死不了,但也活不长了。” 苏子叶喃喃道:“可我明明留了手…” 元襄微愠道:“毁去道心,凶险异常。那是他十几年所依靠的屏障,又怎能说毁就毁!你们修武之人,只当以为和废去武学一般,却不明白,毁道心,更是毁去了全身筋脉,再靠着自身真气,在身体中重塑,这一断一接,恐怕不比你现在所受的反噬之苦轻!这也是为何净文生了心魔,却也只能窝在雪山上半死不活地熬着,她不敢毁了自己的道心,因为那会要了她的命!” 苏子叶心中一咯噔,突然想起顾仙棕废道心那日,宛瑶急切的神情。他原本以为自己废了宋巍言的道心,都没有伤他性命,那么顾仙棕也一定不会有多凶险,可现在……他甚至不知,顾仙棕当日承受的痛苦。 苏子叶上前一步,急切道:“那宋巍言是如何怎么活下来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襄便答:“我本以为巍言会死,那时心里也怒气满满,定要杀了你才能做罢。可是顾仙棕回护着你,不让我进你身半分,他虽然资质上乘,可也还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他还一直为你开着‘千护诀’,很快就受了伤。” 苏子叶:“……” 元襄继续道:“他或许是觉得你的身体拖不得太长时间,竟然主动问我要如何才能放过你。我当时怒极,便说只要宋巍言不死,我就让你们走。谁成想,顾仙棕听后,竟然主动将自己半身修为输给了巍言,保住他的心脉。说实话,我修仙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仙修,会为了旁人做到那个份上……” 苏子叶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顾仙棕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而两人朝夕相处,他竟然从没发觉过。甚至在和褚无风对战时,那道不成样的“千护诀”都没能让自己多想,顾仙棕就算没了道心,但还有多年修为,他十几年的功力,又怎可能连一道“千护诀”都凝不出来? 两人离开玄清台后,与旁人交手多次,顾仙棕每次都是只发剑式,却不凝剑阵,明明他之前的战法不是这般。苏子叶苦笑出来,心道:“我之前是瞎了眼了吗?这么多破绽,我居然会视而不见…” 元襄见他这般模样,也知他此时心绪不稳,便淡声道:“苏门主,我此次来,也不是想和你扯这些旧事的。我们苍丘台不会派人去青沫岭,几百年前,我们也没追杀过苏启尧,这些事情,我不会插手,我能为你做得也只有这些了,就在此祝你一切平安。” 苏子叶只是垂着目,并不答话。元襄见状,转身走了。 顾仙棕回来时,就见到苏子叶直直地站在屋前,连忙上前几步道:“怎么站在这里,你伤才好,快进屋休息吧。” 苏子叶却猛地抱住了他,一下子太突然,扑得顾仙棕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顾仙棕疑道:“阿叶,怎么了?” 苏子叶只将他抱得更紧,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到了现在,说那些事情又有何意义,他沉默片刻,只道:“没什么,只是想你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仙棕听后,心中疑虑消了大半,回抱住他,柔声道:“碰见师父了,就和他多聊了几句。” 苏子叶心中了然。顾仙棕因为他废手之事,一直对元襄心存怨怼,玉轩必是知道,便故意拖住了顾仙棕,不让他与元襄见面。 顾仙棕道:“进屋吧。” 苏子叶却道:“我不想放开你。” 顾仙棕一怔,直接抬手将苏子叶抱起,往屋里走去,笑道:“总觉得你有哪里不太对劲。” 苏子叶便道:“我缠着你,你却觉得我不对劲,那我以后都不缠着道长了。” 这句话又恢复了他以前调侃的语气,顾仙棕听后,嘴角笑意也更深,道:“是我失言了,阿叶就当没听见我刚才那句吧。” 当天晚上,顾苏二人就离开了玄清台,下山去了。元襄的修为,让苏子叶的状态好了不少,再耽搁下去,也没有意义,他们走得悄无声息,本不想惊动任何人,没想到却在山脚下遇见了宛瑶。 苏子叶揉揉额头,无奈道:“宛道长,你不用睡觉吗?” 宛瑶眨眨眼,她从玉轩那里知道元襄为苏子叶疗伤的事情,便猜到他们一定会在今晚离开,早早就在山脚下等他们了。 她道:“我说过了要去青沫岭,你们就不能把我抛下。若是你们觉得我碍眼,那我就在你们身后跟着,保证不出一声。” 苏子叶笑了起来,“我们又怎么会觉你碍眼。宛道长的一番心意,我不会拒绝的。” 宛瑶立即呼了口气,心里不安的大石终于落下,她笑嘻嘻地走到两人身侧,突然道:“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三人结伴去除魔修。” 闻言,顾苏相视一望。 顾仙棕道:“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现在想来,我万分庆幸自己去了那个村子。” 苏子叶回忆着与他们刚见面的场景,突然对着其余二人作揖道:“此去除魔,多谢两位道长鼎力相助。” 他们二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宛瑶拍拍胸脯,道:“你放心,我和师兄定不负所托!” 顾仙棕也学着那时候略带冷清的声音,道:“先生客气了。” 三人说完都哈哈笑起来,虽然前路艰难,可这一刻,每人心中都没有恐惧。 苏子叶抬头看了眼浩瀚繁星,微微一笑。他道:“走吧,苏启尧还在等着我们。” 第52章 剑气横生险峰行 青沫岭山脉高耸延绵,坐势七峰,而最高一峰直入云霄,望不到顶。山中林数茂密,连绵百里,左通中原,右达塞外,扼住咽喉要塞,却因几百年前的大战,一直笼罩在一片黑雾中,之前一直传此地被苏启尧的鬼魂诅咒了,现在看来,那些黑雾其实是苏启尧的魔气。 而现在,黑雾更盛,偌大的山林间没有一丝生气,想必山中生灵的生命力都已让苏启尧吸食殆尽。 苏子叶和宛瑶窝坐在青沫岭山脚下的一隐蔽山洞中。苏子叶双眉蹩起,盯着地上的手绘地形图反复思考着。 半柱香后,顾仙棕闪进洞里,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外袍。 “怎么样?”宛瑶一边帮他退下外袍,一边急切地问道。 顾仙棕神色阴沉,蹲坐下来,指着地形图道:“南面也有魔修把守,差不多二十余人。这条路也没法进山。” 苏子叶不意外地点点头。他们三人于数日前就已经到了青沫岭,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轮流勘察着地形,已将青沫岭大概要道摸了个清楚,只是这几条进岭的路上,都有魔修把守,要想不动武就潜入,实在是有些困难。 宛瑶叹一口气,神情也更急了,“那怎么办?难道咱们还没遇上苏启尧,就要先和他的走狗们拼命吗?” 苏子叶的手指轻敲地形图,目光凝视着几人身前的火堆,突然问道:“自从苏启尧现世后,过去几天了?” 宛瑶不明他的意图,但还是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十六日,或者十五日吧。” 苏子叶平静道:“好,那我们再等三日。” 宛瑶更加疑惑了,“还等什么?你们不是早就说了,不会有江湖门派前来的吗?再等也是无用,还不如我去和魔修们血拼,你们趁机上山。” 顾仙棕答:“等一个人。” “什么人?外面这么多魔修,就算来的是师父,也不见得会扭转现在的局面——” “等一位魔修。”苏子叶道,“等他来后,让他用魔气暂时侵染我们,可隐藏身份潜入其中。” 宛瑶一怔,她低头思索片刻,不确定道:“是…当初在村子外的那个魔修?” 苏子叶点点头,三言两句把自己与晏潇的关系同宛瑶讲了一遍,又将地形图揽到一边,掏出干粮分给他们。 一日后,晏潇果然如苏子叶所料一般,出现在山洞前。 他在看到苏子叶的身影后,微微松了口气,可话语中还是讥讽的意味:“阿叶,你的生命力倒是真顽强,居然还没有死。” 苏子叶笑着回道:“你还活着,我又怎么舍得死。”他一把将晏潇拉到火堆旁,指着地形图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时间。 晏潇被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弄得很烦躁,却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一语完毕,晏潇抱着双臂,道:“怎么?这次让我跟你一起入岭了?我还以为你会再给我一针呢。” 苏子叶知他心中还有气,可也不想为此前的事情多说什么,便自动忽略了他的不满,道:“此行入岭,少不得需魔气隐藏身份,你当然要和我们一起了。” 晏潇听后,语气更加不善,讥讽意味也愈浓,“需要我时就上赶着巴上来,我无用时就一脚踹开。苏子叶,你可真是人才啊,将我‘利用’地没有一丝浪费。” 苏子叶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就该知道我本就是这种人,不然也当不起你送我的‘无耻之徒’四字。” 此话一落,晏潇不自主地瞟了眼顾仙棕,脸色阴沉道:“你既然有事需要我的协助,这种话还是别再当着你的顾道长说了,我怕他发起疯来,会再折磨我一通。” 苏子叶笑道:“我家顾道长温柔体人,断不会把你怎样。而且他进了我苏家的门儿,也会随我叫你一声‘哥哥’,又怎么会折磨你呢。” 晏潇一怔,“你们……” 顾仙棕温声道:“我和阿叶已经结发了。” 晏潇嗤笑一声,片刻后,嘴里飘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恭喜。” 这两字轻弱,可语气中真心祝福的意味还是被顾仙棕捕捉到,他便对着晏潇回了声:“多谢。” 苏子叶本就想缓和两人的关系,才故意说出结发的事情,看两人的态度都有所松动,便垂目笑了笑,后又正色道:“闲话少提,我们再把计划重新过一遍,明日就入岭。” 四人便将明日行动之事又重新说了一遍,反复讨论了有没有遗落之点,折腾到深夜才各自去休息了。 苏子叶轻倚着顾仙棕,望着不远处的晏潇和宛瑶,心中忧虑不减。虽然他确信自己的计划不会出纰漏,可是涉及到了旁人,便生出几分犹豫。然而对抗苏启尧,单凭他一己之力无法做到,不管怎样,也需要把他们拉入局里…… 苏子叶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利用着他们对自己的关心之情,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拼命。这般算计,倒真应了江湖上的传言,他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时,顾仙棕的唇轻轻落在他的耳边,他道:“阿叶,别多想。必要时我就是搏命也会救他们的,你无暇顾及之处,还有我。” 苏子叶轻轻垂下头,让顾仙棕看不清他的模样,喃喃道:“对啊,我还有道长…” 顾仙棕笑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这么畏首畏尾,都不像我认识的阿叶了。不要觉得有什么勉强我们之处,我们会在此,全凭本心。师妹与晏潇都不是小孩儿了,他们不是那种会因为你的几句煽动,就改变立场之人。你这般犹豫,是不相信我们吗?” 苏子叶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是啊,优柔寡断又有何作用,一面希冀着他们能为自己拼命,一面又担心他们会受到损伤,如此做作,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实在可笑。 苏子叶拉回思绪,道:“道长说的对,多想无用。还是养足精神,早些休息吧。”语毕,他又往顾仙棕怀里靠了几分,闭上了眼。 黎明很快就来了,趁着天还没有大亮,顾仙棕和宛瑶披上黑袍,先行出了山洞。 苏子叶看着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回头对着晏潇道:“快点动手吧。” 晏潇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道:“被魔气所侵染,多少会伤了你。” 苏子叶不屑道:“怎么,你不忍?晏潇你可真逗,到了这会儿才来假仁义,你是不是太没用了…” 他话音刚绝,周身就笼进一片黑气里。晏潇虽然知道他有意激自己,可对于苏子叶这种没水平的讥讽,也总会让他心生怒气。 片刻后,苏子叶身上环了一层魔气,他脸色发白,眸中眼白也少了几分。 晏潇白他一眼,微愠道:“死不了吧?” 苏子叶并不答,只披上件斗篷,自顾自地出了山洞,晏潇见状只得跟上。两人一路西行,来到了入岭的山口,十几名魔修站在他们面前。 苏子叶微仰头,在不远处的大树两侧看到了顾仙棕与宛瑶的身影,又推了晏潇一把,让他上前。 晏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着其中一人道:“这位兄弟,我们是…” 他还没说完,周围就伸过来十几把长剑,直指他们,那魔修道:“你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找死吗?” 晏潇冷哼一声,下意识怒道:“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你打断,还好意思问我是什么人?你脑子是不是不够用…” 他还没说完,苏子叶就一脚踹在他身上,连忙道:“几位勿怪,我家老大脑子有点问题…”他轻咳两声,换了副语气继续道:“我们老大名为晏潇,是一直盘踞在西南面小镇里的魔修,此次听闻苏启尧前辈要对付苏子叶,特地前来相助。” 那些魔修听后目光中透露着疑虑,突然有一人问道:“你就是那个买卖门派中隐蔽消息的魔修?” 苏子叶心中一动,没想到居然会遇上知道晏潇的人,这可真帮了大忙,他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我们老大。” 那人又探查了一番两人身上的魔气,对着其余人点点头,众人便将武器收了起来。 一人还有些不信,疑惑道:“听说你不理江湖事,怎么这次会专门来帮我们?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晏潇未答,苏子叶便又是偷偷地踹他一脚。 晏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差点踹倒,急忙稳住身行,咬牙切齿道:“苏子叶害死我父亲,又害我入魔道,我恨不得将他抽皮拔筋,饮尽他的血都不算完!” 苏子叶眉头一挑,意味不明地看了晏潇一眼,附和道:“苏子叶那个小王八蛋把我们老大害得那么惨,我们老大当然要来助苏前辈一臂之力,一定要让苏子叶死无全尸!” 闻言,晏潇冷哼一声,对着苏子叶一字一顿道:“不错,苏子叶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然而苏子叶毫不在意,比他骂得更狠:“对!他卑鄙无耻,下三滥,毫无人性,就是狗东西一个!”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骂了十几句,晏潇似乎越骂越生气,反倒苏子叶的语气中带上了些笑意。 众魔修听得是莫名其妙,不过心中疑虑却稍微消下去一些,他们互相对望一下,其中一人便道:“你们说的事情,我不能做主,不过倒可以引你们去见主人,你们是否能留下,全凭主人决定。” 苏子叶点点头,跟着他就要往前走去,忽然,被另一人拦住。 那人道:“我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熟,而且为何你身上魔气如此淡薄?” 苏子叶不慌不忙,缓缓将身上斗篷褪下。他这一招铤而走险,就是赌这些人料不到他会如此大摇大摆地入岭,越是不掩饰,这些人的疑心就会越小。 他道:“这位兄弟看错了吧,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 那人一愣,不确定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像……” 晏潇直接打断他,“我这个手下十分不中用,入魔也才没几天,修为低下,所以魔气才有些淡薄。不过他这人倒是忠心,说什么都要随我来,我烦不过,只得带他来了。” 苏子叶立即做出一副狗腿子的模样,道:“老大神武勇猛,能跟随你是我的荣幸!” 这句话中谄媚和吹嘘的意味很浓,那名魔修看着苏子叶这般模样,实在无法将他与那位狠厉的苏门主联系在一起,心中便觉得自己认错了,毕竟攻打玄清台那日他也只是远远望了苏子叶一眼,对他的样貌也有些记不清。 那人便说:“是我多虑了,你们过去吧。” 苏子叶与晏潇对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对着顾仙棕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跟在之前那名魔修身后,先前走去。然而几人刚走了几步,又起了意外。 只听他们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兵器相接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愣,其中一魔修立即朗声道:“是西北方的兄弟遇敌了,我们快去帮忙!” 晏潇看向苏子叶,无声地询问他该怎么办。 苏子叶还没考虑清楚,空中突然凝起了一剑阵,他抬头看了一眼,心中立刻又诧异又着急。 糟了! 苏子叶直接反手转出明月,将身前那名魔修斩杀。 其中魔修皆是一愣,但瞬间反应过来,将他与晏潇团团围住。 晏潇也是一愣,快速在手中凝出长刀,对着苏子叶道:“你开打之前能不能先给我点暗示!” 苏子叶却不理他,直接扬声道:“顾道长,宛道长!” 而顾仙棕和宛瑶哪里还用他提醒,在战势刚起时,他们就已经飞身而来。四人顷刻间形成一内一外两股势力,与魔修们相斗在一起。 兵刃声从林中传出与西北方的打斗声混为一片,苏子叶剑招狠厉,已经带上了浓浓杀意,其余三人虽是不明,但依旧配合着他,奇招猛进。四人招式道法皆不相同,可正因如此,也一时间扰得魔修们失了方向,看似杂乱无章的斗法,却好像都互相依附着苏子叶的战法,不多时,他们已被斩杀过半,彻底乱成一团。 有几人见状,竟直接放弃同伴,回身跑路。苏子叶望着跑远的几人,眸中寒光愈深,刚要提身去追,就被晏潇抢先一步。 晏潇喝道:“我去!” 苏子叶还要说什么,晏潇又道:“你不是还要去西北面?就别管这些了,我能行。” 苏子叶看着他点点了头,不再多言,只再次转动明月,将其余魔修们一网打尽。 待他们这边刚刚打完,西北方又传来砰砰砰的声响,与之而来,剑阵的光影好像也消散了,苏子叶瞬间用上内力,想飞身前往。 却被顾仙棕握住手腕,他道:“阿叶,凝神,我带你去。” 苏子叶迅速撤了真气,点点头。两人与宛瑶一路狂奔,行了七八里,终于看清楚是何人在打斗。 只见净文被层层魔修围住,而褚家主与寒锋半跪在她身侧,似乎已经受了伤。 第53章 剑气横生险峰行 苏子叶心中大石瞬间落了地,心道:“幸好苏启尧不在,不然净文怕是已经身死了…” 刚刚那剑阵一起,他便认出了那是净文的“十二杀幻阵”,一方面诧异净文居然会来,另一方又担心她出了麻烦。 而净文似乎还没察觉到他们,她明眸冷冽,面对层层魔修岿然不动,只将自身真气散出,她的配剑便在空中打了个转,刚刚消散的剑阵又凝了出来。 苏子叶见状直接横扫明月,将魔修们逼出一道口子,他飞身而入,站在净文身前,冷声道:“净文,你真是太不中用了,居然连这些无名小辈都收拾不了。” 净文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指着褚家主二人嗔怒道:“要不是你塞给我这两个不中用的玩意儿,老娘用得着如此费劲吗?” 闻言,褚家主连声道:“拖累了前辈,实在抱歉。” 净文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们。苏子叶十分惊愕,净文听到别人称呼她前辈,居然没有生气?可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苏子叶对着不远处的顾仙棕微一点头,立即动了起来。 他前踏一步,反手旋出明月,剑光画圆形成一盾,先行开路。而顾仙棕夺下一名魔修的长剑置于左手,与黯辰左右开弓,迎着苏子叶所在的方向而上。寒锋见状,立刻搀着褚家主站起身来,持枪跟在苏子叶身后,净文则背对着他们,反身而行,留为退路。一时间,几人配合迅速,化为守势,意欲退出战圈。 几人边战边退,魔修们却越发凶猛,到底只是几人之力,又如何抵挡地住这几十人拼死苦战呢,苏子叶暗自心沉,脑中飞速思考着全身而退之法。 顷刻间,许多事情同时发生了。 宛瑶在战圈不远处快速游荡着大锤,凶猛地砸在地上,震得众人皆头皮发麻,步下踉跄。与此同时,晏潇也已经解决了逃跑的几人,追了上来,他手中长笛发出三声短促音,从四周林子中隐现出几只目露凶光的恶狼。 下一刻,晏潇狂散魔气,将战圈笼进一片黑雾里,众人一时间都陷入漆黑,只能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狼群嚎叫之音,苏子叶顺势一掌打在身前的魔修身上,那魔修被劈地连转好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立马冲着另一名魔修扑去。 而净文也看准这个时机,将剑阵落下,剑气瞬息而至,搅得局势更加混沌。 晏潇在不远处喝道:“快走,我的狼留下断后!” 苏子叶便飞身而起,快步撤退。众人在一片混乱中疾行而去,跑了十几里,在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树木越发浓密,空中黑气也愈暗,看来已经步入了青沫岭深处了。顾仙棕用灵识四周探寻一番,道:“他们没追上来。先在这里修整一下吧。” 苏子叶却不答话,垂头抱着双臂,周身的气压很低。 顾仙棕道:“阿叶,计划虽然有了差错,但此时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褚家主与寒锋皆有伤,需要调息一番。” 苏子叶的计划被净文几人的突然出现彻底搅黄了,他本想悄无声息地探到苏启尧的所在地,却因这一番打斗,提前告知苏启尧自己已经来了的消息,本来在暗,却瞬间转明,只怕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可此时他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这些。苏子叶突然上前,明月抵在净文胸前,冷声道:“你来干什么?找死吗?快点滚回雪山上!” 净文轻轻格开明月,笑道:“你还有没有良心?老娘千辛万苦来帮你,却还要被你骂,唉,我可真是三生不幸啊。” 苏子叶挑眉道:“来帮我?你以为我会感激?还是以为这么做,就能还一些凤阳门的恩情?你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你的愿望也不会实现半分。” 他一字一句道:“我父亲不会等你。他与我母亲恩爱缱绻,早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双宿双飞了,你就是下了地狱,也换不来他看你一眼!” 他说完这句,直接转身离开,寻了颗大榆树翻身而上,坐在树杈上望着远方。净文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着众人道:“看什么看!你们还不够格儿探听老娘的私事,散了吧。” 大家都有些尴尬,连连走开。寒锋扶着褚家主进了屋,调理内息,而晏潇与宛瑶挑拣了些树枝,生了火。顾仙棕望着苏子叶所在的方向,刚准备上前就被净文拦下来,她道:“小子,去给大家寻些果子来充饥。这是我与他凤阳门之事,不是你能管的。” 二人对视一阵,顾仙棕行了个礼,退开了。 净文望着树上的苏子叶冷哼一声,闪身到了他身前,道:“臭小子,给我滚下来。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抖出老娘的底,你是不是找打啊!” 苏子叶望她一眼,淡声道:“顾道长不是外人。而晏潇与宛道长都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他们俩没心思扒你的事儿,至于褚家主二人……他们称呼你‘前辈’,你都不生气,又怎么算得上什么外人呢?” 净文无言片刻,道:“你这般牙尖嘴利到底随了谁,我师妹和苏皓阳可都不是这种人啊。” 苏子叶道:“但是你是啊,来我凤阳门两年,好的是一分没教我,反倒净是教我如何骂人了。我会成为现在这样,全是拜你所赐啊。” 净文哼了一声,也不怒,只道:“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你再怎么讥讽,我也不会走。我十几年没出过雪山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可不能就这样轻易的回去。” 话音刚落,苏子叶便翻身到了她身前,道:“行,那你现在就去杀了苏启尧吧。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净文:“……” 苏子叶看向她,正色道:“净文,你与我父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而现在,他们也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心中那些想法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你不欠我们苏家的,更不用执着于那份没有得到过的感情。” 净文苦笑一声,“我如何能放下?是我自己修仙修的疯魔了啊…明明是我与苏皓阳先相遇,可却因为我一心想着要得道成仙,才将他越推越远,若是我当初能为他自毁道心,或许…” 苏子叶笃定道:“就算你自毁道心,他也只会娶我母亲。你与我母亲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他又怎么可能喜欢你?” “……”净文道:“你可是真是…” 苏子叶又道:“而且,你初遇之时都没有喜欢上我父亲,现在又何谈真的喜欢他?你不过在我母亲离世那两年中,看着父亲郁郁寡欢,为她茶饭不思,才被他的那份深情所感动。他若不爱她,你又怎会喜欢他?” 净文一怔,喃喃地重复道:“他若不爱她,我又怎么会喜欢他……” 苏子叶用近乎残忍的语句宣判了净文的死刑:“所以,他们之间,永远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他道:“净文,回雪山吧。别在这里为了我拼命,你这样感动不了我父母,也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你不过是在自我成全罢了,你以为保护了心爱之人的遗子,就算是为你的‘感情’添上了一份可贵吗?我只觉得你现在很可笑。” 净文突然笑出声来,“你和苏皓阳可真像,他也曾经觉得我的‘喜欢’很可笑…” 苏子叶无声地笑了,“他是父亲,我一直仰望着他。我所有的为人处事都刻意模仿着他,又如何能不像。” 两人似乎都陷入了沉思,静默片刻,净文又道:“你也别再劝我回雪山了。我这仙道算是修废了,之后到底能成什么样,都看命吧。苏皓阳和我说过,修什么道都不如先修好做人,而人活一世,不过随心。我既是自愿来,就不会轻易走。” 苏子叶摇摇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眨眨眼,调侃道:“你的道毁了,寿数容貌也都会与常人无异,你这般在乎自己的容貌,真能接受自己变成老太婆吗?” 净文明眸一转,白他一眼,“褚家那小子和我说,这些都是天道常理,一个人美丑与否,在骨不在皮。老娘心中澄澈,才不会变成什么‘老太婆’。” 苏子叶怔了怔,没想到褚家主居然会解开净文的另一心结,只是这心结又怎会凭一句话就消散,恐怕褚家主这段时间也被净文折腾惨了。可他也不欲深问,只道:“褚家主的癔病有得治吗?” 净文摇头道:“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怎么可能治好他十几年的顽疾。不过寻些法子,为他压制一二。” 苏子叶道:“那也算帮了他不少。” 净文却道:“不说他了,你又怎么回事?身上为何会有元襄的真气?” 苏子叶笑道:“元掌门废了我一只手,便送了我些真气作为补偿。” “她废了你一只手???”净文的声音陡然增高,“元襄难道不知道我与你关系?怎么会下如此狠手,她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苏子叶嗤笑一声,道:“为何要把你放在眼里,你十几年没下过雪山,苍丘台哪里还会记得你是谁?”他又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道:“净文,我就再教你一个人生道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净文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苏子叶在故意调笑她,怒而扬手道:“苏子叶,有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我看你是欠抽了!” 苏子叶轻描淡写地格开她的手,“长辈?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这时,顾仙棕走了过来,温声道:“净文道长,去吃些东西吧。” 两人闻声双双转头,苏子叶上前一步走到顾仙棕面前,顾仙棕便习惯性地抬手为他整理头发。净文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白了二人一眼,直接离开了。 顾仙棕其实从刚才开始就在不远处站着,他不愿窃听净文的私事,便一直没有上前,直到注意到两人神色都有缓和,才前行了几步,却恰好听到元襄将自己修为分给苏子叶的事情。 他心中思索一番,便意识到苏子叶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分出修为护住宋巍言心脉的情况,他道:“阿叶,我…刚刚听到你们谈论到元襄,我……” 苏子叶望向他,柔声道:“道长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都不知道,实在是太对不起道长了。” 顾仙棕一愣,迟疑道:“你不生我的气?” 苏子叶笑道:“我为何要生气?” 顾仙棕便垂下了眸,道:“你曾说过,要是我总不在意自己,便不想与我一路了。可那时凶险,我也想不到什么全身而退之法,只能……” 苏子叶听后,立刻想到了两人在玉研雪山上雪崩后发生的事情,他轻叹一声,顾仙棕是真的将自己的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明明是他修为大减,而他竟然一直担心着自己知道后,会不想再与他在一起。 苏子叶搂着他的腰,道:“道长,我此生此世都只你一人,才舍不得不与你一路。那些赌气威胁你的话,都别再放在心上了。” 他凝视着顾仙棕的眼,缓缓道:“我现在重新说,不管道长今后做了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 顾仙棕听后笑了出来,将他搂紧,轻轻吻在那温热的唇上。这个吻并不深,只像是两人在细细温存一般,片刻后,顾仙棕微微退开,苏子叶却搂上他的脖颈,不让他离开。顾仙棕立刻了然,再次一下又一下地吻下来,弄得苏子叶频频轻笑。 破屋内的众人见他们迟迟不进来,以为外面出了什么变故,便起身去寻他们,结果刚一出屋,就看见这样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众人:“……” 宛瑶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立即红着脸转过身去。而褚家主与寒锋更是尴尬,他俩自从进了青沫岭,还一句话未和苏子叶说,正准备打招呼,就撞破这种场面,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只有晏潇和净文见怪不怪,晏潇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俩能不能要点脸,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做这些?” 净文更是不客气,直接讥讽道:“要不要我们给你们清个场,这破屋虽然简陋,不过也能凑合用。你们年轻体壮的,别憋坏了身子。” 这话一出,宛瑶更是觉得自己的脸快烧着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苏子叶却全然不在意,松开顾仙棕回讽道:“还是算了吧。毕竟净文你活了这么多年也没人喜欢,别再让我们刺激到你,我们还是要‘尊老’的。” “你!”净文怒地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屋。 苏子叶不欲再闹,拉着顾仙棕也向屋里走,突然他眼前浮现出一片白雾,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他不由一怔,停住了脚步。 第54章 各人皆有各人命 见他如此,顾仙棕道:“阿叶,怎么了?” 苏子叶眯着双眼,问道:“你们看见了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好像是谁的回忆…” 其余人皆是疑惑不已,连连摇头。顾仙棕连忙扶住苏子叶,急切道:“阿叶,快凝神!” 而苏子叶已经定不下来了,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跟着那些画面越飘越远,顾仙棕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一阵亮光冲散了白雾,他眼前的画面也清晰起来。 苏子叶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片密林中,一个身穿粗衣的男孩儿蹲在树下,他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体格瘦小,脸上身上都是脏脏的,一只眼眶还是乌黑的,像是和谁刚打了一架。 苏子叶走近他身边,上下打量着他,认出了这个小男孩儿就是苏启尧。竟想不到这居然是苏启尧的回忆。 苏子叶心中升出一阵厌恶感,正思考着要如何脱身,忽然,天空大亮,从天而降一浑身冒火的男子,砰得一声摔在了苏启尧面前。 苏启尧吓得一哆嗦,连连退后,而那男子却向着他伸了伸手,嘴角蠕动,好像在说些什么,片刻后,他周身火焰消散,而他也缓慢闭上了眼。 苏启尧半蹲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男子,可他心中还有恐惧,这手是伸了又缩,反反复复几个来回,还是不敢上前半分。 这时从密林深处传出一声野兽的咆哮声,苏启尧心中一惊,再不顾得许多,连忙上前环住那男子,想要将他扶出林子,然而他身材瘦弱,又怎么可能扶得住成年男子,他试了几次,均站不起身来,只得转为拉着那男子的胳膊,缓慢地将他往林外拖拽。 与此同时,那野兽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近,苏启尧急得脸色煞白,额上爆出了青筋,奋力地拉着那人。其实他分明可以抛弃那人,独自离去,可他就是不撒手,卯足了劲也要带那人一起出去。 苏子叶环抱着双臂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可笑,苏启尧从前居然也会舍己为人。 然而他们俩人只走了几步,一头发怒的棕熊就出现他们身前,那熊站起来足有一人半高,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们。 苏启尧一愣,随即明白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他轻轻松开握住那男子的手,一把抽出配在身侧的长剑,与棕熊四目相瞪。只是他的剑上锈迹斑斑,恐怕根本伤不到这野兽半分。 棕熊似乎被他拔剑的动作激怒了,扬起一掌猛地扇向他,苏启尧灵活一翻滚,滚到了棕熊身后。棕熊转身怒吼一声,口中恶臭的气息袭来,逼得苏启尧连忙闭气。棕熊看准这一时机,又是一掌,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拍到。苏启尧凭借着自己身材瘦小,灵动闪身,一下下躲开棕熊的攻击,这一熊一人就这样躲猫猫般地斗了起来。 苏子叶在一侧看着,心中不由赞叹苏启尧的机敏,可他这般闪斗,却也伤不了棕熊,只怕片刻后就会力竭,无力再战了。 苏启尧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不再一味闪躲,转而进攻,眸中寒光一闪,拼力将手中长剑刺进棕熊胸口,那熊受了这一击,嗷得大叫一声,猛力甩动身体,苏启尧不给它挣脱的机会,双手都握住剑柄,使剑再深入几分。 突然间,那生了锈的长剑受不住这般冲击,竟直直断裂成两截,苏启尧一怔,下一刻,他就被熊掌一把掀翻,身体在空中甩出数米,才猛地落地。 苏启尧口吐鲜血,却鲤鱼打挺般一跃,直起身来,他一手撑住一颗大树,另一手狠狠将嘴角鲜血抹掉,目光中杀气大增。接着,他做了一件十分大胆的事情,他双脚用力一蹬,飞扑向棕熊,从后面死死抱住它的脖颈。 棕熊瞬间感觉到有什么吊在自己身上,连连扭动身体,想要将苏启尧甩出去。苏启尧一手死死搂住它不放,而另一只手将断刃狠狠插进棕熊的眼睛里。 嗷得一声巨响,震得整片林子都跟着抖了抖,棕熊苦痛地挥舞着双掌,用尽力气将苏启尧甩了下来,向着林子深处奔去。 苏启尧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他气喘吁吁,却不敢放松,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拉着之前的那名男子,缓步向林外走去。 苏子叶慢慢地跟着他们,大约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破庙。苏启尧将那人拽进去,又喂他一些水,这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 他的手法很熟练,而且对破庙内的摆设异常熟悉,想来是经常受伤后来这里为自己包扎伤口。 苏启尧处理好这些事情,便坐在男子不远处,死死地盯着他看,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子转醒,苏启尧瞬间收回目光,背部微微弓起,如临大敌。 那男子四处看了一番,又凝神调息,片刻后,他对着苏启尧道:“是你帮了我吗。” 他的声音异常冷清,不带一丝情感,话语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意味。苏启尧看不破他的意图,但也知道此人修为极高,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 那男子便又道:“你过来。” 闻言,苏启尧全身一僵,眼神中透露出戒备的目光,狠狠凝视着他,一动不动。那男子见他这副模样,轻轻摇了摇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而苏启尧还是没动。 苏子叶见此情形,就知道苏启尧的戒备心极重,只是他这会儿才十几岁,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如履薄冰。 那男子并不着急,也回望着他,终于,苏启尧迈开步子,上前了几步,却依然与那男子保持了几尺距离。那男子也不在意,并拢二指凝出一道真气打进苏启尧体内,苏启尧只觉浑身一暖,下一刻,身上伤的竟然都不再痛了。 他不可思议地道:“你…竟然一下子就治好了我…你是神仙吗?” 那男子点了点头。 这下不仅苏启尧震惊了,就连苏子叶也是诧异万分,居然这世间真的有神存在?! 只听那男子又道:“我是一名仙修,专心问道数余载,终于在五十年前飞升仙位。今次是我入仙后的第一次渡劫,却出了些意外,幸得你所救。” 苏启尧瞬间回过神来,语气中染上了向往的意味,急切道:“所以,所以,凡人真的能得道成仙?” 那男子便答:“能。” 苏启尧更加欣喜了,他跪在地上,对着这位仙人恭敬地磕了一个头,道:“那不知我是否也能像您一般位列仙位呢?” 男子缓缓看向他,半晌才道:“恐怕不行。” 苏启尧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急切道:“为什么不行?!我不怕吃苦,也会努力修习,不管多难我都不怕!我会…” 男子打断他,“不关你的决心,而是因为你的性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但我也能感觉到你身上怨气极深,修习仙道,必须摒除七情六欲。只有不想成仙,方才能成仙。” 苏启尧一愣,喃喃道:“只有不想成仙,方才能成仙?”他将这句话反复地念了四五遍,问道:“我不明白,还请仙人赐教。” 而男子却不愿再多说,只道:“你今日帮了我,我便会助你完成一件心事,我从不欠人,也不愿与旁人有何纠葛。你可有什么心愿吗?” 闻言,苏启尧的眼睛眯成了缝,他深思片刻,缓缓道:“我想成为武林中的第一强者。” 此话一出,苏子叶都笑了起来,暗暗佩服苏启尧的机智。成为第一强者,这根本是个没限期的心愿,只要他还活着,武林中就总会有高手出现,那这第一强者又如何做得稳?苏启尧的这个心愿,分明是想把这位仙人绑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 然而那男子却平静地回道:“好。” “好?”苏启尧显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道:“您说‘好’?那您是不是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了?” 男子摇了摇头,“我为何要一直待在你身边?” “可是…可是,您刚刚明明答应我了…” 男子打断他,“让你成为第一强者,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只需分你一缕神力即可。”他顿了顿又道:“只是神力猛烈,恐不是凡人之身所能承受的,你每用一次,身体也会多一分负担,此生都会永受反噬之苦。” 苏启尧连连点头,语气中透露出无法抑制的喜悦,“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苏子叶看着他,十分无奈。他甚至觉得苏启尧都没听到这位仙人的后半句,当仙人说出要分他神力之后,他整个人都陷入狂喜之中,反噬的事情,估计一个字都没注意到。 那男子见状便站起身来,将周身灵气散出,下一刻,一股强有力的真气就打进苏启尧的头顶。苏启尧瞬间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声,蜷缩着身子在地上不断打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盯着双手反复地看,突然冲出破庙一跃而起,竟跃出了好几丈,这一下后,他彻底相信了自己已经获得了神力。 苏启尧连忙奔回破庙,可庙里哪里还有第二个人,他呆呆地走神片刻,然后跪倒在地,对着天猛地磕了三个响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苏子叶心中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心中叹道:“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苏启尧得了神力,如此欣喜,而我却因为这神力,万分痛苦…当真是各人皆有各人命啊…” 他还未感叹完,眼前白光一闪,人已经站在一华丽的大殿前。苏子叶四下望去,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百年前的“凤阳门”,或者说这是苏启尧当家的“青阳门”。 苏启尧立于殿外,他前面站着一群人,分为两两一组对着招式。他认真地观察着这些人,突然指着一人道:“你上前来吧。” 那人一愣,连忙收了剑,依言跑到苏启尧身边。只听苏启尧道:“你资质很好,愿不愿入我门下,拜我为师?” 苏子叶这才明白,这番阵仗原来是苏启尧在挑选徒弟。 那人立即跪在地上,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仰慕与崇敬之情,朗声道:“弟子宋楚拜见师父。” 闻言,苏子叶一愣,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宋楚几眼,姓宋又是苏启尧的弟子,这人八成就是之后会出卖苏启尧的大弟子。 之后有很长一段的回忆画面都是苏启尧教导宋楚的场景,苏子叶能感觉到苏启尧现在对人的戒备心还是很重,可他在面对宋楚时,反而显得轻松了不少,倒真是倾囊所授,对宋楚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苏子叶眼前白光又是一闪,他再次置身于青阳门的大殿上。 苏启尧的脸色很苍白,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咳嗦,宋楚在他一侧为他输送真气,急切道:“师父,你怎么样?” 苏启尧摆摆手,示意他停下,道:“别再浪费真气了,我这反噬皆受神力所影响,再多的真气也是无用。” 宋楚却不收手,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真气都输给苏启尧。 苏启尧无奈地叹口气,提上内力震开了他。宋楚见状立即收了手,连声道:“我不再为你输真气了,师父,你千万别再动用内力了!” 苏启尧微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又道:“听说你哥哥上山了,想要带你回家?” 宋楚立即跪在地上,道:“我不走,我这一生都只跟随着师父修仙道。”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苏启尧笑起来,“就算你要走,我也舍不得放你走。我们名义上虽为师徒,但我早已将你视为知己,不会让你轻易离开青阳门的。” 宋楚听到这句,整个人都是一震,嘴角也泛起了笑意。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那我以后可以称呼你‘启尧’吗?”他想了想,又忙道:“只是在私下,有旁人时,我还是会…” 苏启尧打断他,“有旁人时,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姓名。礼数辈分不过都是虚礼,我真心与你相交,又岂会在意这些。” 闻言,宋楚的笑意便更深了。 第55章 各人皆有各人命 两人静视片刻,宋楚突然正色道:“启尧,以后你别再动用内力了,你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反噬了,如此下去,你迟早会被这神力拖死的。” 苏启尧哼了一声,沉声道:“这不可能。这是我的神力,那就绝不会伤害我。那位仙人曾许我做第一强者,这个目标还没有实现,我又怎可能停下?” 宋楚立即道:“我猜不透那仙人到底有何目的,但我只知道,他根本不是在帮你,反而是在害你!” 苏启尧怒道:“胡说!我救他一命,他又怎么会害我,这些话我以后都不想再听到了!宋楚,这件事情你已经质疑过我太多次了,我能容忍你一两次,但却忍不了你次次都这般放肆!” 他见宋楚并不答话,心中便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了,稍稍放缓了语气,道:“我答应你,当我做到武林第一人后,便会归隐山林,再不过问江湖事。” 宋楚却道:“武林第一人?你就是被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头所困住!放眼天下,武学修为高超之人比比皆是,你难不成要一个一个地去挑战?你已经有了青阳门,又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苏启尧道:“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只一个小小的青阳门,我还看不上眼!” 宋楚一把拉住他,声音也高了几分,“启尧!你已经被这些欲望迷了心智了!放下吧,别再如此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你也该收手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江湖上是怎么传你的?他们说你冷酷无情,毫无怜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苏启尧冷哼一声,“我何必在意那些愚人的看法?不过一群杂碎而已…” “你…你…”宋楚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小了些,却十分坚定,“你若执意,我就化了你的修为,毁了你的道心,也不愿看到你将自己耗死。” 苏启尧十分轻蔑地笑了,“你?化我的修为?毁我的道心?”他望着宋楚一字一句道:“你这一身本领,都是我亲自教导,你出上一招,我便能猜到你的下一式,你以为自己有这个本事?” 闻言,宋楚瞬间泄了气,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心中一片冰凉,片刻后,他道:“你就不能为了我,放弃吗?” 这句话近乎苦苦哀求,可苏启尧不为所动,他道:“谁也不能阻止我。” 宋楚还要开口,却被苏启尧止住:“不要再说了,我一句都不想听!你要是想一直妨碍我,就立刻跟着你哥滚下山去,别再回来!” 说完这句,苏启尧转身出了大殿,只留下宋楚失神地站在原地。苏子叶听到他苦叹一声:“你刚刚还说舍不得放我离开呢……” 苏子叶也跟着叹了口气,他看着宋楚坚定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他为何要“背叛”苏启尧了,只是这原因,过于太悲伤了。 白光再一闪过,依旧是青阳门的大殿上。 苏启尧怒不可遏,死死盯着宋楚,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真心真意待你,却换来你的恶意中伤?现在我被全武林视为大魔头,你满意了?高兴了?” 宋楚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喃喃道:“我本意只是想让你收手而已……” “收手?我为何要收手?”苏启尧脸色都沉了下去,“你以为你所做之事,是为了我好?宋楚,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应该替我找寻武林高手,而不是这般!” 宋楚:“……” 苏启尧继续道:“不过,我听说他们这次集结了十几位高手前来杀我,倒也算是合了我的心意!我便一次性杀光他们,也能离武林第一更近一步!” 宋楚不可置信,脸色也一下子变了,“你居然到了现在还想着武林第一的梦?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苏启尧的脸扭曲起来,他道:“我没疯,是你们疯了,是世人疯了!我不过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前进,谈何疯狂?谁敢阻我,我便杀谁!” 这般狂妄与自大,听得苏子叶心中也是一颤,他看着宋楚快要窒息的面容,替他捏了一把汗。可宋楚还不自知,他一把抱住苏启尧,悲伤道:“启尧,别再继续了,求你了…求求你了…你自动废去修为,再宣布从此退隐江湖,他们不会为难你的。然后,然后,我就和你寻个偏远村庄隐姓埋名,我们再不理这些俗事了,只过着平静的生活…” 宋楚还没畅想完,就说不下去,因为他的胸口上开了个大洞,是苏启尧伸出一手,直直插进了他的身体中。 宋楚略退两步,不敢相信地看着鲜血从自己身体中流出,他怔怔地望向苏启尧,眸中的光都几乎消失了。哪怕到了此刻,他都从不曾想过,苏启尧会伤害他…这是他这一生都在仰望追寻的人啊,他不是说过自己是他的知己吗,不是一直在细心教导自己武学吗,为何会,为何会…… 苏启尧像是毫不在意,一把将宋楚掀翻在地,冷冷道:“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 宋楚伸了伸手,想要握住他的衣衫,可他的力气耗尽了,便在地上蠕动着,渐渐靠近苏启尧,喉咙中溢出:“…启尧…启尧……” 这般悲伤,这般不甘,却没有一丝恨意。苏子叶看不下去了,微微侧开了头。 可苏启尧却一脚踢开他,声音更加冷了,他道:“我诅咒你宋家,永生永世不得安宁,诅咒你宋楚,永生永世死无全尸。” 听着这些话,宋楚没了动静,他苦痛地闭上了双眼,一滴泪流进了他的发里……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语,都随着他的生命,消失殆尽。 苏子叶已经不想再看这些回忆了,可白光再次一闪,又是一段新的记忆,这次他置身于青沫岭,苏子叶立刻意识到,这是苏启尧的最后一场大战。 果然,苏启尧半跪在地上,被十几人团团围住,他嘴角溢出鲜血,身上却没有什么伤痕,苏子叶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这般模样皆是因为反噬所致,这十几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然而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苏启尧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突然仰头,对着天空怒吼道:“这不可能!你不是许我要做第一人吗,为何会这般?你说话不算话!你所承诺的根本还没实现!” 众人完全不懂他这是何意,只当他疯了,互相对望一下,想趁着他失神,给他致命一击,便均飞身再次而上,苏启尧猛地将周身真气散出,强大的真气流将他们击退,震得他们口吐鲜血,这已经是苏启尧的拼死一击了,可其余人并不知道,还以为他还有实力,心中纷纷生了退意。 苏启尧没管他们,只是冲着天不断吼道:“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你个忘恩负义的骗子!!” 可是不管他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出现,那位仙人或许都不知道他在呼喊自己。苏启尧喊得声音都哑了,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绝望将他一点点吞噬。 苏启尧突然提起一剑,横在自己脖颈前,他道:“这世上没有谁能杀死我!若是天意非要我死,我宁愿自戕!” 语毕,他闭上双目,狠狠一剑划开自己的脖颈,鲜血瞬间喷洒而出。 那十几位高手皆是一愣,半晌,一人开口道:“这…就算结束了吧…” 其余人听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道:“结束了,结束了。” 只有苏子叶知道,这才是真的开始……他眼前白光一闪,见到了入魔后的苏启尧,他站在孟元风面前,与他交谈着。苏子叶并没有上前,他已经推测出两人的谈话内容,那些阴暗的诡计,他不愿再听一次。 画面消失了,接着变成了青沫岭的最高峰,苏启尧负手站在山顶上,突然他身形不稳,一道真气流入他的体内,激得他额上冒出细汗,他立即闭上眼调理内息,片刻后,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苏启尧猛地在手中凝出两柄双剑,他转动手腕,一招“凤扫梅飞”突破天际,他望着凤凰光影久久不能回神,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真的是‘凤凰之力’,我的神力回来了!!”他再次调理了一番内息,思考道:“只是为何这神力极其稀薄…” 这时,一名魔修从山下奔来,在苏启尧身前定住身形,道:“主人,凤阳门的现任门主苏皓阳逝世了。” 苏启尧眯起眼,环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而苏子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父亲分出的“凤凰之力”并没有消散,而是随着他的身死,重新流回到了苏启尧体内…… 片刻后,苏启尧对着那名魔修道:“时刻观察凤阳门的情况,我怀疑我失去的东西,被他们凤阳门偷了。” 接着苏子叶随着苏启尧来到了凤阳门的山脚下,他的心突然狂跳不止,他知道苏启尧会在这时山上查看,那他也会再次见到… 他还没想完,就有几人从远处走来,正是简淳,卓飞和唐翎。苏启尧立即隐去了身形,而苏子叶则走到他们面前,贪婪地望着他们每个人的脸。 唐翎揉揉了自己肩膀,道:“好累啊,刚刚练完功又要大扫除。大师兄,你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简淳一巴掌拍在她额上,道:“让你干点活就这么多抱怨,现在你终于知道王妈的不容易了吧。这几日王妈身体不适,我们就多受累点吧,等到阿叶回来,看到家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也会开心。” 唐翎立即道:“我刚刚把叶师兄的房间打扫了三遍呢,还找到了他以前做的弹弓!”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简易的弹弓。 卓飞来了兴趣,接过弹弓反复摆弄,道:“二师兄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去山中祸害小鸟。” 简淳无奈地道:“对啊,我那时天天都替林中的生灵提着一口气,心怕这个小祖宗哪天不高兴了,一把火烧了整座山。” 闻言,苏子叶笑了起来。原来回山前,他们特地为自己打扫了房间,还有王妈,生了什么病呢,怎么回山后没有听她提起…… 他随着他们几人慢慢向前走去,只听唐翎又道:“叶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这么多年都没去找过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们……” 卓飞听后也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句:“我也有些想他了。” 简淳看着他俩一副伤神的模样,一把揽上他俩的肩,笃定道:“阿叶不会怪你们的。这次我遇见他,发现他已经变了不少,心性也成熟了好多,必然不会责备你们一句。” 唐翎便继续问道:“那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长高了?胖了还是瘦了?笑起来是不是还和以前一般,眉眼都会弯起来?” 简淳笑道:“高了不少,而且也俊朗了许多,走在路上引得一群小姑娘回头看他呢。” 唐翎连连点头,笑吟吟道:“我就知道!叶师兄从小就长得英俊,现在肯定更加不凡!”她又指着其余两人道:“你们俩就不行,一点都比不上叶师兄。” 卓飞听后也不恼,挑眉道:“我们自然是比不得二师兄。只是不知道你魂牵梦绕的那位宋道长能不能比得上二师兄?” 唐翎瞬间脸红了,反倒是简淳语气有些不善,道:“算起来,又到了苍丘台弟子上山的日子了,也不知道阿叶能不能在此之前赶回来。” 卓飞略微有些不满地道:“二师兄到底去哪了?离家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别是在外面把心跑散了吧。” 简淳听后,语气更加不善了,“今早接到了他的信,说是要去玉研。他的那一颗心啊,怕是早跟着玄清台的顾仙棕道长飞远了。” 此话一出,唐翎与卓飞皆是一愣,片刻后,唐翎才道:“江湖传言他们有暧昧,难不成是真的?” 简淳哼了一声,道:“他们俩人探查孟元风的房间,都探查到床上去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苏子叶听到这句,又是气又是笑,心想着简淳这误会可真是闹大了。天地可鉴,当时他和顾道长真没有半分邪念啊。 简淳看向二人,又正色道:“我和你们说这些,就是想让你们心里有个底儿。世人对龙阳之好的容忍度极低,你们不会因此就疏远阿叶吧?” 唐翎立即道:“怎么会?只要叶师兄自己喜欢就好,他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卓飞也道:“我们既是他的亲人,又怎会疏远他?世人已经不理解他,要是咱们再不支持他,他心里该多难过。以后二师兄有我罩着,江湖上要是有谁敢说他半句,我就狠狠教训他们一番!” 唐翎也附和:“对对对,还有我!” 简淳又是一巴掌拍在他们俩脑门上,“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人啊!等阿叶回来,必须让他好好板板你们这个性子!” 唐翎对着简淳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叶师兄才舍不得说我呢。对了,这次叶师兄回来,咱们怎么欢迎他啊?要不要放鞭炮?” 卓飞大笑一声,“你想吓死他啊?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可就是燃放炮竹的声音了。” 简淳也笑道:“谁让他欺负我的宝贝们?不给他个教训他永远记不住。” “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年过年,师父买了好多炮竹,我们那时候玩得可开心呢,只有叶师兄一个人瑟瑟发抖地窝在房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还嘲笑了他好久……” 几人回忆着从前的事情越走越远,苏子叶的双眼早已模糊,他心中堵得不行,突然冲了上去,想要抱住他们,却直直地从他们身体中穿过,这没有实体的光影,提醒着他这一切只是一段回忆。 突然他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再睁开眼时,只见顾仙棕焦急地站在自己面前。 顾仙棕见他回了神,终于松了口气,轻轻抚上他的脸,道:“阿叶,没事吧?你怎么哭了?” 苏子叶这才意识到泪水不断地从自己眼眶中划出,他将眼泪擦净,缓缓道:“无事,只是遇见了几位故人……” 第56章 各人皆有各人命 净文上下打量着苏子叶,又替他诊了脉,见他内息无碍才放下心来,道:“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苏子叶还沉浸在那些回忆里,只垂着眼道:“看到苏启尧的记忆了。” 众人皆是惊诧不已,晏潇抱着双臂道:“为何只有你会看到他的记忆?我们却一点事都没有。” 寒锋面露惊色,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此处为苏启尧的地盘,他会不会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褚家主也道:“还请几位道长再用灵识探查一番。” 宛瑶听后立即闭上眼放出灵识,顾仙棕反倒未动,他凝神看着苏子叶,蹩眉猜测道:“或许是因为阿叶身体里有‘凤凰之力’。苏启尧在此处自戕,很可能他入魔前的一些记忆就残存在了这里,而现在又与神力产生了共鸣,所以,只有阿叶看得到那些记忆。” 这番推论符合常理,也是眼下众人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可是苏子叶却摇了摇头,道:“是苏启尧故意放出神识引我去看的。” 净文接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早已探查过来,这方圆数里没有一丝魔气,难道苏启尧真有通天的本事,能在我们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引你入神识?他能做到吗?” “他能。”苏子叶十分笃定,“在玄清台时,我曾说过不愿理解他,他便在此时故意放出记忆,强行逼迫我去了解他的过去。” 众人看起来又是困惑又是诧异。 苏子叶便继续道:“苏启尧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他想看我知道他的那些苦痛不堪后,会对他是怎样一个态度。顾道长的猜测也许很对,但却遗漏了一点,我不仅看到苏启尧自戕前的回忆,也看到了他入魔后的回忆,所以只能是他故意引我去看。” 晏潇哼了一声,“你倒是对他很了解。” 苏子叶却神色凝重起来,顾仙棕的脸色更是阴沉,晏潇见状便道:“你们俩用得着这样吗?我不过开个玩笑。” 顾仙棕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苏启尧既然能引阿叶入神识,那他此时必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所在处,甚至现在正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这话一出,大家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宛瑶猛地吸了口气,道:“那不是正好。反正我们来此的目的也是为了与他一战,若是他能自己找上门来,倒省了咱们的脚程。” 褚家主轻笑一声,“宛道长说的不错。兵来将挡就好。” 苏子叶看向他们,轻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也没有什么计策可言了,甚至说难听些,这些人再陪他留在此地已经没什么作用了。苏启尧要得只是他一人,那这一路上的魔修便必然不会伤了苏子叶的性命,反而会对其他无所谓之人痛下杀手。 苏子叶本想将这一番话告知众人,却又想到,苏启尧狠辣,断不会让其余人轻易出岭,还不如让他们待在自己身边,也算是多了一分保障。 寒锋又道:“那现在怎么办?就在这儿等?” 苏子叶仰头看了眼最高峰,道:“再修整片刻,就出发吧。苏启尧在最高峰上自戕,现在也只会在那儿等着我。” 众人进了屋,苏子叶简单地叙述了刚才看到的画面,特地隐去了凤阳门的那段回忆。大家听完之后都是一阵无言,毕竟谁也想不到苏启尧的故事中竟会有如此多的隐情,更是替宋楚感到惋惜。这段三百年前的故事大家均是耳熟能详,今日居然得知传言是如此的荒谬,不由感慨良多,这世间之事,听旁人千言,都不如自己一看。 苏子叶说完就站起身来,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他这一句来得突然,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然而大家只当他还沉溺在那些回忆里,便随他去了。 苏子叶的手指轻轻点在身前的一棵大树上,脑海中浮现着简淳几人的笑脸。他知道最后凤阳门的那段记忆是苏启尧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扰乱他的心性,可他还是控制不住。人的执念都很强,对于死去亲人的羁绊也是更深,他今日在回忆中见了他们一面,便无法抑制地想要见他们第二面,第三面…无数面。 苏启尧故意告诉他自己还存有与简淳他们相关的记忆,便就是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若是真和苏子叶搏命时出了意外,苏子叶也会为了再次看到这份记忆而留他一命。 苏子叶想到这里,便轻笑了一声。他知道苏启尧心中不会认为自己会落败,可依旧还是留了一步棋,这份心机,真是绝了。 这时,一双手从他身后环过来,苏子叶便向后靠去,笑道:“顾道长,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顾仙棕道:“多给你留些时间,让自己静静不好吗?” 苏子叶便答:“好啊。你总能猜透我的心思。” 顾仙棕将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道:“你在他的回忆里见到简淳他们了。” 苏子叶点点头,笑道:“对啊,苏启尧故意给我看的,我当然不能辜负他这番盛情了。” 顾仙棕沉吟片刻,道:“他以为他此举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却不知道,他让你多见简淳他们一面,你对他的杀心便会多增一分。” “道长懂我。”苏子叶沉默一阵,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你不曾认识过卓飞与唐翎,也不曾尝过王妈的手艺,更不曾见过凤阳门山清水秀的样子。” 顾仙棕放缓了语气,道:“你讲给我听也是一样的。” 苏子叶听后,就拉着顾仙棕翻身上树,又让顾仙棕坐下。接着便自顾自地躺在顾仙棕的大腿上,手里把玩着顾仙棕垂下来的发,将唐翎与卓飞的事情一一讲与顾仙棕听。 顾仙棕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懒散的模样,不由一怔,想了想也跟着勾起来他的发,放松下来。 这一方天地,好像在此刻都没有了纷争。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锋在树下朗声道:“顾道长,苏门主,该出发了。”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翻下树。众人向着最高峰继续前行。 褚家主上前向苏子叶打了个招呼,又道:“苏门主,请原谅我的私心。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想把褚家牵扯进来。你为我的事情费劲心思,褚家本该全力相助,但我……” 苏子叶笑着打断他,“褚家主能来,就已经帮我的大忙了。” 褚家主知道他这句话是在有意安慰,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苏子叶却转了话题,“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让寒锋跟着一起来。” 褚家主一愣,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和寒锋一直形影不离,从未有过分开行动,便道:“苏门主何意?” 苏子叶道:“褚家主不想把褚家牵扯进来,便必然料定了此行凶险。我以为你会不愿寒锋跟你一起冒险。” 褚家主笑道:“我就算劝他不要来,寒锋也定然会跟着我。他是我的侍从,又怎会放我一人前来,所以,说了也是无用。” 苏子叶却道:“哪怕无用也还是要说。” 褚家主:“……” 苏子叶停下脚步,正色道:“恕我逾越,想在此多问褚家主一句,你心里将寒锋只是视为侍从吗?我虽然只见过那位‘褚无风’一面,但也知道他将寒锋看做朋友,既是朋友,那就要说上这一句。寒锋此人,从不在乎你褚家的安危,却只看重你一人的生死,这份情谊,难道也只算得上一句‘侍从’?” “褚家主想必也知道你的癔病无法根治,那你就只能接受‘褚无风’。他此刻必然拼了命地想出来,只为告诉寒锋一句,他想让寒锋快走。你虽然厌恶‘褚无风’,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下他的苦心。” 褚家主压根就没想到苏子叶会跟自己说这些,他与苏子叶相交时日也不算短,从来不知道苏子叶还会对他人的做法加以评说,而他的这一席话,也让褚家主思绪颇多。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褚家主才道:“苏门主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苏子叶淡声道:“不过是想到了便说了。我在苏启尧的回忆里,再次见到了故人,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好多话没同他们讲,多少有些遗憾。而褚家主为了我甘愿冒险,我便不想你同我一般,也留下遗憾。” 他像是开玩笑一般,随意道:“毕竟,我们没准都不能活着走出青沫岭呢。” “……”褚家主怔住了,久久不能回神,再抬眼时才发现苏子叶已经走到了前面,便对着他的身影轻声道了句:“多谢。” 这时,宛瑶指着远处的一石碑,道:“那是什么?墓碑吗?” 众人便停了下来,晏潇眯着眼道:“要去看看吗?” 寒锋立即道:“还是算了。此地诡异,难保不是苏启尧故意设的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里离最高峰已经很近了,继续走吧。” 苏子叶心知寒锋说的很对,可他望着那石碑,总觉得应该去看一眼,正犹豫不决,顾仙棕就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我和阿叶去前面看一眼,劳烦大家在此等候。若是真出了意外,也好接应。” 见众人没有异议,苏子叶便快步走向石碑。待走近才知,宛瑶确实猜对了。 这石碑正是墓碑,只是上面没有字,是块儿无字碑,而且已经歪了,碑下的土也被人翻了起来,一具骸骨散落在一侧。再走近一些,才发现那具骸骨也不完整,随意地拼凑在一起,而缺失的部分,已经被人化成了粉,散在骸骨周围。 入土也不得安,身死也化为尘。 苏子叶蹲下怔怔地看了骸骨一会儿,对着身侧的顾仙棕道:“应该是宋楚。” 顾仙棕点点头。苏启尧对宋楚的恨意已超出了常人的想象,看此情景,便能知道苏启尧必是隔段时间就来化掉宋楚的一部分骸骨,果真是死无全尸。 顾仙棕思索片刻,抬手想将宋楚的骸骨重新放入土中,却被苏子叶制止,他道:“道长勿碰,骨上应该有毒。” 顾仙棕不由问道:“应该?”他对苏子叶的医术很信任,还从没听到他如此不确定过。 “我猜的。”苏子叶站起身来,“我看不出,也闻不到什么草药的味道。但苏启尧绝不会是不小心让我们看到这一幕的,他也必知道长宅心仁厚,断不会让宋楚就这般曝尸荒野。而此地没有什么危险,那他只会在骸骨上动手脚了。” 苏子叶再看了一眼墓碑,叹了口气,道:“也可能是我猜错了,或许并没有危险。可对我而言,宋楚只是一个陌生人,我宁愿他就这般凄惨,也不想拿道长的性命做一丝赌注。” 顾仙棕则对着骸骨微微行了个礼,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便折路返回,只是走到大路上,却已不见众人的身影。苏子叶的心沉了沉,道:“终归是算计不过苏启尧,看来那墓碑只是个套儿,他的真正目的根本不在我。” 顾仙棕凝下神来,在地上探查一番,道:“足迹很杂乱,看不出往哪里走了。但我们并未听到打斗声,想来他们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主动离开的。” 苏子叶道:“去最高峰吧。苏启尧不管有什么计划,都需要演给我看。” 顾仙棕点点头,突然又道:“阿叶,你的身体怎么样?” 苏子叶便如实告知:“好了很多,元襄的修为助我良多,眼睛也很久没模糊过了。但我的内息依然不稳,反噬虽轻却一直存在。” 这一句没有半分隐瞒,顾仙棕听后便往他体内打了一道真气,苏子叶微微一怔,却也没拒绝,想了想又道:“有件事希望道长能答应我。” 顾仙棕便答:“好,我答应了。” 苏子叶笑道:“我还没说什么事情呢?” 顾仙棕道:“我与你心意相通,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若是出了意外,我会先顾着他们几人,而不是去帮你。” 苏子叶赞许地点点头,突然挑起顾仙棕的下巴,调皮道:“不愧是我的人。” 这真是久违的调侃。 顾仙棕轻轻一笑,在他耳边暧昧道:“等此事结束,我们再好好探讨一番,到底‘谁是谁的人’。” 闻言,苏子叶挑起眉放开了他,轻咳一声不再闹了。顾仙棕看了一眼他微红的耳廓,笑意更深了。 第57章 浮云生死悟真理 两人一路前行,在最高峰山脚下看到了晏潇几人。他们正陷入苦战之中,与魔修们打成一团。 兵器相接之声大作,尘土飞扬,剑气魔气杂乱地混成一片。苏子叶与顾仙棕对视一眼,两人便持剑行进战圈。 魔修们见苏子叶来了,纷纷停了手,也给了苏子叶查看众人的一个机会,他见大家似乎没有受伤,心中松了口气,道:“你们怎么先一步来了?” 晏潇便道:“听见了些声音,便来查看,没想到是个陷阱。” 苏子叶还想再问,魔修们却不给他们交谈的时间,其中一人道:“苏门主,我家主人请你峰顶一叙。” 苏子叶思考一番,点点头,收了明月。但是那些魔修们却还想再斗,再次围了上来。 苏子叶冷声道:“这是何意?” 那人答道:“我家主人说了,你只可带一人上山,其余人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了怔。苏子叶看着这黑压压一片的魔修们,心沉了下去,当初这些魔修们攻下了整个玄清台,现在想要取他们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虽然上峰与苏启尧一战也是凶险万分,可苏启尧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这种情况下,上山反倒成了一条生路,而苏启尧故意说出只带一人,便又是他玩弄人心的把戏。 苏子叶嗤笑一声,“苏启尧不去为官,都可惜了他那一肚子的花花心思。” 话音刚绝,他便一掌狠狠拍向那名传话的魔修,再次迎战。晏潇见他如此,道:“你犯不上这样…” 苏子叶反手转出明月,道:“你闭嘴吧。数你的修为最低,还一堆废话,给我安心对敌,少拖后腿!” 晏潇瞬间火气上涌,刚想回骂他几句,却发现苏子叶已经闪身去了前面,为他们开路,便将一腔怒火全都撒在周围魔修的身上。 岭中山路崎岖,路旁树木也多,魔修们便故意借着地形将他们几人打散。玄清台与褚家的招式皆为大开大阖之式,在此山林中已经不好施展,更别说现在众人分散,便更是难以出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自己人。主力只能落在净文和苏子叶的身上,苏子叶剑式不断,从内圈斩杀魔修,净文则凝出剑阵,从外侧落下剑气。 可此法的成效却是微乎其微,净文的剑阵是散了凝,凝了散,苏子叶更是一刻不停歇的挥出剑招,凤阳门的“碧扶清湖”在他手中变幻无常,若是这番场景被修武之人看去,必是一番赞叹,可现在众人哪有功夫去评论他的招式,皆是拼死抵抗着魔修们的攻击。 苏子叶明白,再这样下去大家只会力竭,只有先行杀了苏启尧,才能扭转战局,可是…… 这时,宛瑶在一侧大声道:“阿叶,上山吧!你和我师兄上山去吧!” 褚家主也道:“走吧!都到了这步,就别再犹豫了,快走吧,苏启尧在等着你们呢!” 顾仙棕突然变幻身形,犹如飞雁般闪到苏子叶的身侧。他猛地抱住苏子叶,随即放开,道:“阿叶,去吧。我留下。” 苏子叶微微睁大眼,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长……” 顾仙棕笑了起来,“我答应过你的,便会做到。去杀了苏启尧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苏子叶凝视着他,强迫自己做出决定,道:“好。”他又看了眼与魔修交战的众人,再次道:“好。”说罢,他飞身一跃,向着峰顶奔去,魔修们见状也没有拦他,反倒自觉为他开了一条路。 顾仙棕只看了他的身影一眼,便再次回身入了战局。他足底轻轻一点,在刀林剑雨中一沾而过,疾行至了宛瑶身前。他手掌翻起,一手扣住与宛瑶交战的那名魔修的脉门,将他狠厉一带,另一只手轻轻打在宛瑶身上,将她震出战圈。 宛瑶在空中连忙翻了个身,略退几步稳住身形,不明所以地道:“师兄?” 顾仙棕却转出黯辰,一剑刺进那魔修的胸口,看都不看宛瑶一眼,只道:“师妹,你为我们每个人开‘千护诀’。” 宛瑶瞬间了然,此种情况,若是众人身上都有了保护,那么便可全心全意只做攻势,取胜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只是她的“千护诀”根本还没练到火候,要她担此重任,实在是有些为难,而且万一要是没护住谁,那,那…… 顾仙棕又道:“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会死的准备,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放心去做就行。” 宛瑶喃喃道:“可是,可是……” 顾仙棕喝住她,“宛瑶,这是身为玄清弟子的责任。你曾说以前遇事总是把难处抛给他人,那么现在就是你担起这份重任的时候,你还要犹豫到何时?” 他顿了顿,语气也柔和下来,道:“我们都不怕,你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时,褚家主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还请宛道长施为,我们信你。” 宛瑶努力定了定心神,双脚凌空一踏,翻到了一颗树上,她寻到几人的方向,并拢二指凝出了“千护诀”,只是每人身前的真气层均是薄薄一层,无甚效用。 宛瑶见状死死咬住嘴唇,心道:“我一定能行,我能做到!我要做到!”她将体内真气全部散出,凝神发力,额上不断地冒出细汗。 顾仙棕回望着她,就知她已经用了全力,心中便觉自己或许对她太过苛刻,刚要开口,突然身前白光大增,一道真气墙将自己笼罩住,正是他所熟悉的“千幻护心诀。” 而宛瑶为了众人,竟然放弃了给自身凝阵,全然不顾地暴露在敌人面前,顾仙棕见状就要回身去帮她,宛瑶却道:“师兄,你只管专心对敌,别浪费了我的心意!” 顾仙棕听她说得清楚,也想得明白,便点点头,不再多言,提剑而上。空中再次凝出了净文的“十二杀幻阵”,她扬声道:“你这丫头倒是不错。” 宛瑶却没有功夫回答她,只一心一意为众人凝着阵。大家都因为这道强有力的“千护诀”再度提起了斗志,不管不顾拼杀起来。魔修们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兵器近不了这些人的身,一人便踏着树干而起,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宛瑶的身影。 他猛地散出魔气,逼进宛瑶,而自己更是双脚一踏,借力翻身而来。宛瑶听到自己身后有动静,可她也不顾不上那么多,眉峰蹩起,牢牢加固着“千护诀”。眼见那魔修的剑尖就要刺进宛瑶的后心,却突然被一道真气击偏了方向,是顾仙棕出了手,而那魔修也是拼了命了,顶着这道真气,生生将剑扬起,拼力在宛瑶背后划了一道。 宛瑶的瞳孔猛一收缩,身体向后倒去,摔下了树。顾仙棕飞身而至,一把将她接住,连忙扣住她的脉搏,在确定无性命之碍后,沉沉地出了口气。 而此时,战局再变。宛瑶因为这一击,再无力开护“千护诀”,众人身前的真气流也随之消散。 褚家主因为离宛瑶最远,还没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见真气消失,不由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也正因为这一动作,他没注意到身前魔修刺向他的剑尖,腿上便开了个血洞。 他闷哼一声,手中长/枪也随即被打落在地,跪在地上。下一刻,围着他的魔修们一哄而上。顾仙棕此时已经来不及赶去,连忙扬声道:“净文道长!” 净文也被魔修缠住了脚步,只得连发数道真气,却也改变不了什么。而寒锋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不管不顾地奔到褚家主身前。大家一时间都有些恍惚,根本想不通寒锋到底是如何从那么远之地飞奔过来。 眼见刀剑就要插进寒锋的胸口,褚家主双眼猛地睁大,眼眶赤红,一把握住地上的长/枪快速飞舞,与此同时,他全身真气散尽,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将身侧魔修斩杀,也将寒锋震退到一侧。 他散尽功力,救了寒锋一命,也可以说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寒锋一命。 寒锋摔在地上,突然疯了一般往前爬去,一把抱住褚家主的身体,久久回不了神,他颤抖着握住褚家主的脉搏,一颗心彻底失去了生机,他喃喃道:“…家主…家主…” 褚家主缓缓睁开眼,冷声道:“我……我…是褚无风……” 原来在最后一刻,褚无风拼尽全力夺取了褚家主的意识,保护了寒锋。 褚无风咳嗦好几声,颤抖道:“褚家主会让你替他死,而我……我只会……”他这一句还没说完,就突然像被什么扼住咽喉一般,再发不出来一个字。褚无风盯着寒锋,眼神里似乎充满了遗憾,慢慢没了生息。 寒锋呆愣了片刻,将他的眼睛慢慢阖上,又握住了褚无风的长/枪,猛地站起身来,冲着魔修们扑去。 褚无风没说完的那半句,他已经知道了——褚无风会为保护他而生。 ………… 苏子叶已经到了峰顶。 苏启尧背对着他,身上围着一团魔气,像是将灵识放出的模样,他道:“苏门主,你还是晚了一步,错过了褚无风身死的一幕。” 苏子叶一怔,心里蔓延出一阵恐惧。褚家主死了?! 苏启尧随意一挥手,笑道:“你要不要也看看?他那个侍从正在发疯呢。”语毕,他将自己的魔气散到苏子叶身前,想将他笼在其中。 苏子叶略退两步,周身散出真气挡住了他的魔气,他冷声道:“你让我上来,就是为了陪你看戏?” 苏启尧听后,哈哈大笑两声,将灵识收回,转向他道:“不愧是苏门主啊,自己的同伴被杀了,却能说成‘看戏’,你真是让我猜不透啊。” 他又道:“既然你不想看,那我也不强求。不如,我们好好聊聊吧。” 他虽这样说,却凝出双剑,电闪而至刺向苏子叶的胸膛! 第58章 浮云生死悟真理 苏子叶不避也不闪,直直地凝视着苏启尧的脸,那双剑快而猛,泛着魔气直冲他而来,最后停在他身前两寸处。 苏启尧见他这副模样,赞许道:“苏门主好胆色!” 苏子叶垂目看了双剑一眼,道:“有意思吗?先故意告知我褚家主之死乱我心智,再突发奇招逼我自乱阵脚,是不是你一会儿还会告诉我,宛道长受了伤?顾道长力竭?又或者,晏潇断手断脚,净文散尽功力?” 苏启尧:“……” 苏子叶再道:“你的玩弄人心之术就这般低级吗?你以为我听后会怎样?大哭出来吗?” 苏启尧收了双剑,道:“我道歉,是我小瞧你了。” “你小瞧的不是我。”苏子叶上前几步,向山下往望去,“你小瞧的是他们。你以为到了此时,还会有人在乎生死吗?” 苏启尧微笑道:“不畏生死啊……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想当初我也曾不畏生死,同他们一般。” 苏子叶冷笑一声,“这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你从来都将自己的命看得很重,你前一生被欲望所困,后一生被复仇所迷,你才舍不得死呢。” 苏启尧便拍拍手,道:“我只将自己的几段记忆放给你看,你就能把我剖析得如此清楚。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着不想理解我,结果现在也不是理解得很好吗?” 苏子叶一挑眉,“拜你所赐。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给我看得太多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苏启尧怔了怔,随即又笑道:“你不必激我。我在玄清台上了你一次当,便不会再上第二次。” 苏子叶只答:“这次真没想激你,你反倒不信了。”他顿了顿又道:“我本来以为你真的想向全武林复仇,后来看了你的记忆后才明白,其实你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恨意吧,你不过是在害怕而已。你入魔后重归于世,却发现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你一个所熟悉的人了,你谁也不认识,就如同被遗弃一般。所以你只能设计一个复仇的计划,不然你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甚至,你都不恨宋楚了。” 苏启尧眼中的光冷下去几分,道:“我将他的尸身挫骨扬灰,你居然说我不恨他?” 苏子叶道:“那你只需直接将他的骸骨全数毁去便可。何必费力将他的墓重新移到青沫岭,又何必再为他立个无字碑呢。你不觉得你做这些很矛盾吗?” 苏启尧:“……” 两人对视片刻,苏启尧似乎扭曲地笑了一下,下一刻,双剑剑锋擦着苏子叶的脖颈而过。 苏子叶足尖一点,退了几步,笑道:“被我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你刚刚还说不会上当第二次呢?” 苏启尧便道:“你确实能说会道,可是光会说又有什么用呢。你的那点修为,又能在我手下过几招呢?” 苏子叶已经转出明月抵上了他的双剑,脸上还是带着笑意,道:“不如你叫一个魔修上来帮你数着?我可没心思去管这些。” 苏子叶虽然说得随意,笑意也很深,可手下招式却逼得很紧。苏子叶知道这一战会比他此前所有的争斗都凶险,那第一步便是不能陷入苏启尧的节奏中,他说的越是随意荒诞,苏启尧就越看不透他的心思,也算是从心理上占得一个先机。 苏启尧却不答话,步伐随意移动,忽左忽右地在苏子叶身侧穿插前行,手中双剑银光闪闪,交换而舞,发出嗡鸣声。不一会儿功夫,他已然架出一道光网,将苏子叶困于其中。 这是化身阵法,依附于天地人玄门方位而成。 苏子叶左足凌空,向后斜身,明月贴近自己身前,随着身形一起转动画圆,左挡右避,抵御住光网之中散下来的剑气。右脚尖再猛一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他翻了个筋斗,人已经稳稳退出光网,身形飘逸地立于苏启尧背后。 苏启尧瞬间回身,看他轻而易举地破了自己的阵法也不生气,嘴角竟然勾起了一缕笑意。他道:“不错!再来!” 苏子叶根本不等他话音落下,已经飞出剑式,正是“碧扶清湖”。苏启尧眉头一挑,笑意更深,提起左剑,跟了他一式“碧扶清湖”。两人归根究底同属一门,剑招武式皆出与一脉,此番争斗,倒像是同门之间切磋一般。 然而两人的这招又带了变化。苏启尧虽只有左剑扬出,但右手也翻转了个剑花,将“碧扶清湖”分作两边,左右夹击,连续而至;苏子叶则是直接将这招化为两式,一虚一实,凌厉狠辣,只逼对手面门。 两股剑式相互纠缠,激得左右树枝随着上下抖动,树叶哗哗作响,宛如浪头般层层袭来,看得人惊心动魄。 他们两人却没再管这股剑气,均同时欺身而上,叮得一声响,明月与双剑交锋,倏忽间两人又骤然分离,一沾而过,再发奇招。他们的每一式中都带着变化,却又奈何不了对方分毫,只能将手中剑式不断调整,杀伐之气愈增。苏启尧率先转动步伐,停下了左剑的攻势,只提右剑快而狠地劈向苏子叶的左臂,下下猛辣,只攻不守。 苏子叶顺势扭动身子,明月横在身前,将其招式一一化开,不敢有丝毫懈怠,稍有差池,恐怕就是生机已失,丧身殒命。他神色凛冽,明月却还很从容,将苏启尧的数次冲击均化为劲力,抵挡回去,七分回护,只余三分攻势。 苏启尧笑道:“苏门主的战法变了?我还以为你现在会跟随着我的剑式,只留攻法,谁成想你竟然也变得保守起来。” 这种化守为攻的战法确实不是苏子叶所擅长的,可他来时便已明白,自己从前的只收不守之式早已被苏启尧看透,要想取胜,只能铤而走险。 苏子叶将明月猛一前推,再次将苏启尧剑招的力道化除,余下三分返还而去,也跟着笑道:“我的战法变了,你的不也是一样变了。苏启尧你想学我,却不知此战法必须要抛弃生死之念,那又岂会是你能用得好的?” 他话音刚绝,便蓦地提起左掌劈出,携着强劲真气流飞向苏启尧的胸口。苏启尧心中一惊,连忙撤剑侧身去避,苏子叶等得就是这个时机,明月猛地扬起,开刃一侧直贴苏启尧的脖颈而过。 要是寻常人早已被这招吓得心神恍惚了,但苏启尧毕竟老辣,他眼神一晃,生生依靠着腰力将身体后仰,但还是慢了一步,明月在他脖颈上留下一条细细的剑痕。 苏启尧提上内力,快速退开数尺,连咳嗦两声,才定下身形。而苏子叶也不好受,刚刚强行将真气全部运转到左掌上,就为了晃苏启尧一招,却还是被他躲过,现在他只觉得左臂再无法提起半分,甚至有种左掌发麻的错觉。 苏启尧摸了自己脖颈一把,低头看着手掌中的血迹,笑了起来,他是越笑越开心,声音也层层加大,道:“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久没能战地这么痛快了,我们再来过!” 正在这时,山峰低下突然激起一层纯粹而强劲的灵力,这股灵气与元襄的真气很像,苏子叶立马就知道了这股灵力是谁的——是净文。而这种真气流激荡山谷的感觉,更像是道心被毁的场景,苏子叶的心是颤了又颤。 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子叶再顾不得许多,直接用上内力,明月越舞越快,虚实之影相合,一直凤凰仰喙而出,正是“凤扫梅飞”。 苏启尧眯着眼只想了一下,也同样用上内力,回了一招“凤扫梅飞”。 两人刚刚争斗之时都只是拼了剑招,毕竟他们受着同样的反噬之苦,若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先主动提起内力。 两只光影凤凰对立而置,与之而来,无数梅花剑气飞奔两人而去,啪啪两声,两人同时提起去挡,瞬间,身边树木狂颤,树叶飞旋,树枝横舞。 天上的两只凤凰一高一低,像在斗法,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峙而望,衣衫振振扬起,而半空中还夹在着无数绿叶上下悠荡,此情此景,真是令人恍神不已,一生难忘。 苏子叶拼尽全力才将梅花剑气全部抵住,可他也已经到了极限,身形微晃,咬牙强撑着。苏启尧见他这副模样,突然又提起双剑一通转动,竟是又出了一招“凤扫梅飞”! 苏子叶不由一愣,他是这世上最能理解反噬之苦的人,一式这招,已觉得全身筋骨都要烧了起来,谁成想苏启尧竟然这般疯狂,能强忍着反噬连发两招。苏子叶连忙抵御,可他的真气也有枯竭之象,又如何能挡住这无数梅花剑气,只得奋力提起明月,在身前作为一护,再将全部内息收敛回来,护住心脉。 顷刻间,他身上迸发出道道血痕,整个人向着后面倒去,明月也好像失去了生气,软软垂下,落在地上。苏子叶仰倒在地,大口吸气,奋力直身子,将嘴角血迹擦净,然而他只站一下,全身撕裂感便袭卷而来,将他吞噬。新伤旧疾一起涌来,他感觉自己眼前又成了模糊一片,终是在无力支撑,半跪在地上。 那边苏启尧也不好受,这也是他第一次连发两招“凤扫梅飞”,口中鲜血不断溢出,他努力稳住身形,强压着身上的疼痛。说来也好笑,到了现在这样,两人之间拼得不再是招式剑法,反而变成了谁更能忍受反噬之苦,高手过招,最后演变成他们俩这样的,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只是这一战,明显是苏启尧胜了。 两人都缓了良久,苏启尧开口道:“苏门主,你败了。” 苏子叶却不看他,他的一颗心现在全部系在峰下,他微微侧首,垂目凝视着峰底。虽然知道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就是想多望几分,仿佛这样就能离他们更近一般。 苏启尧轻轻笑了,“你在担心吗?害怕你的顾道长受到损伤?你既然如此挂念着他,为何不让他与你一起上来?” 苏子叶:“……” 苏启尧见他不答,便又道:“苏门主,你何必故作清高呢?其实你是想让顾道长和你一起来的,只是碍于那些人的情面,才没有说出口。你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人,在你的心里,已经将人命做了衡量,你认为顾道长的命比其他所有人的都要重要!” 苏子叶:“……” 苏启尧走进他几步,俯身看着他,道:“你心中觉得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觉得我视生命如草芥,可你又与我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过是心中满是阴晦的小人罢了。” 苏子叶听后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笑了,道:“对,我是。我既为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心中澄澈?我是有杂念,对生命之轻重也有计较,我也确实将顾道长之命看得最为重要,这难道又有什么不对吗?” “可我和你不一样。我们在危难之时,想到的只有所亲近这人,而你只会想着自己,我们也不会为了自己一己私欲,就残害他人无辜的性命。”他说到这里,语气突然阴沉下去,“更不会,杀害一心一意只牵挂自己之人。” 苏启尧一愣,“一心一意只牵挂自己之人?我苏启尧这两辈子,都没遇见这样的人!” 苏子叶道:“你遇见过——宋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启尧狂笑不止,“这真是太可笑了,他出卖我,诋毁我,还想让我放弃我的神力,你居然说他‘一心一意’只牵挂我?哈哈哈哈哈……” 苏子叶不想跟他争论这个事情,他突然低声道:“那便还你吧。” 苏启尧不明所以,半晌回不过神来,道:“什么?” “我说,”苏子叶缓缓抬起头,对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既然将神力看得比这天下所有的事物都重,那我便还给你好了。” “……”苏启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怕是……” 苏子叶直接打断他,声音陡然增高:“什么破神力,老子根本看不上!你若想要,只管拿去!!” “你以为我将这神力看做什么?它就只是瘟疫而已!老天,神仙又都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用反噬来阻止我的脚步?我就是没有‘凤凰之力’,也能将你杀了!” “你就带着你的破神力,永坠地狱吧!” 第59章 浮云生死悟真理 苏子叶的话音刚落,他周身便笼罩进一层白光中,与此同时,天空大亮,无数光线冲破层层魔气,照在青沫岭的每一个角落。 苏启尧立即抬眼去看,这时,一道真气直入他的头顶,他整个人犹如置身于火炉中一般,烧得他每寸皮肤都似融化,他怒吼一声,心中却是无尽的喜悦,这种感觉,是神力,是我的“凤凰之力”回来了!! 然而他还没有好好体会一番神力的威力,肩膀就被一把长剑贯穿,将他死死钉在峰壁上。 苏子叶握着明月,站在他身前。 苏启尧看向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怎么…怎么可能……你明明伤的那么重……” 苏子叶凝视着他,道:“你还不懂吗?我没了所谓的神力,就再不用遭受反噬之苦,内息也再不会有什么波澜。我的顽疾已经好了,现在只是你一个人的痛苦而已。” 苏启尧脸上浮出一丝茫然,“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神力与自身内息融合在一起,你怎么可能将神力分离,却不力竭?你到底使用了什么办法?” 苏子叶却不答,只将明月刺得更深,让他没有脱离的机会。 苏启尧闷哼一声,也不再想纠结这些事情,道:“既然我的神力回来了,我只会更强,你以为你这般就能控制住我?我这就杀了你,然后继续做我的‘武林第一’!!!”言罢,他提上内力,猛地前倾,想要震开明月。却在提上内力的一瞬间,猛地泄了劲,反噬太过猛烈,哪怕他只用一丝真气,就觉得心口被狠狠刺了一剑。 他睁大眼,狂怒道:“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能用内力,为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尝试调用内息,可都没有成效,反而逼得自己全身疼痛,嘴角止不住地溢出鲜血。 苏子叶静静地看他发了一会儿疯,平静道:“你还没想明白吗?”他将明月抽出,看着靠在峰壁上大口喘气的苏启尧,一字一句道:“只有不想成仙,方才能成仙。同样的,只有不想要神力,方才能获得神力。” 苏启尧呆呆地凝视着苏子叶,嘴角不住地抽动,显得迷惘又诧异。 苏子叶又道:“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力,我想那位仙人会赠你一缕真气,就是想让你主动放弃它。你本身的武学修为已经很高了,那不是神力所致,而是你自己的刻苦参悟所得。是你自己不相信你的能力。” “……”苏启尧的手指蜷缩起来,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子叶继续道:“我猜,那位仙人在见到你第一眼后,就看出来你的执念太深,他的那缕真气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帮你,而是在用反噬之苦刻意提醒着你。若是你也能像我今日这般放弃神力,恐怕三百年前,你就已经得道成仙了。” 苏启尧突然苦笑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原来…原来…我这一生到底再追求什么……”半晌,他望向苏子叶,道:“你在看到我的记忆后就已经知道这些了?” 苏子叶却摇了摇头,淡声道:“我也是在此刻才明白过来。” 苏启尧一怔,“那你刚刚还会主动放弃神力?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苏子叶笑了,“我心里一直隐隐约约有这样一个想法,便试了试。若是没用,我也认了。我已尽力拼过,就算身死,也没有遗憾了。这世间又有谁能一直存活,不过一条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启尧听着他的话语,突然睁大了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看,喃喃道:“这种语气…你原来是他……怪不得你会有神力,怪不得,你是……” 他还没说完,胸口便被明月贯穿,只听苏子叶道:“我只能陪你聊到这里了,我现在的心思全在峰下,实在没功夫再听你废话了。”说完,他将明月抽出归了鞘,快步向山下跑去。 苏启尧最后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呢?苏子叶到底是谁,又何为出生就会带着“凤凰之力”? 不重要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苏子叶知道,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总有一个人不会在意,那人就在峰底等着他,听他说一句:“顾道长,我回来了。” …… ……… ………… 晏潇上下打量着一家穷酸医馆。这医馆只有内外两院,屋内的摆设只有一长长药柜,一个柜台,还有一破布帘子。那帘子隔开了前厅与后屋,看此情境,后屋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怕是只会有一张床和几把椅子。 晏潇不可置信地道:“苏子叶,这就是你花费了数月建成的医馆吗?这连个煎药的地方都没有!” 苏子叶指指外院墙角处的一排药罐,笑道:“那就是煎药的台子。” 晏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这种简陋已经超乎了他的认知。 然而这外院也不是光一个煎药的台子,还有一隅小池塘,里面有几尾鲤鱼欢快地蹦跶着。鱼塘一侧还圈了一个鸡窝,里面只有一只老母鸡。 晏潇白了苏子叶一眼,道:“你在这儿煎药也不怕熏死这些鱼和鸡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穷疯了吗?” 苏子叶点点头,“是有点穷。从青沫岭回来后,我先和顾道长四处游玩了大半年,等到想定下来时,才发现银子都差不多花光了。只能先凑合一阵了,将来医馆挣了钱,我再换个大房子。” 晏潇讥讽道:“就这么个破医馆还想挣钱?我就是病死也不会踏进来一步。” 苏子叶听后,便眯起眼看向晏潇,笑得十分纯良,“所以,就要靠你了。” 晏潇心中一阵不详,道:“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苏子叶便答:“需要你为我这医馆充当门面啊,虽然你总是一副别人欠你钱的表情,但是长得还算说得过去。你一会儿就站在医馆门前,替我拉人就好。” 晏潇:“……”这一番话他都不知道从哪里抱怨了,只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好半晌才怒道:“你有病吧!你当你的医馆是妓院啊?还拉客?有哪个没病的会没事往医馆跑?就算是路过的人真的患了病,我又怎么看得出来?!” 苏子叶对于这个问题毫不在意,只道:“不管你看见谁,只管拉进来就好,就算是没病,我也能开几副强身健体的药方,稳赚不赔。” 晏潇听后满脑子只剩下“黑心大夫”几个字,他摇了摇头,道:“那为什么非要我去拉客?顾仙棕呢?” 苏子叶道:“镇上于婆婆家门前的大柳树倒了,顾道长去帮忙了,很晚才会回来。” 晏潇又道:“那宛瑶呢?” 苏子叶轻笑几声,道:“宛道长现在是玄清台的掌门了,哪有功夫来管这些小事。” 晏潇一怔,“宛瑶居然成了掌门?他们玄清台是没人了吗?” “宛道长怎么了?在青沫岭时,要不是她拼死用‘千护诀’护住你,你怕是早就死了。”苏子叶又道:“而且玉轩道长在玄清一役中,受伤太重,需要静养,没有心力再顾着玄清台了。” 晏潇继续道:“好,就算宛瑶没功夫,也轮不到我吧。净文呢?” 苏子叶一挑眉,“净文在青沫岭自毁了道心,才为你们拖住了时间,现在还没缓过来呢,你还舍得让她受累?而且她已经回了玉研,折腾过来也太麻烦了,她一把年纪了,何必劳累她呢。” 晏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说净文要是知道你说她一把年纪,她就是爬,也能爬过来,毁了你的医馆。 苏子叶接着道:“你也别打寒锋的注意,他回了褚家主持大局了。”说到这里,苏子叶不由地叹了口气,褚家主之死在他心中一直是个遗憾,反倒寒锋看开了,他只说自己会一直护着褚家,那是褚家主的心愿。 而寒锋没说完的半句是——他也会好好活下去,那是褚无风的心愿。 晏潇见苏子叶似乎有些分神,连忙转身,拔腿就跑,却被苏子叶瞬间抱住胳膊,他笑道:“潇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晏潇满脸黑线,道:“你快松开,一会儿让顾仙棕看到,他非得往死里整我!” 苏子叶不撒手,笑得眉眼都弯弯的,“顾道长才不会呢。” 晏潇心说他真的会啊!!两人就在这医馆门前拉扯了好一会儿,片刻后,晏潇才认命般地道:“你松手吧,我不跑了,帮你拉人还不行吗?” 闻言,苏子叶放开了他,道:“早答应不就好了,每次都要这么麻烦,你不累我还累呢。” 晏潇咬牙切齿:“是…是…认识你是我全家的不幸……” 苏子叶哈哈大笑一声,不再多言。 医馆就在晏潇的不情不愿中开了张,倒真如苏子叶所料一般,靠着晏潇的这张脸,还真是骗了不少小姑娘前来问诊。 苏子叶待人和善,又考虑到是第一天开张,便将问诊钱都减了半。这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小镇里就都知道镇上新开了家医院,大夫不仅长相俊朗,而且医德还好,大家就都想着来瞧上一眼,小小医馆片刻挤满了人。晏潇也不再拉客,转而去帮着抓药了。 两人就这样忙活了一整天,才送走了所有病患。 晏潇揉了下肩,道:“我走了。” 苏子叶便道:“好走不送。” 晏潇怒道:“你怎么连留我一下都不留,怎么着也该留我吃个饭吧!” 苏子叶挑起眉,说得认真:“我穷啊,实在请不起你吃饭了,你还是回去自己吃吧。” “……” 苏子叶看着他吃瘪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又道:“快滚吧。”他虽然嘴上说得不客气,却依旧亲自送晏潇出了门,晏潇身形一晃,便消失在街上。 苏子叶揉揉脖颈,将药材归整好,又去池塘喂了鱼,之后便站在门口处,仰头看着山上,那是凤阳门所在的方向,虽然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但在他心里,那里一直山清水秀,从未改变。 这时,他身前一茶摊处,有人站起来开始说书了,苏子叶来了兴趣,也跟着听上几句。 那说书人一拍桌子,道:“上回书说到,这凤阳门的苏门主放火烧山,此后他人就消失了。后来有魔修围攻玄清台,他才再次现身。原来那攻打玄清台的魔修,正是三百年前的大魔头,苏启尧!他此举只为逼苏门主现身,他们苏家的家事,却差点把整个玄清台都毁了!” “后来,众人才知,原来这两人是为了抢夺神力,才结下了梁子。苏启尧丧心病狂,苏子叶卑鄙无耻,江湖上没人愿意插手他们这些事,便仍由他们自行解决。这两人在青沫岭大打出手,战了好几日方才停歇。” 苏子叶听到这里,不由地笑起来。那说书人听到了他的这一声笑,便停下来,问道:“这位兄弟有何指教啊?” 苏子叶忙道:“没什么,只是听到两个大魔头拼杀,心中高兴而已。” 此时,茶摊上有茶客插嘴道:“那他们俩最后到底谁赢了?” 那说书人便道:“不知道,据传好像两个都死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最好!” 他说完又抬眼去看苏子叶,却发现那位白衣男子已经不见了。 苏子叶早已进了屋,江湖上不管将传成什么样,他都没有一丝不悦。苏门主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在青沫岭死去的,不仅是苏启尧,还有苏门主。 苏子叶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平时就为大家看看病,养养鱼,偶尔再去掏掏鸡窝,若是觉得无聊了,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历一番。最重要的是,他的这些日子里,都有顾仙棕的陪伴。 苏子叶这样想着,便觉得心中暖暖的,他起身去了厨房,炒了几个菜。待夕阳刚至,他也做好了晚饭,他坐在桌前,一手托腮,直直地盯着医馆大门。 片刻后,一抹淡绿色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 顾仙棕脸上带着笑意,也回望着苏子叶,快步进了医馆。 苏子叶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与顾仙棕见面时,也是这样的场景。他在一窄小的医馆里,打量着站在外院中的修仙弟子,那时,顾仙棕很少会笑,声音也很冷清。而现在,顾仙棕会温柔地抱住他,对着他道:“阿叶,今日累不累?” 苏子叶便答:“还好,你呢。” 顾仙棕将他的发挽到耳后,调侃道:“我本来是很累,但见到阿叶,便觉得不累了。” 苏子叶挑眉道:“道长,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正经儿了。” 顾仙棕听后,直接一把将他抱起,笑道:“我还有更不正经儿的呢。去暖床吧。” 苏子叶道:“还没吃饭呢。” 顾仙棕道:“一会儿再吃吧。” 苏子叶听后,就想从他怀里翻下,道:“不行。一会儿哪里还有心思吃?你总是浪费我的劳动成果。” 顾仙棕却将他抱得更紧,不让他挣脱,想了想,认真道:“可是我想你了。” 只这一句,苏子叶便不再闹了,心道:“顾道长是真的将我看透了,罢了,随他吧…” ………… 彼年医馆初见,此生岁岁不离,院外是相识,院内已成百年。 此生此世,只修一人道。 第60章 忘尘丹 玄清台后山,苏子叶站在古樵的茅屋前,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顾仙棕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绕回来,“阿叶,你还是跟我一起吧。” 苏子叶调侃道:“怎么,道长将我‘金屋藏娇’与此,于心不忍啊?” 顾仙棕便眯起眼回敬道:“是啊,我想时刻将你绑在身边。” 苏子叶听后,挑起他的下巴,在他脸上轻吻一下,道:“真乖。”随后放开他,正色道:“你快去吧,别让宛道长久等了。我不想见你那些师弟师妹们,省得再惹出什么麻烦。” 这是宛瑶继任玄清掌门后的第二年,古樵也随着玉轩一起归隐了山林,临行前特地存了些药方赠予苏子叶,两人便回了玄清台。苏子叶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在山上太招摇,毕竟好多弟子还怀恨着他“祸害”玄清的事情,虽说现在宛瑶当家,也不会真会让弟子辱骂他,可何必非招惹麻烦呢。 顾仙棕还想再说什么,苏子叶便道:“有功夫去见玄清弟子,还不如窝在这茅屋里研究药方呢。行了,你快走吧。” 说罢,他直接进了屋。 顾仙棕无声地笑了笑,转身向着大殿走去。 屋内摆设一如往昔,只是在桌上多了几张药方和一白釉质的小瓷瓶。苏子叶坐下来,将药方一张一张拿起,仔细研读,心中不由感叹古樵医道精湛,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小半日。待他想起身伸个懒腰,才发现了那小瓷瓶,瓷瓶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苏门主,此乃我耗费一生所学制成的良药,于你身体有奇效,万望一试。” 是古樵留下的信笺。苏子叶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在手心,小心地托起,闻了闻。药草气息很淡,他一时竟识别不出到底用了何种药材。 苏子叶眯起眼,轻轻笑了。 ………… 顾仙棕与宛瑶相谈甚欢,一聊就忘了时间,待从大殿离开时,又碰见了新入门的弟子。那弟子是位女子,入门以后听过好多顾仙棕的事迹,心中仰慕,这次好不容易盼到顾仙棕回山,便一直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顾仙棕十分无奈,他对这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实在是没法儿子,心中又挂念着苏子叶,只能任由那女弟子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茅屋。 然而见到苏子叶后,他们皆不由一愣。 苏子叶正坐在屋外的池塘边。他的发散了,衣领微微敞开,更重要的是,他的鞋袜都脱在了一侧,裤腿上挽露出白皙的小腿,正在十分慵懒地踏着池塘里的水,激起点点水花。 他听到声音,回头向着顾仙棕所在的方向望去,待看到那名女弟子轻拽着顾仙棕的衣袖时,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苏子叶懒洋洋地开口:“有事?” 那女弟子瞬间脸红了。她哪里见过这副场景,只觉得这池塘边的白衣男子不仅英俊,而且此时还有一□□惑的滋味,她连连摆手,嘴上说着“没…没事…”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仙棕也不自主地又几分走神,目光停在苏子叶随意踏水的足上。 苏子叶看了他一眼,道:“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顾仙棕随即回神,上前一步半蹲下来,将他的足握起,手指轻轻在上面移动,温声道:“干什么下水?容易着凉。” 他正想着将他鞋袜穿好,胸口上却挨了一脚。顾仙棕一愣,下意识去捉苏子叶突然袭来的脚,反而却被苏子叶猛地抽回,只听他道:“这位道长,你此举可有些轻薄之意了。” 顾仙棕缓缓看向他,疑道:“……阿叶?” 苏子叶一前身,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鞋袜,穿戴完毕后,问道:“我认识你吗?‘阿叶’也是你能唤的?” “……” 闻言,顾仙棕一把拉上他的胳膊,顺势想将他搂进怀里,结果肩上却不轻不重地挨了苏子叶一掌,只听苏子叶道:“你为何要一再轻薄于我?难不成你们玄清弟子都是登徒子吗?” “别闹了,”顾仙棕的唇有些发白,颤抖道:“阿叶,别再玩了。你若是不认识我,又怎么会随我一起上玄清台?” 苏子叶嗤笑一声,“是宛掌门亲自邀请我来的,与你何干?” 顾仙棕一愣,连忙道:“你还记得宛瑶?” 苏子叶便答:“宛掌门助我除去苏启尧,我当然记得她。” 顾仙棕感觉脑中都混乱了,又问:“那净文呢?晏潇呢?褚家主呢?” 苏子叶听后,也不由一愣,跟着把他们所有人做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顾仙棕是越听心越沉,苏子叶记得所有人,独独忘了他。 顾仙棕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好像怕自己一松手,眼前人就会离自己而去一样。 苏子叶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会儿,道:“这位道长,你到底是谁啊?” 话音刚落,宛瑶就从远处跑来,她似是很急,在两人身前定住身子,喘息着道:“师兄…阿叶…我突然想起来,古樵师伯临走前,在屋里留了一颗‘忘尘丹’,你们没吃吧?!” 顾仙棕立即走进屋里,片刻后手里握着瓷瓶和信笺出来了。他面色不善地将信笺往宛瑶手里一塞,然后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苏子叶看。 苏子叶看向宛瑶,道:“宛道长,‘忘尘丹’是什么?这位道长又是哪位?” 宛瑶:“…………” 她连忙轻声对顾仙棕道:“师兄,师兄,你别急,我现在就发信给师伯,让他立刻回来。”又对着苏子叶道:“这…这是我师兄,顾仙棕。” 苏子叶听后就对着顾仙棕行了礼,道:“原来是玄清台的大弟子,刚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见谅。” 顾仙棕见他这般,眼中的光都骤然暗了下去,看得苏子叶也跟着心中微微发酸,他道:“顾道长,怎么了?” “顾道长”这三个字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疏离与客气。顾仙棕垂下眼,轻叹一声,“无事。” 宛瑶见他们俩这般,连忙道:“额…阿叶,我师兄刚回山不久,他的房间还未打扫出来,不如让他先跟你在这茅屋凑合一晚,可以吗?” “好啊,这是你们玄清台的地盘,一切听宛道长安排。”苏子叶点头道,“只是这茅屋简陋,怕顾道长不愿委屈在这里。” 宛瑶低下头,轻轻嘟囔了一句:“他才不觉得委屈。只要你待在他身边,就是漏雨灌风的破屋,他都会觉得好。” 苏子叶道:“什么?” 宛瑶立即摆摆手,又拉着顾仙棕去了一旁,两人低声交谈着。苏子叶见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回了屋。 等顾仙棕推门而入时,便发现苏子叶已经安静地坐在桌前,研究起药方来。他心中想着与苏子叶多亲近亲近,主动坐在他身侧,刚要开口,却发现苏子叶往一边退了几分。 顾仙棕心中是又生气又无奈,却还是温声道:“在看药方?” 苏子叶答:“嗯。” 顾仙棕又道:“你刚刚下了水,现在觉得凉吗?” 苏子叶又答:“不冷。” 顾仙棕继续道:“你这次会在玄清台待上几日?” 苏子叶继续答:“三到五日。”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苏子叶对顾仙棕所问之事,都是耐心回答,但态度一直很疏远,弄得顾仙棕也没心思再问,转而低下头,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子叶突然抬头道:“我饿了,该吃饭了。” 顾仙棕立即道:“那我带你去偏厅。” 苏子叶却说:“不了,我不想与玄清弟子见面,而且宛道长已经准备了食材,就放在屋外灶台处。” 说完这句,他就只是盯着顾仙棕看,顾仙棕怔了半晌,才问道:“……我去做?” “有劳道长了。”苏子叶笑着道:“对了,我喜欢清淡一些。” 顾仙棕无奈地叹口气,他的厨艺根本没有一丝长进,往常只要他一动菜铲,都会被苏子叶制止,现在让他去做饭,能不能炒熟都是两说,更别说让他注意口味的咸淡了。 可苏子叶根本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又全心钻研上了药方,顾仙棕只得出了屋,在灶台前忙活地是热火朝天。 苏子叶是被一股难闻的烧焦味道拉回了神思,他出了屋,注视着快把头扎进锅里的顾仙棕,缓缓道:“呃……顾道长…” 顾仙棕连忙回头,被呛得连连咳嗦,道:“阿叶,你…咳咳…你快进去吧,别熏到你…咳咳……” 苏子叶却上前一步,盯着锅里发黑的菜,想了半天,还是说了:“顾道长…这锅好像烧穿了……” “……” 最后,伴随着铁锅的报废声,一顿乌漆墨黑的菜肴上了桌。 两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盯着菜看了好久,顾仙棕道:“……要不,还是别吃了。” 苏子叶想了想,用筷子夹起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菜,吃了一口,沉默半晌,咳嗦一声,道:“挺好。” “……”顾仙棕道:“阿叶,你骗人时,总会先咳嗦几声。” 苏子叶听后,立即松了口气,也没心思去管顾仙棕是怎么把自己看透的,连忙拿起茶杯猛地喝了口水,他要不是念着顾仙棕辛苦劳动的这份心,恐怕一口都不会碰这些食物。 顾仙棕似乎有些自责,道:“抱歉,这些我真是做不好。” 苏子叶挑挑眉,笑道:“每个人都总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啊。道长将来娶一个会做饭的妻子就好了。”他想了想又道:“是我失言了,一时忘了你们玄清台的弟子都需要心如止水。” 顾仙棕却淡淡笑了,“他确实将这些做得很好。” 苏子叶:“……” 两人最后只能干啃着馒头,结束了这场令人煎熬的晚饭。 晚间,苏子叶将一床棉被铺在地上,顾仙棕不明所以地问道:“阿叶,这是做什么?” 苏子叶便说:“这床太窄了,我睡地上就好。” 顾仙棕坐在床上,拍拍身侧道:“过来。” 这两个字听不出来什么感情,但苏子叶看着顾仙棕微沉的神情,也知道他似乎有些生气了,一时间愣住了。 顾仙剑见他没动静,便走了过去,躺在他身侧,道:“那我睡在这儿。” “你…”苏子叶低下头和他对视良久,道:“那我去床上。” 他话还没说完,顾仙棕已经环住了他的腰,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顾仙棕死死地扣在身上。 苏子叶连忙挣脱,却发现顾仙棕直接将一条腿挤进他两腿之间,心下大惊,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顾仙棕却将他的发缠在手上,直接低头吻住他的脖颈,道:“阿叶,你假装失忆折腾了我一天,这会儿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了。” 闻言,苏子叶不再挣扎了,一手捧上他的脸,道:“你怎么发现的。” 语气中没有一丝被人戳穿的尴尬。 顾仙棕轻笑一声,“有哪个正常人会吃我炒出来的那盘菜?你一下筷子,便暴露了。” 苏子叶也笑道:“没办法。心爱之人就算是做出来的是毒药,我也都要尝一尝才行。不过,这菜你以后千万别再做了,太吓人了。” 闻言,顾仙棕将头放在他肩上,笑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片刻后,他故意冷下脸,道:“为什么装失忆?你明明就没吃师伯的那颗丹药。” 苏子叶将他微微推开,挑着眉道:“谁让那女弟子拉着你的袖子?而且,我也想看看,要是我真的忘了道长,你会怎样?” 顾仙棕一愣,“之前你还说我爱吃醋,结果自己还不是一样。” 苏子叶听后,腰间猛一用力,带着顾仙棕变换身形,将人压在了自己身下。他眯着眼,笑道:“你是我的人,才不给别人碰。” 顾仙棕听后,便环上他的脖颈,吻住了他唇,良久才道:“你一眼就看出那丹药有问题了?” “那倒没有。”苏子叶微微直起身,“不过,那信笺上的留言有些可疑。古樵前辈以往让我吃什么药时,都会将药材作用说明,这次却没有,而且言语中似乎有强烈希望我吃下去的意图,我便留了个心思。后来,再将药丸切开,闻到了当归、吴茱萸、乳香等药材的味道,便明白这药到底是何作用了。” 顾仙棕一只手在解他的腰带,话却问的很正经:“也不知师伯为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苏子叶眯起双眼,冷声道:“恐怕是古樵前辈让我离开你时,我言语中冲撞了他,而且他还气我拐跑了玄清台的优秀大弟子,才特意想让我忘了你。我曾说旁人永远不能让我离开你,他就便要给我下这么一个局。不过那丹药的药效不强,我就算吃下了,估计睡一觉,第二天也能想起来。” 顾仙棕听后了然地点点头,突然再次将他反压在身下,道:“那应该和师妹说一声,别让师伯回来了。” “为什么?我特意装失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古樵前辈回来啊。他对我如此好,我定要和他好好叙、叙、旧。” 顾仙棕听着他这番话,心中不自觉地为自己师伯捏了一把汗,可也不想制止他,只是低声道:“刚开始我真被你骗到了,还想着你要是真忘了该怎么办。” 苏子叶便道:“那我要真的忘了,道长会如何?” “我不知道。”顾仙棕看着他,“可就算你不记得,我也会赖在你身边,不离开你一步。” 苏子叶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着道:“那我便会再次喜欢上道长。此生情爱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