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子沟的故事》作者:猹公子 文案 恰逢全国恢复高考,中国迎来了知识的春天,万物复苏,一切欣欣向荣。岗子沟在全村先进份子们的带领下,恢复了办学。这里有临时抓来的一知半解“假先生”郭南老师,全村首富马大福与他的儿子马巨福,还有互通情愫的“时尚标杆”郝独苗和纯情可爱小娘炮张二椅......全文沙雕风,轻松爆笑,甜文,小虐。荒诞喜剧,文笔诙谐,也能从中阅见一些社会现实,知晓教育与知识的真正含义。 学霸暖男攻 X 软萌柔弱受 内容标签: 乡村爱情 甜文 成长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郝独苗,张二椅 ┃ 配角:郭南,马巨福,陈阿三,铁小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乡村精神小伙们的沙雕故事 第1章 北京一声令下,全国响应号召,恢复高考,广纳贤士,举国同庆。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请冷静,千万要冷静,不要冲动,不要连夜翻山,不要坐船进城,城里的书店你排不上号,也抢不到书。公鸡睡了你不睡,母猪上树你不管,大家不能乱,保持纪律。村长一定会让每户人家都能读上书,要听组织安排,不要慌张......” 联防吴队长浑厚的大嗓门穿透村头的喇叭,吓跑了电线杆下正在聚众分食的马家阿黄、李家小黑,还有一只隔壁村偷渡来的小土狗。 “读书干嘛呀?” “俺也不知道。” “那为啥让俺们读书呀?” “因为上头组织要来检查,北京要俺们读书。” “读了书,俺还能卖鸡蛋吗?” “肯定能,不然俺们咋养家呀?” 两个挑着扁担的农夫边走边聊。 岗子沟的村长思想先进,觉悟高,北京的消息一传来,当天就连夜召集了村组织委员会全体先进份子们齐坐一堂,探讨如何响应国家政策。 村长坐在长桌子的顶头,捧着一个口比脸盘子还大的陶瓷缸子,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里面泡着菊花茶。这菊花可不一般,是全村最贤惠的张家寡妇种植出来的,三过水滋味丝毫不减,还越泡越有味儿。 村长看大家面面相觑,带头发言:“这次召集大家来开会,啥事大家都知道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岗子沟的领军人物,这次主要就是想把恢复办学这事给操办起来,想请大家都来想想办法。” 全村首富马大福一听这话,眼珠一转,想到了自己儿子马巨福年方十八,正是赶考的好年纪,一定要帮儿子抓住这次进城机会,时运不可待,拍案而起:“办学的钱俺出,一定要让孩子们都念上书。” 掷地有声,马大福的大肚子挺了挺,颇有江湖豪气。 你问马大福是谁?怕是全村都要笑话你。他可是岗子沟金融大亨,家族企业,传承他老爹马小福衣钵,经营着全村第一企业——大福养猪厂,坐拥四百多头猪。 他儿子马巨福可是他的独子,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听闻,马巨福有一天晚上洗了把澡,就把腿摔断了。 为啥洗个澡会把腿摔断了?因为家里有钱,自建了个私人澡堂子。那天,马巨福吃完晚饭,骑了个私家自行车去自家澡堂子洗澡,家大业大,方圆几十里都是马家地界,路途远,天又黑,就摔了。豪横! 钱的问题解决了,这事儿就好办了。会议气氛一下子活跃了,大家纷纷出谋划策。 村长老脸笑开花,心道:真是时势造英雄,这下子自己终于有机会一展宏图,在岗子沟名垂千史。 第2章 又过两了天,郭南先生正在马总厂里喂猪,几个村联防队的壮汉忽然冲进了猪圈里,郭南一看他们穿着灰绿麻衣制服,左臂上套着红布,吓得在猪圈里到处乱窜:“别抓俺啊,别抓俺,俺没念过几年书,也不会写文章。” 两个壮汉一把按住郭南,领头的吴队长说:“先生莫怕,莫怕,这次不是来抓您啦,□□早结束了,俺们现在是请您去教书。” 郭南听这话,心道咋回事儿。刚才还吓得直抖活,抱着头缩成一团,现在边站起来,边拍了拍身上的灰,挺了挺腰板,听吴队长讲明前因后果。 “不错,不错,俺是念过书,哈哈,俺还念到了小学毕业呢,俺可是正儿八经的小学毕业生!当年俺可是光子镇小学全校第一呢!”郭南站在猪圈里,灰土色的脸在金色的朝阳里泛着光晕,笔直的腰板,高扬的下巴,坚定的眼神,仿佛此刻化身诸葛,正在为王侯将相指点江山。 “哎呀,那只猪怎么跑出去了,快,快去抓它回来!”联防队的吴小兵一喊,大家转身一看,原来有一只母猪趁他们谈话之际,穿过半掩着的栅栏门,一跃而起,在天空中划出一个英勇的弧度,溜出去了。四个人赶紧去追,母猪乱窜,慌作一团。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折腾了半天才抓住了这只敢于抗争命运的越狱猪。 抓完猪,已经日挂中天了。郭南先生回家吃了顿午饭,媳妇特地杀了只鸡,为他接风洗尘。吃完饭,郭南先生换了身藏青中山装,就去学校了。 这个学校只有一间教室,还是马总捐的,本来是放猪饲料的仓库,现在收拾收拾,摆了五张长桌子,十个板凳,进城买了块黑板,三盒粉笔。 放眼看去,教室一头的墙面上高挂着一块大黑板,黑板前三尺位置放了张桌子作讲台,讲台上的三盒粉笔每根都白得发亮、精神抖擞。后面四张长桌放两排,两张一排,每排各列五个板凳。还真像模像样,郭南先生摸着下巴,甚感欣慰。 学生们都到齐了,一共来了七位同学。 郭南先生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呀! 咋的六位同学坐在座位上,还有一位同学居然在墙角,坐着缝纫机前,双腿一蹬一蹬地踩着缝纫机下面的踏板,边踩着,手也不停活儿,抓着一块灰棉布往机针处推着,缝纫机吱吱吱直响。 原来这位同学是村里的谭师傅家的闺女,谭棉花。谭师傅家世代是裁缝,手艺也是一绝,据说谭师傅以前是城里地主家的御用裁缝,地主被打倒后,谭师傅就在村里开了家裁缝店,生意好的不得了。 谭棉花看到郭南先生进来了,边踩着缝纫机边说:“老师,您来啦!”说话的时候手里活儿一刻不停。 郭南有些愠怒,这成何体统?毫无组织!毫无纪律! 郭南立刻厉声说道:“棉花同学,你怎么把家里的缝纫机抬来了?” “老师,真的不好意思啊!俺家接了马总给的一个大活儿,要给他家猪场所有的工人们都做一套工作服。俺家里爸妈已经天天不停地赶工了,实在忙不过来。说过一阵子,城里质监所会派人来检查,必须要月底前赶好。所以俺也要帮忙干活,只能把缝纫机抬过来啦。”谭棉花满脸无奈,怪不好意思,可手上的活儿一刻不停,两条腿继续一蹬一踩的。 郭南先生没辙了,马大福可是我们学校的荣誉校长,不能得罪,只能由她去了。 第3章 话说,还有六位同学是谁呢? 第一排首位坐着的便是首富马大福的独子,马巨福。白白胖胖,大圆脸,随他爸,肚皮都快把衣服上的纽扣给顶掉了。今年十八,一脸憨相,正在座位上偷偷地啃着猪蹄,马嫂怕儿子下午上课饿了,特地做了个红烧猪蹄,装在铁饭盒里,给马巨福带到学校吃。 马巨福旁边坐着的是陈阿三,是村长的三闺女,也是岗子沟最潮流的女人,今年才十六,已经会学着城里的女人烫着一头卷发。那头卷发迷住了全村的鸟雀,一看到她便追随着。也迷倒了旁边的马巨福。 但陈阿三只喜欢郝独苗,因为她爹妈说,郝独苗是全村最有前途的青年。当然,郝独苗也是全村公认最英俊的青年。 陈阿三的旁边坐着的是铁小花,今年十七。家里卖豆腐的,长得也是俊俏,人称小豆腐西施。铁小花性格开朗,为人热情,逢人便要客气:“来,上俺家吃豆腐去不?” 第二排依次坐着张家寡妇的儿子张二椅,粮食站海龟技术员郝师傅的儿子郝独苗,村头理发店李师傅的儿子李大发。 张二椅长得白白净净,一条小胳膊儿比女孩还纤细。今年十五,长得也随他娘,尖下巴,笑眼弯弯,鼻子俊巧,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大酒窝,又甜又温柔。张家寡妇二十年前可是全村最美的女人,全村的愣头小知青们都为她写诗。 据说,那天张家寡妇临盆,丈夫在外地帮工,没赶得及回来。结果张家寡妇坐在两张椅子上,两腿一蹬,一使劲儿就把张二椅生出来了,所以就取名张二椅。 郝独苗可不得了,今年十八,浅麦色皮肤,长得高大帅气,家境优越。他老爹是村里粮食站的首席技术员,郝师傅曾经远赴俄罗斯学习最先进的粮食培育技术,所以是全村唯一的海龟。见多识广,思想也先进,首当其冲贯彻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只生了一个孩子,为了表率大众,给儿子取名郝独苗。 郝独苗也是村里的明星人物,当别人都穿着麻衣粗布时,他已经穿上了背带短裤,搭配着洋衬衫。他是全村的时尚标杆,第一个穿短裤的人。 他喜欢在家听黑胶唱片,喜欢看外国文学。别人刚知道邓丽君和《甜蜜蜜》,他已经知道了卡尔·拉格斐,他说外国人都喜欢香奶儿。 他是全村唯一有希望能考上大学的品学兼优好学生。 郝独苗旁边的李大发正专心数着自己脑袋上少得可怜的几撮头发。李大发今年十六,是个早秃少年。去城里的医院看了,说是因为家里开理发店,他娘在他小时候老拿他练染发技术,劣质染发膏用多了,导致年少早秃。 郭南先生从粉笔盒里摸出了一根最为顺眼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课”三个大字,为这次恢复办学拉开了序幕。 第4章 郭南先生面对着黑板,脑子里正在盘算着第一课讲什么呢? 背后却是各种嘈杂,缝纫机的吱吱作响,啃猪蹄的吧咂嘴声,陈阿三在小声跟铁小花聊天:“俺娘说周天城里的电影院会上新电影,到时候俺带你去看......” 还有小孩在呜呜朗朗地吵:“不要,不要,俺要喝奶奶。” 郭南先生忍无可忍,转身对着小孩声的方向,皱着眉头,严厉说到:“这位同学,俺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位男同学,你一男同学怎么在给小孩喂奶?” 张二椅抱着两岁的弟弟连忙站起来,满脸愧疚地说到:“老师,不好意思啊,俺来上课,家里没人带二娃,俺只能一起带过来了,他不停要喝奶,俺不给他喝奶,他就不停扒拉俺衣服,俺没办法,俺不给他扒拉衣服,他就闹......”张二椅边哄着弟弟,边连忙跟郭南先生道歉。耳尖映着午后阳光,都羞红了。 “你娘呢?她怎么不带二娃?”郭南先生瞅了一眼,满脸疑惑与不满。 “老师,俺家种菊花的,俺娘去村长家里给村长泡菊花茶了。”张二椅轻拍着弟弟,一边跟老师解释。 “坐、坐下吧。”郭南先生再次没辙了。 “郝独苗同学,你有啥情况要汇报?”郭南先生看到旁边的郝独苗端坐着举起手。 郝独苗一下站起来:“老师,俺想跟李大发同学换个座位,张二椅一直在俺旁边喂奶,影响俺学习了。” 原来,刚才郝独苗就看到张二椅的弟弟一直缠着张二椅要喝奶,不停扒拉他衣服,含他□□。暖黄色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矮窗户,打在张二椅身上,雪白细嫩的肌肤上,那个粉红□□都泛着晶莹的水泽。看得郝独苗心里发慌,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郭南先生考虑到郝独苗是唯一有机会能考上大学的好学生,就批准了。 李大发一转眼就坐到了张二椅旁边,跟张二椅打了声招呼,就坐下开始继续数自己脑瓜子上的头发了:“啥时才能下课回家呢?俺再数一遍吧。不对,刚才俺数到了哪里了?” 面对着这样一群让人绝望的学生们,郭南先生很无奈:“同学们,今天第一堂课,俺就给大家讲讲纪律问题,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俺们要先立规矩......” 第5章 办学很成功。在郭南先生孜孜不倦地教导下,在全体同学们严于律己地努力下,一转眼已经顺利开课一周了。 今天郭南先生接到了校长的通知,校长也就是村长,城里要派人来检查督促办学。听说是个大官,多大就不清楚了,反正不能怠慢。 在校长的指导下,郭南先生召集了班里的三位女同学,让她们彩排一个欢迎舞,一定要让城里的检查队感受到岗子沟人民的热情。由最潮流的村长女儿陈阿三编舞,三位同学排了三天,果真排出了一段热情而又不失礼节的欢迎舞。 彩排一遍给郭南先生过目,郭南先生看到青春活力的孩子们很欣慰。可是一转念就发现了问题,好事成双,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只有三位同学,落单数了呀,这可不行! 可是班里就三位女学生呀,怎么办? 郭南先生灵光一现,喊来了张二椅,让他一起加入舞蹈队。反正他个头儿也不高,身材纤细,站在女生队伍里,一眼看去挺和谐。 张二椅起初还扭扭捏捏,十分不好意思,跳啥都夹着大腿,撅着屁股,踩着小内八,不大放得开。又排了三天后,俨然变成了天生的舞者,小腰扭得比其他三位女同学还带劲儿,最后还跳成了领舞。郭南先生甚满意。 到了城里的检查队下乡那天,四位同学手握鲜花成列队热情欢迎,个个脸上擦着陈阿三家的香粉,个个嘴上抹了口红,个个娇滴滴,比手里的鲜花还美。 张二椅带领着舞蹈队为大家献了一支开场舞,村里的老百姓们都来看了,前前后后围了三圈人,还放了鞭炮。舞蹈队的每位同学都在台上跳得浑然忘我,场面好不热闹。开场舞结束后,就是村长来致辞欢迎城里的检查队,又是掌声雷动...... 郝独苗站在第一排的人群里,一直仰着头望台上的表演。他觉得那天张二椅是最美的,后来村长讲了啥,他都忘了。 等张二椅下台后,郝独苗就一下子穿过人群,偷偷喊了声:“张二椅同学!” “啥事儿啊?独苗哥。” “晚上来村口的小树林不?俺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 “几点呀?” “吃完晚饭,六点左右吧。”郝独苗算了算时间。 “好的,俺知道了。”张二椅害羞地低头对郝独苗笑了下。 擦着香粉的脸盘,娇艳艳的红唇,两个大酒窝随着上扬的嘴角浮动着。郝独苗听到他答应了相约,心里抹了蜜。酒窝里没有酒,郝独苗已经醉成了狗,一下害羞地跑了。张二椅也不懂郝独苗咋了,就感觉怪怪的。 第6章 张二椅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一吃完晚饭就跟张家寡妇说:“娘,俺朋友约俺出去玩,俺出门了呀。”张家寡妇心里嘀咕:谁大晚上的还约儿子玩呀?但也没当回事,一转身就去逗二娃了。 张二椅在村头的小树林入口处等着郝独苗,来回踱步,约摸等了半个钟头,终于盼来了郝独苗。 郝独苗骑着自己的私家自行车,远远地映入了张二椅的眼帘。他穿了自己那件最洋气的米色背带短裤,上面配着白色的洋衬衫,还别着个红色的小领结。脚上穿着到脚踝的黑中泛着红的小透肉袜子,配了一双镂空黑皮鞋。张二椅觉得他真帅。 一转眼,郝独苗就骑到了张二椅身边,没下车,一只脚撑着地,停了下来。 “独苗哥。”张二椅低着头,腼腆地打了声招呼。 郝独苗掏出了自己布挎包里的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递给张二椅:“给,这本书是俺爹去城里办事,在新华书店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抢到的。俺爹说了,是男人,都要看这本书。” 张二椅一看,居然是书,心里一紧,连忙把书推回给郝独苗,说:“独苗哥,这不行,这太贵重了,俺不能拿,这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俺不要,你快拿回去。” 郝独苗看张二椅不肯要,一下子急了:“不行,俺就要给你,你必须拿着。” 张二椅也急:“独苗哥,你的好意俺心领了,你是全村的希望,书一定要给你拿着。”张二椅急得直夹着腿,提着臀,小内八蹬着,两只手拧巴在了一起,直掰着手指:“而且,俺也不认得几个字,书给俺,俺也看不明白。真是糟蹋好东西了。” 郝独苗觉得张二椅真善良又体贴,心里一阵暖流:“那好吧,那下次再有啥好东西,俺再给你。” 张二椅一下子笑开了花:“好的好的,独苗哥。” “那俺先回家了,下次再约你。”郝独苗把书塞回包里,准备踩回自行车,忽然又想起来个事儿:“对了,二椅同学,下次你别把二娃带来教室里了。” “为啥呀?独苗哥。” “俺不高兴别的同学看到二娃巴你□□。”郝独苗义正言辞地说道:“你娘再去村长家泡茶,你就把二娃送到俺家,俺家有赵二婶帮工,她可以顺便帮你带二娃。” “好的,谢谢独苗哥。”张二椅依旧低着头浅浅地笑着,羞涩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郝独苗心满意足地踩着私家自行车走了,张二椅也欢喜地回家了。 自那以后,他俩每隔两天,都要趁着星光月色,来小树林里幽会。 “独苗哥,你学习这么好,以后要去北京吗?” “对,俺爹说俺考上了北京大学,就能留在北京了。” “哇~独苗哥,你真优秀!” “嘿嘿,到时候,俺带你一起去北京,俺养你。” 张二椅心里一甜,巧笑着低下头,又偷偷看了看郝独苗:“独苗哥,你脸上戴着的紫色的是啥?” “是俺爹送给俺的太阳镜,外国人都喜欢戴着这个。”郝独苗戴着紫色镶边的黑墨镜,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清俊。 “独苗哥,你真好看。” 张二椅一脸娇羞,依偎在郝独苗肩头,两个人相拥着坐在小树林的土坡上。郝独苗可真是他的盖世英雄。 张二椅在家给菊花浇水的时候,快乐地都要飞起来,走路都一蹦一跳。郝独苗也更加用功地学习,晚上公鸡和母猪都睡了,郝独苗家二楼的灯光还亮着。郝师傅看到儿子这么用功,觉得真是后继有人了,甚是欣慰。 第7章 “陈阿三同学...陈阿三同学!”马巨福一边偷偷看了看正在认真教学的郭南先生,一边用胳膊肘推了推隔壁座的陈阿三。 陈阿三今天套了件紫色的小V领单绒毛衣,领口镶着小细钻,还烫了一圈金丝边。脖子上扎着一条紫丝巾,扎出了一个别致的蝴蝶状,丝巾上面绣着肆意怒放的大牡丹,这条丝巾还是她爹接到省里通知,组织去先富之乡乌镇考察,归来时给她捎来的。远道而来的丝巾遇上了一头鸟巢状卷发,碰撞出了别样的风情。 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香粉,嘴上也擦了鲜艳的口红,一双大眼睛潋滟含情。再往下看,就是一条白波点黑底半身裙,法式雪纺料,过膝长。光着小腿,踏着小黑皮鞋。像个异国街头女诗人,拥有着十六岁不该有的魅力。 陈阿三一直半侧着身子,对着后排座位。一只手托着腮,胳膊肘撑在李大发的桌子上,占据了李大发桌子的半壁江山,一直守望着认真学习的郝独苗,沉迷于郝独苗学习的专注样子。郝独苗遇到难题时费解皱眉,她也要因此而心碎,皱起细细的眉梢,郝独苗解开难题时豁然开朗,她也因此而倍感欣慰,舒展柳叶般的眉头。 马巨福看陈阿三完全没听到他的呼唤,着急地用力推了推她,还一边偷偷观察着郭南先生有没有发现自己。 幸好郭南先生每次一讲起课,就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郭南先生正高扬着下巴,双眼涣散地望着屋顶,一边讲着课一边幻想此刻的自己如何丰神俊朗、英姿绰绰。这堂课讲的是草船借箭的故事,郭南先生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然是那个以一敌百、料事如神的卧龙君。郭南先生一边讲着,一边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一脸运筹帷幄。 “你干啥一直推俺?你烦不烦?”陈阿三小声怒斥道,回头瞥着马巨福,身子还是迎着后座的方向。 “俺有事找你。”马巨福一脸又贼又憨地笑道,双眼不大好意思地瞅着陈阿三。 “你有啥事快讲,磨磨唧唧的,烦不烦。”陈阿三很不耐烦。 “俺有个东西要送给你。”马巨福一把掏出了藏在桌子下面的花束。 凑近一看,这束花外面用粉色纸包装,里面是九朵玫瑰,九朵玫瑰中间穿插着九只猪蹄,每只猪蹄上都绑着粉色绸带,绸带随风飘扬。九朵玫瑰加九只猪蹄摆出了爱心状,一看就是马巨福在家精心编制的独家求爱花。 陈阿三一脸嫌弃。 “俺娘说,要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送给最心爱的人。”马巨福一脸羞怯,继续憨憨地向陈阿三诉衷肠。 “去去去,拿一边去,这猪蹄臭死了,把俺衣服都熏臭了,快拿走!” 陈阿三皱着眉瞪着眼,对马巨福说道。一把甩开马巨福的心血,转过头,立马换上了一脸甜笑继续守望着郝独苗。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摆弄着脖子上的丝巾,扭着腰肢,心道:郝独苗真热爱学习,真优秀,俺这么美,全村的小伙子都喜欢俺,而他看都不看一眼。 陈阿三越想越欢喜,好欢喜郝独苗这么坐怀不乱、不解风情的高冷样子。 马巨福挠了挠脑瓜,心里盘算着:看来陈阿三不喜欢猪蹄和鲜花,那她喜欢啥呢? 郭南老师讲了半天课,马巨福就琢磨了半天。他看着陈阿三一直守望着郝独苗的样子,忽然开窍,终于整明白陈阿三喜欢啥了。只要陈阿三喜欢,他都在所不辞。 上午的课在李大发一根一根凋零的秀发中不知不觉地结束了。 “郝独苗同学!”郝独苗刚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叫上张二椅一起走,就被陈阿三截住了。 “咋了?陈阿三同学。”郝独苗一脸不解。 “今天周天,下午没课,俺想叫上你一起去城里看电影,今天有个小日本的新电影。”陈阿三仰起头迎着郝独苗,双眼满含着希望,抿着嘴羞涩地说到。 “哦。没空。” 郝独苗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说完准备骑上自行车,去教室门口等张二椅。每天放学后他都会先送张二椅回家,自己再回家。 “哎呀~不行!俺没车去城里,想请你骑车送我去的。”陈阿三急的一把拉住郝独苗的衣袖,低着头害羞道。 “俺也有车,俺骑车送你去城里。”马巨福正好经过,看到了,连忙表现一下。 “滚!!!!!” 陈阿三一见到马巨福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怒斥到。一声河东狮吼吓跑了正考虑在她巢状卷发上小憩一下的鸟雀。 马巨福也被吓得车都来不及骑上,一把拎着自行车,两条腿打着圈飞奔,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张二椅出来看到了:“独苗哥,那你就送阿三姐去城里看电影吧。俺今天下午正好要把前几天摘的菊花挑一挑,翻炒一下,再晾干,估摸要大半天了。” “那好吧,那晚上俺们再一起去看月亮吧。”郝独苗有些不快地骑上了车,单脚撑着地。 “好啦好啦,二椅你快回家吧,俺们也走啦。”陈阿三笑着跟张二椅告别,望着他走远了,边侧着身飞快地跳上了车后座。 郝独苗边蹬着自行车,边想着:陈阿三一女人,咋这么重,真累!真想一脚把她踹下去!今天这么热还穿着毛衣,女人是不是都不怕热?怪不得娘有时候大夏天躺在炕上,还把暖手炉放在肚子上。女人真是可怕! 陈阿三坐在后座上,心里却是一万只小鹿乱撞,一路上迎着风、迎着夏日烈阳,快乐得要化成蝴蝶飞上天。眼前每一朵小花都那么娇艳欲滴,每一颗树都格外挺拔,树边拴着的黄牛都变得格外的可爱。 想用自己的纤纤玉手去抚摸每一片树叶,想在一片姹紫嫣红里摘得最美的那朵小野花,插在自己的卷发上,衬托着自己更加迷人。 想放声高歌,想舞动青春,想给路边正在如厕的小狗崽打打气,告诉它一定要加油用力,生命值得更努力、更美好。 空气中飘散着爱情的香气。 “陈阿三同学,俺忍不了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紧紧勒着俺的腰。你穿着毛衣还勒着俺,俺骑车都快热死了。”陈阿三坐在后座,不知不觉地怀抱着郝独苗一路,郝独苗一边顶着艳阳,一边载着陈阿三,热得直冒汗。 “哎呀,不好意思啊,俺没注意。”陈阿三害羞地赶紧放下双臂,双手交叉着乖巧地放在腿上,头依旧依靠着郝独苗的后背,一刻不想分离。 这段旅途,对郝独苗来说,真是漫长而焦灼;对陈阿三来说,真是飞逝得如流星一瞬,还没来得及许愿就到电影院门口了。 第8章 陈阿三等着郝独苗取完票,郝独苗一出来,她便迎了上去:“什么电影呀?俺来瞅瞅...豆大的草女...哈哈,真不错,小日本的电影名字都跟俺们的不一样。” “是《伊豆的舞女》。”郝独苗万般无奈,“还有,你能不能放开俺的胳膊?” 陈阿三一见到郝独苗就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的胳膊,此刻才发现不妥,赶紧放下双手,无措地摸了摸衣角,一脸甜蜜。 这场电影看得可真忐忑,郝独苗看电影,陈阿三看郝独苗。 电影里的女主熏盘着高耸的日式发髻,身着樱红色和服,面傅香粉,细腰杖鼓,手执绸伞,轻歌曼舞。眉眼之间皆温柔,面容清丽,踩着木屐踏着小碎步,一下子走进了郝独苗心里。以前看的电影里多是英勇就义的侠女,比起铮铮铁骨的男儿也毫不逊色,第一次看到还有这般柔情似水的女人。 郝独苗看着电影里对着男主摆手的熏,就仿佛看到了张二椅正穿着小和服在樱花小街处对自己摆手,仿佛看到了他正羞涩柔媚地跪在自己身侧给自己倒茶,如梦如幻,一汪清泉荡漾在心间。 以至于后来怎么把粘人的陈阿三送回家的,郝独苗都忘了,一心只想着快些见到张二椅。 “送到这里就行啦,俺到家了,你回去天黑小心路呀。”陈阿三心动地低着头,小鹿乱撞,一抬头,才猛然发现,郝独苗早骑着车走了,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 夜风袭袭,花前月下,妹有情而郎无意,只留下裙摆上的波点随着清冷的月色虚空起舞。陈阿三十分沮丧,心道,难道他心有所属了?从来没人能拒绝得了自己...... 一方忧愁一方欢喜。 “独苗哥,你们今天看的是什么电影呀?好看吗?”张二椅坐在郝独苗身边,清秀的面庞映着皎白的月光,一双眼笑弯弯,亮得好像静谧的夏夜里飘忽的萤火虫,点燃着郝独苗的心田。 “女演员跟你一样的漂亮,一样的温柔。”郝独苗害羞地说到,“二椅同学,俺可以牵你的手吗?”看见张二椅点了点头,郝独苗便轻轻地握起他的手,又是一阵小鹿乱撞。 “二椅同学,俺可以抱一下你吗?” 张二椅继续乖巧地点了点头。 郝独苗便把张二椅拥入怀中,心里像是着火了。两个人都羞红了脸。 衬着柔和的月光,拂着夏日的清风,银铃妙语的涧溪,幽远忽近的暗香。郝独苗情不自禁地亲了下张二椅。满心欢喜。 郝独苗虽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跟电影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电影里的熏好像更柔软些,更丰盈些。但是现在的感觉好像也不赖,就继续拥着张二椅,一起看月夜星辰了。 今夜的意乱情迷,都是眼前这该死的月亮惹的祸。 村长家里今夜同样热闹,来了一位城里的稀客。 “老陈同志,俺们这个合作可真是为乡里的老百姓造福了呀。”说话的正是这位城里来的客人,朱老板。 朱老板上次一起跟村长参加了城里组织“先富带动后富”之行,一起去乌镇学习了如何脱贫致富,两个人志气相投,相见恨晚。 “现在全国恢复高考,大家都要重新捡起书本了,您说这时候最缺啥呀?不就是书嘛!您看城里的书店都排不上号,周围的乡里乡亲都连夜翻山去城里书店买书,可是经常忙活了大半天都抢不到一本书。您看看,俺们这个造纸厂要是操办起来了,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呀,还造福了乡亲们。” 朱老板继续侃谈到:“这次办厂机会可是俺争取了好久,上头才批准的呀!这块肥肉,俺不争您不要的话,可就到了别人肚子里了呀。到时候,俺们跟印刷厂一起合作,还怕老百姓抢不到书嘛?而且,岗子沟的情况您也知道,青壮年都到外地做工了。俺们这个造纸厂办起来了,他们也能回来了,在家门口做工,家家都团聚了。您看村里张家寡妇的丈夫不就是在城里做工,回来路上出了岔子,可怜了那张家寡妇带着俩孩子,无依无靠的。” 村长想到了村里的情况,岗子沟确实比隔壁几个村还穷,村里家家户户的男人基本上都是外出做工,确实辛苦。而且现如今全国高考恢复了,对纸张书本的需求确实远大于从前了,这可真是只赢无亏的生意。 “那俺们就按今天谈好的分成来办吧。俺这里出地皮也要跟上头申请,后面办厂,俺也要按规矩纳税。” 村长依旧捧着那个口比脸盘子还大的“为人民服务”陶瓷缸子,里面依旧泡着张家寡妇种的菊花,喝了一口,呲溜一声,砸吧了下嘴,哈了口气,深感自己真是处处为民着想、为民谋利的好村长。 第9章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村里划了块地来建厂。村里的大小伙子们都兴致极高,纷纷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在朱老板的规划下,参与建厂,忙得热火朝天。 迎着雨晴气爽,村子披上了金色的斗篷,点缀着葐蒀赤果。 “陈阿三同学。”一下课,陈阿三刚走出教室,就被马巨福叫住了。 只见马巨福穿了件棕色背带短裤,一件粉红色衬衫,脚上穿的是黑色透肉小短袜,搭配着一双镂空棕色皮鞋。 马巨福一条腿屈膝,一条腿伸直,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托着后脑勺,手肘支在教室门口的柳树上。整个人拧出了一种诡异的姿势。 肥硕的肚皮被短裤腰带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身上的衬衫也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顽强地与马巨福肚皮上的肥肉抗争着,每一颗纽扣都摇摇欲坠,每一块肥肉都有自己的脾气。胸前还有两处异军突起。 马巨福嘴里叼着一支英雄牌钢笔,脸上戴着的墨镜,不,是卡在脸上的墨镜,在太阳下反射出一圈光晕,刺得陈阿三睁不开眼。 “啥事?”陈阿三一看到他就头疼,嫌弃地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晚上去城里不?俺开俺爹新买的小皮卡带你去舞厅跳迪斯科,怎么样?” “迪斯科是啥?”陈阿三一脸疑惑。 “跳舞呀,上次俺表哥带俺去跳过后,那音乐在俺脑瓜子里荡了三天,走在路上,俺都想扭两下。” 陈阿三一听这话,眼前就仿佛看到了马巨福摆动着身姿,想起了她娘在家炸红烧肉时,一块红肉沾着辣酱在油锅里翻滚着,滋滋地香味就飘到了鼻尖,“不去!俺不要跟你一起跳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马巨福。 马巨福眼珠一转,考量了一下,连忙说到:“那俺带你去城里看新上的电影,香港的《上海滩》,听说男演员可好看了!” 陈阿三对这电影倒挺感兴趣:“好吧,那就去看这个吧。” 说着,马巨福连忙骑着车带陈阿三回家,换上了小皮卡,“突突突”地进城了。 第10章 小树林里的故事也在延续着。 郝独苗和张二椅经历了那夜的风花雪月、意乱情迷,变得更加如胶似漆。但郝独苗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又百思不得其解。 郝独苗翻遍了家里的藏书也没找到解答,坐着书桌前,默默思忖:不对呀。俺爹是男人,俺娘是女人,他俩相爱了,就有了我。张二椅他爹也是男人,他娘也是女人,他爹和他娘相爱了,就有了张二椅。那俺跟张二椅是咋回事儿呢? 他继续琢磨着:电影里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爱了,自己真是见识短浅,还是问问爹吧,爹见多识广。 郝师傅作为岗子沟唯一的海龟技术员,自然也被调配参与到造纸厂的建设中,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晚上回家吃个饭,还要赶回去连夜赶工。 郝师傅一家三口正坐在自家小洋房的一楼大厅里吃着晚饭,赵二婶做完晚饭就擦洗拾掇了两下,回自己家了。 “独苗啊,你让赵二婶帮你同学带弟弟了吗?她昨天跟俺商量了一下加工钱的事。”郝师傅边吃着饭边说道。 “嗯,是俺同学张二椅的弟弟,他娘经常去村长家泡茶,他又要来上课,没人带二娃,俺就想帮衬一下。”郝独苗闷着头吃饭,忽然又想到了啥,试探地问到:“爹,你跟娘是怎么认识的呀?” “哈哈......”郝师傅尴尬地笑了两下:“当年俺是村里最优秀的青年,一下子就把你娘迷倒了,你娘追了俺三年,俺看你娘也没人要,年纪也大了,对俺一片痴心,就勉强答应了。”边说着边偷偷看了看正在远处伙房热菜的郝独苗他娘。 “那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追另一个男人呀?”郝独苗继续埋着头。 郝师傅昂着脑袋想了想:“俺还真有见过,俺当年在俄罗斯厂里学习的时候,见过一个美国的大胡子追着一个小日本跑,天天为那个小日本弹吉他唱歌,最后他俩好像被流放到加拿大铲雪了。加拿大那个雪可真厚啊,够他们铲一辈子了。” 郝师傅叹了口气,惋惜道:“两个大老爷们真奇怪,外国好像还挺多,他们管这叫搞给。你们班有人在搞给吗?” “嗯...嗯。”郝独苗的头几乎完全埋进了手心的碗里。 “不管他们了,你最近学习怎么样?打算报清华还是北大呀?”郝师傅问到。 郝独苗一边跟爹聊天,一边想着果然还是自己见识短,原来他一直在跟张二椅干的事就是搞给呀。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学习、搞给两手抓,两边都不能耽误,为了去北京,为了梦想。 迎着时代新风,村里的造纸厂也快建成了,一切都按村长的计划进行着。 村长晚上坐在家里欣慰地啃了口手上的猪蹄,是马大福今天下午送来的,还热乎着。造纸厂的建成,让马大福感到一丝危机,自己雄霸全村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第11章 马大福坐在自家养猪厂的办公室里,对着暖炉,双手交叉着缩在袖子里,整个脖子也缩在了棉袄的立领里,头上戴着一顶深棕色的大羊剪绒棉帽子,耳朵上也挂着一副黑色耳包。棉袄外面还披着一件军大衣,深棕色的裤脚塞进了黑绒靴里,蜷着腿。 “这是啥呀?”马大福打量着眼前的不明狗崽。 “汪汪汪...汪汪汪...”狗崽对着他吼了两声。 “哈哈哈,马老板呀,这可是个好东西呀,跟俺们这里的狗崽不一样呀。您瞅瞅。”厂里的裴主任一脸谄媚道。裴主任虽然个头不高,但智力高呀,脑袋活络,是马大福的军师心腹,与马大福携手共创了大福养猪厂今日的辉煌。 马大福打量着眼前的狗崽,还真与村里的狗长得不一样。眼前的这只高立着两耳朵,两只圆眼睛蓝溜溜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山状的白纹,整张脸盘只有脑袋是黑色的,其他都是白色的,鼻骨处高高凸起一块,顶着一个黑色的小鼻头。背是黑的,肚皮却是白的,站起来还有半个人这么高。 他打量着狗崽,狗崽也打量着他,又对着他一阵犬吠。 “这啥狗呀?咋吊着个二白眼呀?”马大福问道。 “哈哈,马老板,这可是俺朋友从国外弄回来的稀有狗,俺朋友专门繁殖这种狗。这狗可不一般,叫雪橇狗,在外国,天寒地冻的,它能拉着一辆小车飞奔,比马还好使。”裴主任赞许地摸了两下狗脑袋,又迎来了一阵犬吠。 马大福坐在椅子上,把蜷着的两条腿伸了伸,活动了下筋骨,继续道:“可是俺咋觉得这狗看上去脾气不太好呀?像个狼崽子。咋一直蹬着俺?你说这狗能管猪吗?”马大福说着还皱着眉头。 “马老板,您可别小看这狗啊,它在外国可专门管羊的呀。它能管几百头羊。俺们猪场现在有四百零八头猪,八个管猪工,如今再买五只这雪橇狗,妥妥地够了。这狗还不用开工钱。多好!”裴主任为自己的足智多谋深感骄傲。 “好吧,那就这么办吧。要不是朱大员办了个造纸厂,工钱开得那么高,把俺的工人都抢走了,俺现在也不至于要找这畜生来管猪。”马大福无奈地说道,叹了口气。 “汪汪汪...汪汪汪...”狗崽吊着眼,怒瞪着马大福,两条前腿不住向前蹬着,蓄势待发,冲着马大福一个劲儿地嚎叫着,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若不是被裴主任牵着,可能已经一把扑倒了马大福。 “快、快把它牵走,那两眼蓝不溜秋地蹬着俺,俺一看到它就想到了美国大兵。”马大福说着,皱着眉,斜着脑袋瞅了两眼裴主任。 裴主任赶紧牵走了这只情绪不太稳定的狗崽,哼着小曲,一路晃晃悠悠,如愿地回厂工房了。心道:这次可真为厂里又立了一大功。 郭南先生正在教室里激情澎湃地讲着课。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个说的就是俺们门外现在的景色,伟大的□□把冬天的晴日美景都写出来了。”郭南先生捧着书,昂着脑袋讲着。 “报告老师,俺看外面没下雪。”李大发说道,一脸天真烂漫地望着郭南先生。 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打断了郭南先生的自我沉醉,郭南先生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凑近仔细瞧了瞧李大发:“这不是大发同学吗?你头发咋长出来了?啥时长出来的呀?”郭南先生十分困惑。 “报告老师,现在天气冷了,俺娘看俺没头发,怕俺冷,在城里进货的时候特地买了顶假发给俺。”李大发说着话,边用手压了压脑袋上的齐肩假发。 “哦,原来是这样呀,俺还以为班里多了位女同学呢。”郭南先生笑道,一抬眼又看到了在墙角忙着的谭棉花:“棉花同学,都忙活了大半年了,你家咋还要你帮工呀?” 谭棉花一边脚踩着缝纫机,一边双手灵活地把布料往机针处推着,一边跟郭南先生解释道:“俺现在忙的活儿是朱老板给的,他让俺家清明前赶出造纸厂所有工人的工作服。”说着话,她还捻起了一根细线,继续忙活着。郭南先生只能随她去了。 “巨福同学,你在笑啥?”郭南先生又看到了马巨福正猫着身子缩在桌子前,偷瞄着后排座位,双手捂着嘴偷笑,憨肥的身子都笑得一颤一抖的。 “老师,俺笑李大发头发歪了。”马巨福说着笑着。 原来李大发头上的假发是一款齐肩齐刘海式的学生头造型,此刻一侧的刘海边已经开到了他的太阳穴,另一侧的头发已经挡住了小半张脸。这一下子引来了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 郭南先生瞪了马巨福两眼,咳了两声,继续讲课了。 第12章 马巨福看郭南先生正背对着自己写着板书,连忙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陈阿三:“陈阿三同学,村口小树林里的梅花都开了,可漂亮了,明个儿是周天,俺们一起去看吧,怎么样?” 陈阿三依旧半侧着身子,胳膊肘抵在李大发的桌子上,单手托着下巴,挺着高耸丰腴的胸脯,目不转睛地望着后排正在闷头学习的郝独苗,另一只手的手指打着圈摆弄着垂在耳边的卷发。她被马巨福忽然打断了自己的无尽遐想,倍感愤怒。 “梅花开了,俺也不要跟你一起去看,俺不如找铁小花一起去看,铁小花可比你顺眼多了。”陈阿三不耐烦地说道。 马巨福一脸谄媚,双眼发光,边偷看了一下沉迷于自我的郭南先生,又贼兮兮地说道:“不是俺一个人约你啦~俺家里来了五只外国狗崽,长得可逗了,最厉害的那只现在就是俺的手下,明天带给你瞅瞅。” 陈阿三一听,扬了扬细细的柳叶眉,心道真有意思,就愉快地答应了赏梅之行。马巨福也满心欢喜。 翌日,一吃完午饭,马巨福就牵着自己的手下去赴约了。 “这长得可真逗,傻了吧唧的样子。”陈阿三一见到这外国狗崽,就喜欢得不得了。 “汪汪汪...汪汪汪...嗷嗷嗷...汪汪汪...”眼前的这只狗崽一见到陈阿三就猛叫唤,雄赳赳气昂昂,还跟狼一样高扬起脖颈对着湛蓝的苍穹高嚎。 “厉害吧!个头儿也大,俺叫它塞班将军。俺听爹说,它好像来自一个国家,叫西啥也不知道东啥的大伯利亚,那里没有人只有雪,雪可深可深了,能埋了半个人。塞班将军能在那么深的雪地里拉车带人。而且,它一吼天,二吼地,俺家猪场里的猪们都怕它,真像个将军!” 马巨福说着话,脸上透着自豪感,仿佛能在三尺深的浩瀚傲雪里纵情奔跑的是自己。身上的黑皮袄子飞扬着,那身姿好像暂憩在梅林里的归鸿,肥了点,但依然很雄伟。 “咦?你快来看,前面不是郝独苗和张二椅吗?”陈阿三完全没搭理马巨福,四处张望着赏梅,忽然发现了前方的小矮坡上坐着两个人,正是郝独苗和张二椅。 矮坡在林子的深处,穿过丛丛梅树,陈阿三和马巨福站在林子的高处,俯瞰着他们。只见他们正背对着陈阿三和马巨福坐着,有说有笑的。 “他两在干啥呀?”陈阿三皱着眉头。 “学习吧,郝独苗学习这么好,可能在教张二椅读书吧。”马巨福一边说着话,一边着急地拽着正在设法挣脱的塞班将军。 “可张二椅又不爱学习,咋这么奇怪呀?”陈阿三还在困惑,两条细眉都愁得拧在了一起。 一旁的马巨福还在与他的塞班将军拉锯着,一人一狗,人不让狗,狗不让人,两两拔河,地上的落梅簇枝都被他们踩得嘎吱嘎吱响。最后还是将军险胜了,一把挣脱了马巨福的牵制,向林子入口处飞奔而去,一纵一跃地嚎叫着奔向自由。 “塞班!!!塞班!!!!!”马巨福眼看着自己的手下毫无留念地离开了他,扬长而去,万分焦急!挺着肚子,伸着脖子呼唤着狗崽:“塞班!!!快回来!!!” 塞班将军听到主人这声雄厚而有力的召唤,惊得全身一颤,四条腿打着滑,逃命似地飞奔。马巨福怕狗跑没了,赶紧去追,空留下陈阿三一人在原地张望着。 陈阿三完全不在意马巨福已经跑没了,专心思索着看着前方的郝独苗和张二椅,却见他们居然说着话,忽地相拥一吻。这可不得了!陈阿三这下完全挪不开步了,一边抱着旁边的梅树,一边向前窥望着。越看越气愤,越看越心烦,手一个劲儿地掐着可怜的梅树,小梅树疼得在寒风中不住地摇摆着、颤抖着。 前方的郝独苗和张二椅却浑然不知自己正被远处的陈阿三窥视着,依旧浓情蜜意着。两个人坐在小土坡上,郝独苗一条胳膊搂着张二椅,张二椅笑着依偎在他宽广的胸膛。不知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郝独苗边说着话,就在张二椅羞涩的脸颊上落了一吻。 仙云堕影,野水荒湾,好一对碧玉佳人。 看得陈阿三咬牙切齿,捶树顿足,“零落成泥碾作尘”恰比落梅满林之盛景,也好比陈阿三此刻的心情,碎成渣的真心,碾成土的爱意。 这难受劲儿,伴着陈阿三一路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爹,俺回来了。”陈阿三一脸丧气地进了家门,跟坐在客堂里的村长打了声招呼。 第13章 村长和造纸厂的朱老板正坐在客堂大厅里相谈甚欢。 “阿三啊,你回来啦,快来,正好跟朱老板打声招呼。朱老板,这就是俺三闺女,陈阿三,今年刚过十七。”村长笑着拉来了自己的闺女,介绍给朱老板。 “朱老板好。”陈阿三乖巧地跟朱老板打了个照面,就垂着头进里间小屋了。 “朱老板,您看怎么样?俺闺女不错吧,人也伶俐,就指望着您能给介绍个好谋生。”村长笑道。 自从村里造纸厂建成后,就一应俱全,蒸蒸日上,刚起步就接了很多生意,创收指日可待。造纸厂红火了,村长跟朱老板的情谊也加深了。可谓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俺这里确实有一个好工作,俺有个兄弟在城里的发电厂是个管事的,手头上有一个名额,俺看阿三就挺合适的。”朱老板说着话,抿了口茶。 “发电厂归国家管,这可真是个好谋生啊~”村长甚是满意,忙顺手给朱老板添了些茶水。 一夜幽风吹散了树上的雪梅,万籁俱寂。 春虫初醒,又是一季待农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郭南先生正摇头晃脑地念着经。 陈阿三依旧半侧着身子,臂肘撑在李大发桌子上,单手托着下巴,面对着后排。这次她却不是望着郝独苗,而是朝着另一侧的张二椅,瞥着眼上下打量着张二椅。看得张二椅都不好意思了,连连埋着脑袋不敢直视她。 陈阿三一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张二椅,一边心想:张二椅这小脸盘子长得倒秀气,就是一点肉都没有,一看就没福气。眼睛也不大,鼻子虽然秀挺,但是鼻头也没点肉,嘴巴也不如自己红润。再看他,除了皮肤白得很,全身也没啥优点了,瘦得跟个猴似的。小胳膊儿眼瞅着都拧不过自己,穿的也土里土气,胸前平坦,连自己一半的丰腴都没有。真不知道郝独苗看上他哪点了?一定是中邪了吧! 陈阿三越想越气,越看越不顺眼,忍不住地对着张二椅哼了一声。 “阿三姐,你咋啦?”张二椅一脸困顿。 “俺看你不顺眼不行吗?”陈阿三拉了拉领口,扭了两下腰,挺了挺胸脯,摆着脑袋,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为啥啊?”张二椅很是无辜。 “你看看你,俺瞅你都着急,一个不会下蛋的公鸡,整天跟个母鸡似的。”说完,她就摆着腰肢,转回身去了。 张二椅一听,又气又无奈,瘪着嘴继续看书了。郝独苗看到张二椅受了委屈,连忙咳了两声,说:“陈阿三同学,你别讲话了,影响俺学习了。” 陈阿三背对着他们,听到郝独苗这般护着张二椅,气得火冒三丈,一拳捶在了旁边的马巨福身上。这一拳头捶得马巨福心花怒放,全身的肥膘都随着心神,荡漾了起来。 第14章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间,就迎来了高考。 村里的邮递员骑着小绿车,带着捷报匆匆赶来,到了郝师傅家门口,连忙高喊道:“郝师傅,你家公子的录取通知书来啦!北京来的呀!” 郝师傅连忙开门,一阵寒暄,一阵道喜,送走了邮递员,便拿着大红信封进家门了。郝嫂子和郝独苗赶紧迎上来,一家三口兴奋地拆开红信封,连忙打开里面装着的录取通知书。 “快看看,是清华还是北大呀?”郝嫂子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 三个人连忙围坐着,期待地打开了通知书,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大字“北京三里屯大学”,录取专业是机械理论与应用。郝独苗看到这大字,眼前仿佛一片黑,满腹希望都落了空。 郝师傅打着哈哈,尬笑了两下,安慰道:“没事,别气馁啊!好歹也是个大学呀!也算如愿去了北京呀!”郝嫂子也不懂,跟着轻声安慰着郝独苗。 郝独苗就这样因为大学的事把自己闷在家里三天没出门,整个人都很颓丧。现实与理想的差距过大,满心想去北京大学,却只去了三里屯大学。 小树林里,张二椅挽着郝独苗安慰道:“独苗哥,别难过呀,俺觉得三里屯大学也很好呀。你能去北京,真了不起。” 郝独苗依旧闷闷不乐,觉得有点愧对张二椅对自己的希冀。 张二椅继续说道:“就是要跟你分离了,以后你去北京了,俺一定很想念你。娘让俺下个月就去村里造纸厂工作了。”张二椅一想到郝独苗要远去北京,此去经年,不知缘浅缘深,不免很感伤。 郝独苗望着月色下的张二椅,安慰道:“没事的,俺会经常写信给你的,每个礼拜都寄信给你。等俺以后在北京安顿下来了,就接你一起去。” 香汗薄衫凉,清蝉扰人心。 又过了一个月,郝独苗去北京的前夕,张二椅特地带来了自己亲手挑选、晾晒、烘焙好的一大盒怀菊茶叶送给了郝独苗,为他送行。 “俺娘说,这个怀菊茶可好了,喝了可以清肝泻火,还能保护双眼。独苗哥,你这么爱学习,一定要多喝点。”张二椅一脸羞涩地说道。 郝独苗觉得张二椅真贴心,更加喜欢他了。 当晚回去,郝独苗就泡了三壶怀菊茶喝了,导致去学校报道的第一天就发了荨麻疹,在校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才好。医生说,郝独苗这体质不适合多喝怀菊茶,喝多了过敏。 郝独苗如愿去了北京,虽然学校不太满意,但是专业还行,第一天上的课就是挖掘机的技术革新。 计算机以其独特的技术优势敲开了国门,一时间在国内掀起了热潮,北京首当其冲,成为了全国计算机产业中心。 挖掘机行业也不甘示弱,紧跟时代步伐。传统的机械传动液压挖掘机已经不能满足全国农业经济的迅猛发展了,当下要研发出能拥有全面自动化控制系统的挖掘机,实现高性能、智能化发展。 郝独苗正专心听课,记着笔记。 因为郝独苗自小喜欢外国文学,在英文上有超群的学习力,而研发升级挖掘机正需要大量参阅外文文献,需要与外国工程师进行经验交流。因此,郝独苗也成为了老师们的得力助手,班里的先进份子。 张二椅则留在了岗子沟,在村里的造纸厂做工了,闲暇时也在不断学习认字,为了能跟郝独苗通信。 陈阿三通过朱老板的介绍,顺利进了城里的发电厂,每天也井井有序地忙碌着。 马巨福一看陈阿三进城工作了,连忙吵着自己也要进城。马大福便盘了个小市场给马巨福,雇了十来个工人,做起了肉联厂的生意。 起初马巨福只是运些老家的猪肉来宰杀加工,后来,马巨福在城里忙活了大半年,发现人民的生活逐渐富裕起来了,光吃猪肉嘴腻了,便操办着再从其他村购进一些牛肉、羊肉啥的到自家店里加工卖。马巨福学习不行,做生意的时候,脑子却是极为活络。很快,“巨福肉联厂”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马大福甚满意,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大发日渐沉迷于假发,家里索性就把生意惨淡的理发店给关了,在城里盘了个小店面,专门卖假发。李大发利用自己对假发的先天审美优势,在城里专心卖假发,帮助了成千上百位秃顶男女。 铁小花和谭棉花则子承父业,铁小花在家卖起了豆腐,谭棉花跟着爹娘专心做衣服。 郭南先生可不得了,他教的学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他也因此在乡里乡亲间名声大噪,隔壁几个村的村长经常请他去做督学讲座。 郭南先生正坐在临时搭建的席位上摇头晃脑地讲着。两张长桌子拼在一起,上面盖了块大红布。席位左边坐着的是清水沟的村长,右边坐着的便是郭南先生。 前方围坐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便是清水沟的村民们,还有几个是隔壁镇上慕名而来的郭南先生的忠实粉丝。郭南先生继续双眼上翻着,自言自语、念念叨叨地讲着,观众们不知其所云,但是鼓掌就对了。就这样,郭南先生还私收了一些学生。 造纸厂每天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岗子沟也在稳步向上地发展着。村长站在山头,俯瞰着形势大好的岗子沟,捧着手里的陶瓷缸子,喝了一大口菊花茶,欣慰地笑了。 第15章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三个春秋。 三年来,郝独苗每天闲暇时都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写在信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想与张二椅分享。来北京后的见闻,求学的经历,自己正在学习的知识,结识的新朋友,甚至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都寄托了郝独苗浓浓的情思。等攒好了,周天再去学校旁的邮局寄给远方的张二椅。 张二椅在造纸厂做工的第一个月,一拿到工钱,就去城里的书店买了本新华字典。白天做工,晚上便在家里翻着字典学认字。起初,遇到书信里不懂的字,便找张纸,依葫芦画瓢地画下来,再拿着画好的纸张去请教厂里认字最多的技术员。长此以往,也摸索着学会了写信,与郝独苗通信快三年了。 郝独苗只有长假才能回乡,两个人便像那牛郎织女,每年只有到长假和过年才能见到。张二椅为了两人能多见面,了却相思之苦,便开始攒自己的工钱,每攒个大半年就够去北京一趟了。这样算来,他们也能多见着几次了。 郝独苗正坐在宿舍里写着书信:“二椅:你好!见字如面。自上次我们共话桃李,别于春分后,已有三个多月未曾相见了。我独身在异乡,只能遥寄相思了。愿此信可诉衷肠、可鉴痴心。” 郝独苗抬头想了想,又继续写道:“近日,我甚是烦恼,学校宿舍来了位新入学的学弟,行为举止极为奇异,不与常人同......” 郝独苗正写着,这位奇人就闪亮登场了。 “妞儿,想我了么?”未进门先闻其声。郝独苗的新室友,吴小敛,说着话就蹬蹬进门了。吴小敛半个月前才搬进宿舍,是个大一新生,还未开学就迫不及待地住进来了。原来他是个地道的北京人,不想住家里受爹娘管制,便提前来了。 吴小敛是校健美操队的。健美操这两年刚传入国内,一下子冲击了国内舞蹈行业,以其大胆的风格、夸张的舞姿、灵魂的律动、骚气的走位,掀起了热潮,广受年轻人欢迎。北京各个学校都开设了健美操社团,起初大家只是玩票儿,后来实在经不住其来势迅猛、粉丝之众。索性,各个学校都组建了专业队伍,互相之间还竞赛起来。 这两年,健美操比赛最为人们所欢迎。每次大赛现场都爆满,上至八十多的老叟,下至八岁的孩童,都要来围观。大家看的不是这舞姿有多灵魂,而是每一位选手都穿着暴露。这项穿着紧身泳衣激情四射的舞蹈,把现场每一位观众都征服了。这个年代,姑娘们穿裙子可都不敢露大腿的。 吴小敛刚踏进校门,行李还没放下,第一件事就是去报了校健美操队。虽然是跳操的,但他身材却不纤细,一身肌肉好比施瓦辛格,个头比郝独苗还高出半个头。 郝独苗每次看他在宿舍里踩着拍子、闭着双眼忘情地练操,午后阳光洒在他一身深麦色的皮肤上,就想起了食堂油锅里翻腾着的北京烤鸭,还是重油重辣味的那种。一样的结实,一样的带劲儿。 郝独苗听到他声音就头疼,头都不抬,随口回道:“叫谁妞儿呀?俺又不是女人。” “哎呦喂~您甭害羞呀,您这是在干嘛呀?写什么呐?”吴小敛看到郝独苗连忙双手挡住信,更加好奇,一个劲儿地凑近了要扒开他双手,要看。 郝独苗坚持不让,两个人拉扯了一阵子,吴小敛觉得没意思,就放弃了:“得类,指不定是写给哪个小妞儿呢~爷不看了。”吴小敛嬉笑着,就转身去自己的床位了。 “不是小妞儿,俺没有女朋友。”郝独苗拿他没撤,只好应付道,边收起了自己的信,放进了桌子下面的抽屉,上了锁。只要吴小敛在,宿舍就不得安宁了,他也没法继续写了。而且,最难以启齿的是,郝独苗总感觉吴小敛喜欢缠着自己,比女人还粘人。 吴小敛已经又开始肆意忘我地练操了。只要一有机会,吴小敛就要在宿舍里练操。一边喊着拍子,一边跳。郝独苗背对着他,都能感受到他的活力,看书都心神不宁的。 “呀!!!一!!!二!!!三!!!呀!!!嘿!!!”吴小敛闭着双眼,仿佛自己正在比赛现场,面对着全场观众,耳边没音乐,但心中自有节奏。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呀!!!!!”伴随着高喊的拍子,吴小敛右边一个高抬腿,“耶!!!”左边又来个高抬腿,随后就是双腿半蹲着,双手叉腰,左右摆胯。每一次摆动都发挥到了身体的极致。 接着又是双手握拳举到胸前,双腿交叉高蹦着,每一次膝盖都仿佛要顶到了胸。接下来就是整个人呈大字型地反复蹦跶。 郝独苗不看都知道他跳的是什么,日复一日,格式化而一成不变的动作,还有一如既往的舞蹈热情。 “啊!!!!!”郝独苗听到背后传来了吴小敛的这声叫唤,仿佛就看到了食堂里的师傅正高举着一把日式菜刀,一个展臂,一个挥手,切开了两个西红柿。西红柿立刻分裂成八大块在空中飞舞着,一片鲜红的汁液弥漫在眼前。 “哈!!!!!”吴小敛又一个高抬腿,郝独苗的耳边就仿佛听到了两个鸡蛋碎裂的声音。 “三!!!二!!!一!!!”吴小敛嘴里念着拍子,高撅着臀部,身体向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臀部随着打着圈晃动的腰肢而扭动。郝独苗仿佛就看到了师傅正握着大铁锅铲,强有力的小臂前后发力,反复翻炒着锅里的西红柿和鸡蛋。 一直待吴小敛跳完了操,郝独苗已经被他折腾得两眼发黑,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也终于做好了。 第16章 吴小敛跳完了,边站着歇会儿,喘着气,边喝着保温杯里的豆浆,还是他刚才从食堂里打回来的。 郝独苗见他终于跳完了,捂着脑门缓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忍无可忍地说道:“吴小敛,你能不能下次不要再只穿着一条内裤在宿舍里跳操呀!” 吴小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平角红内裤,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确实如此,每次他在宿舍里跳操都只着一件内裤,还有袜子和鞋子,就没了。他也是为了能让自己少洗一些衣服。每次跳完操都会大汗淋漓,衣服都要再洗一遍。 “得嘞,劳驾您嘞,您看不顺眼,就借个光呗~”吴小敛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说道,“您喝豆浆不?”说着就把自己保温杯里的豆浆递到郝独苗面前。 “不喝不喝,快拿走。”郝独苗摆了摆手。 “不喝拉倒。爷每次运动完,都要来一杯豆浆补补身子。”吴小敛说着话,边对着郝独苗狂抛媚眼,舌头暧昧地舔舐了一圈嘴唇,眼里满溢着铁汉柔情。 郝独苗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搔首弄姿的样子。 “走,一起去洗澡呗。”吴小敛喝完了豆浆,收拾了两下自己的洗浴用品,便叫上郝独苗。郝独苗正有此意,便答应了。 两个人抱着盆子,就走向学校的公共浴室了。 “啊~~~”吴小敛双手抵着墙,面朝着地,俯着身子,郝独苗正在后面帮他擦背。 “你要是再这么叫唤,俺就不帮你擦了!”郝独苗看到他的叫声已经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无奈地说道。 “啊~~~哈~~~您丫没吃饭呀,再使点劲儿呀!”吴小敛盯着地面,皱着眉说道:“啊~就这里,对!这里痒!啊~” 郝独苗气得一把脱下了手上的擦背毛巾,扔在他身上:“爷不擦了!你自己擦去吧!” “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擦了一半呢?这儿还痒着呢。”吴小敛连忙说道。 “行!俺继续!”郝独苗没办法,只能送佛送到西,拿起擦背毛巾,双手猛地发力,在他后背上一顿操作猛如虎。 浴室里忽地传来了一阵杀猪叫:“啊!!!你他妈要弄死爷爷我呀!!!”吴小敛痛得一个伸手,把架子上的洗发露、沐浴露、肥皂都打翻在地了。 “这不是郝独苗同学和吴小敛同学吗?”机械工程学院教务处的廖主任忽然从一片雾气中走了出来。 原来廖主任也刚好来洗澡,郝独苗在学院可是出挑的学生,吴小敛在健美操队也远近闻名。廖主任透过层层浓雾,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你俩在干嘛呀?洗个澡动静怎么这么大?”廖主任困惑道。 跟老师在浴室里赤身相见,还挺不好意思的,郝独苗一边连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肥皂,一边说道:“不好意思呀,老师,俺们在捡肥皂,没干啥。”吴小敛也连忙打着哈哈。 “原来是这样呀,捡个肥皂动静还这么大,那你们继续洗吧。我洗好了,先出去了。”说着话,廖主任裹着大浴巾走了出去。 自那回去以后,郝独苗就越发反感吴小敛,吴小敛一靠近他,他就浑身不自在。 第17章 吴小敛眼见郝独苗这些天对自己有些生疏了,似乎没意会到自己的心思,多次暗示,郝独苗始终不得其法,决定主动出击。 “小棒槌,在干嘛呢?”吴小敛这天见宿舍里没旁人,只有郝独苗在看书,便凑上去暧昧地说道。 “学习呢,咋了?”郝独苗懒懒地说道。 “爷今个儿给你开开眼,瞧个好东西~”吴小敛神秘地说道,一边掏出了藏在自己枕头下的一本杂志,递给郝独苗。 “这是啥呀?《装男人》?这是什么书?”郝独苗问道。 “土鳖~您内自个儿看,爷爷我出去玩了,回来咱们再好好聊。三里屯这边新开了个舞厅,真不错,带劲儿!”吴小敛一脸贼笑,换了件贴身小背心,搭了条喇叭裤,就出门了。 郝独苗翻了翻手里的《装男人》,心道:这是什么破杂志? 一打开却吓了一大跳!里面都是一群外国男人,只穿着一条内裤,摆出各种诡异的姿势,展示着自己的魔鬼身材。越往后翻越惊奇,甚至还包含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内容。这一下子,开拓了郝独苗新的认知领域。这些画面在郝独苗脑海里久久不能抹去,上课也在想。 吴小敛那晚出门后,却没有再回来,当晚就出事了! 原来吴小敛那晚得罪了舞厅里的一个老炮儿,当晚就被送到了医院,连开学典礼都没赶上,直接回家休学一年。 郝独苗心道: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飘。真不知是哪位侠客见义勇为的。 后来郝独苗还收到了吴小敛给他捎来的信,信上吴小敛说自己很是想念郝独苗,一定会再回来的!还哭诉了一番,说自己躺了三个月才能重拾舞蹈,成功地错过了一年一度的健美操大赛,真是天妒英才。 北京城热闹,岗子沟也没闲着。 谭棉花在家跟着爹娘做了两年衣服,便想着大家都去城里发展了,自己为啥不也进城闯荡闯荡呢?说不定自有一番天地。 受到了爹娘的支持,她便进城了。在城里租了个小门面,专卖自己设计的衣服,也做裁缝的手艺活儿。起初生意惨淡,比不过隔壁的衣服市场。她便想了个妙招,回岗子沟找来了铁小花。那天铁小花正在家做着豆腐,在谭棉花的再三劝说下,就答应了来帮她创业。 “各位乡亲,快来看看,这是俺自创的衣服。”谭棉花站在店面门口,对着手里的小喇叭喊着,引来了一群路人围观。 只见铁小花正穿着一件无袖粉色连衣裙,圆领口,裙长至膝盖,腰部收拢,裙子呈伞状,裙尾边缘处还绣了一圈鹅黄色的小花。这裙子,上面的设计衬托出了丰腴圆润,腰部又骤然收起,展现了腰肢的纤细,把女性的玲珑有致凸显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铁小花本就面容姣好,身材高挑轻盈,皮肤白嫩细致,此刻又略施了粉黛。不知是衣服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衣服,反正就是好看。 铁小花在店面门口,前前后后地走了三圈,一条胳膊轻垂在腰间,另一条胳膊弯曲着,单手叉着腰。挺着胸,巧笑着。看得周围人都纷纷掏了腰包,要买这裙子。随后,铁小花又换了十几套衣服,都被抢售了。 谭棉花和铁小花因此大赚了一笔,也开了窍,一起商量着怎么改衣服,怎么做衣服,怎么卖衣服。铁小花也成为了谭棉花的专用模特。 第18章 虽已过了盛暑,北京城里依旧是闷热难当,亦如郝独苗此刻焦急的心情。 今天的课一结束,郝独苗便早早赶到了火车站,来接千里迢迢赴约的张二椅。郝独苗左盼右顾,起身探望了好几次,复又坐回了候场的座椅上。 伴随着轰轰隆隆的轧轨声和一声长鸣的汽笛响,绿皮身子的火车拖着满载的旅客缓缓而至,由远及近地驶入眼帘。候场里立刻变得躁动了起来,夹杂着喜悦,这一趟旅程又圆了无数个思念梦,救了无数个断肠人。 郝独苗接到了张二椅,带着他把行李放到了旅馆,已至夕阳西下。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餐,郝独苗便说要带张二椅去一个好地方。 没想到竟是带他来到了北京有名的东单公园。这里绿树成荫,水榭楼阁、琉璃瓦亭、游廊画壁、水池乐园,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在偌大喧嚣的北京城里,宛若世外桃源。当然,也是幽会的绝佳去处,随处都可见到牵着手漫步的小情侣们。 暮色降临,清风徐徐,远方的莺歌袅袅,在这里散步都是个极浪漫的事。 但今天郝独苗可是有备而来的,自打看了那本《装男人》,他就盼着能跟张二椅一起来这里私会。 “这是啥呀?独苗哥。”张二椅羞涩地翻看着杂志里的照片,一群外国男人半裸着凹造型,再往后翻,更是不得了,难以言喻。 “这是搞gay必读教材呀!”郝独苗假装淡定地说道。 “他们这是在搞给吗?”张二椅歪着脑袋,认真地翻阅着。 “对对对,俺们也可以学着试试。来,就照着这个。”郝独苗随便翻了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眼看四下无人,良辰美景,真是机不可失。 “哦哦,好的。”张二椅乖巧地按郝独苗的要求做着,在他心里,独苗哥做啥都是对的。 一阵磨磨蹭蹭,两个人一边现学一边现做,而后自得启发,进而深入探索,最后干柴烈火,不可描述。 “哎,你听到了什么声音了吗?”正坐在长椅上拥吻的小情侣忽然停了下来,女人费解地说道。 “没有吧,我什么也没听到。”男人侧着耳朵听了听,摇了摇头。 “好像是后面的水榭亭子那里传来的。”女人继续皱着眉说道。 “可能是猫叫,我妈养的那只胖猫一发起情来,就这么叫。”男人说道。 “都快入秋了,猫怎么还发情啊?”女人困惑道。 “管它呢,野猫吧。” 男人说完了,便牵着女人去别处晃悠了。 “独苗哥,俺们现在算是真正在搞给了吗?”张二椅害羞地望着月光下清俊的郝独苗。 “恩恩,对的,俺们现在是搞gay积极分子了。” “俺怎么觉得搞给有点痛呀?” “俺也不懂,应该没事的吧。过会儿就好了。”郝独苗说着话,便俯身在张二椅额头上落了吻。 水榭池塘里的荷花散发着阵阵薄香,为这个季节释放着最后的余热。 过了两天,张二椅就坐着火车回岗子沟了。 张二椅刚下火车,张家寡妇就赶紧来接他回去了,面露急色。 “咋了?娘,你为啥看上去这么急呀?”张二椅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跟着张家寡妇。 “哎,你不知道呀,就在你刚去北京的这两天,陈阿三她娘就不行了,前两天还肚子疼得要命,刚送到城里的医院,昨天就走了。现在她家办丧事呢。等会儿俺们把行李送回家,收拾收拾,俺们就赶紧去她家奔丧。”张家寡妇叹了口气,感慨真是生死有命。随即又回头看了一眼张二椅,说道:“你咋啦?咋走路怪怪的?” “俺在北京跟独苗哥一起游玩的时候,走的路太多了,扭伤了。”张二椅低着头,心虚地解释道。 “瞧着像是大腿扭伤了,真是遭罪了,这得走多少路才能扭成这样呀。”张家寡妇有些心疼儿子,便接过了他手上的行李,帮他拎着,一路回家了。 第19章 等张二椅跟着张家寡妇匆忙赶到村长家,却见原本静谧和气的小屋此刻一片萧瑟,里面阵阵嚎啕哭啼声不绝于耳。深铜色的院门大敞着,屋檐上挂着黑布条,院门正中间垂着一个大黑布球,镌成盛放的花状。 再往院子里走,一路上迎面而来的都是白花圈,每个花圈上挂着两条黑字白条,随风飘摇。亦如人在这世上,赖活了一辈子,一旦走了,便是两袖一挥,随清风而去,了无牵挂。逝者长逝,徒留生者断肠,唯有梦里再嗅得一丝牵挂的余香。时日长了,梦里的模样便也模糊了。 村长是岗子沟的族长,村长夫人去世了,村民自然都来为她送行了,络绎不绝的追悼送行客。一进大厅,就看到村长的三个女儿头上戴白,身披麻衣,站在棺材旁,垂着头。深枣色的棺材正对门,竖着置放在堂客大厅内,棺材顶头上有一个硕大的“奠”字盘踞在金圈内。 村长看到了张二椅和张家寡妇,连忙上前打了个照面。张家寡妇忙把包好的礼金放在了墨色的盘子上,便拉着张二椅一起叩拜了逝者,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磕了三次头。 随后两人站到了客厅的侧边,与前来悼念的亲友们寒暄。张二椅偷偷地张望着,只见陈阿三的双眼都哭肿了,脸也蜡黄蜡黄的,清瘦了一圈,低垂着眼,一个劲儿地掉眼泪,鼻头也通红的。张二椅自工作后,就再没见过陈阿三了,没想成这一次再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又偷偷瞧了一眼棺材里的陈阿三她娘,上次见到她还是一副神气的样子,现在却僵硬地躺在里面,头朝着南,脸色白得发青。家里人给她换了身新衣裳,到下面的时候能体面点。 接着,马巨福一家子、谭棉花一家子、李大发一家子还有其他的乡亲也都纷纷来参加丧礼了。张二椅不免有些感伤,这画面太熟悉了,当年,自己的爹走的时候也是如此。 时辰到了,便是大殓奠,堂内一片哭嚎。早晚都要哭奠,那声音撕心裂肺,悲怆动天,为的是能把逝者的魂魄给喊回来,再吃一口家常饭也好。 “陈阿三,俺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快回去吃点饭吧。”马巨福晚上的丧席吃到一半,忽然发现陈阿三不在,连忙出门去找她。一路找到了村长家附近的小河边,远远就看到了陈阿三一个人坐在河边草地上,抱着腿哭泣。 “俺吃不下,俺娘走了,以后俺就再也没娘了。”陈阿三不住地哭,背脊不住地颤抖。 “俺知道你难过,俺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马巨福恨自己无能为她做什么,也想不出怎么安慰她,只能坐在她身旁,陪着她了。 陈阿三擦了擦眼泪,哭着说道:“俺娘就是舍不得花钱,捡这河里的死鱼回家吃,才中毒的。城里的医生说了,俺娘是中毒死的。春婶说,俺娘最近发现河边飘来了死鱼,便天天捡回家。俺前天回来,还看到家里的坛子里存着几条死鱼。”说着话,她便又把脸埋进腿里哭了起来。 马巨福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用手拍拍她后背安慰她,却又不敢僭越,便只能双手也抱着膝,垂着脑袋直叹气。 “你干嘛一直叹气啊?在俺旁边烦死了。”陈阿三不满地瞅了他一眼,把身子侧向另一边。 “你难过,俺心里也不好受呀。”马巨福丧气地说道。 陈阿三看到他坐在自己的身旁,垂着脑袋,耷拉着肩膀,肚皮格外突兀,高高凸起,几乎要把身上的衬衫给撑破。一下子一阵暖意涌入心田,便瞥了他一眼,说道:“丑死了!”说完,便抱着腿转向了另一侧。 马巨福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被骂了,也只能受着,继续闷闷不乐地坐在陈阿三身边,一直陪着她。 丧事结束后,大家也纷纷地回城里去了。 张二椅把岗子沟发生的事都写在了书信里,寄给在远方求学的郝独苗。告诉了郝独苗,陈阿三的娘是如何走的,大家是如何哀悼的,昔日同窗们除了郝独苗,其他都来了。郝独苗也回道:愿陈阿三多节哀,自己未能来,实感愧疚,爹娘已经替自己前去追悼了。随之,这事也就翻篇了。 再后来,张二椅从信中得知了郝独苗现在发展得很好,成为了老师们争抢的优等生。郝独苗也越来越忙,参与了院长的挖掘机升级研发项目,每天都要翻阅大量的书籍文献,每天都穿梭在实验室与图书馆之间,周末还要去工厂实地考察。他有学习创新的天分,也很勤奋努力,学院里想留下他,以后就能留在北京发展了。 郝独苗生活忙碌了起来,回信的频次也少了。以前每周都会寄信给张二椅,后面渐渐地变成两周寄一次,再后来就是一个月寄一次了。 张二椅也能理解,虽然自己有些失落,但是他知道独苗哥有自己的追求与梦想。每天在造纸厂的工作都是机械而单调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是唯一欣慰的就是,每个月底,组长都会喊他去厂里的收寄室取信。他都会飞奔着去收寄室,在装着上百封书信的大箱子里翻找着,直到找到那秀丽颀长的字,和那烙在心里的名字。再心满意足地拿着信飞奔而去。 郝独苗告诉他,自己最近过得很好,学业也顺利,有极大的机会可以留在北京,到时候带着他一起来。还说了自己最近因专业交流而结识了一位美国的朋友,罗伯特先生,这位美国朋友在美国的工厂是个技术员,性格开朗,热情好客。两人经常通过信件往来,交流工作上的事宜,也会交流一些西方文化,开拓了眼界。 张二椅为他而感到高兴,同时,也在羡慕着他的生活可以这般多姿多彩。 第20章 没想成,再后来得到郝独苗的消息,却是他在北京出事了。 这天,郝师傅正在粮食站里忙活,指导着小学徒,忽然就接到了上头的通知,说是儿子在北京犯事了。郝师傅连忙赶到妻子做工的厂里找来郝嫂子,老两口赶紧回家收拾行李,便坐上当日的火车连夜赶去北京了。 郝师傅两口子顶着黑眼圈,在火车上一夜没合眼,按照通知的地址,一路找到了三里屯这边的看守所。一进门,连忙跟警察打了声招呼。值班的警察打着哈气带他们来到了里间的屋子,打开了门房上的铜锁,让他们进去了。 郝师傅一进门就看到了郝独苗正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屋子里,听到动静回头喊了声:“爹、娘,你们来了。”脸上的胡渣都出来了,眼里满是悲伤。 接下来,郝师傅便依照看守所的流程办了保释手续,匆匆地带走了郝独苗。三个人坐着火车回岗子沟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郝嫂子直抹眼泪。 原来,郝独苗在书信里跟他的外国朋友罗伯特沟通技术问题的时候,无意间泄露了他们团队正在研发的技术机密。罗伯特便把这窃取到的成果占为己有,上报给了自己所在的美国工厂。虽然郝独苗这是无意之举,但是给他们团队带来的经济损失却是极大的,前期的研发投入都浪费了,也损害了学校的名誉。 学院月底将组织开会探讨郝独苗技术泄密问题,将给予开除学籍处分。 郝师傅一到家便把郝独苗狠狠地教育了一顿:“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这事要是搁在过去,就是卖国贼干的活儿!你怎么能把美国大胡子当兄弟了?” “俺相信罗伯特先生不会出卖俺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郝独苗愤懑地说道。 郝师傅一听,气得两眼发黑,头晕着要倒下,立马抄起院子里的扫把要揍执迷不悟的儿子,郝嫂子赶紧来拦住他。 郝师傅怒红了双眼,指着郝独苗训斥道:“中国这些年刚好起来,人民刚喘口气,你们这些人就开始跟外国人勾搭在一起了。俺看你是忘了到底是谁让俺们这里变得水生火热、民不聊生,要不是伟大的□□带着大家抵死抗争,把这些鬼子们赶走,俺们现在都还跪着求生呢。当年,俺被国家派到俄罗斯学先进的技术。但是你知道吗?核心的技术俺们这些外来人永远学不到!因为技术永远有国界!” 郝师傅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北京想留俺在工厂里当个技术工,但是俺一想到岗子沟的人民还穷得吃不饱。北京人才济济,不差俺一个,但是岗子沟需要俺,俺就义不容辞地回来了。俺让你好好学习,好好学技术,就是为了以后能造福俺们的人民,中国的人民。” 郝师傅说罢,便一把扔了手里的扫把,气得回了房间。只留下郝独苗一个人在院子里垂头丧气,郝嫂子忙去烧了几个菜给儿子,又安慰了几句。 翌日,郝师傅和郝嫂子出门做工前,便把郝独苗锁在了家里,让他在家里好好反省,怕他再出去惹事。 但很快,郝独苗泄露技术给美国人的消息就在岗子沟传开了。大家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道他是卖国贼。更有一些激进的小青年们组团偷偷地往他家窗户上扔泥巴,院子里也被扔得乱七八糟,花草绿植都被泥巴砸得弯了腰。 郝师傅和郝嫂子也因此在厂里抬不起头。但郝师傅隔了一天便又去北京了,说是想办法找人通融通融,在处分结果出来前,看看能不能请学校从轻处理,给儿子一次改过的机会。 第21章 这天,张二椅正在造纸厂里做工,忽然听到了工友们在讨论郝独苗的事。 “哎呀,你听说了吗?那个郝师傅的儿子,在北京读书的那个,居然把学校的技术偷卖给了外国人。”一个工友边干着活,边跟旁边的人唠嗑。 “俺也听说了呀,前天郝师傅跟郝嫂子特地去北京把儿子从看守所里接回来的,当时还是俺舅给郝师傅带的信。真没想到啊,郝师傅人这么好,家里居然出了个白眼狼。”旁边的工友附和道。 张二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一惊,手里的烘干架一松,差点砸到了脚上。一个上午干活都心不在焉的,一心只想着怎么办。上午班一结束,顾不上吃饭,他便连忙找到了厂里的技术员,借了块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便匆匆赶去郝独苗家了。 造纸厂每天都会分上午班和下午班,上午班结束后,会有一个钟头的时间给工人们吃饭。工人们便会到休息室里,找到自己的柜子,取出从家里带来的铁饭盒,吃完饭还可以小憩一会儿。紧接着,下午又开始忙碌地做工了。 造纸厂靠近村子的最东头,郝独苗家在村子的西南角,一趟来回估摸有□□公里。张二椅算了下时间,便握着怀表飞奔而去了。 气候渐凉了,一路上冷风都灌进了张二椅的鼻子里,充斥在口舌间,冻得直流眼泪。跑过了山路,便是小河,过了石桥,便是田野,远方的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路上寒风瑟瑟,两边的松柏褪下了郁葱的衣裳,像黄昏下的老人,满是倦意与困顿。 张二椅原本上午就已经做了半天的工,又没来得及吃午饭,此刻饿着肚子,跑得直喘气,头晕脑胀。但是时间最是不等人,看了眼怀表上的分针,继续硬着头皮跑。 好不容易跑到了郝独苗家,连忙扶着门框,俯身歇了口气,满头大汗,白净的脸通红。这一趟把他跑得胃里直泛酸水,想吐又吐不出来,只好干呕地几下。 “独苗哥,你在家吗?快给俺开开门。”张二椅边缓着气,边拍打着院门。 郝独苗一听就知道是张二椅来了,而此刻的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张二椅,实在是没脸见他,便无奈地回道:“不在家,你快走吧!” 张二椅一听就知道这是郝独苗的声音,连忙说:“独苗哥,给俺开开门好不好?俺听说了你的事了。”边说着,边着急地拍打着门:“俺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你帮俺开门好不好?俺想看看你。” 郝独苗一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乡里乡亲口中的卖国贼了,而且很有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什么都没有了,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多年的骄傲都没了。更是辜负了张二椅,没办法再实现自己的承诺,越想越自愧难当。便说道:“你走吧,俺不想看到你。”说完,就蹬蹬踩着楼梯,上二楼回里屋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张二椅想了想,转身跑到了小洋房的右侧,他知道郝独苗的房间窗户在洋房的右侧。他对着右侧二楼的窗户喊道:“独苗哥,你别难过呀!俺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不管你做了什么,俺都知道你不会变的,你永远都是俺的独苗哥。俺不会信别人说了什么,俺只相信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俺都会站在你身边。” 张二椅诉说了自己的衷肠,但是二楼依旧毫无动静。郝独苗直接把自己闷在了被子里,躺在床上,不想听到任何声音,特别是张二椅的声音。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张二椅看了下怀表,时间到了,他要赶紧跑回工厂上班了。便仰着头,对二楼的窗户喊道:“独苗哥,俺要走了,下午俺还要做工呢,明天中午俺再来。”说完,便匆匆走了,一边握着怀表,掐算着时间,赶紧往东面的工厂方向跑去。 等张二椅走远了,郝独苗才从被窝里出来,一下子眼泪漫出了眼眶,划过脸颊。 第22章 张二椅好不容易又赶回了工厂,看了一下时间,还好没迟到。连忙把怀表还给了技术员,解释道,因为家里出了急事,娘忙不过来,自己要回家去帮衬,后面中午还需要借用怀表一些天。 中午没来得及吃饭,还跑了两趟山路,张二椅下午做工的时候,眼睛看啥都快重影了,脑袋里一阵蒙圈。但是也只能中午去探望郝独苗,因为晚上郝独苗的娘就回来了,他们目前还是一对秘密情人。 第二天,张二椅就长记性了,在铁饭盒里放了一个馒头、一个包子。上午班一结束,他就拿着馒头和包子,一边跑着赶路,一边啃着午饭,完全把自己吃塞住了。等跑到了郝独苗家门口,又是一阵子干呕。 “独苗哥,在家吗?”张二椅边擦着因干呕而流出的眼泪,边敲门。他看没反应,便又跑到了右侧,对着二楼的窗口喊道:“独苗哥,你给俺开开门好么?” 反复喊了几次,看二楼依旧没回应,他只好累得坐在地上。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静静地坐着,巴望着独苗哥能给他开门。 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反应,他看了看怀表,时间又到了。立马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对着二楼的窗户告了声别,一路跑着回工厂了。下午又是忙碌地做工。 等张二椅走远了,郝独苗才从房间里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二椅,自己一贯是骄傲的,自己一直想当一棵能为张二椅遮风挡雨的大树。而现在的自己颓然不堪,只能选择逃避面对他。甚至有想过分手,可是又舍不得。就这样反复纠结着。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亦是如此。 第六天,张二椅中午回去的路上跑急了,脚一滑,跌了个跟头,膝盖都磕破了。连忙张开手心,看了看手里的怀表有没有摔坏,还好没有擦碰到,舒了口气,便赶紧起身,一瘸一拐地小跑着回到厂里了。 时间已经过了,组长已经在数人头了,张二椅赶紧上前哈着腰跟组长不停地道歉。组长看他跑得直喘气,膝盖上的裤子也磨破了,浸着血渍,脸也通红,满是汗,知道他家有急事,也就不说什么了,跟他说了声下不为例,这次迟到就算了。张二椅连忙道谢,便又去工位上忙碌了起来。 这天晚上,郝师傅在北京奔走了一个礼拜,终于回来了。 晚饭时,郝嫂子连忙询问结果,郝师傅看了一眼闷头吃饭的郝独苗,说道:“这次终于办妥了,没出什么大问题。幸亏俺有个当年一起在俄罗斯学习的朋友,他如今在北京混出了点名堂,有点路子,拜托了一些人。再加上学校念及到独苗有些才能,这次也是无意泄露的,年轻人天真无知,就免去了退学处分。让他在家反思个几天,回北京后再好好接受思想教育,写一份检查书,这事儿就不提了。” 郝师傅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你那罗伯特先生失联了,学院里的老师也联系不上他,这小子肯定早就有预谋了。” 郝嫂子欣慰地笑道:“别提了,这样就好了,吓死俺了。独苗,你多吃点饭,过几天又要回北京了。你也多吃点。”说着话,加了一块肉搁在了郝师傅的碗里。 郝独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安心地吃完了饭。 过了一天。中午,张二椅又按时来了,一到郝独苗家,对着二楼打了声招呼,便径自坐在了郝独苗家院门外的台阶上,抱着腿,垂着脑袋,看着怀表,心里数着时间。 忽然,院门就从背后打开了。 “你坐在这里做啥呀?”郝独苗看到张二椅坐在台阶上,明知故问地说道。 “俺就在等你哪天心情好点了,就会给俺开门了。”张二椅转过身,低着头对他说道。 “你怎么过来的呀?你下午不是还要在造纸厂做工吗?”郝独苗问道。 “俺跑过来的,等会儿俺就要跑回去了。”张二椅抬头望着他说道,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地划过白净的脸庞和俏挺的鼻子,在初冬暖阳里像个迷路的小鹿,单纯而安宁。 “俺没事了,你别担心了。俺过几天就回学校了。”郝独苗有些不好意思,温声说道。 张二椅听到他的事好转了,一下子笑开了,两个大酒窝在脸颊上高高扬起:“那就好,那俺就放心了。俺先赶回工厂了。”说着就要转身走。 郝独苗一把拉住他:“你就不能买辆自行车么?你来北京一趟都够买两辆了。你等一下,俺骑车送你去。” 郝独苗搬出了院子里的自行车,骑着车送张二椅去工厂了。 一路上,他们聊了一些以前的趣事和以后的打算,一会儿就到造纸厂了。张二椅第一次觉得原来这段路竟是这么短,以前自己一个人跑的时候,这段路真的好远。 第23章 郝独苗在家没事,便起早做好了饭菜,随后又骑车去造纸厂等张二椅下班。冬日的中午,阳光直射在身上都是温暖的,一如他等张二椅的心情,幸福而温暖的。 上午班结束的铃声一响,张二椅就飞奔出来了。远远地一看到郝独苗,便高举着手,挥动了起来,一路小跑过来,侧身跳上了自行车后座,约好了一起去郝独苗家吃饭。 吃完饭,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聊天。郝师傅和郝嫂子一早就去厂里做工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自从经历了这次风波,两个人的感情更胜从前,在院子里说着话,就拥吻了起来。 两人正亲得热乎着,忽然,院门从外面打开了。郝嫂子东西落家里了,中午得空正好回家取,谁知一打开门,映入眼前的就是郝独苗和张二椅正一边抱着,一边吻着。 一下子,三个人同时一惊,当场石化了。 郝嫂子两眼一翻,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郝独苗连忙上前扶起娘,张二椅站在旁边也是不知所措。 当晚,郝嫂子就告诉了郝师傅。郝师傅叫来了张家寡妇,两家人要一起商量着把这事给处理了。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外面一片漆黑,但是郝师傅家里灯火通明。 郝嫂子正有气无力地坐在大厅里,一手托着头,过了会儿,又换一只手继续托着头,连连叹息。张家寡妇坐在另一侧的红木椅上,旁边坐着二娃,二娃已经六岁多了,正四处张望着,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把二娃一个人搁在家,张家寡妇不放心,只能一起带过来了。 郝师傅正在大厅里不住地来回踱步,双手交叉着端在胸前,微微俯着身子,迈着大步子来回晃。晃了一个来回,看了眼郝独苗,长叹了口气,又继续晃。 再看郝独苗和张二椅,两人正跪在大厅的中心,正对着迎门而设的壁画。两个人低着头,不敢吱声。 “哎呀,你别晃了,俺头都被你晃晕了。”郝嫂子不满地对郝师傅说道。 郝师傅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俺们来聊聊这个问题吧。独苗呀,你太让俺失望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现在不光卖国,你还搞给。你让俺怎么说你好呢?”郝师傅说着话,都觉得自己老脸没处儿搁了。 郝独苗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二椅,见他正垂着头,专心听郝师傅的批评,像个犯了错的乖学生。自己忽然有点想笑,强忍住笑意,继续低头挨批。 张家寡妇见郝师傅只会不停唠叨,根本问不出重点,索性直接插了一句:“说说吧,你俩啥时候开始的?这样子多久了?”张家寡妇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儿子要去北京见郝独苗。 郝独苗低着头说道:“是俺追的二椅,俺们已经好了四年多了。” 这一下子,可把在场的三位爹娘气得差点当场晕倒。 郝师傅皱着眉,嫌弃地看了一眼儿子,继续说道:“那么多姑娘你不找,你非要找个男人,俺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你这眼光到底是遗传了谁?你怎么就不能遗传一下你爹俺呢?”郝师傅话说了一半,一抬眼看到了正怒瞪着自己的郝嫂子,连忙又说:“当然,俺的眼光也不太好,但是也不至于像你这么差吧!”说完又是一阵捶胸顿足。 这话一讲,张家寡妇当场就拍案而起了:“俺怎么越听越不对呢?啥意思?合着是俺家二椅配不上你家独苗了?说起来,还是俺家二椅吃亏了呢!” 郝师傅连忙说道:“这话可就不对了!两个孩子都是男的,到底谁吃亏这可不好说的呀!” “爹,俺是真心喜欢二椅的。”郝独苗插了句。 “你少说两句!”郝师傅怒斥道。 “你们瞅瞅,这还不够明显吗?这明显就是你家独苗缠着我家二椅。说不定俺家二椅本来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就是被你家独苗带的。也不知道你家独苗是遗传了谁?”张家寡妇连忙护起自己的儿子,边说着,边瞥了眼郝师傅。 郝嫂子一听也不高兴了,三个人连忙辩论了起来,大厅里一片嘈杂。最后在张家二娃的高声啼哭中,终于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辩论。 张家寡妇带着儿子们回去了,一路气冲冲地在前面走着,张二椅在后面跟着。二娃牵着娘的手,边走边说:“娘!你慢点走呀!等等哥哥呀!” 张家寡妇放缓了脚步,回头瞥了张二椅一眼,对二娃说道:“以后别喊哥了,该喊姐!”说完就像个生气的母鸡一样,高踢着腿大步流星地走了。 张二椅只好一路乖巧地跟着回家了。 第24章 几日后,郝独苗回北京了,张二椅继续忙着去造纸厂做工,这事对两家人打击甚大。但又无从提及,好几次张家寡妇面对着儿子都是如鲠在喉,只好暂且言罢。但这完全没影响到两人的情比金坚。千岁迎除夕之际,郝独苗回来,依旧与张二椅偷偷幽会着。 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两个月。一个积雪初融的清晨。 大福养猪厂的一个长工正打着哈气,睡眼懵懂地套着衣袖,边打开值夜小屋的木门,走到猪圈边探视一圈。他嗅到了一阵刺鼻的异味,越发觉得奇怪,连忙走近了察看。 倏地,一声惊恐万分的高喊划破长空。长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跌坐在地上,过了会儿,等自己缓过神,赶紧跑进值夜小屋里叫醒另一个年长的长工。 年长的长工一听,衣服都来不及穿,赶紧一路小跑来到猪圈外,张望了一番,立刻说道:“快!赶紧去马老板家!这事不能耽搁!”说着话,连忙冲进小屋里套上衣服,两个人一起飞奔去马大福家了。 马大福正坐在家里悠闲地吃着早茶,咬着春饼。两个长工咚咚一阵狂敲门打断了他。 “俺说,你们咋了?有啥事呀?大早上的。”马嫂子给他们开了门,马大福一脸愠怒,不满地责怪道。 “马老板、老板,不好啦!厂里的猪、猪死了好多!您快去瞧瞧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有些猪就怪怪的,今早一看死了好多呀!”年长的长工气喘吁吁,颤抖地说着,全身的冷汗都起了。小长工在旁边点头如捣蒜,眼里透着惊恐。 马大福一惊,把手里的春饼往桌上的餐盘里一扔,嘴里正嚼着的也一口吐到了地上。忙起身拿了件外套,开着家里的皮卡,带上两个长工去猪场了。 一到猪场,还未走近猪圈,远远地就看到工人们都围在了猪圈旁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马大福赶紧上前,一看可吃了一惊。只见猪圈里有一些猪已经倒在了地上,全身发紫,皮肤溃烂,局部肿胀流脓,嘴里口吐白沫。马大福厉声喊道:“快!你们快把这些死猪都抬出来!把里面的糠都倒了,别让其他猪也传上这猪瘟!” 工人们听令行事,手忙脚乱地抬出了一个个死猪尸体,搁在猪圈外的空地上,挨个摆放着。这时候,裴主任也匆匆赶来了,探身向前一看眼前的惨状,俱是一惊。 马大福正双手交握着别在身后,挺着大肚子,紧锁着眉头,在这些死猪旁边来回踱步,边瞧边琢磨着。 裴主任忙凑身上前,对马大福悄声私语道:“马老板,依俺之见,这一定是有人投毒了呀!您瞅瞅这些死猪的样子,一个个全身发紫,尸体僵硬,皮肤表面还有血泡,这脑袋上都发黑了。俺以前年少在地主家做工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就是这样的情景。那次就是有个小子不服地主压榨,偷偷把那老鼠药一大包都灌进了地主家的猪糠里,第二天那几头猪就都死了,死状跟眼前这样如出一辙啊!” 马大福一听,百感交集:“那到底是谁要投毒俺的猪呢?俺开这猪厂都好多年了,一直风平浪静的。” 裴主任眼珠一转,凑到了马大福耳边,边审视了一下周围人的动向,边悄声说道:“俺看多半是那个朱大员干的!这几年跟俺们不对付的,只有他了!岗子沟里两位大户,同抢一片地盘,一山容不得二虎啊!”马大福愤懑地听着,觉得裴主任言之有理。 小长工飞奔来报告道:“马老板,不得了呀,俺们数了三遍,一共死了一百零三头猪。” 马大福一听,差点当场气郁而亡。养猪厂是他多年的心血,每一头猪都是他的心头肉,这一下子损失了不少真金白银。 另一个养猪工继续说道:“其实三天前,俺就看这些猪不对劲了。这些猪吃饭的时候也不积极了,总是躺在那里,弓着背。而且,一个劲儿地喝水,走路还有点晃荡,走两步还吐了。俺还以为这些母猪怀孕了呢。”养猪工越说越不敢看朱大福。 “快、快退下吧,一个个蠢材!废物!”裴主任一听就直道大事不妙:“定是那个朱大员下毒了!才短短几天就不行了!不行,俺要去找他理论!必须要他给俺们赔偿!” 裴主任作为大福养猪厂管事儿的,自告奋勇要去登门找朱老板理论。谁知当天就被造纸厂的工人们给扔了出来。 朱老板隔着造纸厂的大院门对他呵斥道:“别再来无事生非了!你们自家的猪吃了啥不干净的,就怪到俺头上。俺才没那个闲工夫下毒呢!俺就算要下毒,也先给你和你家马老板下毒,别提给猪下毒了!”朱老板说完话,得意洋洋地呸了一口,转身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厂里了。 直把裴主任气得直哆嗦。 回去以后,裴主任和马大福讨论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去城里,把这事上报给政府了,请求援助,为此事开展调查。 第25章 政府里的官员们一听此事可不能掉以轻心,怕这猪瘟大面积地传开,继而危害到人的健康,关乎民众的性命忧天。紧急组建了一个调查小组下乡到现场,这一队伍里有兽医专家、兽医学徒们、传染病研究学者、粮食化验员,还有几个警务专员,洋洋洒洒地去了。 等城里的小组到现场时,这些死猪都已经全身透着黑了,臭味熏天。只留下五头死猪在厂库的空地上,其他的都已经被及时焚化了,防止猪瘟传开。 这几日接连又死了十几头猪,但所幸的是及时控制住了,没有再传给其他猪。猪槽里的糠食也都换了,马大福不知道到底哪些糠食被投毒了,而哪些又没有,索性一咬牙把饲料库里的存货都焚了。只吩咐留下死猪的食槽里残留着的一些糠,其他全部换上了特地从其他村里运来的新糠。 兽医专家在众人的簇拥下,淡定地换上了一套布制的防护衣,戴上了皮胶手套,悠悠地打开了小学徒们抬上来的工具箱。裴主任在一旁感叹,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专家,面对着这令人作呕的死猪尸体,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淡然。裴主任在一旁陪着笑,马屁连连。 只见那工具箱一打开,里面真是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刀具,最短的只有一寸,最长的竟有三尺。专家暗自掂量了一下,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把两尺长的大钢刀,对着眼前的死猪一个快刀落下,居然没切开。在众目睽睽之下略显得有些尴尬。专家随即叫来两个小学徒扶着这猪的一头一尾,开始刺啦刺啦地来回切割了起来,黑血渐渐渗涌出来。 马大福在一旁越看越心疼,犹如一把利刃在割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就此倒下。 “老师,这五头猪的淋巴结我都检查过了,全部呈肿胀状。”另一个小学徒一手捧着小本子,一手握着笔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一边跟兽医专家汇报着。 “不错,表皮已呈黑紫色。切面呈层峦叠嶂状,此起彼伏。血管呈爆裂状,死前定是反复充、出血,激流勇进。五脏除了肺部略显水肿,其他未见明显受损。六腑除了大肠病变,其他未见明显损伤。这显然是中毒而亡呀!”专家边观察边说道。 “快,快去把那收集来的毒糠拿给专家瞧瞧。”马大福连忙指挥着工人。 工人拎着一个麻袋蹬蹬地来了,里面装的正是死猪的食槽里残留的那些毒糠。连忙递交给了化验员,让化验员带到城里研究了。 不出几日,化验结果就出来了,这糠里果然有毒。 可是这到底是谁下毒的呢?一队的警察们忙着排查了全村,也没找到下毒之人。 渐渐地,岗子沟里的有几个村民也发病了,个个上吐下泻。家属们天天来大福养猪厂闹,直道定是吃了养猪厂里的毒猪肉才传染上的急症。 马大福这下可就冤屈了!上一批宰杀的猪肉还没都卖光,距离上一次宰杀都是上个月的事了。这一批猪出了问题,可都还没上断头台呢!所有的死猪几乎第一时间都焚烧了,猪又跑不出去,怎么就传染给人了呢。 可村民们不管,才开始几个人患病,后面发展成十几户人家都患病了。症状一致,起初都是咳嗽不断、头痛难当、食欲不振。过了五日,病情加重,变得恶心乏力、腹痛腹胀,咳出一些白色泡沫状的深痰,其中还掺着血丝。年长的老人会感觉呼吸困难,胸口如有衣物紧紧束缚着,还有个别人发了皮疹,又痒又痛。 病情如此严重,却又找不到根源,找不到根源就无法医治。村民天天闹,整个岗子沟人心惶惶。这一下子惊动了省里,省里又组建了一支涉猎更全面的专家队伍来调查了。 第26章 省里的专家们参照之前化验出的数据,又登门拜访了发病的十几户人家,发现此事却有蹊跷。这病虽然来势汹汹,发病快,聚集性强,但是却无传染性。而且得病的偏偏就是那十几户,还都是邻里,只有几个得病的村民居住地较为分散。 病症发迹呈由上及下,由内而外。从胃下行至肠,再损害淋巴,侵扰肺气,外发则表现出丘状皮疹。最后一致得出,这是中毒了。 这下可更不得了,猪和人一起中毒了!原因不明,源头不详,医治无效。岗子沟全村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外村的人不敢进,村里的人不给出。 这边专家还在调查研究着。张二椅便写信把岗子沟的事告诉了远方的郝独苗。 郝独苗收到信已是一周后了。他远在北京,从信中得知了家乡的疫情,不知根源是什么,也不知染病途径是什么,更不知医治方法。他看了信,只能干着急。日思夜想着张二椅会不会也被传染上,做研究时在想,勘察现场时在想,研讨会汇报工作时也在想。连着几日,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自己越想越糟糕,最坏的结果都浮现在了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相识相恋的过往似车水马龙般历历在目。他无法想象自己未来的生活里没有张二椅,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奋斗都失去了意义。他还在为他们的未来规划着,还在为他们的生活奋斗着,怎么能就此化为虚空呢? 经历了几夜的魂牵梦萦、辗转反侧,他便暗自下定决心了。周天一大早,微露还未挂上枝头,海棠初醒。他就赶到了老师的住所门口,只把半梦半醒的老师都吓了一跳。他来向老师告了假,便坐上了当日清晨回家的火车。 一路颠簸,换了几趟车,好不容易回到岗子沟都已经日落西山了。他赶不及回家一趟,凭着一鼓劲儿赶去了张二椅家,顾不上其他了。 张二椅刚出门打水回来,肩上挂着麻绳,手上提着水桶,里面满载着清水,就这样与门口的郝独苗相遇了。 只见郝独苗满面倦容,头发也被疾风吹乱了,青灰的呢大衣外敞着,裤腿和鞋子都沾上了泥巴。一见到张二椅便两眼放光,像个饿了三天的猛兽忽地见到了肉多肥美的小白兔,一下子直接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张二椅。这可把张二椅都吓坏了。 “独苗哥,你、你咋了?”张二椅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受惊地说道。 “俺担心你,就回来了。俺怕你也得了疫病,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郝独苗激动地说着。 “独苗哥,俺没有得病。你能不能先放开俺?俺先把水桶放下来行吗?”张二椅一边拎着水桶,桶上的麻绳还挂在肩头,僵硬地被郝独苗抱着,着实有些难受。 郝独苗低头一看,自己确实有点过于激动了,赶紧放开了张二椅。跟随着张二椅进了屋子,了解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俺总觉得这事有点像俺以前在图书馆里看过的一本书里讲的故事,那本书叫《沙镇年鉴》。很多疫病都不是起源于动物或自然物质,而是一些其他物质。这事俺还得跟俺爹说说。”郝独苗边思索着边讲道,转念一想,又继续对张二椅说道:“幸好你没事,这次可把俺吓死了,俺好担心你也出事,怕来不及赶回来你就已经...哎呀,不提这个了。” 郝独苗急得皱着眉头,把张二椅按在椅子上,自己转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叹了口气,做足了准备,缓缓说道:“俺这次可是下定决心了,不想让你再一个人留在岗子沟了,俺要现在就带上你一去北京。俺日后在院里研究所的工作也算稳妥了,俺现在只想带着你一起走,一刻都不想再等了。你不在俺身边,俺总是会担心,担心哪天你会离开俺。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说着话,就起身迎面抱住了张二椅。张二椅也想去北京,想陪在独苗哥身旁,便答应了。两个人现在只道商量一下该怎么跟两家爹娘说。 “对了,独苗哥,你还没回家呢吧?天色不早了,俺娘估摸着去二婶家接完二娃,也该回来了。你快回家看看你爹娘吧。明天俺们继续商量咋办吧。”张二椅笑着对他说道。 “对了,对了,俺都忘了俺爹娘了。俺现在赶紧回家,这么迟肯定少不了一顿盘问。”郝独苗说完,就笑着理了理衣服,跟张二椅告别,回自己家去了。 前路漫漫,来时急匆匆,去时坦然然。过岭看茶老,当垆煮酒香。原来,这万物造化都归于人的心境而生。 第27章 “独苗呀,你回来啦。”郝师傅明知故问道。 “嗯,俺跟老师告了假,回来呆几天。”郝独苗走进屋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刚才去哪里啦?俺工友傍晚来家里的路上看到了你,现在俺工友都走了有一会儿了,你才回来。”郝师傅坐在大厅里,端着茶杯,对着杯中的热水吹了几口气,褐色的茶叶浮浮沉沉,他抬眉追问道。其实,不用问,他也心知肚明,知子莫若父,威信还是要有的。 “哦,俺一回来就先去二椅家了,俺知道了岗子沟的疫情,担心他也得病,就去看看了。”郝独苗坦然答道。 “你怎么着也应该先回家看看吧?你咋就不担心你爹和你娘呀?”郝师傅气愤道,真是万般无奈,心道: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虽然,这个媳妇是坚决不认的。 “俺这不是回来了么?俺也想到了你们二老的,但是,也是刚想到的~现在看来,你们二老身体都挺好,我就放心了。”郝独苗笑嘻嘻地说道。 郝师傅一听,差点气绝,但也只道罢了罢了。 当晚,郝独苗把自己关于这次疫病事件的想法告诉了郝师傅,郝师傅觉得言之有理。翌日一大早就去拜访了朱大福,随后又去告知了村长。 省里很快就派出了地质专家、化学专家、西方医学专家等各路专家前来调查,还有一众学生,浩浩荡荡一群人都齐聚在岗子沟。 “敢问这位朋友,你这是来干嘛的呀?”一个穿着紫衣服、戴着厚眼镜的人对着身旁同行的青年说道。 “咱是来写论文的,防疫学论文没灵感,来找灵感的。”青年一边举着大相机“咔咔咔”地到处乱拍,一边回道。 “那你又是来干嘛的呀?”眼镜男随即转身,对着另一侧的顶着一头中分、脖子上挂着一条白围巾的文艺男说道。 “哈哈,我是编剧,最近没创作素材,我是千里迢迢来找故事的呀!”文艺男笑道。 “那这位朋友,你又是来做啥的呀?你看着可不像本地人呀!一定也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吧?”眼镜男又问了稍远处站着的蓝眼睛黄头发的背包客。 “你好!我、看病、是、来的,很好,你好!学习,互相学习!谢谢!”背包客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棕黄帆布包,上穿着夹克,下套着牛仔裤。原来这位就是西方医学专家。 眼镜男心道:咋把这外国人都找来了。还容不得他思索,这队伍的头儿就开始安排分工了。随后,各司其职,井井有序。 集众人之智慧,通古今之良方。不出两天就找到了祸事根源。 原来这造纸厂建在了水域的下流,村民住宅多是集中在上流域,但也有部分村民住在下流域。造纸厂日日排放废水到旁边的河流里,虽在下流域,一时半会儿没有危及村民。但是长此以往,有害物质随着水流飘至各处,影响最深的便是这下面的水域。村长家也住在这片水域附近,最先表现出来的便是这片水域里的鱼群暴毙。然而,部分死鱼又被村长夫人给捡回家煮了吃了。因此,村长夫人误食的死鱼身体里含大量有害物质,加之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死因也由此真相大白了。 下流域的村民长期用毒河水浇灌庄稼,庄稼长成后不光个头矮小,形态怪异,还含有微量有害元素。这些毒庄稼收割后,脱落的壳和皮自然就卖给了大福养猪厂。因此,众多猪不断食用毒糠,最后毒发而亡。人也是如此,居住在下流域的村民们,吃的都是自家种植的粮食。所以也解释了为何该病症发病急,却无传染性。 而此次事件的元凶就是造纸厂排放的漂白类化学品,未经加工,直接排放到水中。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根源找到了,治疗的方法也就有了。但是其对人身体机能的损害却是不可逆转的。 忽视环境污染的危害,无视人们的生命安全,一心只为牟利,人性的贪婪实为万恶之源。待省里派出警察们去捉拿朱老板的时候,朱老板早就跑路了。这一查到底可牵扯出了不少利益关联,首当其冲要责罚的就是岗子沟的村长。 村长正在家里坐立不安地愁着如何是好,警察们就破门而入,一下把他双手拷住,按在了地上,押送到城里去了。 第28章 村长涉官商勾结、谋取私利的事为岗子沟全村人民所不耻,还惊动了北京。国家正在全力严查贪污腐败,村长却顶风作案,北京上头传话了,一定要加以严惩,杀鸡儆猴。 村长在看守所里听到了外面的风声,追忆往事,自愧难当。起初,自己接手岗子沟也是满腔热血,肩负着使命,一心想为民服务,却万万没想到,真是老来糊涂,一时被自己的贪欲蒙蔽了双眼,马失前蹄,还留了身后污名。越想越惭愧,愧对祖宗,愧对子孙,愧对百姓。 当晚,村长借着行方便的由头,爬上了高楼的窗户,纵身一跃,了却前程往事,当即身亡了。村长这辈子最在乎的便是功名,此刻是功没了,徒留污名为后人所唾弃。 陈阿三那日正在发电厂里做工,主任召她来办公室,告诉她,她爹已在看守所里自尽了。陈阿三一听,承受不住打击,当场就晕过去了。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上头派人来一查到底,很快,村长托朱老板在发电厂买职位的事也被挖出来了。 原来,陈阿三现在的工作职位竟是抢了别人的。发电厂的老师傅吴原到退休的年限了,按照国家政策,应是他的女儿来顶替他的职位,奈何他在退休前几个月内生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了。朱老板的朋友在发电厂是个管事儿的,便利用自己的私权,抢了吴原闺女的职位给陈阿三,也赶上落了个城市户口。这对吴老师傅一家子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但是人微言轻,四处求人无门,只好忍下来了。 但正义会迟到,却不会缺席。事情查明后,陈阿三就被发电厂开除了,职位还给了吴老师傅的闺女。但这一下子对陈阿三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在医院醒来后就抑郁了,终日以泪洗面,好几次要自尽都被护士及时发现给制止了。 陈阿三经历这一波三折,整个人精神大不如从前。穿着蓝条白底的病服,双臂环抱着曲起的双腿,呆坐在病床上,眼里噙着泪水,迷离地望着窗外迎着密雨的绿柳飞絮,一望就是一整天。昔日的齐肩卷发留成了一头齐腰长发,年少傲气殆尽了,世事变迁的烙印让她从小姑娘成长为大人了。她二姐已经嫁到了外乡,特地赶来照顾她,望着这样的陈阿三,倍感心痛。 “陈阿三!”一声远方的呼唤随风而来,陈家二姐一转身回头望向病房门口,却见马巨福匆匆赶来了,正踏着大步子进门。他穿着黑色的呢大衣,里面套了件墨绿棉衬衫,黑色的长裤拖到了皮鞋边,缱绻着,一看就是情急之下踩着雨水而来。陈家二姐上次见到马巨福,他还是稚嫩的憨肥模样,如今一看,他确实成长了,眉眼间透着沉着,肚子还是挺着,却多了分豪气。 “二姐好!俺是来看望阿三的。”马巨福忙在焦急的脸上拉出了个笑容,跟陈家二姐打了声招呼。 “好的,那你们先聊吧,俺出门买点水果来。”陈家二姐回头无奈地望了一眼还在盯着窗外的陈阿三,对马巨福说道。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了。俺一听到陈阿三住院的消息,走得太急了,水果都忘了买了,啥都没带来,真是难为情。”马巨福急得一拍脑袋,愧疚地说道。 “没事没事,俺先出去啦,你帮俺照看一下阿三吧。俺也得空出去透透气。”陈家二姐说着话,就起身出门了。 陈阿三一直望着窗外,身旁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她此刻心里只装着眼前的这棵小柳树,在乍暖还寒的春雨中冻得瑟瑟发抖,柳絮纷飞,世间的风雨吹散了它的羽毛。她想去给它添些衣裳,告诉它,它不是孤单的,自己会一直陪着它。 第29章 马巨福看到这样失魂落魄的陈阿三,满是心疼:“阿三,俺来了。你快看看俺呀。”马巨福见陈阿三没反应,忙脱下自己的大衣挂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走到陈阿三面前,蹲下来,平视着她。 陈阿三察觉到他,双目无神地侧过头,飘了句:“你来啦,唉,你来干嘛呀?” 马巨福睁大了眼睛,虔诚地说道:“俺听说了你爹的事和你工作的事,俺很担心你,就来了。” “你来了也帮不到俺,来了干嘛呀。”陈阿三欲哭无泪地说道。 “从小到大,俺最稀罕的就是你。你要什么,俺都给你,你需要俺帮你做什么,俺都可以。”马巨福认真地说道,生怕她再次拒绝自己。 陈阿三一听便要哭了,垂着眼帘,别开马巨福炽热的视线,望着地面叹息道:“你帮不了俺的,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娘走了,爹也走了,工作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说着眼泪就不住地溢出了眼眶,她一边抽泣着,一边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可这眼泪却是决了堤,越擦越多。 这下可把马巨福给弄急了,连忙掏出衣袋里的手帕给她擦眼泪:“唉呀,你别哭了呀。俺娘说眼泪是金豆子,比真金白银还值钱,得藏着。你一哭,俺的心就像被人揪着疼。”安慰了陈阿三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你不是啥也没有了,你还有俺啊!” 他蹲得更低了点,仰头迎上陈阿三的目光,双手握住陈阿三的双手,紧紧地包裹着,用自己滚烫的心给她冰冷的手送去温暖。这是他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心跳,思她所思,痛她所痛。他继续说道:“对!你不是什么都没了,你还有俺!俺有的都是你的,俺也是你的!就怕你不想要俺。”马巨福说着便埋下了脑袋,脸上的肉都委屈得打着颤。 “你真好。”陈阿三望着马巨福,这一段真挚的告白让她紧闭的心扉终于打开了。每一次濒临绝望的时候,马巨福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助她挺过一次又一次难关。生活对她是残忍的,但马巨福掌心的温度却是真实的。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离不开马巨福了。她想自己的意中人,那踏着七色云彩而来的命中注定的意中人,应该就是他吧。倏地,她就身体向前一倾,一把抱住了马巨福,痛哭不已,一边哭,一边捶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埋怨道:“你这手帕真脏,都是汗臭味,你就不能洗干净了再带着吗?” 马巨福心花怒放,这峰回路转的喜悦,突如其来的幸福,他一下子承受不来。连忙放开陈阿三,扶着她的双肩,热切地望着她,说道:“好的好的,俺回家一定好好洗。你别哭了。等会儿俺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 “你怎么就知道吃东西呀,你都这么肥了,还吃!”陈阿三边擦着眼泪和鼻涕,边瞥着马巨福说道。 马巨福一个劲儿地憨笑着,逗她开心。 风回云断雨初晴,窗外的嫩柳历过风霜、吐露新芽,这世间的憾事不计其数,又何必常惦心头呢? 第30章 郝师傅家里却是疾风骤雨。 “俺不同意!俺反正是不会同意的!”郝师傅在大厅里坐着,大发雷霆:“独苗啊,你说啥,你想清楚了吗?张二椅他怎么着都是一个男的,你非要跟他在一起,俺家不是断后了吗?”郝师傅脸都气得由红转绿了,就差七窍生烟了。 郝独苗却是一脸冷静地坐在旁边的红木客椅上,早就料到了爹娘的反应,显然也有了应对之策。缓缓说道:“反正俺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俺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郝嫂子也急了,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团团转,两边都安慰着,生怕会起争斗:“哎呀,独苗呀,你可要想清楚呀!你要带着张二椅一起去北京,这可不是小事啊!俺家这香火可真就断了呀。”说着话,又转身对郝师傅气愤地埋怨道:“都怪你!谁叫你当初非要给俺儿子取名叫独苗呀,这下可好了,真成了郝家最后的独苗苗了。” 郝嫂子越想越难受,却也没辙。郝师傅一声令下:“俺不管,反正你要给俺整个孙子,俺们郝家不能绝后!” 郝独苗满不在乎地说道:“要不您二老再生个吧,俺管不上了。”说完话,他就起身上楼回屋了。 空留下郝师傅和郝嫂子在大厅里干着急。郝师傅呷了一口茶,差点被呛到,总感觉心神不定的。 张家寡妇这边也炸开了锅,远远地就听到了二娃的啼哭声和张家寡妇的责备声,吓得屋后园子里的小菊苗们都战战兢兢地相拥在了一起。 “啥?你要去北京?”张家寡妇在屋子里坐着,二娃被娘的呵斥声吓得坐在里屋的床上直哭。张二椅站在张家寡妇面前,低着头,不停地巴手指,一脸心虚,不敢抬头直视她。 张家寡妇气得在凳子上反复挪动身子,过了会儿又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气势汹汹地指着门口方向,说道:“都怪那个郝独苗!把你都带坏了!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好好的一个小树苗就被那小子给掰弯了。”闷哼了两声,又继续说道:“不行,明天俺就要给春婶说说,请她给你说媒,介绍几个姑娘。”说完,复又点了点头,觉得这真是个良策。 “俺才不要什么姑娘呢。”张二椅急得两眼通红,小内八急得直蹬地,瞅着快要哭了:“就算被独苗哥掰弯了,也是俺心甘情愿的!” 张家寡妇气愤地说道:“郝独苗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俺儿子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就被他整成了这样。”说罢就气得把桌上的杯子猛地一推,可怜那小瓷杯子在桌子上滚了三圈,就跌下了悬崖,香消玉损了。 碎裂声惊动了里屋的二娃,二娃这下哭得更凶猛了。张家寡妇无奈,只好进里屋抱起二娃哄起来:“哎,烦死了,小的闹,大的也不省心。好了,好了,乖,不哭了,不哭了。”嘴里念叨着哄娃,手上反复颠着二娃。二娃抱住娘的脖颈,一个劲儿地哭,张家寡妇只好轻拍他的背,边拍边哄着。 张二椅见娘忙得管不到自己了,脸上一下子雨过天晴,抿着嘴,两个大酒窝隐隐浮现,蹑手蹑脚地进自己屋里了。 第31章 月亮高挂上枝头,夜色醉人。公鸡睡了,母猪也睡了,整个岗子沟都沉睡了。 张二椅家门口却传来一阵阵稀稀疏疏的声响,不仔细听,还以为是来了窃贼。 “胖子,你慢点开呀,小点声啊。”郝独苗正坐在马巨福的小皮卡上,小皮卡正以龟速前进着。 “俺说,兄弟呀,俺已经开得够慢了。这声音也不是俺发出来的,你让俺小点声,俺也没办法呀。”马巨福正伏在方向盘上,双手轻轻把着方向,一边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况。奈何天太黑,又没有路灯,马巨福整个脸都快贴到了前方的挡风玻璃上。 “兄弟呀,你跟张二椅这是打算私奔了吗?”马巨福一边忙着看路开车,一边笑着问道:“以前一起念书,还真没看出来你俩有一腿。嘿嘿。” 马巨福一看发现郝独苗脸色不对了,连忙补充道:“没没没,你俩是真心相爱的。兄弟俺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们。”说完又是一阵贼笑,心道:真好,幸亏郝独苗喜欢张二椅,不然陈阿三可就不是自己的了,自己与陈阿三果然是有缘有分。 眼看就到张二椅家门口了,马巨福赶紧在远处刹车,车子发出了一声仰天长啸。这一下把郝独苗和马巨福都吓得坐直了,一阵心虚,生怕惊动了张家寡妇和二娃,那这次逃跑计划就败露了。所幸的是只惊动了路边睡觉的阿黄,阿黄冲他们“汪汪汪”叫了几声就识相地溜走了。 “快,兄弟,快下去接嫂子,俺在这里给你们望风。”马巨福笑道。 “好嘞。”郝独苗直往张二椅家奔去了。 夜晚的春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充盈着万物复苏的喜悦,新的生机在向人们召唤着。 张二椅早就收拾好行李,在家门口焦急地等着郝独苗,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朝思暮念的身影向自己奔来。郝独苗对着他招手,来接他奔向新的生活。 等郝独苗走近了,张二椅上前与他相拥一吻。两个人悄声笑着,明澈的眼睛比宵空上缀着的繁星还亮,比元夜花市里的灯火还亮,比乡野晚会上人们围着的篝火还亮,比丰年里满目金灿灿的稻米还亮。 “俺们快走吧,俺车票早就买好了,俺们坐最早的那班火车去北京。”郝独苗低头对眼前的张二椅说道,眼里满含希望。 “好的,俺回去关个门,俺们就出发。”张二椅说道。郝独苗接过他的行李,他转身回头准备去关好家门。 忽然发现二娃正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原来他正好起夜,发现哥哥鬼鬼祟祟不知做啥,便悄悄地跟着,一路望着。 二娃懵懵懂懂地对张二椅说道:“哥哥,你要离开俺和娘了吗?” 张二椅连忙走上前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着,轻声说道:“是的,哥哥要去北京做工了。你在家要听娘的话,哥哥过节就会回来看望你们的。”说着话,轻轻地摸了摸二娃的脑袋,眼里充满了不舍。 “哥哥,你要跟那个高个子的哥哥一起走吗?”二娃继续问道。 “对,这是俺们的秘密。你会帮哥哥保密的,对吧?”张二椅载着希冀问道。 “恩恩,俺不会告诉娘的。俺长大了,说话要算数的。”二娃点了点头。 张二椅跟二娃道别,抱了又抱,看了又看,不舍地分离了。 二娃站在门口笑着跟他们挥别,送走了他们,便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爬上床,安心地睡过去了。在二娃的世界里,这是他第一次被真正地当做一个大人,干了一回大人才会干的事,跟哥哥做了一次约定,帮哥哥保守住秘密。 翌日清晨,公鸡初醒,在一群母鸡面前挺着雄伟的身姿,别着翅膀来回走了三圈,清了清嗓子,一声高啼,开启了新的一天。 郝独苗和张二椅早就坐上了火车,随着步履蹒跚的老火车缓缓驶向远方。 “独苗哥,你说,俺到北京能做啥工呀?”张二椅一边把两个人的行李理了理,一边问道。 “你想做啥就做啥呗,啥也不想做的话,那就做俺夫人吧。反正俺会养你呀。”郝独苗温柔地说道,直把张二椅说得都羞红了脸。 张家寡妇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张二椅没了,第一反应就是冲到了郝独苗家要人。谁知一进门,郝家也是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来郝嫂子喊郝独苗下来吃早点,喊了半天也没人应,上楼去他屋里一看,人早就跑了。 “俺看他俩肯定早就谋划好了,这是私奔了呀!唉!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郝师傅站在院子里,捧着大茶杯,百感交集。 张家寡妇和郝嫂子嚎哭成一气,直接抱在了一起。 院子里最高的那株金腰带开得正艳,枝丫上满是黄色的小花,四肢舒展着,刚睡醒,打着哈欠。心道:唉,家里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客人呀?她俩感情真好,多久没见啦,都哭得抱在了一起。我也赶紧准备准备,要开始迎客啦~ 第32章 三十五年后。 澄澈的天空笼罩着大地,万丈高楼鳞次栉比,冲破云霄。 又逢上班高峰期,贸易街区拥堵不堪。 “真是堵死了。爸爸,我们还能赶上上午的课吗?”男孩坐在黑色小别克的后座上,一边捧着平板疯狂地点着屏幕上的小人,一边问道。 “我看悬,这条街怎么堵成了这样?估计前面又出事了。”男孩的父亲点手机看了下路况,一片红,果然不出所料。 “草!又挂了!一群辣鸡队友!”男孩说着话,气愤地把手里的平板扔向了一旁。 “跟你讲了很多次了,不要说脏话!”父亲严厉地教育道,继续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还是堵得水泄不通,胸口一堵,忍不住大骂道:“握草!气死了!” 后面传来催促声:“前面怎么了呀?快点呀!” 父亲气不过,正愁火没地儿发,一把按下车窗,探出头对着后方喊道:“你丫的第一天来北京吗?不知道北京天天都这么堵嘛!”说完又转回头,关上窗,继续焦急却无奈地候着。 又等了会儿,男孩的父亲实在无聊,随手点开了广播。优雅沉稳的女声传来:“各位听众朋友好,这里是国际新闻频道,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下面给大家播报一条最新的新闻,美国即将迎来新的一轮总统大选,特朗普能否获得连任已成为全美人民关注的焦点。日前,特朗普公开发言,说希望能够组建一支强而有力的团队,帮助自己赢得总统大选......” “怎么又是他!”男孩的父亲皱着眉头,满脸嫌弃,赶紧关了广播。 汽车拥堵的嘈杂声,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一望无际的立交桥呈蛇形盘踞在广阔的城市上。商场的LED巨屏上正投放着最新的手机广告,对着人们的视觉感官一顿狂轰乱炸,那震撼炫目的画面,即使逃出了五环,心里的购买欲还是蠢蠢欲动。 玻璃幕墙的办公大楼里,一个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的小蚂蚁们已经开始疯狂地敲击着键盘,双目紧盯屏幕,数据流在显示器上飞速地奔跑,资本收益在每一个制服蚂蚁的眼里跳跃着。 会议室里,凹凸有致的女经理干练地踩着小高跟,手握遥控笔,背对投影屏,面对着市场精英们侃谈自己的品牌投放理念。 北京十八环中学这里却与喧嚣的CBD街区不同,一片宁静祥和,路边闲情漫步的小羊昭示了这里的与世无争。 年过古稀的郭南老先生正作为特级教育专家给北京十八环中学全体师生开讲座。 恢宏典雅的大礼堂坐落在校园的东南角,进来需踩过八十八级红台阶,寓意着贵人登堂、步步高升。两边设百草栏,围礼堂一圈,如双臂前拥环抱状,栏中百草常年郁葱如春,寓意着青春不逝、学无止境。 走近看,礼堂下半部分设计成方形,上半部分则是红色圆形宝塔状,顶头有个金色的圆球,乍一看,像是双层小方楼戴着一个红色的贝雷帽子。走进去,眼前一片开阔,环状的内堂设计,两层楼都是座位,放眼望去,一片中国红。 郭南老先生正坐在一楼圆环的中心激情澎湃地讲着,身着青色长旗袍的礼仪小姐正在给他添茶。 “方校长请俺给大家开讲座,实为俺的荣幸。今天俺就跟大家聊聊如何学习?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俺已经任教40余年了,这一辈子都奉献给教育事业了。”郭南老先生缓缓说道,拿起面前的白地青花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呷了一口茶。 一个学生正和身旁的同学在下面悄声说道:“你看,这个专家看上去也忒老了吧。说话都不利索了,讲一句缓一句的。” 身旁的同学目视前方,偷偷滑下身子,让前排座位的同学能挡住自己,小声回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专家说话都是这样的,这叫摆谱。” 郭南老先生品完了恩施玉露茶,继续娓娓道来:“自恢复高考,俺可是第一批任教的老师。那个年代呀,读书的人不多,俺也算改革前锋了。俺当年带的第一批学生里,最优秀的学生,他现在已经是红翔技校的现任校长了。其他同学们嘛,也很优秀,额,就不提了。”郭南老先生眉眼间透着些自得。 在场的学生们发出了一阵惊叹声,郭南老先生甚是得意,继续开始了他的心路历程,摇头晃脑地说着亘古不变的说书词。 第33章 再回到北京城里三环交接处的演播大楼。 八楼的综艺节目录制演播室里,正在录制着一期老艺术家专访节目。 深受观众所喜爱的著名主持人大头菜,正身着一条端庄大气的黑色无袖连衣裙。衣裙量身定制,包着腰臀,下面配了黑丝袜和黑高跟。优雅地侧翘着二郎腿,双目含情,脸上挂着亲和的职业性微笑,整个人展现出一种知性美。 而她今天的特约采访嘉宾便是演艺圈知名老艺术家,铁小花。铁小花自二十五岁那年拍了经典影视作品《蓝房梦》,从此一炮而红。凭借自己出众的美貌、高挑的身段、精湛的演技,在演艺圈里长红了三十年,实为业界佳话。 “您说,您之前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进入影视圈的,对吗?”大头菜温和地询问道。 铁小花婉转一笑,回答道:“没错,当时呢,我还是个小模特,在经营着服装店。一次偶然的机会,华贰公司的星探发掘了我,说起来,我真要感谢当年栽培我的经纪人。” 铁小花已经能说着一口标准的北京普通话了,自从拍戏后,她便定居在了北京。脸上略施了一些粉黛,身着黑色礼裙,领口处一片透肉蕾丝蔓延到背脊。年过五旬,依旧风韵犹存,身形体态都保养得很好。 采访还在继续着。 大头菜看了眼手里的提词本,继而问道:“您有没有考虑过成一个家呢?” 这一下子戳中了铁小花的痛点,她连忙挤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回道:“婚姻这要看缘分啦,我现在生活也很充实,每天都有阿毛、阿崽、小甜豆陪着我,一点都不孤单呢~而且,每周我还有瑜伽私教课、阅读交流会、闺蜜茶话会。” 她复而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还有哦,我每天还要忙于拍戏。哈哈,最近我又有个新戏要上了,叫《十生十世码上书》,在里面扮演男主的母亲。大家一定要多多支持哦~” 说完了这一长段,铁小花又报以甜笑,心里却道:幸亏老娘反应快,这大头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家一定要去关注哦,支持铁老师的新作品!”大头菜补充道。 演播厅里传来一阵掌声。 槟州城里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客往,一排排店面大开。 年轻的姑娘正在一家服装店里试新衣,对着落地镜转了几圈,反复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白底印花小衬衫,提气收腹,接着又用双手把腰处的衬衣往后拢了拢,丈量了一下自己腰围,说道:“老板娘,这衬衫真好看,就是能帮我把这腰围再改一改吗?我喜欢收腰一点的。” 谭棉花连忙笑道:“这没问题呀,这衬衫真合你,瞧瞧,你穿上这衬衫,脸看上去更白俏了。” “哈哈,大概多久能来取呀?”姑娘问道。 “俺瞧瞧。”谭棉花翻开了账台上的小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数了数,回道,“估摸要下个月了,哎呀,你也是老顾客了,知道的,俺这生意太好了。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订做衣服。” 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无奈道:“好吧,只能这样啦,每次来你这儿订衣服都要等好久的。那我下个月来取哈。”说完,客气地笑着告了别,拎包出门了。 送走了客人,谭棉花拿起笔又在小本子上添了一行,记下了客人的要求。她将衬衫规整地叠好放进磨砂透明袋子里,用记号笔在袋子上注了编号,放回了屋里的分类架上,满意地舒了口气。 过会儿,她眉毛一挑,眼睛一瞥,又想起了什么,对最里间的屋子喊道:“大发啊,你在干嘛呢呀?怎么磨蹭了半天还不出来呀?” 李大发在最里屋回道:“俺正在忙着俺的网店呀,这一会儿又来了几个订单,俺要赶紧把假发打包好。再等一会儿,快递员就来收货了。” 谭棉花听到后,就继续用皮尺量起了衣服,时不时拿起记号笔画两下。 第34章 马巨福自跟陈阿三在一起后,第二年两人就领了证,大办了一场婚宴。直把马大福激动得在婚宴上大喝了一场,当晚就直接被送到医院吊水了,差点胃穿孔。 今天,陈阿三正穿着红条小围裙在厨房里做菜,这菜从上午就一直做到了现在,定是要整出个满汉全席。主要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年方三十二的儿子马云福总算要带着准儿媳来登门见家长了。 马巨福也没闲着,大清早就开着四环车去超市买菜了,回来了就一直帮陈阿三打下手。 “汪汪汪!汪汪汪!嗷~~~汪汪汪......”一只灰白的小狗崽跟个小肉球一样,一直四肢环抱着陈阿三的小腿。 陈阿三切完菜,转身走到灶台处,往锅里下菜翻炒,这小狗崽就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到她脚边,哼哼唧唧地又用四肢攀上了她的小腿。她走哪儿,它就跟着去哪儿。 “这狗崽到底哪里来的呀?怎么这么粘人呀!”陈阿三忍不住问道。 马巨福憨笑道:“上次俺回岗子沟,去了俺爹家一趟,这小狗崽跟着俺一路。俺去哪儿,它就跟到哪儿,俺给它吃的,它还舔俺的手,还翻肚皮给俺摸。俺看它跟俺有缘,就一起带回来了。” 陈阿三继续说道:“俺怎么觉得它这么眼熟呢?” 马巨福贼笑了两下,回道:“那当然啦,你见过它的太太太爷爷啊!它可是俺当年那只塞班将军的嫡亲子嗣啊,第五代传狗!”说着,便蹲下来逗弄那只“小肉球”,“小肉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舐他的指尖。 陈阿三一听,瞥了他一眼,笑道:“那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啦,那个塞班那么凶猛,这重重重孙子怎么跟个母的一样粘人!” 他们正聊得欢,门铃就“叮叮叮”地响了。 “哎呀,肯定是云福回来了,俺去开门。”马巨福匆匆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眼前映入两个人,手正亲昵地牵着。一个是马云福,另一个穿着素色连衣裙、套着黑色小外套的便是初次登门的准儿媳。 准儿媳正挂着甜笑看着马巨福,把马巨福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爹,这就是姚杳。”马云福笑着介绍道。 “叔叔好!”姚杳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这一下子可把马巨福惊到了,心道:这准儿媳长得挺可人,怎么声音是个公鸭嗓。不管了,先请进门吧。 马巨福便连忙招呼他们进门了。陈阿三已经烧好了一大桌菜,笑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拿毛巾擦了擦手,边跟儿子和未来的儿媳打了招呼。一家人便开始吃饭了。 席间,马巨福和陈阿三都在心里反复打量着这个准儿媳。 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长直发齐腰,身材高挑纤细,大概有一米七五。皮肤白嫩,额头饱满,眉毛精致,眼睛大而水灵,鼻子秀丽高挺,朱唇皓齿,脖颈纤长。再往下瞧,身段也好,玲珑有致。唯一的不足,就是这声音比一般的女孩子厚实。 “你们打算啥时候领证啊?你们年轻人自己喜欢最重要,俺们就管不上这么多啦。”马巨福欣慰地问道。 “是这样的,叔叔阿姨。”姚杳听闻便立马接上了话,俨然是当家做主的姿态,“我们已经规划过了。等我年底工作不忙了,休假先去泰国变个性,完了后,再回国申请成为合法女性,我和云福再去领证。” 马云福在一旁,缩着脖子闷不做声,一个劲儿地吃饭,再偷偷抬眼观察爹娘的反应。 此话一出,马巨福和陈阿三都震惊了,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现在年轻人已经跟他们那个年代大不一样了。 马巨福尴尬地笑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是个男的?”说着,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偷偷地观察了一下陈阿三的反应。陈阿三俱是一脸讶异。 姚杳眉眼一挑,开心地回道:“对呀!叔叔,您别说您啦,一般人都看不出来。我这胸是隆的呀,我这不是要一步步来嘛。先把上头做了,再做下头,也给身体一个恢复期嘛。”说完,又自得地挺了挺过于傲人的双峰。 马云福看爹娘没有预期中的大动作,便打着圆场笑道:“爹,娘,现在时代不一样啦!每个人喜欢的都不一样嘛,哈哈哈。” 马巨福忽然感觉自己头有点晕,眼也有点花,尴尬地笑了两声,连连回道:“你们喜欢就行,你们喜欢就好。” 陈阿三也尴尬地附和了两句。一家人又换了个话题,缓解这尴尬的场面。 吃完饭,送走了儿子和准儿媳,马巨福和陈阿三老两口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相顾无言。 半天,马巨福长叹了一口气,仰问苍天:“俺们这儿子,到底是随了谁呀?唉!” 第35章 《财经人物专访》的男主持正身着一套藏青西服,内着白衬衫,打了冷色调的紫领带。端坐在米色的沙发上,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对着摄像头说道:“今天很高兴能邀请到郝校长来参加我们的专访直播。首先,我想采访一下您,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您有了开办挖掘机专业培训学校的想法呢?” 郝独苗正坐在男主持对面。他身着浅蓝色衬衫,下面隐隐浮现着因常年健身而塑出的结实肌肉,平整的黑西裤配着崭新油亮的黑皮鞋,全身散发着成熟、干练的精英气息。一条腿优雅地翘在另一条腿上,一只手臂搁在沙发的扶手上,另一只手随意地置于腹前,身体舒展着,泰然自若地接受着采访。 “起初是因为,我最早学习的专业就是机械工程类研发,而后,正好赶上了最早的本土挖掘机的设计与研发工作,这是我能从事这项工作的先天沃基。当然,也离不开我的团队们共同努力。” 他若有所思地缓了会儿,继续说道:“至于后来,为什么我会对现在的学校进行转型,从传统的职业学校转型成挖掘机专业培训学校。第一,是因为市场的需求;第二,是因为国家政策的大力扶持;第三,是对人才的优化需求,实现人才合理配置。” “还有一点原因,却是我私人方面的。”他说着,则面露悲痛之色,仿佛想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源于我先前爱人的支持,他跟我是青梅竹马。可惜他英年早逝,20年前的一场车祸带走了他,这让我悲痛万分。” 他缓了口气,双眼微红地继续说道:“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我一起干这份事业,共建这个学校。他走了以后,我就每日三省,时刻提醒自己要努力,早日实现我们的愿望。当然,那个时候我走不出痛失爱侣的阴霾,所以拼命工作也是为了麻痹自己吧。” 这段感人肺腑的话触动了每一位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 等专访直播结束后,郝独苗一下场,就忙着给围在身边的粉丝们签名。 私人助理走来给他递上了西服外套和手机:“老板,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等会儿就可以直接去机场了。” 郝独苗客气地回道:“好的,谢谢。”一边接过外套穿起来,一边径自往直播厅后门方向走去。 “结束了么?我刚才也一直在看你的采访。”张二椅看他走了过来,从角落的座位上起身迎上前。 “对,我们现在准备上车去机场吧。”郝独苗笑着搂过他。 张二椅边走边看着他,困惑地问道:“你在采访里,为啥说我死了呀?” “哈哈,这个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我的形象公关团队商量的说辞。哪有一个成功人士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还不得设计出几个悲怆动人的故事,能加点爱□□彩就更锦上添花了。”郝独苗无奈地解惑道,宠溺地看着张二椅。 “这不就是在骗人吗?”张二椅不理解。 郝独苗尬笑了下,说道:“这是励志鸡汤好吗?年轻人需要嘛。你就别管这么多啦,我们快上车吧。” 助理早早地给他们开了后车门,他们便相挽着上车了。 车上,张二椅的手机响了,他忙接通。电话那头一个娇气甜腻的女声传来:“小爹地,人家正在Hawaii日光浴呢啦~这里好棒耶~” “好好说话!”郝独苗忍不住呵斥道。 电话那头一听这声音,立马乖了:“啊,大爹也在呀!我就是想说,今年圣诞我也回不去了,我最近学业挺忙的,要,要补习......”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过会儿又匆匆接上了,“哎呀,不讲啦,小爹地,大爹,拜拜。我有朋友来啦,挂啦!Hi~darling~mua~” 还没等郝独苗再呵斥两句,他的电话也来了:“爹,啥事呀?” 郝师傅在电话那头说道:“你们啥时带莉莉回来聚聚呀?你娘天天盼着你们回来,而且,那个二椅他娘也在。这老太婆天天在俺们家,跟你娘天天有项目,最近要参加啥夕阳□□舞团。你娘饭也不做了,已经被二椅他娘带偏了。哎。天天就留俺一个人在家。”郝师傅十分心疼他的宝贝孙女,这个孙女还是郝独苗和张二椅一起商量着领养的孩子。 郝独苗回道:“我今晚和二椅一起飞去加拿大,明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估计下周可以回来一趟。莉莉期末考,暂时回不来呀。” “俺就想不通了,你们咋一个个都把孩子送到国外念书,现在想见孩子一面都不容易。”郝师傅无奈地叹息道。 “好啦,我们快到机场了呀,下周见呀,先挂了,爹。”郝独苗匆匆挂了电话。 张二椅望着他,笑着问道:“我们明天在加拿大庆祝十周年,有什么计划吗?烛光晚餐吗?” 郝独苗早有计划,笑道:“我已经订好了,我们明天一起去雪场铲雪。” 张二椅欣慰地一笑,满眼崇拜地望着郝独苗,说道:“独苗哥,你真浪漫!” 翌日。 漫天飞雪将多伦多装点成冰雪王国,石砌木雕的西式古朴建筑披上晶莹雪白的新装,且比琼楼玉宇更添一分妙处。皑皑白雪将天地共为一色,影影绰绰好不真切。 铲了一天雪,当了一天义工,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我们回去吧。”郝独苗对着远处的张二椅喊道。 “好的,你等等我。”张二椅说着,就一步一脚印,一深一浅地往郝独苗这里走来。 两个人相互掸了掸对方身上的飘雪,相伴回驿站。 “我今天好开心啊,铲雪的时候,差点没站稳一脚踩进了雪坑里,那可就爬不上来了。”张二椅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来这一幕,睁大眼睛,后怕地说道。 “没事,你掉下去了,我也会拉你上来的。”郝独苗温柔地回道。 “哈哈,一转眼都过去十年了,还记得第一次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领证。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我还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两个男人扯证怪怪的。但是那个加拿大小姑娘,你还记得吗?她帮我们办完证后,还鼓励了我们,真好。”张二椅回忆道。他扶着郝独苗的手,在雪地里艰难地一步一步前行着。 “过去的事就别提啦,你总是念旧,人都是要向前看的。”郝独苗笑道。 张二椅明亮的眼睛一闪,思索了一下,复又想起来了什么,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说,真是奇怪了,啥都有保质期,连驾照也要定期去换证。那这结婚证为啥不要定期换证呢?” 他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要定期换证的话,那两个人岂不是不会好好地经营婚姻了?有了有效期,人们才会比较珍惜吧。” 郝独苗听闻,停驻了脚步,双手扶过张二椅的肩膀,坚定地看着他,银装初霁在他清澈的眼里入了画。郝独苗此刻觉得,这世间最美的诗酒年华,莫过于此。继而心满意足地牵着他继续前行,轻声飘过:“因为,我爱你,永远有效。” 张二椅一时没听清,困惑道:“你说啥呢?” 郝独苗老脸一红,腼腆地低头偷看了他一眼,又装作淡定地直视前方:“好话不说第二遍。”说完就只顾牵着他继续赶路了。 前路煌兮,与子偕臧。万年甚久,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