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开花》作者:也稚 文案 过去提起丁嘉莉,无外乎表公主、遇女郎、捆绑资源咖。 却无人知,丁嘉莉追寻的从不是镁光灯,而是片场王座上的他。 地下恋情未曝光便告终,再见他依然冷淡,笑说她根本没长进。 如今解绑了,转荧屏,丁嘉莉照样和顶流偶像主演最红IP剧。 开机当日全网沸腾—— 李寺遇空降片场,破格出任监制。 更衣间里,李寺遇掐着她的后颈,温声细语:“宝贝,我的镜头一直在看着你。” 柏拉图说爱神栖息于爱欲之国,爱是欲求,是冲动,是恒久的失衡。 李寺遇说,是丁嘉莉。 演戏是玩票 X 电影是人生 *年龄差10岁 *没有原型,评论区请勿代入 岭上开花:即杠上花,麻将番种之一。 好运难度:杠牌后摸牌,摸到的牌正是你要胡的牌。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嘉莉,李寺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鬼才导演X灵气小花 立意:万花筒里见世界 第1章 地下情 春和景明,正是玉兰花开之时。东宫上下忙碌而井然有序,太子得圣人诏赏珍味佳酿,遂宴请亲眷至府中赏月。 远处湖面波光粼粼,仿佛是阵阵笑语使其荡开来的。偏隅一亭台垂下竹帘、纱幔,抽绳坠香囊与珠花流苏,烛火微光间帘后绰绰倩影。 “十一,平日你最闹腾,怎么今日不见说话,可是觉得兄长这宴席好生无聊?” 高阁上那位久未闻回话,察觉蹊跷,命人掀起竹帘——侍女颤颤巍巍跪下求饶。 侍者、府卫悉数出动,东宫搅得是一团乱。太子麾下不打眼的录事亦奉命寻找固和公主,提灯往湖心亭走,黑黢黢什么还没看清,便耳闻细微动静。 “谁?”仅一瞬犹豫,张录事扫过灌木丛,朝亭中看去。 四目相对,见这厮欲出声,固和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录事不解,却是轻声问:“固和公主?” 固和看了看他,微蹙眉,“太子哥哥命你们来找我?” 手中的灯抬高了些,照见公主面容,珠钗钿妆,少女风姿全在一双明眸中。张录事急急垂首,答道:“是,在下太子左内率府录事。” 此时一阵脚步声袭来,固和忙唤他躲起来。已无暇搜寻避身之处,张录事一个箭步跃过去,吹熄提灯。 固和没料到他的动作,半身悬在阑干外,险些掉下湖去,哪知他一把揽住她的手臂。待举明火的府卫从岸边消失,公主皱着眉甩开他的手。 “在下失礼了。”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张录事不敢抬头看固和一眼。 “东宫录事作甚唯唯诺诺,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在下姓张字怀见。” “张怀见,十一多谢你。” 他抬头,方明白书中写的翩若惊鸿。 再后来,灯会游园,轩窗递糖,长街跪拜……春去秋来,太子登基,张录事成了张卿。 “张卿可有属意的娘子?固和愿替你求圣人指婚。” 鹅毛大雪飘扬,东宫湖心亭,青狐毛裘掩金鸟锦大袖衫,固和盛装,撑一柄漆红描金油纸伞,凝望几步之遥的男子。 “小事,不必劳烦公主。” 固和敛眸,睫毛上晶莹细闪,不知是雪还是什么。 “张卿,今朝一别难再见,”固和脸上泛起浅笑,“可否,可否再唤一声十一娘。” 官拜正三品的男子一如曾经录事,克制地凝视固和公主。良久,他拱手倾身,“固和公主,山高水远,珍重。” 史书载,固和公主于二十五岁薨。 时局动荡,公主丧仪草率,棺椁未入陵寝。圣人念兄妹情谊,于后宫佛堂设灵位供香。非后宫女眷不得踏入,张卿墙头遥望,年年岁岁,只叹蹉跎。 圣人册太子,张卿二度入东宫,最喜欢的就是此地之景。 无人知,张卿此生唯恨未再唤一声十一娘。 * “张怀见,你这个木头!你倒是唤啊!” 密密匝匝的弹幕飞过,几乎将屏幕完全遮挡。 《风雪吟》——由影帝“下凡”领衔主演,众多戏骨参演的古装权谋剧,播出前业内视为现象级剧集。制作方早早开始宣传,没料到开播首度引爆讨论的竟是算不上完整支线的支线——固和公主与张怀见的感情。 即使戏份不多,关于他们的讨论与同人作品遍布综合网站、短视频APP及各大论坛小组。两位演员频频登上热搜,暗示BE的预告一出,更是空降热搜榜一。 #席文丁嘉莉意难平# 此前一直在低成本网剧兜圈,至多二番三番的席文凭借张卿清风霁月、克己慎独的形象圈粉无数。不止粉丝,略知其人的剧迷也感慨。 “以前就觉得席文古装扮相美,有实力还努力,宝藏演员终于被发现了[大哭]” “感谢《风雪吟》感谢席演员,未来可期!” “一人血书求文子莉莉合体营业!” 与席文相反,饰演公主的丁嘉莉虽不是科班毕业,却是电影出道。 伯乐是那位备受欧洲三大电影节喜爱的导演——李寺遇,对费心攀比title的粉圈来说实属最高级出道方式。 五年演艺生涯,八部电影作品,无一不是名导大作。其中,三度出演李寺遇导演的作品,至今还有媒体称其“遇女郎”。 尽管如此,那五年丁嘉莉却鲜少收获大众的正面评价,亦有最差“遇女郎”之称。 检索百科,丁嘉莉出身普通,父亲是经济学教授,似乎靠李寺遇导演才能走上星途。但只要稍八卦些,便晓得丁嘉莉有个极其讽刺的外号——表公主。 其亲表哥是商业大鳄的独子,与迟公子合资的归迟影业短短几年间发展成了影业巨头,在业内占有相当分量的话语权。 热搜通稿六十万能买,表公主不需要这等曝光率,她上综艺、做评委、公然追星,甚至追到电竞比赛现场。 同代小花比拼实绩,票房或收视率、主流奖项、大刊封面、奢侈品代言,表公主不费吹灰之力登顶,偏还嫌烦。唯独个人演技类奖项,除出道作拿过“金马最佳新人”,再无重量级奖。 “说明什么,表公主没演技。” “李导是欠了裸-贷吗?每部片子都有她。” “@丁嘉莉V 心里有点儿数就别再倒贴了,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 “警告资方,强捧的花不开!强捧必糊,资源咖滚出娱乐圈!” 轰轰烈烈舆论讨伐,丁嘉莉悄然停止活动。没有官方声明,后援会几个头号莉迷多方托人才问到归迟影业高管,得知嘉莉决定暂停活动,回去念书。 丁嘉莉我行我素、毫不在意粉丝的态度,那一刻彻底击垮“向莉葵”般的心意。后援会、野生莉迷散的散,和丁嘉莉这个名字一起逐渐消失于大众视野。 只偶尔在李寺遇导演新片上映之时,才有人玩哏似的提起“有丁嘉莉吗?没有不看[doge]”。 《风雪吟》卫视收视同平台播放量齐飞,丁嘉莉睽违三年以“特别演出”的身份初登荧屏。 CP粉和留守下来的寥寥莉迷积极呼吁丁嘉莉出来“营业”,但剧播至今她从未参与宣传,连一条微博也没发。 据“业内人士”爆料,和归迟影业千丝万缕的一个新公司是该剧投资方之一,丁嘉莉卖旧东家人情,零片酬出演。 同旧时风背向,大众赞叹丁嘉莉不愧是电影花啊,经银幕考验的脸放小屏幕,秒杀同代、新生代小花;灵动活泼,完全胜任少女公主的角色;哭戏层次丰富,令人代入、共情。 最后他们给二十八岁的演员丁嘉莉下结语: 就该多拍戏啊! * “行。”丁嘉莉边点头边从挎包里摸出铁塔猫香烟,正要咬破红酒爆珠,忽遭对面的人阻止。 “室内禁烟!” “啊。”丁嘉莉反应了足一秒才迟钝地将烟放回榻榻米,接着方才的话说,“什么话都让他们说完了,真厉害啊。” 最后半句嘀咕的日语,也不晓得是她习惯还是面对一桌刺身的玩哏。 清空冗长的介绍,她不过是次世代,和同龄人一样沉迷ACG与一切闪亮而垃圾的事物。 “席文那边接触了好多项目,不过他们团队还是想先趁着这阵风上几档综艺巩固粉丝。他的经纪人和我谈了几次了,我这不才来问你的意思嘛。我们这档室内综艺可以做游戏,也可以展示生活细节,呈现出来的效果比较自然,确实蛮适合你们……” 见丁嘉莉不语,编剧继续游说,“目前热度很高诶,对你也有帮助的。” 丁嘉莉皱眉,语调却是轻的,“我没打算‘炒CP’。” “炒不炒不一定啊。我看席文对你蛮上心的,就为了让我在你面前说几句好话,剧播以来没少‘贿赂’我。” 丁嘉莉面露倦色,“你想太多。” “真的呀,我就没见过为了炒CP对一个小小编剧献殷勤的,隔三差五送礼物,搞得我朋友还以为他是我娘家人。” “是吗?说不定在追你哦。”丁嘉莉敷衍。 “怎么可能,三句话不离你!我给他发CP向剪辑,他还不好意思……就外形来说,席文和你是蛮有感觉的嘛。”编剧又笑,“哦对,李导那样的才子在前,大帅哥也不过尔尔啦。” 丁嘉莉微愣。虽然与对方相识多年,说起来算得上她在业内为数不多的朋友,可这番话还是有些越界了。 “抱歉。”编剧收齐玩笑态度,双手合十说,“莉莉,我就是话收不住——” “没事,节目什么的再说吧。”丁嘉莉撑膝盖起身,“我走了。” “莉莉——” “和你无关,其实和席文也无关。”丁嘉莉捞起挎包肩带,“只是我没想好要不要回来。” 带上鸭舌帽与口罩,勾身走出障子门。无论她承认与否,那个盛气凌人的女明星存在过的痕迹已无法抹去。 电梯里信号不好,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叮声与手机的弹窗通知一起响起。 #李寺遇邹青恋情# 丁嘉莉发誓,她早已戒掉在网上检索前男友消息的恶习,但大数据仍给她推送—— 是的,李寺遇是她的前男友。 地下情那种。 第2章 女主角 窃窃私语裹挟高昂情绪,疾速穿过高耸建筑结构、城市地表,于每一张屏幕无声分裂。 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丁嘉莉点进去,一眼看见当下热搜榜单的截图。李寺遇的名字在最上面。 席文:我们的热搜掉下去了 席文:[固和公主哭哭.JPG] (2分钟后) 席文:在忙吗? 丁嘉莉敛去奇怪情绪,平静地回:童编剧和我谈了。 对话框顶部立刻提示“对方正在输入……”,可等了有一会儿才收到席文的回复:[嗯嗯.JPG] 丁嘉莉说:找个时间面谈比较好。 席文:好啊 席文:你在上海吗? 丁嘉莉:嗯。 席文:这几天我好像有个商务站台通告在上海,你等我问问 丁嘉莉:实在不行视频会议也可以。 席文:[吐血.JPG] 席文:你好严肃 没回复,席又文像平时那样陆续发来能引她大笑的短视频。她索性开了静音。 上了的士,她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摸出了手机,抖抖索索点开热搜,竟有做贼心虚之感。 导演的私生活通常给人无人在意的印象,实际上是因为难以捕捉。早远的轰动绯闻还在论坛角落流传,而当下绯闻——不给大众知晓的机会。 或者,压也压不住。 * 车窗玻璃上霓虹斑斓,丁嘉莉走了会儿神便到目的地了。常游离在外的人很难对一个城市、一幢房子产生归属感,走进别墅玄关,摸黑就能换鞋,心底也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表哥家。 八卦里那个表哥。同一个外公外婆,对独生子女来说该省略“表”字。 不过丁嘉莉打从青春期开始对家庭内部的叠字昵称感到腻味,便学着旁的人喊“俞总”。嫂子当然也是,宋总。 “莉莉?”沿墙的灯光亮起,走廊尽头探出一个女人的侧影来。 “嗯,我回来了。” “太好了!”厅堂的灯一下亮了,宋总边绑长卷发边说,“你哥应酬逃不掉,我去接他。” 丁嘉莉无奈地笑,“又扮黑脸啊?” “没办法。”宋总回以浅笑,“大的不晓得捣鼓什么,小的你帮忙看下功课。” “好。” “拜托啦!” 丁嘉莉先去拿了瓶冰水才慢慢踅到楼上,小孩躲在课本后面玩手机,回头瞧见小姑吓一跳,还抱怨,“吓死我了!” 丁嘉莉佯装没好气,“爸爸妈妈不在就偷偷玩手机哦?” 她喜欢和家人待一块儿,就好像背后有无穷的支撑。不用害怕前进路上可能摔得很难看,和那些冷森森的攻击。 而所谓的艳光四射那几年,回忆里都摸索不到人气儿。孤魂野鬼似的,在一堆同样的孤魂野鬼里打转。 “小姑,我看到你啦。”八岁女孩,功课一塌糊涂,网络上的事全晓得。“妈妈不让我们问,说小姑不怎么喜欢拍戏,为什么呀?” “谁说的?小姑也想尝试别的事情啊。你好好念书,以后才有更多选择哦。” “不念书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答完小的十万个为什么,又赶牛似的催大的去睡觉。丁嘉莉梳洗后躺倒在床,长舒了一口气。 午夜,李寺遇的绯闻仍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 狗仔称三日前跟疑似邹青的一辆保姆车到北京四环某公寓楼下,通宵蹲守两天,于昨日傍晚目睹李寺遇同邹青下楼,并贴心相送到车上。 照片清晰度不高,仍能捕捉二人脸上的笑意。常以冷酷面貌示人的李导单手撑在车门边,勾着身子,依依不舍地说了好几分钟的话。 自三年前初夺金熊奖后,李导出席电影相关活动愈发以冷酷、沉静面貌示人,此外一像神隐。倒是和不同女明星传过几回绯闻,但都没有露出这般姿态。 有人说李导待上映的新戏的女主角是邹青,炒话题。 有人辩驳李导的个性很讨厌炒绯闻,邹青也是公认的文艺女神,完全需不着。 八卦与吵嚷无休无止,连影评人也跳出来发言,邹青才拿了柏林影后,片子也陆续在欧洲上映,口碑很好,国内公映只是时间问题,何须炒作。 于是人们说,他那种人,默许绯闻发酵,等于公开恋情。 好像有无数放大镜、喇叭、纸花,屏幕里的世界浑如马场。就看谁押的马能夺得头筹。 * “《马刀客》……” “丁嘉莉,《茧》……” 电影节颁奖典礼现场,入围片段播放完,女演员们的脸庞同时出现在大屏幕上。颁奖嘉宾走到台前,一番寒暄后打开信封,公布最佳女演员获得者。 雨声哗啦,言语淹没其中。 丁嘉莉深睁开眼睛,如跃出寒潭般大口呼吸着。 许多人很久后还会反复梦见考场失利,那般真实,如同再一次经历。都说那是一代一代人的结症。是否这个梦就是她私人的结症,以为过很久,以为淡忘了,却又侵袭。 丁嘉莉不给自己思索的空隙,很快起床梳洗,到房间外觅食。 “你没睡好?”宋总坐在饭厅边吃三明治边查看邮件,抬眼问。 丁嘉莉摇头,转移话题似的问:“你们几点回来的?” “好晚了,我也被拖住喝了不少。”宋总让住家阿姨给丁嘉莉做一杯咖啡,看了眼日程,又说,“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去工作坊?” “不去了,《风雪吟》热度这么高,上次去就和什么商务活动似的,学生家长都来说话合照,很影响其他老师工作。” 宋总眉梢一挑,“做普通人不见得更适合你,你在犹豫什么?” “没有啊,你晓得这部戏是被迟总忽悠着去拍的嘛。 “如果是担心那些乱飞的通稿,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丁嘉莉无奈,“怎么你也这样啊。” 宋总笑说:“这是商业运作,你晓得的。” “席文蛮好的。”丁嘉莉难得替人辩护,“都不容易,就不要断人前路了。” 宋总不再说了。回复了微信以后,忽然问:“中午要不要和我去吃个饭?” “什么?” “准备跟B家合作一个非盈利项目,负责牵线的杂志主编准备请三方的人私下吃个饭,交流一下。”宋总状似不经意地说,“我记得你拿过B家一个系列的代言?” “怪不得问我今天怎么安排。”不待宋总说话,丁嘉莉打趣,“我晓得,这叫商业运作。” 源自罗马的奢侈品牌,以高级珠宝见长,丁嘉莉代言过他家一个腕表系列。 赴局路上,丁嘉莉全情投入玩手机游戏,屏幕顶部忽然弹出微信通知。不小心点开弹窗,急忙切回游戏界面,却卡住了。 再看是席文发来的消息。 席文:今天有时间吗? 席文:我到上海了,拍杂志,应该可以空出一会儿 丁嘉莉回:无语 席文:[固和公主大眼疑惑.JPG] 丁嘉莉来不及吐槽他怎么如此喜欢用别人的表情包,回复:本来这把就要赢了! 席文迅速理解她的意思,说“Sorry”,附一个小狗沮丧的表情。 丁嘉莉本来正恼,不禁笑出声。 旁边宋总问:“怎么啦?” 丁嘉莉给宋总看对话框,解释说:“席文有一场淋雨的戏,在组里我们就说他很像这个小狗,可怜兮兮。”又说,“他真的很好欺负诶。” 宋总睨了她一眼,“好欺负就是蛮好的?” “不然……”丁嘉莉没把话说完。这一瞬间,她确实想到了那个不好欺负的代表。何止不好欺负。 * 上海三月下旬不见春意,大雨倾盆。候在园子洞门前的项目经理和侍应生撑伞将两位女人迎进楼阁视野最好的包厢。 轩窗外白玉兰飘散零落,他漫不经心看过来,手里还握着一个青玉茶盏。 丁嘉莉怔住,由着旁人推引才走到桌前。她不敢看他,却感觉他的视线没移开过。好似曾经永远追随她的镜头,捕捉她每一个细节。 “李寺遇……?”宋总分外诧异,左看看右看看,转头瞧丁嘉莉的表情。 人们正寒暄,经宋总一提才聚焦过来,“是啊,寺遇导演和宋总的妹妹也是认识的!” “什么认识,嘉莉老师可是李导捧出道的。” “来,嘉莉老师,和李导坐一块儿。” 丁嘉莉落座,不自觉收紧双膝。旁边那人瞥了眼她薄衫露出的肩颈线,又抬眸,未语先笑。 “倒没发觉这样冷,至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丁嘉莉不由得噎喉,干涩得紧。对上对面宋总询问的眼神,她找回些许底气,扯了扯袖口,含笑说:“外边风大。” 音量不高不低,足以让在坐者都听见,并不是单独回他的话。 人们当话题似的接腔,“这个天不下雨么,飞絮多,走在路上都难受,下雨么,阴晴不定,森冷得很。” “寺遇导演有一部片子就在上海取景的呀。” “《茧》!我看过,女主角还是嘉莉老师呢。” “好像之后嘉莉老师就没怎么活动了?” “还是得沉淀。”丁嘉莉不得不接话,转眸对上李寺遇暗藏讥讽的眼神。 显然,他认为她当时的行为叫逃避。 第3章 没长进 鱼虾燕翅上桌,大多数人手边的葡萄酒蓄了第二杯。饭局选在中午进行,便是为简单轻快,可气氛异常热络,难免饮多。 李寺遇起来给接别人递来的烟,又回敬酒。没引燃的烟衔在嘴里,坐下时他往丁嘉莉这边倾身,说:“你不该来这儿。” 丁嘉莉只觉脊背僵硬。 在座谁心里没琢磨,她和李寺遇在这场饭局里的角色重叠了。对品牌来说,一个意味不明的女演员,一个拿奖无数的名导,孰轻孰重不言而喻。更甚,前者像倒贴。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能向他低头。她蹙眉,斜斜看去,“你很有事?” 李寺遇一顿,把烟搁在餐盘边,小幅度摊手说:“我看你无聊,设法让你有聊一点。” “多谢你的好意。”末两个字加重音,颇有些嘲弄。 “你知道我很像什么吗?”李寺遇又说。丁嘉莉没法不去看他。只是眼里的敌意显示了她的态度。 李寺遇靠近了些,几乎抵着她耳廓,“让前女友多看一眼而摇尾乞怜的狗。” 为“前女友”一词,丁嘉莉惊诧以至手中的筷子掉落,砸在茶杯边沿,连带着茶杯一齐在地上摔了个哐当响。 “说笑话,吓着嘉莉老师了。”李寺遇对转头来看情况的人解释,又唤侍应生换一副碗筷。 众人都当李寺遇和丁嘉莉关系亲近,几句打趣后续说方才的话题。丁嘉莉暗暗瞧李寺遇,他也移来目光,咧唇角无声地笑。 “李寺遇。”丁嘉莉忍不住小声警告。言下之意这是正式场合,不要让彼此难堪。 “怎么,”他掸了掸烟灰,睨着她。窗外天气让包厢笼罩了一层雾霭似的,吊盏过于明亮的光落了零星在他眸中,显得他的眼神格外冰冷。这份冰冷同他的话一齐刺入她心扉,“说笑话你也信,还是本来就在期待?” 霎时,丁嘉莉想起李寺遇曾经说,电影理论总说蒙太奇,只是剪辑吗?是一种操纵时空、心理甚至譬喻的美学——按你的语言,就是魔法。 无论电影里外,他都很擅长这种魔法。 她晓得应当不理会,但已掉入受操控的陷阱,不假思索地迎上他的目光,声轻得似唇语,“你晓得你有病吗?” “哪儿有病,嘉莉老师帮我看看。”李寺遇半侧身,还将手臂搭上她椅背。 旁人看来他们依然在说笑,甚至有些暧昧,便没来搭腔。丁嘉莉觉得自己的演技兴许不错,否则怎么连知情人宋总也没察觉异样。 但说到底,知情人只知道他们有过地下恋情,不清楚分手的原因。丁嘉莉那会儿宣称,倦了,分开各自发展比较好。哪有什么天作之合、一生一世,都会恋情普遍这样结束,情理之中。 丁嘉莉没接李寺遇那句话,借故去洗手间,吸了一支烟。再回包厢,座次变了,李寺遇坐在宋总旁边,李寺遇原先的位置坐了品牌方的人。 再好不过了。丁嘉莉想。 * 捱到饭局结束,丁嘉莉和宋总一块先走出去。宋总表示歉意,“来之前主编提到你,我没想到李寺遇也在,不然不会让你来。” “没有的事,这么久,已经过去了。”丁嘉莉笑说。 宋总仔细瞧了瞧丁嘉莉,没看出来破绽来,松缓道:“你怎么走,让司机送你?” “我有约。” 宋总点头,又说:“出门在外你注意点儿。” “晓得啦,你快上车吧,吴助手都举酸了。”丁嘉莉说。 助理笑说“没有”,宋总睨了丁嘉莉一眼,转身走到伞下,由助理护着上了车。片刻功夫,几辆车就消失了。 丁嘉莉看手机。席文发了好些信息,说之后临时还要赶一个通告,估计能空出来的时间不多。 “嗯,我现在出来了。”身后传来李寺遇的声音,丁嘉莉还没准备好一会儿怎么反应,便听见他讲电话的语气愈发柔和。 “有,他们这儿给了伞。……不用换,你别下车了,风大。” 李寺遇收线的同时走到丁嘉莉身侧。大号爪夹松散地盘起乌黑中长发,露出肩颈的灰黑色长袖轻柔贴肤,下摆纱裙长短不齐、层叠垂坠,露出有肌理细纹的黑色长皮靴,仙气飘飘的女巫模样。 是她,没怎么变。只是看起来有点儿冷。 “去哪儿,送你?”他说。 丁嘉莉才不想装了,眉头拧在一起,不悦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饭吃了走出来,你我就应该不认识。” “我看你也没怎么吃饭。”比起方才,李寺遇现在的语气、神情更恶劣,似笑非笑料定她没辙。 “那又怎样?我跟你不熟!”丁嘉莉戴上黑色褶皱水桶帽和口罩,往台阶下走了一步。按亮手机屏幕,准备叫车。 这时,不远处的门洞走来一个裹咖色风衣的女人,伞遮住半张脸。雨线使得她的身姿有些朦胧,丁嘉莉抬眸敲了一眼,没在意。 然后女人说话了,“寺遇,走吧。” 丁嘉莉一下子看过去。女人仰起脸看台阶上的男人,笑得温柔。像电影。 不会不认得,李寺遇的绯闻对象邹青。 科班出身,偶像剧小花出道,转银幕后陆续斩获重量级影后奖项,是连业内也公认的文艺女神。 李寺遇下台阶,朝旁点了点下巴,“捎上丁嘉莉。” 邹青才注意到丁嘉莉似的,轻轻“啊”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不晓得丁……也在。” 她们在三年前的颁奖典礼见过,座次也挨得近。宣布邹青凭《马刀客》中的表现荣获最佳女主角的时候,丁嘉莉慌张的神情在大屏幕上一览无余。 尽管她马上就管理好表情随人抬手鼓掌,可那一瞬间的慢放动图还是被媒体拿来大做文章。人们嘲笑,影后颁给哪一个入围者也不会是她。 狭路相逢,总归同行前辈,丁嘉莉颔首,“前辈好。”不等人开口,又说,“我自己打车就好,你们慢走。” 邹青在二人间来回看一眼,语气亲昵地说:“没关系啊,下这么大雨,我送你。碰上也是缘分嘛。” “太客气了,没事的,这里很好打车的。”丁嘉莉抹去飘洒在手机屏幕上的雨点,一看叫车APP里显示当前排队到几十号,顿时无言。 邹青察觉出来,笑了下,“都说送你嘛。”然后只管把带来的另一把伞递给李寺遇,“快点啊,外头不让停车的。” 李寺遇没说话,抖了抖伞折,将伞撑开来。他转头睨丁嘉莉,后者顿了顿,一个跨步钻到邹青伞底下。 “谢谢。”丁嘉莉客气地说。 李寺遇以前那么避免绯闻,这会儿绯闻正被热议,却还不与绯闻对象避嫌。丁嘉莉觉得真实情况不会太多样。 李寺遇执意让她上车,兴许是出于他愚弄人的爱好。无论如何,在这儿多站一会儿,就多一分可能被人察觉,她才不想卷入这场舆论。 停在路边的是一辆上市好几年的SUV,沪B牌尾号25。李寺遇买的车牌,是丁嘉莉的生日。 邹青开李寺遇的车来接他,关系不言而喻。 丁嘉莉非常识相地上了车后座。走在后面的李寺遇上了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她,她避开视线,假装低头看手机。 “嘉莉,你到哪儿?”邹青问。 “静安……”鬼使神差,丁嘉莉想到席文,“等等。不好意思,我打电话问一下。” 电话还未拨通,李寺遇忽然出声,“约了人?” 丁嘉莉不明白何以绯闻对象在旁,他还能用质问的口吻和另一个女人搭话。当然,她正要回话,就瞧见了邹青对李寺遇微微蹙起了眉。 电话拨通了,是席文的助理接听的。大约那端显示了丁嘉莉的名字,助理的语气听起来小心翼翼。 “席文不方便听电话?”丁嘉莉说。 “是的,还在拍摄……不过快结束了,一会儿我告诉他。”助理组织措辞,又说,“有急事的话我现在过去说一声?” “我和他约好了的,就是想着能不能提前去探个班什么的。”丁嘉莉晓得车上两个人都在关注她,故意不好意思地往角落缩了缩。 电话里助理明显惊讶,“真的吗?这边应该可以探班,就是……我马上和席文哥说。” “Surprise,懂吧?”丁嘉莉抿唇笑,“棚里大概有多少人?” 收线后丁嘉莉给邹青报了地址,还表示不顺路的话她就在前面路口下车。 “说了送你,就要送到的。”邹青瞟了李寺遇一眼,调侃似的问,“刚听你说席文,是《风雪吟》那个演员吗?” “嗯。”丁嘉莉说,“他今天通告不少,蛮辛苦的。” “这行就是辛苦才好。” “是的。” 她们不相熟,不好多问,车内就此安静下来。 到达目的地,丁嘉莉向“李导”、“邹青前辈”道谢,讲再见,下了车。似乎带着一去不复返的决绝。 窗玻璃外丁嘉莉的身影没入人潮,李寺遇忽然笑,“根本没长进嘛。” 第4章 有故事 路上订的咖啡和点心比丁嘉莉先到,已经送进摄影棚了。助理路边等她,见着就夸“嘉莉老师今天好美”。 “谢谢,你太甜了。”丁嘉莉有意调侃,慢悠悠摘下口罩,“席文晓得我来了?” “是啊,总不能说咖啡是我请大家喝的嘛……知道您要来,都在那儿激动。” “啊?” “我也才发现,原来好多工作人员都是CP粉!”助理又小心地补充,“剧的。” 丁嘉莉迟疑地说:“那我是不是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他们工作?” “不会的!您不露面大家才失望呢。” 跟着助理左转右拐,穿过狭窄昏暗的甬道来到席文所在的摄影棚。 蹲地上的化妆师先发现了,一下蹿起来,却不知该作何表示,连笑都不会笑了,“丁嘉莉……”。 丁嘉莉扬起招牌笑容,“你好。” 待命的工作人员陆续看过来,问好,谢谢她的咖啡或搭话。掌镜的摄影师和两个举打光板的助理察觉骚动,也转身来看。 丁嘉莉很不好意思,双手合十,稍稍勾身,轻声说:“打扰你们工作啦。” 摄影师很客气,“没有的。最后一个造型了。”言下之意就不叫停拍摄了。 于是丁嘉莉没有再走近,站在连接机器的工作台旁远远地看。 绯红枫叶,水波潋滟,席文半躺其间。短碎发、妆容干净,一身银鱼白色棉麻轻纱造型,手中一柄折扇,忽地打开。 摄影师使用的旁轴相机,手动过卷后请席文站起来。造型师、化妆师上来整理他衣衫和头发,他这才喜笑颜开地招呼丁嘉莉,“莉莉!” 哪儿还有玉面公子,一下变成萨摩耶狗狗。 脑海里闪过李寺遇那句话,丁嘉莉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她朝席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挥了挥手。 “好大一个surprise。”显然,咖啡送来时,助理解释嘉莉老师要给他surprise。他现在call back,玩哏。 丁嘉莉笑了,“吓到了?” “吓得发套都掉了。”席文摸摸后脑勺。看来之前做了长发马尾造型。 “拍大片儿你有经验,‘前辈’看看我有他们说那个表现力没?” 丁嘉莉乜了他一眼,“自恋得你。” “我哪儿自恋了,让你夸一句就这么难啊。” “别废话了,耽搁人家下班时间。” 席文傻笑,对周围几人说:“不好意思啊。” 他本就会待人处事,有他在的地方总是融洽。经这么一番调笑,棚里气氛更是轻松,没一会儿便收工了。 刚才表现得有点儿冷淡的摄影师问丁嘉莉要了合影,说喜欢她很久了,看了好多遍《茧》。 丁嘉莉维持淡淡的笑容,席文瞧出来了,说:“哇,你们摄影师都是这么表面高冷内心炙热的嘛。” 不止丁嘉莉,摄影师也被他逗笑,连连抱歉,说工作的时候比较投入。 愉快地结束拍摄,席文还要奔赴下一个行程。采访在酒店房间进行,丁嘉莉和他的团队一起坐保姆车过去。 席文问助理知不知道采访提纲。助理面露难色,“哥,你都没禁忌的,我们从来不事先检查采访提纲啊。” “我是想知道采访有多长。”席文略带歉意地看了眼丁嘉莉。 助理更为难了,一再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照现在,路上这么堵,过去了然后采访完估计得五六点了。” “几点的航班?” “六点半……” 丁嘉莉惊讶,“这么赶。” 助理不清楚他们怎么约定的,说:“还要回剧组的呀。” 席文几个月前同丁嘉莉说过,正在拍一部知名言情小说改编的古装剧,担任男二号。 什么也没有赶紧回剧组重要,恶评是说来就来的。丁嘉莉忙说:“那改天吧。” “今天就一场夜戏,十点之前赶回去就好了。”席文不容辩驳地让助理改签晚两个小时的机票。 丁嘉莉还在阻拦,助理已慌里慌张地操作好了。 “真是的,为了这点小事……”丁嘉莉过意不去,说待会儿请他吃饭。 “哪儿是小事!”席文坦荡地说,“丁嘉莉要请我吃饭诶。” 丁嘉莉觉得好笑又无奈,一个眼神睨过去,“哦……” * 同助理预估的差不离,采访五点多钟结束。丁嘉莉预定了一家居酒屋的位置,席文晚些赶到,发现虽是居酒屋,明档间前却无人,经过包厢才见些许人影。 “不会是传说中大佬们常来的那个地方吧?”席文落座后,好奇地打量四周。 “你怎么晓得?”倒是丁嘉莉微讶。 席文笑得神秘兮兮,“略有耳闻。” 席文常驻北京,那儿藏着不少业内人士常去的饭店、会所,晓得也不奇怪。丁嘉莉点头,又说:“业内一个老总开的,让大家有个说话聚会的地方。” “那位俞总嘛?” 丁嘉莉一顿,“你没少八卦我啊。” 席文傻傻一笑。 “不是的,他哪儿有时间做这些。” 清酒、刺身和烧鸟一一由侍应生传来。谈话迅速进入正题,丁嘉莉诚恳地说,《风雪吟》给她带来了话题度,包括他说的综艺,目前有几个项目在和她接触。 “我还在考虑……或许不叫考虑,暂时还没有活动的想法。不是不帮你,席文,就算我马上展开活动,也不想用这种方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席文不解,“你觉得以后很麻烦?” 丁嘉莉立即否认,“我是觉得,何必呢?无论你我,有很多其他方式让这条路越走越好,违心地做事,一起演一个似是而非的剧本,不舒服的。” “我没有说要炒绯闻……” “那做一些节目亦真亦假让人们去猜,和炒绯闻又什么差别?不都是用流言蜚语而不是用作品博话题。来的快去得快,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忘了。” 席文自嘲,“你觉得我不是够格的演员。” “我认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一旦那么做了,变成完全的利益关系,就很难了。”丁嘉莉不想让席文产生负面想法,但不得不明说,“你从业这么多年,知道一个事情最终会变得多复杂。” 静默半晌,席文盯着小巧的清酒杯说:“如果不是违心的呢……” 丁嘉莉眼睫微颤,直视对座的人,“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希望你能理解,然后和公司沟通。” “莉莉……”席文抬起头。 “谢谢你抽出时间来听我说话。”丁嘉莉拿起口罩、帽子和手机,微微欠身,“我去埋单。” 到路边叫车,席文追了出来,拉她的手臂。 丁嘉莉说:“我们可以是朋友的,对吗?” * #席文丁嘉莉约会# #丁嘉莉探班席文# #席文丁嘉莉风雪吟# 夜里,匿名论坛出现丁嘉莉下午探班席文杂志拍摄的爆料,从二人尚且低调而小众的RPS(real person slash:真人CP)粉群体中扩散开,传到角色CP粉的微博超话。 普遍现象,风稍一吹,追剧追得入戏的角色CP粉就会喜欢上RPS。眼看传言发酵,攀上热搜榜,反对RPS的席文粉丝开始表达不满。再看莉迷,像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因为作品及定位,丁嘉莉的名字广为人知,粉丝群体却不似流量明星那般热血,定要争个什么。 或许可以说,莉迷自持丁嘉莉是名导器重的“电影咖”,端起逼格,除了作品不愿关注其他。讲好听是闲云野鹤,讲难听—— 演艺圈眨眼便天翻地覆,何况丁嘉莉与莉迷沉寂了三年。因出演电视剧,彻底踏入流量竞争的圈层。还未适应的莉迷就被打上了废物标签,各种能给艺人排场的网络数据排行都落于人后。 当下,席文粉丝的不满情绪波及到面对传言什么也不做的莉迷身上。莉迷对RPS的宽容,在席文粉丝眼里成了恨不得蹭热度,群体仇恶情绪空前高涨,胡乱投射到RPS粉丝、莉迷甚至丁嘉莉本人身上。 避免上广场(微博出现在实时搜索中)招来麻烦,粉丝谈论艺人或事件多用约定俗成的缩写。 不过,才喜欢上席文,初恋追星(第一次追星)的粉丝不太清楚“游戏规则”,虽没写丁嘉莉大名,却用了表公主这个黑称(贬义称呼)。 说什么都可以,哪怕说丁嘉莉过去有多张狂,莉迷不会费心去对线(游戏对战,后引申为网络掐架),以免给“糊逼”抬咖位。 圈子里公认,和具有更大知名度、话题度的艺人的粉丝对线,会带来流量数据,到时在投资方、品牌方关注的各大排行榜上的位次势必提高。 但“表公主”是禁忌—— 丁嘉莉曾试图化解“表公主”这个黑称,被记者问及理想型,调侃说公主的理想型当然是王子。结果适得其反,全网嘲讽她真当自己是公主。 从此丁嘉莉听见“公主”就黑脸,莉迷仿佛也患上了后遗症。 此刻发现席文粉丝的言语行径,新旧莉迷立马冲锋。一夜恶战,让小撮CP粉也陷入困惑,但多数仍在狂欢。 命运似博-彩轮-盘旋转,CP粉也没想到能“一朝升天”。 普罗大众上班打卡的时间,降下来的热搜话题忽然高升。八卦媒体爆料昨日下午丁嘉莉探班席文拍摄,随后二人同程一车离开。傍晚二人单独吃饭,举止亲昵。 不止有居酒屋前“拉拉扯扯”的照片,经调查还发现席文改签航班,推迟了回剧组的时间。 “吃瓜群众”蜂拥而至,翻出席文站姐昨晚拍的照片,证实席文晚归剧组是事实。 李寺遇从健身房出来,听到的就是这件事。电梯里的年轻女孩还说:“昨天李寺遇邹青,今天这俩。天天大瓜,让不让人上班啊。” “我现在隔一会儿就想看手机,路人挖料比粉丝还猛,他们说丁嘉莉switch丢了,席文马上订了两台,一台限定版送给了她,自己留下一台来陪她玩。席文以前采访说过只玩手游的,然后现场拍到他们联机,就算剧组组队玩手游,他俩气氛也和别人不同。” “不会是真的在谈吧……?” “新贴来了!……天啊,怎么还联动了。丁嘉莉是遇女郎你晓得吧,居然也有故事。” 李寺遇觉得这电梯忒慢,压在鸭舌帽下的汗溻的碎发挠他的眉,刺刺的。 第5章 热恋期 纵览中外,李寺遇可算是成名过早的导演。 二十六岁,独立制作的短篇处女作便入围了某欧洲电影节。之后第一部 长篇在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引爆-口碑,吸引了影迷及影评人等专业人士关注。虽然尚属小圈子里欢庆,却因此获得了归迟影业的支持。 归迟是业内将电影投资与制作合一的领头羊之一,一方面制作夺得票房冠军的商业片;一方面寻觅有潜力的青年导演,支持不那么商业化的,甚至具有实验性的作品,也的确捧出了一些有口皆碑的作品。 那会儿就有人断言,李寺遇将跻身华语影坛名导之列。 果然,李寺遇在归迟支持下完成的第二部 长篇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国际A类电影节中,威尼斯、柏林、戛纳最具权威性与影响力,被称作“欧洲三大”。三大之中,又由于好莱坞似的众星云集走红毯,戛纳电影节最为大众所知晓。 李寺遇第二部 长篇无缘金棕榈(最佳影片),却让女演员夺得最佳女主角;之后在两岸三地的电影节连拿两座奖杯。新人男演员也获得金马最佳男主角,一步跃入资优梯队。 李寺遇电影在那时就有成为一种风格的征兆。主题无不围绕家庭,孤独个体与社会的关系展开。擅长捕捉光线与自然声音,拥有独特的色彩美学。最终呈现出安静、柔和,又蕴藏秘密的意境。 大众不懂专业影评人那些复杂的理论、术语,却也看出李寺遇很会拍女人。无论何种面貌的女人,在他的镜头下都有不同的自然美。 不敢妄断这是新一代最会拍女人的导演,但不能否认他很懂女人的美。人们期待他下一部作品是什么,还有女主角是谁。 事实上,那届戛纳颁奖之前,李寺遇就见到了他的女主角。 午后艳阳高照的戛纳小镇,棕榈树与争奇斗艳的地中海花卉围绕的酒店花园,阶梯式的泳池流水潺潺。站在廊桥上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沙滩,人们游泳、嬉闹,躺在沙滩上看书。 目所能及的每个人都在享受日光浴,只有坐在廊桥阑干上的女孩不怕热似的,穿川久保玲黑色抽褶繁多的长衫,方头短筒靴。像个服装学院预科生,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太无聊了啊……我又不是搞电影的干嘛去凑热闹。……想要签名让你老哥去啊。这个公司那个制片人,简直把度假酒店当会议室,搞不懂怎么想的。” 李寺遇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观察已成为他的本能。 女孩的脸藏在黑色渔夫帽底下看不完全,仅从肢体语言判断,性格非常活泼。或许还很有脾气,因为她正用英文气势汹汹地讲话,“总之,你必须来!不然我就把巴黎女朋友的事告诉你哥。” 估摸对方被她毫无章法的打法消磨完耐心,连哄带骗地答应了,于是女孩小小欢呼,仰起脸来。 注意到他的视线,女孩露出警觉的目光。较方才的激烈言语,她相当冷酷地挂断电话,并朝他走来。 还未出口质问,女孩要等的人就来了。迟总从楼梯走上来,叫了声“莉莉”,再一看在场的另一人,“你们认识了?” 女孩点头问好,转头瞧了李寺遇一眼,“谁啊?” 迟总笑说:“李寺遇啊!” 女孩“哦”了一声,对迟总说:“是和女演员传绯闻那个导演?”又回头看李寺遇,将他的眉眼都描摹了一遍似的,轻哼,“怪不得。” 迟总忍笑,问:“你这评价是好还是不好啊?” 丁嘉莉傲然地说:“天晓得。” 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像看见千百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征兆。是“天晓得”那一瞬间,仿佛推开了通往神殿的试炼之门,他脑海里迸发出无数场景画面。 他清晰地意识到—— 电梯门打开,李寺遇迈步走出去。女孩们谈论的帖子早有人发给他了,他没看。 他现在只想冲个澡,再吃顿简单的早餐,煮个溏心蛋,煎点儿香肠培根,配着甘蓝沙拉一起吃。 * 【作为曾经嗑过遇莉这对的人来讲讲……】 这个帖子从出现开始,便不断被顶到八卦小组首页。 “什么?!是我以为的那两个人吗?他们还有CP粉啊” “遇莉虽然在北极圈,但也繁荣过啊,何况是电影咖,嗑的人本来就少……” “众所周知丁嘉莉是靠炒绯闻起家的” “楼上不要乱说好吧,丁嘉莉很灵的,当年还拿了最佳新人奖,只是后来奖运差……” 楼主自称从李寺遇第一部 作品开始关注他,相关的采访报道几乎都看过: 第一部 是李寺遇用家庭全部积蓄拍的,虽然入围戛纳但无法在国内上映,后来他说那会儿觉得一切都完了,只能回沈阳考公务员了。 但这样的才华怎么可能被埋没,他拿到大笔投资继续拍电影,捧出两位“遇女郎”。如果说有什么绯闻,最后也由于女演员交了豪门男友等等而不了了之。 进入正题!第三部 电影开始,丁嘉莉出现了。她在片中饰演一个杀人少女,戏份少但很重要,可以说影响整个走向。李导场场宣传活动都带上她,哪怕只是让她坐台下当观众。 自此,李寺遇没传过任何绯闻,而且本来就高产的他,更是每年都要上一部电影。部分影迷认为丁嘉莉是他的缪斯女郎,他在采访中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楼主觉得那段时间是热恋期,李导常住上海,有次半夜被拍到和丁嘉莉一起在便利店吃杯面。(附图) 这件事没一会儿就被压下去了,从来不解释绯闻的李导破天荒出来澄清就是凑巧碰上了。别说上海了,就徐汇一个区,楼主都没在便利店撞到过前男友。 不少人应该知道,李导别称“老王子”。但许多人不知道,这个别称一开始其实是丁嘉莉叫出来。李导的电影很少公开花絮,《百日红》花絮里出现了丁嘉莉喊“老王子”的瞬间。(附视频) 丁嘉莉说过:公主的理想型当然是王子。如果李导认为这个称呼不妥,也不会让丁嘉莉在片场这么说,更不会放出花絮。 但这句发言遭遇全网嘲讽,莉迷内部便禁止了这个称呼。 时间线来到让李导英年封神的青春疼痛(不是),第五部 电影《茧》。丁嘉莉首度出演李寺遇的女主角,拍戏时与男主角传绯闻,被男主角粉丝撕得很惨。当时男主角还不是顶流,但偶像粉丝嘛,操作起来都很厉害的,莉迷哪儿打得过。 电影上映了,丁嘉莉忽然被爆以前是不良少女,高中就混迹声色场所了。然后又有所谓的同学出来说,丁嘉莉大学肆业是因成日在城中玩乐,出勤率太低。 卡西欧自拍如飞雪般在网络上飞洒,银幕里的反叛少女与流言蜚语重叠,丁嘉莉彻底成了自己所演绎的角色——念念。 丁嘉莉没有澄清,很快暂停了活动,据分析……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丁嘉莉脸上,看起来神情有些呆滞。窗帘将阳光挡在窗外,房间里昏暗、静谧,弥漫着海盐香氛的气息。 昨晚回来后,她玩游戏玩到凌晨三点,方才被几通电话叫醒,还没彻底清醒。先前一起喝过酒的综艺节目编剧童奕给她发来微信,什么热搜话题、路人反应啦,还有这则帖子。 楼主把时间线捋得比当事人还清楚,然而捋清时间线又有什么用? 丁嘉莉没有看完帖子。一个老王子与公主罗曼蒂克故事,对他人来说兴许值得怀念,对当事人自己却是一根刺。她确信李寺遇不会关心的,亦如当初他那样轻易地同意了她分手的提议。 是她要分手的。 * 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是席文打来的。没等丁嘉莉出声,他便开始道歉。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昨晚实在大意了,不该拉扯。 丁嘉莉反而还得安慰他,“没事啊,没那个动作也一样被拍到,一样被说约会。” 沉默片刻,席文低落地说:“我以为就是约会。” 和席文一起玩,是因为席文身上有一种她无法企及的乐观,让她感到轻松愉快。何况他面对她,是那样率真、毫无保留。但此时此刻,丁嘉莉感到疲惫,过去经历的事情即将重演那般预先觉得难捱了。 “不是的,席文。”丁嘉莉清清楚楚地说,“你不是一个迟钝的人,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你就没有一点感觉?” 丁嘉莉下床找水喝。瞥见等身镜,她好像看见了二十出头的丁嘉莉,“这终究是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 席文说:“我知道,是我还不够好,我会努力的。” 丁嘉莉分外无奈,“这不是努力就可以——” “不说这个了。”席文换了轻快的语调,“我打电话是想问你热搜要怎么解决……” “照片已经出来了,回不回应结果一样吧。” 没再多说,丁嘉莉讲了“先挂了”便挂断电话。 手机弹出消息,不八卦就会死的童奕编剧说:他回应了。 丁嘉莉打开微博才晓得这个他指的李寺遇,回应就两个字。 @李寺遇V:假的 第6章 住附近 李寺遇几乎不发微博,上一条动态停在两年前,此番动作一石激起千层浪。 起先大众以为李寺遇终于出来回应自己的绯闻了,但沉迷“遇莉”的网友认为,按时间节点来说,李寺遇指的是丁嘉莉和席文的绯闻。 这股风刮的猛,四人三角的关系图疯狂传播,童奕说她在微信朋友圈都看见了。 下午一点多钟,邹青评论李寺遇那条微博:不要气啦[抱抱] 剧情急转,那些引导风向的“侦探”们发现沸沸扬扬的恋情绯闻夕下,有一条骇人传言未引起广泛关注—— 某大花最近资源断链是因为和金主闹掰了。 女演员初出茅庐是小花;有了知名度、重要奖项,只是存在感更强烈的小花。当一个女演员能抗下票房,获得非常广泛的大众认可度和商业价值后,才有可能跻身大花行列。 称得上大花的女演员寥寥,人手一本内地娱乐圈八卦心经的网友迅速找出“瓜主”就是邹青,从而出现邹青被包养多年之类的丑闻。 “都散了吧,就是为女朋友抱怨一句而已。” “李导官宣方式有点特别。” “一开始我不信,现在唯有尊重!” “老王子把话说清楚吧……” 有时候丁嘉莉觉得自己并没有IQ测试结果显示的那么聪明,不然怎么傻兮兮地跟随网络风口,像一个局外人那样难以置信、将信将疑,又彻底失望。心绪跌宕起伏,可以演一部二十四集的独角戏。 退出微博之前,丁嘉莉看见题为“CP乱炖,你觉得哪对是真的?”的热门微博,把票投给了“李寺遇X邹青”。投票并不公示,但系统会自动点赞。可想而知,网上又迎来一阵腥风血雨。 * 晚餐过后,兄嫂二人把丁嘉莉请进书房。她晓得逃不掉了,迟早有一场非常正式的家庭会谈。 书房里摆放一整柜一整柜的影碟和黑胶唱片,丁嘉莉挑了一张Cigarettes After Sex的唱片,梦幻颓迷,很适合神游。 “你不准备回应这个事,那以后是怎么打算的?”俞总坐在沙发上,衬衫纽扣解开三颗,如果不是这家长似的发言破坏气氛,应该是很性感的。 宋总睇了他一眼,温声细语地说:“还是放不下演艺这条路呢,就给你开个工作室,这件事迟子和你哥也说起过,旗下子公司本来也开始做艺人这一块了。” 俞总接腔说:“以前就说签公司、开工作室,你非不,连经纪人也不签,就跟着李寺遇——” 丁嘉莉大小姐脾气上来,皱眉头,“不是有好几个助理吗?” “是,李寺遇安你身边的监视器。”俞总轻轻摇头,“你们自己的事我不多话,但你跟着李寺遇,什么都让他定夺,然后呢,舆论是什么样?结果这么糟糕。” “那……”丁嘉莉问心有愧,“还不是我年轻气盛,放荡不羁爱自由。” “不是因为你不懂得把该藏的藏起来,你的问题出在没专业团队管理,没有运作。” 宋总说: “好啦,你训完人就走吧。” 俞总看了这对姑嫂片刻,拿起西装外套走出了房间。 丁嘉莉咕哝,“就对我这么凶。” 须臾,俞总送来茶点。宋总说:“你看,他疼你的。” 丁嘉莉回味过来,原来这对夫妇算计好了的,一唱一和。 于是就想起来,热恋时她满心以为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和最爱的人一起生活,不生小孩,养两只猫。就像某档新婚综艺那般幸福,然而那对夫妇离了婚,散得很不愉快。 “我也是你这么过来的,俞总曾告诉我,不用急于一时。”宋总说,“就是有迷茫的时期,会渡过的,就当gap year。”(学习到某个阶段暂停一年去休息或探索) 丁嘉莉低头说“没有”,心里想可她这个gap year太长太闷了。暂停活动的这三年,她回了大学,埋头念书,nerd(书呆子)一个,还差点去利物浦的分公司实习。简直不知道在干什么,还好最后一年回来拍了戏。 也就回来后才清楚了,她是喜欢演戏的。 “好好想一想,期待明早你给我们答复。”宋总给她留出私人空间。 丁嘉莉摸烟盒发现是空的,磨磨蹭蹭吃完一碟点心,和宋总说出去买烟。他们夫妇以前也是烟鬼,为了小孩的健康着想早早戒了烟。 宋总提议开车送她,她说自己骑单车。她喜欢带口味爆珠的香烟,路面烟店卖假货的太多,惯常去的那家烟店距宅邸不近不远,骑单车刚好。 穿进远离商厦的巷子,灯光暗下来,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辆汽车或电动摩托擦身而过。骑车的女人唱着歌儿,后座的小孩牵一只卡通气球,笑得开怀。 行道上广称为法国梧桐的悬铃木枝繁叶茂,经风一吹,飞絮便从半空飘散开来。丁嘉莉戴着口罩和绒面棒球帽,只听着轻微的风声。 真安静啊。 小时候她宅家打游戏、追分镜绚烂的动画,以为人类的爱与美好尽在虚拟世界中。后来到上海读国际高中的寄宿班,同狐朋狗友相约各种网吧、台球室、迪厅,宵夜摊喝汽水儿兑伏特加都能醉,挥霍时间,青春无敌。 因为给学校捐赠款项,在家人运作下拿到名校offer,按照他们期望读商科。可她不感兴趣,书读不进去,隔三差五跑去伦敦城里找朋友玩,在城里飞车,交罚单,还觉得好笑。 派对中看见圈子里的浮浪公子对小偶像动手动脚、言语羞辱,她无动于衷,窝在角落打ps游戏。 俞总从小受严苛教育,只得她这么一个妹妹,放纵无度。她抬手便能呼风唤雨,不懂人间烟火,不关心世人。 纯净得媚俗,天真得邪恶。以至于后来遭受如此多的恶意围困,她暗暗想是否报应来了。 是那段时光重塑了她,他领她踩进泥泞,获得崭新人类感官。可如果再来一次,她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追随他。 “两包铁塔猫红酒。”丁嘉莉把单车停在一颗悬铃木旁,走到烟店门口。 老板翘着脚坐在收银台后,对角壁上挂着一台老式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警匪剧。他只听到客人说话,转身拉开藏货的抽屉,拿出两包烟拍到玻璃柜上。 收银台玻璃柜上覆了一层经年累月的油光,靠两壁的货架浮动着尘埃,狭窄的门店笼罩在亮度不高的节能灯光中。通往里间的脏兮兮的碎花门帘背后传来油锅炒菜的声音,站在门口也能闻到些许油烟。 “再拿个打火机。”丁嘉莉一边扫码付款一边搭话,“老板还没吃饭啊?” “没呢。”老板囫囵瞧了她一眼,顾着看电视,“我一个守店走不开,老婆去学校接孩子,才回来。” 丁嘉莉拆开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里,护着烟点燃火星后说:“孩子多大啦?周六晚上还上课。” 老板微微叹气,“补习班呗,马上中考了,也不晓得能考个什么学校哦。” 转头来看闲话对象什么模样,琢磨着有点儿眼熟,问,“小姑娘看你很眼熟啊,是不是常来买烟?” 丁嘉莉笑笑,“之前别人给我带了两条回国,有阵子没来了,还担心你这儿还开着没。” “那你是很久没来了哦。”老板露出本埠人的骄傲之色,“我这铺头就是自己的,开了十几年了。” “可以呀老板!” 老板又不好意思地抹了把额眉,“可以什么呀,孩子贪玩。从早到黑守店就为了给孩子挣点儿择校费。” “父母——” 丁嘉莉话未说完,就听见身后走来的人说:“老板,拿包软玉。” 一截烟蒂落地,丁嘉莉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老板一边从玻璃柜里拿出软装玉溪香烟,一边盯着来人看。收钱的时候,忽然说:“你跟那个……李寺遇长得好像啊!” “是吗?” 老板低头找钱,滔滔不绝道:“《暗箱》我看了好多遍的,死的时候我老婆还可惜,说好好的死这么惨……” 由于李寺遇俊朗的外形和冷酷气质,暂时找不到合适演员的资方和导演便玩儿似的把李寺遇推到镜头前,玩儿似的也出镜了好几部电影。其中就有《暗箱》,几年前上映的一部缉毒题材商业片,他饰演一个黑/社会集团二把手,出场短暂却让不关注文艺片的群体熟悉了这位青年名导的面孔。 老板这番话,等于在一个主厨面前,夸他作为另一个主厨的模具很够格。 丁嘉莉喉咙发出短促的音节,忍住了笑。 余光去瞧李寺遇的反应,就看见他咧唇角笑,说:“那我还挺帅啊。” “是帅的。”老板点头,语气里有深深的认可。 丁嘉莉忽然觉得一支烟的时间太长了,刚掐灭烟,听见李寺遇问:“你怎么在这儿?” “来买烟啊。”丁嘉莉反问,“你怎么又在这里?” “住附近。” 曾经告诉过他,她这种“稀奇古怪”的烟多是在这儿买的。他该是不记得了。 光线斜映下来,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一部分。如同素描中的透视线,实际不过半步距离,却感觉渺小的她和他相隔遥远。 “走了。”丁嘉莉一并对老板说。老板电视也没看了,捣鼓手机,似乎没听见。 她戴好口罩,转身朝停靠的单车走去。 “丁嘉莉。” 丁嘉莉顿了一秒,没回头。 回头说什么呢?来想说刺人的话,但发现说出口只是伤害自己。也没法平和地跟他聊近况,不想提起他的女朋友。 丁嘉莉收起单车的脚架,手臂忽然被拽住。 蓦然回头,她看见李寺遇眼中惊慌的自己。而他神情冷峻,如同王座上无关悲喜的永恒的雕像。 第7章 好妹妹 捎带咸腥的风将大扇的芭蕉叶吹拂,点缀于灌木丛中的紫色蓝钟花,在灿烂阳光下微微闪着光。打扫泳池的工作人员扛着漏网走进长廊,笑着同三位客人问好。 “莉莉,我们去……”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迟总简短地回复了消息,看着另两人说,“我有点事儿。这样,寺遇,你看能不能带我妹妹四处转转,去吃个饭,她第一次来坎城。”(戛纳) 似乎并不是征询,他紧接着向丁嘉莉确认,“是吧?” 丁嘉莉笑,“是。” 俞总和迟总合开公司,交际圈子里不乏华裔导演、时尚摄影师、摇滚明星、作家、画家……一群才华横溢的知名艺术家。 都当丁嘉莉是妹妹,好妹妹自然骄纵。 当下她便睨着“默默无闻”的李寺遇,说:“你本人不会和你的片子一样闷吧?” 迟总显然对丁嘉莉的做派见怪不怪,且任意放纵,笑说:“那我走了。” “嗯,大迟拜拜。”丁嘉莉笑眯眯目送迟总离开,转头盯住李寺遇。让他答话的意思。 李寺遇并不恼,淡然说:“你看过我的片子?” “是啊。” 第一部 作品在欧洲一些地方上映了,如果她在英国念书,确实有可能看过。可不待李寺遇发问,又听她说,“看睡着了。” 李寺遇发自内心地笑出声,“你确定要继续站在太阳底下批评我?” 大约丁嘉莉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怔了下,语带嘟嚷:“怎么了,容不得批评?” “可以换一个凉爽的地方继续批评,我很乐意听你的感受。”李寺遇浅笑。 丁嘉莉抿了抿嘴唇,走到李寺遇跟前,“你说去哪儿?” 片刻后,两人来到酒店滨海的餐厅。这家酒店距离电影宫不过几百米,是众多影人首选的下榻之所。正值戛纳电影节进行时期,餐厅里衣香鬓影,语笑宴宴。 法国人不喜欢讲英文,为了表示亲切,或女孩在他面前刻意表现的心里,点单的时候丁嘉莉指着菜单,磕磕绊绊地讲法语。 哪知李寺遇抽走她手里的菜单,直接报了整套set的菜名,最后还说:“两份。” 令李寺遇意外的是,丁嘉莉倒没有不服气,倾身贴近桌沿,睁着大眼睛问:“你法语这么好啊!” 她的眉眼实在太漂亮,自飘窗映入的阳光让褐色的眸子更明显,涂了睫毛膏的下睫毛如棕榈叶尾部那般细细散开。李寺遇不自觉往椅背靠去,手握住桌台上的主餐刀,“就会这么几句,还有‘你好’、‘再见’、‘宝贝’。” 丁嘉莉大笑,清脆爽朗的笑声像是让人喝到一杯酸甜而润喉的青苹果汁。她桌底下的筒靴碰了碰他的皮鞋,“你这人很好玩嘛。” 李寺遇点头,“嗯,我认可你的认可。” 丁嘉莉笑意收也收不完,问题似连珠炮弹朝他丢来。你哪儿人,多少岁了,什么时候开始拍电影的,为什么想拍电影。 话题从大学专业,到旅行与喜欢的城市,再到生活琐碎。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一点儿不令人疲惫。最后他报房间号,这顿饭记在他账上。 没有谁说结束,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向海滩。碧海蓝天,厚厚的白云压得很低,即使没脱鞋也能感受到沙砾的滚烫般,她说觉得自己在往下陷。 方才喝了两杯佐餐酒,他问:“你喝醉了?” 丁嘉莉笑着抬头看他,微微吐舌,“诶,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他眉梢一挑。 她毫无预兆地踮脚靠近他,耳语说:“我说了假话,其实我没看睡着。” 李寺遇忽然变得迟钝,半懵然地问:“什么睡觉?” 丁嘉莉脚跟已落回地,半眯眼迎视阳光中的他,灿然道:“我很喜欢。” 电影节期间不少人同他很好、有潜力,诸多溢美之词,他坦然地回应。唯独当下,面对她直白而满含热情的一句“喜欢”,不知该说什么话。 或许他知道,但为说出来之后的不确定性感到忐忑。他不喜欢失掌控的感觉。 丁嘉莉打了个哈欠,说:“我飞了很久过来的,困了。” “好啊,我送你上去。” “那等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游泳吧!” * 李寺遇的行程很忙碌,和工作人员一起看电影、见投资人、接受媒体采访。第二天下午才空出一点时间来履约,虽然他并没有答应。 李寺遇钦门铃的时候才想起他们没有互留联系方式,在门外站了足有三分钟,女孩迟迟来应门。 “都说我了想睡会儿,迟译你就不能——” 话语戛然而止,睡眼惺忪的丁嘉莉砰地关上门。 李寺遇很困惑,叩了叩门,说:“不是说要一起游泳?这个时候阳光正合适。” 等待片刻,走廊拐角走来一个年轻男人。他同样困惑,看了看门牌号,又看了看李寺遇,“这是你的房间?” “……不是。”李寺遇往后退了一步。 “哦。”迟译放心地钦铃,同时还拨出电话。 门再次打开,丁嘉莉迅速将迟译拉进房间,李寺遇这回连她的脸都没看清。 “诶诶诶……干什么……”房间里,迟译挣脱开丁嘉莉的“魔爪”,重新拉上背包的肩带。 瞧见丁嘉莉的脸,他爆发笑声,“你要去唱戏啊?” 丁嘉莉抢走他的手机,当镜子照了照。方才又听见门铃,手一抖果将眼影抹重了。她恶狠狠地说:“还不是怪你!” 见他还在笑,又说,“没见过美女化妆啊?” “我怎么了我……”迟译无语。丁嘉莉漂亮他是知道的,可也只有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将她当异性看待。 虽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但在伦敦时成日厮混,些许可能早在打游戏互骂中消失殆尽。 丁嘉莉不与他废话,回梳妆镜前继续化妆。迟译放下背包,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一边拧瓶盖一边说:“对了,你门口有个男的,很奇怪的样子。” “我晓得!”丁嘉莉从镜子里瞪他,“那是李寺遇。” “啊?”迟译险些被水呛着,“真的假的?” “真的呀。” 迟译二话不说,飞也似的跑出房间。 李寺遇正在走廊尽头等电梯。他有耐心,可没兴趣浪费时间。 “李……”迟译在他跟前刹住脚步,“李寺遇导演?” “你好?”李寺遇觉着这一系列人事太诡异了。 “我叫迟译。”平常不轻易露身份的小迟公子不得不搬出靠山,“迟总是我哥。” “哦。“李寺遇又说了一遍“你好”,“你和丁嘉莉也是朋友吗?” “对,你是不是找她有事儿?”迟译笑得有点儿傻,“不好意思啊,我刚没认出你。” “我想问她去不去游泳。” 迟译就说奇怪,怎么见他还要化妆。当下了然,“那你等会儿?她在为出门做准备。” 所谓的准备——及大腿的衬衫里穿比基尼,长发挽起来,一张素净的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李寺遇微微蹙眉,“你花了半个小时穿衣服?” 他不会理解,她怎样都不满意,只得以最朴素的样貌出现。 丁嘉莉乜了迟译一眼,再去看李寺遇,“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本来我也是临时找过来的。”李寺遇说。 丁嘉莉顺藤摸瓜,“你电话多少?” 两人互存电话,加了微信。乘电梯的几分钟里,她迅速检查自己发的朋友圈,把醉酒实录、和男孩勾肩搭背的照片等等动态一一隐藏。 最后把朋友圈封面的EVA动画截图换成了一张电影截图,真正让她看睡着的费里尼导演的《八部半》。很有深度,很有逼格,很资深影迷。 李寺遇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忍笑不点破。 说是游泳,其实待在岸上的时间更长。游倦了,吃着冰淇淋喝着椰汁谈天。 除了电子游戏与跑车,迟译还沉迷电影。丁嘉莉对电影那点儿认知与审美多受他影响。有他在旁边帮腔,丁嘉莉和李寺遇谈论电影也不至于露怯。 然而李寺遇不热衷谈论电影,他喜欢听丁嘉莉和迟译穿插谈话间的生活琐碎。 傍晚,他们在海边的座椅吃了简餐,等待日落。李寺遇没有再说话,两个后辈难得地安静下来。 太阳慢慢沉入远处的环山群岛后,当霞彩褪去,天空呈现出透白的蓝色。然后愈来愈深,愈来愈静谧,迎来夜晚。 那几天丁嘉莉忽然对游戏失去了兴致。和李寺遇一起散步、游泳,躺在游艇甲板上看他钓鱼。她说要拍照,他借来一台徕卡,像个专职跟拍摄影师。 李寺遇不得闲时,丁嘉莉想法设法出现。跟着他去看入围的电影,远远等待他和同行交流。一群人的聚会,她端着酒杯倾听他与别人谈话,仿佛进入了一个未知的新奇的世界。 迟译私下里提醒她,“你再不打住的话,电影节结束之后别找我哭啊。” Crush,作名词是人群。Crush,形容短暂地迷恋。 Crush,指在海海人生中丁嘉莉撞见了李寺遇。 第8章 要你管 颁奖那天,人们涌向李寺遇与他的演员身边。 所有人都在庆祝,只有丁嘉莉定了两张一早去巴黎的火车票。其中一张是迟译的,他要去见她女朋友。而她将再乘坐巴黎直达伦敦的火车,独自回学校念她不感兴趣的商科。 她要用这十个小时的车程忘记戛纳和即将成名的导演。 夜里下雨了,丁嘉莉看着一堆行李出神。听见敲门声,她下意识以为是迟译,打开门却看见头发、外套肩膀湿润的李寺遇。 “听说你明早就要走?” “嗯……。你来跟我道别的吗?”丁嘉莉挤出笑。 李寺遇太急切而无法洞察她拙劣的演技。他从口袋里翻找出两张皱巴巴的戏票边捋平戏票,然后说:“我想请你去城里看戏。” “现在吗?!” “还有十五分钟。”他抬腕看表。 今晚他穿了资方为他订做的英国手工西服和意大利皮鞋,像个老派的绅士。可手上依然戴着那块旧兮兮的广东作坊生产的杂牌表。 丁嘉莉笑了,眉眼弯弯。她把头发别至耳后,而后一下子挽起他手臂。 “那我们得飞过去。” * 从戏院出来,已是午夜。离场的观众忽地消失了,马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经过。 雨在路灯光线中化成昏黄色,灯柱周围一滩水凼模糊了的小店霓虹招牌。丁嘉莉毫无预兆地从跳入水凼中,搅混斑斓倒影。 水花儿溅湿了她的黑色玛丽珍矮跟皮鞋,过膝袜染上泥点子。李寺遇撑伞站在远处,问:“好玩吗?” 丁嘉莉也问:“你看懂他们演什么了吗?” “没有。” 丁嘉莉大笑,“那干嘛来看啊!” “我不知道竟然连英文字幕都没有。” “这种小镇剧坊怎么会给你装LED屏播字幕……给你表演一个。”说罢她学戏剧女演员的腔调唱起歌来。哪儿会法语,不过胡乱地组音节,还唱跑了调。 可他真的听得入迷似的,笑柔了眼尾浅纹。 丁嘉莉倒先不好意思了,收势停下,与李寺遇对上视线又移开,嘟嚷:“干嘛?” “没干嘛,看你。”他静静注视她。 “有什么好看的?”丁嘉莉发誓,她从未如此扭捏作态,咬着唇不敢看他。 “丁嘉莉。”他向来叫她全名,但这次明显不同。 “什么啊……”丁嘉莉不知所措,指水凼试图转移话题。 “丁嘉莉。”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于是她看向他。 “丁嘉莉,之后你有没有兴趣来片场玩儿?” * “丁嘉莉,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长进?” 眼前的男人把一包香烟塞到她手中。她走得急,忘记买了两包烟,便把这包落在了柜台。 听了无数次的话,没想到离开了片场还会再次听见。丁嘉莉横眉冷对,“要你管!” 李寺遇呵笑,“丢三落四,你记得什么?” “好像你记性很好一样。”丁嘉莉不愿再理会,推着单车下行道。 李寺遇站在台阶边沿,“又要逃跑了?” 丁嘉莉气郁,晓得怎么都说不过他,将单车摆正,蹬起脚踏飞驰而去。 老板远远看见了,诧异地嘀咕,“怎么……不是一起的呀。” 李寺遇径自离开了。什么时候起,他成了次次被她甩在身后的人了? 在街巷里徘徊一阵,李寺遇拨通了邹青的电话,“你在家?” “怎么,事情进展得不顺利,要借酒消愁?” 李寺遇笑了下,“你在没在家?” “喂……难道你在我家附近?” “不知道,走就走到这儿了。” 邹青无奈地说:“怎么办,朋友在我这儿。” “哦。”李寺遇遗憾地说,“我拿个车钥匙总行吧?” “你上来吧。” * 把单车搬进杂物间,丁嘉莉愈想愈觉得没劲。凭什么她如此瑟缩地生活着,而李寺遇还高高在上指责她? 她有无数的话想倾诉,可又不知道那些话具体是什么。想矫正偏离已久的航道,回到属于自己的域场,不是这个家,也不是片场。 那么是从前吗?李寺遇还未出现的从前。 丁嘉莉向星标好友发起语音通话,“你在哪儿,北京?” “啊?”迟译很快接听了,可那边儿网络不太好。 “迟译,你什么时候得空啊,找几个人来五排。” “喂?我在成都。”迟译那边卡顿许久,终于有信号了。他说,“你还记得甜心吗?我来成都有事儿,碰上他们组车队。” “怎么不叫我?” 迟疑微哂,“事故之后你自己说不玩儿了,以为你后遗症严重,谁还敢叫你。” “我没后遗症。” “……女明星说的都对。我们正要回市区,你飞过来时间差不多,还能去机场接你。” * 兰博基尼Reventon、法拉利Lefrrari、柯尼赛格……超跑呼啸,要给夜空泼上斑斓色彩。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一辆法拉利599 GTO,声浪野,如摇摆全身冲破束缚的恶兽。 GTO驾驶座上的丁嘉莉切断微信语音,注视前方路口弯道,换模式,令座驾如捕食者般俯冲而去。 一瞬间找不到重心,GTO车身朝右斜飞,眼看就要撞上围栏,丁嘉莉猛打方向盘,而后刹车。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丁嘉莉深呼吸着,方才感觉到后背汗溻了。 “都说GTO难磨了,她这么久没玩儿,准出事儿。” “你瞎说什么呀,莉莉这么不是好好的……” 超跑接连停下,几位年轻男女围拢来,迟译敲了敲窗玻璃,“莉莉,没事儿吧?” 丁嘉莉抬头,看见朋友们的面孔,似乎得到了救援。她平静呼吸,说:“我没事。” 春熙路街头人潮挤挤,已有路人拿手机拍照了,迟译觉着这样下去他们的女明星可能又要上热搜,便把柯尼塞格的银盾钥匙扔给朋友,挤进GTO的驾驶座。 丁嘉莉被迫翻去副驾驶座,话还没出口,迟译便驱散朋友们回各自车里,打方向盘将车开了出去。 “可以啊你,大半夜跑成都来抢人车开,差点儿还闯祸了。”迟译看了眼丁嘉莉,闷闷不乐四个大字就差在脸上盖章了,“女明星,你失恋了?” 丁嘉莉哼笑,“我哪儿有机会失恋啊。” “说说?” “不说。” “那说我的事儿。”迟译夸张地说,“我准备转行了,跟着迟总开疆扩土——” 丁嘉莉接腔说:“做综艺?” 虽说二人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可接受的家庭教育并不一致,迟译早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念完本硕,拿到大行offer,从实习生做到项目经理。这一卡是很难跳过去的,迟译需要的并不是升职机会,无需和其他同事一样苦等,于前不久辞职回国。 迟译说:“是啊,小时候我爸跟我说傻子才觉得综艺节目好玩,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它是无关紧要的。可正是这种无关紧要给了我们慰藉,困在四四方方、狭窄空间的人,需要它来喘口气。 “还记得我们那会儿,通宵赶作业,饿了边就吃泡面下综艺。”丁嘉莉为朋友能够做喜欢的事而高兴。 “我不想做只给流媒体平台投资的那种项目。” 丁嘉莉点头,“你要做自己的节目?” 迟译笑说:“以后我就跟迟总一样了,片头闪过三个大字——制片人。怎么样,有兴趣没?” 丁嘉莉乜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来这套,之前人家找我好歹有节目策划、流程,你空口套嘉宾啊?” “哪个项目啊?如果你有策划、编剧方面儿的朋友,介绍给我啊。”驶入天府大道北段,迟译减慢车速,跟在车流后进入地下停车库。 “我哪儿有什么朋友,你不如问迟总。” “我说真的。” “真是……”丁嘉莉拿出手机,“我把人家名片发给你了,你可是为了工作啊,别搞有的没的。” 迟译斜飞来含笑的眼神,“我是那样的人?” “你是。” * “Young and Rich”刻入基因的一群人在套房里开派对。丁嘉莉很久没感受这样的氛围,有点儿不适应,也有点儿兴奋。加入桌游,喝了酒,虚假的充盈开始填补身心。 最后不知怎么昏睡过去,又是谁将她挪到了床上。梦境缠缠绕绕,就像身上沾了酒渍的衣衫,裹得她窒息。 凌晨窗外的城市建筑还浸在郁蓝色中,丁嘉莉因宿醉头痛醒来,忙不迭滚到卫生间呕吐。 客厅沙发一对相拥而眠的男女因此被吵醒,女人拿来一瓶冰水,在旁边蹲下抚摸她的背。 缓过来的丁嘉莉说:“你好甜心。” “少来。”女人笑着睨她,“女明星,你多久没跟我们一起玩了?” “我后来不是回去读书了嘛。” “你今后还做女明星吗?” 丁嘉莉问对方要烟,又想起房间里禁烟,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觉得我行吗?” 对方缩了缩下巴,似有些诧异,“怎么不行了,你是丁嘉莉诶!你自己数数,圈子里有几个男的没为你神魂颠倒过?” “什么呀。” “当然了,你哪里关心。”女人说,“听说你追人追去了娱乐圈,你们还在一起吗?” 丁嘉莉只是笑笑。 女人叹气,“是啊,这个社会只剩下速食爱情。” 丁嘉莉说:“你们不是蛮好的?” 女人摇摇头,无奈地笑,“他一修车的,我爸妈看不上。五月份我就要结婚了。” 回到床上眯眼休憩了会儿,接到宋总打来的电话,温声细语地问她在哪儿。 “成都,和迟译在一起。可能下午还要去北京,看看项目。” “好,到时候给我说。你再休息会儿吧。” 丁嘉莉一直有种感觉,只是到这个年纪才完全懂得。家人那样开明、纵容,其实是给她织造的甜蜜陷阱。 如果没有踏入演艺行业,她很可能和朋友们一样,做一份喜欢而轻松的工作,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或者不受世俗约束,全球旅行,等待账户里的数字自动攀升。 并非出于爱恨,丁嘉莉此刻深深地想念李寺遇。 他说丁嘉莉,不要过容易的人生。 第9章 (二更) 不对劲 上海早晨起雾,李寺遇把车停在邹青公寓楼下,叫了辆的士前往机场。 他穿着的体恤换了一件,外套却仍是昨晚那件黑色拉链衫。以前她说他不会穿衣服,给他买阿玛尼、山本耀司……连年轻潮牌也统统买来,逼着他穿,倒成了“年度时尚人物”之一。 没有公开活动的时候,他还是习惯穿最舒适的衣服鞋子。此行带的唯一一套西装,在饭局上穿了。不过跟杂志主编提了一句丁嘉莉,没想到能见着她。 在上海兜转这几日,除了饭局和酒店健身房,他哪儿也不想去。也就是临走的夜晚,他想起来去老地方看看。 离开烟店,他驾驶寄放在邹青那儿的车,一路开过《茧》的取景地。他一点儿也不怀念,甚至可以说拍摄那部片子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因为《茧》他捧回第一座柏林金熊奖(最佳影片)。他的目标从不是荣誉,但那时他的确非常想拿奖,甚至说如果拿不到最高的奖项,他就觉得《茧》是失败的、耻辱的。 获奖瞬间,他没有回应丁嘉莉的目光。他想的只是,构思、打磨数年的作品理应获此殊荣。他很少和人说起,从遇见丁嘉莉的时候,就开始写《茧》的剧本了。 也因为《茧》他似乎成了柏林电影节的宠儿。这三年停下步履,潜心筹备的《火舌》一举夺得评审团大奖、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三座银熊奖。 李寺遇搭上飞往北京的早班机,在空姐的注目下,莫名闪出一个念头。怎么就忘记问了,她这三年在做什么。听说回去念书了,她能念什么书,还是那劳什子商科? *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他说,‘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对你隐瞒起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无知粗俗、不爱散播丑闻也不愚蠢。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图一时利益,我是那样爱你,我不在乎……’” 彻底清醒之后,依然会想起昨夜和李寺遇在街头吵架的光景。丁嘉莉需要投身一件可以清空思绪的事情,比如读书。 打开手机上的读书APP,点击首页推荐的《面纱》,随手翻到了这一页。高中的时候她读过原文,此刻再看,竟觉得男主人公费恩的口吻恰似李寺遇。 只是比起费恩近乎神性的爱,李寺遇更像魔王,她献祭全身心的热情以获取垂青。 “你真的要跟我去北京?” 迟译的话让丁嘉莉回到现实。她退出读书APP,准备订机票。整个过程近似机械,直到将当日飞北京的航班浏览了一遍,她才后知后觉地问:“你航班号是多少啊?” 迟译盯住她看了会儿,说:“你不对劲,昨晚我就觉得了。” “哪有。” “难道你有事要找我帮忙?” 丁嘉莉感到诧异,“不是你找我?” 迟译暗自松了口气,掩饰般问:“这阵子不是给你看了些本子,有喜欢的吗?” 提起正事儿,丁嘉莉只想蒙混过关,“还没看。” “正好,去北京看。” * 黄昏倾倒在写字楼窗玻璃上,溅起火彩般的光晕。办公室里一切光洁的物体都镀了一层金色,Keith Haring的画作挂在浅灰漆墙壁上,给高级而闷沉的环境添了几分生气。 像是赛博朋克视觉化,游戏、电影里会出现的场景。只差一个提□□的义肢少女从电梯口一路杀进来,她打碎玻璃,然后拿刀尖指着丁嘉莉的浅棕色的眼瞳。 现实是,丁嘉莉窝在蛋形沙发里看项目本子。头上的帽子还没摘,一身黑色衣裳,没于阴影中。 迟译不在,说是有事情处理,刚到公司没一会儿就走了。门窗外不时有员工走过来,偷偷瞧丁嘉莉。 过去她也是没有经纪约的自由人,很少来公司,何况又很久没活动了,他们当然会好奇。 丁嘉莉不喜欢这种被当作蜡像的感觉,但她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制止,或冷脸给人看。她慢吞吞地读着剧本。 这很容易回想起第一次读剧本的时候,不是念书时阅读的剧作,而是属于她的,用荧光笔划出来的台词。 很奇怪,自从再见到了李寺遇,就经常想起他。似乎他是抽离出她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她无论处于何时何地,内心始终藏有虚空感。 就因为他是领她入门的那个人吗? 思绪愈搅愈乱,丁嘉莉再也坐不住了。迟译让她来北京着手正事,却把她单独留在这儿,实在不像他平日待人周到的样子。 丁嘉莉是相信直觉的人,她通过工作人员问到迟译司机的电话,来到迟译所在的饭店。 正是吃饭的时间,饭店门庭若市。遮住头脸的女明星在花坛旁徘徊一阵,犹疑自己是否幻想症太严重,却看见迟译走了出来。 迟译将一个男人送出饭店,送上了车。男人一身阿玛尼深灰条纹西装,是应该在上海的李寺遇。 “迟译,你真不够意思。” 迟译回到包厢之前,丁嘉莉叫住了他。 “你怎么来了?”迟译四下扫视,把丁嘉莉拉到僻静的走廊尽头。 “你和李寺遇私下联络还瞒着我。”丁嘉莉睨着对方。 迟译抬手抚额,“女明星,我服了你了。这事儿……” “我洗耳恭听。” 迟译酝别无他法,酝酿片刻,说:“虽然当年李寺遇和归迟闹得不是很愉快,但我哥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从来没阻碍过。他的新片没法上映真和我哥没关系。” 丁嘉莉预感和项目有关,但不曾想是如此严重的事情。按道理来说,他的新片能入围海外电影节并展映,应该是拿到审核资格的。 但拿到资格,也有被要求修改、删减的情况发生。莫不是他不愿让步,才导致上映受阻的? 在丁嘉莉追问之下,迟译只得和盘托出: “你没看网上传邹青和金主掰了?这是真事儿,张家老二夫妇为了邹青闹不和,凭张老爷子那作风,肯定要除掉导致不和源头,没封杀都算仁慈了。 “李寺遇应该是没办法了,只得联系到宋总那儿,试图通过那边修复和迟总的关系。不否认公司走到今天有背后的关系,可如今我爷爷已经走了,父辈没人在位子上。哪像张家各个手握实权,差人办事就一句话……” 丁嘉莉愈听愈心惊,那样一个人,为了电影能够上映,四处示好攀关系,求人帮忙。 “若是以前,我哥肯定会想办法。事已至此,我们可不想因为他和张家结下梁子。” “那你见李寺遇做什么?” “他从另外的渠道找到我这儿,我按迟总的意思回绝了他。” “迟译。”还没捋清思绪,丁嘉莉先开了口。 “诶,”迟译忙抬手,“你别,千万别。” 丁嘉莉垂头,过了会儿,轻声说:“这部电影拿了奖,不止是李寺遇和工作团队,国内影迷也很期待这部电影上映,不上映说得过去吗?” “莉莉,分手的时候你说什么绝对不来往,现在又……” “这件事不一样啊!凭什么惯用特权压人,为的还是家门那点破事儿?” 迟译拧眉道:“你跟我面前打抱不平没用,他们就是那作派。除非你能搬出一个厉害人物,不然这事儿没戏。” 这是趟浑水,底下藏金,旧贵新钱扎堆在里头放钩捞金。丁嘉莉背有靠山,得以侥幸做一个玩家,而非资本的钓钩。 细数以往参与的项目,赴的饭局,丁嘉莉倒还真的认识一位比张家背景厉害的公子。只是…… “我晓得了。”丁嘉莉说,“反正我人在北京——” 迟译拧眉道:“不行!” “不是为了破事儿,我是说人在北京,事业即将展开,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惹麻烦。” 迟译心说您可变得真快,尚存疑虑道:“你这就决定了?” “是啊,看了一下午的本子,还是有所触动的。”丁嘉莉耸了耸肩,“何况你们每个人都关心这件事,我不行动起来,迟早被念到耳朵起茧。” * 阴沉的天空仿若玻璃水晶,笼罩这座雾霭弥漫的城市。绿皮车厢穿过桃花垂柳,单车铃铃响,似陡然而生的虚幻之境。 坐在车里,只能感受到陌生与不安。 丁嘉莉曾给自己施魔法似的默念再也不来北京,最终还是来了。 童奕微信上问她:“你来北京了?”她回:“过两天再找你玩儿。” 似是做女明星之前要好好休整的样子,其实她翻了两天的通讯录与朋友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僻隅之地的行道树刚生些许嫩芽,一眼望去光秃秃的枝丫横飞,颇为荒凉。古语云大隐隐于市,如今指的是藏匿在开发楼盘间的私人建筑。 大门不起眼,两旁种松树,设立的站岗亭下没有人。丁嘉莉下了的士,去石墙上安装的楼宇呼叫机按了四位数字,待里面人的接听并打开小门,她走了进去。 车道路面铺天然石砖,停着一众宾利、卡宴。对车主所拥有的财富与权势来说,这些车辆可算太过低调。 石灯幽暗的光使得整个环境幽静而神秘。植被郁郁葱葱,晚开的玉兰树下散落花瓣。鲤鱼池与假山之后,木廊桥曲折蜿蜒,通往坡上一座玻璃结构的建筑。 丁嘉莉曾在秋天来过,绯红枫叶层林尽染,建筑的玻璃会像金箔扇面般折射出美丽的光彩。 只是那会儿她是牌桌上的玩家,现在却是一个不速之客。 第10章 我敢赌 《风雪吟》最新播出的两集中,固和公主去世,至此丁嘉莉的戏份结束。 网络热度不降反增,专门爆料艺人资源的营销号声称近期丁嘉莉与席文会合体上某档观察类室内综艺。 CP粉欢庆,两位的唯粉却是争先恐后留言:非官宣不约。 没有粉丝不希望偶像拿到好资源,可无论粉丝私下如何舔饼(期望偶像获得某个资源),出现此类爆料一定要高傲地否认,否则便会被其他家粉丝引为笑料。 《风雪吟》是席文第一次参与上星(在电视台播出)的大制作正剧,可谓事业飞升。粉丝期望他往后的资源愈来愈好,同时也担心他和丁嘉莉捆绑。 大粉(具有影响力的粉丝)在粉丝群里阻止大家围攻丁嘉莉,并引导他们认同席文现在是事业上升期,炒CP吸引人气是正常的。他们要做的是等待合适的时机,把CP粉变成席文的粉丝,简言之提纯。 “什么时候啊?”新人粉丝问。 “起码要等剧播完,不能对剧播造成负面影响,这部剧资方全是重量级。” “也没几集了,不要着急……”粉丝群里你一句我一句。 大粉切进另一个微信对话框,发去一张微博截图,问:“姐姐,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助理看见这条消息,抬头看办公室里另外两人,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桃子向我确认消息,怎么回啊?” “你别打岔。”经纪人说。 “为了吸引CP粉关注,故意放出消息,如果……” “不管怎样,席文确定会去录一期节目,丁嘉莉那边不去最后也是扫CP粉的兴致,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那我怎么回复呢?” “你待会儿再回,不要说的太明白,就往丁嘉莉那边不配合剧播营业的方向上引导。” 助理有些惊讶,面露难色,“可是剧方并没有让我们营业的意思啊。” 经纪人听了这话很是不快,“开会说的什么你都忘了?现在就是我们的一个转折点,你是继续待在一个让大厂牵着鼻子走的小公司,还是见不得席文好啊?” 助理紧抿唇,对上席文给予宽慰的眼神,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这个小作坊公司内部问题多多,可作为席文的助理比其他助理轻松多了。姑且看在希望席文愈来愈好的份上,也得跟着上司指示做事。 助理忙不迭应了,经纪人不耐烦地将其赶出办公室。 门关拢了,经纪人说:“这女孩挺不灵光的,给你换个助理吧?” “我觉得挺好的啊。”席文扬起笑容,“继续谈正事啦。” “嗯……刚说到哪儿了?”经纪人想了想说,“目前最好还是和丁嘉莉在台面上互动,保持住热度。光是绯闻不行的,这么几天了,我们没有回应,已经有唯粉不满了……” “不满又怎么样,她们能给我资源吗?”席文仍笑着,眼中却尽是讥诮,“以为做做数据、买买杂志就付出了多少似的,我才不需要。” 经纪人嗤笑,“没有这几年累积,你还不一定能参与《风雪吟》。上回汪总太太生日,让你好好表现,你竟然光顾着和小偶像说话,作势清高。” 席文一怔,转而风轻云淡地说:“哥,是你说为了丁嘉莉背后的资源,我才一心讨好。我要真攀附了哪位老总、太太,他们给不了实际的资源不说,圈子里话传的快,让丁嘉莉他们知道,不是前功尽弃吗?” 经纪人这回有些恼意了,甩手说:“那也要人家看得上你啊!” “不是我不努力,我明着说炒CP,暗里也献殷勤,可丁嘉莉铜墙铁壁,有什么办法?” “你就不能用点手段?她说是出道好几年了,可谁不知道她被保护得好好的。这种公主最好骗了……” “综艺应该是不行了,我单独去。”席文思忖道,“你放心,之后我会想办法的。” 实在不行,他还有击垮丁嘉莉的底牌。 * 夜色如水,丁嘉莉平静心绪,走进建筑。偏厅传来麻将机洗牌和说话的声音,她寻声过去,话未出口叫人抢了先。 “是丁嘉莉诶!”女孩打了她一眼,转头对牌桌上的人笑。 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穿着也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喜欢的,miu miu浅蓝色短裙与细高跟鞋,Dior经典款白色拎包放在旁边的座椅里。皮肤白皙,选用的粉底色还要亮半度,眼影bling bling,衬得一双大眼睛分外突出。 丁嘉莉觉得这位芭比似的女孩有些面熟,但此地最忌讳叫错人,于是只颔首浅笑。 “你不记得我了吧?”女孩活泼地说,“你看过我跳舞哦。” 是偶像吗?丁嘉莉回忆从前上过的节目,没有找到这个人。 “霏霏,你说什么跳舞?”牌桌上的男人将女孩招过去,女孩亲昵地依在他身上。 “没什么,反正我这种十八线也不值得记住嘛。” “谁说的……” 男人与女孩亲昵至极,桌上的人打趣起来。丁嘉莉杵在厅门前,彻底被无视。真是难得的遭遇。 “莉莉,你去楼上吧,我一会儿就来。”一位近四十岁的女人从另一桌牌局抽身,走了过来。 “谢谢。”丁嘉莉轻声说。 对方回以无奈地笑容,拍了下她的肩膀。 这座宅邸属于叶家公子,供圈子里的人来这儿聚会。由于需要极度的私密性,用人只有在被传唤时才出现。 丁嘉莉来到楼上禅茶室,把茶具洗净,拿出带来的一盒茶,开始烹茶。 须臾,清幽的茶香弥漫开来,方才说话的女人来了。她落坐主座,先拿起丁嘉莉为她斟好的一杯茶闻香,而后抿了一小口。 “蒙顶石花?”叶女士意味深长地瞧了眼丁嘉莉,“你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我小哥的。” 丁嘉莉从身后拿起织锦缎包裹的木匣,放到两人中间的案几旁,“小小心意。” “虽然我们也才见过两三回,不过你的哥哥们有多袒护你,我是有所听闻的。”叶女士瞥了眼礼盒,“你惹了他们也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若是苦苦相求,他们是会帮她的。可他们也是她所珍视的人,她不愿对他们的生意、交际造成一点点影响。 丁嘉莉没打算在叶女士面前装腔作势,直率道:“李寺遇导演的新片《火舌》因为某些原因没法正常上映,我想请叶先生帮忙。” “小哥不喜欢管这些事。”叶女士浅笑,“……不过今儿让你见笑了,老钟带来的女伴咋咋呼呼的。” 丁嘉莉顺势说:“哪里的话,钟总是老顽童嘛。” “你知道?” “正是有钟总这样的幕后老板,嘉合娱乐才能做到业界第一。” 叶女士挑眉,不语。 丁嘉莉自然知道,嘉合娱乐是综合性公司,旗下子公司众多,背景深厚复杂。无论有多少位老板,依傍的一定是叶公子。自然,叶公子不会不从中获利,且不会只是一小部分。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他们这样的人尤其是。 丁嘉莉谨慎地说:“如果叶先生愿意帮我这个小忙,我会签约嘉合娱乐。” 叶女士转了转茶杯,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老东家肯放人?” “我从未与任何公司签署经纪合约。” “所以你觉得你一定能赚钱?” “业内风云变幻,我没那么笃定一定能赚钱,但我敢赌。” 即“对赌”,一种金融术语,不知何时成了演艺行业普遍现象。 简单来说,艺人保证在某段时期带来多少效益,从而让投资人超前为其提供资源运作;如果艺人完成了目标效益,与投资方甚至第三方共赢,反之,艺人需要偿还协议规定的现金,或超负荷赶通告。市面上的烂项目便是因此而出现的。 许许多多艺人为了梦想、名利甚至人生而下赌注。丁嘉莉没有这个机会,背后靠山不需要她赚钱,甚至说不赔钱便是赚了。她进行着没有资本压力的女明星体验游戏,不是桌上的赌客,更不是赌客手中筹码。 叶女士轻声一笑,“就为了李寺遇的片子能够上映?” “我自己也能从中赚得名利,不是很好吗?” 叶女士不置可否,“既然你们想到了对赌,李寺遇本人用接下来的电影的票房来交换,不是更符合逻辑?” 丁嘉莉说:“他的电影有口皆碑,但要说像商业片一样能让投资人动辄赚数十亿,不太现实。” 叶女士对市场并非没有了解,一下洞悉丁嘉莉话语中的漏洞,说:“艺术家嘛,好不容易独立出来了,自然不愿再受资本与市场制肘。那么我很好奇,这是你单方面的决定,还是你们之间已经签署了什么协定?” “我坦诚,不希望李寺遇知道这件事。” 叶女士稍稍倾声,盯住丁嘉莉的眼睛,“李寺遇过去给了你什么恩惠,值得你这样做?” “他让我成为了女演员,是我欠他的。” “哦。”叶女士上扬的尾音充满调侃,“欠债还情,天经地义。” 丁嘉莉露出率真的笑容,“那么依您看,我有机会进入嘉合吗?” “小哥会喜欢你这份‘诚心’的。” * 一周后,丁嘉莉和一位姓庄的小姐签署了私人协议,没有见到叶公子。丁嘉莉毕竟也成长于利益往来的环境中,懂得绝不探究不该知道的。 嘉合娱乐与归迟影业各据强势领域,时友时敌。庄小姐目光长远,觉得天下合久必分,业界换血的时机即将来临。于是由庄小姐牵头,促成叶公子与迟总私人会话。 达成协议后,双方迅速展开了融资、开设空壳公司等合规操作,为资源置换与共享做准备。低调得没在业内掀起一点儿波澜。 事情发展超出丁嘉莉预期,“对赌协议”的事实就这样隐瞒了下来。 迟总说她不声不响就做了件大事。丁嘉莉心道,确实是件大事,后续还有与华呈娱乐的经纪合约和数不清的不平等条款。 “庄总为什么帮我呢?”后来丁嘉莉找到机会问。 “我哪里又在帮你?”庄小姐笑眯眯道,“人只能自救。” 丁嘉莉觉着这些人惯爱说些高深莫测的话,没去深究。 * 见到童奕已是四月初,她从电视台离职,加入了迟译的综艺部门。丁嘉莉坐在休息室看手机,这些时日席文发来许多邀请,考虑到绯闻的影响还未消散,都没有答应。 今晚《风雪吟》播出最后两集,主创团队与演员们相约聚会。席文表示今后剧组再聚就难了,丁嘉莉想到拍戏时剧组欢乐的氛围,便回复了“好”。 席文:一言为定哦 席文:待会儿我来接你 席文:你在哪儿? 丁嘉莉:不用。 丁嘉莉起身往会议室走去,童奕他们恰好也结束了会议,兴高采烈地招呼她。 “抱歉,我得放你鸽子了。”丁嘉莉说。 童奕拉耸肩膀,“什么啊……” “剧组庆功宴,我不好不去。” “好吧……”童奕很快接受了现实,一边送丁嘉莉下楼一边说,“跟你说过没?我跟的最后一期嘉宾是席文。” “我也不想听。”丁嘉莉玩笑说,“你们还在聊天?” “没有啦,前几天我有点小事找他,他一直没回复。” 丁嘉莉思忖道:“诶,他不是这种人啊。” “你想得太严重了吧?正常的,我又帮不上忙,他何必浪费时间。” 童奕把丁嘉莉送上车,急急忙忙又说:“你看这条微博,《火舌》定档了诶……” “我知道了。”丁嘉莉挥手,拉拢车门。 仿佛关上了自己的自由之门。 第11章 来真的 自杀青以来,《风雪吟》剧组首次齐聚。丁嘉莉追看了这部剧的,当下和大家一起看,氛围又不一样。演员们不怎么吃饭,顾着说拍戏时的趣事。随着剧情收尾,包厢里渐渐安静下来。 最后字幕浮现王朝纪事,看见“固和公主”几个字,丁嘉莉心中亦感慨万千。确是没有想到,这部戏对她来说如此重要,能让她发现心之所向,回到这一行当。 人们心存余韵,不知哪位大胆的工作人员提议继续第二摊,除了明天一早有行程的几位演员,一行人移步KTV。 丁嘉莉唱歌水平极差,众人在片场已有所见识,当下起哄让丁嘉莉与席文对唱情歌,美其名曰热场。 《因为爱情》的前奏响起,坐在长沙发一边的席文接过话筒,唱起男声部:“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丁嘉莉半推半就举起话筒,又被周围几人推搡到席文身边。她站在他身旁,刚出声唱“……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便笑场了。 席文却是镇定,替她唱下去,唱到“因为爱情简单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抬头注视着她。 丁嘉莉心说要比入戏,她定然不能输。一边深情款款与席文对视,一边匀出余光瞄歌词。唱着唱着还转个圈,做出夸张地手势。 暧昧氛围毁灭殆尽,席文只好接招,与她共演一出似正经非正经的爱情小品。众人乐不可支,连连拍手称绝。 曲毕,剧组的气氛担当立即朗声道:“把‘般配’打在公屏上!” 热辣的金曲响起,丁嘉莉拿起手铃鼓助兴。席文笑着拉她入坐,由于乐声太大,她凑近了听他说话。 * “寺遇导演。” 一位男孩自甬道拐角走来,李寺遇从门上的玻璃圆洞收回视线。 “你走错啦,是这边。”男孩停在他跟前,朝拐角处指了下。 “嗯。”李寺遇迈步往那儿走去。 男孩跟在李寺遇身侧,兴致盎然地说:“倬哥在群里提议庆祝片子正式定档的时候,都没想到你要来。” 李寺遇打开手机,把聊天对话给他看,“消息轰炸,我要是不来,这一整晚得被烦死。” 男孩笑嘻嘻地说:“还是邹青姐才请得动您。” “《风雪吟》今晚大结局?” 听见李寺遇没由来的这么一句话,男孩愣了下,条件反射似的打开手机, “应该是吧……”点进微博检索后确定地说,“是的,有热搜。” “嗯。” 男孩觉着导演应该很满意他这“训练有素”的反应。在李寺遇手下工作,“虽然但”、“我以为”和“不清楚”是三大禁忌,刚来时团队里的前辈姐姐就告诉过他,他从没犯过。 “您在追这部剧吗?” “没有时间。”李寺遇说着推开了包厢的门。 已经玩了好一会儿的人们欢呼雀跃,邹青上前把他拉到座位中间,窃窃私语。 男孩在边上就座,心头还琢磨着导演的那句话。没有时间,难道有时间就会追吗? 他疑惑告诉了旁边的前辈姐姐。本来正抢麦的程果听到《风雪吟》这个名字一屁股坐回沙发,“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男孩事无巨细把将才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我去躺洗手间啊,你看着他们不要切我的歌!”程果挤开男孩的小腿,夺门而出。 “这么急啊……” * 程果推了推眼镜,如同巡查的教导主任不错过每一扇门的玻璃圆洞。终于,她在VIP包房找到了目标。 她清了清嗓子,推开一道门缝,把肉乎乎的胳膊探进去,拍了下距离最近的人的肩膀。后者吓了一大跳,旋即转身,横眉道:“什么啊你?!” “不好意思……”程果露出半边眼镜,柔柔弱弱地说,“我找丁嘉莉老师。” “你谁啊?” 包厢里有些人注意到门口的状况,互相问发生了什么事。 做游戏输了的丁嘉莉咕噜噜喝完一杯酒,也瞧见了门口的异状。 “莉莉,好像是找你的。”旁边的人传话过来。 丁嘉莉将信将疑地走到门边,看见了曾经的生活助理。她对旁人解释,“我朋友。”而后走出包厢。 职位写的是生活助理,其实与保姆无异,端茶倒水,驱蚊散热,check行程,片场里片场外的事全都要做。此外还是李寺遇最忠实的眼线。 当年李寺遇为丁嘉莉陆续请了三位助理,程果没想到自己能坚持下来,还一直做到现在,成了后制总监。(Post-Production Supervisor) “莉莉,好久不见了。”程果仔细端详丁嘉莉,见她光彩照人,状态极佳,颇为感慨。 “你怎么在这儿啊?”丁嘉莉亦很惊喜。 与李寺遇分手后她换了电话号码和微信,势必不在与任何旧人产生联系。时过境迁,心境自不一样了,看见果子,想到的都是共度的欢乐时光,和犹如姐妹般的情谊。 “我还跟着寺遇导演。”程果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梁,“《火舌》定档了,剧组出来聚聚。” “哦……”提起这件事,丁嘉莉心中又有些复杂。北京有这么小嘛,怎么连剧组聚会都撞在同一家店? “你最近怎么样?我看了《风雪吟》,还期待你出来活动呢,可是剧都播完了也没见你出来。” “我是要准备活动了。” “哇!很好啊!拍戏还是……?” “还不知道,会先签经纪公司。” “你要签公司啦?”程果惊讶地说,“你变了一点嘛。” 丁嘉莉笑着耸了耸肩,“不好吗?” “好啊。”程果停顿了会儿,又说,“寺遇导演这次是拿了柏林和很多学院奖,但这几年状态一直不好……” “为什么,不是挺好吗?”丁嘉莉说着止住了话。 过去李寺遇是有公司在背后支持的,即使与公司分了手,暂且还有她这个“人质”。新片审核都这么费功夫,凭他自己找散装投资人,用独立团队拍片,过程定然不易。 丁嘉莉觉得这行很残酷,再有才华又怎样,势单力薄、没有靠山,是没法走下去的。 “好不好,你见了他就知道了。”程果说,“他跟个山顶洞人似的,没有事都不出来交际,今天还是邹青姐拼命把他叫出来的。” 又是邹青。 “再说吧,那边还在兴头上。” 程果急忙点头,“我不是想把你拉去我们包厢,就是知道你在这儿,过来看看。” “我晓得,见到你我很开心。” 程果笑起来,她了解莉莉不是把表露情绪的话语放在嘴边的人,于是稍许冒险地提出加微信。 丁嘉莉思忖了一秒,从牛仔裤兜摸出手机让她扫码添加好友,也让她看着通过了验证。 “你快回去吧。”程果还和原来一样,喜欢弯曲手指,“抓”似的打招呼。 “好,回头联系。” 回到包厢,主演之一正在唱《心跳呼吸正常》。丁嘉莉原就被搅乱了心思,听到这首歌更觉心悸。 “心跳呼吸正常,不要担心冷场,不要关注未找到新欢亮相……” 莫名生起不服气的念头,丁嘉莉请旁人点一首《芳华绝代》。守在点唱机旁的人见丁嘉莉要献唱,殷勤而又期待喜剧登场,将歌曲置顶。 话筒递到丁嘉莉手边,她一时的念头已逝,没了劲头,将话筒推给了也想唱这首歌的人。席文见状,催她来玩游戏。孤零零坐一旁也无趣,她挪动位置加入了游戏。 气氛热烈,席文几人有意看她笑话似的,她起了劲头,说要要赌便赌大的,半杯酒算什么,一整杯往上翻倍。哪知在座各位都是高手,她连连惨输。 签下协议并非一时冲动,她考虑得很清楚,既决定回归,就不能依赖家人为她打造舒适区,得真真正正将其当作事业来对待。 她目前的定位很不明朗,主演的文艺片奖项耀眼,商业片部部票房冠军,可个人没有突出的演技类奖项,也无法首挑大梁抗票房。 这行新人层出不穷,人们今天捧你,明天就能遗忘,没有谁无可取代。尤其女演员的生存状况最是残酷,一旦达到某个年龄界限,能拿到的具有可塑性的角色便愈来愈少。 女演员想要事业路宽阔而长远,必须具有实绩,保持活跃度。尽管她对“流量”没什么野心,但被“看见”才有资格跻身砥柱。 纵观业内,嘉合娱乐是最造星的公司之一,能把演员运作明星,也能为偶像在影视方面开辟新路。对丁嘉莉来说,不与嘉合签约,迟早也会和嘉合的对手签约。 何况,和嘉合签约能帮到李寺遇。对方私人承诺,只要丁嘉莉在合约期内,李寺遇的全部作品都能顺利上映。 李寺遇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才华,甚至是会留名影史的导演。就是换做任何一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的人,她也没法冷眼看着对方被埋没。 无论过往有多少龃龉,作为女演员,李寺遇领她入行,教她那么多。还了这份情,是彻底清算了,今后她不再低他一头,各别两宽。 * 各种酒混杂,喝得太多,酒鬼丁嘉莉觉得自己到临界点了。好在尚存些许意识,她佯装镇定地走出包厢,跟着指示牌引导走到了洗手间。 丁嘉莉双手撑在盥洗池旁冷静了片刻,走下台阶,依墙掏出烟盒与打火机。 “莉莉,你还好吗?” 丁嘉莉循声看去,才想起席文似乎是跟着她出来的。她“嗯”了一声,衔住一支烟,擦亮金属打火机。手有点颤抖,引燃烟的时候火苗掠过了手指。 她一下子丢开打火机,金属制品掉在廉价绒毯上,声音轻微难以听见。 席文也没管那打火机,抬起丁嘉莉的手,轻轻呼风。他抬眼,关切地问:“疼吗?” 丁嘉莉欲抽开手,可席文反而用力握紧了。她很不耐烦,不假思索地像过去对圈子里的朋友那样说:“关你什么事啊?” 即使丁嘉莉再冷淡也从未对他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席文愣了愣,“我担心你……” 丁嘉莉这回抽出了手,夹走烟,往灭烟器的方向掸了掸烟灰。她说:“抱歉,我没在状态。” “没关系的。”席文说,“莉莉,我有话想说。” 丁嘉莉并不知道席文暗自想着,他在给最后的机会。她对上席文的视线,“什么?” 一个好演员是极度敏感的,酒精让她丧失了对即将发生的洞悉,以至于换任何一个时候她都会说的“不要讲”,变成了“你说”。 “莉莉……”席文站在了丁嘉莉面前。 高出十公分的他近乎俯视地看着他,这意味他们太近了,丁嘉莉本能地往后靠,回应她的只有肩胛骨咯着墙面的不适感。 “我喜欢你。” 席文第一次真正清晰地说出这句话。丁嘉莉没有丝毫触动,困惑地看着他。 “我真的喜欢你。”席文说着违心的话,却难以不被眼前这张脸所打动。丁嘉莉是美丽的,眸眼中有一种蛊惑人的吸引力,仿佛不知道自己邪恶的圣女。 席文嗅着酒与香水混合的气味,一点点凑了上去。 丁嘉莉被突如其来的心跳麻痹而不得动弹。她恍惚看见了李寺遇,站在监视器后注视现场的冷峻的脸庞。 就在席文吻过来的刹那,她偏过脸去。可席文握住了她的肩膀,再度靠近。 手中的烟早已掉落在地,她急切地用拇指摩挲食指指节。 李寺遇承认,他在这此驻足已有半分钟。他觉得很可笑,丁嘉莉果然又来真的了?直到看见她手上的动作。 说不清什么感受,李寺遇大步走过去,拎起席文的肩膀往旁拽。下一瞬,另一只紧握的拳头就要挥过去。 李寺遇没有打下去,因为身后的人扑到了过来。先是头轻轻靠上他的脊背,然后脚步挪动,鞋尖几乎抵住他的后跟。 是极度恐惧的人获救后的表现。 李寺遇下颌线绷紧了,他稍稍抬起下巴,睨着眼前的人,从喉咙里发出低音,“滚。” 席文愣怔,试图搞清楚状况,可李寺遇是那么真实且不容抗拒地站在他面前。犹如庞大的阴影,铺天盖地拢住了他。 “李寺遇导演……” 李寺遇呵笑,“我的女演员,也是你可以碰的?” 迫于李寺遇静而骇人的气场,席文慢慢后退,三步并作两步走开。过了拐角,他才有思索的空隙。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李寺遇不合时宜地出现,还如此笃定是他图谋不轨? 席文向甬道探出一双眼睛偷看。 李寺遇背对他,蹲在丁嘉莉面前给她系鞋带。她总是穿靴子,今天穿的长筒靴有十几排扣眼,四股两种颜色的鞋带。但他很耐心,从上至下调整松紧,最后系了完美的蝴蝶结。 第12章 很性感 “丁嘉莉,你能不能别穿这种鞋子了,不是有那种一字拉链的?” 李寺遇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抬头看见丁嘉莉垂着脑袋,睁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他顿了下,站起来,语气又变得冰冷,“丁嘉莉,你就想站在这儿等路人拍到?” 这家KTV设施陈旧,但因为苛刻的熟人会员制而具有私密性,据说是某位没落的了娱乐业老板开的。 “李寺遇。”她的眼睫如羽毛扇子般拂了拂空气,眸眼仍紧紧盯住他,“我喝醉了吗?” 李寺遇笑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捏了捏鼻梁,嘴角还弯着,“我看你清醒得很,要不然再去喝几杯?” 丁嘉莉鼻腔呵气,“你就趁着我话说不利索,可劲怼我吧。” “你就是话说利索的时候,也没见说过我啊。” 丁嘉莉惊讶地愣住了。 李寺遇忍笑,拉起丁嘉莉的手往《风雪吟》剧组的包厢走去。 丁嘉莉拖着闷沉靴子,脚尖划过地面,整个脚背会过度倾斜,像是用铁叉扫帚清扫刚倒灌的水泥。 路变得遥远起来,她停下脚步。 李寺遇回头看她,“怎么了?” “走不动啦,寺遇。”分明耍赖,她却蹙起眉间,作楚楚可怜的模样。 很可能是被酒精麻痹的舌头吞没了音节。李寺遇微顿,她双手牵到自己肩膀上搭着,“自己跳上来。” 丁嘉莉哪儿力气,抬腿都费劲。李寺遇别无他法,弯腰驼起她。然后背着她走到VIP包厢,推开了门。 音乐声很大,人们又都在欢笑、高喊,过了几秒钟,人们的视线才陆续聚集到门口。 “打扰各位了,丁嘉莉喝多了,我来接走她。” 李寺遇和离得近的几人说完这话,音响的声音突兀地小了下去。 在场的人愣了愣,纷纷起身问候。虽不清楚什么状况,他们还是说:“好的好的……嘉莉老师太高兴了,我们没拦住。” 丁嘉莉头埋在李寺遇颈窝处,旁人看不出她到底有多醉,对李寺遇要带走她的话感到犹疑。 拍戏时与丁嘉莉较为熟悉的一位女演员走过来,又不敢和李寺遇靠得太近,犹犹豫豫地说:“莉莉,你还好吧?” 丁嘉莉垂于李寺遇胸膛前的胳膊将他的脖颈环住,脸颊贴着他后颈侧线上,垂眸看女演员,意识朦胧地说:“哦。……李寺遇,我的爱马仕。” 还知道爱马仕,看来清醒得很。 李寺遇对女演员说:“麻烦你帮忙拿下她的包,还有衣服帽子这些。” 人们互相传递,把丁嘉莉的物品递给李寺遇,他客气地道谢。 “没事的,辛苦您。”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参差不齐地回应。 李寺遇没走多远,便见席文追上上来。他挤出笑容,毕恭毕敬地说:“李寺遇导演,莉莉没有助理,本来我答应了要送她回去的……” 李寺遇漠然地看着他,“你有完没完?” 席文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这个事您误会了……” 李寺遇讥诮道,“哦。” “我真的对莉莉——” “如果你再骚扰丁嘉莉,我就让你滚出这个圈子。” 李寺遇语气平静,可席文知道,此事再无转寰的余地。 撇开背景深厚的子弟不论,艺人最不能得罪的有三种人,名导演、投资方和大经纪人。 李寺遇在幕后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一旦放话,席文不要想过安生日子了。 他恨恨地想,这些人自以为执掌他的生杀打权,却不知道他只是暂时背运而已。 * 须臾,李寺遇回到自己剧组的包厢。原打算和大家打声招呼,先把丁嘉莉送回去。可丁嘉莉和程果一见面就搂在一起,旁边的邹青笑岔气,连说“没眼看”。 比起那边剧组同事大联谊的氛围,这边只有主演与团队核心人员等十来人,像朋友临时起兴出来聚会,十分轻松。 大家也不玩赌酒游戏,想喝什么、吃什么自己高兴就好。连麦克风都让剧组年纪最轻的几个小孩霸占了。 搂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两个女人不知聊什么,大笑起来。丁嘉莉连连拍程果的大腿,把她手上自带的麒麟啤酒抖得泼洒了出来。 顾不上衣服有无溅湿,丁嘉莉便说她也要喝,伸手去抢。程果哪有办法对付“公主”,从大号饺子包里拿出一罐没开的啤酒。 邹青见了,忙伸手过去阻拦,“她这个样子了,不能再喝了。小心一会儿老板生气。” 程果傻笑着把拉罐收回包里。丁嘉莉却是不高兴,瞥了邹青一眼,鼻腔哼气。 邹青无奈,让旁人传话把坐里面和后背说话的李寺遇叫过来。 像是有小石子在奄气球里的晃荡,丁嘉莉心里咯得慌。但她身体太疲倦了,没有去计较的力气。 丁嘉莉安静地蜷缩在角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般。人们在说话,好像忽然欢呼起来。她在哪儿呢,剧组庆功宴吗?那么见到李寺遇之是幻觉吗? 就要堕入残破又灼人的回忆,她又被拉回了现实。半睁开眼睛,看见彩色的热带鱼群游过,留下男人的身影。 李寺遇沐浴在灯球旋转的光斑中,屏幕荧蓝色的光映照他脸庞,即使环境昏暗也无法抹去他漂亮的下颌线条。他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胡子总是刮得很干净。他有一双薄唇,下唇略饱满些,很性感。 “如离别,你亦长处心灵上,宁愿有遗憾,亦愿和你远亦近……” 他唱的这首歌,她听过许多遍。他说蒙太奇操控的四季也抵不上你在场的一分一秒。如今又在给谁唱呢?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风仿佛爱情,在酝酿。初春中的你,撩动我幻想……” 可是他的嗓音真好听啊,带轻微鼻音的低音,唱出的每个字都成了故事。 丁嘉莉把头埋在膝盖上,颧骨贴抵沙发靠背。周围响起窸窣说话声,而后声音愈来愈近,“丁嘉莉?” “睡着了?” “睡着了吧。” “那……寺遇你把她送回去吧,这儿睡着多不舒服呀。” “也都差不多了,一点过了,明天都有事儿。” “啊……这就走了吗?” “是啊,我们回去养生了,你们小孩要玩在玩会儿,反正记在咱们老板账上。” “好耶!” 李寺遇把丁嘉莉的脸轻轻捧过来,将她额边的发别至耳后。给她带上口罩和帽子,又穿上外套。 “莉莉?” 李寺遇叹气,从旁人手里接过外套给丁嘉莉穿上,打横抱起她。 “果子,你把她的这些包啊手机拿到我车上。” “那邹青姐呢?” 由于私人行程,邹青也没有带助理。李寺遇这才转头说:“唐老师,你送下她。” 对方似笑非笑道:“好的,李老师。” * 一行人到停车场,迅速分散各上各车。李寺遇将丁嘉莉抱到副驾驶上,顾不上她不满地咕哝声,待程果一齐上了车,将车驶了出去。 另一辆随之驶离停车场,于岔路口分向。 “看到了吧,丁嘉莉和李寺遇上了同一辆车。”席文冷笑。 经纪人说:“看着关系确实不一般。” “我反正是没戏了,人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我。”席文双脚搭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佯作轻松,生怕经纪人看出他隐瞒了什么。 倒不是为别的,他这位经纪人最多心,若是知道李寺遇撞破了他想强吻丁嘉莉的画面,训他一顿还是次要的,乱了章法就恼火了。 经纪人蒙在鼓里,却也念叨起来,“丁嘉莉这么不配合,那只能B计划了。现在剧已经播完,得尽可能把大众好感吸引到我们这边……” 席文打电话让经纪人过来的时候,就已下定决心。当下攥了攥手心,说:“你记得何露霏吗?” “知道,生日会上和你说悄悄话那女孩。说起来他们公司真是不行,去了选秀节目也没点儿火花。” “何露霏曾被逼着给丁嘉莉跳舞唱歌。” 一句惊人,经纪人缓了好一会儿才说:“真事儿?” 席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真事儿,不过他们那种蛀虫,恐怕都不记得自己玩弄过哪些人了吧。” 他原打算拿此事要挟丁嘉莉,现在看来光是要挟没有用了。 经纪人说:“是……我们可以炮制绯闻,也可以炮制丑闻。只是这种事口说无凭,何露霏自己还没站稳脚跟,不一定会帮你。” “我可不是要和她互帮互助,没人知道我和何露霏什么联系,这种事只能是她自己爆出来的。” 经纪人听得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证据已经到手了?” 席文点头。早年何露霏诉苦的时候,就把那些视频、录音发给他看过。他视若珍宝地存了下来,没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场。 “你必须告诉我,你和何露霏到底是什么关系,才好说这件事做不做得。毕竟丁嘉莉的靠山都不是好惹的,到时查到你身上就麻烦了。” 席文笑得坦然,露出光洁整齐的上牙,“老家的妹妹。” 心下却绞作一团乱麻。记不得从什么时候,他说自己将来要做演员,父母便节衣缩食,送他去上表演课,还有声乐、舞蹈。 高中时,他所在的舞蹈工作室来了位小好几岁的新学员。没多久,他考上心仪的学校,何露霏也说要以他为目标而努力。 即使相隔异地,贫寒而寂寞的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互通心意,成为了恋人。 席文开始接拍一些小作品,让何露霏好好念书,说今后有他的,也少不了的。却在有一日得知她通过了公司选拔成为了偶像练习生。 她放弃学业去了上海,他也四处奔波,见面机会愈来愈少。人是依赖陪伴的,他们没参与彼此的生活,渐渐也说不到一起去了。像是汇报行程,他说剧组如何如何,她说认识了谁,去了什么派对。 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攀附谁,只觉得真正的权贵遥不可及。可当他们遭受冷眼、欺辱,看见有靠山的人是那样如鱼得水,心底怨恨的同时也会羡慕。 何露霏也和其他小偶像一样,开始结交有钱公子哥。他们一边做有朝一日会红的大梦,一边沉浸在奢侈享乐中。 明明是心甘情愿去谄媚的,回头却来和他诉苦。席文对何露霏愈加感到不厌烦,提出了分手。 时过境迁,目睹了周围的假情假意,席文偶尔也会怀念和何露霏同甘共苦的时光。可究竟,没什么经得住利益考量。 若非丁嘉莉,他席文是不会破坏这段美好记忆的。席文很愤怒,其中还有些难以辨析的歉疚。 往常哪里需要他这般献殷勤,三言两语便让其他的女演员醉心于他。丁嘉莉不接受他,无非是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他。 又如何看得起他? 丁嘉莉那种人,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大老板也好,名导演也好,数不清的人阿谀奉承。 既然到了这般地步,他便要她尝尝毁灭的滋味。 潜藏已久的妒意蔓延,扼紧了席文的面容。 * 一辆特斯拉穿梭在平坦的马路上,李寺遇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程果,“你紧张兮兮做什么?” 程果从后窗玻璃收回视线,转头答:“我还以为狗仔呢,和我们同行了好一段路。” “狗仔开这么好的保姆车?” 程果嘻笑,“也是哦。” 送走程果,车里只余下二人。李寺遇喊了两遍“丁嘉莉”没得到应答,沉默一阵,很轻很轻地说:“莉莉。” 丁嘉莉仍然没动静,李寺遇便觉得自己好笑,作甚要试探她?她若清醒的话,早摔门而去。 最后车停在别墅车库里,李寺遇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动手去解丁嘉莉的安全带。她身上的酒气如细密的毛发骚动他的面颊,他尽力保持肢体间应有的间隙。 搭扣弹开的瞬间,丁嘉莉缩动了肩膀。李寺遇停下一切动作,好似静止。他看着她晕乎乎的睁开眼睛,然后听见她说:“我们到家了吗?” 李寺遇禁不住回应她的呓语,“到了。” 然后他熄了火,下车去抱起她走进室内。她柔软得像一绢绸缎,熨烫他心口。 第13章 王子様 客厅地面只一张豆绿色沙发,一盏绿玻璃落地台灯,此外全是一摞摞的文学书籍、影集画册。墙面漆极浅的橘色,依着挂着装裱的原版海报与马蒂斯的画作复制品。 李寺遇的家就像他的电影,干净、清冽,有一点点暖意。家的暖色是丁嘉莉带来的,他们一起装修了整个空间。在那之前他便洞悉,将自己裹在黑灰色衣服里的小女巫有颗炽热的心。 李寺遇将丁嘉莉抱进卧室。这个家没有客房,每个房间都具有专门的功能,他看素材、剪片子的房间,他洗胶卷的暗房,她玩电动游戏的房间,她一间不够收纳的两间合一的衣帽间,他们一起看电影的房间,一起做饭的厨房,一起喝酒的露台。 她回到了这个一切照旧的地方,只是再没有独属于她的物品。 李寺遇脱掉丁嘉莉的鞋和外套,思考是否要继续脱下连衣裙。因为她之前踉跄的脚步,独特设计、没有滚边的真丝纱裙摆滑丝,绞出了线团。 她浑然不觉,躺在灰色的床褥上,纤细的胳膊微微摊开,脖颈上的项链缠绕,吊坠窝在锁骨里。连衣裙的低领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露出胸线。 李寺遇转身走出卧室,出了门。提着塑料袋回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得有病,做什么把这个麻烦带回来。 丁嘉莉换了个侧卧的姿势,膝盖弯曲,臀线与光洁的长腿一览无余。李寺遇把手中里余下三分之一的冰水喝光,然后将另一瓶放在了床头柜上。 “丁嘉莉。”他看着她的脸。粉底已不均匀,眼周有睫毛膏的粉渍,口红更是晕出了唇角,狼狈得如同应酬回家瘫倒的乙方员工。 丁嘉莉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喊她,语气相当不耐烦。她睁开眼睛,看见李寺遇蹙眉的模样,还以为在梦里。 “你凶什么呀?”她也不乐意,可语气绵绵无力。眼皮沉重得很,她咕哝着又闭上眼睛。 “你还想装睡?”李寺遇一把将人捞起来。 感受到上身腾空,丁嘉莉条件反射般抓紧环她的手臂,结实的触感令她困惑,手往下划,指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白痕。 委实离得太近了,她闻到洗衣剂淡淡的香气,看见犹如果核般的喉结动了动。她抬头,嘴唇掠过他的下巴,还有胡茬刺刺的触感。 李寺遇一顿,将塑料袋甩到丁嘉莉怀中,“去洗脸。” “啊?”丁嘉莉愣了半晌,视线从李寺遇身上移至塑料袋里的卸妆水,转头看见遥远记忆中的壁灯。 丁嘉莉困惑地问:“这是哪儿啊?” “你最好是能想起来。”李寺遇以一贯的责问语气说。 丁嘉莉瞪他,撅起唇。 李寺遇感到讶异,又有些可笑,“你以为你很可爱?” 丁嘉莉不说话,仍是这副模样。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李寺遇捏了捏眉心,手穿过丁嘉莉的胳肢窝,将人拦腰提了起来。原本放在她身上的塑料袋摔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怀里的人亦跟着滑落。 她错乱的脚步险些让两个人双双倒下,好在李寺遇臂力过人,一手抱住她,一手咚地抵住墙。 刚松了口气,便感觉到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丁嘉莉傻兮兮地笑着,拿浮粉的脸颊蹭他的体恤。 李寺遇无语凝噎,拎兔子似的将人拎出怀。丁嘉莉松松软软地作势又要倒,他只得掌住她的后颈。 “得了软骨病是吧?”他语气嫌弃,唇角却是上扬的。 “我讨厌你。”丁嘉莉忽然冒出捎带鼻音的一句话。 贴着她后颈的食指瞬间收拢。她缩颈耸肩,发出舒服的哼声。 李寺遇心下颇恼,拽着她便往浴室走,还训斥,“就你这样还喝酒,要是那谁把你带走了看你怎么办。” 丁嘉莉被推到盥洗池前,晃悠了一下,透过有重影的镜子看他,近乎撒娇地不满道:“你有病吧……” 李寺遇冷笑。 他拨开出热水的水龙头,将丁嘉莉的脑袋往池子里按,“洗脸。” 丁嘉莉往台面重重一拍,指尖掠过水流,捎带起水花,溅湿了胸口。她混无自觉地嘟嚷:“我讨厌你。” 经过方才的状况,李寺遇已能从善如流地应付,“我知道,我也讨厌酒品不好的你。” “你知……知什么呀?”丁嘉莉话都说不清,还知道乜他一眼。 水没过半池,李寺遇关上水龙头,把套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放到台面上,一一取出卸妆用品,“洗脸。” “我不!”丁嘉莉拧紧眉头,“我凭什么受你控制呀……” 李寺遇从镜子里看她,不知是光线导致的错觉还是什么,隐隐觉得她眼眶红了。他低头将卸妆水倒在化妆棉上,缓而轻地说:“丁嘉莉,你早就不受我控制了。” “你觉得你很了不起?” 好似那半池热水将整间浴室氤氲弥漫,怎么这样令人喘不过气。他说:“我没这样想。” “你……”话未说完,丁嘉莉莫名其妙地将自己埋入池水。 停顿了两秒,李寺遇一把将丁嘉莉捞起来。见她笑嘻嘻地依上他,几分慌张转为怒火,低吼道:“丁嘉莉!” 丁嘉莉打了个激灵,蹙起眉尖,一张脸写尽懵懂天真。 李寺遇咬紧牙,终是抱着她转了个身,让她坐在台面上,依着镜面。他拿起沾湿的化妆棉擦拭她的脸,不晓得是他的动作太轻还是什么,她舒服地哼声。 她踩在他脚背上,裙摆丝线随轻微的动作撩拨他的腿腹。他忽然讨厌她这么安静,静得能听见衣料的摩挲,还有她缓而闷的呼吸。 漫长的折磨过去,李寺遇勾身拿毛巾,可丁嘉莉竟将胳膊搭上他肩头。猝不及防的靠近,他看不清她是否真的醉到无可救药了,眼前只有镜中的自己。 “丁嘉莉……” 她隐约听见低哑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似羽毛搔得她耳廓酥软。所有感官接收的是这般真实,如果是梦,好想就此沉下去。沉下去。 “王子様。”和着酒气吐出这个词,她笑了。 这是李寺遇所知的为数不多的日语单词,因为丁嘉莉高兴时说他是少女漫画走出来的王子,不高兴时抱怨他自以为是片场的主宰。 王子様、王子殿下、老王子,她换着法儿叫他。 然而她从不是虚幻的公主,她是同时为人们开启神之门与无间道的女巫。 有时他邪恶地想,如果她没有自由意志该多好。然而早在初见,他便洞悉她如茧中的蛹,柔韧无比,可能无限,最终会挣脱掌控。 李寺遇把丁嘉莉抱下来,动作幅度太大,令她连连呕吐。她今晚吃的一点鸟食早在KTV的洗手间倾倒干净,此刻只是反出酸水。 “我难受……” 李寺遇很想把她丢在浴室里,顾念洗脸时她表现不错,终是将她抱到了床上。她睁不开眼睛,还知道喊口渴,他拿起床头的水瓶,单手拧开,递到她唇边。 对一个醉鬼的忍耐已到边缘,如果丁嘉莉再说些什么,他—— 不待他想下去,醉鬼抿住了瓶口,探出舌尖舔舐,将将触及他的大拇指。 李寺遇启唇,却发不出声。她的唇呈现不正常的艳色,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因尝不到水而蹙起。她愈是急躁,愈是伸舌抿唇,鼻尖沿玻璃瓶线划下,嗅到他的手背。 触电般,李寺遇瞬间收回手,水荡出瓶口,洒到地毯上,也浸湿了他的裤腿。 “丁嘉莉。”李寺遇嗓音涩哑。 “嗯……?” 她因失去支撑点而有些摇晃,李寺遇扣住了她的下巴,“我喂你。” 于是她乖乖张开嘴,等待浇灌。 他一点一点倾斜玻璃瓶,让细细的水沿着她的唇齿流向舌中沟,流向喉咙深处。 她咽下水,眉头舒展,眼睛也睁开了些,“还要……” 李寺遇“嗯”了一声,似乎又找回耐心。 半晌,她垂下头去,似乎喝够了。他揩去她唇周的水珠,将她放躺。 她似乎很难受,转身侧卧,长发如墨,泄漏大半背脊,因为弓着背她的脊柱骨节一颗颗如珍珠穿在白皙的肌肤上。 上次见的时候她有这么瘦吗? 李寺遇清空思绪,将要起身,衣角却被人扯住了。轻微的一瞬,他站了起来,那只手便无力地滑走了。 他荒谬地想到这是一种隐喻。 “睡睡。”她呢喃。 是说要他哄她睡觉的意思。过去恋人间的密语,他竟还记得。 * “……我还记得我们当初在一起。而我逐渐明白了,虽然我们两人都不曾挪动,但我们并不在一起,而是深深隔开。……我想那时这个愿望是当然的,如今我们在这儿,即是火又是永恒。” 你对你的生活感到后悔吗?甚至在我被触摸之前,我已属于你;你只需看着我。[1] 于混沌中辗转反侧,丁嘉莉睁开眼睛,看见李寺遇正坐在单人沙发上。莹莹的光透过翠绿玻璃映照他与手中的诗集。 嵌在沙发旁的边机上有只银制烟灰缸,搁在上面的一支烟徐徐升起烟雾。李寺遇合上书,拾起烟,若有所感地看过来。 烟雾模糊了他们相触的目光。 第14章 这么顶 “莉莉。” “啊?”丁嘉莉漫不经心地应声,看着酒馆窗玻璃外东伦敦浑浊的雨夜。冷森森的,让人快要忘记南法的艳阳。 戛纳之行也的确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你真的要去?”迟译问。 “嗯……学校的材料都批下来了,tutor还蛮支持我的,请一个月长假去体验另一种生活,很好啊。” “那你干嘛不当时就留下?” “当时……” 当时李寺遇邀请她去片场玩,说有她很适合一个角色。她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招募一个新面孔演员。 怅然所失的同时,她意识到自己对他根本不是crush,而是沦陷了。她忐忑不安,逃避般按原计划搭上了返程的火车。 丁嘉莉打开手机,翻动微信聊天窗的历史消息。李寺遇似乎不喜欢在网上聊天,也或许他们根本没什么共同话题,他的回复总是言简意骇,不带任何表情。 “我要上学啊,只请了那么几天假。”丁嘉莉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而且他最近把剧本片段发给我看了,少女杀人犯,蛮酷的。” “你是觉得体验下拍戏蛮好,还是惦记着他蛮好?” “你问题很多诶。” 迟译微微耸肩,“你可以趁拍戏期间搞定他。” “你想多了。”丁嘉莉说,“国内正好是盛夏,就当去夏令营啰。” * 片名叫《玉刃》,故事讲述一位年轻女工颠沛流离,来到南方老城一个零件加工厂做工,发现工厂老板娘出轨一位舞厅老板的秘密。同时,女工偶然得到了一块宝玉,这块宝玉和舞厅老板的家族恩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似乎是部情节丰富的悬疑片,实际仍是李寺遇的风格,核心表现在人物与家庭的情感纠葛。隐喻一代人为社会变迁所付出的代价。 因为受投资方与制片人的牵制,李寺遇在剧本与演员阵容上做了让步。 一位两度摘得金像影帝的香港男演员首度与李寺遇合作,饰演舞厅老板;前不久夺得戛纳影后,一跃享誉盛名的女演员饰演工厂老板娘;由一位归迟将要捧的新人饰演女工,即女主角。 丁嘉莉拿到的角色是舞厅老板的女儿。十六岁的女高中生,阴郁寡言,不需要父母操心成绩,除了昆虫标本外没有其他爱好。 主要取景地在广州、香港,丁嘉莉从伦敦直飞香港。在她进组之前电影已经开机,李寺遇抽出空档,特意到机场接她。 出关看见李寺遇的身影,丁嘉莉当真是飞奔到他跟前。他捧着一小束波斯菊,笑问:“累吗?辛苦你大老远来。” “累啊,你得犒劳我。” “怎么犒劳?十支冰淇淋够不够。” “你又知道我喜欢吃冰淇淋?” “不然喜欢吃什么?” 丁嘉莉把视线从他唇上移开。 不似隔着屏幕,来到他身边,他又变回那个李寺遇了。 香港天气闷热,李寺遇穿着批发般的米白色夏威夷衫和长裤,棒球帽上有Logo,丁嘉莉一眼看出是A货,再看他腕上的表,仍是那只旧的杂牌表。遮住俊朗眉眼的墨镜倒是真的,可在这一身衬托下让人不禁怀疑。 “墨镜蛮好看。”丁嘉莉说。 “好像是唐宪倬送我的生日礼物。”他按了下女孩的脑袋,“你还没说喜欢吃什么?”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她心下一滞,她佯装自然,“这个天气还是吃冰淇淋好了。” 由于迟译交际广泛,丁嘉莉见过几位到伦敦学编导的穷学生,丁嘉莉没想到青年导演做到李寺遇这个程度竟还不如他们。 没多久丁嘉莉便发现自己误会了,李寺遇没得穿了才买衣服,走到哪儿在哪儿买,摊主喊价高了他也不还价。 他的讲究全在片场,从演员的妆造到场景搭建,甚至道具小物件,必须按照他苛刻的要求来。 初来乍到,李寺遇带她上香,给她介绍工作人员。和想象中不同,片场人不多,其中一部分是早前便和他一起工作的北影的师兄弟和老乡。 丁嘉莉私下问:“你们北方人都这么讲究裙带关系?” 李寺遇并不恼,慢悠悠说:“应该说我们热忱,不过选人首先你要认可,这样才能让人信服。拍电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团队合力很重要。” 丁嘉莉调侃学到了,却也真的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虽然丁嘉莉由于对世事漠不关心而稍显孤傲,但自小的教养让她知道该如何说话释放友善,没一会儿功夫便收获了众人喜爱。诚然,少不了她费劲背过来的英国茶包和有机洗护旅行套装的功劳。 李寺遇不喜欢她这些小动作,亲自带她定妆造,读剧本。他事事严谨,让她浑然不觉地掉入了受控的心态。 第二夜,李寺遇把她叫到房间来讲戏。他没有训她,但她看出他很失望。 “你知道明天要拍你的戏了吗?” “知道。”丁嘉莉紧张地提出异议,“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拍杀人的戏?我和演员们还不熟悉……” 李寺遇却问:“剧本读了几遍?” “很多遍。”丁嘉莉心说你的剧本根本看不出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你爸爸?” 丁嘉莉不确定地说:“因为他出轨,我恨他。” 见李寺遇久久不语,她又说:“爷爷偏爱大伯,我爸爸不受重视,却要把撞见他们害死了工人的事情当作秘密隐藏在心,一辈子背负罪恶感。对我而言,他是个游离在外的男人,我……渴望父爱,但更恨他。” “所以你为什么杀了他?”李寺遇目光锐利,如同审讯的刑警。 剧本中并没有少女被逮捕、审讯的戏份,但这一瞬间,丁嘉莉似乎来到了那样的场景。她感觉到肌肤颤栗,“家族旧怨累积已久,妈妈寂寞,工厂老板娘痛苦,我要终结这一切……” 她忽然站了起来,“我要拿到那块玉,碎了它!” 李寺遇仍静默地凝视她。 像闭了好长一口气终于浮出水面的人,丁嘉莉眸眼亮了,可仍有疑虑,“我说的对吗?” 李寺遇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去休息吧,明天给我最好的状态。” 他说“给我”。丁嘉莉真的回到十六岁一般,怀揣少女的忐忑与甜蜜入睡。 * 重头戏来临前,李寺遇在拍一场没有台词的戏。狭窄的旅馆房间,舞厅老板与工厂老板娘来回走动,烧水,吃泡面,坐在床边吸烟,亲昵,然后激烈地接吻,以至于打翻泡面。 丁嘉莉站在他身边盯着监视器,像临时抱佛脚的成绩不好的学生,试图学到什么可一无所获。 他会讲戏,但不是教授式的,而是引导演员自己去揣摩,以呈现出细腻、内敛的表演。即使面对影帝、影后,他仍然挑剔。 光是吃泡面就让男演员吃了两个小时。这条过了后,男演员一个人在背光的地方蹲着吸烟。 丁嘉莉脑子里只有“完了要来了”几个大字,紧张得手足无措。李寺遇拍了拍她的肩背,轻声鼓励,“去关心关心你爸爸。” 为了让没有任何训练与经验的她入戏,他教的第一课是“任何时候都用戏中的称呼”。在片场走动,她狡黠地避免了称呼,此时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得不照做了。 “……爸爸。”对剧本的时候说是一回事,实际说又是一回事。 “妹妹。”男演员抬起头来,以戏中的称呼回应。 “爸爸,我有消食片,你需要的话……”丁嘉莉说来也觉得这份关心显得尴尬。 男演员倒是没什么,站起来说:“我冇事啦,一会儿是和你的拍,来走两遍?” “好啊!” * 入夜,旅馆天台上晾的白色被单在风雨中飘摇,角落青苔上歪斜两支烟蒂,边上的皮鞋沾了水珠。 水迹蜿蜒,一双穿制服鞋的纤细的小腿跨入天台门槛,踏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带起浅浅的浑浊的水花。 褶裙紧垂膝盖,而没有垫肩的外套过于宽大,令少女的背影像古怪的倒三角符号。少女抬起手,缓缓地抹去飞来脸上的雨水。 一张脸苍白阴郁,空洞的眼在昏暗中搜寻了片刻,她嘴唇嗫嚅,轻声唤:“爸爸……” 然而风将声音吹散了,无人应答。少女走向晾衣杆,掀开一层又一层被单。角落的男人察觉动静,转过头来。他露出惊异的表情,“妹妹?” 舞厅老板朝她身后看去,没见到多余的人,又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下这么大雨,你都淋湿了……” “爸爸。”少女慢慢接近他,脸颊因为冷雨而细微抽动,显得有些诡异。 舞厅老板应了一声,伸出双手去接她,“怎么来这里……你妈知不知道你出门了?” “不知道。”少女任由他握住她的双臂,在雨的拍打下眯起眼睛,“爸爸,你为什么在这里?” 舞厅老板想到放才戛然而止的情爱,工厂老板娘被一通电话叫走了。他感到无处可去的寂寥,来阳台透透气,下雨了也没想离开。 “难道你要跳楼吗?”少女问得突兀,以至于他惊讶地抬起眉毛。 下一瞬,他变得惊恐,眉头痛苦地拧紧。他不可置信,同时下意识地推开她,她跌倒在地,而他自己也踉跄一步,撞在石阑干上。 水果刀插在他腹部,他颤颤巍巍地捂住,犹豫是否该将刀拔出。血水没出指缝,延身侧衣摆流下,和着雨融成一滩污浊。 “停——” 丁嘉莉撑着地板站起来,晕乎乎地寻找监视器背后的身影。该穿吊带和短裤坐在屋檐下听雨的天气,她裹在湿淋淋的秋季学生制服里,又热又冷,禁不住打颤。 李寺遇来到她身边,低头问:“还OK吗?” 丁嘉莉点点头,似乎抓紧他的衣衫才有勇气抬头,“我表现得不好吗?” 少女渴望得到肯定的眼神在触及他视线的刹那变得黯淡,她松了手,垂眸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再来。” 男演员也走了过来,李寺遇同他们讲戏,不时比划手势。 夜戏变成彻底的大夜戏,雨势转小,洒水机启动,人员走进走出。丁嘉莉找不到切入点,愈发入不了戏。 天色渐渐亮了,灯光组再做不出需要的环境,剧组只得收工。助理送丁嘉莉回房,等她洗完澡,哄小孩似的让她吃了预防感冒的药。 “我真的演得很烂吗?” “没有啊!”助理诧异,“原来你闷闷不乐是因为这个呀……寺遇导演工作方式是这样的,你千万不要看他脸色。好玉才经得住雕琢,他对你严格是因为对你有期待,我们都说你很灵的。” “他呢,他怎么说?” “你是他亲自选的人,你说呢?” * 这场戏拍了三夜还未拍完,原定的计划要往后延了。每台机器,每个搭建的场景,每位工作人员的吃住,一分一秒都是消耗。 制片人说不紧要,多出预算的部分俞总承担。李寺遇平静地把话转告丁嘉莉,后者反而因此自责起来。 迟译发消息问好玩吗?丁嘉莉闷闷回复好玩你来玩。 因为这场戏没过,李寺遇不让丁嘉莉先拍其他的部分。白日其他演员在片场,丁嘉莉就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甚至上YouTube搜索表演方面的大师课,胡乱摸索。 做什么都没用,却在附近茶餐厅生自己闷气的时候,因注视冻柠乐杯沿的气泡而醍醐灌顶。 不是要忘记自己是丁嘉莉,也不是完全相信自己是杀人少女。 而是,丁嘉莉就是杀人少女。 彼时丁嘉莉尚不知这叫做天赋,还觉得自己朽木不可雕也,迟钝至极。 夜晚降临,下雨的天台在白幕灯光前呈现。人员来往,机器移动。Camera rolling,录音开机,准备—— 场记打板:“四镜十一条。” 丁嘉莉从地上撑起来,扑向尚未站稳的父亲。男人的气力究竟压过少女,丁嘉莉在手脚扭曲的争执中抽出刀来,狠命刺去。 这个家庭带给她的压抑、苦痛、愤怒,从心底深处涌起,变成手中的力量。父亲负伤跌倒,丁嘉莉跨坐在他身上,按着他的脸孔,也不管他牙齿无力的撕咬,另一只握刀的手如机械重槌,不断地不断地砸在他身上。 雨水迷蒙她的视线,她感受不到急促的呼吸与嘴唇颤动。她想,杀了他,杀了他这一切就会结束。 杀了他,杀了他…… 身负斯坦尼康的摄影师紧跟丁嘉莉的动线,尽管这是一个长镜头,可该到喊CUT的时候了。唐宪倬看向远处,监视器旁的李寺遇让人们stand by,没有喊停的意思。 这时,丁嘉莉在众人不同的惊异中站了起来。她丢了刀,用满是血浆的手抹了把脸,仰头看向天空。 她喘息着,又长又闷。 声音清晰地反馈到录音组与导演的耳机中,直到难以捕捉了,李寺遇喊了CUT。 雨停了,丁嘉莉回过神来,手和脚趾抽筋似的蜷缩起来。她步履不平稳地走向李寺遇。可他无视了她,径直去查看男演员的状况。 男演员穿了护具,在助理们帮扶下站起来,表示自己无碍,“只是莉莉把我吓到了……这场戏太好了。” 李寺遇说了些宽慰的话,穿过人群,轻轻拍手说:“收工了,辛苦。” 场务说阿姐带莉莉先去休息了,李寺遇没应声,只管往楼下走去。唐宪倬和提器械的摄影助理跟在后面,李寺遇想起似的夸了句,“反应不错。” 唐宪倬问:“后面的一段是你临时加的?” “没,她自己做的。” 摄影助理惊讶地低呼一声,唐宪倬轻拍他脑袋,“你哇什么哇,你师哥相人的眼光就是这么顶。” “可不是么,师父您也……” 李寺遇没接腔,步伐愈来愈快,消失在了走廊转角。 唐宪倬摇头,笑了。 第15章 太荒唐 房门开了道缝,传出助理担忧的声音,“莉莉,让我进去吧……你自己不好处理。” 李寺遇推门而入,见助理几乎贴在卫浴间的木门上。助理察觉来人,转头焦急道:“导演,她把自己锁在里面了……” 李寺遇点下巴示意人出去。助理只得走出房间,关上门。霎时,背后传来哐当响声。助理忙开门看,只见踹开的门锁掉在地上,而始作俑者一步跨入卫浴间。 助理愣怔片刻,默默拉拢了门。 卫浴间的灯发出滋滋声,蜷缩在角落的丁嘉莉被震动吓得停止了抽泣。李寺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可她总觉得很远,够不着他。 “丁嘉莉。”李寺遇在她跟前蹲下,头顶花洒潺潺流出的热水一下子淋湿了他的头发与衣衫。 她说不出话,他也不要她应答。他拉起她藏在怀中的攥紧的手,将手指展平,轻轻揉去血浆污渍。 丁嘉莉睫毛颤了颤,水如珍珠般落下。 “莉莉。”他说,“你做得很好。” 丁嘉莉蓦地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 氤氲热气中,她的手覆上他衣衫的褶皱,湿漉漉的衣衫紧贴肌肤,聊胜于无。她的呼吸喷洒在他喉结上,他愈是偏移她凑得愈近。 唇触及他的脖颈,他呼吸一滞,轻拎她后领拉开了距离。 “丁嘉莉,看着我。”李寺遇捧起她的脸。 她茫然地找到他的眼睛,身体仍不受控地哆嗦着。 “莉莉,好了,乖……” 外行流传着表演三大派系的说法,其实几乎没有演员的表演不以“体验”为基础。彻底贯彻体验,即是“我疯给对手与观众看,我也真的疯了”。 通常来说,尚未接受训练的小孩子也懂得从模仿入手,形成肌肉记忆,进一步是理解角色,联想实际以调动情绪记忆。然而丁嘉莉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去理解或感受,如同相信李寺遇本身一样,她相信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出于对“极致”的期待,他一次次放任了可以纠偏的机会。不曾想到她真的能做到极致,竟完全交出了自己。 确证了她的天赋,可他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狂喜。 “我很难受。”她说。释放之后她只剩下空洞与脆弱的躯体,她急切的需要什么来盈满内心。 李寺遇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抬手关掉花洒,抱着丁嘉莉站起来。他一件件脱掉了她的制服,不带任何亵渎意味的。尽管,处于逼仄空间的他们很难挥去空气中的旖旎氛围。 只留下背心,女孩的曲线就在他眼前,他克制住向下的视线,低声问:“自己洗澡可以吗?我就在门外。” 他的手透过湿漉漉的衣服触碰她,让她重获些许实感。她点头,“好。” 片刻后,丁嘉莉裹挟洗护用品的香气走出卫浴间,头发湿答答披散在背后。李寺遇掐灭烟,拿起刚使用过的吹风机,“过来。” 丁嘉莉安静地在床沿坐下。吹风机轰鸣覆盖了所有声音,能感觉到的只有他的手指拢起发根,轻轻摩挲。 “李寺遇。”她扯起他仍湿润的衣襟。 他穿过空隙去看她,见她眼里含笑,又问:“你不难受吗?” 李寺遇心下松了口气,弯起唇角,“还不是因为某些笨蛋。” “怎么是笨蛋了,”丁嘉莉蹙眉鼓腮,“你才夸我做得好来着……” “那我不是在犒劳你么,你见过哪个导演给演员吹头发的?” “……你啊!” 清脆的笑声将阴霾一扫而光。 这之后,丁嘉莉开始拍摄日常镜头。与舞厅老板对戏时,想到这是她亲手杀死了的父亲,她呈现出了冷漠与不易察觉的恐惧。 原本生活在蜜中的她是很难捕捉这种情绪的,于是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寺遇要先拍杀人的戏。 丁嘉莉没戏的时候也一直待在片场,甚至做起杂活,并非出于要学习什么的自觉性,而是为了向某人表现。 她发现比起对表演的要求,李寺遇对镜头的要求更为严苛,时常因此训斥工作人员。尽管他们私下抱怨,却不会真的记恨他。 人们对他如此信服,令她分不清是崇拜导演这一角色,还是迷恋李寺遇本身。无论如何,她的感情好似没有尽头般愈加浓烈了。 剧组转移到广州不久,丁嘉莉杀青了。在家人安排下,她当晚就要搭航班回去,过些天再回英国。 李寺遇没法将人送去机场,在片场附近的士多店请她吃了一支冰淇淋。 她佯装玩笑问:“你会想我吗?” 他笑,“明年见。” * 是如何度过那一年的,回忆像蒙了灰。丁嘉莉比过去玩得还疯,惴惴不安地等待电影上映的消息。 公司制作文艺片,会先将片子送去时间契合的影展,获得提名甚至奖项后再在各地公映。丁嘉莉一收到《玉刃》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消息,便立即定了去的行程。 九月上旬,威尼斯还留有夏日余韵,阳光照耀,两岸古老的红砖建筑倒映在碧绿的水中,蓝色贡多拉穿过一道道水巷,穿过拱桥。 丁嘉莉曾来过,一次是狂欢节,一次是威尼斯最美的深秋。然而没有哪次比这一次让她觉得如梦似幻。像是见习女巫,随一只船去往她自小憧憬的传说中的古堡。 有时建筑的阴影会覆盖狭窄的河道,能看见房屋门前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水下深处,经年的墙漆在不明的震动之中簌簌抖落。 有时船艰难地拐道,视野便一下开阔了起来,宽阔的航道上行驶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码头边的小船排列整齐,风吹起杆上的旗帜。远处古堡似的建筑飘摇在波光粼粼的水中,她知道快到了,给她念传说的人就在那儿。 船只靠岸,她看清逆光中他温柔的脸庞,一身浅色柞绸西服,口袋里很正式地插了方巾,好似等待多时的王子。 王子倾身,递出戴杂牌表的手。丁嘉莉掩不住笑意,握住他的手跳上岸来。 往事重演般,他们看电影,接受采访,见各式各样的人,喝酒聚会,只是这一次她以女演员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站在了他身边。闲时,他们也一起散步。 “会拿奖吗?” “我不知道。”李寺遇看着天空中粉色的晚霞,“如果拍电影是为了拿奖,拿奖是为了上座率……我确实不知道。” 丁嘉莉不明其意,懵懂而庸俗地讨要:“如果拿奖了,你要实现我一个愿望。” “不如这样,如果你拿了奖,实现我一个愿望。” “诶?”丁嘉莉怔怔地应下。 后来她看到纪念塔科夫斯基的文章,才迟钝地明白他要说而不能说的是什么。 伟大的塔科夫斯基说:一个人去偷东西是为了以后永远不用偷,他仍然是个小偷;没有任何曾经背叛自己原则的人,能够与生命维持单纯的关系。因此,当一个电影创作者说,他要先拍一部赚钱的电影,如此才有力量、财源拍摄自己梦想的电影时,这纯然是一种欺骗,甚至更糟,是一种自欺。他今后将永远不会去拍他自己想拍的电影。 《玉刃》获得了最佳导演银狮奖,不久后获得金马等一系列奖项。丁嘉莉穿着黑色露肩长裙与细高跟鞋,在李寺遇的注目中踏上舞台,捧起最佳新演员的奖杯。漫天华彩,仿佛只为了她与他。 丁嘉莉发表获奖感言,似乎不慢吞吞说,就要说出心底的愿望。她说明白了电影人们之不易,这座奖杯不是属于她的,属于李寺遇,还有众多的工作人员。她说感谢你们。 高朋满座中,李寺遇要丁嘉莉兑现约定,她紧张地握着酒杯,听见他说:“做我的女演员。” 长睫毛敛下,她饮尽杯中酒,起身对众人说:“其实我早就想说,我想做真正的演员。” 她喝醉了,或许没有醉。 她敲开了李寺遇的房门。 * 如同此刻,他们在只有彼此的空间里对视。 丁嘉莉从床上撑起身来,头痛的撕裂感让她找不到重心。 “要喝水吗?”李寺遇似乎有些迟疑。 “嗯……”丁嘉莉抓住背后的枕头,依向床头。 李寺遇走到窗前来,拿起瓶子,拧开瓶盖,递到她手中。她一口气喝光瓶中剩下的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我为什么在你这儿?” 李寺遇淡漠地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丁嘉莉装模作样回忆,撑着额头,发出痛苦的呢喃声。天知道,她记得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 太荒唐了——不敢仔细想自己的言语行径,转而想到席文。 丁嘉莉惊讶地抬头,李寺遇说:“看来你知道自己有多难堪。” “原来你会那样啊。”反应不经思考,这样她彻底证实自己记得一切的事实,再无表演的余地。 “哪样?”李寺遇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 “权势压人。”丁嘉莉说着使出全身的气力下床,脚步踉跄,李寺遇扶住她,她蹙眉丢开了他的手。换得他冷声一笑。 环顾四周,没找到她的外套与包,她也不问,径直走出卧室。 李寺遇缓缓跟在后面,“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 丁嘉莉身形一顿。 谁让这是一池污秽潭水,人恶才不被欺。 “你说的没错,”丁嘉莉依次从沙发上拿起外套与包,“我今晚是喝醉了很难堪,可我高兴,我终于有一部作品一个角色受到了大众喜爱。” 李寺遇讥诮道:“你哪个角色没收获喜爱,念念不是让人至今念念不忘?” 丁嘉莉猛地转身,轻微摇晃了一下,站定。她看着暗处的李寺遇,最后决定一语不发,边穿外套边来到玄关。 她弯腰,打开手机电筒找靴子。咔嗒一声,玄关的灯亮了,他站在壁龛处俯视她。 丁嘉莉忽略他令人难以忍受的冷漠的视线,却在拿起靴子的一瞬想起了,他曾在这个玄关给她系鞋带的模样。 丁嘉莉暗自深呼吸,回身说:“李寺遇,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你?我欠你的,没有正式告别,现在我和你告别。” 是卡车将这个家中属于她的物品一次清走的,她没回来过。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她呵笑,看来是她自作多情。 压下门把手,推门—— 砰地巨响,门关拢来。同时身后的男人将丁嘉莉压抵门,五指穿入她的指缝。 撩拨后颈的是他漫不经心的气息,“当初怎么开始的,就要怎么告别。” 丁嘉莉想要挣脱李寺遇的钳制,却不得动弹。 “是吧。”他轻笑。 第16章 (三合一) 搞什么 耳根发软,脖颈不由自主后仰,背脊在他喉咙发出的低沉的笑声下起了一片酥麻。 身体的契合令人绝望。丁嘉莉一边挣脱李寺遇的钳制,一边用压在胸前的手去寻找门把手。 “你以为可以羞辱到我?” 李寺遇禁锢她,一如往日那般不费吹灰之力,“原来你认为是羞辱吗?” “我哪里又惹恼了你!”丁嘉莉再忍不住怒意。 “看来你很清楚。” 他的唇就要落在她脸颊上,若即若离的触感令她肌肤颤栗。 “李寺遇,”她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难道你不清楚吗?我出道那些年舆论是怎样的。” “那么你不清楚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李寺遇忽觉无趣,直起身松开了这个不叫拥抱的拥抱。 他在玄关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下看她,“是我太过纵容你了,你要见什么人,去什么节目,说什么话,统统由着你来。” 眼前是漆黑的寓所大门,丁嘉莉看着看着,一颗心就寂下来了。她转身迎上他的目光,“所以就像费恩是吗?你晓得我庸俗、普通,是个二流货色,然后为了你的片子,为了彻底独立出去,你忍让我,迁就我,一边给我甜蜜陷阱,一边逼迫我照你的意思去做。” “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李寺遇笑,“你确实毫无长进。” “我要怎么才是长进,怎么才能做到和其他女演员一样让你青睐有加?”丁嘉莉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中透出些许轻蔑。 这轻蔑灼伤了他。 “丁嘉莉,我们分手了。”李寺遇冷漠地说。 “哦,分手了,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她放缓情绪,仍捎带讥诮,“又有谁知道我们在一起过?反正我出了这道门,以后是不会见你了。” 丁嘉莉裹上外套,趿着没有系鞋带的筒靴推门而出。 夜色茫茫,廊道的窗户刮来大风。 很冷的,他想。 * 沐浴在熹微晨光中,享用着童奕买来的豆汁儿和油饼,丁嘉莉不由得感叹:“生活真好。” 童奕托腮看着她素净也美丽的脸庞,难以想象她是方才蜷缩在马桶旁的孤魂野鬼。 “你当然好,把我折腾得够呛。”童奕好笑地说,“我觉着自己应该交往一个男朋友,以绝为他人纠葛埋单的后患。”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找你老板吗?”丁嘉莉说的迟译。 “因为他住城东离得太远?” “错!”丁嘉莉煞有其事地说,“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 童奕先是觉得这笑话好冷,而后意识到言下之意,不甚高兴地说:“我口风很紧的。” “真行。”丁嘉莉说着伸出沾了油的手要去捏童奕的脸。 童奕躲开来,一看时间,匆忙说:“您慢慢吃,我去上班了。” 老房子安静下来,丁嘉莉想起昨晚的事。若不是碰上李寺遇,席文要做什么? 觉得席文好欺负只是玩笑话,原本丁嘉莉觉得席文是个会说话,做事有分寸的人。而且他堂堂正正,连炒CP的事情也会摆到台面上来商量。 也就是最近,席文表露心意,丁嘉莉不想伤了彼此和气才有所回避。昨晚在KTV,他趁人之危,难不成心意那般迫切? 丁嘉莉直觉怪异,可逻辑上又找不出漏洞。 接着想下去就全是李寺遇的身影了,索性打住。 丁嘉莉起身走向阳台,看见单车穿胡同过,早起的人们赶着去坐地铁上班,许是吵了架的母女双双冷着脸上了门前的车,提着菜篮子的姥姥同来往的邻居打招呼。 生活的景象在眼前铺开。说话声,铃音车响,微风拂过大树枝叶的声音,与视觉揉合在一起。 丁嘉莉回了趟苏州,又回上海。一大家子人吃饭,连老俞总也抽空来了。 家人全票支持她的决定,却当她小孩念念叨叨,侄儿侄女有样学样,说小姑要好好照顾自己。一桌人笑开了怀。 晚上和母亲依偎在沙发上,丁嘉莉问:“姨夫姨母早早散了,周围亲戚朋友上一辈的婚姻都那么不顺遂。美太太,你和爸爸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莉莉啊,妈妈跟你讲过呀,平等是一种美好的想象,实际上哪有的嘛。你爸爸老资格、大教授,这样经济专家那样顾问的头衔,说起来比我这个家庭主妇风光多啦!那家里的事他也要听我的,你以为只是他爱我?你爸爸昆山老家以前什么样子……” “哎呀妈妈你别说了。” 丁太太睇一眼,“你这个人哦,问我话又不让我说完?” “我晓得你要讲什么了,无非是爸爸出身低,你是上海老洋房长大的小姐,他活该感恩戴德将你供起来。” “欸,也不是这个意思的呀。”丁太太伸出葱玉十指,“两个人想长久,要懂得保持平衡的。你想够那天上的星星,就也要飞到那天上去。” 丁嘉莉皱皱眉头,咕哝,“什么呀。” 丁太太凑过来一张笑脸,“你看上什么人了,告诉妈妈。” “没有。”丁嘉莉别过脸去,“我搞事业现在,事业女性。” 说到这个,丁太太又有自己心思,“书念出来,做什么不好,还是要去做这演员。你看看网上那些,说的什么话,好好的女孩子各个都成了荡妇……” 丁嘉莉依在母亲柔软的臂膀上,“妈妈,你别担心我啦。你知道我是喜欢这个的。” “起初你哪是……”丁太太却是不说了。 女儿没把那些事告诉父母,可是做父母的,尤其是把女儿捧在手心上的父母,哪儿会瞧不出什么。 “多回家,多给妈妈爸爸打电话,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瘦身啦,太骨感上镜也不好看的……” 于是丁嘉莉人生中第二次定居北京,和童奕做邻居。童奕说女明星脑子坏掉啦,豪宅不住,住老单位楼。丁嘉莉说你当我星途闪耀,等打通关带你一起住豪宅。 存档——这一关叫Move on。 开启新游戏。 * 嘉合娱乐给足礼遇,签完合约的当晚,大经纪人和几位公司高管同丁嘉莉在长安街上的饭店一齐庆祝。 饭店老板正是先前打过照面的钟总,他携女伴何露霏到场。另外还有与嘉合交好的影视公司、制作单位的领导。 男男女女坐了一包厢,传杯弄盏,觥筹交错。如同过去拍的商业片,丁嘉莉这个女主角在众人眼里沦为视觉调剂品。 通过谈话,丁嘉莉才得知何露霏并非嘉合的签约艺人。后者是某个偶像经纪公司旗下女团的一员。 因为成员中有成绩特别突出的,展开了单独活动,团体已有两年没以完整体活动了,名存实亡。成员唯粉之间掐得厉害,团粉与唯粉之间亦有龃龉。 何露霏是舞担,不受公司重视,没有特别出圈的标签,成绩吊车尾。 不过依旁人看,何露霏对付男人却很有一套。跟了钟总不到半年,便让钟总常常带着她出席饭局。 国内并没有许多给偶像展示舞台魅力的机会,跻身流量梯队的偶像大多投身影剧,转型做演员。人人都看出演员路最吸金,天价片酬真金白银。 即便何露霏言语中不表露对女演员的倾羡,丁嘉莉也明白她想签约嘉合。钟总特意调换位置,把她们安排在一块儿。然而看大经纪人的反应,似乎对钟总的心思有异议。 “我有一次去探班,夏天拍古装戏好辛苦啊,里三层外三层,蚊子也多。诶你知道吗,他们拍马戏很多都用替身……”何露霏说起探班女团成员的见闻。 “是吗?”丁嘉莉礼貌附和。 “我知道你不用替身的啦。”何露霏说,“我看过《百日红》,都说你的马戏体态特别漂亮。” 《百日红》即是李寺遇继《玉刃》之后拍的作品,令喜欢他的影迷惊喜的武侠文艺片。黄沙红帐,竹林白衣,书写想象中的江湖。丁嘉莉在其中饰演灿烂明媚的苗刀少女,二番共演。 丁嘉莉觉着职业生涯是绕不开李寺遇这个名字了,客气地附和了两句。 何露霏见状,也不再搭话。 放在手边的手机弹出几条消息提示,她滑开屏幕瞄了一眼。 有人说,恋人分手后还会联系是不够爱。何露霏不同意这种说法,她很向往那种成熟、体面的处事方式。但她和席文保持联系,只是出于利益考量。 才分手的时候,他们的确对彼此感到不快。随着时间流逝,席文惦念旧情,他们也做过几次。 后来攀上了钟总,何露霏便觉得席文是她前进路上的障碍。相恋时互诉的苦,在今天可以成为刺伤彼此的利刃。 于是《风雪吟》剧播结束的时候,席文拿到一个国民日化品牌代言的时候,何露霏都送去了祝福。 席文不像之前那般冷淡,还关心她在做什么。何露霏可不会透露傍上老板的消息,可怜兮兮地说老样子。 那会儿她以为席文是高兴了才多说了两句,今次一看消息,以她对席文的了解,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饭局正式,老板们没有出格举动,也少有不入流的调笑。丁嘉莉不以为意,旁边的何露霏却是心生妒忌。 跟着钟总出席这么多局,何露霏是亲眼目睹了男人们的下流、贱格,再耀眼的女艺人,在他们的饭桌上都会沦为陪酒陪笑,任人揩油的戏子。 就因为丁嘉莉背有靠山,便可以想见叶小姐就见,想签嘉合就签,连饭局上也受此优待。 何露霏暗暗揣测,说不准席文是在丁嘉莉那儿吃了苦头,才想起还有她可以利用。 * 崭新一日,丁嘉莉的名字出现在微博热搜榜上。 嘉合娱乐宣布丁嘉莉的加入大家庭,文案称:单枪匹马在光影间行走八年,往后同“嘉”共风雨。 丁嘉莉个人微博转发,颇有些官方地说:“嘉上有‘嘉’,感谢厚爱。” 后援会与莉迷倾巢而出,恭喜的,嚎哭的,让莉莉发自拍的。片刻功夫,转评赞数据可观。 丁嘉莉滑动转发页面,看见后援会与头像一致的账号发布的能够组成诗行的句子,感到可爱又滑稽。 生活助理在一旁说:“固和公主这个角色给你带来了很大一批新粉丝,一来是要累积作品,二是在接剧本进组之前,要保持活跃度。不止综艺和商务活动,公司与其他网站在接洽,后续还会开启美妆穿搭APP、短视频APP、Vlog网站等账号……” “我晓得,会议上你们说了。” “这个账号你能不登陆就不登陆,小乙会打理的。” 专门管理社交媒体与广告宣发的助理叫小乙,丁嘉莉戏称自己和两位助理的组合叫甲乙丁。当下笑问:“那小丁用什么?” “小甲”奉上一个没有任何历史记录的小号,ID名还是一串原始数字。 蓦地,大经纪人推门而入,神色凝重,“莉莉,你曾经逼迫何露霏跳舞?” 丁嘉莉只记得何露霏说过,但不记得真有其事。蹙眉问:“逼迫?她是这样说的?” 大经纪人指了指手机,“你看空降的热搜……” #丁嘉莉签约嘉合# #丁嘉莉霸凌# 锣鼓喧天,口诛笔伐,世界吵闹逼仄,丁嘉莉觉得自己正在堕入黑暗。 媒体爆料丁嘉莉出道前曾多次在派对中对模特、偶像实施霸凌,何露霏不过是其中之一。 视频像素低,仍能看清跳艳舞的女孩是何露霏。周围的手向她伸过去,抚摸的同时留下蛋糕奶油,极其不堪。 众人在笑,笑声里有人说:莉莉导师,你觉着这人该给A还是F? 丁嘉莉极具辨识度的清冽声线出现:啊?我觉得不好玩。 于是旁人喊着“淘汰”将何露霏哄下台。 爆料微博底下评论激增: “哦是表公主啊,那不奇怪了” “固和怎么这样,真是败好感” “哈哈竟然有人因为固和喜欢她的?她就是念念本念啊” “说真的丁嘉莉滚出娱乐圈吧” “何露霏好惨” “心疼霏霏!” 助理小甲不让丁嘉莉再看手机,丁嘉莉缓过神来,笃定地说:“我没有霸凌。” 大经纪人在一旁坐下,温和地说:“不管当时你做了什么,否认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只能让何露霏出面澄清这个事。” “是何露霏做的吗?” “公关部正在确认这件事,王总私下也在问。” “问钟总吗?如果不是何露霏做的,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大经纪人笑了,“莉莉,给你解决麻烦、打理形象就是我们的工作。……何露霏应该不会得罪嘉合。这个视频当初是不是在你的朋友圈子里流传?你仔细想下,有没有和什么人有过矛盾?” “给我一点时间。”丁嘉莉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玻璃前,打开手机微信。 消息提示仍是那么多,其中一个微信群非常活跃。丁嘉莉很久没在这个玩车的群里说话了,点进聊天框便看见他们在讨论热搜话题。 “[微博链接]谁还记得这个小偶像?” “是飞飞那年生日的时候吧,来了好多女孩,不是她们自己要搞怪的吗?” “对啊,明明是自愿的,飞飞还给了红包。” “何露霏这么贱,还敢爆料!” “我们联合帮莉莉澄清吧?” “@丁嘉莉出来说句话?” 丁嘉莉回复说:谢谢你们,公司正在确认消息来源。当时这个视频传出去过吗? “没有吧,应该就这两个小群。” “顾及女孩公众形象,没人乱传。” “谁没事儿到处拿这个说事,当时笑过就过了。” 丁嘉莉说:我这边和公司沟通一下,尽量不影响你们。 推出聊天框之前,丁嘉莉看见他们说起这些小偶像想红想疯了、吃相难看、贱货,活该一辈子十八线。 心中感受难以言喻,她想自己的报应许是还不完的。 * 与霸凌挂钩的事非同小可,嘉合娱乐率先发布律师函指控营销号与各别账号造谣滋事。 这段时间莉迷在与席文粉丝大大小小的掐架中得到锤炼,见公司发布律师函,底气十足地出动。 但见多风雨的网友们早已不相信律师函,舆论不受控,迅速发酵。丁嘉莉早年的不良少女形象又被翻出来,真真假假言论漫天飞。 丁嘉莉的好哥哥们打电话来询,还说封词条。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简单明了,然而这种负面舆论,愈封锁愈令人憎恶。 若是以前,丁嘉莉这时候已经发微博澄清了。但走到今天,她已经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两小时后,钟总亲自带何露霏来到嘉合公司大楼。大经纪人、高层和他们关在半透明的玻璃会议室里谈话。 半晌,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大经纪人让丁嘉莉进去。 何露霏重复说这件事绝不是她透露出去的,那些视频她早没有了。丁嘉莉没表示,轻声问大经纪人谈了什么条件。 嘉合是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丁嘉莉的,为了将利益最大化,他们会签下何露霏并支付与其前公司的违约金。 “事已至此,若澄清声明称何露霏当年是自愿的,不利于何露霏今后的形象。这件事得换个说法,生日派对嘛,和朋友玩闹很正常,你们之后也一直保持了联系……” 何露霏天真地说:“让嘉莉老师拍一段跳舞的视频吧!” 大经纪人瞥了她一眼,淡笑说:“一张照片就可以解决的事。” “哦。”何露霏抿了抿唇,“具体怎么……?” “拍两张合照,你发个微博。”大经纪人说,“尽管不是你预想到的,但这次事件最大受益人是你。” “也许嘉莉老师得罪了什么人……”何露霏说。 丁嘉莉眉梢一挑,“你认识的人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何露霏笑过去,心下却捏紧了。 何露霏跟着钟总也有数月了,钟总应承了让她进嘉合,然而生意人最是计较,嘉合高层与钟总一直在博弈。 哪想到丁嘉莉宣布签约嘉合的重要日子,竟爆出旧时丑闻。本来于何露霏亦是不堪的过往,但有了钟总保驾护航,嘉合只得退步签下何露霏。 尽管如此,在嘉合看来何露霏是此次事件最大受益人。若她不能拿出证据来撇清自己,今后进了公司恐怕也很坎坷。 何露霏刚得知消息便猜到是谁策划的这起事件。 席文不惜牺牲她来诋毁丁嘉莉的形象,一定是觉得她没有抗衡的力量,遇到这种事不会吭声。 可天降鸿运,她何露霏就是这么凑巧傍上了老板,和丁嘉莉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不仁我不义—— 不过,她可不打算在这时候抖出和席文的过往,她要借丁嘉莉的手不动声色地除掉席文,这个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丁嘉莉不晓得何露霏的心思,却经这句话想到了什么,对大经纪人说:“我前段时间和席文的绯闻,回想起来有点儿古怪。” “我正在整理莉莉出道以来的资料,待会儿我会和小乙复盘这起绯闻的始终。”助理小甲抱着平板电脑说。 “嗯。”大经纪人续说方才的话,“现在先让何露霏回应。” 工作人员将公司露台布置成了喝下午茶的地方,绿植围绕,玻璃圆桌上摆着茶点。丁嘉莉与何露霏坐在一起,似一对春日出游的闺蜜。 “……你这个美颜滤镜好夸张。”很不幸,经过李寺遇的审美洗礼,丁嘉莉崇尚自然的肌肤质感。看何露霏托腮挡脸,一双大眼睛在滤镜下显得突兀,丁嘉莉忍不住提出异议。 “啊?”何露霏讨好道,“那你平时用什么APP?” “原相机就可以了。” “好吧……”何露霏调出手机原相机,翻转到前置镜头。 不同框不觉得,一同框便有了比较。丁嘉莉是天生的银幕演员,不仅头脸小骨相好,脖颈肩线也漂亮。何露霏觉得她即使不带妆也能扛住镜头,而自己就像女明星旁的吉祥物,毫无气质。 大约看出何露霏有些尴尬,丁嘉莉说:“我来拍吧。” 丁嘉莉拿起手机,让自己离镜头近些。何露霏稍稍侧脸,呈现她引以为傲的挺翘的鼻梁线条。 拍了好几十张,何露霏不甚满意,问丁嘉莉以为如何,后者说“你很可爱啊”。何露霏腹诽,装什么装。 最后工作人员拿来拍立得,给她们拍了张合照,又各拍了一张。 何露霏发布微博照片,文案写道: “有缘与嘉莉老师相识,至今保持友好联络。嘉莉老师既是专业的女演员,也是对我照顾有加的姐姐[心][心][心]” 粉丝与网友蜂拥而至,有夸霏霏好甜的,有比较两位的,吵嚷不休。更多人关注丑闻,心疼何露霏,说“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也有刺眼的留言说:可是视频还是没解释啊。 何露霏回复:少女时代懵懂玩闹,还请担待。 看客继续抬杠,问何露霏小小年纪为什么去声色场所。 经纪人不让何露霏再回复。何露霏忧心忡忡地问:“会对我造成负面影响吗?” “渡过这次危机,以后才有机会澄清细节小事。” 嘉合大楼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助理小甲来说,时间来不及了,莉莉要赶通告。大经纪人只得放人。 保姆车行驶在路上,丁嘉莉check今天行程,拍大刊封面、果汁代言海报、新媒体采访,晚上还有一个品牌商务活动。 接洽这段时间,嘉合同归迟就在整理、安排丁嘉莉的工作。签约后丁嘉莉自然得立马开工,且近半年几乎没有休息的空档。 这时,车上四台手机同时弹出提示音,丁嘉莉眼皮一跳。 接着便听见助理小甲惊呼,“莉莉莉李——” 丁嘉莉抬手说:“结束今天的行程之前不要告诉我这件事的任何进展,我需要很好的状态。” 小甲欲言又止,同驾驶座上的小乙眼神交流,激烈得像是上演苦情剧。 丁嘉莉觉得奇怪,却是不想去看手机。 她现在敏感得对任何人都可能产生怀疑。 * 提示音打破观影室的寂静,年轻的后辈们发出极惊诧之声。 坐单人沙发里的程果前辈转头质问:“谁手机没开静音?” “不是……果姐,导演转发微博了……” “哪个导演?”程果说着慌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博。 李寺遇转发了何露霏的微博,只有“转发微博”的系统文字,一句话也没说。 后辈们不顾电影,争相讨论起来。 “你看评论,何露霏的粉丝好激动!” “导演发微博是挺嘉莉老师吧?何露霏的粉丝这是干什么……” “他们搁这无间道?” 程果见状离开观影室,走上楼。 “老板……” “李寺遇导演……” 一间间房看过去,推开了暗房的门。在几级低矮的楼梯上逡巡片刻,发现了隐匿在红粉灯光暗处的身影,程果飞也似的跑过去。 “谁让你进来的?”李寺遇猛地转身。 程果刹住脚步,看见池里的渐渐显影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容美丽而温柔,不着一缕的身体自然舒展。别人不认得,她不会不认得。是邹青。 “我什么都没看见!”程果急急忙忙捂住眼睛,一只手握着的手机亮着屏幕。 李寺遇眯眼看了下,屏幕上是微博的界面,“你们说来拉片学习,这又是在搞什么?” “不是呀。”程果把手放下来,翻微博给他看,“你转发了微博嘛,又又又上热搜了,然后何露霏的粉丝在微博底下舔饼。” “舔饼?” “就是,嗯怎么解释……”程果比划手势,“因为你转发了何露霏的微博,何露霏的粉丝就觉得你可能会和何露霏合作。” 李寺遇表示明白了,不以为意。 “他们在你微博评论还是比较客气的,但是个人微博的言论对莉莉很不满,还说表公主什么的,然后莉莉的粉丝就……” 李寺遇摘下一只手的塑胶手套,抽走程果的手机,翻看起来。 @魔女小狗:笑死,茶言茶语就罢了,还倒贴上瘾了? @榛果巧克莉:茶姐别跪舔导演了,你倒贴的样子#看了感觉真可怜# @麻瓜不打瞌睡:怎么倒贴起家的真当别人不知道哦,普女就不要登月碰瓷女明星了 “现在微博搜索‘倒贴’之类的关键词,全是说何露霏的。”程果瞧着李寺遇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解释说,“粉丝之间就是这样……” 李寺遇没再说什么,转身在台面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操作片刻,将手机揣进兜里。 “你可以走了。” “哦……”程果云里雾里地走出暗房。 刷新微博,看见李寺遇转发何露霏的那条微博经过了编辑。 @李寺遇V:…… 程果心一惊,险些扭到脚踝。 几位后辈也看见了微博,徘徊于楼梯口。程果推搡他们回到观影室,像组织郊游的小学老师,“该做什么做什么,一会儿老板看见该轰你们出去了。” 后辈们惺惺地继续看电影,拉片做笔记。 自丁嘉莉主演的《茧》开始,李寺遇便脱离了大公司,像回到最初,自己担任制片人。团队里除了几位老朋友与合作多年前辈,基本都是年轻人。 年轻人未来无限,没定数,来来去去,导致团队隔三差五就换一拨人。程果等几位“老人”对此颇有微词,觉得李寺遇是在做慈善。 李寺遇淡然地说:“那也要他们学到什么。” 《火舌》拍了两年,最后留下了现在这帮人。他们不了解李寺遇和丁嘉莉的关系,但对于“遇女郎”丁嘉莉是很向往的。 拉片下来,讨论的时候,他们思维活络地又提起丁嘉莉。 程果本来想制止,可自KTV见到丁嘉莉后,对其二人的发展很是好奇。八卦之魂燃烧,演变成向后辈讲述当年片场趣事。 程果不经意转头,瞧见李寺遇站在门口,顿时噤声。 “我出去一趟,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李寺遇说。 程果诧异他竟然没有训人,其他人却是兴高采烈地呼喊起来。 “您要亲自下厨吗?” “嗯,一起做吧。吃什么菜?整理好了发我微信。”李寺遇说罢便出门了,手里拿着大封的牛皮纸文件夹。 听不见脚步声了,后辈们重新激烈讨论起来。 程果挨个拍他们的脑袋,“做正事做正事,以前老板都不准人来这儿的,现在还为你们亲自下厨,长点儿心吧。” “为什么以前不准人来啊?” “肯定是有女朋友啊,师哥这么俭朴,需得着那么大的衣橱吗?……” “那女朋友呢?” “喂!打住——” * 商厦车库,李寺遇将两袋装满食物的环保袋放进特斯拉后座,关上门,转身走向另一边。 一辆保姆车藏在不显眼的角落,门半敞开。李寺遇勾身上车,座上的人一见他便笑,“可以啊你。” 李寺遇拉拢门,把牛皮纸文件夹递过去,“收好。” 邹青不急着打开文件夹,点了点黑暗的手机屏幕,意有所指地说:“这次不能说是因为我才发微博的了吧。” 李寺遇作冷淡模样,“发条微博怎么了?” 邹青以手肘碰了下李寺遇,“上次你把人带走,怎么样啊?” “你少废话,”李寺遇瞥了眼文件夹,“我曝光你。” 邹青失笑,“你曝光啊,如果我彻底被封杀,《火舌》就要撤档了。” 李寺遇无言,“……洗出来的照片和底片都在这儿,你收好。我走了。” 邹青轻轻拽住他的衣袖,“我有事儿和你说。” 李寺遇又坐回去,“你说。” “不是我私下乱打听啊,也是朋友听到风声,《火舌》能定档是叶家那边的人打了招呼,应该是有人喜欢你的片子。……别担心,他们没找过来,就是没想卖你人情。” “不重要。” “我最近没工作嘛,朋友也不好过,给我找了一档综艺节目。是归迟的小迟总负责的。” 李寺遇知道那些世家子弟的风气,人情、利益处处有考量,不会将恩怨放台面上。就是心里恨极了,说不准还能坐下来一起打牌。 迟归在电影上映这件事上没帮忙,已给了张家情面。现在归迟推资源给邹青,即使之后张家知道了,也没办法计较的。 “然后?” 邹青说:“节目编剧跟我说可能会让我们请嘉宾出镜,我请你?” 李寺遇蹙眉,“什么节目?” “模拟经营什么的。”邹青从李寺遇脸上看不出他的想法,“如果你不想让绯闻扩散了,可以停的。” “你朋友怎么样?” 邹青摇头,转而笑说:“也许就这样吧,一辈子。” 李寺遇沉默地点头,拍拍邹青的肩膀,“我走了,家里一群小孩等着吃饭。节目什么的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最近没什么事。” * 凌晨两点,丁嘉莉收工,坐上保姆车回公寓。助理们将网络动向告诉她,她安静地听完,似乎没什么反应。 助理小乙小心翼翼地说:“老大那边一直在问李寺遇导演的事情……” 丁嘉莉抬眸,“问了能怎么样?” “因为导演的知名度,微博自行安排了热搜词条。”助理小乙脸色有些僵硬,“公司想问问你的意见,可以撤词条的,但你不让我们提这件事情。” 她把手机连上座位的充电器,问:“什么词条?” “‘丁嘉莉李寺遇’……” 丁嘉莉笑了一声。 下车时,手机的电充好了。丁嘉莉不假思索地调出拨号键盘。 尽管不想承认,但谁让她的记忆力有这么好,至今仍记得他的号码。 对方似乎因为陌生电话而没有立即接听。丁嘉莉拨出了三遍,对方才接通了。 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他清了清嗓音,说:“喂?” “你为什么转发何露霏的微博?” 丁嘉莉话语一出。李寺遇的声音立即变得冷漠,“现在三点四十五,丁嘉莉,你发什么疯?” “是你先惹我的!”丁嘉莉恨恨道,“你嘲讽我是吧?‘看,这就是你最在乎的舆论,我小小一个动作就可以引发愚蠢的揣测。’” 李寺遇莫名一笑,“我嘲讽你什么了?” “你发省略号不就是嘲讽那句‘专业的女演员’吗?” “一个人缺乏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你很有道理?”丁嘉莉缓了缓说,“李寺遇,你这么不想和我传绯闻,就不担心这些动作迟早让当年的事曝光?” 电话那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李寺遇问:“你在哪儿?” “你管我在哪儿?我现在才不要倒贴你!” 第17章 很不巧 通话在李寺遇的沉默中断线。 丁嘉莉得意地哼声,过了好一会儿却感到百无聊赖。简直是中二病行为,她愈讲“不”愈显得在乎。 夜色中,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显得空荡荡。再高级的家具和杂志般的装潢布置,也无法让丁嘉莉产生归属感。 但至少和认识的朋友住对门,让她心里感觉好很多。她没办法一个人住,家人误会是需要人照顾的大小姐病,其实是当年的事故导致的轻微后遗症。 至于为什么和童奕做邻居,而不去迟译那儿,自是因为迟译那儿总是出没下到十八上到三十八岁的不同瞳色的女人。Party animal,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做邻居都嫌烦。 丁嘉莉卸妆、洗澡、贴面膜、晚间护肤,走完一个流程需要一个多小时。蒙头睡过去,上午十点被助理叫起来赶通告。 和从前体验女明星生活截然不同,倒让丁嘉莉想起小时候。 之所以成了“御宅”,是因为她从小学习各种艺术特长,被迫社交,就像妈妈最得意的挂件,没有一分钟不再被展示。 填表格写特长,丁嘉莉可以写好长一串。但问她最喜欢什么,她一定会说:打游戏啊。 综艺团队的职员们笑出声,丁嘉莉也笑说:“一定要说那种才艺吗?” 童奕说:“对,那种。” 丁嘉莉无奈道:“就跳舞吧……还有的话,钢琴?” “运动方面呢?” 丁嘉莉比叉的手势,“千万千万不要搞这种。再说,不是经营酒馆嘛,还有时间做游戏?” 童奕不肯透露具体细则,说:“要了解嘉宾嘛。” “所以还有哪些嘉宾?” 童奕不答反问:“你有酒友吗?” 丁嘉莉眉梢一挑,“不是童编你吗?” 职员们闷笑,童奕歪斜上身,躲避似的说:“除了我!” 旁的人补充说:“如果作为客人您去酒馆,最想叫的朋友是谁?” “……我可能,”丁嘉莉蹙眉思忖半晌,笑了,“不会去酒馆诶。” “但是你很爱喝酒?”童奕问。 “在家,一个人,对。”丁嘉莉压下呼之欲出的回忆,点头说。 “非要叫一个朋友一起呢?” 丁嘉莉只得看向坐在角落的迟译,“真的必须吗?” 迟译示意摄影师关掉镜头,起身走过去,说:“节目流程是这样的。” 丁嘉莉站起了起来,小声说:“可是我没有艺人朋友啊。” “席文?” “有些事还没了解清楚。” 迟译对嘉合正在查绯闻的事略有耳闻,转而问:“傅旸?” 见丁嘉莉愣怔,他又说,“我们拟定的几位飞行嘉宾是和你合作过的,而且有哏、放得开的。” 丁嘉莉嘲讽道:“怪不得没提李寺遇。” 迟译想说什么,却是说了别的,“按节目流程,每个人都要请一位‘酒友’,你把这个位置让给其他嘉宾的话,大众反应可能不会很好。” “证明我没朋友吗?” 迟译不置可否,“节目看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传递,你的反应是要通过其他人的回应来呈现的。” “反正常驻嘉宾你们都不肯透露,‘酒友’你们看着请,给我剧本演就好了。” “你应该了解,我不会做那种无聊的节目。” 丁嘉莉耸肩,“我还有别的行程,再联络。” * 综艺名为《今夜酒馆见》,是根据迟译一个偶然的idea策划出来的。他说年轻人疲于工作,又把太多碎片时间投入到网络上,希望这档节目能给没办法与朋友下班后相约酒馆,放松闲谈的年轻人一点快乐和慰藉。 迟译费功夫挖过来的导演曾做过两档非常成功的综艺节目。而名不见经传的童奕在这个全新的团队里一跃而升,任副策划。 因为与年轻化的视频创作平台合作投放,又是全新的项目,暂定为六到八期播出的小体量深夜综艺节目。半事前录制,分两次录,一次录三天两夜。 一周后,丁嘉莉接到节目组通知与其他嘉宾见面,大约是彼此先认识沟通一下的意思。 傍晚,人气烤肉店反常地人烟寥寥。童奕在门边接应,小声提示这只是非正式拍摄,可能会剪一些片段进预告或花絮。 丁嘉莉过去是任性妄为地上了一些节目,担任选秀节目特邀见证人、电竞比赛助力嘉宾,和剧组上周播节目宣传电影,无非这类可以“追星”或者有效用的节目。 这是头一次参与生活经营类综艺节目,和大多数演员一样,她在片场作为被捕捉者,是要去忽略镜头的,当下面对那么多的镜头,略感到不适应。 像同类嗅到同类的气息,丁嘉莉走进包厢,看见最早到场的邹青。后者安静地坐在长桌一端,外带的咖啡摆在手边。 “邹青前辈。”丁嘉莉颔首。 邹青招手,回以招牌式的温婉笑容,“又见面了。” 长桌前立一排摄影机和工作人员,丁嘉莉只得去邹青座位一侧。距离太远显刻意,太近又像要攀交似的,丁嘉莉在距离一个空位的榻榻米椅子上落座。 导演为两位综艺新人cue话题,“又是指最近见面了吗?” 丁嘉莉看了邹青一眼,后者从容地说:“前段时间偶然见过一面。你也住上海,对吧?” 丁嘉莉说:“我最近搬来北京了。” 邹青本人与大众认知的形象一样,似邻家姐姐,谈论的话题也很生活化。然而两位女演员都闭口不提合作过的同一位导演,气氛始终冷冷淡淡。 少顷,包厢门从外拉开,童奕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何露霏知道自己是凭丁嘉莉才有机会参与这档综艺的,却不知嘉宾阵容里还有邹青这样的大前辈,一时间怯生生地,跟蚊子似的向二位问好。 邹青没有半点儿前辈架势,仍亲切地回应。 偶像是擅长应付镜头的,在自己的女团综艺里有活跃表现的何露霏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 气氛静如止水,丁嘉莉没话找话说:“还有一位没到?不然我们先把桌上的东西烤着,等人齐了就可以边吃边聊了。” 另外两人纷纷称好。待烟雾与热气升腾,烤盘上的牛五花滋滋作响,她们讨论起各自的饮食习惯、喝酒的取向,包厢里渐渐活络了。 须臾,保证节目效果的“主MC”登场,连邹青在内三人齐齐起身问好。 “做什么呀你们。” 在座三位穿着随意,这位却是随意过了头,穿着宽松的长体恤和睡裤般的格纹睡裤,黑色长发披散,刘海遮住眉,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山茶一来便掌控全场,老综艺人了。 事实上山茶是摇滚乐队波落落卡的灵魂人物,和作家先生是业内人人称羡的soulmate。据这位版权富翁说“出于经济考虑”,早年参与了非常多的音乐类综艺,因演唱不同于乐队风格的“大歌”和抒情曲,成为大众认可的diva。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回归,在选秀节目中担任vocal导师,也活跃于超人气观察类综艺。今次也是首度出演生活经营类节目。 虽然控场的是山茶,但丁嘉莉才是与在座每位多多少少都有交集的那位。前者抛哏,后者接哏,亦不落下另外两位,引得镜前镜后笑声不断。 烤盘换了一张,清酒补上半箱,山茶哄着节目组的导演编剧坐到桌前一起享用美食。实则开始“操纵”他们,说起营业时长,日均接待多少客人,菜单怎样设置…… 之后又问:“听到‘酒友’这个词一个想到的人是什么?” 童奕忙敲筷子,“山茶老师,不能提前透露的。” 山茶挑眉说:“没说要讲具体是谁啊。” 何露菲探头问:“您想到的是谁呢?” 山茶笑,似微醺了,“当然是我先生啊。” 节目组的年轻人又是低呼的,又是起哄的。 丁嘉莉玩笑说:“叶太太,你怎么这样,也不考虑我们这些单身未婚人士的心脏。” “你们都是单身?”山茶真有些惊讶。 何露菲不好意思地说:“母胎solo。” “啊……你是偶像嘛,你pass。”山茶看向另外两位,“演员总不可能没谈过恋爱?” 邹青浅笑说:“是有这样的说法,演员应该多恋爱多体验。” “表演也是创作。”山茶思忖道,“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创作者不可能回避恋爱,不管是好的坏的,回过头去看都是一种经历,其中蕴藏了非常丰富的情绪,它不只是我们一贯说的‘恋爱’了。” 邹青说:“我认同。” 山茶并非一个对他人私事好奇的人,但考虑到节目效果,作势八卦道:“所以你……” 邹青思虑片刻,大大方方说:“努力中。” 不待节目组热烈的反应消散,丁嘉莉接腔说:“我还在持续我的空白期。” 话题不宜过度,人们很快说起别的话题。许是氛围太自在轻松,工作人员们关上镜头,展开了各自的话题。 “……现在市场上对哏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要造哏,首先要营造整个场面的能力。你看有的节目,大量挪用现成的网络上的哏,没有连贯性、整体性。” “是啊,艺人或者艺人团队嘛,也很少能接被哏。放不下包袱,无意做出一个哏,通过外界反应意识到这是哏了,之后就开始反复提及,反而变无趣了。” “知道为什么吗?想象力匮乏,没创造力,本质就是不热爱啊。不热爱这个行业,也不热爱生活,做节目的人自己都看不到、体会不到,怎么触动观众?” “是,生活细节、人情冷暖,触动到我们的每一个瞬间,是要用心去捕捉的。” “还有字幕动不动点两句金句,以为装点一下,这期节目看上去就有内涵就有深度啦,其实很陈词滥调。价值永远在制作人心里,不是泼鸡汤就能有的。” 丁嘉莉听着综艺人们探讨,慢慢喝着酒。旁边的何露霏向邹青讨教着什么经验。山茶饮多,给先生发去微信语音。 没一会儿,作家先生来了,他想将太太接走,却反被众人挽留下来。话题向着人文愈走愈深,丁嘉莉感到个人独守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如此寂寞。 “莉莉,你的助理跟我说你明天一早就有通告。”童奕绕过人群,凑到丁嘉莉身旁,“很晚了,你可以先走。” “正式录制是月底吧,我要学做甜品?” 童奕揽着丁嘉莉往小店后巷走去,“他们做小菜都是跟老师约好时间去,你行程排不过来嘛,我们会让甜品老师录制教程,你抽空自学。” 节目组了解过嘉宾们的厨艺水平,经过聚餐又商量了一番。丁嘉莉以前晒过自己做甜品的照片,所以一致让她负责“甜品部”。 聪明的人记忆力不会差,也许从这个角度能证实丁嘉莉的智商确有机构测试出来的那么高。 坐保姆车穿梭在路上的时候,她仔细观看教学视频,回到家再动手做。还不到一周,便将饼干、坚果塔、冰淇淋汤圆等几样菜单上的佐酒小食学会了。 然而这么忙碌也无法让她感到充实。她和大经纪人说,希望尽快进组。 只有拍戏时,她才能达到理想的状态。 * 趁人们尚未忘记先前的风波,《今晚酒馆见》开始造势宣传。人们说原来是为了节目炒作,同时也被勾起好奇心要在节目一探究竟。 这日,关于这件事的有了进展。尽管席文做得掩人耳目,但还是留下了指向他的蛛丝马迹。 丁嘉莉早做了心理建设,确证这一事实时,仍有些无法接受。 《风雪吟》让她重回片场,亦让她回到演艺行业。她试图忘记过去的是是非非,重新建立对表演的信心,对同事的信任。却遭遇了算计。 丁嘉莉相信直觉,认为席文不可能无端获得何露霏跳舞的视频。丁嘉莉请大经纪人作“证人”,在办公室里不甚客气地质问何露霏。 何露霏厌恶丁嘉莉这般理直气壮,让她打好的算盘落了空。却也只得半真半假地承认,“和席文是同乡,所以有些交集,剧播之后他和我提到你,我没在意,就说以前见过的……” 何露霏说着红了眼眶,“如果他会对你不利,我怎么也不会给他看视频的。” 丁嘉莉冷声说:“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啊……视频曝光的话,我岂不是也很难堪……” “这倒是。”大经纪人看在二人今后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打圆场说,“也许就是巧合,重点在席文身上,他这么做了,以后要接戏、接商务资源恐怕很困难了。” 何露霏佯装惊讶,“什么意思?” 丁嘉莉弯起唇角,却没有温度,“什么意思,这段时间关于我的旧闻你不会一眼都没看吧?我张狂惯了,人不惹我彼此相安无事,人惹到我了,我还任人摆布吗?” 事后何露霏仍觉惊心,没想到丁嘉莉这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公主”并非善类。 也的确,只要人在这个行当里淌过几年,怎么可能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 四月底,春的气息渐远。丁嘉莉提着陪伴她多年的LV行李箱来到重庆。 许是因为主MC山茶是当地出身的缘故,节目组将酒馆放在这座山城。不过,很不巧,李寺遇的新片《火舌》就是在重庆、武汉等地取景的。 电影在取景地的宣传格外多,丁嘉莉看见公交站台也投放了横幅海报。邹青安静而美丽的脸与“李寺遇”三个字相得益彰。 第18章 碰了壁 重庆商圈多而密集,轨道交通连接主城,豪华嘉宾阵容要找一僻静处开设酒馆,就算找到南山上去似乎也不太容易。 于是节目组将目光放在了主城边缘,一个工厂散布的依山傍水的小城中。 “今晚酒馆”朴素的木头招牌几乎隐匿在民居社区小店之中,半山坡的一爿两层楼的小店。保持了小馆原本的原木桌椅与白泥墙,重新布局空间,添了棕色皮革沙发座椅、玻璃盏落地灯,和高耸的绿植盆栽,看起来很有格调。 丁嘉莉赶了通宵行程,掐着时间过来的,其他人已经到了。邹青带她穿屋去后院,低矮的红砖阑干一侧,可见悠悠嘉陵江水,对岸山峦起伏,工厂的烟囱升起白烟。 按老式的经营风格,家店一体。住屋在后院西侧,两位前辈选了安静的里屋,丁嘉莉只得与何露霏住外屋。另外还有对门的单间房屋,给飞行嘉宾住。 飞行嘉宾从明日起来,一位住一晚。今天酒馆“试营业”,四位女艺人要从早上开始准备,到下午七点开始接待客人。 “那我们开始吧。”山茶拍拍手说,“先把今天的菜单做一遍,试下口味。” 四人换上制服,取出节目组事先准备好的食材。节目组说过,明天开始她们得自己去市场采购需要的食材。 “老板”山茶不通厨艺,对酒特别有研究,负责酒的供应与收钱。丁嘉莉指向酒馆一角的圆舞台与立式麦克风,玩笑说:“或许还可以做酒馆驻唱。” 山茶好笑地拍了她一记,接着让她转过身来,给她系上“甜品师”的红色领巾。 长吧台正对酒馆窄长的单开门,吧台角落设有烤箱与小小的料理台。吧台晶莹的红与粉小格瓷砖为整个木质空间增添艳色,颇具氛围感,是山茶与丁嘉莉的辖区。 “主厨”是邹青,从她利落的做事风格来看,在家没少下厨。何露霏做副手。后厨里丰富的出具与两台四格的集成燃气灶足够她们俩发挥。 节目组让她们不用太过于考虑综艺效果,接待客人的时候自然会产生化学反应,然而实际看来,四位女艺人的契合度出乎节目组意料。起初虽然很是忙乱,却意外营造出了笑料。 阳光渐渐淡去,壁上挂钟指向七点。“今晚酒馆”的霓虹灯滋滋亮起,女人们打起精神来接待客人。 为免现场拥挤,节目组从月初便开启了网络预约通道。当下客人们如偶然造访酒馆一般,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一群刚下工的工友,拖家带口的妇女,甚至操一口本地方言。 妇女是山茶所在的乐队多年的歌迷,和丈夫、母亲坐吧台,一边同小孩说话,一边看山茶调酒。 他们也许喜欢艺人中的某一位,但不会过分热切,只在有机会交流的时候说上几句。 每个人都带着小小的善意,这样的环境令丁嘉莉感到舒适。她做好给小孩的甜品,送来过去。小孩甜甜地笑,露出缺的门牙,“谢谢阿姨。” “还有呢?”妇女引导小孩说下去。 “阿姨好漂漂!” 丁嘉莉展演而笑,禁不住碰了下小孩的鼻尖,“太甜啦。” 酒馆十点之后便不再接待未成年的客人,气氛里的酒精浓度随时间愈来愈浓。 肆意的笑声,成年人之间合宜的玩笑飘荡,仿佛这个空间已经存在了许久,丁嘉莉也真的是甜品师,下班之后会捏捏腿,疲倦而幸福地入睡。 凌晨三点打烊,霓虹熄灭。“洗碗小妹”何露霏一个人洗不过来那么多餐具器皿,丁嘉莉让两位前辈先去休息,自己留下来一起整理。 “原来你会做这些事啊。”何露霏感叹。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丁嘉莉笑说,“不过确实是有人教会我做的。” “不会是男朋友?……你当我没问。” “没事啊。”丁嘉莉不在意地说,“也不是非要男朋友教吧,一个人可以拥有的关系、情感是多维度的。” 何露霏不接腔了,腹诽这人又开始装。 * 半晌,丁嘉莉最后一个梳洗完,进屋前听到何露霏在讲电话,便礼貌地退了两步,等在门外。 “这个圈子什么事情查不到,你败就败在妄想,没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女人,名誉还是钱?好好的做一个待人周到的好人不好么,非要耍心计陷害人。”何露霏佯作自然地靠近门。 电话那端,席文的声音疲倦而愤怒,“你就清白?你现在手头有嘉合的资源,还不知道怎么来的。何露霏,这次你算计我,以后有你好看……” “我哪里来的算计啊,是我看错了你。以后?你没机会的了。我这边听电话很不方便的,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何露霏说罢果断地挂断电话。 拉开门,见丁嘉莉站在近处,惊讶道:“你……” “我可以进去了?”丁嘉莉淡淡地说。 “哦……你进来呀,我刚,只是以前同事打来的电话。” “没关系,你不要告诉我。” 熄了灯,只能听见窗外的虫鸣声。何露霏以为丁嘉莉安然入睡了,却忽然听见她出声说:“我晓得你是被席文利用了,我对你没有看法的。如果你觉得跳舞的事情,我没阻拦是错,我希望通过这次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何露霏闷了片刻,说:“那……我们可以做朋友的吧,我可以叫你莉莉吗?” “可以啊。” 然而何露霏恨极了。怎么会有这种人,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切。 * 日晒三杆,邹青率先起床。节目组工作人员察觉动静,陆续上工。 童奕关切道:“这才几个小时,不多睡会儿吗?” “我习惯了。”邹青笑笑,把瑜伽垫报到院子里来,在凉爽的江风吹拂下开始做瑜伽。 没一会儿,素面朝天的丁嘉莉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最近因为行程的关系,她觉少,一到时间便醒了。当下周身疲惫,也顾不得女演员的外形了。 “你太厉害了。”丁嘉莉由衷佩服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 “一起?” 丁嘉莉摇头,“喝咖啡吗?” “好啊,你会做冰美式吗?” “好。”丁嘉莉又问工作人员们喝什么,然后念念有词的从后门走进酒馆。 在吧台做咖啡的时候,她习惯性神游。抬头看见跟拍摄影师将镜头怼很近,一瞬间有些愣怔。 “啊,不好意思……没睡醒。”丁嘉莉难为情地揉了揉眉角,露出笑来。 把做好的咖啡分给众人,丁嘉莉独自端着一杯冰水,窝进皮革沙发里,打量窗玻璃外的景色。院子里的小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嗅着陌生的气息靠近她。 她弯下腰去挠小猫的脑袋,悄声说话:“你也要来上班吗?” 小猫伸脖子,软绵绵地“喵”了一声。 丁嘉莉把小猫抱起来,忽然问摄影师,“它是这儿的猫嘛?” 摄影师向站在远处的编剧求助,片刻后编剧来告知是流浪猫。丁嘉莉便说:“如果让它在这里面活动的话,要打疫苗吧?” 编剧没想到丁嘉莉的想法这么具体,只得向童编求助。童奕灵光一现,说:“如果你愿意带它去的话,你待会儿和山茶老师她们商量下,她们去买菜的时候你有时间去附近的宠物医院。” 待山茶懒洋洋起床,惦记着事体的邹青问几时去市场。山茶才想起这回事儿似的,还在琢磨,却又见丁嘉莉来问她能不能带小猫去打疫苗。 山茶把手放在头顶,“你们……为什么都来问我?” “你是老板啊。”二位异口同声。 于是山茶分工下去,她和邹青去市场采购,丁嘉莉去宠物医院,何露霏留下来看店。 路上小猫闹腾,在丁嘉莉手上抓出一道深深的伤痕,结果她自己也要去医院打上一针。 耽搁许久,下午两点多钟回到酒馆,丁嘉莉仍喜爱地抱着怏怏的小猫,自言自语,“你叫什么名字呀?” 邹青很是关切地迎上来,“说你受伤了?” “没什么。”丁嘉莉把小猫从口袋里放出来,小猫一溜烟儿跑不见了,完全不惦记人的好。 后厨那边山茶叶朗声问,丁嘉莉走过去说真的没事,反正做事的时候要戴手套嘛。 山茶惊异,“我是问你,你倒还担心给别人添麻烦?” 丁嘉莉笑了下,没再解释什么。 何露霏觉得丁嘉莉在镜头前表现得太滴水不漏了,也想挣表现,弥补不小心睡到中午的事情。便凑上来说:“你吃了吗?我可以——” “没事,不用。”丁嘉莉客气地说。 “‘酒友’应该一会儿就要来了,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反正也在准备晚上的嘛。”山茶说。 何露霏方才碰了壁,这会儿忙接腔,“谁啊?” “不知道啊,不管是谁,我们都多了个帮工,今天应该不会像昨天那样混乱了……”山茶说着捂住额头。 丁嘉莉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多少有点悔意。迟译对于节目的设想太理想了,任何事都让艺人们自己做,不能像其他敷衍的节目那般请钟点工来做。 但既然接了这个工作,要拿演出费,她务必尽责地做好。只是不晓得今天又会出什么新状况。 * 傍晚,丁嘉莉意想不到的“状况”出现。不曾出演过任何综艺节目的人作为邹青的“酒友”到访。 李寺遇穿深灰色的衬衫,贝母扣开到胸口,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薄衫。戴黑色绒面棒球帽,露出深邃的眉眼,浅浅一笑,似有风穿堂而过。 何露霏亲眼看见李寺遇本人,才明白见过他的小偶像为什么花痴成那样。这行空有皮囊的人太多了,空有才华的人亦不在少数。而双双皆有,还坐拥名誉权力的人,就如那天上星,令人不由自主地仰望。 她们同他问好。他祝“开张大吉”,说带了礼物。 丁嘉莉当没听见,只说了一句你好便回到自己的“领地”,吧台一角。 “冰美式,谢谢。”李寺遇转头说。 丁嘉莉睇了他一眼,低头捣鼓起来。 只听那边传来惊喜的“哇”和嬉笑声,她猜程果对嘉宾做了调查,礼物投其所好了。 没错,李寺遇绝不会做这种事。她过去收到的“惊喜”礼物基本是助理准备的。 “……所以你们真的是酒友?” 丁嘉莉端着“特调”冰美式走去,听见山茶问他们。 “对啊,前不久他还突然打电话给我,很晚了,他问我在没。”邹青笑说,“我心想这人不会已经来了吧,结果还真是。” “是去买烟的,碰巧走到那儿了。”李寺遇说。 山茶戏谑道:“解释就是掩饰。” 原来那天在烟店碰见他,是因为邹青住哪儿啊。他们关系已经到同居的地步了。 李寺遇抬眸瞧见丁嘉莉,后者把冒冷气的玻璃杯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他注视着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蓦地一顿。 丁嘉莉轻挑眉梢,“寺遇导演觉得怎么样?” “一般。”李寺遇咽下咖啡,若无其事的说。 “哦,前辈也喝了我做的冰美式,说还不错啊。” 外形上看这杯冰美式没什么问题,入口却太过甜腻、咸涩,不知道加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调料。 不过,她没放不可以食用的东西已经算仁慈了。 他笑了下,“看来我和邹青口味不太一致。” 邹青说:“是吗?我是真的觉得蛮不错的。” 何露霏错过了早上的咖啡时间,只记得之前向丁嘉莉示好,对方称不怎么喝咖啡。她轻声提出疑惑,“我以为莉莉不喝咖啡的?” 丁嘉莉迅速回说:“会做不一定要喜欢喝啊。” “也是……” “是我教你的吧?”李寺遇忽然说。 丁嘉莉简直无语,本来势在必赢的一局却被何露霏的话搅乱,让李寺遇得到了反击的机会。 “啊?可能吧。”丁嘉莉佯装因名导一句话而苦苦思索的女演员。 “拍《百日红》的时候。”李寺遇没有再说下去。 幸好他没说下去,否则丁嘉莉可能真的控制不住光火了。 因为他太喜欢喝咖啡,所以她想要学做咖啡。他给她介绍机器、不同风味的原豆,他抿过她抿过的杯沿。 对分开了的恋人来说,一切甜蜜细节都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而已。 “寺遇给你的礼物。”邹青试图转移话题,指着李寺遇旁边椅子上的纸袋。 李寺遇顺势将袋子递给丁嘉莉。她往里一看,抿唇说不出话。 “是什么呀?”何露霏好奇地凑上来看,感叹,“哇帽子!莉莉很喜欢戴帽子的……” 李寺遇送给老板山茶一支雪树伏特加,邹青一张冷爵士黑胶唱片,何露霏一台拍立得。到她却是上回落在他家里的古驰黑色渔夫帽。 “谢谢。”她说。 “时间差不多了?”李寺遇抬腕看表。 如今他手上戴的比那只杂牌表昂贵的多,她推断是别人送的,可能就是邹青。 “这一会儿功夫就五点半啦,该准备了。”邹青偏头看李寺遇的腕表,鼓动几人往后厨去。 后厨的门和做甜品的吧台角呈L字型,丁嘉莉拐进吧台的时候感觉手心忽然被挠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只见深灰色的背影跨门而入,留下飘荡的门帘。 第19章 在等你 根据每位“酒友”的喜好或擅长,当日的菜单会增加一道special小菜。所以山茶她们在市场采购的时候,节目组告知了“酒友”需要的食材——三文鱼、口菇、黄油、玫瑰盐和迷迭香草。 这也是李寺遇提前两个小时来的原因,他要做煎三文鱼。 丁嘉莉偶然进厨房拿东西,看见何露霏站在李寺遇身侧,离得很近。在何露霏娇小的身型衬托之下,李寺遇显得尤其高大挺拔。有点儿像时下热议的“体型差”,娇怯而充满好奇的兔子和大型动物,说着他们的话。 丁嘉莉第一反应是去看邹青的反应。邹青在旁边的料理台上,将淘好的米饭放进电饭煲,开始处理一会儿要用的食材。 无趣。 丁嘉莉转身要走,却听见何露霏欣然地说:“煎三文鱼做好啦!” “你尝尝看?”李寺遇说。 何露霏知趣地说:“‘主厨’先吃。”然后唤邹青过去。 丁嘉莉觉着再待下去忍不住翻白眼了,便向门口迈步。半路邹青拉住了她,“莉莉也一起?” “我还要做——” 李寺遇的声音不高不低,打断了她的借口,“过来。” 丁嘉莉偏头斜睨过去,撞进李寺遇坦然的眼神。 他对这十几个摄影机毫无感觉吗? “过来。”他又说了一遍。 镜头当前总得有人让步。她被邹青轻轻揽了过去,停在距他半步远的位置。 他熄灭火,将平底锅里最后一块煎三文鱼夹到餐盘中。 在旁边做事的山茶察觉出这诡异的气氛,握着筷子走来,从一块煎三文鱼上分出带鱼皮的一夹送入口中。 “好吃诶!”山茶称赞道。 何露霏把准备好的筷子分给邹青,她们各自夹了一小口。没来得及发表评价,就见李寺遇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他先用长筷将煎三文鱼分出寿司大小的部分,再把煎的口菇放在上面,一同夹起来,向丁嘉莉点下巴示意。 丁嘉莉倾身凑近,张嘴接住了这口煎三文鱼与口菇。旁人瞧不出她的情绪,只觉得姿态自然,像是习惯了。 他看见她涂了浅色口红的唇翕张,尝出味道后眉毛舒展开。她当然喜欢,因为这是她最爱的下酒菜之一。 两个机位正在捕捉他们细微表情,邹青偏身凑近,问:“怎么样?” 丁嘉莉学李寺遇方才的腔调说:“一般。” 都以为这是在玩哏,做节目效果,连摄影师在内在场的人纷纷笑了。她假装自在地转过身去同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把‘煎三文鱼’写在小黑板上。”山茶从背后推了推丁嘉莉的肩膀。 “……好。” 和大多数小店一样,酒馆进门处有块小黑板立牌,由丁嘉莉和何露霏负责涂画更新。现在上面写着可爱字体的“欢迎光临”,丁嘉莉抹去下面一行英文,将“special 煎三文鱼”写了上去。 “好玩吗?” 丁嘉莉一顿,起身看过去。李寺遇负手站在旁边,像极了在片场的模样。 “你不用做事吗?”她问。 “煎三文鱼又简单又快,不需要提前准备。” “是,可你也不帮下她们?” “她们说一会儿有得忙,让我先熟悉下环境。”李寺遇弯起唇角,“你带我?” 丁嘉莉拉开半步距离,“你觉得我很闲吗?” 李寺遇不假思索地说:“那你需要做什么,我一起。” 如果说他之前的行为还可以看作挑衅,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的不明白了。她微微蹙眉,“为什么?” “丁嘉莉。”他注视她。 “啊?”她最怕他这不可捉摸的眼神。 李寺遇往前一步,若倾身就能碰到她的额头。她下意识稍稍后仰肩膀。 “你在咖啡里放了什么?” 丁嘉莉慢慢抬起眉尖,惊异地看着他,而后低声说“喂”。 李寺遇像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低声笑笑。 “你走开啦。”丁嘉莉避开他的视线,往吧台迈步。 李寺遇站在原地,仍是笑。 * 夜幕降临,江畔零星灯光亮起,人们在酒馆建筑一侧的红砖阶梯上排起长龙。 不少是为丁嘉莉或邹青来的影迷,当李寺遇传菜来到前厅,他们非常惊喜。年轻的女孩说已经买了《火舌》的预售票,假期就和男朋友去看。 李寺遇淡然地说:“但愿你们和平地走出影院。” 他们熟悉他的说话风格,知道是玩笑,都笑了起来。 李寺遇顺道把几桌的空餐盘收回厨房,还未走拢,见何露霏通过传菜的窗口正与甜品台里的丁嘉莉讲话。 “……什么意思啊?” “因为电影讲的出轨的故事。” “你已经看过了?” “我去哪儿看?”丁嘉莉抬头,不经意瞥见李寺遇的身影,可话已出口不得不说完,“媒体有报道啊。” 何露霏作出可爱模样,“是我太不了解了。” 丁嘉莉看着李寺遇走进厨房,然后何露霏从窗口消失,跟了过去。心道何露霏是单纯还是傻,明知邹青和李寺遇有绯闻,还不懂回避。 即使多一个人,后厨仍然忙碌,丁嘉莉几乎包揽堂前的工作。一旦做起事情来,尤其是这种细碎的工作,很容易让人忘却思虑。也很容易忘记做节目效果。 虽然招呼客人的时候她还能说笑两句,却不知怎样为久等的客人解乏。 客人指着她送来的酒和附赠坚果,说没关系。 正在收拾隔壁桌子的何露霏转头,指着角落舞台笑说,昨晚山茶老板献唱,今日不如莉莉来。 丁嘉莉微愣:“我唱歌不好听的。” 何露霏率真地说:“那跳舞啰!”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丁嘉莉自小学习民族舞,因为有舞蹈基础,所以能够在武侠片《百日红》中呈现挥洒自如地打戏。 但人人都知道丁嘉莉和男演员跳过性感火辣的贴身舞蹈。那是《茧》中的片段,由于当时的舆论而传得沸沸扬扬。 年轻的客人们议论起来,露出期待的神情。他们是出于喜爱,还是在揣测两位女艺人之间的关系,她不得而知。可镜头面前,由不得她拒绝。 丁嘉莉笑着应下了。工作人员反应迅速地开启音响,播放与深夜酒馆合宜的慵懒而暧昧的音乐。 热烈欢呼响起,丁嘉莉踏上舞台的脚步顿住。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表情,转身佯装自然地搜寻编剧童奕的身影。 这是连续两周占据榜单一位,顶流偶像傅旸的新单曲。而傅旸正是在《茧》里和她跳舞的男主角。 守在后院的童奕听到音乐,忙走进酒馆前堂。可丁嘉莉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起舞来。 她不晓得原曲编舞,以爵士的感觉freestyle。把立式麦克风当道具,不时做出搞笑动作,以解腻味的气氛。 酒馆喧腾,李寺遇从后厨走出来,正对上她不经意的视线。 丁嘉莉微愣,转头避开眼神交汇。错漏节拍,抬腿摸臀甩头发的动作也不如放才放得开了。 “关掉。”李寺遇走到童奕身边,低声说。 作为少数知情者之一,童奕背脊发凉,恨不得打个响指就让整间酒馆消失于无形。 可作为工作人员童奕只得说:“抱歉……” “关掉。”李寺遇不顾近处的客人打探的目光,冷声道。 “李导,现在不可能叫停,等录制结束我会让选这首歌儿的小孩跟您认错。” 李寺遇沉默片刻,径直走向舞台。 台上丁嘉莉瞥见愈来愈近的身影,敛下睫毛掩饰惊慌。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能感知他的怒意。 如今他为什么生气? 丁嘉莉几乎停下了动作,而李寺遇也在舞台前停下脚步。 他静默地凝视她。以至于她无措地说:“怎么了?” 众人困惑而好奇,忘记了言语。只有傅旸的歌声还在延续着暧昧的氛围。 李寺遇忽然说:“念念。” 丁嘉莉不可置信地抬眸。下一瞬却意识到了什么,他也许要将她拽下舞台,停止这场闹剧。可那样做只会令她更难堪。 他是体面的,考虑后果的。所以在走过来的时候就想到了方法—— 重现《茧》中另一场戏。 李寺遇伸出手臂,“我带你走。” 丁嘉莉不确定地回应台词,“去哪里?” 李寺遇不语,一把将人拦腰抱入怀中。 丁嘉莉扣住他的肩背,缩起双腿以贴合他的身体。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还有起伏的胸膛。 她屏住呼吸,让心跳慢一些,再慢一些,不被他察觉。 他似乎真的没有察觉,三步并作两步向后门走去。 音乐戛然而止。 下一秒,李寺遇李寺遇让丁嘉莉落地,转身笑说:“感谢各位让我们重现旧作,我也过了把戏瘾。” “哇哦!” 两秒后,一位影迷高呼,三三两两开始议论。有时候太认真,在旁人看来反而是滑稽的戏仿。人们得到答案,开怀地笑了起来。 笑声会感染,酒馆持续了两分钟的冷然气氛一扫而光。 工作人员尤其童奕长舒了一口气。本来担心李寺遇发火,场面会极度尴尬。现在看来虽仍有些不自然,但经过剪辑,反而是能够让节目引起关注的片段。 山茶出来收场,于是李寺遇回到了后厨。比起之前,丁嘉莉做事变得低调而谨慎。 之后安然度过,直到酒馆打烊。昨天最后的清扫和垃圾分类是两位后辈负责的,山茶便提出说今天换人来说。 李寺遇说:“我来收拾。” 何露霏哪肯放过表现的机会,自然附和。 丁嘉莉回避斜对面的男人的注视,不语。 最后重担落在了发言的两人身上。丁嘉莉睇了眼他们站在洗碗池前的背影,同两位前辈回到后院住屋。 * 厨房里只有冲洗器皿的声音,何露霏几次找话说,都没得到回应。 待整理结束,何露霏费劲地提起一袋半人高的垃圾,李寺遇见状一语不发地夺了过来。 “……没事的。”何露霏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见李寺遇转身往后院走去,她亦步亦趋,又说“谢谢您”。 身后有摄影师,四下还有数不清的固定镜头。李寺遇笑了下,说:“你达到目的了吗?” 何露霏心下一紧,怔怔地说:“什么……” “让人跳舞很好玩?” 李寺遇看着前路,悦耳的低音如刺扎入何露霏的耳朵。她睁大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欺负丁嘉莉。” 他语气平淡,始终没回头看她一眼。 数不清的情绪涌入胸腔,最终化为可笑。他为丁嘉莉解围,发出警告,毫不在乎镜头。凭什么丁嘉莉无端拥有一切,她何露霏不能? 她也想善待每一个人,可现实是如此残酷。 * 住屋客厅,案几上有三罐啤酒,还有今晚剩下的水煮毛豆。山茶去梳洗了,只邹青与丁嘉莉二人坐在案几旁。 “不好意思,今天。”丁嘉莉顾虑壁上的镜头,没有说具体。 邹青愣了一下,“什么啊?” “……导演。”丁嘉莉比了一个抱的手势。 邹青这才会意,“啊,没什么的。” 倒换丁嘉莉诧异了,轻轻“哦”了一声。 “我——”邹青的话语被何露霏进屋的动静打断。她停顿片刻,起身向她们说,“我也准备洗漱了,你们早点休息。” 何露霏甜甜地道了晚安,正要和丁嘉莉说话,可后者看也不看她,直接进了房间。 * 深夜,虫鸣带着初夏的征兆透进窗户。天花板一角被手机屏幕的灯光照亮。 何露霏浏览着微博动态,闷笑着闷笑着,却沉下脸来。 原来今天下午,一位博主整理了评论里收集的“随手一拍就有电影感”的一些照片,引发了微博数万转发。 其中一张照片是英国小镇街头,一位从书店出来的女孩,举着书本挡雨,匆匆穿过马路。黑色皱褶裙摆飘扬,露出低帮筒靴与一截纤细的小腿。 因为人影有些模糊,起初只能看出女孩的侧影与动态很美。 后来关注的人多了,便有人说女孩像丁嘉莉。再后来,网友考据丁嘉莉IG上的旧照片,几乎确定那就是丁嘉莉。 于是产生了一些评论,素人和女明星果然有壁。 何露霏的粉丝和莉迷前有龃龉,此番便倾巢而出,指责丁嘉莉故意放通告,史无前例居然拉踩素人,其他女明星过去发的什么艳压通稿是小巫见大巫。 何露霏的粉丝认定丁嘉莉是对家,欲意互相倾轧。但莉迷不认,嘲讽霏丝是借机抬咖。 重整后的莉迷渐渐有了对抗能力,在大粉带领下将何露霏的微博广场血洗一空。现在微博事实搜索“何露霏”一词,全是不堪入目的垃圾信息。 手机震动,丁嘉莉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她没有回复,起身穿起外套,趿拖鞋走了出去。 江畔房舍浸在静谧的蓝色中。跨江的桥上灯光闪烁,愈往对岸深处愈漆黑,只有烟囱如墓碑般矗立。 丁嘉莉一边点燃烟,一边寻着猫儿轻轻的叫唤往院子一侧的台阶下走去。 喵叫声近了,她拐过转角,却看见了蹲在地上逗弄小猫的李寺遇。 “睡不着?”对于她的出现并不惊讶,他抬头说话,一只手仍在抚摸小猫的脖颈。温顺的狸花猫舒服地左右打滚儿,露出花白的肚皮。 他手掌宽大,指节分明而修长,指腹有器乐留下的茧。他缓缓抚顺那猫儿的毛。 丁嘉莉摸了下脖颈,问:“你呢?” “给我一支烟。”李寺遇起身。狸花猫翻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绕着他的裤腿轻挠爪子。 丁嘉莉抖了下烟盒,递到他面前。 他抽出冒出头的那支烟,衔在嘴里。 她又把打火机递过去,却听他不甚清晰地说:“在等你。” 第20章 鲸头鹳 夜色下那银色的江水流动,好似从她身上淌过。空气中湿漉漉的,带着轻微的腥气。 “你又知道我要出来?”丁嘉莉看远处江水而不看近处的人。 手中的打火机被抽走,火花擦亮,光映在她唇上,像一抹胭脂绯红。 他吸了口烟,说:“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丁嘉莉愣了半晌,蹙眉说:“你有什么毛病啊?” 听了这话,李寺遇却不像前几回那样冷脸。他淡然地说:“我帮你解围了。” “……为什么要给我解围,让我自己尴尬不就好了,谁看得出来?”丁嘉莉说着语气变得激动,“至少贡献了节目效果不是吗?” “哦。” 丁嘉莉顿时光火,“到底你生什么气啊!” 说完噤了声,任李寺遇一瞬不瞬盯住她。 “都是过去的事了……”丁嘉莉别过身去,在灭烟器上掐灭烟蒂。她呼出一口气,又说,“你应该考虑前辈的心情,不要再这样。” 李寺遇抿笑,“我考虑谁需要你指点?” “那我需要你指点?”丁嘉莉一记眼刀斜飞过去。 她往台阶上走,话不投机半句多似的。 “……喂。”李寺遇出声,最终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影间。 狸花猫怯怯的哀愁的叫唤一声,似乎也有许多烦恼。 李寺遇拎小猫的后颈将它提起来,抱在怀中。 “你也很无奈啊。”风吹散了叹息。 * 风吹起窗户纱帘,丁嘉莉抱着被角睡着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好像回到多年前的夜晚,一样怀揣甜蜜而酸涩的心情。 三下叩门声响起,不一会儿门开了,李寺遇在玄关的灯光下看她。 “我睡不着。”她双颊酡红,眼睛却亮晶晶的。饮多之后极度兴奋的状态。 “所以来找我?” 她穿着孔雀蓝色丝绸吊带睡裙,垂皱的兜领在胸前画一道弧线,露出如霜的起伏与沟壑。睡裙稍宽松,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裙摆将将遮过大腿,她赤着脚。 李寺遇扫了一眼便将视线放回她的脸上。他有种感觉,但疑心那是独属于男人的狂妄。 “对啊。”丁嘉莉说着挤进半敞的门,李寺遇只得往旁边让。 丁嘉莉反手掩上门,李寺遇神色一顿,快步往套房客厅的冰柜走去,“喝点儿水?” “李寺遇导演。” 她会跳舞吗?她的步履犹如探戈,让人不知该进该退,似乎一转身就会被缠绕。 “什么?”李寺遇拉开茶水台面下的冰柜,取出一瓶冰水。 “我答应了你的愿望,你还没有答应我。” 李寺遇拧开瓶盖,转身递过去。丁嘉莉没有接。 李寺遇自己喝了一大口,将水瓶放在台面上,“《玉刃》没有拿金狮奖。”(最佳影片) “但你拿了最佳导演银狮啊!还有金马……这么多奖项,也不算拿奖了吗?” “所以,”李寺遇注视这个呈现出青涩的性感的女孩,缓缓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丁嘉莉一步步靠近,呼吸间是香甜的酒气,“我喜欢你。” 李寺遇抚过台面,抚过墙布的纹理,一步步往后退,然后碰到角落的布置落地台灯。灯罩晃荡,其中的螺丝结构发出响声,灯忽的灭了。 “我们相差十岁。”李寺遇笑了。 当时她还不懂得,他是以笑来掩饰他的仓皇无措。她以为他根本没考虑过,对她没有丝毫心动的瞬间。 她蹙起眉尖,说那又怎样?她说了许多许多导演和女演员的名字,他们相差十几二十岁甚至更多,他们的婚外情不伦恋,他们在影史留下的佳话。 “是这样吗?” 极具丁嘉莉风格的告白,导致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她迷恋的是导演和缪斯的感觉,是女孩对浪漫的臆想,而不是真的喜欢他。 “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 丁嘉莉终于将李寺遇逼退到了落地玻璃窗上,另一侧沿墙线的灯带发出橙黄的莹莹的光,他滚动的喉结像苹果核般诱人。 丁嘉莉垫脚吻了上去。 李寺遇仰起下巴,伸手推她,触及的却是兜领上冰凉柔软的肌肤。 为什么这样冷,是他太热了吗? 是啊,像桑拿房,背后的窗玻璃都要被脊背的汗溻融化了。 丁嘉莉喘着气,牵引他的手拂去左肩吊带。如点缀在山丘般的冰霜上的石榴果肉,晶莹粉润一抹,盛放在孔雀蓝的瓷盘中。 女孩是大胆的,亦是犹疑的。她不晓得是否要让他的指腹摩挲那颗石榴,于是手僵住了。 “莉莉……”李寺遇不受控制地往那兜领深处看去。冷色的蓝冷色的凝脂般的肌肤让热得发慌的人如此渴求。 “我喜欢你啊。”丁嘉莉笨拙地表达心意。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是不被允许的。 可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一声闷响,丁嘉莉被反压在窗玻璃上。浸在房间冷气中的玻璃很快变得温热,汗珠从额上落下来,她感到视线迷蒙了,台北的夜浸在热腾腾的雨中。闪烁的霓虹灯就是她的心跳。 若即若离的吻压着节拍落下来,她穿了好几个耳洞的耳廓,发汗的后颈,还有手臂紧贴着背的间隙线。 浑浑噩噩间,她攥紧的左手被掰开。他夺走了她藏起来的四方的铝膜包装袋。 “第一次要这样吗?”他在坏笑。 并非不经事,见他如此游刃有余,她亦不肯落下风。她急促呼吸着,偏头想去看他,“所以我们还会有第二次吗?” 不知这句话哪里惹恼他,他一把抱起她,扔进柔软的被褥中。 犹如落在厚厚的云中,她看着阴影一点一点将自己笼罩。她觉得自己在缩小,又和这无边际的宇宙一起飘摇。 ......... 丁嘉莉哪里说得出来话,她攥住他的衬衫下摆,却教他拂开。 “李寺遇……吻我。”她在黯淡的光线中寻找他的眼睛。 他深邃而幽暗眼睛凝视她,然后吻落下来。脸颊、眉额、鼻尖,再到唇,呼吸愈来愈沉重。 “可以吗?” 丁嘉莉不想煞风景,可不得不确认,“我要做你女朋友。” 李寺遇停顿片刻,笑了。 “……不行吗?”她心口一滞。 李寺遇从裤兜摸出方才搜走的铝膜包装袋,衔在齿间。两三下脱去衣衫长裤,重新回到她身前。 在海边时她看过他的手臂线条与结实的腹肌,如今的线条似乎又漂亮了些。 “李寺遇……”她不愿被迷惑,执着地向他求证。 他并不说话,像盯猎物般盯着她。 丁嘉莉抓住男人的手臂,急切得以至指甲深掐进去,“李寺遇!” 猛地一下合紧了。她倒吸一口气,接着被他整个抱入怀。 “女朋友,你该说什么?”他的低音惑人。 她浑身湿而燥热,发昏得厉害。有的感官好似消失了,只觉得灵魂要飞出去。迷离之际,她听见他命令她出声,听见他柔情地唤“宝贝”。 * 阵雨过后,空气里混杂草木与泥土清新的气息。 乒乓球在桌上来回跳跃,忽然擦到网栏,弹向地面。球滚落到丁嘉莉脚边,她弯腰拾起来,看着球桌两端的何露霏和李寺遇。 院子另一边的大树下,邹青在深紫色瑜珈垫上舒展肢体。 “莉莉,把球扔过来吧。”何露霏笑说。 丁嘉莉抬手,转身朝李寺遇身上丢去。李寺遇没有躲,乒乓球砸到他腹部,掉落在地。 “来一局?”他捡起球,对她说。 “不会。”丁嘉莉瞄了眼他短袖体恤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有些不自在。悸动仍在,她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恋爱时几百上千次,本不该记得各中细节了。是因为开始得不光彩,到最后才一地鸡毛的吗? 丁嘉莉往酒馆走去,听见身后的何露霏催促李寺遇发球。 何露霏与前公司解约,退出女团的事情正在低调进行中。据昨晚助理发来的“速报”,嘉合计划之后让丁嘉莉的资源向何露霏倾斜,也就是“带人”。乍看丁嘉莉并非顶流小花,但与她合作过的艺人都高飞了,她有给对方提供话题与讨论度的体质。 丁嘉莉没说什么,她对何露霏谈不上好恶。即使何露霏故意让她跳舞,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小小报复一下也情有可原。 何况,她没忘记自己还有为期两年的高额对赌协议,资源分给谁分多少不要紧,重要的是和公司一起为大老板赚钱。 丁嘉莉接了一杯水,在吧台后的冰柜里舀出许多冰块加进去。正打算找个角落坐下,李寺遇走了过来,“不吃早餐?” “诶……寄宿学校的老修女都没你严格。”丁嘉莉瞥了他一眼。 “我做三明治,培根煎蛋?” “谁说要吃了。” 说话中,李寺遇已走近了她。她微微蹙眉,“我不吃早餐你晓得的。” 像什么计谋得逞,李寺遇笑了下,“她们都要吃,我一块儿做。” “哦!”丁嘉莉撇嘴,“那我做咖啡?” “谢谢。” 丁嘉莉呵笑,“不客气。” 没一会儿,三明治和早餐都做好了。来回走动的何露霏去唤两位前辈来用餐,准确来说是brunch,壁上挂中将指向十一点。 “你晨跑了嘛?”丁嘉莉在餐桌旁落座,随口问。 “没有。” 邹青伸手来夹甘蓝圣女果沙拉,李寺遇遍把玻璃碗放去了离她近的位置。而后将一小块三明治夹到丁嘉莉的餐盘中。 丁嘉莉还在琢磨他和邹青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关系,难不成是开放式伴侣?转念又觉得李寺遇没这么开放。当三明治出现在眼前,她顿觉无语,“你……” “你太瘦了,上镜不需要这么骨感。” 丁嘉莉懒得跟他争,争也争不过。几人坐在一起吃早餐,她倒觉得能和他平和地相处了。 于是接着放才的话题说:“因为你起晚了?” 恰逢李寺遇也问:“小何说你带那只猫儿去打了疫苗?” 话语撞在一起,丁嘉莉顿了下,答说:“对啊,怎么?” “你想养吗?” “不想。”丁嘉莉垂眸。 山茶见状将桌上的话题引到别处去了。但凡对丁嘉莉有所了解,都知道她养的猫因事故去世了。 吃过早餐,何露霏主动收拾餐具。邹青便提议和丁嘉莉一起去市场采购,让有些咳嗽的山茶多休息会儿。 飞行嘉宾李寺遇的录制也结束了,几人站在坡道下停车地方。童奕让节目组的后辈来道歉,他温和地说没关系,还说傅旸的歌儿不错。 丁嘉莉诧异挑眉,却没说什么。 两边即将分别上车,李寺遇忽然说:“我存了你的新号码。” 丁嘉莉一顿,“好的。” “嗳,我也还没莉莉的联系方式。”邹青说,“加个微信吧?” 丁嘉莉自然不能拒绝,点出手机微信的二维码。 邹青把手机凑过来扫码,另一侧的李寺遇却是也递来手机。 “你……”丁嘉莉不解地瞧着他。 李寺遇淡定地在手机上操作,“通过一下。” 丁嘉莉低头,看见验证信息里,多出一个头像是鲸头鹳的账号。 不待她从愣怔中回神,他挥手上了车,“走了。” 第21章 (二更) 很高贵…… “慢走。” 邹青上一秒还在挥手,下一秒却笑眯眯凑近丁嘉莉,点下屏幕中“添加”。 “……”丁嘉莉几乎化身问号。 “上车啦。”邹青说着上了节目组配给的车的驾驶座,丁嘉莉只得跟着进入副驾驶座。 经过这两日观察,邹青不再避讳在丁嘉莉面前提及李寺遇。行车途中便说起初次和寺遇导演合作的苦处来。 丁嘉莉想着李寺遇的微信头像,听得恍然。 * 因为李寺遇连连拿奖,俨然是新一代最受瞩目的导演了,资方看中他的商业价值,计划让他成为“最具票房号召力的导演”之一。 于是颁奖典礼结束不久,几大资方便商量着制定李寺遇的下一部电影。他们在影视公司中寻找编剧,在自己的版权库中搜索合适的文本。最后定下改编拍摄一位青年作家的短篇小说《花无白日红》。 李寺遇之前的片子不要说自己写剧本,连拍摄也要参与,他对自己的作品要有绝对控制权。之后得到资本支持,他不得已让出制片的权利,不曾想还要一退再退。 那段时间,丁嘉莉没有见到李寺遇。贸然同迟总赴饭局,才知悉他们以强硬的手段逼迫李寺遇筹备新片,说什么如果不按照资方的要求来,以后没人捧你。没有钱,哪来的什么艺术。 丁嘉莉在场,李寺遇隐忍着没像前几次那样发火说重话。 也就是那个时候,迟总瞧出了她和李寺遇之间的不同寻常。对方试探她,但她否认了。她不希望被他们当做什么人质来要挟李寺遇。 然而李寺遇只是一个工薪家庭出身的青年,不想断送电影梦,就要在资本面前低头。他下决心打造一部最卖座的电影,以此在市场上站稳脚跟,脱离囚笼。 李寺遇工作时有苛刻,丁嘉莉是早有了解的。可在拍摄《百日红》期间,才发觉之前李寺遇在她面前怎样隐藏了自己。 比起对其他演员,他对他秘密的女朋友更不客气,一点小错也会当着工作人员将她训得狗血淋头。 李寺遇质问:“明媚亦不乏冷酷的苗刀少女,这个角色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你为什么做不好?” 蚊虫乱窜的森林景区,她穿着厚重的苗族风格的服饰,热得头脑发昏。一个镜头,她要拍二三十条,甚至四十条。以为可以胜任演员这一身份的信心,在一遍又一遍NG中破碎了。 以至于恐惧镜头,忘记台词。助理程果把台词本递给她,举着小风扇给她散热。 耗资惊人的大制作电影分组同时拍摄,李寺遇去B组指戏后回来,看见丁嘉莉握着台词本,一下过来夺走小风扇掷在地,“我说过什么?” 丁嘉莉一下子清醒了,唯诺地说:“……不能把台词带到现场。” 即使之前他用怎样严重的字眼训话,她也没有哭。这次却是捱不过去了,说快热中暑了,去更衣间休息会儿,就躲在更衣间里哭。 原本脸因闷热而发肿,在连绵的泪水之下,妆容也一塌糊涂。瞥见镜中的自己被吓了一跳,哭得更伤心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寺遇屏退助理等人,走进更衣间。 “莉莉……” 丁嘉莉别过身去不理会。 “丁嘉莉。”李寺遇抚摸她的脸颊,拭去带脂粉的泪水,“别哭了好不好。” “不好!”丁嘉莉恨恨地睨着他,转而又埋头捂住脸。 “我丑死了!” 李寺遇蹲下来,试图握她的手腕。可她早有感知,半身转了过去。 “莉莉最漂亮了。”他像哄小孩一样围着她打转。 “你骗人!你骗子……你每天都凶我,我不要演了!” 李寺遇忽然冷声说:“丁嘉莉,别胡闹了!” 丁嘉莉放开手,愣愣地看着如此陌生的他,嘴唇因抽泣而打颤,“你以为琼瑶剧,是吗?我,哪里胡闹了?我讨厌你,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李寺遇扶额,起身将人抱在怀中。丁嘉莉欲以手肘撑开他,可他太结实了,她就像囊中之物,逃脱不开。 “反正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她说着又流下眼泪。 “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李寺遇沉声说。 “你才乱说,你本来就不喜欢我!” 李寺遇捧起丁嘉莉的脸,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去,“我喜欢你。” 丁嘉莉睁大了眼睛。就连在床上,她担心煞风景也不会问“你喜不喜欢我”这样话。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说喜欢。 “莉莉,宝贝,你是我的宝贝。”他抚摸她编成一缕缕细辫的长发,温柔极了。 丁嘉莉抽了抽鼻子,闷声道:“……真的吗?” “除了你我还去喜欢谁啊。” “那你有多喜欢我?” “从这里到月球,再从月球到这里,这么这么喜欢你。”他用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中的话回答。 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命中她每一个红心。她幼稚、中二,就喜欢这样的话。 丁嘉莉破涕为笑,旋即又马下脸,“你不许骗我。” “骗你我是小狗。” “小狗这么可爱,你休想!”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寺遇无奈地笑。 * 拍戏的八个月里,如此状况反复,他们愈是互相折磨,愈是如胶似漆。 他坐在沙发上,她窝在他怀中,吃着他喂的冰淇淋,和他看冗长沉闷的纪录片。 “诶,你看这个鲸头鹳,好神气的样子。” “灰色羽毛看起来很高贵。” “可不是嘛,鹳中王子……”丁嘉莉听见旁白,大笑起来,“它有世界上最宽的鸟喙诶!这么尖刻一张嘴,果然是王子。” 李寺遇这才会意,冷冷说:“一点也不像。” “很像啊!扑棱棱起飞——高贵!”丁嘉莉说着一跃而起,展开双臂作出飞翔姿势。 李寺遇起来逮她,她迅速绕到沙发后去,还指着他手中的冰淇淋桶说:“别弄洒了!” “丁嘉莉你过来。” “你好幼稚啊。” “到底谁幼稚?” 丁嘉莉四处躲藏,眼看李寺遇接近了,指向荧幕说:“诶诶诶,你看,缓缓走在水中,傲慢回头,可不就是你在片场的样子?” “你再说?” 光影间全是他们的晃动的影。最后影子重叠,倒了下去,只余下荧幕的光投在地板上。 * 彼时他们还没有住在一起,到对方房间去很是小心翼翼。丁嘉莉怄气了,将他拒之门外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他在微信上找她,哄不好了,换鲸头鹳蜷缩成团的照片当头像。 丁嘉莉打开微信便看见置顶对话框的头像变了,没好气地发消息:你以为你好可怜? 顶部立马显示“王子様正在输入中……” 然后“王子様”回复:弱小可怜又无助 丁嘉莉噼里啪啦发送文字:老土! 过会儿有人来敲房门,丁嘉莉慢吞吞将门拉开一道缝隙,眼神不善,“干嘛?” 李寺遇用一桶冰淇淋挡住了他那令人讨厌的脸。 “就这?”丁嘉莉冷笑。 “迟总来过,有几个本子想让你看。” 丁嘉莉静默半秒,犹疑道:“什么本子?” “你让我进去说,冰淇淋要化了。” “哦……” 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丁嘉莉心下咬定,拿出谈判的架势。可说着说着,又滚到他怀里去了。 意乱情迷中,她喃喃地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 微信界面跳出一个新的对话框,丁嘉莉三个字明晃晃出现在顶部。 李寺遇发去一张昨夜拍的酒馆狸花猫的照片,没换来对方任何回复。 他的头像是鲸头鹳偏头凝视什么的模样,头顶一撮羽毛露出来,看了数年都觉得神气,现下却好似充满疑惑,傻兮兮的。 李寺遇点开微博,在关注列表的“每日鲸头鹳”的账号中找到一张鲸头鹳淋雨的照片,换了微信头像。 “李寺遇导演?”工作人员敲了敲门,谨慎地说。 李寺遇颔首,起身同工作人员走出幕后。 电影宣传期间,他会出席必要的活动,比如今次在学院以“青年创作者”为主题的对谈讲座。 在欢呼声中走上舞台,李寺遇解开休闲西装纽扣,在工作人员示意下落座。 除了主持人,台上还有一位青年作家。讲座甫一开始,对方便表达了对他的电影的喜爱之情。言语之下有英雄见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在这方面,李寺遇和丁嘉莉一样傲慢。面上笑笑,说话很客气。 到了提问环节,不知哪来的不懂规矩的记者问:“你怎么看待近期与您有关的舆论?” 李寺遇好脾气地说:“(大众)需要放松嘛,有时间可以来看作品,喜不喜欢是缘分。至少我可以说合作过的女演员都很专业。” 过了会儿,又有学生问导演对邹青的看法。李寺遇远远看着那人,食指在圈椅扶手上点了几下,拿起话筒说:“知己。” * 当晚,主办方的公众号发布对谈讲座的文字记录。媒体与影评人转载到微博,数据平平。而在一个名为“魔药研究中心”的私密小组里,却引发了疯狂讨论。 “李导对这种问题一般都说没看法,或你觉得我该有什么看法之类的,忽略过去,这次说这么多,嗑到了啊!” “以前说莉莉是难以捕捉的空气,现在却说影后是知己,下头了。” “不必强行下头吧……” “是啊,空气哏真的很特别,常嗑常新(附视频链接)” “首先我们是影迷,其次才是CP粉,尊重导演的个人生活吧。” “不是说老王子去了莉莉的综艺,第一次上综艺诶……” “据说是影后请去的。” “不管怎样,等节目播出了再说。这么多年了,遇莉终于要同框了,不值得一栋尖叫楼吗?” “我立马开一栋尖叫楼,麻瓜们速来!” * 第22章 男友香 李寺遇离开之后,节目组替丁嘉莉请的“酒友”来了。并非节目组有童奕把关才没请傅旸,以傅旸如今的定位和排满的档期,就是他本人想来,经纪公司也不会同意的。 来人是丁嘉莉曾在一部贺岁档喜剧片中合作过的前辈,以自然的演技和搞笑形象为大众所知,实打实的票房扛把子。 有他把控气氛,酒馆在欢欣中结束了今晚的营业。 “都这个点儿了,看个日出再走吧。”前辈如此提议,几人便在院子里搭起烧烤架,吃点儿喝点儿什么,消磨时间。 夜让人思索变得深邃,他们谈论行业和演员“这个工种”。邹青笑说有的时候接到烂剧本,台词都不利索,但是没办法,就得演这种戏。 前辈听了,许是考虑这段话播出去会造成怎样的恶意解读,便说:“你还没戏演啊,我们能坐在这儿的,那都是有运气的。不过你说的现象确实存在……” 一席话说来,众人连连点头。他转而说:“人们挺奇怪的,喜欢老东西,年份的酒、古典文学、Vintage,越老越好。不老的不经典,不经典的不够资格发表想法。” 亦是前辈的山茶说:“出道晚资历少在大众眼里成了没实力需沉淀。当然是需要沉淀这是对于一个人发展的必要过程,但因此而否定一整个人,会不会太偏颇了?” 何露霏小声附和:“偶像也分资历,一定要讲老前辈好。” 丁嘉莉没想到她敢于说这话,便帮她圆场,端起加了酒精的可乐说:“偶像是流行,是新。可乐不需要年份,开盖最新鲜。” 何露霏略诧异地看过来,而后笑着举杯。 玻璃杯、易拉罐、塑料瓶,五人碰杯,迎来江河远处升起的红光。 * 为期三天两夜的录制结束,丁嘉莉和童奕玩笑说:“实际是三天三夜第三夜不睡觉。”打着哈欠上了车,同助理奔赴机场。 这才有空看手机,微信里一水儿的红点提示,往下滑看见一个在雨中瑟缩的鲸头鹳的头像。打开对话框,见对方在下午三点五十七分发来一张狸花猫的照片。 丁嘉莉点开头像,翻看他的朋友圈。典型的中年文艺男,且看起来不怎么工作那种。一个月发一两条,公园风景啦,马路街景啦,洛杉矶日落啦。 最近一条是三月初发的,定位上海,拍了一张夜空中的玉兰花枝的照片,配文“疑是梦游的魂”。 丁嘉莉御宅时期极度沉迷日本文化,看到这句话不禁想起诗人和泉式部所作的和歌: 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游的魂。 (原句:物思へば澤の螢もわ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見る) 她心中打鼓,继续翻看下去。可动态寥寥,没一会儿翻到了两三年前。他们分手后他发的第一条动态是《火舌》开机的照片。 “……Goodbye, Good Goodbye. Little time not a moment wasted with you, I realized to stay, We had to break away.” (再见,珍重。与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充满意义,我想留在你身边,我们却不得不分离。) “Come to me, All that I can say\'s already said. I come to you, There is one word that I can\'t forget.” (到我身边来,所有我该说的都已表白。我为你而来,有一句诺言我从未忘记。) 蓝牙耳机里传来丁嘉莉喜爱的乐队ONE OK ROCK主唱Taka少年似的动人歌声。她将这首《Good Goodbye》分享到朋友圈,摘下耳机丢进充电盒,闭眼假寐。 上飞机之前,她再次打开手机。新动态收到许多点赞,却没有鲸头鹳的身影。 这样想着,通知栏却弹出新消息提示。 李寺遇:说是录制结束了? 丁嘉莉犹犹豫豫,回复:嗯 李寺遇:回北京? 丁嘉莉:你干嘛? 李寺遇:北京冷 丁嘉莉:哦 李寺遇:我跑步了 “什么人啊……”丁嘉莉一头雾水。 * 飞机划过上空,丁嘉莉回北京休息半日补眠,又走机场赶下一个通告了。 她是不喜欢粉丝浪费时间来接机、送机的,但新公司嘉合紧随市场需求,公开艺人部分行程,导致她近期去哪儿都有人围追。 助理还兴冲冲说微博上有什么什么站子了,网友夸她私服好看,很有品味。 丁嘉莉哼声,“需要别人说才晓得我有品位嘛?” 助理小甲向小乙寻求安慰,后者邃更新助理日记:今日是傲娇莉莉。 不得不说艺人要想大红大紫,离不开经纪人或经纪公司的运作。短短几个月,丁嘉莉在网络上的舆论风向就有好转的势头。 大经纪人在公司会议上说,等《今晚酒馆见》播出,后续再开始更新生活vlog,可以扭转大众对她的印象。 丁嘉莉不敢太期待。但她是希望大众不要那么讨厌她的。 为什么她一个受尽亲友喜爱的人,要忍受世人苛责的目光?有时候回想起来,她也觉得委屈。 人们说艺人明星拿那么多钱,活该受审视。还未闯出自己一席位置的同行说,被骂说明为人所知,总比默默无闻的好。 丁嘉莉很想拿大喇叭,对全世界说,我是因为爱一个人才来的。然而她没有得到爱,就连昔日甜蜜的回忆也要随时间斑驳了。 李寺遇没再发来消息,丁嘉莉浏览朋友圈,在浩瀚的碎片信息中才看到他的动态。 《火舌》主创团队在媒体见面会上的几张合照。 邹青穿一袭黑色长裙,佩戴了代言的珠宝,明眸皓齿,美丽得不可方物。她的成熟温婉与身旁导演的气场是那么契合。 丁嘉莉点了个赞。 * 隔日,邹青发来消息问她这几□□程安排如何。 女演员从不约饭局,丁嘉莉回复:约咖啡? 邹青说也可以,但想邀请她一起去看电影。 《火舌》于五一上映,和闹腾的商业片一起抢票房。五月三号,各地的首映活动还在陆续进行。即影片放映后,主创团队会到幕前与观众交流。 丁嘉莉向助理小甲确认了有空档,却没有立即回复邹青。 当初她说了厌倦的话,主动要离开他和他的片场。她不晓得自己出现在李寺遇电影的活动现场,是否适宜。 那边助理小甲已快言快语向大经纪人汇报了这件事。绯闻在前,丁嘉莉以朋友身份受邀出席《火舌》首映活动,又会是一个爆火话题。何乐而不为,大经纪人撺掇丁嘉莉去。 当天她很低调,仍是一袭灰黑裙子,戴棒球帽。化淡妆,抹了奶茶色口红,嘴唇晶润。像和朋友来见明星的女大学生。 一般只有媒体观影会或第一场首映,主创团队会和观众一起坐在影厅里观看。丁嘉莉觉着可能是这场活动是影院公司特别重视的,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李寺遇和邹青他们都提前到影厅里坐下了。 丁嘉莉走进去,同主创团队的人一一颔首招呼。李寺遇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人们都让她和导演坐一起。 到入场的时间,观众陆陆续续进来了,往前两排探头探脑,离得近还打招呼。于是人们看见了李寺遇一侧的邹青,和另一侧的丁嘉莉。 讯息跟着人们的眼口耳手指传播,影厅里窸窸窣窣,网络上却是引起撼动了。 灯熄灭了,银幕开始播放手机静音等观影礼仪,观众渐渐没了声。 在冷气里浸了这一会儿,丁嘉莉才觉得冷。裙摆将将遮掩膝盖,一双小腿露在外,手臂上的网纱聊胜于无,她只得环抱双臂,端正地坐着。 片头噔噔噔龙标出现,旁边的人极小心地弓背,脱下西装外套。丁嘉莉正诧异这人干嘛,就见外套递了过来。 “披上。”他的唇触碰她的耳廓,柔软的温热的像挠痒,挠到她心头去。 丁嘉莉乖乖将外套笼在了身前。他的外套上有浅淡而冷冽的香水味道,像是那款经久不衰的著名“男友香”。 她不记得给他买过这款香水,而他自己买香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许还是别人送的。 她低头轻嗅,教他发现了,他弯起唇角笑了下。 丁嘉莉果断目视银幕,不再有动作。 地板,一张床,床上的女人和走过来的男人,他们亲吻,然后分开。邹青就是这个女人,同为上戏出身的中年男演员饰演这个男人。 他们是一对夫妇,丈夫出门了,妻子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一个镜头,邹青出现在厨房。他们有一个宽敞舒适的家。 前几分钟是黑白的影像,一个跨江的空镜,出现手写体“火舌”和李寺遇导演作品,画面渐渐有了色彩。 记得十九岁,第一次看李寺遇的电影,她就觉得这该是一个多温柔多诗意的人。二十岁,她认识了他,来到他的片场,出演《玉刃》中的杀人少女。 她凭借杀人镜头荣获最佳新人奖,然而影片在内地公映遭遇三分钟删减,许多人不晓得她有那样一段挥洒的表演。 丁嘉莉有时不晓得怎样看待自己的表演,但很能看出别人的好来。邹青在《火舌》中呈现的是李寺遇一贯追求的表演风格,力戒张扬,自然舒展,于平淡中展现深度。 李寺遇很会拍女人,丁嘉莉没问过他为什么。回想起来,交往了好几年,她竟然对于他的过去所知寥寥,只晓得他是单亲家庭,和母亲感情很好。 她看过他母亲年轻时的几张照片,很美,像那个时代的港星。 有时候,丁嘉莉也会揣测,李寺遇是不是在作品中藏了许多母亲的故事,自己的故事。她害怕问,害怕晓得他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时光,而把一腔柔情全献给了作品。 如今不揣测了,她是他故事外的人。 可是她好像在《火舌》中看见了自己。 妻子困在寂寥的生活中,同别的男人产生了□□火花。丈夫有所察觉,开始为各种小事吵架,好似丁嘉莉和李寺遇过去的争吵。妻子被控制狂丈夫限制了人身自由,如同丁嘉莉无时无刻不处于李寺遇的视野中。 作家、编剧、导演乃至脱口秀演员,世界上没有不残酷的创作者,他者的、自身的一切悲喜最终都是他们的素材而已。 他们用自己领域的语言,剖解那些事,那些情绪,移花接木,借托情感共振以迷惑世人。有人知道他们在讲自己的故事吗?或许很多年后,评论家研究员会查证。 丁嘉莉明白“出轨”只是他用来表达的一个壳,但还是很想质问他,当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才什么也不说就同意了分手吗? 思绪随着故事展开安静下来。 毫无征兆的一日,妻子不见了。丈夫去她平时回去的地方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无能狂怒,发了疯似的。 丈夫决定去寻找妻子。开车穿梭城市与郊县,他一点点得到线索,同时发现了,他对相伴多年的妻子一无所知。 途中他碰见了好些女人,她们都有着妻子的脸。他开始困惑,他到底是喜欢妻子本身,还是喜欢妻子作为妻子的存在。 炎热的南方城市,江边的麻将茶座,他看见了最后一位有着妻子的脸的女人。电影在闹剧中戛然而止,谁也不能断言他是否找到了妻子。 片尾字幕浮现,后排观众开始发出细微的声音。丁嘉莉偏头倾身说:“恭喜。” 李寺遇看了她一眼,从她脸上读懂了话的意思。 她是说怪不得《火舌》会拿这么多奖,邹青成为了柏林影后。 丁嘉莉正要坐回去,李寺遇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我更想听你说‘我很喜欢’。” 就像他们的初遇。 第23章 往下坠 影厅亮起灯光,主创团队站在银幕前进行映后交流。到了观众提问环节,座上的人纷纷举手。影院CEO亲自主持,随机请了一位女孩发言。 “我是邹青老师的影迷,我想问的是您第一次和李寺遇导演合作,挑战一人饰演多角,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的体验吗?” 邹青温柔地说:“当然,包括一闪而逝的,没有台词的角色,在《火舌》中我一共饰演了十一个角色。比如说美玲最开始给人的感觉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主妇,通过丈夫寻找途中的女人,我们才能渐渐拼凑出完整的她。 “像飒爽的卡车司机,和美玲是有很大差别的。那还有其他角色,发廊洗头妹、饭馆老板娘啊,都是比较相近的生活化的角色,怎么去揣摩,分寸在哪里,是我在拍戏过程中所苦恼的。寺遇导演和师哥,还有剧组的小程老师在这一点上给了我许多帮助。” 主持人说:“好的,谢谢我们的影迷,谢谢邹青。要提问的朋友请举手。” 话筒传过去,观众紧张地说:“片中出现了火星、火苗、篝火等好几次火的镜头,我个人的感受,‘火舌’隐喻的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欲望,想问李寺遇导演是怎样考虑的呢?” 听到提问后,李寺遇将麦克风翻转过来,思忖道:“我们喜欢讲隐喻,讲符号,也许有时候它只是传递感觉的一种东西,相信看了电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一定要让我阐释的话,就是说人之进化离不开火,它是一种文明的象征,同时也具有毁灭的能量。” 观众点头,又急忙说:“所以它象征着您心中对欲-念的态度?我不知道怎么具体表述这个,嗯……离不开它,需要它,但是恐惧它,是这样吗?” 李寺遇说:“也可以这么理解。” “谢谢您的解读。” 丁嘉莉一顺不顺地看着李寺遇,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瞥来一眼,又看向后排观众了。 “……我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尤其是比较‘虚化’的后半部分,有流浪诗歌的感觉。最打动我的还是那些非常细节的生活场景,我很好奇,李寺遇导演是怎么去捕捉这些场景的?” 李寺遇说:“那只是把我对生活的感知投入其中。” 一个好的导演一定懂得引导演员,丁嘉莉对生活的感知便是由他唤起的。他说莉莉,语言其实具有欺骗性,视觉也可以撒谎。他说莉莉,要看,要听,也要去感受。 丁嘉莉意识到自己不断地被他的话引入回忆,感到焦躁不安,以至双手攥皱了搭在身上的他的外套。 不一会儿,主持人说因为时间关系,只能请最后一位朋友发言了。有位观众特别积极地抢到了话筒,开口却提及丁嘉莉。 “您与李寺遇导演三度合作,这次单纯作为观众来看导演的电影,有怎样的感受呢?” 丁嘉莉惊讶地回头看去,工作人员和主持人请她起身,站到幕前。 邹青往旁挪了一步,让她站在了李寺遇身旁。 “嗯……”丁嘉莉刚出声,李寺遇便把话筒递到了她唇边。她瞧了他一眼,看向观众说,“单纯作为观众来看李寺遇导演的电影,当然是轻松的、享受的。《火舌》是我期待的李寺遇作品,也超出我的想象,非常惊喜。” 她顿了下,余光瞄旁人,“我很喜欢。” 观众追问:“可以期待您和李寺遇导演再次合作吗?” 丁嘉莉未语先笑,不知如何回答。旁人却是收回拿话筒的手,代她说:“有合适的机会的话。” 一阵欢呼响起,主持人在热烈氛围中请主创团队和丁嘉莉坐回位子上,同观众们合影。 于是从那届金马奖到今天,时隔两三年,丁嘉莉和李寺遇有了一张新的合照。 后制总监程果悄然来到影院的媒体摄影师身旁,用手机拍了一张。李寺遇睨了她一眼,她嘿嘿傻笑。 接着主持人宣布活动结束,请观众有序离场。安保们护送主创团队上电梯,影院平日还算宽敞的廊道上挤满了人,从隔壁厅出来的,即将进场看电影的,看见这阵仗纷纷围了过来。 丁嘉莉的人气俨然有压过《火舌》主演的程度,学生们喊着她的名字。许是有不知旧情的,用电视剧中的称号唤她“公主”。 丁嘉莉没作声,低下头只想快些走。人们如潮水般推搡过来,围成环形的安保也要招架不住了。 丁嘉莉受波及,就要歪斜下去。走在她身侧的李寺遇下意识揽住她的腰。 离得近,察觉到这一细节的年轻人们发出低呼声。丁嘉莉忙抬头瞧李寺遇,蹙起眉,似是责问。 李寺遇没在把手放她身上,而是虚护着,“你过来,站我这边。” “我动不了呀。”丁嘉莉小声说,细细的犹如娇嗔。 眼下状况确实难以让人挪动位置,李寺遇便护着她一直走进了电梯。安保将观众路拦在外,里面的人合上了电梯门。 * 电梯直往商厦地下停车库下降。程果朝李寺遇示意。李寺遇拿起手机一看,蓝牙收到几张照片。他存了下来,转念打开微博,发布照片并写道:节日快乐。 丁嘉莉站在他对面,似乎忘记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也不担心壁上灰尘,依靠着,看起手机来。 “姐……” 录综艺节目熟悉起来,邹青让丁嘉莉改了口。当下她说,“快看微博!” “什么?”邹青探头来看。 “你知道你是‘姬圈天菜’吗?” 邹青没说话。丁嘉莉想她不了解,便说:“你这样的温柔知性美女是女孩们最喜欢的,一个人是我喜欢的类型,可以说 ‘是我的菜’,‘天菜’就可以理解为——” 邹青接腔,“极品?” “对!”丁嘉莉笑说,“你不是邀请我来看电影嘛,微博上传开了,把我们的照片放一起说好配。” “噢……我本来还担心可能有不好的言论。” “好像是有一些,热搜出来了风向就变了。”丁嘉莉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尴尬,“应该是我公司放的热搜。” 邹青柔声说:“没事。” “美女和美女就是养眼……” 李寺遇冷不丁出声说:“舆论到底有什么好在意的?” 丁嘉莉本没有讽刺谁的意思,见他如此态度,语气不善道:“艺人不就是活在舆论中的?不去在乎舆论,也不去在乎谁来贡献收视、票房是吗?” 李寺遇静默片刻,说:“网络上大部分只是一个情绪体,并不是真的人。” “是,他们躲在数不清的账号背后,今天爱你,明天便恨你,你做得好做得不好,他们都会骂——” 李寺遇蹙起眉头,打断她的说辞,“在路上不会有人讨厌你就突然走到你面前开骂,难道你走在路上也要想谁心里在说什么?” 丁嘉莉觉得他未免太较真,一番话令她心下窝火,“对啊,没错,我就是走在路上都害怕有人会突然冲过来!” 李寺遇冷哼,“那你还做演员干什么,继续回去读书然后做你的manager啊。” 像一把锋利的刺-刀剜开了她的伤疤,她压抑着即将喷涌的回忆,酸涩地说:“那也和你无关。” 其他几人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争吵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出声。 电梯平稳落地,门甫一打开,丁嘉莉便挤了而出。 她遥遥走在前面,后面几人这才劝起李寺遇来。尤其程果和邹青,一唱一和,要李寺遇把人追回来。说好了一起去吃饭的,位子都订好了。 李寺遇不语,却是走快了些。正逢丁嘉莉犹疑地顿住脚步,他险些撞到她,迅疾拽住她胳膊往怀里带。 “路也不会走了?” 李寺遇责问,以为会换来丁嘉莉负气的神情言语,可丁嘉莉像是出了神,轻声说:“好像有人……” “什么人?”李寺遇不解道。 “应该是我看错了。”丁嘉莉说着,这才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 他亦睨着她,有片刻没说出话来。 待人们围拢来,活络气氛,暗中劝解丁嘉莉同他们一道去吃饭。 上海遍布日本料理食肆,他们的要去那家店在北外滩,丁嘉莉去过,觉得不如东京本店。 到地方了,丁嘉莉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儿也是要提前好久预约的,问程果什么时候预订的,程果说不是她订的。问程果谁埋单,程果说当然是老板。 丁嘉莉百思不得其解,说先去抽支烟。 夜晚树影绰绰,她带着棒球帽,站在角落,倒也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但程果考虑到安全问题,说陪她去。 李寺遇还没消气,冷冷地说:“她要去她自己去。” 一听这话,丁嘉莉呵笑一声,径自走远了些。李寺遇懒得惯她的公主脾气,招呼人们走进饭店。 程果小声说:“导演,如果人走掉了怎么办?为了空出这个位置,我向后辈承诺了好多顿大餐的!” 李寺遇觉得此话不无道理,打了声招呼,转身寻人去了。 “丁——”他在灭烟器旁看见人影,没来及说话,就觉得心脏要停跳了。 只见一道人影出现在丁嘉莉背后,举起手中的水瓶。 李寺遇本能地飞奔过去,将丁嘉莉护入怀中。可那瓶中的液体正朝丁嘉莉的脸泼洒而来。 “老女人!你不得好死!”年轻女孩尖刻地辱骂,而后逃之夭夭。 李寺遇没有心思去追,他捧起丁嘉莉的脸,急切以至于胡乱抚摸,“有没有事?” 丁嘉莉懵然无神,手上还夹着被浇熄的烟。 李寺遇确定那液体只是污水而非硫酸,失而复得般拥住了她。 丁嘉莉急促地呼吸着,今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话带哭腔说“你看”,好像不属于自己的理智却想到,喔,对啊,至少他是喜欢她这张脸的。 “没事了,有我在。”李寺遇脑海里全是不愿再去回想的那场事故,他仍没有感到松气,心跳得厉害。 “乖……” 李寺遇说着,感觉怀中人在往下坠。 丁嘉莉呼吸困难,像是快要死了。 第24章 好合衬 救护车笛声呼啸,丁嘉莉被送进了医院急诊科。检查结果出来,她的心电图和查血指标都正常,医生也奇怪。 李寺遇一开始便报了警。民警通过街道片区监控,没一会儿功夫便逮住了嫌疑人,打电话来通知。于是托邹青帮忙照看着,他到警局处理后续事情。 嫌疑人是一个未成年女孩,面对民警问询也毫不客气,声称丁嘉莉害了她哥哥,她不过泼脏水而已,并没有做错什么。 民警根据证件调查发现她是独生子女,严厉责问她是否隐瞒了实情。另有值班女民警说恐怕是追星的。 女孩这才傲然地说她喜欢席文。席文本来要拍一个戏,临时换人了,最近行程也变少了,粉丝群里传席文得罪了人,被联合封杀了。她看到网上说丁嘉莉出席电影活动,从影院跟了一路。 “她们都说是丁嘉莉!这个老女人……剧播的时候捆绑我哥炒CP,翻脸就不认人!我哥那么好,合作过的都说他体贴照顾人,怎么可能得罪人? “无非是老女人倒贴不成,恼羞成怒!她原来就是那种人,你们晓得吧,李寺遇,一个比她大那么多岁的老男人,她也肯委身求全,我哥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放过……” 李寺遇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愈听愈觉得可笑。当下出声说:“成语学得不错。” 女孩倏地看过来,横道:“你谁啊?你又不是警察!” “老男人。”李寺遇莫名弯了下唇角。 显然,女孩喜欢屏幕上唇红齿白的白面书生,对上了年纪充满成熟美的男人不感冒。但近距离看,尤其他这一笑,女孩有些迷惑了。 “李……李寺遇?” “你是席文的粉丝?”李寺遇同两位民警颔首,拉过来一张椅子,在女孩旁边坐下。 “我是文科生!” 李寺遇据逻辑推测这是席文粉丝的昵称,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说:“你知道丁嘉莉昏倒了吗?” “……我不晓得。”女孩咬了下唇。想到什么,又气势汹汹地说,“怎么可能?我就是泼了我妈阳台上接的雨水!” “可爱。”李寺遇这样说,脸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他最讨厌无知狂妄还愚蠢的人,小孩也不例外,和他们多说一分钟话都觉得寿命受到了折辱。 不过这种人,李寺遇从小到大见多了。也就是坐井观天,长期浸淫在污脏观念里,脑子坏掉了,对世事毫无敬畏之心。 “你你你我警告你,我只喜欢我哥!你休想蒙骗我,只要我说一声,你的名声就毁了!” “警察同志,这些话记下来了吧?” 民警也觉得场面可笑,要笑不笑地点头。李寺遇又说,“可以查她的手机吗?看起来在网络上有点影响力的样子。” “查什么?”女孩眉毛飞扬起来了,“我抖音两万粉丝,微博也有两千多!” “好的。”李寺遇转头对民警说,“她这是蓄意伤人,我会起诉她。如果她家里人想要私下和解,我要求她在所说的社交媒体账号上进行真诚的公开道歉。” “我是不会道歉的!”女孩激动地站了起来。 民警呵斥:“坐下!” 女孩乜了他们一眼,恨恨地坐下了。 “满十四岁了,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李寺遇说,“在你家里人来之前,你应该好好想想道歉信该怎么写。”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是丁嘉莉害了我哥,她一个资源咖——” 李寺遇冷漠地打断了女孩的话,“那你应该很清楚啊,她家里人是做什么的,你是上海本地人,不担心你自己,也不担心家里人?” 女孩吞咽唾沫,犹豫地说:“……你这是威胁!” “我只是在按你的方式解决问题。” 没一会儿,女孩的父母来了。虽说从小孩的行为能看出些许父母的为人,但他们毕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载的成年人,见到李寺遇还是非常客气,连连道歉。 女孩被父母按着头写了一封道歉信,根据李寺遇要求,在以席文粉丝身份经营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表道歉信,并交出账号,今后不再使用。 李寺遇看他们是不太富裕的家庭,没有要求金额赔偿。不过他也说,不确定丁小姐的公司之后会不会追诉,既然不计后果地做了事,就要做好承担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李寺遇说话始终淡漠而笃定,令对方有计也无法发作。 出了警局,见程果开沪B牌的SUV来接,他有些诧异。 程果说按他的叮嘱,没跟另外几位老师把事情讲得很严重,散了席,送他们离开后赶去了医院。邹青老师说他在这儿,觉得他可能有需要协助的地方便过来了。 程果办事是愈来愈妥当了,李寺遇很放心,道:“辛苦了。” “所以是怎么个情况?” 李寺遇简短陈述了,反倒问:“嘉合那群人封杀了席文?” “……我打听一下?” 沉默良久,直到车驶入医院停车场,他说:“那就帮他们一把。” 他轻描淡写在程果心中砸下惊雷,等于说完全把人的路堵死,不要在这行混了。 这无疑是迁怒,程果职业生涯第二次见他因此放话。 第一次的对象是傅旸。 * 大型医院的急诊科总是忙碌而嘈杂,丁嘉莉给后来的患者让出了床位,坐在壁角椅子上。她的两项基础指标无大碍,如果要检查其他的,也要等明早照片。 “你真的很难受吗?”邹青觉得这么坐着,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始终不是办法。 丁嘉莉原还在点头,看见李寺遇的身影走来,便说:“没事的,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你脸色煞白,怎么就是好了?”李寺遇站在她跟前。 她此刻不愿被他的阴影笼罩,无力地伸出手,要挥开他。他反而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指,“我们换一家医院检查?” 丁嘉莉笑了下,有点嘲讽彼此的意味,“没事的,我好好的,医生都不让我住院观察。” 李寺遇说:“那么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 丁嘉莉方才不让人把情况告诉她家人,现在又说不想回家。李寺遇不得不问:“为什么?” “在这边我和兄嫂住一起,家里有小孩,现在很晚了,太打扰。” 李寺遇觉得很奇怪。 邹青说:“去我那里吧?” 丁嘉莉摇头,“我住酒店就好了,明天一早还要回北京。” “我们也住酒店,你和我们一起?” 丁嘉莉抬头,见李寺遇神色如常,忙避开了视线。 他们让丁嘉莉先上了车,站在不远处话别。 邹青叹息般说:“告诉她没关系的。” 李寺遇看着指尖的星火,极轻地笑了下,“何必多一事。” “谁都看得出来你还没放下。” “只是遗憾。” 邹青停顿了会儿,忽然说:“你晓得我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生老病死,人生很无常的,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 “我们彼此彼此。不讲了。” 星火灭了,只余一缕烟升起,在半空消散。 * 三人低调谨慎地入住酒店。丁嘉莉说和程果住一间房,程果可不想做电灯胆,坚持说自己睡眠质量很差,得一个人睡。 最终丁嘉莉和李寺遇心照不宣地走进了一间套房。她把这解释为吊桥效应。一个惊恐障碍(Panicdisorde)刚发作了的人,很需要慰藉。 惊恐障碍是焦虑症的一种,发作时会感觉头昏、无力、心动过速,以及濒死的感觉。随时可能发作,一般持续十到三十分钟,也可能更长。因为害怕发作的苦痛感觉,担心再次发作,会更加焦虑,如此循环下去,不容易痊愈。 而且,频繁发作还会引起广场恐怖等症状,即害怕人群、公共场合,甚至听到稍响一点儿的声音就会崩溃。 丁嘉莉最严重的时候,就有过这一系列的症状。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患病,她向最亲密的人求救,得到的只是冷言冷语。如果不是真的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毫不威胁生命体征,但确确实实让人感觉快死了的疾病。 什么时候患病的,说不清了。或许忧郁症、焦虑症很早就潜伏在她身体里,直到拍摄《茧》的时候,病情显现了出来。 暂停活动,回英国念书后她被迟译建议去看了医生,只有迟译知道她患病。尽管她再三否认,他多多少少还把原因怪罪到了李寺遇身上。 治疗两年,她以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多需要人陪伴的安全感,没想到这又发作了。 她没打算告诉李寺遇。如果他有心,该是会为曾经的行为感到愧疚的,但现在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不希望得到他的怜悯。 李寺遇说起今日突发事件,他隐瞒了一些不必说的部分,稍微表达了对席文的不满,以显得如常。 丁嘉莉说:“那你也不能完全说是艺人、经纪公司的问题,小孩沉迷虚拟的一个幻影,为此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不是因为缺乏关爱和教育吗?父母家长才是元凶啊,他们倒还会推卸责任……还有学校教育,这么沉重的负担,不给小孩喘息的空隙,一旦碰到了什么,就会疯狂投入,本质来说不是那些事情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问题。” 李寺遇不置可否,“所以你觉得不应该追究伤害你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就事论事吗?”丁嘉莉别过脸去。 她从来不是喜欢评论的人,她自己就曾沉迷虚拟世界,甚至觉得人类才该从地球上消失。然而她现在必须说一些严肃的话,来消解想被他拥抱的不安感。 李寺遇似乎也觉得气氛古怪,问:“你带了卸妆水之类的?” “我相信即使没有带,打客房服务他们也会给我送来。” 入住什么酒店当然按照丁嘉莉的习惯来的。在陆家嘴摩天大楼,全景落地窗尽收江景。夜色中亮起灯光的东方明珠低低矮矮的竖立在边上。 酒店的洗护用品是LE LABO佛手柑系列,她蛮喜欢这个味道,但——浴室是透明的。 “我出去一会儿。”李寺遇说。 “干嘛?” “吸烟。”李寺遇说着起身。 丁嘉莉幽幽地说:“你就不能照顾下病人吗?” “你这么快就忘记在那之前你还在同我置气?” “……你走。” 最终李寺遇没走,“我想你受了惊吓,害怕独处。你放心去梳洗,我就坐在这里。” 丁嘉莉感到惊异,转念想到最初的时候,他确有这么温柔体贴。 动物为了狩猎善于伪装,偏偏猎物迷恋这种伪装。 * 听着混杂在电视声音中的水声,李寺遇感觉自己有点儿像瀑布下修行的僧人。 丁嘉莉曾经说他是“床下闷骚,床上风骚”,他认为这个说法不准确。按她的语言,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像是服用了迷情剂,无法自拔地沉沦了下去。[2] “李寺遇……”水声停了,那边的人唤。 李寺遇走向盥洗台,见丁嘉莉裹着浴袍推开浴室玻璃门出来,头发湿漉漉披散,脸庞犹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洁。 李寺遇心下柔软了些,“做什么?” “你看,你凶了我,我还答应去吃饭,去吧结果遇到这么个事情,受了惊吓,被抬上救护车——” 丁嘉莉的“咒语”没念完,李寺遇便从柜子里找到吹风,插上插座给她吹起了头发。 一整面横长的镜子,只有他们半重叠的身影。房间的环境灯光营造出安然而暧昧的气氛。 “你记得第一次你给我吹头发是什么时候吗?”她好幼稚。 吹风机停了,他稍稍倾身,去瞧镜中的她,“你说什么?” 她没说话,他也不说了。 镜子里他们的脸颊轻贴在一起,好合衬。 第25章 感受我 他们的目光描摹彼此,几乎屏住呼吸。 他偏头,唇就要触及她的唇角。 手机接连弹出提示音,丁嘉莉正好借拿手机的动作,与李寺遇拉开了距离。亲友们发来微信,关心她身体状况。她一一回复了。 须臾,吹风机的声音重新响起,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好似猫儿般被捋顺,微微眯起眼睛。 瞧见镜子起了捉弄的念头,她打开相机对镜拍了一张。 “很得意?”李寺遇说。 “是啊,李寺遇导演给我吹头发诶!”丁嘉莉说着,忽然有些哽咽,忙低下头去。 李寺遇把风档调小,说话声变得清晰起来,“丁嘉莉。” “你不晓得我的空白期。”像是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她道,“我是回去念完了商科,因为——我想我人生中至少该有一样事情是有始有终的。” “你不觉得在浪费时间?”李寺遇仍说出了这句话,但丁嘉莉没有察觉出话语背后的深意。 如果她毫无长进就回来了,那么他会觉得放手是错,这三年是错。 “我辅修了戏剧文学,加入了剧社,做了不少公益活动。”丁嘉莉声音闷闷地,“我有变得更好。” 李寺遇一顿,放下了吹风机,“是吗?那你为什么回来?” “李寺遇,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生来就明白要做什么,一旦去做就能做到极致。我喜欢表演,回上海之后我尝试做戏剧教育,在工作坊里教小朋友,但这让我认识到自己还是更渴望投入到角色中去。” “……我也不是生来就想要拍电影。” 丁嘉莉这才斜看过去,“你说过,很小的时候就想要拍电影。” 李寺遇微哂,不语。 静默片刻,丁嘉莉说:“既然我们没办法不见面,总不能一直翻旧账吵架,多无趣。” “你想怎么?”李寺遇侧腰抵着台面,一手往后撑,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黯淡灯光下他的神情是如此不可捉摸,丁嘉莉心悸了一瞬。 “我们……不可以做朋友吗?” 李寺遇停顿片刻,笑了。他上前,压迫感令她不由得后退。一声闷响,她背撞在隔墙门板上。柜子里的浴袍衣架发出晃动的声音。 她反手勾住柜门,可手腕一下被捉住。 “李寺遇……”丁嘉莉不愿承认,她实在患病已久,竟然还迷恋着他的危险性。 霎时,李寺遇倾身。丁嘉莉极力偏过脸去,反而从镜子中看见他的背影,薄衫勾勒出他因姿势而隆起的肩背肌肉。 “我从来没想过单纯和你做朋友。”他的话语同气息袭来。 “什么,”丁嘉莉难堪得语气颤抖了,“什么意思?” “你了解,我讨厌浪费时间。而你,让我觉得浪费了许多时间。” 丁嘉莉难以跟上他的思绪,以为这话不过是变本加厉的讥讽,不由得蹙眉道:“哦!既然如此那你不要假惺惺安慰我啊,你走啊!世界也没那么小,你不想看到我,总是可以不看的!——” 他的吻落了下来,丁嘉莉呼吸没缓过来,睁大眼睛。意识到该推开他的时候,手却被他直拽上头顶。他单手锢住她双手手腕,另一只手钳制她的下巴。 像他做任何事一样,从容而精准,不轻不重地落在她唇瓣上。如果她不了解他,的确会认为这个人好真挚,好有情。 可她熟悉他的路数。她疑心,就算对着雕塑他也能演得这么逼真。 “你……”她刚出声,便被裹进了一场绵密的小雨中。在扫掠下根本使不上气力,不由自主仰起下巴。 领襟隔在二人之间,知道自己很碍事似的,随蝴蝶结的滑落而敞了开来,犹如峡谷一线天。他自然而然地探去,如捧一掬柔软的云。 丁嘉莉忽地一下清醒了,不由分说抬起膝盖撞上去。李寺遇没忍住骂出声,退了开来。 好出了一口恶气,丁嘉莉拢起浴袍重新打结,“谁说我没长进?我不是那个让你哄两句就跟你上床的女孩了。” 李寺遇背过身去,扶额不语。实在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丁嘉莉却是加倍讥诮,“无耻!竟然饥渴到这个地步……” 李寺遇摊手表示全然不是她理解的意思,可对方看也不看镜子,绕过隔墙往床上去了。 良久,冲水声响起。 网络上这一夜闹腾就没消停。 席文粉丝公示道歉后,部分粉丝想方设法证明她并非粉丝,同她割席。嘉合发布声明,说丁嘉莉正在休养中,暗示封杀一类的事是谣言、诽谤,后续将采取法律措施。 何露霏和其他艺人的粉丝不嫌事儿大,落井下石的,添油加醋的,粉丝互掐。连不关心粉圈的人都知道这么一出大戏了。 莉迷少有人参与混战,心疼丁嘉莉都来不及,超话、粉丝群里一片哭嚎之声。对丁嘉莉有所好感的,经此事件被虐成了莉迷,莉迷中又陡增好多死忠。 和大多小花的粉丝一样,他们希望“姐姐”独自美丽。于是有莉迷暗暗发布“遇莉”相关言论时,他们蜂拥而至,将其CP粉心扼杀在了摇篮里。 “尊重导演,尊重莉莉。”他们说。 而“魔药研究中心”这一私密小组,却迎来一批新的组员。新帖全是激动呐喊: “这对太好嗑了!救命!” “道歉信写的‘丁嘉莉女士’‘李寺遇先生’,四舍五入结婚了!” “莉莉都进急诊了,不要嗑血糖吧……” “到底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混进来了?最近这么多下头言论,管理员审核再严一些好吗?” “进组二十五道题该更新了。” “没看到助理日记吗?‘感谢李寺遇导演’,老王子肯定在场啊!” “呜呜呜老王子男友力MAX” “说不定今晚还住一起天呐我睡不着了……” “有人知道他们回北京了吗?” “莉莉还在上海。” “有点人脉,表妹是小程老师的助理的舍友,助理说导演一直在照顾莉莉!” “难道就我一个人从老王子微博嗑到了?‘你们都过劳动节,我就不一样了,过情节人’。” “有一说一,李寺遇连元旦春节也不会发微博,劳动节发就离谱……” “不必捡垃圾,我们遇莉批今晚就站起来了!” “我在床底,我看到了” * 丁嘉莉趴在床上看微博,一时出了神,暗下来的屏幕映照出她的唇。她抬手摩挲,而后意识到什么,耳朵红了。 再划亮手机屏幕,想转移注意力上微博看看。助理管理的“丁嘉莉V”早先已发布了保平安的动态,几千上万条评论皆是关切之语。 丁嘉莉很是感激,可仍和过去一样,难以体会那份强烈的被偏爱的感觉。是她太贪心,还是丧失了感受被爱的能力? 负面的思绪飘了出来,她摇头,决定找点儿事做。关注了一些分享电影、艺术的图片博主,她看见小号主页面原始的ID,准备改个名字。 这时水声停了,裹挟冷气的男人趿拖鞋走了过来。 “丁嘉莉……”男人声音轻而低。 若是以往她定会觉得好性感,可这会儿她有一腔的不悦,没好气道:“干嘛!” “你不能好好坐着?” “你有病吧——”丁嘉莉想说床就是用来滚的,什么坐着。转头看去,却见自己浴袍斜拢起,令臀线袒露在外。 她羞赧得裹起了被子。 李寺遇总算回到上风,作势正经地说:“套装挺好看。” 说得好像是为了和他共度良宵才穿了一套水蓝色蕾丝内衣似的。 丁嘉莉乜了他一眼,哼笑,“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纯情的了?” 李寺遇弯起唇角,“那你说我喜欢什么?” 丁嘉莉没想到把自己绕进去了,背过身去,离他远远的。 “被子……”他拽了下被子一角。 她松了手,以索性不要被子的气势。可他只是拉过去了一点儿,抚平堆起来的褶皱。他还说:“你好好躺下来。” “你要做什么?” “我要睡了,你要玩游戏躺下来也可以玩。” “我没玩游戏了现在!”丁嘉莉倏地转身。 长发披散,床头台灯的暖光映在脸上,浅褐色的眸子很动人。 李寺遇轻轻“哦”了一声,不假思索地说:“听说你和席文一起打游戏。” “……我。”丁嘉莉无语至极,“你到底是要安慰我,还是要吵架?不要提这个人了好吗?” 李寺遇有一会儿没说话,丁嘉莉朝他的方向跪坐着,垂头摆弄手机。 几次输入想好的ID,系统都弹出提示“该用户名已被占用”,甚至还让她开会员获取靓名。她心下吐槽什么小气的垃圾互联网公司,稍蹙眉,不经意瞥过去,见躺在近处的男人一瞬不瞬地凝视自己。 “莉莉。”他的手缓缓落在她膝盖上,“我们不要做朋友好吗?” 丁嘉莉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她感觉心跳的厉害,但理智说不要被他蒙骗了。 “你要拍新的电影了?” 李寺遇笑,没说话。 丁嘉莉一下子恼怒,反手拖拽枕头向他砸了过去。 他任枕头砸到胸膛上,直起身来,握住将要下床的人的胳膊,“莉莉。” 枕头滚落到一边,她纤细到硌人的蝴蝶骨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长睫毛颤动,她尽力让声线平稳,“你就这么,这么舍不得我这个女演员吗?” 他胸膛起伏,话语随着轻微的呼吸落在她发烫的耳朵上。 “既然你回来了,就回我这里来吧。” * 彼时,令人备受折磨的《百日红》的拍摄结束,丁嘉莉内心有些蜷缩起来了。李寺遇认为她的抗压能力很差,这样下去是做不好女演员的。 “我不一定要一直做女演员的。” “因为你有许多退路,就可以随便做一做了?” “我没有随便!”丁嘉莉蹙眉反驳,而后别过脸去,咕哝说,“二十岁出道本来就很晚了……” 李寺遇说一点也不,Maggie Cheung也是二十岁才开始拍戏。 “可是曼神二十五岁就拿奖了啊!” “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被人们说成花瓶。你看,哪有人讲你是花瓶。你也会拿奖的,你相信吗?” 丁嘉莉就这样被迷住了。 李寺遇给她找了许多事情做,拍别的戏,拍杂志大刊。她好奇综艺节目,他便接下通告。她喜欢电竞选手,他让她追到现场去。 她发微博就像发朋友圈,今天不要吃饭,明天要去登山,后天喜欢上一个偶像,想去节目探班。 不加掩饰地分享生活,这也就罢了,偏偏其中还穿插支持这样运动那样抗议的转发微博。 温和派说明星该远离时事政治。丁嘉莉不明白,只要一个人拥有公民身份,如何撇开政治。 激进派诋毁她,在评论、私信和广场里狂轰烂炸。 二十一世纪,人们不需要会思考的独立个体,只想要一个可任意填充的完美模具。个性是瑕疵,抹去;表述可被断章取义,不能表述;没有炸裂式的表演,统统叫没演技;你拥有一切,即高高在上;你问责事实,即不知人间疾苦。 舆论犹如一个闭环,她走一步,错一步,被推一步,又错一步。 反转反转反转,人们需要跌宕起伏的刺激,需要一口贯入直肠的快感。却不需要丁嘉莉手持“我就是我”的权杖,立于那华丽的镁光灯之中。 “下来吧!” “去死吧!” 中世纪猎巫活动重现,每一个人都期盼着会有一场熊熊烈火来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邪恶女人。 “莉莉,人们总是不加以了解便评论便下定义。他们不重要,你看看还有这么多人喜欢你——” “他们不会喜欢我很久的。” 淡蓝色的荧光照在沙发上,他拿走她手中那固盒融化了的冰淇淋,放到一边。她的指腹因水珠浸润而发皱,凉得惊人。他揉搓起来,看她的目光是无限柔情。 “可是喜欢你的,你怎样他们都会喜欢你。” “真的吗?” 他的女孩这样天真、固执,他的女孩透明得犹如玻璃,好易碎。他给她结实的拥抱,温柔而疯狂地热吻。 “莉莉,我喜欢你啊,我比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李寺遇,你没有骗我吗?” 她的眼泪犹如珍珠,穿透他的胸骨。他只手蒙住她的眼,在求救般的啜泣声中抵入。 “莉莉,不要看,不要听。”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感受我。” “宝贝,你感受到我了吗?” “我……不知道,我好像感觉不到了。你爱我吗?” “我爱你。” ***************************************** 第26章 击中了 每一个想要放弃的时刻,是他哄骗着她继续走了下去。时过境迁,他在乎的还是这件事。 “我不会再和你一起工作了。” “莉莉,我不是——” 手机铃声打断李寺遇的话语,他从床头柜拿起手机,一时没想好是否接听。 丁嘉莉不小心瞥见来电显示,垂眸说:“这么晚,一定是要紧的事。” 李寺遇便接听起电话,那端的邹青状态混乱,“寺遇?我家被什么人翻过,她不见了,胶片也不见了,我应该报警吗?不对,我不能报警……” 李寺遇果断地说:“你把门关好,我马上过来。” “好……” 李寺遇拿着手机起身,去衣橱背后穿衣服。 丁嘉莉缓缓走过去,问:“你要走吗?” 李寺遇穿好衣服鞋子,这才想好了似的,说:“你跟我一起。” “什么事啊?” 李寺遇取出她挂在衣橱里的裙子,又放了回去,“带裤子了吗?” “带了。” 李寺遇将一头雾水的丁嘉莉推到行李箱前,说:“穿裤子。” 几分钟后,戴帽子和口罩的二人乘电梯到车库,上了车。 “我们这样没关系?”丁嘉莉指的是先前进急诊的事情闹得很大,狗仔可能就潜伏在附近。 李寺遇打方向盘倒车转弯,注视后视镜,“无所谓了。” 这辆车牌是她的生日的SUV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摩天大楼从窗玻璃两旁倒退,树影婆娑。丁嘉莉忽然说:“前辈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李寺遇似乎思索了一下这个句子的含义,才说:“‘你总需要一个和你交换秘密的朋友’,邹青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这件事,应该只有我这个朋友能帮她。” 他以为她奇怪他为什么多管闲事,可她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她发现他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答应我,你会保守这个秘密。” 丁嘉莉一头雾水,却是承诺会守口如瓶的。 李寺遇说:“冯莞你听说过?张家的二儿媳妇,她是邹青的恋人。” “我听说是张……” “他们夫妻各玩各的很久了,邹青一开始是和张二有点牵扯,才和冯莞认识的。在一起应该有好几年了,前些日子冯莞想离婚。” 丁嘉莉心下哗然,万万没想到金主传言的背后是这样的关系。战战兢兢地问:“为了邹青?” “对。” “这种家庭怎么离婚,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冯家也不会同意的啊。” 李寺遇若有所思地看了丁嘉莉一眼,接着目视前方,“所以对这种家庭来说,是很严重的丑闻。邹青受到不少限制,冯莞和两家人缓和关系也没用,就说要走。装作去国外度假,回到上海来,住邹青那儿。现在可能被找到了,邹青回去没看见人。” 半晌,丁嘉莉没说话。 怪不得她和邹青说起“姬圈”之类的,李寺遇要冷言以对。还有好几人在场,邹青心里该是很尴尬的,若是他们把话添油加醋再传出去,那边的丑闻没曝光,这边就要被迫出轨了。 人们连过去的丁嘉莉都容不下,还会容得下性取向是同性的邹青吗?恐怕大多数人觉得恶心,假以“出戏”托辞不要再看她的戏。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丁嘉莉说。 “邹青认为你有所误会,应该告诉你。”李寺遇还想说如果不是考虑到你似乎需要人陪伴,现在也可以不告诉你。但他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和缓气氛。 “如果前辈不说的话,你就一直让我误会?” 李寺遇抬眉,确认什么似的反问:“你真的误会了?” 地下情存续期间,李寺遇周围环绕这样那样的女演员,也有推不掉的应酬。丁嘉莉向来淡定,还说“我可没那么无聊制造假想敌”。也因此,共同出席饭局多次,没有人察觉出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 一如往日,丁嘉莉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入你的眼。” “丁嘉莉。” 她不晓得他突然喊名字作甚,疑惑道:“啊?” 李寺遇停顿片刻,问:“做你的朋友有什么好处?” 丁嘉莉笑了起来,“你什么呀,这么计较的,得有好处才跟我做朋友吗?” “我觉得不做朋友的好处比较多。” 丁嘉莉哼声,看着李寺遇俊朗的侧脸说:“你要什么好处,逢年过节我可是会送祝福的。” “微信?不见面?”李寺遇轻笑。 “也见啊。” “那我们也可以先做朋友。” 丁嘉莉一下凑近,李寺遇偏身,险些连带着转动方向盘。他蹙眉道:“你小心一点。” 丁嘉莉清脆地笑,“什么叫先?告诉你,我不会和你一起工作的,你不能让我一而再再而三退让,显得我说话不作数似的。” “本来也没有。”李寺遇以他一贯的口吻说。 丁嘉莉却是没再接腔,轻车熟路地脸上车载音响的蓝牙,播放起喜欢的乐队音乐。李寺遇很久没在车上听到这样的音乐了,他和邹青的音乐品位比较相似,喜欢老歌,喜欢冷爵士。 仿佛时光不曾流转,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还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偶有争吵,大多数时候却是浓情蜜意的。 真的是浓情蜜意吗?人的神经很狡猾的,会篡改记忆,每个人在记忆里做的陈述都是有利于自己的。 * 他们来到邹青的公寓时,邹青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说反正不能报警,没所谓。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她有种秘密被发觉的无措。 “你联系上冯莞了吗?”李寺遇问。 邹青摇头,“他们知道我今天有行程会回上海来,才做出这种事来威胁我。应该不是冯家的人,这么多年她妈妈早不想管了。但如果是张家的人……我担心他们会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 邹青挤出一个像哭的笑来,“上回她身上就有伤。” 丁嘉莉惊呼,“夫家的人动手打人的?那可以上法庭了。” “不可能的,冯家的生意还要张家帮衬着。” 李寺遇冷静道:“胶片确定不见了?” 邹青说:“裱装的一张合照,玻璃都被打碎了。” “他们把照片带走,或许做好了一损俱损的准备。我们最好尽快回北京,和张二联系,看看事情有无转圜的余地。”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邹青在眼前二人间来回看了看,“莉莉看起来还是不大好,需要休息,明早再走吧。” 丁嘉莉说:“抱歉,我打断一下,什么胶片照片?” 李寺遇说:“和冯莞的照片。” “我们拜托寺遇拍了两组写真,一组婚纱,一组裸露……很亲密。”邹青说到这里,索性和盘托出,“冯莞之所以想离婚,是为了给我一个承诺。” 她垂头,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好似波澜不惊,却令人深感哀伤。“年初我查出乳腺癌,医生建议做全乳房切除。我家里有这个病史,没想到我这么注意保养还是癌变了,可能就是我妈说的报应吧。” 一位不到四十岁的女演员,刚在世界瞩目下获得柏林影后,不论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演员来说,她的黄金时代要来了。 可她的乳房要被切除了。好比深入骨髓的女性美,在某种程度上要割去一部分了。退一步来说,就算是信奉“无性别化”的人们,遭遇从身体上割下一部分器官的情况,恐怕一时也难以接受。 “不是的。”丁嘉莉双手轻揽邹青的前臂,关切地说,“当然不是报应,喜欢谁是没有错的!人的爱本来就是流动的,变幻的,遑论爱的对象一定要是异性?” 李寺遇从丁嘉莉急切而笃定的神情上捕捉到曾打动他心扉的美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自小不被约束,太过纯净、自由,以至于他为她打开了感知的门后,她那么率真地向陌生的世界释放善意。然而这样的人,往往会被现实中如茅草般毛糙刺人的言语何情绪所伤。 “丁嘉莉。”李寺遇拉她的手臂往身边带。她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意识自己像在安慰青少年朋友。她说的这些邹青当然明白,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邹青发自内心地笑了下,“谢谢你。” “我知道了。”丁嘉莉说,“若他们真要做什么一定会留话的,什么都不说就是为了让你惴惴不安,主动找过去。他们不愿家丑外扬,所以不会曝光性取向的事,但是——” 邹青和李寺遇对视一眼,问:“但是?” “现在正是《火舌》上映期间,后续还有综艺要播出,他们会用一个又一个的条件逼迫你‘安静’一段时间。然后这个期限会无限延长,除非你不再见她。” 丁嘉莉顿了下,颇不情愿地说:“我了解他们是怎么做事的,换我也会这么做。” “冯莞希望在我动手术之前能留存点儿什么,但其实我想开了,能活下来就是很不错的事情了。” 邹青温柔地笑了下,“我自己倒没什么,像你说的电影正在上映,因为我这部电影够坎坷了,不想再出什么事。所以要让寺遇和我一起去,起码有条件谈判。” “电影不会受影响的。”丁嘉莉没办法道出实情,只得说,“你不担心他们把你扣在那儿?他们真是会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你晓得那种难捱的感觉么,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只想见她。” 似乎被击中了,丁嘉莉怔然不语。 做一件事找那么多理由,细密地缝补逻辑,说服自己是欠他的,蒙骗自己是为了利益。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说穿了就是他这个人在她心中还占据很重的分量。 她迷恋他,胜过要遗忘。他是她的良师益友,然而她没有勇气将这个有理智的男人再一次征服做恋人。 她渴望的太多,他也并非吝啬,而是回应不了。 他的镜头太广阔,她只存在于边边角角一点。 第27章 很公主 丁嘉莉经受不起接踵而至的风波,和他们一起深夜回北京,虽被赶回了住处睡觉,但还是病倒了。 公司推迟通告,让她休养几天。说得好听,床头柜上放着好几个剧本等她看。其中一个剧本改编自热门网络小说,大女主古装偶像剧。 归迟影业参与了投资,早前迟译给她看过,当时还觉得她拍戏是玩儿,有意给她一个人设很好的女配角,作为“特邀主演”出演。 如今嘉合给她谈来的是一番女主角,已经定下了,过些时日便要去走过场似的试镜,再定妆造。 丁嘉莉想演偶像剧很久了,起初是好奇男女主演对戏时说那些情深不渝的台词是怎么个心境,后来是因为李寺遇不让演,激起了反骨。 他倒没说偶像剧是垃圾,毕竟人们热爱垃圾快餐的热情是无法抵挡的。他是不想她和适龄男演员演亲密戏,《茧》中就有这样的片段。她没和男演员真的接吻,但看起来比亲吻更旖旎,他差点就在现场发疯了。 也是在他为之不悦的时候,她才觉得他或许是爱她的。 回想起来,那时她很坏。可他也坏。他们没坏到一块儿去,散了。 因剧本里惹人多情的台词,丁嘉莉思绪飘远。忽然,手机提示音将她拉回现实。 对方换掉鲸头鹳淋雨的照片,如今是鲸头鹳掠过水面,展翅高飞的神气模样。显然头像背后那个人心情大好。 李寺遇:你生病了? “李寺遇”拍了拍我。 丁嘉莉蹙眉,迅速回复:你怎么晓得? 李寺遇:程果说的 丁嘉莉:…… 丁嘉莉:她怎么还做传声筒这种事 李寺遇邀请您语音通话,丁嘉莉犹豫一瞬,接听了。 在不稳定的语音环境中他的声音充满了电流颗粒,有些陌生。 “感冒?严重吗?” “没有,就是头疼、四肢无力,这段时间行程太满,累着了。” “中午吃了吗?” “吃了。” “晚上吃什么?” 丁嘉莉笑了下,“你好像那种陪伴机器人。” “……”那边传来他轻微的呼吸,“程果说要给你炖汤。” “我不是让她别麻烦了嘛,你快告诉她,我这里有阿姨,想吃什么都能做的。” 那边没应声,丁嘉莉想起悬而未决的事,问:“事情解决了吗?” “张家不让见人,说是以后都不要见了,胶片也处理掉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丁嘉莉清楚他们是什么背景,如何做事,可放到大环境中来看仍觉得荒谬,“四十岁的女人,要不要离婚,要不要离家,自己还不能做主吗?” “他们那些公司的股权结构很复杂,最主要的是,有个孩子。” 丁嘉莉从李寺遇平静的语调中听出叹息意味,一时无话。 “给你做蘑菇意面和煎鳕鱼?”他忽然说。 以前她病了,或者就是没有食欲的时候,他会做这套“儿童餐”,饭后再来块芝士蛋糕,哄得她好开心。 “我不吃。” “行。” 通话中断,那边也没再发来消息。丁嘉莉恨恨地朝屏幕做了个鬼脸,她就不要吃! * 昏沉中睡了一觉,开锁的声音让人惊醒。丁嘉莉裹睡衣走出卧室,满心期待着什么,却见童奕领着大经纪人和助理小乙来了。出于对女明星的安全考虑,童奕配了一把她家的钥匙。 大经纪人沉着脸,似乎有坏消息。丁嘉莉喃喃地说:“不会是……” 大经纪人撇下巴,助理小乙立马按亮手机屏幕递到丁嘉莉眼前。她接过来看,瞧清其中显示的一张地下车库的照片,一男一女刚坐进车里。车牌号是她的生日。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我们昏天黑地帮你公关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大经纪人质问。 “我报备了啊,和李寺遇他们一起住酒店。”丁嘉莉说。 “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外出,车牌又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丁嘉莉思忖了半秒,出了医院不好好休息,和李寺遇一起外出,任谁看来都好奇怪。可总不好说是旧情人,也不能抖出邹青的事情…… “打掩护,”丁嘉莉嬉笑说,“你懂的。” 大经纪人愣了会儿,和小乙不约而同地做出“啊”的表情。 “李寺遇导演是很有话题度,但这种绯闻对女演员没好处,狗仔问我们要价,现在正在谈。”大经纪人抬腕看表,“就这样,你休息吧。” “就这样?”丁嘉莉诧异。 “狗仔讲得绘声绘色还搬出陈年旧事,我禁不住疑心你和李寺遇导演是真有些什么,这才赶紧过来想了解个清楚,好做后续的公关。”大经纪人笑,“是我多虑,你们怎么可能有什么嘛。” 丁嘉莉把她们送到门口,忽然问:“为什么不可能啊?” 大经纪人先一步走下楼梯,没听见。助理小乙转头,温和地说:“他比你大九、十岁诶,还和不少女演员传过绯闻。” “这有什么。” 见丁嘉莉真有些困惑,助理小乙认真地说:“我这么说绝无半点不好的意思——因为你很公主。” 楼梯间传来大经纪人催促的声音,助理小乙道了再见匆忙跑下楼去了。 关拢门,丁嘉莉问站在旁边的童奕,没发觉对方一脸兴味盎然。 “什么叫‘很公主’?” “你为什么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可能?” 丁嘉莉一顿,睨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的人说:“我冰箱里有你最爱的那家黑巧慕斯,你说不说?” “减肥,不说。”童奕不自觉咽唾沫,“除非你先回答我。” “哇!你跟着迟译没多久嘛,变得这么狡猾。”丁嘉莉瞧了童奕一眼,转身去厨房拿出散发冷气的黑巧慕斯,舀一勺抿了吃,露出好美味的眯眼笑容。 “你搁这儿拍广告呢……”话是这么说,童奕还是无法抵挡最爱的诱惑,凑了上去眼巴巴想让丁嘉莉喂她一口。 “为什么?”丁嘉莉作得意状。 童奕“啧”了一声,抢过装黑桥慕斯的三角纸盒,吃了一口方才说:“外行人看李寺遇当然觉得他亲年才俊、成功人士、钻石王老五。但圈子里的人不一样啊,你看那一代名利双收,家财万贯的导演,多少岁了才有这个成就?到了那群子弟跟前还不是一样扮丑角讨喜。” 丁嘉莉插话道:“你是说他们不喜欢李寺遇?” 童奕笑,“倒不至于,反正我是仰——望李寺遇导演的。说出去我朋友是李寺遇前女友,那可以吹嘘好久。” 她身上挨了一记轻拍,躲闪开来,接着说,“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你明白吗?也对,你要是明白,就不是‘公主’了。” 丁嘉莉疑惑道:“所以是因为世俗条件,人们才觉得我和李寺遇不登对?” “对啊。” “可是李寺遇惊艳卓绝,并非虚名,还拿了好多少奖的!” 童奕以勺子点了点手中的黑巧慕斯,“才华是什么?无用之物,他是因为拿了奖才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 丁嘉莉觉得自己的观念被重塑了,“……是吗?” “世人就是这般庸俗不堪,没经过吹嘘、包装和金钱认证的艺术,欣赏者寥寥而已。”童奕吃完最后一勺慕斯,去厨房拿了罐冰冻的酒精饮料喝。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大型商场,我出卖我的时间和体力,你出卖你的美貌或者形象,李寺遇出卖的是他的才华。售出最多的才会被摆在货架显眼的位置上,否则就在打折区,或者直接扔到垃圾车上被带去销毁。你说有多少人会探索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去寻找灵魂的共鸣?” 丁嘉莉沉默了有好一会儿,问:“所以在你说的这个商场世界里,我不能和李寺遇放在一起吗?” “Exactly!”童奕点头,“或者我们换一个角度,作为女演员的你,和——” 丁嘉莉忍不住打断,“不能我是我,他是他,没有任何附加的身份吗?” “那么公主,你为什么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可能?” “我只是好奇……”丁嘉莉别过脸去。 童奕拉着丁嘉莉在客厅的沙发落座,“记不记你曾经跟我痛哭,你想要公开,但李寺遇非常反对。” “他不想我在拍戏期间搞出大新闻,不想我那么脆弱那么依赖他,甚至说依仗他来扭转舆论。”丁嘉莉自嘲地笑了下,“尽管那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你现在愿意谈论他,所以我想告诉你我的看法。”童奕说,“这也是我这两年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才领悟的。要么他在回避你的家庭,要么你不经意的行为给了他回避的信号,毕竟他才华横溢,骄傲。但他也只拥有才华,他不可能忍受这一点在你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莉莉,不要觉得我太直接。也许你遭受了挫折,吃了一点苦头,但你的生活是非常优越的,常人难以企及。我们喜欢你,理解你的天真,和忧郁,我也不会说那是微不足道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痛,对吗?” 丁嘉莉看着童奕的眼睛,“你觉得我不能理解他,或者你们?” “是的,莉莉。” 丁嘉莉艰难地去思索,“我以为我理解得足够多了。” “看,这就是你的傲慢。” 没一会儿,童奕被上司一通电话叫去加班。丁嘉莉依在阳台阑干上,看对街房屋的窗台,夜色下暗自盛开的花,还有微风轻拂的衣服。 她很想打电话问李寺遇,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是她没有理解他吗? 可当时争吵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刺入彼此心扉的话,她的失落、失望乃至绝望,都是真实的。 鲸头鹳的头像列在几十个对话框之后,丁嘉莉点开,修改了备注: 老王子。 重点在老,一定是这样的。 * 假期结束了,嘉合娱乐与狗仔的秘密谈判也结束了。原先说好了价格进行交易,对方临时加价,嘉合手上有plan B,不买账。 人们返校返工的早晨,娱乐媒体曝光丁嘉莉和李寺遇共同出入酒店,深夜驾车离去的照片。网络舆论引爆,匿名论坛的言论不堪入目。 不过丁嘉莉所看到的,没有想象中的糟糕。经过童奕的“点拨”,她以为他们是不会被祝福的,可似乎好些人喜欢他们,把他们真的当做一对。 编剧童奕说过,镁光灯下,两个同性动物凑在一起都有CP粉,别说人类了。 丁嘉莉心下那点儿窃喜幽幽地就散了。她想有一个人是一定的不会高兴的,她给那个人打去电话,电话已关机。 发去微信,一段正经的文字: 抱歉,事先没有告诉你,我们在上海的时候被狗仔拍到了,公司和他们没谈拢。但你放心,公司会澄清的,毕竟事出有因。 望理解。 丁嘉莉赶了两场试镜,晚上还去了一场商务站台活动,回保姆车上仍然没收到“老王子”的回复。 听助理小甲说综艺今晚播了,丁嘉莉倒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经过两周制作,《今晚酒馆见》播出第一期,节目呈现舒缓的慢节奏,又不乏意趣。 观众反馈很好,自发宣传、吆喝,在Anti恶意打低分的情况下,节目在书影音记录网站上神奇地破了八。 下期预告出现了丁嘉莉的晨起的素颜镜头,打哈欠,懵懵地看镜头被做成GIF在网上传播,#丁嘉莉素颜出镜#这一词条迅速登上热搜前三。 一撮观众带起舆论,围观群众惊讶发现,原来丁嘉莉在生活化场景中给人的感觉这么舒服。她有哏,做事有条不紊,几乎不会出错,和客人说话也十分妥当。 于是人们说起她的教养、家庭出身,根据过去的访谈节目到她少时学舞蹈的照片。具有反抗精神的大小姐的形象跃然而出。 节目总是以他人的反应来呈现个人的形象,丁嘉莉和邹青的互动引得一群人“嗑生嗑死”,说是冷感大小姐与温柔美人姐姐的年下CP。 也不知是粉丝不甘示弱还是真有人“嗑到了”,他们还给丁嘉莉和何露霏起了CP名,又说是傲娇大小姐与可爱甜妹的年上CP。 丁嘉莉边看边听旁人解说,露出恍然大悟地样子,“哦,我还是攻啊!” 助理小甲欣然道:“是啊,现在都说你很A的……A就是Alpha,你可以理解为很顶,嗯!” “我还不晓得?”丁嘉莉轻哼,“你这么高兴,难道你也在嗑?” “我没有啊,就……说着玩嘛。” “网友说着玩就罢了,我们内部禁止。不要再说前辈这些了,还有何露霏,你觉得我很喜欢她吗?” 助理小甲想了想说:“应该没有,但也不讨厌……?” 丁嘉莉真是惊讶,“你还要想?你算了,一会儿居酒屋别去了,我和小乙两个去。” 助理小甲一下坐直身子,抿唇瞪眼,片刻后又柔软了起来,嬉笑说:“莉莉,不是要拍vlog嘛,我很有哏的!” 丁嘉莉“嗯”了两声,“比如说?” “我和小甲不就是咋咋呼呼话痨攻和斯文寡言腹黑受嘛……” 驾驶座上的小乙一记眼神飞到掷来。 丁嘉莉大笑,“你还蛮了解自己哦。” 潮湿闷热的初夏夜晚,让人想起刚开始拍戏的时候。 丁嘉莉降下大半车窗玻璃,下巴抵在玻璃上。霓虹灯光温柔地拂过这张比霓虹还璀璨的脸庞,她觉得还没到居酒屋,自己就要醉了。 助理说有电话来了,丁嘉莉拿起便接听。 “我才看到微信。”是让人恨不得一醉到底的声音。 第28章 (二更) 要哭了…… “哦……你在沈阳吗?” 察觉丁嘉莉小心翼翼,李寺遇挑眉道, “怎么?” “早上打给你,关机了。……以前你回沈阳不是会关机吗?” 李寺遇一顿,“嗯,我在沈阳。” 丁嘉莉也沉默了会儿,故作轻松地说:“阿姨好吗?” “很好。” “绯闻的事情,我很抱歉,明明你最讨厌这个了。” “没事。” 电话那边传来长长的呼吸声,像裹挟热气的风,刮拂他耳廓。她说:“李寺遇,我就是想问……你会不会……” “什么?”他感觉紧挨手机的面颊都在发烫。 那边却是换了话题,“没什么。我到吃饭的地方了,有什么事发微信。” 忙音传来,李寺遇把手机放进了烟柜旁的抽屉。 他哪里知道,曾经捧起奖杯,高傲地索爱的女孩,如今变得犹疑了。尽管重新正视了自己的心意,可她不愿再出动迈出那一步。 “你迈出一步,余下的九十九步由我来完成”终究是别人的故事,她失望了,鼓起的勇气在他冷淡语调下如气泡般破灭。 * 社区便利店数十年如一日,夜幕中亮起白炽灯光,映照货架上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货品。 手挽手的一对年轻恋人从门口走过,在旁边的果汁自动贩售机前停下。 “我就要喝这个……” “没硬币啊。” 嬉笑声袭来,恋人们返回,向坐在门边烟柜后的李寺遇说:“老板,可以换硬币吗?” “可以。”李寺遇的脸藏在棒球帽的阴影下,夜色中看不太清。 大约觉得声音悦耳,女孩将零钱放到柜台上时,稍稍倾身看他的模样。 这时男孩说:“拿包万宝路薄荷宝珠。” 女孩旋即直身,“你刚才说要戒烟!” 男孩微微蹙眉,同女孩耳语道:“只换硬币多不好意思。” “又有什么嘛。”女孩咕哝,却是没再阻拦。 烟柜里万宝路爆炸那一格空了,李寺遇起身去拿壁柜中的。男孩看见椅子的模样,有些惊讶。 一眨眼的事,李寺遇将烟放到柜台上,找补零钱。这对恋人互相推搡,去自动贩售机买果汁。 “你看见那把木椅了吗?” “怎么了?”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那个谁很厉害的德国设计师,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师椅,要两万多的!” “不会吧……不过是很漂亮。” “可能是盗版。” “这么旧的老店,老板应该不了解吧……” 李寺遇听见这番对话,笑了下。 他是在这家社区老店长大成人的,前堂是便利店,里屋两间是麻将馆,二楼就是住屋。多年来母亲固执己见留下这家老店,员工来来去去,大多数时候坐在门口的仍是母亲。 他念大学时给母亲买了舒适的老板椅,后来座椅皮棉翻卷,就换了这把设计师椅。 再后来有出息了,他在附近新建的高档楼盘买了一套三居室,母亲不去住,说留给他当婚房。他只得找房东商议,买下这整个铺面。可直到现在,做母亲的也没盼来婚讯。 不一会儿,值夜班的兼职员工来了,李寺遇把位置让给他,去里间唤母亲回家吃饭。 何美云刚和了一把大的,转头瞧见儿子,喜笑颜开,“寺遇,有你在,我今儿手气可太好了。” 桌上老熟人附和玩笑,“何妈好福气啊,有这么个财子。” 隔壁桌打桥牌的女人也说:“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才子!” 一屋子烟雾,笑声在其中翻滚。 待母子二人走了,有人惊讶低语,“这是那个导演吧?他是何妈的儿子?” “你才知道啊!” “平日里何妈来何妈去,但我没想到她儿子这么大了……” “少女妈妈呀,十七八岁生的李寺遇。” “欸,听说她男人犯过事,在里头。” “哪儿啊,很早就出来了,后来出车祸还是什么死了!” “不是犯事儿,我和她男人一个工厂出来的,那会两个小年轻无依无靠,男人替人顶包了。” “啊……” “何妈一手把这儿子带大,还这么有出息,真是不容易。” 平常何美云就住楼上,但儿子回来了是一定要去住高档小区房的。她说儿子在北京吃好住好惯了,回家来可不能委屈。 跟着何美云风风火火的步伐,李寺遇笑说:“北京吃好住好,那你怎么不去?” “去年不是到你那儿住了个把月?”何美云摇头咂舌,“那什么进口超市样样都贵,赶趟菜市场还要请人来给我开车。原来都说北京好,去北京,真正去住在那里才晓得,不像你们那样高消费,整点儿法餐日料,真是找不出好吃的馆子!” 李寺遇直笑,“我哪里高消费?” “哎呀,那回你下厨做的什么蟹啊刺身,说是莉莉爱吃的。你们平时肯定就吃那些嘛,还不高消费?”何美云瞧见李寺遇默然不语的神情,又道,“我又没说你们不对,赚钱就是为了花的嘛……” 李寺遇不得不反驳,“当时是你非要问我才说的,我和她分开好久了。” 何美云幽幽叹气,“明知道是娇小姐,还比你小那么多,怎么不对人家好些呢?你们谈了挺久的,我还以为真能把人领回来。” “不说了好吧。” “你要我不说,倒是领个人回来给妈看看呀,隔壁馆子的小陶,孩子都要上初中啦。” “我不年轻了,你还年轻啊。” 何美云没好气地睨了李寺遇一眼,“你这就忘了?三年前我脑出血,人差点没了。要是又来这么一遭——” “妈。”李寺遇无奈极了。 “你在我病床前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要让我看到你结婚,享福!”何美云说起来有怨,“还说小女朋友是丁克,不会生小孩的,要我接受。我这不是接受了嘛,人呢?小时候看着挺招女孩子喜欢的,怎么这个年纪了就跟你那不成器的老爹一样了,是一点也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 在“念咒语”这方面,何美云比丁嘉莉有过之无不及。李寺遇说:“妈,这两个月我就回来了这么一趟,你确定要一直念叨?” 何美云哼声,“难不成你还要马上走啊?” 电梯门应声打开,何美云提着菜篮子率先走进去,李寺遇像被训话了的小朋友,拖着高大身躯亦步亦趋。 八幢八楼一户,生意人最喜欢的楼号之一。居室干净敞亮,盼儿子回家的母亲常来打扫。李寺遇每每回来都有说不出的感念之意,他是想实现母亲心愿的,但对不在场的那个人来说,这太自私了。 李寺遇让何美云歇着,抢下菜篮子去了厨房。洗手切菜,开火热锅,如同他做任何事一样,有条不紊。 丁嘉莉极力称赞过,会做饭算什么,得会边做饭边收拾,完了厨房整整洁洁,才是理想中的型男。 “家庭煮夫吧?”李寺遇说。 “看不起家庭煮夫?你这种男权主义就是社会毒瘤!”丁嘉莉说着狠话,环住了他的腰。 “嗯……我愿意做家庭煮夫,女明星你养我?” “你既可以拍电影,也可以为我洗手作羹汤,不冲突啊。” 李寺遇笑了,他清楚她着迷的是光环并非他的一切。谁教他一开始拿光环作为入场的筹码,得庄家青睐。谁教他没有光环便什么也不是, * 社区小店个体户总是无法按时就餐,晚上他们和牌友们一起吃了点儿,这会儿回来才吃正餐。 但将近九点了,考虑到消化问题,李寺遇做的几道菜清淡简单。 何美云掐着时间到厨房,把菜传至客厅,说要边看电视边吃。 李寺遇拿碗筷过来,在茶几旁的皮杌凳坐下了,才发现何美云点播的电视剧是《风雪吟》。他觉得身边这群女人都大有问题,存心跟他过不去。 “你不是看过吗?” 何美云在微信上跟他念叨过,妹妹古装扮相多美,演得多好,让人看得直掉泪。当下说:“好看啊!我再看一遍不行?” “行……” 李寺遇端起碗夹菜,何美云让他坐过来,别背对电视机,挡着了。他挪动杌凳,不作声地吃饭。 何美云真是很喜欢这部电视剧,夹菜的间隙都不愿把视线从电视机荧幕上移开。 “哎唷莉莉出来了,你瞧。”何美云指了下荧幕。 着朱钗与暗红披风丁嘉莉站在雪地里赏绿梅,细眉轻蹙。李寺遇收回视线,淡漠地说:“她要哭了。” 果然,下一瞬丁嘉莉落下一滴泪来。 何美云道:“给你能的!你这么了解,怎么不去导戏?” 说一个演员有灵气,其中自然有很少按照某种定式去表演的原因。李寺遇导戏,会让演员自如地发挥,但有的导演不同,尤其电视剧人物台词多,呈现在小屏幕上,需要演员按容易被观众迅速理解和共情的方式呈现。 不过,丁嘉莉这场戏仍是很好的。比起在李寺遇电影中燃烧自身般的表演,或者在其他电影中每一个动作都完全遵照导演要求的表演,她明白了什么是“做戏”,收放自如。 李寺遇看着荧幕说:“你可以看我导的戏。” 何美云说:“《火舌》嘛,我专门请街坊去电影院看了,都说看不大懂。你什么时候拍部电视剧,就是这种,我们边打麻将边可以看的,女主角就让莉莉来演。” 李寺遇奇怪道:“妈,你都没见过她,就这么喜欢?” 何美云才觉得奇怪,“你喜欢,老妈就喜欢呀。” 气氛莫名冷了下来,何美云拿遥控器换了一部近来新出的家庭剧,不再提丁嘉莉了。 李寺遇以为这事儿翻篇了,到了洗碗的时候,何美云在厨房外转悠好几趟,终是没忍住走到洗碗槽旁,悄声问:“老妈问你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点希望?” “妈,三年了,孩子都抱俩了。”李寺遇忽觉疲倦。 “关键是你没有抱嘛!”何美云拍拍他的臂膀,“难不成人家有情况了?” “……我不清楚。” “你问清楚嘛!”见李寺遇脸色阴沉沉的,何美云忙说,“我不关心了,我看电视去。” * 丁嘉莉展开活动后,没办法再迎合李寺遇的时间,二人聚多离少。热恋中的人哪里捱得过,丁嘉莉央求李寺遇搬去上海,说名下好几套房子,住哪都可以。 他本来是去了的,为着她生日,一起选中一辆奔驰的SUV,挂上她生日号码的牌照。可他隔三差五便要去北京,她置气,于是他在北京购置了一套房子,一部分用的贷款。她初来,难掩喜悦地说公寓不错。 一楼两户的跃层洋房,他做梦都没住过,她说是公寓。不过也是言语上的,她没那么做作,哪儿都一样住。 因为同居,丁嘉莉再隐瞒不下去,家人们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关于“家庭煮夫”的玩笑,也是那会儿说起的。 不过总算解决了恋爱问题,李寺遇忙不迭和资方斡旋去了。他不愿再受市场和票房捆绑,要拍自己的电影。 迟总当他自己人,说话非常客气,声称连续拍片也是消耗,不如休息一两年。李寺遇见自己做主无望,决定同一直以来的合作资方分裂。 丁嘉莉无条件支持他,让他放心,她会想办法找投资人的。她能找什么投资人?还不是那些个亲眷,李寺遇不要她掺和,谈论起这件事便不愉快,和议说今后不提了。 如今回想,他们一起生活,度过无眠的夜晚,温柔晚风吹拂,一起饮酒,她抢他的烟,说女演员不能不学会吸烟。他们说了好多话,有过无数次身心灵魂的共鸣。 然而又好像避开了剃刀般锋利的要害,什么也没说。他明白,她太年轻,太甜蜜,无忧无虑而没想过未来究竟如何。 她天真的设想,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在他们温馨的公寓中,养一只叫念念的俊美缅因猫。 李寺遇忙于应酬寻找投资人,忙于集结拍摄新片的团队,忙于将《茧》的剧本打磨得更完美。 忙里偷闲,李寺遇才能回一趟沈阳。自事务繁多后,他回来总是关闭电话的,以专心陪母亲做点儿事,说点儿话。 母亲曾拿出全部积蓄,找街坊相亲支持他拍摄第一部 长篇,该他回馈的时候了。 丁嘉莉是很知道分寸的恋人,懂得给彼此保留个人空间。可对他日渐依赖,也会猜疑他在老家有昔日旧情。 那次丁嘉莉撒了谎,说念念跑不见了,必须给他打电话,向程果问了他母亲那边的号码。李寺遇连夜赶回去了,发现是谎言,隐忍着没发作。 也是经此莫名起了带她回去见母亲的念头,琢磨了有一阵,他准备和她商议这件事,无意中却听见了她趴在床上和丁太太讲电话。 丁太太明知女儿有男朋友,还说哪家的孩子回国了,要女儿去见一见。丁嘉莉不高兴,说她和男朋友好得很。 丁太太慢条斯理说:“一时的,你就晓得会是一辈子了?” 密密匝匝的小事堆积成山,他觉得自己好似大闹天宫的悟空,腾云驾雾后迅速被压在了五指山下。 他的骄傲被碾得稀碎。 第29章 有兴趣 一夜过去,绯闻还在发酵。也因为《今晚酒馆见》下期的嘉宾是李寺遇,关于“大三角”的揣测颇多。 嘉合的澄清声明失去作用,只好提前爆出“何露霏退团”的消息转移大众视线。 这日,综艺节目的第二次录制,何露霏的“酒友”是其前队友中人气最高的那位。 丁嘉莉之前听闻她们队内关系不甚和睦,见录制中何露霏与前队友表现得很亲昵,心下叹服。 入睡之际,何露霏冷不丁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假?” 丁嘉莉想了想说:“没有,都不容易,我理解你的选择和做法。” 何露霏笑笑,“你也蛮虚伪嘛。” 丁嘉莉转身说:“也许是的。但我认为你跳舞很厉害,会在镜头前展现自己,也很漂亮。我不了解你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为什么对他人的敌意这么强烈,或者想要得到你敌视的人的认可——” “因为你不缺乏认可!” 丁嘉莉静默一会儿,说:“我不愿意承认,但我也因为一些经历,内心感到缺乏。你晓得吗?其实我很开心你把想法告诉我,如果围绕在身边的善意比敌意多,我想我们都会慢慢变好的。” 起初何露霏认为丁嘉莉就是那个坐在包厢里,随便说句话便有人呼应的“公主”。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何露霏感觉丁嘉莉没那么“可怕”了。 当下听丁嘉莉这么说,倒有些别扭。 “是……是吗?” “同在一个公司,合作的机会也很多,没必要把关系搞僵,对吧?”丁嘉莉耸了耸肩,“而且女孩子应当联合起来。” “哦……” 何露霏又听不懂丁嘉莉说什么了,道晚安,背过身去。 * 最后一位到访的“酒友”是山茶乐队的吉他手,一位飒而寡言的女人。她的性取向早已不是秘密,年轻的时候同家里闹得很难堪,现在也没有修复关系。 似乎吉他手和邹青曾在什么场合见过,有些渊源。彼此不投契,酒馆营业期间也避免产生过多交集。 直到凌晨打烊,五位女人一起收拾厨房。尽管录制时间短暂,但每个人都留下了快乐的回忆,录制就要结束,也不晓得有无第二季,疲倦中颇有些不舍。 邹青把洗干净的玻璃杯递给丁嘉莉以擦拭,忽然说;“也许气氛到这儿了,我想说一些不适合说的话。” 丁嘉莉心下一紧。 邹青投来宽慰的眼神,接着道:“这应该会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档节目,说不定还是最后一部‘作品’。” 其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 “我不敢说彻底息影,但我得离开大众一段时间了。” 何露霏小心翼翼地问:“前辈,你累了吗?” 邹青一如既往地柔和,“嗯,我需要休息。” 吉他手远远睨着她,问:“你认输了?” 邹青说:“我不会认输的。” 录制结束后节目组安排聚餐,丁嘉莉和邹青同乘一辆车,得知那位吉他手也是有些子弟背景的,许是从亲友那儿听到了张家的秘闻。她一向不大看得起邹青,觉得邹青假清高,玩不开。 “我出道也快二十年了,谁看得起看不起,不重要。”邹青说。 丁嘉莉默了默,以何露霏的话问:“因为你得到了足够多的认可吗?” “不是啊,在这一行摸爬滚打,慢慢就发现人际交往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你只需要面对角色、作品,当你把这个做好了,有的没有的都会来。” “以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恶评困扰……” 邹青缓缓道:“怎么讲呢,是你对自身太苛刻,还是你期待被大众理解?” “也许都有。我只是想做的更好。” “每个人都是需要鼓励的,你身边需要一个鼓励你的人。”邹青顿了顿,“我想这一点,寺遇过去没有做得很好。” 丁嘉莉掩饰般地说:“不关他的事。” “那就是你太期待被深度地理解,可是就我们自己而言,也常常无法理解亲密的人。期待在陌生遥远的人群中获得共鸣,我认为是一种对自身的消耗。你本身的表演方式,就是一种极度自耗的过程,因此出现了缺失感,让你渴望理解、共鸣来‘填补’。最后陷入恶性循环。” “去年拍《风雪吟》我状态还蛮好的。” “能感觉到。”邹青笑着拍了下丁嘉莉的肩膀,“李寺遇导演的‘名言’——爱生活中的人,不要苛求被理解。” 曾几何时,李寺遇同她说过这些话。然而那时她陷入了沼泽似的,无法自救,只得通过向他索取爱和呵护来维持虚假的平衡。 他为了筹拍《茧》,压力非常大,在那样的状态下,兴许疲惫,失望了。 * 聚餐地点在来福士高楼上的火锅店,人没到齐时,山茶玩笑说这种店他们平常不屑于光顾的。 “环境好服务好的火锅店,你讲出去,别人都觉得不地道。” 外乡人丁嘉莉倒没觉出有多不地道,反而还觉得分餐制,一人一锅的形式很不错。 火锅汤油翻滚的声响中,几桌人畅饮畅聊。丁嘉莉习惯性出去寻可以吸烟的区域,这就在僻隅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 席文脸庞脖颈绯红,看起来喝了不少。他跟一位男人点头哈腰,把人送走了,长叹一口气。转身与丁嘉莉四目相对。 丁嘉莉推测他是出来应酬,找机会,不想与他接触。可席文愣是追上来拽住了她。 “做什么?”丁嘉莉横眉。 席文充满了愤怒与怨恨,“你同何露霏联合起来耍我,把我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丁嘉莉惊诧道:“你搞搞清楚!是你在背后算计人的。” “我?”席文笑,“我把当朋友,你当我什么,伺候你的人吗?我这么对你好,你却无动于衷,最后我不得不这样做!” 丁嘉莉觉得可笑极了,声音反而轻了些,“我还有罪了?你要是把我朋友,便不会想着利用,使出下作手段。” “利用?丁嘉莉,你敢说你周围那些个朋友哪个不想利用你?就说童奕,这一步做到总编位置,不是靠的你的关系?” “童奕没有想利用我,有更好的发展,是她应得的。她在背后下了多少苦功夫——” 席文恨恨打断这番话,“难道别人就没下苦功夫吗?我就没下苦功夫磨炼演技吗?这么多年来,我全凭自己走到这一步,你们轻而易举一句话就毁了这一切……” “所以你觉得,我是不费吹灰之力走到今天的?” “起码你起跑线领先太多,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把我们当做笑话。” “席文,原本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席文冷笑,“我什么都没了,如今跑来求这些小老板参与网大,没想到连这么边边角角的资源你们也要阻拦。”(网络大电影) 丁嘉莉微愣,她不觉得嘉合那群老板能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还是在山高水远的地方上。 “是吗?” “你别装了,人跟我明说了,我得罪了那位导演。还能有谁?李寺遇确实手段了得!” 丁嘉莉沉默了,任席文谩骂不止也不还口。 见有人朝这边走来,丁嘉莉说:“席文,我只能说你做的这件事,确实是戳到我们痛处了。就算是好人被揭了伤疤,也会喊疼的。” 何露霏跳舞的视频让丁嘉莉重陷不良少女“念念”的舆论,而这是丁嘉莉和李寺遇都不愿重提的禁忌。 * 同样的夜,北京一私人会所包厢里,老板们推杯换盏,佳丽围绕。角落女人的靡靡之音动人,却无人谛听。 “难得啊,还是得马总出面,把我们鬼才导演请来了。”这位老板喝高了,说话的时候靠在女人身上,摸着人家的肥臀。 “不敢当。”李寺遇感觉香气袭来,偏头见女人端着酒杯依偎过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接过酒杯同时挡开了她。 “寺遇导演接下来有什么项目啊?” “先休息一阵吧。” “我这儿有个地方电影节的项目,你看看有兴趣没?” “你随时联系我。” “哎唷,好!冲你这句话,我们得喝一杯是吧?” 李寺遇和对方碰杯,饮尽杯中酒。那香水气味浓烈的女人给他添酒,又作势倒了上来。 他轻笑,垂眸的余光似有意无意瞧着她,惹得久经风月场的人也羞怯三分。 “做什么呀……” “我太太对这些个香精过敏,回家让她发作就不好了。” 周围几人听了,连同女人一起感到诧异,“您结婚了?没听说呀。” “我们也赶时髦啊,隐婚嘛不是。”李寺遇语中含笑。 这下人们明白了,哄然而笑。 那位马总由一位歌星搀扶着回座上了,甩甩头说:“嗳,这上了年纪啊,酒量是不行了——” 听见笑声,凑来说,“说实话,也该结婚了,男人漂久了不行的。” 女人娇软道:“结婚了,不也还是漂着。” “那是要漂的嘛……” 案几上手机振动,屏幕弹出微信消息通知。李寺遇没拿起来查看,倒是看见时间,觉得该结束这百无聊赖地应酬了。 却听暧昧言语中有人讲正事,“归迟嘉合两家合作了,你们听说了吧?” “早看出来了,背后是叶家那位牵的线。” “他还管这摊子事?” “有钱赚,哪能不赚啊。” “头部项目不是已经备案了么,大IP,说什么新武侠,还不就是我们搞那套古装偶像剧。” “你们别说啊,这项目我可参与了的,总要有个名头嚜。” “大女主还是大男主啊?” “大女主,好像是归迟他们那位妹妹,男主演是傅旸。” 李寺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金属打火机,火星忽地擦亮,身旁女人吓了一跳。他瞧过去,女人对上一双含情目,笑嘻嘻地拿起烟盒,将烟递到他唇边。 李寺遇引燃烟吸了一口,插话道:“什么项目啊?” “你有兴趣?” “人寺遇导演不是拍过武侠片嘛。” “对对对,还跟丁嘉莉合作过。” “那敢情好,我们这儿正要找个指导,您不妨看看本子?” 边上高管小声道:“跟归迟有点那什么。” “哦……这……” 李寺遇说:“我有兴趣。” 散场后人人一声酒气,李寺遇仰头靠在副驾驶座上等代驾过来。 想起微信一直收到消息,摸出手机来看。 莉莉:不接电话? 三十分钟后发来一条: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似乎想撤回但错过了时间,又说:没什么,录制结束有点儿矫情了。上飞机了,不说了。 * 保姆车穿街过巷,丁嘉莉说太晚了,让助理们别送了,自己提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爬楼梯。每每这时,她就有点儿后悔住老房子了。 楼梯间灯泡闪烁,上到她住的一层楼,灯泡叫也教不亮,完全坏了。 边拖行李走到门口,边在爱马仕包里摸钥匙串。忽觉不明气息接近,她猛地转头。 砰一声,她整个人被压在防盗门上。 男人呼吸沉闷,缓缓找到她的鬓发与耳朵。 “嗯,你什么错了?” 第30章 他们啊 好似忽然掉进了一个瓶子,闷热,充斥酒气。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些许,蹙眉咕哝:“干什么呀,你吓着我了。” “莉莉。”他若有似无地掠过她脸颊,惹得她也发烫。 她攥住了他的衣衫,紧张而无措地说:“你喝多了。” 李寺遇听了,低低笑起来,唇刚好落在她额眉,“是吗?” “你......”丁嘉莉只觉思绪凌乱,说不出什么正经的话。 “问你话,你什么错了?”他似乎站累了,说话之间有轻微的叹息声。 “啊......就是。”丁嘉莉不想提令人不快的事,“我们进屋里去,万一一会儿有人看见了......” “那又怎么?”他起了捉弄之意,倒不觉得累了似的,勾身瞧她的眼眸。月光将窗棂印在走廊地板上,她的美融于夜色中,是那么令人心醉而不可捉摸。 “丁嘉莉。” “你别说话了,让我开门好吗?” “丁嘉莉。”他的语气听起来莫名有些正经。 丁嘉莉正艰难转身去开门,手却被他握住。他夺去了钥匙,胡乱地把钥匙贯进锁孔,扭转,拉开了门。 丁嘉莉被身后的重力推进室内,脚步踉跄,又因手臂被他挟持着而没有摔跤。门在巨响下关拢,行李、包、钥匙落在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阳台的窗帘是遮严实了的,只有厨房露台透进些许光亮,屋子里仍黑黢黢的。她几乎看不清,只感觉到他高大的身躯拢着她往后退。 膝盖窝触抵柔软的水牛皮沙发,她直愣愣地仰倒了下去。 “丁嘉莉。”他念了第三遍她的名字,一如最初。 “我要吻你了。” 然后阴影落了下来,她额边的发被拨开,眉鼻和脸的轮廓在他手中描摹。他的嘴唇因醉酒而干燥,带着下巴些许胡茬找到她的唇。 会有人不喜欢他的吻吗?丁嘉莉在深邃而狂乱的交融中错过了拒绝的时机。她不由自主勾住他的脖颈,于是他俯身贴得更紧。 她的体恤宽松,因几番动作拢了上去。其实也没心思去看,只是感觉到了,像是给猫顺毛般轻柔的抚摸,渐渐滑向后腰,钻进去。她舒服地缩起肩膀,“寺遇......你喝醉了吗?” “也许。”李寺遇早已想偏离她的唇,可她缠得紧。趁说话的罅隙,去挨她的脖颈。 “你去哪里喝酒了?为什么,为什么身上这么浓的香水味。”谢天谢地她找回了些许理智,半撑起身问。 李寺遇见状也坐了下来,背靠抱枕。而后将丁嘉莉一把拉入怀中,继续顺毛似的挠过她的下巴。 “你还没回答我,倒问起我来了。”他笑。有些邪气,像他有时候在床上那样。她心下警铃大作却又想继续耽溺在这样的触摸中。 “我就是想说,对席文是不是太残忍了?” 将将探进体恤领口的手顿住了,他道:“是你说不要提这个人了。” “哦......”周身还留有余韵,过了好一会儿丁嘉莉才回神。倏地起身,推了他一把,“你去哪里喝酒了?” 接着又勾身去沙发一角打开了落地台灯。 李寺遇眯了眯眼睛适应光线,一眼扫过去,不由得笑。即便是单位楼老房子,室内却一应是昂贵家具与智能电器。灰蓝色调,显出主人生冷的一面。 “我就说家里太太对气味敏感得很。” 丁嘉莉回身,蹙眉瞧着他,“你说什么胡话?” 李寺遇长呼出一口气,“水。” 丁嘉莉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去厨房拿来一瓶冰水。他喝了好几口,手撑额角,说:“莉莉,你为什么总是不把话说完,上回打电话你问我会不会什么?” 丁嘉莉慌张地错开相对的视线,“有吗?” “过来。” “干嘛?” 他只招手,不语。 丁嘉莉慢吞吞挪过去,“大半夜找过来,你欺负也欺负了,还要训我吗?” 李寺遇笑出声,“我怎么欺负你了?” 丁嘉莉咬了咬唇,“哪有这样的,喝醉了来找我,我是工具吗?” 李寺遇凝视她片刻,说:“你不是很有感觉么。” 丁嘉莉一怔,心下较劲,别别扭扭地问:“那你呢......?” “我有啊。” 他突如其来的坦然令人无措,她将视线一寸寸看过去,这就瞧见了堂而皇之隆起的裤料。当即惊诧道:“无耻!” 李寺遇笑得开怀。 他无法完全握住理智,任话语在脑海中漂流,说不出口。 “你走......”丁嘉莉指着门,却不似生气,倒像是女儿家的娇态。 “你开车送我啊?”李寺遇呵笑,“走不了了。” “你就无赖。”走近了,她踢他的鞋。 “可以的话我不想睡沙发。” 丁嘉莉是晓得的,李寺遇对环境要求不太苛刻,但决不睡沙发。他说会掉下来,可她总觉得另有原因。或许就是小时候沙发睡多了的缘故。 “你快滚去睡吧!烦死了。”丁嘉莉拽李寺遇的胳膊,“不要洗了,明天我换床单。” “我怎么对你的,你这么对我?” “我又没强迫你......” 半晌,女明星走完晚间护肤流程来到卧室,看见男人的衣服扔在地板上,男人赤胳膊露在薄被外,呼呼大睡。 “你最好不要打呼噜。“她踢了他一脚,却是轻轻地在旁边躺了下来。 世上总有许多荒谬事,和前男友同床共枕该算是一件。 * 暗夜滋生荒谬事,到了早晨,人们开始谈论。 前爆出何露霏退团的消息,紧跟着传出前队友参与其综艺录制的消息,唯粉之间吵得厉害,团粉试图做和事佬,可也卷入了混战。其他偶像的粉丝作壁上观,笑话这个糊团事多。 有人说前队友是三连歌王,再糊也没有何露霏糊。 便有何露霏的粉丝为了反驳,拿匿名论坛的小道消息说事。消息称大IP武侠言情小说《似情决》快开拍了,女主定的某电影花,男主顶流TOP,两人曾经合作过。 原本是大女主剧,女主角一番,男主角只能是二番。但是男顶流和团队不同意,争抢番位。谈来谈去,电影花这边作了让步,男女主角平番,但要带一个小花。 依粉丝之意,这个“小花”指的是何露霏。一来,把这种不确定的消息拿出来说事,足够惹人笑了;二来,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偶像是“小花”,让人笑掉大牙;三来,若真有这么回事,何露霏并非凭自己拿到资源的,粉丝拿出来吹嘘实在令人不齿。 于是粉丝忙着同粉丝割席,称是黑粉故意泼脏水。粉粉黑黑,真真假假,不过又一滩浊水。 少有人在意何露霏,引起大众尖叫的是小道消息中即将二度合作的电影花和男顶流。即便对娱乐八卦冷感的人,将几个关键词组合,也知道说的就是丁嘉莉和傅旸。 因为《茧》荣获柏林金熊,一众主创自然与荣有焉。尤其是傅旸的粉丝“向日葵”,因此将傅旸同其他偶像划分开来,级别不同了。 傅旸凭此片捧回最佳新演员奖,和丁嘉莉在一时尚盛典中也得到了大众票选的年度最佳CP。 要说这两位的CP,早在《茧》开拍之前,便有人将二位拉郎凑CP。《茧》选角消息传来,CP逐渐发展成BG CP中的美帝(人气非常高以至占据霸权),RPS(真人CP)亦如火如荼。 从CP名便可见一斑,稍显土气却如雷贯耳似的。因“旸”“莉”二字谐音“阳历”,即地球绕太阳公转的运动周期,所以CP名叫“公转”,而CP粉就是观察天体运动的“星象仪”。 即使后来出了事故,莉迷、向日葵、星象仪三家彻底对立,公转CP的影响力也不曾消退。毕竟以“嗑-药”的眼光,丁嘉莉和傅旸确在RPS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下,莉迷不满丁嘉莉才签嘉合没多久,就要被迫“奶孩子”,正骂何露霏吸血鬼。见有关CP的新帖旧贴层出不穷,又忙于辟谣。 早已偃旗息鼓的三家经此重新拉开战争。起初,向日葵几乎以压倒之势得胜,不久后星象仪中“有点人脉”的大粉似乎确认了这一消息,便铺天盖地进行考古(考据曾经的资料)科普。两家唯粉这时候又同仇敌忾了,以拆CP为己任。 莉迷不惜搬出李寺遇导演过去在宣传活动中的冷漠话语——他们啊,同事,合作关系。 * 公司大楼逐渐响起人声,坐在窗边的青年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晨光透过窗玻璃,照在他俊美而清冽的脸上。 然后他笑了,恰似春风吹拂寒潭,在人心中荡起涟漪,“我过来拿滑板的。” “我说呢。”经纪人说,“今天下午就要入组围读剧本了,你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剧本我已经熟悉了。”傅旸站了起来,地板投下一道颀长的影,“松哥,我们的女主角还不知道男主角是谁?” “当然,给剧组和嘉合千叮咛万嘱咐了。你重视的事情,我还能不办好啊。” ”很好。”傅旸将空的咖啡杯往不远处的垃圾桶投掷,拍了下经纪人的肩膀,揣起滑板离去。 * 窗外天光大亮,两个人都累着了,还没睡醒。丁嘉莉只感觉到迷迷糊糊中,旁边的手臂环了过来,隔着吊带睡裙寻找什么。过了会儿探进来往上游走,很娴熟似的。 丁嘉莉舒服地哼声,便惹得身后人袭来。她一下子醒了。 可她没推开人,也没说话。她喉咙哽咽,咬着食指关节忍住不发声。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以为他们还好好的了。早上会被那只叫作念念的缅因猫叫醒,念念要他们去铲猫砂。 男人呼吸匀长,可不知怎的手也不动作了。停顿了好一会儿,他的手从睡裙里退出来,抚上了她的脸庞。 “别哭了。” 他感觉到她在哭,便醒了。恋人熟知彼此每一个细节的默契,在他们身上从未消失过。 第31章 没有他 “我没有。”微颤的声线出卖了她。 李寺遇撑起身,撑强硬地将人揽入怀,“是我不对。” 一时搞不清楚道歉是为无意识的动作,还是为一切事情。他只是说着,“不要哭了,宝贝。” 丁嘉莉垂着头,唇角亦撇下来,要哭不哭地说:“我不是你的宝贝。” 李寺遇一下便想起了以前,怎么也哄不好人的时候,她刁钻地质疑为什么他喜欢喊宝贝,连为数不多晓得的法语单词也包括“宝贝”。 他说只这么唤她。确是真话,曾经他觉得这个词腻味,可她让他觉得就应该是,非常珍贵。 然而他怎么丢了手? “丁嘉莉……” 她忽地抬头,眼神定定的,“你敢说你一点也不讨厌我?” 李寺遇语噎。 她自顾自道,“我晓得,你又要说我怎么还这么幼稚,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有你说的,什么让前女友多看一眼,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总是给我若有似无的幻觉,我一点也看不懂你。李寺遇,过去强求你爱我兴许是我错了,我不会再尝试那样的恋爱了,尽管你也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不是沉溺幻想的二十岁了,厌倦了暧昧不明的试探游戏。” “那你想怎么样?” 丁嘉莉静默好一阵,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要假以朋友之名和我距离这么近。我讲的‘朋友’分明是不往来不问候也不讨嫌的意思。” “要是喜欢你,要怎么做?”李寺遇平静地说。 眼睫毛缓缓拂动空气,丁嘉莉愣住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回答我。”他又道。 她讷讷地,“我就要进组了。” 说到这件事,李寺遇神色变得晦暗不明,“他也是不往来不问候的朋友?” “什么?”丁嘉莉没听明白。 “傅旸。”李寺遇语气颇冷,“你就那么想和他拍偶像剧,不惜回到你发誓都不再来回来的地方。” “……你是说。”丁嘉莉收声了。她通告太多,光是定下来的电视剧和电影剧本就有好几个。她知道即将拍摄的是《似情决》,但男主演并非傅旸。 最近是听说公司在和男主演团队协谈番位的等问题,她没太关心,觉得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倒霉不过再遇到一个席文。 现在李寺遇肯会说出来,一定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即是说男主演临时换了人,而公司还没有告诉她。 虽然两家粉丝水火不容,但本人之间并没有嫌隙。至少,人们都是这样以为的,只有当事人知晓真正的内情。 公司隐瞒这件事毫无道理,除非是对方要求的。 沉默中,李寺遇下床穿衣,丁嘉莉没忍住,上前说:“西服都皱了,我打电话让人上门熨烫了你再穿。” “动手就能做的事,搞这么麻烦做什么。”李寺遇并没有训责的意思,补充说,“就这样不碍事。” “哎呀你,那我给你用蒸汽熨斗弄一下。”丁嘉莉说着就去撩他的衣领。二人瞬间贴近,抬眸看见他漠然而捎带些许戏谑的眼神,她怔了怔,惊觉这倒像是妻子和即将出门的丈夫了。 装作仇怨,或一不小心太熟稔,旧恋人难以找到继续共处的平衡点。如同拨算盘,一拨,啪地将一格算珠全弹顶。 珠子四散,砸落在他们心上,无人知晓的痛。 “要吃早餐。”离去前他说。 * 深呼吸,治疗焦虑症的辅助手段。丁嘉莉让自己镇定,来到浴室开始刷牙洗脸,晨间护肤。 已是十一点过,点一份brunch吃,一会儿助理就要来接她了。 正式开机之前,剧组会召集主演们围读剧本,地点就在制作公司大楼。 丁嘉莉做了妆发再去的,仍然到早了。在坐的一众共演配角是她所不熟悉的面孔,先是有后辈起身问候,她便趁机打开话匣,同人们闲谈起来。 须臾,冯翠芬导演来了,未语先笑,一讲话又带起活络气氛。她个子矮,身材圆润,戴一副玳瑁眼镜,头发是很有个人辨识度的泰迪短鬈发,乍看就像邻居师奶。 冯翠芬在香港业内做了十几年,三级片大烂片肥皂剧,只要卖座的都拍过。香港电影式微,她跟随大潮进军内地,成绩泛泛。去年一部仙侠古装偶像剧播出,大爆,她也有了名气。 都说交际是个圈,丁嘉莉不认识冯翠芬导演,可认识人家当年开除的摄影助理唐宪倬。如今是李寺遇的最佳拍档,御用摄影师,参与无数口碑作品,获诸多摄影类奖项。 在私人饭局上,丁嘉莉没少听唐宪倬表达对冯翠芬的不满。最主要一点,就是说她看人下碟,阳奉阴违。 丁嘉莉觉着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人,将信将疑地将冯翠芬当做这种人,客气相与。 房间里安静下来,演员们围坐大长桌,各自看各自的剧本,划线做笔记。 外边廊道忽然响起滚轮急速飞驰的声音,敞开的双开门闯进一道身影。 丁嘉莉因周围的骚动抽离剧本,看了过去。 来者跳下滑板,脚跟一挑让滑板跃至半空,单手接住放于臂弯处。滑板花花绿绿,本人却是一身灰黑的潮牌工装。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傅旸略抬起棒球帽沿,扫视在座的人,最终把目光落在女主演身上。 没在她脸上找到惊讶地神情,他倒意外了。 冯翠芬上部仙侠古装偶像剧便是和傅旸合作的,也是傅旸这几年拍了好些电影后,首次出演电视剧。《似情决》原定男主演出了事,傅旸还导演的人情,推了一些通告临时来救场。 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就只有傅旸自己知道了。 冯翠芬招呼傅旸过来坐,正好与丁嘉莉相对。他先同工作人员和身旁的演员颔首问候,这才来瞧丁嘉莉。 “好久不见。”他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明亮,“念念。” 丁嘉莉微愣,很快反应过来说:“合作新剧,傅旸老师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傅旸哗啦啦翻开剧本,食指在纸面划过去,“啊,那就叫‘阿柿’吧。” 是女主角楼无意的小名,或者说男主角李知泽起初所知道的假名。他们在长安勾栏院,一起鸡飞狗跳的闹剧中相遇,为各自的目的,结伴踏上去往塞外的路途。 丁嘉莉看着对面的人,作势明朗道:“好啊。” “那么,”傅旸点了下剧本,“你该叫我‘泽哥哥’。” 丁嘉莉挑眉,“这是阿柿捉弄人的时候的戏称吧。” “开个玩笑。”傅旸粲然道,明眸皓齿好生俊美。 “看来你们很熟悉剧本了,这很好。”导演发话了,让演员们从头开始读剧本对台词。 因为内地电视剧事前制作和大体量的关系,集齐一众主要演员演围读剧本并非易事。也只有《似情决》这类大制作IP剧能够要求演员必须到场,毕竟多的人想参与,连一番主角也不是不可替代。 “哎呀呀呀,府衙官差欺负我等女伶,可真是无法无天……”丁嘉莉照藏身勾栏院的“雏妓”楼无意俏皮又做作的语气侃白。 她小时候上过播音主持课,原本口条便不错,暂停活动期间辅修戏剧文学,在剧社演练,台词更有进益。 导演投来欣赏的眼神,丁嘉莉颔首浅笑,转眸就见傅旸盯着她。 一眼好似千言万语,丁嘉莉不想去揣摩他表达的是什么。却也感慨,好似时光真的不曾流转,他还和初见时一样,气质清澈,轻易能将人迷惑。 “走水了!”导演暂替说群演的台词。 因为被人追逐,李知泽闯进勾栏院,却遭遇大火。恍然间他看见坍塌的横梁后闪过一道身影,犹豫一瞬没有前去。 寻到天井,正要跳上房顶,一把西域珠糖撒来,从李知泽侧身弹落至地。他转身看去,见一位蓬头垢面,被烟雾熏过的女子。 “见死不救,白瞎一幅好皮囊。”丁嘉莉说。 “滚!”傅旸冷峻道。 “你手上的可不是唐刀,可模样又不似胡人,你是江湖浪客?来我问花楼有何事?” 李知泽没工夫与这女子废话,提步要走,霎时却想到她方才撒糖的手法非常人所有,蹙眉问:“你是何人?” 说这话时,傅旸抬眸睨着丁嘉莉。 丁嘉莉作少女之姿哼笑,“我看中你这把刀,若交予我,我可以送你一匹宝马,看你急于赶路,想必需要坐骑吧?” “神经。”李知泽虽觉古怪,但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要走。 这时,熊熊大火烧过来,楼无意叫嚷着“浪客哥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哇!”向李知泽扑了过去。 对坐的二人看着彼此,脸上的笑意各不同。 几场戏台词对下来,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两位主演之间的契合,以及还未完全展现的角色之间的张力。导演非常满意。 天色将晚,人们陆续离开,导演对傅旸说这个角色非你不可之类的正名鼓励的话。丁嘉莉远远颔首道再见,往安全通道走去。 走楼梯是为了吸烟,一下午可是闷坏了。她不觉得墙壁脏兮兮,依靠在门边墙壁上吞云吐雾。手机里微信消息有许多,对方都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通道的门被推开了,傅旸走进来也点燃一支烟,“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是吗?”丁嘉莉自有烦恼,不太想理会他。 “看到我不惊喜吗?” “原来你是为了给我惊喜才让人帮着隐瞒的吗?” “说好回来要跟我说的,你食言了,念念。”不甚明亮的节能灯白光下,傅旸看她的眼神令人难辨晰。 丁嘉莉刻意回避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感觉,“抱歉,我忘记了。” 傅旸笑了下,带着暗藏的侵略性慢慢靠近她,俯身说:“你怎么能忘记。” 她欲反驳,却听他很轻很轻地说,“我们可是接吻过的关系。” 一瞬间掀起眼睫,丁嘉莉愣愣看着他,“才不——” 他仍笑着,温暖得能融化她的冷意,他还有些忧郁,仿佛是独属于念念的少年落生。 久远的情绪被唤醒,丁嘉莉抬手朝傅旸掌掴上去。 傅旸早有预料般,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他,我们也能拿奖,不是吗?” 第32章 见证者 “一个人不应该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开玩笑。”丁嘉莉了解傅旸就是这样的性格,但他们也许久未见,这么忽然一下拉近距离令人不快。 傅旸停顿片刻,手垂了下去,“你真的好狠心。” “傅旸,”记忆里她很少称呼他全名,总是落生落生的唤,或者小旸。此刻再面对他,她感觉自己那股少女般的劲头已然过去了。她确实比他年长三岁。 “如果我狠心,就不会在出事后一直照顾你。后来也不会告诉你我要走了。在我心里你原本是我重要的朋友,只是有些事……” “你还是觉得我带给了你很多伤害。” “你误会了,回来后我行程非常忙碌——” “你和他一起录节目,看起来那么亲近。”傅旸故作困惑地说,“你们和好了?” 丁嘉莉微微蹙眉,“请你尊重李寺遇导演,再则我和他怎样需不着你来过问。” “当初和我哭着倾诉的不是你吗?” 争辩旧事如同绞衣服的滑丝,是没完没了的。 她想说那天是太失意才打开了话匣,向他透露了地下恋情,之后他们才成了互诉心事的朋友。可到底是她主动的,怨不得别人,何况“亲密的朋友”确确实实存在过。 见丁嘉莉默然不语,傅旸笑了下,“五十八集的剧本起码要拍三个月,三个月你变成了念念,当然也可以变成阿柿。我的阿柿。” 说罢拉开安全通道的门离开了。 * 一阵闷热的风灌进来,满头大汗的程果放下两手满满当当的环保袋,去打开了中央空调。 唐宪倬正从玄关过来,诧异:“有这么热?” 再看那边厨房吧台后走出来的房主,额上全是汗。 “理解不了。” 邹青还穿长袖衫,把两支红酒放在沙发上,转身也说:“理解不了。” 为了不引起关注,邹青要出国去做手术,也会在那边休养一段时间。李寺遇便说为她践行,就在自己家里,只叫了最亲近的朋友。 他们把储物间的折叠矮桌搬到客厅沙发旁,铺几个坐垫。一会儿吃烤肉、看球赛。四人里只有唐宪倬喜欢看球赛,但另外三人因为从业的关系不太看别的电视节目,也就随他了。 程果忙于张罗,最后把处理过的蔬菜、肉卷和烤盘都摆在桌上了,又拿来清洗干净的玻璃杯,这才落座。 没一会儿,李寺遇端着做的寿喜锅来到客厅。香气四溢,锅还没放稳,唐宪倬就要去夹菜。 程果呛他,“差点烫着老板的手了!饿死鬼投胎啊。” “唯有食指大动,以示对大厨的尊重。” 李寺遇无奈,笑说:“没事儿,快吃。” “先举杯吧!” 邹青把方才倒入醒酒器的红酒添至各自的杯中,他们举杯轻碰,照例是要讲祝酒词的,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只好笑。 “祝健康。”李寺遇打破短暂的不明氛围。 “好!” “健康快乐,吃好喝好。”程果说。 “还有睡好。”唐宪倬接腔。 “……滚呐你。”程果晓得这厮低俗,没好气道。就说这三年,唐宪倬起码和两个实习生睡了。 唐宪倬是香港人,比李寺遇还大上几岁。那会儿他到北方采录素材,准备拍纪录片。经教授和学院生介绍,他找到了也在筹拍自己第一部 长篇的李寺遇。 两人相谈甚欢,都想找对方到自己组拍片子。也算不上“剧组”,李寺遇和摄影助理、录音拢共几人的主创团队。 唐宪倬在沈阳跟着他们组玩了几天,觉得李寺遇这人特有意思,就这样开始搭档了。但按李寺遇来看,就是他蹭吃蹭喝,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帮剧组做点儿事。 一起走过二十代,晃眼就要奔四了。唐宪倬说起来是感慨万千,见今晚球赛没劲头,索性将其当做背景音。 “……戛纳那会儿我就觉得这人完了,我们一群人还在after party,他要回去。回哪边去呀,后来我知道了,和丁嘉莉去看了夜戏。” 李寺遇垂眸吸烟,笑了下。 唐宪倬又道,“你们别不信,我早想讲这个故事了,一直没机会。戛纳之后他到香港住了一段时间,我就看着他每天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的样子。他说那个片子可能要搁置了——就是《玉刃》,他有一个很想拍的片子。结果没成,公司那边催得紧,他安慰自己多花些时间去准备也好。好几年,终于拍了。我是不明白怎会就这样了,搞乜啊?” 李寺遇想说话,却被另一位“见证者”抢了白。 餮足饮多,程果说话也不忌讳了,“莉莉还在上海的时候就说养猫,老板事情多嘛,就是我和莉莉找的猫舍,注册证书啊什么的,这么嫌麻烦一个人,成天开心得不得了。” “猫咪才给了她治愈。”李寺遇呼出薄烟,掸了掸烟灰。 那时丁嘉莉才开始面临舆论攻击,情绪不太稳定。兴许真的有“缘”这一说法,她刚到北京,小猫也有三个月了,可以接回家了。 丁嘉莉正像一个无底洞,需要人给予无尽的关爱。可李寺遇忙于“搞独立”,常常忽视她,连生日派对也只到包厢来打了个照面。 让朋友们羡慕的二十四岁生日—— 李寺遇以男朋友名义发来的二十四分钟的影像视频,是别人剪辑的;默不作声送的爱马仕限量款包也是程果托在日的代购买的。 她没有计较,至少表面上没有。 自那年晚秋,台北潮湿的雨夜算起,他们的恋爱已持续了很久,甚至可以说立马结婚也不奇怪。热恋期过去,总有稍显乏味的时期。来到身边的缅因猫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契机。 “念念,是丁嘉莉好想李寺遇的意思。” 就这样,在不安定、充满压力,和对新来的鲜活生命的危险性混无意识的状态之下,他们要开始拍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电影了。 女主角的名字最后用了小猫的名字,在众目睽睽下表达隐晦爱意。 “念念,妈妈要拍戏了。” 女孩偏喜欢过家家,要做妈妈,要他是爸爸。 他们有一个足够抵御暗黑的家。 杯盘狼藉,李寺遇依着沙发座,坐在地上看一侧落地窗外的夜色。她也曾坐在同样的地方,看相似的景,她等他回家。 门锁响了,来的人不是心中想的人。冯莞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因为邹青要走,说通那相看生厌的丈夫放她出来。 冯莞和邹青并没有一见就拥在一起。她们看着彼此,愈来愈近,然后勾上手指。 李寺遇太倦怠了,可也近乎本能地想到,原来两个女人之间的细节这样子的。他腾出一间房给她们叙一整晚的情。 “……你真要和老东家修复关系,去做那什么古偶剧的监制?”唐宪倬嗓音都有些哑了,还在聒噪。 “已经谈好了。”李寺遇晃了晃手下的威士忌酒杯,只剩下还未全化的冰球了。也不知是近来应酬多还是怎么,他常常饮多。 唐宪倬喜欢“电子算命”,他说李寺遇就是那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保持清醒的“战略家”,非让他去测算MBTI人格。 丁嘉莉好奇,测出来是INFP,所谓内向的情感动物。脆弱、忧虑,纤细的艺术气息。 李寺遇是ENTJ,外向的思维动物,看起来冷漠而强势,惯于掌控群体或动向。 简而言之,他们性格中存在的矛盾是无解难题。 当下唐宪倬再说起难题,“那你到了片场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说真的,你看和你共事的女孩谁想和你发生点儿什么?” 李寺遇呵笑不语,让唐宪倬觉得受了讥讽。 李寺遇很少表露心迹,即使要说,似乎也成了陈述一个事件。最终话题断在了“男主演”一词上,夜还漫长。 * 《今晚酒馆见》第二期在万众期待中播出,邹青、丁嘉莉和飞行嘉宾李寺遇三人的互动细节引起了轰轰烈烈的讨论。 李寺遇喂丁嘉莉吃煎三文鱼的镜头被挡在了其他人之后,可难逃“分析家”们的火眼金睛,他们根据不同镜头拼凑出二人当时的站位,甚至做出了酒馆的数据模型。 分析、作图,以心理学理论鉴定,CP粉举世狂欢却被一个热搜打到角落。 #丁嘉莉说偶像是流行# 偶像是流行,不需要年份。如可乐开盖最新鲜。 辐射范围广阔,“星象仪”举世狂欢。因为丁嘉莉曾为傅旸说过类似的话,还说落生一角非他莫属,肯定能做好的。《似情决》二度合作的消息传来,这句话便引起了他们的浪漫联想。 不同的CP粉蹿到丁嘉莉微博来,管理账号的助理小乙含糊地提到这个问题,丁嘉莉没表态,心里对这些CP舆论感到疲惫。 终于结束繁忙的行程,丁嘉莉搭班机飞往影视基地所在的湖北襄阳。 剧本围读不止那一回,但之后傅旸都因行程忙碌为理由没有现身。开机仪式再见,他表现得稍显疏远。 不过是在人前,丁嘉莉知道他,一会儿到没人的角落他又要说些奇怪的话。自那起事故后,模样没变,心里却落了后遗症似的,没那么明澈了。 以冯翠芬导演为代表,剧组主创班底来自香港,因此开机仪式祭拜的是关二爷。 良辰吉日,香烛之气萦绕,两位主演同一起掀开摄影机上的红布,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丁嘉莉往边上躲,旁边的人不请自帮忙捂耳朵。 丁嘉莉回眸,就要责问。却见漫天红筹烟尘中,一道挺拔的身影走来。 “傅旸,放手。”她觉得呼吸不畅了。 他恶意地笑说:“过去念念不讨厌skinship的,难道阿柿讨厌吗?”(肌肤接触) “你想我讨厌你吗?”丁嘉莉看清了来人,对上了视线。 “原来你没有讨厌我?” 丁嘉莉觉得傅旸某些方面和自己非常相似,可现在容不得思索这些。 傅旸察觉丁嘉莉的异样,转头看去,微愣片刻,笑得露出皓齿,“啊,我们都讨厌的人来了。” 第33章 王座上 鞭炮燃尽,人群发出比方才还喧闹的声音,拥簇向李寺遇。 丁嘉莉得以有片刻的松懈,与傅旸拉开距离,睨着他道:“说一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讨厌是‘讨厌的人’,你不觉得不妥吗?” 傅旸蹙眉,露出失望模样,“你怎么变无趣了,过去我们一起说了好多他的不是。” “傅旸,那是过去了。” “傅旸、傅旸老师,你一定要这么叫我?” “不然?” 听见另一道声音传来,他们双双转头看去。李寺遇撇下众人走了过来。 动物是有知觉的,会倾向让自己感到安全的一方。丁嘉莉朝李寺遇走去,这个举动激起了傅旸的敌意。 过去他才是念念不二的选择。 “你怎么来了?”丁嘉莉没忘记分别那天早晨李寺遇有多绝情,令人失落。此时主动和他攀谈,怪别扭的。 “你主演的第一部 电视剧,怎么不来?” 不知李寺遇从哪儿变出一条红绳,对丁嘉莉说“收着”。她瞧清上面有珠石和符文,应是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她讷讷地收下了,就要戴在手上,想到即将做造型,开始拍摄,又不晓得该放哪儿。捏在指尖,问:“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李寺遇以为她这是不喜欢,坦诚道:“何女士很喜欢你的‘固和’,听说你要进组了,特意去寺里请大师开光,保佑你平安。” 无论是李寺遇本人还是他母亲的意思,丁嘉莉心里既感动又酸涩。她之前出了事,他没有这样关切过,如今倒想起来要她平安了。 傅旸也是事故的受害者,觉着李寺遇这话颇为讥诮,不禁冷哼一声。 李寺遇这才看向他,漫不经心道:“早该销声匿迹的东西。” 傅旸倒是笑了,瞧了眼丁嘉莉,说:“还不是因为您有软肋,她苦苦哀求您放过我才有我今天。不过别指望我心怀感激,我确实不是什么东西。” “傅旸。”丁嘉莉低声警告。 尽管他们在幕帘背后的角落,可不远处人来人往,谁知道这些话会不会教人听了去。 傅旸只当是“苦苦哀求”戳中丁嘉莉的伤心事,也不想再惹恼了她,便说:“我先过去了,念念。” 李寺遇不动声色,可丁嘉莉看见他半拢在袖口下的手指收紧了。 她忙跨不过来挡在他身前,“寺遇。” 少有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的叫他,却是为了保护了另一个人。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就是一小孩。”丁嘉莉微微蹙眉。 “二十四五的人你告诉我是小孩?”那背影消失不见,李寺遇垂眸,淡漠地瞧着她,“不是我的片场,懒得脏了手。” 丁嘉莉犹豫片刻,咕哝,“我和他没什么的……” “我不觉得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会和加害者再次共事,丁嘉莉,你连和我一起工作都不愿意。” 李寺遇冷静得让人心寒。丁嘉莉发觉了,一到片场他就成了那个王座上的人,座下骸骨成堆,仍有许多人攀爬着前赴后继,只为给他擦鞋。 但丁嘉莉从前不是这样的角色,现在也不是。 她冷声反驳,“傅旸也是受害者,身心都受了创伤,作为导演你甚至不关心,他对你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要知道他一开始有多敬重你。” 李寺遇无话可说,于是有些藏得幽深的想法就这样飘了出来,像伤人的利刃划破了对方。 “哦,不是你们故地重游夜里私会才出的事?” 丁嘉莉惊觉,难道李寺遇真的以为这段恋情是有瑕疵的——本来也没有无暇的情感。若他这般狭隘,那她确实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不被百分百的爱着,也不被信任。 没有人经得起这如同惩戒的爱恋。 丁嘉莉冷傲地同李寺遇擦肩而过,走向化妆间。 * 古装造型最是费时,丁嘉莉还记得拍《百日红》的时候,每次做妆发穿戴衣饰就要花两三个小时。 为着《似情决》第一场戏,造型师给丁嘉莉接了长发,和让原本就多的发量更显蓬松的假发片,梳了胡姬长辫。穿一身绯红金丝裙,戴松石珠宝头链、臂钏、手镯、脚环。 仿盛唐女子妆容,细长翠眉,贴花钿,点面靥、涂朱唇,两颊胭脂浓而斜飞似酒晕。 约莫四个小时,丁嘉莉出现在了待运作的片场。 莫说有位摄影师看愣了,坐在休息椅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傅旸都怔了怔。 在《百日红》中,她的衣饰华丽,妆容是李寺遇偏爱的自然素净。再到《风雪吟》中的公主出嫁盛装,短短一分钟的镜头引人热议。但始终与现实所见带来的冲击力不是同一量级。 冯翠芬导演叫两位主演先走一遍戏,两个人都没拿台词本,由各自助理揣着。虽不敢说一整本台词全背下来了,但头先几场戏包括对手在内的台词丁嘉莉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同样和严苛的李寺遇导演共事过,傅旸延续了“不把台词带进现场”的习惯。 二人对台词颇干涩乏味,导演担忧地问他们是否戏服捂得慌,热着了。 丁嘉莉说没有,会进入状态的。 傅旸笑说:“导演,那就开始吧,我没问题的。” 大火之中二人共乘一匹宝马出逃,可宵禁时刻已到,没能出长安城。彼此还无意与对方纠缠,楼无意牵马,李知泽持刀,在街市巷口分别。 楼无意寻藏身之所,却被一位大郎认了出来。是勾栏院花魁姐姐的恩客,楼无意在花魁姐姐身边伺候,也学艺。 非赎金赎身而不能离开勾栏院,楼无意被领了回去。问花楼虽不是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却是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众人竞相帮衬,问花楼一侧在修缮,这前门是立马开张了。老鸨翻账簿,清点钱款,唉声叹气,转眼瞧见楼无意,也是该亮相的年纪了。 “拍卖初夜”这一情节书中写得精彩,但剧集得拍隐晦些。便成了楼无意登台献舞,被无礼的王公贵胄看中要带走。 暗中伏伺的李知泽借机杀人,佯作贪色的飞贼掳走了楼无意。这就是第一场戏。 剧集通常拍得快,导演要求也没那么苛刻,这场戏前几镜丁嘉莉和傅旸各自拍得很顺利,舞蹈和武术动作这种有难度的戏也是三四条便过了。 到了有肢体接触的镜头,傅旸刚拦腰带起丁嘉莉,导演便喊了卡。原因在于丁嘉莉从傅旸怀里落下来了,导演笑话傅旸怎么没抱得动。 丁嘉莉打哈哈说:“我太重了。” 傅旸睨她一眼,“胡说什么,你瘦成这样了。” 不远处,站在监视器旁的李寺遇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刀光剑影,杯盘狼藉,烛火将人影投在障子门上,血沫飞溅。悄然往窗口退的楼无意撞上了人,她什么也未看清,便被人拦腰抱在身侧,几乎是被提着与他一同破窗跳下了楼。 这一条过了,还需要补拍一个跃出楼外的镜头,丁嘉莉前前后后和傅旸搂抱了六七次。接着又要吊威亚,拍双双摔在茅草棚上,滚落至地的镜头。 丁嘉莉被傅旸拥着在茅草上急速滚动,将要摔下去时,她忽睁大了眼睛。 她听见他低声轻唤:“念念。” 下一瞬就落地,丁嘉莉不偏不倚趴在了傅旸身上。鼻尖碰鼻尖,他们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丁嘉莉无措的神情被傅旸尽收眼底,他闪过一丝笑意,旋即扮作李知泽,将人一把推开,从地上一跃而起,蹙眉道:“笨。” 楼无意拽他的衣衫撑地起身,“哪有你这样的,利用了人还叱骂!” “叱骂?”李知泽瞧见追来的护卫,下意识拉上楼无意的手朝街市深处奔去。 传来“CUT”的声音,两人停下步伐。丁嘉莉欲抽回手,却被傅旸紧紧握住。 “傅旸……”她的斥责因喘气而减弱了力度。 “你刚才想起了落生带念念走的时候吧?”傅旸促狭道。 丁嘉莉猛地甩开手,力道过重还踉跄后退了一步。她平缓呼吸,不悦道:“傅旸,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会——” “你会怎样?”傅旸挑眉,“我以为剧本围读的时候你看到我,就会拒绝拍这部戏了,可是你没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没整理好矛盾的情绪?” 丁嘉莉简直想呼苍天,她无法像以前那样任性,说不演就不演,是因为她签了协议,怎么可能不让公司赚钱反倒赔钱? 好在这时场工和助理过来了,丁嘉莉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李知泽实际不是浪客,也为人卖命的刺客。他的李是天家的李,侯爵王公家不受器重的庶出幺子。母亲是一个舞姬,因侯爵一晌贪欢而有了他,生下他后便被发配到不知哪里去了。傅旸接下来要拍这朱门大宅中的戏。 而丁嘉莉回到问花楼,拍与之相遇前在勾栏院俏皮嬉闹的日常。 * 已是夜里八点,待会儿还要拍一场戏才能收工,丁嘉莉在更衣间换了衣裳,助理来问她吃什么。她说不想吃。助理小甲着急地说:“莉莉,你中午只吃了个三明治和沙拉,这哪行的!” “回酒店了再说。” 助理说:“小乙送了餐过来,就在房车上,我们先过去吧?” 丁嘉莉只管问对方要自己的烟。 助理哄说:“我刚过去,把包落在那边了。” “那……”丁嘉莉起身,却见更衣室隙开一道缝的门被推开了。 李寺遇出现在眼前。一整天下来,丁嘉莉已经知道李寺遇是这部剧的监制了。工作人员还议论,李寺遇是试图通过这次和归迟影业修复关系。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小甲瞧着丁嘉莉神色,还是顾及礼数招呼“李寺遇导演”。 李寺遇颔首,走进来将一个塑料袋放在化妆台上。 “你先出去吧。”丁嘉莉对助理说。 助理只得愣愣地出去了,掩上门,守在外边。 “你干嘛?”丁嘉莉生他气,语气里有说不出嗔怪。 “送吃的。”李寺遇走近了说,“起码还要拍一个多钟头,你不吃东西怎么行?” “你管我。”丁嘉莉哼声,别过身去。 “我从前管,现在也还要管。”李寺遇冷漠语调让这句本该动听的话变得可怖。 “我懒得理你!” 话音刚落,丁嘉莉被李寺遇一把拽了去。她活动肩膀想挣脱开他,却只得步步后退。 “你好烦啊!每次都这样……”她蹙眉,眼底盛的是委屈。 “你不是说没有什么嘛,我就好奇,是这部剧还是某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来。”李寺遇呵笑一声,抹去丁嘉莉口红有些晕开了的唇角。 她偏头,却被他钳住下巴。她猛地回想起拍摄《茧》时他那控制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做出的暴烈行径。 心口太闷了,只觉心跳突突的不正常。 她使劲转身,闭上眼睛暗自深呼吸。 李寺遇极温柔地抚摸她披散的长发,将其拨到她前肩。手指若赏玩般在她后颈轻划。 他熟知她喜好。 “李寺遇,你不要以为我——” 正说话,李寺遇倏地掐住她后颈。他呼吸萦绕在四周,温声细语道:“宝贝,我的镜头在一直看着你。” 第34章 小坏蛋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个话了。 可他第一次说的时候是噙着笑的,以一种年长者的游刃有余捉弄一个女孩,轻易地激起她忐忑而悸动的心。 时过境迁,丁嘉莉只觉得无理。她嗤笑,“你看啊,你要一帧一帧看我和傅旸是怎样牵手拥抱接吻的吗?” 趁身后人不注意,她用手肘猛地撑开了他,“剧本上是有吻戏的,‘月下对酌,李知泽瞧着男装的无意,倒觉得这女子好生俏丽’——” 李寺遇没让她把话说完,拢了拢因推搡而褶皱的外套衣襟,说:“我会看着的。” “那么你是为了听我一句错了到我家里去的吗?又为了你恒久的报复心来了剧组,那为什么要送什么平安符?”丁嘉莉说罢静默地望着他,心下生出一股悲戚来。 她还想问问他,为什么那晚吻她的时候那般柔情蜜意,转眼又变成了原来那副可怖模样? 叩门声阻断了她的勇气,助理说造型师过来了。 丁嘉莉睇着李寺遇,要他离开的意思。 李寺遇一顿,解了周身戾气,对门外的人说:“烦请等一下,在吃饭。” “我不要吃!”丁嘉莉低声驳斥。 “是你喜欢的蘑菇意面,还有小食,放久了不好吃了。” 李寺遇并不理会,将丁嘉莉拉到化妆台前,这次是轻轻的。他打开保温袋把餐盒拿出来,一边说,“我跟几个年轻演员打听的,他们熟悉这边,说这家好吃。” 工作的时候,条件差一点也可以忍受,丁嘉莉今日确是没食欲。不过,她宁愿吃剧组盒饭,也绝不会点这种连包装设计都没有的外卖,何况这地方偏僻,指不定是什么深巷里的苍蝇馆子,卫生条件堪忧。 可餐盒一一打开了,蘑菇意面像是盛放在餐盘中那样卷成了一卷,除了奶油蘑菇,顶上点缀了松露片——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小食也是分开放的,虾刺身和小口的水果塔可,低热量且营养。 “你哪儿订的啊?”丁嘉莉抬眼瞧李寺遇,疑心道。 李寺遇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外卖。” “哦!”说罢她喉咙轻咽了一下。 李寺遇察觉到这细微动作,笑说:“饿了?” “……本来就是你欠我的。”丁嘉莉生出孩子气的想法,觉着至少吃一点才不亏,便取出餐叉卷意面。 “坐下吃。”李寺遇自己先坐下了,看着那颇不情愿却让美味收买,竟暗暗弯起唇角的人。 丁嘉莉坐了下来,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拿餐叉往嘴里送。察觉到直棱棱的视线,她挪动餐盒,稍稍别过身去吃。 李寺遇倾身,将她的长发一把握在手中。 “你让我好好吃不行嘛!”她以为他又要撩拨她脖颈,以达到戏弄或羞辱她的目的。 头发忽地散了开来,同时感觉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丁嘉莉透过镜面去看他。 他环顾化妆台左右,似乎寻到了什么,走过去拿起来——一个黑色螺旋状发圈。他依然什么也没说,回到她身后,拢起她散乱的发,两三下绑成了一束低低的马尾。 “尽力了。”他说,没抬头看镜子。有意回避她的目光似的 这时候了,她哪还在乎形象,再说一会儿也会有造型师莱整理的。何况他的举动早让她愣愣的,咀嚼都变得慢吞吞了。 丁嘉莉没接腔,只觉得这餐叉有些沉,像正经餐厅用的那种。她仔细看了看,发现餐叉背后有凹印刻字。 “你吃不惯这边的盒饭也总得吃。”李寺遇坐在椅子里,好整以暇的姿态,“很快天气就热起来了,你还有打戏,小心出了事情误工。” 丁嘉莉有所舒缓的心情又跌了下去,哼哼两声说:“你不仅要一直看,还要管控我吃饭嘛。” 见他没接话,便觉得这话显得她对“一直”有所期待似的。 沉默地吃了三分之一的分量,丁嘉莉放下餐叉说吃好了。 李寺遇轻“嗯”一声,说:“我先走了。” 丁嘉莉目送他离去,听见门口传来问候的声音,接着造型师走了进来。造型师打扮摩登谣言,不像剧组造型师,倒像时尚杂志的stylist。 造型师瞧了眼餐盒,一边从箱子里拿出工具一边说,“我说怎么他们讲莉莉老师真神仙不吃饭,原来在这里开小灶。” 他们指的“问花楼”那帮青年演员,和丁嘉莉用同一组造型师。 丁嘉莉只笑了下。 造型师笑嘻嘻地又说:“您跟李寺遇导演可真好,我听传闻说他很苛刻的,原来对演员也有温情一面。” 温情吗?倒也算是,如果只是那一点温情,不奢望更多,当年她是可以忍耐着和他继续走下去的。 然而她就不是丁嘉莉了。 “毕竟导演把我一手捧出来的嘛。”丁嘉莉不好再不接话,便玩笑。 “您和傅旸老师都是啊,金童玉女,李寺遇导演这眼光这能量,没得说!” “是他的电影好,我们跟着沾了光。” “互相成就么,那可是金熊奖诶,他那么年轻……果然是横空出世的鬼才……” 造型师也没有谄媚的意思,拣好听的话和艺人闲聊罢了。他们对圈子里各个名堂门儿清,对艺人的好恶装在心底,不说。 * 一组在拍今天最后一场戏,一组早已经收工了。 傅旸去健身房跑了步,他那几位众所周知的好友近来沉迷举铁练背肌,他也跃跃欲试,可第一天开工还未适应,力不从心。 他出了健身房,拿起滑板下楼,想再没有人的巷道再玩会儿,等某人收工回来。 剧组同事基本都住这间酒店,离影视基地近,因此住宿条件泛善可陈。房间里甚至可以吸烟,不会收取额外的清洁费。 李寺遇觉着无所事事,才到周边街道转悠。往回走就在酒店的院子里看见了傅旸。 还是那个滑板boy,丁嘉莉钟情的类型。她喜欢的事物闪亮亮,人也是。 滑板载着傅旸飞速过来,就要撞上时,傅旸一脚刹住滑板,一脚踩在地上。 滑板翘起来,很高傲似的。 “我是来救场的,你不是吧?” 李寺遇觉得傅旸忒幼稚,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来,火星令傅旸往旁边让了一点。 “你得意什么。”李寺遇吸了口烟,“病没治好趁早去治,疯魔了就不好了。” 傅旸心下窝火,“哪怕是有一点点良知的人,也不会对患过心理疾病的人这么说话,你是人吗?” “你不是个东西了,还要求我做个人?”李寺遇似笑非笑道。 傅旸妒忌李寺遇永远都有四两拨千斤的气势,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入得了他的眼。 不对,是有的—— 傅旸冷哼,“那么导演你呢,追到片场来,不是对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蓦地,滑板在响声中落地,傅旸连帽卫衣的领子被攥在了男人手中。 李寺遇叼着烟,再近一寸火星就可以烧到傅旸皮肤。压迫感令张狂的傅旸一时也没能做出反应。 “我不管你什么病,给我永远记住——你的粉丝差点害死了莉莉。” 李寺遇冷笑,扔垃圾般丢开了手。 动作替他诉尽了最后一句话——你没资格。 傅旸握紧拳头,隐忍道:“也不是我想的,没人能预料到那样的事情。” “片场封锁线外站着你成堆的粉丝,不想让事情重演,你最好收敛一点。”李寺遇瞥了傅旸一眼,转身朝建筑物走去。 * 今日网络是真正沸腾了,APP卡顿,好一会儿才恢复。 早些时候傅旸和丁嘉莉的粉丝分别把路透照片上传微博,更有站姐“大炮”拍的修过的高清照片。 随即便传出李寺遇空降片场的消息,说是出任监制。 要知道监制是在现场统筹全部工作的角色,尤其对于剧集拍摄可说是灵魂人物。 在李寺遇电影中可以看见他自己既是制片又是导演,倒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奇怪就奇怪在,如此不可或缺的监制一职,应是一早定下的,哪有人员到位,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开机了,这才出现的。 “《茧》阵容”一词就这样开始流传。粉丝乱斗,首当其冲的傅旸的粉丝“向日葵”,无论私下怎么说,台面上他们不敢对李寺遇导演有异议,便将矛头转向丁嘉莉。 傅旸觉得快要被评论和私信淹没了,他们让“哥哥”、“老公”、“小旸”照顾自己,离丁嘉莉远一点。想说点什么,却也不了了之。 于是“向日葵”只看到他登陆微博十几分钟之久,悄然下线。 当初他不似这般瞻前顾后,坦率地赢得了她的青睐。 二十一岁,傅旸也已出道了好几年。他是所谓的成长系偶像,经过公司培训被打包进男团出道。公司规模不小,却在对他们的经营规划上出了偏差。 像花火一样,出道时的盛大很快便不见了。他们默默做着八线小偶像,发烂俗的舞曲唱片,出席一些商务活动。 眼看团体不如单人活动赚钱,公司便减少了他们的团体行程。那段时间傅旸无所事事,新调来的经纪人还很热血,梦想在业内闯出一番天地,于是搜罗各种消息,领傅旸去尝试。 傅旸开始参与试镜,练习台词,上表演课。暂时还没看到什么进益时,他来到《茧》的试镜现场。 也有单独试镜的,也有被选角导演要求搭档的。厅里排队的人很多,小房间的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进行得很快。出来的人说不晓得结果,也没看见李寺遇导演。 傅旸想这么有个性的大导演也不会亲自来选角啊。 他被要求和一位女演员搭档,一同走进房间,看着面前的摄影机和选角导演等工作人员,虽然紧张得喉咙发涩,仍是流畅地作了介绍。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应是偶像的基本素养。 他和女演员试的是配角的戏。对方是科班出身,比他游刃有余,因而有一处没能接住戏。走出房间后,他颇感丧气,觉着这次是没机会了。 这时,选角导演追了出来,让他再进去。人群里发出惊诧的呼声和窃窃私语。 他们认得他,毕竟他也是数得出名字的偶像。 傅旸摒弃杂音,重新走进房间。他看见一位女孩出现在房间里,然后通往里间的门是敞开的,一个男人坐在那昏暗中,双手抱臂。 “傅旸是吧?”女孩眉眼弯弯,拉回了他的思绪,“我叫丁嘉莉,和你试戏的搭档。” “我知道你是丁嘉莉。”傅旸预感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有些堂皇,“可我刚才试过了……” “我们换一场戏。”丁嘉莉把一页纸张递给傅旸。 他看见戏中两个人物分别是念念与落生。她接着说,“你演这个,落生。” “开始吧。”里间的门中传来一道淡漠地声音。 丁嘉莉回望了一眼,很甜蜜似的,再转头看傅旸,问:“看着台词演就可以,你需要准备吗?” “不用。”无论这是什么情况,机会来之不易,傅旸拿出决心。 丁嘉莉若有所思地点头,站到墙壁边去。她没拿台本,好似就是角色本身,眨眼睛神情就变了。 她浅浅咬着唇,隐忍似的斜睨着墙角,片刻看向傅旸,“落生,你走了,会带我一起走吗?” 那是傅旸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做戏。她太真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于是笨拙、热忱地诵读台词,做出肢体反应。 结束后他很沮丧,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表演得很僵硬。 “没事的,回去等待消息吧。”丁嘉莉这样说,他觉得是公式性地安慰。 “我知道不尽如人意,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好的。”傅旸坦率道,“但是人人的机会有限……我能够和你试戏已经很开心了。” 丁嘉莉稍稍偏头,有些讶异地模样,“你喜欢我?” 傅旸说:“不敢说是粉丝,但我喜欢你的戏。” “有机会合作。”丁嘉莉挥手目送他离开。 一整天下来,选角组的工作人员都乏了。门关拢的里间,丁嘉莉却兴致勃勃,她跨坐在李寺遇身上,环着他脖颈,天真烂漫地说:“虽然还有好几天,可我觉得落生就是他了。”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小偶像?”李寺遇轻抚她的背,让她不要乱动。 “不是啊,真的很符合我对落生的想象嘛。” “因为模样?” 丁嘉莉笑,在李寺遇注视下去啜他的脸颊,“还是我们王子殿下最英俊啦。” 李寺遇偏头躲开,面容却是破了冰,“那倒没有‘最’。” “就是‘最’,我说是就是。”丁嘉莉说着又胡乱蹭啊动的,李寺遇只得双手固住这人。 “我就该出去。” 因为独立筹拍《茧》,经费问题,李寺遇需要片酬低但又潜力的新人。人们都建议李寺遇不要来现场,给人徒增压力,可李寺遇总归不放心。丁嘉莉便陪着他在这背后悄悄观察。 丁嘉莉顿了顿,凑近李寺遇耳畔悄声道,“你不觉得这里很刺激?” 李寺遇眉梢一挑,揽腰让人完全伏在身上,“工作就好好工作,小坏蛋。” “可我看你也并非全然不享受……” 话未能说完。 ******************************************************************************************************************************************************************************************************************************* 第35章 做不到 优秀的演员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的特质——破碎感。不是人人都具有能被捕捉的敏感纤细,而傅旸有这个潜质。 事实上李寺遇对傅旸也是有好印象的,没经验反而是优势,他还没落入俗套,戏不好可以引导。 他们最终选定了傅旸饰演落生,一个与念念完全不同的好孩子,但因为内向寡言的个性、平平的成绩,也属于学校集体中被忽视的边缘人。他母亲是卖打糕的,父亲在监狱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帮母亲做生意。 念念不缺物质条件,但缺乏爱。她最热衷的事情便是做些令人讨厌的事,没有老师、同学喜欢她。她和落生看上去也不是朋友关系,只是威胁他,抄他的作业和考卷。 傅旸本身是普通的小孩,和落生并无相似之处,丁嘉莉和念念亦然。 就像《四百击》、《麻将》、《坏孩子的天空》一类的描绘残酷青春的电影,《茧》是一部看似清冽,内核沉郁的电影。 李寺遇说丁嘉莉给予了他的灵感,丁嘉莉深信不疑,偏对故事本身的来源有所好奇。她问起,他没回答,于是再没谈论过。如同他们之间的许多事一样。 《茧》开始拍摄,他们暂时从各自背负的压力中抽离出来。小猫念念被带到上海,李寺遇先前买的那辆SUV也派上了用场。众目睽睽下,他们暂时分开住,又有点儿热恋期的感觉了。 后来想想,兴许这叫做回光返照。没人察觉不幸的征兆,也没人去想未来会如何。李寺遇只是想为他的缪斯女神拍一部电影,并没有奔着拿奖或票房去。 只是不幸来临时,每个人的想法都发生了变化。 * 《茧》开始拍摄,傅旸的粉丝便开始攻击丁嘉莉。尽管为傅旸能出演李寺遇的男主角而欢呼,但听说傅旸是丁嘉莉“亲选”,气得跳脚。 当然,真正的□□是傅旸在IG发了一张缅因猫念念从木地板上走过,糊了影的照片,这意味着傅旸去过了丁嘉莉的公寓,粉丝愤怒、不满,甚至有的宣扬脱粉。 傅旸澄清李寺遇导演和工作人员也在,事情才稍稍平息。但粉丝们是记恨上了原就惹人生厌的“表公主”丁嘉莉。 丁嘉莉和傅旸一个是体验派,一个是片场新人,为了让他们彼此熟悉起来,找到最佳状态,导演让他们尽量花时间待在一起。 程果像往常丁嘉莉去赶通告的时候一样,作为监视器时刻在李寺遇顾不及的背后观察。丁嘉莉和傅旸兴趣所在相近,流行文化、电子游戏,他们一起滑滑板,有好多说不完的话。 蝉鸣肆意,香樟树下阳光斑驳,他们分享同一包pocky,傅旸轻声笑说,“李寺遇导演好像你的监护人。” 丁嘉莉吃完一支pocky,不甚在意地说:“他就是这样。” 傅旸若有所思,再递过去一支pocky。丁嘉莉刚放进嘴里,傅旸忽地凑了过来。树影随轻风晃动,映在她脸上,鼻梁上一直有一抹光点闪亮亮,他完全不由自主。 然后才意识到他们离得太近,她愣愣的神情都变得有些模糊。他想说什么,最终只唤了一声念念。 她稍稍往后倾身,他便更近一分。嘴唇微张,咬断半截pocky。 丁嘉莉猛地站起身,颇有些惊疑地瞧着傅旸。只见他一双桃花眼斜看过来,有促狭之意。 “念念。”他没发声,启唇的时候半截pocky掉落在地。 “小旸。”丁嘉莉没有再唤戏中的名字。可要表达什么,她不晓得,愣怔半晌说,“我去导演那边了。” 接下来一切如常,李寺遇还贴心地送丁嘉莉回公寓。她邀请了好几次,最后都以最近狗仔围着剧组打转而不了了之。 门砰地摔上,丁嘉莉来不及问话,李寺遇欺身而上,如狂风暴雨般的亲吻袭来。她在似梦似幻的感觉间想到什么,软声说:“你好会吃醋啊李寺遇,上回参加那个慈善晚宴,男艺人看我穿高跟鞋长裙不便上台阶,搭了把手,回来你连我裙子也要撕碎——” “是,什么都是我让你去做的,我犯贱。”李寺遇不再让她说话。 从那时起,他们当真是将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骂够了又要爱,上床像打架,结束后依偎在一起吸烟。她汗津津的,枕在他胸膛,说你要爱我。他说莉莉,我已经足够爱你了。 分不清真假,她早已在浮沉中迷失自我。 何况对一个体验派演员来说,《茧》要投入的情感是几近极限的,比她以前拍的所有戏加起来还耗费心力。 一个人终究没法理解另一个人,依靠亲密关系盲目支撑对方的力量消失了,他们在一场戏几十条NG的斗争中从恋人彻底变成了敌人。 “我受不了了,李寺遇。”丁嘉莉跌坐在绒毯,喃喃道。 李寺遇站得很远,声音似无波澜,“做事要有始有终。” 念念躺在地板上打滚儿,瞧着这对渐渐变得冰冷的恋人。 * 丁嘉莉全身心投入到最后两个月的拍摄中,她化身念念,在落生寡言而笃定的少年爱意中得以舒缓现实带来的痛楚。 犹如念念最后自投罗网般被继父奸-杀,丁嘉莉自暴自弃,面对早已腥风血雨的网络舆论,偏还同傅旸亲近。 夏夜,闷热晚风拍打在脸上,他们坐在昏暗的公园里。片场的工作人员来回走动,丁嘉莉喝着本该是道具的啤酒感叹,他们像青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好的不可思议。 傅旸说不是的,念念。 这次只有些微的光映在她脸上,可犹如暗自发出幽光的花,她显得更楚楚动人了。他看见她脸上有不该属于她的忧郁与凄苦。 “为什么难过?”他小心翼翼地靠裹进,害怕惊扰了胆怯的猫儿似的。 丁嘉莉只看着触不到的夜空,郊区还能见着零星几颗星星,“小旸,明天要拍那场戏了。” “我知道……” “我们来真的吧?”丁嘉莉转头笑。就在傅旸愣怔之际,她换了神色,黯然地说,“可是念念和落生不会那样。” 傅旸难以揣摩她的思绪,“那么你期望?” “最近我会产生去死的念头,我想念念对我影响太大了,小旸,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会演戏?……为什么爱一个,会爱成另一个样子呢?有时候我也反思,是我的性格太古怪了还是怎样,太贪心了吗?” 于是傅旸证实了一直以来的猜想,她是有恋人的。 “小旸,我不想承认他和我一点都不合适。但好像事实如此。” 她双手蒙住了脸,那些从下巴淌落的泪水仿佛拍打了在他连心的经脉上。他指尖都隐隐作痛。 傅旸艰涩地说:“他……是导演吗?” 抽泣声停止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响起。 可怖的阴影笼罩住他们,傅旸抬头看见了惹人哭泣的男人。 “她不会喝酒,给你添麻烦了。”李寺遇抱起丁嘉莉,就已经回答了傅旸的话。 郁郁葱葱的植被在夜色中是那么舒展,傅旸忽然觉得她说得对。他就像青少年,来到梦幻而短暂的夏令营,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 太阳照常升起,丁嘉莉和助理避开游客,走进暂时封锁了的区域。 片场水榭楼阁附近的草地上,剧组的遮阳凉棚已经撑起来了。折叠桌上摆了一套茶具,李寺遇和冯翠芬导演几人围坐喝茶。 丁嘉莉有点儿刻薄地想,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被冯玉芬骂成了一无是处的人,如今已是鼎鼎有名的摄影师,而“伯乐”成了她的监制,力压一头。她还得笑脸相迎,奉上好茶。 李寺遇迎光照而坐,饮茶时微微眯起眼睛,好生惬意的模样。 丁嘉莉远远看着,低声问助理:“监制一般待多久,不需要时时在片场吧?” 助理小甲也小声回话:“我不知道哇,我以为这种名导监制通常是挂名来着,不露面的。” 茶座上的人起身准备开工,便瞧见了丁嘉莉,互相早安问候,等人们走了过去。那边传来声音,“嘉莉老师,来喝茶。” 明摆着戏谑她。 想说喝茶就喝茶,昨晚他说那些话,这一晚上编排她可是知道怎么回呛了。 走过去在背光的椅子落座,手边一杯茶递来,丁嘉莉抬眼笑,“你好像逛公园的老大爷,优哉游哉。” 李寺遇说:“挺好,我就羡慕那种退休生活。” 刀枪不入,令丁嘉莉准备好的招式无处安放。她便不说话了,慢慢饮茶。细流从茶壶倒入茶盏中,心思也跟着淌。 “李寺遇,我希望你今后也跟我好好讲话,”丁嘉莉将茶盏放在唇边,轻声说,“像现在这样平和不是蛮好的。” 李寺遇倒真的思索了片刻,说:“恐怕我做不到。” 丁嘉莉想出言讥讽,却听他接着说,“原来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掌控,现在已经放弃了,面对你我就是没有办法。” 她觉得耳朵上的毛细血管在涌动,心跳砰砰。 城墙那端出现一道修长身影,傅旸走了过来。他没有说别的,只传达了该去化妆准备的消息。 “我先过去了。” 李寺遇轻轻“嗯”了一声,又很冷淡似的。 * 今天要和傅旸一起拍一整天的对手戏,丁嘉莉和他并排坐着做造型时,琢磨着找机会提醒他收敛一点。无奈没找到机会,丁嘉莉悬着一颗心开工,却发现傅旸相当正常,甚至有点儿疏远她。 “你怎么回事?”晌午歇息,丁嘉莉忍不住问傅旸。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受虐狂似的,人家不招惹你了还奇怪。 傅旸似李知泽上身,简略吐出两个字,“腻了。” 丁嘉莉微愣,笑说:“蛮好,争取腻久一点。” 傅旸睨她一眼,颇有些怨念。还不是被人警告了,而且那警告很有说服力,他不想看到旧事重演。 * 问花楼刺杀之后,李知泽和楼无意正式开启了逃亡般的旅途。他们离开长安,南下扬州、蜀地,转洛阳,最后北上。每一段旅途都会遇上离奇古怪的事件。 欢喜冤家,无间搭档。李知泽使刀,刀不轻易出鞘。楼无意也显露了她会武功,擅长使用暗器,虽说起初是三脚猫功夫,可往往李知泽放人一马,她偏果决地拿人性命。 楼无意是彻头彻尾的恶女,算命先生见了都躲,大嚷她命中带煞。李知泽抱刀立在一旁,冷笑。 “你作何笑?” “傻女才信占卦。” “李知泽——”楼无意提步冲上去,李知泽转身便跃步上墙。 “欺负我不会轻功!” 楼无意不是不会轻功,而是被断了脉络。本来她还可以拿长鞭乃至刀剑的,十四岁时受了重创,从此与武林绝学无缘。 渐渐的,李知泽探出楼无意身世秘密的蛛丝马迹。原来她母亲是波斯□□圣女,布教途中与中原男一侠客暗生情愫,暗怀珠胎。 到这里,丁嘉莉觉出这个剧本的俗套来。波斯圣女与主教几人情爱纠葛,让下一代背负了恩怨。朝廷与江湖之间沟壑纵深,武林中阴谋算计好比官场。 不过,不知怎么竟让人想起《茧》。好似前世今生,念念终于做了一回恶女,而落生具有了对抗邪恶的力量。 一定是和傅旸拍戏产生的错觉,她这样安慰自己。 * 转眼在进组已有月余,李寺遇早离开了,拢共待了两日,走的时候也没和她打招呼。丁嘉莉腹诽,什么一直,就会唬人。 童奕来探班,打听到城里一家非常好吃的西班牙餐厅,说一定要去吃。来回乘车便是三小时,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丁嘉莉觉着童奕对吃这件事真挚到令人敬佩。 餐厅是预约制,到了地方,坐在位置上,丁嘉莉看见餐叉才觉得熟悉。 “这不是……” 童奕问:“什么?” 丁嘉莉说没什么,餐后埋单时问经理这儿外送吗?经理说担心餐食风味和保质问题,一般是不外送的,但是客人可以打包。 “你要打包吗?”童奕在分享APP上写了推荐,迅速收到点赞评论,正乐着。 “嗯,给我的‘甲乙’带点回去。” 童奕晓得那时她助理的戏称,感叹道:“你太好了吧。” 丁嘉莉只想着,李寺遇那天不会是亲自来回打包的吧。 回到片场拍大夜戏,丁嘉莉吊威亚坐在房顶,等工作人员给傅旸调整妆发。 她困乏,瞧着那月色出神。任思绪漂流,片刻后才发觉今晚是明亮的圆月。鹅黄色,捎带一缕诡异的橘红。 她让助理把手机扔上来,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今晚月色。 通宵拍完戏,导演看两位主演实在太疲倦了,便稍微调换了拍摄场次,给他们腾出半日休息时间。 丁嘉莉内心欢呼雀跃,面如丧尸,恹恹回到酒店。好不容易拖着不像自己的身躯洗漱完,她倒在床上。习惯性看一眼手机再睡,下拉页面刷新,还没看到自己先前的动态有谁评论了,就见“老王子”十五分钟前发布的动态。 一张山景日出的照片,一遍是升起的太阳,一边是还没完全隐没的月亮。 他说:很美。 第36章 嗑到了 李寺遇得空是每月要回沈阳住一阵的,唐宪倬提议带着徒弟、后辈同他一起回来玩。 大摄影师唐宪倬是圈中有名的怪人,矛盾综合体,既热衷流行,也亲近自然,爱好之一便是露营。 六月底,山上的气温还适宜。他们一群男人在山上住了两三天,几乎各个成了野人,除了李寺遇。他是无论如何也会保持整洁的那种人,唐宪倬笑他世界末日来临他可能还要刮胡子。 李寺遇说是,迎接死亡和过生活没差。都要认真的意思。 计划今日下山,何美云打电话来催他们早一点回家,在准备午饭了。 把行囊搬上车,两辆租借的越野车飞驰在山道上,赶在晌午来到李寺遇“未来的婚房”。唐宪倬知道这个哏,同后生们说笑,一屋子人闹哄哄。 厨房里除了何美云还有两位与她相伴多年的邻里姐妹。她们传菜来饭厅,唐宪倬叼着烟就迎了上去,操十年如一日的港普,嘴甜喊靓女。到了何美云,还是唤何妈,很亲昵。 “不去那边了?”饭后唐宪倬闲聊似的问起。 “要去。”李寺遇瞥他一眼,把刚从柜子里取出来的枕头扔过去,“睡你的觉。” 年轻人上街去了,也有人午休。屋子里静悄悄的。李寺遇坐在书房,随便找了本短篇集翻看。 送走姐妹又回来,何美云轻轻走到李寺遇身边,问:“你刚要跟我说什么?” “哦。”李寺遇合上书,转过来说,“你上回求那个平安符,我也想求一个。” “好啊!赶明儿我去寺里——你要亲自去?” “嗯。” “太好了。”何美云喜笑颜开,“明早咱们娘俩一起去,说好了啊。” 李寺遇不解道:“下午你有事?” “哎呀……这么一屋人,哪走得开。” 入夜,李寺遇才明白何美云心里琢磨的是什么。一屋人离开了,何美云走进之前人们进进出出的卧室,打开衣柜,用小钥匙打开底下一格的抽屉。 李寺遇立在门边,出声说:“妈。” 何美云身形一顿,尴尬地回头,“不是觉得那些年轻人有什么,就是看人太多……” 旁人瞧着是独立、坚韧的女性,半辈子苦过来的人,孤伶伶,实际还是缺乏安全感。不愿叨扰儿子,便将这份缺乏转移到别处,譬如一分一厘积攒的钱财,生怕丢了。 李寺遇是知道的,并不是介怀母亲对他的同僚、后辈们不够信任,而是指的她在意的那个物什。 然而何美云已经拿出来了,是一个泛银的香槟色盒子,丁嘉莉代言过的珠宝品牌。何美云摸了摸盒子,没打开,在李寺遇的注视中将盒子放了回去。 何美云叹息。“真是可惜……买的时候怎么就不问问老人,蛇形多不吉利啊。” 李寺遇说:“我觉得你该找点儿趣事做。” 何美云一顿,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一辈子都在做自己的事,你以为我像其他人那样只知道围着子女转啊,闲的。我是看你孤伶伶。” “我和你一样。” 何美云不说了,若每回都念叨这事,惹得他厌烦,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可李寺遇又重复了一遍,“妈,我和你一样。在等。” 何美云觉得心下柔软的部分被轻轻敲击了一下,酸涩得很。儿子自懂事起便很少和她吐露心声,眼下说这话,她想他是过得很苦的。 “妈不等啦,早不等了。”何美云轻声说,“你不一样。” 说不等的人年复一年去寺里,教人如何信服。 * 片场的日子流水似的过,“老王子”像一个无情的健康提醒机器,隔三差五问吃了吗,吃的什么,休息好了吗,今天大夜戏吗…… 到最后丁嘉莉已不理会,那边也就没说话了。 当下,丁嘉莉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看着手机犹豫不决。她想问他今天来不来,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今天她希望他在。 余光瞥见摄影师和其他演员过来了,丁嘉莉锁上手机屏幕。 演员们待机时也有镜头跟着,美其名曰拍花絮。 虽说她这几年早已学会抽离角色,又不完全不投入地表演,但场上场下都要表演,实在是有点儿心累。她需要独处休憩,不常和剧组的年轻人们一块玩儿,显得不合群。好在她日常待人有礼,人们倒是没话讲,至多说她“高冷”。 走来的几位演员同她打了招呼,说笑着走远了。 可傅旸又过来,将久违的穿上少女衣裙的她端详片刻,笑说:“好久不见,哪位美女?” 丁嘉莉知道剧播之后主演是要“营业”CP的,和傅旸默契地做戏,有说有笑。 丁嘉莉还在假装,忽听傅旸说:“晚上要拍第一场戏了。” “……我知道。” 不管是文戏、打戏还是马戏,对于经过hard模式挑战的丁嘉莉来讲是游刃有余的。也不是没有挑战性,就说今晚要拍的这场戏——开篇的大火相遇。 三四年前那场事故,正是大火。 傅旸问:“你要用替身吗?” 丁嘉莉稍显冷淡地说:“导演不是说了,环境不会太危险。” “也对,你是李寺遇导演教出来的嘛,不是高难度技术、特殊情况,当然不会用替身。” 丁嘉莉反问:“那么你要用替身?” 傅旸略顿,说:“不用。” “那不就行了。” “我只是……” “总是会过去的。”丁嘉莉安慰自己,也安慰对方,说着笑了。 傅旸最记得她的笑,念念的笑,明媚璀璨,绝没有人想要去破坏。于是他也笑了,好像心里舒了很长一口郁气。 入夜,问花楼四下设了燃火点,放了烟饼拟造浓烟。演员进场前四下已燃起来了,火苗簇簇跳跃,投在廊道和障子门上。 为了安全考虑,剧组拍燃烧的戏时会使用低温火,配备安全人员,但要想制造真实的光影,光是后期做特效是不行的,也需要部分明火。 丁嘉莉听导演讲戏,有些恍惚,似乎这空间里太闷了。她叫助理把小风扇拿过来,转头看见傅旸额头已经渗出汗来。 “你还好吗?”她关切道。 “你可以我就可以。” 旁人不晓得他们说什么哑谜,还打趣。正好被镜头录进去,不难想象等以后花絮释出又会有人“嗑到了”。 实际两人心下都有些忐忑,因事故他们各自留下了后遗症。 傅旸这几年看心理医生,做训练,但拍戏时多少会避免大型的燃烧场面。之前和剧组沟通的时候,这场戏是要用替身的,他本人只需拍几个需要露脸的镜头。 可是丁嘉莉要亲自拍,那么傅旸也要证明,过去的事情对他已经完全没影响了。 像他们说的公转,行星围绕恒星沿轨道转动,明知遥不可及,无法触碰,仍旧恒久的转动。从意识到喜欢的那一刻,他已无法停止追逐。 后来他的喜欢变得那样复杂,最终成了一种青少年般经久的较劲。想要被认可,被正视,哪怕只是被看一眼。 场记拍板,监视器上出现丁嘉莉被火光映红的脸。 一片“走水”叫嚷声中,就她不躲也不逃,沉浸蹿进老鸨的厢房,翻箱倒柜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那边厢有几人跑过,似瞧见了她,她忙跃进另一间屋子。 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作响,一截房梁坍塌下来,浓烟滚滚。丁嘉莉快要无法呼吸了,四肢也开始产生麻痹感,她努力让自己意识到这是在拍戏,可燃烧场面如此真实,她感觉自己就要被吞没。 丁嘉莉被裙子绊倒,火势险些扑到她裙摆上。工作人员喊了卡,立马赶过来过来,把她扶到休息椅上。 助理递来水,担忧地问:“有没有事?” 丁嘉莉摇头,让化妆师补妆,立马和导演说再来一条。 傅旸忽地拽住她臂弯,低声道:“不要逞能了。” 丁嘉莉撇开他,蹙眉说:“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我做什么演员?” “可是太危险了——” “有什么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摄影机推进,丁嘉莉再次跃入燃起火了的房间,她在自身的恐惧中抽出一点灵魂去感受楼无意,目光笃定地寻找到出口方向。 然而这份勇气是短暂的,断裂的门窗和飞溅的火星不再像人为操控的道具,她已置身火海,这之中传来刺耳的谩骂。 这么久以来,她认为自己方方面面都有所改变,可临到这时才发觉还是没法跨过这道坎。 丁嘉莉瑟缩着,瑟缩着,在轰声之中倒下。 剧本上原就有跌倒的动作,工作人员并没意识到问题,还是近处的摄影师察觉她表情不对,回头犹豫地看了导演一眼。 傅旸意识到什么,忙赶过去。 这时,一道身影闯入现场,一把推开傅旸,踏入燃烧的房间。他抱起丁嘉莉,急促地问,可无人应答。 李寺遇打横抱起她往外走,见一众杵在原地的工作人员,怒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工作人员确信现场的明火与烟雾浓度在可控范围内,对状况感到惊诧,以至这才爆发出叫喊。 “医务!医务!” “打120!” * 混沌中,她听见哀求之声。 随之入了梦,她像一片荒原,和煦的风温柔地将她纷乱飞舞的草絮抚顺。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找回了自我,睁开眼睛,看见床头黯淡灯光映照的天花板。她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那手忽地收紧。 心电图仪传来稳定的滴声。 丁嘉莉启唇,发现鼻腔插着氧气管,闷闷地。她尝试着偏头,缓缓向下看,然后看见了男人的脸庞。 “你是不是傻瓜?啊?”李寺遇蹙眉,担忧之中似有喜悦。 “你……”丁嘉莉声音喑哑,说话觉得喉咙有撕扯的疼痛。 李寺遇松了手,丁嘉莉忽觉失落不安,没一会儿却见李寺遇和医生们一起来了。 医生说丁嘉莉是因为过量吸入浓烟,缺氧而昏迷的,幸好没有引起大脑缺血,以及严重的呼吸道烧伤。但还是有所损伤,需要住院观察。 丁嘉莉心想,恐怕是心理问题导致的昏迷。 李寺遇送走了医生,又在门口和剧组导演通了电话,报平安。他关拢门,坐下说:“这下好了,要住院。” 怎么会有这种人,出口就是惹人生气的话。 丁嘉莉想说一整个长句最终化为,“你有病。” “好了。”李寺遇叹息,“我会在这里守到你出院为止。” “为什么你……?” 她最终没有发去微信问他几时来,可他还是来了。 即使她只一个表情,他也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他回答,“航班晚点,我迟到了。” “你是说你本来……还是你晓得今天拍这场才来的?”丁嘉莉说到末压低下巴,难忍疼痛。 李寺遇见状责备般说“别说话了”,停顿片刻,覆住她半露在被单外的手。 “手机。”丁嘉莉用唇语说。 李寺遇看了她好一会儿,也觉着两人该有许多话需要说,便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你的包在助理那儿,现在是半夜了,我让人家去休息了。” 丁嘉莉“嗯”了一声,点开屏幕底端固定栏上的微信。 置顶第一个对话框是“飞花似梦”的对话框之下,看头像应该是他母亲,他们不久前才说了话。然后竟是“丁嘉莉”,他没备注。 一整页对话框,只有这两个置顶。 是不是可以说,无论如何,他心里是有她的。 李寺遇不晓得丁嘉莉在看什么,见她没动作,问:“你不是要打字,是想玩手机?我手机上没别的游戏,只有棋牌。” 丁嘉莉压低眉,瞪了他一眼,似嗔怪说“我晓得”。 她切出微信,点开了备忘录。什么时间、录音条目,看不懂,也没想看。新建一个页面,她习惯性抬另一手,插着吊水针头的手背作痛。 她只得单手打字,大拇指慢慢点,然后给他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次我不在你身边,我是想在你身边的。”李寺遇说完又立即问,“为什么不用替身?” “是你说的,如果不像角色一样去受伤,怎么感受真实。” “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不相信,怎么就听这一句?” 丁嘉莉垂头在手机上写写删删,过了许久,翻转屏幕: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寺遇略怔然,静默地凝视丁嘉莉,半晌过去,才缓缓说:“丁嘉莉,你就这样迟钝么,我不想做劳什么朋友或者同事,一个人不可能再而三地忍受快要失去的感觉—— 我不能失去你。” 第37章 疯帽子 一时屏住呼吸,可氧气往鼻腔里灌,反倒引得人呛了两声。 他忽然有些微地无措,倾身来看她,手不知道是往胸口抚还是穿去背后将人扶起来一点。 然后才问了句,“没事吧?” “我没事。”丁嘉莉哑声说。攥着那屏幕暗了的手机,因拍戏剪短指甲的指尖隐隐泛白。 他看向心电图仪,用数据确认她的状况,方才坐了回去。 丁嘉莉也才觉得视野明晰了似的,看见李寺遇的脸庞,他的鼻梁很挺,挡住了床头壁灯侧映过去的光,阴影覆在眼睛上,让人看不大清神情,而棱角隐没了些,比平日里柔和。 不是没有为这幅皮囊心动过,她还说过李太太好会遗传。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她不是李太太。她觉出他暗藏的不悦,改口称何女士。 可最让她着迷的并非这幅皮囊,而是他迥异不同的灵魂。 那一年在威尼斯她就有所预感,贡多拉摇摇晃晃载她进入他的国度。 你见过了那样的如梦似幻,长于荒野生活中的诗意,往后无论去到哪里,都只是那些地方的过客。 所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国度其实也不能失去她? 真教人难以置信。 她怎会迟钝,只是过去种种,他徒有掌控欲、征伐快感——兴许也是她当时太脆弱而令人疲倦,才察觉不到爱意。 她为着最后一点点尊严提出了分手,决绝地说一刀两断,从他世界里消失干净。 她想这样的人即使不爱了,也是很有报复心的。所以从再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便认定他是具有敌意的。也确实证实了猜想,他奚落、讥讽、挖苦,那之中透出的一点点好意,也给人噎得慌了。 可是人面临性命攸关,总是不能说谎的。 “你讨厌我吗?”对视片刻,丁嘉莉垂眸说。 李寺遇哑然一笑,声音轻极了,“对,我讨厌你。” 像一颗石子掷向夜里的深井,看不清有没有荡起涟漪,让人急不可耐,甚至要跳下去。 而后李寺遇低低的轻轻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一柄手电筒,遥遥探到井下去。 “你那么轻易地就说要分手;你决定了永远离开,要去过你的‘平凡’生活,却说变卦就变卦;你接这种恶俗剧本,总是不顾后果投入你全部的热情——丁嘉莉,你哪来这么充沛的热情?” 丁嘉莉抿紧了唇,一瞬不瞬看着李寺遇。如同过去,想在他波澜不惊的脸庞上找出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 不过,如今是为了让自己不要信。 “我是的。” 那灯灭了似的,什么都灭了,丁嘉莉一颗心戚戚的,忍着痛感发出细细的清冽的声音。 “我就是这样,你晓得《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那兔子不过出现了一瞬,我便追着他跳进了兔子洞,然后什么都见着了,Who Am I?我没那个运气在里头斗法,跳出来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稍微看清了一点儿。你看事到如今我还拿童话跟你譬喻,兴许我是一点儿也长不大的……” “莉莉,那你知不知道电影里的疯帽子?”李寺遇抬手,覆住了丁嘉莉的手背。手机在底下,似一块要融化了的冰。 “让我做一回疯帽子,好不好?” 她的手指不禁缩了一缩,于是他的指腹抚过她指节内侧,挠痒痒一般,要她安定。 “那你……”丁嘉莉忽然嗫嚅了,睫毛颤了两下,鼓起勇气抬眸看过去,“那你要怎么做?” 李寺遇笑了,眉目舒展,脸上是很柔和的神情,“你且看着,好不好?” 连问两句好不好,哪里还是那个李寺遇。 “哼。”公主哼,就是说允了。 门外沿墙的座椅上落了一束花,一个穿连帽卫衣又戴渔夫帽的身影走远了。 * 许多时候,戏里的主角并不能做生活中的主角,因为各人的生活是各人在过。 他们的生活也容不下旁人。 李寺遇讲戏,就那么看着丁嘉莉,淡漠地,极尽占有的。好似片场有一束光落在她身上,其他人全是陪衬,尽管从戏份到番位,是她独一份,可落生这一重要角色也像是可有可无,换谁来演都行。 傅旸有些妒忌,对他们各自和这个整体。 在旅馆房间的卫浴里,浅淡的荧蓝色冷光笼罩着浑身湿漉漉的念念和落实。 现场静得让二人的喘息在彼此耳边无限放大。 “落生。”念念坐在台面上,要抬眸不抬眸得瞥着眼前人。 她手边的盥洗池盛半池水,有蜉蝣般的化为了粉红色的血丝。池底落了一只刀片。 她方才割腕,被落生阻止了,手腕上有一道破坏了表层的伤痕。 “不要去死。”落生说。 “你爱我吗?” “……爱你的话,你会活下来吗?” 念念偏头,眉目中生出不似少女的妖媚,“那你爱我吗?” “念念。”落生陡增平日不敢有的胆量,抬手捧住了念念的脸。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缓缓靠近彼此,像嗅对方气味的小兽。手抚摸湿润的紧贴身躯的衣衫,少女的脚一点点攀上裤料。 监视器中两张美丽的脸在耳鬓厮磨,耳机里传来实时收音,李寺遇一手抱臂,一手握拳抵唇,好似很专注。可是他的拳头握紧了,手臂肌肉紧绷,微微隆起。 李寺遇喊了卡。然后这场戏一遍又一遍重复下去,直到深夜,两位演员精神像是被掏空,报以绝望的情绪迸发出一场精彩表演。 顾不上现场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丁嘉莉走向李寺遇,拥入他怀中。 “杀青了,”他唤回她的魂,“莉莉。” 远处傅旸接过工作人员送上的花束,落寞地笑了。 蝉鸣不鸣,光树干上留下壳。 他的夏令营结束了。 * 傅旸不愿时光流逝般,仍和丁嘉莉保持联络。他意有所指地说起“夏令营”一词,“你说有可能存续下去吗?” “那就叫度假了。”丁嘉莉在视频通话这边笑,然后想起了起当初一头栽进“夏令营”的感觉。 便收敛了笑,说,“或许再悠长的假期,也是有期限的吧。” 傅旸迟缓地“哦”了一声。 “戏拍完了就拍完啦,以后怎样说不准。”丁嘉莉很快扬起笑脸,唤念念过来身边。 缅因猫看似凶猛,其实是很乖顺的。念念在丁嘉莉身边躺下,享受抚摸,没一会儿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念念好乖啊……” “是呀,它特别黏我,不过在北京那会儿它屈服于李寺遇淫威之下,声控猫似的,让它倒下就真的倒下,还打滚儿咧。” 傅旸的笑意凝在了唇角,“你们同居很久了啊。” “还好,不过在一起是很久了,只是你也晓得这行,他做他的事,我有我的通告,一年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拢共几个月,而且还得算上一起拍戏的时间。” “那不是蛮好的,不腻烦。” “你很懂哦?”丁嘉莉乜傅旸一样,顿了下,玩笑似的说,“腻不腻烦都一样,反复折腾,这次他要是再不先低头,我就把冷战变独立宣言!” 傅旸有许多话想说,最终还是只说,“那样你会伤心的,念念。” 他就是落生,出了戏还在守护她。 她反而感到悲哀,因为她想要的那个人是如此倨傲。 没多久,剧组补拍也结束了,李寺遇要回北京去。 上海阴沉沉的光线照进,室内冷森森。丁嘉莉看着站在玄关处的人,和踱步走向他的已经一岁多的念念。 “你确定不要回去?” “对。” “就留在这儿做你的公主罢。” 李寺遇拎起包反搭在肩后,推门而去。 拉锯战长达两个月之久,李寺遇也会打来电话或发讯息,可语气不咸不淡,像例行公事的虚假夫妻,关心她生活过得如何,末了重点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因为没有行程,程果也回了北京做后制方面的工作。丁嘉莉觉得是身边没了监视器,李寺遇才肯屈尊降贵亲自盘查。 * 寒冬来临,风雪让一切归于寂静。 曾甜蜜地说“我们恋爱满贯”的丁嘉莉,继终戛纳、威尼斯后终于来到柏林电影节。可是她身边的不再是他的王子,是新的见习生,和她当初一样。 媒体称赞他们是“金童玉女”,好登对。 夜里下细碎的小雪,丁嘉莉坐在暖炉前喝红酒。她已经是真正的女演员了,没有了刚入行时的过剩的好奇心。 丁嘉莉晓得,围在李寺遇身边的女人是制片人、导演、作家、记者……她们的世界和他一样广阔,他们谈论的重大议题、哲学,乃至生活琐碎,不在她的语言体系中。 奖项揭晓那天,丁嘉莉穿一身垂坠的黑丝绒长裙,脖颈手腕佩戴代言品牌的珠宝,不菲价值需要安保在场下随时保护。但她看起来仍是雅致的,几乎不施粉黛,只抹了哑光的红唇。 《茧》入围多项,包括年轻女主角——说起来,提名柏林最佳女主角也是丁嘉莉的最高荣誉了。长长名单念到最后,剧组全员都以为要与本届柏林失之交臂了。 最后,宣布《茧》荣获本届柏林金熊奖,全场沸腾,主创全员起立欢呼,与旁人拥抱。 丁嘉莉忍住情绪,喉咙哽咽。 李寺遇下意识转身寻找丁嘉莉,却见傅旸牵起了她的手。 唯一一次,为获奖准备了感言,就这样被打消。他提到丁嘉莉,说的是感谢两位年轻演员。 喧嚣过去,人们陆续离开会场,李寺遇被人留步,与对方交谈时他看见丁嘉莉走远的身影,讲了抱歉,挤进人群。 快步来到厅堂,李寺遇终于跟上丁嘉莉,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丁嘉莉很淡漠地看过去,肩上忽然披上了他的西装外套。 “冷。”他说。 “我们要订中餐外卖,你吃吗?”丁嘉莉见他不答话,拢着西装外套的衣襟走了。 在沿街不知谁家公寓门口的台阶上,媒体拍到丁嘉莉和傅旸坐着一起吃西式快餐。雪在路灯光线下飘洒,他们笑得好开心。 后来,人们说像是有好好长大的念念和落生。 “念念。” “念念,没关系的,我在。” * 从柏林回到上海,丁嘉莉只觉一室空寂。她说,小旸我得回去了。 傅旸没问她回哪里去,说来看她。 他们说起过赛车,丁嘉莉给傅旸炫她的爱车,让傅旸选一辆开上路。 他选了日产GTR R35,改装过,也改了内饰和外漆,哑光黑色。不那么昂贵,但被奉为经典,丁嘉莉觉得傅旸确是懂一些的。 丁嘉莉把念念装进透气很好的潜水舱猫箱,还有她好几个行李箱。 他们在特例开门的居酒屋打包了两份碳水超标的定时套餐和小食盒,开车去市郊靠海的森林公园。他们野餐、划船,在幽静的林荫小道中散步。 “你真的……要先低头了?” “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很没意思,较劲什么呢,又放不下。” “就没有办法让他改变?” “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如果抱这种想法去恋爱必定会失败的。我只是希望他多爱我一点。” 傍晚,太阳还没落坡,温柔的光晕悬在GTR挡风玻璃斜上角。就在通往市区的一条寂静的路上。 回忆起来却觉得冷极了。 丁嘉莉那句话没说完,后头一辆车换道超车,忽然斜压力过来。 丁嘉莉头撞在弹出的安全气囊上,整个人已经是懵的了。 待她找回神思,发觉旁边的人头撞上了车窗玻璃,额角流血,已经不太清醒了。 丁嘉莉因为玩车,学过相关的急救常识。她试图把脚从操控台下方挪出来,可是颇艰难。 撞车的人却从车上摇摇晃晃下来,笑容狰狞。是两个年轻的女孩,不知道她们怎么做到的——后来警方调查是事先在车上泼了油,她们那辆车渐渐烧了起来。 已经不能去思考诡异与否了,丁嘉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拼命抬起腿,跪在座椅上,抵靠身后的车门,将一个体重近乎是她两倍的男人拖拽起来。 其实这是很危险的动作,可比起损伤躯体或器官,先活下来更重要。 然后火势蹿到了丁嘉莉的车上。这时途径的车辆停了下来,人们走进,打电话报警。 滚滚浓烟中,丁嘉莉凭着最后的意识反手打开车门,抱着傅旸超身后的沟壑倒去。 * 醒来的时候,丁嘉莉听见母亲那令人陌生的尖酸刻薄的沪普。她在责问李寺遇,没多久父亲说“算了算了”,劝她别把场面搞得难堪。 丁嘉莉两处骨折,受了些皮外伤。傅旸据说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立即动了头部手术。 而缅因猫念念,葬身大火中。 丁嘉莉最初听到这话,就要呕血。往后郁郁寡欢了下去。 在外界,事情没有闹得沸沸扬扬。因为生事的那群女孩是傅旸变了质的粉丝,或者说私生粉。 事件发酵影响的不仅是两位演员,还有电影。 主要为的是丁嘉莉的名誉,他们才将此事一手盖过,对公众说是意外事故,以刑事案件起诉了那群女孩。 她们供认要“烧死这对狗男女”,施私刑一样。但并不想害死人,只是“吓唬他们一下”。 李寺遇日日守在病床前,丁嘉莉让他去看看傅旸,他不去。他还说要断了傅旸的路。 丁嘉莉哀求,直到李寺遇的眼神变得沉寂。 “我走了。” 丁嘉莉手上的绑带还没拆,李寺遇就回了北京。她晓得,粉丝群体里已经在传这起事故,甚至妖魔化,他为了电影有很多事体要做。 那些时日灰扑扑的,傅旸的粉丝都在骂丁嘉莉,莉迷也骂他们,围观群众等着看笑话。 丁嘉莉想,许是神佛看不得她没傲骨,不要她回北京,回他身边。 待身体好一些了,丁嘉莉便时常陪伴在傅旸病床前。 他变得悲观,讲不是所有喜欢都是善意无害的。说着喜欢,做着伤害他的事。更想把他改造成符合心意的样子。 讲粉丝爱你这几个月,转眼又会去爱别人。他们像被伤害了一样臆测他的想法,播洒得到处都是战争。 丁嘉莉也觉得蛮可怕,网络上这些愤怒、谩骂的情绪体,到头来在现实中,也是谁的亲友,谁的爱人,也会去爱谁,会在某一瞬和他人产生共鸣、温情理解。 一个人,加入一个集体,开始盲目捍卫一件事的时候,就变得可怖、可憎了。冷冰冰的没有生气。 有的CP粉听说了这件事情,自我蒙骗,埋冤私生和毒唯,觉得“姐姐姐夫”的恋爱成了命途多舛、冲破世俗枷锁的宏伟戏剧。CP美帝之路已然开启。 一个集体,总是热衷讨伐,或者狂欢。 * 《茧》入围金马的消息传遍,傅旸入围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演员奖,和丁嘉莉当年一致。 “小旸,你要好起来。” 在丁嘉莉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傅旸做康复训练,周身的阴霾渐渐散去。 又是一年十一月,台北没下雨,在一片萧瑟之中。 丁嘉莉在酒店楼下吸烟,呵出薄荷烟雾,已是成熟女人的模样,“李寺遇,我十九岁见你,二十岁出道,拿最佳新人奖,到今天已经五年了。” 夜幕降临前,街市沉浸在一片郁蓝色之中。李寺遇穿体恤和手工西装外套,手上戴那块广东作坊产的杂牌表。 他已然是知名的导演,被誉为鬼才。可他一点都没变。 “你要说什么?”李寺遇笑,眼神是漠然的,好像她要说什么都伤不了他。 “你用曼神的例子哄我,说她不被认可,直到二十五岁开始拿奖,四座金马,五座金像,还是柏林、戛纳影后。我也二十五岁了,到今天你还认为我可以拿奖吗?” “当然。”他好似真的笃定。 丁嘉莉笑了下,烟灰从之间掉落,被风吹开了,“李寺遇,你愿不愿意再同我赌一回?” “你讲。” “我没拿奖,你就实现我一个愿望。” “为什么不信你能拿奖?” “不是你认为我拿奖的概率更高吗?”丁嘉莉说,“我不像你淡泊名利,我是俗人,需要虚名认可。” “莉莉……”李寺遇微微蹙眉,却欲言又止。 丁嘉莉又说:“公平起见,《茧》或者你要是没拿奖,我也会实现你一个愿望。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颁奖典礼上,《茧》几乎包揽奖项,最佳摄影、最佳剪辑、最佳女配角和傅旸的最佳新演员。 傅旸在镜头下和丁嘉莉拥抱,获奖感言说感谢的话,最后说特别要感谢念念。 “其实戏开拍的时候我就感到难过,因为太短暂。” 台上台下的人笑了起来,丁嘉莉眉眼弯弯。就只有导演席上的人好似出了神。 然后《茧》夺得金马,满堂华彩。 丁嘉莉敲开了那个放着奖杯的房间,李寺遇佯作镇定地问,我们莉莉想要什么。 “李寺遇,我们分手吧。”她说。 沉默半晌,李寺遇说:“你知道这种话是不可以轻易讲的。” 房间里没开灯,窗外霓虹渐渐洇成红的蓝的光斑。还是下雨了啊,她想。他们结束都要结束得这么戏剧、诗意。 “我不要做女演员了,我讨厌这一切。” 李寺遇好似这时候才终于退却一步,说:“也不是一定要——” “我就像你说的,脆弱、易折、天真、空洞,我就是这样子不入流。是我自作主张要爱你,可一个AI程序也会学习模仿,给予反应,你吝啬到不愿给我一点点爱。” “丁嘉莉,你真的觉得我不爱你?” “是,是我的错,我索取太多,让你太疲倦……”丁嘉莉胸口起伏,慢慢缓和下来,垂眸瞧着地毯上的花纹,寂寂地说,“翻来覆去车轱辘,我们都累了。分手吧。” “你确定,你确定你想好了?” “对,我想了很久了,我要去过平凡的生活,永远离开你的世界。李寺遇,没有电影,我们应该是不会有交集的,你见过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吗?他们只会短暂地同存一会儿,然后人们感叹,好神奇啊,但不会有人相信这个现象是恒久的,因为是事实。” 李寺遇垂在身侧,握紧的手逐渐松开,“讲完了?” “讲完了。” “就这样罢。”他似有叹息。 丁嘉莉定定地看着李寺遇,欲言又止,片刻后果决地转身离去。 门砰地关拢,屋子里忽然发出摔落东西的声音。 奖杯掉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泛银的香槟色戒指盒。 雷声轰鸣,窗玻璃外雨倾盆而下。 第38章 真公主 傅旸还记得那个雨夜,丁嘉莉拖着行李箱来跟他告别。 她说,小旸,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所以我要走了。 “你……去哪?”傅旸预感到丁嘉莉要消失了。 “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小旸,祝好。” 应了她的话,傅旸的影视资源与商务代言接踵而至,只一年时间便跻身顶流小生。去年因那部仙侠剧,是彻底大红大紫,问鼎 Top。 那场事故犹如戏文中的渡劫,傅旸历劫飞升,什么都得到了。 可是有一样,他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 “祝念念早日康复。”医院走廊椅子上的花束里有张贺卡。 李寺遇走出病房便瞥见了,拿来一看,微哂。 估摸等了一个多钟头,丁嘉莉才看见李寺遇提着打包的米粥和水壶回来,还捧一束花。她很惊讶,也有点嫌弃——这陡然的浪漫可让人吃不消。 医生说了,她是呼吸道轻微损伤,可以进食。但顾及万一还有没检查出来的病症,有待观察,暂时以流食为主。 “本来想扔了,好歹是人家的心意。” 花束不经同意便落入她怀中,她看见贺卡上没有落款的祝语。 丁嘉莉抬眸,眉头轻蹙,“你给我找不痛快,还是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李寺遇笑了下,“那真扔了?” “唔……”丁嘉莉环顾这间单人病房,看见角落沙发座旁的茶几上有个花瓶。想说放那儿,心思幽幽地过了,最终道,“随你。” 李寺遇静默地把花束从丁嘉莉手中抽走。视线相对一瞬,丁嘉莉咕哝道:“饿了,快点!” 他就暂时把花束搁在床头柜上,打开米粥盒子,又取下水壶盖子当作杯子,将滚烫的米粥倒了一杯。 “水壶我让老板烫过了,干净的。”他知道她讲究。 可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是要我自己吃?” 李寺遇轻笑,手上动作没停,也没去看她,“不然?” “哼。” 丁嘉莉今晚要哼哼哈兮,公主到底。 “我看医院附近这些店开到深夜,粥是反复熬煮了整天的了,就出钱又出力借了厨房——” “啊?”丁嘉莉虽然病了,头脑倒还转得快,打岔说,“你自己做的,那这么快?” “哦,原本嫌等我太久了。” 李寺遇转头,眼里盈盈笑意让丁嘉莉嘀咕着别过脸去。 李寺遇把病床上半部分再升高了一点儿,将椅子拉近床头,坐下说:“要不要吃?” “哎呀你好凶……”丁嘉莉娇嗔,瞧眼前人,觉着是比将才顺眼许多了。 饿了一晚上,米粥刚入口便唤起了她的食欲。她抱怨,“怎么也不放点儿瘦肉?” “以为你饿身材,别的不吃。” 见丁嘉莉噎了下,眉梢就要飞入鬓角,李寺遇笑说,“条件有限,怎么的也吃点儿,明天我再做别的。” “这么殷勤?”丁嘉莉也调侃他,“你不会是包藏祸心,要坑蒙拐骗?” “古装剧台词都这么写的?”李寺遇一边喂人吃粥一边说,“不太行。” “你做监制,怎么剧本也不看?” 李寺遇有一会儿没说话,丁嘉莉以为一招制敌,反击成功了。 可李寺遇递来一勺粥,看着人张了口,说:“你没看见网上说我欠了裸-贷?” 人们总戏说李寺遇捧丁嘉莉是欠了裸-贷,迫不得已。此次李寺遇加盟《似情决》,自然被旧哏重提。 “……你挖苦我。” “我没有。”李寺遇舀一勺粥,轻轻吹,又递到丁嘉莉唇边。他注视她褐色的眼眸,“不是因为你,谁 要这名头?” 过去他就是拿这些糖衣炮弹让她把女演员的路走下去的。他说人话的时候好会哄人,做出一幅情深样子,还好她是演员,若仍是当初那个不懂做戏的女孩,恐怕又要沦陷了。 “那也没见你待在片场啊。”丁嘉莉不以为意地笑了下。 “孟屹——你应该还记得,给我做过摄影助理。现在他筹拍自己的片子,我顺手帮个忙。” 没想到李寺遇会认真解释。 丁嘉莉犹疑道:“你给他做监制?” “什么都做一点吧。”李寺遇轻描淡写,转移话题问丁嘉莉吃好了没,这期间要少吃点。 丁嘉莉说好,心下琢磨李寺遇恐怕是去给师弟找投资人和各方人手了。他是典型的倾囊相授的良师益友,因此对待工作苛刻至极,也有许多后辈争抢着到他团队做事。 李寺遇抽出纸巾给丁嘉莉擦嘴,又让她喝水涮了口,轻轻拭去她唇边水珠,“睡吧。” “你呢?”丁嘉莉下意识勾住他的手。 壁灯光照映衬,她脸上流露出不经意的媚态。 李寺遇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下,说:“那儿不是有陪护床么,我也睡。” “……睡睡。”说出这话她有点别扭,语气好似很不情愿。 李寺遇却是笑了,低头看她那眉目添了几分柔情,“也没书,我给你背唐诗啊?” “手机上不也可以看?” 于是李寺遇坐下来,按丁嘉莉的指示搜索在微信里找到读书的小程序。他开始给她念博尔赫斯的诗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好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机器的声音提醒他们,这个空间并非静止的永恒。 “李寺遇。”她说。 “嗯?” “你清楚电影里的疯帽子不仅保护爱丽丝,还是喜欢她的吗?” “我清楚。” 丁嘉莉转身侧卧,李寺遇继续念诗。她在他轻缓的声音中入睡。 * 在医院休养两日,医生诊断丁嘉莉身体各项确无大碍,可以出院了。李寺遇和她一起回片场,当天中午请剧组吃午餐。 “外卖”送过来,人们发现是那家需要提前订座的西班牙餐厅。整整一个剧组,想来也是笔大额开销。 丁嘉莉没去问李寺遇怎么回事,倒不是她本身对钱财没概念,而是她知道,在物质方面李寺遇向来极尽给予。 她“旷”了工,他帮她做人情。何况这家餐厅蛮对她胃口,为了请她吃饭,请全剧组也无妨。 丁嘉莉的后援会送来了慰问品和给剧组人员的咖啡车,还有一个叫作“obliviate-plane”的丁嘉莉个人站子给剧组全员各送了一份什锦水果盒。 Obliviate一忘皆空,Harry Potter中的一个咒语,可以使人失去某部分或全部的记忆。是经典咒语之一,在同人作品中常被用以虐心桥段。 《茧》上映之初,丁嘉莉接受采访时说,喜欢奇幻作品,最想学会的就是这个咒语。 丁嘉莉觉得粉丝很有心,尽管他们应该不明白这背后的话。 助理小乙非常了解网络动向,难得出言反驳,“不是的……他们知道。” “啊?”丁嘉莉颇为震惊。 “当时传不良少女什么的,他们知道你很伤心……” 丁嘉莉松了口气。 说起这个站子,丁嘉莉才晓得这段时间的网络舆论,也不是说她敬业,进组等于“断网”,而是她对拍戏的投入和热情,很难再匀出心思关心舆论。 “一忘”站子是丁嘉莉签约嘉合复出后建立的,出图如杂志画报,丁嘉莉大大小小的商务活动的照片,由这个站子拍出来总是有独特的氛围感。 尤其最近一次探班照片,丁嘉莉穿私服,黑色裹身的裙子,在夜色中吸烟。戴着墨镜、低头摘墨镜,再到一手勾着墨镜一手掸烟灰。人们说很有年轻的未亡人既视感,简直是电影截图的程度。 有人说,站姐可能是专业人士,即便不是背后也有摄影大佬指导。不知真假,不过“一忘”因这组图出了小圈子,关注量陡增。 在播的综艺《今晚酒馆见》更给丁嘉莉圈了一大波散粉,运作得有声有色的各大数据打投小组作图、玩哏来“安利”丁嘉莉以往的作品,不少散粉由此彻底变成莉迷。 人们总说演员要靠作品说话,可“表公主”丁嘉莉有作品,和李寺遇合作的三部片子都拿了奖,和其他导演合作的商业片部部票房过人,他们又说这些荣耀不属于她。 如今人们从电视剧和综艺认识她,发现她的学历更新为杜伦大学社会科学与经济学联合学士学位,“表公主”经舆论操作变成了有教养、学识的真公主。 人们厌恶权势、富户,但又崇拜权力、金钱和一切“强”的表象。尽管还是有刺耳的声音,但舆论“洗白”已成定局。 唯有丁嘉莉遗憾,被厌恶的、被认可的竟然都是外在条件。 但是邹青前辈说得对,你不能指望在这个庞大的人群中寻找深度共鸣。 她的内在不必被每个人看见。 按他们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般的逻辑,这把丛林标尺最终也会落到他们头上——他们不配看见。 * 临开工,丁嘉莉还是要拍那场大火戏。李寺遇强硬地说:“不行,还是你又想耽误剧组进度?” 更衣间里,丁嘉莉站在零散挂着几件衣服的衣架前,半侧着身子,一顺不顺地瞧着李寺遇。花白灯光让他们的距离显得遥远,仿佛反复上演过的舞台剧。 “你就不能理解我一点点么?” 李寺遇轻叹, “我理解你要战胜创伤带来的恐惧,可不是你强行去硬碰就可以做到的。” “你不相信我可以。”丁嘉莉难掩失望。 “不是我不相信你,如果我经历过这种事,恐怕也不相信自己能跨过去。莉莉,我不希望你受伤,明白吗?” 见丁嘉莉怔然不语,李寺遇走过去,想要触碰她。 丁嘉莉往旁边挪了一步,衣架摩擦地面发出声响。 李寺遇停顿片刻,说:“拍吧,我会看着你的。” 导演冯翠芬的工作节奏很快,不似李寺遇剧组那样会翻来覆去拍一场戏甚至一个镜头,或者过了好一阵之后起意再重拍。 因此对于丁嘉莉要重拍的事冯翠芬很惊讶,说已经让替身演员拍了,只需补拍露脸镜头。 但挂名监制也是监制,李寺遇做主搭景重拍。 当晚,李寺遇站在监视器后,目睹丁嘉莉奇迹般地完成了这一场戏。接着丁嘉莉同傅旸拍了相遇的对手戏。 结束后丁嘉莉同傅旸道谢,“花很漂亮。” “前面的戏,我也没用替身。”傅旸说。 丁嘉莉笑了下,“辛苦了。” 看着丁嘉莉同助理走远,傅旸抿紧了唇。他只值得一句“辛苦了”?过去她绝不会这样冷淡。 * 回酒店途中,丁嘉莉给“老王子”发微信:你看,我做到了。 老王子:一会儿来我房间。 丁嘉莉:??? 老王子:奖励。 丁嘉莉:滚! 老王子:……? 丁嘉莉没有去,梳洗完她就把这事儿忘了,倒头入睡。虽然做到了,但内心一直在做斗争,身心都很疲惫。 翌日早上,助理说李寺遇导演有急事走了,把“奖励”转交给丁嘉莉。 她查看微信消息,发现“老王子”早晨五点过便发来消息,说他后辈,那位青年导演孟屹的拍摄出了点问题,事情解决了便回来。 再看前面的对话,原来李寺遇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奖励”。是她低俗了,后知后觉有些羞赧。 礼物是一个老款的iPod,播放列表上的曲目名字全是数字,好像是日期。 丁嘉莉塞上耳机,点开第一首。 海浪拍岸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在下雨。渐渐的,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好似身临其境,让人放松。 丁嘉莉明白了,这是李寺遇录的环境音。他从很早前便有一个习惯,随身带一个便携的录音设备,她近来没看见,还以为他已经不这么做了。 曲目跨度好几年,翻到末页,还有前两天的录音。那会儿在医院。 丁嘉莉是那种一旦被剧透结局就要立马跳到结尾的类型,于是当下点开了这条录音。 不似方才那条,这条音质很低,细流之中有颗粒感。接着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极细微。如果不是熟悉录音工作,她不一定听得出来。 没一会儿响起被单摩擦的声音,应该是睡觉的人翻了身。 “莉莉。” 即使这声音轻缓,但冷不丁冒出李寺遇的声音,让丁嘉莉愣住了。 显然,当时丁嘉莉睡着了,李寺遇悄然用手机录的。 “丁嘉莉。”每当他说要紧的话总是喊她大名,她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我非常非常想你。” 低沉的清晰的音节撞击在她心上。 第39章 占有欲 晌午阳光灼人,片场的人热得汗溻衣衫,帽子压着的头发黏在鬓边,闷燥。可没有人敢吱声。 至于蝉鸣都教人听不见了,因为李寺遇正在训他们的导演。 “……你要这样要那样,百万的机器到你手头都能坏,且不说机器,大不了赔么。那位斯坦尼康摄影老师跟你说怎么做那个镜头,你倒行,一点也不考虑人家为什么建议,觉着自己是导演了,好大的官威,给人老师气得要走。孟屹,你是要拍片子还是过把导演瘾啊?” 二十五六岁的男人绷紧唇角,跟个倔强的小孩儿似的,明知有错心虚,偏不愿承认。 “您拍片的时候不也固执己见……” 李寺遇冷笑,“我和摄影师闹翻了自己扛机器拍,你倒是拍出来我看看?” 是有这样的存在,美术风格、画分镜、掌镜、剪辑到指导演员,事无巨细全都能胜任。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如此天资和旺盛的生命力。 同样年纪,李寺遇已经独自拍出入围欧洲电影节的处女作。 孟屹说不出话,只想着李寺遇真是不给他留一点颜面。他不是片场实习生或者场工了,是导演,这么多人看着。 气氛僵持不下,李寺遇问:“现在工作全部停摆,我上哪儿给你再找个斯坦尼康摄影师?” 斯坦尼康是一种摄影机稳定器,一般情况下,在电影运用运动和长镜头时,为了保证更好的视觉效果和叙事节奏,会使用斯坦尼康来拍摄。 虽然说这是一种轻便的机器,但加上摄影设备至少也有七十斤。摄影师必须有扎实的基础,且会熟练使用斯坦尼康,保持平衡、避免故障,在此之上还要想办法实现导演设计的镜头。 专业的斯坦尼康摄影师本就少,甭说孟屹需要很好的那种。 李寺遇手头拿着孟屹画的分镜,和李寺遇那只可意会的写意图稿相比,孟屹的图稿可谓漫画,也如漫画那般天马行空。每一个怀揣电影梦想,初出茅庐的导演几乎都想拍出“厉害”的镜头,以此证明自己的才华。 先前李寺遇反复同他说,不要急于“炫技”——也不过是捡大师的牙慧,往后慢慢摸索你自己的逻辑体系;也不要堆砌符号,并非意识流的、虚的就是诗意。 可电影刚开机没多久,李寺遇离开了一会儿,现场就出了状况。要换一个人,他是来都不会来的,难免一时没按捺住火气。这会儿觉得孟屹年纪也不小了,后辈和工作人员都瞧着,也就给了个台阶。 哪知孟屹愣头青似的说:“您不是来了……” 李寺遇笑出声,旋即彻底冷下脸来,“什么都指望我,你自己还做什么导演?要么你把问题解决了,要么收拾收拾回去混吃等死。” 孟屹紧握拳头,忽然迸发出一声喊:“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李寺遇略觉诧异,然而没再理会,朝程果所在的方向走去。程果也是李寺遇叫来帮忙的,从剧组开机一直在这边。 程果招呼众人先休息,把李寺遇送到车上,关切道:“先去吃饭吧?您忙一上午了。” 李寺遇想着事情,习惯性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消息提示也没太注意。他拿手机角敲了敲手心,说:“Frank最近在做什么,你知道么?” 此人是大摄影师唐宪倬带出来的徒弟,讲究工业技术的类型,前一阵参与了一部好莱坞电影的拍摄。 “昨天才看他IG发了照片,好像在休假。”程果说。 “你把联系方式给孟屹,让他自己去说。” “明白了,我一会儿回来跟他说。”程果把车开了出去,“你看去哪儿?” “那就吃饭吧,附近有什么好点的馆子?我把那位摄影老师也请过来,”李寺遇在三千多个好友的微信通讯录里翻找,“他应该还没走?” 程果却是惊讶,“您亲自跟他赔罪?” “现场这样耗着,花的还不是我这个投资人的钱。”李寺遇嗤笑,从通讯录点回聊天框页面,看见置顶窗口出现红点,没了声。 程果瞥向副驾驶座,见李寺遇笑盈盈的。后者感觉到她打探的目光,抬头冷淡地说:“专心开车。” “这么双标的吗……谁啊?”老板的八卦,程果自然不能错过。 “你们公主。” 最早讯息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丁嘉莉说:干嘛送我这个,我又不需要白噪音助眠。 似乎想隐瞒,可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这会儿又说:至于嘛,就不会好好讲话。 李寺遇拨了通电话过去,等了很久,以为对方没空接听,却听见声音递来他耳边。清冽声线,却因为性格让人觉出甜蜜,犹如清新果茶,一扫这夏日带来的烦躁。 “谁让你打电话的?” 李寺遇无声地笑,“打扰你了?” 那端的人轻哼,“没,才吃了饭,你吃了吗?” “准备吃。” “哦……那个……” 李寺遇挑眉,“支支吾吾做什么?” “真的嘛?”担心对方听不懂似的,人又说,“我睡着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 李寺遇低头笑,“嗯,真的。” 听筒里只余下丁嘉莉的呼吸。却也足够了,他的心随之平静。 “现在也是。”他说。 丁嘉莉惊异,“你吃错药了?”背景里传来助理的声音,她忙道,“我有事儿了,拜拜。” 李寺遇没能叮嘱天热注意别中暑了,电话就挂断了。 * 助理说何露霏进组,钟总亲自送她来的,导演等一干人都去打招呼,丁嘉莉也得去。 何露霏饰演一个小门派的掌门独女,看似娇蛮任性,内心却很善良柔软。在中途遇到男女主,同他们一起闯荡江湖,因而开机一个月这才进组。 何露霏第一次拍戏,能拿到这一戏份多的三番角色,对比其他小偶像起点很不错了。她有自知之明,没仗着钟总耍架子,同每一个人都笑眯眯,甚至仍如从前那般习惯性讨好。 虽然她知道,如果丁嘉莉拿到一样的角色,一定是“特邀”而不是这么低的番位。但往后在剧组的两个月,她还得靠丁嘉莉照拂着,对待丁嘉莉便格外亲昵。 丁嘉莉以为录综艺节目时说的话,何露霏是听进去了才这么真心实意,心下竟还有点儿感动。 何露霏来请教表演问题,丁嘉莉耐心教授,空闲时候也带何露霏去吃当地有名的素餐。因此丁嘉莉多了一个外号,叫“小老师”。 早前公司给丁嘉莉接了个商业片的特邀演出,一个只需露脸,让人惊鸿一瞥的角色。当下轮到她出镜了,协议在身,只得请假离组半天。 一群后辈,还有出道久仍居八线的演员们一下打开话匣子,借“小老师”的名头向何露霏打听八卦。 可何露霏口风紧,被问到跳舞的事情,也照官方说辞。人们觉得无趣,不再问了。 殊不知何露霏早在一双双眼睛里找到值得让她透漏消息的对象——傅旸。 “炒CP?”酒店房间里,傅旸坐在单人沙发上,似笑非笑睨着站在近处的何露霏,“你‘要价’也太高了。”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在片场和我多互动就好了,剧播结束我不会捆绑。” “这种事还是让你经纪人来谈吧。” 何露霏狡黠一笑,“我知道的绝不是一般八卦。” 傅旸淡然道:“我只是有点儿好奇而已,拍戏期间去做别的不像丁嘉莉的作风。” “那你应该想到,她不得不去啊。”何露霏意味深长道。 “但这背后的原因,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益处吧?”傅旸双手交握,“这笔买卖不合算。” “哦,我以为按你团队的作风迟早要和女主角闹掰的。”何露霏不在乎傅旸变冷的脸上,故作天然地说,“看来你们没这个打算,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啦。我这个角色,和女主角炒CP也是可以的……” 见何露霏作势离去,傅旸缓缓说:“我得知道到底是多重要的原因。” 以傅旸的定位,是不可能和哪个女演员固定炒CP的,即便要营业,也是以个人粉丝为重。所以团队在上一部仙侠剧播出之前和女主角团队撕番位,剧播结束立即发动营销解绑,收割粉丝。 这次,团队考虑到丁嘉莉背后的资本,采取了较为柔和的手段,先谈判。好在谈判顺利,否则这会儿网络上也是腥风血雨。 丁嘉莉离组一会儿,那也是同时拍两部戏。虽然“轧戏”对于国内一二线演员来说是常事,但传出去对专业形象是很有损伤的,尤其丁嘉莉的舆论才有所好转。 傅旸团队以这一点做文章就足够了,然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背后的原因也好。何况傅旸个人很是好奇。 何露霏兜里的手机正在录音,不担心傅旸赖账,直接透露了实情,丁嘉莉和嘉合签了对赌协议。 傅旸分外诧异,“你确定?” 任谁来看,都觉得丁嘉莉不需要用协议来和公司置换资源。何露霏也是因为签约嘉合,在钟总枕边听来的,至于背后原因钟总他们也不清楚了。 “不然我想丁嘉莉应该连这部古偶剧也不会接呢。” 何露霏立证此事的可信度,不曾料到这句话会让傅旸觉得刺耳。后者眼神不善,冷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前队友签对赌的事人尽皆知,有几个当红艺人不搞这套,大公司大导演也不能免俗。” 何露霏顿了下,说:“你觉得丁嘉莉是一头热想红的人?” “难说,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过了会儿,傅旸又问,“那你说说她为什么这么做?” “归迟和嘉合联合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何露霏小心揣测道,“……应当和洗-钱有关。” 傅旸笑出声来,“倒有这个可能,可这种事……凭空揣测,遭殃的反而是你我。” “总是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也不贪心,你配合我拍点花絮就行。” 傅旸没应声,何露霏深深看了他一眼,迅速离开了房间。光明正大的互动和私下“幽会”,后者传出去,不知道会被傅旸的粉丝如何攻击,她不敢多留。 稍后,傅旸微信收到何露霏传来的录音。他大笑好一阵,忽又咬牙切齿。他压抑着情绪,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松哥,你还记不记几个月前你告诉我李寺遇导演新片可能上不了那事情?后来因为什么又上映了……” 傅旸不愿这么想,可事实就是丁嘉莉出席了《火舌》的首映活动。或许他们之间达成了协议。 他忽然有些兴奋,像是找到了敌人的痛点。 * 七月初伏,南方的天气炎热难耐。 剧组重新运作起来,李寺遇自觉像监护人,成日听孟屹“导演”“导演”的喊。今日出了点小状况,李寺遇把孟屹叫到房间里一顿训斥,差点动手。 “到底谁是导演?孟屹,从今天开始所有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不过问了,拍砸了就算了。” 傍晚得知李寺遇已经定了飞北京的机票,孟屹不由得向程果诉苦,说他做得很好了,可李寺遇只知道打击人。就要奔三的人,说着就要落泪。 房间里拢共三个人,摄影师Frank一直在角落静默吸烟,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了。孟屹给他打电话之前,李寺遇就先打了招呼。为着李寺遇,他提前结束假期,飞来这僻壤。 不怪李寺遇眼拙,孟屹确有灵气,可就是没经历社会挫折的,一般富裕家庭出身的文艺青年,想什么是什么,还不许别人批评。 “寺遇导演说你两句也叫打击人啊?你换一个导演试试,光是器械坏了就要辱骂你,把你搞得抑郁。” 孟屹愣愣说:“你们美国总不能这样,可以告到工会去……” Frank点头,“你真行,那你找个好累无导演给你做指导,就你这点儿东西,人一周能拍完。” “关键是错我也认了,这不是按部就班,照着他的意思在做嘛,我就觉得那场戏演员不对,可能台词得改,问他哪儿有问题,这也不行……” “孟导,你是缺根筋还是没脑子啊?要全按照寺遇导演说的去做,这还是你的电影吗?” 孟屹急于辩驳,程果出声劝慰说:“你之前想导演帮你拍那个镜头,导演不答应,你耿耿于怀到现在对吧?我一直想说来着,可怕你听了伤心,看你没琢磨明白,我只有说了啊。 到时候演职人员表写摄影李寺遇,你觉得人们是冲着你来看电影,还是李寺遇?” Frank不知道这一出,听了发笑,“你还真是缺根筋,别的导演指导工作,都强行让你按他们的路子来,李寺遇导演尽可能让你保留自己的感觉,你还这么横!” “小孟,导演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不能说没看出来吧?他监制的剧组都没空去,就顾着你,导演明天真有事儿,必须得走,他走之前你好歹去说两句话,你觉得呢?” 少顷,孟屹踅到李寺遇酒店楼下,见李寺遇提箱包出来,忙迎上去,要搭把手。 “导演……” 李寺遇没给孟屹说话的机会,拍了下他的肩膀,径自上了车。 孟屹怅然若失,觉得导演这回是真对他失望了。 其实李寺遇只是有所思虑,本来回北京是因为项目的事情。可临时看见微博,发现应该在剧组的丁嘉莉,居然跑到北京走红毯去了。一个什么年度时尚晚宴,傅旸也在。 问过剧组工作人员才知,这已经是丁嘉莉第二次请假离组了。 * 闪光灯与人群欢呼,红毯上星光熠熠。 丁嘉莉乌发高盘,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肩颈线;佩戴奢侈品牌赞助的新系列钻石珠宝,耳坠与戒饰璀璨生辉,映衬肌肤如琼脂玉露;着法国知名设计师的高定礼服,一袭裹身的墨绿丝绸长裙,前后深V领,性感而高贵。 丁嘉莉甫一出现,直播间涌现无数尖叫弹幕,截图、GIF迅速在微博和八卦小组传播。 #丁嘉莉在逃公主#登录微博热搜榜一。 “美女演现代剧吧!” “豪门剧本安排!” “有一说一,是真·豪门女主。” 进入会场,丁嘉莉发现自己的座次和傅旸的就间隔一个距离,坐在他们中间的是和傅旸私交不错的流量小生。 近来丁嘉莉和傅旸的话题风头正盛,也不知道是主办方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 网友热火朝天地讨论,不止“星象仪”,连路人也对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人感到遗憾。实在是两位浓颜凑在一起,让画面一下就有了故事感。 人们说是豪门大小姐与贵公子,还衍生出什么姐弟甚至嫂子文学。“星象仪”开始安利这几年圈中产出的同人剪辑视频,也有人为时隔多年的同框喜极而泣。 “他知道吗?”傅旸越过中间的小生,搭话道。 丁嘉莉知道镜头正在拍摄他们,略微笑了一下,没有回话。 流程冗长,丁嘉莉保持优雅仪态,前后左右的人搭话,她都笑着轻声回应。一旁的傅旸心下寒寂。 然后台上主持人念到他们的名字,还有另一位艺人,获得了年度观众选择奖。 丁嘉莉轻轻提裙摆往台上走去,傅旸就在身后。她踩高跟鞋跨上台阶时,他递来了手,若是从前她是会搭上他手臂的,今次只是又笑了一下。 傅旸没表露什么,仪态大方。待丁嘉莉走上三四级的台阶,俯身为她牵了下裙摆。 场外早已是一派欢腾盛世。 * 典礼结束后的after party,丁嘉莉事务性地让官方与媒体拍了照片,早早退场。 大部分艺人就住在会场楼上的酒店,见没有镜头再跟着了,丁嘉莉便大幅度提起裙摆,走到电梯门口等待。 另一手空闲,便问助理小甲要自己的手机。 “莉莉……”助理轻咳一声,以示走廊拐角来人了。 丁嘉莉松了提裙摆的手,几道褶痕留在了墨绿丝绸上,在光线下显得很深。她瞧见了,眉头微蹙,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好冷淡啊,今晚。”傅旸在电梯门口驻足。 丁嘉莉抬眼看他,笑说:“那也好过被你粉丝杀得片甲不留。” 傅旸神色一僵。 正巧电梯门打开,丁嘉莉率先走了进去。助理小甲客气,让傅旸老师先进,才跟着傅旸的经纪人一起进去。 来时虽没碰面,但助理小甲说过他们住同一层,问是否要换楼层。丁嘉莉倒不觉得这一点也要引起傅旸的粉丝不满,没折腾。 “不过今晚很美。” 电梯门到楼层打开,傅旸出声说。 丁嘉莉哪里还管得了他说什么,只能看见站在门口的高大的男人。 “玩开心了?”李寺遇神色晦暗不明,唇边挑起一抹笑,怎么看都像是嘲讽。 “好巧啊。”傅旸心下惊诧,面上却没表露,说借一步,从李寺遇身旁走了出去。 几人陆续出来,李寺遇没有上电梯,丁嘉莉和傅旸也没有立即回房间的意思,两位局外人只好站着不动。 狭长的回廊灯光微暗,静得诡异。 丁嘉莉主动走向李寺遇,撒娇似的扯了下他的西服下摆,流露出小女儿那般的娇态。 李寺遇呵笑,轻得只有近处的她能听见,“不是有派对,怎么不再玩一会儿?” 距他们两步之遥的傅旸搭腔,“派对很无聊,她和我一起上来的。” 当然看见是一起乘电梯上来的,可强调出来,像是说他们相约上来做点趣事。 李寺遇便看了过去,盯着傅旸问另一个人,“是吗?” “碰到了。”丁嘉莉说着又牵了下李寺遇的衣摆,要结束这暗流涌动的紧张局面,“去我那儿坐吧?” 李寺遇巍然不动,接着道:“傅旸,你几次说这种不入流的话,我应该视作挑衅?很可惜,你不够资格做对手,所以我明白告诉你,没有下次了。” 傅旸的经纪人忙开腔,“不好意思,李寺遇导演,我们小旸不会说话了,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跟您赔个不是……” 傅旸冷冷打断经纪人点头哈腰的行为,一整晚被丁嘉莉冷落,长久以来被压制的不甘,统统在这一刻迸发,“李寺遇,你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这京城里谁不是作揖跪拜求生,你这么有本事,电影没法上映的怎么不自己解决,要让一个女人替人承担!” 丁嘉莉万没想到他知道内幕,惊诧不已,“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比我清楚咯,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根本不懂你,一贯让你付出——”傅旸又是一声冷笑,“一个女演员兜兜转转几年为了一个男人,曝光出去人们会怎么看?你现在的独立人设还没立起来,就要倒了。” 静默了片刻的李寺遇说:“丁嘉莉,房间在哪儿?” “李……” 李寺遇全然不让丁嘉莉再说一个字,转头向助理小甲眼神示意。对方慌里慌张指向东侧,递上房卡。 砰—— 房门摔合。 丁嘉莉双手被李寺遇握住抵在玄关墙壁上,她近乎哀求,“李寺遇,你听我说……” “我是要听你说。”李寺遇微微眯起眼,即使是这瞬间,他也觉得眼前这张脸是楚楚动人的。 “你分明说记得我说过的话,便不该拍戏的时候搞这些明星做派。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人惯会甜言蜜语哄骗人,究竟是为了小偶像,又是接荒唐剧本,又是共同出席颁奖典礼……我真是愚蠢透了。”李寺遇语气凶狠,眼里却带一丝哀愁。 “什么叫电影没法上映,你来承担?” 重音落下,丁嘉莉感觉世界在坍塌。这件事最终还是捅到了李寺遇面前。 “这件事签了保密协议,我不清楚傅旸从哪里知道的……我从来就没有要说出去,也没想过用这个办法让你多看我一眼!”丁嘉莉难堪地别过脸去。 丝绸被他们捂热了,可她觉得浑身冰冷,犹如在双重的炼炉中。 “你签了对赌是吗?”李寺遇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之感。 从业多年,傅旸说出“承担”时,他便猜到是什么了。何况早在电影正式上映之前,邹青同他提起过叶家有关的事。 “是,我就是不落忍。”丁嘉莉的手被松开了,就好像最后一点浮依也离她远去。一切正在瓦解,就要湮灭于尘埃。 “丁嘉莉,我几时轮得到你来怜悯?” 李寺遇一字一句地说,眼里泛起疲于奔波的血丝。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感觉自己变回了彻头彻尾的凡人,早在大学以前,什么也没有的凡人。 他不愿意承认的妒忌,他根深蒂固的占有欲,他想要彻底毁灭,同时也想倾尽所有去保护的人,他一点也比不她。 她只消一句话,是这么轻易地将他击垮。 “不是说要消失,你回来,就是为了我么?”他的声音愈来愈低,“丁嘉莉,你好没出息。” “是……李寺遇,”丁嘉莉落下来泪来,语气颤抖着,“你看不起就看不起,这是我的事情,我要做什么你管不了,反正,反正,你也不是我的谁……” “是这样吗?”李寺遇一瞬不瞬地看着梨花带雨的女人,泪糊化她眼尾的眼线,泛出睫毛膏的渍迹。 丁嘉莉用力推他,可怎么使力气也无用。她发狠了似的嚷道:“我就是看不得,就是忘不了,我就是没长进!” 吻自眼角落下来,男人轻柔低语,“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宝贝——” 丁嘉莉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了,“不要叫我宝贝!” 可是男人又说:“要怎么证明,我才是没长进的那个。” ***************** 第40章 等得起 他们的思绪、情感好像具像化了一样,在这逼仄的玄关甬道碰撞。 左手边是换鞋凳,右手边是茶水台,转身便能看见衣橱,以及中间那一张又宽又高的全身镜。 丁嘉莉被李寺遇拽着、抱着,逼退了过去。指尖抚过衣橱抽屉柜子、悬挂的浴袍,最终触碰到他的衣襟。 后背忽然感受到凉津津的镜面,电光火石间她找回知觉。泪痕凝在她抹了脂粉的脸上,她惊疑不定地说:“你刚说什么……你错了?”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不坦诚的男人曾倾注全部爱意。 该如何陈情,并非他不够坦诚,而是胆怯,以至于不敢向她揭开一丁点的暗面。因为她璀璨、剔透,哪怕她全盘接受他的暗面,她的善意也会像宝石棱角那般灼伤他。 可他的胆怯更令人憎恶,好似另一个王座上的李寺遇正睥睨当下的场面。他翘着腿,以手托腮,嗤笑道: 你竟然懦弱到这个地步,一部电影而已啊,你把电影视若人生,到头来人生里只会余下电影,持外别无其他。 于是李寺遇张开唇,渐渐发出了声,“当初,我没想和你分手的。” 事故发生后不久,李寺遇的母亲何美云因脑出血需要动手术。即使手术成功,也要看术后何美云自身的恢复,最严重的情况就是不会再醒来。 他原本要告诉丁嘉莉这件事,可是她受了伤,痛失念念,状态不能再糟糕了。 李寺遇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离开上海。何美云的情况不容许转到北京的医院,他回的是沈阳。 何美云日日做高压氧舱治疗却一直没有意识,李寺遇请寺里那位来诵经,不知是否因为佛的恩泽,何美云竟渐渐好转。 何美云知道说阳光刺眼,医院烦闷,还劝儿子别在眼前待着了。 李寺遇说:“妈,那么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做母亲的说儿子对女孩太坏,谈了这么几年当然该给对方承诺了。 “我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是你们,世人是世人。再说,你们的感情还不够去面对她的家庭吗?” 何美云不知道他们跌跌撞撞的感情在事故发生后几近分崩离析。 但李寺遇受了母亲鼓舞,就像每一次人生的转折,要买设备,要考北京的大学,要拍电影。 他怀揣少年人般的勇气去了台北,他想说像五年前一样约定,只是这次换他主动。可是丁嘉莉先开口了,她赌的是不拿奖。 李寺遇一点也不想那个该死的奖。 他怀疑起自己,即使有机会将话说出口,对她来说也太过迫切,让人委屈。尽管,她或许会委屈着接受。 正如此刻,他仍担心讲出当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她会露出天真的惶恐的神色,然后对他报以歉疚。 她是沉浸投入热情的女孩,她给予的爱是溢出的,需要的爱也是溢出的。她天然纯粹,热情自由,她值得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止是形容词。 像一切悲观主义者,李寺遇预感到这场梦终有一天会醒来。只是来得如此陡然,让沉浸其中的他犹如被切断了神经,三年来好似没有一天是完全正常的。 他反复想着过去,任由记忆根据喜好剪切、拼接。他的四季成了有关于丁嘉莉回忆的蒙太奇。 他一度以为,他往后人生只有电影了。 没关系,一生只要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恋,就会催生出他电影中无数的关于爱情的诠释。他也这样安慰自己。 长久的沉寂,丁嘉莉像谛听被告陈词的法官,凝视被告人,说:“我应该相信吗?那晚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我好像那种只晓得爱情的傻瓜,已经决定了,却仍在说服自己——如果他挽留,我便留下来;如果他喊我的大名,我便吻他;如果他打开门,我便说我后悔了。我演独角戏,再三让步,可你呢?” 李寺遇哑口无言,只等待最终的宣判来临。 “后来重新见到你,我告诫自己要分清敌我,坚守阵地,可是李寺遇,我就是好不舍得啊。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楚,是你让人上瘾,还是我实在太恨,爱一个人爱到失去自我——” “莉莉。”李寺遇不得不无理地打断他的法官,“我从来,就希望你自私一点,多爱自己一点。” “对,你希望我坚韧、豁达,像超级女英雄可以从废墟底下爬起来火力全开。可是李寺遇,你有没有想过,柔软也是一种坚韧,我需要你并不代表我只是你的附庸,不是那种典型的、直观可见的power才叫强大……不奢求你欣赏这样的我,你哪怕多给我一点信任,我们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我没有,”李寺遇觉得他善于捏造的语言体系失了灵,仿佛刚学会遣词造句,笨拙地表达心迹,“我没有不信任你,莉莉。我只是……那时候我已经不相信自己了,我没有办法保护你,就连让你快乐都做不到,我妒忌每一个能够给你安慰的人。莉莉,我以为,你是下定决心要走的,那么我理应让你自由。” 丁嘉莉仰头,看见这个男人无措的神情,再度哽咽,“可是我过得不好。” “我知道。”李寺遇拥住丁嘉莉微耸起的肩膀,而后将人彻底拥入怀,“我现在知道了——太晚了,我也知道;但还晚到不可挽回对吗?” “我很后悔,丁嘉莉。就是现在你就在我眼前,我也觉得想你。我错过了你好多的春夏秋冬。” 他们和镜面之间仿佛营造了一个山谷,轻的话语、闷的呼吸飘出去又荡回来,落在耳廓上,吹进耳朵里。 丁嘉莉看见月亮在幽暗中升起,然后寻到了他澄澈的目光。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他说。 丁嘉莉艰涩道:“你不是奇怪么,为什么第二次我拍完了大火的戏?因为,李寺遇,我晓得你在看着我,当你在镜头后注视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分清现实和虚假。那么你现在说的喜欢,是没有一点猜忌的对吗?” “是,是的。” “我可以相信吗?” “你太美好,时常让我察觉自己愚蠢而懦弱。就算这样的我……也想要喜欢你。”李寺遇的耻感一寸寸被剥落,“莉莉,我再也不放开你了,好不好?” 凝视彼此的眼神里包含太多情绪。 仍如当初孤注一掷的女孩,丁嘉莉仰头迎了上去。 李寺遇护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托起她的脸蛋,让她把自己交给他。犹如生涩的果,他们吻来泛苦,经他温柔而细密地流连,慢慢地,慢慢地才有回甘。 空气中浮出热气,不一会儿,丁嘉莉感到燥-热缺氧。不愿放开的她只好让更多触碰尚存凉意的镜面。 大手撑住了镜面,阻拦她下意识的动作。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微微凸起青筋,那纤细的光洁的上臂就在旁边,挨着他的腕表。力量的差异带来视觉冲击,他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丁嘉莉睫毛颤了下,抬眼细瞧李寺遇的神情。他稍微眯起了眼睛,视线从她空无一物的领口划下去。 “李寺遇!”她只手挡在身前,不晓得自己的嗓音浸了蜜。 缀满钻石的耳坠细链晃荡,窸窸窣窣,他又看见她晕很花了的口红。他便丢开手,缓缓擦过唇角去,然后带着一抹暗红重走方才视线的轨迹。犹如渗出的血色,在墨绿丝绸之间显得惊心动魄。 丁嘉莉还未来得及察觉自己的反应,李寺遇已虔诚地伏低头,鼻尖轻碰,似闻香气,可呼吸喷洒回来反倒引得她渐渐被迷魂。 李寺遇熟悉她这些礼服不同的穿退方式,但他一贯地没有去找。他一手跟着呼吸游-走,一手抽褶似的去提垂坠的下摆。丝绸轻易溜走,他提了好几次,她笑他笨拙,却也不帮忙。 他不要她的笑打破难得的氛围,再度覆住了。胡乱摸索间,捞起了下摆探进去。丝绸和西装柞绸料子发出摩挲的响动,她偏头躲开。可他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嗯?” 短促的音节是说让她发出声音。 丁嘉莉偏不出声。 也许持续的抗拒激怒了他,也许他早就在等待这一刻。蓦地,下摆隆了上去。中间是黑色细网砂,一朵玫瑰刺绣遮住要部。 李寺遇邪笑,“上次说了你纯情,后来就换了么?” 丁嘉莉横眉,可眼眸的神情难掩。李寺遇伸手从玫瑰刺绣绕弯下去。察觉到什么,他笑意更盛。 丁嘉莉敛睫,咕哝道:“什么嘛。” 李寺遇倾身,用蛊惑的语气耳语:“宝贝,你显了。” 底下像学步的小人儿,一轻一重,刺激着她的神经。 “寺遇。”她产生了哀求的想法,可还不肯彻底低头。 软语悦耳,他说:“莉莉,再喊一遍。” “寺遇……”尾音拖长转了个调,绕到他心头去。 她只发出一个音节,便见战争前奏。可她听不见了,那是一下子的,到了深处。似一片荒原,只有他们自由地徜徉。 他让她正视镜中的脸。餮食的脸,口红不再,可也嫣红,盘发飘乱散落,一缕发掠过鼻梁。 “我的公主。”他笑。 浑然找不到着力点。她身心都融在了其中,因为男人虚依着她,呢喃“我爱你”。在无尽的原野中奔跑,他们同时跌落。 一盏灯下,他们透过镜子仿佛看见了彼此的灵魂。 过了会儿,李寺遇把人揽过来,将她的长发理到一旁。 “好累。”她说。 “去洗澡?” “嗯。” 李寺遇将丁嘉莉打横抱过去,取出莲蓬头,调试水温后冲洗。 “李寺遇,一会儿要怎么走?” 被问到的人哑然,有时候她比他还理智,甫一结束就开始想现实问题了。旋即他意识到,因为她一度饱受舆论的折磨,自然为此忧心忡忡。 “你今晚还要回剧组?” “五点过的早班机。” 李寺遇把架子上的洗护用品递给丁嘉莉,可后者不满地抬眼。要他伺候的意思。 他边把沐浴露倒在手心边说:“我明天早有会议,中午可能还有个饭局。争取下午过去。” “嗯?”丁嘉莉眨了下眼睛,“你干嘛,我又没问你这个。” “报备行程。”他言简意赅。 丁嘉莉一愣。气氛到了,事情自然而然发生,她暂时还没想他们的关系到底如何。也有意回避似的,她说:“我问你怎么出去,这么多人看着。” “不打算收留我一晚?” 李寺遇说着蹲下来,给人抹沐浴露。再度触碰,他眸色暗暗的。丁嘉莉的感觉也还未退尽,细微的反应被捕捉。二人在泡沫飘飞中接吻,莲蓬头倒在地上,温热的水浅浅吃过他们脚趾。 今晚注定留下,相拥而眠。 “没关系,丁嘉莉,我反正这个岁数了,等得起。 “我也只有等你了。” **************************************************************************************************************************************************************************************************************************************************************************************************************** 第41章 是我的 窗外霓虹渐渐熄灭,夜市宣告打烊。摆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秒针精确地转动。李寺遇揽着酣然入梦的女人,闭眼假寐。 一个人的时候总感觉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忙碌异常。这会儿静下来,他意外地想起许多事。很多久远的,以为已经忘却的。 譬如,因为是十一月份出生的,所以他不到六岁便上了小学。小学三年级,住一条街道的同学散播他是“没爹养的野种”,合伙高年级的小子抢他钱。 他没什么零花钱,书包里只有一个街坊阿姨送的旧玩偶,玩偶会发出简单的声音,他喜欢录不同的声音放进去,就好像有人和自己说话。小子们把他摔在地上,见着玩偶,笑话他瘦弱矮小,娘娘腔。 念中学,李寺遇终于开始长个儿,五官也长开。升旗仪式上,校长亲自表彰他在全国奥数竞赛中获得一等奖。 回到教室他看见抽屉里的情书,他第一反应是生气,竟然有人动他的抽屉。他的抽屉里整齐罗列着电路板、线路组,超过物理课教学的程度。 上高中之前,何美云、街坊叔叔阿姨一致觉得李寺遇今后会做工程师。说什么接他父亲的班。父亲从前是厂子弟,技术工人。他父亲回来过,没几年又走了,老机器录下了三人在一起的时光。 李寺遇迷上了影像,时常伙同高中那帮不学无术的朋友翘课,翻-墙去附近的地下影院看片子。影院大多数时候放映的是情-色或惊悚片,男孩们自是为了窥探春光去的。 那时候界定很模糊,李寺遇记得看的第一部 电影是《泰塔尼克号》,杰克和露丝在车里的场面让一群男孩忽然噤了声。 后来他们看了一部香港三级片,忽然发现隔壁班的女同学长得很像片中的艳星。坏孩子们开女同学玩笑,女同学反手一个水瓶砸过来,砸中了李寺遇额头。 青少年迷迷蒙蒙感觉到了什么叫爱情。然而他们不是同路人,李寺遇考上了目标大学,女同学出国了,后来听说死在了租赁的公寓,因为嗑-药。 后来上大学,李寺遇成了学姐学妹眼中的高岭之花。寡言、稳重、才华横溢,重要的是英俊。桃花纷杳而至,每一次恋情都因现实问题无疾而终。 人至中年,不可能还拿少时的环境与坎坷说事。但李寺遇走到今天,确实花了许多气力克服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重塑自身。 遇见丁嘉莉,犹如照见魔女的水晶球,男人深藏已久的卑劣无处遁形。 Fall in love –一见钟情,可他胆敢说的话只是邀请她来片场。他极尽伪装,企图展现最引以为傲的事物,引诱女孩垂青。 经历一场幻梦,如今李寺遇并不感到失而复得,他陷入了自我拉扯的境地。 于是手机闹钟响起,丁嘉莉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丁嘉莉,协议是怎样的?” 丁嘉莉花了一秒钟恢复神思,直棱棱睨着李寺遇,说:“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个问题?” 李寺遇微哂,“不值当。” “对你还是对我?”丁嘉莉蹙眉,“我认为是win-win。” “所以你早就决定走流量路线了?” 丁嘉莉笑了下,“那又怎样,银幕也好荧屏也好,现在我可以接触不同的领域,多去尝试,以后才不会遗憾。” “几年?” “三年,给嘉合赚够他们给我的估值,背后的老板会溢价认购买联合注册的新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如果你还需要知道细节,新公司上市的时候会披露的。” “所以估值是多少?” 丁嘉莉停顿片刻,说出一个惊人的数字。等于一个一线女艺人“劳模”般的工作三年,除了代言与商务活动,一年至少拍好几部戏。 李寺遇哑然,他想说的话,已没有任何离场可以说。 丁嘉莉倾身,说:“你总觉得我日子顺遂,现在我要打拼了也不行啊?” “这是一种消耗……”李寺遇叹息般说,“总归你签协议的原因之一在我,我会帮你完成它。” “我不觉得这是无意义消耗,好多人想这么消耗还没法儿呢。”丁嘉莉挽起李寺遇的手臂,作势亲他,“我自己决定的事情不想你插手,但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李寺遇偏头避开触碰,却又没想彻底回避,半推半就似的给予回应。倒在柔软被褥上,气息渐重,他克制地停下了,微微喑哑道:“好了,你要赶飞机。” 回过神来丁嘉莉觉得自己未免太主动,便往旁挪了一寸。 李寺遇起身穿衣,戴上腕表,又在床沿坐下,深深看躺在床上不愿起来,猫般慵懒的女人。 对望了一会儿,丁嘉莉抬高手,以指尖作画似的描摹他的眉眼。即将分开,他心底也有些不舍,便任她玩闹。 她轻声说:“你不会转头就把这一晚说的话忘了吧?” 李寺遇哂笑,“你要不要给我复习一遍?” 丁嘉莉语噎,不再理会这人,起身穿衣。 * 须臾,助理小甲发微信讯息不见丁嘉莉回,过来叩门。 李寺遇开的门,助理还带了化妆师,后者并没表现惊讶之色,想来助理提前打过“预防针”。 化妆的时候,助理说傅旸老师半夜便回剧组了,网上把傅旸和丁嘉莉作比较,说丁嘉莉不敬业,但公司已经把舆论压下来了。 丁嘉莉没接腔,和李寺遇告别,通往机场的路上才对助理说:“傅旸团队什么意思?” “进组之前不是谈妥共同一番么,说剧播的时候炒CP,但几年前传过你们不合……炒CP其实蛮影响唯粉的,他们一直想改成‘大男主’。” “已经拍了这么多了。” “那也能改剧本啊,你没看他经纪人到剧组两回了,这么殷勤。团队也在背后推进这件事,剧播平台捧他,要不是我们公司也是资方,一直牵制着,换个女主演搭上傅旸妥妥二番了……” 丁嘉莉蹙眉道:“就一个虚名?” “这行大多数人追逐不就是虚名么,粉丝之间也会拿番位较劲,你起点高,粉丝也不愿看你落下风的,这可是你主演的第一部 电视剧啊!”助理颇有些义愤填膺。 丁嘉莉只想拍戏,觉得怎么运作是公司的事,但傅旸几次三番的表现着实令人头疼。而且傅旸到底如何得知了协议的事,还要问清楚。 思忖半晌,丁嘉莉说:“我和李寺遇的事情,你们不要告诉公司。” 助理讷讷道:“那你们……?” “有点儿牵扯,真有什么的时候我会告诉经纪人的。” “知道了。” * 回到剧组,丁嘉莉没有休息便开始投入拍摄。接连几天又是大夜戏,又是高难度打戏。李寺遇迟迟没来,丁嘉莉也没有闲暇过问。 何况去问便有点儿催促的意思,她不想显得好像离了他不行似的。 这日终于傍晚便收工,丁嘉莉和两位饰演行侠仗义的浪客的前辈一起回酒店。遇上外出聚餐回来的一群年轻演员,傅旸和何露霏也在,气氛欢乐。 丁嘉莉同前辈们说有点事儿,让他们先上去,转身走向傅旸,也不顾那么多人看着了,说:“傅旸老师,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傅旸挑眉,“什么?” 人们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散了。傅旸在前台取了一个快递,他解释说是预约很久这才到的一块新滑板。 丁嘉莉没表态,一同上了楼。原想说去她的房间,因为助理她们正在房间里用餐,不至于和傅旸尴尬地独处。 但傅旸说要先放滑板,丁嘉莉便来到了他住的一层楼。傅旸用房卡打开门,丁嘉莉看着他往里走了,给助理发消息说一声。 低着头没注意到人悄无声息地往回走,察觉阴影将自己笼罩时,她猛地被傅旸拉进房间。 手机掉在关拢的门外。 丁嘉莉反应过来,想要反抗,可傅旸尽管比李寺遇纤瘦许多,仍高出她十来公分。力量的压制令女人感到惊恐,她不像自己似的叫嚷,被迫摔到在大床上。 “我走的时候,还没见李寺遇出来,你们做了什么?” 傅旸钳住她纤细的手腕,要扭断骨节似的用力。丁嘉莉忍住,也掩饰住恐惧,冷冷睇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傅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吗?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傅旸轻笑,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花花绿绿方巾,他们潮人喜欢的装饰品,现在他拿来绑她的手腕。 他还作出惊讶的模样,“李寺遇这样对你的时候,你分明很享受呢。” “他不会这样对我——” 见傅旸缓缓俯身,丁嘉莉腾起膝盖试图阻止。傅旸忽地拽住了她的头发,痛感让人倒吸一口气。 丁嘉莉觉得傅旸一定是精神状况不正常了,迅速思索策略,同时别开脸去避免傅旸若有似无地触碰。 “我不会做好事儿了吧,李寺遇根本不知道你签了协议?”傅旸稍稍起身,直勾勾盯住丁嘉莉,“然后你们旧情复燃了?” 旁的人把他们的关系说成这个样子,丁嘉莉觉得难堪又难过,她忍耐怒意,轻声说:“我早就见过他了。” “那么你们早就和好了?”傅旸又将手中一把头发往上拽。 丁嘉莉咬紧牙关,说:“你这样是想做什么,就算你做成了,你以为我不敢告你吗?” 傅旸大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呢,念念。过去我那样保护你,可是你一点也看不见,而那个人伤害你,你还要投入他的怀抱,他比你大将近十岁啊,差一点就乱辈分了……” 丁嘉莉不寒而栗,难道傅旸到现在还没有出戏,甚至移情般把李寺遇当成了《茧》中伤害念念的继父? “念念,当初我吻你的时候,你明明闭上了眼睛,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丁嘉莉再藏不住恐惧与厌恶,“本来我不觉得那是你的错,可你不断重提……你想证明什么?金马颁奖典礼那天,我分明喝多了,如果不是程果来找我,你是不是还要做别的?” “啊……”傅旸轻飘飘地说,眼里却充斥执念,“是又怎样,念念本来就该是我的!” 丁嘉莉从不愿意讲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讲了出来,“落生只是一个对现实无能力的懦夫!否则他怎会带念念离开,又半途将她抛下,他也导致了念念的死!” 傅旸倏地怔住了,入定了一般。 密闭的房间沉寂在闷热中,片刻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第42章 (二更) 钞能力…… “丁嘉莉在房间里!”丁嘉莉顾不上来者是敌是友,高喊道。 突如其来受到声音刺激,傅旸的表情变得狰狞。他蒙住丁嘉莉的嘴,又挪出一只手去掐她的脖颈。 丁嘉莉终于有机会挣脱系了死结的方巾。手腕勒出道道红痕,只手挤出来的刹那,她猛地朝傅旸鼻梁打去。 没有击碎鼻梁骨,但使傅旸有所松懈。丁嘉莉趁机推开傅旸,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哗地拉开门,看见何露霏,她还举着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手机,“是你的吗……” 丁嘉莉拿走手机便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何露霏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被褥凌乱,因没开空调而热气腾腾。 男人回身看过来,那阴鸷的眼神将她吓一跳。不看多看,匆忙跟上丁嘉莉。 她们一齐进了上行的电梯,空气似乎停滞了。 很快,电梯门打开,何露霏跟着丁嘉莉走出来。后者这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住楼下吗?” 何露霏和傅旸住一层楼,经过傅旸房门看见落在地上的手机,隐隐觉得古怪才敲门的。 “你们怎么回事啊?”何露霏小心翼翼地问。 “傅旸发疯了。” 从未见丁嘉莉如此不加以掩饰的说话,何露霏心下一惊。 “那你……你有没有事?” 丁嘉莉走到自己房门口,忽然转身,让何露霏吓得后退半步。 “何露霏,该不会是你告诉了傅旸什么事吧?” 审视的目光,好像对方说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何露霏嗫嚅着说:“什么事啊……” “我以为那会儿录完综艺,我们的关系是亲近了一些的,在剧组我如何待你,你扪心自问。”丁嘉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就算不念及这些,我们同一个公司,我带你上综艺上剧,还分给你不少商务资源,怎么也算同门吧?我可不是舍己为人、以身饲狼的圣人,你最好小心一些,别被我发现你做了什么。” 何露霏默了默,见丁嘉莉要进房间了,忙说:“我不是想使坏……我就是,就是想要点儿热度,我一个边边角角的女配角只能这样啊。” 丁嘉莉拉门的手一顿,回身瞧着何露霏,出声说:“剧还没拍完就想着剧播之后的事情了?炒CP和谁炒、怎么炒,那是剧方和平台也要衡量的事情。” “可是……可是我只是想把握住机会。”何露霏从没想过向丁嘉莉袒露内心想法,这会儿却忽然说了出来,“你别人我在剧组跟一群青年演员打得热络,很玩得开的样子,可大多数人是瞧不起我的,无非觉得我就是睡上来的。今天钟总多看我两眼,明天呢?说不准的,我是习惯在夹缝里讨生存了……” 然而丁嘉莉没被何露霏一时的坦诚所打动。她本来认为之所以会出现“金主”,是因为社会存在性别和阶级的剥削,并不想置喙。可想到一个人今天是为了把握机会,明天是否会为了机会去害人,便心有余悸。 她冷冷说:“你跟席文还真是朋友,就想着从别人身上获取什么?——我们被喜爱是因为我们诠释的角色而非其他。” 转身进门,何露霏像是被响声打了一记掌掴,尽管那响声很轻。 一开始何露霏很生气,在房间里摔东西,计划着把丁嘉莉和傅旸在剧组偷-情的谣言散播出去。冷静下来知道这么做,后果得不偿失,郁郁闷气。 晚上助理来送水果,看见房中情形,小心问了两句,得知她在丁嘉莉那儿吃了苦头。比不得丁嘉莉,他们的经纪人还要看大经纪人脸色做事,若丁嘉莉与何露霏始终不合也不是好事。 助理为难,踌躇着劝说:“人前还是得把‘小老师’捧好吧?” “人已经得罪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何露霏挠挠头发,嚷道,“烦死了!早知不跟她说了,就她高贵冷艳!” 话虽如此,过后到了片场,何露霏还是“小老师”“小老师”的唤。 只是与之前有微妙的变化。 丁嘉莉感觉到了,有意与何露霏保持距离,结果事情反倒恶化。不知哪位站姐或代拍传出谣言,说何露霏戏里戏外伺候丁嘉莉,好生难听。 这种黑料在匿名论坛传播得最快,混迹匿名论坛的也多是各家粉丝,黑装粉,反装忠,真假混不吝,只管让谣言发酵。 最终传到李寺遇耳朵里了,程果说的。 * 下班高峰期,商厦广场人潮挤挤。平常这时候门口排起长龙的手工甜品工坊意外地关了门,人从门前经过,晃眼看见里头有人影。 玻璃柜半遮挡,戴帽子的男人站在深处的收银台前。电源线将一个小巧的黑色蛋糕盒放入四方的保温包,又往里放入许多冰袋。 “麻烦你们了。”李寺遇说。 店员笑说:“哪里的话。” 李寺遇提起保温包,同店员们颔首告别。 待人离去,店员们凑在一起,如山雀兴奋地讨论起来。 * 驾车来到饭店,李寺遇让侍应生把保温包放进冰箱保存,一会儿他来去。 这趟饭局,李寺遇原是不想来的。 先前孟屹道歉无门,经程果相劝,趁剧组转移阵地之际和她飞来北京。他相邀几位师哥师姐组了饭局,李寺遇觉得还是得给人留点面子,便应下了。 众人落座,气氛渐浓,青年导演脸颊脖子绯红,作势掏心掏肺,“导演,李老师,师哥……!” 李寺遇忙眼神示意孟屹身旁的人把他扶住,说:“您别演了成吗?今儿您要是给我跪下了,我回头还不得给您磕头啊?” 京片子讲您有时捎带点儿损人的意味。 孟屹也回说“您”,可那是十二分真诚的,“没了您真不行,我这‘戏班子’都是您给搭的,那会儿是我脑子发愣,没想明白,还跟您吵吵,我必须得再敬您!” 李寺遇搁下筷子,嫌弃说:“你们谁把他带走吧。” “别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边上一人把孟屹扒拉回座位,笑骂他像个孙子。 孟屹还乐呵呵说:“我今儿就给师哥当孙子了。” 李寺遇也笑,“你得了,我李家想要你么?” 另一人说:“我们拍第一部 片子的时候哪儿像小孟这样,听说幕后到演员都是师哥选的,还请了好莱坞摄影师。” “牛啊你孟屹。” 一桌六七人,都是跟李寺遇混过的。其中也有转了行没再做影视的,许久没见,大伙儿还是这么热络。 难得一席饭局让李寺遇感到轻松,可他禁不住看时间。 “您有事?”旁边一位女人问。 “去剧组。” 有人插话,“《似情决》吗?” 见李寺遇默认,他们又说:“师哥这么敬业,还以为只是借你头衔的项目。” 李寺遇笑了下,“现在行情是这样了,你不去别人得去。” “什么行情?”后辈们以为是指酬金,便有大胆的人问几个数。 只是前后辈情谊,这种话哪里好透露。另有人打圆场,举杯笑说:“谁说是票子了,指不定师哥是去追女人的。” 众人恍然大悟似的,重重“哦”了一声。 孟屹脑袋昏沉,只听得大概,乐呵呵说:“我听说了的,嘉莉老师主演的剧嘛。我这片子发布招募讯息的时候,女主角形象参考用的就是嘉莉老师的照片,师哥说我来着……” “孟屹,”李寺遇出声说,“你该去休息了。” “确实,他喝多了,说话没个轻重。” 两人把孟屹强行架走后,李寺遇也说抱歉他必须得走了,晚了赶不上飞机。 程果叫了个司机送他,陆续又把其他人送走。 她千叮咛万嘱咐,莉莉不喜欢听他说舆论相关的事情,别又吵起来了。 李寺遇说他只是去送外卖的。 * 深夜,丁嘉莉在片场待机。困得不行了,为了让神经保持活跃,借剧组一位同事的Switch打经典的明星大乱打。 对方前不久和女朋友公开了,两人都属于没什么知名度的青年演员,公开时小火了一把,现在因为恋情甜蜜反倒受欢迎。 女朋友打来视频电话,他便撂下丁嘉莉让其一个人玩。这也罢了,他也没走远,就站在旁边儿打电话,遮阳的棚半围,声音悉数进了丁嘉莉耳朵。 丁嘉莉也不想玩了,同事见状说他女朋友可喜欢她了,询问能不能打个招呼。丁嘉莉对着屏幕say hi,说起游戏又多讲了两句。 她也想打电话,拿起手机,盯着挤挤攘攘的聊天框出神。 “拍戏了!”那边工作人员喊。 同事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和丁嘉莉一起去拍摄。 这场戏只有他俩和一种群演,下工后也一道回酒店。路上同事说起女朋友,满心满眼的爱意。丁嘉莉着实羡慕。 都怪李寺遇,也不晓得乘胜追击,殷勤一点。 “嘉莉老师,你是单身吗?” 丁嘉莉坦然道:“暂时是。” “什么叫暂时?诶你有情况啊……”同事想到剧组近来的风言风语,又道,“该不会是年下吧?” 丁嘉莉转头对他粲然一笑,“我喜欢年份酒,够醇。” 说罢率先朝酒店大堂走去。 * 打开房门,见玄关的灯亮着,丁嘉莉有些疑惑,一时记不起是自己没关灯还是助理她们来过了。 往沙发走去,准备吸烟。坐下来瞧见床上被褥有折痕,总不可能是保洁没来收拾。 忽然,卫生间响起抽水声。丁嘉莉倏地从座上弹了起来。 毛玻璃门打开,从电视墙走过来,两人同时被吓一跳。 然后笑起来,丁嘉莉还浅浅跺了下脚,“什么呀!来也不说一声……” 李寺遇哑然,“本来要给你惊喜的。” 丁嘉莉环顾四周,“惊喜呢?” 李寺遇走上前,还没靠近,丁嘉莉便闻到他身上残余微微的酒气,轻哼道:“你喝酒了?” “后辈聚了一下。”李寺遇抬手抚摸她的发,她的脸庞。他总是忍不住触碰她。 “我问你,惊喜在哪儿?” 李寺遇微微蹙眉,抬头说:“嗯……我想想。” “好哇!骗我,骗子!”丁嘉莉锤了他一下,转身去沙发坐下,点燃一支烟,还说,“今天真的好累,你没事儿也早点休息……” 房间里的灯忽然熄灭,只留下壁上凹槽的灯带亮着,昏黄的光,模模糊糊使人看不大清。 “李寺遇?”丁嘉莉循着脚步声瞧过去,看见一点点亮光出现。 烛光映照一小块三角形的慕斯蛋糕,也映红了他的脸庞。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Carley……”李寺遇端着慕斯蛋糕走来丁嘉莉身边。 丁嘉莉发笑,她当然不认为李寺遇记错了她的生日,觉得他是想不出花样来了,故意整蛊。 巧克力慕斯蛋糕放在桌上,李寺遇在旁边落座。 “你展开讲讲。”应邀吹灭蜡烛后她在微弱的光线下瞧他的神色。 “你说想吃北京这家手工坊的慕斯蛋糕,我专程带过来的。”李寺遇眼里笑盈盈的。 丁嘉莉着实想了一下,才想起昨天还是前天同助理提过,就像“啊!我今天要喝奶茶”那样随口一说的感叹。助理发布了微博,坚持营造丁嘉莉的生活感。 “你不会偷看我助理的微博吧……”丁嘉莉狐疑道。 李寺遇坦诚,“果子告诉我的。” “哦。”丁嘉莉这才觉得正常,可也有点儿失落。 “不想吃?” “这么晚了,这么高的热量……” 李寺遇蹙眉而笑,“虽然是果子的主意,但是我排队买的,看在这天儿这么热,我这个外卖小哥这么辛苦的份上,勉为其难吃一口?” 丁嘉莉才不信,他这么一个在乎时间和效率的人,想也是用“钞能力”解决的。她作势颇不情愿地拿起勺子,从三分之一的地方切开。 金属勺子碰到一个硬质的东西。 “好像有杂物……”丁嘉莉蹙眉,把慕斯蛋糕划出一个完全的切面。 一个半圆弧的金属环出现,上面的镶钻沾染了蛋糕屑。 丁嘉莉长睫毛轻颤,不自然地屏住呼吸。 李寺遇没有说话,只是凝视她。在持续的视线中,她不得不开口,“你不会想一步登天吧?” 李寺遇笑出了声。 “是给你赔罪,说好立即过来的,耽搁了这么久。” 丁嘉莉抬眼瞧去,仍觉得有些惊心动魄似的。 李寺遇又说,“追女孩子总要诚心诚意,对不对?” 他便把戒指取了出来,是全钻镶宝石的蛇骨形戒指,在昏暗光线下淌起细微流光。 她任手被牵起,戒指穿进中指。她闷闷说:“你怎么还记得我喜欢这款戒指?” 他只说:“当然,我都记得。” 当时买这只戒指,是为求婚来着。 第43章 很喜欢 丁嘉莉抿唇笑,抬手看了会儿戒指,觉得看不清,俯身往沙发一端,以别扭的姿势打开了落地灯。 灯光下钻石火彩流动闪烁,她不觉得指环有些许黏腻,眉眼弯弯,转头说:“谢谢。” “就只是谢谢?” 丁嘉莉微抬下巴,睨他一眼,“你还想怎么样?”停顿片刻却咕哝,“我很喜欢。” 李寺遇无声地笑,这才掏出戒指盒,“平时收好,别丢了。” 丁嘉莉眉头轻蹙,“我又不是小孩了!” 李寺遇只是浅笑。 丁嘉莉起身,欲言又止,最后说:“很晚了。” 李寺遇抬腕看表,见已是午夜十二点过,便说:“你休息吧,我走了。” “哦……”丁嘉莉言语没表示,却是一路慢吞吞把人送至门口。 李寺遇走到门外,丁嘉莉站在门里,两只手不约而同握住里外的门把手,要将门掩上,却似推似拉。 只见门缝愈来愈狭窄,丁嘉莉移开视线,即将转身,忽听李寺遇唤了声“莉莉”。 她顿住,抬眸看他。 轻轻的吻落在额头上。 “晚安。” 门关拢,房间里静得只听见她自己的心跳。 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丁嘉莉才想起来该去梳洗。摘戒指的时候依依不舍,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可心事无处诉说,转眼瞥见茶几上一口没动的慕斯蛋糕。 她拿起方才舀的一勺送入口中,巧克力浓郁,化在心里是浓情。 * 十二点四十五分,丁嘉莉久违更新的IG出现一张新照片。吃过的蛋糕,旁边躺着熄灭的蜡烛。配文:惊喜。 关于女明星为什么半夜吃蛋糕,还点蜡烛,莉迷竞相讨论。 “星象仪”说小旸的生日快到了。两家唯粉嘲讽还有十几天,哪有提前这么久过生日的。 翌日,距《今晚酒馆见》综艺收官也过去了好几日了,丁嘉莉的首支vlog上线。莉迷一致主张丁嘉莉说的“惊喜”是指给粉丝的vlog。 本尊在片场待机。助理小乙送来补充能量的蔬果混合鲜榨汁,丁嘉莉称之为魔鬼饮料,味道古怪至极。在小乙监督下喝完,提起vlog的反馈。 第一期内容是丁嘉莉之前赶各个通告途中录的,和两位助理去居酒屋吃饭的片段也在其中,“甲乙丁”组合正式“出道”,不少评论提到小甲很有哏,喜欢她云云。 小乙颇为怨念地说她勤勤恳恳更新助理日记,小甲只凭一支vlog,人气就超越了她。旁边为丁嘉莉撑伞的小甲得意洋洋。 两位助理吵吵闹闹,倒驱散了闷热带来的燥意。尤其和男主演抬头不见低头见,丁嘉莉心下总有些发慌。 当时丁嘉莉扭伤了手腕,因不间断拍摄打戏,几天过去也没能完全恢复。丁嘉莉把事情告诉了助理们,但勒令她们在杀青以前不能把事情说出去,以免事情传开了,惹得傅旸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那之后除了拍戏,丁嘉莉和傅旸并无多余交流,即便是一群人聚在一起,他们也鲜少单独对话。有无花絮素材不重要了,她觉得还是人身安全要紧。 * 午休时间,快递小哥把好几箱水果送到片场。众人疑惑之际,李寺遇出现了,说是他订的荔枝和水蜜桃。正当季的原生态水果,慰劳在太阳底下辛苦的剧组工作人员。 众人一拥而上,在凉棚底下边吃水果边闲话。往日不凑热闹的丁嘉莉也坐了过去。 有人恭维李寺遇导演很亲和。因为他坐在旁边削水果,将水蜜桃划成一牙一牙的,荔枝也剥了壳放进瓷碗里。 丁嘉莉不语,慢条斯理地吃。手上牙签掉了,又从盒子里拿起一支新的。 “你喜欢吃水蜜桃?”一位演员问。 “还可以。”丁嘉莉说,“最喜欢草莓。” 李寺遇忽然轻笑,引起演员们注意。丁嘉莉睨他一眼,“寺遇导演也喜欢草莓哦?” “嗯,还可以。” 人前还是伯乐和女演员,丁嘉莉不好表现得太张狂,假装拭去唇边水渍,将笑掩饰过去,“学我说话?” 李寺遇戏谑,“哪儿敢啊,您这风格旁人学不来。” 言下之意是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水果要切好才肯吃的公主作派。 想和李寺遇套近乎的人不在少数,可平时见他总是有些严肃,他们也不敢搭话。今次看他和丁嘉莉有说有笑,便通过丁嘉莉去搭话。 人来又走,一会儿功夫李寺遇便换到了丁嘉莉旁边的位置上。 折叠桌下,膝盖碰到膝盖。 丁嘉莉忽地垂眸,并拢双膝且往右边偏了些。悄然看回李寺遇,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慌了神,旁边演员说什么没听见,她下意识回了声,“啊?” 李寺遇替人重复说:“人问你私下学表演没,戏这么好。” 丁嘉莉看向演员,不自在地理膝盖上的衣袍,“寺遇导演教得好。” 李寺遇稍稍倾身,越过丁嘉莉的肩膀同演员笑说:“这人终于说我一句好话了。” 只一瞬间他便坐了回去,可她觉得热气仍留在几乎相贴了脸颊上,心跳不止。 “我先过去了。”丁嘉莉左顾右盼,露出寻找什么的模样。 起身时因鞋底牵住了衣袍下摆,她整个人趔趄了一步。他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手的触感似的,像有电流直往背脊上蹿,引得人微弓起肩胛骨。 “这么不小心。”他好坦然,只教她发现深藏的促狭。 丁嘉莉有些慌张,可当着众人只得佯装如常,客气道谢。说罢疾步离开了。 * 傍晚导演组和几位主演开小灶,饭桌上冯翠芬导演开玩笑,说李导请我们吃水果,实际只想请莉莉吃。 本意是捧丁嘉莉“遇女郎”的身份,说客套话,却让丁嘉莉心下一惊。 想起他放肆的举动,她忍不住发去微信:收敛一点。 李寺遇没回复,饭后径直回酒店了。 果然是还是那个李寺遇,先前的甜蜜似逗猫儿,一言不合便冷落人。丁嘉莉感到不快,如今她是不会任他掌控的了。 * 夜里最后一场戏是男女主角的对手戏,也是在这唐城里拍摄的最后一场重要的戏。 《似情决》的女主角楼无意和男主角李知泽是言情小说经久不衰的“美强惨”设定,二人的个性天差地别,却都怀揣身世隐秘。 在经历一系列游历与古怪的事件后,他们又遇上了一场蔓延全镇的瘟疫。因为一直以来对人性和生命不同态度,他们终于到了决裂之际。 之前并肩作战,偶尔互相切磋,今晚他们之间有一场对立的,甚至仇视彼此的打戏。 雨打屋檐,一盏灯笼随风雨飘摇,院落竹林发出簌簌之声。 “阿柿,难道你一点恻隐之心也无?”李知泽立于屋檐下,冷面冷语。 而楼无意见人三分笑,当下仍笑着,“无。” 李知泽握在身后的拳头攥紧了,沉默片刻,他道:“既如此,你我二人必然不是同路人。” “何时说过与你是同路人?”楼无意转身走出院落。 下一秒,几道飞镖朝李知泽飞过去。楼无意踏地,一步跃来,手中握一柄匕-首。 李知泽偏身躲开,旋即取下腰间宝刀,同楼无意见招拆招。楼无意因出身波斯邪-教,习阴邪之经,出手总是具有杀伐之意。 李知泽因只抵挡不还击,渐渐感到吃力,不禁问:“你恨我?” “李知泽,我与你无意,何来恨?”楼无意近战不比远攻,找到机会退开来,丢出匕首。匕首如水上石子,打转飞向李知泽。 因楼无意这句话,他有一瞬走神,匕首擦过他的肩膀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可是真话?”傅旸眼里涌现复杂情绪。 夜色下,白幕打光板在侧,傅旸一袭月白色长袍,乌发高束,手中一把未出鞘的刀。端的是冷峻潇洒,翩翩侠客。 墨绿竹枝映衬,楼无意红衣飘扬,说不恨可眼里只有恨意。她笑,一下又变得冷漠,“你原就是朝廷的狗,我忍你不止这一时了。” “……果然,你早知悉。”傅旸冷漠神色中隐隐有些哀伤,“你既不信任我,又作何痴缠与我同行?” “痴缠?”楼无意大笑两声,似乎显出邪-教妖女的影子,“你要找的人是天下第一药师,我要找的物什就在那药师身上。” 傅旸凌然道:“你不是要找你阿娘?原来连这亦是欺瞒之言,你要找的竟是‘无情蛊’——” “休要废话,今日不战不休!” * 雨势渐大,好似吞没他们的感官。她衣服底下穿了护具,手腕贴了药膏,可武器太沉,打戏招式要有力又漂亮,每拍一镜,丁嘉莉便觉得痛感加重几分。 不知怎么的傅旸也不在状态,连着两个镜头拍了六七条。 李知泽刀出鞘,楼无意甩出长鞭。 只见冷影。 “你我,恩断义绝。”楼无意体内巫蛊发作,催出一口血沫。 少女心事在这一刻显露,然而男子再感受不到了。 “CUT!”冯翠芬导演高喊。 雨停,助理们把毛巾披在丁嘉莉身上,长鞭慢慢从指尖滑落。丁嘉莉想要抬起手腕,感到撕裂般疼痛。这才意识到早已超出身体负荷。 助理忙把情况告诉导演,片场顿时变得忙乱。演员拍戏受伤是常事,因此落下病疾的也有,丁嘉莉等医护人员过来作了简单的包扎,反倒镇定地安抚一众工作人员,说没有大碍。 其实从腕上撕下湿漉漉的膏药时,她疼得险些晕过去。 许是还怀揣一点良心,傅旸换下戏服,过来闷闷地说了句“抱歉”。 丁嘉莉没接腔,傅旸便径自离开了。 回到酒店房间,丁嘉莉只手给李寺遇发微信,问他在做什么。仍没等待回复。 过了会儿,听见走廊传来喧闹之声,丁嘉莉觉得奇怪,打开门,撞见匆忙跑来的助理小甲。她语无伦次地说:“吵起来了!” 丁嘉莉让助理慢慢说。助理没法气定神闲,快言快语地说:“李寺遇导演从场工哪儿听说你受伤了,方才逮住小乙问情况,小乙没瞒住……” 丁嘉莉旋即往电梯口走去,见电梯还在一楼,转身从安全通道走下去。 傅旸的房门紧闭,围在门口的几人只听见里头不时传来哐当的声响。 丁嘉莉挥开人,一边敲门一边急促道:“李寺遇!” 房间里似乎静了下来,却令丁嘉莉更是焦急如焚,让助理去问前台要房卡。 “……”傅旸捂住疼痛不止的腹部,呵笑说,“终于动手了?怎么不敢打脸?” 话音刚落,李寺遇抬手就朝傅旸的下颌挥去。 傅旸先前还有些许还击之力,可遭遇着一记重击,只能任李寺遇拎住他衣领,一拳一拳挥地往腹部打来。 蓦地,他整个人被摔在墙壁上。品尝到血腥气,他以拇指抹了下唇角,手上染了猩红色。 眼前的人脸色阴沉得可怖,印象里傅旸即使在片场也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傅旸耸着肩膀笑了两声,“李寺遇,你从来就只会无能狂怒,真是一点也没变。” 李寺遇冷笑,“我再怎样也比你这个咬人的疯狗磊落。” 傅旸咬紧牙关,恨恨道:“你敢不敢知道我和念念做了什么?” 李寺遇已然冷静了些,漠然地打断他,“怎么,你们是接吻了还是上床了?丁嘉莉要做什么是她的事,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我今天就是来教训你的,我说了没有下一次,你偏不听。” “你想要封杀我?你以为现在还可以吗?” “这部剧要拍完,要正常播出,我不会影响丁嘉莉的。但是你等着,这部剧播完了,你看我可不可以。” “你——” “你以为你与众不同是吗?什么太阳,你不过是从别人身上汲取能量的小人罢了,你们都是。” 傅旸一手撑住落地灯罩,说:“可你不也觉得你与众不同吗?” “我不觉得。”李寺遇说,“我还没自负到可以占有谁。” 房卡还没送来,门却打开了,俯在门上的丁嘉莉因惯性像前跌。 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她惊慌地抬起头,看见男人无甚表情的脸。 众目睽睽下,这张脸柔和了几分。 “怎么办,收敛不了。” 丁嘉莉心下轰然,好似这一刻才彻底确信了。 这个男人是爱我的。 第44章 白玫瑰 凑来房间门口的又多了几人,李寺遇对傅旸的助理说:“傅旸应该需要看医生。” 助理似得了应允,便跻身往房间里走去。 李寺遇又对余下人的人说:“处理我和傅旸的一点私事,耽误各位休息了。希望各位当作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 人们或尴尬或木讷地附和。 “一会儿再说。”见丁嘉莉欲言又止,李寺遇虚揽她的背走向电梯间。 丁嘉莉的两位助理紧跟其后,不敢发表意见,尽管小甲很有意见,还琢磨是否要把情况告诉经纪人。 助理们住楼下普通房间,李寺遇让她们别送了,早点休息。 像是洞悉了小甲的想法,他说:“傅旸不敢拿这件事作文章。是他活该。” “明白。”小甲抿了抿唇说。 电梯来了,李寺遇想起似的说:“也不是什么事儿都得听丁嘉莉的,这种情况不跟我说,也得跟公司汇报。” 李寺遇和丁嘉莉一前一后乘上电梯,不过一层楼,叮一声便到了。 回廊寂静,人字拖踩在陈旧的地毯上发不出声响。丁嘉莉忽然觉得一切覆上了旧影。 “什么叫不能听我的?” 李寺遇淡然地说:“你省略了一个字。” “可是……我正是不想闹出这种事情。”丁嘉莉语气犹疑,她当然觉得这口气出得正合心意,可也顾虑往后的拍摄和兴许会出现的谣言,她不想折损李寺遇的形象。 李寺遇不待她说话,忽然驻足,“所以你打算忍气吞声到杀青?” 丁嘉莉无言以对。 “他有病没病且不论,这是第几回了?一次比一次过分,如果再不阻止,他下次会对你做什么?” 李寺遇一顿,接着道,“我听小乙说他把你绑在床上,这已然是犯罪行为。” 方才彻底失控的感觉让他感到心惊,可他说到这儿,又觉得那还不够似的。 “是……可是……”丁嘉莉无力辩解。明明好起来了,怎么又和他陷入了争论的怪圈。 “没有可是,几年前的事故还不够你学警惕?” 李寺遇注视着无意再开口的丁嘉莉,终是缓和了语气说,“我知道你害怕什么,可是莉莉,我无法时时在你身旁,你要保护自己。一个人只有珍视自己而不是把别的什么放在首位的时候,才具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丁嘉莉鼻子泛酸,“你说得对。” “不是对或错,”李寺遇无奈地笑了下,“你只是把人性想得太纯美,认为人人应有悔改的机会。可是大多数人反而利用这个机会不断走向深渊。” “我已经意识到了。”丁嘉莉说。确切来说,是席文、何露霏乃至如今的傅旸让她看清的。 李寺遇莫名把手放在丁嘉莉脑袋上,摁了一下。 “Obliviate 一忘皆空,忘掉烦心事。” 丁嘉莉愣了下,抬眸看见李寺遇深邃的仍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至少最近,我在。”他又说。 * 翌日,傅旸没在片场出现,明面上无人声张,私下流传他和李寺遇导演不和。至于原因,倒没说是因为丁嘉莉,不过都开始揣测三人之间的关系。 粉丝那边得知傅旸负伤,要求片方和经纪公司说明情况。经纪公司出面辟谣,说没有这一回事,粉丝们便对经纪公司大肆攻击,将话题刷上了热搜。 认为全天下乃至亲公司都在拖累、危害哥哥,唯有哥哥遗世独立,无论如何归来仍是少年,是粉丝们的惯性思维。 好在傅旸在唐城的戏份已经结束,正好休息两天。 接下来剧组转移外景地,导演组和一众主演坐剧组包机飞往乌鲁木齐。 丁嘉莉和李寺遇的座次隔着过道,她戴眼罩休憩,半梦半醒间听见李寺遇一直在和冯翠芬导演他们谈工作上的事。 这才发觉李寺遇真是来工作的,不是一门心思“逗猫儿”。 她觉得好笑,也有些不服气,凭什么他李寺遇不能是爱情傻瓜。思来想去,最终嫉妒起这个社会对于男性的苛刻和宽容来。 如今她的重心也在事业上,不为让谁认可,只是为了让自己获得力量,身心愉悦。 一行人下了飞机,转乘剧组安排的大巴车,颠簸数小时来到取景的村镇。 在旅馆房间安顿下来,丁嘉莉站在窗口眺望,草原如绿丝绒,在碧蓝天空下起起伏伏展开,辽阔而苍茫。厚厚的白云层仿佛只手可碰,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林涛阵阵。 少年郎赶着羊群从坡上下来,远处骑马的女孩向他挥手。他们声音清脆,如歌一般。 以前丁嘉莉去旅行总是躺在酒店里享受高级精致的设施与服务,或流连绝美极端的自然风景,比如冰川湖泊、极地绿光。 她鲜少观察当地的人,真正去感受他们的生活。自然也是因为随着工业科技发展,城市的个性正在消亡,甚至方言也在慢慢消失。 和李寺遇在一起后,他们到哪里拍戏或短暂游玩,会有意识地潜入当地生活中去,逛夜市,找一间小旅馆、招待所,和各式各样的人交流。起初是为了迎合他,后来她自己也觉出了其中的妙趣。 即便分开了,她仍保留这些习惯,切实地融入索然细碎却又美妙的生活中。 没一会儿,工作人员们吃过饭便开工了,一秒也不耽搁。 片场搭在比旅馆位置更偏僻的山上,好些人都有高原反应,丁嘉莉也不例外,拍马戏的时候失去掌控,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暂停休息,用了会儿氧气瓶,她便说继续。不为别的,她喜欢骑马,尤其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机会难得。 这场戏拍完,她还不肯把马交给驯马老师。几位搭戏的青年演员有样学样。不过他们也没太放肆,就在剧组标出的场地间绕圈。 许是因为这番剧烈运动,入夜丁嘉莉开始头晕、发热,鼻血流个不停。 李寺遇下午跟着B组去了沙漠取景地,回来听说这件事,回房间洗漱,抖擞干净身上的沙尘,踅去了丁嘉莉的房间。 丁嘉莉早打发走了助理,一个人在房间。当下来应门,见着是李寺遇忙把头别过去。她鼻孔上堵了两团纸,傻里傻气。 来人合拢门,一步步上前,故意笑问:“你躲什么?” 握住她手臂将人一把拽过来,她下巴磕碰他胸膛,没好气地抬眼,哼声:“你笑话好了!笑话一个病号,可耻!” 李寺遇笑起来,“你自顾自说什么,谁说我要笑话你了?” 她乜他一眼,忽然嗅到他身上沐浴过的清淡的马鞭草气味,狐疑道:“好啊,回来不先关心我,这就是你追女孩子的诚心?” 李寺遇无声一哂,虚拥着丁嘉莉说:“去沙漠了,从头到脚灌满了沙子,怎么能来见女孩子。” “花言巧语。” “不过你在这一千多海拔的地方就这样,倒时候去沙漠拍,烈日直晒,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受得了,还不是受过。”她指以前拍《百日红》的时候。 房间的一扇窗户似横幅的画框,框住山林静谧的夜色。皎洁的月光透进来,让人心思也变得幽深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那些时光,一时无话。 片刻后,丁嘉莉离开男人的怀抱,催促他回去。他偏坐了下来,很无赖,“我出去也累着了,怎么不关心关心?” 丁嘉莉嗤笑,“你谁啊,我为什么要关心你?” 李寺遇点头,说:“那你为什么赶我走?” 丁嘉莉一下没意识到上下句并无逻辑关联,话语脱口而出:“本来因为那天打架的事儿,现在都在闲话,小心落人话柄……” 李寺遇浑然作不懂的样子,“什么话柄?” 丁嘉莉横眉道:“公费恋爱啊!” 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李寺遇一把将她拉过来坐下,贴着她鬓角耳廓,轻声低语:“那也得名正言顺对不对?” 好似咒语,引得她浮现联想,面颊都发烫。 “嗯?”他一下又一下揉捏她的耳朵,教人禁不住拨动那根心弦。 丁嘉莉环绕李寺遇的脖颈,凑上去耳语。 李寺遇喉结滚动了下,目光灼灼。丁嘉莉有所预感,丢开他的手要往旁边躲。 李寺遇把人捞回来,锢在怀中,“说了坏话就跑,哪有你这样的。” 丁嘉莉蹙眉,可也止不住笑,“我鼻孔插了纸团,这么狼狈你还想干嘛?” “小坏蛋,我看还要把你的嘴堵住。” 吻便落了下来,指摘她说胡话的人温声哄说,“再讲一遍来听听。” “不要。” 他吻得人衣衫凌乱、意乱情迷。她受不住了,娇嗔:“哎呀再这样我叫你叔叔了!” 动作悉数停下,李寺遇似笑非笑睨着她,“偶尔来点花样也行。” “……你滚。” 房间灯光暗下来,却是让止住的鼻血又染红了纸团。 只得刹住了 * 既待在剧组,李寺遇便开始对剧组各部门“指手画脚”。冯翠芬导演原就是个火爆脾气,同李寺遇意见不合,最终吵闹起来。 他们彼此对垒也罢了,分别还会斥责工作人员甚至演员。 高海拔的地方导致人人神经都有些敏感,李寺遇稍微说了和丁嘉莉对戏的新人演员一句,女孩便哭了起来。丁嘉莉安慰女孩,回头让李寺遇也说点儿好话,竟引发了争吵。 气血上涌,丁嘉莉又流了鼻血。 她一面仰头一面说:“李寺遇,我真的讨厌和你一起工作!”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李寺遇一顿,让步说,“你代我说句好话罢。” 丁嘉莉咬牙切齿,“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做导演,把你骂到狗血淋头。” 李寺遇想说他也是从实习生做起的,遭遇的难堪境地不在少数,因而他虽然对事,却不会向前辈一样说打击人的浑话。 但他不愿和丁嘉莉争吵下去,便只说:“那我等着。” 丁嘉莉哼气,也不再说了。 如今他们知道再好的关系也讲究分寸,可以退步的时候要退步。 拍摄接近尾声,丁嘉莉所在的一组也转去了沙漠。 有一阵子没见何露霏,丁嘉莉惊讶地发现她开始耍架子了。兴许不能完全说是耍架子,首次来沙漠拍摄的演员一时都很难恶劣的天气与环境,何露霏又有点儿娇气。 她一会儿要补妆发,一会儿身体不适,同她拍戏常常NG,丁嘉莉很窝火。 李寺遇最不容忍这种作派,也不似冯翠芬导演顾虑钟总的面子,有一回撞见了,对何露霏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她这才有所收敛。 丁嘉莉觉得,导演凶一点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至于傅旸,他在剧组过了二十五岁生日。丁嘉莉象征性和人们一道说了祝福话语,但没有分蛋糕吃,悄然抽离人群。 没一会儿,傅旸追了上来,“……丁嘉莉。” 忽然被喊到名字的人一顿,转头对他宽慰般的笑了下,“傅旸,我们都该毕业了。” 傅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那场闹剧过后,公司老板亲自打电话给他,他们让他拍完这部剧之后暂停活动一段时间,去做心理治疗。 人人都觉得他有病,可他只是不想从那场夏令营毕业而已。 * 是夜,沙漠苍茫,丁嘉莉坐在沙丘背脊上,看天色从鸦青渐渐变成群青色,然后归于沉寂,星星升起。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靴子踏在沙里没有声响,听见男人的声音,丁嘉莉回头看去。李寺遇来到她身旁,也坐了下来。 瞧见她手里藏着一个铝制便携式酒壶,他挑眉道:“原来偷偷躲这儿喝酒。” “你不会连这也要说我吧?”丁嘉莉轻蹙眉头。 李寺遇不语,拿走酒壶呷了一口酒。 丁嘉莉睨了他一眼,仰头望向星空,双手撑在两侧,说:“你觉得我有长进吗?” “哪方面?” “不晓得,方方面面吧。” “我以为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认可。” 于是丁嘉莉又去瞧李寺遇,“我不是要你‘认可’……你不明白。” 他的目光似这无垠的夜,让人妄图长长久久留在其中。 “那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楼无意这个角色让我找到了某种‘诀窍’,她本性恶,却又身不由己,她比我勇敢、自由,即使是巫蛊心魔也束缚不了她。”丁嘉莉抿笑,“你不要笑……我很认真的,只是有些话很难表达嘛。否则我也不要做演员,去写书好了。” “我笑你可爱。”李寺遇说。 “而且机缘巧合同傅旸搭戏,应该是上天眷顾我吧,给我一个对过去释怀的机会。我不觉得欠谁的了,从前的苦回想起来也没那么苦了。” “莉莉。”李寺遇握住丁嘉莉的手。 他没说下去,可她却能感受到。他们凝视彼此。 * 经历“恩断义绝”后,楼无意与李知泽在塞外相遇,开启了一段几乎是相爱相杀的旅途,背地里他们对彼此念念不忘,关键时刻总是忍不住帮助对方。 然而,这两人注定殊途,相忘于江湖。 苍蓝夜空下,楼无意挑灯,负刀而行。乌发飞扬,红衣飘飘。 一阵沉寂过后,人们爆发欢呼。 不似往日,工作人员没有送上花束,来同她拥抱。可她也不在乎,她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寻找李寺遇的身影,可他迟迟未出现。 她变得焦急,心不在焉,思绪一点点沉下去。 霎时,焰火随呼啸之声划破长空,在巨响中绽开。一簇簇烟花盛放,人们鼓掌喝彩,祝贺丁嘉莉顺利杀青。 好似来到好久好久以前,场难以忘怀的第一部 戏,李寺遇捧一大束白玫瑰,穿过人群走来。 丁嘉莉展颜而笑。 火光映亮他们的脸庞,星星落入他们眼中。 “宝贝,再和我恋爱一次吧。”他耳语。 第45章 要公开 凌晨,丁嘉莉一众人回到乌鲁木齐。就不见城市烟火,丁嘉莉也放开来和他们吃了一顿夜市烧烤。 之后没有停留休憩,丁嘉莉和助理们拖着几大箱行李前往机场。她并没有搭乘回北京的航班,而是撇下助理,同李寺遇飞往了成都。 青年导演孟屹的剧组在四川乐山过去的郊县,从成都开车过去要三个多小时。他们下了飞机和程果联系。未免太偏僻司机不肯走,程果让他们打车到乐山下道的高速路口,她在那儿接他们。 两个人站在机场网约车上车的车库口,朝对方望一眼,笑彼此都这么冲动,什么也没考虑便来了。 他们戴了帽子和口罩,隔得也远,人们陆陆续续填充了他们中间的位置。等车的间隙,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向丁嘉莉询问网约车在哪边坐。 “抱歉,我不清楚。”丁嘉莉压着嗓音说。 手机叫的专车来了,把两个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两人坐进后排,各坐一边。还没松口气,司机师傅便询问叫车乘客的手机尾号,李寺遇出声应了。 车里开了冷气,窗玻璃关得严实,丁嘉莉悄悄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 路灯时而透过窗玻璃,只影影绰绰掠过他们的脸庞。师傅从后视镜瞧他们,没太瞧清,“你们是来旅游的,这么晚跑乐山?” “工作。”李寺遇答。 “出差啊?” “嗯。” “好辛苦哦,你们是干哪一行……?” “拍片子的。” 师傅似乎找到话题了,点头道:“拍广告哈?” “差不多的。”平日里李寺遇早就主动起话题了,眼下和丁嘉莉在一起,不太想多说话引起注意。 “我们有个朋友也是拍广告的,一天到处跑,有些老板哦去年的项目到今年还没到账,拖起……” 师傅很健谈,一路滔滔不绝。李寺遇语言简略,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之意。 丁嘉莉默不作声听着,忽觉旁边的手沿座椅探了过来,勾她的手指。 “无聊?”他轻声问。 她摇头,眼里有笑。可他依然没丢开手,似把玩什么玉器,让人松松软软的。 “我们该住一晚再去的。” 李寺遇忽然凑近,让人愣了一下。就听他轻声低语:“住一晚,做什么?” 丁嘉莉推开他,“不正经。” 师傅见他们亲昵,便问:“你们是两口子呀?” 李寺遇称是。丁嘉莉暗暗瞪他,他低头说:“老公都叫了,怎么就不是了。” “……”丁嘉莉想跳车。 那天她真是流鼻血昏了头才会拿这句话刺他,就预感到他迟早会拿这句话说事的。 丁嘉莉抱臂坐在一侧,一语不发。过了会儿,李寺遇以为她真生气了,凑近了看却发现她竟睡着了。 李寺遇忽然觉得他挺坏的。 遭遇事故之后,丁嘉莉独自克服创伤,拍戏也好,开车也好,现在还可以在车上安然入睡,而这些时刻,他没有完全陪伴她。 记不得是哪位前辈说过,男人幼稚、迟钝,醒悟得晚。原来他也不例外。 * 下车时,李寺遇没叫醒丁嘉莉,稳而轻缓地把她抱上了剧组的面包车。她迷迷蒙蒙间醒了的,闻到令人安心的气味,触碰他浅浅的胡茬,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近晌午,丁嘉莉环顾陌生的环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见窗边椅子上搭着李寺遇的外套,略略放下心。 老式木床搭了白棉蚊帐,丁嘉莉下床时整个床架轻微摇晃,发出吱嘎声。 这是一间四壁花白的山野房舍,一张床、一张陈旧圆木桌和两把椅子,角落一个竖长的衣柜。门边立着很久远,如今几乎见不到了的挂毛巾、放脸盆的木架。旁边墙壁扎了根钉子,悬一张小商品批发那样的玫红色塑料镜子。 丁嘉莉看盆里的水是清的,捧了把水洗脸。往镜子里一照,拢了拢头发,理了理身上宽松的体恤和运动裤,打开门走出去。 方才透过纱窗看见漫山的绿意,走出去感受到清新的空气,即使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眼也让人觉得惬意。 阳光映在院坝前的池塘里,波光粼粼,一群鸭子嘎嘎叫,在泥土岸边啄水喝,没一会儿摆动蹼游向远处。黑色的毛皮发亮的狗懒洋洋躺在房舍门口的台阶旁,批把树的绿叶被风吹起,哗啦啦响动,它的耳朵也跟着动了一下。 不见人影。 一阵响动,坡上小径走来一位穿紫色碎花衫的约莫五十岁的妇女,她笑说:“哎呀你醒了!”方言口音很浓重。 丁嘉莉颔首浅笑道:“您好……李寺遇他们呢?” “他们在山里头。” 丁嘉莉点头,心下疑惑地想着原来这还不能叫山里啊。 妇女走近了,热情地叫丁嘉莉进去吃饭,说是李导演叮嘱的,“我下来就是看你醒了没有,给你弄饭吃。” 丁嘉莉客气地说:“太麻烦您了。” “莫得啥子事,我还怕你吃不习惯哦。” 丁嘉莉跟着妇女往另一栋屋里走,“……很辣吗?” 妇女回头瞧了她一眼,好笑道:“不辣!晚上做辣的,钵钵鸡吃过没?” “没吃过地道的。” 丁嘉莉询问妇女贵姓,妇女让她叫“刘嬢嬢”,就是阿姨的意思。刘阿姨管丁嘉莉叫“妹儿”,很亲切。 刘阿姨给丁嘉莉准备的是稀饭和凉面。凉面的辣子放得少,多糖,正和丁嘉莉口味。 饭后丁嘉莉问刘阿姨要了一个发圈,把长发挽了几转扎起来。妇女收拾了碗和桌子,领丁嘉莉往“山里头”走。 丁嘉莉以为刘阿姨不知道她,这会儿听她说起《风雪吟》和公主,莫名有点儿难为情。 刘阿姨说剧组之前在镇上拍,导演孟屹是他们老乡的孩子,这也是头回见。老乡以前从村里出去,到镇上,又到城里,现在是四川什么集团很大的老板。 之后到了片场,丁嘉莉又从程果那儿得知,孟屹这部片子拍的是他爷爷和父辈的事情,但很抽象。 丁嘉莉觉得他们电影人都对故土、旧事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怀。这正是从小漂泊的她所没有的。 演员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新人,或时运不济但有演技的中年演员,工作人员除了Frank一位摄影指导和其他部门两位老师,也多是年轻人。整个班子很年轻,在片场的拢共只有十来人。 虽然听说了,但女演员真正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众人仍很惊喜。何况女演员素面朝天,言语亲切,没一点光环。 导演孟屹本来就把丁嘉莉奉为女神,当下天花乱坠的吹捧,还问丁嘉莉记得不记得他。丁嘉莉说记得,他作势感激涕零。 李寺遇笑他夸张,他捂胸口说:“你老学究不懂,我们见到女神就是这样的。” 孟屹见丁嘉莉对他们的拍摄内容和工作很感兴趣,便把她请到监视器,一直比划手势阐释。 午后光照柔和下来,他们准备拍骑车的镜头,孟屹亲自跟车,丁嘉莉也被拉上了车。在蜿蜒的盘山窄道上,小货车开在前面,镜头对着骑摩托车跟在后面的男主角和后座的女主角。 反复拍了十来条,又让摩托车在前,拍后面的镜头。 山林的风拍打在丁嘉莉脸上,带走了额角的汗珠。等一条拍过了,她说:“看别人拍戏真是好轻松好有意思。” 孟屹玩笑说:“你那是在李老师‘压迫’之下太久了,你来我剧组,保管也好轻松好有意思。” 他们从车上下来,孟屹后脑勺就被李寺遇拍了下。他惊诧说:“我怎么了我……” 李寺遇只睨了他一眼,偏头对丁嘉莉说:“别打扰人工作了,你和果子去散会儿步吧。” 丁嘉莉觉得也是,和程果往回去的方向走。她一个闲人,也不能总是在片场玩儿,不如找点儿后勤的活计做一做。 刘阿姨和几位乡亲准备了一长桌的佳肴,色泽丰富,空气中弥漫油辣子的味道。 傍晚,人们陆续坐下,谁也不等谁,便大快朵颐。丁嘉莉等到李寺遇落座,才从屋子里出来。李寺遇问她怎么不吃,她皱皱眉,像是嗔怪他作何这样问。 刘阿姨从边上过,说:“妹儿在等你呀。” 平平常常一句话,心里有鬼的人听了耳朵发烫。 两人坐下来,安静动筷。女主演吃了一块竹叶包的点心,有些许惊讶地问:“这是什么呀,红豆馅好好吃。” 对坐的李寺遇答说:“‘叶儿粑’?”又问另一边的人,“是吧?” 丁嘉莉抿抿唇,说:“是,是我包的。” 小孩邀功似的,却让人听出几分吃味。 片场的人都说这位女主演肖似丁嘉莉,五官要清淡一些,轮廓线条也柔和,没她这么“美得具有攻击性”。程果无意说过一句:演员也是老板亲自选的。 剧组今晚拍两场比较紧张的戏,孟屹就没邀请丁嘉莉去。人们搬运器械,讨论着,丁嘉莉也没机会和李寺遇说话,只看着他同一群人走远,没入了山林之中。 回到房间,把手机充上电,一看全是经纪人和助理发来的消息。她给经纪人回拨了电话,经纪人对她“玩消失”的行径颇有微词。 丁嘉莉说在四川,和朋友一起。经纪人叮嘱说周六有通告,至少提前两天回京。 夜深了,丁嘉莉和刘阿姨一起看电视节目,困意熬不住,只好进屋去睡觉。门上了链条锁的,半梦半醒间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人轻声唤她。 梦到惊悚的场景,丁嘉莉一下惊醒。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开手电筒照过去,门缝后的那只眼睛猛地闭了一下。 他又道:“是我。” 丁嘉莉舒了一口气,掀开蚊帐,趿拖鞋过去把门锁链条取下来。李寺遇侧身挤进来,反手掩上门,很熟悉似的。 “你回你的房间呀。” “孟屹鼾声太响了。” 丁嘉莉又气又好笑,“是吗?他这么年轻就打鼾,该看医生啊。” 李寺遇听出她讥讽该看医生的是他,也没还话。搂住她,呼吸间都是她头发的香气。 “走就走吧,竟连微信也不发。”她抱怨。 “怪我了?” 月光透过蚊帐,浅淡地映在她脸上。他捧起她的脸,“这么离不得?” “自恋!” 暗光中,筒靴逼得拖鞋步步后退。忽听椅子在地面划开的声音,丁嘉莉倏地顿住,瞪了李寺遇一眼。 “我最迟明晚要回去。” 李寺遇一顿,低头瞧丁嘉莉的表情,“生我气了?” “一个选秀节目要成团了,我去做见证官。”丁嘉莉蹙眉,两秒后咕哝,“也不能完全说不生气。” 李寺遇语气温柔,“居然有人敢惹我们公主生气?” 丁嘉莉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那个新人演员是你选的,你们看起来很亲近嘛。” 李寺遇挑眉,“我还想说你和孟屹走得近——” 丁嘉莉微愣,忽然笑出声。李寺遇也笑了。 “幼稚鬼。”异口同声。 最后李寺遇还是回到了房间,在孟屹表示辛劳的鼾声中艰难入睡了。 翌日下午,李寺遇原计划送丁嘉莉去机场,却因现场的临时状况走不开。便由程果送丁嘉莉。她是多么熟悉这俩人,试探着问:“你们……” 丁嘉莉大方承认,“就在一起了。” 程果莫名感到欣慰,一路上说起他们过去的趣事。 像是山涧潺潺的细流,饶崎岖峭壁而下,汇入寒潭。苦行僧捧一掬水喝,复听见那座遥远古刹的禅音。 丁嘉莉觉得中间经历的一切都值得。 * 终于回到单位楼,丁嘉莉迫不及待开始独处的时光。对门却打开了,童奕听见她回来的动静,提着酒和小吃过来坐。 童奕又恋爱了,恋爱迅速告终,像给甲方陈述项目概要,向丁嘉莉倾诉了这件事,最后自行总结: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丁嘉莉一句动人的安慰话语还没说,童奕忽然直起身,盯住她的眼睛质问:“你恋爱了?” 程果有所感知很正常,可远在北京的童奕也觉察出了什么,丁嘉莉觉着她不去研究玄学真是可惜了。 避免十万个为什么,丁嘉莉主动报告:“和李寺遇,在剧组的时候。也不算是他追我?郎有情妾有意啰,我杀青的时候,他在沙漠燃放了一场烟花,记忆里是第一次给我惊喜。” 然而伸出手,把戒指展示给童奕看。 童奕一时语塞,喝了口酒,惊叹:“还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二人喝酒,谈论恋爱,说的事情愈来愈现实。童奕问:“你要公开吗?” 丁嘉莉不语。 “你们以前就是从这件事开始产生分歧的,你要问问他,打不打算公开,什么时候公开。” “还太早了吧?” “莉莉,人既然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就说明该是想走到底的。难道你们结婚了,也要隐婚?” 丁嘉莉没应声,转而说起拍戏时发生的腌臜事。童奕又说到行业现状,滔滔不绝。 “……年轻一代小孩以后也会对着营销八卦号说哇我是看你视频长大了。choose life选择没得选的生活,怪互联网污染纯真,怪学校大工厂,父母只想把小孩送去这样补习那样加分特长,同人攀比炫耀的爱好,变得大方优雅能言善辩的爱好。love disabled 爱无能,每个人都只想操控他人……追逐的都是标签堆砌的玩偶,不是我们以前说的‘偶像’。” “看你天天‘高级餐厅’,一旦坐‘路边摊’瞬间low。说再多废话,也不抵喜欢一个他们恶印象的人,嗑一对他们难以理解的cp,他们不了解也不会去了解,你就是low了。你只准扮演好你一开始呈现的样子,你不许多元、杂食,什么都说。你要是有title,最好就只发这个title有关的事。明明是他们要窥视你的生活,一旦你展现了对他们来说不洁净的一角,他们立马捏鼻走开,不喝倒彩已是大发慈悲!” 丁嘉莉叹息道:“偶像不可能展现的。” “当然,已经捧上神坛,人们就希望你们下凡接地气。太接地气会怎样?敢和他们一样发表对世事的看法,立马把你推入地狱。你是神,他们是创世盘古,爱是施舍的,是要索求回报的——一切看似无私的奉献都在诅咒你永远正确。不逾矩,永远不掉价。人们啊,一旦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集体,就是疯魔了的。” 童奕饮尽最后一口酒,忽然把话说了回去,“所以莉莉,你要趁早决断。” 第46章 不躲了 经纪人让丁嘉莉至少提前两天回京是因为要排练一支舞蹈,丁嘉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档女团选秀节目的“特邀见证官”要表演,但还是按时间去舞蹈教室学习了。 舞蹈老师准备了两支女团舞,难度不一。老师们跳了两支舞,问丁嘉莉的意见,她果断选择了很有难度那支,因为热辣性感。 从下午排练到深夜,第二天早上丁嘉莉主动加了课,一直练习到晚上。 李寺遇问练得怎么样,让她发视频看看。丁嘉莉辣妹般回复:没录。 过会儿又似甜妞,回:明晚看直播哦(附可怜兮兮的系统表情) 老王子:…… 老王子:行 * 山里一群人守在一台iPad周围,待节目开始直播,小偶像们齐齐唱歌跳舞,年轻人开始热烈讨论,你喜欢谁,谁漂亮,谁实力出众但很可惜。 李寺遇跟不上“潮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搭话。 倒是孟屹歪头来问,“您觉着谁不错?” 镜头切到后台,一个背影正通过转播观看舞台。她染了一头金发,芭比波浪鬈,穿镶珠坠的吊带背心、超短裤和及膝长靴。端坐着,露出漂亮的肩颈线与腰臀比例。 李寺遇朝屏幕点了点下巴,意思是说这谁就不错。 程果抚了抚镜框,惊讶道:“这是莉莉吧!” “是嘉莉老师?” “啊!是看到说嘉莉老师会上节目的……” 孟屹大呼“我草”,“我说谁这么正点。” 李寺遇稍稍蹙眉,不过也没说什么。 嗯他也觉得女朋友身材很正点。 过了好一会儿,舞台暗下来,在几盏暗红光线中升起烟雾。 半透明的幕布后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她跟随音乐节奏变换了两三个pose后,幕布忽地被“划破”。 神秘嘉宾现身,引发现场狂热尖叫。 丁嘉莉捕捉到镜头,笑着wink了一下,随即换回辣妹的高傲神情。强烈节奏的舞曲中,她手抚向膝,腰随之低下去,再一个甩头偏身扬起来。姣好曲线展现。 人们说偶像本质是贩卖性幻想,李寺遇略略懂得了。 但他没产生淫-邪的想法,他发觉自己比想象的还要欣赏丁嘉莉,远在爱意之上,甚至有点儿仰视,有点儿崇拜性。 因为她好易折,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囿于一种强烈的矛盾中——希望她人尽皆知,又希望她不为人知。 如今她似乎从破碎中重新凝聚,绽放出柔韧的,同时具有明与暗的力量之美。 李寺遇心绪奔涌。 是的,亦如最初的冲动,他想要用镜头捕捉这美的每一寸细节。 * 冗长的录制结束后,几位小偶像问丁嘉莉要了合影,微博发表感言也附上了照片。丁嘉莉换便装,上了保姆车,听助理说先前已经发了后台自拍,今晚上了两个热搜,舞蹈出圈了。 丁嘉莉表示知道了,不太关心的样子。似乎还没从拍戏的状态中出来,对舆论很冷感。 给“老王子”发消息:看了没!又发去“骂骂咧咧”的系统表情。 对话框迟迟有了动静,顶部栏显示老王子正在输入中。 忽然停下,没回复,一通电话拨了过来。 “怎么?”丁嘉莉心下柔软,嗓音不自觉娇了些。 两位助理惊异地互对眼神,一脸不可说的意味。 电话那端的人笑了下,“我看了。” “哦……”丁嘉莉挠了挠裹在染眉膏中太久,刺痒痒的眉毛,“怎么样?” “很美,人也美,舞蹈也美。” 丁嘉莉抿笑,“你少来。我跟你讲,这支舞很难的,第一天排练完我全身酸痛,像被打了的沙包……” 李寺遇自顾自话,“就是节目组的镜头晃得莫名其妙,还总是拉近景拍下半身。” “那不就是舞台镜头要求的吗?我这双大长腿不好看?” “好看,哪儿都好看。” 丁嘉莉哼声。 “莉莉,我知道才过了一会儿。”李寺遇顿了顿,仿佛感受到他的呼吸穿透听筒,拂在耳廓。 “但我开始想你了。” 丁嘉莉有一瞬屏住了呼吸,“我也是。” * 之后休息了几天,丁嘉莉回乡看望父母,陪丁太太打了几圈麻将,听诸位太太夸张吹捧。成人已久,仍是母亲的瓷娃娃,她没捱到最后一天,提前返京。 代言、拍摄采访、商务站台、直播带货,通告接连不断。期间丁嘉莉还要专心致志背台词。 没错,又要进组了,公司不给人休假的机会。 丁嘉莉没资格抱怨,只向公司提出进组前她必须“神隐”一周调整状态。 本来她说去李寺遇那边,又觉得已经去过一回,再去反而引人非议。正同李寺遇商量,去哪里度过难得的二人时光,一点儿不羞赧地说:“我要谈恋爱!” 李寺遇收到消息,说邹青回国有一阵儿了,有时间的话一起去看看。 邹青的手术比较成功,术后恢复得不错,出院后就住在洛杉矶,其女朋友冯莞名下的一套房产里。 期间邹青的母亲一直陪同照顾,忍到邹青基本恢复正常行动能力后,说起性取向一事,仍要求女儿“变正常”。邹青的父母是上海人,可一点不洋派,觉得女儿真“出柜”他们面上太难堪。 邹青“乖”了一辈子,快四十岁了,和谁在一起,如何生活下去,照旧被父母的思想裹挟。 然而经历一场病痛、某种失去,邹青不愿再忍受。向母亲吼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话:“二十三岁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你们嫌弃人家没名气,不是上海人,说我还太小,不要放弃前途。我一直想说,感谢你们!我没有和男人结婚,我发现了自己——” 昂贵的艺术家花瓶摔在地上,母女在这一刻决裂。 冯莞得知后找人把邹青接回北京,安置在燕郊的别墅里。房子是早前打算和丈夫离婚时购置的,写的邹青的名字。 丁嘉莉走进这幢格调雅致,绿意盎然的别墅,在上二楼的拐角一面窄墙上看见几幅框起来的照片。 邹青粲然而笑,没有露出但可以看出是裸裎的;冯莞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两个女人穿着婚纱面颊贴面颊。 相框之间还悬挂几幅小画,邹青介绍说是冯莞的画。 无所事事的阔太原来是美国知名艺术大学毕业的。 来到二楼朝西的露台,初秋日晒光线还有些热辣,反射在玻璃桌台上晃花人眼。邹青让他们坐到角落的防水沙发上去。楼下院子的大树枝繁叶茂,从围栏探上来,替人们遮蔽阳光。 用人送来茶和水果,邹青拢着披肩呷了口茶,问:“所以你们又是什么情况?” 丁嘉莉嘻笑,“帮老男人实现第二春。” 邹青扑哧笑出声,脸上方才有了些神采。 谈天说地直到日落,邹青留二人吃完饭,李寺遇客气婉拒了,提到说谈了一个项目,都市女性主题的电视剧,班底很不错。邹青也只是摇头。 “怎么不留下来吃饭呀?”上了车,丁嘉莉埋怨道。 李寺遇将车驶出去,说:“我们留下来吃饭她还要张罗,她状态不好,别折腾了。” “你不是好懂人心?怎么不理解她的心情,她一个人在郊区,也不能声张,多寂寞啊!” 李寺遇顿了下,“我当然了解,现在对她来说独处反而不尴尬,我们去了,心意到了就够了。” 丁嘉莉才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方才邹青披了条披肩,一直有意识地遮挡前身,还不习惯让别人看她空荡荡的胸部,即使她知道他们并不会把视线放在那儿。 “那是我自以为是啰……”丁嘉莉低声说。 李寺遇笑,腾出一手拍了拍她的手,“没有,你很体贴。只是‘失去’对你来说还比较陌生。” 丁嘉莉闷闷的,许久后才说:“我也是失去过的。” 车停在商厦地下车库,李寺遇把她留在车上,下车之前亲吻她的额头,轻声说:“我知道,但是那其实不算什么。相应的我也是。” * 从超市提回两大袋子,李寺遇把车往公寓的方向开。 一楼两户的跃层洋房小区,旁的车进不来,具有私密性。但真正进了屋子里,丁嘉莉才卸下全身“武装”。 李寺遇没歇息,直接进厨房做菜。丁嘉莉近来也不大玩游戏了,左右找不到事儿做,进厨房打下手。 丁嘉莉为了拍戏要忌口,李寺遇便做了简单的餐食,几乎等于健身餐。反正他一周至少去三次健身房,也是吃惯了的。 饭后又一起洗碗,丁嘉莉的话没停过。手上裹着泡沫,听着哗啦啦水流声,不知怎的静默了。 李寺遇问:“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丁嘉莉垂眸,觉得喉口就像出水口被堵住了,“那次我们也在洗碗,忽然就吵起来了,我摔了碗,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不晓得去哪。然后念念一直叫唤,像是在问‘爸爸去哪儿了’,它叫个不听,我只好给你电话。你回来了,喝了酒,身上还有很浓的香水味。李寺遇,为什么当时会那样?” 李寺遇喉结滚动,说:“现在不那样不就好了。” “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为什么那个时候想不明白简单的问题,非要过了这么久才——” 碗落入水池中,溅起水花与泡沫。 李寺遇捧起丁嘉莉的脸吻了下去,这个吻是如此汹涌,仿佛注入了经久的悔意的思念。 沾着水珠的指腹在墙壁上留下浅淡痕迹,碰触落地台灯绿莹莹的玻璃灯罩。沙发上的书、衣服统统飞到地面。 李寺遇的视线捕捉跟随呼吸起-伏的金黄的海岸线。翠绿光点洒落,如从棕榈树之间看去的粼粼波光。 她的美是种恩赐。 他伏底,头发被她攥在手里。他是匍匐跪拜的骑士,为了让女皇身心愉悦而在所不惜。 柔软的水牛皮沙发在某种节奏下发烫,甚至变得硌人起来,像是久经日晒的礁石沙滩。他们在坚硬的对抗之中陷落,他们忽然变得愤怒,像两头巨型猫科动物斗殴。最后他们互相舔-舐伤口般,同时攀顶。 空荡荡的客厅恢复寂静。 李寺遇退下去作了处理,回身见丁嘉莉懒洋洋地侧躺在沙发上,笑了。 太熟悉,有时候对方一个细微表情你就能会意。丁嘉莉也笑,“很露丝?” 李寺遇比了下手势,然后说:“你等一下。”转身往房间走去。 丁嘉莉当真等着,可夜晚天气太冷,耐不住挑起男人的衬衫穿上。等李寺遇再次回到客厅,见他穿上了衣衫,手中拿一个本子和一支铅笔。 她诧异,“你干嘛?” “画你啊。” 丁嘉莉笑岔气。 不能随意留下影像或照片,画总是可以私藏的。李寺遇开了中央空调的暖气,坐在地板上,认真描摹起来。 丁嘉莉一手撑在沙发上,颇有些入迷地望着他。 过去就在这间客厅,有一台钢琴,她弹琴,他弹吉他。有时他们不说话,他用手持DV录她吸烟的样子,他也为她画过几张速写,她抱着念念的时候。回忆被个人的情绪切割,分裂成好的和坏的。 “李寺遇……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还是觉得该一直瞒下去吗?” 手中的铅笔顿住,李寺遇注视她说:“我怎样都可以,我是担心你承受不了后果。” 他说过这话,她不理解,自然不相信。现在她懂得了,也相信了,人们看不见他们的生活,所以臆测他们的生活。 “可是演员是作品生存,不是靠绯闻,我不需要被人当做他们自我的投射。就是为人们造梦,那也是我的角色而非本身。……我不想躲躲藏藏了。” 李寺遇埋头勾勒完最后几笔,起身来到丁嘉莉身旁。 “那么我们不躲了。” 画中女人姿态舒展,神情笃定。 第47章 你同我 “第二春”来得如火如荼,一整周,他们没日没夜地沉浸在诗歌、酒精和性里。电影短暂地离开了他们的生活。 许是出于愤怒,亦无可奈何。因为丁嘉莉打电话告知经纪人恋情的事,经纪人强硬地反对他们公开。说大牌考察期,品牌代言人title就要下来了,还有一个悠久的香水品牌全线代言,这时候不适合掀动舆论。 丁嘉莉说这也不是什么负面新闻,无奈协议在身,被公司掌控着。她便说等,等你们需要的title和代言费。 离开那天,李寺遇把丁嘉莉送到公司大楼车库。她问他会去探班吗?他说你想我就去。她又说现在就想你了。 你侬我侬、依依不舍,助理敲车门催促,他们才分开。 * 九月中旬,吉林以北两千多海拔的雪山上,气温已至零下。开机仪式在山下小镇举行,先拍也是小镇上的部分戏。 备案片名叫《北地以北》,是国内赫赫有名的类型片导演老徐暌违四五年的新作,一部硬汉类型的悬疑片,讲述□□十年代北地小镇上发生的一起掘金案。 两兄弟从外地逃罪而来,住进了一户家庭旅馆。旅馆的长期中还有一对情侣,男医生和女警察,正是感情不和闹矛盾之际,却卷入了抓捕逃犯即两兄弟的事件中。 不同于之前在商业片中扮演的“花瓶”,因为角色身份上设计的矛盾,丁嘉莉饰演的警察相当于带观众走进故事的一种视角,亦是最后解开谜底的人。 三位男主演都是抗票房的实力派,其中和丁嘉莉有感情戏的医生是一位港台型男,因为出道早,她几乎可以说“我是看你的戏长大的”,他也确实比她十几岁,快赶上叔叔辈。 第一次见面有些拘谨,她称呼对方“张老师”。人家笑了,让她随意一点,她便随众人称呼“四哥”。 电影导演们注重“打磨”,即使是商业片拍摄节奏也比电视剧慢一点,有时拍摄的戏份最终可能不会选用的情况时有发生。 每位导演对表演的要求和需要的感觉也不同,导演花费了许多时间和演员们讲戏,一场场拍摄下来,演员们异常投入,可以说“沉”了进去。 随时间推移,剧组取景地不断往山上转移,极端天气令人难捱,又因为剧情整个拍摄气氛肃穆沉闷,丁嘉莉常处于紧绷状态。 趁休息去了一趟市区的综合医院,在精神科检查,医生给她开具了抗焦虑的处方药。她开始服用阿普挫仑片以安稳入睡,但不敢吃其他药物。因为抗焦虑的药物副作用很大,会让人昏沉无力,恍恍惚惚,而她还需要拍戏。 下戏了回旅馆房间,有时候和剧组同事们打牌,他们几位男主演因为一场打扑克拍的戏,近来很热衷打牌;有时候和助理到镇上转悠,去澡堂搓个澡暖暖身子;比在前任剧组的时候快活,大家没太去谈论,但彼此间能感觉出来都是有信念、有追求的人,某种程度上很契合。 李寺遇也在孟屹的剧组那边,要拍出一部好的处女作不能计较时间成本,万事开头难。因而两人通话的时间其实很少。 李寺遇常发微信消息,多是嘘寒问暖关心身体健康,丁嘉莉称之为“爹式关怀”。晓得他在网络上就是冷冰冰一个老古板,她也不计较。 这日入夜,丁嘉莉正吃药,准备睡觉,手机弹出微信视频通话请求,把她给吓一跳。 她吞咽了药片,把小白瓶放进袋子里,这才接起来。 “莉莉?” 网络信号不好,画面卡顿,屏幕上出现李寺遇的眉眼,丁嘉莉这边还是黑乎乎的。 她举着手机走到窗边,手伸老远试图让信号好一点,没发觉画面已经正常了。 李寺遇笑起来,“你哪个年代来的,这么老土。” 丁嘉莉扬眉,把手机拿回来说:“你好意思说我老土!我在镇上不就得‘原始’一点?” 李寺遇似笑非笑把人看着。即使是很熟悉的模样,丁嘉莉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莫名就有点儿羞怯,“……你干嘛?” “你把灯光调亮一点,让我仔细瞧瞧。” 房间里开了暖气,丁嘉莉刚洗漱过,穿的一件单薄体恤,忽然有点儿燥热,“瞧什么?” 李寺遇挑眉,“怎么就脸红了?” 丁嘉莉以手背贴脸,发现护肤过的脸冰凉凉,还没手暖和,又往屏幕前仔细看了看,不禁埋怨道:“什么呀你……净戏耍我。” 李寺遇笑开了,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而后轻声问:“想什么呢你,说来听听。” “你坏人。” “你悄悄说嘛。” “我不。”丁嘉莉坐上床,依靠几个枕头,发出哼声。 台灯光照近了,丁嘉莉出现在屏幕上的脸变得清晰几分。李寺遇说:“你这就叫傲娇,口嫌体直。” “呵呵,您懂得真多。”丁嘉莉作势一幅不乐意的样子。 “还要向嘉莉老师学习……” 废话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两人乐此不疲。 半晌过去,丁嘉莉困意来袭,躺得愈来愈低。她喃喃说“真想你呀”,手挠了挠心口。李寺遇就看见隆起的体恤晃荡了两下,他喉结滚了下,说:“嗯,也说不腻。” “怎么说得腻,难道你腻了嘛?”丁嘉莉迷迷糊糊娇嗔。 “没。” “睡睡。” 那边一时没了声,丁嘉莉眼睛睁不开了,还眷恋地抱着手机。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传来了吉他拨弦的声音。 她勉强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屏幕,“嗯?”想说话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Carley-Carley,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3] 丁嘉莉唇角弯弯,进入了梦乡。 手机屏幕过很久才暗下去,挂断通话前他说:“晚安,宝贝。” * 翌日丁嘉莉精神抖擞,和四哥拍一场追车戏,由她驾驶警车在雪山弯道上飞驰,虽是有拖车牵引的,但导演老徐夸她戏好。 进组两个多月了,丁嘉莉第一次受老徐表扬,很是雀跃。 剧组同事觉得她私下是有点冷淡的性子,初次见她很少女的模样,都感到诧异,然后笑作一团。丁嘉莉倒不好意思了,敛了表情,默默同助理到半山腰的暖屋待机。 她穿了戏服的制服和羽绒服,外面还裹了一件超大码的羽绒服,头上戴一顶毛茸茸的咖色斑纹的帽子,乳白色摇粒绒围巾在脖颈上裹了好几圈,脚蹬一双换过来的羊绒雪地靴。整个人臃肿得像企鹅。 到了暖屋一一摘除多余的医务,上戏时就往身上贴新的暖宝宝,之后才能再穿上。在片场整日便是穿脱衣服,喝御寒的姜汤和预防感冒的药。 下午晚些时候没戏,丁嘉莉回旅馆去了,没一会儿又接到导演组通知去候机。她捧个暖手炉站在一间还在营业的烤羊店门口,手仍是冻得透白通红,鼻尖也是,呼吸时抽抽搭搭的。 “造型组不提前过来吗?”丁嘉莉问助理小乙。 “不知道诶。”小乙腼腆道。往日是小甲贴身跟着,但这几日小甲太辛劳,因为发烧在医院里吊水。 从没遇到过她到了,造型组和其他组还没过来的情况,何况烤羊店里有两桌客人,旁边几间店也都开着,不晓得临时怎么清场。 丁嘉莉看了好几遍手机时间,心慌慌的。助理拨电话给工作人员,对方也只是让他们等。 “莉莉,我们进去等吧。” 丁嘉莉朝烤羊店看了一眼,“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可还是很冷的,风从脸颊耳朵刮过去,生疼。她把暖炉给小乙,自己抖抖索索敲打键盘:好冷啊。 * 微信提示音淹没在欢声笑语中,一群男人走在前头,后面的人扛机器、提化妆箱。镇上人少,这么一条长巷走到底也见不着几人,人们下工下学了都窝在家里头。 只有两旁的店家瞧着,议论着,说剧组跑这里来拍戏了。 “莉莉!”老徐远远地就招呼。 丁嘉莉早看见他们的身影了,一开始还不确定,觉得导演身旁那人是多出来的,稍微近一些了,能看清他的轮廓了,她笑了起来。 人走到跟前了,她还是笑。 老徐说:“进屋呀,傻姑娘,杵这儿呢!” 丁嘉莉愣愣地说:“不是拍戏吗?”往导演身旁那人瞧了一眼,对方但笑不语。 “还真给我们骗着了,姑娘较真儿的。” 那人接腔,“较真儿是好事。” 丁嘉莉暗自瞪了他一眼。 老徐领一群人进屋,场务主任安排众人入座。演员和导演他们的坐里间榻榻米。门拉拢来一下子清净了。 八九个人脱外套、摘围巾和帽子,暖气很快把他们的身子焐热,两个烤盘里的羊肉卷和羊肋骨渗出油,发出滋滋声响。 李寺遇坐在丁嘉莉对面。她一方面感到惊喜,一方面又觉得他的举动让人措手不及,心下颇有微词。她不知道他以什么名义来的。 这样想着,却听见老徐称呼她“小女朋友”,说:“托寺遇的福啊今儿剧组聚餐,当然我们是这几个人关起来门说……” 丁嘉莉望着李寺遇颇有些怔然。 一位演员搭腔,“我先前还笑话四哥和莉莉演感情戏,还有吻戏,这不是欺负人姑娘嘛……这下我不说了啊。” 四哥笑说:“白目啊你,待会儿寺遇导演摔筷子走了,你埋单喔。” 老徐说:“来来来,举杯,敬他俩。” 丁嘉莉只是摆出一贯的浅笑,不着痕迹地把这一话题掀过去了。 中途找借口上洗手间,来到门外吸烟。 顽强扎根在巷子里的雪松探出枝丫,地上覆盖薄薄一层霜。小店白炽光透过雾蒙蒙油腻腻的玻璃映出来,和那边昏黄的路灯相接,灯下闪烁,如斜飞的一群白蚊。 下雪了啊。 丁嘉莉呼出烟雾,抬起一只手接飘落的雪花。雪很小,落在掌心立刻就融化不见了。 听见推拉门滑动的声音,丁嘉莉转头看去。李寺遇一边走过来,一边抖了下烟盒,将一支烟衔住。走近了,不甚清晰地说:“美女,借个火。” 她睨他一眼,攥住打火机就是不给他。 他没说什么,上前半步,稍稍倾身。 丁嘉莉下意识要往后退,李寺遇却扣住了她的下颌。 烟与烟的星火相吻,引燃了,他直起身来。 一时静得她以为雪地里只剩自己的心跳。 李寺遇吸了一口烟,正色道:“我和他们不熟,摄影师是我师哥我才联系上徐导的。过来总要说明原因吧,我也就给导演说了,原本想给你惊喜,看来给你惊吓了……” 丁嘉莉微有哽咽,出声却是傲娇,“李寺遇也会解释了诶,还以你要苛责我又不懂你的用意。” 手缓缓去碰她的手背,然后握住她的手。他没说话。 他说不躲了,说到做到。她晓得。 远远走来一群年轻的背包客,一直朝这边张望,似乎辨认出了他们,露出欣然地表情,疾步走了过来。 丁嘉莉悄然抽开了手。李寺遇无声一哂,掸了掸烟灰。 上来搭话的是一对恋人,男孩激动得说不出话,还是女孩镇定了下来作了介绍。他们是丁嘉莉的粉丝,和朋友一起过来旅游,还想说会不会碰上本尊,结果真的碰上了,撞大运。 他们提议合影,丁嘉莉对粉丝向来是尽力满足的,便应了。拍立得连拍两张,他们找出一支油性笔让丁嘉莉和李寺遇在照片上签名。 李寺遇说:“不如你送我一张?” 女孩眼眸亮晶晶,“那那那导演我给你和莉莉单独拍一张吧?” 丁嘉莉诧异,可李寺遇已经说了好啊。 照片定格,揣在李寺遇内差,贴在心口。 年轻人们在风雪中笑着走远了。 “莉莉,沈阳初雪的时候,你同我回去吧。” 第48章 如剃刀 “搞到结婚照了啊啊啊啊啊!” 私密小组“魔药研究中心”弹出一则新帖,立马引起组员关注。 楼主自称是登山爱好者,这次趁天气状况还不太恶劣,和朋友们一起去长白山一带徒步旅行。当晚在一个小镇落脚,路上听当地老板说有剧组在附近拍戏。 楼主知道丁嘉莉之前进组了,拍摄地就在北方,想碰碰运气,便说服朋友们去另一个小镇住宿。 哪知真让楼主碰上了,不仅如此,莉莉和李导竟然在一起!他们在小店门口吸烟,旁若无人的样子。我们走过去搭话,他们说是剧组下山聚餐。 但是麻瓜们,这又不是李导的剧组,组里的人和他也都不熟,除了来探班莉莉别无解释了啊! 而且拍了合影之后,李导让我送一张给他?那个语气完全就是“老婆对别人这么热情好醋啊但不得不惯着,那就找点存在感吧”! 莉莉暗暗瞪了李导一眼,李导看回去的眼神太杀了,楼主词穷无法形容……嗯《暗箱》都看过吧?李导在里面可能就是本色出演,漫不经意锁定猎物的感觉! 然后我给他俩单独拍了一张,机智地用手机拍下来了嘻嘻。 不过楼主恐怕磕疯了,回来就流鼻血…… (附两张签名合影;一张双人照。) “楼主什么运气啊啊啊!现场嗑CP!” “连夜打飞的过去还来得及吗?” “还是不要打扰剧组吧。” “玩哏而已……” “上一部剧监制常驻剧组勉为其难还说得过去,这部电影和他有什么关系?有哪个导演这么关心合作过的女演员的?” “回楼上,只此一家。” “关键是李导出任那部古偶的监制也很突然,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盛传是修复和归迟的关系,虽然但是,老王子我行我素这么久了,这个说法其实蛮不符合常理。” “是在谈吧?” “感谢楼主我们遇莉批立马就美帝!” “拍立得好美啊,梦回念念时期呜呜呜……” “莉莉戴这种雷锋帽都这么美,绝了。” “哪里是结婚照,显然蜜月了好吗?” “海报有” “笑死,不过说真的莉莉可能会喜欢这个标题” “友友们,今晚我不睡了!!!我要来整理王子公主历来的照片!” 消息从私密小组泄露出去,在八卦小组、微博超话发酵。嘉合娱乐赶在话题登上热搜榜前排之前将话题撤掉了。 大众尚未察觉,遇莉CP粉却是更觉出其中猫腻来。 大经纪人电话打到助理小甲那儿,躺在医院的她哼唧哼唧说:“Boss我不知道哇……” 大经纪人转拨小乙的电话。小乙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说没和丁嘉莉在一起。 “她不接电话,你回去就让她给我回电话,我等着。” “好的。” 丁嘉莉在车上,同李寺遇一起。她的助理身体抱恙,她没能送人去医院,总要亲自去接回来。 她是故意不接电话的,本来想让经纪人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不可能被公司操控,但现在觉得这么做是在为难两位助理。 这就抽走小乙的手机放到耳边,说:“辛苦您了,这么晚还操心我的事。” 经纪人头疼,开始念叨,念得丁嘉莉也头疼。不一会儿挂了电话,小乙问Boss说了什么。 丁嘉莉瞧了李寺遇一眼,说:“没什么,就是让我低调一点。”然后又摊手说,“我们够低调了好吧。” * 回到旅馆已是十一点多钟,雪已经停了,窗外夜色茫茫,一片寂静。 以免走漏消息引起舆论,没有向所有人说明,但全剧组都知晓他们是“那样”的关系,到底是有名分,还是一晌贪欢,很有想象空间。也有人从《似情决》剧组工作人员那边听说,他们之前就有点儿古怪。 二人同进一间房,一栋楼的微信都在响。 昨晚她朦胧呢喃真想你呀,他今天就来了,还悄然地给人惊喜,大方承认。他现在做所的一切,放在以前是不可能做到的低姿态。 人是要讲分寸的,何况她也不想他变成别的样子,一味地退步。 于是当他说来都来了,晚上不抱着你睡怎么行?她甜蜜地应允了。 谁要揣测,去揣测好了。他们不在乎。 只是——丁嘉莉看见李寺遇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圈椅里,才想起了桌上那些塑料袋与化妆品之间藏着一堆抗焦虑药品。 “怎么这样乱?” 丁嘉莉是喜爱整洁干净的人,就是自己不做也会让助理整理,李寺遇看见凌乱的桌面颇觉奇怪。说着便要帮忙收拾。 丁嘉莉自然是因为近来辛苦,助理也都辛苦,顾不及这些小事。偏僻地方的保洁人员又不似五星级酒店,还会把你的化妆品分门别类按高地排列。送来新的卫生纸、整理床铺、叠好衣服,已经很好了。 她往他怀里坐,手圈着他脖颈,娇声道:“明天我会收拾的,现在很晚了,睡觉好吧?” 贴面的亲昵变成吻,呼吸渐重,衣衫剥落。他们倒在被褥中,享受肌肤之亲,却是磨人的,如隔靴搔痒。 李寺遇要停下来,说该去洗澡然后真的睡觉。丁嘉莉不肯,把他的手重又放回去,摩挲着。 “我声音小一点,不出声不就好了?” 李寺遇又拿拍戏状态作托辞。 丁嘉莉蹙眉,“你也晓得这戏闷沉得很,还不让我寻个出口?李寺遇,你别是不行了吧……” 余下话语被捂住了,男人翻身而上。 * 导演老徐偏好自然光线,第二天的戏需要近日出时分的光线。丁嘉莉没怎么睡,凌晨四点便起来化妆待机。李寺遇最近其实没休息好,可也还是陪着一起。 丁嘉莉不要他围观的,因为这几场戏里有吻戏。然而他给人一种很没所谓的态度,便狐疑地和他一起到片场了。 两侧灯光映照,老徐让男女主角对台词,然而详细地讲戏,从哪里走到哪里,具体到手的姿势。和李寺遇导戏是两种风格。 手上拿台本,丁嘉莉有点心虚,往李寺遇那边看了一眼。后者反而回以让她安心拍戏的眼神。 许是得到鼓舞,丁嘉莉一门心思拍戏,几乎忘了李寺遇的存在。 早餐桌上,收音机正在播报雪灾新闻。女警官小南和男朋友张医生在家庭旅馆公共的饭厅餐桌上吃刚煮好的面,今天整幢房子只有他们起早。 张医生再受不了似的,打破闷沉的气氛:“小南,以前你就想离开这里,现在我有了调回去的机会,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小南喝了一大口面汤,发出爽利的声响。瓷碗底跺在木桌上,她以手背抹了下嘴唇,抬头看张医生,还是那句话:“我是警察。” 三言两语间,北方女人小南和这个南方来的男人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一次争吵。小南抄起车钥匙往外走,男人跟了上来,将其按在了门上。 “南原!你以为就值得吗?” 小南直视张医生,很有些愤怒,“那到底什么值得,这两年——” 导演喊了卡,NG重来。 到最后丁嘉莉抬眸瞧着张医生的时候,整张脸因为情绪奔涌而透红,额上甚至能看见青紫的血管。她嗓音哽咽,说话却近乎嘶吼。 紧接着拍下一个镜头,丁嘉莉挣脱开张医生的钳制,摔门而去,上了停在雪地里的老式越野车。 天寒地冻,她扭转好几次车钥匙都没能彻底启动引擎,张医生已经追了出来,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上车。 “南原,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有鬼?!”张医生压倒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啊?你说啊……” “你才心里有鬼……张启辉,你敢不敢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和他们两兄弟一起出去,是去哪儿了?” 机位切换,特写他们在挣扎与抵抗中激烈的吻。 四哥专业且绅士,拍了两条便过了。过程中尽量托住丁嘉莉的头,作势乱摸的手也没有真的抚揉太过。之后还问丁嘉莉O不OK,担心让人觉得不舒服了。她笑说OK,称他戏好。 但某人很不爽。 作为导演他不可能责备一个演员拍亲密戏,那样太可笑。也就藏在心底没表露。 很快就要拍下一场戏,丁嘉莉到中午才能休息,便劝李寺遇自己回房间补觉。他说不用,一直跟着剧组,还帮忙搬运器材。 中午,人们陆续去领饭,丁嘉莉却是驾车和李寺遇离开了。就一小会儿单独相处的时光,他们一家没有人关顾的面店吃了很寡淡的清真拉面,坐回车上。 “你怎么不待两天呀……”丁嘉莉垂眸,瞧着勾勾绕绕的两只手。 “多妨碍你啊。”李寺遇戏谑,手下却握紧了几分。 “沈阳初雪是什么时候?” “嗯……往年十二月左右就下雪了。” “哦。” “莉莉。” 丁嘉莉抬眼,只见人在眼前慢慢放大。像方才的戏,李寺遇让她倒在车座上,然后吻脸颊、额头,只是及其温柔。 覆上唇,一个绵长的吻。 她没笑话他吃飞醋。 * 把李寺遇送到司机等候的路口,丁嘉莉驾车返回山上小镇。道路结霜,行车打滑,本来以她原来的技术这点路况根本不算什么,可她很久没开车了。 更重要的是,她心脏忽然绞痛了一下,然后心跳过速。 惊恐发作。 丁嘉莉使出所有的力气才拿起手机拨出助理的号码。她们两个人开车过来,也拿来了药,可是发作期间吃药是没有用的。 丁嘉莉瘫软着被送回旅馆房间,剧组副导演过来看情况,和导演商量改了下午的场次让其好好休息。 耽误了这一次,不敢再有第二次,丁嘉莉除了每晚暗示服用阿普挫仑这种安眠药物,白天也选择性服用其他抗焦虑的药物。 山里凛冬,人呵出的热气都要在空中结霜似的。 十二月中旬,李寺遇早晨打来电话说,昨夜沈阳下雪了。 “是早了还是迟了?”丁嘉莉掩饰自己病恹恹的语气,歉疚地说,“对不起,现在到最关键的部分了, 我不想请假。” “一天也不行?” “我不想。” 其实请假一两天没所谓,她也不是每天都有拍摄任务,只是担心以现在的状态去见他或者他母亲,不太合适。 李寺遇没再说什么。 傍晚丁嘉莉收到微信消息,他说:如果你觉得还不合适,其实可以不答应。 这个不合适,是另一回事。 丁嘉莉回:我是真心想见你妈妈的。 屏幕上的字洇了开来。 * 半个月过去,李寺遇的嘘寒问暖仍日夜如约而至,只是两人间总有些说不出的冷淡感觉。 丁嘉莉晓得原因在自己身上,她现在只能顾好拍戏一件事情,每晚或偶尔早上带着疲倦入睡。亦不想被他发现病情,稍微不那么疲惫的时候,他邀请视频通话,她也多是拒绝。 老王子:嗯,好好拍戏。不打扰你。 丁嘉莉:一月一号早上拍最后一场戏,你会来吗? “老王子正在输入中……” 似乎删删改改,他终于发出回复:争取吧。 * 说是争取,真正到元旦早上,李寺遇还是出现了。九点多到的山上,想来坐的三四点钟起飞的午夜航班。 丁嘉莉最激烈、最压抑的戏在这段时间以来都拍完了,最后一场戏很轻松。她是四位领衔主演中最早杀青的,平日自称哥哥们的三位男演员同她拥抱或拍肩。 在花束和拥簇中,丁嘉莉坐上了去往机场的保姆车。 李寺遇一直很温和,甚至说抱着求人和他一起回家的态度。可是上车没多久,丁嘉莉忽然不理人了,头别过去看窗外。 和昨日一样,熟悉的失控感觉再次来临。由于她错乱吃药的缘故,病情没有得到控制,反而加重了她的焦虑。 “莉莉,我哪里又惹到你了?”李寺遇充满无奈。 “没有。”丁嘉莉声音很轻,可给人的感觉是冷冰冰的。 李寺遇觉得刺,隐忍道:“你想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就让你答应我这一件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情愿,你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了。” 丁嘉莉自认开始学会抽离角色与自己,可看见窗外渐隐在皑皑白雪中的绿意,听到这番话,《北地以北》的片段像是她自身的记忆一般,从她抛下的地方猛力回旋入脑海。 小南复杂纠葛的情绪,唤起了丁嘉莉真实的记忆,如剃刀,将痛处偏偏割落,让人体无完肤。 她转头,定定地看着男人说:“一直没想告诉你,我有惊恐障碍,发作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要死了。李寺遇,你忘记了吗?我曾向你求救,你怎样无视了我。” 第49章 一回见 两人低气压回到沈阳,在何妈说笑下气氛缓和。 是什么时候? 李寺遇想问,却没问出口。很巧合的是,他上次才听邹青讲起惊恐障碍这一病症,否则脱口而出的该是更令人伤心的:什么是惊恐障碍? 邹青说冯菀以前患过躁郁症,然后压抑着压抑着只显现出忧郁症状,到后来以为一切如常了,却患上惊恐障碍,变成了焦虑症。不好好治疗的话,精神病就像鬼打墙一样变换方式闯入你的生活。 “莉莉。”李寺遇全然不知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莫名其妙?”丁嘉莉有气无力,依靠椅背,似遥遥地睨着他,“我也觉得,为什么我总是心悸,害怕自己会死——你说是我被舆论所扰,感到害怕,你说是我脆弱......!” 这段时日以来,丁嘉莉反复提起这句话。其实不需要她说,他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本来能够表达出脆弱破碎和苦痛的人,哪怕是对一个陌生人也具有恻隐之心的,他完全懂得不被理解的人获得一点理解就等于有了多一点支撑。 那时候......怎么会对她如此冷漠? 自我修正作有利陈述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那些片段。仿佛透过结霜了一个冬季的窗玻璃,只手去揩,刚一触碰就疼。 那时丁嘉莉恨恨地盯住他,比现在积怨得多。可只是被她当下的眼神凝视着,他就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那时候是怎样的傲慢,才会笃信自己完全正确—— 也不对,他感觉到她过得很苦,所以才在她提出分手的时候,像进行漫长庭审,得到法官一锤定音的罪人一样,无话可说。 她很苦,可是他未尝不是。 一面自省一面开脱,人的两种心性开始打架。 李寺遇低缓地说了句:“抱歉。” 车里气氛沉寂,两位助理比他们更仓皇无措,在前座闷声不语。 助理小甲支使小乙打开车载电台,本地私家车频道,主持人正在连线听众朋友倾听情感问题。 听众抱怨和前夫离婚后,自己一个人辛苦带小孩,现在遇到了一个新的人,各方面条件都蛮合适,但前夫跳出来想要复婚,攻势猛烈。 一边是新的幸福和未知的困难,一边是已知的困难和不确定的幸福。 陷入两难境地的女人问主持人和其他听众朋友,该怎么办? 闭上眼睛忍受病痛折磨的丁嘉莉再度看向李寺遇,仿佛在问:你觉得呢? 李寺遇拢了拢手指,覆上了丁嘉莉的手背。后者没有抽开,只是别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主持人用令人难忍的做作腔调念台本:“我们身处名为爱恋的幻境,追寻的幸福源于想象,我们早就从文学、电影中习得’什么是幸福’,但真的明白如何去爱和被爱吗?我们爱上的是让我们痛苦得恰到好处的人……” * 良久,保姆车驶入机场路,司机和两位助理下车搬运行李。 李寺遇说:“我走了。” 丁嘉莉已经缓过来了,蹙眉说:“今天是元旦!我推了家人朋友所有的局——” 话出口惊觉似等价交换,并非本意。 李寺遇下颌线紧绷,咬了咬口腔侧壁,说:“是,你做了好大的牺牲。” 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促,李寺遇和丁嘉莉只得下车。冷风吹,丁嘉莉没戴好的围巾就要飞出去,李寺遇一把抓住。 廊桥和闸口前的吸烟处的人们已有注意到他们的。李寺遇两三下给丁嘉莉的围巾系了结,丢下一句“那么待会儿见”,拉下帽檐走远了。 * 两人搭乘不同航班,起飞降落时间临近,李寺遇带他们的行李先到,在停车场等。飞行APP提示标记的航班已落地,李寺遇发微信告知“甜莉莉”自己的位置。 恋爱中的是幼稚鬼,几十岁的人也要陪女孩玩小把戏。当下看到备注名,他无奈地笑了下。 二十分钟后收到甜莉莉回复:救命被堵住了! 虽然是非公开行程,但几位站姐和狂热粉丝之前还是在长白山机场送了机。助理小乙担心有人会从内部查航班信息,便给丁嘉莉多买了一张回北京的。 抵达沈阳桃仙机场,没想到遇上一群元旦假期出行或回乡的莉迷。 她头脸裹在黑色水桶帽和咖色格纹羊绒围巾里,穿一件MaxMara的黑色羊毛大衣,腰带垂在两侧,几乎没于人群中,可还是被认了出来。只能怪她连背影都那么出众。 一时间老少妇孺都举起手机围过来,问莉莉怎么来咱沈阳了,来玩吗?拍戏吗? 丁嘉莉身边没有助理,独自面对大众的热情,找不到合适的应对方式。 人潮拥挤,丁嘉莉被群力推搡了一把,手机摔落在地上,屏幕碎了。 弯腰去捡,旁边粉丝帮她捡了起来,她笑说谢谢。接着又握住手机,颔首说:“抱歉各位……我赶时间。” 手机铃声响起,可是按屏幕已经没反应了。丁嘉莉感到焦急:“谢谢大家关心,麻烦让一让……” 走出甬道,空间开阔了,丁嘉莉得以快步走出包围。搭乘下行的扶梯,身后依然跟了一部分人,呼吸急促,恐慌感蔓延。 下一步扶梯即将落平,她反应迟缓,眼看就要顺着扶梯下落的运转被抛出去。 忽地,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吃痛的同时,她撞入了男人的胸膛。 抬眸看见棒球帽和口罩之间露出一双眼睛,她愣怔。紧接着就被男人牵起了手,朝转角继续下行的扶梯狂奔。 穿过人群,穿过无数双打量的目光,衣带飘扬。他们双手紧握,心以相似的频率跳动。 穷追不舍的人们被隔绝在车门外。 疾驰中,后座上的人窝捂住心口,翘起膝盖,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好了……经纪人要骂死我……”她差点喘不过气,还笑。 李寺遇摇头轻笑,“你最好关机。” “哦。”丁嘉莉把手机从大衣兜里摸出来,丢在座椅中间,“摔碎了。” 说罢又笑,好似无法控制笑神经。 李寺遇耸肩,“不能怪我们制造话题。” “怪谁?”丁嘉莉斜睨过去,方才的龃龉仿佛不存在。 只是热络气氛很快被打散,何美云今天第五次来电,李寺遇免提接听。 “人接到了吧?”何美云问。 “嗯,已经上高速了。” “哦……好。”何美云说开始做饭了,报菜名,又问,“太家常了?” 李寺遇哂笑,“妈,你的手艺顶好,别担心了。” “哎,你让我跟妹妹说句话吧?” 母亲性子急,等不及要和准儿媳妇说话了。 李寺遇还没说什么,丁嘉莉就凑了上来,喊了一声“伯母好”,甜如蜜,让那端的北方女人一愣一愣的。 “哎——你好。”何美云开怀应道,接下来却又不知说什么了。 丁嘉莉说:“辛苦伯母了——” “嗐!辛苦什么呀!” 丁嘉莉笑声也甜蜜,“伯母做什么我都喜欢,一会儿保准吃两碗饭。” “哎唷,那敢情好!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点心呀,我出去买?” 李寺遇插话说:“妈,行了啊,就三个人准备那么多也吃不了。我们一会儿就到了,就这样。” “好吧好吧……我还不是太高兴了!” 李寺遇挂断电话,转头对上丁嘉莉笑盈盈的眼眸。后者意识到什么,怔然地敛下笑容。 “别让我妈太高兴了。”李寺遇说。 丁嘉莉蹙眉,“你什么意思呀?”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李寺遇!”丁嘉莉没忍住拍了下李寺遇的臂膀,后者措手不及,按响了喇叭。 “我人都跟你回家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她仍旧不懂得他这些曲折的冷言冷语是出于什么心理。 像是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只有脚下窄而浮空的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踏空落下去,或弹出一个机关将人吞没。凭着精准无误的判断,他的通过一扇又一扇指向“正确”的门,然后在一座足以惑人心智的花园遇见了另一个人。 两个人比一个更艰难,有时候他们选择的方向并不一致。 走散,兜兜转转重逢,他们未来的轨迹渐渐明晰。他们愈是接近他所期望的那扇门,他愈是狂喜,可也感到深深地不安。 他已然放弃自身的平等权利,但决不允许母亲同他一样。 可以批判这是他的劣根性,犹如阴沟里钻出来的蛆虫一般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脱胶的鞋子、白的发皱的校服,尚且瘦弱时每孤寂的夜晚所忍受的坚硬的木板床,弥漫灰尘的商店夹层住房。 或是蜷缩在破了皮露出海绵内芯和弹簧的沙发上,捂住耳朵不去听房间里母亲和男人发出的呻-吟。 为什么一个少女妈妈忽然间能盘下一间商店? 青少年时期,荷尔蒙同体-毛一齐肆意疯长,他从杂志里撕下一页页的美女,猛然间懂得了是为何。 比起那些叔叔,替人顶罪坐监的父亲才是陌生人。 这就是那扇门背后的光景,她不应属于其中。 * 车下道驶入铁西区,旧时白烟弥漫的工业重地,分别路过水果店和花店,李寺遇下车替丁嘉莉买给母亲的礼物。 进入在工厂废墟之上建起的高楼小区,倒车入库,李寺遇下车到后备箱取行李。 丁嘉莉非要现在打开一个行李箱。 李寺遇不悦道:“一会儿上去了再整理不好么——还是说你晚上不想住这儿?” 丁嘉莉默了默,说:“我怎么可能空手来嘛!给伯母的礼物在里边。” 李寺遇语噎,“将才怎么不说?” 甜莉莉不甜了,哼声,“某些人惹我不高兴,活该折腾。” “……”李寺遇把箱子重新提回后备箱,依照丁嘉莉惯用的密码打开行李箱。 “嚯!”她故意发出惊诧的声音。 李寺遇没理会,点下巴示意她自己来找。 一个布袋笼住的盒子占据行李箱二分之一的空间,他虽然也觉得那应该就是,但又觉得她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丁嘉莉却真的把盒子抱了出来,布面印有爱马仕的logo。 “丁嘉莉。” 被点到名的人赶在他责问之前陈情:“我晓得,你让我不要太夸张,虽然我也不清楚这哪里夸张了——以寺遇导演的身价,当妈妈的还不能背一个爱马仕啦?” “我说了妈不喜欢这些,要是知道多金贵更是不肯拎出门的。” 这时一辆车驶过,两人颇有默契地提起行李往电梯间走去。电梯里只有他们,沉默片刻,丁嘉莉把盒子往李寺遇怀里塞,比单纯的一个包包沉许多。 “我是用了心准备的!”说罢眼睑微微泛红。 电梯门应声打开。 廊道深处一户门半敞,何美云听见动静往门外探去,看见那一双身影,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迎上前,“我来拿行李,你们进屋坐!” “伯母好。”丁嘉莉颔首,露出笑容。 何美云这才好抬眼去瞧人家,巴掌大的脸,五官生得漂亮极了,比电视上还好看。就是…… 何美云疑惑地瞧了眼李寺遇,复看回丁嘉莉。 “怎么了这是?闹别扭了——” 只见丁嘉莉挽上了何美云的手臂,作势委屈道:“伯母他欺负我……” “哎唷乖乖,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我替你好好说他!”何美云转头瞪人,“赶紧把行李搬进屋,老大不小了真是的……” 搬运工小李将行李挪到玄关,关拢门,见沙发上的两个女人亲昵得好似母女。 哪有这样的,一回见就把伯母当咱妈了。 第50章 (二更) 表达爱 盒子打开了,Birkin 30放置沙发中间,何美云看着丁嘉莉从包里拿出这样精华那样眼霜,一会儿又是便携式按摩仪,维生素胶囊……眼花缭乱。 李寺遇走到沙发旁边,丁嘉莉才惊觉自己活似不称职地BA,口若悬河介绍这样功能那样效果,却没去注意何美云到底觉得如何。 顺遂惯了,从来是一呼百应,不晓得自己给出去的热情、关切和爱,别人不一定会接受。 “有的是我自己在用的,有的是问了几位前辈她们私下爱用的……我好啰嗦。”丁嘉莉笑嘻嘻地掩饰尴尬,“我这阵子在剧组拍戏,准备得仓促了,下次准备合您心意的……” “这很好了!就是太多了,眼睛都给我看花啰,什么是什么没记住!”何美云眉开眼笑。 “我写下来的了,”丁嘉莉从包包隔层拿出一个信封,又立马塞了回去,“伯母想起来了有空的时候看。” “哎好,一会儿就看,咱先吃饭,都闷在锅里呢,也不知道放凉了,没得去看看,你们坐啊……”何美云絮絮叨叨地起身往厨房去了。 见母亲高兴坏了,李寺遇一时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他希望母亲完全接受他的女朋友,可又不希望母亲对丁嘉莉如此——近乎俯首帖耳。 并不是因为过去丁先生丁太太待他不好。正如之前所思虑的,他希望丁嘉莉和他的过往保持合适的距离。 她现在为母亲的热情而欢喜,感觉不到这份热情中潜藏的讨好意味。反过来,当她知晓这个家藏有多么匪夷所思的秘密时,她就会对母亲的热情甚至他厌弃起来。 李寺遇不觉得那样的丁嘉莉有什么错,早在三年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要说到丁太太,毕竟丁嘉莉是那位的女儿。 世界上有哪一处净土是完全不讲门第和阶级的?老钱厌恶新贵,新贵自己也瞧不起新移民。艺人捞金,网红也敛财,可就是有人看不得他们找到诀窍打通财富壁垒。 你凭本事拿到入场券,发现进来了也只是赌桌旁的一个看客,没有做玩家的资格。数不胜数地人抢着做你人情,背地里不一定怎么编排你。 ——你从哪儿听说的?他们拍戏而已,没什么的。 ——我说呢!搁外人看也不像话啊! 他听到过的,只是从来没告诉她。 * 菜肴传上桌,绝不止是何美云口中的家常菜,是当地风味,但食材和料理堪称筵席规格。 丁嘉莉略略也看出这是让何美云费了功夫的,入座殷勤倒谢,虽没真的吃米饭,也是和他们母子一起吃到了最后,吃撑了。 席间何美云问起丁嘉莉现在的生活和家里的一些情况,丁嘉莉一一妥当地回答了。 只是说到和朋友住一起,爬楼梯之类的小事,何美云提了句不如去寺遇那儿住,他还能照应你生活。 李寺遇看过来,何美云收到某种警告讯号似的,知道自己多话了。 饭后丁嘉莉没有主动要洗碗,早在她念中学时就听家里长辈说起过,去男方家里做客不要做事情,女孩子就是懒他们也觉得没问题才行,年轻人怎么过日子是他们的事情嘛,管得太多的家庭要不得,以后没问题也要闹出问题,不是离婚就是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何美云本来也没让丁嘉莉做事情的想法,叫李寺遇陪他坐着,削水果给她吃。 “她哪儿还吃得下。”李寺遇留丁嘉莉一个人在客厅,把杯碟传到厨房,和母亲一起收拾。 “你这样不好。”何美云苦口婆心道,“谅你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妈也不怪你了,你要知道人到我们家来那是很陌生拘谨的,她没表现出来,心里也一定是这样。都是第一次,人也是人爸妈的宝贝闺女,你要是真心的就待人好一些,我看你冷冷淡淡的……” 李寺遇好似听不见,只顾刷碗。 何美云顿了顿,忽然说:“是不是觉得你妈太殷勤了?” 李寺遇便转头看她,低声说:“我就问你,不是丁嘉莉你也这样?” 何美云笑,隐隐有些生气,“你说的是什么话,哦意思就是你的选择还很多唷,这是择优录取。” “当然不是这意思。” “那不就得了,没有假设的必要,你就是带她回来的,这见了面也真是合我眼缘,就当多个闺女那样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希望妈做个恶婆婆?” 何美云往厨房门外瞧了一眼,“你这些话要让妹妹听见了,得多伤心啊。” 李寺遇还有些话便没说了,说出来恐怕也会伤了母亲的心。 * 客厅里丁嘉莉坐如针毡度日如年,对他们母子二人私下讲话感到忐忑不安。 伯母会怎么看她?方才的表现有哪里不好么?还是说如此真觉得她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为他们今后的生活而忧虑…… 直到李寺遇走出来,丁嘉莉才暂时停下了臆测。 “我帮你把行李拿到房间去。” 丁嘉莉怔怔地“哦”了一声,起身同他走进朝南的房间。按面积来看应该是这套三居室的主卧,但衣橱和柜子只装有少量物品。 “我的房间。”李寺遇说,“今晚你住这儿可以吧?” 这是什么话? 丁嘉莉蹙眉问:“你要和我分开睡?” “长辈说是这规矩。” 丁嘉莉咕哝,“老土。” “一会儿出来看电视,削水果给你吃。” “……行。” 丁嘉莉未免当着伯母的面同他吵起来,耐着脾气没出言讥讽,这下连讥讽的话也不想说了,彻底无话。 见家长,态度恶劣的竟是男朋友。不是他希望她来的吗?倒成她的不是了。 还是说因为焦虑症的事情? 丁嘉莉整理行李箱,拿出换洗的衣服和洗护套装。 也像梳理自己的思绪与情绪。 * 另一间房,何美云把瓶瓶罐罐从包里拿出来,先把包装进盒子,再放进衣橱收好,这才回到梳妆台前整理。一堆物什,底下有一个厚厚的信封。 美人爱美,一直注意保养,这些年也用大牌,上高档美容院。但饱经生活的风霜,比不得有钱有闲的阔太、红气养人的女明星,快到六十岁就还余留一点底子,稍微能瞧出年轻时的容貌。 镜子里何美云深肤色,脸上有浅浅的斑,深眼窝陷下去,让大双眼皮还多出一层,眼尾有几缕皱纹,脖颈上是一层一层的颈纹。身材丰腴有度,看起来倒不显老。 桌台收拾好了,打开信封,抽出一沓信纸展平。 手写的字飘逸洒落也还规整,像丁嘉莉本人。 许是在房间里待太久,叩门声响起。何美云抹拭眼下,正说“来了”,门已经被推开了。 “……” 李寺遇愣怔一瞬,蹙眉问:“怎么了这是?” 何美云轻咳一声说没什么。 瞒不过观察力超凡的导演,李寺遇径直走过去,拿起了还未完全收进信封的信纸。 “写给我的你看什么?” 何美云阻拦未成,李寺遇将信纸抖了一下展开,快速扫阅。 前几页确是说明书,还附上了简笔画,诸如按摩手法一类的。 最后一页是格式规整的书信。 「何美云女士: 您好呀! 即将与您见面,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您会喜欢我吗?我忐忑而期待。我有很多话想要对您说,但我有些难为情,也担心第一次见面就说心里话,会很不妥。可我不得不说,思来想去只好以文字代为说话。希望您没有太惊讶或慌张,我也并非一直是偷偷给老师或母亲写道歉信的幼稚女孩。 或许我没有太过担心你的态度。无论你喜欢我与否,我都要和寺遇在一起,感情究竟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对吗?但我想,能将寺遇抚养长大,一直以来给予他坚定支持与爱护的女人,我是一定喜欢的。 曾经寺遇责备我有公主病,我坦诚是有一点的。我一路成长顺顺当当,肆意妄为,我以为会永远如此下去时,遇见了寺遇。他是我的良师益友,将我从一条一眼能望到底的路途,带去了一个充满冒险与未知的航道。他亦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晓得,女人说最爱一个男人是多么愚蠢而荒谬的话!可是我就是爱他,凭本能一样爱他。 父母自小教育我,女孩子要做自己的事。我自然也自己的事,有好多重要的事。其中一件就是爱他。 好像爱情是敝履,甚至是有害的,偶像恋爱即是没有事业心——工作与爱情无法兼得,现代人的理论。人们宁愿花很多时间看无聊的短视频,也不愿意好好经营恋爱。 以前我有心经营,但失败了。因为我还不是完整的我。两个残破的人是补不成一个圆的,只有两个完整的成熟的人才能把握住爱的本真。 要一个人改变是很难的,但一个人的二十岁和三十岁总归是有点不同的。我相信我变好了,两个人在一起不再是寺遇独自退让、忍耐。关于和一个小这么多的女人生活以后是否会很辛苦,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不会的。 然而要真正做到,不是我保证就可以的。尽管寺遇已经到了抗下家庭重任的时候,我这么说有点不合时宜——他似乎在成长过程中有所缺失,因而不擅长表达爱,也从不在我面前袒露脆弱。 现在的我们都不再谈论过往遭受的事情,像它们不存在一样生活。无论寺遇愿不愿意谈论,我都接受。在此,我有一个稍显神经质的无理请求,希望您向寺遇表露哪怕一次爱意。 何美云女士,感谢您的养育与付出。我不会代替您或任何人去爱他,我会以丁嘉莉的名义爱他。我也无法承诺这爱是永恒的,至少此时此刻我所构造的未来里都有他。我相信他也是,他也以同样的心情爱我。 我们需要您的爱与祝福。 您甜蜜的莉莉」 房间里好安静。 李寺遇喉结滚动,缓缓捏住了眉角,遮住一双眼睛。 “你看,多好啊。”何美云说,“正因为是丁嘉莉才能这样。” 第51章 万花筒 母亲说得没错,殷勤也好讨好也罢,并非因为丁嘉莉而成立,是母亲爱屋及乌,无法表露只能用行动说明的对儿子的爱意。 但也因为是丁嘉莉一切才能成立,他们的热忱与付出都被感知,然后得到了浓情回应。 好比进入了期望的那扇门,他以为会有疯狂风暴,见到的却是一座繁盛的花园。 就是初遇丁嘉莉时那样。 她本真丝毫未变,将他映衬得好晦暗。 母子俩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电视机打开,吵吵嚷嚷替他们收敛好庞杂蔓生的心绪。 何美云坐下来,把方才洗好的一碟水果端到跟前,拣起一个红苹果,另一只手拿起水果刀。 “这会儿总消化了,吃得下了。”何美云看向李寺遇,“去把莉莉叫出来。” 母子对望一眼,很快错开了。 何美云生下李寺遇的时候才十八岁。山村出来的,没被父母卖给隔壁村的男人,她比村里的女孩幸运。到铁西的工厂做活,遇到一个差不多大的男人,他们不懂那些,肚子大了只有生下来。 十八岁岁,自己还迷迷蒙蒙不懂爱,就要把爱倾注给烦人的小家伙。 奶水足,吃好了,长得胖乎乎的就是爱;上户口,上学校,餐盒里不比别人差就是爱;要隐私,要自由,棍棒落下了还是捯饬出一间屋就是爱。 终于送他上大学了,松了好长一口气—— “妈,我想拍自己的片子。” 一条街走遍了,恬不知耻问人借钱,她说“儿子,咱拍,拍砸了没所谓”,是爱。 如今还是说不出口,这一点是没法实现女孩的心愿了。 * 半敞开的门叩响三下,几句言语后,丁嘉莉跟在李寺遇身后来到客厅。 “坐呀!”何美云笑眯眯道。 丁嘉莉坐下了,将手伸过去,“我来吧。” “没事儿,你看电视。”何美云说着挪出一只手把遥控器塞给丁嘉莉。 李寺遇也在一旁落座,不咸不淡地说:“削苹果皮不断是我妈的绝活儿。” 何美云笑了,“寺遇也会的。” “我晓得。”丁嘉莉抿唇。 忽然有些静,她按下遥控器,问,“伯母平时看什么?” 何美云说你看你想看的,丁嘉莉浅笑说她不大看电视。何美云轻轻哦了一声,说她最近在看那部讲□□十年代北方变迁的献礼剧。 剧作精良,班底和演员阵容值得信赖。开播至今在某平台还保持九分以上。 丁嘉莉切换机顶盒,搜出电视剧,正好何美云削好几个苹果,划成牙,放到丁嘉莉可以够到的位置。 “谢谢伯母。” “嗐!这孩子。” 何美云看电视喜欢叨叨,先是给丁嘉莉讲解前边的剧情,然后数落起男主角妻子的父母不知好歹,净背地里揣心思,破坏人夫妻俩关系。 “扯犊子玩意儿!”说罢不好意思冲丁嘉莉笑了下。 没一会儿何美云似乎换了心情,感叹:“小方在这里太板正了,前阵儿看他演的那个谍战剧,一飞行员,就挺俊!” 李寺遇哂笑,“这是给你教学,咱北方人怎么夸人好看。” “学到了。”丁嘉莉眉眼弯弯,又问何美云,“伯母有喜欢的男演员吗?” “就小方啊!哦——那个演副局长的也不错,是叫孟冬吧?” 丁嘉莉稍显激动,“晓得的,孟冬老师要和我合作了。” 旁听的李寺遇一顿,“什么合作?” 丁嘉莉抿了抿唇,狡黠而神秘地说:“一部职场剧,孟冬老师和我搭档演男女主角,还没有备案登记,本来是不能说的……应该是上半年就拍?” 李寺遇没说话。何美云却是来劲了,追问:“有感情戏吗?” “有啊。”丁嘉莉自己也笑,“说是职场剧,其实就是那种打着女性独立旗号,让女孩和上司办公室恋爱的剧,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净是这种上位者哄骗小女孩的故事……” 吐槽两句怎么就成了指桑骂槐了。 丁嘉莉赶紧找补,“就是说在权力结构不平的情况下,这其实可以看作压迫。上司示爱,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好像都会出问题。” 何美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没意识到客厅里的问题存在。 李寺遇出声说:“你才净是和叔叔辈的男演员搭戏。” 丁嘉莉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像是说,这儿不是坐了位小叔么? 她不知道小叔已经脑补出像《北地以北》里那样,或者比那更激烈的,各种办公室激烈的吻戏。 丁嘉莉被抵在总裁办公桌上,红底高跟鞋掉落,露出黑丝包裹的涂了丹蔻的脚趾,包臀裙发出几近绷裂的声音。 男演员的脸变成了箭靶。 一连看了三集电视剧,何美云今天没和姐妹去跳舞,比跳舞了还愉悦。 十点多钟,何美云要休息了,也催促孩子们早点睡,明早跟她去寺里。 李寺遇不知有这一出,睨着何美云不说话。 “哎呀明早再说……”何美云转身进了屋。 “是上回求平安符的寺庙吧?”丁嘉莉轻声问李寺遇。 后者“嗯”了一声,拢了拢手指,最终问:“不给你父母打电话问候一声?” 丁嘉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早上我就给他们发了红包了。” 他们还以为她在剧组。后半句没说。 “你手机坏了总要换新的。”李寺遇又说。 丁嘉莉没懂他的逻辑,“好听经纪人训我吗?” 是指下午他们在桃仙机场狂奔的事或引起了舆论。 实际因为没有人拍到二人的视频而没引起大规模轰动,何况晚上出现了一则恋情绯闻让微博卡顿—— 何露霏与一位超人气偶像私会。 啊哦,大经纪人应该没空找丁嘉莉了。 * 一同出门,丁嘉莉等在马路边,李寺遇走进卖手机的店,很快拿着手机盒出来了。 装了卡,开机设置,最后揣进兜里,丁嘉莉打破沉默,“不回去么?” “走一会儿吧。”李寺遇说,“难道你睡得着?” “我们偷偷出来,伯母知道了怎么办?” 李寺遇无声地笑,“你几岁了?” “……”丁嘉莉暗暗瞪了李寺遇一眼,可黑色毛线帽压住眉毛,看起来很是可爱。 李寺遇便把毛线帽往下拉,遮住她的眼睛。 待她恢复视野,见他已经跑开了。 您几岁了叔叔? 四周是沿街商店和楼房,又不能大声喊话,丁嘉莉只得提步追上去。 在极端环境中拍戏的一个好处就是她保持运动,肺活量和身体机能有所提升。 眼看要追上慢跑的李寺遇,他又跑远了。待她再次接近,他故技重施,倒退着跑步嘲笑已经气喘吁吁的她。 “啊——!”她嚷嚷一声。 李寺遇却是笑得更灿烂了。 “年轻人不行啊。” 他竟揣摩出她的心理活动?可恶! 丁嘉莉朝李寺遇冲了过去。 风声呼啸,呼气吸气的匀拍间能感觉到心跳,双脚踏在地上,眼睛里只有还差一点就能靠近的男人。 他们跑过了街道、长巷、漆黑的社区小路,咬咬牙就会抵达终点。他总有停下的时候。 丁嘉莉决定在那瞬间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过拐角,上一个低缓的坡道,李寺遇在前方停驻脚步。 老槐树下有张乒乓球桌,里外的灯照亮学校大门。 丁嘉莉撑住膝盖喘气,见李寺遇往回走,来到她身边。她把手递给他,希望有一个支撑。他也接住了。 待缓过来,丁嘉莉直起身,感觉风从领口灌进里层衣服,凉津津冲散背上汗溻的闷热,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李寺遇摸出揣兜的一小包纸巾,从丁嘉莉衣服下摆伸进后背擦汗,最后把一张纸巾隔在她后背领口上。 “干什么呀……”她不满他用对待小朋友的方式戏耍她。 李寺遇忽然说:“我中学在这儿念的。” 丁嘉莉心口一跳,注视这间学校的目光不禁认真了几分。 旋即意识到这句话很古怪,通常人们会说母校,而不是站在校门口说在这儿念的。 是中学不是某一学年,是念的不是念过,可以排除插班生之类的情况。 丁嘉莉觉得李寺遇不喜欢他的中学。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片儿最好的学校,我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李寺遇笑了,“我可以上北京最好的大学。” “……了不起。” 丁嘉莉腹诽男人贯爱重提失之交臂的“英雄事迹”,二十年前的事有什么可炫耀的。 而他说:“丁嘉莉,我就是这样靠近你的,比你在我身后奔跑的这段距离遥远得多。” 这一瞬间,丁嘉莉终于触碰到李寺遇的幽暗深邃的心迹。 其实不是在说她,是说他孤注一掷,差点葬送掉人生,为了99%几率无法完成的梦想。 他幸运地实现了1%的奇迹。 她就是奇迹之一。 “李寺遇,”丁嘉莉望着校园围墙,在良久的沉默后说,“你有没有翻过墙?” 李寺遇笑出声,“你不会没有过吧?” 丁嘉莉睨了他一眼,“小瞧谁呢!”说罢越过乒乓球桌,在一堵爬山虎蔓延的红砖墙中找到没有枝蔓的间隙。 “喂,你要做什么?”李寺遇只觉荒唐,“这里有监控!” 丁嘉莉忙戴好口罩,转身撞上一个怀抱,退了一步又被揽回去。 “不是有监控么?” “抱我女朋友怎么了?” 丁嘉莉轻哼。 “学校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李寺遇似在安慰。 丁嘉莉咕哝,“我是想浪漫……!” “哦。”李寺遇笑声低低的,“我也在浪漫。” “抱我就是?” 呼吸如羽毛挠她的耳廓,“追忆十八岁。” “好恶,像那种功成名就的小人物带着女朋友回来耀武扬威。”丁嘉莉想起烂俗的喜剧电影。 李导本导无语,“那也差不多就是吧。” 丁嘉莉仰头在李寺遇脸上啜了下。隔着口罩触感甚微,他看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走吧?” 得到点头应允,李寺遇牵起丁嘉莉离开了学校。 见不是返航的路,丁嘉莉抬起李寺遇的手腕看时间,疑惑道:“还不回去吗?” “追忆就是要‘圣地巡礼’。” 丁嘉莉眨了下眼睛,“要去商店吗?不是说也是麻将馆,应该很多人吧?” “哥哥熟门熟路,带你进去。” 丁嘉莉险些顿住脚步,“戏瘾大发了是吧?” * 一弯月慢悠悠走在前头,两个人走在后头,小影子踩大影子,偶尔也变得比大影子还大。 旁边有人骑单车经过,迎面走来人,大小影子立马规规矩矩依偎在一起,佯装这座城市最寻常的恋人。 商店在老街区,一条窄长的路上。远远看见投映在地上的白炽灯光,丁嘉莉便开始紧张,“我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A从前门进,有一位守店的阿姨;B从后门进要穿过麻将馆——” “AAA。” 走到商店门口,丁嘉莉已然自暴自弃,大不了明早被经纪人电话轰炸。 烟柜后面的阿姨同李寺遇打了招呼,丁嘉莉照他方才说的径直朝里屋的门走去,通往麻将馆也是那扇门。 阿姨瞥了丁嘉莉的背影一眼,觉得无非是来找人的或谁叫来的新客,没太在意。 她听何妈说李寺遇今天回来,舞都不去跳了,笑问李寺遇怎么还跑商店来了。 李寺遇随口胡诌找点旧东西,晚上就睡这边。自然地结束对话,也走进门里。 门里是一条短杵的四方甬道。两扇门呈L型,I一侧的门虚掩,传来麻将洗牌和人们嬉笑怒骂的声音。 另一侧与麻将馆的门平行的是上二楼的楼梯,丁嘉莉走到一楼天花板与楼梯夹角的位置,蹲在那儿窥探。 李寺遇走上去,丁嘉莉笑嘻嘻地继续往楼上跑。差点儿撞上低矮的横梁,好在李寺遇从后面拉住了她。 没来过这么地方,不晓得居民楼下的铺面二楼是夹层般的存在,横梁和门很低矮,丁嘉莉也要勾身才能过。过了门,屋子里的层高还是有两米多的,只是依旧有横竖的低矮房梁,显得逼仄压抑。 李寺遇打开灯。丁嘉莉看见小小的沙发和折叠方桌,沙发旁边和对面各有一扇门。和一楼铺面的L型格局基本一致。 李寺遇领她进了沙发旁边的房间。他说这是加了门板隔出来的,在上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 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书桌紧挨单人床,单人床靠一排朝前门的窗户。窗帘是墨绿色的仿丝绒,床单却是酒红色法兰绒,悬在壁上的灯泡发出暖黄灯光,浓墨重彩犹如杀人现场。 丁嘉莉在床沿坐下,手搭在膝盖上,有些局促的样子。 “给忘了。”李寺遇说,“你喝什么吃什么?我下去拿。” 丁嘉莉摇头,路上他们买了矿泉水,喝光了,现在一点不渴。 “你坐下吧,站着我好不舒服。” 因为空间给人很压迫的感觉。丁嘉莉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生活,还要写作业……换了她可能整日郁郁寡欢,心绪不宁而无法念书。 换言之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静心学习且取得斐然的成绩,这个人不是异常聪明就是极端清醒。 这种人擅长等待。 “焦虑症的事情,我很抱歉。”李寺遇却觉得这是令人安心的空间,可以说出一些心底的话,“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要爱你、你很难受或者想去死是求救讯号。” 丁嘉莉垂眸看自己的手,“我其实没有怪你,那时我也不晓得自己生病了。中午在车上那样说,是因为你一直好凶……” “抱歉……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那么你会同意让我拍戏吗?我不想被你过度保护了,总有些事是要独自面对的。” “我以为你不大想和我一起回来。”李寺遇顿了顿,“是我多虑了,我非常抱歉。” “为什么要一直抱歉?”丁嘉莉这才看向他,“你要好好同我道歉。” 李寺遇呼吸着这空间里总有一股若有似无木屑气味的空气,视线掠过浓郁的色彩和灰白的墙壁,落在丁嘉莉脸上。 她怎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一开始他不知道在向什么道歉,重复两遍认为该向一切道歉。 “这段时间我可能有点得意忘形,明明对分开的年月感到后悔,应当百般弥补,却又陷入了旧逻辑。”李寺遇自嘲地笑了下,“莉莉,恐怕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情人。” 多愁善感的个性开始催生眼泪,她眼眸湿漉漉望着他。 “和我在一起很辛苦。” “可是我爱你。”丁嘉莉说。 “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强大、自制,我是一个随时害怕失去的胆小鬼。” “我明白,可是我爱你啊。” “莉莉……” “李寺遇,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我爱你?你有一点悔改之心就该毫不犹豫地回应我。” “我爱你。” 丁嘉莉靠向李寺遇肩膀,长睫毛和呼吸拂拨他脖颈。 慢慢地,慢慢地她吻上了那漂亮如果核般的喉结。 还有什么话需要说吗。 李寺遇,不要听,不要看,感受我。 这世界如巨大万花筒,魑魅魍魉生旦净丑,你我在其间扮演什么角色——不紧要。 在这万花筒里我获得最爱的事物就是爱,你充盈我的虚空,锻造我的纯真,放任我自由。 曾经丧失被爱能力的我,现在引领你来感知它。 第52章 盲目的 衣衫没有完全褪尽,手像是被爱神指引着。有一种微妙感觉,在曾经充斥你思-春荷尔蒙的狭小房间,进行幻想中的事。 暖炉燃烧,水壶发出温吞吞的咕嘟声。 “你会用酒红色的?” “应该是他们换的,兼职的员工或者打牌的客人偶尔在这里休息。” “诶?那我们……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我的房间。” 话语从亲昵脖-颈的唇中溢出,听的人发出嘤-咛。 窄榻木板吱呀吱呀的响,空气中的粉尘落下来,汗水打湿睫毛,丁嘉莉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哄她以动人的嗓音说下流话。 李寺遇看着女人动情的模样,什么也想不了,他的晦暗、猜忌种种不堪,他的苦楚,对她的歉疚与悔意。没有的了。 他只要这个女人发疯。 像子-弹上膛,每一下都触及深处。丁嘉莉是要疯了的,咬枕头一角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可是忍不住。忍不住只得要更多动作来填满。 忽地,丁嘉莉拽住了李寺遇的手臂。指甲抠得人生疼。他诧异地俯下声听她说话。她似乎有些娇怯。 “好啊。”李寺遇乐意至极。 然后他退了出来,抱着丁嘉莉滚了下,隔着窗帘碰到窗玻璃,发出哗啦一声响。 “你小心一点!” 丁嘉莉坐起身,李寺遇等不及,牵引着穿进去了。 在偶有的能够想起什么的间隙里,旧时光的温存场景浮现。 当时怎么就感觉不到他如此爱她? 为了让她开心哪怕一点点,他什么都肯做。他做尽了一切换来的却只是她的诘问——你就不能多爱我一点? 病入膏肓,爱入膏肓,他们都是盲目的。 下一瞬这些思绪便被打散了,某人见她神游在外颇为不满,由底往上。而后坐了起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以动作。 丁嘉莉胡乱摸到李寺遇的脸,捧起来和他相碰。两颗心怦怦跳。 呼吸缓不下来,他们再次重合。是她喜欢的,正面看见他的脸,他看她的眼睛。 “寺遇,我要到了……” 他们倒了下来,赫然发现这一隅是如此窄小。 静了那么一会儿,李寺遇捡起衣服,从衣兜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 火花擦亮的声音十分清晰,丁嘉莉觉得屋外一定能听见,颇有些后怕地望着李寺遇。 “没事,楼上没人。”他懂她的细微表情。 李寺遇依靠枕头吸烟,半身晾在外面,窝在被褥中的丁嘉莉替他掖被子。他眼尾微挑,笑说:“也晓得关心你老公了?” 方才情到浓处他哄她唤了这一称谓。 他就是这种得饶人处绝不饶人的—— 丁嘉莉回呛:“混蛋!” 烟递到她唇边,她接住便没了声。他一贯晓得怎么对付她。 冬日的黏腻比夏天还烦人,犹如冷却的汤,浮光光一层油斑。丁嘉莉喝了李寺遇递过来的热水,嫌弃得紧,要喝凉的。 李寺遇将人抱出房间,一同钻进卫浴间。两个人挨在一起几乎没法转身。 他先冲洗净了,说下去给她拿冰水。她又说饿了,要吃零食,干脆面、辣条、烤肠还有辣白菜泡面。 “……”李寺遇无声地看了她两秒,说“行”,转身挤出门去。 洗完澡,浑身是廉价洗护用品的味道,或者不应叫廉价,只是她觉得陌生。她蹙眉,回房间坐下。 一屋子浓情气味,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气。便看见了遮蔽窗户的海报剪贴。 希区柯克的金发女郎,昆汀的恋足特写,《戏梦巴黎》,国内某部禁片,还有好多丁嘉莉没看过的片子。 难以想象李寺遇中学以前是什么样子,兴许也是死宅。她宅的时候,也抱二次元角色的抱枕睡觉。 洗澡后暖烘烘的感觉被吹来的风一下驱散了。 丁嘉莉把窗户关小一点,拢着湿润的头发,到暖炉旁坐下。 四下打量,看见风琴式书桌上摆放的一叠书,她随手抬起来看书名。这就发现夹在其中的几张照片。 很旧了,相纸泛黄,背面还起了几点霉斑。 照片里的李寺遇一头圆寸,穿短袖白衬衫,口袋上别了校徽。唇角微微抿起,不苟言笑的模样。左右勾肩搭背的几位少年笑得粲然,更衬出他的阴郁气质来。 不过他仍是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分辨出的俊朗少年。 丁嘉莉找到新买的手机,偷偷拍了下来。 其他几张也都是和别人的合照,其中有张是和一位女孩子拍的,女孩子蛮漂亮。 “哼。”最漂亮的某人把照片放回原处,不去在意了。 好几分钟了也不见李寺遇上来,丁嘉莉披上羽绒服外套瞧声往楼下走。 刚要走出底下的视线盲区,听见声响便把脚收了回去。 有桌人散场,从麻将室走出来,往商店正门走去。他们讨论之前的牌局,磨磨蹭蹭,之中还有人停在了隔门前,朝楼梯下的空间喊: “小李回来了?” 李寺遇应声。 “干啥呢?” “整点儿宵夜。” 那人“哦”了几声,在牌友们的催促中走了。 丁嘉莉几步跨下楼梯,绕到楼梯下的三角空间去看。果见低矮的门敞开,里头是一间厨房,李寺遇背对门框,勾着头在灶台前守着。排气扇在运作,发出陈旧的声音,浅绿色窗玻璃被经年的油污熏染黄,但擦得很干净。 身后就是麻将室的门,丁嘉莉唯恐被打牌的人发现,勾身钻进厨房。里面空间比卫浴间大,但她跨不进去,一时难免撞到他宽阔的背。 排气扇的声音掩盖了脚步声,或许李寺遇也在出神,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中筷子碰到铜锅发出嗒声。 他侧身瞧见来人,蹙眉低语:“你下来做什么?” “你才是做什么呢!这么久也不上来。”丁嘉莉埋怨道。 李寺遇看在眼里心道娇憨可爱,语气便有所缓和,“给你煮泡面。” “哦……”丁嘉莉往锅里瞧了一眼,两包辣白菜方面,加了烤肠、鱼丸、萝卜和魔芋结。 商店没有卖关东煮,只能是街角那家连锁便利店买来的。她问,“你还出去了?” “你从前不就爱这样吃?” 女明星也有贪嘴的时候,尤其是消耗了眼泪的深夜,人急需碳水化合物。他就给她煮部队锅——他称之为一锅垃圾。 然后她拉着他一边看综艺节目一边吃面。 那会儿她喜欢一个偶像团体,尤其一位rap担。她玩笑说李寺遇你下部片子不能找他嘛?让我梦想照进现实,追星成功。 他们分开的三年里,那位偶像的确接拍了戏。她已经不再喜欢。 爱是易逝的,吃食上的喜好大约不会。 有人进里屋来了,丁嘉莉无处躲藏,只好装衣架模特死守住背影。 那人瞧了他们一眼,因为不熟悉李寺遇便径直进了麻将室。牌友听说有女人,探头探脑出来看,厨房里的女人已消失得无影踪了。 躲回楼上房间的人心下直呼危险。 他们搞地下情熟门熟路,奇怪的花样也玩过,却还是让人心惊胆战。 何况这回躲藏起来并非她本意。 李寺遇紧跟着上来。两人挨着坐,两双筷子吃同一口铜锅。 吃完了放那儿,接着躺床上吃小零食。 今夜就要放纵。 两个人说了一晚上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抖出来。哭也哭过了,笑也笑够了,沉沉入睡。 * 阳光被窗户海报和绿绒窗帘双双阻隔在外,李寺遇睁眼时浑然不知现在是几点。 因为健康作息他对时间有所感知,一般能猜准当下的时间。今日也非不见阳光的关系,他这一觉其实没有睡得很好,做了好多梦,有一个场景是他和丁嘉莉坐火车旅行,她忽然不见了,他到处找也找不到,痛失的感觉唤醒了他,现在都觉得心口堵得慌。 枕边的人确是不在,仔细听发现屋外客厅有人在讲电话。李寺遇盯着那扇门,直到人推门进来。 “有事?”他问。 丁嘉莉摇头,“经纪人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才杀青总要给我一点休整时间吧。反正催我回去,我拿拍vlog的借口搪塞了。” 她羽绒服里只穿了充作睡衣的男人的旧体恤,一双腿裸露,李寺遇招手让她回被窝里再说。 丁嘉莉脱下羽绒服钻进被窝,立马被卷入温暖的怀抱中。冰凉凉的脚夹在他双腿中间。 “诶,你会帮我拍vlog的对吧?”丁嘉莉犹犹豫豫说出这话。 额头被轻撞了一下,他的呼吸洒下来。 “不然你要找谁拍?” 被褥衣服窸窸窣窣,就要擦枪走火,李寺遇的电话也响了。还是微信视频。 丁嘉莉忙把头蒙进被子里。 何美云眯眼瞧屏幕,狐疑道:“在哪儿呢?在商店啊?大清早人给我整不在了,可把我吓的,怎么过去也不说一声……” “莉莉想过来看看。” 大腿被拧了一下,李寺遇佯作无事。丁嘉莉同他小声说:“怎么怪到我头上……” 原因就在于何美云一听是莉莉的主意,态度立刻送落下来,就说一会儿带早饭过来,然后去寺里。 “今天不去。”李寺遇淡淡道,“莉莉最近累着了,要多睡会儿。” “哦……那也行!没事儿,你们睡吧,我自个儿去。” 挂断通话后李寺遇直接关了机。 丁嘉莉抱怨:“怎么不去啊,我答应了的,这样显得我很不尊重伯母的信仰……” “你表现得够好了。”李寺遇亲吻丁嘉莉的额头,“别人都说不要和婆婆太亲近,保持友好陌生的距离就够了,怎么你想当闺女?” “我这不是……”丁嘉莉说着哈欠来了。她竟然觉得李寺遇说得有道理,无从反驳。 “睡吧宝贝。” 回笼觉睡到中午。何美云从寺里回来,给店员放了假,把商店门关了,将俩小孩叫醒。 午饭是李寺遇做的,何美云趁机把商店上下打扫了一番。吃过饭何美云要去逛商场,节假日商场促销,和老姐妹约好了的。 两位名人没法同行,在屋子里待了会儿,想到去山上。 李寺遇上回和唐宪倬他们去的山林露营地,主理人是一对中西结合的中年夫妇,也是摄影、视频博主。 他们会很欢迎丁嘉莉去那儿拍vlog,请他们保守秘密也不是难事。 整理好装备驾车过去,抵达已近傍晚。节假日整个露营区还有几组人。 主理人将丁嘉莉他们安排在很僻静的靠湖边的位置。 墨绿森林中出现一抹黄色的帐篷。黄昏时分,炊烟袅袅升起,丁嘉莉开始切菜做饭。 夜幕低垂,丁嘉莉坐在帐篷前的椅子上安静地望着湖景,小酌酒饮。 早晨丁嘉莉睡眼惺忪地醒来,似乎听说了什么消息,呆滞几秒后露出了欢欣雀跃的深情。 裹起薄毯便冲出帐篷,她乌黑长发蓬松散乱,回眸笑颜清澈而明媚,鼻尖因冷空气微微泛红,又有些许娇憨。 大雪纷飞,远处山脊线已覆上了薄薄的雪。 “啊……!”她浅棕色的眸眼倏地亮了,“是初雪诶!新年的一年,也算是初雪吧?” 像是得到了回应般,她笑弯眉眼。 少顷,穿戴整齐的丁嘉莉再次出现于帐篷外。她独自撑起帐篷前的凉棚支架,搬运、整理桌椅。蓝牙音响放起她喜欢的盯鞋迷幻音乐,她开始烹煮咖啡,做三明治。 一日三餐,两天一夜的露营结束,她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我们下次再来吧?” 最后镜头定格山林远景,将近十五分钟的vlog结束。 * “这是什么神仙vlog啊!!!太有电影质感了吧!” “摄影师出来挨夸!” “百万vlog[doge]” “呜呜呜呜呜老婆真美” “老公啊不老婆贴贴” “这期vlog好男友视角啊” “男友视角+1魂穿摄影师” “说真的镜头太牛逼了……想知道什么设备拍的?” “完了怎么感觉既视感好强嗑出幻觉了吗我” “楼上我也是……不过还是不要说” “同为麻瓜握手,我这就回归组织!” 一周后露营Vlog发布,#丁嘉莉理想女友#登陆微博热搜榜一。 轰轰烈烈,网友开始复盘丁嘉莉复出后高光时刻。 八卦小组热烈讨论,称公主是同代小花断层Top;在男性论坛首页霸屏,“最想交往的女明星”第一名,宅男女神,新一代国民女友。 投入忙碌工作的本尊反应却是:要不要这么夸张,一支vlog而已? “而已?”电话那边的人说,“摄影师、剪辑师、司机、搬运工、洗碗工,还有陪-睡,不然你打钱给我?” 丁嘉莉故作冷傲地说:“想坐地起价?” “那也得给我地儿展开不是?”李寺遇停顿,再开口声音轻了许多,犹揉捏人的耳廓,“晚上来我这儿。” “哎呀!我要录节目了,不说了。” 就听那边低声笑笑,电话收线。 微信弹出群消息,唐宪倬起头,程果几人跟着复制粘贴:李老师微电影[赞] 终于明白过来的孟屹猛发哭泣表情,表达痛失所爱的心情。 李寺遇: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群里顿时鸦雀无声,片刻后又闹腾起来。 ******************************************************************************* 第53章 失乐园 来去都听见有人说这元旦回来便没休息过,事务堆积。许是今年春节来得早,年关将至的缘故。 丁嘉莉没什么感觉,进公司以来一直高强度工作,有点儿空闲也会被助理们催去瑜伽教室。 作为固定嘉宾录制一档职场观察综艺节目期间,丁嘉莉成为了大牌代言人。 时装行业发布新款、更换新广告的周期,杂志新年开季刊在每月三月发售,当月登陆封面的不是顶级超模便是重量级人物。因为全新代言,丁嘉莉也有拍摄一线大刊开季封面的通告。 时尚从业者从来不晓得什么“蓝血”、“红血”,莉迷也对粉圈意淫出的词汇嗤之以鼻,但此番丁嘉莉拿下代言与开季刊封面,也难免奔走相告,热烈庆贺。 广场地标巨幅广告牌海报自上展落。 丁嘉莉一手半撑下颌线,一手握一柄小刀,插入一个斜立的镶嵌钻石珠宝的皇冠中,些许碎屑粉尘扬起。 她眼神睥睨,唇角又带着浅笑,似乎藏有神秘意味。容颜经夸张比例放大,仍让人禁不住一看再看。 保姆车途经广场,丁嘉莉没由来得想起去年春初,春和景明,玉兰花开得正好,她上了李寺遇的车。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 飞抵北京,助理和丁嘉莉的几台手机却要炸了似的,讯息电话不停。 说是绯闻的时候,丁嘉莉怀揣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可一下瞬就失望,狗仔爆料丁嘉莉和综艺节目另一位嘉宾深夜约会。 正是丁嘉莉喜欢过的那位男团偶像,近来单飞成绩颇佳,和几位知名rapper也进行了合作。 他们很有共同话题,私下闲聊时发现竟然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当时也是录制完,凑巧赶上了偶像另一位朋友的夜店开业,有演出,丁嘉莉接受邀请去玩。 狗仔小题大做,拍到他们过马路,因为车流偶像虚护着丁嘉莉的亲昵动作。还有在后巷吸烟的照片,分明是一群人,故意找角度框出他们俩。 何况角度极其不友好,故意捕捉丁嘉莉舌顶腔壁之类定格就显得很太妹的表情。 偶像现在是自由人做派,从录音室出来,得知绯闻后立马发了微博,说打扰莉莉老师了。 丁嘉莉却由此又惹上一批偶像粉丝,新仇旧恨,小人在其间蹚浑水。指摘丁嘉莉过去到现在一直靠炒绯闻博眼球。 八卦小组前几天对丁嘉莉疯狂吹捧,今晚便出现踩低的帖子。黑白是非,舆论不过是有心人利用的工具。 但真正让嘉合与大经纪人焦头烂额的是一个他们根本管不了、说不得的人物。 丁嘉莉的绯闻发酵后没多久,李寺遇导演登录微博,发布新年第一条动态。 @李寺遇V:如果1000fps的超高帧速率的相机和100-400mmf远摄变焦镜头就是拿来拍这种垃圾的,不如砸了。 网友评论:是因为热搜吗…… 李寺遇破天荒回复了:因为垃圾。 #李寺遇丁嘉莉# #李寺遇怒斥狗仔# #丁嘉莉恋情# 实时热搜榜前三不见偶像的名字,恍然让刚通网的网友以为这二位才是绯闻主角。 一次传绯闻是误会,二次传绯闻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一群自称麻瓜的CP粉终于按奈不住,从圈地自萌的私密小组转向微博。 热搜榜一词条下有一条被顶起来的同人剪辑视频,黑-道大佬和杀人少女,长达八分钟,BGM是两首偏执感强烈的浓郁金曲。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大佬戴一副银丝边眼镜,温文尔雅。宴会后上了车后座,看夜色霓虹,这才露出倦容。 驶入昏暗的盘山道,经验老道的马仔忽然刹车,大佬往前微微一晃,蹙眉骂人。 抬头却见车被一个人拦手挡住了,车前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和制服上的血迹 惊魂未定,少女缓缓挪开因灯光刺眼而下意识挡住眼睛的手,又遭到驾驶座的马仔呵斥:滚呐!当心收你皮! 少女和后座的大佬对上了视线,跑到车门前拍窗,求人搭救。 她充满惊恐而渴望的浅棕色眼睛很漂亮。 手指在座椅扶手上点了几下,大佬打开了车门。他嫌脏,扔给她外套遮盖血迹。 下一秒,他们回到大佬某套公寓。少女局促地站在一旁,大佬笑笑:“我这个人呢,不做白费力气的事。” 制服散落在地上,水声哗啦作响。床单褶皱深深,玫瑰绽放,晶莹露珠滴落。 这夜过去,少女染了红发,穿亮闪闪的吊带裙。大佬偶尔来,除了给钱就是上-床,但从不带她进入他的世界。 少女出街的一日,发现大佬陪一个女人在逛街。对上视线,她转身便跑不见了。 过了好些时日大佬也没有来,只是差人送钱过来。少女拿着这些钱和飞女烂仔厮混。 夜总会里,少女在台上跳舞,如夜蝶。一群人拥簇着一人走来,众目睽睽下,大佬一把拽住少女的头发。 然后少女被扔进了公寓的床上,大佬摘下眼镜。 “我受不了了!”少女红着眼叫嚷。 早餐桌上,男人优雅地使用刀叉,“晚上跟我去饭局。” 少女开始穿着华服出入宴会,似乎变成熟了,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 另一边马仔在大佬身旁耳语,他眸色暗了下去,不过刹那,又露出如常的笑意。片刻后他在人群中找到少女的身影,揽她的腰离开。 他们上了车,往盘山道上开。 下雨的天台,少女被逼到角落,只一步就会下坠。 “算计我是什么下场,这些时日以来你应该好清楚。” “你……你晓得了?” “你这样的女人,梁Sir不知送了几多到我床上。”他笑。 “可是……” “你不会要讲对我有感情吧?” 少女说不出话。 “有始有终,我‘救’了你,就由我送你离开吧。”他如是说,却没有立即松开手。 迟疑时,警察不知何时潜入了宅邸,众枪口下他无处藏身。 枪声响起。 片尾字幕浮现:素材来源《茧》《玉刃》《暗箱》等等…… “神仙剪辑”之类的评论不计其数,转发前排也不乏“卧槽”之类的惊讶之语。 因为李寺遇导演鲜少露面,大众忽视了他的容颜。而今赫然发现,他与丁嘉莉竟有如此强烈的CP感,也或许不是因为浓颜系的适配度,而是二人之间莫名强烈的磁场。 在奇怪的CP和好配之间徘徊,舆论陷入迷惑胶着。 * 嘉合不经丁嘉莉同意否认了二起绯闻,花钱同微博公关,降低热搜热度。 然而公司总不能限制丁嘉莉的人身自由。原打算享受独处时光,放松下,当即气呼呼前往了李寺遇的公寓。 最好再被狗仔拍到! 房间里暖气充足,吃过李寺遇做的高热量碳水餐,丁嘉莉窝在沙发上,头枕在他腿上。 幕布降下来,丁嘉莉操控遥控器胡乱翻电视节目。 “有这么生气吗?”这才问。 李寺遇像挠小猫一样挠丁嘉莉的下巴脖颈,“我不想你再看见那些言论。” 就是“太妹”、“念念”一类的老调重弹,自然有人抨击,不过被他惊人的举动盖过去了。 “公司否认了,可好多人都觉得我们有猫腻……说什么你老家在沈阳,上次机场的就是你……” “只是猫腻?”李寺遇低头看丁嘉莉。 丁嘉莉轻哼,“我是说别人看来。” “莉莉,我从来没想隐瞒我们的关系,过去是,现在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受伤。” “你说过了嘛,我晓得……” 李寺遇轻叹,转换轻松语调说:“吃冰淇淋吗?” “好啊好啊。” 李寺遇去拿来一桶朗姆葡萄干风味的冰淇淋,还拿了一瓶酒。丁嘉莉也找好适合在冬天看的爱情电影。 电影里在下雪,丁嘉莉说:“迟译他们有去滑雪的计划,都不想飞长途,就说去北海道。诶,你要不要去啊?” 原来是试探他。 曾经她和朋友去瑞士度假滑雪,也央求他去,他写剧本期间不想应付社交,便拒绝了。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多久?” “春节那几天。”丁嘉莉望着李寺遇,眼眸亮晶晶的,“起码是除夕过后了,我春晚要演小品的嘛……” 言下之意你可以回家陪伯母过年,之后我们再飞北海道。 “你去吧,我有一点事。” “啊……”丁嘉莉觉得还有劝说的余地,撒娇道,“可是,再过不久就是我的生日了欸,你就当陪我过生日嘛!” 李寺遇把人揽入怀中,哄说:“宝贝,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走不开。” 丁嘉莉不语。李寺遇舀一勺冰淇淋送到她唇边,“等事情结束我立马陪你去,好不好?” “到时候就错过最佳天气了!” “那三月我们去看樱花?” 丁嘉莉抿掉一勺冰淇淋,舔舐嘴唇,闷闷地说:“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春节都没时间?” “……工作。”李寺遇不得不透露一点内幕,“拍一个短片。”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丁嘉莉蹙眉。 “一个地方电影节类似宣传的短片,才找到我的。” 丁嘉莉很失望,好在她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没有再追问。只恨恨说三月要一起去看樱花,谁食言谁是小狗。 * 转眼除夕夜,结束春晚录制已很晚了,还有粉丝在大楼门口守候。丁嘉莉催促他们赶紧回家,也道新年祝福,笑着上了保姆车。 登机前和李寺遇打视频电话,祝他和伯母新年快乐。何美云还没睡,夸莉莉可漂亮了。上了春晚,真得劲。 丁嘉莉正处于盛大的欢欣中,觉得新春、未来是那么令人向往。 翌日早晨便被父母的质问伤透了心。 他们从旁人那儿听说了绯闻,问丁嘉莉怎么同李寺遇又扯上了关系。 “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丁太太奇怪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说什么了嘛。” “我不晓得你要说什么嘛?我分手之后你说的那些话,什么早该分手了,不合适,那种家庭出身……” “是呀,我说得没错。现在我也要这么劝你,这二回可不就是玩的了,况且你们年纪也不算小了,尤其是他!要想着结婚的事情。不管他是大导演啦有才华啦,这门不当户不对,以后过日子有得你辛苦!” “你和爸爸结婚的时候怎么不对自己说这些?” 丁太太笑了下,“你爸爸老家条件是差了些,但好歹也有一个市场,是有点家底的。哪像他呀,差太多了,不行的。又是北方人,大男子主义横行,他那单亲妈妈以后不晓得怎么折腾你呢……” “妈妈!” 丁嘉莉惊诧母亲竟会说如此刻薄的话,一颗心不上不下,又生气又委屈。最后挤出一句话,“我已经见过了,伯母对我顶好!” 换丁太太讶异,一双相似的大眼睛瞪着女儿,“你说什么?你去人家里啦?哎呀这可了得……老丁啊,老丁啊……” 丁太太一手撑住额头,一手扶着沙发坐下。 “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想清楚啦?!” “你管我是不是一辈子!” 丁教授下楼来,就见丁嘉莉蹬蹬往楼上跑。没一会儿,坐沙发上的夫妇见女儿拎行李箱下来,一身行头也换了。 “你们教导我友爱啊分享啊,平时做什么慈善,瞧不起那种势力的暴发户,其实你们骨子里还不是和他们一样,既得利益者、利己主义,享惯了privilege,一旦利益被触碰就原形毕露!” 丁嘉莉深吸一口气,甩下一句,“你们要是不接受,我就同这样的家庭决裂!”头也不回地拎起行李箱离开了别墅。 丁嘉莉飞到北海道的滑雪小镇,在度假村前台办手续,提前住进预订的木屋。 朋友们得知,也陆陆续续过来了。都是一群常年漂泊在外青年,家族腌臜事一大堆,却因为无法放弃原本的生活而不能彻底与父母割裂。 也都是三十左右的人了,还没找够刺激。午后他们单板滑野雪,夜里和刚认识的俊男美女开派对。 丁嘉莉不再享受这种虚假的充盈,独自待在房间里听音乐、看书。 期待的滑雪之行面目全非,她有点后悔来这里了。可她又能去哪里呢? 当晚IG更新动态,一张窗外落雪的照片。配文: “世界全摆在眼前,他们要选择安身的地方,神意是他们的向导。他们手携手,以踯躅而缓慢的步伐通过伊甸园走向孤寂的征途。” 出自弥尔顿的《失乐园》。 绯闻尚未平息,这段话被当成伤感语录引发了网友讨论。 少数的莉迷察觉事态不寻常,认为丁嘉莉确是恋爱了。也有人说,几年兜兜转转围着一个男人,这么恋爱脑怎么搞事业。 公司的判断正确,还没有宣布恋情即有莉迷脱粉。 电话很快拨了过来,李寺遇只说一句“莉莉”,丁嘉莉觉得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了。 “回来吧,任何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李寺遇,我妈妈……她说了很不好的话,我不想要回去。” 李寺遇似乎笑了下,“我一直觉得年龄论很可笑,什么多少岁该做什么,要如何如何,但我现在庆幸我比你大那么多岁。” “什么意思?” “我还存着丁太太的号码,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约你父母见面。” “……我要一起吗?” “没关系。”李寺遇说,“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感情的事不一定要用感情来解决,也可以谈判,在一个冷却的状态把事情说透彻。” “你一定要去吗?” “当然。”李寺遇顿了下,低缓地说,“他们手携手,以踯躅而缓慢的步伐通过伊甸园。” 丁嘉莉破涕为笑,“什么嘛……” 大年初四“接神”,丁家来了位客人。到底是怎样的境况不知,后来丁嘉莉只听母亲说,李寺遇和父亲在书房坐了很久很久。 第54章 (二更) 嫁给我 父母不再反对,究其原因,丁嘉莉从父亲那儿撬不出话来,追问李寺遇。李寺遇同样对谈话内容保持缄默,勉为其难说给伯父看了他的银行账户存款。 丁嘉莉自是不相信,且不说李寺遇干不出这种事,父亲是搞经济的,最不吃这一套。 无论如何,似乎该渡过的难关都过去,可不晓得怎么还是有令人沮丧的时刻出现。 李寺遇因为工作,不仅不能和她一起去度假,连生日也不能陪她过。 “你原来就是这样,把电影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这是一个宣传短片而已啊,也不是你的作品。”重音咬在最后两个字,丁嘉莉怨念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男人。 他神情淡漠,语气似乎还有点不耐烦,“是我导演的怎么不能叫我的作品?认真对待每一部作品你忘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丁嘉莉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这是我们……我第一个生日,你真的不能陪我过?” “明天开机,哪有开机了停下的道理,何况片子就拍十来天。” 他说过片长三十分钟,筹备两周,拍摄也两周左右,已经是很快的了。 “好吧。”丁嘉莉想到自己如果正在工作,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中止,便作了让步,“那么我总是可以去探班的?至少我想你陪我吹蜡烛……” 李寺遇那边发出了椅子刮擦地面的声音,然而他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并没有挪动转椅。 “你那边有人?”丁嘉莉疑心自己听错了。 “程果在这边说短片的事,刚才进来拿东西。” “哦……那么你们工作吧。”丁嘉莉不想再提生日了,显得她像从没和人一起庆生的八岁小女孩。 李寺遇暗自松了口气,说了些惯常的以“宝贝”结尾的话语,挂断了电话。 “你们——” 李寺遇带着转椅转过身去,视线扫过贴墙角站的几人,他们也正像犯了错的小学生,避开他目光审判。 而他率先败下阵来,扶额说,“这就是一群‘臭皮匠’的妙计?” 几人这才敢出声,叽叽喳喳活似山雀。大摄影师唐宪倬跨步出来,捞起将才碰倒的椅子,坐下说:“也不能怪我们献计献错了啊!在场哪位做过这种事,没有吧?” “不然弃掉这个方案,我和她单独两个人在家里过。” 程果惊诧道:“怎么就要放弃了?且不说搭景花了多少功夫,是因为莉莉喜欢隆重、仪式感,才决定这一方案的。” “你说得对……”李寺遇蹙眉,“怎么是这样。” 唯有尚未出道的青年导演孟屹与李寺遇意见一致,附和说:“一方面要仪式感,有人见证,一方面不能太俗套,要是别出心裁的惊喜,确实很难搞哦。不过您要是不想来,我可以替您——” 旋即被拍了下脑袋,是唐宪倬下的手。唐宪倬睃他一眼,正色道:“整活儿啊,这一趴要是搞不好,我们寺遇导演以后怎么在片场混啊。”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导演和女朋友讲电话,喊宝贝,我手上寒毛都起来了。”另一位后辈青年摸了摸手臂,露出不可思议且后怕的神情。 孟屹接腔,“这就是中年男人的——” 脑袋上又挨了一记,也就比李寺遇小个几岁的程果说:“青壮年好吗?!不知情为何物的崽子。莉莉以前的生日老板基本都没陪在她身边,借这次机会好好弥补一下,也是解了一个心结。” “但是莉莉已经这么不高兴了,到时候再让人来片场拍戏,变前女友了怎么办?”唐宪倬说。 李寺遇睇了唐宪倬一眼,“看来你很期待。” 唐宪倬笑笑,“不敢。” “到时候我拽也要把莉莉拽过来好吧!”程果握拳道。 * 虽然已知男朋友不能陪她过生日,但她还是让经纪人推掉了当日的通告。怎样都能见上一面的吧? 七号当晚,丁嘉莉早早入睡,她想兴许一觉睡过去便不会失望了。 心绪矛盾拉扯,仿佛小女孩扯花瓣,把命运交给概率。 然而已经养成习惯,早晨自然醒来了。丁嘉莉伸懒腰,拎起床头柜上的手机。TMI太多讯息,好似全世界都在祝她生辰快乐。 零点时分微博自动发出生日动态,莉迷翘首以盼不爱自拍人士能赏脸发几张新鲜照片。 丁嘉莉高兴,梳洗过后在清透的冬日暖阳下拍了两张照片,登录账号上传。 然后才怀揣紧张心绪打开微信—— 呼。 还好,李寺遇准时在零点发来祝语,尽管简略到只有两行,也说明男朋友还没有彻底要变成前男友。 还有父母、亲朋好友的祝福,丁嘉莉一一回复了,最后才切回和“老王子”的聊天框。 丁嘉莉:谢谢你哦 怎么有点儿讥讽。 * 手机那端的人看见这句话眉心一跳。 旁边的程果也瞥见了,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话。犹豫几秒还是提醒说:“该给莉莉打电话了,就是现在出发也要下午才能到。” “我知道。”李寺遇淡然地说。 他握着手机往无人的廊桥边走去,驻足同时拨出了电话。 “莉莉。”李寺遇感觉他这辈子没这么慌张过,即使拍片遇到困难要拍砸了的时候都没有过。 “嗯?”丁嘉莉发出娇嗔,期待什么不言而喻。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丁嘉莉愣了下,“你说。” “女演员出了状况,我想——” “李寺遇!”丁嘉莉惊诧道,“你不会想让我去演吧?” “是这样的,昨天才开机嘛,换演员的话也还来得及。” 丁嘉莉冷笑,“你们要拍十来天,我之后的工作都要推了吗?” “你三月下旬进组,这段时间活动很少,延后一下没关系吧?” “你还蛮了解我工作情况哦!”丁嘉莉置气,“我不去!” “莉莉……” “李寺遇,今天是我生日!你工作也就算了,还想让我替你工作?!” 电话两边沉默好一阵,丁嘉莉似乎意识到什么,狐疑道,“你不会吧……为了给我庆生,故意编了这么些个事情,实际准备了惊喜大场面?” “……” 李寺遇握拳暗咳一声,严肃地说,“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那我才不去!” “你看我临时能找谁?” 当时李寺遇给丁嘉莉胡诌了几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演员,意指是小体量的制作,好阻挡她的好奇心,这会儿不得不找补说,“我知道,以你的身价出演这种——” 丁嘉莉急切反驳,“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李寺遇你让我太失望了!” “莉莉,我也没求过你什么事情,就这一次,好不好?公司那边我稍后会亲自去谈,现场等不了了。” 他都用“求”了…… 丁嘉莉那点儿郁气蓦地沉了下去,百般不情愿问:“在哪儿?” * 江南水乡,白墙青瓦的小镇,一条长巷封闭谢绝游客入内。 瑰丽繁盛五彩斑斓的花朵镶嵌满缀长巷两边的古楼壁梁,如奇幻的花之世界,几乎不见古朴的影。 道路上轨道铺设,立有机器设备,摄影师、灯光组、服化道各小组随时待命。似乎要拍一出令人难解的美学力作。 丁嘉莉同助理一起走过来,当即便想起以前去过的日本摄影师蜷川实花的展览,那般梦幻迷离、充满欲念的浓郁色泽。 实在与李寺遇内敛的风格大相径庭。 于是丁嘉莉又起了疑心,难不成真是要给她庆生?害怕失望,心下说服自己李寺遇最讨厌一群人拥簇见证的大场面,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果然,丁嘉莉同李寺遇及唐宪倬他们打过招呼,他们虽说很感谢嘉莉老师来救场,但没给人喘息的机会,直接把剧本塞给她,然后被两位老师带进房间做妆造。 先做发型,好像是要用夹板做卷,之后还要盘发。丁嘉莉便翻看起拢共几页纸的剧本,发现竟是一个魔女纯爱故事。 第一反应是李寺遇吃错药了吧?而后想到他也是给人帮忙,别人的本子,还有点同情他。 不过丁嘉莉并非嫌恶这个剧本,换作好几年前,她一定喜欢得紧。如今对中二世界的感觉是淡了些,不觉得特别有趣。 剧本没什么台词,丁嘉莉一遍遍默读,理解这个非现实的故事。慢慢却觉出其中的玄妙来——这是一个西式剧作内核的故事,引用了一些经典戏剧的台词,便觉得也还有点意思。 女主角是一个意外闯入仙境的外来者。像爱丽丝,或者任何不具有纯血统的魔法见习生。经过一系列奇妙的冒险(实际是独角戏,后期做CG特效),她得到了魔法的真谛。 不是爱,而是相信爱的力量。 除了在古镇取景,还要去森林、海岛等地,最后回到都会中心。基本一两天转换一个地方。 结合片场搭景来想象,这确实很像一个青年电影节特别单元之类的开幕短片。对李寺遇来说可谓一种突破。 丁嘉莉做好少女鬈发,换上灰黑色调的褶皱水洗外套和层叠的毛边纱裙,蹬一双短靴,照镜子觉得很有既视感。 来到片场忽然间想起,这就是她丁嘉莉好几年的穿着打扮啊! 可是机器开始运作后,现场严肃的氛围彻底打消了她的疑心。确是让她来救场的,李寺遇应该只是把那时的形象当做了一个灵感来源。 她难免失落地想,他可能是永远学不会什么叫惊喜的。 * 夜深了,一盏盏花灯让水乡小镇如梦似幻,一瞬间丁嘉莉也觉得进入了奇幻世界。 她踏过花,上高台,甚至入了水。最后裹着浴巾站在监视器查看自己表现,偷瞄旁人。他捏着下巴,神情严肃。以至于她不敢说什么就要十二点了之类的话语。 她好想吹蜡烛,比任何一年的生日还要想。 可是她只能说:“我这条做得不好吗?” “嗯……先就这样吧,太晚了。”李寺遇转身看着她,淡然地说,“你去换衣服,今天先收工了,我们回酒店。” 丁嘉莉冷冷地“哦”了一声,往更衣间走去。 穿上薄衫、针织阔腿裤,裹黑色羊绒大衣,连帽子也戴上,丁嘉莉走了出去。 片场已经暗了下来,人们正在搬运机器。不知道李寺遇去哪里了,丁嘉莉亦不想找他,径直往窄巷石板路台阶下走去。助理应该在那边等她。 刚穿过坊门,犹如一盏巨大玻璃球将整个世界包裹,所有的灯光一下亮了。 暗红的、昏黄的、浅蓝的、果绿的……投影在两侧似永无尽头的花墙上,水光濯濯,就像漂浮在海上的繁花。 丁嘉莉怔然地顿在原地,睁大眼睛,亦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只觉得周围好静,一点儿人声和动静也听不见。 渐渐地才恢复了听觉,循声看去,长巷尽头出现一道身影。他穿一身挺括的西服,缓缓穿过灯光与花簇,似黑夜里来的王子,蛊惑人交付身心。 李寺遇站在台阶下,递出手来。 “莉莉,下来吧。” 丁嘉莉受了蛊惑,搭上他的手。亦如多年前在威尼斯,他接她上岸。如今他邀她上一叶小舟,船夫在船尾划桨。 程果几人上了另一艘乌篷船,唐宪倬肩上还扛着机器。 水渠两岸灯光黯淡,建筑投在水中影影倬倬,他们就要融于黑暗。 “李寺遇……”丁嘉莉忐忑环顾,最后将视线落于身边人脸上,“我们不是拍片子吗?” “是真的要拍片子啊,只是女主角从来是你。”李寺遇浅笑。 入了湖,视野开阔起来了。冬日岸上只余树枝横飞,立在枝头的鸟雀也好似是乌鸦。 将圆的月如残缺的白玉盘,悬在夜空中。 小舟停了下来,船夫一步跨入乌篷船中,两只船晃荡,李寺遇掌住了小舟的平衡。 “李寺遇?” “丁嘉莉,”李寺遇说着便笑了,“我好讨厌做这种事,但是我又好喜欢为你做这种事。” “什么啊?”丁嘉莉只觉心口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这时,一盏盏花灯顺水流而来,红的祈愿灯升入空中,星星点点,盛大而静谧。 是幻境啊。 丁嘉莉粲然而笑,“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但我——” 忽地,脸被人轻轻转了过去。李寺遇松了手,注视她说:“丁嘉莉。” “啊?”慌张神色一览无余。 李寺遇摸出戒指盒,打开来。水滴状主钻,周围镶嵌圆切割的副钻,然后是细细密密的碎钻,犹如公主的钻石王冠。 “莉莉,原谅我这一刻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是一个不会惊喜,好像也不太浪漫的人,这期间该让你伤心、委屈了。” “我没有……”丁嘉莉小声说,喉咙哽咽。 “莉莉,我不信那些的,因为许愿从来没灵验过。但我可能要相信了——这几年我许愿,希望能堂堂正正再见你一面,然后灵验了。” 李寺遇垂眸而笑,“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堂堂正正。总之……丁嘉莉。” “嗯。”丁嘉莉发出细蚊般声音。 李寺遇一下子抬眸,“丁嘉莉。” “我在。” “丁嘉莉,我爱你。” “……”丁嘉莉捂住了唇,眼泪不争气滑落。 “丁嘉莉,嫁给我好吗?” 第55章 (三更) 真好啊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尝到一点点超脱实际的梦幻,那么这一生都要追寻它。 丁嘉莉正是如此,从洞中窥光,从而陷入蒙太奇无法自拔。诱她入洞的怀表兔子,奇境中遇见的疯帽子,还有那些可爱的伙伴,并不那么可爱的敌人。 然后李寺遇又给了她一个新的起点。他们步履不停,穿梭在永恒的奇幻国度。 在各地取景的短片作为新创立的青年独立电影节宣传片在线上发布。 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李寺遇与丁嘉莉再次合作引发热议。也有人对李寺遇这次全新尝试感到失望,说概念很陈旧,太童话。 李寺遇说它就是我送给某小孩的童话。 李寺遇出席活动,记者采访询问恋情,他大方承认。当日丁嘉莉发微博晒出两枚戒指,惊掉众人下巴。 大经纪人和嘉合高层雷霆震怒,丁嘉莉坐在会议室转椅上欣赏自己的戒指,抬头漫不经心地说:“感谢公司栽培,今后公司的安排我照做不误,钱照赚不误,就是我私人感情的事,希望给我留一点空间。” 双方都有合约,是丁嘉莉一贯太退让,由人拿捏。这下大经纪人也没有办法,只得尽力以公关手段将热度压下去。 之后他们去了日本,本来看樱花该是一直往西行,到晚樱也盛放的。但丁嘉莉的戏要开机了,时间有限。 “以后再来。” “当然!” * 韶光荏苒,暑意渐至。 职场偶像剧开机已有两月,邹青几乎退出大众视野,却还来探了班。没多久,丁嘉莉得知邹青被张家什么人打了,进了医院,特地请假去探望。 网络传出不好的言论,说丁嘉莉次次拍戏都要外出,不敬业。 于是待丁嘉莉回到剧组,邹青微博发了一张照片,是丁嘉莉送的花束,舆论话题便落到了邹青身上,谣言四起。 丁嘉莉很是歉疚,告诉邹青自己如今已经对舆论完全没有感觉了,也说是前辈曾经的话点拨了自己。 经过提醒,邹青才想起是当时在录完《今晚酒馆见》之后在路上说的一番话。 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一年她经历太多了。 “前辈,希望你快快好起来。心也好起来。”电话这边丁嘉莉说,“我还想现场向你取经。” 收线后,丁嘉莉站在窗前吸烟。浴室的水声停了,某人来探班,耍无赖非要住同一间房。 不过起因在她,当着他面背台词,说有吻戏。 气息靠近了,从背后环住她,解她的浴袍腰带。 “喂……”丁嘉莉掸了掸烟灰,无奈道,“我在多愁善感中。” “愁什么?”唇抚她耳廓。 丁嘉莉不由得耸起肩背,转身嗔道:“李寺遇,小心吃一辈子的醋哦!” 李寺遇笑了,“有劲头吃一辈子醋,也不赖啊。” 不过是平凡的一夜,说这话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他们会名留影史,成为佳话流传。 * 几年间,丁嘉莉累积了诸多作品,不断给观众带来惊喜,亦两度摘得重量级视后,也获得了一些电影奖项。和公司合约到期,好聚好散,重回闲散自由身。 新片在戛纳电影节首映,影厅座无虚席,知名电影人、影评人、媒体记者挤挤攘攘。 丁嘉莉进来的时候灯光已经暗下来了,她不好意思地勾身蹿到前排,在几人小声招呼下落座。 “很不舒服?”领座男人贴耳低声问。 丁嘉莉轻声说:“没事,可能喝了那杯冰牛奶的关系。” 然后才瞥见男人的侧脸,银幕的光线映入他的眼中,难以看出他的心情。 李寺遇再次看向她,以唇语问:“怎么?” 丁嘉莉摇头,手覆上他的手。 戒指在昏暗中闪光。 片头字幕出现—— 丁嘉莉邹青 李寺遇导演作品 《肋骨》 风将晾在阳台上的碎花被单吹进绿色窗玻璃,几番顶抬下,离离用撑衣架取下被单,抱紧屋里放在陈旧的沙发上,之后又陆续把衣服和内衣收进来。 这间屋子小得一眼便能看完全。 离离怔然地在堆满衣物的沙发上缩起双腿坐了会儿,听见屋外落雨了,雨声渐渐变大。 挂钟指针指向五点二十分,离离拎起放在地板上的一个布包,推门而出——忽然又折回拿雨伞。 法国梧桐在雨中抖动枝叶。 离离穿过几条马路来到附近医院。住院部十楼十六床,护工见她来了,说病人今天拉了好几次,一定是早上吃多了。离离点头说明早不给她吃那么多了。 病人身上多部位插了管道,鼻孔连接的是食管。五六十岁,对脑出血患者来说尚且年轻。 和护工交替之后,离离在陪护椅坐下,握病人的手。病人有所地动了动手指,用力地反握住她。 “妈妈。”离离小声说。 因为母亲忽然出事,原就贫寒的家几乎要支撑不住了。离离在念硕士,也找了好多渠道接工作;原本的男朋友有意躲避她,最近更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离离觉得医院让人消耗精神心力,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晚上医生护士来做过每日的常规治疗后,离离看着母亲睡着了,走去开水间打开水。 回来碰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支烟。 离离犹豫地开口,“这里不能吸烟。” 阿青看过来,似笑非笑说:“我没有要吸啊。”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老人从病房的卫生间出来,走向十五床。待他们安顿好后,阿青走进病房里,把开水壶放在柜子旁。 “老爹,大哥,那我走了啊。”阿青说完这句话,看了离离一眼,转身离去。 隔壁床老人做完手术好几天了,阿青第一次见他还有女儿。 大雨还没有停,像某种暗喻,在离离心中勾出幽微的涟漪。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医院,终于在简讯里说了分手的男朋友找来了,在走廊上问离离还钱。离离握紧了拳头,却说不出狠话,承诺凑到钱就会还的。 阿青还是把玩着一支烟,似乎烟瘾很大,也或许医院令她倍感烦躁。她把那支烟扔在了男人头上,“人老妈不晓得是死是活,你催命来的啊?” 引起了一场争吵,最后还是来交班的护工阻拦下来的。 “下次他来你直接叫保安,听见没?”阿青说。 离离愣愣地点头。 两个女人总是在医院见面。病房、电梯里、饮料自动贩售机前,或者医院外面的抄手店。 一碗清汤寡水,一碗红油热腾腾。 “你怎么吃的也这么寡淡啊?无趣。”阿青点燃烟,挑起眼尾问,“欸,你做什么的?” “景观设计。” “……搞不懂。你猜我做什么的?” 离离摇头。 阿青捞起紧身衣衫的袖子,露出花臂刺青。 “文身师?” 阿青笑说:“你晓得嘛?宗教说上帝用亚当的第七根肋骨造出了夏娃,所以女人是用男人的肋骨做的,是男人的一部分。” “所以?” “屁嘞!男人就是个屁!我给他们文身的时候还不是咿啊呜的叫,反而很多女的不吭声,很能忍呢。”阿青掸了掸烟灰,又说,“你看那老头,是不是天天喊疼?” “从这个层面上能制服他们……才做文身师吗?”离离感到难解。 “哈!我不做男人。”阿青起身,把钱放在桌子上,“你要是想文身,找我啊。” 两碗抄手的钱,面上一张钱上有电话号码。 离离记住了,却从未拨过。 发现阿青的秘密是在一个深夜,不知她为何突然跑来医院,对睡梦中的老人破口大骂。从字句中,离离了解到阿青的父亲当年出轨,抛弃妻女,致使妻子自杀。 医院不能喧哗,离离劝慰阿青出去。她们来到开水房,侧面墙上悬挂一面镜子。沉默中,阿青转身,倏地吻了离离。 离离怔住了,一时的没抵抗变成了接受。后知后觉推开阿青,怒目而视。 “啊……是我会错意了啊。” 此后离离没在医院见过阿青。然而就像被一招点通经脉,离离不断地回想那个浓郁的吻。 以至于,在无人的屋子里,堆满衣物的沙发上,手从唇探向领口,另一只手从衣服下摆到腰带里。衣衫剥落,狂风吹打阳台焉死的盆栽还有沙发后的绿色窗玻璃。 两个月过去了,隔壁床老人出院。离离在医院楼下见到了阿青。她开一辆面包车,红唇衔一支烟。 “哈啰。”仿若那个吻不曾存在,她招呼道。 离离沉默片刻,走向驾驶座车窗,站定说:“我要文身。” “哪个位置?”似乎是文身师的条件反射,她又笑说,“肋骨吗?” 离离只是执着地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啊……”阿青望向挡风玻璃上方,胡诌说,“随便你啰。” 不需要去医院的下午一点钟,也没有工作可以做。离离拨出电话,根据指引以为前往的是文身店,到了却发现是阿青的小公寓。 “也是我工作室啊。” 拉开另一扇门,躺椅和机器整齐落在一边,有点像看牙医。 她们没有文身,机器发出嗡鸣之际阿青就朝躺椅上的人吻了过去。 离离生涩得就像不懂床事的女人,她说只是没和女人做过。疯狂的□□让两个女人将工作室搞得一塌糊涂。 事后离离觉得很可笑,这个年纪,生活搞砸,课业混乱,至于欲-念——竟然才发现她需要的不是男人。 那么她需要是阿青还是女人? 她们在医院禁忌偷吻,好似有一礼拜很甜蜜的时光。也不过是水中花,阿青有女友,分分合合好多年。 离离初次踏进她们这种人的酒吧,进入了圈子,结交了不晓得该说是情人还是床伴的女人。 傍晚在医院,离离是孝顺的好女儿。白日在各式各样的屋子里,离离是纵欲的女人。寡言而忍让的女人迷失了自己。 很久之后,母亲的情况有所好转,有意识了。医生说可以出院,实际就是宣布母亲半身瘫痪了。 “妈妈,你会原谅我吗?” “离离,你为什么要谁原谅?”耳畔响起阿青的声音。 如长时间闷气忽然跃出水面的人,离离回去找阿青,却得知阿青已经死了。 “你晓得嘛,肋骨说根本是误传,信教的人跟我说没有这回事……” 掌灯的人不见了,离离心中漂浮无依,她面对的只有静默的墓碑和灿烂的阳光。 她伏在墓碑上,肩膀轻微耸动,没有丝毫声音,如同不曾存在过。 影厅灯光亮起,有的人恍然以为过完一生。 丁嘉莉越过李寺遇,看见邹青悄然拭去眼泪。 人们反响热烈,朝主创几人涌过来,丁嘉莉走过去挽起了邹青的手臂。 外界好评如潮,称赞丁嘉莉贡献了迄今最好的表演,长镜头床戏让人看得想哭。 也有人断言这部片子即使删减也不可能在国内上映。毕竟容下他和她都费了好多功夫,怎么会容得下赤裎的她和她呢? * 午后艳阳高照,棕榈树与争奇斗艳的地中海花卉围绕的酒店花园,阶梯式的泳池流水潺潺。站在廊桥上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沙滩,人们游泳、嬉闹,躺在沙滩上看书。 丁嘉莉坐在廊桥阑干上,娇俏地晃动穿小腿,“喂,那个谁。” 穿短衫戴墨镜的男人笑,“什么?” “你第一次听我那样问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啊?”这一瞬似乎还是曾经的小女孩。 李寺遇透过琥珀色墨镜注视这位美丽璀璨的女人。 “我想,我找到了我的灵感缪斯。” 丁嘉莉笑出声,“真的假的……” “我们要不要再赌一次?” 丁嘉莉蹙眉,“赌什么?” “你知道的。” 丁嘉莉抿唇不语,过会儿朗然道:“好啊!如果你不拿奖的话——” 李寺遇笑了,“不,我赌你会拿奖。” “那你输定了。” * 颁奖礼当日,媒体人通过网络实时播报—— 《肋骨》与各项奖失之交臂。 唯有丁嘉莉力压欧美重量级女演员夺得最佳女主角。 佩戴钻戒的手捧起奖杯,另一手握住男人的手,丁嘉莉笑容恬静而大方。 感言最后说:“感谢我先生,是爱让我走到今天。” 镁光灯拥簇,恭贺漫天。派对上,所有人都在找这一对璧人,欲争得一张合影或一两句寒暄。 殊不知这世界于他们来说太吵。 粉彩艳霞弥漫的傍晚,城中戏院门口热热闹闹,当班经理说今日恋人携手可以免费入场,一对纪念结婚纪念日的中国夫妇为他们埋单。 戏剧开场,门口人尽散去,天也暗了下来。 丁嘉莉一步跳到昏黄路灯下,眉眼弯弯道:“亏你想得出来。” “不好玩吗?”李寺遇摘下墨镜,把刚才去排队买来的冰淇淋递给她。 “好玩。” “……丁嘉莉。”男人忽然变了神色。 “什么?”被叫到名字的人也愣了。 “你的奖杯呢?” 丁嘉莉“啊”了一声,忙往回走,“我落在窗台上了!” 两人忙不迭感到剧院建筑另一侧,见金棕榈奖杯好好的搁置在窗台上,同时舒了口气。 “怎么没把你人搞丢?”李寺遇难免责备。 “这不是没丢嘛……”丁嘉莉不满道,似乎想到什么,依上男人臂膀,笑眯眯说,“你不把我搞丢就好了呀!” 路灯拉长他们的身影,他们坐在了台阶上。 车辆从马路上经过,对街小店霓虹闪烁,安安静静。 “真好啊。”丁嘉莉吃着冰淇淋,轻声感叹。 “真好啊。”李寺遇学她腔调说话。 “Carley!” “Silvio Lee!” 蓦地响起叫喊,闪光灯此起彼伏。 啊哦,明天又得上头条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