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左相掌中宠 作者:介介 文案: 锦书初见周寻,他正蒙冤受屈求告无门,单衣薄衫的在数九寒天里跪着。 不过一时的路过,她便心下不忍。 将大氅披于他身,她软软的声音叮嘱着:“小哥哥莫要着凉呀。” 漂亮少年目光怔怔,对上他那双眼,锦书就知这位贫寒落魄受尽折辱的少年一定会走上高位,权倾朝野。 后来那个当初贫寒落魄受尽折辱的少年果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国左相。 他位极人臣,他有滔天权势。 却孰不知,不论是落魄少年郎抑或左相公子周,于她而言都是世间顶顶好的人。 锦书:“咳……我有个秘密。那就是我的公子是这世上最最好看,顶顶好的人。” * 周寻也有个秘密藏于心尖。 那便是那年皑皑白雪中,为他送上一面大氅的姑娘,是他软肋心上娇。 自惊鸿一瞥,那面上梨涡就已扎根心间,伴他从落魄走向荣光。 ——我自觉腌臜一人,礼义廉耻也无,唯独那心上从来只好好的放过这么一个人。 ——我愿被千万人唾骂,千万人辜负,千万人误解。唯独那个小姑娘,我不想让她见着这世上任何一点的污秽不堪。 ——为了护着她,我愿献上我的一切,绝不后悔。 睚眦必报腹黑上位少年丞相×一心一意小迷妹属性贵小姐 排雷(慎跳坑!真的慎!建议心理不强大的小可爱真的慎跳!): ●男主非善类,睚眦必报,爱记仇,前期比较惨,后期强大起来会复仇,但一定he! ●全文基调前大半部分会稍微悲伤,男主深情挂!心里一直只装着女主!小虐怡情(!) ●男主非c!!!(且是因为和男的!!!)排雷了不要再因为这一点恶意刷负谢谢大嘎~ ●各朝乱炖,内含私设较多,勿考据 ●看文写文都图开心,拒绝人参公鸡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励志人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寻 ┃ 配角:程锦书 ┃ 其它:预收《攀高枝》绝对甜宠文,看官来瞧瞧呀 一句话简介:睚眦必报左相×小迷妹贵小姐 第1章 公子左相 周随提着人的后衣领将浑身是血的人扔到周寻面前时,周寻也只淡淡问:“明日你们可有什么好戏要唱一唱?” 那跪在地上的人却格外执拗,周寻便蹲下身,一手扼住他咽喉力气一分一分收紧唇边逐渐绽开笑意。 一下子人就断了气。 周随不等他吩咐,直接就提着人领子退下了。 更深露重,月夜庭院,将周寻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是位白衣冉冉的洒脱少年,临风而立,清风牵动他的衣角。 他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骨节匀称又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抚在猫身,猫窝在他怀中舒服的低低呼噜了两声又不时“喵喵”叫着。 明明是个冷性情的寡淡之人对着这猫却流露出格外温柔耐心的神色来。 榻上父亲握住一个少年的手含泪叮嘱话音未落就咽了气、隆冬腊月蒙冤受屈求告无门、边疆少年郎的笑脸…… 这无数个场景一下子互相交织在他脑中,却又格外模糊。 猛然睁眼,入目的是布置简单典雅的一室。 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安神香的味道,自从他一步步登上高位,手中握着的人命越来越多,许是报应,便连安然如梦也成了奢侈妄想。 即便室内常熏上安神香,也不能减轻他梦魇分毫。 坐起身子,因为做了噩梦惊了一身的汗头这会儿也还有些疼,他一手揉了揉太阳穴。 “主子醒了?”侍女以往都会提前打来水以便他洗漱。 他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几时了?” 侍女拧干方巾递给他:“快到时辰了,主子该准备了。” 周寻点点头,侍女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待他收拾好,换了朝服出门才扯了扯嘴角惊觉:“噢,不是这一身了。” 侍女去帮他换下外衣:“可不是,主子糊涂了。今儿该举行国相仪了。” 周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左右照了照:“待会儿寻个妆娘来,将脸搽些粉弄得再白些,唇点一点看起来再红些。” 他向来是个爱美的性子,侍女有些好笑:“公子已经生的十分貌美了,有幸见过公子的都会赞一声唇红齿白美少年。” 周寻摸了摸自己的下骸,笑意是凉薄的:“脸白唇朱是为了貌美?我只是希望看起来再朱唇相映衬得这脸能再惨白几分而已,看起来病态些,好比命不久矣的。” 朝中的那些个可见不得他过得太好。 侍女琢磨一下,自知说错了话,收拾好就赶忙出去了。 待周寻出门时,一众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气:朱唇贝齿,眉黛远山。 又穿了一袭胜枫的红衣。 衬得脸色却极为的病弱苍白。 不过,却依旧是好看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唯独那眉间,有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不细看便瞧不出。 他从来都好看,在所有人前从不允许自己有一时片刻的失仪。 他上了马车,乘着渐渐去了宫里。 宫里头今日格外热闹,朝臣未正式上朝时都不免如同女人婆子们嘴碎得像七零八落一番。 只是闻见一股子隐隐约约的幽香,看着周寻远远不疾不徐的来了,又纷纷噤了声。 他向来有随身佩香的习惯且隔一段时间换上一种,整个人远远走来风中都带着那股子淡淡的香。 一时之间,却是鸦雀无声了,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各个也都成了大气都不敢出的。 “我方才听各位大人说的可是热闹,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不出声了,让我也来凑凑热闹听听。” 一些低下了头,很有些为难,口中“这,这”了半天也没吐出个句子来。 “啧,这就没意思了。各位大人平日也就罢了,今天怎么也不给我几分薄面?” 无人敢应。 他眼角微挑,左眼下那一颗泪痣此时随着他动作显得尤为勾人。 周寻,一个深不可测之人。 短短几年便坐上了左相之位,让众人轻易不可小觑。 偏生得有些不怕死的去招惹,开了口:“周公子见笑了,我们何尝是,只是怕民间百姓这些低俗不入流的您听了脏了您的耳朵。” “哈哈。”周寻全然不顾,笑出了声。 大臣都听得出来,这人“您”字和“脏了耳朵”这几个字咬得有多重。 不是没有人知晓周寻以前是个身份怎样低贱不堪的人,却都不敢多提。 顷刻,周寻缓缓:“各位大人的耳朵都脏得,我又为何不能?” “皇上驾到~” 梁王上突然而至,打断了众人暗波涌动。 “参见王上。”众臣列队整齐行了礼。 今日的头等大事便是周寻的国相仪了,故而众人都在殿外候着。 梁政清在众臣目光所及最高最远处,周寻一步一步踏上台子,走近那帝王身边,回身时,微微扬了扬下巴,一手摩挲右手食指上的玉戒。 他今日盛装,耳边缀了耳饰,一向畏寒又披了狐裘坎肩。 临霜傲雪之姿竟教天地也黯然失色了。 只是他的目光中似乎永远都不含丝毫感情,似是登高望远睥睨天下,却其实是不入我眼不屑一顾。 他就站在那里,不消多做些别的,便已美成了一副盛世绝伦的画儿了。 说他狂傲不羁也好,目中无人也罢,现在的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应被仰望的那一个。 虽然他也不过是翩翩十八风华。少年光景。 许是他今日这一身红衣太惹眼,耳饰也别致,妆点眉是眉眼是眼,朝臣中有人啐了一口:“当真是个妖孽!” 周寻充耳不闻,挑着机会:“君舟民水,百姓的一切都应当是重要的事,可是方才有大人说都是些低俗的入不得耳的事。” 梁王上脸色变了变,众人皆无一敢应。 “说!民间可是有什么民意未达?” 不等有没有人应,周寻直接站出来:“我听闻张大人近日收来了一块好地,只是这先前的地主……” 梁政清一听周寻便是话里有话。 张大人战战兢兢走出来跪在地上回话:“回,回王上,这地是我用正当理由收来的……” “可是我似乎听闻那一家老小就靠着这地过活,张大人怎么不打听清楚就收了?” 张折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确有此事。” 周寻目光转向梁政清,下一刻他果然道:“张折啊,张折,你可真是叫朕太失望了。” 此事一过,宣了周寻晋位左相之事草草就退了朝。 张折不仅要归还人家的地契,还赔了小半年的俸禄。 出了殿门,周寻快步跟上张折:“张折啊张折,你可是太叫我失望了。” 语罢又轻声补上一句“你那儿子有你这么个爹倒是他的祸事了。” 说完,便一路笑着行去。 张折,便是方才招惹讽刺他的那位。 那话说得声低,除了他再无别人听到,他忽然就想到自家儿子正好这几日不见踪影……莫非! 两三位大臣过来围在他身侧:“这周寻,仗着自己才升了左相就不知天高地厚!可恨!实在可恨!我们这些肱骨老臣还要跟他毛头小子笑脸相迎,他也不怕折煞了。” 另一边的一位公子,着朝服,看起来也是年轻的紧,和周寻不相上下。 他也凑近来了一句:“这种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朝臣纷纷附和。 出了宫门,周寻才要上轿就被凭空的一只手横在面前拦下。 周寻看向来人毫不意外:“见过右丞。”嘴里这么说着,却没有任何行礼的意图和动作。 “不敢当,而今左相大人才是权倾朝野的。” 周寻假装略略思索,片刻后又欣然应允:“也是。” 常以宁被他这副态度气的不轻:“周寻,你不怕遭报应吗?” “这话说得很有些好笑,我周寻这人,从来就不信什么报应。” 随后自顾自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常以宁向来是看不惯他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着便叫人无端生厌。 恰好经过的两位大人道:“不过背后唯一就有个程家了,若是这程家也垮了,我看他还能有何倚仗嚣张到几时。” 话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了以宁的耳朵里。 是日暮时,梁王上竟然让公公去许多大臣府上递了口信说要宴请一番。 就连周寻也摸不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何。 一众臣子都准时去赴宴,周寻无疑又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一个。 这时别人都锦衣华服了,偏偏他一袭简单的素衣。 只是配上那么一张艳丽皮相又有说不出的感觉。 待梁政清入席这才算正式开始。 周寻的衣着又不禁被人抓着:“明明好歹也是一介堂堂左相,出席王上的宴席却要故意穿的如此寒酸。” “可不,他那张脸,比女子还美上三分,怪不得曾经……” 他们还没说完,梁政清看着周寻安安静静规行矩步的夹菜:“周公子倒是清廉,平日里一贯也不见着什么华衣丽服。” 周寻淡淡颔首:“王上过奖了。” 正在议论的听见梁政清都如此说,一时心下更是堵得慌。 “啪啪!”一声响亮的声音。 原来是常见宁拍了两下手,下一刻就见有一群舞女上了台前起舞。 各个都是姿容出众。 露出最中间的那个姑娘,姿容出尘,舞姿清逸。格外惹眼。 一下子就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令大家都移不开眼,只是面庞上却无端的让人觉出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 梁政清也是一样被吸引住了。 常见宁看见梁政清这副反应心下自是满意,但反观周寻却是唯一一个反常的。 他的目光没有分毫是停留在一众舞姬身上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哪怕是那最中间的姑娘。 只是一丝不苟的悠然吃着宴席,为自己斟茶水。 常以宁挑了挑眉,心中好奇更甚:周寻,你这到底是装不认识,还是当真忘了? 宴席毕,众臣以为要散,梁政清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一名舞女身上走下座至她身侧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些人方才还不懂常见宁是何意,这么一来才明了原来是想借着宫宴的由头给王上献美人。 她不自觉退后两步,梁政清手要扶住她时又被她小心躲开:“程锦书。” 梁政清点点头赞叹:“不错,好名字。那你可愿留在这宫中常伴我身侧?” 锦书正不知如何应对时眼光一瞥看见周寻漫不经心用手轻轻拍了拍桌子而后抚在额头上。 锦书开口对梁政清:“不是不愿,是民女不能不配!”随后一下子跑出去将头磕在桌角,血一下子就流了很多。 梁政清气的拂袖而去:“真是不识好歹,宁愿不要命糟蹋女儿家的容颜都不愿留在我身侧!也罢!也罢!” 常见宁见梁政清离去赶忙跟了上去。 可是片刻后就有个姑娘哭哭啼啼的跑来凑在锦书耳边说了一句:“小姐,家中,家中出事了。” 锦书闻言顾不得伤口赶忙跑了出去。 周寻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过了一会儿身侧来了侍卫:“公子,程家一家上下老小,全被灭门了。” 第2章 少年落难 周寻闻言一滞甚至拿茶杯的手都不知什么时候端上了酒。 也跟着退了宴席。 众人见都散了,也都各自回府去了。 待周寻赶到程府时,程府早已经是一片火海了,火势冲天,那光亮甚至将夜幕的郧都半边天都映亮了。 只有一个姑娘趴在地上狼狈的哭得撕心裂肺,若不是身边人拉着拦着定然早早的就不顾性命冲进去了。 锦书不知晓是如何在那里看着人去救火的,只是抬出来的人都变成了具具焦尸盖上了白布,她便只能跌坐在地连伸手去揭开看一眼的勇气甚至都没有。 那一晚,她坐在府门口眼泪哭了又干干了又哭。 最后索性晕了过去。 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人背上,他身上带着好闻的熏香味道,脊背宽厚而温暖莫名的就让她感到安心。 她迷迷糊糊的双手就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嗓音因为哭的太久了已经哑了,开口依旧是哭腔抽抽噎噎,听着就让人难受不已。 “我,我好想他啊。” 周寻背着她:“他是谁?” 锦书趴在他背上,一个劲儿的摇着头也不顾他看不看得到:“我不记得了……” 周寻步子没停:“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呀,他可好可好了,是锦书心里最最好看的,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 锦书思考了一下:“不过,你长得也很好看,只是还是他更好看些。” 周寻停下步子偏过头问:“他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锦书没回答,周寻将她往背上托了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胸腔空落落的少了什么,而心上却觉得酸胀堵的闷闷的,快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背着她,在月夜下,在长街上,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忽然飘了雪落下来,落在锦书脸上,一会儿就化成了冰凉的水,她被冰得醒过来抬了抬眼喃喃着:“下雪了。” “我第一次见他,好像也下雪了。” 少年已不知在街上走了多久,明明是隆冬腊月他身上所着却依旧是单衣薄衫。 一步一步踉跄着,步子也更加不稳,寒风呼啸,针一般刺进他的皮肤。 寒风瑟瑟吹着,光秃秃的枝桠发出簌簌声响,周围没有一点儿人声,他在这环境下不停的抖,又是一阵风,一只乌鸦飞出向天长叫仿佛哀怨。 他一个重心不稳一下子右膝跪在地上磕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而今落魄如他,谁又能将他与不久前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人联系起来。 他扯着嘴角笑,很是讽刺,嘴唇因为寒冷早已没有血色。 周寻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倔强的继续往前。 他要报官。要诉不平,要申冤! 几日前,他正于学堂上早课,先生捋着胡子讲的起兴,他却早全然不顾就着窗边透进来的阳光渴睡了。 “周寻!” 先生气得怒不可遏大呵他名字一声,偏偏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先生何事?” 先生被他气的指着他:“你……你……仗着家中是富商子弟就如此不求进取,浪费光阴实在是令人可恼,可恨呐!” 另一边儿的一个少年转过去看周寻,说出的话毫不避讳,调笑着:“先生有所不知,他可不止仗着家中有银两,他还仗着自己的母亲是个贱妾胡姬得意不已呢。” 此言一出,一堂之中的学生都开始哄堂大笑。 不错,周寻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他母亲是位胡姬,被他爹从外买回去当婢女,后来见生的好看便又扶了做侍妾。 只是他家中已有妻室和子女,自然百般不待见他们母子二人。 可也是因着他母亲,他面容生的极为好看风姿俊朗,端的是眉清目秀。还有一对瞳色极为特别的眸子,加上生了双桃花眼,左眼下一点泪痣又为他平添几分风情。 可他这副皮相久了也成了被迁怒的理由:明明是个少年郎却平白一副妖媚相,活像了那么个狐媚的娘。 这句话是自他幼时起,家中大夫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而方才挑事的正是大夫人的儿子,家中嫡子,只是却从来不承认他这个弟弟的存在。 先生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又担心周寻心里颇为介怀,忙两手在空中晃了晃:“好了好了。” 先生这会儿子有意想要息事宁人,周寻听了他那话看着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轻飘飘的道:“先生昨日教了一首诗,今日好似是要默一默的?” 先生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想到方才带头起哄的周往便:“周往,你来默一下。” 周往看向周寻的目光不禁怨怼,周寻抱着臂大大方方迎上他目光挑了下眉。 周往走过前桌时悄悄:“我上去记着想法子帮我啊。” 前桌做了个手势,周往这才放心。 周寻漫不经心伸出一只脚去,周往一回身不注意就栽了个狗吃屎。 有些憋不住的直接笑出了声,周往咬了咬牙:他就知道,周寻就是故意的。 但面子还是不能丢他硬撑着去默诗,期间那前桌不忘一直提醒。 先生看完他的诗恨铁不成钢:“如此你还取笑同学?” 周往红着脸下去了心道:我回去定要叫这周寻好看! 周寻和周往一前一后回了府中。 周往先去寻大夫人哭诉起来:“娘,周寻那混小子以下犯上欺负兄长,害我今日在学堂众人面前跌了面子……” 大夫人:“你呀你!怎的这么不争气,还能被个贱妾的儿子欺负了去!” 周往有苦难言。 大夫人:“行了,晚些时候我去同你爹说说理,让他好好管教一番,教教他什么叫长幼尊卑。” 周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晚些时辰,周策果然叫了周寻去寻他。 他娘亲叮嘱:“你爹说什么你只管听着,莫要还嘴,凡事切勿冒尖儿,不然反惹来祸端。” 周寻道一句“知晓了”便去了。 去之前,他特意从庭院坛中弄了许多灰土拍在自己衣服上,又忍着痛狠狠揍了自己几拳这才进去。 果然一进去,周策先是注意他衣服上沾了许多尘土,又将脸深深埋着问他:“这是怎么了?” 周寻闷闷道:“无事”。 周策:“头抬起来同我回话。” 周寻这才慢悠悠抬起来对着他目光。 周策一见他脸上的伤:“这是怎么了?” 他别过头:“今日兄长在课堂上出了丑,偏生怪我的过错迁怒于我拿我出气……” 自己两个儿子的性情,周策自诩是再了解不过,略略一思索心里就有了决断。 可这往儿竟然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思及此,周策憋着一股气去寻了大夫人先是将周往痛斥一番又责怪大夫人教子无方。 周往看着他爹离去:“娘,这可怎么办啊?” 大夫人气恼:“怎么办怎么办,若不是你成日里不学无术性子顽劣,你爹又怎会怪到你身上去。” 随后她喃喃着:“怕是再这么放任下去,这周府中恐怕就没有你我二人的地位了!” 周寻回了院子顾虑到自己脸上的伤没法子见娘就径直回了房里让人去告诉娘说自己要歇下。 他娘一向如此,性子温软处处忍让,连带着让他也多忍耐,可他要是当真像娘一样,不就任人欺负了去吗? 他娘有些忧心:“这孩子也不知在他爹那里有没有受了委屈。” “夫人放心吧,我方才去问过了,原是大少爷的错,怪不着我们少爷。” 她点点头没再多话。 后一日,周策兴高采烈的回来,眉目间都是喜色,让下人去张罗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直到一家子都上了桌他才道:“今日里,我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若是顺利,我们府上今年利润可是要翻上好几番来。” 因着他高兴,府上的人都喜气洋洋,连带着下人也得了些好处。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转折来得说快倒是也快。 这一日日暮傍晚,周策才回了府中。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活像变了个人。 大夫人边递过来一杯茶边拍着他的背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周策两手拍着大腿道:“这下是完了,全完了啊!” 过后才了解到,原来周策说的生意是一笔丝绸订单。 客人要的急,要的货量大,他马不停蹄去运来,结果一部分在路上没做好防护措施就被雨水淋湿了,还有一部分勉强带回来有被验出来是假货。 众人听完,脸色皆是一变。 周寻听完,也在一边静默着不出声。 “这下子,”周策环顾了庭院一圈,“怕是我们整个周府都要赔进去了。” 大夫人一听,霎时就跌坐在地上,揪着帕子哭起来,周寻的娘想要去扶一把却被她一手打开:“不用你这扫把星假好人,自从你进了门我们周家就没出过什么好事。” 周寻扶住他娘正欲开口她却对周寻摇了摇头,周寻只好作罢。 “老爷,不好了,那订货的人带着官府来说要拿周府抵债。” 周策一听,立时站起来:“什么?”随后一口气没上来就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一章开始是写公子寻和女主认识一直到第一章 的回忆,后面会直接写回现实接着第一章。 说实话,我对自己的这本文抱着很矛盾的心理,很希望写好,又怕写不好,有小可爱突然离开也是很难过的事。 标签标着甜文,是男女主在一起的片段我觉得还是挺甜der.但男主是一路一步一步爬上左相地位的人,人生履历自然不可能很顺利这一点给大家排个雷,另外再过大概几章男主可能会发生一件很多小可爱有些接受不了的事情,我提前打个预防针,到时候到了那一章节前一章我会给大家排雷,看或不看那一章大家自行选择,跳过应该也可…… 好啦,请原谅我今天又是废话一大堆,还是那句话,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如果不喜欢也希望你遇到更好的故事,我也会努力写更好的故事得到小可爱的喜欢的!OuO感谢在2020-02-17 19:59:13~2020-02-19 18:4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偏逢夜雨 周策这么一倒,整个周府也就垮了,官府把周府搜刮得一点儿不剩,周家这些年生意赚了些银两,这县上府衙估计早就盯上了。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恐怕也免不了招人眼红。 周策倒下,大夫人带着周往卷了些细软就跑了,唯有周寻和他娘还留在这个人去楼空的周府。 周策暮时叫他去见,周寻的娘拍一拍他的手,声音缓慢:“去吧,这可能就是最后一眼了。” 周寻点点头去了。 从周家出事到现在,他始终是最冷静自持的那个,方寸大乱就更需要有人来撑着整个家。 他来到周策榻前握着他的手:“爹。” 周策颤颤巍巍着声音:“阿寻,周府没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只有你和你娘留下来。” 他声音中满是悲戚,周寻默了默没有说话,周策让他凑近些撑着那一口气:“你和你娘,好……好好活……” 说完,手就垂了下去。 周寻握着他手的动作还在那里保持着,人愣在那里,他娘走上前来掩面而泣。 周家没有多余的银两来给周策下葬了,周寻和娘亲变卖了两人身上的首饰衣物勉强让周策好好的入土为安。 周寻的娘在墓碑前看着少年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瘦削了许多的侧脸心里突然就有了决断。 三日后,周寻整个人披头散发,单衣薄衫,蓬头垢面的走在街上时,经过的人不禁指着他窃窃私语:“哎,也是可怜,好好的富家少爷,一下子就把自己搞的这么落魄。爹突然死了,娘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哎……” 周寻现在街道中央,握紧拳头,硬生生将流到眼眶的泪憋回去:才不是,母亲是为了,是为了不拖累活着的他才…… 周寻不知道就这么在街上似游魂一般游荡了多久,有一日忽然见得大夫人和周往衣着光鲜的行于街上,他以为自己瞧错了,过了片刻,有两个女子在他们身后指点:“听说这周家败落都是因为这大夫人和她儿子,两个人伙同外人和那县官才害得周家如此。” “啧,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谁说不是呢?” 谈话声渐渐远了,只剩仍旧周寻愣怔在原地。 日暮时,一阵擂鼓声响彻了整个长街。 少年坚毅清瘦,却抽出了鸣冤的木棒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鼓上鸣冤叫屈,似乎满腔的愤愤不平都发泄于此。 县官甩了甩袖子,打着哈欠从里堂出来了,起因便是有位少年郎在门外击鼓鸣冤说是要申冤。 他这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显然没个正经儿,落座后师爷站在他旁侧凑近他耳边简单说了说情况。 堂门外已经一众百姓聚起来打算看场好戏。 县官一手扯着袖子一手拿起桌上的惊堂木重重拍了那么一下:“堂下何人?” 周寻站在那里,背脊挺的笔直,看起来虽落魄,尤不失少年风骨。 “回大人,草民是周氏二公子周寻。” 县官听完不禁对着旁边的师爷笑出了声:“他说什么?哪来的周氏?周氏不就早就破落了吗,还敢自称公子?” 师爷轻咳两下提醒一番。他这才正了形。 “你说,你击鼓鸣冤是为何?” 周寻将他调笑之意吞咽于心,只是而今境况如此也怪不得旁人看轻。 周寻作揖道:“草民要状告的,正是那嫡母王氏,她勾结外人谋夺我周家财产,害得我周家,家破人亡……” 少年的声音坚定有力,家破人亡四个字轻飘飘的出口又无人轻易能知他因此受了多少冷眼嘲笑。 县官摸了摸额头看向一旁的师爷,师爷轻轻提醒:“证据。” 县官才才反应过来:“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周寻迟疑一瞬,“这,我暂时还未找到,等我……” “没有证据击什么鼓,鸣什么冤呐?” 周寻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但想到自己确实没有证据,只是听了让人三言两语怎能作为呈堂证供? 撂下这一句话后县官也不管旁的直接起身道:“退堂。” 堂中霎时就又只剩了周寻一个人,形单影只。 看热闹的叹息两声过指指点点一番也就离开了。 周寻握紧拳头走出了府衙。 “二公子……”他甫一出衙门便撞上侍女欢儿开口唤他。 欢儿是她娘亲生前服侍在身畔的姑娘,周家败落后娘亲便遣散了她。 周寻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欢儿看着他如今模样抹了抹泪:“二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周寻看了看自身,反而宽慰起她来:“无妨。” “我是来告诉你,那大夫人同大公子说怎么弄垮周府时我恰好听了一耳朵,只是听的不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而今想来,应当是他们不仅勾结了外人,还收买了县官。你这般就算是击鼓鸣冤也未必能申冤。” 周寻默了默:“那我便再想其他的法子。” 欢儿:“二公子,日后多珍重。” 周寻与她行了一礼便走了。 那少年背影,看起来竟如此孤傲与冷清,莫名惹人心疼。 既然县官坐视不理,周寻没了法子本欲去京城郧都报官,但如此以来仍旧需要证据。 于是他便抱着赌一赌的运气回了周府。 那些人还没急着将周府转出去,周寻便从后门那里翻墙而入。 不过几日,周府已然是与从前大相径庭的模样,四处打的打,砸的砸,也蒙上了灰尘。 周寻没再看下去,径直向着大夫人和周往平日里住的院子去了。 在周往房里半天也未搜寻到什么,去了大夫人房里仔细看了一圈也并未有什么收获。 正欲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一旁的床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实在荒谬之极脚却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过去。 枕头旁有一封信,不过被撕成了几份,周寻将它们一一捡拾起来,仔细瞧了瞧还能拼起来便小心翼翼带在身上。 他揣着那信便匆匆离开,这应当是大夫人那一日做戏仓皇而逃没来得及毁掉也没想到会有人回来寻见被留下的。 他往怀中看了一眼,若是当真如此,这便有可能是唯一的证据。 娘亲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他凡事多忍耐切勿太过冒尖,可如今为了申冤,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已不是从前锦衣玉食的公子了,摸遍身上各处就连买粘和拼凑这一封信的鱼胶都买不起。 于是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带着这唯一的证物上京申冤。 只是路途遥远,又时值初冬越来越冷,这一路若不是靠着仅有的好心人和自己强撑着,估计还未到京城,光是凭着这一身单衣薄衫都要冻死在路上。 可饶是如此,意志终于在倒下去这一刻濒临崩溃。 撑着摇晃的身子站起来,继续往前走,马上……马上就快要到衙门了…… 等到他终于到了衙门,正好是晨起,他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缩手冻得紫红还是用尽力气擂鼓。 “吵死了,这一大清早的。” 周寻见有人出来,恭敬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官爷,我有莫大的冤情,还烦请向里面通传一声。” 那衙役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咧了咧嘴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 周寻愣了愣,随后道:“烦请通传一声,通融通融。” 衙役嗤笑一声收回手:“这点儿银两也不肯出,来申什么冤,一看你就是个穷鬼,拿不出银两还想申冤?” 随后将他推搡着赶下衙门前的台阶又探头向他啐了一口:“赶紧走吧,真是瞧着都晦气得紧,快走远些。” 衙役说完进去了,还顺势拉上了门,他的口水沾到一星半点在周寻衣服上,周寻站在那里看着衙门的大门,从没有一次觉得这门那么高不可攀又冷漠无情。 可他别无退路,又去擂鼓,一而再再而三。 终于惹得人不耐烦出来,就连衙门老爷也被惊动了。 周寻本以为见着希望,还没开口就见那人指着他:“你这毛头小子,快些走远了去!若是再胡闹就将你抓进牢里头去。” 好不容易来这一趟,纵是千万般不愿,周寻终究开口,弯了脊背低了语气:“还望老爷为草民申冤。” 那大老爷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若是您不理,我便在这里跪着求您为我做主。” 但无人应他。 他于是在正对着衙门口的街上掀衣跪下,不顾往来行人的目光言谈与指点,穷途末路,现在于他唯有申冤是重要的。 可他也曾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如今却鹑衣鹄面竟何成。 毕竟是冬日,天寒地冻,天黑得也早,街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来,行人渐无。 他跪在那里,腿都快没有知觉,感觉不到冷和痛了。 渐渐的,人便有些模糊,有些渴睡。 这时候,远远的却传来小姑娘娇俏的笑声,天真娇憨。 “小姐,你慢些走,这天儿路可滑着。” 姑娘咬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芦:“今日好不容易出来。” 觉浅眼尖,指着跪在地上的周寻:“小姐,你瞧那儿是不是有个人跪着,怎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一章提前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章花了好久,哭哭。 还是希望你们会喜欢,那我就会觉得超开心der! 终于到小姑娘和少年郎初遇啦!OuO 第4章 理冤摘伏 锦书细细看了看,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娇软的声音:“小哥哥,你怎么了?” 周寻撑着抬起头,仔细看向来人小姑娘约莫总角,一双水灵清澈的眼看着他满是忧愁,小脸儿都皱了起来。 和他从前看过的人一点儿都不一样,更别提这些日子见过的人。 看上去就是一副可爱惹人怜爱的模样,偏偏又真诚得有些傻气。 周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温暖和想要同人亲近的感觉。 可小姑娘看着他表情逐渐怔怔,喃喃开口又弯了眉眼:“小哥哥你的眼睛真特别,可真好看!” 随后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他拉起来可周寻却纹丝不动。 “跪得太久了,腿有些麻。”周寻有些无奈。 寥寥一句话,锦书也静静听着,眨着眼睛看着他清瘦的身形,俊美的脸,这少年就这么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尖上。 随后她站起身子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细细软软的声音叮嘱:“小哥哥莫要着凉呀。” 随后又招手唤来觉浅:“小浅,你帮我扶小哥哥起来吧。” 觉浅将她拉到一旁凑近她耳朵:“小姐,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小心他图谋不轨。” 锦书笑嘻嘻的:“不会,有爹爹在,谁敢欺负我。” 觉浅见拦她不住便随她一同过去扶着周寻起身,随后锦书又伸手对觉浅:“把汤婆子拿来吧。” 觉浅嘟囔着:“小姐,天寒了,你本就将大氅给了他,还要将这也给出去。” 锦书一脸笑吟吟将她看着唤她:“觉浅。” 周寻注意到,她似乎很是喜笑,嘴角也总盛放着梨涡。 觉浅只好将汤婆子递过去,锦书将它塞到周寻手里:“还好还是热着的。” 说完觉浅扯着锦书:“小姐,天晚了该回去了,不然老爷见不着你又要着急了。” 锦书一边应着“好了好了”一边不忘回头对他:“哥哥保重呀。” 可是没走多远她忽而又跑回来将手中的糖葫芦也一并递给他看着糖葫芦真挚道:“吃点儿甜的,心里便不会那么苦了。” 说完又将糖葫芦伸出往他面前递了递示意他接着,却全然忘了自己咬了一小口。 待反应过来,周寻已经出手接过来笑着:“好,谢谢你。” 他手生的好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让锦书一时看得有些愣,说这话时他一双眼灿若星辰就这样留在了小小的她心中。 锦书点点头提着衣摆向等着她的觉浅走去。 周寻张了张口,终于用不大不小正好她能听见的声音道:“周寻。” 锦书略一想便知道这是他名姓,回身两手拢在嘴边道:“我叫锦书,程锦书!” 末了,她还补上一句:“我的爹爹是京中知府,可厉害可厉害啦,若是哥哥需要帮忙就来找我!”她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 周寻本来仔细听着,当她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的时候,那表情正好僵在了脸上。 他的腿跪了太久此时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但还是尽量快步赶到锦书面前:“我有一事需你帮忙……” 他还未说完,忽听得一道声音唤“锦书”。 锦书转过去看向来人,眉开眼笑清脆道:“爹爹,你怎么来啦!” 程章佯装怒意向她走过去,一手伸出点了点她眉心:“你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我见日暮你都迟迟未归你娘又忧心得紧,我便只好亲自出来寻你。” 小姑娘捂着额头道:“痛痛痛,是,小意面子最大了,能得爹爹亲自来寻。” 随后对着他笑得狡黠。 程章拿她没法子,叹一声“你呀。” 随后才注意到身旁的人。 周寻见他目光移向自己便端正行了礼。 锦书介绍着:“这是我今日才识得的小哥哥,我见他很是……” 她皱紧眉头斟酌了一下措辞:“衣衫很是单薄,所以将我大氅给了他。”而后又指了指糖葫芦。 程章有些无奈,自家女儿总是这般容易轻信于人,但见周寻此人即便身着粗衣麻布仍难掩一身逼人的贵气也能觉出是个不简单的人。 程章伸出手拉住锦书的小手:“那便跟爹爹回家去吧。” 锦书看着周寻,有些为难,程章虽觉察他二人有事要说却不挑明。 末了周寻忍着腿上的剧痛以及刺骨寒冷向着程章跪下去:“草民今蒙冤受屈,听闻小姐令尊为朝中要臣,还望您助一臂之力能替在下沉冤昭雪。” 锦书知道父亲向来是铁面无私之人,她见周寻如此便扯着程章衣角晃了晃:“爹爹,你瞧这哥哥平白受了冤枉多委屈,你就帮帮他吧……” 听此人行事有礼,谈吐得当,语气真诚,程章在官场沉浮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怎会没有一点识人的慧眼。 再加上那些朝臣向来是一副怎样的嘴脸他也是再清楚不过,看他如今贫寒落魄的模样定是从中没有捞到油水将他拒之门外。 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既然锦书为你求情,那你便同我讲一讲你蒙受何等冤屈?” 似乎是想到什么,锦书:“爹爹,冬夜寒凉,不如我们先回府中去?” 知晓冬夜寒凉还将自己的汤婆子同大氅给了素不相识的旁人? 自家小姑娘的心思未免太过好猜便顺了她的意:“既是如此,便随我们回府中细说吧。” 周寻并未推辞,他如今境况,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不若申了冤再报恩,道了谢便跟着他们回了程府。 罗蕊见着锦书终于回来,忙拉过小姑娘的手拍了她一下:“这般顽劣,没个正形。” 锦书吐了吐舌头。 见着还有旁人在,罗蕊知晓二人定是有正事要谈很有眼色的便拉着锦书走了。 觉浅也跟着离开。 二人边走边笑闹。 周寻看着竟有些失神:被这样明事理的严父慈母娇娇呵护着的姑娘该是个多么幸运又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周寻心中略有几分艳羡,但他见着小姑娘第一眼时便觉得这般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应当被人捧着护着娇娇宠爱。 换了他,他也愿意宠着。 程章循着他目光,神色变了变忍不住出声提醒:“走吧,去我书房详谈。” 周寻这才回过神跟着他去书房。 待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说完时程章先注意的是周寻的神色,是有求于他,但末了他仍旧补上一句:“若能沉冤昭雪,日后结草衔环执鞭坠镫定然报答。” 他说得轻巧又简单,似乎不掺杂什么悲喜,但他单衣薄衫瞧起来颇落魄,只怕其中心酸非外人轻易能有感的。 “此事我会亲自去衙门中监案,只是你可有证物?” 周寻伸手放要掏那信出来,却又收了回去。 经历的一切,教他都没法子轻易相信旁人。 “证物是有的,我时时带着,大人不必忧心,他日厅堂之上我自会呈上,先谢过大人。” 程章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随后让人带他去厢房中歇息。 长时间的风餐露宿,第一次让他有了安心栖身之处他竟有些不习惯,夜半都毫无睡意。 “砰砰砰。” 听得窗外传来声音这一下子更是让他睡意全无。 他披衣而起开了门,小姑娘费劲儿的抱着一床小褥子,最上面还有套干净衣衫。 他见她抱的费劲赶忙接过来。 “阿寻哥哥,我怕你夜里太冷去寻了这些来,衣服是家中侍卫哥哥的。也不知晓合不合身。”说完,她抓了抓小脸。 周寻一手抬起,后却又在衣衫身侧仔细摩擦了两下这才揉了揉她发顶。 “谢谢锦书。” 他手心这时带了些微温度,揉着她的头发力度都不大不小带着温柔。 她连连摆手:“不谢不谢。家里人都叫我小意,阿寻哥哥也便这么叫吧。我爹爹很厉害,他既然应下就一定可以帮哥哥的。” “好。”他这一声,应得又浅又轻,带着点意味不明的骄纵和无奈,似是怕连夜里都惊到。很快又散在风中。 程章的速度和效率的确是雷厉风行的,不过一日便安排着让他去府衙了。 “你且准备一番。”程章拍了拍他的肩。 周寻应下,反而是锦书听闻后在屋里踱来踱去最终跑去寻周寻:“阿寻哥哥,你想不想吃花羹?” 周寻一愣:“这是?” 锦书:“为了鼓励你不要害怕。” 周寻哑然失笑,小姑娘的思路怎么好像总是与旁人不同,但说完她就又一溜烟小跑去了。 待第二日公堂之上,昔日屋檐下的一家人,如今却要对簿公堂这才是最为痛心之处。 府衙老爷面子上也很有些过不去,这公堂上的少年不正是那一日被他赶出去跪在冰天雪地他都未曾搭理的吗? 受了知府大人委托,不想原是这么个人。如今知州大人在这里看着,他也是不好徇私枉法。 “大人尽管按着证据来判,我只听一听。” 他额头上冒出细汗,勉强应下就拍案宣布升堂。 “堂下,你可说一说你有何冤情?” “草民原是安平县周家二公子,不料家中嫡母不知廉耻同外人勾结里应外合谋我周府财产,害我周府家破人亡,又收买当地县官使我蒙上谋财害命的冤屈,我求告无门只好来京中妄图还草民清白。” 知府大人略略沉吟:“你可有证据?” 周寻忙呈上那近日在府中费心粘好的信去:“这信上有嫡母亲笔签名。是真是假,大人请她来对比一验便知。” 程章看向知府,似乎是在等他的判决。 知府大人一时两厢为难,那周寻口中所谓嫡母早就得了消息给他送了东西,他拿了人不少好处,如今知州大人坐镇公堂之上…… 罢了,那一介女流就算届时追究也没法子到自己头上,知州大人这里才不好交代。 他早就让人去请了周寻嫡母,大夫人这会儿也被请了去,她本以为知府收了自己好处便会偏向自己,没想到不仅恰恰相反还让她提笔作书用以对比。 她将手往衣袖中拢着藏了藏,垂下头无声拒绝。 程章:“夫人这是何意?” 大夫人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能坐在公堂上且让知府大人看脸色的定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不曾想,周寻竟有本事寻了这样厉害的人物来。 程章对身旁的人说了两句,只见那人便带着纸墨在她面前将笔递给她。 意思是再明显不过,她闭了闭眼认命一般随意写了两个字:反正仅凭这字你能将我怎样?至少我家往儿有我为他谋来的家产,足够平安无忧的度过了。 待仔细验过后:“大人,这两者确实为同一人所书。” 大夫人心中本已做好一切应对准备。 见知府大人正要拍案定罪,周寻却突然出声打断:“知府大人,草民还有一物呈上,还望大人仔细看后再做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程护夫狂魔·锦书,实锤了。 另外,阿寻受的委屈遭受的痛苦基本都现世报,拖不了多久,也不会让他忍气吞声,毕竟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还有,向大家解释一下,这一章标题意思差不多是洗刷冤屈,怕有的小可爱不太清楚所以提一下,如果很清楚的小可爱就不用在意我说的这一句啦。 关于更新,我很抱歉,最近是因为想要苟字数所以才频率比较慢,让大家等,我很抱歉,三万字以后一定稳定日更。 最最重要的,我第一次写这种风格,还是谢谢大家喜欢。今天看到有一个小可爱离我而去了,心里有点痛(难受jpg)收藏一下不迷路嗷~感谢在2020-02-20 22:54:09~2020-02-22 19:0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猫、柠檬味鱼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xcenmb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竟乱我心 说话时,他余光不禁看向大夫人,那眸光中分明含着冰冷绝情。 清晰冷意让大夫人的身子也抖了抖。 知府大人看后,又不动声色看了看堂下正抿着薄唇的少年,心中道:想不到,这少年年纪轻轻,竟将自己藏得如此之深,甚至知道反将一军将关键的永远在最后抛出来。 他咳了两声:“既然如此,就命妇人王氏将其所霸家财悉数奉还,另间接害得周府家破人亡,于牢中反省一年。” 大夫人听完,当即整个人都怔住了:“怎么可能?” 知府大人将那纸张转过来拿起给她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周府家产归周氏子,寻一人所有。” 大夫人一时跌坐于地,恨恨看着周寻红了一双眼:“想不到,他早就存了要将周家交给你的想法了,可笑我还以为……” 原来他这父亲,一心想的就那么一个儿子,那她的往儿呢? “知府大人,”周寻躬身握拳,“草民有一请求,可否派衙门二三人随我一同去。” 知府顾念着一旁的程章:“允。” 于是便带着大夫人回府取各类房地契,大夫人甫一见着周往便开始落泪:“往儿,娘对不住你,娘本来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她转向周寻:“都是这个杂种,使她毁了我们二人的一切!” 周往此时仍旧是不明就里的,他握着大夫人的手:“娘,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人拂开他的手,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是要将他这副模样,他的眉他的眼都悉数刻进脑海最深处。 下一刻,大夫人跑向一边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周往大声唤了一声“娘”急忙跑过去扶着他娘,可是大夫人此时已经绝了气了。 周往放下他娘,扑向周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周寻!” 周寻蹙起眉头:“去将他家中房地契全部搜出来,若是寻不到,便将这宅子和宅子里所有值钱的物什都拿去兑了银两。” 周寻挣开周往的手,一手捏住他的下骸骨,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只是听得周往一阵阵的哀嚎。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只是让你和你娘也尝尝我这么些时日以来的感受,我错了吗?你和你娘,都是一样,咎由自取。”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声音平淡如水。 走的时候,也只撂下一句:“死了多好。” 死去的人多自在,活着的人,才辛苦。 而他呢? 好好活着。却没有人告诉他,归路是什么,去路如何走,何去何从? 冤屈已申,竟一下子教周寻失去了活着的意图。 但他既已应了爹娘好生活着之嘱托,便轻易不会再存了求死的心思。 待得了他应得的周府家产后,昔日的富家子周往也终于沦落到同他之前一般无二的地步。 可笑他尚存几分骨气,宁愿于长街行乞也不向他低头,倒是教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周往咬牙切齿,走过周寻身边还是不忘记用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高高在上的尊荣感凑近他耳畔:“周寻,你就是个低贱的贱婢生的杂种,你这一辈子,都是注定要教人踩在脚底下的。” 周寻眼角微微上挑:“是吗?可我更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句话。” 随后他看着如今的周往道:“周大公子,不必担心我,而今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他太明白那种对于一个人致命的打击,不是言语,不是身体,而是诛心。 让恨你憎你之人看到,你过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而周往更甚,他一无所有,却要看着他而今看不起的一无所有的人如今踩在他的头上。 不过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二人再无干系。 程府的小小姐踮着脚尖站在程府门口已经望了又望许久了。 下人都不禁来打趣她:“小姐,你今儿个都在这里看了许久了,许是在等人?” 锦书气的鼓着腮帮子:“没有!” 于是乎又气冲冲进了府里。 她心思向来藏不住,更何况是她娘,一眼便瞧出来小丫头片子是怎么回事。 姑娘家有这些心思再正常不过,但罗蕊心中却不免喜忧参半。 这孩子心性单纯,可那少年郎瞧着便是个心思深的,也不像胸无大志安于现状的,锦书和他牵绊在一处…… 程章走过来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循着她目光一望,锦书正拿着笔墨出气他便明了:“那孩子,将来应是人中龙凤的,只是这途中会经受的必然也不少,锦书我们另外为她择个好人家,只盼她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也就罢了。” 随后揽着她肩膀走了。 罗蕊淡淡叹了一声:“但愿吧。” 锦书这一日在膳房忙碌了一日,她捧着小脸坐在桌前看着那一碗花羹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一颗心也渐渐从心怀希望到低落山谷。 觉浅来劝她:“小姐,日头都落了。” 锦书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叹了口气:“是呀,花羹也凉了。” 她端起那碗想将它倒了,最后还是别扭的又放下在一旁。 她没注意翻到墙头上的少年郎正看着她的举动忍俊不禁。 他如今已不应当光明正大出入程府,偏偏心里还记着与小姑娘的约,这才又偷偷翻了墙进来。 程府老爷夫人心善才愿收留帮助,但他向来是从小在极为复杂的环境中长大的,又怎么会瞧不出他们眉目间的隐忧同他有关。 此一举实属无奈,然而时年他年纪尚轻,不懂得这世间有个词叫情难自禁。 这一夜锦书却怎么都难以入眠,心中不免恨恨的想,他轻易就失言,日后便再不理他了。 这么想着最后还是入睡,睡梦中也嘟囔着那人千般不好。 周寻趁她睡着了轻手轻脚进来,见她入睡将一样东西置于她枕畔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就出去了。 明知再待下去恐惹祸端还是不自觉的进了膳房,看着那一碗凉透的花羹忍俊不禁最终还是将它悉数吃完了。 大抵是她不常亲自下厨,一时也琢磨不住分量,羹里的糖着实是放的有些多,甜的过分。 这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仿佛除了庭院高墙与后院中的树和花,并无人知晓他来过。 锦书晨起,眼尖的一眼便瞥见枕畔的东西,原是一封信和一块玉。 玉她本是一点也不关心的,只是先打开信来看。 “小姑娘,哥哥如今已沉冤昭雪,寻了好去处,日后有缘相见。这块玉是我身上唯一最宝贵之物,如今便赠予你拿去玩罢,就当是我的谢礼。” 锦书将信来回看了又看,只是再瞧也不会凭空多出几个字来。 她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拿起那块玉来,确是一块色泽莹润透亮的上好白玉可她嘴里仍旧道:“谁稀罕你的玉……” 可日后她却将那玉穿了孔日日带在身上从不离身,便是觉浅要看一看她也小心护着:“宝贝,轻易不给瞧。” 觉浅是和锦书自小一同长大的,心中也猜到几分便毫不避讳的问她:“小姐心里对那周寻是个什么感觉?” 锦书认真思考了半刻,拖着腮道:“大抵是因为锦书自小没有兄长姐妹在侧,便觉得见了他格外亲切。” 觉浅心中纳闷:当真是如此? 此时被锦书日日念叨千遍百遍的人正好打了个喷嚏。 他才到了清和县。 这里是他爹去世前叮嘱他唯一的远亲所在,他而今孤身一人便只好投奔于他们。 他来的这样突然,那远亲原是一时有些为难,见周寻带了家产来投奔一时之间又突然变了神态急忙迎他进去,以礼相待。 远亲家中并不富裕,如此态度周寻也能谅解,况且他家中也尚有两子家中生存吃食也是问题。 周寻一来,也算是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只是时隔许久再联系,又是为了有容身之处栖身之所,一时片刻无妨,久了这夫妻俩又显露了本来面目。 仅仅是做一些分内之事帮忙周寻自觉也是理所应当,但他而今想要重入学堂修学却被他们一口回绝。 最后竟拿了周寻的家产送了自家儿子去学堂,他家对于孩子又鲜少缺乏教养,这一日竟偷偷潜入周寻房里偷了他随身的银两。 被抓了正着却抵死不认:“你住在我家,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就算拿一些银两来抵也是无可厚非。天底下哪里有白吃白住这样的道理?” 叔婶也连忙来劝:“阿寻,你的弟弟们也是不懂事,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较真呢?他们也就是一时犯了糊涂而已。” 周寻冷笑着:“难不成婶婶要告诉我,他们这上了学堂的还不如我这没上的懂教养知礼数吗?” 这话,分明就是在讽刺他们拿他的银两送自家孩子去学堂,夫妇俩面上无光,被他说得有些下不来台。 两个孩子这时跑到她身侧哭哭啼啼:“爹娘,其实我们这么久以来都未曾说过,这周寻他不怀好心,我们家好心收留他,他却动辄对我们二人打骂……” 随后不约而同掀开了衣袖,身上果然有些许淤青伤痕。 孩子间玩闹,这两个又经常是挑事的,周寻虽小,也自知息事宁人的道理。 如今他二人挑明,周寻也大大方方应下:“人不犯己我不犯人。” 正好借着这个由头,那伪善的夫妻俩就顺理成章将他扫地出门。 周寻拍了拍被他们沾过的衣角,颇觉得污秽。 他们并不曾将周寻的包袱丢给他,许是看中了他包袱中的银两。 周寻倒也不在意,远亲不如近邻,他从前不知,如今却是清楚的知晓何意。 乡野之人,民以食为天,他看着将他赶出紧闭的房门走得时候也是云淡风轻的做派。 第二日家中人去乡野田地时,却发现好好的地都被糟蹋了,夫妻俩坐在地上哭的凄惨:这一年又是颗粒无收…… 可是周寻不在意,他哪里会在意这些。 年少的他,爱憎分明得紧,哪里会权衡利弊无端容忍。 他自少年起便信奉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这教条便是到他后来许久,依旧不曾更改过。 周寻又不是痴儿,他早就在去清和县前将自己一大部分家产都藏于钱庄之中。 可这一次,他回了郧都却没着急去取出来。 而是兀自在长街上笑了笑,而后向着程府的方向径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古代,所以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孩子谈恋爱也很正常(敲黑板!但是现实里面可不准学嗷!) 这两个只是有个苗头,都以为是莫名的好感。 会慢慢开窍的,你看,阿寻吃了人家亲手做的羹汤,还莫名其妙就把定情信物也给出去了。 忍不住慨叹一声:这两傻孩子! 看文愉快w今天也提早更~感谢在2020-02-22 19:07:07~2020-02-25 16:0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伶仃温柔 依旧是落魄不已的单衣薄衫,跪在那里格外可怜。 锦书出府去正好便又瞧见他,看着身形有些熟悉便不由自主向他走过去。 入目的先是一双绣花鞋,以及小姑娘的裙角,对上他那张漂亮的脸,锦书不禁怔怔,喉间那一句“怎么了”就正好卡在那儿不上不下。 周寻扁了嘴角,用那双好看的眸子瞅着她,似乎很有些可怜:“小姐,行行好,我如今无处可去收留收留我吧,给口饭吃一口水喝就行。” 锦书心里还惦记着这人突然辞别的事情,气鼓鼓的转身就走。 而后没走两步跺了跺脚:“罢了,你跟我走吧。” 周寻语气欢快应了句“好”,随后就跟着小姑娘光明正大进了程府的门,觉浅跟着锦书却是摸不着头脑。 锦书去向家中管家报备一番就将周寻留在府中做了下人。 程章和罗蕊听闻便也随了她去。 锦书去膳房,觉浅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来那一日小姐做的花羹莫名其妙就没了:“小姐,我还记着那一日你好不容易做的花羹第二日莫名其妙就没了。” “哦,那可能是被哪个潜进家中的老鼠给偷吃了吧。”锦书说话时,目光分明看向周寻。 他面上便有些讪讪。 这一日锦书去学堂,周寻偏偏跟在她身侧。 总是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锦书忍不住回头:“你为何总跟着我。” 他用力压下翘起的唇角:“自然是因为我要保护小姐啊。” 明明学堂只有几步路,他却偏偏跟了她一路。 直到在学堂时,锦书听着先生讲学偶尔出神时却不经意瞥见周寻也在细细听着。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陌生,她从来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他。 却别有一般风致吸引着小小的她。 她尚且总角之年,不曾尝过情之滋味,亦不晓得心动是哪般光景。正如一首清媚的词,初初定下了韵,囫囵了景,还来不及造景入情,怎么填都不好,怎么填都怕辜负。 待回府中,周寻要去做活计,锦书却拉住他衣角斟酌着:“阿寻哥哥,不若我教你识字吧?” 周寻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应当是我教你还差不多。” 锦书也不服气了:“你那日的信上写的字还不如我写的!” 可是此时的周寻却刻意忽略了她话中意思是在嘲笑他写字太丑,而是凑近小姑娘:“这么说,我的信和玉都收到了?” 锦书看着骤然放大的周寻那一张朗目疏眉的脸和他熠熠目光吓得一时忘了出气只知道呆呆看着他。 这时候正好经过的程章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程章蹙眉,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因此锦书和周寻也未曾注意到她。 姑娘的手推他胸膛,他见她羞怯就着力道退开一些。 “阿寻哥哥,既然你的字不好看,那便换我来教你。”小姑娘笨拙的转移着话题。 周寻哪里看不出,只是就着她的心思:“好啊。” 于是姑娘身着翠色的褂子,悬腕在窗前临字,彼时她青丝长拢共釉色的木簪斜斜簪在发间,一颦一笑明媚恍如春光,猝不及防落在他眉间心上。 明明是教他写字,他却怔怔失神,锦书的耐心被消耗殆尽,索性:“来,你站在这里!我教你,你照着我的话试试。” 小姑娘一脸正经,周寻却又无端的生出几分有意逗弄她的心思来撇了撇嘴:“这不成,须得亲手教才是。” 瞧着明明是半大的少年,却如此会耍无赖。 锦书走到她身边,个头比他还矮一些,却要绕在他身后教他写字,着实是件难事。 周寻不消多想就能看出小姑娘的心思,拉着她腕子过来,然后背对着她往下蹲了蹲:“过来,这下子总该能教阿寻哥哥练字了吧?” 锦书笑得眉眼弯弯,把着他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期间他腿都蹲酸蹲麻了,忍不住动一动头发便会蹭到小姑娘的下骸,忍不住怪他:“你不要总乱动!” “好好好,我不动。” 而后竟然就真的这么一动不动任由小姑娘握着他的手临字。 小姑娘的手温软,握着他的他便一点儿力气也不想用,随着她的腕力运转。 写完后她瞅瞅字再仔细瞅瞅周寻:“太丑了,这果然不是我临出来的字。” 周寻被气笑了,吊儿郎当的凑近些看着字:“明明是你教的,字不好看却要赖在我身上。” 锦书拿他没法子,打着商量:“你这个字,问题很大,不如你明日来,我再教你。” “那好吧。” 周寻前脚踏出去,颀长的影子拓在光亮里,那透彻如玉的人,却叫她不可抑制地漫过一重又一重、朦朦胧胧的荒芜感。 “阿寻哥哥……”锦书突然就出声叫住他。 “嗯?”他声音中盛着耐心和温柔。 她仰头看着:白色的晶莹从天幕中飘落而下,在触碰到指尖的那一刹,就被体温融化成水珠,看上去颇有几分决绝。 “下雪了。” 他应着:“是啊。” “走水了!走水了!”突然的呼喝声将沉睡在寂静的庭院整个唤醒。 周寻听了急忙循声赶去,锦书也跟着他一道。 原来是自家库房走水,所幸发现得早幸而没有造成什么损害。 程章和罗蕊也闻声赶来,下人报:“老爷,这库房不知怎么就突然走水了,这冰天雪地的,柴木也有些潮了,怎么突然就走水了。” 府里一直以来也都是相安无事好好儿的,但最近怎么…… 说完就连下人的目光也不自觉的移到周寻脸上。 程章还未开口,锦书摸清了他意图先:“爹,阿寻哥哥这半日一直在我身侧,他懂些诗词什么的便教我习文。” “爹心里有分寸。”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锦书也不知再多说什么。 周寻反倒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在一旁。 程章看着周寻:“你觉得呢?” “他说的不错,这冬日潮湿,柴木确实免不了潮气,可是这冬日里恰恰也是天气最干燥的时候,便是走水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说话时,目光又看了看那方才说走水不大可能的下人,沉了沉。 “虽有锦书为你作证,但你毕竟现在也是我府中下人,该担一些责任。何况这库房本来是交由你和他管制,如今出了差池,自然应当是你们二人的责任。” 程章的确是将这库房交由他和方才的下人的,话搁在明面儿上说得清清楚楚,也不由得旁人说不是。 就连小小的锦书都有些不解,父亲一贯是个明事理讲证据的人,而今却轻易就定了他的责。 程章揽着罗蕊走了,一下子又只剩了锦书和周寻两个。 锦书低着头脚尖相对磨了磨:“爹爹这次不分青红皂白。” 周寻懒懒散散:“这不挺好,左右还有你在我旁边陪着我。” 锦书纠结了一会儿:“那,那我也不能在这儿陪你一夜呀。” 周寻:“好像也是,要不这样,你就当替你爹监工,我在这儿跪着,你去檐下坐着躲雪。” 锦书听完扭头就跑了。 周寻叹了口气,掀开衣摆跪下来:程老爷罚他在这跪着,跪上一夜。 既然并未出大的岔子,却落了这般重的责罚,就连和他一同管着库房的下人也只是被罚了半月的俸禄而已。 这其中原因,锦书年岁轻看不明白却只有周寻瞧得清楚。 程章分明就是故意而为之罢了。 就在周寻以为锦书回了房歇息,锦书却又跑出来到他身边,她跑得急,两颊和鼻尖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跑来还是被这天气冻得有些红。 锦书:“阿寻哥哥你起来,起身。” 周寻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锦书却坚持让他起身而后在那地上丢下了一个软垫。 “这是我从爹爹书房找来的,这一次分明就是爹爹不讲理,那我自然是向着阿寻哥哥,便宜他这一个垫子了。” 周寻哭笑不得,又被锦书拽着这样跪下去。 膝盖不再直接同地上接触确实好了很多,小姑娘又取下搭在手上的大氅,如同第一次见他那般为他披在身上。 这大氅应当是她雪天大寒时候出门必备的上面还残存着小姑娘身上清清浅浅的脂粉香气。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定会无聊,我就好心的在这里陪着你同你解解闷儿吧。” 眼见雪还在下,他开口喉头却有些哽,除了爹娘以外,这是第一个待他如此如此真挚的好,好得单纯又傻气,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心思。 “你去檐下吧,待不住便去歇息。” 锦书:“隔着那么远,你还能听见我说话不成?” 周寻看着她,也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就够了。” 许是锦书见他以来鲜少见到他笑,便毫不吝惜夸赞他:“阿寻哥哥,你怎么生的这般好看呀。” 姑娘圆圆的杏眼细眉仿佛秋日的盈盈水波,泛着光泽,她对着他微笑,他眼中也只容下了一个她。 他目光黯下去,声音低了些:“可是他们都说,我这副模样会招祸端……” 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她却语气中含着惋惜:“若我生得这般好看就好了。” “我娘是胡人,身份低,家中待我们也总是隔着一层什么的并不亲厚。” 锦书却想不通了,明明生了副好皮相,却要因此承受这许多无端的误解与嘲讽,又有谁知晓呢,从锦书第一眼见着这跪在雪地中的少年,对上他漂亮的眸子时她就想好了,要护他一生一世,无人敢欺。 “那,令慈一定是个慈祥温柔的人。”不然怎么能教出这般温柔的少年来。 少年点头,谈及娘亲来,触到了他心中真正柔软的地方他一边点头想起娘亲平素里温柔的性子一边温声附和:“是啊,是个温柔又好看的人。” 小姑娘一开始一直蹲着同他言语,这会儿腿酸了,人也有些乏了开始打着哈欠,揉着眼迷糊地瞅他。 雪小了些,只有星星点点的白,落在他二人眉间,眼睫上,身上。 他往一旁挪了挪让出软垫大半边:“你坐着吧。” 锦书就这么坐下去,靠在他身上,看雪,听他说话,渐渐的撑不住靠在他身旁没了动静。 周寻一看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渴睡了过去。 他哑然,抽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小姑娘身上又将她搂着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她什么也不知晓,就这么靠着他歇息,他害怕惊扰睡梦中人,便不敢轻易动弹。 这个时节,各种草木只剩下枯皮枝骨,但是天公这个最好的画师,却单单用一种颜色,遮盖了一地残骸,把这个世界浸染得晶莹剔透得像一场梦。 而山河大地盛满雪的时候,人间便有了银碗盛雪之美。 程章已在檐下不起眼角落处立了许久了,罗蕊出来走到他身侧为他披一件衣服:“你这又是何苦呢?” “夫人不懂,长痛不如短痛,拖的时间越长,只会让锦书越来越不舍,只有让这少年自己放弃,对二人才是最好。” 他可以磨练他的心性和意志,从他见到这少年时也知他定然不会跌入尘埃,将来是人上人的,他也可倾其所有助他一臂之力。 但自己的女儿,是仍万万放心不下轻易交给他的。 “她们,定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日后为云为泥,也是两别。” 他走出屋檐,到周寻面前站定:“你怨恨我也罢。” 周寻却反过来一笑置之:“我知晓大人用意,也心甘情愿承受这些,哪怕再多上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世上有这么温柔的周公子,请让他快点来找我吧! 这两章感情戏稍微多一些,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烦(?) 我竟然喜欢上自己文里面的男主(我有罪 我甚至觉得锦书她配不上我公子周了(?),不如让公子周最后登高位坐江山,让女主一个人快活吧(魔鬼言论,闭嘴) 第7章 昙花一现 程章觉得,这少年人身上竟有一股难得的执着与傲气,可也仍旧抱起他身旁熟睡的锦书:“她年岁小,你较之她何尝不是,可她是真正不懂,你如今又如何确定自己不是一时兴起的玩闹?” 周寻看他抱着人走了,程章最后还特意叮嘱一句让他回去,他却执拗不起身依旧跪在冰天雪地中。 他想,他须得让这冰雪寒风冻一冻吹一吹清醒几分再仔细想想他该怎样自处,如何待那拙稚的小姑娘。 他的腿,也是经了蒙冤受屈在衙门口冻了许久和这一夜大半夜的冻,才落下了腿疾,每到天寒岁暮腿便痛得有些不便。 可他强撑着,只是旁人看得不明显。 当然,此为后话。 天终于渐渐暖和起来,可锦书的娘亲罗蕊却无端的生起了病来,且这病来势汹汹,一时竟突然病得下不了床。 程章日日忧心,衣不解带的照顾。 就连周寻也能瞧出小姑娘为此日日心情不佳,便想着法子逗她。 程章本已焦头烂额,却偏生有下人来告状:“老爷,家中近日少了许多名贵东西,此事不敢张扬闹的太大传出去,我便赶紧来私下告诉您。” 他已是分身乏术,但出了家贼定然严查,着人去仔细查,无奈只能四处搜寻一番。 结果,却令众人倒吸一口气:那丢失的名贵之物,竟然悉数都在周寻房里寻到了! 当周寻被带着去了房中,竟果然搜出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来。 程府中的下人都是年少时便长在府中的,只有周寻这么一个是突然外来之人。 怀疑到他身上无可厚非,只是东西也凭空的出现在他房中却叫人百口莫辩了。 程章这人古板,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见了东西被搜出来果然是在周寻房里眉间隐约有藏不住的怒气。 “周寻,这是怎么回事。” 周寻回身瞧了一眼:“不知。” “你的房中凭空的出现府上的物件,你却不知?” 锦书拉了拉程章的衣袖:“爹,事情还未查个水落石出,你这般会让府中的人心寒。” 周寻一直在仔细打量程章面色,愠怒的感情并不似轻易装出来的。 便知晓这一次并非是程章有意寻他的错处了。 这房中住着的只有他一个,以防惹事端平日里也都带着门。 他忽然就想起一事来,前几日那同他一道儿掌管库房的一同和他闲谈了几句说自己在这程府中忙碌了小半生也是时候该回家去了。 末了还不忘感慨一句:“只是老爷平素待我们虽好,可我家中靠着我这些银钱……” 他下意识的就看了看那人,那人脸上也依旧是面不改色的。 “老爷若是不信,我自然是没法的。只是我一直待在程府中,即便偷了这些物件也是没有用处的,用也只能是去换银两了。” 他甫一说完,程章似乎明白几分便:“这几日你若是抓不到真正盗物的人,自己掂量着办。” 周寻应下,锦书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下焦急不已:“阿寻哥哥,什么线索也没有,怎么查啊?” 周寻难得对她眨了下眼睛:“哥哥有法子。” 日头晚了些,周寻去库房中清点,当值的就是他了。 另一个便去歇息。 程章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库房中:“你今日是话里有话,现下自可以放心说了。” 周寻:“我没什么好说的,老爷只需跟着我去瞧一瞧就明白了。” 程章跟着周寻来了他房外,有些不解,待见着有一人偷偷潜入周寻房中,便知晓了大概。 那些个物件虽值些银两,但要换银两必得拿出去当铺,想来今日周寻白日故意道出来就为了引这人早些拿出去换银两。 他偏头看向少年,少年目光依旧看着自己房中,冷静自持。 较之别的少年人,他似乎早早的就褪去了少年人的冲动和稚气,多了几分心思和深沉。 是好,也是不好。 房中人出来了,怀中明明白白揣着东西,周寻抿了抿唇低声:“老爷可以去瞧瞧到底是何人了。” 程章这时候走了出去。 那人见着程章,惊得只来得及唤一声“老爷”怀中东西也掉在地上。 看见周寻,他才后知后觉:“原来你在匡我。” 看周寻一直都是颇有把握的泰然,程章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其实早早的便知晓这始作俑者是谁了。 只是多费些功夫,特意让他看见,让他知晓。 “我们程府到底是何处亏欠了你!”程章有些怒意,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下人忙跪下来连连磕头:“老爷,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程章揉了揉眉心:“罢了,你马上要出府了,家中境况不易,拿了这些东西去当了换了银两就当做是你的工钱吧。” 下人心中尚且存有的那一丝,是对程府感念。 周寻看了看他拿的东西:否则,他也不会只拣了这些物件拿。 周寻不动声色走了,他没有什么必要再去落井下石奚落一番。 他抓着周寻衣角:“阿寻,帮我去向老爷求求情。” 周寻蹙眉看着他手抓着的那一方:“怎么求?老爷也没多追究求什么?您的意思是这世间人平白的受了他人诬陷和伤害还得去帮这人。” 他拽回自己的衣服似笑非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下人就这么被遣出了府,程章说话作数把那些物件换的银两都给了他。 却也并未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周寻一个交代,虽说府中人瞧着平白走了心底跟明镜儿似的,总好不过再清楚的提出来说一嘴。 他没去刻意讨说法,程章便以为这少年人毕竟是心性大,心里不至于藏着这事过不去。 殊不知,周寻不过是想着不去平添麻烦,这样便好待在府中。 那下人嫁祸他的因由他略一想也能明白,无非就是库房本他一人所管突然半路蹦出来周寻这么个毛头小子平分了活计,却也平分了银钱。 心中再怎么都是有些气和不平的。 说着,心里念着,便见到趴在廊檐下愁眉苦脸的小姑娘。 他突然温软了眉眼,全然没了那股子对着下人的漠然和面对程章的恭敬疏离。 吐掉口中方才嚼着的半根草茎走到小姑娘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趴在那里只听得小姑娘叹了一口气:“哎。” 周寻跟着“哎”了一声。 锦书抬起头:“阿寻哥哥叹什么气?” 周寻挑眉看她,锦书立即会意:“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了。” “生辰是好事呀。” 锦书摇了摇头,有些怅然:“往年的生辰娘都会带着我一同过。” 可是而今娘亲却只能缠绵病榻,爹整日照顾娘也分不出心思和时间给她过生辰。 周寻知晓即便带着她出府,她也未必能舒展愁眉。 他看着锦书:“小意可有什么心愿?” 锦书歪着头想了想:“想要娘亲好起来,想要她带我去瞧一瞧昙花。” “昙花?” “是呀,娘亲从前带着我读话本子或者听别人说书听得的,总被描述得如何好看,我就总想着去瞧一瞧,娘亲自个儿也没见过呢。” 还不等周寻说,锦书先问他:“阿寻哥哥要帮锦书实现心愿吗?” 周寻将胳膊撑在廊檐下的靠背处:“阿寻哥哥哪有那通天的本事,给你寻昙花去?” 锦书笑着:“也是。”可他分明能感觉到小姑娘心中的失落。 这一日周寻早早就出了府直奔着花圃去了,问遍了许多家才勉强寻到一颗昙花的种子,便付了高出许多倍的银两才买下,小心揣着带了回去。 锦书去寻她他也不见,只推脱着说有活计要做。 她便有些失落嘟囔着:“有什么活计还要躲着我做……”可也没真正往心上放。 昙花不好种,且极难成活,为了这花周寻花了大心思,天不够暖的时候就生一盆炭火,时时记着时辰浇水还要及时排水。 周寻知晓,即便费许多功夫,它开花也只能等那么一瞬,可是他心中只要惦记着那个小姑娘见到花开时的笑颜,便觉得一切也是值得的。 到了锦书生辰那一日,周寻蒙住她眼睛牵着她袖角来到庭院,凑近她耳边低低:“我叫你睁开眼睛,你再睁开。” 锦书点点头。 等到周寻抬着花儿来,上面仍旧是一个骨朵儿,不知什么时候,罗蕊也被程章搀扶着出了庭院,她气色并不好,时不时咳嗽着。 锦书听娘亲的声音听得分明,周寻又没了动静,试探着:“阿寻哥哥?” “好了,现在睁开吧。” 闻声,锦书睁开眼,她看着那花苞一点点绽开,最后舒展了层层叠叠的花瓣,吐出中间的黄蕊来。 那是她儿时,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并在以后许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罗蕊看着昙花开,也是惊诧不已,良久只道一声:“这孩子……有心了。” 程章动容之余,心中仍旧挥之不去的忧心:“只怕,越陷越深。” 可惜,昙花虽美,开时却只有一瞬。 眼看着昙花才开就败了,周寻有些无措和自责:“我想了好多法子,但还是没办法,只能让你瞧这么一瞬。” 锦书走去他身边,眼眶热热的轻轻抱了他一下:“谢谢阿寻哥哥。” 感觉到小姑娘温软的身子贴上他,他一时愣在了原地。 锦书松开来问他:“阿寻哥哥可有要求的心愿?” 少女眼里有光,笑容带着些俏皮,天真烂漫,衣襟随风映着身旁的花枝,她笑着问他“可有要求的心愿”。 周寻觉着,自己那时定然是鬼迷心窍了,不然他怎么会忍不住险些脱口而出一个“你”? 他笑的淡淡:“锦书求的,便是我所求。” 那句话,轻轻浅浅,听起来没什么分量,但就这么落进了小小的她心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罗蕊的身子却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常常昏睡上大半日的时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锦书隐隐的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周寻不忍见她难过私下里各处去打听有什么法子能救她娘亲,却是无果。 他便只好带着锦书出府去散散心。 街上四处都是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周寻愚笨不懂得小女儿家喜欢什么,便走到一处瞧着什么玩意儿新奇都买给她。 可她依旧恹恹打不起精神,强撑着笑意。 “糖葫芦,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周寻突然听到有人叫卖糖葫芦,下意识的看向锦书果然见她眼睛亮了亮。 他先是叮嘱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跑。” “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这才去放心买了糖葫芦,想到初初见她,小姑娘拿着自己咬了一半的糖葫芦递给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只是再一回身,街上人群四处来来往往,却独独不见了他的小姑娘那一抹娇俏身影。 他心神一晃,手中糖葫芦掉在地上,不消片刻便被经过的行人狠狠踩了一脚,竹签上裹着晶莹糖汁的红山楂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作者文案标签底下写的“好看就完事儿了,不看后悔系列”全是瞎几把写的 你们不要信她(狗头.jpg 然后,以后每次更新只会早于晚九点一般不会推迟,有事会在文案和评论里面都说一次嗷~ 看文愉快w 第8章 星月不同 周寻回身不见人的那一刻,一颗心都乱了。 脑海中想的装的已经不仅仅是如何向程家交代,而是怎么对得起程章的信任和小姑娘对他的依赖。 偌大的闹市之中唯有他一个人来来回回行迹匆匆不管是身形或者背影瞧着像的统统都拉住人慌不择路的唤一声“锦书”却被无数个姑娘连声呵斥着疯子。 他又将整条长街来回四处走了个遍这才又瞥见个不止身形甚至连那一身衣裳都是一模一样的一个身影。 她被两个男子捂着嘴巴紧紧拽着进了巷弄中,街上游人虽多但因为他们动作迅速利落一时竟也无人注意到这边。 周寻没有出声,而是一路紧紧跟在二人身后,他毕竟也只是不曾习过武的少年,单枪匹马一人对上这两人并无打算,只能先跟着两人看看他二人真正目的再从长计议。 何况他也没有这二人并无其他同伙的把握,这么贸贸然冲上去,人救不了反而可能会将他和锦书一同置于危险之中。 只是他跟着这二人一路,怎么听着声音都有些许耳熟? 两人口中传来什么“你确定这般就能引来周寻?”还有“要不是我因着周寻这小子败露又何必会被程家给赶出府来?” 另一个年纪轻轻的落魄乞儿身上衣衫破烂,长发散乱,目光意味不明的看着锦书耸了耸肩抱臂道:“当初若不是拜了周寻这个我的好兄弟所赐,我如今和他可是云泥之别。” 脑子中将两人的话和声音仔细过了一遍突然就和两个身影重叠起来,他复又悄悄探出头去瞧:原来正是被赶出去的程家下人和他的兄长周往! 却说下人方抉被赶出府后恰好于长街上忿忿不平,身旁的乞儿听闻他言语中是周寻名姓,同他了解前因后果后二人一拍即合便想了这么一出来报复周寻和程家。 “不过……”周往走到锦书面前一手抚上她的下巴摩挲着低低的笑了两声,“这程府老爷捧在手掌心娇娇宠爱的程小姐倒当真是轻冰为肌美玉做骨啊。” 锦书为了躲着他手偏头动了动,却被他手紧紧捏住下巴就是不松手。 周寻眼见周往手触碰锦书那一刻整个身子都往外弹出一半,最后还是紧咬牙关没有动。 他那笑容让锦书打了个哆嗦连他突如其来的触碰也觉得尤为抵触和厌恶。 他既同阿寻哥哥是兄弟,为何两人脾性为人竟相去甚远? 下人方抉顾念着旧主顾的恩情拦在锦书身前:“我们只是为了稍加报复用她换取些银两,切莫伤了她。” 周往松手撇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待方抉前一句话音才落周寻就一阵风似的不见了人影。 他从长街向着程府的方向跑去,路上撞到了许多行人和摊子,全然不顾,他只知晓那个此刻孤立无援的小姑娘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一定在等着他。 等着他去救她,等着他一句抚慰“都是哥哥不好,弄丢你了。” 于是渐渐地他便连耳边一阵阵的风声也听不见了。 回到程府他立刻就奔去找了程章:“老爷,不好了,锦书被人掳去了。” 程章正在房中给罗蕊喂药闻言站起身手中药碗落了地,药汁随着瓷碗碎裂四溅接着便狠狠给了周寻脸上一拳。 周寻生生挨了这么一下面皮生疼,便舌头顶了顶里面脸颊被打的那一处磕了个头:“都是小的不是,没有看护好锦书。” 罗蕊听了周寻的话在旁边掩唇不住咳嗽又皱着眉头拉了拉程章,他这才恢复些理智。 连忙唤了家中随从跟着周寻指引去寻人。 他二人走得急,程章只来得及将罗蕊托付给身边的侍女,也不曾注意罗蕊身子本来就弱这会儿受了风不住咳嗽,又听闻锦书被掳,一下子急火攻心“哇”的就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晕了过去,吓得侍女慌张去请郎中。 这一方周往方抉二人商议着才写好了信准备送去程府,突然就看到周寻和程章身影。 周往tian了tian唇:“来得正好,这样便省得我们再大费周章跑一趟了。” 锦书早就被他们绑了起来,用东西塞住了口,看见他和爹,眼角滑下清泪来。 程章要上前被周寻挡住:“说吧,你们怎的才肯放人?” “这好办,我们只需要三千两银子再加上你今日跪在我们面前向我们道歉磕几个响头,我们便大人有大量的既往不咎了。” 周寻和程章都没有动静,周往便以为周寻是不愿:“怎么不愿?” 良久,周寻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 程章看着他的脸,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了坚定和决绝,锦书不住摇头。他径自走到锦书身旁给她取下塞在口中的东西,将她推到程章身边去撩了衣袍便对着二人跪了下去:“往日是我少不更事,还望你们勿要迁怒于程府。” 周往觉得好笑:“阿寻,你连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却还想着保全别人吗?” 周寻笑得明媚仰着头:“不然是要我像兄长一般恼羞成怒狗咬狗?” “嘭”得一下,周寻脸上就挨了重重一下,要不是程章拦着锦书就跑过去护着人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反正今日你们不交出银两来,谁也别想离开!” 周寻起身拍了拍沾染上的灰尘:“程老爷,你带着锦书先离开。” “我不走,要走也是阿寻哥哥同我们一道走。” “听话。”随后周寻看了程章一眼会意,生生拉着锦书带人走了。 方抉去阻拦,也被周寻挡着。 “你以为,我们毫无准备就来了吗?”说完,一众随从将他们都围了起来。 周寻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脸目光下移到他的手:“你方才是用哪只手碰的她?左手?还是右手?” 不知为何,周往听着他的话心下莫名“咯噔”了一下。 周寻却用气音低低的笑了声:“我瞧见了,是左手罢。” 人仍旧也是这么个人,可他周身莫名笼罩着的气息却让人下意识的觉得惧怕与危险。 便将手往后缩了缩。 周寻看着随从偏了偏头,随从们立时将方抉制服,又有二人困住周往让他动弹不得。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巷子。 随从看着周寻的眼光带了几分惊异,周寻从身侧随从身旁抽出的刀尖还在淌着血,滴在地上声音竟也分明可闻。 周往左手碰过锦书的手指已经都被周寻砍了下来,他一手拿着刀蹲下身子在疼弯了腰的周往耳边轻声道:“我动得,可她动不得。” 周往这时候疼得快要失去知觉,额头上冒了许多汗脸色和唇色皆是苍白:“周寻,你就是个疯子。” “兄长知晓得太晚了些。” 随后,又给了他脸上重重一拳:“这是还给兄长的,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着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欠我。” 随从松开周往,他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方抉在一旁早已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我存过善心,最终却是放虎归山终尝恶果,把他们带去衙门就说是掳走了程家小姐。”随从便带人走了。 方才暂时的委曲求全不过是想让周往放松警惕,也以免他们觉察出什么跑路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锦书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周往说的没错,他疯了,在爹含恨而终娘尾随而去他就已经疯了。 手中的刀“咣当”落了地,上面的血殷红,巷子中对着周寻一个人的背影。 回了程府中,四处却极为诡异的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下人。 待他去见程章,这才发现许多下人站在一旁小声啜泣,锦书蹲在罗蕊榻前握着她的手挨着自己的脸声音中带着浓重哭腔:“娘……” 就连程章,这时候看着也是忍不住动不动回身掩面拭一拭眼角。 罗蕊看了一眼周寻,握着锦书的手紧了紧,皱着眉:“锦书,记住爹和娘的话……” 她说完看着锦书的目光深深似含有殷切希望以及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慢慢的,罗蕊的呼吸变得急促又突然平稳下来,而后渐渐地有归于无。 周寻呼吸停滞了一下,快步走到锦书身后,锦书眼中蓄泪转过来看着他他将小姑娘右手胳膊扶着让她身子往自己靠了靠,而后一手蒙住她的眼:“乖,不怕。” 程章走到榻前看着罗蕊睡过去的面容,安安静静的,也没受多大的痛苦。 一众下人跟着恸哭起来。 程章看着锦书,脑海中来来回回的都是他们甫一赶回来便听闻罗蕊吐血之事,待赶到身前,郎中斟酌着:“夫人已经撑不过去了,本就虚弱,又突然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罗蕊在榻上对着锦书招手,程章也过去,她先是看着程章又对锦书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要利用这事,做一做文章,就按你想的去做。” 她撑着笑摸了摸锦书的头发:“娘的小姑娘,要好好地长大,被人宠着。你回来了,娘也就放心了。” 程章自然明了她话中的用意,也定然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只是锦书…… 第二日,程府中哀恸一片,哀乐长鸣,前来吊唁的人不计其数。周寻也四处奔波帮着操劳程夫人的葬礼。 到了送葬那一日,周寻要跟着搭把手,却被人给拦下了,周寻定睛一看:原来不是旁人,正是锦书。 锦书看着他神情不解以及这几日奔波劳累眼下的青黑,她替母亲守灵时,也是他不吃不喝一直陪着自己。 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心,用力的咬了咬下唇像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声音冷冷道:“周寻,你就不要同我们一道去了,我想,娘亲也不会愿意最后一面还要见着你的。” 他听着她变了口气,称呼又如此生疏想要开口,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便应下:“好。” “还有,”锦书紧紧握着拳头补了一句 ,“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离开程府吧。” “为……” 他还没问,锦书就径直打断他,用那双和平常一样清澈灵动而今却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对上他漂亮的眼睛:“因为若不是你,娘亲就不会死了。” 周寻被她的话震得腿软了一下,后退两步,脸上的表情有些惨然。 锦书一下子跑回府中,再出来时手上抱着小小的花盆,里面的花早就谢了,只是她一直舍不得丢。 锦书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止如此。我想要的,相求的,你不能也给不起。” 尔后,随着她将花摔在地上一起碎掉的还有不止那花盆。 “周寻,既然你求的就是我所求,那么,我现在唯一求的,就是你走的远远的。” 作者有话要说:周寻哥哥病娇即视感哈哈哈 小姑娘年纪小,这才几岁,遇见事情当然哭的多了些,还请大家包容包容她QAQ 周往:“你就是个疯子。” 周寻二话不说砍了他手指。 锦书:“你是个疯子。” 周寻将她禁锢怀中:“是,因为你疯的。”感谢在2020-02-29 19:11:22~2020-03-02 20:3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尔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白衣秀士 随着他抬头看着程府门关上的那一刻声音一并湮没的,是他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一个“好”字。 锦书靠着门,心下有些怆然,透过一丝门缝看他身影,依旧还愣在那里。 她身子靠着门滑下来,突然就将头埋进臂弯里哭了起来。 隐约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程章:“爹,他会恨我们的对吧?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们了。” “若是知晓你是为了他好,他日后定然不会怪你的。” 锦书:会吗?但是只怕他以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唤她一声锦书,把她当做娇软乖巧的小姑娘了吧? 罗蕊和程章以为锦书不懂,其实她听的分明,什么都懂。 既然娘亲的意思是让她离周寻远远地,这也是娘亲最后的遗愿,那她便离周寻远远的。 如此,还能借着这个幌子,逼他去拼去搏,最终功成名就。 “我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程章避着周寻同她说的话并不错:若是长久的留着周寻在这程府,他只会囿于这一方天地,最终自断前程。 若以别的法子逼他赌一赌,将来自是可功成名遂。 程章知晓周寻眼下最看重的是锦书,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只有让锦书亲自断了他念想,才能让他破釜沉舟。 凤凰涅槃,必须忍受浴火燃烧,向死而生。 …… 锦书的那一句话一直在周寻脑子里回响,他看着紧闭的门默默蹲下将花盆和土用手捧着掬到一处,忽然自顾自笑起来:周寻,你这是活该找轻贱。 锦书在门后看着他背影渐渐远了,这才放心出来,一把一把捧着土,眼眶红红的,觉浅跟着出来拿了一个新的花盆给她:“小姐,拿这个装着罢。” 锦书把花和土都装进去:“你说,这花还能活吗?”像是问觉浅,又像问自己。 周寻本来觉着,自己这一生大抵也就如此了,在程府平庸且安稳的度日,还能时时见着那个梨涡浅浅轻轻柔柔喊他“阿寻哥哥”的小姑娘。 却没想到,一句阿寻哥哥,竟当真一直是那一句哥哥。 “砰”得一下子,一个人撞上了周寻左肩怒道:“没长眼睛啊?”骂完就匆匆向前去了。 周寻见方才那人去的那一方有许多人挤在一处叽叽喳喳争论不休便也上前去。 原来众人围着的是一方布告栏,布告栏上最新贴上去的是今年的科举考试在即的布告。 “今年的科举又到时候了?也不知会是何家公子拔了头筹去?” “听闻景家的公子才貌双全文韬武略,这京中许多都听得他名声。” “景家公子虽好,然而别的世家子弟也不相上下,京中大人家中有公子的都对自家孩子寄予厚望纷纷摩拳擦掌等着看旁的好戏。” 说完,一阵嬉笑声。 周寻拨开人群走进去,他诚然是个美丈夫矣,如玉冠耳,一下子倒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了。 下一刻,人们只目瞪口呆看着这少年郎不知天高地厚去将那布告撕了下来带走了。 周寻做事一向只是随心,从来不会也没想过顾及旁人目光。 布告栏下撕下布告以后,几乎没有人曾在陨都中见过这位少年,他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然而山间乡野却突然多出来一位隐士,传得神乎其神通晓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从未有人见过他模样。 乡试已到,少年竟带着包袱去应试。 他其实到现在也未曾怨过锦书,或许一开始是难过与失落,然而他心中盘算得清楚:不过是荣华富贵,你若是想要,为了你我便去争一争。 说来奇怪,从前学堂上顽皮闹瞌睡的人是他,来考乡试也是他,其中缘由不过是娘亲时时叮嘱收敛锋芒,但他做学问之心向来是极为认真刻苦的,比之周往一众好了千八百倍不止。 不是十足把握,他不会无故冒险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 伏案做文章的少年下笔有如神助,字迹也是好看工整的,完全不似锦书往日收到的那一封书信字迹奇丑无比。 思及小姑娘,他脸上神情稍微和缓咬着笔头想到那时作弄她为了骗她同情亲手教他临字,他便每每故意在她面前将字写得奇丑。 只为换她把着他的手临字,一笔一划横撇竖捺,皆是他借机倾泻笔下的绵绵情意。 乡试结束,周寻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这才到了殿试。 殿试那一日,京中传了个遍“听闻有位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这科举以来连中二元到了殿试。”惹得众人纷纷猜测是哪家公子。 殿堂之上的两位考官正在拿着主簿四处巡视,走到一人身侧便瞧一瞧他们的文章再将个人名姓记在簿子上,好的便用笔在名姓上圈出来。 待见了景文文章,考官便连连点头在簿子上记了一笔画上一个圈。 另一位拿着簿子走到周寻身侧时先是瞧他文章,而后打量模样一番,就去唤了另一位来,那人顺着他目光看下去,只见他文章剑走偏锋,观点清晰有理极为独到,年纪轻轻,笔锋却很是凌厉老道。 二人不动声色退出殿外:“我看这少年大有来头,见识不浅。” 另一个蹙眉:“这便难办,那景文公子文采斐然,纵观殿上诸位叫考生,无人能比,可唯独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叫周寻的。” “景公子名声在外,王上对景家一向器重,此次科举考试王上对景文公子可是寄予了厚望,若是因为这么个不相干的来历不明的人惹得景家和王上都不快……” 说完,二人不约而同的向着殿内瞧了瞧:“万万不可因为这一人自毁我们的前程牵连到我们,景家私下里早先来寻过我们,也不好直白拂了景家面子,让他下不来台,我们俩何德何能同景家作对?景家早就为景文公子铺好了路,我们也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之时帮上一帮。” 另一个附和道:“林兄此言有理,有理呀。” 一炷香燃尽,殿试结束。 二位考官背着手拿了簿子:“今日殿试已经结束,各位考生先行归家待张榜通知即可。” 众人便躬身行了礼道一句“谢过主考官”退了出去。 周寻要走时,却被二人拦了下来:“你是叫周寻?” 周寻行了礼:“小生名唤周寻。” “我二人今日拦下你,是想听一听,依你之见,这科举是为何?” “自然是选拔有才之人,忠于朝政社稷与君主,做明臣,保家国安定,为百姓谋福利。” 二人笑了笑:“我们在官场沉浮多年,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你且说一说你真实想法。” 周寻:“普天之下,谁人不想官拜高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他毫无隐瞒,一时将心思说得这般坦荡,竟教他二人不知如何接话。 之后只得:“回去先等张榜罢。” 周寻这才恭敬退下。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明了。 整个翰林院经手的文章,是得先匿了名字由各个文官看后再筛选出来交至主考再一同商议的,最后到了他们手上毫不意外,前三样好文章中果然有当日见到的景文的文章以及周寻的。 甚至,细细看来,许多都一致瞧得周寻文章更胜一筹。 “这文章做得鞭辟入里,层层渐递,华词丽句虽少,其个中道理与滋味却是让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值得咂舌琢磨的。” 听完众人争议,这两位急忙便赶去拜访了景家。 见到景大人,二人先行了礼直接道:“大人,科举试上您忧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景颂悠悠道:“我早先便打听过了,今年那一众考生中有个叫周寻的,听闻能耐还不小,少年人却是连中两元入得殿试。” “大人的消息果然比吾等灵许多,可眼下事情倒并不难办,那少年郎一心只想求得利禄,对功名看得浅淡,若是大人想法子与他些好处,说不定景公子的状元便保住了。” 景颂眯了眯眼睛:“这我可听不明白了,我可从来没有让二位大人徇私枉法科举舞弊啊。这关我儿景文何事?二位慎言。” 话里话外,分明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 他起身:“人,若是给过甜头尝到了一点儿好,便会更加的贪得无厌,贪心一事,从来就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二位大人,接下来怎么办,该不需我来挑明?还有,我家景文,自然是凭实力摘得状元,可不是因着他人的庇护,这一点还请二位铭记于心,切莫祸从口出啊。” 二人脸色白了又白,最后只得怯怯应一句“是”。 三日后,京城张榜。 布告栏前百姓围得叫一个水泄不通,许多儿郎都在上面寻自己的名字,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这数十年寒窗苦读,竟因一纸文章悉数轻易毁于一旦,未免太过残忍与可惜。 周寻也自是一行行一列列一个个的找着,瞧自己的名字,只是瞧了许久也不见,根本就没有“周寻”这么个名字。 他皱着眉头,仔细地瞧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看见,连一个类似的名姓也不曾瞧见。 并非是他骄纵自恃,而是他对自己有十足把握。 待周围儿郎、百姓看完热闹纷纷离去,只有他一人等在那儿等着有人来换掉这一纸布告重新贴上去一份:“我们将这布告弄错了。” 可他只等到一群官兵围住他:“周寻?你牵扯到科举考场舞弊一案,随我们去衙门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说起来这一本虽然是男主视角,但是其实我个人是把从谁的角度描写较多作为评判谁的视角的文。 另外,我每写一章都想有一种把它塞回去回炉重造的心情,所以日后应该会修。 最重要的!这个作者她权谋已经尽力在写的高大上一点了,可是她可能能力有限看起来还是比较小儿科权谋看起来比较弱,还请大家多多包容=w= !!!!下一章排雷:下一章会有一件事可能会有很多小可爱比较介意,就是男主去当小倌,可以跳过……这个……如果大家真的特别介意我就不强求接受了,还是感谢陪伴,谢谢你能看到这里! 前文已经小修过了,不影响总体阅读,增添了一些小细节而已ouo 感谢在2020-03-02 20:35:21~2020-03-04 17:5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势压于身 阴暗,潮湿以及空气中混合着的还一股难以名状臭牢狱味,血腥气、汗臭,腐烂的臭味糅杂到一处,让人作呕。 在未进来以前,周寻从未想象过原来所谓的牢狱是这副模样。 他在长街上被人拿着画像核实了身份便抓走丢进了牢里,不闻不问。 他所处的牢房中还有三个满面污垢胡子拉碴的男子,横眉竖目瞧着便是一副莫名的凶像,只是从他进了这个牢房中便一直躲在角落不时阴恻恻的看着他,无端的让人心中发毛。 “吃饭了!”狱卒端着三碗已经不怎么新鲜的饭菜来随意放在牢房门口。 那角落三人一下子哄抢一空,狱卒这才注意到还有个周寻一般笑了笑:“哦,我倒是忘了这今儿还新被送进来了一个。” 他蹲下身子看着毫无反应的周寻:“瞧我这记性,向来不好,你若是不介意便去和他们分一分填饱肚子。”说完他向角落里正用手抓着饭菜狼吞虎咽的三人努了努嘴。 周寻抬头淡漠的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三人,没有动。 狱卒:“这可叫我难办,是你不愿吃,可怪不得我不给了。”说完就走了。 这间牢房里关着的是什么人,周寻不知晓可这狱卒是再清楚不过的,全都是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的穷凶极恶之徒,少说身上也背了三条人命。 他出于好心提的建议,却是故意逗弄,不顾周寻死活将周寻往火坑里推罢了。 因而,在周寻目光稍稍触及那三人手中的碗又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时,那三人先是将碗用手臂挡着往怀里护了护。 其中的有一个,见他这样子反倒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跟身旁两人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说完,几人纷纷走到周寻面前将手中的碗晃了晃:“想吃吗?” 闻言,周寻还没答话,他的肚子先叫了起来,周寻缓缓点了点头。 “想吃啊?你抢到我们就给你。” 随后,三个人将碗推来晃去四处跑等着周寻来抢,周寻本就许久未吃过东西,这下子更是体力不支,他看着那三人的脸笑得逐渐猖狂扭曲起来,索性充耳不闻就地坐了下来,不再去管。 见他没动静,为首提议的那个走过去踹了踹他的膝盖:“怎么不抢了?” 他依旧不动,几人觉得没意思了,便丢了碗在一旁。 周寻这才动身去将碗端过来,将里面仅剩的一些残羹冷饭挖着吃下去,他饿得太久根本不在意饭菜滋味,只想着填饱肚子罢了。 偏偏他们瞧见周寻这副样子又过去一把夺走了他的碗扇了他两个巴掌:“让你吃了吗你就吃?都进了这地方了,懂不懂规矩?” 他把碗中的饭倒在地上:“老子就是全倒了也不给你这狗东西吃哈哈哈。” 附和着的是一阵哄笑声,周寻一下子扑上去将他按在地上发了疯的将拳头砸在那人脸上。 双拳难敌四手,身侧的两个人一下子反剪了他双手将他制住,又对着踢了他腿窝,疼得他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你打啊!你打啊!老子要了你的命,老子说不给你吃就是不给你!”他趁着两个小弟钳制住周寻,对他拳打脚踢。 周寻脸上挨了许多下一下子青一块紫一块,又被他抓着头发把头往地上磕,一下子磕破了头流了许多血。 一个伸出一只胳膊拦着:“大哥,别打了,再这么下去人就没命了。” “你还想着替这小子出头?在这世上,我们这些人的贱命算什么,才值几个钱?” 小弟讪讪收回了手,他依旧不解气继续拿周寻出气。 周寻毫无还手之力,痛意被无限放大,他的脑子里只疯狂的叫嚣着一个念头:活着。 努力地活下去,哪怕是痛苦的活下去。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她的希望,他的希望,两人共同的希望。 “干什么呢!一天天的都在牢里了还不消停?”狱卒被他们这一下子闹出来的这么大动静给引进来了,口中不住地骂骂咧咧很是不耐烦。 指着他们:“都给我消停一些,惹出什么乱子来你们也别想好过。” 这狱卒正是今日给他们送饭的那一位,片刻后又进来一位狱卒,面相敦厚,人看起来很是和善:“这怎么了?” “还不是一群疯狗抢食。” 宋为瞧见里面落魄被打的周寻:“这人也是苦命,平白的被安了个舞弊的罪名就丢进来了,还偏偏是这一间关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牢房。” 陈子一向对他这种滥好心嗤之以鼻:“人各有命,谁让他偏偏挡了景文公子的路呢!” 而后自顾自出去了,一脸嫌恶,不想在这地方再待上片刻。 宋为蹲下身在靠近周寻的那一处放下了一瓶金疮药叹了口气出去了。 那几人被陈子呵斥一番又觉周寻毫无还手之力无趣非常便打了个呵欠合衣睡去。 周寻捂着身上的痛处慢慢挪动到了宋为放药的地方拿起金疮药倒在手心,只倒出来最后一点儿。 想来,他处境也十分困苦,却仍旧愿意将这最后仅剩的金疮药悉数赠予他。 他至今都尚不明了原因,却被人莫名其妙抓进牢里受此屈辱。 他将手上的药瓶紧紧攥在手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恐怕,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风骨凛然又如何,文采风流又如何,权势压下来,生死由不得自己。 透过牢房内逼仄狭小的窗,天□□暮,月色青灰,周寻甚至能清楚地听见雨水淅淅沥沥地从檐角滴落在地的响声,滴滴答答,仿佛独守空闺的美人剪不断的泪珠,冷冷清清,惨惨戚戚,一行鸿雁飞过,鸣声凄厉,恍若歇斯底里的呐喊。 天气带着本就潮湿的牢房更加潮湿,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周寻的膝盖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摸着膝盖,突然地就想到那个小姑娘: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刻想到自己呢? 此时的锦书正在院落中对着那盆重新被栽回去的花望月亮,忽然身上被披上了一个温暖的东西,原来是觉浅给她披了一件披风:“小姐,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 “小浅,”她看着觉浅,“我想阿寻哥哥了。” 觉浅握着她的手:“小姐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他会好好的。” “小浅,我不知晓他好不好,”锦书一手抚上心口,“我不知道怎么了,我这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难受得紧。” 觉浅柔声道:“那奴婢明天就陪着你去打听打听。” 听到这句话,自娘亲去世周寻离开以来,这是第一次锦书脸上有了笑意乖巧应着“嗯”。 第二日锦书去向程章禀明程章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放心不下,让几个功夫好的暗中跟着她一道。 奇怪的是,锦书四处询问并未有人知晓周寻的行迹,待她走到城中布告栏处听得身边议论:“果然是景家公子拔得头筹夺了今年的状元啊,只是听闻之前有个连中两元的,好似并非景文公子,却也没传出这人后来殿试如何?” 另一人搭话:“即便是当真有胜过景文公子的,这头一名也还是景文公子。” “也是,前几日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直接揭了科举的公告,我当他有多大的能耐,到了张榜那日,似是没瞧见自己的名姓在上头,反而还被一群官兵给抓去了。” 听的人纷纷“啧啧”两声。 锦书莫名就想到周寻,不知为何,他口中这人的一言一行都极像周寻可能做出的事。 她伸出去拍那人身子的手都在颤抖,出口的话也颤抖:“你说的可是一位年纪极轻的少年,偏偏生得面如冠玉儒雅秀气?” 他咂舌道:“似乎不错。” 锦书听完,便急忙奔着衙门去了,觉浅急的在后面唤“小姐等等我一边追上去”。 待到衙门,她直接塞了银子使人带她去牢里,到了牢门外却站住脚不进去,陈子以为这娇滴滴的小姐是嫌弃这地方:“我们这地儿向来都如此,小姐您要是嫌恶,不如不进去脏了您的眼睛。” 锦书对着觉浅伸手,觉浅便将银子放了几锭在她手上,他接过来放在手上掂了掂勾着唇:“这位公子的事恐怕有些难办啊……” 锦书拿出了自己的银带整个放在他手上:“他定是无辜的,还请您多多通融,让他在里面少吃一些苦头。” 陈子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将银子都装进银袋系在身上:“小姐放心吧。” 离开衙门,觉浅:“小姐,既然都到了,你干嘛不进去瞧一眼呢?” “阿寻哥哥从来没说过,但我瞧得出,他是个很自尊极要强的人,恐怕也不想我们见到他这副模样,再者,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最恨的,应当就是我们程家了。” 觉浅默然,跟着锦书回府了。 陈子得了银两,心里窃喜:恰巧他才得了消息说景家只是为了让周寻在牢里吃些苦头以示警告以免他出去乱说话,关了这两天,该吃的苦头也吃了,人可以放出去了。 这下可好,本来就是要做的事情,又平白捞了这么一大笔,属实是赚了。 明明方才过了两日,对周寻来说却像是度日如年,以至于他被人推出牢门时见到阳光竟觉得有几分刺眼,下意识就伸手挡了挡。 他走在长街,听见乞丐于街边行乞,他索性也跪下来行乞。 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死了,是他人活着,但他的精神已经自我放弃了,周寻只是想不通,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旁人凭借家世背景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为什么需得他呕心沥血付出一切做代价都不够。 他只是想像这些乞儿一般,苟活于世,如今的他再无颜面去见小姑娘,他觉得太累了。 街边的乞儿瞧见他,凑在一起嘻嘻哈哈:“你瞧,瞧着这么好看的好手好脚的竟也像我们一样,来行乞了不是?” “我看他这副样子,不该和我们一样在这儿行乞,倒是该去醉香楼找那老妈妈去了,可比在我们这儿强多了。” 说着,几人对视一眼走向周寻:“你想不想锦衣玉食,衣食无忧?” 周寻乍一听见这句话,果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眸子亮了亮。 乞儿带着周寻来了醉香楼,在后门等着人叫了妈妈来。 老妈妈来了以后,乞儿指了指周寻压低了声音:“你瞧瞧我这回招来的人?” 老妈妈绕着周寻仔细打量一番眉目间含着赞许之意:“是个好苗子,我收下了。” 老妈妈这便让人带了周寻进去了,乞儿凑近周寻:“这可是个好去处,你将来可别忘了我。” 周寻进去后,老妈妈给乞儿手中放了一锭银子,乞儿道一句“谢过妈妈”这才离开。 周寻几乎一见到里面衣香鬓影,处处歌舞,一派萎靡不振的景象就知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他早些时候便有所耳闻,许多权贵有些特殊的龙阳之好,便也会来这种地方寻貌美的男子寻欢作乐,榻上承欢。 想来,那乞儿带他来此,便是看中他皮相了吧…… 他竟没有意识到,自己想明白以后只是笑得凄然,却没有丝毫逃离的想法。 反正他现在无路可走,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里安身立命。 更何况,这里端的有许多权贵,若得了机会,他仍旧可以光明正大离开这里。 哪怕是以而今这种为人不齿的身份,他突然就想到大夫人日日念叨的那一句:“真是个妖孽,这妖孽迟早会招来祸患的!” 没想到,竟当真让她给说中了。 下人带着周寻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便带着他去见人,他模样生得好,瞧着也机灵,很快就被人挑中瞧上了。 这之后,醉香楼中无人唤他周寻,人们大都只晓得这醉香楼中有个小倌,唇红齿白美少年。 这个单薄的少年似乎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他开始学着曲意逢迎,讨人欢喜,即便是从前再不屑的事和说漂亮的话他如今也能轻易地就做得很好了。 因为这种难得的明事理,长相又颇为清秀,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一直都是大家族的达官贵人豢养玩弄的对象。 他每每觉得肮脏又耻辱不堪,便强迫自己喝下毒药,毁了嗓子。 但因着他的皮相,许多人仍旧去醉香楼寻他。 这一日,更是迎来了一位贵客,环视一圈,一下子就瞧见了周寻,笑意浅淡,可只有周寻能看到他眼底隐隐的冰霜。 然后,他听见那个一身云纹朱衣掐着袖边描了金丝线的男子站在那里声音低低如同鬼魅一般对他说:“你可愿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一章非常纠结,因为可能会触及很多小可爱的雷点,但最后我仔细想了想,这大概是他命中注定要经历的,正是因为你得到了什么,所以上天有时候会因为你得到的东西再去惩罚你。 放心吧,下面他就报复回去了,周公子是个现世报呀,绝对不会让仇恨隔夜的~ 今天本来答应十点多,但是真的特别特别对不起,我高估了自己的手速我落泪,我跪下,我忏悔~ 希望大嘎可以原谅我,我奉上肥章来给你们请罪了,还望笑纳,看文愉快呀=w= 第11章 脱胎换骨 潮腐的水汽里,周寻后背疼得厉害,那是他前一回任务落下的伤。 他靠在墙边动了动身子,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 那一日醉香楼中,那个云纹朱衣的华贵男子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声音低低的问他:“你可愿跟我走?” 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离开的机会,见到他第一眼他穿戴谈吐便轻易就能让人知晓是个不简单的,周寻没多想哑着声音应“好”。 楚休一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周寻脸颊语气颇有惋惜:“可惜了这样好的相貌,嗓子却是坏的。” 妈妈以为他会因此瞧不上周寻,连忙开始打圆场:“这孩子可机灵着也懂规矩,嗓子也不是天生坏的,是……” “好了,我知晓了。”楚休不耐的打断她,看着周寻,“无妨,跟着我,你也不需如何好的嗓子,不想出声就不出声,不说就是。” 少年点头应,眼眶泛起一股酸楚,他竟头一次遇见性情如此相合理解他,包容他的人。 可眼前的人,鬓边隐隐有斑白,眉目间也有难掩的风霜痕迹,周寻心中萌生的却是想要将他引为知己了。 他以为是救赎,却不知眼前的人只是带着他从醉香楼这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水深火热的炼狱而已。 楚休摆了摆手让随从给了老妈妈许多银子,银钱给的足够多,可周寻现在已经是醉香楼暗里的招牌,这么突然让她放手,心下自然有些不情愿。但奈何此人大有来历身份地位压着,再不情愿也得放人。 周寻才跟着楚休来了他府邸中时,楚休便问他:“你不清楚我是何人,竟敢这么轻易的跟着我走,不怕我将你带回来也是为了以色侍人?” 少年偷笑,有一股得逞一般的感觉,一排皓齿流转过温玉般的光泽:“有什么好怕,那也不过是做着和醉香楼一般的活计,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的了。更何况,侍候大人这样的一人,总好过一己之身伺候许多人。” “你这少年倒是有趣。”楚休眉眼间隐隐流露出赞赏之意。 “小叔,小叔?”突然有一少年,着一袭水蓝色衣裳莽莽撞撞冲了进来。 先注意到了一旁周寻也是惊诧:“这小少年生得如此好看,小叔不如将人与我?” “胡闹,他可不是你能这么要去的人。”话语是斥责,口气中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湛安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小叔,你莫不是想让他……” 楚休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目光不自觉的飘向了周寻身上:“此人可造之材,日后,他一定会是我楚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楚休计划的不错,当他带着少年去了地牢中他还是因着仅存的那一点同情心:“你可想好了,在我这里,可未必会比醉香楼中轻松。若是后悔……” “若是犹豫,我当时便不会义无反顾跟着您回来了。” “好,不愧是我选中的人。”楚休说着头向前倾了倾,“这地牢尽头有一处关着几只猛禽的牢笼。” 他把少年的手拉过来,将一枚钥匙放在他摊开的掌心:“想留下来,就得经受几个挑战,只有你都活着出来了,才算过关。” 少年仔细瞧他神情,如此危险的事从他口中却轻描淡写吐出。明明是阳春,他的话却像寒潭里的冰,与人隔了三尺,与花隔了三秋。 他紧紧攥住钥匙,头也不回的向着地牢深处去了。 “大人,这小子从未习武,贸然进去,恐怕只会送命。”随从神出鬼没一般突然出现。 楚休看着少年挺拔坚毅的背影眯着眼:“未必。从我将他带回来时他应当早就做好准备了。如果当真是这个下场,那也是他的命。” 地牢之中,光亮逐渐变得微弱,直到周寻走进的动静惊醒了最深处牢笼中关着的猛禽。 赫然睁开了一双闪着绿莹莹亮光的眸子,周寻才发现原来是一匹狼。 或许他该夸楚休一句仁慈,说好的一些猛禽最终只有这一匹狼? 他倒吸了两口气脚步退后了两步,那狼察觉到他的动静缓缓从地上起来,一步步向着牢门口逼近。 周寻想到楚休的话,迈着步子走上前,用钥匙打开了牢门。 后悔?他周寻一旦做了决定,不管后果如何从来就没想过后悔,路是自己选的粉身碎骨头破血流,他也不会喊一个“不”字。 狼的警惕性很高,缓缓走向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这兽物性情暴戾,嗅到些微血腥气便会兽性大发。 但它的攻击性雨冷血向来是与生俱来的,周寻没有武功傍身,要想活命,只能尽力保全自己。 狼绕着他走了一圈,随后露出尖尖的獠牙和猩红的舌头逼近他,一下子趁他不备就扑了上去,周寻一个偏身躲了过去,狼反而更加不耐,朝着他再次一个猛扑,周寻后退躲避,便向着来路拼命往回跑,拍打牢门时才发现门早已经被锁死了。 他靠着门,面前是追来的恶狼:楚休果然说到做到,让他这样活着出去啊。 周寻不再与它正面相对,而是转为用各种法子周旋耗费它体力,狼意识到周寻的戏耍发出一阵嚎叫,耐心消耗殆尽,退了两步扑过去,一下子将周寻扑倒在地。 狼的劲力很大,压在周寻身上周寻不仅要牵制住它还要小心它的獠牙。 “刺啦”一声,狼的利爪划破了他的衣裳,也划烂了他的胳膊,闻到血腥气的狼一下子对着周寻的胳膊就一口咬了下去,周寻脸色变得煞白,胳膊上血涌而出,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牢门甩开它撞在墙上依旧紧紧地咬着不松口。 周寻就对着狼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使尽力气咬断它脖子上的筋脉。 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力道松了下去,趁这机会看到牢房中的一把刀,他一下子拿过刀就朝着狼砍了下去。 狼倒在地上,睁着那双绿眸看着他,他胳膊上的血和身上染上的狼的血混合在一起,他走到倒地的狼面前举起了刀。 手起刀落,狼的血溅了他满身满脸。 厅堂之上,楚休看着身旁燃尽的香:“时辰够了,我们去瞧瞧。” 随从跟着他一道去了地牢,甫一打开门,就是周寻用那流着血的胳膊从地上爬过去,停在楚休脚边抬起沾满血却带着笑的脸看着他,脸上分明稚气未脱衬着满脸的血竟有一种格外瑰丽奇异而妖冶的美,用粗哑的声音:“我活着”。 他向楚休举起手中的东西晕了过去。 楚休看到那一匹他故意饿了许久的狼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尾巴却被人用刀砍了下来,紧紧攥在手上。 周寻醒来后是在干净整齐的榻上,身旁的楚休正浅酌了一口茶:“醒了?大夫说你失血过多才晕过去。你做到,那我也说到做到,你日后便留在府上。” 从那之后,周寻每一天的时日都被惨无人道的训练塞满了,试毒、斗猛禽,入机关室再毫发无损的出来…… 楚休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法子来训练他们,做得好便赏,做不好丢了命也是自己的造化。 他的确逐渐快速成长起来,进步之神速令楚休惊异不已,他不负所愿,成为了一把刀,楚家一众杀手中最好的那一把刀。 …… 褚和才结束了任务回到府中,看见周寻这副模样,本来不愿多理,良久还是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给他:“凑合着用吧。” 周寻稳稳接住,而后倒药给自己一些触碰得到的伤口上药。 “你为何到这里?”这是周寻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和他讲话。 原来少年人的他,声音听起来却粗哑不堪难听得紧。 褚和:“无处可去,孑然一身。” “家人呢?”周寻接着问。 “死了。”褚和道。他想到出征前,娘对他说“等你回来娶了素素,我们一家就好好的一直在一处。” 那时候,还有素素,素素眼中蓄泪,握着他的手:“褚和哥,我等你回来。” “我也是。爹娘都死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了。”周寻面上显出嘲讽来。 褚和不知晓该如何开口,潜意识里觉着这些陈年旧事已过去许久了,心在日复一日中也变得麻木了,现在想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起伏了。 但周寻不一样,他第一次瞧见这少年,就清楚的知晓他们不一样。 “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杀人就是你这个年纪,我被楚大人一样丢进牢里,一群人每天你死我活只为了争夺仅有的那么一点食物,他说,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留下来。我实在是抢不过了,可我想活下来啊,我没办法,只好把他们都杀了,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其实他早就不知晓为何要活着,好像只是因为娘亲死时那一句“一定要好好活着”他就咬着牙强撑着活下来了。不为别的,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褚和没念过什么书,也不知如何安慰人。 周寻却是听得明白的,他看着褚和脸上可怖的疤痕,陷入沉默。 楚休让他第一次拿着刀去做任务的时候,他不知,原来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手上沾满鲜血的人。 只要是楚休的命令,只要他需要,楚休说,杀手不需要感情,感情是最靠不住最廉价的东西。 可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想到锦书,然后又会悲哀的发现,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快想不起锦书的模样了。 如若说杀手怕死,是荒唐;那杀手动情,亦是荒唐。 再去看着自己那双手,仿佛瞧着瞧着,上面就显露出那些鲜血来。 可他记得楚休夸赞他:“你是一个杀手,最好的杀手。” 周寻怔怔的听了褚和的话,他想,也许他们都不适合做杀手,用情过深的,都不适合。 房门被风推开带进了一阵风,周寻的衣袂携了腥甜的风,看见来人他单膝跪地,后背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裂开,血顺着脊梁滴在脚边的青玉地板上,楚休拾阶而下走向他,手里端了杯清酒。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大嘎挺住了上一章看到了这里!然后后面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雷点啦! 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剧情什么的(另,我平衡不好爱情和事业的戏份,所以多多包容~ 我今天算了一下,有的小可爱可能不清楚男女主的年龄差,然后我提一下,男主这时候是15岁,女主是十二岁~ 这样大家看到后面应该也能按照这个推算出来看得会比较轻松一些。 今天提早更!看文愉快呀小可爱们感谢在2020-03-05 23:06:55~2020-03-06 17:5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醉汝温柔 鲜血滴下来,把他的衣裳也浸湿了一小块。 楚休看着只是:“京中宋家,屡屡与汪家作对……” “在下知晓了。”听得太多楚休的命令,他几乎只消得说上半句,周寻就能揣测到他下半句。 楚休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背身而去时还是:“聪明是好事,可是不要太聪慧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下不敢。”楚休的意思清楚,无伤大雅的事便算了,可周寻若是想要妄图揣测他的心思,他就定然不会留情面了。 “大人,为何是我?”周寻依旧跪在地上,抬头问他。 楚休没回头,但声音含笑:“我问你,若是你将来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对着那些曾经辜负也好,伤害过你的也好,你当如何?” “必要他们付出千百倍之代价受我千百倍之苦痛。” 楚休勾着唇角:"所以我,不会看错你。" 周寻随了楚休的命令去宋家,宋家也是这京中的高门大户,守卫自然森严,周寻直到夜半三更才得了机会潜入,只是方要动手时榻上本应该沉酣入眠的人却突然醒来。 “我爹说的果然不错,京中有一处极为神秘的组织,一个不见天日的杀手团,只要给的银子多,价格够高,就是皇亲国戚也敢动。” 这人是宋家的小公子,平日里以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外,却偏偏最得宋家上下的喜爱,周寻本以为他是高官贵胄家的草包一个。 没想到,这一次反而大意了。 宋恒是个警觉的人,戒备心极强,他平日里在外面时常惹乱子,即便派了许多守卫,他依旧在榻边放上一把剑。 他摸着剑边的刀刃:“想不到,有朝一日,它当真也还能派上用场。” 周寻无话,长剑破风而去,剑风凌厉,直指喉舌。 若是一时半刻解决不了宋恒闹出了大动静,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宋恒自然也看穿了他的意图,偏偏躲闪耗费他时间心力,捏准了周寻想要尽快脱身的想法。 “来人!府中闯入刺客!”宋恒的高声大喊惊醒了长夜。 家丁侍卫纷纷赶来抓刺客。 周寻一下子绕到宋恒身后,用剑抵着他的脖子。 宋恒见势已去倒是很识时务的一下子松了手中的剑,这时候一众人恰好破门而入。 宋老爷心下急切,两手在空中比了比:“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莫要冲动,你要多少银子,给你就是了。” “要的,就是你这小儿子的性命。”周寻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剑尖没有丝毫犹豫的划过宋恒的脖子,松了手,宋恒就倒了下去。 宋安怒不可遏,跑过去抱住宋恒逐渐冰冷的身子,双眼猩红:“给我将那刺客抓回来,抓不到,也要想法子给我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 “是!” 周寻纵身一跃翻上了宋家围墙,庭院中却突然跑来一人对着他的身子开弓拉弦干脆利落的射出一箭。 箭头深深扎进了周寻的腿上,“砰”一声周寻的身子就从围墙上掉了下去。 宋安追出来,舌尖之人:“在下已经射中了他的腿,还请赶快带人去追捕,他受了伤,定然跑不远的。” 宋安听完,立刻调派人手去追周寻。 只是在围墙边一圈,以及附近仔细寻过都未曾见到周寻身影。 一众人只好无功而返,回府中向宋安复命。 宋安一手抚上宋恒的脸:“若是让我知晓谁是幕后黑手,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受尽百般折磨后再为我儿恒儿偿命!” “大人也无需太过忧心,我早已在那箭上抹上了毒药隐忧,他若是想活命,定然需要去京中各处医馆买天落灯,这种药草极为稀少,京中只有几家医馆有少量储存,到时候大人派一些人暗中盯着瞧瞧是谁买了天落灯,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宋安点头,吩咐下去让按着他的话照做。 侍卫去寻找周寻时,他便索性原路返回躲进了宋府中的柴房自己忍痛拔出了箭,只有等他们搜寻无果后他才能安心离开。 侍卫们果然又回来复命,他索性瞧着机会溜出了宋府,只是腿上的伤严重,影响了他行路的速度。 这样回去,恐怕楚休并不会管他的死活,何况他腿上的伤隐隐有发黑的症状,那射箭之人定然在箭上涂了剧毒。 他只好拖着伤腿缓慢行进:幸好今日虽然波折,好歹是完成了任务,且自己戴了□□,宋家日后寻人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沿着这条路走了许久,心头渐渐涌起一阵分外熟悉的感觉来,抬头一看,那府邸门上挂着的匾额赫然书着“程府”两个大字。 他挪动着步子,走到程府门口,一手缓缓摸上程家朱红色的大门,程府门上挂着的两盏白灯笼的光印在他身上,然后他便突然咳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门内的锦书今夜总是心悸,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步过中庭,下意识的就往大门走去了,月色莹润了她的脸庞,仿若春日里轻轻摇晃的水光。 走到大门处,才回过神来,想要回身回去时却鬼使神差打开了大门,一下子就看到了门外倒地不起的人。 怕惊动程章,锦书便去叫了觉浅,两个这才扶着周寻进了屋子。 “小姐,你贸然将这人带进府里,这事要是传出去,你的闺阁名声可就毁了。”觉浅皱眉看着榻上的男子道。 锦书:“既然他倒在家门前,总不能见死不救罢。” “快天明了,你去请郎中来为他瞧一瞧吧。” 觉浅不情不愿的去了:自家的小姐怎么总是摊上这些事,先是一个周寻不够,又来了这么一个。 锦书注意到他腿上的伤,以免感染发炎便不时伸手探一探他额头,渐渐地果然烫起来。 待她再伸手去试温度时,榻上的人突然一把捉住了她的腕子,捉得很紧怎么都挣不开,睡梦中似是极不安稳,口里神志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锦书不自觉的俯下身子凑近去听,他一阵阵急促又灼热的气息打在她脸颊,她的脸因此更红了些。 直到这时候,她才听清楚,那人的口中唤的竟然是“小意”! 怎?怎么会?她的小名他怎会知晓? 锦书略略抬头,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脸擦过一个柔软的物什,她的脸一下全都染上了红晕,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娇羞。 她看着他的脸,明明就是从未见过的平平无奇的面孔,偏偏勾勒出好看的唇形,朱红而薄。看着看着,又想到方才就是这样的唇擦过自己的脸,脸上才降下去的温度就又升了上来。 明明这个人和周寻半点也不相像,可她就是抑制不住的将他同周寻想到一起。 锦书看着似是被蛊惑一般,竟然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唇,待指尖马上挨到他的唇那一刻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收回了手。 可薄唇的人大多薄情。 她方才要起身,榻上的人先前就听见了她的声音,这会儿才用了极大的力气掀起沉重的眼皮。 看着她,他虚弱又苍白的脸上先是露出笑意,然后又像病中委屈无比的孩童一般扯着她衣角,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好想你啊,可是你都不想我……” 锦书的脑子先是空白了一瞬,而后只好坐在榻边有些僵硬的伸出手一下又一下轻而缓的拍着他面前,颇带了些哄弄的意味:“乖,等看了郎中吃了药就好了。” 听着小姑娘柔柔的声音在耳畔轻哄,他的一颗心像是被羽毛挠过一般,痒痒的,突然就好想沉浸在她话里的温柔,但随之袭来的却是一波又一波从心底深处漫上来的空洞和恐惧,一下子两只手就顺势紧紧缠上了小姑娘的一只胳膊不撒手。 锦书认了命,任由他抱着,一边不时哄着他:“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渐渐地,她的话语像是漂浮起来,变得悠远而又模糊缓缓传来,将他一颗心熨烫得妥帖而安静。 沉沉的夜里,少年和小姑娘就这么紧紧依偎着,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安静的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等到天方亮的时候,觉浅便带着郎中回来了,看到的却是自家小姐支着一只胳膊托着脸睡着的模样。 “小姐,小姐?”觉浅走过去轻轻用力晃了晃她的胳膊。 锦书一下子被她叫醒,打了个呵欠,小心翼翼的想从周寻手中抽走自己的胳膊,还是未果反而惹得榻上的人皱了皱眉头,便由着他了。 一只手招呼着郎中:“我昨夜为他换过几次帕子浸了水敷着,只是还是发热。” 郎中走过来瞧,探了探他脉搏,又看了看他伤口面色凝重:“这位公子是腿上中箭,箭上又淬了毒,伤口发炎加上毒素进入体内,会产生幻觉,发热。” 锦书看着榻上的人,似乎歇息的很不安稳,梦里眉头也不曾舒展过:“有什么法子治呢?” “我开个方子与小姐,照着抓药回来煎上几副每日按时喝,伤口记得换药,不消三五日便能好转,可现下主要是天落灯这一味药材比较难找。” 锦书不禁也发愁,只听得郎中接下来又道:“不过,我倒是还知晓京中有几家尚且还储存着这一味药的药铺,只是价格恐怕不低,也稍远一些,辛苦小姐远远跑一趟。” “无碍。那便劳烦郎中写下方子我好去抓药。” 觉浅拿来了笔墨,郎中在纸上写好后掏了银子给他,锦书和觉浅问过药铺在何处后就赶着去了药铺。 按着郎中说的那几处跑了个遍才买到天落灯,她们前脚才离开后脚便有人跟她们擦肩而过进了药铺问:“店家,请问您这里可还有天落灯?” 店家正在柜台上记账,闻言抬头拿着笔的手指了指门口:“方才正好有两位姑娘买走了。” 问话的人到门口一瞧,哪里还见得到提着药的姑娘身影,便又进去问了一句:“这姑娘姓甚名谁,为何要买这天落灯?” 店家:“似乎是姓程,却不清楚具体的名姓,只是似乎家中有人受伤急需这天落灯。” 他听完,道了谢,走出药铺:还好方才虽然仅仅是擦肩而过,他也记得那姑娘大致长相。 程家?想来,京中称得上的,就这么一家姓程的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评论区一片喊甜甜甜的搞得我好害怕…… 其实你们不说,今天的这一章本来也是要甜的! 希望大家能喜欢(满意)? 秃头作者敬上~看文愉快呀小可爱们OUO感谢在2020-03-06 17:51:45~2020-03-07 20:1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簪龙胆、Axcenmbe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势不两立 他便带着消息回了宋府中,宋老爷等他回来:“可有什么消息?” “我想的果然不错,今日我跑遍了京中各处药铺,唯有一家有两位姑娘去买了天落灯。” 他见宋老爷面上疑惑,缓缓道:“其中有位姑娘,姓程。” “程?” 侍卫点了点头。 宋安将这个姓氏在唇齿间反复细细咀嚼了一遍又一遍,脑子突然轰然一声,他看着侍卫:“你的意思莫不是……程章……” “属下也只是猜测,只是在属下去药铺时恰好与那姑娘擦身而过,相貌也还记得大概,不如属下画一张图,这样大人也好派人便于调查。” 宋安应下,等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再让他作画,画上的姑娘那双明媚的眸子透着灵动,咫尺之间,似夏荷绽放。 待画好,宋安仔仔细细瞧了一道:“这画上的姑娘委实有些眼熟。” 侍卫在一旁提醒道:“那一日刺客受伤我们遍寻不见,可随着我们的府邸一路过去的除了一些普通百姓就只有程府了。普通百姓胆子如何大到可以半夜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受伤之人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意思也再清楚不过了。 宋安捏紧拳头:“可我和程章在朝堂上互不相干,他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手来杀我儿恒儿!” 侍卫默了默:“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前段时日王上意欲立太子一事?” 他这么一提,宋安自然就想起来前段时日王上立太子一事,王上话里心里明摆着就是想立五殿下,结果程章偏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王上立了大殿下为太子。 此事不仅在朝堂上狠狠拂了他一个面子,弄得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文武百官也明里暗里讥讽。 五殿下平素里同他有几分交情,因着此事将事情迁怒到他头上,许多跟着自己为五殿下谏言的一时也是面上无光。 偏偏程章此人为人古板无趣,整日里端着一副秉持公正的模样轻易让他住不到把柄,没曾想,他这厢还未出手,程章反而先来拿自己的恒儿开刀。 大殿下暗地里同五殿下向来不和,只是在王上面前从来装得极好,他甚至以为程章当真是顾全大局才想着扶大殿下上位,毕竟在这朝中为官的有哪几个又是真正清廉至此的,他愿意帮扶五殿下,自然也是因着五殿下允了他不少的好处。 可直至前段时日他恰巧看到大殿下同程章一道,他这才明了。 程章和他,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各为各的主,各图各的利而已。 程章,既然你对我恒儿下狠手,那就也别怪我了。 程府中,周寻日日有锦书悉心照料,伤势已经慢慢地好起来了。 再请大夫来看时,为他身上的伤口换药,锦书是女眷,便退了出去。 待大夫再出来时,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叹息道:“哎,当真是个可怜人。” 锦书被他这副反应吓得心中一跳:“大夫,他不会是伤势太重复发了,命……命不久矣吧……” 她隔着门向屋子里看了一眼,有些难受和急切:“您说,只要您能治好他,多少银子我也愿意付。” 大夫语重心长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是心伤的事。” 觉浅随即给大夫领了银子就将人送出去了。 觉浅回来问她:“小姐,这大夫说话怎么高深莫测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甚清楚。”锦书只当是周寻受了极重的伤药石无医,大夫也离开了,便下意识径直推开了房门。觉浅便去煎药了。 锦书看着屋里愣愣的瞧了许久:他素白的脸上没有悲喜,一双眸子却被屋外漏进来的光点亮一般,明明灭灭,锦书只觉得她内心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叫嚣着呼之欲出。 周寻系衣带的手就这么因为她突然闯入而停下,他长指骨节分明,衣带在手中随意翻绕,竟也显出几分落拓的美来。 那双眼睛,那双手…… 锦书看着,脑子里又不禁浮现出周寻的影子来,渐渐地,两个人又重合到一处。 直到他装着无比淡漠的低哑嗓音开口:“小姐还没瞧够吗?” 声音如此粗粝嘈耳,同她阿寻哥哥半分也不相像,这一句话生生将她拉回了现实来。 锦书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礼行径急忙背转身来连连应着:“实在抱歉。” 可是耳朵尖上浮起的一点红晕又很快出卖了她。 周寻穿戴好,才自己将掩着的门打开来,锦书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就想起方才看到的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疤,还有胳膊上新缠上的绑带,应当是才上过药。 她好像忽然就有几分明白方才离去的大夫口中的话是何意了。 身上有这么多伤疤,却忍着一声不吭,在夜半晕倒在她家门口,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锦书小心翼翼拉着他腕子的地方看他的胳膊:上面缠了一圈又一圈。 “很痛吧?”锦书小声问。 这人和她的阿寻哥哥很不相同,性子变幻莫测让人捉摸不透,不像阿寻哥哥,对她总是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和温柔。 周寻想到什么,不动声色的抽回胳膊:“劳小姐挂心了,多谢小姐相助,日后有机会定然报答。”说完便要离开。 锦书伸开双臂拦下他:“不成,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传出去定然会有人以为是我程家虐待所致。” “习惯了。”周寻说完,侧着身子过去,一下子却迎面撞上了程章。 “你是?”程章看着面前陌生少年,不禁开口。 锦书生怕她爹动怒,急忙解释:“我昨日里睡不着,发现他晕倒在我们府门外,便将他带了回来……” “你呀你!真是不知轻重!夜半将陌生男子藏匿闺房中,传出去成何体统!” 周寻倏忽抬起头:“若是小姐闺誉因我而毁,我便负责。” “负责,如何负责!”这少年人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且在夜半晕倒于府外,不论是不是有意,其中用心也难免让人不深思一番。 这般来历不明带着一身伤的人,若是不尽早遣离,恐怕会无端的为程府招惹祸患。 “也罢,你走吧。”程章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周寻没有丝毫眷恋就离开了。 但他跨出程府大门的那一刻,听见锦书压抑的声音:“爹为何总是如此,赶走了阿寻哥哥,如今还要依旧无情的赶走他吗?” “他们和你都不是一方天地的人。” 周寻出了府中,心道:也许当真不是,但以后谁又说得准呢?反正他顽固至极,粉身碎骨磕得头破血流,也终会和他们成为一方天地的人的。 只要是他周寻想的,不论如何他都要得到。 楚休府上,周寻一回去便去见了楚休。 “终于舍得回来了?”楚休目光未曾分给他一分一毫,端起茶杯自顾自啜饮了一口。 周寻跪下回话:“在下有错。”在楚休身边时间不短,他知晓规矩。 “是错在差点儿任务失败,还是错在暴露身份?” “愿听责罚。” 楚休起身拿过了一旁的木栏上挂着的东西,放在手中扯了扯:“阿寻,平日里你可是很机灵的,怎么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说完,空气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咻咻”的声音。 长鞭打在他背上,周寻一声都没吭,他回来时便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是在楚休眼皮子底下,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这一点,周寻深谙于心。 楚休尽了兴,觉得教训也给够了,一手扔了鞭子:“不过好在你带了□□,躲进了程家,就算是知晓是我楚休手底下的人干的又能如何,不过也以为我们是拿人钱财□□罢了,连累不到我楚府。” “听闻那程家小姐待你倒是不错,你可是好生奇怪,竟还念着回来,没有分毫乐不思蜀的想法。”楚休拍了拍他的头,“这就好,不论何时,人还是须得认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才是,要拿捏有度,掂量的清楚。” “大人,宋家……” “干我何事?人是何家要杀的,杀人的也是你,你去的地方又是程府。” 周寻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从程府躲回来,还是免不了拉程府下水,让程府上下惹祸上身。 “阿寻,你还是太天真了,连我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事情,宋家又何尝摸不清楚?不过,程家毕竟有程章,宋安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过是费些心力拔掉程家一层皮而已,动不了筋骨,伤不了元气。只要这根骨还在,东山再起,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周寻细细咂摸一番,知晓楚休话里有话,还没说完。 只是,若照他如此说来,待到程家恢复元气时,只怕宋家也不好过,两人之间因着宋恒,这梁子很可能就这么结下了,虽说二人往日朝堂之上亦多有嫌隙,如今多了宋恒这么一桩,只怕是水火不相容。 说也说过了,罚也罚过了,楚休亲自伸手将地上跪着的周寻扶了起来,他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好了,下次任务留心些,勿要让人拿捏了把柄去,这次有个程府给你背了锅,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周寻应声。 只是楚休忘了,此一事惹恼了宋府迁怒于程府,然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么算下来,最高明的属实要算是何家了。 却不知他早先有没有算到,会因为一个他无端的躲进程府,撇清了他何家的关系不说,连带着他一直瞧着碍眼的程府也给一并牵涉进去了呢? 这件事说到底,背后获利最大的,可是一直没露过面的程家啊,周寻稍稍眯起了他那副好看的桃花眼想。 褚和走进来,瞧了瞧他后背的伤,毫不意外问:“你腿上的箭伤如何了?” 周寻显露几分笑意,看起来是温润和煦丝毫不带攻击与侵略性的反问道:“旁人不知晓,你还不清楚吗?” 作者有话要说:在榜期间随榜更哦宝贝儿们~ 下一章大概会有糖吃……吧……(? 网文一线牵,珍惜这段缘,万水千山总是情,收藏一下行叭行? 以后字数可能不一定都是3k+,所以不要看小粉花,别被它骗了:D 第14章 恩赐如劫 褚和面色如常:“我们不过早就说好的才是。” 周寻:“也是。索性不怎么严重,宋府那边的事情还需多多拜托你才是。” “周寻,你是真敢想也敢去做啊。”褚和看了看四周,“楚大人可是前脚方才走的。” “有什么要紧,早都是在刀尖上tian血过生活的人了。” “那程府那边,你打算如何,还要拖着吗?” 周寻皱起眉头:“你且让我再细细思量一番。” 褚和语气中渐渐浮起一丝怒意:“周寻,你不要忘了,程府从前是如何待你的,尽管你心里放了人,可你觉得以现在的你,就算竭尽全力,还想着能保得下一个程家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我们,若是存着的这份心思叫楚休知晓察觉,自保都难。” 褚和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会轻易心软到想要帮他,拉他一把。 许是有一日屋中难得的畅谈,周寻:“我在醉香楼的时候,一开始是恐慌的,我从前答应爹娘要好生活着,可从来没想过是以这一种屈辱又无.耻的方式活下去。我并非自甘堕落,也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只是在醉香楼待着的那几天,我不断看着有逃出去又被抓回来打断腿,打到残疾的。太多了。” 少年就着满地洒进来的银白色月光,二人早就习惯了黑暗,并不点灯,在那里不疾不徐缓缓道:“我瞧见的太多了。你知晓吗?那时候醉香楼有个比我年岁还要轻的,也是被人卖了进来,日日为了活着做着这般为人不齿的活计,我和他抱着膝盖坐在阁楼,只是因为他侍奉的好被客人赏了一叠点心,他都想着拿来与我一同吃。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时候他吃着点心,嘴边沾上一些点心渣子,脸上满足的笑。可是那一日他告诉我,‘阿寻哥哥,我好累,我想离开这里了。’” “他逃了,我帮他打了掩护,可是最后呢,那些人将他抓回来,打得浑身是伤,去了半条命,他为了不在伤好后继续侍奉,自毁容貌。做着醉香楼最下等的粗活,日日因容貌被人耻笑。他后来就只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阿寻哥哥,别逃了,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我后来,便也就麻木了,只是我难以忍受在他人身下榻上承欢时从自己嘴里发出的迎合之声,我觉得恶心作呕。自觉吞了毒药毁了嗓子。” 少年摸着自己的脸庞,笑着:“这张脸,对我来说让我得以在醉香楼中安好度日,可它不是恩赐,是劫数。” 褚和听着,想到当初也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害得素素远走,便觉得,这世间人大抵一般薄情,都会肤浅的因为容颜给旁的人设置更多上许多的苦难,受更多的罪。 周寻:“可是我不恨这张皮相,因为她喜欢,所以我还得好生护着这副皮相,讨她欢心。我一无所有,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便想,即便是因为这张脸,能让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时片刻,也是值得。” 那时候,褚和听了,只是心里隐隐有些动容,他第一次觉得离这个人近了些,这个少年似乎并不像瞧着的那么真正的冷血薄情。 但这世间无辜又值得同情的人何其多,帮得了一个,他帮不了所有。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让他真正愿意拼着去试一试,大概是那一日因着任务,楚休又赏了他一顿好打,他走进厅堂时,周寻跪在地上唇边流出的鲜血殷红,却还是紧紧拽着他衣边,郑重而狠厉道:“我要爬上去,要从最低处爬到最高处,我要让再没人能轻易将我踩在脚下。” 褚和忽然就觉得,这个少年再脆弱不过,他要的,不过就是在没有人能告诉他对错的时候拉他一把。 褚和回答的声音轻轻的,似是怕吓到他:“好”。 那一天起,他们就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长他几岁的褚和会帮衬他,陪着他,如同真正的兄长一般。 两人突然相对无言,褚和:“阿寻,莫要感情用事,功亏一篑。” 周寻忽然想到什么:“褚和,不要动她。” 褚和抬眼认真的看着他:“不会。” 褚和:“你身上的伤自己去处理一番,我还得先行一步回宋府,免得惹人生疑。” 二人眼神会意,楚休此时已经离开,但以防他方才并未离开,二人索性大方的讲了明白。 隔墙有耳,楚休听不到也罢,听到了也必然是不动声色等着看他二人能掀起什么波浪来。 待他进厅堂听闻周寻直言“你不是应当知晓”的时候,他就知晓周寻心里有了新的主意,故意为之,他需要的只是他不动声色的配合。 褚和回了宋府,他在宋府一向也带着□□,先前那真正的侍卫为了便于他留在宋府早就被他解决了。 宋安也不曾起过疑心,他待在这一处,必定瞒不住楚休,接到何府的任务,楚休遣周寻去行动,周寻便拉着他一道去宋府。 褚和去向楚休请求关键时候助周寻一臂之力,楚休不疑有他应允了。 故而他如今在宋府,是为任务,也是为了摸清楚宋府的动向,做好周寻的内应。 周寻回房里上了药也出去了,他先是去了何府见了何大人:“何大人,是楚大人遣我来的,他托我来说一声,您叮嘱的事已经办好了。” 何川大喜过望:“当真?” 周寻话音带笑:“这还能有假?只是楚大人这方还有几句话想要您听着往心上放一放,不过咽进肚子里,千万就别轻易再吐出来了。” 何川这会儿子满脑子都是扳倒宋府在望,哪里顾得上其他,连连应下:“您说。” 周寻背着手,在他屋中绕了下:“宋安痛失爱子,不过我想法子把这战火都引给了程家,宋安定然以为是程家所为,正想着怎么对付程家,这可将何大人身上的关系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给撇了个干净,何大人这一次没出力,坐享其成倒是不错。” 何川以为是因此惹得楚休不快,忙问:“那楚大人的意思是……”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何大人想得明白,这先前说好的银两自然是一分也不能少,另外,楚大人担忧您应付不来,让我暗中协助一番。” 何川听完,这才展颜,一颗因他的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楚休这人亡命之徒,刀尖上讨生活,这厮跟着他,想来也不是个好打发糊弄的主儿。 “那便劳烦您在身边多多帮衬着些了。” “何大人客气了,若是您有需要,我必定会及时出现的。” 待交代好何府拜别后,周寻又走到程府,去何府时便戴着□□,许久不见小姑娘了,周寻tian了tian下唇:反正他现在这副模样也没人认得出,不如进去,逗逗小姑娘? 想到她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行径做出的反应,忍不住翘了唇角翻过了程府的围墙。 “小姐,你怎么又在做花羹了?日日做上一碗,没人吃怕浪费我们吃了也日日吃不消啊。”觉浅这几日就一直“有幸”吃上她家小姐一碗花羹,心里简直是苦不堪言。 偏生锦书这些日子魔怔了一般日日做花羹。 锦书端着刚蒸好的花羹:“因为我想,那这花羹放在这里,会不会那只偷吃的老鼠又跑回来吃了,被我抓个正着呀。” 下一刻,手中的花羹一下子就不见了,循声一看:竟然是那一日倒在程府门口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今天好像没什么糖…… 我向来因为自己在作话中不够沙雕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大概是因为我是个正经人=w= 最近随榜日更,但字数没有3k+所以不用看小粉花,最晚零点会掉落更新,如果零点也没有的话那就不用等了,她多半是鸽了。(躺平 (看古言的小可爱是不是都这么正经,连话都不和我多说,窝的心拔凉拔凉的~=×= 第15章 繁花相送 “怎么是你?”锦书有些出乎意料。 觉浅指着围墙:“你莫不是翻了墙进来的?” 周寻吃了一勺花羹,不以为意道:“不然是被程家请进来的?” 觉浅气得头都疼了,一手按着太阳穴:“你知晓闺誉这事对我家小姐何等重要?” “那我不叫旁人知晓不就是了。”说罢,他放下碗,一步步靠近锦书。 锦书不习惯与他靠得如此近,一步步往后退,还是问了句:“你身上的伤可有好些了?” “谢小姐关心,已好了许多了,所以今日来便是特意来答谢小姐的。”周寻见她退后,身子马上要撞到身后桌子,冷不防伸手捞住她的身子。 女儿家的腰肢纤细,柔弱无骨,但他也很有分寸的很快松开。 觉浅插着腰,指了指那碗花羹:“答谢?你还来吃了我家小姐特意做的花羹?” 周寻吊儿郎当道:“可不就是给我的吗?” “你这人,好大的面子。” 一下子惊觉自己脑海中的话不假思索就这么脱口而出了,周寻:“左右都是小姐心意,不吃要浪费了。” 觉浅还要再说些什么,周寻一下子趁她不注意带上了膳房的门:“我与你家小姐有几句话要说,你若不放心,在门外等着就是。” 他与锦书挨得很近,几乎快要贴面:“我这几日想了许久,小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如何报答小姐才是?” “不用报答,那一日你在我家门前晕倒,若是换了别人,一样会如此做的。” “那可不行,我这个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欠了小姐一条命,小姐想让我怎么报答?”他语气轻佻,听起来很不正经,锦书心中顿时有些害怕。 她从未同陌生男子两人共处一室,更何况这人还是来历不明的,她到现在都不曾知晓他的姓名。 “不如,以身相许如何?”见她不答话,周寻索性先开口替她回答。 锦书以为他当了真,连忙晃着双手不住:“不用,不用。” 周寻也不再逗她,只是仍旧坚持:“那这救命之恩总不能不报吧?” “我没想过。” 周寻靠在墙边,懒散道:“那就现在想。” 他果真在那里等着她皱眉认真想了许久,她认认真真地斟酌着开口:“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他叫周寻,我一般都叫他阿寻哥哥。” 提起他,小姑娘滔滔不绝,笑得眉眼弯弯:“他待我可好可好啦,是我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人。” 旋即,又惆怅起来:“可是我把他弄丢了,我找不到他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他肯定都要将我忘了。” 小姑娘状似无意的抹了抹眼睛,这一切都被周寻尽收眼底,似乎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太过为难似的,她补上一句:“这个太难了,要不你帮我种花吧?” “种花?”周寻看着她,有些诧异。 “是呀,阿寻哥哥可会种花了,我生辰的时候说想看昙花,他就偷偷种了一盆,掐着日子让我在生辰那一日看到花开,可是后来他走了,花也没活下来。” 锦书叹了口气,周寻口气中故意带了几分嘲笑的意味:“你可想好了,堂堂的小姐,竟然就只想要一盆花?今日你轻易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再想换一换实现点儿什么别的愿望,可就没机会了。” 锦书看着膳房窗外:“昙花开了,或许他就回来了呢?” 周寻心下有些泛酸,声音出口轻缓:“好。” 其实锦书就是随意一提,昙花难成活,就算交给他也不一定能种得活,只是怕他以为自己真欠下了人情心下会有负担而已。 锦书再回神,周寻从窗子翻了出去,跃上墙时回过头,脸上带着少年人该有的朝气与张狂笑着:“放心吧,花能活,他没忘,他会回来的。” 不知为何,看着他说这话,锦书突然就也开始莫名相信,然后对着少年重重点了点头。 少年看见她的回应,就翻过墙头不见了。 周寻结束这边锦书的事这才又回了楚休府上,想到方才因为带着人.皮.面具,所以才得以显露真性情逗弄小姑娘,心中竟觉出几分难有的畅快来,渐渐地随着这畅快,小姑娘因为他那句故意为之的“不如以身相许”脸上飞起红晕的模样,也让他低低的笑出了声。 褚和并不知晓周寻是怎么了,回来后日日捣鼓着几盆花。 只是看着周寻,心下那一份决心又强烈了几分,重新伪装了模样回了宋府。 “大人,”褚和行了礼,直接道,“我知晓对付程家的办法了。” 宋安:“你且说来听听。” “程府有一人,武艺高强,谋略甚多,正是那一日刺杀少爷的刺客,他如此死心塌地为程家卖命,除了金银还有什么能轻易收买他?” “美色?” 褚和没有否认:“程家小姐程锦书,其人美姿容,小小年纪出落得玲珑剔透惹人喜爱,想必是他对小姐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除过他以外,程锦书还是程章唯一的掌上明珠,她对于程家的意义,就不言而喻了。” “这和那刺客有什么关系?” 褚和:“大人,情之一字,既可使人求生,也可使人向死。” “你的意思是,在程锦书身上动手脚?” “只要眼下大人同意,我便去想法子。” 宋安:“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吧,不过,做得干净些。” “好”。 褚和退下去,下人在宋安耳边问道:“大人,这法子可靠吗?”、 “让他程家卖命的最好的一把刀无意中成为替我宋安报仇的利刃,这听起来,难道不好吗?” 下人拱手脸上堆起笑夸赞:“大人妙计。” …… “小姐,时辰晚了,该洗漱歇息了,”觉浅说着,“我去帮小姐打水来。” “好。”锦书应下。 待觉浅才出去片刻,屋中的烛火突然一下子被一阵莫名带起的风给吹灭了。 锦书起身就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去点蜡烛,身后却冷不防出现一道男声:“你想救周寻吗?” 锦书回身警惕道:“你是谁?” “你想帮周寻吗?”他只是固执的重复着这一句话。 锦书默了默:“他现在遇上了什么麻烦,也许程府能帮他。” “他怎么可能会以一种摇尾乞怜的方式再回此处求得程府一个帮助呢?伤过他的地方,他不会再过多留恋的。” 锦书:“他还是记恨着吗?” “程小姐,你上来就锦衣玉食,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为了吃一口饭可以连尊严都不要。” 他掏出了一个瓶子,从里面倒了两粒东西出来递给她。 这是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寻来的绝情丹,吃了后,轻易便不会再同旁人有所牵挂,只要她待周寻绝情,周寻自然也能断了对她的念想。 锦书伸手接过来,就听见他说:“你现在能做的,唯一为了他好的事情,就是让他死心,程锦书,让你是你,让你不是你。你可以仍旧是从前的程锦书,只是别再是周寻心里的那个锦书了。” 锦书看着手中的药陷入失神。 他以为锦书是因为害怕因此丧命所以不敢吃,冷哼了一声就夺过她手中的药捏着她下巴直接塞了进去。 锦书两手一下子捏着喉咙开始咳嗽。 须臾,屋内烛火重新亮起,那人的身影却不见了。 觉浅回来看到的,就是锦书倒在地上,吓得手中的水盆直接掉在了地上。 第二日请了大夫来看,索性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下了心。 这一方周寻悉心养了许久的昙花,终于快要开花了,想着小姑娘喜欢,便又偷偷的潜入程府去在程府后院种上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大家有问题没有看懂的话可以在评论里问我,窝一般都会给大家解答的,因为今天看到好像有的地方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交代清楚所以有小可爱没有看懂w 顺便吐槽一句,阿寻怎么每次去见小姑娘都要翻墙,果然是他不配从正门进(害 阿寻不是在给小姑娘种昙花就是在去给小姑娘种昙花的路上…… 祝大家看文愉快呀=w=感谢在2020-03-13 17:42:56~2020-03-14 20:5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暗表心意 种完了又摸索着回了楚休府上,日日看着那一盆快要绽放的昙花不自觉傻笑。 估摸着快开花了,这一日将息时,锦书听得一阵细碎的敲门声。 她开门,少年抱着一盆花递给她:“小姐,花要开了。” 锦书看着花,又看看他,在月色正好时那昙花果然也开始缓缓绽开。 就像他第一次带着她看他种的昙花一样。 “周寻,别再装了。”锦书没有接过花,脸上的神色是周寻从未见过的淡漠。 周寻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你是周寻。”她出口的,是周寻,不是阿寻哥哥。 “这花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了。”随后一下子关了门将抱着花的他隔绝在门外。 昙花一现,关门时,昙花也开始枯萎了。 他抬起手想敲门,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下来,走至街边,扯了扯嘴角随手就将那盆悉心照料了许久的花给扔了。 花开得再好,没有人爱惜,没有人赏,最终怎么都逃不了被丢弃的命运。 他曾想象过她当真对他郑重其事的说出这话时他该是如何的心情,那时候仅仅是想一想,心里就觉得难受得紧,如今亲耳听到更觉得那种心中酸楚难受的感觉远远比他想象的更甚。 那一夜,褚和难得的见到周寻竟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他一手抓着酒坛不住的倒进自己喉中,随着他吞咽的动作,酒水又从唇角流下,他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明日我去宋府。” 褚和同他一起坐在阶上,拿过他的酒坛往喉中也灌了一大口。 翌日,褚和易容好后带着易容的周寻去了宋府。 看到他二人一同来,宋安倒有些意外:“一起来的?” 怕他疑心,褚和道:“他今日特意寻我来,说有要紧事同大人商量。” 随即对宋安使了个眼色,宋安自然心知肚明,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宋安装作毫不知情:“不知今日寻我是为何?” “大人,”周寻唤道,“那一日虽是我动的手,但背后的始作俑者还是程章,还请您思量清楚。” “我心里自然有数,不然你以为你能安全的进来我这府邸。” 周寻笑了笑:“也是,是在下愚笨了。” “今日来寻大人,是希望大人收留,能给在下一个机会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宋安抿了抿茶:“你想怎么帮,你又有什么能耐来帮我?” 周寻眼中带笑:“大人可别忘了,您家的小少爷,可也就是单凭我这么一个人闯进来……” 下面那半句话他没说,只是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抹刀的姿势。 这句话又戳到了宋安的痛处,他捏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似是要将那茶杯捏碎。 而后一下子变回了那副和善的脸色,手上的力道松下来:“好,若是你能办成,我便既往不咎,若是不成,那我就送你去底下见我的恒儿,黄泉路上你也好给他作伴。” 话虽如此,宋安心里想的却是:不管你成不成,到时候都送你给我的恒儿下去作伴。 怕他不信他的话,宋安:“那一日射伤你的腿的人,下一次更可能轻易就取你性命。” “是~”周寻微微拖长了应着的调子,宋安的话根本丝毫就威胁不到他。 待周寻出来,褚和迎上去问:“如何?” 周寻竖着手指在唇边比了比,褚和立时会意。 “我自然是怕你再给我心上来一箭,那时候怕是神仙也回天无力了,自然是性命要紧,便决意待在宋府为大人效力了。”周寻故意放大了声音道。 “日后,还望您多多关照一番。”周寻对着褚和行了一礼。 褚和看着他动作应:“自然。” 出了宋府,二人分道扬镳。 可几乎转了好几个街角,二人又碰了头。 “此事你打算怎么办?” 周寻:“自然是顺着宋安的心意。最近城外开始闹饥荒,听闻王上信任程章,将许多粮草交由他,令他择日开仓放粮。” 周寻摸了摸下巴,懒懒地问:“你说,这么一大批粮食,事关城外这么多百姓的姓名,若是这粮草不见了?” 褚和没想到周寻竟然想到这么大胆的法子,若是开仓放粮一事出了差池,只怕轻则丢掉头上的乌纱帽,重则牵连整个程府。 周寻:“这下子,宋大人应该总算会满意吧?” 褚和听着“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在周寻已经不知晓多少次翻上程府的围墙时看着门口的守卫有些无奈:这程府守卫如此松懈,若是日后再有贼人意欲偷偷潜进来可该如何是好? 也罢,反正有他在,总归是会护着她的。 看着身下的围墙又抚额道:“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再光明正大的从程府正门进来?” 随即跃身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然而他却并不急着去办正事,而是轻车熟路的进了小姑娘的房里,他蹲在榻边看着熟睡的锦书,一下子看愣了,慢慢伸手小心翼翼的轻轻碰了碰她长长的睫.毛,小姑娘一下子皱了眉头嘴里嘟囔着什么,吓得周寻一下子就收回了手。 可最后,榻上的人也只是堪堪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周寻有几分忍俊不禁,明明没做什么,可刚刚碰过她睫毛的那种痒痒的触感变得越发清晰敏感久久停留在他的指尖上。 他起身,微微倾身向下,动作到了半空却突然停下,看着身下睡着的小姑娘到底觉得有些不妥,随后换了个方向将自己的唇轻轻而又郑重的印在姑娘光滑饱满的额头上,随后看着那一处怎么看怎么满意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像他在她身上认认真真留下了一些什么旁人轻易察觉不到的又无比珍贵重视的东西,意味着这种东西和心情连带着都一同打上了他的印记为他所有了。 他退开,一手抚着心脏的地方,总感觉那里面好像突然一下子就被什么给填满了,他却轻易说不出来。 其实,他早就不再单纯地只将她看做妹妹了,又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做甚的妹妹,更何况慢慢地他想做的也不仅仅是当她口中唤了一声又一声的阿寻哥哥了。 他复又蹲下来,用低低的气音道:“你乖乖等着我就好。”剩下的,都交由我来处理。 只是令人生疑:怎么前两日才在这一方受了小姑娘的伤,这会儿子又偏偏贴上来? 周寻出了锦书房门又赶着去了程章的书房,这人办事极有条理,像仓库的这种钥匙定然是放在书房这一类他日日都要进出的某一处。 书房中的木雕架子,各处暗格他也想法子寻了个遍,可就是到处没寻到钥匙的踪迹。 四处都寻遍了,这等重要的东西程章定然会亲自保管,怎会放心就此假手于人? 下一刻,他走到书案前兀自坐下,目光又在案上齐齐扫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丝毫可疑能用来藏钥匙的地方。 抬眼的时候,目光恰好触及木雕架子上的一个花瓶。 程章不爱别的,就喜好偶尔收藏一些古玩摆件,这么一想,他估摸着书案和那花瓶的距离和角度,这个方向正对着那儿,一抬头,目光最先触及的就是那花瓶。 想着,心里的答案似乎突然再清楚不过,于是便向着那架子走过去,直接拿下了那个花瓶摇了摇,里面果然传来东西在瓶中来回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周寻将瓶口对着手下向下倾倒,一下子那一枚小小的钥匙就掉落在他手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偶然点进去才发现文里面有字被框框起来了,前三章如果有被屏蔽的词的话应该就是人.皮.面.具了。 委屈你们猜词了…… 到时候我会再认真看一遍修改一下错别字屏蔽词什么的,啵唧啵唧~ 周寻:“被小姑娘把心都扎透了,今天也是翻墙而入的一天,终是我一人扛下了所有QAQ” 第17章 夜探粮仓 周寻看着手中的钥匙,用气音低低的笑了一声。 拿到东西,他以免暴露自然不能久留将钥匙在身上妥帖放好身影便神不知鬼不觉的闪出了程府。 程府门外,他回头一眼,眸中藏了他所有温情,似有千言万语欲诉,最终也只是回身离开。 “大人,这是在程章书房找到的,此人做事极为缜密,被他小心藏在书房隐蔽之处的应当就是粮仓的钥匙了。” 宋府中,周寻一拿到钥匙便回到宋府交到了宋安手上。 宋安听着他的话,拿着那一枚钥匙瞧得仔细。 “不错,做得不错。没想到你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夜探程府找到粮仓钥匙,我之前还果然是小瞧你了。” “既然连这般事情都能轻易办到,想来别的也难不住你,不如事成之后你也留在我这府上?” 周寻立即显露笑意谢过:“多谢大人赏识,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帮大人达成心愿。” 可后半句话宋安并没听出几分不对味儿来。 只是打了一把手虚虚扶了一把周寻:“你立了功,不必多礼。” 周寻并不客气,就着他手的力道直起身子,却在触及他手的那一刻很快的将手移开,不愿意同他有任何多半分的接触。 “依你看,现下钥匙已经到了我们手上,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接下来的事也只需交给我一人便足够了。” 可他次次凭借一己之力将事情揽下,虽让宋安惊诧,但他毕竟在自己身边以及为宋府卖命时日不多,只怕他这么精明有野心,不是一匹好养熟的狼。 更多几分的到底还是疑心,宋安便道:“不如此次让宋远同你一起去。” 周寻自然知晓宋安的意思,左右不过是找人看着他,明面上又冠冕堂皇的找了个人说去帮他。 索性,宋远不正是自己的好兄弟褚和吗?跟不跟着有什么要紧? 为了掩人耳目以免旁人觊觎,王上将这仓库建于城外,并派一部分武功高强的御林军伪装守着。宋安将事情就这么交给他,只拨给他褚和一个人,根本就是在考验他。 若是他失败,宋安定然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到时候他闯不出来,御林军就会拿他开刀,他就算是送命也是不闻不问。 如果事成,宋安便坐享其成等着此事加持替他扳倒程家,宋安也不愧是官场上,算盘打得好。 褚和与周寻美其名曰商讨一番,第二日方才去了粮仓。 二人在树丛掩映下看向深夜尚且火把的火光闪烁明灭的粮仓,门口有几个为数不多的守卫。 褚和正要出去,却被周寻拦下:“你以为这粮仓当真就像它看上去的这么好闯?” 褚和闻言没再冲动,周寻:“这门前的守卫自然都不算什么大问题,重要的是这四周。”最后他围绕粮仓的四周指了指。 只是这么看过去,夜色静谧树丛掩映,看上去同寻常并无异样。 褚和摸不准周寻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只见周寻一下子捡起脚边一块石头掂了掂重量,随后向着那一处扔过去。 “哎呦!是谁这么不长眼,把石头扔到大爷我的头上!” 周寻一下子没忍住,褚和便将他难得的笑声收入耳中。 周寻觉出不妥,连忙收敛笑意正色。 同褚和换了个地方躲。 只差上那么一时片刻,方才丛中的人就朝着这方向寻过来了,若是迟那么一步就要被他抓个正着。 褚和明白了他的用意:“这周围还有许多暗卫。” “不然这么重要的东西甚至有可能被用来做备用粮草,怎么会建在荒郊野外不说,只有寥寥几人看守?” 褚和点头,很是认可。 建在荒郊野外是为掩人耳目,而寥寥几人把守只是想让不明就里的人轻易中计。 周寻:“硬闯不成,我们胜算也不大,智取就只能从丛中那几个人下手。” 周寻先从一侧过去,故意弄出些不寻常的动静,回身:“你去将人引开,不然我们两个目标太大,就是事情败露逃也不好逃。” “你一人?” 周寻笑了下:“怎么,你还信不过我?我可是死里逃生过多少回了,有你在反而拖我的后腿。” 时间紧迫,褚和也不过多废话,匆忙撂下一句“那你自己多小心”就跑出去引着一些暗卫走了。 待他走了,周寻这才放心取出身上的面具,他昨日偷偷来过,照着那两个守门的做了几张面具,以便行事。 走到粮仓门口,周寻一下子敲晕了一旁的一个,另一个反应过来还没等动手就先被周寻抹了脖子睁着眼睛直愣愣的倒下去。 周寻将人处理好,一个晕过去的绑住手脚嘴里塞进布,随后拖到了树丛隐蔽处。 这才换上面具进去,粮仓外守卫森严,难保里面就没有多余的陷阱。 周寻进去的时候也格外小心,尽量避免触碰到粮仓内部的任何地方。 越往里面走,一下子脚下有一处滑了一下手下意识的就扶着墙稳住身子。 下一刻,听见墙下这一处发出“咔哒”一声,紧接着有利器划过向他而来。 只见空中许多飞镖,周寻后退了两步,他不能保证这些暗器上面没有毒,只能尽量避开,几个翻跳回身,堪堪擦着几个镖的边躲过。 就在他放松警惕那一刻,又有一扇镶满锋利钢钉的铁板砸了下来。 他才躲过去,却被挂住衣角扯坏了一片,生生挨了那钉板一下,钢钉擦过血肉,划出一道深一道浅的血痕子,往外汩汩的冒着鲜血。 周寻只是皱了下眉,没多管,继续往前走去。 最里面反而没点灯,是怕粮仓易走水,周寻早有准备,拿出火折子点亮,果然看到堆在那里的几堆粮食。 周寻清点了一下数量,估摸着留多少。 最后掐着时间想法子用麻袋背了许多出去掩着,最后将还着着火的火折子吹了吹,亮大了点又冒出点火星来,一下子就丢在粮草附近。 随后把从钉板上拽下来的布料一同扔在一处烧了。 褚和正在宋府等着,见他回来,看到他后背的伤最后也只动了动嘴,没说什么。 周寻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还要带着这身伤去见人呢,若是不如此该如何表他的忠心呢? 周寻说话算数,果然同宋远一同回来,宋安心下不禁放下稍许戒备。 不等宋安问,周寻先:“恭喜大人得偿所愿,今日过后,这陨都中最大的消息将会是京郊仓库无故走水,粮草颗粒无存。” 宋安笑着走到他身边,稍稍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真是辛苦你了。” 周寻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扯着嘴角拱手道:“能有机会为大人卖命是在下的福分。” 见他神色有异,宋安侧身目光落在他身后这才看到他后背流出一片血渍沾染了衣裳。 周寻连忙解释:“是小的办事不力,只是一些皮外伤不碍事,多谢大人关心。” 这狗奴才,倒是很长眼色,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还只是生了疑心瞧一瞧,他就三言两语道出自己是在担心下属。 宋安收回手就着他的话:“怎么受了伤还是一声不吭。今日你太过辛苦,下去上药好好歇息养伤。” “谢过大人。” 房中,褚和又帮周寻上了药:“身子是自个儿的,再怎么年少也不能趁着这时候折腾自己。” 周寻抖落一下,将衣裳穿上无所谓:“放心,我命大着,轻易死不了,像我这样的,阎王都不肯收呢!” 更何况,还有人在等他,他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褚和每天不是在帮周寻上药就是在帮周寻上药的路上? 为什么他二人总是宽.衣/解带坦诚相对?这究竟是为哪般? (放心,他们俩真的是兄弟!纯的不能再纯的那种!大嘎八要误会! 祝大嘎看文愉快=w= 顺便提一句,窝文案放了专栏里的预收,大概会是下一本,大嘎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嗷~感谢在2020-03-15 20:14:17~2020-03-16 20: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尔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暗度陈仓 第二日,整个陨都格外热闹,朝堂上也是炸开了锅,许多朝臣在殿中分析吵嚷。 “王上驾到~”公公的尖细嗓音响起,朝臣慌忙列好了队子,一致躬身对着无上尊荣的人恭敬行礼。 梁政清脸色有些憔悴,眼窝底下还有一片不大不小的青黑,一看就是没有歇息好。 昨夜有探子进宫深夜来报说城外粮仓无故起火,惊得他一夜未眠,临近寅时才略微阖上眼歇息了片刻。 到了卯时又起来,辰时便来上朝。 朝臣看他脸色不好,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又清楚的知晓是因为何事。 “想来诸位爱卿都已经听闻城外粮仓起火的事情了吧?” 诸朝臣回:“略有耳闻。” “那京郊粮仓中储存了那么多粮食,一夕之间却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今年许多地方蝗灾,饥荒带来了大批的流民,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粮仓竟然被人给烧了?”梁政清目光在底下的众位朝臣身上扫了个遍。 但他们听见梁政清这番话更是将身子弯下去,脸也埋得更低。 “怎么,平日里一个个不是上折子参谁一本做得尤为得心应手,折子上的话也是滔滔不绝,倒是要教朕以为这一个折子都不够你们写的了。这会儿一个个却都成了哑巴?” 何川站出来:“王上,知晓京郊粮仓者少之又少,京郊粮仓向来也是拨了一些人专门去把守的。” “何爱卿,你这是质疑是我派过去的守卫能力有限了还是怀疑那些守卫中出了奸细?” 他的话出口淡然,话里却有一股透露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何川惊觉说错了话,急忙跪下磕了两个头:“王上恕罪,王上恕罪,微臣一时口快并无他意。” 梁政清此时已被京郊粮仓一事弄得焦头烂额,哪里还能分出多余的心力来管何川说的话得体与否。 “京郊的守卫已经回来报备过了,昨夜有人夜袭,一人引他们离开,另一人趁此机会杀了仅有的几个守卫潜入粮仓放火烧了粮仓。” 朝中上下顿时又是一片骚动,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可怎么是好,大批的流民眼下纷纷涌入城中……” 另一些应和着:“是啊,是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梁政清看着还在地上战战兢兢跪着的何川,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正欲开口,一旁的宋安却打断了他先开口:“王上,臣听闻,这粮仓好像除了您亲自进出以外皆需钥匙吧?” 宋安和他正是想到了一处,梁政清下意识就看向了程章,程章闻言,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刻,直接站出来行礼道:“实不相瞒,自昨夜京郊粮仓失火我便发现粮仓钥匙在府中遍寻不见……” 梁政清指着他:“程章啊程章,枉费朕如此信任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由你,可你倒好,轻易就丢了?” 程章知晓他心中想的真正是什么:怀疑他有所隐瞒。 程章:“我以头上的乌纱帽作保,那钥匙我日日妥帖保管,甚至在京郊出事的那一日白日里尚且还在,可是夜里出事我去瞧却突然就不见了。” “乌纱帽!你头上的乌纱帽能值得百姓那么多条姓名吗!” 程章跪下回话:“微臣有罪。” “你确实有罪!如若真如你所说,那便是你家中出了奸细!程章,这个责任你怎么担!” “臣愿听王上发落。” 梁政清顺了顺气,勉强稳住怒意:“即日起,你便不用再来上朝了,我看你这知州的位子坐得太久了,怕是应当换个人来替你分担分担了。” 程章缓缓应一声“是”。 何川走出殿门时,整个人是满面春风,不少大人忙着去恭贺一番。 今日朝堂上的气氛和局面格外教人不解,何川出言冒犯,最后反而无端的升上了知州的位子,顶替了程章。 宋安在一边瞧着,默默捏紧手中拳头,牙关紧咬着,面上一派漠然严肃。 “大人,您瞧瞧,这才刚升了位子,如今就忙着拉帮结派了。” 宋安冷哼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 “大人说得是,大人说得是。” 何川注意到几人一同看了许久又离开的样子,心下暗喜。 宋安回了府中,面色凝重,褚和见他此番便没有多话,正好撞见周寻来宋府,忍不住出言提醒:“今日才上了朝回来,面色……” 周寻自然懂得意思,眸光中还是含笑,并看不出来有半分的担忧之色:“放心,都在我意料之中”。 于是反而上赶着这时候去见宋安了。 “我的好谋士啊,今日可是让我在何川那人面前狠狠被压了一头,你说,这口气,我要怎么出才好?”宋安背着他,周寻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周寻悠闲往前走几步,径自坐在宋安旁侧的木椅上,拿起一边果盘中放着的果子咬了一口,这才慢慢道:“大人莫急,这才刚开始。” “莫急?”宋安转过身来,“你说得着实轻松,眼下都要火烧眉毛了,好不容易扳倒了一个程章,这何川又突然冒了出来,要知道这个人一向也同我水火不容,时刻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反咬一口,如今却偏偏又让他坐上了程章的位子。” “莫说我一个小小侍卫这么大的胆子来嘲笑大人了,大人这一次可当真是沉不住气。” 宋安拧眉道:“你这是何意?” “眼下程章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完,大人也还有机会,又何必一时心急呢。” 宋安:“没解决?” 周寻:“程章被撤了官,眼下急着补救,您何尝不也借此机会补救呢?” “如何补救,那么多粮食便是让我去哪里筹?” “用银子收购,大量收购。陨都中大的粮商处收购所有粮食。” “这……”宋安面露犹疑。 “当然,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拙见罢了,大人若是不舍得,当在下没说就是。” 周寻说完要走,临了一句“大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夜里,一袭黑衣身影从京郊被火烧过的粮仓闪过,片刻后带着几大包东西不见了。 程章正在书房中沉思,抬眼触及到架上花瓶,仍是不解:钥匙藏于此处,他谁也不曾说,怎么突然就丢了? 思及此,他叫人唤来了常替他打扫书房的侍女:“这几日除了你,我的书房可还有人进来过?” 侍女:“不曾。” “那你可曾在我这书房中瞧见什么了?” 侍女听出几分不对来,慌忙请罪:“奴婢什么也不知晓,除了洒扫,奴婢不曾在这里多停留过一时半刻。” “罢了,”程章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侍女这才退下,程章正思量着该如何筹措粮食分发,就又有家丁匆忙来报:“老爷,家中进贼了!” 程章闻言起身:“什么?” “您还是赶紧跟着我去瞧瞧吧。”程章便跟着侍卫匆匆赶去。 赶到时,侍卫们都倒在地上捂着身上各处叫喊疼痛。 “人呢?” 一个被打伤的侍卫挣扎着起身:“此人武功极高,打伤我们许是怕惊动更多的人占不到好处,便匆忙离开了。” 大费周章潜入府中,若是有什么目的定然小心谨慎,怎会如此鲁莽被家丁侍卫发现,打伤了人后却又匆匆离开呢? 程章问:“他往哪一处跑了?” 侍卫指了个方向,程章顺着方向走过去,只见地上堆了很多个装着什么物什的袋子。 程章命人打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粮食!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非典型甜文!(高亮!) 非典型爽文! 今天有小可爱提醒,所以我在文案上也标注了一下,为防惹小可爱莫名心碎,窝想了想,等下榜后我还是把这个标签去掉好惹。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感谢在2020-03-16 20:42:46~2020-03-17 20:3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分于水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明争暗斗 “大人,这是……”一旁侍从摸不着头脑,问了一句。 程章仔细清点了一下数量,貌似足足有从前京郊粮仓储存的一半。 程章呼吸一窒,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忙对着身边下人吩咐到:“快去将这些粮食抬进府中去,此事千万不要泄露出去,若是有违者,杀。” 下人隐隐也听出几分危险的意味来,急忙照着他的话将粮食搬了进去。 程章看着众人进进出出来回忙碌搬运粮食的身影,细细一思量,身上也惊出了些许冷汗。 恰逢粮仓钥匙丢失京郊粮仓失火王上降罪的紧要关头,却有人大费周章在此时夜半潜入府中只为送这么一大批粮食来,此人是谁?到底又是何居心? 但此时若是有有心人将此事传了出去,只怕外面风言风语人人的唾沫星子都会将他淹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传出去,百姓误解失民心不算,还要讨得帝王疑心是否他有意做出此事只为将粮食倒卖大发横财,再加上朝臣三言两语挑拨离心,他这一张嘴,如何说得清楚? “大人,我们已经将那些粮食都搬进去了。”下人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 可是程章仿佛置若罔闻,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下人思量着问:“大人,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到下人所问,程章心里也是没底,自问道:“是啊,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何况他并不清楚此人身份,不知晓他意欲为何,接下来每一步走得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拿捏了把柄。 “大人,方才搬完了粮食,我在那一处发现有一封信。”侍卫手里拿着一封信过来递给他。 程章忙不迭接过,拆开一看,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放粮”。 程章合上信,貌似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程章才分出心思问一句:“你们的伤势如何?” 侍卫拧了拧自己的胳膊各处:“说来奇怪,那人武功极高,同我们交手时看似招招狠厉直击要害,却并未真正伤到我们。” 他拧眉道:“竟有些,像是故意如此。” 这么一说,程章再看手中的信:想来,他今日来此,只是因为这些粮食,既未伤人,便说明他的目标不是程家。 除此之外,程章是如何也想不到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了。 “你们去放出消息,我深知自己害得京郊粮仓被毁流民饥荒,以表歉疚悔过之心拿出程府半数家产从邻国购置粮食,并不日放粮。” 侍卫应下要退下被他叫住:“派几个人,当真向邻国跑上一趟,以免惹人生疑。” 消息放出,百姓议论不休:“且瞧好吧,这些当官的,手段多着精明着呢,不过是口头上说说,有何难?”许多心中尚且存疑,他如此一说,也不敢轻易相信。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不日过后程府果然放粮,令许多流亡的人得以真正吃上了一口饱饭。 百姓中对他是称赞不已。 有探子报给梁政清:“王上,您一直持着观望的态度,当日粮仓的事其实并不算严惩,眼下程大人又轻易积累了许多声望,百姓对他也是交口称赞不已。” “你以为朕当真瞧不出来吗?朝堂上的那些人,各个心怀鬼胎老奸巨猾,程章只是他们动手的第一个,拿他开刀罢了,程章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既然此事闹出来,我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整治一下那几个暗中乱舞的。” “王上英明。” 宋府门外,也聚集着许多流民,纷纷排着队伍等待领粮食。 “这宋大人也真是好人,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不惜耗费银两为我们这些人放粮。” 另一个道:“我听闻程大人最近也在放粮,还是用程家半数家产到邻国购置的粮食……” 众人纷纷交口称赞:“这二位大人可真是好官,有了他们,当真是我们百姓的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 宋安起初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直到听见那一句“程大人耗费大半家产到邻国购置粮食”变了脸色。 他急忙让宋远传来周寻:“你听听,不是你计划好天衣无缝的吗?为什么程章又跳出来。” 周寻听了去向几个流民探听了一番,差不多也弄清了原委。 他走回宋安身边:“大人莫急。” “莫急?上次出了变数,你也是这般同我说的,结果现在呢?” “大人听我说完,您也清清楚楚的听见了,程章是将程府大半家产都拿出去邻国购置粮食的,再加上他方才失去了王上的信任丢掉官职,这样一来就算他放粮给百姓在百姓中赚得威望,王上那边也只最多算得将功补过而已,一没官职,二没家产,他往后想再翻身和您斗,可不就是难如登天了吗?” 宋安本来正在气头上,听他这么一说,便知晓他让自己这么做的用意,眼下他也放粮,且比起程章开始得更早些,程章以此收买民心积累声望,他也可以。 这样一来 ,王上那边,自己便也是心系百姓的有功之臣了。 宋安招了招手,过来了一个下人,宋安压低声音:“你去陨都各处流民多数聚集的地方散播消息,就说京郊粮仓由于程大人失职疏忽所以才粮草尽毁。” 周寻此前一直都带着有礼得体到恰到好处的笑,听到他这一句话,脸上的笑微不可查的僵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宋安下了狠心,一定要与程章作对,就连这一星半点的百姓声望也不许他积累了。 百姓心胸宽广,最多也只会看做功过相抵,无端的站在他那一边,怕是再不可能了。 陨都往后几天,流言四起,对这些大人都是褒贬不一,何川正在府上品赵大人差人给他送来的上好香茗,恰好看见周寻背着手从门外而来。 “何大人好兴致啊。” 何川急忙放下茶盏:“哪里哪里,我近日被这些流言弄得是焦头烂额。” 说着抚了抚额:“整日里坐立不安,急得可是团团转呢。” 周寻勾了勾唇角,一派讥诮的模样:“还没来得及恭喜大人荣升知州。”他作势抱着手做了个恭喜的手势。 何川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还多亏了您从中周旋出谋划策。您此次来,可是楚大人又有什么吩咐和安排了?” 何川勉强端着面上那一副恭敬如常的样子,心里想到前不久撒出去的那一大笔银子,心都在滴血,面上也开始讪讪。 “并非是楚大人,而是我想,何大人最近也许需要我来帮一帮?” 何川顿了顿霎时领悟:“说得是,说得是,在下最近因为宋安处处作对为难可谓是寸步难行。” 周寻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不以为然:“程府倒了,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一半,眼下就剩下主要的宋大人,我已经差不多取得了他的信任留在他府上,除了我这个内应还需要你同我里应外合才是。” “可是眼下,我手上并未抓到宋安的任何把柄,这……” “没有把柄,我们就给他制造把柄。” 何川听不懂也摸不着头脑了:“如何制造?” 周寻看向何川打量一番:“大人莫忘了,宋府只死了一个小少爷,小少爷死了,就只剩下了一个大少爷,这唯一的一个儿子不就成了他唯一的指望了吗?我听闻他这儿子,唯独喜好美人,家中虽纳有姬妾,可是唯独正妻的位子还空缺着。” 何川越听越不对劲,心下跟着凉了半截。 何川心里不自觉“咯噔”一下,就听见周寻正好缓缓补上一句:“我记得,何大人是有位掌上明珠,生得明艳动人媚眼含春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窝越写越纠结,因为窝觉得我写的不好所以甚至不敢入v,我怕自己的文配不上入v(纠结jpg 谢谢大嘎喜欢和支持,窝爱你萌~ 祝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 第20章 无端姻缘 他前半句话说着,何川的心就开始莫名吊到了嗓子眼,没想到,他当真是打着这般的主意。 “这……,微臣却有一女名唤恒意,只是她方才及笄,何况她性子向来顽劣,许给宋家怕是不合适。”何川斟酌措辞,小心翼翼。 “是当真不合适,还是不愿意?” 何川不做声,周寻定定的看着他那双眼:“何大人,我知晓你的心思,不舍爱女是小,想利用掌上明珠攀上更高的高枝是大。” 他站起身,状似极为无意的一问:“听闻何大人这几日同三殿下走得很近啊?” 何川知道瞒不过索性就当做默认。 “何大人耗费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心血培养出来的名门闺秀,自然是不会差,是何大人太过自谦了。何小姐美名远扬,温婉贤淑,这陨都中不少权贵公子可都是有所耳闻的。” 何川:“公子谬赞,小女恐难当此言。” 周寻扶着他躬下的身子,紧紧捏着他的腕子:“我说你受得起,就是受得起。” “既然让你这么做,我便定然是有我的道理的,你如若当真不想被宋安后来居上只图这一时风光的话,就按着我说的做。” 他步步逼近何川,那双眼中染上的只有莫名的阴狠与压迫:“你可别忘了,当今的能有的这些是怎么来的?” 转瞬,周寻面上又换上那一副和善面孔,带上少年人应有的明媚笑意,仿佛方才那个阴鸷又咄咄逼人的是另一个人一般。 看着何川默然不语,周寻知晓他心中定然还是有所动摇的,仰天大笑出门去:“何大人,若是你决定好了宋府那边我去周旋。毕竟你们何府也不亏不是,反正你们两家谁说不是个半斤八两的样子呢?用得着谁家多嫌弃谁家一些?” 何川双拳紧握垂在身侧,直接对着他背后跪了下去声音中含着无奈和悲切:“公子,小女着实是不能嫁啊……” “不嫁就不嫁吧,既然何大人舍不得爱女,那就不嫁好了。” 何川跪在地上用膝盖移动过去,拽着周寻衣裳:“公子,当真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何大人这可折煞我了,要不得。” 他一把扯开何川的手:“反正我是提醒过了,具体怎么做还是看大人。” 随后毫不留恋的离开,衣袂生风,满是决绝。 …… 程府,家中上下都传了个遍,道是程章放粮美名远扬,锦书听见心中也升起许多骄傲和欢喜来。 爹爹向来如此,为官清廉,明辨是非,她虽是姑娘家,却也向来将爹爹作为榜样。 只是下人见她走过,又开始在她身后小声嚼起了舌根:“这大人而今失了官职,又拿出程府家产去换取粮食,程家怕是要就这么败了。” 锦书敏锐的捕捉到了几个字想去细听,却被觉浅拉住摇了摇头。 身后的下人还在说:“虽说大人平日待我们很好,可我们毕竟也是为了谋生计,若是程府当真败了,我们恐怕也难以久留。” 几人听着,摇了摇头。 锦书被觉浅就这么拉走,有些埋怨:“小浅你这是干嘛呀?” “小姐,别听了。”觉浅对最近府中的事知晓一些,但具体的并不清楚,既然她们没法子知晓,定然就是程章刻意不愿她们知晓。 她先是挠了挠头,而后:“反正小浅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锦书轻轻玩笑着拍了拍她的发顶:“傻丫头,我当然知道。” 觉浅看起来是她的贴身侍女,其实根本算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她幼时身世凄苦家中姊妹众多,娘亲实在是养不活这么多孩子便想要将她卖掉,恰好那一日罗蕊带着锦书去街上,恰好瞧见觉浅被卖。 她看着和她年纪相差无二的怯生生小姑娘,一下子挣脱了罗蕊的手向着那边去,径自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小姑娘面黄肌瘦脸上统共也没有几两肉。 小女儿家的亲近来得尤为有几分莫名其妙,锦书拉着她的小手笑嘻嘻的瞧着她,觉浅见她生得好看对她笑也无端生出亲近来对她笑着。 “小意,怎么丢下娘亲跑开?”罗蕊只见轻轻点了点她小脑袋。 “娘亲,我喜欢这个妹妹,不如带她回我们家中去吧。”锦书反过来拉着罗蕊的手晃了晃请求到。 罗蕊打量母女俩几眼也知晓大抵是怎么一回事了,如今天下除了官宦之家,又有多少百姓能够真正吃饱穿暖呢? 于是拉着觉浅母亲去了一旁,往她手心放上一锭金子:“回去好好生活,这孩子跟着我们定然不会让她吃苦,会好生待她。况且我们家锦书对她欢喜得紧,她们两个往后也可以做个伴。” 觉浅娘抹了抹眼泪,看着两个相谈甚欢的小丫头点了点头。 她在觉浅面前蹲下身子:“你往后就跟着她们吧,她们会好好待你。” 说完就哭着离开了,觉浅愣愣的在原地,她脑子有些迟钝,有很多事并不能一时反应过来。 然后是那个明艳动人的小姑娘拉着她的手:“跟我回家吧。” 而后,她们同吃同住,程家待她们确实向来一视同仁,所以这般的两个小姑娘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情同姐妹。 就连觉浅的名字也是锦书起的,锦书问她叫什么,觉浅:“娘亲只叫我妞儿。” 锦书:“你想识字读书吗?” 看她点头,锦书:“那你就叫觉浅吧,纸上得来终觉浅。”也因此所有锦书从学堂学到的,都悉数教给觉浅。 天边突然一只飞鸟略过,叫喊声划过很长,打断思绪。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后院,觉浅突然激动地拍着锦书的胳膊指着一处:“小姐你瞧!” 口中应了一声“嗯?”随后转头,触目的是后院那一处一大片的花,开得绚丽夺目,格外惹眼。 觉浅走近了看:“小姐,这里还有昙花!” 锦书听见也移步过去,果然看到许多株昙花。 觉浅看着锦书:“可是,府上似乎没有种过昙花啊。” 随即却又开心起来:“不过也是正巧,小姐那般喜爱昙花,这下子日日都能有机会瞧见了。” 锦书觉得眼前的昙花变得陌生而又熟悉,想到那个夜里捧着昙花来见她的少年,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伸手触到昙花带着些凉和柔软的花瓣,忍不住问:“我?喜欢昙花吗?” 觉浅看着她点头:“是啊,小姐最是喜欢昙花,从前周寻还在你生辰为你种了一盆,请你和夫人去看。” 话出口,觉浅两手捂住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锦书说不清楚,她觉得周寻一下子在她心中变得熟悉又陌生,那个神仪冷峻、朗目疏眉的少年,她曾以为和他的距离很近,近到一伸手便能触碰到,他会永远站在那里,只消得她来唤一句“阿寻哥哥”,可是那一夜她又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很远,隔着千山万水,寂寂天地。 她内心有个声音鬼使神差的叫嚣着:离开他。 看着昙花,不禁喃喃出声“阿寻哥哥”。 觉浅无奈道:“我就知晓小姐心里而今仍旧对他念念不忘。” 锦书:“我对他,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觉浅转了转眼珠:“小姐总唤他哥哥,应当是亲情吧。”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不像呢?” 早在她们看到昙花时便悄然无声出现在墙头上的少年,听着她的话,竟然红了眼眶。 …… 何恒意回府中时向何川请了安,只见何川半点反应也没有,伸出纤纤素手在何川眼前晃了晃,何川这才回过神:“是恒意啊。” “爹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下去了。” 何川终于艰涩开口:“恒意,爹想将你许给宋府的公子,宋彦。” 何恒意脸上的神采倏然消失不见,她颤抖着问:“爹,哪个宋府?” “宋安的儿子,宋彦。” 何恒意听完一步步后退,嘴里念叨着:“不,不,不,我不嫁!”随后兀自跑出了府。 “来人!给我跟着小姐,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跟着便有侍卫跟着跑出去了。 她到底是千金娇小姐,除了自己惟一的家何府以外,出走也无处可去。 侍卫最后还是带着她回了何府,何恒意攥紧何川衣袖:“爹,你真的忍心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何川拍着她的手背安慰:“放心,你嫁过去也是正室绝对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若是你在宋府受了委屈,随时回来,爹爹一定为你撑腰。” 何恒意抽走了手:“既然爹决定了,那便照爹的意思吧。只是希望爹将来,千万不要后悔。” 何川知晓她现在一心怨气听不进自己的话,索性也不再多说:“成亲的日子在五日后,你且好好准备准备。” 何恒意双颊滑下泪痕,抽过旁边榻上的枕头砸了过去,头一次失了闺秀端庄礼仪举止大喊:“你出去!” 何川带上房门,屋内女儿的声声啜泣就像许多针一同扎在自己的心上一般。 他摸着房门:你放心,你今日受的委屈为父都给你记下,往后爹爹一定让他们也不得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更然后应该是周六一更,周一一更。 隔日3k+ 希望大嘎多多包容多多支持。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 第21章 请君入瓮 “宋大人。”周寻对着宋安有礼的唤了一声。 宋安见他回来,忙上前去问:“如何,可想到好法子了?” “我说过,这法子我自然早早地就想好了,而今何府那边已经疏通了,主要就还是看您点个头同意的事情了。” 宋安不明就里,周寻做个恭贺的手势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了。” “这,这有什么好恭贺的。” “宋大人赶快去安排下人迎亲吧,何川已经点头同意将他的掌上明珠何小姐嫁过来了。” 宋安惊诧不已,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何恒意?怎么可能,何川会舍得,再加上彦儿那个品行,只怕是他也瞧不上眼吧。” “这就不是大人需要担忧的事情了,总之快些准备就是了,虽说何川同意了,可你这边好歹也得做得像样些才是,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尚且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宋安拧眉,随即又舒展,最终应下。 虽然他极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这个少年人的心性沉稳,看事之透彻,谋略之深远确实是他可能也不及的。 想着,他突然浑身不受控制战栗了一下,心下充斥的满满都是对这个披着少年人皮相做一些他都瞧不明白也做不到的事的满满的恐惧感。 周寻眸光深深,就这么看着他,似乎能透过这双眼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他却眉眼含笑,轻轻拍了拍他:“大人,你怕什么?我吗?” 宋安顿了下,他想:待这些事结束一切落幕,他定然要距离这人远远的,再不相见。 这何尝是容颜清瘦言笑晏晏的单薄少年,明明就是鬼魅。 一不小心被他暗夜中窥伺盯上缠身,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宋安去寻宋彦时他恰巧在同自己的姬妾捉迷藏。 他眼睛被蒙了起来,只是循着姬妾们的声音去抓人。 “少爷,我们在这里。” “这儿啊,这儿。” 宋彦笑着指了指:“你们啊,一个都别想跑。”说着就朝着某一处的笑声扑过去。 一下子扑到了一个人圈在怀中一手自行去解了蒙在眼睛上的带子,一声“美人儿”还未来得及唤出口,就看见他爹被他抱着,脸色铁青。 姬妾们见状不出声了,宋彦一下子惊得退了好几步远磕磕巴巴道:“爹,你,你怎么来了?” 宋安道:“你呀你!” 随即对姬妾们:“你们都先下去,我同少爷有事要谈。” 姬妾们应声退下,只剩了宋安父子俩,宋彦一屁.股直接坐下来。 宋安坐在他身侧:“我想让你同何家的小姐成亲。” 宋彦偏着头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爹,您不是嫌弃我这娇妻美妾太多了么?怎么今日想通了?” “你也该收收心了。” 宋安同他一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相对比,不知同自己的恒儿差了多少。 思及此,不免摇头叹气。 “不娶。”宋彦缓缓吐出这么两个字。 宋彦脑海中想到什么,眉间一丝阴险,眼睛提溜一转,面上带着的笑意昭然若揭:“不过,若是出尘绝逸,倒也未尝不可。” 宋安最后瞥他一眼,眼神疏离:“反正这人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宋彦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模样:“行啊,反正我也只是多个妻子而已,不亏。” 仅仅过了五日后,长街挂红,迎亲的队子很长,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只是大红喜轿上的姑娘却独自一人暗暗垂泪。 宋彦骑在马上,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他丧着一张脸,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旁人,瞧着便惹人深思。 程府中,锦书在打理那许多花,听得外面喧闹:“外面何事,怎么好生吵闹?” 觉浅向着门的方向瞧了一眼:“听着似乎是有人迎亲吧。” “反正也是整日闷在府中,不如我们出去瞧瞧?” 出了府门几步,迎亲的队伍恰好就过来了,锦书的目光霎时便被他吸引住了。 少年青色长衫,墨发束起,眉目间舒朗云淡,风姿卓然的样子,在人群中尤为醒目。 锦书的目光投过来的同时,周寻的目光恰好同她对上,将她抓了个现行。 她咬了咬殷红下唇,有些别扭的别开脸,撞上的却是少年眉弯似月,眼眸中似有星辰闪动,明明白白的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马上的宋彦随意在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一个姑娘,一颦一笑皆是不胜娇羞,秀雅如枝头一朵惹人怜惜的梨花。 一直冷若冰霜的脸这时才露出些笑意。 周寻不动声色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一下就摸清了他心中意图。 直接从人群中走开,到了小姑娘身侧,锦书往边上移开些,他又凑上来,将身子也向着她倾过去了。 锦书拢起眉头看着他,拒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周寻像是视若无睹一般凑过去,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宋彦那个方向投来的目光。在她耳边轻声:“马上的人瞧你了,他这人向来风流成性。” 两人之间贴的很近,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耳朵上,她不自觉的一躲,他将脸正对着她侧脸,故意在离开的时候停留一瞬,锦书转头二人险些直接碰上,刹那之间,呼吸交缠。 眼见她白嫩的耳朵一下子染上绯红,他见好就收的退开,看着宋彦。 果不其然宋彦那种放肆又满含侵略性的目光收敛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玩味。 周寻清隽的面上不带半分笑意,眸光静如池水,又隐有风沙扑面。 方才他二人举止再亲密不过,他知晓宋彦看见了,也是故意让他瞧见。 一行绕街迎亲过后,回了宋府。 周寻也作揖作别:“小姑娘,来日再见。” 说完跟着远走的队伍最后头走了,跑过去时回头一眼,对着她笑,露出编贝一般的皓齿。 小姑娘心下那种在看见昙花齐放时的奇异感觉又开始无端重重漫上心头。 觉浅方才只顾着看迎亲,这会儿见锦书还在发愣没有回府的意思:“小姐,怎么了?” 锦书顾左右而言其他问了一句:“觉浅,你知晓那种不是亲情不是同情却莫名对一个男子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特别情绪的感觉吗?” 觉浅努力地想了想,最终憋出来一句:“那,应当是心悦吧。” “那你知晓什么样的感觉是心悦吗?” 觉浅:“大概,就是会让你想起来或者一见到就会心生欢喜的人吧。” 原来,这就叫心悦啊,可是为什么她会对这种感情很陌生犹疑而又不确定呢? 她摇了摇脑袋,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倾倒出去一般。 …… 一室沉静,红烛滴泪,喜幔飘垂。 何恒意仍旧戴着红盖头端正坐在榻上,等那个她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的所谓郎君。 “夫人,洗漱吧。” 何恒意隐约也知晓是怎么回事,不多问应声自己直接揭下了盖头。 老人常说,盖头不是自己的郎君揭这亲事便算不得圆满,可何恒意知晓,她这亲事一开始便算不得圆满,只是爹为了他自己的一己私欲,便牺牲自己的幸福,做他谋权路上无关紧要的垫脚石。 吹熄红烛,独卧榻上,伊人泪两行。 宋彦是在天方明的时候回来的,直奔着卧房去,醉成一滩烂泥,不管不顾直接倒榻歇息。 恒意醒来房中充斥一团酒气,往身侧瞧了瞧才看见宋彦倒在身边,显然一副宿醉的模样。 恒意没管直接起身,却被身侧的人一把拉着倒下去,那人还反过来欺身压住她。 “昨个儿没空,现在这么一瞧,姿色确实上乘,娶你不亏。”宋彦轻佻捏着她下巴道,酒气喷洒在恒意脸上。 恒意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眉目间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宋彦一把将人拉回来锢在怀中,这次改为狠狠用力掐着她的下巴逼着人看他,捏得泛红,恒意吃痛宋彦也没松手:“何恒意,你算个什么东西,嫁给我是你修来的福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谁有这个福气,我都不会说半个字,唯独是我,无福消受。” “好,好。”宋彦说着一手直接去解她的衣带。 何恒意一手捉住他的手,脸色变得煞白:“你做什么?” 宋彦抽开衣带,嘴角勾起笑意:“方才不是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吗?我对自己的娘子做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何恒意冷哼:“若是当真如此,你也不会这个时候来?” 外衣散开,露出底下轻薄的里衣,宋彦:“你这可是在怪我?吃醋了?那我今日补给你便是。” 说完将人重压在榻上…… 眼泪划过姑娘如莹如玉的脸庞打shi枕上。 自那之后,宋彦反而时时来她房里,家中成群的姬妾一时也多有怨言,但碍着恒意毕竟是正室也不敢多言。 恒意对这些看的都淡,宋彦来与不来,她推诿也好,拒绝也罢,反正已成定局,她也无力反抗改变。 倒是贴身丫鬟见她整日闷闷不乐提了一句:“少奶奶若是心情烦闷,不如奴婢带着你出去走走?” 何恒意放下手中的书卷:“好。” 经过厅堂时恰好撞上了一个少年,少年与丫鬟擦身而过,淡淡颔首。 而小丫鬟竟然也回以一个淡淡的笑,二人眼神相触的片刻,一切皆已明了尽数包含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介介:“我不怕你!(挺胸抬头!” 说起来每次用“湿”这个字我都得打拼音,哭了,我看着好别扭,本来想用同音字代替可是看起来还是怪怪的…… 这几天隔日更非常非常抱歉,因为过几天有大惊喜给泥萌!放心,我欠下的一定会给你们补起来哒! 小可耐们看文愉快鸭=w= 第22章 自投罗网 那该是何等的春景盛世,连绵绯云,飞花万盏里,恒意不知怎么随意弯弯绕绕就到了一处亭子。 亭内才子雅客喝酒作诗,何等风雅。 畅谈、欢笑、把盏、吟诗、作对。 无一不令恒意心向往之,她向来喜爱这些风雅之事,只是甫一突然成亲便没闲心去摆弄这些吟诗弄月的物事了。 亭子里有一人眼尖,一下子瞧见亭台外的姑娘,玩笑了一声:“君怡,这也是你今日邀来的贵客吗?” 被唤做君怡的男子回身,正好看见恒意,恒意听得入迷,直到那一声“君怡”方才让她如梦初醒。 她听到名字也只以为是个巧合,只是待那人转过身:眉宇倜傥,气质光华。 她无数次听闻世间人传来传去,号称玉质冰颜莲心的佳公子。 当初街上遥遥一瞥,惊才绝艳,少年人的眼波流转,天真无邪,只一见便是钟情;只一眼,便是缘结。 这样的轻佻,我们无人幸免。 “姑娘,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他淡淡出声提醒,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的。 不想她接上一句:“我向来喜欢这些,只是总也无人同我浅谈……” 话中意味明显,教简君怡也没法子拒绝,伸手道:“姑娘自便。” 恒意微微点头进了亭子,侍女退出去好让恒意同他们一道谈诗论画。 退出去挺远,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身影:“看来你们家小姐是很满意我特意为她安排的这场小宴了。” 周寻微微眯了下眼见亭子中众位公子哥儿少爷们相谈甚欢,而何恒意的目光果然毫不意外的一直停留在简君怡的身上。 丫鬟毫不意外他的到来:“大人那边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趁着他们还在赏玩,找个人替你回府中去,找宋少爷。” 丫鬟便去了,周寻慨叹:想不到京中御史大人的嫡子当真是厉害得紧,轻易就勾了人家小姐心魄啊。 早就知晓简君怡身份的人是他,打听到他行踪的也是他。 顶着楚休的名号,底下有着大批探子遍布陨都,有什么是想知道不能知道的? 他刻意同楚休手底下的一个探子一直私下来往,为的就是有这么用得上他的一天。 随后他也很快用轻功离开了,待宋彦赶来时,身旁跟着的是易容后的周寻。 丫鬟依旧站在方才等恒意的那一处,路上赶来已经拖了一些时间,足够她先回这里,宋彦见了她开口便问:“何恒意呢?” 丫鬟视线同周寻对上,佯装害怕,战战兢兢道:“在,在亭中。” 周寻这时机掐的太过精妙,此时宋彦赶到看到的正是一出难遇的好戏。 亭中公子们都走了个差不多,唯独剩下何恒意同简君怡两个,天公不作美,恰好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路阶。 何恒意走下去的时候,脚底下正好滑了那么一下,简君怡在她身后顺势虚扶了一下,快碰到她腰际时就很快将手收回了。 亭台檐下,何恒意脸上渐渐染上绯红,目光慌乱的向四处看,最终下定好大的决心才开口:“简公子,可有家室?” 简君怡怔了一下:“还未……” “若是你没有家室,不如瞧瞧我?”宋彦走过来,替她接上这一句。 何恒意:“宋彦?” 宋彦大庭广众直接一手揽上她的腰肢一手摸着她的脸摩挲:“很意外吗?夫人。” 宋彦带着人走,何恒意却频频回顾,宋彦气得笑了一声:“何恒意,你可真行,这才嫁过来几天,红杏出墙也还得等个时间吧?” 于是松了手回身直接同简君怡扭打起来,简君怡虽说文采动人,身手逊色了些,也不能平白挨了宋彦这一顿打。 何恒意好不容易将人拉开,宋彦尽了兴让人带着何恒意一同走了,地上的简君怡已经鼻青脸肿唇边鲜血殷红。 宋彦走时递给周寻一个眼神:不管是任何一个男子,最忍受不了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娘子同他人有染。 “简公子,我毕竟是宋少爷手底下做事的,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了。”周寻逼近简君怡。 简君怡在地上蹭着退后一些,少年身上隐含的戾气似乎被他妥帖而努力地压制,和宋彦那种张狂放肆嚣张的暴怒全然不同。 他用衣袖擦去唇边的血迹看着周寻手上一把泛着冷光的刀缓缓朝他逼近,人都跟着宋彦走了,除了周寻,没人听见简君怡最后撕心裂肺的痛呼。 看着疼晕过去的人,周寻面上几分无辜:“简公子,弄疼你了吧?放心,很快有人来,你再等等。” 而后他从自己身上扯下了一截布料仔细而认真地擦拭着刀上的每一处,最后扔下布条离开了。 何恒意被宋彦一路生拉硬拽回了府上,宋彦使的气力大,何恒意腕子全都被他捏红了。 他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何恒意直接挥手过去“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恒意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慢慢肿了起来,何恒意捂着脸:“宋彦……” “何恒意,别以为我不敢动你。这只是个小警告,再有一次,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些别的。”宋彦甩袖而去,何恒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掩面啜泣。 再一次有机会来程府,周寻又换了副面孔,身上穿的也尤为破破烂烂,同那些流民不相上下。 他装作腿脚不便的样子凑过去,惊惧不已的模样一下子瘫倒在程章身边紧紧抱着他的腿,程章以为他是饿极了的流民,拿了两个馒头弯下身子递给他:“拿去吧。” 周寻一味地摇着头结巴道:“大,大人,我今日在山野采野菜,可是回去的时候看到有个穿戴整齐的公子倒在亭台边,我腿脚不便没有力气,只是探了探鼻息似乎还活着,大人赶快去瞧瞧吧。” 程章闻言对身边人:“你们随我去一趟,别是发生了什么大的命案,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侍卫和程章一同向山野去,程章唤来锦书目光投向周寻叮嘱:“这人说城郊有人受重伤,我去一趟瞧瞧,你先照料他片刻。” 锦书乖巧应下扶起地上的周寻,周寻索性守着力气直接倒在小姑娘面前靠在她肩上,故意看见她吃力这才使力气让她少费些劲儿。 “你这人!”锦书忽然觉得身上的重量轻了,一下子又重了,忍不住出声。 周寻心安理得的靠着她重复道:“我这人。” 他这副欠揍又吊儿郎当的更是让锦书气不打一处来。 嘴上不饶人,还是将他扶着没敢松手。 周寻“啧”了一声,看着小姑娘矮他一大截的身子带着他,明明心下不忍还是力气只用四五分,和小姑娘挨着。 扶他坐到一边,又去拿了两个馒头端了一碗粥来一起递给他。 他没接,锦书:“拿着呀,瞧你应当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 周寻内心腹诽,面上故意一副可怜无比的模样伸手接过:“多谢姑娘了。” 只是锦书回身去给别的流民放粮时,一个回身周寻就不见人了,在原地的只有一位老人端着一碗粥吃着馒头。 她走过去问:“老人家,方才在这里的人呢?” 老人咬了一口馒头:“他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以后就离开了。” 锦书嘀咕着:“不是腿脚不便吗?走得这么快……” …… 程章赶过去的时候看倒在地上的人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慌忙让人带回府中请大夫医治,顺便请来了御史大人:简作。 今天赶到的时候第一眼他就认出这人的身份了,想着片刻后要给简作一个解释和交代,就觉得头/发涨。 简作这人,独独就把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掌心,寄予厚望,如今知晓出事还不知又要闹出多大的事情。 果然,通传的人很快回来连着简作也赶来了。 看见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人,一手摩挲着简君怡的脸一边哭道:“君怡,你这是怎么了?” “简公子在京郊受了伤,我带人赶到的时候情形已经十分危急了。”程章解释道。 简作看着程章:“你是怎么知晓君怡出了事?” “是今日在放粮时有一男子来说他去京郊采野菜充饥,撞见重伤的令郎,我这才知晓。” “既然这件事是他先发现的,就将他找回来问个清楚,虽说不是你的错,但若是以你从前的官职,这种事也应该交由你去调查,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我君怡无故受伤。” 程章拱手作揖:“是。” 只是往后一连找了那个来报信的人许多天就是不见踪影,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却突然消失不见,像人间蒸发一般。 简君怡伤势很重,断了几根肋骨,被刀刺入心脏,若不是有意偏上几分,这条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每日请了许多名医来简作心急如焚甚至将宫中御医都想法子带来为简君怡瞧病,各个也只是摇摇头束手无策开上几副方子,用各种名贵汤药日日吊着。 听得最多的一句便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看公子能否靠自己扛过来了。” 就这么吊了近半月,简君怡才终于转醒,简作听闻下人报的消息急忙赶去喜极而泣。 “君怡,你可算是醒了,你知晓爹有多忧心吗?” 简君怡看着简作愣愣唤一声“爹”。 身上传来的阵阵剧痛提醒着他那一日昏迷之前的一幕幕,他闭了闭眼努力回忆着几人的音容笑貌,最终喊出一个名字。 “宋……彦?” 简作听到过去捏着简君怡双肩晃了晃:“你说是谁?宋彦?” 简君怡按了按太阳穴:“是他,无端将我打了一顿,又将同我交谈几句的女子带走,最后留下一名侍卫,然后我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简作:“想不到宋安如今胆子如此大,不好好管教儿子也就算了,纵容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欺负到了我头上,是在怪我当日顶替程章一事,没有举荐他吗?” 简君怡:“我只是想将伤我的人找出来,至于宋彦……” “君怡,你平日就是性子太和善温润而今才落得这番田地,你可知那短刀在你心怀再没入三寸,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简作:“同为世家子弟,他宋彦难不成就比你高贵许多了?此事重大,一个也不能放过。” 简君怡默然半晌。 “那,便照父亲的意思吧。” 作者有话要说:周寻:提前抱好岳父大人的大腿总是没错的:D 最近大概都是日更了宝贝们。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感谢在2020-03-21 14:22:57~2020-03-23 16:3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魏小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入v三合一 简君怡纵然是如何温润大度的人, 也不可能容忍无端的这场委屈和重伤。 程章受了简作之命, 带人去了宋府。 宋安见着这么大阵仗,心下一时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脸上换上笑迎上去:“程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真是令我这府上蓬荜生辉了。” 程章而今固然已经不再是官职加身, 但毕竟是知州, 眼下王上只是暂时撤职, 加上放粮一事笼络民心,王上会不会借此机会恢复他官职也未可知。 毕竟为官多年,他尚且仍摸不准梁政清的性子,但他向来重视程章轻易革除官职剔除朝政是真是假仍旧存疑。 但表面功夫还是需得做足。 程章行礼:“今日来是为何,宋大人应当清楚, 就不需我在这里多赘述,弯弯绕绕的那一套,朝堂上见的多了, 宋大人不累吗?” “程大人当真是将我搞糊涂了。” 几次三番下来,宋安也不变说辞:莫非, 宋彦惹的事情当真都没有让宋安知晓? “叫宋彦来吧。” 宋安心中警钟大作:果然又是这个孽子在外给他捅了篓子! 宋安对下人:“去带少爷过来。” 宋彦过来时, 浑身仍旧是一身酒气, 一看便是宿醉的模样。 晃晃悠悠走到程章面前指着他:“爹,你找我啊?” 宋安一把将人拽过来, 神情歉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彦迷迷糊糊的,一指在二人面前来回指了指最后看着宋安:“哦, 这才是我爹。” 宋彦一口气哽在心头堵得慌压着性子:“见过程大人。” 宋彦身子一歪就当行礼:“程大人。” “昨日你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宋彦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也要向程大人讲清楚吗?” 程章冷冷道:“御史大人简作的儿子简君怡险些于京郊丧命,这事同你,有没有干系?” 宋彦这才被他一句话惊得醒了大半的酒:“怎么可能,我昨日不过打了他一顿,怎会让他因此轻易丧命?” 话出口,才感觉到不对,周身人都变了脸色,气压骤降。 宋安也倒吸一口气,他就知道,这不成器的逆子会给他惹来大事。 这方面,他倒是当真没有辜负了自己的期望。 程章看向宋安,明显是在等他的意思,宋安见没法子糊弄,一下子踹在宋彦腿上,宋彦痛呼一声跪了下去。 宋安帮着赔礼:“程大人,你看这件事是逆子不对,思虑不够周全,御史大人那边还请你帮着美言周旋一番。” “宋大人抬举了,御史大人的脾性你是知晓的,轻易不会有事惹了他不快,唯一就这么一个简君怡动不得,令郎倒好,太岁头上动土。着实是有胆识的第一人。” 别的不清楚,宋安好赖话听得忒清,本就是宋彦先犯浑给人落下口实连带着他这会儿也不得不在这儿受着程章明里暗里的气。 “御史大人在等着,还请跟着我们去一趟吧。”说完晃了下头示意直接将人带走。 “爹,救我,救我啊。”宋彦回身挣扎着向宋安大喊道。 正好撞见周寻,宋彦想起什么大声挣脱了人揪住周寻衣领紧紧扯着:“是他,是他害了人,明摆着栽赃给我!” 周寻任由他拉扯着,出口的话带着惊惧:“少爷,没有您的交代,小的怎么敢私自行事呢……” 他又看着程章的脸色低了低声音:“何况,这御史大人之子不是提了您的名号吗……” “周寻!”宋彦将这个名字从唇齿中挤出来,咬牙切齿,一手扬起就要给他一拳。 可是程章先一步拦着直接将人带走了。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宋彦直到被带走,口中依旧重复着这句。 周寻在宋安面前摊了摊手:“宋大人,少爷可真是冲昏了头了。” 宋安哪顾得上他话中深意,将他推开,急忙让下人备了上好的补品药材慌忙赶着一同去了。 何恒意的侍女过来,目光望着的也是人去的方向。 周寻挑眉:“办妥了吗?” 侍女:“办妥了。” “你家老爷知晓,定然是要赏你的。” 周寻说了这么一句,侍女面上一喜。 “亏得公子其中斡旋,我才得了这么个机会。” “你去陪着你家小姐去吧,又是一场好戏,我可不能轻易错过,看完了还得去给你家大人讲讲。” 随即也很快离开了。 宋安和宋彦一同来,倒是教简作惊诧,不过他儿子简君怡金贵,人家宋彦也是宋安的心头肉啊。 简作占理,宋安父子来了也只是冷着脸。 宋安一把老骨头如今还要因着宋彦闯的祸腆着脸赔礼:“简大人,这逆子无知误伤了简少爷,还请你多多包涵一番。” 随即按着宋彦肩膀让跪下去赔礼:“此事是我的不是。” 简作:“宋大人该不会以为这样便完了吧?” 他指一指榻上一言不发的简君怡:“君怡可是因着宋彦险些丧了命。” 宋安慌忙叮嘱下人拿自己带来的东西下去,这一方只能卑躬屈膝赔不是。 不一会儿下人端着熬好的补药来了,宋安接过来递给跪在地上的宋彦,宋彦别过头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接了过来端给简君怡。 简君怡不好直接拂了宋安面子,让人难堪便接过来抿了一口。 宋安心下才舒了一口气,谁知下一刻简君怡突然觉得两眼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程章见势不对慌忙让人去传大夫,简作在榻边握住简君怡的手:“君怡,君怡,你醒醒!” 可是任他如何叫都唤不醒他一丝一毫的神智。 宋彦下意识看了宋安一眼,宋安此刻也是云里雾里手心冒着汗。 简作回头,眼睛有些红:“宋安,我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便要你的儿子也给我儿陪葬!你也别想好过!” 宋彦吓住了跪走到宋安面前扯着他哭喊道:“爹,爹,救我啊,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要是没了我,我们宋家可就绝后了啊爹!” 半晌,宋安也跟着跪下来弓着身子:“简大人请您手下留情,高抬贵手啊……” 可怜他倔强不服输,向来一身傲骨自居,如今为了这么一个混账折腰。 简作看也不看地上的父子俩,等郎中来把了脉,面色先是由凝重转为煞白,简作就意识到什么。 郎中一下弹开了手退后几步跪下请罪:“大人恕罪,公子……公子他已经……已经去了……” 简作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心口处:“庸医!没用的庸医!” 一下子扑过去,看着简君怡沉静的面容和毫无起伏的月匈口,瞪大了眼:“君怡,君怡你快醒来应我一声,君怡,方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君怡!” 眼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程章一下子将人拉开:“简大人,节哀。” 简作看着地上的宋家父子:“宋安,好,好!” 宋彦拉住简作:“简大人,简大人,这不关我的事,都是我爹,是我爹带来的东西害了他的,不关我的事!” 宋安闻言,双眸微微睁大看着宋彦,宋彦被他看得有几分心虚别过头不看他。 简作:“宋安,瞧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 次日朝堂上,御史大人简作呈了一纸折子。 道詹事府詹事宋安,目无法纪,罔顾尊法,纵容其子行凶伤人致使自己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政清早有耳目回来通报过,他便知晓真假,简作会参这折子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此事处理欠妥,可是一堆人在底下虎视眈眈等着闹起来,机会难得,送到他们手边怎么会轻易拱手于人? 公公见梁政清愁眉不展,对着折子都快坐了一上午了,忍不住出声:“王上可歇着些,仔细着身子。” “这些人,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梁政清闭眼捏了捏鼻梁以做醒神。 “这折子上只字未提如何处置宋家父子的决断,却临了补上一句愿以此身卑贱残躯乞求告老还乡。” 梁政清顿了顿:“这不是明摆着逼朕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吗?他倒可好,将难题丢给朕,字字句句哪一句不是在暗示要严惩不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是是是,这些事,咱家也不懂,可是王上可千万要保重着身子。”说着为他斟上一杯茶递过去。 御史大人是何等重要的人物,朝中肱骨之臣,要是因着宋家父子告老还乡势必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一干倒戈相向到时候宋安也会轻易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梁政清怎么会容许自己做这么个明面儿上的恶人,便拟了道旨意私下传给程章此事由他全权查办。 程章便在大理寺审理,宋彦抵死不认,最后耐不住刑罚又悉数推到了宋安身上去。 宋安刹那之间苍老了许多,鬓边平添许多银发,眉目间不复从前精神矍砾,突然有了一股饱沧桑的风霜之感。 “是,大人,都是我的错,是我指使带来了有毒的补品药材,想要害死御史大人的儿子,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沧桑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活气死气沉沉,无力的将头垂得很低。 大理寺卿的拍案即将落下的时候,突然有人唤了一声“慢”! 随即大理寺卿静待他回答。 周寻易了容,正是那一日去找程章时的装扮模样,故而程章一眼就认出了他。 周寻作势仍旧一瘸一拐的进了公堂行了礼:“大人,不如听我说几句?” 程章道:“请讲。” 周寻看着宋氏父子问:“大人,简公子是怎么死的?” “投毒。” 他故作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我可否问问宋公子到底是为何同简公子起了冲突。” 宋彦想到此事顿觉面上无光:“是我的夫人,她竟然同简君怡有染!” “所以你恼羞成怒,杀了他?” 宋彦拢起眉头:“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只是打了他一顿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 趁着他话音未落,周寻急忙接过话头步步紧逼:“所以简公子才因此丧命?” 宋彦口不择言:“那明明就是阿……” 他一个寻字还没出口,周寻就知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他用那一双深邃如一汪不见底的幽潭似的眼睛紧盯着宋彦:“阿什么?分明就是你险些杀死了简公子,你爹为了帮你隐瞒不得已做了帮凶表面上看是带着你赔礼,实际是为了灭口带了有毒的东西送给简公子。” 周寻先声夺人:“大人,您大可以去查验那宋大人带来的东西便可证明我猜测是否合理。” 这一桩案子,涉及到朝中重臣世家子弟,程章暂代大理寺卿审理也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便小声对身旁的人:“你去查查,到宋府中也去寻一道儿。” 侍卫应声下去。 周寻接着:“大人应当是认得我的,那日我恰巧去山上采一些野菜充饥,没想到恰好碰见宋少爷……” 他这话说的模糊,却很容易一下子就带着引导令人深思。 程章缓缓开口:“不错,那一日若不是你,简少爷就撑不过那一口气了,虽说简少爷最后还是……” “所以此事,我便是最大最有力的人证。” 宋彦闻言,脸色煞白摇着头一下子直接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是阿寻,是阿寻……” 阿寻? 这名字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他不自觉看向堂上的少年,不管是皮相声音都完全对不上,周身一种特别的气质风华竟无端让他想到那个走投无路伸冤的倔强少年。 锦书从前,似乎就时常唤他阿寻? 世间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更何况周寻离府以后已经许久没出现过,早已经杳无音信,怎会轻易杀了简君怡呢? 周寻对上程章正好看着他的那双眼:他知晓宋彦绝对会将他供出来,可仅凭他三言两语,阿寻不见踪影,谁会轻信? “大人”。侍卫回来得及时,凑在程章耳边说了几句。 随即,程章:“那便带上来。” 众人回身,有衙役带着几个小盒子还有一个小纸包上来将东西呈给他。 程章:“这盒子里装的是你送去给简公子赔罪的东西,这纸包里面的,是什么?” 宋安身子不住地抖,像个筛子一般,神志似乎也已经有些不清楚:“我不知晓。” 程章将纸包毫不留情丢下堂前,一手在桌案上拍了拍痛心疾首:“宋安啊,你我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宋安抬起那张笑得有几分傻气的脸:“程章,想不到有一天会是你来忧心我?这像不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程章闭眼挥手:“将人带下去吧,宋彦三日后于长街处斩,至于宋安……先关押入狱待我禀明王上再做定夺。” 宋彦被架着胳膊带下去的时候终于开始慌了,嘴里不住叫喊着“爹,救我,救我啊!” 为了大理寺此次审理公平起见,公开审理,故而聚集了不少百姓。 瞧到这一幕,终究唏嘘不已,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伸出手对宋安二人指指点点。 周寻歪着头看向地上的宋安,谁料宋安被押下去前突然抬头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当真是我小看你了。” 宋安被人押下去,周寻眉间拢起愁雾:“啊,被猜到了。” 宋彦被问斩的那一日,周寻去狱中见了宋安一面。 宋安形容枯槁,见到他平添几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大人是否安好,算是最后一面对大人这么久以来照顾的答谢。”周寻将带来的吃食等全部一件件从食盒中取出来。 宋安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他,周寻吃了一口:“放心,没毒,你若是好端端死在狱中,我不是自找麻烦吗?” 宋安还是没动,周寻:“随你。” 随后掏出来一瓶东西给他:“这一条是绝境的路,我并没有强迫宋大人的意思,只是眼下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也清楚,王上那边可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说的不错,如今程章当着众多百姓审理,宋彦被问斩,他即便暂时保住一条命,可是简作若是死咬着他不放,只怕只是宋彦赔上一条命完全不够,他还要整个宋家作陪。 宋安这才颤着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周寻:“该说的我都尽数说完了,东西我也带到了。”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也认了,毕竟彦儿那性情,迟早会惹出祸事,我为官多年暗地里也做了不少昧着良心的黑心事,可是你为何赶尽杀绝!” 少年笑了,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大人也是知晓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比的,不过就是谁比谁更能狠得下心,更有手段罢了,不然,如何叫谋权罢了。” “原来你,从来都不止于……” 周寻一身月牙白的长衣剪裁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如画。 他戏谑道:“是啊,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我仅仅只图谋安于在宋府做座上宾一名见不得人的谋士和侍卫。” “何况,就算宋大人天随人愿,应当就更不会将我好好的留在宋府吧?” 宋安点了点头,沉声:“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错就错在,大人一开始就不该轻易相信我能为你所用。能背叛他人的人,你用起来最应该担心的,就是他会再次背叛你。” 宋安抬头望着牢中昏暗的屋顶喃喃:“可不是?” 宋安这下是真被他摸准了命门,吃的死死的,他现在才算真的看明白,若是王上有意保他,就不会在明知他与程章不和的情况下,还让已经无官职的程章来审理此案给简家一个交代。 甚至于,王上可能从来都未想过要真正彻查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和幌子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宋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周寻就知晓他想明白了。 宋安:“你走吧,原来我们这些臣子在他手中也不过成了被肆意玩弄的棋子。” 看起来,你在肆意玩弄权势运筹帷幄,妄图将一切掌控股掌之中却其实,这些在梁政清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小把戏。 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故意引你上钩一般,看你自导自演一场好戏,殊不知大梦初醒,你竟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而已。 周寻待在这里,于事无补,只是徒增伤心凭空刺激他而已,见他情绪不对,他出了牢房的门,听见身后人的一句:“你不只是,仅仅为了谋权这么简单吧?” “大人错了,就是为了谋权,为了高位。” 宋安捏着手上的瓶子看得仔细沉吟着:“下一个是谁呢?何川到时候定然也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毛头小子摆上一道了。” 周寻回身,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眼角泪痣显眼,做着噤声的手势:“嘘,大人,这可是个秘密。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何川啊,何川,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他的笑声一圈圈回荡在阴暗,空旷而寂静的牢房中,凄凉还带了几分得意。 一想到何川的下场,宋安甚至忽然就觉着,这心中郁结许久的气疏解了几分。 我做不到的,就让别人去做,反正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而已。 …… 偏殿之中,只有梁政清同程章二人。 程章呈上折子:“王上,这是有关于审理的折子。今日来此,除了此事,还有一事想要禀明王上,求得处置。” 梁政清拿过折子翻开大致瞥了一眼就随手放在案几上。 “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宋安父子的事?” 程章:“是。” 梁政清抚了抚额,语气中难得的染上几分无奈似的:“你可真是个死脑子一根筋,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朕都不知到底是应该夸你忠厚老实,还是固执己见了。” “若是臣不是如此模样,想必王上就不会相信臣了。” “这个时候你倒反而意外的拎得清。” 梁政清:“可你知晓朕为何偏偏让你去暂代大理寺卿审理简君怡的案子吗?” “这……”程章确实是不明白了,若单纯地说是他公正,可宋安才同他朝堂上闹过不快…… 程章猜测着:“王上是故意而为之?” “宋安和何川的心思,朕再清楚不过,那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朕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一次却惦记起了你的。” “那王上的意思是……” 梁政清:“我断断不可能因着他去和御史大人翻脸,程章,这下你该清楚,为何当日撤了你的官职给你难堪了?” 程章再愚钝,这其中弯弯绕绕也理了个明白:王上根本就没真正怀疑过京郊粮仓是他故意为之,钥匙在他手上,这是众位朝臣都知晓的事情。 宋安何川故意将话往他身上引,梁政清朝堂上撤了他官职命他思过,实则是暗中保他以免处置不公再惹众怒,到时候就不单单是宋何二人。 连带着其他臣子,说不定也会站在他们身边了。 “这一阵子,你以家产换粮开仓放粮为你积累了声望,再加上宋安一事的处理,足够让你官复原职了。” 程章愕然:原来梁政清一直以来打得是这么个主意。 梁政清坐回龙椅上:“所以,秉公处理,无需心软。” 倏忽间,这个人又变成了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怪道帝王身边谨言慎行,原来一不小心,你也会被帝王阴晴不定的心思摒弃。 程章看着梁政清,他依旧是那个威严的帝王,却好像比之很久之前变了许多。 他今日能狠心弃宋安保他,来日就有可能弃他保别人。 帝王之心,难猜得很。 程章终了:“御史大人……” “简作那一处你不用问了,痛失爱子,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大度到原谅他们。” 他见惯杀伐,神态淡然,仿佛臣子的姓名也如蝼蚁一般。 程章走出偏殿,方才梁政清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尤其是那一句“无需去找简作,于事无补”。 于是他便也去狱中寻宋安。 才踏进牢门,宋安:“怪了,平日里不见,怎么今日一个个偏生都来寻我。” 都? 这话说得奇怪,程章也没有细究。 不待他开口,他终是长叹一声,浑然没有了往日眼高于顶不屑一顾的傲气:“你走吧,王上的意思,我清楚。” 程章只得顺遂他心意不再多言。 只是如若当真因着自己要宋安无端丧命,他同宋何二人便并无分别。 王上既让他做决定,他便自作主张将宋安放了出去。 思及宋彦,他便匆匆赶去,刑场上沾染了满地鲜血,何恒意到的时候只瞧见宋彦死不瞑目的头颅掉在地上,身子血淋淋的…… 人群都已经散去,几个刽子手商量着不如行行好给扔去乱葬岗。 何恒意却一下子拨开这两人,走近去瞧,惊觉宋彦那双眼好似一直直勾勾的像死死的盯着她一般。 瞪着她,快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何恒意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胃里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感,于是一手抚着月匈膛开始不住地干呕起来。 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一阵阵轻而缓的拍着她后背。 程章收回手:“我来将他下葬。” 何恒意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她对宋彦的确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的,但她毕竟是宋彦明媒正娶的妻。 程章和何恒意一并将宋彦妥帖下葬,何恒意便拜别回了何府。 只是宋安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现在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里还比得上从前? 只是看着木碑,他总也不能轻易相信,怎么宋彦前几日还好端端的,而今,突然就离他而去了,他老来枯骨,却要生生看着自己膝下唯独的两个儿子先后离开。 宋安终是忍不住跪在坟前,涕泗横流捶xiong顿足:“老天爷,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用那双已经并不光滑满是褶皱的手摸着木碑,仔仔细细瞧了又瞧,随后拿出一个小瓶子。 正是周寻去牢中给他的,他想得倒很周全。 宋安从瓶中倒出一粒直接吞下去,片刻后眼前变得昏暗,他喃喃一句“爹来陪你们了”就倒在坟前再无声息。 何川见到恒意回府毫不意外一般,只是抱着她拍了拍背脊道:“你放心,你还有何府,爹和何府会是你永远的家和依靠。” 何恒意娘亲此前就是因着同何川不和故而两人和离。 何川总是因此对她诸般亏欠,但唯独嫁给宋彦一事却是固执的可怕。 何恒意轻敛眉睫,眼睫在她眼下投下一片淡淡小小的阴影:“爹,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 何川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又着实无可辩驳,只好应着:“是。” “原来你当真从来就将我当成任你摆弄为你谋权铺路的棋子。可怜我甚至在你即便明知宋彦为人品行还固执将我下嫁于他,心中都尚且存有对你的感念,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突然嫁了人,嫁过去没几日夫君就死了,外面的人会如何说我?我如今,一辈子都毁在爹的手上了,爹满意了” 何川上前伸手想解释,何恒意突然喊出一声“别碰我”就跑走了。 周寻只隔了一时半刻就抚掌而来:“何大人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何川冷笑着:“满意,父女不和,满意极了。” “大人,这些都是小事。” 何川冷冽道:“小事?你若是有爹娘只怕也不会轻易说出如此的话。” “我的确没有爹娘。”周寻声沉如水。 这一句话,将何川噎了个正着。 “罢了,你下去吧。” 周寻默声退下。 闹市中,只有他一个人面如冰霜行过,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有个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抱着蹴鞠,一下子跌一跤,蹴鞠掉到他脚边。 他愣了一下,捡起来。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笑着将蹴鞠递给她。 小姑娘抱着蹴鞠声音软糯糯的:“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他突然就就想到,那个他的小姑娘对他说“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有一个小男孩在不远处向她晃手:“瑶儿。” 小姑娘嘟起嘴:“哥哥我要走啦,舟舟可讨厌了,我再不去,他就不带我一道儿了。” 周寻本想点头,后来又忍不住问:“你那么讨厌他,为什么还同他一起玩?” 小姑娘看着手中蹴鞠用手挡着在周寻耳边小声:“他就是嘴坏,其实待我可好啦,我不会蹴鞠他就送了我一个,教我,我身子不好不能经常出门,别的人都不和我玩儿,只有舟舟。” 明明是大人的问题,他却想去找一个孩子问答案。 周寻伸手在她发顶摸了摸:“去吧,我知晓了。” 小姑娘欢欢喜喜同他道别然后同她口中的舟舟一起离开了。 是啊,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为什么想不明白? 看起来复杂的事情,其实往往换个角度就能轻易解决。 面色是连他自己也不曾轻易察觉到的缓和,正往前走着,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拉到了一边。 “阿寻,你在胡闹些什么?”竟是褚和。 “褚和,你答应会帮我的,”他一下子甩开褚和的手,“不要干涉我。” 褚和:“若不是帮你,我怎会日日帮着你在宋府和楚休那里交代?” “褚和,我想离开这里,光明正大的让我以周寻这个身份回来。” 褚和心里一紧:“你是想,摆脱楚休?” “我早说过,你不应该跟着他回来的。” 周寻:“再来一次,我仍旧会跟着他走。” 说完,周寻自顾自走了。 “阿寻,三思。” 周寻颇有一股豁出去的气度:“既然决定了,谁也没法子轻易让我回头。褚和,我做的,你知晓,你做的事,我未必不知晓。” 没有想到少年轻易戳破,褚和只是追问:“先是程家,再是宋家,阿寻,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寻背着他挥了挥手,做足了少年人浑然天成的潇洒做派,只是不理。 当周寻那一日拿短刀cha入简君怡心上时,便从未想过真正拉这么一个无辜的人来为他的谋略陪葬,所以毫不意外这一刻他会站在简府门口。 静静候到时机,他便易容潜入简府。 简府众人最近因少爷简君怡突然丧生,忙的上下不可开交,简作更是沉浸悲痛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周寻。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简君怡守灵的第三日,到了明日,就要盖棺下葬。 到那时,便来不及了。 简作还守在简君怡棺前,下人劝了又劝强拉着才拽去用膳。 趁着这会,周寻便来到棺旁,看着棺内简君怡的睡颜一下子捏着他腮帮给他滴进去两滴药,很快便离开了。 …… “小姐,今日好生热闹。”觉浅跟在锦书身边叽叽喳喳了一路。 二人逛了许多处,恰好行经的周寻先是闻声,而后抬眼,姑娘一下子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里,有如不知何时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心里一般。 他下意识的躲进一旁的人群,让别人挡在自己身前,恰好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就这么渐行渐远。 他强忍住了无数次涌上心头的想要再唤她一句名姓的冲动。 反应过来什么,一手摸上喉头:是啊,他现在连声音都变得这般粗哑嘈耳难听,贸然出声…… 小姑娘现下对他厌恶得紧,断不可凭空出现,惊吓到她。 她手中比划着,同身边的觉浅笑闹,看得他也不自觉泛上笑意而不自知。 “诶,你这人干嘛总挡在我摊子面前啊,挡着我做生意了,不买就走啊。”小摊的老板吆喝着赶人。 他开口:“多有得罪。” 商贩乍然听到他这与年岁相貌极为不符的声音先是愣了一瞬,而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与不忍,温吞道:“随你罢。” 谁知,周寻却恰恰听不得别人因着一星半点任意猜测而后自以为是的开始对他生出无端的同情来。 他往后瞧了一眼,身后的摊子恰好是卖面具,他连银两多少也没问,直接从上取了一个下来,给商贩放下了一锭银子抬脚准备去追。 身边有几个女子经过:“哎,那简家公子好端端的,就这么没了,着实是有些可惜。” “是啊,文采斐然,清秀俊雅,可惜了。” 拿着面具的手,让他硬生生看出几分血色来。 想到他才见过的简君怡,加上她们的话,让周寻心下皆是负罪感。 只一心祈盼:希望还来得及。 锦书走了许久,总感觉有些不对,偏过头低声问觉浅:“小浅,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啊?哪里不对?” 锦书:“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似的。” 觉浅听了和她对视一眼,一起回头却什么可疑的人也没瞧见。 “小姐,你这么一说,不如我们回府上去吧?” 锦书思虑半刻:“若是当真有人跟着,我们谁也走不掉,你快回府上找侍卫来,我朝着人多的地方去,尽力甩开他,就算甩不掉人多的地方我也不会就这么出事。” 觉浅捏了捏她手心示意她安心:“那小姐我这就回府上去。” “好,我就在这长街上绕,不会跑去别处。” 觉浅走后,锦书吸气吐气给自己壮胆,才走了没几步,一下子撞到一个人。 锦书连连道歉,头也不抬急着走,却被人轻轻拉住腕子。 她不禁抬头,面前少年指尖触感温凉,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然而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又似昆山美玉,光华流转,不由一呆。 只是她分明表了歉意,这人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一字一句。 她好声气又一连道了许多遍,仍旧得不到回应。 眼看着再这么下去,小姑娘耐性要被磨尽,周寻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小姑娘一下子蔫蔫巴巴的,心上有些愧疚:“哦,原来是没法说话啊。” 小姑娘想了想刚才的境遇有些后怕,扯了扯他衣袖问:“你能不能,陪我走一道,就一段路,我家离这儿,不是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提前发公告非常抱歉,因为这个v入得比较突然,怕中途出什么意外所以就没估摸好时间提前说,在这里给大嘎郑重鞠躬道歉,介介错惹…… 大嘎不要让我入v第一天非常尴尬,希望大嘎可以捧场支持一下,v章俺会揪小可爱们发红包,等窝宠幸~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不得不说这一万字真的太为难我这个渣渣手速了呜呜呜,抱头痛哭……感谢在2020-03-23 16:35:41~2020-03-24 23: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华大王、十分于水水、龙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不是相思 似是怕他觉着自己莫名其妙, 锦书又补上一句:“离这里不是很远的。” 周寻看着她眉目间笼上一层淡淡忧愁, 这才舔了下唇角点了头。 有他陪着,锦书觉得安心了不少,背着手走在前面,蹦蹦跳跳。 周寻总是恰到好处在她身后两三步的地方, 不远不近, 她一回头就能瞧见。 他就这样噙着笑在她身边旁观, 嘴角的笑痕比春水更温软。 突然觉得脸上落下几点清凉,原来下了雨。 他走到她身畔,用衣袖挡在她头顶,她还没来得及问,一阵大雨骤然而至。 两个人只好一起拔足在雨幕中狂奔, 到一处屋檐下躲雨。 她们察觉得及时,身上只是被打湿一点,周寻脱下身上的长衫搭在锦书的身上。 锦书看着他墨发被淋湿, 掩唇轻笑一声,指了指他的面具:“你为什么总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周寻的目光安然静谧, 从她的眉眼下移仔细瞧到小姑娘的柔荑目光定住。 迟疑着伸手先勾住她的手指才拉着小姑娘温软的手在白软的手心用指尖一笔一划轻轻写着什么。 他的手骨节分明, 指骨修长, 指尖带着冷意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字时颔首垂眸格外耐心温柔。 手心传来的微微酥痒,像是字都写在她心上。 弄得她心下痒痒。 他写完以后停手, 指尖还挨着她手心没收回手,像是恋恋不舍。 锦书方才只顾着注意他,没顾得上想他到底写了什么。 周寻抬眼看她, 心下了然,她看不见的面具背后是他牵起唇角,看得见的是他在她手心又认认真真写下的字。 “丑?”锦书顿了顿,不确定道。 周寻点头,没否认。 锦书看了下手心,缓缓握起来。 少年衣衫也单薄,萍水相逢却愿意答应她无端要求,还把衣衫披在她身上。 她一手抽下来,想还给他。 周寻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按住衣衫一方再帮她披好。 雨下个不停,从檐上滴落,吧嗒吧嗒砸在地上,锦书低头看着衣裙:雨怎么还不停? 周寻在旁边看她,想的是:雨下得再大一些久一些该多好,她就能陪着自己久一些。 不仅是怕她着凉,也是为了寻个机会下次见她,周寻便将衣衫给她。 待雨小一些,街上百姓稀少,锦书看他想张口提醒。 他正好转过来,对上她的目光,不需她多说一个字,收回接雨的手又甩了甩。 街巷伴着烟雨,朦胧得不像话,夜幕低垂,只有几户人家的灯火亮起的光。 锦书不动声色挪了挪步子离他近一些,目光四处打量。 长街走过去,有一段路很暗,锦书一边攥着衣角,一边温吞的走着。 周寻见她怕,停在那里不走了。 锦书走了他还不走,等到她回头目光无声询问,他才指了指自己的衣裳。 小姑娘怔了怔,随即又弯了下唇,手牵住他的衣角。 待到了程府,周寻看着她进去,锦书随口一句:“若是以后有盏灯,常为我亮着就好了。” 周寻目光深邃,只是点了点头,她以为他是知晓自己怕黑。 他却拉着锦书细细的腕子,又在她手心写字。 指尖触感清晰,一如既往的带着凉意,锦书皱眉:他怎么……连手都一直这么冰? 周寻一边写一边注意她的脸色,见她皱眉,以为是自己逾矩,写完就赶紧松开了。 这一次,锦书虽然分了神,但她清楚的感觉到了他写的是什么。 仍旧只有一个字:有。 锦书不解,周寻也没再多做什么,行了礼就辞别了。 锦书跨进门,才想起来身上的衣衫还未还给他,走出去一瞧,哪里又还见得着他身影。 小姑娘咂了咂舌:“这可怎么还啊……” 怎么她忘了,他也忘了? 平白的得了人家一件衣裳。 想着想着,想到他给自己披上衣裳的样子,明明也看不到面容,她就是觉得清晰可见一般,隔着面具也能想象到有如温山软水一般的眉眼,定是入画一般的。 她就是这么,莫名无端的笃信着。 取下面具拿在手上把玩,想着白日小姑娘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面具被他拿着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一手的手心。 再抬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人颀长的身影,懒懒的抱臂斜靠在一边:“阿寻,人也见了,我瞒不下去了,你再不回去,楚休会亲自来。” 他走到褚和身侧,撇了撇嘴,一手捏着面具边缘,目光还在面具上遂又拿起来在面上比了比前言不搭后语:“好看么?” 褚和虽拿捏不准他想法,还是面无表情:“丑。” 周寻像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一般,点点头附和着:“确实是丑。” 然后一把将面具塞到褚和手里:“那就送你了。赶明儿我换个。” 免得小姑娘看着碍眼。 说完就当没听见褚和一开始的话一般走了,最后才补上一句:“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 等她对我动心,让她对我歉疚。 就足够了。 褚和不明白他意思,拿起刚刚他硬塞过来的面具瞧了瞧,扯了扯嘴角。 周寻四处去寻,发现灯盏这东西,须得花灯节的才好看别致,弄一盏寻常的,太普通,没有新意。 小姑娘家,应当也不喜欢。 但是这天色已晚,去哪里寻灯盏。 灯盏? 非得亮的东西才成了。 渐渐要入夏,下过一场雨后的天气多了几分沉闷潮湿,蚊虫也多了起来。 有只蚊虫飞到周寻身边,翅膀震动的嗡嗡声明明该惹人烦躁,他却突然盯着蚊虫许久,一下子回身跑走了。 山野之间,下过雨的路很是湿滑,他的鞋时不时陷在泥里,拉着腿用力才能拔.出来。 最后他索性直接脱掉鞋子,光脚踩在泥泞中前进,终于寻到一处干净的水洼,他蹲在一旁静悄悄喂了许久的蚊子,这才看到水洼附近有稀稀拉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 一闪一闪的荧绿色光芒,虽然微弱,在这如墨色浓重一般的黑夜,却极为显眼。 他才想着要去捉几只,伸出手又突然收回来。 这不好,残忍些会吓到小姑娘。 他静静看了一瞬,随即弯下身子从山野中穿行出去。 …… 锦书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下子就看见被挂在屏风边的衣裳,想到还衣裳的事,顿时又觉得有些伤脑筋。 也罢,碰碰运气。 于是梳洗时便对着觉浅:“小浅,我们今日再出府一趟吧。” 觉浅放下篦子:“小姐,昨日里你回来得晚,我们没寻到你,老爷险些就大怒了,你今日还要出去……” “那就不出去了,”锦书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看着铜镜中的人,脖子上挂了一块好看的白玉,一手捏起来,“这是?” 双鸦鬓扫,香云委顺,觉浅双手盘发,髻鬟对起,成妆已是娇慵无力。 觉浅分神出来看她一眼:“奴婢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好像有一日小姐醒来突然就得了这么个东西,珍视的不得了,连叫我瞧一眼去也舍不得呢。” 锦书疑惑,一手摩挲着那白玉:“这么宝贝?我怎么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这……其实小姐自那一日突然醒来就变得有些奇怪,往日你可总是阿寻哥哥长,阿寻哥哥短的。那以后醒来,却再也没说过了。”觉浅看着梳妆打扮好的她,满意的点点头。 “他,不是哥哥吗?” 觉浅:“不一样的,我瞧着总像是不一样的。” 再提及他,锦书的脑海里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他的神情来。 当人在提起另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总会千万遍掠过对此人的印象。 可她对周寻,却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明明所有人都道他们要好,她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带着吧,就当是念想。周寻也许久没出现了,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了。”觉浅突然提了一句。 想到那一夜她对着夜色下端着花的少年说“你走”,时隔这么久她的心里突然涌上几分酸涩来。 手中握着白玉的力道紧了紧,趁着觉浅收拾妆奁,她一下子拉下那衣裳抱在怀里跑出去了。 小姑娘抱着衣裳不注意,一下子撞上人,抬头撞上的竟然又是戴着面具的人。 她旋即笑开,把怀里的衣裳献宝似的拿出来递给他:“这下好了,想着来碰碰运气,正好就遇着了。” 他接过来。 小姑娘又不知晓,他早早便等在这附近,就为了等她出现。 小姑娘同他什么都不像,唯独有一点,不喜欢无故欠着别人。 小姑娘开始从上打量他衣着,他一向都是淡漠如水的态度,再加上不会说话,添的整个人多了些孤傲。 今日一袭竹青色衣衫,让他多了三分温润,莫名觉得好亲近些。 二人站在那里,恍惚中传来一阵琴音,小姑娘听着入了迷,跟着音乐声走了。 周寻跟在她身后一道儿,江畔亭台,有人在舞琴弄筝。 锦书听着,连带着向亭台中的公子投入的目光中都包含了几分艳羡。 周寻直接走过去,掀了衣摆坐下来,旁侧放的有琴,可供切磋献艺,他起手轻抚,极目远送,指尖回荡着无限妙意。 那琴声弹得是他的心意,目光中落入的只有姑娘一个人的身影。 旁边的公子们听得连连点头,须臾弯身作揖道:“赐教了。” 周寻颔首走下去,小姑娘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怕惹人误以为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二人比肩走去时,几人纷纷谈论到:“这位公子好气度,可方才的一曲《长相思》是何意,我倒当真是没有听懂。” 不是相思,最是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周寻:我丑。 锦书:没事,我瞎。 介介哭:扎心。 珍惜甜甜的时刻。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感谢在2020-03-24 23:22:08~2020-03-26 23:2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华大王、茶六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心事难猜 大抵除了醉香楼中贵客, 无人知晓周寻这一手好琴艺。 为了吸引贵客, 总得学着点儿什么讨人欢心。 周寻最擅长练得最好的,是琴。 两人比肩走着,锦书细嗅叹一句“好香。” 周寻掩了掩身侧的香囊,还是先被锦书眼尖的瞧见了, 她眼睛一亮:“这是什么香?” 他微微动了动口, 她才反应过来什么。 周寻见她喜欢, 解下香囊递给她手心,再握着她指尖合上。 锦书:“给我?” 周寻点了下头。 小姑娘拿起香囊欢欢喜喜在眼前看了半天,见她当真喜欢,周寻的心才略略放下几分。 佩香的习惯是从前养下的,醉香楼鱼龙混杂, 不乏贵客,也难免有粗俗乡野之辈。 周寻喜好清净些,佩着香能掩上许多难嗅气味。 因着这一点, 方才锦书瞧见他还有些忧心她会介怀:一个男子为何佩香。 她既是当真心无芥蒂,他才能妥当放心。 “上次你送我回府, 为我披衣, 今日请我听琴, 赠我香囊……” 还没听完,周寻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一颗心骤然紧了紧。 熟料她将香囊直接就要系在自己衣裙上。 周寻伸手拦住她动作,锦书不明就里:不是说了赠她吗?这是反悔了,又突然想要回去? 他将手心摊在她面前, 锦书就将香囊重又放回他手中。 周寻直接半蹲下身子细心给她系在衣裙上后起身。 锦书看着,提了提衣裙很是满意。 “所以我也应该要回报你。”她摇头晃脑用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听此一言,周寻眼眸中光华流转,是让她轻易没法子忽略的神采。 她以为是周寻惦念说好的赠礼,便很有些大方拍了拍他手臂:“做不得假,我说话算话的。” 周寻忍了又忍,那一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你知晓《木瓜》是何意吗?”终是被他又忍住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仅仅是两日相处,锦书觉出周寻虽无法言语,却倒还算个有趣的人,细心耐心,妥帖温柔。 她想,他这脾气,怎么像个女子一样,柔软得没了边际。 二人虽总是锦书在讲,周寻也不厌不恼,淡淡听着。 直将时辰又拖到了日暮,锦书要同他辞别,一下子被他拉住腕子,只能看见他一直摇头。 “那,你与我留个府上名姓,我改日再来寻你,或者你来寻我也行,我叫程锦书。” 说完她以为他就会放手,可周寻还是紧紧拉着。 锦书心下有些发怵:他这两日不会都是做戏,一直都在诓骗自己吧? 想着她一手用力拂开他的手。 周寻不管不顾,直接拉着小姑娘细细软软的腕子往前走了。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般蛮横无理? 锦书用力捶打他拉着自己的手,一边被他拽着不得不往前。 他终于停下来,是在京郊荒野。 四方寂静漆黑,锦书一下子同他拉开距离有些后怕。 锦书眉头皱起来,转身就要走,周寻一下子挡在她身前。 小姑娘趁着最后的理智与冷静想同他好好讲讲道理。 周寻一下子手指着某一处,锦书按捺着心里那一点怒气去瞧:先是一星半点的光亮,一下子聚集得多了,映得这一方都亮堂起来。 漫天飞舞的流萤如晨星,映着她白皙娇嫩的面容,迎着漫天的亮光。 小姑娘嘴角一点一点牵起笑意:“你是想带我来看这个?” 周寻看着她,没有说话。 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那样的目光温柔得刻骨,让人这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那样的目光神色,仿佛盛尽了天下的温柔。 锦书笑眯眯的,追着飞舞的流萤,有萤火虫停在她指尖一瞬,她却觉得神奇,连声唤他来瞧。 他只听见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宛如一尾欢快出水的鱼,荡漾起无数落花与涟漪。 待她笑闹累了,周寻眼疾手快先把白日里她才还的衣裳铺在地上让她坐。 小姑娘看着被他无情扔在地上的衣裳迟疑着,他却直接坐下去,带着她一同坐下去,姑娘香香软软的身子就跌进他怀里。 他目光里是她,她能瞧见的也只有她。 她想起来有一日下了好大的雪,阿寻哥哥还在的时候,她在雪天陪他罚跪,结果却先睡了过去。 再看着眼前的人,她就突然伸手要去拿下他面具。 一下子就被周寻按住了手。 随即连带着也松开她身子。 流萤看得累了,她就看星星,看月亮,看着看着打了个哈欠,困倦得很。 她一下子闭眼睡过去,周寻一把将人捞着把她的头轻轻带着靠在自己怀中,一手又揽着人,将锦书小小一只完全圈在自己怀里,宝贝极了。 倏忽之间,周寻好像有点明白揽你入怀只谈风月的滋味了。 他揭下面具,只有这时候才能卸下一身防备以真实面目对着她。 周寻低低地笑,温柔地将人揽在怀里,小姑娘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木香,连睡梦里都不知觉沾染上这香味。 温香软玉在怀,听着小姑娘轻轻浅浅均匀而平稳的呼吸莫名就觉得心满意足。 可她到底是姑娘家,不能随便在外过一夜。 想着他便抱起怀中的人走了。 小姑娘身子轻软,他抱着丝毫不费力,到了程府用了些轻功就跃入墙内了,将人放在榻上盖好锦衾这才放心离开。 才出房门一下子就撞上了觉浅,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周寻急忙捂住了她的嘴,皱着眉。 还没等觉浅反应过来,周寻就先离开了。 “诶?”觉浅叹了一声,进去一看自家小姐好好的躺在榻上才放心。 嘴里埋怨着,觉浅还是帮着锦书瞒着,这才没让她昨天夜半回来的事传到程章耳朵里。 只是府里头婆子们觉得不对劲了。 这小姐怎么好端端的,非要学什么女红? 婆子被她缠着闹得没办法道:“小姐,你若是要什么,我们替你做就是了,何苦劳你费这份力呢?” 锦书郑重道:“不一样的。” 阿嬷看着小姑娘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模样,两颊上无端绯红,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语气中带了几分逗弄和揶揄:“我听说民间流行绣荷包,将亲手绣的荷包交予心上人佩戴,便能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锦书脸更红了些:“嬷嬷说什么……” 阿嬷笑着:“小姑娘长大喽。” 锦书羞赧:“不同阿嬷说了。” 本来移步走了,还是禁不住多问了一句:香囊总该没事的吧? 阿嬷只是笑吟吟看她:“小姐说没事,那就没事。” 心知她存心打趣,锦书也没往心上放,很快去寻了需要的东西就开始着手学女红。 只是她对这方面着实不怎么有天分,浪费了一堆好布料也没绣出个像样的,阿嬷见她失落安慰着:“这种东西急不得的,小姐慢慢来,实在不行老奴帮你绣一个就是了。” “还是阿嬷教我吧,不可食言。” 阿嬷听她如此说又开始一点点慢慢教她,也总还是耗费了许多心力才绣出来个算像样的。 她去了一趟脂粉铺挑了挑香料,总没嗅到那一日周寻送她的那一种味道。 闻了半天也没挑出来,垂下头却正好瞥见衣裙上系着那香囊。 便拍了一下脑袋将香囊解下来递给掌柜:“麻烦掌柜闻闻帮我辨一辨这是哪味香。” 掌柜停下手中活计接过香囊放在鼻边细嗅:“香味清淡,怡人心脾,是沉水木。” 锦书咂摸着“沉水木”这个名字想到周寻为人气度:“他倒是真很适合这么一味香。” 随即将香囊拿回来:“掌柜的,我就要这一味香,请问还有吗?” 掌柜面色显出几分为难:“小姐着实抱歉,沉水木卖得不好,量也少,普通人买不起,贵人又瞧不上,我们这小店就更没有了。” “这样啊。”锦书沉吟着。 “不如小姐再瞧瞧别的,我们这里还有一味香,味道同沉水木相差无几,小姐可以瞧瞧,若是喜欢,这种也是一样的。” 锦书:“那我便瞧瞧。” 掌柜让人给她拿了上来,她细细嗅着确实同沉水木很像,但好像总是少了点什么,但眼下由不得她挑剔。 她便付了银两买了许多这种香。 锦书走后,门徒走过来问:“师傅,这沉水木还多得是啊……为何骗这位小姐说没了呢?” 掌柜的瞪他一眼:“沉水木才值几个银两,这姑娘谈吐行事一看便是大家的女儿,这么几个银两算的了什么。她那香囊里的香廉价,但系着香囊的带子精致得紧,一看便是同珍视之人有关系的。便会觉得这几个银两也不算什么了。” 门徒被他这么一说,闷闷的不作声了。 锦书回府上将买来的那一味香放进绣好的香囊中拉紧抽绳捧在手上想象着周寻拿到他的神情,自言自语:“虽然不怎么好看,但也不至于太差吧……” 只有她自己知晓,看着香囊说这话时心里有多么没有底气。 待得一个好天,她又一个人溜出府中去了,拿了香囊去。 为了遇着她,周寻一个男子日日却都在长街上绕。 锦书便又这么凑巧寻到了他,一见着人就向他跑过去献宝一般拿出那个香囊递给他。 有些忐忑的垂眼等着。 周寻捏着那个香囊用气音轻笑了一声,也把它系在自己腰际。 小姑娘带了歉疚:“我跑过脂粉和药材铺,总也没寻见你佩的那味香。” 语气中还很是遗憾:“还是你的那味香闻着好些。这一味,总显得有些庸俗了。” 语毕不自觉摸上了自己身上的那个香囊。 周寻眼波流转,美目生辉,对她这些小动作欢喜得紧。 突然间眉目间神色一冷,将人拽过来只来得及唤一声“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周寻:宝贝极了。 锦书:? 下了夹子视情况而定,可能会爆更……吧……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w= 第26章 勾指起誓 背后的刀泛着寒意的光, 周寻拉着小姑娘躲得及时, 手臂上的衣服却一下子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淋漓,染上了他的衣裳。 锦书吓住了,这下才看到后面蒙着面的人。 “走!”周寻拉着锦书便往前跑。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周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锦书分出神问他:“你手臂上的伤……” 周寻情急之下直接回到:“无妨。” 听到这声音, 莫名有几分熟悉, 但想到他是因着自己受的伤, 锦书一下子一手按在他手臂处:“没有东西缠着,你先撑一撑。” 周寻只顾着带她逃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出声漏了陷儿也无暇去管。 终于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瞧着身后好也没有动静了,二人这才得了空停下喘口气。 只是锦书目光一直落在他戴着面具的脸上, 沉着声问:“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周寻张了张口想要回答,锦书补上两个字:“周寻。” 周寻心里一震,锦书伸出手颤颤巍巍的解下了他的面具, 这一次,周寻没再拦着她。 “啪”。 姑娘手中的面具应声落地。 锦书面色沉静:“你走, 我不需要你护着。” 周寻:“不行。” 随后一把被周寻攥紧手腕拉着走, 这次他是真带着力道, 捏的锦书腕子泛红。 “周寻你是不是疯了!” 周寻抿着唇,不答。 才转过一处就见方才追杀的人又紧跟着追上来, 那柄刀依然闪着银冷色的寒光。 周寻将姑娘拉着往身后护着:“与她无关。” 锦书闻言怔了怔,她不过是当初一面之缘心下不忍祈求爹帮他申冤,何至于他如此以命报恩。 这个人情她不想欠, 也还不起。 “周寻,你没必要如此。” 周寻回神错愕地看着她,她面色无比平静:“没必要如此。你不欠我什么。就算你今日将我丢在这里,我也不会怪你。” 周寻嘴边泛起苦涩:“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我以为这么几日下来你好歹也会改变些看法,即便知道是我也断不会说如此绝情的话。为什么就是我,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周寻不行?” 他从前都是温声软语的,从未用这种质问到声嘶力竭的语气同她说话。 “小心!”这一次是锦书先看到那人按捺不住动手将周寻拉扯到另一边。 “啊!”锦书握着的地方正是他伤口那处。 “就算是可怜我,我这也算是因你而负伤,小姐总该补偿我吧?” 周寻一边费力应对着追杀之人的攻势,一边还要分神来护着她。 “你当心!”看着刚刚刀刃划过空气堪堪擦过衣角,锦书忍不住叮嘱。 “放心,就算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会护着你安好,不让旁人轻易动你一分一毫。” “你……”锦书看着他苍白到失了血色又格外坚毅的脸,突然噎住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只觉得心中那种莫名的感觉又出现了,丝丝缠绕起来,纠缠不清,只是夹杂着温暖还有眷恋。 在这一瞬密密麻麻无端扯着她的心上一点一点的泛疼。 他一点一滴细致入微刻入骨髓的体贴温柔,即便在这一方刀光剑影血色杀伐的天地中都能将她的心安然熨过变得妥帖沉静。 她忽然又低又柔的唤了声“阿寻……哥哥……” 她能察觉到身前的人突然身子一僵,分神过来问她:“你方才说什么?” 锦书眼中氤氲点点泪光,盈盈动人惹人怜惜:“你是,阿寻哥哥吧。” 他不止是她府上那个被驱赶的下人周寻,是她眼里心里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阿寻哥哥啊。 是会同她雪天相靠一起受罚,在寒冬为她心愿便费心种上昙花,赠她最后的珍贵之物白玉,给她香囊为她弹琴忧心她怕黑带她去山野赏漫天流萤的阿寻哥哥啊。 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声音有些委屈,又怕他责怪:“阿寻哥哥对不起。” 对不住你一声声周寻,对不住践踏你的真心,对不住连累你受伤。 周寻闻言轻轻给她擦去眼角泪水:“乖。哥哥不怪你。” 心中隐隐暗下决心:可是你为何偏偏这时候想起来,让我怎么忍心再来伤你一次。 下一瞬,周寻和追杀的人目光在某一方看似不经意的碰撞到一处,周寻似乎若有似无的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姑娘的手方才搭上周寻手臂处的伤口想要傻傻地想要捂住伤口别再流血,只见鲜血反而沾染了她满手。 周寻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小意,莫怕”。 只这一句话,下一刻刀柄直接插入他心口处贯穿过去。 锦书看到这一幕,脑海中无数曾经的画面闪过,包括那一夜有人往她嘴里塞了药,刹那之间她心上像是也被什么重创,一下子无端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这刺客一刀使得周寻嘴角鲜血溢出,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倒下的那一刻一手还挡在锦书面前:“放过她,同她无关。” 随后一下子就倒下去,身子整个儿砸在地上,闷闷的一声响。 追杀之人这一幕见着周寻被解决了,果然飞身运转轻功很快不见人影。 锦书直接坐在地上弯身扶着他的身子枕靠在自己膝盖上,手捂着他的伤口嘴里不住的:“阿寻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划过她脸庞,恍如玉箸。 他伸出的手再没有足够的力气够到她的脸为她擦拭了,只能顿在半空,她一手捂着汩汩向外淌血的伤口一手握着他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我在。” “我的小姑娘,以后要自己一个人护着自己了,阿寻哥哥不在也要好好的,甚至要比从前更好。” 他凉凉的指腹擦过她的眼眸:“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她将他的手握的紧紧的,努力得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哪怕一星半点,最后发现仍旧是徒劳,他的身子的温度正在不受控制的一点一滴流失。 她眼泪一下子滴着落在他脸上,周寻的一颗心也像被这泪水洇渍着疼。 “小姑娘,哥哥累了,休息会儿……” “不行,我不准!连娘亲都离开我了,你现在也要走吗?”锦书轻轻推着他的身子强迫他保持清醒。 “放心,哥哥不走,只要你需要,哥哥永远都在这儿。” 不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你身后。 周寻像是抚慰一般拍了拍她的手:“去替哥哥找个郎中来瞧瞧吧。”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用衣袖抹去了脸上泪水:“好,你等着,我这便去。” 随后不放心的将他移到了一边靠着:“你等我回来。” 才转身就被他拉住腕子,她回身无声询问。 他面上苍白得过分,撑着那一分气力:“等我。” 锦书不明了他的意思,明明应该是他在原地等着自己回来,怎么平白无故让自己等他。 她想着许是他伤势过重这会儿子脑子不清楚了更急得要去找郎中,他却不松手,一手往前用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像是起誓一般:“等我回来。” 为了哄他,锦书只好连连答应。 他郑重的按了一下她的指尖:“这样,可就不能反悔了。” “好,我不反悔。”她说完趁着周寻松开手,指尖一点点滑过她的手。 是她当时离开没能仔细看得懂的缠绵缱绻,更多的,是不舍。 还带着几分不得不放手的决绝。 锦书离开,一下子从周寻身后闪出个人影,扶着他慢慢起身。 “你就不怕当真那么下去一刀我真就没命了吗?” 褚和扯下面罩,扶着他:“不会。” 他做事情向来有分寸,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轻易一试去赌。 “你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算着,看得清楚,不多不少,正好偏了三寸。外行人看不出来的。” 周寻低下头瞧了瞧那个伤口“啧”了一声:“还真有点儿疼。” 褚和:“赶快去上药吧。” “也是,早些走,免得她回来瞧见了”,一下子看见地上掉着个东西,躬身去捡起来,言语中带着落寞,“以后我就只剩下这个能时刻陪在我身边了。” 褚和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是个绣得勉强入眼的香囊。 “这玩意儿不值当。”偏就周寻小心拾起来拍了拍又吹了吹落下的灰。 “她给的,就值当了。” 褚和带着周寻去看了郎中包扎上好药后把熬好的汤药顺势递给他。 他一手接过,褚和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么做值得吗?” 周寻:“没什么值不值得。为了她,就当是我自找的。” 他给自己喂了一匙汤药:“你做的,我也都知晓,一直都知晓。念在你是为我好,也算间接帮了我,至少程家出事,她便不会因着念旧情怨恨我。” 绝情丹断情绝爱,也正是他逼着锦书吃下去。 他才能心无旁骛设计布局,用程家引宋家和何家相继上钩。 褚和垂着眼:“你在宋府中表现得看似仇恨程家,帮着他们扒了程家一层皮,但其实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层皮,而恰好你又能因此看似毫无威胁的程家消除他们的后顾之忧,保程家在这场周旋中安好无虞。” 褚和对上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你为了一个程锦书,连带着整个程家都要算无遗策想方设法的庇佑。” “那又如何?”周寻挑了下眉,即便到这一刻被他猜中看透了所有心思,还是漫不经心道,“你能拦得住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md这什么神仙爱情! 我也想和周公子勾勾手指呜呜呜……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 虽然这本文写得也不是很好,受众也不广泛,喜欢的人也不是很多,甚至今天为此影响到了心情,但我以后还是努力调整心态保证日更,尽我最大努力写好,尽管还有很多不完美,不会让它烂尾会好好完结哒,谢谢在追文的小可爱们,为了你们窝也会努力得!感谢在2020-03-27 20:59:03~2020-03-28 20:4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明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尔 4个;柠檬味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表里不一 褚和:“你若是执意要去做这些, 自然是没有人轻易能拦得住你的。”一起共处了这么久, 褚和对他的脾性已摸清了个八九分。 “你知晓就好。”周寻掀起眼皮,将药碗放到一边,接过褚和递过来的帕子沾了沾唇边多余的药汁。 褚和:“下一件事,是什么?” “怎么?”周寻懒懒吐出这么两个字。 他防备戒备心强, 轻易不会卸下防备, 大抵是受过的伤害欺骗和背叛多了, 所以一点点的事情都能惹他生疑。 “放心,就算我知晓了,又能做什么呢?” 诚如他一开始说的,周寻想做的事,再怎么都要做到, 旁人轻易也拦不住。 周寻打趣:“放心,牵扯不了几个人,无关痛痒的闹一闹而已。既然没什么, 等我做完了你不就知晓了。那时候也不迟。” 褚和听得出他语气中明明白白的揶揄之意,却也摆明了态度是不想让他插手。 “对了, 御史大人简作的儿子听说昨日下棺的时候诈尸了, 请了郎中去瞧, 把了脉人分明还好好的,叫人生疑。眼下陨都里面可是一日日传得神乎其神。” 周寻眼中有了细碎的笑意, 毫不掩饰的戏谑:“以讹传讹罢了。只是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语气中一派毫不掩饰的少年人的轻狂骄傲。 褚和附和一声:“我想着应当也是。毕竟诈尸我是怎么也不信的,除非他一开始就没死。” 褚和仍旧是两三分困惑:“可是若是如此, 简君怡怎么能瞒得过上上下下这么多耳目,偏偏是要真正下棺了,却又活了?” 周寻:“你既然知晓有绝情丹,难道就忘了假死药?” 褚和脑子里霎时灵光一闪:是了,假死药可掩藏人的呼吸生命体征,只要把握时机及时喂下解药,醒过来后便无事了。 “我探听到何家小姐对简少爷有意,那一日便让何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帮我引来宋彦,恰好撞见了郎情妾意的一幕,宋彦气急对简君怡动手,偏偏和宋安一般信任我让我留下来善后,那我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周寻淡哂了一声继续:“所以宋彦恼羞成怒害得简君怡身负重伤,在知悉自己的宝贝儿子所作所为之后宋安自然得想法子为宋彦善后,所以带着宋彦去求情。不巧,那东西我也早让何小姐身边的丫鬟做过手脚了。吃了这东西,简君怡假死,简作怒不可遏紧咬着宋安不放,可不就是一场好戏了吗?” 褚和理清楚了个大概,想来那丫鬟不仅听命于何恒意,最重要的,是背后的何川吧? 正因为周寻允诺,所以何川配合着他的好谋划。 可是他丝毫不知,自己这一番作为,也会把自己推入火坑,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何川自己没有清楚的权衡,竟被周寻拿捏了。 只能怪自己不懂得为自己留后路。 “宋安死了。处了牢后不知去向,程章在宋彦坟前寻见了。” 周寻闻言,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随后又一直颤个不停,嘴唇也有些哆嗦。 褚和看着他的手上动作,面上神色:“阿寻,你是不忍的吧。不然为什么不索性放任简君怡丧命,让宋家一家被处死呢?” 像是为了证明,周寻很快的回答他:“不,我不是!” 杀手也好,阿寻也罢,谁都可以善心存有善良,唯独周寻不行,这善良会送他下地狱给予他重创,让他再无法翻身。 褚和在榻边看着他:到底是少年人,虽然多了许多不得已的老成,还是没办法骗过自己内心最深处那一点未泯的良善。 程章已经因为替简作讨回公道秉公处理顺理成章的被王上恢复了官职,锦书眼下也因为这一出追杀的戏得以斩断情丝对他断了念想…… “眼下,我终是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做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褚和不禁为他心里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极端剑走偏锋想出什么损害自己的法子去:“万事斟酌。” 周寻像是做好了所有准备颇像在交代后事一般决绝:“做这件事,便不能再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明知胜算把握低,就更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叹了口气,愁绪飞上心头:“对她好,待她好,求求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第二次,轻易难折一身傲骨的人有求于他,而这一次,是因为一个姑娘。 他几乎不用说,褚和就明白指的是谁。 他辗转喉间许久的话,出口也只是“等我三年,再三年就好”。 像是说给自己听,但更多的还是像说给那个小姑娘听。 褚和问:“为什么偏偏是三年?” “三年后,小姑娘就该及笄了,我一天都不想让她多等。” 怕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一腔欢喜白辜负,他没忍住浇灭他内心那些希冀,也为给他一个心理准备一般:“若是她心里存了别人?” 周寻毫不在意道:“她就算是爱慕谁我也管不着,但我心里有她也不妨着她想着别的人,可她只能是我的,若是不成,我就赌上我这一生,赌她终究会恋慕我。” 反正耗尽一生,她也得是我的,一定要爱我。 褚和默然,见既然无论如何改变不了他心意,索性由着他去罢了。 …… 锦书匆匆去医馆寻郎中,郎中们见她衣裙上手上沾染许多的鲜血一时心下都有些畏惧,怕无故给自己身上惹上什么祸端来,也没人敢一气儿答应随她去看诊。 直到见她允诺许多银两,百般央求,这才有个郎中站出来勉勉强强道:“那我便随你去一趟吧。” 锦书连声道谢,等到好不容易带着人去了让负伤的周寻等着的地方,却遍寻不见周寻的踪迹,锦书发疯一般找遍了附近各处,到底没有找到他。 身子不稳,一下要跌下去,郎中看着一下子扶住了:“姑娘,没事吧?那需要看诊的人呢?” 锦书撑着心神行礼:“有劳郎中今日陪着我跑这一趟……只是而今,没事了,不需要了。” 她说着,逐渐哽咽,带了明显的哭腔。 郎中不明就里,半晌还是道:“既然无事我便先行一步回医馆去,姑娘保重,今日出诊既然未曾看诊,这银两我也断不能平白收下。” 随即拜别。 锦书那一日先是自己寻,而后带着人去寻。 甫一回府,便去寻程章跪在他面前祈求带人去寻周寻,程章虽摸不清楚,但看着锦书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惊觉不对便忙让人同她一起去寻。 直到寻了大半个陨都也没能寻见周寻,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出来。 抱着身边的觉浅:“小浅,怎么办,我怕又找不到他了。阿寻哥哥好不容易回来,又被我连累……” 觉浅只能一遍遍拍着她的脊背:“小姐放宽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锦书无力想法子证明她这番话,只能一遍遍摇头。 只怕这么一分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因为只怕是凶多吉少,阴阳相隔。 夜半锦书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后觉浅陪着她一道这才让她慢慢安心入眠。 只是没过许久,又惊醒,身上被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抱着膝盖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往下直掉。 觉浅察觉到动静跟着就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小姐,怎么了?” 锦书抽噎着摊开自己的双手:“我梦见阿寻哥哥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的手上、脸上还有衣裙上到处沾染的都是他的血……” 觉浅:“没事的小姐,人家常说啊,梦里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既然你梦到这些,就说明他现实里定然不会经受这些的,放宽心,一日找不到就找两日,我们找到为止。” 锦书:“他是不是怨我了,怨我回去的太晚,以为我一个人离开了,将他独自丢在那里所以也离开了,再也不想见我了。” “不会的。” 锦书现在宁愿拿着这一种可笑的借口自我麻痹,都始终不愿意相信周寻是因为她去寻郎中被追杀的人重新追回来…… 锦书不敢顺着这个往下想,细想下去全是这一种可能,索性直接在榻上一夜未眠,觉浅放心不下她,陪着她一夜未曾合眼。 只是临近天明觉浅到底熬不住,打了个盹儿,再睁眼身边全然没了她家小姐的踪迹,她急忙披衣而起去寻人,才打开房门,就看见锦书一个人坐在庭院,神情寂寥,手里捏着个什么,眼眶红红,肿着一双眼。 觉浅慢慢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只静静陪着她,也不多说些什么。 她开始见不得春花秋月,也不再喜爱霞裙琼佩。只会终日呆坐在庭中的昙花旁,温柔摩挲着腰间精致的香囊,幽幽地猜想,自己绣的那个香囊是否妥善安放在周寻身边,带着她的气息,守护他,祝愿他。 自那一日记忆中激起的莫名情绪,更使得她没有法子忘记他,更没办法瞒过对他痴恋的心,若是他当真能相安无事,她一定要告诉他,她不再怪他了。 “我从不知钟情是何种感觉,但是我想了很久,若是将来,与我携手一生的人是他的话,我很欢喜。”锦书的话轻飘飘的,开口情绪淡淡的。 只是可惜,一直在等她这一句话的少年,这时候却没能亲耳听见。 他不回来也没关系,不在她身边也没关系,只要他是安好的,也足够了。 他从容扣上她的心中柴扉,留下屐痕清浅,许久不褪。而今心底屐痕犹在,那个从容扣响她的心扉的人,却已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对于这个年龄问题,为了不带坏误导我的小可爱们,我还是要多唠叨两句,她们现在只是动了个心,不会这么小两个人就在一起的。 然后我的锦书小宝贝说携手一生巴拉巴拉,这个因为考虑到古时候最小女孩子十三四岁就有嫁人的,所以就这么写了,不然这个年龄不太好算…… 大家不要学他们!千万不要早恋!都给我好好学习!(狗头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 第28章 退而结网 周寻身子上的伤并未伤及要害, 再加上褚和照料得细致用心, 很快就痊愈了。 周寻堪堪收拾好衣衫,褚和就来了:“你这是要出去做什么?” “还有最后一件事,解决了……”周寻突然话锋一转问他,“褚和, 你要不要, 离开楚休?” 褚和手心颤了颤, 有些难以置信,他在楚休身边已然待了许久时日了,若是没遇到像周寻这么个轻易在他身边生活掀起风波巨浪的,想来慢慢地他甚至都要忘了,活着是什么感受了。 即便得不到他的回复, 周寻也知晓他动摇了。 哪怕是无心之人,也不会愿意如此被人视为蝼蚁,百般利用做毫无生机的傀儡。 褚和没有野心, 不像他,想得太多, 求得太多, 要的太多, 便是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都一定要去做。 良久,褚和才开口, 有些小心翼翼:“可以吗?” 周寻眼中是更胜从前的坚定:“只要你想,自然是可以的。” 他将一把匕首偷偷藏入袖中:“楚休那边我早就想好了退路,我这一路走过来, 跌跌撞撞轻易就会磕个头破血流,你是我唯一信过,你帮我,我自然也会帮你。就算别的不懂,礼尚往来,我还是知晓的。” 走出房门,周寻:“等不到楚休揪出我们,他自己就会先惹祸上身,到时候你配合我演一出戏就成。” 褚和目送少年坚毅一如往昔的背影,他明明是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郎,却要背负谋略心机杀伐声色,好像强大到无人能敌,也几乎无人见过他脆弱时的模样,便以为他是坚不可摧的了。 人.皮.面具被周寻又换了一张,那一日凭空从街上消失,小姑娘定然急得四处找寻,他只有用她才能强撑着走下去,哪怕这条路荆棘丛生险象环生,换得一身鲜血淋漓,他都不能后退半步。 何府门口,依旧如常,府门口的人见他想要入府急忙拦住了他:“干什么的?” 他还是保有足够的礼教和缓道一句:“烦请通传何大人一句,他等的人来了。” 下人见他脸生,也不好如此进去通传免得白挨上一顿骂。 下人听了他模棱两可的话也是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毫无动作,周寻还是意思着从怀中掏出许多银两来予他:“多有劳烦。”、 于是这么一番简单打点,下人方才通传。 何川这会儿正是愁眉不展,捏着眉心。 听到有下人进来叨扰“有人想要见大人”,心下不免烦躁更甚。 眼下宋安才是好不容易解决,怎的王上又寻了这么个由头正好恢复了他官职,本来想着程章宋安都下了台,他在朝中不知道畅快多少,如今又变回了从前死局。 “回他不见。”何川怒道。 下人应声准备去回话,等到神志稍微冷静下来,又叫住他:“何人?” “他也并未明说,只是道是大人想见的人。” 闻言,何川心下浮现出那个人名,忙半起身急道:“快去带人进来!” 下人不明他转变为何如此之快,仍旧没敢多问去带人进来了。 见到换了一副面孔的人,何川毫不意外,他见识过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换一张脸对他自然更是不在话下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公子都不愿意坦诚相待以真面目示人让我一睹吗?” 周寻一手扯下面皮,含笑:“何大人说笑了。” 何川饶是朝堂各处摸爬滚打,民间也见过甚多美男子便是惊才绝艳又生了一副好容貌的也有,但从未见过一个人像眼前少年一般:周身气度光华,胜却人间无数。 金玉不足喻其贵,冰雪不足喻其洁,花月不足喻其色,星月不足喻其精。 “这下大人可满意了?” 何川被他声音拉回思绪:“公子既然来了,定然也是清楚我的处境为难的,应当会竭力帮我的……” 周寻一手缓缓抚摸过厅堂中梨花木桌椅:“程章虽复职,然而我到底帮你除去了宋府,这难道不值得何大人欣喜吗?” 何川:“话虽如此,但宋安便是在时我同他尚且也是平起平坐,唯有程章一直独大,他又一直是王上身边颇为受宠的红人,总压着我们,如今虽没了宋安,可王上心思难猜,一下子借机又擢了程章的官职,这下子想对他动手可是更难了。再者我们结怨在先,程章难保不会趁机报复。” 周寻嗤笑一声:“何大人,当初央着我解决宋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何况程章的情况我也没料到,你而今若是早早想到这一点,恐怕也落不到在这里唉声叹气忧愁不已的地步了。” 何川拢眉,额上皱纹叠成了一层又一层:“公子这是何意不是应允会帮我的吗?” 周寻交叠两手,捏了捏指尖:“我叫周寻。” “今日显露容颜也是念着时日这么久,何大人到最后都没能见我真正相貌一眼,有些对不住大人这么些日子以来的坦诚相待倾囊相助了。” 何川不会听不出这话中隐隐显露的杀气:“你,你要做什么?” 周寻扁了扁嘴,眉心微皱,无辜极了:“何大人为什么到这时候还想不明白呢,宋安死了,程章因为京郊粮仓走水虽受了些牵连,但而今反而因祸得福升官,为何如此?那自然是我一手筹谋的啊。” 看着何川的脸色由正常变为铁青,目光中错愕愤怒相交织,周寻一下子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放肆直到最后笑出眼泪直不起腰来,一手拍着胸膛笑得停不下来只觉十分好笑一般。 心下再多不甘,难忍这一口被一个毛头小子算计的气,这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趁他不注意从旁侧摸索着溜走。 周寻衣袖沾了沾眼角,袖中银光一闪出袖。 何川一下子就倒在地上,见他嘴唇不住地张张合合的动着,周寻低下身子凑近他唇边,声音微弱:“为什么?是谁?” 周寻起身,将短刀简单处理一番:“既然我今日来了,就不会让你知晓这么多还能安然无恙的出了这个房门。是谁?我的主人是谁我自然就是为谁卖命的,这天下瞧不顺眼的可不止宋大人,还有您何大人呐。” “你可雇人行凶,旁的人自然也是可以的。” 说完,他重又戴上了面具,步履从容走出去,同来时无二的淡薄清雅。 却没看到身后躺着的人挣扎着一手拂倒了身旁茶盏,待摔得四分五裂,撑着最后一口气割破自己的腕子沾血写出来个歪歪扭扭的“休”字。 他出了何府中不久,直接回了楚休府上。 到他离开后,何川都许久没有动静,有侍女进去奉茶见到倒在地上血泊中的人,吓得松手摔碎了手中茶盏惊叫着跑出去。 …… 楚休府上许久未曾回来,甫一回来,便有物件直接朝着他的方向招呼过来。 不受着,平息不了他无端的怒气,但周寻还是微微偏头,任由那物件擦过他摔在地上。 “舍得回来了?” 周寻行礼:“见过大人。” 楚休冷哼:“你现在,眼里恐怕早就没有我这个大人了吧。” 楚休踱步到他面前,伸手掐着他的下巴:“我就算是养了条狗,也还知晓替我看家,你倒好。是忘了当日谁将你从醉香楼中带出来给你安身之地吗?” 周寻艰涩开口:“不敢忘。” 楚休一下子松了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话音落,周寻朝着他跪下,楚休:“怎么?要认错不成?” 周寻:“想请大人网开一面,让我离开陨都。” 楚休爽快应下:“好啊。” 只听闻周寻接着道:“想要褚和同我一起走。” 楚休拊掌道:“周寻啊周寻,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现在是连着我身边的人也给我带得离了心,拉拢到你自己那一处去了,连我都被你算计进去了?” 楚休:“那如果只能走一个呢?你是选你自己还是褚和呢?” 楚休心里笃定得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就不信,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周寻会平白给了褚和。 可是少年脊背挺得很直,出口的话清晰可闻:“褚和。” 他对着楚休:“我留下,我选褚和。” “好。”楚休拍了两下手。 这方才落下半场言语交锋,就有人带着一堆府衙的人来了楚休府上。 楚休压着声音问身边人:“这是……” 下人:“听闻何川何大人在府上被人谋杀怀疑到了大人你的身上。” “怎么凭空掉下的锅就得我来背了。” 这一行来的,是朝廷的人,特意拨了人来调查此事,楚休开门见山:“大人许是搞错了?” 带头之人,面上威严不需开口已有显露:“楚大人这是怀疑我们凭空污你清白了?” 楚休赔笑:“不敢。” “那何大人死时分明在地上写出‘休’字,更有府上人佐证楚大人前些日子曾见过何大人,这又作何解释?” 楚休看向一旁周寻,似是知晓他会看过来,眸光灿灿,淡漠笑意,仅是如此,楚休就知晓缘由了。 楚休半晌无法开口辩解,带头之人直接扬了扬手:“把人给我带回去,好好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楚休: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更新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3=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感谢在2020-03-29 22:33:43~2020-03-30 22:3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尔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掩人耳目 楚休被带走时, 甩开身边人:“我自己走。还轮不到你们来动我。” 周寻没再瞧过他一眼, 方才知晓是来抓他的,楚休下意识就想到了人.皮.面具。 这东西走江湖的人都有,但这京中,鲜少有人做得精细。 也是凭借这一点, 楚休被怀疑成第一人选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再加上周寻暗中有意无意添油加醋几句, 今日这一事,迟早会发生。 周寻缺的是机会,从来就不是真正的谋略,他自己寻的机会,顺理成章顺他的意当然要送自己下地狱了。 换了他, 也会如此。 “周寻,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可要替我把这楚府守好了。” 周寻盈盈一拜, 礼数做的周全:“大人放心,自该如此。” 楚休随着他们是去了, 但方才话中全然威胁谁又听不出? 褚和心里自然是隐忧:“阿寻, 你好不容易制造了这么个机会, 就算楚休通天的本事,谋害朝廷命官也是个不小的罪名了, 好歹能拖住他一阵,我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楚府呢?若是待他回来, 这笔账更会好好和我们算。” 周寻:“时机还未到,大人不是说了,让我们在他不在时替他守好这楚府吗?” 褚和将手握成拳,终究又无力的松开:“阿寻,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难道一丝一毫也不能多言吗?” 周寻玩弄着腰际香囊,手绕着香囊底下的丝线垂须:“这是为了我们二人都好,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危险。哪怕是你,也不行。我能赌一次,可也无法确保每次都能赌赢。当我应下同你一道离开时,我们二人的命就悬在刀刃上,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的命,也早已经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命了。” 是你,抑或她,都让我每一步更加谨小慎微,惜命如此。 周寻轻轻启唇:“褚和,再过几日,至多几日,你就能自由了。” 他说得晦涩,褚和:“那你呢?” “千万记得,到了那时候,走得远远的。”周寻似是觉得累了,靠在椅上仰着头阖上眸子。 褚和缄默。 …… 褚和说得不错,依照楚休的性子,没有些本事如何在这京中立足这么多年?故而被带走不过五日也就又回到府中了。 再见到周寻,楚休自然是讶异的,他也未曾想到周寻竟然当真乖乖的留在他府上等着他回来。 “我从前倒是不觉得,你是如此忠心之人。”楚休口气中难掩明朝暗讽,周寻只静静立于旁侧听着。 褚和:“你向来不像是这么乖顺的性子,怎么不做声。我还不信,我三言两语当真就能威胁到你了,你这么多时日在外面,一个人周旋于程、何、宋府三人,游刃有余,闷声干大事,着实是让人眼前一亮。我还不知道,你竟还有这般大通天的本事。” “大人谬赞了。” 楚休眼神一凛:“你当真还以为,我在夸你不成。我手底下,一手培养的人,到头来将我反咬了一口,传出去,我可是颜面全失。” 少年眉眼清澈,伸手拦下身旁要上前一步的褚和:“那大人,想怎么罚?” 楚休还没说,又是如同初见那一身水蓝色的衣衫的少年跑了进来,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裳,开始痛哭流涕:“小叔,这一次你可要救我,救我啊!” 楚休将他扶起:“有什么慢慢说就是了,这副模样,失了体统。” 少年观望着他脸色,缓声开口:“我,我将一男子杀了……” 湛安能明显感到楚休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身子僵了一下:“那人,是谁。” 湛安:“我当时实在是气不过,出了事我便落荒而逃,哪顾得上这人身份。” 楚休按着鬓角道一声“你……” 最终只得责怪一句:“整日里不干正事,净会给我添乱子,眼下我的形势也不好过,你来寻我,此人若是不是什么紧要人物也就罢了,若是个不能招惹的,莫说是我,神仙都保不了你。” 湛安心里正惴惴不安着,又听得楚休这一番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祈求着千万别是惹了大祸端。 这一方才担忧完,楚休目光落在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褚和同周寻二人。 湛安随着他目光看过去,见是周寻,楚休:“这下子,我有法子了。” “来人,”楚休挥了挥手,衣袖随着他动作在空中舞动一时,“给我将叛徒带下去。” 湛安褚和眼里皆是一片迷茫,不清楚楚休突然的用意。 唯有周寻静默无声,楚休没有看到他反应,难得的还有几分失落:“忘掉一个,将褚和也一同带下去关起来,叛徒怎么能没有帮凶,里应外合才可能事半功倍不是?” 随即便有人带着周寻下去了,褚和也被人押下去了,楚休轻声提醒:“我们不如做个交易?” 将周寻和褚和关押下去只是权宜之计,楚休回来时便想如此,只当是给他二人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不想湛安突然出了此事,若是死的人无关紧要,府衙那里疏通疏通也就罢了,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湛安失手杀了不该杀的人,就算是如此,他也有法子应对了。 许是应了楚休的话,果然有线人来报:平阳侯儿子被人杀害。 平阳侯战功赫赫,是王上尤为敬重之人,就连王上也要礼让三分,如今的太后是王上和平阳侯的母妃,他这儿子也是王上的侄子,湛安倒是真给他捅了个大篓子。 …… 地牢之中,周寻靠在墙边小憩,褚和急得已经起身连连走了许多个来回。 周寻听到动静,依旧阖着眸子,淡淡出声:“不急,会有人先按捺不住来的,我们只需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褚和停住步子,反应过来什么:“你知道会有这么一刻?” 周寻轻轻浅浅的“嗯”了一声,看着他茅塞顿开的模样:“就连湛安的事情,我也猜到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用猜。” 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周寻比了个手势:“来了。” 话音落,便见到一方暗纹玄衣的衣角先入了眼,随后便是楚休沉着脸进来:“我答应你,不过你切莫忘了你说的。” 周寻懒懒起身,打了个哈欠:“知晓,自然是应的。只要大人也说到做到。” 楚休点了点头,眉目间是掩盖不住的倦意。 随即便有人进来,将褚和制住,两个人钳制住他双臂带着人出去了,褚和回头摇头:“阿寻,切莫做傻事!” 周寻只对着他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就算他不说,他也能猜出他的意思:代他照顾锦书。 阿寻未归,锦书谁寄。 褚和只觉眼眶泛着热意,突然被什么朦胧了双眼,自素素和娘亲相继离开后,他几乎再也未因任何事掉过一滴泪了,独独这一次,因着这单薄少年破了例。 “阿寻,若是再见,世间再无褚和,只有周随。”随后只来得及看他背影一闪而过杳无声息。 周寻将一声“阿随”在唇齿边咂摸了千百遍,倏忽笑道:“好。阿随。” 他知晓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用意,既是选择跟随他,便从他的姓,一个“随”字,简简单单,其中饱含他追随他的决定和用心。 从未有一个人,在前途未卜,艰险难辨时,依旧愿意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别的同他站在一处,只因为一句相信,便用尽我毕生的赤诚热血与决心誓死追随。 周寻舒了一口气,听着楚休的话:“好一出感天动地的手足情深。我既然遵守承诺,你应当知晓我想要的是什么吧?” “知道。您若是有罪,便替您背,您若是无罪,便替湛安公子背。” 楚休:“我会带着人押你去衙门,此事牵涉甚多,因着一个非亲非故之人的自由,不惜丢了性命吗?” 周寻:“大人逼我抉择,如今却担心起我来了吗?” 既然他乐得如此,楚休径直派人跟着他押着人往衙门去了,还不忘多道一句:“记得将人看紧些。” 周寻只翘了唇角,讽刺至极。 本是应当被押去衙门,但衙门的人又紧接着押了他去大理寺。 周寻一路倒是淡定惬意自在得紧,全然没有几分被作为犯人押送的自觉忏悔之态。 大理寺不是周寻第一次来,自从那时候他便早知晓终有一日会再回到此处。 因为只有这里,他才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去做交易,换取自己想要的。 大理寺门打开,随即轰然合上。 一时之间,堂上只余周寻和另一背着身子的人:他一袭明黄色的龙袍,身姿挺拔。 转过身来,眼神明亮而锐利,往那里一站就自带一股天子家不容置喙的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严。 周寻先是按着礼数行了礼:“参见王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政清今儿个儿是微服出巡,身边带的人少,几乎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行踪,但帝王出宫难免招致朝臣大做文章是小,若是凶险万分遇上宵小之辈是大。 所以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同他磨几句嘴皮子,见他自顾自起身只是挑了下眉并不多言。 寻常百姓得见天子威严定然被威慑惧怕非常,然而这个清风明月一般的少年瞧着他,眼底只有一片坦荡清明的笑意。 “朕的侄子遭遇杀身之祸,你可知你的下场?” 少年人瞬间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垂下头去,失了神采。 梁政清便以为是他惧怕,此时才反应过来,但少年抬起头仍旧是那副清隽非常的面容带着温和不减的笑意:“草民自然是不知的,毕竟这人,也并非草民所杀,草民如何得知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天动地手足情!!!(鼓掌 楚休叹气:我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说啥来啥真是张乌鸦嘴…… 湛安看着身上的衣裳皱眉:我怎么又是这样的出场,这样的装扮我就这么寒碜吗?(文中经费有限,作者笔墨有限,你无关紧要一人就将就将就吧……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感谢在2020-03-30 22:37:48~2020-03-31 23:2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魏小赫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戴罪之身 梁政清面上终于有了几分难辨的情绪, 一时教人说不清到底是惊讶抑或是愠怒。 他是天子, 喜怒不形于色这惯用于对付其他人的那一套,现下也要搬出来对付周寻,教人摸不出他心思。 梁政清再开口,声音中褪去了几分自带的威严:“那你今日为何会被押来此处。” 周寻:“自然是因为想要一睹天子威严。我是个没见识的, 想开开眼界, 自然出此下策。” “欺君之罪, 你倒是拿来玩闹。” 周寻收敛几分顽性:“谋害皇亲国戚一事,后果着实重大。”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啧啧”了两声,仿佛真有几分被吓到,只有梁政清明白,他是在试探, 等到试探够了,得到想要的那一面,他也才会显露出他的真性情来, 少年人面上总是带着笑意,心思却藏得很深。 “我自然是不敢揽下来的, 凭空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拿来给我糟蹋砍的。何况王上珍重的侄子, 能是我这一介贱民砍个脑袋赔得起的?那未免有些看不起这王室身份不是。” “你知晓, 今日还偏偏来此处。” 周寻:“因为草民也知晓,王上定然会来。” “有何事必须要见到我来说, 底下那么多的大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也值得你冒险,顶罪都要来。” 周寻抿了抿唇:“杀头欺君之罪,都不可怕。只是朝中具体境况王上也再清楚不过, 文武百官,可日日真正为君分忧出谋划策,牵挂朝廷社稷的到底有几人。王上心里早有衡量,也用不着我来多嘴。故而,这副样子,如何通达民意,让草民得以放心层层递上民意去,只怕到了一半官员手上就夭折了,王上连个响儿也听不到,更别说见个影儿了。如今内忧外患,上下交困,王上要操心的更多了,草民不得已,出此下策来见王上一眼,为的,只是一个交易罢了。” 梁政清背着手:“好一张伶俐的嘴,空口白牙说得头头是道。可我还连谋害我侄儿的真正凶手都还没揪出来。” “京中有一户出了名的做人命买卖的楚府,掌权的叫楚休,冰刀血刃上的银两,对他来说是最好赚的,他底下也有个侄子,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浮躁心性,沉不住性子。失手错害了您的侄子。楚休暗中在京中做了许多买卖,一家独大的势力,连带着底下和身边的人都多了几分傲气,寻常的都没放在心上,出了这事儿,他们也没想到。” “没想到!”梁政清狠狠拍了一旁的案几,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我的侄子就这么丧命,他一句没想到就这么交代了?” 梁政清一双眼目光锐利,如鹰一般,像是要看着他让他给个交代一样。 周寻摊开手:“所以,他们这不是就将我送过来给王上交差赎罪了吗?”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冒名顶替,要不是我临时起意亲自来一趟,真叫他胆大妄为到在我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了去。” 周寻:“所以说,王上若是不严加惩治,到时候带起了这般风气,泄露出去,可就难办了。” 周寻知晓,梁政清眼下并没有法子完全信任他,他说的每一字一句,都需在心中百转千回斟酌琢磨才能吐露。 “依你之见,该如何做呢?” 直到听见一直在等的这一句,周寻才展开手状似无意的擦过身子,他手心从进大理寺与梁政清交谈伊始就出了薄薄一层虚汗,心口上也一直提着一口气儿,也是到了这时候才敢略略放松吐出去。 虽是得了首肯,周寻也不敢轻易一下子直接吐露,而是转了个弯:“王上虽是来此处为小侯爷讨个说法和公道的,可既然是皇叔,王上心里对于小侯爷为人和脾性也是最清楚的。既然来,恐怕也知晓为何会造成事情至此的缘由了。” 梁政清:“你也知晓?” “不探听清楚,如何助王上除了京中最大的隐患呢?” 梁政清缄默,他都如此开诚布公,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那好侄儿虽是被人错手害死,但强占他人心上人在先,才惹了另一人恼怒,两方交手,一下子没掌握好分寸便惹出来人命。 细究起来,还是他们天家管教无方。 周寻拿捏着分寸,娓娓道来:“楚休的势力,看起来做的是江湖上的打杀买卖,实际上京中许多大大小小的商铺也挂着他的名号,前些时日知州何大人无端于家中被人谋害,寻了许久,地上唯一留下的线索也是何大人死前在地上用血迹划拉出来的一个‘休’字,明明白白。可是官府拿了人不过几日就又让人完好无缺的出来,王上细想想。”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口气道:“不觉得害怕吗?” 的确,这么一个人,既做着人命买卖,又在京中许多置办了商铺,眼线暗卫众多,连府衙也压制不住,还能轻易从府衙中出来,难保手不会伸长到朝堂上来,或者这朝堂中也早已安插.进了他的耳目。 “你助我除掉他,想要什么?” 周寻伸了长指轻轻摇了摇:“不止。我还能帮到王上更多。楚休解决了,只是为王上分担了内忧,将他所有的家产京中各处产业抄办充公,也能解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近来京中安置流民,再加上各方灾害水患,国库想必再这样下去,支撑着也有些吃力了吧。” 梁政清将唇线抿得笔直。 “我只求王上将我流放边疆,一切便能水到渠成的解决。” 梁政清没琢磨处他话中潜藏的用意:“你求一个责罚?边境苦寒,是多少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你却一心求着去。” 周寻眸中闪动着异样粲然的光芒,让人难以忽视:“自然不是,我要真是这么个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在这世道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哪轮得到我如今站在王上眼前。” “我要王上的承诺,一纸承诺,必得王印玉玺加盖以示。” 梁政清上前,逼近一些:“你这是,威胁我了?” 周寻对上他不惧不怯:“只是想做个交易。王上答应了不过是一纸承诺,于我可是要去上刀山下火海的卖命的。即便我是一介贱民,也要为自己筹谋不是?” “王上现在应当正是缺人去边疆的时候,边界要地各部落蠢蠢欲动,即便不能彻底粉碎一方重要的势力,这么紧要的关头,也得需要人盯着吧?” 梁政清心底一片寒凉,他何时被人将心思看得这么明白,他日日藏着掖着许多不敢多同他人说上两三句真心话,唯恐被人拿捏把柄,处处谨慎小心,如今怎会被一个少年摸准想法。 边境最近确实越来越不太平,烧杀抢掠之事在边界尤为频繁,再加上边境的那些性子蛮横不重礼数,颇难管制,不早些铲除或想些法子,只怕以后养虎为患,反咬一口。 他又仔仔细细目光将长身玉立的少年打量了一番,周寻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道。 最后又是那一张脸:清隽秀美,风雅绝伦。 按这气度赏识与谋略,梁政清的心中不可抑制的漫过疑惑:这般少年,绝不会忍心一直以贱民自称屈居人下,他要的远远要更多。 “王上不必太过忧心,今日这些出了这个门,你我二人都装着不知晓,这些所谓的远见只是在下的几分拙见耍了些小聪明,登不得大雅之堂不入您的眼,江山这担子太重了,无上权力虽好我却志不在此,之所以要一纸承诺,只是想以此作保,来年许我荣华富贵,我便能以这身份权势为聘。” 周寻这一番,则是在解释,让梁政清放下心,他对这锦绣江山没有企图。 最多,只是要一个虚名: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而已。 这对于梁政清来说不是难事,何况今日周寻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各种应对法子也教给他,无异于自荐。 按着周寻这么个人,梁政清竟难得的放心几分,就算他去了边界,为了他的承诺他也会尽心为他筹谋而归,翻不起大浪也不敢轻易叛变。 “好,”梁政清应下来,拿出随身的玉印,“我身上只带了这么个,但也是独一份的,我将东西拟好,将你收押入大理寺,明日将东西交给你,你尽可以放下心来。过些时日,有一批人犯了大错须得发配边疆,到时候我便将你随着这些人一起发配。” 周寻跪下叩首:“谢过王上。” 京中最近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个少年郎不知好歹谋害了王上的侄子,小侯爷。 王上为了替小侯爷讨回公道将这人狠狠杖责五十发配边疆。 周随在人群中听着,将拳头捏得更紧。 当日少年以自身换他自由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他欠这少年太多,唯有将他最后叮嘱放在心上:好好护着他想一直守着的人,待到了时机,他一定会再回来。 到那个时候,他不是褚和,他是周随。他一定用尽自己努力助少年达成所有愿望。 就像那时候在楚休来地牢中的前一刻他便塞给他怀中的一封信。 像少年相信他一般,他也从来都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法子去应对一切的坎坷磨难,乘风破浪兴尽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滴~ 全文进度条已过三分之一 想不到我今天这么早吧哈哈哈哈 说起来标签是“励志人生”我觉得以这一本的数据来讲确实是很“励志人生”,写它的我也非常“励志人生”(笑哭jpg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感谢在2020-03-31 23:24:22~2020-04-01 20:2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风沙卷身 锦书这些日子以来, 一直觉得身边似是有人常常跟着, 虽说没有明面上见着,但总有这般的感觉。 心下警惕,但一直也并未出什么事也就不再往心上放。 跟着锦书的人是周随,他既然答应了周寻, 便一定会好好替他守着人。 只是这小姑娘每日忒无趣了些, 只是赏赏花, 去去市集,大半的时日往往都被她耗费在沉思发呆上。 他走的那一日,周随去送了他,怕自己破功,在人群中挤着, 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周寻离得那么远身边围着几个护送的官兵推搡着他们这些流放的人往前行,偏偏周寻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回了头朝着他这方向一笑再毫无留恋的向前走去。 好像当真不知晓自己去的是多么苦寒之地, 当做自己是去游山玩水一般。 他看着少年依旧挺拔的背影,想到信上字字句句叮嘱与安排, 心上有了决心:待你再回来, 一定能如愿以偿。 周寻走后不久, 王上无故查封了京中许多家商铺,将京中大户楚休全部家产都充了公, 又将他以及他的侄子都收入狱中没几日斩首示众。 百姓们只当是这王上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也不敢妄加揣测。 何况楚休向来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民间的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各个也都是恨的牙痒只盼着有个机会好好惩治给他一些苦头吃, 这一下子遂了心愿定然是不会有人说一个不字。 都是面上沉静,心里欢喜得紧。 …… 周寻一行人被押送边疆,这是他早就计划料想到的。 “欲为佳婿,必待成龙。”这是程父向他提出的条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的成龙日所做的铺垫。 早在程章察觉到他的心思便找过他,这是哪怕锦书也不知晓的。 去往边疆后会有人暗中同他接应,梁政清心思也深,这接应之人不仅是来帮他,也是为了帮着梁政清看着他。 他给周随的信笺中处处都做了妥善的安排与叮嘱,还有那最为重要的诏书他也放去了妥善的地方,只要周随按着信笺上的去做,也能寻见。 思及此,他倒是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了,不自觉笑了一声,注意到身边一群无故流放的百姓心下又顿时有了许多说不清的哀愁:他是为了自身利益交易去,这些百姓许是受了牵连才被发配又何其无辜呢? 去往边疆一路上路途遥远,押送犯人这种活计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几个运送的渐渐地也是尤为不耐,动不动拿这些发配的人出气。 他们好歹还有个驿站偶尔歇歇脚,可怜这些人只能栉风沐雨忍受风吹日晒。 好不容易到了边疆之地,解下他们的镣铐押送之人便能重回京中。 在此之前,周寻从未来过边疆从未想象到苦寒的边境也会有这么一幕:赤色的晚霞洒满了天空,云间翻滚着金色的夕阳。地面上无数的细沙被风吹起,笼起薄薄的尘埃。 一路上山高水远,有许多身子弱的扛不住死在半路,只有剩下的几个咬着牙苦苦支撑了下来。 “总算是到了地儿了。”一个押送的一手插着腰一手给脸上扇着风。 另一个啐了一口唾沫:“可不是,每一日这么一点碎银,干着这么苦的活儿,累死累活。” 看着周寻这一众人:“这一趟跑完,是得好好歇一段时间了。” 随后把人扔到那儿就搭了回京的车马往京中去了。 这一众人中,唯独剩下几人中还有老幼妇孺,然后还有几个年老的男子和一个壮年的男子,一时都是无措。 突然由远及近一阵马蹄声,扬起了阵阵风沙,周寻下意识的伸手挡了挡眼前的风沙心下默念一声“来了”。 似是见着一群老弱妇孺,这几人很是大失所望:“这么久了,这梁国王上尽是往我们这发配一些老弱病残,连个美人儿也没有。” 另一人:“大人,往日您都从这些人里面挑了多少上好的留在帐中伺候了,还不够?” “提起来就晦气,那些个贱胚子不知好歹,待了没几日都想着法儿寻死。” 几个兄弟们打趣:“该不是您不懂得怜香惜玉日日贪欢吓着小美人们了吧。” 那几个弟兄口中的大人摸了摸下巴,想到什么感叹一声:“别说那几个女子当真是不错,中原的姑娘同我们这儿的姑娘们就是不一样。” “您这一说搞得我们也想尝尝鲜了。” 周寻他们被这些人围在其中,仿佛待人宰割的羔羊,几个吓得害怕的都抱成一团。 还有个少年被他们打量半晌:“这个瞧着说不定可以带回去做些粗使活计。” 随后看到周寻,一下子看呆了:“这,这怎么还有个这般好看的人?” 说着,那一只手就向着周寻下巴摸过去,还未触碰到人,周寻一下子就避开了。 “别不识好歹!”他大手一挥,“把这个也给我带回去。” 另一个少年誓死不愿:“我今日就是丧命于此,也坚决不会为你们这些蛮人卖命!” 那几个听了这样的话一下子就将少年按住手脚脸朝地打了起来,周寻没有动作,他在等一个人。 下一刻眼风一扫,有个骑马的少年远远打马而来。 周寻一下子扑在地上挨打的少年背上替他承受了大半的拳打脚踢。 “想不到,你还如此重义气?”嘴上虽是这么说着,手脚上的动作也没有放轻。 骑着马的少年“吁”一声勒住缰绳,叫得身下马儿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一旁静静的好整以暇瞧着,等到他们把人打得都快去了半条命,那少年才慢慢地挪了步子过来,将一手抬起做了个停的手势。 几个男子看见这少年果然停了手,一手放在胸前躬身行礼:“见过小可汗。” 常以宁嘴边噙着笑,边境扬起的风沙将他的衣角吹得卷起来,活脱脱的一个血性少年。 走到周寻身边看见他还护着底下的少年:“我已经许久未在边境见过你这般的人了。” 见到他,周寻就知晓:自己要等的人,到了。 周寻起身拉起了地上的少年,看了他一眼。 常以宁:“你这双眸子倒很特别,你是胡人?” “娘亲是,因着这双眸子,受了颇多的非议。”周寻一手不自觉的抚上了眼角,还未触到就垂了下来。 常以宁仔细看着那一双眼,深邃如斯,像是多看一眼就会被深深地吸进去一般。 他向着方才被他护在身下的少年抬了抬下巴问:“他是你的什么人?” 周寻:“萍水相逢,非亲非故。” “那你还愿意舍身护着?” 周寻看了身后的少年一眼,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我从前,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没有他这般幸运,遇到一个愿意庇护着的人。后来就想,要是那个时候有这么一个人该多好。” 常以宁:“犯了什么事被发配来了这儿?” 周寻笑了笑:“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掌政无才,什么都是罪过。连活着都算是罪过。” 常以宁:“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周寻看着身后战战兢兢的几个人,挨个儿指了一遍:“那就我一个人。” 常以宁觉得好笑:“一上来就想着跟我谈条件么?” “我来跟您谈条件,不外乎是因为有几分谈条件的资本和心气,这剩下的几个人都是老幼妇孺,唯独这一个少年,比我年岁还轻。您若是愿意,带着我和他就足够了,剩下的人就是带走,平白多出来的几张嘴,给您可带不来丝毫的好处。” 常以宁看着周寻,点了点头眼光中是难以掩饰的赞许之色。 身边的人来小声劝着:“小可汗,这件事可得仔细思量,中原人狡诈多端,只怕不好管教对付。” 他眸光冷冷地瞥过去:“你这是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亲自管教好他们了?” 下属退开几步请罪:“属下不敢。” 常以宁走近:“你叫什么?” “阿寻。” “没有姓吗?” 周寻想到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周家,默了默道:“没有。” “那就跟着我姓吧。姓常,我们王室才能用的姓,风光着呢。” 周寻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多谢赐姓”,这句话太过沉重,太过违心,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不论过了多久走到多远的地方,他身体里也还流着一半的中原血统,仍旧有那个周家。 他看着面前少年,与他相仿的年纪,一举手一投足,多得是潇洒肆意,明畅欢快。 是被家中护着长大的,没经历过多少难事和风霜,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中的人。 良久,他到底还是先俯身说一句:“谢过小可汗。” 常以宁脸上的笑容豪爽恣意,拍了拍他肩膀:“边疆也很美,别有一番风味,不比你们中原差吧?” 周寻看着落日燃尽最后的余辉,叹一声:“美。” 只是美则美矣,比起有她在的中原还是少了许多味道。也无从对比。 常以宁说话作数,将那几个老幼妇孺做了安置,只带走他和另外的那个少年。 因着之前被他护着免遭毒打,少年对周寻亲近得很,只是常以宁带着他们回去,似乎是有意将二人分开,周寻留在自己身边,那少年被他送去另一处连周寻也不清楚的地方。 “以宁,你今日又去了哪里,将姐姐抛在一处无聊的紧……”有一美人,莲步轻移,翩翩而来,芙蓉面柳叶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海棠汤润凝脂肤,金钿花摇盘青丝。 话还没说完,目光先落在常以宁身旁的周寻身上,一下子微微张着口,惊得连话都忘了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周宝贝真不容易,心疼落泪。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32章 初来乍到 他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桃花眼, 笑与不笑皆是潋滟的情意,高鼻梁,深眼窝,薄嘴唇, 要多风流有多风流, 哪怕换上了粗衣麻布, 仍挡不住他那全身上下逼人的贵气。 眼角下一颗泪痣,尤为惑人,喜时带着这泪痣一同添了几分风流,若是沉思呀在不经意间淡漠,连带着泪痣平白的又为他多添了几分忧思愁绪, 眉目间也在不经意间仿佛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淡淡忧郁,格外惹人遐思和探究。 常以宁见着人来了,先朝着来人举着臂膀在空中挥着手唤着:“阿姐!” 声音中透露出来的满满都是欢心与亲近, 常以安走近来才更真切的打量清楚面前男子,挺拔的身姿, 身上简单的粗布麻衣也被他穿出来别样的感觉, 腰间的束衣带掐着腰身, 衬得整个人更高挺了些,比着自己的弟弟还要高上些。 周寻听以宁如此称呼来人先是得体的躬身行了礼。 以安微微颔首, 算是应下,却在微微低头时,脸颊发热再抬头脸上已经是三分红晕含羞带怯了。 便用手微微冰了下脸颊, 想要这无端的红晕早些散去,目光一触及以宁身边的少年脸上热度又起前功尽弃。 周寻站在那里,偶尔见她飘忽而来的目光,不躲不闪,迎上了也是有礼得恰到好处的弯一下唇角。 却令以安莫名觉得,有礼得不失体统,又很轻易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常以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个遍,最后握拳于唇边轻咳一声。 以安把目光挪到他身上,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说你,整日里又偷跑出去,叫我好找。” 常以宁立刻就一手捂着额头连连讨饶叫疼:“阿姐我错了,疼疼疼。” “疼什么?我都没用上几分力叫什么疼?”这话倒是不假,她方才弹他额头,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出手只用了很小的力气,莫说弄疼了他,只怕最多算是给他挠了个痒痒。 常以宁嘻嘻笑着放下手,扯过一旁的周寻:“这是我今日在边境处遇到的,这人倒是少见少有的有骨气讲义气,我便想将他留在我们这儿。” 常以安看着,面上显露出几分复杂来,带着以宁退开了几步距离,悄声:“瞧他长相装扮便是中原人,父王向来不喜中原人,你带着他只怕父王又要恼了。” 以宁索性扯着她衣袖摇晃着:“我的好阿姐,我好不容易遇上个投缘的人,大不了到时候父王问起来责怪了,你就帮着我求求情嘛。” 以安抽回衣袖抱臂看他:“我可说什么也不会帮你的,你平日里尽想着坑骗你阿姐,我都帮你背了多少的黑锅了。” “好。我知晓阿姐这便是答应了。”少年笑得爽朗,假意抱拳道谢。 “你呀你。”常以安嗔怪一声。 周寻看着他二人相处随和亲近,想到自己唯一便只有周往这么个兄长,却也向来不待见他彼此不和。 再就是周随,若不是因为楚休,两人恐怕也难以相识,想到他,也不知他是否好好的替他守护着那个小姑娘。 “何况,阿姐你瞧,他虽是中原人,可身上有一半胡人的血统呢,那双眸子……”说着常以宁伸手幅度极小的指了指周寻眼睛。 以安瞧过去,果然注意到少年独特的眸子,却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好看。 虽然他动作注意着,好歹还是被周寻瞧见,以安走过去:“我一直都觉得胡人最特别的便是这么一双眸子,你的福气倒是很好。” “是吗?他们都叫我杂种,叫惯了,我也分辨不出什么好坏了。” 他言语中隐隐含着冰霜,刺骨的寒冷伤人。 意识回笼才又转圜了口气:“冒犯了。” 以安:“不打紧的。” 只是这个少年,身上自有一股饱经风霜世事之感,太过老成一般。 以安:“阿宁,你去将他带着好好安置下来吧。” 常以宁应着带着人离开了,周寻还是恭敬行了个礼才跟着走。 他身份来历特殊,也不敢让他去做别的物事,只好将人带到马厩牛棚这样的地方,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我现下能想到最好也最适合你干活待着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么两处了……你看……” “无妨,”周寻扫视一圈,“有劳小可汗费心了。” 眼下形势危险,比不得从前危急时,甚至还要严峻上许多,这样便也很好,从最低的起点,这样的地方开始,反正他总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安顿好人,常以宁就离开了,周寻执起一旁的扫把什么的开始打理。 常以宁原来也并没有走,躲在不远处遮挡着的地方,偷偷瞧了半晌这才离开。 虽说人是他带回来的,更因为如此要多留些心,父王一向痛恨中原人,不仅因为他们割分了大半的地界,更因为中原人与他们相看两相厌,中原人太过重礼,而他们一向豪爽热情,较之他们的深沉内敛传得久了就变成了父王口中常有的阴险狡诈了。 他们夷狄人最重信义,往常边疆有发配的流民也轮不着他亲自去管,偏偏就是这一次叫他遇上了阿寻这么个人,见他舍身护人,就想着将人带走。 少年身上有一种难得的同龄人没有的稳重老成,对他来说,觉得陌生又好奇,他的身上定然有许许多多故事,他一直不曾离开过夷狄,一时兴起,觉得留这么个人在身边讲讲外边的大千世界,倒也很好。 那一日之后,常以宁常常去寻周寻作伴偷懒,他往往不好好做功课,被追得急了无趣得紧就来寻他躲躲懒。 常以宁撇来一根草茎,咬着一半叼在嘴里兀自躺在草原上,看天上澄澈广阔,流云飘过,才觉得悠闲惬意得紧。 以宁:“日子太闷了,底下的人只会追着功课,父王现在管教也颇严格,要不是我偷溜出来,一整日都不得空。” 周寻停下手:“公子应当收收心了,也是为了公子好。” 常以宁显然听多了这般的说辞,有些不耐,一手挖了挖耳朵作势弹了弹:“我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我来寻你可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他坐起身子来:“阿寻,你从中原来,可会一些什么平日里解闷的法子?” “吟诗作画,抚琴弄墨……” 周寻故意顿了顿,接着道:“我也都不会,未得精髓。” 常以宁心下失落,周寻伸手给他抬了下下巴,他登时会意,一手覆上去借着他的力道被拉了起来。 周寻笑着:“不过我们还有种叫舞剑助兴,大抵就是比武,我只是略学了一点,兴许还能帮你解解闷儿。” “好啊。”常以宁爽快应下。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让我有几分没想到了。” 周寻抿唇,以宁一下子扔了一把剑给他。 周寻接住,常以宁的剑便已经乘风而来了。 还好他躲闪及时,避开了那一剑。 两人缠斗,以宁以攻为主,周寻则主要是顾着防守,攻势迅猛,防得却也滴水不漏,再一剑刺过来,周寻躲闪不及被凌厉剑锋所伤,衣衫滑破了一道口子。 周寻做出一副耍无赖的架势,将剑扔回给他:“哎,不打了,左右我也斗不过。” 以宁心下骄傲,面上还是含蓄着:“输给我,你也不丢人。虽说我方才也只用了两三分所学,你这果然是三脚猫的功夫,只能耍耍乐子解解闷儿了。” “可不是。”他眉眼沾染上笑意,眼角底下的泪痣又显得惑人。 以安躲在后面已看了许久了。 以宁察觉到附近有人,声线拔高凌厉喝道:“谁?” 以安走出来,有些促狭:“是我。” “阿姐?” 以安偷着看了一眼周寻身上的衣衫,又道:“你呀,下手也该注意着分寸。” 以宁知晓她说的是周寻身上被他划破的衣裳,撇了撇嘴,装出几分无辜和委屈来:“阿姐,你怎的这么快就向着阿寻了。”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他们辩嘴,周寻作揖想着先退下去,却被以安叫住:“你将那衣衫脱下来,我回头寻个人给你补补吧。” 周寻垂眼看了一下那道口子,虽有些大,破损却并不十分厉害,下意识推拒:“无需劳烦了。” 以宁一挥手:“阿寻,你就依着她罢,不然阿姐回头又要来闹我,怪我弄坏了你的衣裳了。” 说完瞥她一眼,被自家弟弟瞧出来几分,以安面上也有些过不去,胳膊肘在他胸怀撞了一下。 常以宁眼神中带着委屈,扁着嘴看她,目光中分明满满的都是这么个问句:难不成我说的还有错? 周寻想了想,还是回身走开了,以安神色暗了暗,片刻后又见周寻回来,手上捧着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他方才被划破的衣裳。 他两手捧着衣服,对着以安弯下身子:“那便有劳了。” 以安愣了下,随后接过来:“应该的。” 这衣裳上似乎还带着几分特别的幽香,格外沁人心脾,从衣衫上渐渐飘散,轻轻细嗅,才能闻到。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威严恰在此时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了好多大大的神仙文,觉得自己真的还有好多好多的不足,真的很感谢大嘎一直以来的包容,我也要好好努力一直进步呀! 更新虽迟但到,但对不起大嘎,估计双更我是不太行了呜呜呜原谅我这个渣渣手速。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 第33章 取信于人 以安和以宁闻声回身, 而后便立马行了礼, 就连以宁也收敛了几分不正经的神色,恭敬道:“父王。” 周寻作揖行礼。 常颂一见他这般:“你是中原人?” 周寻道:“正是。” 他的目光移向了以宁,明摆着探寻意味。 以宁上前:“前几日我又跟着他们去了边界儿,恰好那中原王上又发配了一批人来, 我见他伶俐识时务又同我年纪相仿, 便想着留在我们这儿。” 常颂没说不也没说好, 不表态,更是教以宁一颗心七上八下害怕得紧。 唯恐他先出口责备以宁,以安先:“父王,以宁这么久以来身边也没个玩伴儿,这少年带有一半胡人血统, 算得半个夷狄人,就让他留下来吧。” 说罢瞧了一眼周寻。 少年不知想些什么,似乎一点儿也未曾将常颂的话放在心上。 常颂果然看到他不同寻常的眸色, 于是稍稍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毕竟尊卑有别, 你二人还是应注意一些, 虽说可汗念着我们家的功劳向来大度宽容, 连带着我也享有和他相同的礼遇,你二人也被尊为夷狄王子公主, 到底还是要注意分寸。” 以安以宁齐齐道一声:“知道了。” 常颂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周寻这才离开。 以宁吐出一口气来,很自如的一手搭上周寻的肩膀:“父王怎么突然就出现在我们身边,还好阿姐帮我打掩护。” 以安:“我也没想到父王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周寻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凝视良久,以宁手依旧搭着也不收回。 终于注意到他目光,周寻却反而调转目光没再去看了。 …… 常颂回了营中,思前想后还是先将以安叫来:“安儿,你素来比宁儿让我觉得放心许多,怎么这次在这中原人的事情上反而更加纵着他的性子,虽有胡人一半血统,毕竟是在中原教化长大的。” 以安清楚他的顾虑,父亲作为夷狄的大将军最为忧心的便是夷狄的外防一事,冷不防将中原人带入夷狄领地内部,稍有不慎怕是会招来大麻烦。 “父王放心。这少年构不成什么大的危害,只是沉默寡言了些,以宁也对我说和他很是投缘,以宁平时看着虽然觉得不着调,其实还是留了个心,他带回来两个中原人,一个是你今日见过的,另一个则被以宁安置在了别处。听以宁说他对这另一个少年极为在意,他不知晓那人踪迹,也不敢轻举妄动。” 常颂手指在书案上轻叩着:“虽说如此,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宁,七上八下的。” 以安:“父王莫要过于忧思了。” 常颂见以安如此说强定了定心,又唤了以宁来:“宁儿,依你看,这个少年……” 以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带他回来的那一日我便将人安置在马厩牛棚这种地方了,没敢往军中放,我还挑了个时候和他比试,他虽会几招,不过也只是简单的防身之术,并不碍事。” 常颂沉吟着:“这便好,只是甫一来了外人,我这心里总是不能轻易放心的,且将他丢在不起眼的腌臜地方做事,再如何也得想个法子试他一试。” 以宁本想说希望父王手下留情,想来常颂一向很有分寸也不再多说。 只是这一日暮时,常颂突然带着一批人从周寻做事的附近经过,传到他耳中的便只有阵阵哀嚎声,以及鞭子挥舞划过空气的声音,他拿着洒扫之物的手突然紧了紧。 他就知晓,常颂还会再来。 “快走!快些走!”驱赶那些人的头目不时嫌这一群人行得太慢赏上几鞭子。 若是险些抽打在年幼的孩子身上,还有些老妪和妇女护着。 周寻只看着,默不作声。 常颂走过来:“这些是和你一样被发配来边疆的人,你应当也还记着罢。” 周寻点了点头。 “这群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处,我在想着该如何处置他们,依你之见该如何呢?” 周寻看着那群人殷切看着他的目光:“放了他们。” 常颂:“放了?” 周寻:“放了。若是我说如何处置,岂不显得我太过无情,毕竟身上留着一半中原人的血。” 周寻看着常颂似乎在思索的模样,心底很清楚:这些人,他想救,可是他不能救,但是嘴上说出来的一定是站在中立角度,才能不惹人生疑。 径自答放过,是因着解释起来合理一些不会惹他动怒怀疑,若是顺着他的意思答处置,想来他反而更会怀疑他的用心,想着他在讨好他,左右更不相信他所说。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常颂:“你倒是有情有义,可是这人我还就偏偏留不得。” “这些人无罪,他们的罪过也不过是生在有罪的家国,或者是因着有不明事理的有罪的昏庸朝臣甚至王上,才造就了他们的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常颂觉得这个少年说话好像有几分意思:“这么说来,你也是对中原的王上颇有微词了。” 周寻虚虚一弯身子,做足姿态:“不敢。” 周寻微眯了下眼:“只是到底人微言轻,见着不平不公也要先掂量自己的实力才可考虑是否去为他人出头,出头鸟风光,也是最先死在前面的。” 这一会儿子说话的功夫,常颂便教人把那些人当着周寻的面鞭打,全都充斥着哀嚎的声音。 许是想到这个少年好心护着一同发配到边疆的那个少年,便以为他也许会念着自己是个中原人也会为他们求情两句,然而周寻却始终都同常颂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半分也没再提过放过他们的事情。 常颂说话间,瞟了过去,周寻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风轻云淡到高高挂起,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一般,这般无情的模样,真要让常颂以为这少年若不是铁石心肠一定是装得太好了。 打人觉得演够了,周寻不仅没什么大的反应,反而和他一起看着被鞭打的人痛得满地打滚,仿佛还饶有兴味的模样。 常颂觉得周寻这个少年倒很有趣,他似乎有几分赏识和喜欢这个少年了。 他拍了下少年的肩又用力按了按:“这些人交给你处理,希望你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还想问上一句,你是因着什么被发配到了边疆?” 周寻掰着长指装模做样的数:“世道不公,人情冷暖,权位迫人。来这里有什么不好,至少还能活着。” “若是当真是夷狄人倒也不错,等着更有能力的人掌江山,总比留着昏庸无用的掌权者要好得多。” 常颂:“你这话是?” 周寻凑近些:“您很清楚。” 常颂摸出身上的短刀,直接同周寻动起了手,周寻尽量避让,回手间也是极为简单的招式,一下子短刀刺入肩膀,常颂面不改色将短刀拔.出.来。 周寻半跪在地上,残存的夕阳落下,红得艳到有些灼眼,衬着肩膀上的鲜血有一种别样妖冶的美。 他捂着肩膀:“三脚猫的自保功夫,让您见笑了。只是在中原时为了自保学了几招,还是不敢在您面前卖弄,怎么是您的对手呢?” 常颂将他扶起来问:“想进军中吗?” 常颂看到周寻的眸子闪了下,随即又暗下去,唇角牵起一丝苦笑来:“我是中原人……” 这一句,倒是得了常颂的心:“只是进军中,并非就许你一步登天封侯拜相了,你同现在的境遇也好不了多少,军中更要吃苦,也许还不如你现在,你仍旧只是一个普通将士罢了。” 周寻行了礼:“还是多谢大人给我机会。男儿志向本就在抛头颅洒热血,无名小卒也好,赫赫将军也罢,都是一样的,多了个称呼多几个人知晓,做得还不都是为国为君分忧的事,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他这一番说辞做得滴水不漏,故意透露出对中原百姓的同情与惋惜,又含沙射影说教了一番朝臣君王无所作为。 明里暗里的,不过就这么几个意思:虽是中原人,一大半的心早已经不再向着中原;男儿志向在沙场,有了机会还是更应当征战沙场忠君报国。 常颂自然也听得明白,周寻在来的时候便知道想进军中免不了要花费上一番大功夫,只是没料想到会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上这么多。 但常颂其人,既然是夷狄的大将军,即便放他进入军中免不了也是多有提防和试探,以后只怕更是要步步谨慎。 常颂离开后,那几个押着人来的将士却没走。 想来是常颂故意留下了人想看他怎么处理再回去向他禀报。 那些人目光殷切看着他,跪在地上,衣衫被皮鞭抽破了许多口子,只合着手不住地开口,眼泪跟着滚落:“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一众人跟着向他下跪磕头。 周寻抽过一旁将士的刀:“身不由己,还望原谅。” 将士们只看到他手起刀落,除了几个年幼的孩子,其他的人皆被他一刀毙命,却都没注意到他拿着刀的手一直都在微微颤抖,一定要两只手扶着才能稳稳地拿住刀。 鲜血溅撒,许多沾染到了他的衣衫上,几个孩子看到他提着刀缓缓靠近已经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只是瑟缩着身子稚气未脱的眉目间慢慢的都是惊惧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迟了来迟了,对八起…… 解释一下那个以宁和以安不是真的皇子公主,他们两个是因为她们爹战功赫赫所以破例夷狄的王让底下的人尊重他一样尊她们爹为可汗,所以两个人差不多也算是王子公主的身份了,本来他们两个应该叫自己爹“阿爹”的,我今天写到这里才想起来,所以在这里解释一下。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 第34章 情愫暗生 周寻闭了眼将刀向一边挥去, 任他如何狠心也没法对着这些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旁边的将士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你不忍心下不了手, 要不要我们来帮你?” 周寻那一声不要还没说完,几个将士就拿着刀朝着那几个孩子砍了过去,霎时血肉横飞,鲜血横流。 将士收刀入鞘:“念着旧情虽说是情有可原, 可这里毕竟是夷狄, 容不下中原人, 你将来若是跟着我们上阵杀敌,那面对的千千万万将士都是中原人,到那个时候你也要心软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死我活,没有别的选择, 你拿起刀的那一刻选择进入军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没法做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将士们勾肩搭背的结伴走了。 草原上吹起的一阵阵风很是寒凉,带得他整个人的背影在那里显得尤为孤单寂寂。 以安看着少年背影, 慢慢走过来,看着地上尸体, 心下唯余怆然, 她左右不了父亲的想法, 父亲这一番试探就是想看看他对于中原人的态度和反应。 哪怕他只要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同情与偏袒,父亲断然不可能会相信他是真心投诚的。 她以为周寻见到她好歹会将她当做半个倾吐的对象, 没想到周寻对她仿佛视若无睹一般,直接走到死去的人面前看着地上的尸体抿着唇握拳一言不发。 待他松手,直接抱起了地上的尸体, 一趟一趟,来回抱着一具尸体,以安忍不住伸手按在他胳膊上,他只是很淡很淡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有一种冷冷的森然的感觉从他的眼神中蔓延出来,以安一下子被烫到手一样赶快松了手,看着他抱着那些人的尸体一步步走远。 周寻那一日一直做的事情便是挖坑,拿了工具,挖了好几个很深的坑,然后将人收拾得体面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埋进去。 算上几个年幼的孩子,一共七八个人皆是他一手埋葬的。 以安一直陪在他身边,偷偷打量着他的脸色猜测着他的想法,只是周寻始终没说过一个字也没掉一滴泪。 以安跟着他往回走,突然扯住他的衣袖蹙着眉问:“你没事吧?” 周寻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回来:“谢公主挂心。” 以安看着被他扯回去的袖子握了下空空的掌心:“你何必一直唤我公主呢 ?我比阿宁长了几岁你和阿宁年纪又相仿,为何这么疏离呢。” “尊卑有别。” 以安:“以宁同你称兄道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一句尊卑有别,你对待那些犯人怎么没有道一句尊卑有别?还是说偏偏对我如此?” 周寻:“是。还望公主自重,不要时时同我这个粗人搅合到一处。” “我若是当你是粗人,当初便不会帮着以宁向阿爹求情了。” 周寻本就不大爱笑,或者说对着旁人轻易不会笑,转过来回话的时候,眼底下的痣衬着他整个人都笼在阴郁中,像整个人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哀伤愁绪一般:“谢过公主。” “我不是为了听你一句谢谢才同你说这些。” 周寻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 以安突然心一横,莫名脱口而出:“我不是只为了以宁一个人才去求情。还有我。” 她走到周寻面前对着他那双眼,他有一双世间最温柔薄情的眼,像山间那缥缈的岚雾,只一眼便让她万劫不复。 她伸出纤纤素手才要碰到他手,就被他自然得躲开,她的声音温柔:“还有我。”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 身为夷狄身份尊贵无二的女子,她是荣宠加身,想要的一切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也因着生得端庄婀娜姿容绝代,盈盈浅笑也是眉眼倾城惹了不少草原上的好男儿争相追求求娶,可是她从未见到像周寻一般的人,他同那些草原上的男儿一点也不相像。 风尘漫卷,斜晖落日,他就这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视线。她见惯了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自诩风流的才子,落拓独行的江湖客,却没见过这般将豪迈融入骨血,举手投足尽洒脱的男子。 一见钟情的情丝泛滥成灾,电光火石的眼波流觞,一见即知今生所愿。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 但他无牵无挂的寡淡模样却轻易惹人猜测像是太过薄情。 这盏情丝之酒,虽有着绝世的醇香,在唇齿间香甜,在呼吸中惊艳,可惜这酒会渐渐馥郁成蚀骨之毒,饮一口,若不得,会断人心肠。 更显得不会,也不可能爱人。 可以安觉得,她总能让他慢慢看到她的好,一点一滴的感化他就是了。 草原儿女豪爽,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条条框框束缚着,喜欢谁她也尽可以去努力就是了,尊卑也好,血统也罢,年岁这些都算不得问题,只要他也能慢慢地看到身后有个她就足够了。 缱绻的月色也盖不过他身后飞扬的风沙尘土,坦荡的眉眼丝毫不怯这无边戈壁,尘沙阵地。 以安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这个少年明明站在她的眼前,却又让她感到似乎十分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周寻看着以安,第一次,他的目光完全放在她的面庞上,瞧得以安面上微微发热。 说出口的话,却像数九寒天的冰,寒冷伤人:“公主,一直都会是公主,我只是下人。” 尽管不服气,可骨子里那份生来的傲气与尊贵并不容许她低头,哪怕面前的少年是她心上人,她只是问:“为何我不行。” 多说无益,周寻终是叹了一口气:“你很好,只是你要遇到的那个人他还没到你身边。” 他鲜少同她说这么长的话,只这一次,却折煞了她的喜欢为了劝她放弃心意。 他离开的步子决绝,让以安有一种他这一走再也不会回头的错觉,于是固执如她赶着去追,一下子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周寻听到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于是走到她面前倾身伸手。 以安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少年稍稍用力就将她拉了起来。 看了看她抚着腿的地方:“没事吧?” 以安泫然欲泣的模样,他若是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又来问了一句,无疑让她的心又莫名动摇了一下。 “你又何必问这么一句。” 以安感觉到手心沾着什么湿.湿.黏黏的东西,就着黯淡的月色勉强看清似乎是血迹,想来是他不得不伤害那些无辜的中原人时自己弄得。 周寻心里对她也不是过意得去的,但这个姑娘的心意他着实无法回应,多做解释反而会让她心怀期待,不如索性一开始就斩断所有可能与希望。 长痛不如短痛,明知没有以后和可能的事就不要给别人留下希望,不然到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是难受。 周寻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头一次显出少年人手脚毛躁的手足无措来。 以安:“天色晚了,我瞧不大清楚,眼睛向来便有的一点小毛病……” 周寻会意,在身边四处找寻,一下子寻到一根棍子来,然后将棍子一头自己握着,一头递给她:“你拉着那儿,这样我就好带着你走了。” 诚然以安内心并不想因着如此只换得他用棍子牵着她走,但她看着周寻略有为难的面色躲闪的眸光还是伸手握住了棍子的另一头。 周寻在前面带着她往前走。 少年的背影依旧挺拔而单薄,似乎透过这个背影就能感知到他的风骨一般。 以安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唇角,周寻偶尔也会顾念到她的特殊之处回头看一眼她是否跟上。 就这么带着人回到营地,周寻才松了棍子。 以安却还握着棍子这头没松手。 “阿寻,我就这么惹你生厌吗?” 以安看着手上的棍子,时刻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句句一幕幕。 周寻不知怎么作答,只得吐出“不是”两个字,空气中便只剩下无边的沉默。 以安方才对他说瞧不清楚夜路时,他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想到那个同样怕黑的小姑娘,明明怕得不得了还是因为羞怯只敢抓着他的衣袖。 想到她,周寻心里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总觉得既然心中属意了一个人,那么无需心上人开口要求,便连同着身心都应该是一道儿忠诚的,刻骨的温柔也好,缱绻的触碰也罢。 都只能是那一个人的特权,除了她谁也不行。 若是违背了这一番,便觉得像是自己背叛了什么似的。 …… 几乎是周寻才进入军中几个月的时日,边疆的战事突然就来了。 这些日子的磨炼,虽说受了不少白眼与无端的刁难,可他到底在常颂眼皮子底下一点点的进步,到了这么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战役来,常颂忽然将他提拔了几个品阶,一下子当了个将士的小头目。 底下的人艳羡又嫉妒,各自心怀鬼胎暗暗腹诽:不就是因为傍上了大将军家的公主,所以才得了这么快的提拔吗? 心中不满和不服气,却到底也不敢表现出来,只等着抓住一个机会,定要叫这不知哪里中途窜出来的毛头小子吃一吃苦头! 底下几个暗自商量了半晌,不禁顿悟:既然边疆开战在即,这一次战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看着常颂正对着少年出征百般叮嘱,几个将士目光对上,心里隐隐有了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虽迟但到!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 然后说两句题外话,这两天不断反思在思考自己要不要换个文风和题材了,说起来,其实很担心,虽然我这种刀里掺糖的风格也驾驭得不怎么样,但总害怕甜文我也写不好,万分纠结…… 感情戏苦手太难了,我觉得这个文文笔也不行,剧情也不太好,也不苏爽甜,突然感谢你们的包容,能够一直看到这里!(没啥别的才艺,就给泥萌比个心心吧! 第35章 征战沙场 周寻坐在矮坡上, 拿了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吹, 吹出的声音清扬婉转,虽然简单却也格外好听。 明日是出征之日,他第一次真正上阵杀敌,面对的却是同样血统的将士, 心中的情绪种种翻涌缠绕, 显得音律中也染上了几分渺茫和烦躁。 “怎么?担心明日的战事?”以安从他身后走来, 周寻刚想着提醒一句,她还是直接坐了下来。 “没什么不妥。阿寻,我虽是他们口中道一声声的公主,其实哪里是真正的公主,没有那些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习惯。” 周寻噤声。 以安指着他手中捻着的叶子:“想不到你也会吹了, 学得很快呀 。” “是。”这以叶做乐器吹奏确实是来到这里之后别人教给他的,今日特殊,得了空儿他便来这里吹上片刻。 二人瞧着落日余晖浸染天边, 晚霞如锦缎铺散在天际。一晃神,已是墨色染尽苍穹, 天悬星河, 繁星灿烂, 弯月娇俏地躲至轻薄云雾间。 “继续吹一曲吧。”以安看着身披月色的少年,月光柔和, 仿佛给他踱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温润光华,显得他平易近人更好亲近了许多。 周寻于是将叶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一曲毕,以安拊掌赞叹:“你已得了精髓了, 吹得十分好听。” “其实我们中原,是有各种各样的乐器的……”周寻淡声。 以安两手托腮偏头问:“那你可会?” “我……不才,只会拨弄几下琴。” 以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惊诧的事情,整个人激动起来,眸光亮了亮:“你会抚琴?” 周寻喉头动了动,溢出一声“嗯”来。 “我从前也是曾有幸听到的,很是喜欢,可是我们草原儿女哪里懂得那么多舞文弄墨的,也只能听听,只是后来也再没机会听到了。” 以安看着少年白净的面庞:“不过,既然你会,你可否弹给我听?” “这里,没有琴。” 周寻字字句句皆是婉拒。 可是以安毫不在意道:“这算什么,你明日来寻我。不过你得先答应我,若是有了琴,一定不能推脱,要弹给我听。” 周寻点了下头。 以安接着先看了看自己,又问:“你们那里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啊?” 周寻脑海中想到的,就那么一个人。 那个身影每次在脑海中浮现时,这个淡薄的少年便唇角轻绽,眉眼盛满温柔,化成一汪潺潺的水,纯净清澈柔情万千。 以安第一次见他生出这样的表情来,恍惚惊觉:原来他不是个完全薄情到没有心的人,也会有想到什么无比温柔的一面,只是那种温柔和神态却永远不可能对着她展现,不可能因为她展现。 以安好像从这神情捕捉到了一点什么淡淡的微弱到近乎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愿意承认。 再轻狂的男子,只要心中藏着爱意,便会柔情万千,光彩夺目。 周寻还在琢磨着怎么开口:那个小姑娘,生于仕宦之家,得父母宠爱,自小受到正统诗乐礼仪的熏陶,所以人也生得如珠似玉,似桃夭般娇美,小小年纪便芳名远播。 他在最落魄无望之际,遇见了她,双袖满襟,敛他半世流离。 思前想后许久,他也没想到如何形容,思及过往种种,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这才开口:“旁的人我不清楚,可是那个小姑娘,着实顽劣。” 却是他心底最惹人喜爱的,偏生有一副比谁都还要柔软的心肠。 以安不再言语,他这些话 ,足以说明一切,只是可惜,她这个人性子也轴,一旦认准了一个人,看中了一件事,就不愿意轻易放手。 指不定,这只是他为了搪塞她随口编出来的人物,就算真有其人,他现在人在夷狄,那个姑娘又怎么可能一直等着他。 若是真的有人等,那她就想法子将他留在这草原上,反正草原广阔,他既然喜欢边疆,定然不会轻易舍得离开。 …… 两军对垒,战鼓擂响。 一片杀伐,无数的人冲进人群厮杀,彼此杀红了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上了战场的人,并非不怕死,只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着,他们在战场上耳边响彻的是兵刃相见的声音,脑海中和心中疯狂叫嚣着的却只有“活下去”这一个念头。 一剑而过,周寻感觉有热乎乎的液体溅到了他脸上,随手一抹,就再没管。 突然有个相貌周正,身披银甲的将士同周寻对在了一处。 不消多猜测,单单是这么一身装束,周寻也知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论起品阶,少说应当也是个副将级别的,周寻看着人几分眼熟,那将军果然也是,两人刀剑相抵,旁的将士看着像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实际这将军对着他只是道:“少年人,想不到啊。” 周寻微微一笑:“还望将军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说完,将军一剑划过,割破了他的衣袍,胳膊上很大的一道口子,划破血肉,鲜血直流,周寻一下子蹲下身子只能用剑立在地上支撑着自己身子的重量抬起头:“将军果然毫不留情。” “做戏,也要做得像一些。”说完向着另一边的将士去了。 虽有些许吃力,到底是夷狄赢了这一仗。 边疆的那些中原将士自行退守十里。 这么一仗过后,周寻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头目也因着参与战事且战役胜利也得了不少的注目,常颂对他也有些改观青眼有加。 他本以为周寻上了战场也会不忍心下手,没法子站在夷狄这一边对付中原将士:可心中莫名的直觉是怎么回事?当真是他想多了吗? 以安以宁两姐弟听闻了军中凯旋的事情很快就跟着赶来了。 先对着常颂行了礼,以宁一掌用力拍在周寻背上:“想不到啊阿寻,你还有这般大的能耐。” 周寻脸色白了三分:“不敢妄自邀功,凯旋全是因着牺牲的那些将士,以及浴血奋战的将领,怎能将功劳尽数揽在我一人身上。” 旁边的副将听了,脸色转圜了几分,内心想着:想不到这少年有几分分寸,很是懂得为人处世之道。 常颂也忍不住称赞道:“你也无需谦虚,你不喜邀功但你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今夜我为大家办上一场庆功宴,就当做是对你们的嘉奖了。” 周寻微微颔首。 以安一直注意着他脸色不好,旁人和他自己都关心着战事是否胜利,唯有她看见他一手一直按着胳膊。 待送走众人,以宁要同以安一起离开,以安:“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以宁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好。” 只剩下以安和周寻两个人,周寻扭身离开,被以安一把拉住了胳膊。 而后叹一口气:“你在这里等我。” 不多时她手上拿了东西来,直接不由分说拽过他的胳膊撩开他的袖子给他上药,见他疼得额上冒出些冷汗来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要是疼你就说。” 随即继续为他上药:“可还有其他地方伤着?” 周寻摇了摇头。 以安突然凑近,那眉眼精致如画的姑娘落在他的眼底,让他不自觉往后躲了躲。 以安蹙眉声音中带了几分嗔怪:“别动。” 于是扯出怀中的帕子一下一下轻轻拂过他的脸,温柔擦拭。 她拿下帕子的时候,才看见那上面沾染的血迹。 以安松了一口气:“方才第一眼见到,我还以为你这脸上也留了伤。” 周寻别开脸:“还好没伤着脸。” “怎么,你也怕如同姑娘家一般轻易破了相不成?” 叫她意外的是,周寻竟然真承认了:“是,旁的地方受伤都不打紧,这脸,得好好护着。” 以安笑着:“也是,生得这般好看,惹了多少姑娘都艳羡了。” 周寻以为她是心下难受,自己又惯常不会安慰,只得道:“公主并非貌丑。” 忽然意识到周寻这这番说辞是为了开导她,以安心下也增了许多喜悦来:“那我好看吗?” 这下,倒是教周寻着实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比她如何?”以安这句话连个名姓也没提,可她知道周寻一定听得清楚。 果然,少年站起身来:“公主是公主,她是她,自然是无从比较的。” 以安逼近他,仰着脸看他,几乎要贴着他:“那在你心里呢?” 留下的果然只有寂静,以安垂下眼睫,心里却在怪自己明知故问有些自欺欺人了。 “昨日忘了给你,你现在回来了,那我正好将这物件与你吧。”以安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给他 。 周寻却不接,以安:“这是平安符,保你平安的,以后再上了战场自会有所庇佑。” “多谢公主美意,只是受之有愧。” 以安直接塞给他:“让你拿着便拿着。” 周寻无奈只得收下,以安一下子看见他腰间的东西:“这是什么?” 周寻抚上腰间的东西,眉目之间满是爱怜之色,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着:“香囊。” 以安伸手就要去直接碰上,一下子被周寻按着香囊避开了几步,看向她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警觉。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 我今天早吧!夸我!(膨胀感谢在2020-04-06 23:27:04~2020-04-07 20:5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尔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有所念人 以安的手一下子在空中, 伸出不是, 收回也不是。 看着以安面上有些过不去,周寻:“抱歉,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以安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有几分丑的东西悬系在他腰际,怎么看怎么碍眼和别扭, 越看就越是逼着自己强忍着将那东西给拽下来的冲动。 周寻的指尖还停在腰际的香囊上, 以安:“是谁送的?” 周寻也没想着要隐瞒些什么, 她既然问了也就大大方方的应下来:“中原的一位姑娘。她对我有很大的恩情。” 可是以安又不是眼拙,那顾盼流转间的神色哪里简单到只是一句有恩于己的姑娘所能尽数概括的? “那平安符,也记得挂在身上。我特意求来的,一定能护佑你平安。” 周寻看着一手手中的平安符,突然觉得有些棘手。 以安提前就能料想到他的话, 直接堵住他的话:“不许不要。” 周寻只好收下将它放置在一处。 暮时常颂果然办了庆功宴,就连夷狄的王上也来了,常颂趁着他在的时候特意将周寻提出来给他讲了一道:“这个少年人是可造之材, 有勇有谋,若是能将他一直留在我夷狄, 必然能为我夷狄有更大的谋划。” 辛高打量在觥筹交错间应对自如的少年人, 随后拍了拍常颂肩头:“我知晓你在像我提及时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安排, 我向来信得过你,你只需按着想法去做便是了。” 常颂行了礼:“谢王上信任, 常颂愿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辜负这信任。” 辛高点了下头:“今日我只是来陪上一时片刻,没法子一直待在这处, 我这便先行离开,这卓儿跟着我一道,好歹也是皇子,不会丢了你这庆功宴的份儿吧?” “那是自然。王上若是这么说,不是折煞我们这些臣子了吗?” …… 辛卓自来了这庆功宴上,目光就不曾从以安身上挪开过,只是眼见她只顾着和身畔的少年交谈甚欢连他这个方向瞧都不瞧上一眼,他手中捏着酒杯的手更是紧了又紧。 身边的人看到他神色,循着目光看过去,也能明白个大概,端着酒壶过去给他斟上了一杯酒:“王子何必动怒呢?与其一个人在这边生闷气,还不如过去会会那小子,那小子的确也是,有什么能耐能搭上以安公主去?” 可谁知马屁没拍上,辛卓反而变了脸色:“以安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斟酒之人一时也是无辜,本着宽慰主子的心去,却平白的被主子挑着错处训斥一顿,心里也窝着一股火儿,只得提溜着酒壶兀自坐回去一杯杯地继续灌酒,不再多话。 辛卓目光还在一手撑着头看周寻的以安身上,面色因喝了许多酒微微有些酡红,步子打着颤心里不住地埋怨着以安:那少年不识好歹半天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你,你何必苦苦上赶着贴上去。 你的目光中,为什么从来,一分一毫都不曾装过我? 我明明就在你一转身就能见到的地方,一直在你身后等你回头,可你就是从来都看不见我。 等辛卓终于走到周寻身边,刚要伸手,以安下意识地就拦在他面前护着周寻:“你要做什么?” 辛卓扯了下嘴角拨开她:“我不过是想同他聊聊而已,你这般紧张做什么?我会吃了他不成?” 以安慢慢退开一小步:这话倒也是,这样问好歹他也是王子,倒是显得她心胸狭隘了。 周寻方才就见到他是和辛高一同来的,瞧着常颂待辛高的模样也能知晓辛高的身份,辛卓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 辛卓往周寻手上端着的酒盅瞟上一眼:里面果不其然还是满满一杯。 方才他虽然顾着自己饮酒消愁,但也注意到了周寻推杯换盏许久也没见他有一杯酒真正下肚,不免惹人起疑。 “来,今日既然是庆功宴,我自然是应当代替父王留下来好好犒赏大家一番,陪着大家今日一醉方休!”随即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将酒杯举到周寻面前抬了抬:“还希望你给我这个面子,务必要赏脸喝一杯才是。” 他倾身低语一句,旁人只看见他距离周寻很近距离咫尺之间,只有周寻听见他的话:“你也不希望在这么多人面前跌了我的面子吧?” 周寻弯了弯唇:“王子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是您敬这一杯我便却之不恭了。” 对着他举上酒杯两手握着底儿一饮而尽,没有半分推脱和拖沓。 辛卓见他是个爽快人,饮酒饮得倒也爽快,开始怀疑他方才许是猜测错了,也没再过多为难什么,端着酒盅又回去了。 坐下许久瞧着周寻人还是好好儿的没什么异样,又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多饮了几杯酒。 只是宴席进展到一半,周寻突然退了席。 他不算是什么要紧的打眼儿人物,辛卓这会儿也没顾得上他,也就没人注意到他突然退席。 除了以安。 她本来想着悄悄跟上去瞧瞧,只是跟着跟着面前凭空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声音低沉:“你要去哪儿?” 另一边的周寻,经过方才那么一杯酒下肚,其实精神早已经有些恍惚,脚下每走一步已经是七歪八拐,方才在席上瞧着正常没有异样不过是因着自己强撑着,要不是着实撑不住他也是万万不愿冒险离席,免得教有心人瞧见了给他安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又惹来麻烦。 但其实,他只是为了掩饰一个无伤大雅的缺憾而已:他不会饮酒且是个三杯倒。 这件事说起来倒也偶然,他还在周府中就没沾过酒,哪怕是醉香楼,往往也是搪塞过去,直至到了楚休府上那一日因着锦书同周随饮酒,他还逞强灌上一坛,结果自己没喝上几口,反倒就醉倒了,最后周随回过眼一瞧,他却早就醉倒了。 只得帮他收拾残局,好容易将人安置好上了榻,却莫名其妙闹了半晌,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胡话。 自那之后他从不喝酒,为了隐藏这件事,也为了时刻保持清醒避免饮酒过多遇上危险,更是因为他这沾酒即醉的体质,喝上一小口便会人事不省,除非万不得已他便再没有轻易在旁的人面前饮过酒了。 今日却因为辛卓这一番折腾破了例,索性喝的不多他尚且还能强撑一会儿,这会儿后劲上来,整个人头都发晕,有些站不稳。 估摸着走了挺远,这才俯下身子难以自抑地吐了起来:明明菜肴没动上几筷子,这么一番吐,搜肠刮肚的把胃里仅有的那点儿东西也给抖落了个干净。 一下子心才松了松,又听见一番争执。 辛卓捏着以安一手手腕:“我到底是哪里不好?” 以安拽着自己的腕子,没拽动:“你松开!” 辛卓听了反倒握得更紧:“我是哪里不好,让你从来都看不见我的存在,让你宁愿对一个从中原来了不久的毛头小子上心,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们自小是一起长大的,论感情,难道还比不过那个才来了许久的中原人吗?” 以安:“这和他是不是中原人无关,仅仅只是因着……” 以安说着,反倒一下子哽住了,想了会儿,一下子竟然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来解释她到底为何突然对这少年动了心思。 “你说不出来,是因为你对他根本就不是男女之情,你和以宁只是因为山高路远山水迢迢,见他被发配边疆远离故土可怜他罢了。只是因为可怜他同情他,所以你才麻痹自己,错把这当做是心悦了!” 辛卓说着,目光在姑娘莹润的脸庞殷红的唇上反复流连,最后一下子紧紧禁锢了姑娘两只手放在面前,一点点倾身对着姑娘唇去了。 只是在他的唇方才要碰上以安时,身边突然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强人所难,可不像是您会做的事情不是?” 周寻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懒懒倚靠在树干上。 夜色已深,瞧不清他的神色,但还是一贯的闲适慵懒,仿佛一切运筹帷幄,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这副样子的他,总是格外叫以安着迷而倾心。 见到他,方才一直因为辛卓提着的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知道只要他在,就能让人放心。 以安趁着辛卓发怔的时候努力挣开他的手,只是辛卓察觉到她的心思,手劲更大捏住她的腕子。 周寻走过来,直接一把将人拽过来:“强扭的瓜不甜,这一点,王子必定比我要懂。” 辛卓看着以安,神色中充斥着满满的,对他只有惧怕。 他怕这惧怕,再这么下去会变成厌恶,于是手上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松了下来。 辛卓:“以安,你好好思量,难道当真只是因为他是中原人吗?我会等你,等你想清楚的那一日。” 语毕,便离开了。 那句话里,有的没有责怪和怨怼,不管是以安还是周寻,从那句话里面听出来的就只有怅然若失的失落。 周寻直到看着人走了,便立马松开了以安:“得罪了。” 以安知晓他避着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一句一直在她心上徘徊了许久的问题:“阿寻,你还惦念中原吗?你是不是早晚都会离开夷狄,回到中原去?回到……她身边去……” 她怕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秉持着,不想因为自己见死不救害得姑娘出什么事才去英雄救美了一回的阿寻哥哥,往后内心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大胆点儿,我们一起想,阿寻哥哥是我们的!不只是锦书一个人的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4-07 20:52:16~2020-04-08 23:3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锦书难托 周寻:“公主啊, 会有人为你而来的。” 周寻只是捡着避重就轻的回答了一遍。 以安的表情有些牵强:“难不成, 你的意思是像辛卓那样的人吗?” 周寻对今日发生的事也是有目共睹,难以想象若是今日他没能及时出现以安毕竟是个姑娘家会遭遇怎样的事。 以安吸了吸鼻子,对着周寻又是那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今日可以了吧?” 周寻狐疑,不明白她这话。 以安招来了一名侍卫:“去把我的东西拿过来吧。” 侍卫应声下去了。 片刻后, 竟然抱来了一把琴。 以安接过琴递给周寻:“这一次你没什么话好说, 不能再想法子婉拒我了吧?” 周寻抱着琴:“琴艺不精, 既然公主喜欢,又大费周章造了一把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寻把琴放置在案几上,两手按着琴弦先是抚过一遍,唇上显露出浅浅的笑意来, 除了对着以宁周寻有真正敞开心怀笑过,以安也没再见过他真心笑过,更遑论是对着自己了。 便坐在他的身侧, 一手撑着看他抚琴,只是明明听着琴音, 目光却不自觉的向上顺着游移到了周寻的脸上。 他应当是摸着琴满意, 许久没再见过如此让他真心实意舒心的物件, 来了边疆又头一次见着这熟悉的物件,那一枪夹杂着既有思念又有怨怼的情绪尽数通过指尖在琴上撩拨挑动倾泻出来。 沉浸其中, 连姑娘坐在他身侧也没有反应过来更是别提一时的躲闪抗拒。 琴音泠泠,却像碎玉跌落冰面,少了些琳琅。 说好要听琴的姑娘呢, 一颗心啊,早不知是沉浸在如怨如慕的琴声中还是陷入了对少年的一腔心意中。 只顾着数他垂首低眉敛目时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分明得有几根。 少年的面庞青涩,许是年纪仍旧稚嫩,看着仍旧有一丝稚气,只是配上周寻这个人半分都不会觉得太过拙稚,反倒是卸下一身伪装自然流露出来的稚气配着整个人才是极好的。 听琴的姑娘有一番怀春心事,抚琴的少年何尝没有。 明明是应该悠扬婉转的调子,生生让他琴音一转弹出许多凄婉哀伤来,像是凭空不惹下人落几滴泪便不罢休的哀伤。 浓稠厚重,裹着整个人,沉重得化不开。 以安听着,觉得眼角有些酸涩,心里涌上一股酸爽,鼻子也是,手下意识地抚过眼角就沾湿了一片。 屋中犹如琼林玉树互相照耀,那盈盈的眼波转动,神采照人。 是周寻的,也是以安的。 以安突然起身,周寻手上指尖动作顿了一下,看着姑娘在他面前站定有了曼妙动作便继续拨弄琴弦。 以安就着他的琴声,在他面前起舞,夷狄儿女的舞与中原姑娘那般清丽柔美不同,多了些大方与豪爽,以安甚至伴着琴声开始唱着夷狄的曲子。 眼前清歌一曲的以安,曲调清奇,仙姿逸态,恍如月宫仙子坠入凡尘。 周寻不经意间的抬头,以安的的身影落入眼底,渐渐变换,逐渐幻化成另一个人的身影,而后与她重叠,像是她又好像就是她。 情到深处,竟然不自禁的出口“锦书”。 那曲调突然就停了一瞬。 以安心下的酸楚又漫上来:她一直以为他是编出来诓骗她死心的,原来那个姑娘的名字,叫锦书啊……名字起得真好,一听便是诗书之家仔细琢磨过的,真好听。 眼前的人在周寻眼里,早已经不是以安,而是那个小姑娘,想象中的她眉眼依旧澄澈如初,只是眉眼长开了些:眉若远山,双瞳剪水,秀骨天成,风尘难掩。 在他面前翩翩起舞,复又一圈圈旋转着,周遭再听不进去别人的或者是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漾开在空气中的少女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舞毕也不忘停在他面前,双颊染上几分绯红,吃吃地道一句:“阿寻哥哥。” 舞跳得是否真正好美不美已经不重要了,只需要刹那间电光火石一个眼神的触碰,一切便在不言中,无需问那一句多余的,不问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以安的舞都停了许久了,周寻还痴痴地向着面前望着,以安:“锦书……” 周寻这才回了神,两手停下搭在琴弦上。 “锦书难托。” 以安:“是什么意思?” 周寻看着面前的人又变成了以安:“就是,书信没法子寄出去。” 以安宽慰:“这有什么难,赶明儿我让人替你送便是。” 周寻抚了一下琴弦:“公主不会懂的。难托的怎么会只是锦书呢?” “这琴很好,弹起来很顺手,我很喜欢。” 以安难得听他这么直白的夸赞几句:“你喜欢那便赠予你,你以后得了空弹给我听便是。” 周寻将手从琴上收回:“太名贵了。公主收着就好。” 他没法答应再替她弹,他一向自诩任何事情都可以处理得很好,哪怕是对锦书的心意,也能一直隐忍伪装,只是对于以安到底是不知该怎么处理。 周寻走出帐子的时候,以安:“那舞,我只跳给你瞧。” 周寻明明白白的听见了,没有回。 夷狄这里是以安从小生长的地方,浩瀚沙海,“沙飞朝似暮,云起夜疑城”。 她从前是从未厌恶过这个地方的,只是她此时突然对这里的喜欢淡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深沉厚重,那个中原少年,以及孕育出这般的少年的繁华如梦的中原让她多了几分向往。 她想去瞧瞧了,瞧一瞧他生活过的地方,瞧一瞧中原的姑娘,她缺失了他心中有关于中原的那部分,都想想方设法的补回来。 周寻面上不显露,嘴上没说过,可以安就是感觉得到,他从未真正放下过心里的中原,始终都惦念着中原。 喜欢夷狄只是敷衍和应承,都是假的。 他们曾有幸,从尘飞嚣合、黄沙流寇一直聊到十里花灯、诗酒风流,还有在他心中却不说出口的温软姑娘。 以安望得见黄沙映昏了落日,却没有她的少年打马而来。 因为那个少年满心满眼装着的,都只有别人啊。 …… 以安开始频繁找着周寻再带他去夷狄各处游览山水。 周寻摸不准以安的心思,但她并未做些别的过于出格的事,每次百般央求他也没法说重话平白伤人,只好同她一道去。 陇西连绵的青山,雾霭裹紫烟,白练悬九天。 她不遗余力地将陇西最美最好的景色都呈在他眼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她所以为最好的,都想要给他。 然后硬是拦着人,陪着她一起头一回看边塞夕阳一点一点落下,等着皎洁的明月一点一点升起。 周寻嘴唇动了动,以安看出来他想说些什么:“这么好的时候,就不要说煞风景的话了吧?” 于是周寻只好将那一句话又咽了回去。 也许,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一起看这些了。 回去的路途上,以安埋头只顾着眼下的路,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两手背在身后。 周寻停下来:“以安,我……” 以安一下子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你就当心疼或者可怜我也好罢,千万别说出来。” 她一点也不想听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她带着他看这些,只是希望他心里能念着她一分一毫的好,能喜欢上夷狄的山水,能看在这山水之间多包容夷狄一些,她留不住他,让夷狄的山水留住他。 虽然只是痴妄罢了。 周寻提了几分声音:“我知晓你听得见,你不愿听,我还是要说的。夷狄可能不会是我永远的归处。” 以安双手无力地垂下来,挂着一丝苦笑:“你连骗都不愿意骗骗我。” 周寻正色:“正是因为你待我真诚,我怎么也不应该瞒着你。” 她每每望向他瞳孔中都会盛着璀璨的星辰,却在今日悉数陨落:他的话说得多么慷慨正直又漂亮,可她不想听,她倒是宁愿他骗骗他。 可是就连骗骗她,他都不愿意。 “阿寻,我可能……要成亲了。” 以安垂着头,声音闷闷的。 周寻脸上闪过一刹的惊奇,最后还是行了个礼又温声开口:“那便提前向公主道喜了。” 以安湿了眼眶:“我不想听你的道喜。阿寻,你知晓的,这么久以来,我的心思你还看不明白吗?” 周寻:“就当我瞧不明白吧,公主也是。我只是个小小的将士,怎么能同公主相配呢?” 以安咬了一下下唇,本就殷红的唇更显得红艳几分:“那如果我所托非人,你也不会后悔今日的这番话吗?” 周寻轻皱眉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要同辛卓成亲,你也毫不在意吗?” 周寻只是坦然道:“如若是公主的决定,自然是尊重的。” 以安:“你会后悔的,阿寻。” 周寻还不懂她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话,就见她匆忙突然跑了出去。 在原地纠结片刻,到底还是过意不去怕出了什么意外跟了上去。 以安看着追来的周寻,一步步面对着他后退:“阿寻,你瞒不过自己的,你心里还是装着我的对吧?” 周寻看着她身后断崖,仅仅距她只有几步之遥,霎时大惊失色喊着“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在的,我这个没文化的人每天光是为了起这个章节名就能头秃,说起来我当初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取四个字,我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抱头痛哭 如果大嘎会觉得这个防盗比例开太高影响看文想跳章的话可以评论里提一下嗷,我会修改。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38章 强加于人 周寻纵身而去, 终究赶在最后她快要落下悬崖拉住了人, 第一次一手揽着她。 夜突然变得很静很静,静得连一片枯干的枫叶落地,都像心碎的轰鸣。 以安才伸手揽住他,他就将人放了下来松了手。 “公主若是不愿嫁, 大可以寻将军说明, 这夷狄之大, 总有一个好男儿当得起公主的青睐,予公主应有的欢心,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你,他才是你的良人。” 周寻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但是说话时以安第一次看着他因为自己说话的胸口剧烈起伏, 语气中带着责备和怒意。 这一点细微的发现倒是教她心里突然有了丝丝缕缕的甜溢上心头。 “阿寻,他们再好,都不是你。我虽出身高门大族, 但前半生所见的男子,都不过如此, 直到遇见了你, 才知道世间真有大丈夫。” 眼前的姑娘, 皓腕凝霜,面若芙蓉。 少年依旧是长身玉立, 眉目如画,双眸却清冷凌厉。 久到以安都以为周寻会就此妥协一番再不回话,只见周寻对着她掀了衣摆要往下跪:“公主, 你就当放过我吧,也放过自己。你不是真的心悦我,你只是心悦阿寻。” 真正心悦周寻,心悦那个表里不一,睚眦必报手段狠厉的周寻的,只有那个叫锦书的姑娘,她还在陨都,等着他回去。 以安退后一步:“阿寻,你宁愿下跪与我,都不愿娶我吗?” 周寻:“是宁愿死,也不会娶公主。我心中已有她人,公主又何必苦苦执着,我若是娶了公主,对你也是伤害。” 以安弯下身,两手抓着他的胳臂:“我不在意,阿寻,我不在意的,你的心里没有我也没关系,我心中有你就足够了。” 以安定了定心:“阿寻,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们还有时间,你一定会愿意娶我的。” 以安倾身在他耳边轻轻道:“因为,若是你不娶,我就嫁给辛卓,或者死在你面前。” 周寻看着她,从未有一刻觉得以安这么陌生,从他们遇见的那天起,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近,反而是,越来越远了。 以安口中的要嫁给辛卓对着周寻说出口的话其实是真假参半的,一半真的是辛卓确实一直以来都对她有意,但这么些年她从未对辛卓动过男女之情,可没想到前几日他突然就去找辛高言明他对她的心意希望辛高成全他二人。 辛高心里自然是应允的,毕竟有子女的亲事做牵绊,就能更好地将常将军的势力握在手中,让他心甘情愿为了夷狄鞠躬尽瘁以免他起了别的心思。 可是以安的态度给的晦涩不明,让辛高也不好强压着人应下这门亲事,常颂对于此事虽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到底还是以她的意思为准。 …… 以安站在常颂的营帐外,两手抓着衣裙的边角使劲搓揉了一番这才走进去。 “以安,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以安娘亲去捧了一盏茶放到常颂案几上,又拉着以安坐下:“安儿,怎么了?” 以安看着常颂将手中兵书放下:“您前几日同我提过的与辛卓的亲事……” 她说到一半突然起身拜了一拜:“女儿想请求爹爹回绝王上。” 常颂面色不虞,一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 以安娘亲看着常颂的模样就知晓此事定然棘手。 “辛卓是王上之子不错,可是女儿也是将军之女啊,他身份尊荣,但女儿也不算高攀了他,更何况亲事讲究你情我愿,若是强求女儿也不会幸福的。” 以安的娘亲听了先是捏了捏以安的手再走到常颂身边去为他捏着肩膀:“安儿和宁儿都大了,做事都有分寸,可有着自己的主意呢,随他们去吧。王上不是也没提一定要安儿与王子成亲不是?” 常颂:“你先回去吧。我再同你娘商议商议。” 以安还想再说什么,娘亲却对着她皱了下眉头眼神示意一番,以安便行了礼:“是,女儿这就退下了。” “你是怎么看的?” 常颂一手抚上以安娘亲的手:“我们也就这么一对儿女,就算是豁出这张老脸,她不愿意不也还是得护着她不让她嫁吗?” 以安娘亲俯下来:“你呀,是个糙人,心里却最是疼爱着他们两个的。但是瞅瞅你方才那副神情倒是让安儿以为你定然不允了。” 常颂:“怎么会呢,再怎么也不能拿着她的亲事开玩笑,不能为了保住权势就牺牲她。姑娘家最是在意这些了不是。” 以安娘挨在他肩头:“是啊。” 常颂没多耽搁,很快算是旁敲侧击的向辛高提了此事。 辛高虽然意外,总是顾念着常颂的军功,只得劝解辛卓不要满心满眼只放在以安身上。 辛高听了便去寻以安。 “你是因着他拒绝我们的亲事吗?” 以安:“就算没有阿寻,我对你也始终只是你类似于兄长的感情。” 辛高一手捏着她的胳臂:“常以安,他真的就那么好?” 以安低头看着鞋尖:“很好。” “他不一定会娶你。” 以安倔强地看着他:“你怎么知晓不会,他一定会。”然后一把推开面前的辛卓跑了。 下意识又去找周寻,周寻案几上摆了许多纸张和信封,她走近瞧,少年顾着提笔写信,没做回应。 铁钩银划,恣意遒劲的字迹,缓缓诉说那些腥风血雨,漫天黄沙,还有那每到夜深人静,他对她格外格外深切的那些想念。 以安指尖将要触碰到信上的时候,周寻抬手拂开了她的手:“别碰。” 以安站在那里,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这信上的文字她没见过也瞧不懂,想来应当是中原的字。 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放下过那个记忆中的中原,虽然绝口不提,但却总是在他心上的,哪怕被发配至此,哪怕边疆再好,也难比他心中的中原罢。 “阿寻,我只想要你娶我。心里想着别的姑娘也没关系,你娶了我,想得到什么都行,权势名利,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她说着,喉头一哽。 周寻笔停在纸上,那一处直到被他洇出了一个深深的墨点才算作罢。 以安蹲下来,在他身旁扯着他的衣衫:“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娶我。” 周寻搁笔看着她,似笑非笑:“你就那么想让我娶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吗?万一你所托非人呢?” “阿寻,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她知道周寻动摇了,虽然不是因为她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名利权势都不重要,反正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个少年能够娶她。 他还是犹疑,以安:“阿寻,你一定要逼着我死在你面前吗?” 良久,周寻:“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但我只能娶你,别的我什么也没办法给你。” 以安终于等到他这一句话,如梦初醒,周寻将她扶起来留她一个人在帐中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暗自垂泪:无妨,反正他以后总归是要娶了她的。 夷狄留不住他没关系,自己留不住他也没关系,总会有东西让他挂牵留住他让他不舍得狠心离开。 …… “小可汗,不好了。”侍从匆忙赶来给以宁报信。 以宁拉弓开箭闭上一只眼正准备把箭射出去,见他急忙跑过来:“怎的?这般匆忙做什么?” 以宁问了,那侍从反而有几分吞吞吐吐。 “说!”以宁直接被他消磨掉了耐心拿开了弓箭。 “公主闹着要同那个军中的小头目成亲,这会儿正和那人一同跪在将军帐中求成全呢。” 以宁一下子就将弓箭扔开去往常颂营帐去了。 掀开帐帘,果然见周寻跪在地上,以安跪在他身侧。 难怪常颂如此动怒,他这边才向王上退了亲事,以安偏偏要同这个阿寻成亲,这不是明着要和王上对着干吗? 更何况这还是个人微言轻的被发配到边疆来的,若是心怀鬼胎到时候是谁也没办法预料的。 常颂看见他进来,知道定然是底下人去找他搬救兵了,手上的鞭子还是没留情,一下子挥过去打在以安背上。 以安也是执拗,痛得冷汗都冒出来,也不认错,以宁看不下去上前去却被娘亲拦下来:“你爹现在正在气头上,他下手都有分寸,你还看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吗?” 以宁往前看去,明白了不对劲,自始至终受罚的都是阿姐,周寻却在一旁只是跪着不发一言。 “不管爹今日如何劝解如何反对,”以安看了一眼身边的周寻顺着他指尖一点点握住了少年温凉的手。 周寻顺着她的话:“还请将军成全。” 常颂将鞭子卷着收了一收:“阿寻,你叫我如何信你。” “我一个人,孤身来到这夷狄,眼下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头目,可是若我待公主没有这份心,公主又怎么会屈尊嫁与我呢?何况军衔和军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需要两年,我未必不能像将军一样军功赫赫,到时候公主下嫁我,还有谁能多言呢?” 常颂:“口气倒是不小。” 周寻当着常颂的面一手揽着以安的腰身:“一个人说出的话往往就同他的能力相匹配。将军如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少年随即笑着:“就当是我们二人,打了个赌。” 作者有话要说:晚一点等我,我努力再更! 娶公主这个,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放心两人之间啥也没发生……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39章 深闺梦里 常颂道了一声“好啊”, 可下一刻鞭子突然朝着以安身上落下来。 以宁实在是看不下去, 一下子握住了常颂的鞭子:“爹,你消消气。” “你还好意思拦着我,若不是你带着这个不明不白的中原人来了夷狄,还把他留下, 你阿姐……” 以宁看着地上抽噎的以安:“可是情爱一事向来都是身不由己, 由天由命由不得自己的心。最是情难自禁。” 常颂拉扯了一下鞭子, 以宁还是紧紧握着,鞭子丝毫抽不动。 常颂:“你松手,你阿姐的事情,我们来管。” 常颂趁着他手微微松了一下,一下子抽回来鞭子, 直接向着以安去了。 以安以宁的娘亲赶忙握着以宁的手一看,上面已经红了,还擦破了一些:“你这孩子……” 周寻这一次没再坐视不理, 而是直接用身子护着以安替她挡了一下,常颂并不心软见着是他受鞭子更是一连抽了好多下。 以安只能心疼的握着周寻的手掉泪:“爹, 别打了。” 以安的娘亲终于忍不住去劝了劝:“差不多就行了, 要看这孩子的心你大可以看出来几分, 是不是可造之材对不对得起以安非要嫁他,这些以后都是在我们眼底下 能看得见的, 以安是个姑娘家,却比以宁还倔,既然是她的意思便顺着她去好了。” 常颂叹了一口气不再理地上的二人。 他们娘亲宽慰着拍常颂的背给他顺气:“消消气, 消消气。安儿和宁儿,毕竟都长大了。” 语罢,以宁赶紧去将以安扶起来:“阿姐没事吧?” 可是以安只是摇了摇头就顾着去看周寻,反复打量他:“阿寻你可有受伤?” “无妨。”周寻对着以安虚虚一笑。 那一刹,以安竟然真的有一种她和周寻是富小姐与穷书生,因着家中不允宁死也要守在一起的真实感。 以安豆大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掉:“阿寻 ,你总是这么个性子,受了委屈也好,受了伤也罢,总是一声不吭的忍着。” 周寻看着她,眸中关切很真,半点也装不出来,轻易也做不了假,说铁石心肠没有半分动容定然是假的,但那一点的动容是因着她真切的关心,那些威胁逼迫也不能与之抵消。 就在周寻还犹疑是否为她擦掉眼泪,以宁先将以安拉过去靠在怀中用手抹掉了眼泪:“阿寻,我也不知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心悦阿姐,但我就这么一个阿姐。” 周寻嘴唇翕动两下,承诺是多么珍重的东西,轻易说出口就变成了亵渎没有它原本的珍贵和分量,哪怕是一句玩笑话,都比珍而重之地说出来当做承诺当真的好。 誓言,轻薄似绯色的窗花,又厚重似金樽里的清酒,字字句句灯花般喜人,噼里啪啦落在心上。 但那样的誓言和感情他已经给了一个姑娘了,再也分不出多余的心力,也不能再给别人了。 以安将他没说出口的为难都看在眼里,替他开口:“他心里定然是有我,所以才会娶我,不然以阿寻这般的性子,怎么会娶我呢?” 周寻见她一个人圆谎,配合着发出了一声“嗯”。 但以宁和以安这许多年一同长大的亲姐弟,又怎么会一点也察觉不出她真正的情绪和心思,手足相连,以宁向来也了解他的阿姐。 却没戳破,没什么能让金尊玉贵的夷狄公主大将军之女轻易地低头,如果有,如果真是因为阿寻这么个人,那一定是以安心里把这个人当真看得太过重要无可替代。 至少以宁从未见过她对着除了阿寻以外的人如此。 以宁:“阿姐,你放心,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以安的心里突然就被以宁暖了一下。 以宁对着周寻扬了扬拳头:“听见了吗,你若是待我阿姐不好,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周寻看着以安终是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待到将以安送回去上了药,周寻先行开口:“我同以宁一道。” 于是以安瞧了一下以宁的脸色,并无什么不妥。 以宁:“阿姐,你这还未嫁给阿寻呢,就这么护着阿寻啊,我会将他吃了不成?” 以安睨了他一眼。 周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就瞧出来以宁定然是有话想同他说,有以安在他不便一吐为快。 以宁先是突然停下了步子,冷哼了一声,回身道:“阿寻,你还真是挺有能耐。我倒小瞧你了。” 随即便是用拳脚招呼起人来,周寻先是一声不吭受了他三拳,三拳之后便也开始还手。 以宁再一拳过来,周寻将他拳头包在掌中,声音冷冽:“我只让三招。” 周寻用舌尖顶了顶脸颊方才被打的那一处里面,以宁确实手下没留情,每一下都是切实用了力气的:“你还真是不留情。” 以宁:“周寻,你越来越教人看不明白了,就连我现在都不知晓当初带你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了。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周寻松开手,闲散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小可汗不要用眼睛看,这答案不在我,在你心里。至于是对还是错,我回答不了这问题,小可汗以后就知晓了。” 莫名的,以宁从最后半句里听出来些无可奈何的叹息之感。 以宁一把揪住了周寻的衣领,提着他衣领道:“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和心思,最好别让我查出来。还有,不论你想做什么,不要将那些不堪的心思动到我阿姐的身上。你要是动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说到做到。” 然后一下子甩开了手,惹得周寻往后不稳踉跄了一下。 “在我该做的能做的范围之内,我一定尽我所能待她好。” 终于得了他这么一句承诺,以宁放下几分心来:“最好是。” …… 曾经风流文采动京城,一朝受尽冤屈赴边关。 “塞外苦寒,四时冰雪,鸣镝呼风,哀笳带血,一身飘寄,双鬓渐星。” 边疆苦寒天下大无,大风呼啸如雷鸣电击,八月中旬即下大雪,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是茫茫白雪。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以安同周寻成了亲。 不论是成亲的什么时候,他都免不了尽力克制自己的那颗似箭的归心。 他拜高堂时,垂首见着自己身上的喜服,兀自笑了:非是他不归,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山重水复,隔着硝烟战火,隔着兵荒马乱,他有心而无力。 夜间宴席,众人散去。 周寻只寥寥抿上了几口酒算是意思,身边有人来小声提醒:“公主那边等了很久了,这边留着让我们这些下人善后便好,您去寻公主吧。” 于是推搡着他向房中去。 他推开房门,榻上坐着的姑娘早已等了许久,嫁给他又是羞怯心中又是欢喜,这会儿听见他推门而入,有脚步声缓缓响起,她的心一窒,两手紧紧抓着衣裙,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些薄汗,而后一只手把她的盖头掀起,她忐忑的望去,周寻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红绸盖头,螺黛染眉,朱砂点痣。 都是她心里的同他的亲事。 她那一声“夫君”才要唤出口,周寻却将盖头丢在一边重新向着门边走去了。 以安:“就算是如此,一杯合卺酒总该是要喝的吧?” 周寻果然回身去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了两杯,以安拿起一杯,另一杯递给他正准备挽着他的胳膊一同饮,他却先一饮而尽了。 “这下总可以了吧?” 以安用袖子掩面饮下,生生忍住了那一点泪意:你做得一定要这般绝情吗?连一杯合卺酒都不愿意同我一起喝。 周寻走出去的时候,突然脑子发晕,步子不稳,一下子扶了一下门框,但自己毕竟不胜酒力也没有多想强撑着模糊的神智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周寻觉得身上又无故升起一股燥热,用手拉扯了一下衣襟,露出来一小片如玉肌肤,显得比女子还娇贵。 周寻蹙着眉头,觉得呼吸突然也变得急促起来,身上有了一种奇异的难以名状的反应,他往身下看了一下,突然又想到方才喝的那杯酒。 难怪,虽然他酒量差,也不至于喝了一杯会生出这样的怪异反应来,他紧咬牙关,气得笑了一声。 身上的反应很大,他只好强忍着,又显出十分不自在和痛苦的神色来,额上身上都出了汗。 以安是跟着他出来的,为了万全,她早就提早在那酒中动了手脚,她一己之力定然是没办法轻易抹去他回中原的心思,但是……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如果她能有他的骨肉,他就不一定能这么狠心了,再假以时日,他定然不舍得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是铁了心,一定要将周寻留在夷狄做他的驸马,从第一眼见他,就这么想了。 只是时日越久,她就越发的明白,他心里装的太多,那时候她便断定他是一匹无法拴住的野马,她似乎比他更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回到属于他的那座城池,顶着尊荣的名号,歆享独属于他的天下。 以安见着他实在难受支撑不住,手握成拳复又松开走到周寻身边,模模糊糊间周寻看不清楚她的脸,只是觉得她身上仿佛有一种独属的清凉感便忍不住嗅着姑娘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忍不住靠近。 以安看着靠上来的周寻,身子先是不自觉的僵住了一瞬,而后将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脖颈上扶着人进了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早! 我努努力想办法给大家把欠下的更新补回来(瘫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40章 一晌贪欢 以安将周寻扶进去顺势就带上了门, 她清楚的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即便冒着周寻会恨上她一辈子的风险她也甘愿搭上一切去做这件事。 周寻挨上榻不住地在榻上滚,身上的燥热感越来越难受,他还在扯着身上的衣领,以安索性直接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只是动手的时候手还是忍不住有些抖。 解开了衣带, 看着榻上人难受的模样以安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 感受到以安指尖那一点冰凉周寻蹙眉睁着水光潋滟已经染上情欲的眸子瞧着她,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捏得紧紧的。 以安任由他这么抓着手,周寻一把拽着人过去压在榻上,眼前出现的先是以安的脸再往后又变成了锦书的脸, 周寻看着这张脸,那个他一直朝思暮想,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的脸, 就这么乍然出现在他眼前,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害怕一切都是梦, 再一眨眼或是一觉醒来, 她就又会消失不见了。 因此那一种战战兢兢的珍视感让他生怕碰一下她就会消失,最终将他整个人的那颗心揪了起来仿佛被一只大手在手中用力反复揉捏把玩, 密密麻麻的情绪缠上来让他整个人的心痛得喘不过气。 那些日日夜夜用力压抑咽下喉间,不敢倾吐分毫只能狠狠死死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在这一刻让他脑子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掉。 他颤抖着凑近轻轻低头去用嘴唇碰了一下榻上姑娘的鼻尖,然后是额头。 以安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 竟是这个看起来事事都无比淡然的少年落下的眼泪。 看着他那张脸上那样好看的不像话的眼睛落泪,以安的心也是揪着痛,这个这样好看的少年,其实已经用那单薄的身子扛下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却连一声累都不能喊出来。 每看着他受一点伤,在她面前掉一滴泪她都舍不得。 同样地,之于锦书,周寻向来如捧沸汤一般,小心翼翼而又诚惶诚恐。 纵使难受,那种感觉也在一点一点消磨瓦解掉他的意志力和清醒。 以安攥了一下裙角,就勾着周寻的脖子靠近然后生涩的贴上他的唇,少年的唇和他的人一样温凉又带着柔软,以安温柔的辗转,那一声低低的“阿寻”仿似呓语一般随着她的动作悉数被吞没于唇齿之中。 只是声音虽小,却足够让周寻听到和清醒过来了。 仅仅是一声“阿寻”他的理智就被拉回来一大半,身下的姑娘已经在动手一点点撩开他的衣衫,周寻再仔细定睛一看,果然……哪里是他的小姑娘,又是以安。 周寻一手捉住以安的两只手一下子甩开。 而后将衣衫往身上拢了拢下榻了,榻上的以安懵懂,只见周寻将衣带重新系好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以安呆呆的,她知晓周寻定然是回过神来了,她看着屋顶,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盯着看了许久眼睛开始酸涩最后不受控制的掉眼泪。 她卸下了所有属于一个公主的骄傲和自尊,仅仅为了一晌贪欢,可到头来,他还是毫不留恋的离开。 而她,像极了一朵低到尘埃中的花,在他眼里永远不可能尽态极妍再绽放,而是活该被碾进尘土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周寻对于锦书的这种感情,清醒而克制,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为了这些去拼去努力。 而对于不喜欢的人,他从来也不会委屈和勉强自己,这样的人活得很清醒,但其实也很痛苦很累,所以大多时候我是很心疼阿寻的。 今天我好短小,对不起大嘎,明天我一定会重新恢复粗长的!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41章 一晌贪欢(下) 周寻的脑子还是一阵阵的发晕, 药效带来的感觉越发强烈, 除了用以安希望的那种极端的方式解决,便只剩下…… 那日的天冷得厉害,风雪和着夜色,在府里笼上了一层冷硬的灰白。 周寻身上的衣裳本就单薄, 却强忍着身子上的不适去准备了一大桶水。 放在平时也就罢了, 寒冬时节, 就是普通的水也会变得寒冷刺骨,可周寻带上门直接褪了衣衫进了桶中,几乎是皮肤与水接触的那一瞬间就仿佛有细细密密的寒凉渗入骨髓,久一些便生生折磨的骨髓中都开始泛着痛感。 可是周寻仰靠着桶闭上眼睛,反倒觉得身子舒展了不少, 这么在冰水中浸着,任由这种清晰的冰凉感觉逐渐帮助他恢复了清醒和正常的神志,身子随着桶边缓缓往下滑动, 他的动作起伏带着桶中的水在他面前一阵阵漾过,透过水波隐约可见水下少年的身形, 再由墨发披散泪痣一点, 隐隐约约却有一种半掩风情的魅惑感了。 浸得久了, 又被冷风一吹,周寻身上的不适和奇异的感觉早已经被消解掉了大半。 他一不注意, 整个脸险些都完全埋在了水下 ,感觉到有水渗进鼻腔的不适,憋了一口气从水中出来, 脸色却更是惨白。 纵使他钢筋铁骨再能扛的身子,方才被下了那样的药折腾一番又加上用冰水这么一泡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法子,他的唇先是泛白然后变得又青又紫。 套上了衣衫也久久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嘴唇哆嗦身子也哆嗦着。 好在头已经不再晕了,强撑着回了房中倒在榻上随手拉过褥子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得过分,身子裹着被子紧紧的还是不住地抖跟个筛子一般,牙关也上下打颤。 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又是什么都不晓得了。 只是周寻甫一醒来就瞧着以安枕在榻边趴着睡着了。 他缓缓要坐起身来,动作牵着被子动了动,枕在榻边的以安也被折腾醒了。 姑娘揉了揉眼睛,现下的她同往日里那副精致大方的样子一点也沾不上边,甚至是大相径庭,眼睛又红又肿,眼底下卧着一层浅浅的青色。 以安伸了下腰,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哈欠:“你昨儿个夜里突然发起热来,可烫了,给我们都吓坏了。迷迷糊糊嘴里都颠三倒四的还说胡话。我请了郎中来给你瞧过了,是染了重风寒,知晓你不喜欢身边太多的人打扰,我将侍从都遣了下去,就我一个人照顾的你。还好将将到了天明时候总算是恢复了。我给你多盖了几床褥子,发发汗就好了。” 说完,她直接伸手挨着他的额头试了试,又用另一只手挨着自己的额头比了比这才放心:“似乎是不热了……” 周寻蹙了下眉心直接拉下了她的手,掀开褥子瞧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衣衫已经换了。 以安咬了下唇,揣测清楚他的想法:“身上的衣裳是昨日实在被汗浸湿了,我才叫了人来帮你换的,避讳着叫了侍卫来,你放心。” 以安看着他的动作还想拦,周寻径自下榻去倒了一杯水。 昨夜确实是病得厉害,他现下嗓子干的不像话,像是说一句话都要扯着嗓子一般的痛。 饮了一杯水润润嗓子后果然好了许多:“以后不要做这些惹人生厌的事,你在我身上动这些歪脑筋下功夫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你的牺牲和委曲求全不仅不会换来我的爱怜,相反地还会让我更加厌恶于你。” “阿寻,你既然娶我,就能揣度到,爹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留在夷狄,如果你做不到,就必定要留下一个让他以为你会因此留下来的念想。” 周寻:“同你成亲是我能做出来的最大的妥协,除此之外,我不可能再有丝毫让步。” 以安过去,带着一点渴求和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揪着他的衣袖:“我知晓你怕他们利用这个以此要挟你,可是爹那边好歹要先过了这一关啊。” 经过了昨夜的事以后,周寻已经觉得他连最后的一丝情面都没有必要轻易给以安,她先是以性命逼迫后又用荣华富贵和泄露把柄为邀,若是同情也好,不忍也罢,终于也被她完全消磨。 故而他只是神情淡漠,看似唇边带笑:“我不是怕把柄落在他人手上以此被要挟,是根本就不想留下什么所谓的念想。我知道你想的法子是什么,可我觉得厌恶。” 以安的脸红了又白,她的尊严仿佛就这样被人轻易地揭开踩在脚底。 周寻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思:“丢掉践踏你尊严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在你做出昨夜的事以后,你在我面前就亲手丢掉了尊严再也没有这东西了。” 周寻唤来下人:“去拿把短刀来。” 下人目光在面色不虞的二人之间转了转去取来了东西,将刀递给他。 周寻走到榻边掀开被褥,拿着刀就往自己胳臂上划了两下,鲜血一下子往外冒个不停,周寻举着胳臂直接让那些血流下去滴在榻上,以安急得一下扯了帕子去盖在他的伤口上:“你这是作甚?” 周寻抽回自己的胳臂,帕子直接从他胳膊上滑了下去掉在地上。 “别碰我。”周寻只是说完,就出了房门。 他也怕,怕自己装的不够绝情,怕自己轻易再心软。 可是以安怎么会不明白“若是求来的慰藉,跟摇尾乞怜有什么不同”这句话,她一向是懂进退知礼数的,唯独每一次碰上他的事情那一点理智和考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她也不想,可是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有丫鬟来整理房里,收拾榻上的时候一下子瞧见了榻上的血迹,心里暗暗窃喜,转身便去给将军和夫人报喜去了。 常颂和以安娘听了这才算是渐渐放下了心来,以安自然也知晓,只是若是长此以往这么下去估计也瞒不住。 怪不得她肚子不争气,一连许久都没什么动静,只是周寻从来不逾矩,碰都不碰她,就像当初说好的一般除了同她成亲,别的什么也不会给她。 这个人 ,一旦绝情便是死生不见,若是温柔,那份柔情似水又会让人轻易沉溺难以抽身。 自从二人成亲过后,其实二人一直分房而眠,白日以安很少有机会见到周寻,暮时他回来的更晚,根本就是掐准了时间刻意避开见着以安,以安一日三餐都是自己洗手作羹汤,每每在想象那人回来用膳的满足神情有多欢喜,从清晨等到日暮却还见不到他便会有多失望。 只得将将菜放凉又热热了又凉,恰如一腔心思从欢喜等到失望。 成亲后第一日便被丫鬟瞧见榻上的血迹说了出去,待真过了那么些时日,常颂他们也旁敲侧击的问他们是不是当真圆房了,纵然心里再多的苦楚以安都悉数咽下去硬着头皮说圆了。 只是偶尔瞥见毫无动静的肚子也是一阵阵的犯愁,侍女见她发愁唉声叹气忍不住宽慰:“公主和驸马都还像个孩子似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公主也莫要着急,这事呀得慢慢来,急不得的。” 以安闻言只好配合着笑了笑:这哪里是能不能,是根本就不可能有。 这一日,以安在厅上等了许久,又准备了许多美食,只是等了很久他还是未回,直到等得她困意袭来实在是抵不住,直接趴在桌子边就睡过去了,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桌子上的饭菜还是一口没动。 侍女移步过来,到底还是说了:“公主,半个时辰前驸马就回来了,只是他径自就去了书房……” 以安:“你先下去吧,将这些再热一热我一会儿给他拿过去。” 侍女端了饭菜下去。 片刻后膳房热好,以安便带着饭菜去了周寻书房,她站在书房外敲了敲门,周寻:“何事?” “是我。我有事想要同你说。” 可是里面却没了回应,周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于是以安只能自顾自带着饭菜进去了。 将饭菜置于他案几上,周寻的目光还在手上的书上,没看一眼饭菜亦或是她。 以安清了清嗓子:“我们成亲后,爹寻我去,问我们有没有圆房……” 周寻没言语,以安接着道:“我自然是认了的,可是这些日子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爹那里久了迟早会起疑的。” 周寻放下书,两手搭在一起置于膝上:“所以你想如何?” 以安抿了下唇:“我想掩人耳目,装着有身孕的样子,只是需要你配合,毕竟这样对你我都好,你既然不愿同我圆房也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周寻微微前倾直起身子:“你这是在埋怨我?” 以安移开视线:“没有。我想抱养一个孩子。” 她还想具体说一番她的考量,可是周寻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知晓了。 以安快要走出去,周寻眸光触及案几上的饭菜,指尖轻轻对着点了下:“带走吧,我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粗长!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42章 以身犯险 以安听到他叫她, 转过去脸上带了笑, 听闻他只是让她将饭菜再带回去,也只能默默过去准备收起来带走。 一边收的时候还是问道:“我今日特意准备的,你当真不尝尝吗?” “撤了吧。没有胃口。”周寻转过去重新又拿起书看没再理她,以安只好自己收了饭菜带走了。 出去时为他带上了门, 周寻整个人像浑身失去了力气一般仰靠在椅上闭上眼养身一手将书直接摊着盖在脸上遮去了亮光。 距离三年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 想要在剩下的两年将军中的权利一点一点笼络到自己的手上谈何容易, 他现在在军中为了应对常颂已经花了很大功夫,回来还要应对以安,着实已经是心力交瘁。 不知道陨都的情况如何,不过王上心中本就对程家有偏袒,宋家和何家这两个对程家虎视眈眈的也已经被他除掉了, 一时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了。 只盼着两年赶快过去尽快回到陨都。 只是边疆同中原之战不可避免,只是早晚的事情,他夹在其中从他来到夷狄的时候他的立场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万万不可能叛国, 卖国求荣。这样下去最后唯一的可能便只有夷狄元气大伤被一举击溃永无翻身之日。 夷狄上下残忍嗜血的不在少数,对于中原人无故的伤害和仇视尤甚, 但众多夷狄百姓和常颂一家却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罪名。 以安虽然逼他成亲给他用药, 但毕竟和以宁一起对他百般照料, 至于常颂更是亲自带他进入军中。 两败俱伤的结果他也不想看到,可他亦没有选择。 周寻在军中赏罚分明骁勇善战, 一开始军中对他这个凭空而来的头目大有微词,时日久了发现这人不像他们想的那般,反而公私分明很闹得开, 逐渐也就不知不觉收了不少的军心。 以宁被常颂带着亲自磨砺,后来也被常颂送进了军中。 周寻面上自然是不动声色的,只是这么一来看着是头目周寻带着自家的小叔子栽培,实际上底下的人都在暗暗猜测这老将军估计还是放不下军中,跟着夷狄戎马拼搏了大半生,身家都是从战场上厮杀来的,怎甘心就这么真的带着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婿掌管军中大权呢? 自家的权利还是握在自己家人手上放心,给外人说什么都是不愿意不舍得的。 军中人的议论周寻早就有了耳闻,这不仅是常颂还想试探他的反应考验他,也正如这些军中将士所说,常颂是真心有意让以宁来接他的班。 若是二人能力不相上下,到时候一定也会想法子让两个人比上一场,不过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比与不比,赢家都只会是以宁。 周寻当真不会被一个夷狄将军的头衔蒙蔽了,也不贪图夷狄的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这些对他来讲单薄得很,抵不上任何东西。 但以宁这边只能一边防着常颂让他的兵权渗透,一方面还得装得真一些,骗过以宁。 …… 这一日周寻回来得早,以安难得又火急火燎蹲到了他:“阿寻,爹,爹似乎生了严重的病,我们赶紧去瞧瞧吧?” 周寻直接跟着她就去探望常颂去了。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病了?”周寻忍不住问了一句。 以安揽着她娘的肩宽慰着:“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来似这个理儿,娘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以安娘亲埋在以安面前掩面哭着。 过一会儿以宁也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看着像是着急跑着来的,额上有汗,还有些喘,却赶到榻前一开口便问:“爹怎么了?” 终于等了医官来,把了脉医官没有先说怎么治,只是先道:“将军此次的病,十分凶险。” 以宁揪住他的领子:“我爹到底怎么了?” 医官回头看了榻上的人,以宁提了声气:“我爹到底怎么了?” 周寻忧心他情绪太过激动,一手搭在他揪着人衣领的手上:“以宁,你先冷静些。” 周寻的话和动作,莫名就有一种安抚人心镇定下来的力量,以宁果然静下心来松开手。 医官:“常将军脉象很是复杂,再加上年岁大了不能轻易用药,眼下只能试着先按着方子治,治不治得好还是另一件事儿。关键的,还有一味药材极为重要,可是生长在凶险的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去采药的人便会丢了性命。” “我去!”以宁说完便要走。 以安娘亲拦下来,无声地摇了摇头,眼眶红红的。 以宁声音突然放得柔了下来:“娘,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 可是她仍旧挡着人拦了下来。 周寻走过来:“我去吧。” 以安:“阿寻,可是你……” 周寻没理会她的话,只是娘亲在以安开口时轻轻用覆在她胳膊上的手捏了捏她的胳膊。 她知晓娘的意思,娘忧心以宁的安全不放心,舍不得以宁出事,可是阿寻呢?他现在既然已经是她的夫君,娘为何还是这么自私,一定要和爹一同对他抱有成见呢? 以宁的性命要紧,那阿寻呢?阿寻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周寻知晓她的想法,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寻药了。 按着那医官的描述,还给了他大致的图瞧过周寻便去各处有可能的地方寻找。 夷狄地势险峻,悬崖峭壁尤其多分布广泛。 周寻仅仅在半日,就跑了十几处地方,还是连个药草相像的影子都没见着,正是心灰意冷没法子的时候,只顾着寻药没注意前方,一下子扑了空滑到悬崖边儿上。 才回过神,脚下又踩了块石头掉了下去。 万丈悬崖,何其险峻。 坠下去的时候,周寻也险些以为自己活不了了,若是当真反正他家小姑娘也被安顿好了以为他不在人世了。 这么一来还省得再见还要头疼怎么解释。 下坠的时候,整个身子有些重,落得很快,但那种虚无缥缈在空中下落无依无靠的时刻像极了他曾经孤军奋战孤立无援的时候,那么艰难他都挺过来了,眼下都走到了这一步,又算得了什么? 轻易放任,只是功亏一篑。 他突然睁开眼,用了轻功急忙下落,虽然不可避免的受了伤,还好只是无关紧要的轻伤并没有伤筋动骨,预料中的断筋挫骨的疼痛也并没有到来。 这时候他才有心思定了定神去瞧瞧身边的景象,不禁又笑开来。 他在上面往下看到的悬崖,虽然看似万丈之高十分凶险,但这中间他现在正落脚的地方正好是一块凹进去的平地,顺着这附近往下去,是更加开阔平坦的地方,在上面看时是因为这一处悬崖构造奇特,又加上上面云雾遮盖才看不真切。 惹得他方才差点儿以为自己当真要交待在这里。 上面云雾估计也是因为近来天气,时而降雨潮湿,再加上悬崖底下照到的光亮有限更显得潮湿,所以才格外容易起云雾。 仔细查看过后,周寻心里就有了主意:说不定今日无意中发现的这地方将来还有可能会是助他逃离夷狄的秘密之地。 周寻摸着这一处山崖的石壁:“成败与否,就靠你了。” 纵使周寻有再大的能耐,好歹掉下来的也是个悬崖,轻功再好也没办法完全依靠轻功回到崖顶,只好又去四处转悠,果然又看见峭壁夹缝中有许多的藤蔓。 用力扯了扯试了试,感觉还算可靠。 周寻这才放心拉着藤蔓往上攀爬,到了没有藤蔓的地方他便用轻功寻落脚的地儿再接着找藤蔓往上,这么一番折腾,周寻总算是又回到了崖顶。 呼出一口气,周寻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做了个特别的标记这才离开。 接着周寻还是去寻那医官交代的草药,毕竟寻不到东西到底没法儿说得过去。 许是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一处悬崖边上让他给寻见了,他一边绑着枝蔓垂下去,再顺着往下爬了几步就摘到了草药。 寻思着既然这玩意儿来之不易,那自然也不能辜负这么个好机会。 周寻把自己的衣服找了些尖利的石头划烂几道,又一手强忍着痛将自己右手给挫骨整得脱臼才一手拿着药草捂着脱臼的那只胳膊回去。 苦肉计虽然用得滥,但不可否认它一直都是有效的。 周寻弯了弯唇走进房中,先是将药草举着到他们面前:“我寻到药草了,医官你瞧瞧可是这个?” 医官一手接过来,大喜过望:“是,是,就是这个。” 周寻松开捂着胳膊的手:“我是按着您说的在一处悬崖底下寻见的,只是怎么找也都只见这么一株。” 他的口气中带着浓浓的自责和惋惜。 以安的娘亲这时候走过来,抹了抹眼边的湿润,握着他两手:“好孩子,委屈你,辛苦你了。” 周寻笑容有些勉强:“没事,是我应该做的。” 也是她松了手,才注意到周寻一只手在那里一直无力的垂着没什么动作显得很奇怪。 以安碰了碰周寻:“阿寻,你怎么了?脸色看着很不好。” 他正要摇头否认,却直接一下子眼前一黑栽倒下去失去神智。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不够可爱所以没有人理我,也没人来wb找我玩……(咬手帕 第43章 稚子无辜 周寻总感觉置身一片黑暗之中, 有人叫他可是他听不清楚。 先是娘亲, 再是那个小姑娘。 他才要一步步走过去伸手碰一碰她,突然就不见了人。 朦朦胧胧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伸出去抓了一下,可是扑了个空。 以安捉住他的手握着, 声音急切:“他怎么还不醒?” 旁边有人战战兢兢回:“可能是太劳累了, 他白日里跑了许多地方废了多大功夫才采来的草药, 回来的时候身上弄得又是大大小小的伤。一只胳膊都脱臼了……” 以安越听越心疼,心也跟着沉下去。 看见榻上的人眼珠转了转,以安:“阿寻,阿寻?” 榻上的人堪堪醒来,以安便抱了个满怀:“你可知晓我们多担心……” 周寻轻轻用力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将军用过药了吗?可还有事?” 医官站在那儿两手交叠垂着:“您采的药派上了大用场, 将军已经服过药了。眼下情形也好转了许多。倒是驸马,反而凡事要多顾念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公主在这守着你好几天了,茶饭不思的。” 周寻挣扎着坐起来, 以安扶着人起来。 “我知晓了。将军无碍便好。” 医官:“那您便先好好养伤,我就先退下了, 若是身子还有什么事尽可以差遣人来唤我就是。” 以安同周寻都点了点头。 “阿寻, 多亏了你采到药才能及时救了爹。不过医官说得不错, 你自己的身子也很要紧。” 周寻自行躺下拉了拉被褥:“知晓了,我想休息了。” 以安应了“好”出去了。 常颂果然恢复得很快, 醒过来听闻是周寻给他采的药,九死一生险些就丢了命,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其实抛开他是个中原人的身份, 常颂其实并不排斥他,相反倒是很喜欢这个少年,年少有为敢于担当。 但在家国面前尤其他又是军中领袖,凡事一定要先顾虑着夷狄,万一仅仅因为这一个人出了差错,导致夷狄上下受苦,这个责任他是怎么也担待不起的。 以安不愧是他的女儿,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好,周寻若是生长在夷狄,自然是可造之材,再加上以安对他倾心,他一定会将他连同以宁一起好好培养,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 他先前始终心怀芥蒂顾虑着周寻中原人的身份耿耿于怀,可眼下自己这条性命都是他救的。 再对着周寻如同以前一般未免不近人情,心里就多了几分别扭。 周寻身子才刚好转一些就先顾着去看了常颂。 常颂倒很惊讶,碍着面子想说什么却毕竟也不好再恶语相向:“听闻你也受了不轻的伤,怎么没有多修养几日?” 周寻面上含笑,晃了晃自己那只受伤的胳膊:“已经无碍了。” 说着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常颂瞧着他的样子:“边疆苦寒不比中原,这几日天不好,记得添衣。” 周寻应下。 待周寻拜别后,以安娘亲过来:“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以安也好,以宁也好,总归是他们觉着这是个好孩子。那就好好在夷狄吧。” “你难道就不觉得这孩子好?” 常颂面上别扭,转过头去没回她。 她故意打趣道:“瞧瞧,这么年长的人了,竟然也会闹别扭。” …… 到了军中,周寻跟着操练起士兵。 以宁赶来寻他,用力拍了下他肩膀:“可有好些?” 周寻看着校练场上的将士:“好多了。” 以宁:“那便好,这几日阿姐可是忧心坏了。就连我都想着万一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可怜的阿姐岂不是才嫁做他人妇就要守活寡了不成?” 周寻用两指挑开了他搭在肩上的手:“将军不是让你来军中历练?你这般日日吊儿郎当的混下去成何体统?” 以宁:“你就不怕我真跟着一道,将来可就抢了你的风头把你压得死死的了。你还能忍?” 周寻:“我倒是想,怕你不行。” 以宁气得指尖空中对着他点了两下:“好,你且小瞧我吧,来日我们光明正大的争个高下。” 以宁伸出手,周寻一掌拍上去:“奉陪到底。” …… 转眼之间,过去了七八个月。 周寻还在军中忙着军务,有人匆匆来报:“将军,公主要生了。府里面来人递了信儿让您赶着回去。” 周寻淡淡:“知晓了。” 以安哪里是真的怀有身孕,是那时常颂问她是否行过房事她随口一说,给了他们希望。 既然这谎都撒了,总得要想个办法自圆其说。 她可倒好,假戏真做。 唯一苦苦求着周寻的便是希望他帮着她保密配合她。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自然到了临产的日子。 周寻回府时都还想着:这生产的日子确是到了,这么个事怎么还瞒得住? 待他回去,正好闻得一阵阵清脆的婴孩啼哭声。 他愣怔片刻,抬脚走进去。 到了房门外,常颂和以安的娘亲正抱着一个孩子逗弄着。 见了他,二人赶紧拉着他过来将孩子抱给他瞧:“你瞧瞧,这孩子生得多好看,细皮嫩肉,也是个娇贵的主儿。” 周寻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二人反而拉着他去触碰婴孩的面颊。 触感光滑绵软,惹得周寻心中都无端的塌陷了一块。 “这是你和安儿的孩子呀,快,快来,你来抱抱他。” 周寻没有动作,以安娘索性直接将孩子塞进他怀里让他放在臂弯处哄着。 孩子在襁褓中转过头蹭了蹭,忽然对着周寻咯咯笑了起来。 周寻瞧着他惹人喜欢的模样,也不自觉笑开来。 以安娘亲伸手戳了戳婴孩脸颊:“哎呦,瞧瞧,到底还是和爹娘亲近。” 听了这话,二人才想起来屋中的以安,忙道:“你快进去瞧瞧安儿,生了孩子定然身子亏损受了不少苦。” 周寻将孩子重新抱给她推门进去了。 榻上的人听闻声音自己便起身了:“如何,她们可有起疑?” 周寻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不曾。” 以安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便好。” 周寻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你确定能瞒得住吗?” 以安:“既然事已至此。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她突然凑近榻边的人:“你见着那孩子了吗?我瞧着很是讨喜,爹娘看着也喜欢。” 周寻嗯了一声。 以安壮着胆子一手拉着他的手:“你可喜欢?” 周寻睫毛扑闪了两下:“以安,那孩子不是你的。” 以安自己就松开手,神情落寞:“是啊,不是我的。” 但是她又像要紧紧抓住些眼前的什么一般,两只手抓着周寻一只手,目光殷切:“但是我们可以把他当做我们自己的孩子抚养。” 周寻将手抽出来:“到底不是我们的孩子。” 周寻起身,以安突然:“是,不是我们的孩子。可若非你不愿碰我,怎么会没有孩子!” “我早就说过了。除了成亲,我什么也不会做。” 以安双目无神:“是啊。是我自己选的,自作自受。” “将军那边,既然已经信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剩下的,你自己斟酌就好。” 那一次,以安还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往后的日子里,府邸多了些生气,只因为多了个小家伙。 旁的都以为公主驸马恩爱有加不过大半年便有了孩子,公主日日也是将这孩子捧在手心里疼爱。 周寻每日回府中,以安都抱着孩子给他瞧,目光中的慈爱都快要让人信以为真这孩子的身世了。 周寻只是坐下,捏了捏眉心,看着她习以为常他的无动于衷和冷漠继续去哄孩子。 他只是无奈:“以安,我们毕竟不是他的爹娘。” 以安抱着孩子四处晃着,看着婴孩的脸:“只要我对他好,他总会将我当做他真正的娘亲。” 以安像是劝慰他:“这孩子是出生不久的,我同那人家谈好了,她抚养不了,我便带来抚养长大,我会保她一家以后衣食无忧,绝对不会有人轻易知晓。” 以安将孩子递到他的面前:“只要我们不说,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你不想抱抱他吗?” 周寻才伸出一只手,也只是用手背挨了挨孩子的脸颊:“我只是替他感到可怜可悲,这么小就被抱离了自己的亲人身边。” …… 孩子一日日长大,以安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和安。 一是和顺,二来是安宁。 也是希望孩子能一直陪着她。 和安性子调皮,加上以安对他的宠爱骄纵只有周寻能管教得住。 以安先前是想着有了和安做牵绊二人关系能近一些,也能让府中多一丝生气不再死气沉沉,也好让她觉着不再那么孤独。 可是周寻对待她们从来都是淡漠的。 不论她如何做,周寻的态度始终都没有变过。 连带着和安,周寻丝毫没有亲近的感觉。 即便和安整日调皮不学好,上房揭瓦到处闯祸,周寻只是责罚一顿就完了。 可是从小和安记忆里,不论是他蹒跚学步还是牙牙学语时,周寻的目光和心思从来就不曾放在过他身上。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摔了跤跑来,周寻也只是皱着眉头让下人带他去上药。 和安脸上布满泪痕就这样被下人哄着带下去上药。 他甚至都忘了,那时候的哭喊和委屈只是因为他想要爹爹一个拥抱,然后哄他“没事,爹爹给你上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周寻不动心,除了逢场作戏以外对任何的人都不会轻易展露出柔软的一面,是因为他知道有时候给了人希望让人失望比一开始就绝情不要给别人希望更痛苦。(解释一下,阿寻为啥对夷狄所有人都冷冰冰的……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44章 波涛暗涌 周寻回府上, 和安朝着他笑着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想扑进他怀里。 周寻的确蹲下身子张开双臂, 可是还是没有露出笑意来。 以安跑到他面前正要扑进他怀里,周寻却拉着他两条短小的胳膊,皱起眉:“去学功课,爹还有事要忙。” 和安失落的垂下头, 以安看见了急忙将孩子揽进自己怀里:“阿寻, 你就不能待孩子好一些吗?” 周寻反问道:“你是不是养着他太久, 自我麻痹,甚至真的将他当做你的孩子了?” 以安听他的话一半就急忙两手捂住了和安的耳朵。 “和安还在这一处,你何必说这般的话?” 周寻瞥了她一眼,淡淡走开。 以安松开手,和安看着她扑闪着好看的眼睛无辜又可怜:“娘亲, 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以安将手放在他头顶,声音轻缓:“你爹, 他并不是不喜欢你,他可爱我们了。他只是, 不会言语出来而已。” 和安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真的吗?” “是啊。”以安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道。 她也不免思索:到底还能这样骗自己和这个孩子多久, 只是稚子到底是无辜的, 这些事不应该让他来一并承担忍受。 人一旦撒了一个谎,往后便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 周寻先自行研磨, 再提笔蘸墨写信。 他身边一切可以靠自己做的,哪怕是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都尽量亲力亲为,并不是多么宽厚体恤下人, 而是他在这夷狄每一日每一步需深思熟虑。 夷狄人对他多疑,仇恨中原人连带着仇视他,他又何尝不会,他从来也就没真正的信过这夷狄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并不留人在身边伺候生活起居。 写好后他将信揣在怀中出了府。 重又回了军中却也只停留了片刻又离开。 终于到了停下步子的地方,周寻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抹去额上汗水的少年。 少年看着他,匆匆过来,开口骂道:“你这个叛国贼!卖国求荣,你可还对得起你是个中原人的血统!” 周寻一哂而后在他面前展开双臂转了一圈:“看看你我如今的境遇,孰尊孰贱,不是清楚得很吗?你倒不如再好好想想,我这才算是明智之举。你若是后悔了,我愿帮着你去美言几句。” “美言?我当初是因为你义薄云天甘愿自己受苦还要护着我才将你看作知己,可你而今……”少年指着他复又愤愤收回手偏过头不再看他。 周寻笑着:“我以前,和你无二。只是后来才明白,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什么都能有,可是死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了。” “所以你,为了苟活,宁愿将自己的血统和自尊踩在脚底!” 周寻:“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从前所为了活着做过的事,较之如此不知过分千百倍。” “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寻我。” 周寻最后就只丢下这一句话。 是日暮。 周寻再一次见着白日少年,不过这一次是在距离军营很远的地方。 他手上捏着一片叶子玩着,看到他:“来了?” 少年点头,模样是温顺乖觉的,全然没有先前的尖锐气势与咄咄逼人。 “我不便送,你想个法子递出去。”周寻走到他身侧,将东西塞到他手中就离开。 少年四处环顾一番,而后将东西揣进怀中。 …… 少年拉着一位驿官的衣裳低声下气:“大人,求求您,就帮我送这一封信吧,我发配边疆,家中唯一就剩下一位可怜的老母亲,还请您网开一面帮帮我。” 驿官面上也很为难,这少年毕竟是个中原人,万一出了差错,他可就担待不起了。 “这……” 少年知晓此事不好办,只能装着可怜模样,双手合掌道:“求求您,就帮我这一次。您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打开瞧一瞧。” 驿官算是夷狄唯一能看懂大多数汉字的人了,他听着少年说了这番话心里动容,既然他不介意他索性接过信直接拆开瞧。 信上粗略的说了自己,不过都是报喜不报忧,还有些事无巨细的悉心叮嘱。 驿官看了便将它揣着:“那我便帮你走这一趟。” 少年这才展颜躬身连连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信上本就只是一些简单的问候,信上的话语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重要的是信上标的地点和收信的人。 这地点是郧都中有名的暗中接头地点,送信的传口信的消息一律都是往宫中递去的。 听信收信的人也懂事,自然知晓根据信上标的东西判断这信到底该递给谁。 虽然信的内容不至于被瞧出来,可周寻眼下身份不同,受限之处也更多。 为了掩人耳目免得多生事端再去花多余的功夫解决,还不如直接交由他手去转交。 白日里自然也是在演戏。 来边疆那时起,王上就叮嘱过他,不论周寻要做什么不必问不必怀疑,只需配合就好。 就连王上对他信任至此,他自然不必多问。 估摸着时日差不多快将信递到梁政清手上,周寻觉得那根脑子里时时刻刻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松懈一星半点。 他在书房绕了几圈,手从椅背的这头随着步伐走过一点点滑到另一侧。 就这么突然好像就可以离开了,他心中竟然莫名还有几分百感交集。 唯一对将来可以预知到的后果他可能最感到亏欠的,是常颂一家人。 三年,原来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总觉得时间像水滴,滴答滴答一声声,仿佛岁月被无限拉长了许多,悠长而缓慢。 静下来的时候尤其觉得,所以他将自己脑海中郧都的所有记忆打包封存,不敢轻易启封重提,用一件件一堆堆的事来麻痹自己。 渐渐地,就感觉不到了,所以时间的流逝就变得自然而然快了起来。 到了而今,反倒快到让他措手不及猝不及防。 “阿寻在吗?” 还在书房中,周寻就听见了以宁的声音。 估摸着是以安说了,周寻听到人往书房这边来了。 下一刻果然推开书房的门:“阿寻,我寻思着军中日日也太过无趣,所以来寻你想想法子让将士们在练兵之余放松身心。” 周寻毫不留情的戳穿:“你那是想着让自己放松吧?” 以宁挠了挠头:“这也是大家共同的心愿,你怎么能只算在我一人身上呢!” “好好好。”周寻像是妥协。 周寻:“你来这里只怕是就为了等我同你一起去向将军请愿吧。” 以宁:“可不是。自从你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后,现在在他那儿的面子可是比我大得多。” 这话里听着有几分像是泛酸的味道。 周寻安抚:“倒也不必,毕竟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分内之事。” “就知晓你定然要同我在这里讲个不停。”以宁性子急,直接一把拽着人就离开了。 边走边道:“阿姐,人我这就带走了,几个时辰后就还你,你无需挂心。” 弄得以安面子上却是挂不住。 到了军营,以宁一下子失了那股子嚣张跋扈劲儿,直急着推搡周寻先进去这才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进去。 常颂见着周寻:“怎么今儿个来寻我,可是有事要说?” 周寻下意识瞧了一眼以宁:“是。我想着军中日日操练无趣了些,不如想着法子放松一下。” 常颂毫不意外:“定然又是这小子的主意吧。” “爹,你怎么总赖我。” 常颂:“除开你,阿寻哪里会突然想到这种不务正业的事。” 本来以宁以为他又要揪着此事不放,不曾想常颂却松口:“由着你们去吧,那就在军中举办一个擂台,这打擂赢到最后的就给他小小升个军衔以示嘉奖。” 周寻同以宁对视一眼:“如此甚好。” 常颂:“宁儿,若是你赢了。阿寻的这个位子,你来做。” 周寻听着,心往下沉了沉: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常颂如果借机将他从军中驱逐出去,扶着以宁上位,那他如何还能帮上梁政清? 可常颂下一句话又是峰回路转:“若是阿寻赢了,那这空缺许久的副将就留给阿寻。” 以宁装着气恼:“爹,您这才是偏心得明目张胆,我赢了是个头目,阿寻就是副将了?” “你还好意思辩解,整日里不务正业游耍赏玩是一把好手,将你送进军中这么久也不见你有什么建树。军中人人都知晓你是我常颂的儿子,可眼下你还是这副样子,让我在军中这脸面都没地方放。” 以宁不敢还嘴,只好默默听着。 待到终于逃脱了常颂长篇大论喋喋不休的教导,以宁伸了个懒腰:“哎,可算是结束了。最怕的就是每次来有点儿什么事寻爹,最后都是这样的收场。今日若不是你跟着一同在这里,我又得被他念叨上大半日了。” 他拍了一下周寻:“我爹待你,可比对我这个亲儿子好多了。” 周寻但笑不语。 到了擂台赛那一日,没想到比到最后竟然真是周寻对擂以宁。 以宁:“我心里千盼万求别遇上你,最后果不其然,竟当真是你。” “也好,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在军中到底有没有长进。” 周寻说着已经对着以宁出招。 以宁还没做出任何应对,只是:“那你可千万,别再像以前一般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迟了……实在抱歉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感谢在2020-04-16 21:46:04~2020-04-17 23:4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尔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飞来横祸 “只是确实是你厉害而已, 并非我有意让着你。” 以宁听了:“好, 那今日让我瞧瞧这么久以来你到底有没有长进?” 二人目光交锋,长剑相抵划过有利刃摩擦的呲呲声,下一刻就好像要蹦出火星一般。 场外的人瞧着热闹,不禁拍手叫好。 还大声为他们助威。 常颂也在一旁看着:不错, 攻守进退, 方略得当。 再将目光一换:这阿寻怎么明显是一副应接不暇力不从心的模样? 但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儿子, 一个是自己的女婿,两者相斗,说实在的他也不好偏心于谁。 只希望这一场争斗切勿有人受伤便是,想到这里他恍惚想起周寻前些日子为他四处奔波去悬崖峭壁上寻药,身子还没好利索, 眼下却在这里陪着以宁胡来。 他一手握成拳在一旁重重地捶下去:这孩子怎么这么逞强! 下一刻以宁趁人不备剑尖抵着周寻胸膛去了,周寻注意到稍稍一偏,剑擦着他的衣角过去了。 周寻:“你可真是动了真格啊。” 以宁:“对你, 向来是应该拼尽全力的。” 周寻听这话,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以宁的面上又是如常, 但话中带刺总让周寻以为他是不是知晓什么。 以宁收好剑, 用一块布擦拭一下,装着泄气:“哎, 打你又打不过,嘴上说说图个一时口快,我对着你啊, 若是不拼尽全力……” 他头转向场外抬了抬下巴:“可是会被爹唠叨死,回头又该念叨我在军中这么久毫无长进了。” 周寻忍不住笑了。 下了场,周寻直接将剑扔给了手下接住,然后以宁一只手搭着周寻的肩:“可惜,我和阿寻还是没分出来个高下。” 常颂看着周寻:“阿寻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能同你打成平手,可见阿寻在军中可是磨练了自己。” “诶,爹现在可是一颗心完全向着阿寻去了。那这比试最后怎么算?” 常颂捋了两把胡子:“我早就想好了。此种情形我又何尝不曾预料到。既是如此,你便替了阿寻的位子,阿寻……也照着我先前说的,升做副将!” 周寻愣怔,似乎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还是以宁先勾着他的肩膀:“恭喜阿寻荣升副将。往后你在军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爹,说一不二的存在啊。” 说完还用手肘撞了一下他面前。 周寻抬眸看他:“也要恭喜你不是?” “怎么?小气到连这位子都不愿让贤啊?” 周寻:“怎么会?求之不得。” 以宁却毫不犹豫地嘲讽:“啧啧,阿寻,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些假惺惺的客套话。” 周寻摊手:“你若认为我当真是客套话,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常颂看着二人,顿时觉得军中后继有人,往后也许可以不再这般事事忧心了,他老了,是时候该慢慢将这些交与他们去做了。 掌权者,权重,意味着担子更重,他累了。 这走马上任的事情总是进行的快。 传出个消息,以宁和周寻也算作正式升了官衔。 …… 几个将士突然互相搀扶着往军营去。 正巧撞见了周寻。 另一个赶紧松开了搀扶的手,那人见是周寻也只好勉强着别扭往前行。 周寻起初是不甚在意的。 可是随之而来好几个都是这么个情况,甚至眼神躲闪,神情看着也很可疑。 不免就叫周寻起了疑心。 一下子叫住了走过去的几个将士:“你们这是……” 将士见他问,只好硬着头皮回:“我们弟兄几个不小心才弄的伤。” 周寻走近些:“你们平日在军中训练,难道都是假把式?” 也是,怎么可能抱着侥幸轻易瞒过周寻? 于是几个人只好老老实实道:“那邻邦的来挑衅,弟兄们实在是气不过这才……” 周寻声音明显冷了几分:“所以你们罔顾军纪在军中以外的地方私自同人交手?” 几个将士这么一呵斥,才勉强拽回几分理智,整个儿都蔫吧吧的不敢再开口。 周寻背着手:“你们还有功夫去折腾,想来今日的训练还不够。先去将今日训练加倍,每人再去军中按照军法自行领军棍!” 几个人拱手应了又搀扶着去了。 也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又有探子来报:“将军,邻邦来了人,说是我们军中将士违反盟约挑衅在先不说,甚至打伤了他们的王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的我是短小介介…… 想和大嘎说一件事,如果我改名字的话你们会不会不认识我抛弃我……(我怎么这么爱改名字,我真的好喜欢改名字哦……主要是因为这名字和人家一个美女重名了,我很尴尬所以想改掉:D 明天的我一定恢复粗长!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 第46章 两军对垒 周寻的眉头越拧越紧:“他们动手之前怎么不想想后果?” 将士单膝跪下在他面前回话:“想来他们也是不知晓, 本就是些皮毛小事, 过过嘴瘾也就算了,偏偏性情都是压不住的,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恰巧那王子也赶来插一脚,我们将士没注意, 连着皇子一块就……” 周寻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先去同他们谈谈,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军那边切莫提起, 若是能压下去就不要惊动他。” 将士:“是。” …… 周寻去了邻邦西丘国,两国是接壤的地方,经常会有些小摩擦和冲撞,今日惹出事,是他们有错在先如果不先行致歉, 就会给了他们挑起事端的借口。 “劳烦带我去见你们王子。”周寻躬身行了礼,好声气道。 一个将士剔了剔牙,睨他一眼:“王子是你想见轻易就能见的吗?” 周寻:“我是夷狄的副将, 听闻军中将士对王子不敬,特意来道歉赔礼。” 将士听到他是夷狄人, 更是斜了他一眼, 没什么好气:“跟我来。” 周寻便跟着他走了。 “见过王子。”将士对榻上的人行了礼, 榻上人才有了动静堪堪醒来。 “见过王子,我是邻邦夷狄的副将。” 薄齐听他说完, 伸一只手来,身旁立时就有人扶着坐起身子来。 他摆了摆手,懒懒掀起眼皮:“你就是夷狄那个新副将啊?” “正是在下。” 薄齐“啧啧”两声:“可惜了, 你若是个女子,必将天下人为之倾倒。届时你来赔礼道歉,无需其他,你留下就好。” 周寻:“王子说笑了。” 薄齐舒展了下身子:“躺了这么久,人感觉都快废了。将军若是愿意,劳驾过来扶我一扶?” 来的时候周寻早就做好了这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准备,轻则羞辱,重则将是两国战事的爆发。 周寻于是走近,让他的手扶着自己肩膀下了榻。 “您的诚意我是瞧出来了,可是这伤人的毕竟是你手底下的军中那些不懂事的将士们,你再诚心,那也是你。” 周寻:“我已经按照军中军法处置了他们,还希望您大人有大量。” “区区军法处置?” 周寻察觉出他话中不满,再这么下去,想来他定会故意揪着不放,于是让步:“那在下想听听您的意思。” 薄齐一下子移开自己的手,就算离开了周寻的搀扶依旧也是来去自如,丝毫瞧不出有哪里的受伤。 薄齐凑近一些:“可我偏偏不想接受你们的交代和赔礼,这副身子,我想让它好就好,不想你也拿我没法儿。” 周寻陪着笑:“那是自然。” “所以……”薄齐做了个手势,“还请将军自便吧。” 周寻:“叨扰了。” 回到军中,常颂却已经在营帐中等着他了。 周寻见着他,心里就知晓此事一定是泄露出去了。 “去西丘了?” 周寻淡淡“嗯”了一声。 常颂:“无需你去这一趟,我也知晓,好不容易逮住了这样好的机会,西丘怎么可能会轻易罢休。” 常颂叹了一口气:“这一场早就该来的战事,拖了这么久的时日也已经够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被他们拿捏在手里作为把柄。此事只是一个□□罢了。” 常颂说的,他也早就想到了,各邦国之间现下各自心怀鬼胎狼子野心,都在蠢蠢欲动,只是谁都不敢搏这一把去试探。 毕竟每个邦国展现出来的实力远远不及实际隐藏的,都在藏着掖着,不清楚真正实力轻易动手只会自食其果。 可这纵然是再谨小慎微的人稍有不慎也会被人拿捏把柄,总是无可避免的。 常颂:“事已至此,可汗那边由我去说,你去负责将士们的整顿和练兵,再去遣人清点足够的粮草。避无可避,那就痛快一战。免得让人看轻了我夷狄大好男儿!” 周寻下去了。 隔日可汗亲自下了军令,有将士议论:“听说,这常将军是以一己之力力保这场仗胜利才求得可汗军令带兵出征,这一次恐怕也是一场并不轻松的仗。” 周寻心里五味杂陈,梁政清的大军应当也在半路,这么一来,就算想不伤夷狄根基都难。 可是他尚且都是被别人握在手中的提线木偶,哪来来得资格去同情忧心别人。 以安带着和安来军中,和安鲜少来军中。 因着以安虽是姑娘家,但毕竟在草原上长大,生性自由散漫惯了,从前一向同以宁这一众混小子混在一处闹,并没有多少的学识。 不像周寻,起先一听谈吐再看风度,便知是个明理识大体的人,这个她知晓,中原人称这个叫做满腹经纶,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便照着周寻,想把和安也培养成他那个模样,她就四处请人教导和安读书识文断字。 渐渐地,确实有几分像周寻。 所以和安从未见过军中这么多或佩刀或耍剑的将士们,只觉得开了眼界兴奋得两眼放光四处张望。 以安怕和安又一个不小心惹了周寻不快,拉着和安离那些操练的将士们远了一些。 见周寻走近忙要装着训斥和安不懂得规矩整日待读书怎么没有如此上心,可周寻先一步将手放在和安的脑袋上第一次带着笑意,目光却飘向校练场望得那么远,也不知是停留在校练场抑或是更远的地方。 周寻的手带着暖意,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好男儿志向应当是向着卫国的,只有护好了国才有家。” 和安顺从地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从周寻脸上看到对他展露的笑意,也是他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对自己说话。 就连以安在一旁看着,美好得让她甚至以为是虚幻的梦境。 周寻:“等你大一些,让舅舅带着你去习武。” 和安见他难得的像今日这么温和待他,大着胆子拽住他衣袖用力,逼得他只好在他面前蹲下身子。 和安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不能是爹亲自教我呢?娘常对我说爹可厉害了,比舅舅还厉害吧?” 周寻只是又在他头上揉了揉,没回答他。 以安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万事小心。” 周寻难得的也应了她:“嗯。” …… 边关的战况不断传来,人人如今都称赞一句副将骁勇善战,因为有他才能扛得住敌人使得西丘节节败退,更是因着他以身作则才鼓舞了军中上下士气,军心大振,一举破敌。 这么一连提心吊胆许多日,即便听得捷报频传以安见不到人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 终于听到赢了这一场仗,他们即将回来一颗心才又落了地。 听闻军队回来的日子,以安早早便去等着人了,见着了常颂和以宁,唯独却不见周寻。 以安扯着以宁问:“阿寻呢?” 以宁半晌沉默不语,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常颂注意到以安和以宁,走过来:“这一次虽是夷狄胜了,可我们也是险胜,多亏了阿寻鼓舞了士气,还出了好计策带人去偷袭,这才使得西丘大败。那一众偷袭的将士们都身负重伤,两军对垒时我们军中也是死伤无数,刀剑无眼险些伤了以宁,关键时候还是阿寻注意到替以宁挡了下来……” 以安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颤着声音问:“所以阿寻他……” 常颂别过头不忍心看以安的神情:“他因此身负重伤,还昏迷不醒,已经将他送去了医官那里。” 以宁捉住以安的手:“阿姐,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一时大意害得阿寻身陷险境。” 以安抽走了自己的手匆匆就离开了。 待她终于瞧见人时,怎么也没想过再重逢会是如今的这副局面,上一次是因为常颂躺在榻上,这一次又是为了夷狄出生入死躺在了榻上。 她的手抚上榻上人苍白的脸,自从来到夷狄他好似一日比一日更加瘦削。 也难怪,他从来不肯在府中吃哪怕一口她费尽心思亲手做的饭菜。 医官来检查了伤势,以安忙问:“他怎么样?” 医官:“伤势虽重,卧床静养几个月也能恢复过来,只是要有许久的时间不能太过操劳或者舞刀弄剑了,可千万要劝着看着将军悉心照料。” 以安松了一口气:“谢过医官。” 医官开了方子,以安便让人拿着方子去抓药,抓药回来她亲自熬好了药吹凉一些舀了一勺放在唇边挨一挨试着温度合适这才放心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下。 就这么悉心照料守着,周寻也过了足足两日才醒过来。 以安才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就看见榻上的人动了动眼皮子锁眉醒过来。 以安扶着人起身,端过药准备一勺一勺喂给他,却被周寻的一只手挡住:“我自己来。” 以安只好将汤药递给他:“小心烫。” 周寻舀着药,以安见他乖乖喝下:“医官叮嘱过你这伤需得养许久才能转好,这些日子只能安安心心养伤,心里再记挂,也切莫要想着回军中去。” 周寻晃神,耳边似乎听到浩浩荡荡的军队马蹄声“嘚嘚”的踏在尘土飞扬的地上传来的悠远声音。 搁下汤勺于碗中,想到迫在眉睫的又一场对战,难得的叹了一句:“如此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我总是用“以安以宁的娘”代称,其实我是因为实在懒得再起一个人名了,结果谁能想得到这只会出现在这一章的王子我都给他取了个名字却不给以安以宁的娘起个正儿八经的名字,我这…… 然后顺便叨叨一下吧,可能因为我排雷不够清楚,让很多看文的小可爱看了正文雷点的地方不清楚,所以会心生不满和怨怼,我很理解也愿意接受,所以重新去改了文案仔细排了雷。但是真的希望大嘎打每一个负分或者是一片负分的时候能再深思熟虑一下,因为窝真的会很伤心的。不求大家一定喜欢我,但是希望大家体谅一下,请爱我好嘛~如果这一本你不喜欢的话中途离开了我可以理解,我会继续努力写,如果终于能得到你的喜欢,那就太好啦!我会努力配得上大嘎的喜欢,也会为此一直不断不断的努力的,请相信我鸭! 考虑到写到现在全文基调依旧不算很轻松所以窝就不祝各位小可爱们看文愉快了(?)毕竟你们可能看了也愉快不太起来(?)=v= 但是后面真的真的有糖的!毕竟阿寻哥哥一直这么下去我都不忍心了:D感谢在2020-04-18 23:44:48~2020-04-20 23: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2个;龙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少年逸仙 以安虽然觉得他话中有几分深意, 在脑中细细过了几遍也摸不透。 看周寻喝完汤药便接过碗扶他重新躺下掖好被子:“你且先继续歇息。” 周寻:“若是军中有事, 一定要告诉我。” 以安怕他自己放心不下还要强撑着去军中,只好应下。 常颂问起以安周寻伤势,以安:“请了医官去仔细瞧过,伤势虽重, 好好休养着也能慢慢好起来。” 常颂:“这一次阿寻又是因着以宁才受伤, 算起来我们常家已经欠了他两条性命了。” 以安感觉到常颂的动容, 知他心下定然松动了些,握着他的手语气又有些急切:“我知道爹和以宁心里一直对阿寻怀有芥蒂,不愿完全相信于他,可是经过上一次崖上采药,这一次战场挡伤, 既然如此爹和以宁为什么还不愿意完全信任他呢?” 常颂总觉得对着以安一个姑娘家解释不清楚,但阿寻几次三番救夷狄和常家于水火之中。 心存戒备是人之常情,可到了如今这一步还是对他戒备重重便反倒是无情无义了。 以安:“爹是夷狄的大将军, 该以大局为重,整个夷狄所有的百姓这个责任都扛在你的肩上, 你不得不防。可是阿寻做了这么多难道爹一点都看不进眼里, 存不进心里吗?” “还是说, 不管他做什么,只因为他是中原人所以低贱至此, 活该他承受一切误解诬陷与伤害。那我们和中原人又有什么区别?” 常颂:“爹知晓了。是爹的不是,太过于紧张想得多了些,太防着他了, 以后爹会注意的。” “真的吗?”以安笑眼弯弯问他。 常颂拍了拍她握着自己的手:“我的傻姑娘,是真的。” 这么一下子,以安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以宁也在周寻养病的这些时日时常去探望他,每每说些趣事惹得人发笑不已。 就连周寻刚端上一盏茶,才到嘴边吹凉一些饮了一口,以宁偏偏不识时务说些逗乐之事,引得周寻一下子呛住咳嗽个不停。 以宁在一边看着好戏打趣他:“阿寻,你这次一休养身子可是越发娇贵了,瞧着咳嗽两下就红了脸,比得姑娘一般弱不禁风。” 以安重重拍了他脊背一下:“也不想想阿寻是因为谁才受的伤。” 以宁喟叹:“是我是我都是我。” 以安便去抚周寻的背帮他顺气。 直至看着人停了咳嗽面色恢复过来,才停了手中动作。 周寻用眸光瞥向屋外,以安了然直接退了下去。 周寻见以安离开才放心问:“近日军中可好?” 他向来挂心军中军务,以宁知道迟早也新瞒不住,何况这危险本就迫在眉睫,还不如如实相告。 于是他正色,面色甚至凝重起来:“我们的探子来报,中原的军队正朝着夷狄方向而来,眼下还没有确凿的消息是来攻打我们夷狄,但……” 周寻接着他的话:“但以防万一还是应当先做好准备。” 以宁点了下头:“可军中境况你比我还要清楚,这才同西丘交过手,我们军中伤亡惨重粮草短缺已经快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更何况每次开战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夷狄才打了一场仗伤了元气,本应休养生息。可是好巧不巧中原又派人来……此次再开战,轻则重创夷狄,重则害得百姓流亡战乱之苦可汗会失去民心,大局不稳啊。” 周寻沉默良久:“按军中眼下的粮草和将士,若是当真开战能撑多久?” 以宁:“至多不过半月。” 周寻也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好了,瞧我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若是被阿姐知道了又该怪我多嘴影响你休养了。”以宁起身整了整衣衫。 周寻:“明日我便会回军中,到时候再同你和将军一齐商议对策。如果终须一战避无可避,那就只能背水一战。我们的胜算虽小,可是对战中能把时间拖得越长越好,这样能有效消耗他们的粮草,也能为我们谋得多一分利益。” 以宁明白了周寻的意思:夷狄现在的实力虽然不足以对抗大败中原,但还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牵制住他们一段时间,一旦经过长时间的消耗,他们的军心也会涣散,久而久之再加上粮草消耗,就算最后只能打成平手,夷狄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毕竟两方这时候实力相差无几,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候夷狄也就有了和中原誓死一搏的筹码。 做为止战的筹码,就算拿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应当都是不为过的吧。 以宁:“好,明日我们一同去军中商议后我这就去将这些说与爹。” 周寻颔首。 梁政清的军队已经到了,周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滔天的本事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更多的,只能听天由命。 隔日,以安也没拦着周寻随他去了。 至军中,以宁和常颂对着案几上的图指指点点商讨着什么。 常颂抬头见周寻来了招呼着人过来身边:“我和宁儿正讨论在哪里交战于我们最为有利,你也一同看看。” 常颂:“昨日的话,宁儿已经同我说过了。你惯是有主意的,说的话很在理。既然正面应对我们胜算不大,就更应该考虑一下暗中设下埋伏。” 周寻将目光凝聚在这一张地形图上,一眼扫过去看得尤为仔细,差不多也记了个大概。 他伸出食指中指两指在图纸上点了几个地方:“这几处,都不可。” 以宁和常颂顺着他手点的地方看了看:这几处皆是凶险的悬崖峭壁,正面迎战若是不敌陷入险境被逼至绝处的人很可能就变成了他们。 周寻看他们了然的模样,又一手拢了衣袖手指点在另外几处:“这几处,虽然不如悬崖危险,可也是地势复杂险要陡峭之处,若能好好加以利用在其中设下陷阱派一定的将士埋伏,可伤其军中元气。” 以宁二人在聚精会神一看,果然如同周寻所说,这几个地方若是能好好加以利用,安排部署得当,不愁对付不了中原。 常颂朗声笑道:“好,好。有阿寻在,如虎添翼,如有神助,此一役若是能顺利度过,我定然向可汗表明你的功劳。” 语罢,他一手按着以宁的肩,一手又按着周寻的肩,带了些欣慰:“有你们在夷狄,夷狄将来定然更加强盛。我是老了,看来我这个所谓的将军也是时候该退位让贤给你们这群年轻人了。” “这责任在你们肩上,大业未成,还是需得你们来才能完成。” …… 常颂很快就让人按照周寻标注的那几处重新绘制了新的图纸出来。 这图纸事关重大十分重要,除了常颂手中有一份,还另外绘制了一份特意交给了周寻。 常颂:“阿寻,这图我就放心交给你了,你向来聪敏,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幅图而已。” 周寻两手接过图,不自觉的收紧双手将图捏紧复又松开。 这不仅仅是一幅图,意味着常颂终于毫无芥蒂的接纳他,可他却要在这个时候去应验他曾经说的的话。 常颂让以宁拿了另一幅图,他有意趁此机会当真让以宁和周寻替上他的位子扛起军中担子,也就事事更放手一些。 以宁和周寻便一同去安排人手,设好各处的陷阱再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次,以宁倒是比之前更真实的感觉到与周寻一起并肩作战的感觉来,看到周寻滴水不漏的部署和安排,格外的让人觉得安心。 他倒可耻的生出一种坦然自若来,仿佛觉得这一役无关紧要了。 分明是大战前夕,二人竟趁着一天中最后的暮色躺在山丘上看月亮,耳边是淡淡的清风吹得人舒服得有些困倦。 以宁果真发了个哈欠:“要是以后还能时时有这样的日子该多好。” 周寻两手枕在脑后:“若是百姓能如此一直无忧无虑该多好。” 他不是圣人,不是神佛,没有那般普度众生救助普天之下的所有人的心愿。 他之所以念着百姓,盼着百姓不要受苦,是因为他们无辜。 无辜之人向来就不应该承受诸多由他人恶行带来的恶果,他对一些人心狠手辣绝不留情,也是因着许多人都曾让他无端受苦,想到那些战乱中的百姓也是一样。 颠沛流离太苦,他一人已经尝了个遍,不想要和他一样可怜又无辜的人再去尝一遭了。 他闭上眼,听得身边少年传来浅浅的鼾声,周遭除了这声音就只有偶尔的风声和虫鸣。 难得的,他整个人的心里突然就变得无比平静。 最后还是为少年披了件衣裳离开了。 …… 少年人挺拔瘦削,长身玉立。 拈了一片细叶在唇边轻吹,风吹动他身上黑色的斗篷。 听到这叶子奏曲,不多时从黑暗中走出了另外一个少年。 他远远地看着少年吹叶的背影,一步步接近。 听到脚步声,斗篷少年停下吹叶,一手纤长的指尖挑掉了头上斗篷的帽子,回身来唇角轻绽,眼下泪痣衬得笼罩在夜月下的他逸似仙,无比迷离哀伤,泫然欲泣。 看着近在眼前,实则心上的距离陌生得遥不可及,远在天边。 这样美的人儿,连碰一碰都怕是亵渎。 作者有话要说:“逸似仙”这个词是从“门前春水碧于天,座上诗人逸似仙”来的。第一次听到就很喜欢,想来是怎样的少年人,有怎样潇洒的身姿飘逸的风骨,才能担得起这么一个词。 不过在我的心里,我觉得阿寻是担得起这么一句称呼的。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事情的转机快来了,估摸着这个阶段过去,距离甜甜甜也就不远了。感谢在2020-04-20 23:52:10~2020-04-21 23:3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哆啦abcdefg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两相决裂 江尤映行过礼:“不知您深夜以身犯险招我来是为何事?” 周寻看了一眼手中叶子:“上次来拜托你想法子递信出去, 眼下王上的军队已然快要到了, 这个还请你务必要亲自交到军中将军手上。” 江尤映目中不解,还是接过他递给他的纸卷。 见他盯着东西不敢打开,心中定然存疑:“无妨,你看就是。” 江尤映这才慢慢在他眼下展开一角再摊开来瞧:原来竟是夷狄军中设防图! 江尤映心知自己太过多虑, 急忙跪下:“是在下的错, 不该怀疑您。” 周寻扶着他手臂起来:“无需如此, 我们之间不存在尊卑之分,一条船上的人,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此一战凶险万分,成败在此一举,若是不能顺遂王上心意, 我们都活不了。” 周寻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这是最好的机会,成败与否,我们都要想办法抽身。” “尤映记下了。”江尤映行礼道谢。 周寻一步步踏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去了, 斗篷掩映他的身形,显得人在深夜中尤为神秘难以捉摸。 江尤映看着手中纸卷转身向着另外的方向去了。 …… 以宁感觉到身侧有人伸手在他眼前虚晃, 一下子睁开眼抓住那人的胳膊厉声道:“谁?” 周寻坐在他身侧忍俊不禁:“想不到你的警觉性倒是很强。” 以宁:“阿寻真是, 好好的捉弄我做甚。如今还如此幼稚, 谁能想到已然是做爹的人了呢?” 周寻脸上的笑意褪去,一下子充斥着满满的距离感。 他将手递给以宁:“夜深了, 虽是夏夜,毕竟还是回去歇息得好。” 以宁直接自己一手撑着地起身:“我自己能起来。也是,你若同我一般一夜不归, 阿姐可就要急坏了,明日定然不止数落。” 营帐前分别,周寻走了不远,以宁却大声叫了他的名字:“阿寻!” 而后周寻停在原地,等他后话,他却直接快走几步过来抬起手将手掌对着他:“今日回去好生歇息,放宽心,我们已经做了详细的部署,定然能胜!” 见周寻只是看着他良久却没有动静,他又抬了抬手,挑了下眉:“嗯?” 周寻缓缓抬起手,随后用力拍向他的手。 夜深寂静,唯独这一掌之约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以宁笑得透澈,直露出了两排干净的皓齿。 周寻忽然想到,这也许是以宁最后一次会如此与他谈笑。 他忽然心中有几分病态,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就莫名就知晓,若是大战在即他临阵脱逃,到最后,他又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和他说怎样的言语。 “怎么?被我的义薄云天感动到了?”以宁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唤醒他的神智。 “阿宁,万事小心,珍重。” 以宁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怎么了,今日说的话如此感伤,活像生离死别一般。你可是大将军,连你都惧怕敌人临阵脱逃,我们军中将士还怎么迎战?” 周寻一手抚上胸口处随意应着:“知道了。” …… 周寻他们估量的时间果然分毫不差,在他们紧急操练部署好各处陷阱和埋伏后,中原的军队果然没有向着邻邦西丘去,而是朝着夷狄来了。 常颂看着面前挂着的地形图:“看来他们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次就是冲着我们夷狄来的。” 以宁皱起眉:“可是,难道爹不觉得此事有几分巧合?怎的正巧我们同西丘交战过后中原的君王就派军队来?” “总之,你和阿寻此次万事小心。” 以宁和周寻对视一眼躬身拱手:“是。” 常颂毕竟年长,大将军之位已经正式交给了周寻,便让他们去交战。 他在帐内又何尝不忧心,只是除了为他们暗中祈福也做不了别的。 以宁骑在马上偏头去看周寻:“阿寻,这是我们第二次并肩作战吧。你放心,有我们在,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次,夷狄会有很久的以后。” 以宁仔细瞧了他的马和他人:“你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还是不相信我?不过我若是敌军瞧着你这副文文弱弱的模样,也是断断不会相信你是个领仗的大将军。” 周寻抬头:“阿宁,以往练习时可是谁经常做了我的手下败将。” 以宁看着迎面而来的军队:“这才像我认识的那个阿寻。那个阿寻,又回来了。” 随后两人一袭戎装意气风发的模样带着身后将士们,将缰绳紧紧攥于手中在马身抽打:“驾。” 身后将士们也一同跟着冲上去。 周寻他们到底兵力不济,数量上已经落于下风,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严格不分日夜操练将士,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如何苛求他们以一当十? 故而不论以宁和周寻如何骁勇善战,终是双拳难敌四手。 二人被一群身手矫健的士兵包围住紧紧靠在一起,以宁手中拿着刀,周寻手中执剑。 二人应战疲累,现下都喘着气,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就连二人脸上也是。 以宁随手一抹,便是一手的血。 周寻偏头瞧他,原来不是沾上他脸上的血迹,而是他的脸被利刃划破了留下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渗血。 以宁看着手上血迹,还有面前几个围着他们虎视眈眈却又不敢上前轻举妄动的将士:“阿寻,我们今日会死在这里吗?” 周寻没回话:这答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晓,又如何去说虚妄的话骗别人。 谎话要说得真,骗到别人,首先说出谎话的人要自己信得过这话,自己都骗不过如何能让他人信服。 情形摆在面前,局面如此清楚,他骗不了自己。 周寻:“也许。” 以宁一刀往后,刺中了一个身后想要偷袭的士兵:“阿寻,平日里总是一副自大高傲的模样,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畏畏缩缩惧怕了?” 周寻凑近一些:“我们二人分头,这样分散兵力,我们再分别将他们引入我们布置的各处陷阱,这样方可折损他们的兵力,增加我们的胜算,说不定,我们还能保住这条命回去。” 以宁伸手,周寻与他握掌复又松开:“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活着。要是你先解决了可得来支援我,若是我先解决了便来支援你。” 周寻点了下头。 二人分别从不同方向杀了出去。 看着他二人各自领兵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那将军下令:“给我分头去追!务必要活着擒拿他们的主将!” “是!” 于是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去追。 这将军则往周寻的方向去亲自追周寻。 周寻径直骑着马走了许久,身后的将士还是穷追不舍。 直至被逼到了悬崖前,将士们冲上去迎战,周寻却只是坐在马上没什么动作,良久下了马看起来也丝毫不像要应战的意思。 一个士兵直接倒在了他的脚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衫,他却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将士挣扎着,一只手抬起指着他仿佛极为不可思议一般睁大了眼睛:“将军,你……” 待到将夷狄士兵解决的差不多了,那将军才直接向着周寻来。 “少年人果然有勇有谋胆识过人,短短的几年时间果然如当初承诺一般做到了。只是看着这些人这么死了,死在你的面前,且他们到死都不知道,竟然会是因为他们一直敬仰爱戴的将军害得他们落此下场,你说,他们黄泉路上该多么恨你。可怜了,到死都不清不楚的。” 谢辰抚掌道:“将军果然是心狠手辣,够绝情,够毒辣!” “可是……”下一刻谢辰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周寻身后,一把剑横在他的脖颈前。 他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捏着剑尖,一寸寸靠近,剑刃眼看着就要挨着他的脖子。 周寻却低低笑了一声,这时候的谢辰听起来无疑是一种挑衅和轻视。 “可是……我想那些枉死的将士们黄泉路上一定寂寞得紧,想要拉着你一同去做个伴。” 周寻两指直接捏着剑刃推开一些:“所以将军这是……利用完便想着杀人灭口了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你就是留着这条命回去了,帝王心多么难以揣测,你觉得会这么轻易就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谢辰:“说不定我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杀了,就算日后王上问起,我就说自己失手过失杀了我们这边的人,想必王上也会因为不用履行当时那个随意的诺言而烦心了。我这也算是为他分忧,大功一件了。” 周寻:“将军好计谋啊,可是你以为,就这么完了?” 另一边以宁正和敌军苦战,引他们弯弯绕绕到了这陷阱中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仿佛提前都知晓了哪里会有陷阱一般都无一例外的顺利躲过了这些陷阱。 眼看着自己带的兵死伤惨重人越来越少,便只好先躲了起来。 士兵:“将军,为何这些人似乎早就知晓了我们的陷阱一般?” 以宁抿着唇一言不发。 士兵脑中突然想起来什么:“将军,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将这信息泄露了出去?” 以宁回头压低声音:“你再挑拨是非破坏我们军中关系,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士兵见他不听劝还在开口:“将军!” “咻”得一声。 冰冷刀刃划过空气割破血肉,以宁:“我说过,此事不可妄加揣测,谁要是再多言一句,我一定杀了他!” 他看到自己这一方情景如此危急,料想到周寻的处境肯定不会好过,定然比他更为艰难,便:“剩下的人跟着我去援助将军!” 剩下的士兵便都跟着以宁撤走了。 以宁顺着周寻离开的方向赶去,看到的便是那将军将剑横在周寻的脖子前。 以宁:“中原何苦逼我们至此!” 谢辰:“没想到,你当真重情重义还来救他?” 他又对着周寻耳边:“瞧瞧别人待你如此重情重义,可是他们还不知道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吧?” 周寻袖间滑下一把短刀:“那又如何?” 下一刻短刀便被周寻反手刺入谢辰身体,周寻胳膊使劲用力便将人制服。 以宁:“阿寻,你没事吧?” 倒在地上的谢辰撑着最后一口气:“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个好兄弟,把你们夷狄的布防图都给了我们了。不然你以为那么多陷阱,为何我们的人会毫发无伤?” 谢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断断续续道:“你们……输……定了……” 以宁看着周寻,淡然的站在那里,听了他的话连辩解都没有。 以宁两手捏住他的胳膊摇着他人:“阿寻,你说话,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周寻抬眼:“王子想让我说些什么?想听我说些什么?” 这一次,他没再叫他阿宁,而是像初见那般唤他王子。 良久,周寻开口:“我姓周,单字一个寻。” 以宁突然不可抑制的后退了两步,瞧着站不稳的模样,阿寻想要去拉他,却又很快收回了手。 以宁笑起来,猩红了一双眼:“阿寻,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难怪他看不清这个人原来他步步为营处处隐藏,从来都不愿让别人看清他。 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如此的可怕,前所未有过的陌生。 身后传来一众人马的声音,围追堵截的敌军又跟来了,还剩下的一众夷狄士兵护在以宁身边。 周寻却一步步倒退,以宁反应过来什么,朝着他跑去,一手抓着:“不要!” 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他没有碰到哪怕他的衣角,他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有穿指而过的风罢了。 那个如清风明月一般孤傲冷清又美好至极的少年就这么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一句话都没留下。 扑倒在崖边的少年咬牙切齿道:“周寻!我恨你!周寻!” 有泪滑下来低落在地上又很快干了。 整个悬崖中始终回荡着余音,余音中是那一句响彻云霄一般的“周寻,我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信我,阿寻真的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不是什么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这一章肥不肥!你们就说!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之前有人问我为森么总写虐的故事,其实这一本算是刀里掺糖的类型了,我又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不是因为我总要写虐的故事,而是因为我构思了一个故事,我觉得这个故事很好我想要写出来讲给大家听,而恰好这个故事中带着点伤怀而已。嗯,大概就是这样啦。所以我尊重大家所有的选择,不论去留。来日方长,幸勿相忘。 第49章 心上有亡 “怎么还没醒?都过了好几日了不应该啊……”姑娘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传入了他耳朵里。 祝惜慈一手探向他额头想试试温度, 毕竟她将他带回来的时候他虽保住一条性命可身上诸多大小不一的伤痕, 伤口众多难免会再发炎。 可这手伸出去,还没挨上他的额头就被人一把捉住手腕。 祝惜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榻上人似乎极不安稳眉头紧皱,微微薄汗。 她试着从他手中把手抽出去, 可他握得很紧她根本就动不了。 祝惜慈只好在榻边坐下守着, 一手被他拉着, 一手拖着腮仔细看榻上人的眉眼。 才被她带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大片的血迹,脸上也沾染了许多脏污,根本就看不清模样,她拿了帕子来一点一点为他擦干净脸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 眼下在这里偷闲,倒又得了时间好好打量, 祝惜慈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生得眉是眉眼是眼,鼻梁是挺的, 皮肤是白皙的,薄朱唇显得脸色更苍白几分。 偏生眼下泪痣, 添几分蛊惑。 若是生在别的男子脸上便显得媚气, 生在他脸上却像恰到好处, 配着这么一张好皮相,教她也无端艳羡。 看着他轻颤的睫毛, 她心底里有个声音鬼使神差的就在叫嚣着:碰一下,就一下,反正他还没醒, 也不会如何吧? 她一手指尖轻轻触到周寻睫毛,随着睫毛颤动,细长的睫毛拂过她的指尖,有一种特别的酥.痒感。 惜慈像被烫到手一般赶快把手收回来,觉得脸上忽然有些热忙着用那只手扇了扇风。 周寻眉头舒展开来,睫羽又颤了颤睁开眼看着姑娘坐在榻边红着脸鼓着腮帮给自己扇风觉得有几分好笑。 惜慈看到人醒来,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你这人怎么醒来没声响将人吓了一跳。” 其实她方才看到人醒来第一句话险些就是:“你的眼睛……” 这男子就连眼睛也生得这般好看,里面像盛着澄澈的江波,潋滟动人又含情,久久盯着你就像会将你吸进去一般。 故而她话锋一转差点儿一个不注意就咬了舌头。 周寻这会儿好了些,坐起身子:“姑娘不也是,一人将陌生男子带到自己屋中?” 说出来本应该是调笑的话,惜慈看向他眼里却都是警觉戒备和戏谑。 “是因着你受了重伤我去山中采药才救下了你。毕竟我们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周寻:“那姑娘既然已经救下了我,为何还守在我榻边,还伸手……” 他目光落在她手上:“还伸手触碰。” 祝惜慈这下子被他说得脸上方才褪下去的热度又升上来。 姑娘扬了扬另一只手:“若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想走也走不了。” 周寻立即就松了手,惜慈这才得以将手抽回来,揉了揉腕子。 “多有冒犯了,多谢姑娘。”周寻到底还是道了谢。 祝惜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应该的。” “不过话说回来,”祝惜慈突然凑近一些,“你到底为什么会浑身是伤的躺在山中呢?” 周寻被她的突然靠近弄得有些不适,偏过头去仔细回想了一番,可是脑海中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印象了。 脑子突然一阵一阵的抽痛,先是流于表面,而后是深入骨髓的痛,他一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心紧皱。努力想着种种发生的事情。 可是想了许久,只有残存的两个画面:一个是有人对他喊着“我恨你”,另一个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对着另一个看不清脸的少年说“我会回来的”…… 这两幅画面已经是他脑海里残存的最清晰的画面了,但他始终,始终都没办法看清楚画面中的人的脸。 他的脑海中从极深极深的地方,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一般,那个声音叫的是:郧都。 周寻两手抱着头:“好痛……” 祝惜慈察觉到他的不对,坐下来两手覆在他双手上:“你冷静一些,想不起来就什么都别想了,慢慢来,我们慢慢来。” 周寻看着她听着她的话逐渐平静下来。 祝惜慈问:“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周寻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最终说出了个“寻”字。 “寻?”祝惜慈反问。 周寻点了下头,竟然意外显出几分乖巧来。 “记得怎么受的伤吗?” 周寻目光困顿,神游半刻:“似乎是高处,掉下来?” 祝惜慈:“看来是坠下悬崖。” 她不免觉得有几分可惜,好好的孩子似乎就这么给摔傻了,连带着脑子一起都给摔坏了。 又不免惹人同情。 “你的嗓子怎么了?” “嗓子?”周寻目露困惑,一手摸着自己的脖颈,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在他醒来开口说第一句话时惜慈就听出来了,他的声音虽然粗哑难听,但仔细听会发现其中夹杂着许多突兀。 像是粗哑声音掩藏下的真正声音一般,和这个人看上去一样,清凌凌明澈又格外的好听。 叮当泉水沁入心田一般舒服。 惜慈解释道:“你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难听,而是奇怪,这应当是你的声音在定型后被认为损害所改变的,并不是你本来的声音。” 他的手上移摸到自己喉结处,起先是有几分难过与惋惜的,莫说是别人提起,就连这自己口中发出来的声音他自己听了都觉得难以入耳嘈杂难听。 但片刻他出口却与前一刻想法大相径庭:“毁了就毁了吧,注定得不到的,肯定就是应该被夺去的。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祝惜慈以为他是悲观没有人能再治好,拍了下他肩膀:“放心,此事交给我,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医治嗓子,即便不能完全恢复,恢复八九成我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可是我将你带回来治好的,你可莫要瞧不起我的医书。” 周寻:“姑娘一人住在山中?” 祝惜慈纠正他:“是祝惜慈。” 惜慈:“我不知晓自己爹娘的任何事,我是外祖带大的,外祖擅长医术,便教会了我还教我辨草药看医书,耳濡目染许多也就会了不少。” “只是外祖到底年事已高,已经去了。” 周寻抿着唇,不发一言。 祝惜慈笑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更何况阿祖走得很安详也没受什么痛苦。” 周寻看着窗台:“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那一刻,祝惜慈觉得他好像早就习惯了孤独一般,不然怎能说出这般绝望又孤注一掷一般的孤傲言语。 一个人披着满身风雪浸透了风雨一步步走来,应当是很辛苦吧? 对那时的祝惜慈来说,周寻便是这般的人。 …… “唔,好烫好烫。”祝惜慈端着汤碗来,一下子赶紧放在了桌上,赶紧两手捏着耳垂降温。 周寻身上的伤还没好,熬药的事自然落到了惜慈身上。 药放了一会儿,惜慈才端着药碗给他:“喝。” 周寻看着黑黢黢的汤药,有些犹疑不定,看着祝惜慈还端着碗,便伸手接过来。 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 眉头一直都不曾在这期间舒展开来。 最终无意识的扁撇了下嘴却始终都没把那一句“好苦”说出来。 怎么会不苦? 这药可是惜慈用心熬制,还加了许多同效果中最苦的那一种。 惜慈将碗放下,忍不住道:“连从悬崖掉下来都不怕,想不到你竟还怕药苦。” “看着冷冰冰的,惯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竟怕药苦。” 周寻被戳破,面上也没有不虞。 只是自己下了榻推门出去,却被惜慈瞥见用水漱口。 惜慈不禁掩唇偷笑。 她倚在门边:“瞧着你比我年岁长,我便自作主张唤你一声哥哥了。” 周寻的身子僵了下,没说不行,却也没应。 在惜慈的照料下,周寻一日日好起来,惜慈去采药的时候也偶尔会带上他。 “祝姑娘,你要找的是哪一种?”周寻隔着一片花草问正在采药的姑娘。 即便这已经不是自医好他的嗓子后周寻第一次同他说话,但没听一次惜慈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反应过来。 她抹一把额上的薄汗嘟囔着:“整日里都叫姑娘,告诉你我叫祝惜慈又是一口一个祝姑娘了。” 惜慈的确将他的嗓子治好了八分,他的声音果然像她想象中一般清澈低沉,带着几分惹人酥软的醇厚,格外醉人。 祝惜慈好奇,更想知晓,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哪一点不够好,能够是差强人意的? 她一手拿着一个筐子往周寻那边去:“我来瞧瞧。” 周寻把手中攥的刚拔下来的各种花草都给她,惜慈一看:全都是一些野草野花,根本就不是草药。 惜慈默了默:“没有一种是。” 周寻只觉得不应该,他瞧着方才祝惜慈采的总觉得没什么两样,却原来是自己愚钝看不出区别。 祝惜慈蹲下身子在四处翻翻找找,最终拔下来几株:“这几样才是我要找的。” 随后放在他手上:“你仔细瞧瞧差别。” 祝惜慈看着手中方才周寻塞给自己的一堆本想丢掉,想了想还是将它们都放在了筐子里另一处。 周寻随意的一眼瞧见了,却不知她到底是何意。 惜慈都已经走远了,周寻还在那里久久停留着。 她没听到应有的脚步声,回身去看着周寻,是笑靥如花的唤了他一声:“阿寻哥哥。” 隔着一片花草,隔着似短似长的距离,姑娘同样温婉明澈的声音穿过这里,唤他名姓做“阿寻哥哥”。 这一声,他听到后仿佛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声音,那一句“阿寻哥哥”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他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手中的草药掉在地上。 突然心下怅然,却不辨缘由,他的心空空的,只是不由得低声呢喃着:“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落泪。 鹅子女鹅太不容易了,重逢倒计时ing 警告祝惜慈:不准动我家阿寻,不准打阿寻哥哥主意!阿寻哥哥也是你叫的(?) 不可以,那是我锦书小宝贝的。就连阿寻宝贝也是锦书小宝贝的!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 第50章 重回故里 惜慈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人还是不曾跟上来, 于是返回去只看见周寻站在那儿无端泣泪。 愣怔着呆立在那里, 久到让惜慈以为若是她不返回去,他会直站在这里地老天荒直站成一尊塑像了。 她迟疑着握着周寻的胳膊晃了晃:“阿寻哥哥?阿寻哥哥?怎么了?” 周寻一滴泪落下来划过脸庞,眼下泪痣更应了几分景,泪珠也似如珠如玉, 周寻这般泣泪更是惹人心怜。 饶是惜慈见着也仍觉得心尖颤上那么一颤。 周寻这个人总是有一般这样的魔力, 初看惊艳, 再看无数次仍是轻易惹人惊艳。 见他,世间草木为之黯然失色,天地万物为之倾倒。 周寻抽出自己的胳膊,一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沉静了心气:“以后, 不必再如此唤我。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应当分开一些。” 祝惜慈:“恩人就一定得是高高在上了?” 周寻捡起地上的草药:“回去吧。叫我阿寻就好。” 祝惜慈握着筐子的手紧了紧,跟上人走了。 周寻早就是孑然一身的人物, 没什么特意需要收拾的行李,直接就欲辞行离开。 被惜慈一手拦下挡在门前:“你这是……” 周寻行过礼:“多谢姑娘这些时日的照顾, 救命之恩来日若是得了机会我一定会报答。” 祝惜慈:“报答?怎么报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救命之恩呢?” 周寻垂下眼:“那姑娘想如何报答?” 祝惜慈语气添了几分轻快:“你看我这里可好?你可喜欢?” 周寻再仔细将四处看了看:“甚好。” 祝惜慈:“这不就对了, 既然你喜欢此处,我也一直是一人, 不如你也住在此处陪着我采药治人?” “对了,你从山崖跌下尚且保全性命,应当是会些功夫吧?如此更好, 你便可以保护我,这样就算是报答了。” 周寻没回应。 祝惜慈:“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周寻突然出声:“不可。我不能久留于此。” 惜慈也有些着急了:“为何?你方才还道要报恩,转眼又不愿意留在此处。”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个恩情我定然一直铭记于心。可我需得回郧都去。这里虽好,不是我的归处。” 惜慈:“郧都?那是怎样的地方?是否比这里繁华比这里有趣比这里好上千倍万倍才让你如此留恋?” 周寻:“不好,我虽记不清楚,仍旧是无端这么觉得。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是唯一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循环叫我去郧都,叫我回郧都去。” 他摸了摸心口:不止是脑海中的声音,心里每每想到回去郧都这个地方就会无端生出千丝万缕交织缠绕的柔软来,一颗心因此变得妥帖而安定。 他想,也许这里的确是他要去的地方,并且是归去,不是初次去,大概像极了所谓故里,千思万绪总是扯上思念。 他的声音悠长似叹息,突然软了些:“所以我得回去。” 祝惜慈一手绞着衣角:“可是这么久我就遇上你一个时常能陪着我说说话的,眼下连你也又走了。也没人护着我。” 她是有私心的,她怕周寻就这么走了,悄无声息地如云烟一般淡然地离开,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水啊风啊草啊树啊花啊都不记得他来过,可是她会记得他的存在。 可是她却仅仅就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习惯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便觉得有这么个人一直在跟前似乎也很好,至少她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寂寞了。 “以后,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惜慈的声音带着哀叹惋惜。 她若是淡然得习以为常,他心里反而不会有什么波澜,偏偏就是她如此,让他莫名觉得是要怪自己随意来去了。 他嗫嚅了一下道:“祝姑娘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惜慈听到他竟这么问,一下子来了兴致:“风铃花开了,你陪我去看一看。” “就这个?”周寻觉得不解。 祝惜慈重重点头:“就这个。” 周寻:“好,那我同你一起去。” 惜慈隔日起了个大早,就赶着趁最好的时辰去看花,最好的那一大片风铃草在距离这里有些远的地方,所以他们需得早早动身。 姑娘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想去唤周寻,却发现四处都找不见人了。 她心里觉得钝钝的,又说不出个缘由。 想着她竟然如此惹人生厌,轻易还将人给逼走了,难不成她这让人陪着赏个花也成了不是,为难得让人应下又偷偷离开。 她撇着嘴:“既是不愿,又何必要应下。让人空欢喜一场。” 嘟囔完了还是重新带着筐子去采草药去了,只是只有山上的草木知晓她一整日的心不在焉。 待回去了,才发现一人负手而立在她屋外,瞧着……竟是周寻! 心里一边想着他不是早已经离开,另一边想着莫不成自己太思念他竟然以致于出现了幻觉不成? 但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她还是向着人奔去。 周寻立在那里,一点点,由远及近。 终于在她眼前。 她才要开口,周寻:“你一路过来没有瞧出什么吗?” 惜慈摸不准他的话中含义,以为他在说如何高深隐晦的事。 周寻却指了指她身边一圈,甚至是屋外各处。 惜慈这才瞧见,这屋外好大一片悉数是风铃草。 蓝色的风铃草经风这么一吹,纷纷歪着脑袋一般摇来晃去,细细听去当真以为其中夹杂的细碎声音像是风铃互相碰撞传出来的。 清脆零丁悦耳,惜慈听得直闭了眼:怎么她方才一路过来没有注意到? 应该是满心满眼的一个人,再也注意不到别的物事了。 她提着衣裙下摆在这一片风铃草中翩翩转圈,随着她动作和清风而至,带得裙摆层层叠叠扬起波动,开成裙摆上的一朵花来。 见她算是圆了心愿,周寻想着:眼下终于能安心离开。 惜慈停下来,在一片风铃草中肆意…奔跑赏玩。 又停在他面前问:“我以为你今日已经离开了。” “我去寻风铃草,想着将这屋前屋后都种满,以后你也不用再去很远的地方看,到了每年风铃草开花的时候,你推开门或者支起窗便能瞧见。” 陪着她就这么看了一个时辰,周寻终于道:“祝姑娘,我要走了。” 祝惜慈停下想要折花的手,站定他的面前,目光灼灼看着他:“阿寻,我想同你一起去,你带我去郧都吧。” 周寻:“可是你……” 惜慈:“这屋子现在始终都只有我一人,我没有亲友无牵无挂,就遇见你这么一个人,可眼下就连你也要离开了。你就将我当做亲人可好?” 似乎是看到惜慈伸手要碰上他的手,周寻将手本能的往后一缩。 惜慈便收回手:“就让我跟着你一齐去罢,就我一个人在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寻最终还是妥协:“好。” 于是两个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人就这么一道相依为伴踏上了路程。 历经许多时日,二人终于抵达了郧都。 这里果然不似塞外的凄凉荒芜,十里长街繁华盛景,行人如织。 祝惜慈从甫一来到郧都便显得兴奋异常。 “这里便是郧都吗?” 周寻“嗯”了一声。 他脑子里虽有郧都这个名字,知道要往此处来,但其实他眼下真正来了也不知到底何去何从。 他现在失去了从前记忆,脑海中一切都像是若有似无的本就捉不住弄不明白,偏偏又像被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揭不开瞧不真切。 所以他此刻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看着来往的百姓,只觉得陌生和迷茫。 而过往百姓看他又何尝不是。 好端端的非要现在长街上,一动不动看着来往人群,无端的让人觉着有几分怪异和惧怕。 祝惜慈注意到行人目光扯了扯他的衣袖:“阿寻?” 周寻立刻应了一句“嗯?” “眼下我们该去何处?” 周寻:“这,我也不知。我失去记忆,脑海中唯一浮现出来的就是郧都,便想来这里寻回记忆。” 周寻这般的人物,即便是仅仅往那里一站也是极为惹眼的。 不一会儿经过的许多姑娘都悄悄凭空打量他许多眼。看了几眼又忍不住羞红了脸。 不知为何,惜慈总觉得那种目光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以为她们许是在暗暗掩面嘲笑周寻脸上的疤。 周寻虽自悬崖下由她救回捡回了一条命,身上各处伤势暂且不提,嗓子虽然意外治好了,可眉间想来是擦过崖壁上尖锐锋利的石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虽有浓眉掩映。到底还是难以完全遮挡住。 未经世事的姑娘惯不懂得太多风花雪月的情场之事,只晓得拿着一颗简单拙稚的心去看人。 姑娘们经过还带着议论,惜慈想言语些什么,又被人抢先一步。 有个疏眉朗目的少年,瞧着真正比周寻年长的模样,一见到周寻神色便很凄怆,又恍惚又要掉下泪来。 看着周寻哽咽着:“阿寻,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不会说没改笔名是因为我改名时间还没到不能改呢× 每次写到惜慈拿着筐去采药我都有一种花布衬衫小头巾的村花姑娘即视感,脑海中循环播放一句“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竟然莫名契合毫无违和感(?)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 第51章 半信半疑 周随按着他的约定足足等够了三年, 三年期限到后他日日会来这城门处等着, 总觉得他总会回来的。 周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信他,绝不会食言。 可是周寻看着他这般大的反应,目光隐隐含泪, 似有千言万语想诉说, 对他这般热情, 只觉得陌生。 他看着周随,眸光中有的只是一片疑惑和迷茫,周随本要触碰到他胳膊的手突然收回去。 周寻注意到他不动声色的动作,这下子才仔细看他。 周随:“你不喜欢旁的人轻易触碰。” 周寻顿一顿:他怎么知道自己不喜与人触碰。 “你向来是个寡淡的性子,瞧着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其实啊,这心里比谁都将情义看得重,只是这情义于你而言要看是否有那般的重量了。” 周寻听他字字句句娓娓道来, 突然有一种惧怕,他头一遭有了这样仿佛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剖析给所有人看无所遁形的那种羞愧感, 让他有些想躲避。 “阿寻, 你无需怕我。我这条命都是你换回来的。你可知这几年来, 我一直都在等你。” 周随越说越激动,胸腔跟着剧烈起伏着。 周寻脑子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一些零散的模糊画面一闪而过,总是抓不住又看不清楚。 惜慈注意到周寻自见到面前这人以后所有的反常,猜测这二人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周寻的记忆说不定也同他有关,跟着他一道,说不定对他恢复记忆大有进益。 于是拦着周随到了一边说话:“他从悬崖上跌下来,这里伤着了。” 语罢,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周随看着表情仍旧迷茫的周寻有些着急:“那我就更要带阿寻去医治了。” 祝惜慈:“我便是大夫,他能有如今这般境况已经是我花了莫大的功夫救治的。难不成他的嗓子以前就是这般?” 周随听她的话一想,周寻的声音的确同他之前听到的一点也不相像,看来他的嗓子也是多亏了面前的姑娘才治好。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但即便有一丝希望我还是要带着人去郧都各处医馆瞧一瞧。” 祝惜慈:“他眼下记忆全失,就算你有这个心恐怕他也不会轻易跟你走的。” 周随知晓惜慈说得不错,周寻因着从前种种,一向不愿意轻信于人,总是抱着极强的戒备心。眼下他将一切都忘记,仅凭他三言两语如何让周寻相信? 周随看着周寻,眉目间笼着忧愁:“可是他没有亲近的人了,一家人众叛亲离死的死走得走,只剩下我这么个非亲非故的算半个兄长的人了。” 祝惜慈也没想过周寻有这样的身世,一时之间心里反而有几分堵。 周随见她垂下头,补上一句:“千万别同情他,他最讨厌的就是因为这些让别人同情他。他一向觉得自己同别人没什么不同,也不需要因此得到别人任何的怜悯和施舍,这才是会让他最觉得自己被人侮辱看底的地方。” 惜慈:“知道了。” 周随这时候行了礼:“在下周随,敢问姑娘?” 惜慈:“祝惜慈。” “多谢祝姑娘这些日子对阿寻的照顾,若是不嫌弃,便跟着我一同回府上吧。” 祝惜慈看着而今情形便应下:“好,有劳了。” 于是周随对周寻:“阿寻,同我回去吧。” 周寻戒备的看着他:“回去?” “是啊,回府上去,那里是我的家,从今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周寻听到“家”这个字眼,总觉得没什么感觉,好像这个东西在他心中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一般,不过是个遮风避雨休息的地方。 尽管他再如何劝解,周寻还是没有动。 惜慈:“阿寻,我们眼下没有去处,且跟着他走罢。他如此了解你,定然对你恢复记忆也有好处。” 周寻听了惜慈的话,想到突然缺失的记忆还是答应了。 周随的府上处处陈设都极为简练,他瞧着就像个不在意表面的人,一切从简。 倒也很像他说话做事。 他去给周寻他们安排了住处,这才让人又准备了饭菜。 待一同用膳时,周寻却迟疑着没动筷子,周随见状不发一言先执箸在每一道菜都夹了一口吃下,又扒了一口饭才笑着:“阿寻怎么不动筷,是瞧着不合胃口吗?我倒觉着今日的饭菜做得着实不错。” 周寻看他毫无顾忌的吃了,也执箸动筷,惜慈松了一口气,她也看明白周寻始终是心下存疑才不愿意动筷,本以为周随会心生隔阂,没想到他识破也只是尽力去打消他的疑虑而已。 这让她也放下了不少戒备,周随对待他如此用心而又小心翼翼,想必一定是交情匪浅。 只看周寻何时才能完全打消疑虑,放下对他的戒备和怀疑了。 这一顿饭吃得是各怀心思,但若是周寻也并无过错,他多生出的几分戒备不过是从前被人伤害的多了,总是怕疼的,却只能因为自己愚笨受了伤也要自己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了。 次数多了,怎么的也长了记性,害怕再受伤就用这一层戒备和怀疑作为保护自己的外壳。 其实里面满是千疮百孔,饶是柔软得不像话也不愿意再轻易将一颗心剖给别人看了。 看得心疼的珍惜,大多的看了就当瞧个热闹再往这心上扎那么几下,就血流不止了。 周寻在周随眼里无论如何要强倔强又有能力,仍旧是个孩子。 周寻这一夜,心中一想到周随便辗转难眠。 随便披了件衣裳起身去推门,结果就瞧见周随在庭院中一杯接着一杯饮酒。 他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坐下。 看见是他,周随倒有些难以置信。 周寻自顾自拿过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无眠,心烦,既然有酒,我也借一杯饮。” 谁料周随却一把夺过去:“你不能饮酒。你从前逞强饮酒,结果自己都不知晓自己原来是个滴酒不沾的主儿。就那么两口醉得就不省人事了,从那儿以后你也断不会轻易在人前饮酒。” 周寻咂摸着,他虽无法辨别这话的真假,但听他如此说,这倒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为了保护自己,绝不会轻易将软肋露出给别人看到,生怕别人拿捏把柄以此构陷。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坚不可摧的,他也觉得,可是那只是因为他将自己所有的软弱无能都藏在了另一面的一个角落锁起来,许久不放出来,骗的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寻和周随的感情其实是特别复杂而又珍贵的,他们之间是知己,是好友是兄弟也是亲人。 所以不能单单用几个词几句言语就能概括得出来的,这两个都是不善言辞的,但是所有说得再朴实不过的话还有做的再简单不过的事都是他们对彼此的珍视和友善。 阿寻失去了记忆,他其实一向是个敏感胆小的人只是不敢轻易外露自己的软弱,所以将从前的记忆全部摒弃之后他对于周随就失去了以前的那种感觉,这个信任以及这种感觉重新构建起来是很困难且需要很长的过程的。所以这过程我可能会写得比较细,嗐。 如果哪里不好希望大嘎多多包容一下。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今天有事出门了,然后回来后也有要紧事所以这么短小,我很抱歉QAQ 第52章 踽踽独行 于是便放下酒杯, 只看着周随一杯接着一杯, 仿佛怎么也不会醉。 “想买醉的人怎么都醉不了,不想醉的人却轻易就醉了。” 周寻听出他口气中的嘲讽。 他面色终于晕起几分红晕来,胳膊肘支在桌上都有些不稳,似笑非笑看着周寻:“阿寻, 我的名字还是跟着你取的。” 周寻没拦醉酒的他继续接着喝, 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听他说话。 “因着你姓周, 我们在楚休府上的时候逐渐成了相依为命的两个,最后你设计扳倒楚休逃离他,最后终于是自己去了边疆,以一己之力保我离开。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追随这个少年一生了,才给自己用了你的姓, 取一个随字。他有才华品貌,将来定然会有大作为总有属于他的一番天地,我所做的就是相信他, 等他回来罢了。” 十七八的少年郎,天资聪颖, 无人可匹。 可周随从来没告诉过他, 他从第一眼只觉这个少年是个绣花枕头一般的存在, 可后来每多相识一日,这个少年人就总会打破他对他的所有固有印象。 明明自己深陷泥沼之中, 却仍旧想着将他这个身子已经沉入泥沼一半的人从中拉出来。 周随一开始只觉得他不自量力,尤为可笑,可是到后来他竟然也愿意相信他这种哪怕是无谓的坚持与世俗的对抗。 “阿寻, ”他喟叹一声,“我不曾辜负你的嘱托,将你给她守好了,这也算对你这三年的一个交代吧。” 周寻虽未饮酒,却拿过酒杯一边听他讲一边细细摩挲着酒杯闻言停手:“她,是谁?” 周随定睛看着周寻那双眼,一如往昔的好看,他尽力想从中寻到一丝丝的熟稔,可没有,他眼中明明白白的疑惑迷茫并不是轻易能装出来的。 “锦书。程锦书。” 周随说出口甚至还有几分担心他会立刻回忆起一些什么,再因为她冲动。 可意外的,周寻只是应了一声便再无多话。 周寻:“为何让你守着她,她可是我极为重要的人?” 周随含糊着:“从前算是吧。她也曾于你有恩,不过都过去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想不起来就不必勉强了。” 周寻也极为乖顺的应了。 周随又连连喝了好几杯,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亏欠与歉疚,甚至不敢再与周寻对视上一眼,生怕再多一句多看一眼,他就绷不住漏了馅儿。 他自认为对周寻有所亏欠,但他依照他的嘱咐一直暗中守着保护着那姑娘,也算是不负他的嘱托。 可既然如今他自己忘了这一段,他也没必要再提起徒增他的伤心。 更何况,他每每因着这姑娘受伤因着她做事有了后顾之忧犹豫不决。 他知道周寻想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那他就自私一回帮他斩断这三千情丝,好让他回到从前那个周寻。只要他心中有所惦念,锦书就一直是他的软肋。 这个恶人就让他来做,这样以后他什么都有了若是恢复记忆恨上他他也决不会后悔。 再者,这几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小姑娘而今不一定还记得那时的约定,说不定早就抛到了脑后,当真如此,就算阿寻记得,不过是让他黯然神伤罢了。 少年成名,才情天纵。其文澹而有品,令人一见倾心。 想来亦是清澹而有风骨,如同雪里梅花。 就算没了锦书,也会有许多姑娘倾心于他,早晚能再遇到一个千好万好的人。 换做周随也是一样,他愿意追随周寻祝他一臂之力,并不是他先仰慕他清朗端然的身影,亦不是他太过感谢这场知遇之恩,只是在重重山水隐隐孤道之上,忽然看见了另一个漫漫求索的身影,忽然之间觉得不再孤单,忽然觉得对方的身影像是山寺中隐隐的幽磐声,端肃清朗,伴己一程。而后,所有踽踽独行时的倦意,都半入江风半入云了。 君在塞外承风雪,他处繁华京都,却是干谒侯门,折腰为人。 在周寻远在边疆的时候,有时,他会后悔当初遇见了那般锦绣人物,如若没有遇到,那么如今的平凡辛苦,他是否就能安然忍受,而不是日夜思念故往。 怎么会不明白呢,这样一个看似病弱的少年遭逢了怎样过往才狠心将自己打磨成如今的模样。 想必是突逢大难看尽凉薄,才将稚嫩性格打磨成熟,而这件事,说来幸也不幸。 说家世显赫,人前看是金玉琳琅光风霁月,人后看是残月临沐,各种凄叹无人知。 可即便是如何显赫的家世也并不能护一个人毕生周全。 这道理不是他经历得到的,是他从周寻身上得到的。 月上中天,添了丝丝缕缕渗入皮肤的凉意,周随:“夜深了,阿寻你回去歇息吧。” 周寻:“好。” 本来抬脚就要离开,却在目光触及到周随:“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周随才提起酒壶的手颤了颤,有些酒从酒壶口漏出来洒在桌上。 而他再抬头细看周寻神色的时候周寻却已经走远进了房中了。 隔日起,周随头痛得狠,昨夜宿醉太过了些,今日脑子痛得发胀。 可是才晨起,就有侍女掐好了时间敲门。 周随随口道:“进来吧。” 侍女进来直接端了一碗汤给他:“昨日的公子特意来叮嘱了一句让我们今日在您晨起端一碗醒酒汤来。” 周随按着头,一手接过来喝下,用衣袖直接沾了下唇。 “下去吧。” 侍女这才应声退下了。 他知晓,同阿寻之间的关系和信任如同从前一般,得慢慢来,也急不得。 但就方才的醒酒汤看,周寻迟早会慢慢重新接纳他,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挑了个惜慈不在周寻身边的时候,去寻周寻:“阿寻,此物交与你。” 周寻接过来,展开瞧了瞧:其中是许多的房屋田契。 周寻:“你将这些与我作甚?” 周随淡淡:“这都是你的,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当初你留信给我,我便照着你信中所言找到了你留下的财产,按着你的法子在京中大肆发展生意,如今才拼得这些家业。虽算不得太多,但在你日后需要时总能给你有个后盾让你不至于为了银两的事情失了体面。” 周寻扬着手中的契纸:“这些当真是我的?” “的确。” 周寻一手数了数:“这么多都与我,你也不心疼?” 周随:“若是没有你当初救我脱离楚休,又怎会有如今的我?” 周寻点了点头将东西重又塞给他,抱臂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收好,替我在需要的时候打点好一切才是,怎的还要全交给我让我来处置?” 周随怔了一怔,这些房屋地契在寻常人家眼里便是衣食无忧,唯独在周寻眼里轻飘飘的如空气一般。 周随试探着问:“阿寻,你可还记得为何心心念念要回郧都?” 周寻面色凝重:“我也记不清楚,旁的记忆都没了,只记着这么一个地方,便来了。” 尽管他记忆还未好全就说出此事着实有些残忍,但周随也仅仅是迟疑了一瞬决定还是将事实告诉他:“你一直以来,都想求取功名。” 周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亏得我以为自己有如何高远的志向,原来竟也逃不过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俗人。” 周随打断他:“阿寻,你错了。追名逐利若是只为了自己能得享荣华富贵自然落了俗套,可追名逐利是为了替不平之人伸冤,替无知者求知,替家贫者扶志,便不等同于寻常的追名逐利。” 周寻手掌弹着腰际香囊,笑了一声:“可我怎么觉得,我就是个普通的追名逐利的俗人。你说的那些,断不像我会做出的事情。” 周寻做不来大喇喇陈情,就像他处的那个时代一样,婉约多于豪放,闲愁胜于嬉笑。 周随看着天边的流云缓慢的飘过,一朵接着一朵并不重复,飘过去了也再不会倒回。 “阿寻,你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人物,冷血刻薄而无情,你偏偏比谁都更嫉恶如仇想着匡扶正义,你想要登高位,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不错。可你的心里又何尝不记挂那些同你一样凄惨的人,正是因为你们有过一样的经历,你才更能感同身受啊。” 周寻苦笑:“但是在这动.乱的时代,苦的不是天下三分的枭雄,流离的并非指点江山的世家子弟,而是在微末的年代卑微挣扎的小人物,是那些生生别离,苦苦哀泣的征夫和思人。” 这样的人何其之多,仅凭周寻一己之力,真的能帮的了吗? 周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阿寻,能帮一个是一个。” 不过,人若无责任和担当,于这世上只是混沌地过一生,有人安然苟且,有人至死无悔,无怨而已。 “房屋地契你不收也罢,左右如你所言由我替你去那些不必要的出面为你打点好一切,可这一件东西极为重要,为你日后掌权,一定务必收好。” 周随从怀中掏出一物,周寻只好接过来瞧,直到看到最后的印鉴,瞳孔骤然紧缩,拿着东西的两手带着东西不住地抖。 作者有话要说:从文中“换做周随也是一样……”这里一直到“折腰为人”中的语段我引用了自己看杂志时候做的积累。侵权删。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 第53章 客卿教子 “已经过去了三年, 我也料到你定然是如此反应。只是始料不及的是你突然失忆, 但我想,此物重要到底还是应该交由你自己来保管。” 周寻将那东西一合叠起来:“当真是亲笔?” 周随:“你瞧着那上面还有你的手印儿,另外也有王上的印鉴,这还不足以信服?眼下东西也完好无损的交给你, 我也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心里也能安心许多。同你说了这些, 你心里想怎么做定然也有个决断,我不会干涉,也尊重你,只是你若是需要,我随时都会为你效力。” 周寻收好东西:“跟着我, 您图什么呢?” 周随转了转眼珠儿:“图个乐呵?” “我从来不相信有人为了无端的缘由愿意为人以生死做代价谋前程。” 周随笑着:“你这性子还是一点儿没变,对着亲一些的人反而更嘴硬,实打实的不讨喜。知道你不信, 我自然有我的图谋,我为你以生死谋锦绣前程, 希望公子以锦衣华食回赠。” 周寻随意扫视一圈:“我初次来您这儿, 你这院子和着那些地契想来都是郧都中实打实的富商了, 锦衣华食哪里用得着发愁?” 周随:“这不是以后公子飞黄腾达,处处还得仰仗一番?” 周寻的目光锐利, 不论他怎么说,那副样子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怀疑。 周随举手投降一般,只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我做这些只为了还人情, 谋得是你的心无芥蒂,是你的信任。” 周寻来这郧都不久,若说偌大的郧都,也确实只有周随这么个对他好的,只是才相处这些时日,周寻怎么也不可能全然放下心中疑虑。 “仅仅凭着此物,你也说都过去三年。就算是王上,也不一定认。” 周随锁起眉头:也确实是如此。 “所以,让他相信或者不得不相信的唯一法子,就是在站在他面前同他对峙时我需得有足够的底气。” 周随:“放心,既然你有了定夺,便去做。” “阿随。” 周寻突然出声这么叫他,他脚步一顿。 “怎么了?”这是周寻回来后,头一回这么叫他。 他连着眼中含了些清浅含蓄的笑:“帮我去想个法子,我要正当身份进宫。” “好。”周随顺口一应。 只要他想,他竭尽所能都为他达成。 …… “怎么?从前那般想回郧都,如今当真回来了,只会日日坐在这庭中发呆赏花看云?” 周寻反问:“怎么?这般不好吗?” 祝惜慈坐下来:“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总觉着你不像是这般的人。” 周寻摊开手,两臂张开:“我怎的不像?” “哪里都不像。更何况,这府中怎么会平白养我们这两个来路不明的闲人?” 周寻指尖点着桌子:“祝姑娘,有想过在这郧都谋生的法子吗?” 祝惜慈绾起眉头:“倒是想过……” 周寻将一个东西从桌上推到她的面前:“拿着这个,以后仍然可依靠你的医术谋得生活。” 惜慈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医馆的名字。 “听闻这里缺医师,姑娘不妨去试试。” 祝惜慈拱手:“却之不恭。” 此物是他问过周随讨来的,毕竟府中他们两个男子,祝惜慈总是同他们待在一处,还是不便。 周随名下如今许多产业,送惜慈随便去一处医馆也不算难事。 “阿寻。你托我的事,如今都办妥了。” 周寻:“如何?” “那右副都御史正在暗中招揽门客,说是选几个有才的给家中稚子教书,可右副都御史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向来交情匪浅,其中不免惹人深思。” 周寻在院中低头来回走了几趟:右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官衔,算京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偏偏官衔高还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交好,这一层关系周随定然是往深里挖才知晓的,不然仅凭着这一层,王上心里也容不下。 结党营私的名头,谁也担不起。 借着教诲稚子的名头,实际上谁又知晓这些门客到底是为他们如何出谋划策,有些高见的难保不会被送去都察院左都御史身侧献计。 周寻:“这倒的确是个好机会。阿随,可否帮我安排个清白的家世,让我去做门客。” “自然是无碍。” 周随:“你的功夫和本事我是放心的,只是此去免不了受些苦痛,也极为危险。” “阿随,既然放心得下,就应该信我。” 周随便着手去安排。 说好了时日便要带着周寻去登门拜访。 只是才出了府不久瞧见一群孩童在争抢什么物什。 “是我先瞧见的。” “胡说,这猫儿明明不愿被你触碰。” 随后似乎有个孩子被猫儿抓伤,这下子全部的孩子见状又忽而纷纷同仇敌忾一般打骂着猫儿了。 明明前一刻才争得面红耳赤,这下子又像要为着挚友出气一般。 周寻本来早就走过去了,随后叹息一声回转身去。 径直走到那一群孩童身旁,却不管那些孩子,只是半笑不笑道:“我的猫儿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般对它?” 几个孩子一下子扔了手中的石子什么,见着似乎主人来了怕责怪纷纷拔腿逃窜了去。 “啧,瞧瞧,怎么一副这般可怜的模样?” 周寻蹲下身子,说着要伸手去碰一碰它,周随拦着:“阿寻。” 周寻举着手:“无妨。” 随后一手抚着猫儿的身子顺了顺毛,倒也奇怪,方才还凶相毕露,见着周寻触碰却没有丝毫反抗。 周寻唇边一抹淡笑:“你倒是识时务通灵性的,知晓有人捡了你。” 周随走过来:“阿寻,你不会当真要将它带走吧……” 周寻侧过身子让他瞧:“自然要带走。这玩意儿,通人性呢。” 周寻寻来布匹把猫裹着抱起来,那猫儿竟还tian了tian他指尖,很是乖顺。 周随也觉得奇怪:“它似乎当真同你有一种天生的亲近。” 周寻弹了弹它的耳朵:“也许。瞧着它孤立无援被人欺辱,觉得熟悉。” 他抱着猫走了,周随难得见他对除了亲近的人以外的什么东西什么人上心且显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来。 一手隔着布匹抚着猫身,像极了安抚。 他补上一句:“过几日再去,去得早了反而显得失了身份被人随意看低了。” 周随只好随着他去,反正他也劝不动他。 回了府中,周寻可是把这猫儿祖宗似的供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伺候,还让下人给洗了澡。 这时候周随才看出来这猫儿的不同来,之前身上沾了污秽,这下子洗净了,看起来品相是极好的,甚至还有一双瞳色极为好看的眼睛。 这两相看下来,难怪周寻对着这只猫如此不同。 两日后周寻去拜访了右副都御史。 可这人好大的架子,足足撂着人等了许久才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 宗启余迎着人:“来迟了,着实抱歉。” 周寻行了礼:“大人要务在身,草民也才等了片刻。” “既是如此,劳烦先生先同我去见一见稚子。” 周寻:“好。” 后院中,有个稚子在同下人玩耍。 “庆儿,过来。”宗启余对着少年招了招手,少年看见了也还是磨蹭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的过来。 “来见过先生。” 那被唤作庆儿的孩子随意歪了歪身子:“见过先生。” 宗启余扶着小少年的肩:“稚子顽劣,还望先生好生管教。” 周寻看着面前别扭又对他饱含厌恶的小少年:“自然。” 待宗启余才离开,这小少年又跟着下人们去耍玩,周寻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少爷今日的闲余时间怕是已经足够长了,不如去温书?” 宗庆面上应得乖巧,周寻力气才松了几分宗庆就要溜走,周寻又立时揪紧了他衣领。 这下子宗庆才老实下来:“先生,您先松开。” “还跑吗?” 宗庆妥协道:“不了,不就是读书吗?我随你去温书便是。” 周寻这才松手领着人去书房温书。 宗庆看着窗外天上悠闲飘过的云听着外面鸟儿啁啾,一颗心早就不知道跟着飞去了哪里,哪里还念得进去书。 一只手握着笔在纸上随意划拉两下又将笔重重摔在案几上:“我不读了。” “可是少爷方才还同我讲好的。”周寻握着一卷书目不转睛看着。 见如此,宗庆开始学着泼皮无赖撒泼:“反正父亲请了你来是听我差遣的,哪里有主人听下人差遣的道理?” 周寻放下书,立起身子两手撑在案几上:“好,既然少爷不愿,我们便不学了,反正我也觉得苦闷得紧。不如我带少爷去玩耍?” 宗庆闻言两眼亮晶晶的:“真的吗?” 周寻:“当真。” 于是周寻带着人来亭中,让人摆上了东西。 “这不是下棋吗?”宗庆撇撇嘴,很是失望,转身便要离开。 周寻道:“怎么,见到下棋少爷便临阵脱逃了,是因为不会怕输不起吗?” “笑话!”宗庆直接坐下来,捻起棋子琢磨着。 周寻在他对面坐下来,也不急,只静静等着他落子再下一子。 “见过老爷……”下人正要继续说下去。 宗启余却连忙示意他噤声。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次作话都提前想好了要写啥,可是写的时候就忘了,我可能是条鱼吧……七秒记忆杀我……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vo 第54章 为座上卿 下人想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随着他出现, 察觉到他对周寻的审视, 便很识相的声音也越发低下去不敢惊扰。 “这先生的名姓我方才倒是忘记问了。” 下人压着声音回:“听说是叫许湃。” 本以为宗启余看着请来的先生如此带着小少爷玩耍会大发雷霆,偏偏让人想不通的是,这老爷不仅瞧着没生气,反而看着这一幕幕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轻易难以言说的赏玩来。 下人很快退开下去了。 宗启余还在那一方瞧着, 他从未见过宗庆在他面前有过这般服服帖帖被一件事急得抓耳挠腮的程度, 仅凭这一点, 就足够他对周寻刮目相看了。 于是心里便不自觉地觉出一种,这人也许是请对了的错觉来。 “你在瞧什么?”宗庆看着他迟迟未落子,忍不住噘着嘴催促道。 周寻一手搂着垂下的袖摆,一手去落子。 这下子,说不出话的人真正变成了宗庆, 他棋艺虽不精却极爱逞强,哪里接受得了猝不及防就输掉了棋局? 周寻两手放在膝上:“怎么,小少爷这下可认?” 宗庆又凑上去直到差不多都要趴在那棋盘上一般, 直像要将棋盘盯出个窟窿来。 对着孩子心性的宗庆,周寻却难得流露出了几分耐心与有意逗弄:“小少爷若是不服, 可再与在下来一局便是。” 宗庆看着他不像玩笑的模样, 一手挥乱了棋盘:“再来就再来!” “不过这一次我要同你换, 我用黑子。” 周寻捻黑子的手落下,有些哭笑不得。 趁着此次宗庆先落子的间隙, 周寻抬首向方才某个方向看去,那先前站在那里窥伺的人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是瞧不起我,所以频频走神也未将我放在眼里?”宗庆的话里有些生气。 周寻收回目光, 将一枚棋子在手中翻来覆去拿捏:“哪里的话。” 他早就瞧见宗启余的身影,不动声色下棋也是为了给他好好看看,宗启余这么轻易就将他招进府里来,周寻也清楚,无非是想着借管教稚子试试他,瞧他此番若是当真有法子制住宗庆,那么这份才学和胆识定然也可以在朝堂谋划上有所作为。 做不过他一边试探能否留下此人,一边筹谋如何利用他。 他将周寻藏在幕后用来献计以谄媚讨好权贵,周寻又何尝没有将他当做步步高升的助力阶梯? “哎。”宗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着周寻的眼神中依然含着许多的气愤与不服气,又带着一点隐隐的敬佩。 周寻知晓,要拿下一个孩子的信任并不难,只是可笑他如今为了自己还要拿孩子来开刀,那所谓的良心这时候又突然叫嚣着他对面前这个孩子的亏欠。 周寻:“棋下完了,胜负已定,小少爷答应的该去温书了。” 宗庆看着棋盘残局,只好应下:“是。” 周寻的手在他转身时自然地落在他脑后:“小少爷,制胜之道,不在于逞匹夫之勇,而在于谋略。” 宗庆只是当他赢了自己一局便不好反驳。 二人回到书房,经此一事,宗庆的性子果然定了些,尽管时不时仍然心不在焉。 周寻拿着书一手撑着脸,斜斜看书,午时的暖阳照进来,一半洒在周寻身上,他一贯穿得淡雅且素,这光亮晕染他衣衫一半,面庞一半,让他沾染上暖意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暖。 被光晃得眯了眯眼,周寻又半侧过身子看了会儿,百无聊赖的宗庆这时候目光落在了周寻身上,翘起上唇夹着那支笔,看着周寻微微有些倦懒模样,终于似是撑不住一般睡过去。 宗庆蹑手蹑脚走近听到人匀浅的呼吸最终把笔放在笔架上悄悄从书房要退出去,周寻掀了掀眼皮看着宗庆的动作,在他马上要踏出房门时道:“小少爷这是要去何处?” 宗庆闻言,甩了甩衣袖:“你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寻很是认可的点点头:“是啊,不然可怎么做少爷的老师呢?” 宗庆小大人一般抱着臂:“我可从未承认过你是我的老师。” 这倒显得周寻是故意上赶着自取其辱了。 周寻妥协一般:“既然今日这书是读不进去,我索性带着少爷去玩吧?” “你会有这般好心?” 还不等他说话周寻早就走在他前面离开了,宗庆也来不及叫嚷赶紧跟着脚步生风的人走了。 宗庆跟着周寻在市集上各处转了个遍,似乎瞧出来一点这人是要寻什么东西的意味来,但半晌也没见他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带着他四处转,弄得他整个人都跑不动了。 他正要以为周寻是故意借着这个由头找他的茬,周寻一手拿过一个东西在手上翻转几圈凑近给宗庆瞧:“正是此物。” 宗庆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原来找了大半日只是一个蹴鞠而已。 宗庆跑得已经累弯了腰,俯身两手搭在膝上喘气:“我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 “看来小少爷似乎很是失望啊。” 周寻看着手上的蹴鞠:“我再与小少爷打个赌,若是你蹴鞠赢过我,我便请辞不再管教你。” 别的不说,蹴鞠倒真是宗庆曾经的好玩物了,他着实踢得也不赖,于是此刻被周寻如此挑衅着心里也仍旧觉得底气足了许多,丝毫不惧。 宗庆一昂首道:“比就比。” 周寻:“那我们寻个地方去比一场?” 宗庆点了下头。 待到了地方,宗庆才瞧得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二人,还有许多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孩子:“这是?” 周寻:“你的玩伴,免得你又觉得我倚老卖老欺负了你。” 宗庆辩嘴道:“谁稀罕。” 周寻将蹴鞠抛上去,几个孩子一股脑跟着凑上来去抢,宗庆果然一马当先抢了头先向周寻那边用头顶着投进去,岂料周寻一下子拦住了那蹴鞠在腿脚间来回绕着踢了好几下,直看得他们都花了眼。 下一刻,他们目光还在周寻动作的蹴鞠上,周寻趁着一个不备反而一下子投进了他们那边。 “都怪你们,方才为什么不拦着他?他比我们都先投进了一个。” 几个被他斥责的孩子心上也自然委屈起来:“明明你方才也只顾着瞧他如何踢蹴鞠,哪里顾得上守住我们这边。” 宗庆一时气结。 再开始时又是一通的横冲直撞,连自己会的那些都不顾,一心只想着投进,旁侧的一个唤他将球传过来,宗庆只看了他一眼置若罔闻径自投过去。 一下子准头不够这一次不用周寻防守,蹴鞠还是没进。 另外的几个凑上来,宗庆只暗自懊恼,又不好拉下面子来承认是自己的不是,只好避着他们从一边走过去,他们则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边打量着宗庆的神色:“听见了吗?我们一会儿便如此做。” “如此不好吧?” “你若是不敢,那我来。” 周寻不用凑近仔细听都能从神情中看出来他们的计划。 果不其然,到了最后一局,蹴鞠马上要传到宗庆这边被身边一个人撞击了一下一个回身抢走了,下一刻尽管周寻都快围上他,他还是不愿将蹴鞠传给宗庆。 最后又被周寻瞅准了机会截走了,最后他们一众竟是连一球都没抢到,全让周寻得了。 一众孩子们将蹴鞠扔给宗庆离开了。 宗庆一下子两手接住,周寻走过来,宗庆垂着头看着手上的蹴鞠:“我又输了。” 周寻拿走他手上的蹴鞠:“宗庆,现在你明白了吗?” 此刻的周寻说话的语气格外的宽厚温柔,活像周寻是宗庆的大哥哥一般,卸下了所有装成大人,装成他老师的样子:“第一次对弈,让你明白不可自视甚高,第二次蹴鞠让你明白,没有他人助力,做什么都将一事无成。” 宗庆一手打掉了周寻伸过来的手恶狠狠:“我不需要你可怜,来教我这般愚蠢的所谓道理。” 周寻看着宗庆走远,却只是看着他一边不经意抬手抚过脸庞,一边格外倔强又坚定地向前走去,周寻并没有急着跟上去, 这下子宗庆剩了一个人,走在街上,忽然有个人撞了一下他身侧道了歉便匆匆离开。 宗庆指着人方才想争辩两句。最后想了想还是无力地垂下手。 可下一刻手垂下的时候,忽然摸到身侧的荷包不见了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向着方才的人追上去。 那个人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想过宗庆会这么快便反应过来,这一下整的他也开始心慌,将荷包里面的银子尽数掏出来塞进坏里扔掉了荷包。 宗庆停下俯身去捡起来地上的荷包只见已经是一个空囊了,便一手攥着又追了上去。 直追到一处深巷才停下,因为此时早就不见了方才偷走他荷包的人的身影了,他才回身突然后脑勺猛地一疼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般倒了下去,最后只看见那人衣衫的一角,和偷走他荷包的人身上的衣衫,一模一样。 “这小崽子怎么还不醒,该不会是你们下手太重了吧?” “我们就轻轻那么一下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也是这小子太过弱不禁风才这么一棒子就晕了这么久。” 宗庆在黑暗中听到这一群人争相吵嚷的声音,但是眼皮压得很沉很沉,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没能睁开来,只好听着他们的声音。 最终挣扎了许久才缓缓撑着睁开眼,微微动一下后脑勺仍旧是钻心的痛。 “诶,瞧瞧,那小子有动静了,好像是醒来了。” 听到这么一句话,几个人纷纷围上来凑近看宗庆:“确实是醒过来了。” 方才抢荷包的那个看起来似乎是这一群人的头目,他直接拍了拍宗庆的脸:“小崽子,醒来了就别装睡。一个荷包而已里面总共才那么几两银子,也值得你大动干戈直追着我跑了几条街不放。” 宗庆的手脚已经在昏迷的时候被绑了起来,这会儿只能自己挣扎着蹭着身后坐起身子一些看着面前的人:“因为再少都是我的,你们这样的人哪里配得到呢?我连你们碰上一点的东西都觉得脏。” 那人将拳头捏紧,其余几个看不过去:“大哥,这小子口出狂言,一定是没有吃过教训的。” 复又对着宗庆:“今儿我们就帮你长长记性!” 于是左右开弓将宗庆按在地上掌嘴,随后将他做玩物一般在地上踢来踹去,宗庆的脸一下子肿起来,身上只觉得各处痛得快要散架一般,这些人丝毫没有跟他留情闹着玩儿的意思,出的每一分力气都是实打实的,专挑着伤得多的地方反复踢踹。 宗庆仰躺在地上,这里还是之前的深巷中,却不会有人目睹什么,甚至没办法奢求让人搭救,只能在这里被人欺辱,世人看见的永远是别人想让他们看见的那光鲜亮丽美好的一面,而在每个黑暗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这样的事仍然在发生着,且会一直发生,千千万万件。 原来无限接近死亡却濒临崩溃的时候被人突然拽回来是一种这样的感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宗庆任由自己闭上眼想:也许今日他是要死在这里了。 可下一刻,并没有踢踹的动作,预料中的疼痛也并没有到来,相反他倒是听见了那一伙人阵阵惨叫的声音。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个人穿着清雅的衣衫,用剑刺穿一个人的身体,亦或是一剑封喉。 周寻扔了剑,一脚踢了踢他的脚尖:“还不走,是想着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不成?那时候,可没人会帮你收尸的。” 他单膝蹲下去看着宗庆鼻青脸肿的脸,可宗庆看着他忽而笑了:“我以为今日会死在这里了。” 周寻不搭理他的话,给他松绑后一只胳膊架着人扶了起来。 那一天的长街好像格外短暂,周寻说的话很短,这一次却足够宗庆记上一辈子了,周寻扶着他一步步走过长街,声音还是淡如水:“宗庆,你记住,没了右副都御史府,你什么也不是。” 也是宗庆第一次拱手:“谨记先生教诲。” 周寻身子一僵,最终继续走下去。 直到他们互相搀扶的身影在长街上渐行渐远,小到了一个点,再也看不见。 ...... 将宗庆送回府上,人人都知右副都御史宗大人因此事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还连连道要责罚与他,却是从他来便不待见他,百般挑剔瞧不顺眼他的宗庆为他求情,跪在宗启余面前:“爹,并非先生的错,一切都是庆儿顽劣才落得如此下场。” 宗启余赶忙扶起宗庆:“傻孩子,你说什么胡话,爹请他来分明是为了教你读书仁义礼智信,可他倒好,才来这么一日便害得你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叫爹如何能轻易放过他。” 周寻看着宗庆为难的神色,自觉地跪下来:“是在下的不是,没有看护保护好少爷,害得少爷受此苦楚,在下有罪。” 宗启余一拂袖:“既然自知有错,便去房外罚跪。” 周寻听完,丝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大庭广众,偌大的都御史府,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跪在房门外,庭院中。 也不知晓宗启余到底在房中待了多久,周寻是慢慢就感觉不到膝盖的酸软疼痛了,少年时,冰天雪地强撑着跪上大半日,他不是也好好的过来了吗?而今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宗启余哪里是不认可他在惩罚他,分明是故意为之让宗庆心生愧疚顾念到他的好,有周寻这么个人时时在宗庆心里,他自然会以之为标榜,凡事三思而后行,再不像从前一般。 宗启余终于舍得从宗庆房中出来,走到周寻身边不忘致谢:“今日多谢先生,若不是先生,庆儿又怎会如此快明事理。只是......” 他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只是我万万不能做这个好人,还需委屈先生一番了。” 周寻跪在那里,身子晃都不曾晃一下。 宗启余见他如此一手招来了一旁的侍女:“进去告诉少爷。” 侍女福了福身进去了。 宗庆见到侍女进去问:“先生可好?爹让先生回去了吗?” 侍女摇头,老老实实道:“不曾,老爷回去歇着了,先生还在门外跪着。” 宗庆听了,急忙翻下榻推门而出,扶起地上的人:“先生没事吧?” 周寻腿还有些发颤,仍只是笑着:“无碍。” 宗庆想差人送他回去却被他拦下:“我自己可以。” 于是宗庆扶着他的手一点点松开,看着他趔趄不稳的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格外虚浮和艰难,可是他始终决定一个人走,不许别人扶着。 就好像他一直以来选择的路不论多么难走,总也要撑着走完,顶风冒雪,从未停下,也不希望别人搀扶。 宗庆披着一件薄衣:“我好像当真遇见了一位很好的先生。” 小侍女却不明白,心里纳闷儿:明明这位先生害得少爷吃了这样大的苦头,怎的少爷反过来还要再感谢他一番? 宗启余第二日来瞧宗庆时见他气色身体已经好上许多,便:“爹斟酌许久,这许先生......” 宗庆下意识只觉得心揪着但料想不会是好事,便早开口求情:“爹,昨日的事却是孩儿的不是,不能全将过错推到先生一人的身上。这是许久以来庆儿遇见的最好的先生,还望爹爹能将他留在府中教导孩儿。” 宗启余忍不住一手抚上宗庆的墨发:“好,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将他留下来。” 宗庆却不知道,宗启余来时早已做好了打算要将周寻留在府上的,之所以还如此大费周章顺应宗庆自己开口,也是为了缓和二人的父子关系适当服个软给他瞧瞧,显示一下他这为人父的大度和蔼。 周寻既是被留下,御史府中便为他留出了一隅,借此去辞行周随。 周随看着人衣角生风鬓边带尘而来,面上分明和煦似三月春风。 “看来是很顺利。” 周寻:“倒是还要多亏了阿随。” 有下人上来奉茶,给周随和周寻一人端了一杯放在身侧。 周随揭开茶盏盖子吹了吹:“阿寻,我早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何谈一个‘谢’字?” 下人站到周随的身边,周随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殆尽,眼睛睁大些,看着周寻,只呕出一口殷红鲜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寻是宗庆的人生导师,宗庆在某个方面某些程度上也让周寻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所以周寻对待宗庆就像面对儿时的自己,他也无比希望那时候的自己能遇见一个引导自己走向正途的人。只是可惜他差了一点运气,所以他对待宗庆的好和教诲都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他时而矛盾,虽然自己先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做一些事,又不愿意承认他在这其中其实也不忍心做大的坏事。 这两天我看了一本书,太惆怅了,整个人感觉有点自闭。 今天答应好的补更新,我做到惹!夸夸我!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uo 第55章 怜取眼前 周寻直接松了手, 茶盏摔在地上, 茶水溅了一地。 周寻扶住身子马上要倒下来的周随,侍女急着离开,周寻:“私自谋杀主子,原来是吃里扒外, 来人将她抓起来, 严刑拷打!” 周随一手紧紧扒着周寻手臂, 唇边不断溢出鲜血:“阿寻,还好……还好……” 周寻看着他伤口:“你快先别言语了。” 周随:“还好,你早几步离开了这府上,不然……” 他大口的喘着气:“不然,恐怕你也要被我所累, 指不定哪天也要遭遇上怎么一出。” 周寻面上焦急:“快去找医官来!不行便去叫祝姑娘回来!” “阿寻,你别急,我的身子自己清楚, 我好着。这一点伤算不了什么,刺伤我的人不用仔细打探我都知道。” 周寻打断他:“我也知晓。无非就是一些眼红的, 瞧着你如今得势赚得盆满钵满想来分一杯羹, 想来是没成, 或者你挡着了他们财路,才如此嫉恨你。毕竟若放任你一家独大, 他们如何在郧都长久立足。” 周随拍了拍他的手:“你,你知晓就好。我倒是庆幸,早一步听了你的安排将你送出去当客卿, 避免了我这边的人无故寻仇,也能护着你不受伤。这都御史府无疑是你最有力的屏障。” 说完他的手松开,垂在身侧。 恰好此时祝惜慈被寻了回来,周寻连忙叫喊:“祝姑娘,快来瞧瞧阿随!” 祝惜慈一看周随衣裳沾上了许多的血,连忙跪在一旁为他把脉:“阿寻,他并无大碍,这下手的人对人体穴位并不清楚,扎下去的这一刀虽然看上去失血过多有些可怖,但好在没伤及要紧的地方。” 惜慈:“我去开个方子让下人去抓些止血的药给他敷上,再喝上两碗活血化瘀的汤药就不打紧了。” 她看着周寻往上抬了抬周随上半身,只是呆怔着,却并不说话,看得惜慈有些害怕。 惜慈让下人去抓药,周寻还是呆呆揽着昏睡的周随不撒手。 “我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就这么一个郧都,唯一就这么个人真心实意的对我好,由不得我不信,可我好不容易信了,他又险些遭了大难离开。” 惜慈握上周寻的手:“阿寻,这不是你的错,你并不能未卜先知,预料到所有的事。避免不了这些意料之外的伤害。” 差遣的抓药的下人很快抓了药回来,惜慈便先去弄好了药来给周随敷上。 周寻却一手拿过来:“我来吧。” 惜慈由着他去,帮他把周随的衣衫解开一些,袒露着上半身。 周寻这下子才看清楚:原来周随身上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周寻用手直接沾药给他敷上,那手都一直在抖。 还是惜慈放心不下,一手握着他胳膊稳住慢慢才将药敷上。 惜慈见过许多伤病的人来寻她瞧病,唯独没见过周随这般身上带着许多陈年旧伤的人物,新伤旧伤叠加着,一看就知绝非一朝一夕造成。 周寻那双眼此时似乎失去了焦距,没有人能看清楚他到底在瞧哪里。 他只是端着药碗:“我一直以为我身上落下的伤,比他总是要多一些。没想到他竟是一身的伤。怎么落下这么多?” 可他,竟是全然忘了当年他被楚休鞭打,那个像他如今给周随涂药一样的褚和了。 比他待的时日更长一些的人,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就算身上的伤愈合了,心上的伤终年不愈。 惜慈夺走他手上的药碗,周寻的目光一点一点重新凝聚回来,最后看向惜慈:“奇怪,我对着这个人这么些时日都忘了那种被称之为熟悉的感觉,却在看到他身上的伤疤,一瞬间有了几分熟悉。” “阿寻,就算他不是你记忆中的人有什么关系呢,记忆是过去的,现在记得的会成为以后的记忆,从这一刻起你将他当做身边的亲人,也是一样。只要你想,他和你印象里的从来就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和偏差。” “他依旧是他,你也依旧是那个阿寻。不管是你认为的,还是他认为的,从来都一样。” 周寻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但他知道了一件一直困扰许久的问题:回忆找不回来有什么要紧呢,和惜慈说的一样,过去再好再不好,也都过去了,要紧的是当下,是以后的未来。 无需证明身边的是不是从前的人,只要是真心实意的待他好,又有什么关系何必要追究个真假呢? 那从来到郧都以来一直追寻记忆的做法于是一下子变得十分幼稚,让周寻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来到郧都,这些日子做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寻扶着周随到榻上,惜慈为他盖上被子。 看着昏睡中的周随,周寻开始再次端详他的模样:“惜慈,你说我一心要来郧都究竟是为了什么?” 惜慈:“阿随说不是为了名利吗?” 周寻:“我听着他却是这么说的,可我分明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怎么还能因为我曾经这一句在这里等我呢?” 周寻呓语:“阿随初初见到我,定然是失望的。” 惜慈两手牵着周寻的两手,手握着他的指尖:“或许一开始求名利是为了自己,可以后便可为了他人。阿寻,这就和我为何行医一般。” 惜慈:“阿随,一定也想你出去看看,看看那些在所有人忽视的地方,有哪些人发生了哪些事。你该去外面瞧瞧,心中自然会有个定夺。” 若说从前的周寻心里只想着为了自己谋权势登高位,后来的周寻是因为周随让他急着自己要做的是谋权势,那如今的周寻想自己再去瞧一瞧这人世间,自己再做定夺。 一只猫突然从房门外跑了进来,似乎嗅到熟悉的气息,只朝着一人奔过来,随后周寻蹲下身子一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猫儿也直舒服的打着呼噜,朝他靠近一些蹭进他怀中,周寻一手顺着它的毛:“不知道为何,看到这小家伙,心里总也莫名忍不住柔软下来,也格外叫人熟悉。” 他将猫抱给惜慈接着,惜慈还没碰上,猫就自己跳下去跑了。 周寻见猫也去了,便:“阿随有你在身边照料我也放心,我得去城外一趟,劳烦你多照顾。” 惜慈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周寻情急之下似乎叫了她的名字。 赶着人还没离开,惜慈:“方才你叫我什么?” 周寻:“惜慈。” 这么久以来,周寻终于这么唤了她一回,不管如何都是祝姑娘。 只因为周寻变了称呼,惜慈心里翻腾起一种特别的感觉来,可她不似周寻一般过分清醒。 只是经过她的话那么一点拨,所以周寻便想着当身边的人都做最在乎的亲人罢了。 与一个人亲疏与否,唤一唤名姓并不打紧,之所以亲疏之分只是因为心上感觉到的距离远了或是近了而已。 周寻这才到城门口,一个姑娘正猫着腰四处找寻着什么的模样。 因为她俯身,所以脸庞的长发不时散落几缕,她只好一边不停找着一边再把长发用手勾着别回到耳后。 周寻急着出城并不注意,那姑娘也不注意,一个回身,二人就撞在一处。 姑娘揉着额头致歉,周寻也略略欠身致歉。 姑娘见他并不多纠缠滋事,便重新又去寻她的物什了。 “喵,喵……” 姑娘此时索性学起猫叫来了,周寻下意识问:“姑娘这是?” 那姑娘站直身子:“我在寻我家小姐的猫,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没看好跑了出去,眼下是怎么也找不见了。” 姑娘声音低了低嘴里嘟囔着委屈极了:“瞧着人没拦住,这下子小姐最爱的猫儿也不见了,小姐回来见不到可怎么是好?” 周寻心下想到什么,莫名有几分心虚,但随后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荒唐想法,只撂下一句:“那姑娘且慢慢寻着吧,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陪着姑娘寻了。” 那姑娘皱着脸:“公子去吧。” 随后又寻起来,周寻匆匆离开,那脚步快得像后面有追魂索命的跟着不放,慢一步都要被逮住一般。 终于到了城外,才松下来一口气,边走边想着方才遇到的找猫的姑娘说的话,这下子有足够的时间给他反应。 自己也是前些日子恰好捡到了家中那只猫,莫非…… 随即他拍了拍自己两颊:“怎么会如此巧合?这偌大的郧都,指不定是别人家丢了猫,或者根本就是只流浪猫,怎的自己捡到,还偏偏是她家的猫了。” 于是他便没再多想,只是心里仍旧有些不安:万一这猫真是她的,自己这般占了别人的猫,岂不是太过无理自私了?可是那猫同他这般亲近,瞧着不像有主人的模样,若是真有了主也不至于这般亲近他了。 恍惚间,周寻感觉自己脚踝处被什么缠上,突然一紧走不动步子,只能停在那儿。 他低头一看,有一双黑黢黢沾得满是脏污的手紧紧的扣着他脚踝处抓得紧紧的。 作者有话要说:只要你想,任何人都会是你心里一直的那个模样,并没有改变的。 阿寻的猫当然是锦书小可爱的了,没有锦书小可爱在,有她的猫会陪着他,可是阿寻贪心,猫和人他都想要。所以我满足他,将来,猫是他的,人也会是他的。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vo 第56章 世道人心 周寻猛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抬起被一窝乱糟糟的蓬草一般的头发覆盖着的脸。 他头发上沾了许多的脏污, 弄得头发都打结了,还是一手抓着周寻的脚腕:“救......救救我......” 随后晕倒在周寻脚边,一只手却还抓着。 周寻蹲下身子,用手拂开挡住他脸的头发, 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唇色泛白, 整张脸瘦的活活像脱了相一般,总共加起来怕是也没有几两肉。 周寻将人拖着载到了附近的驿站又请了医官来为他瞧瞧。 医官把脉过后,又掀开榻上人的眼皮看了看:“是太过虚弱才会晕倒,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长期没有好好饮水进食以致营养跟不上所以才会突然晕倒。” 周寻却是纳闷:“这好好有手有脚的人为什么不能去好好寻一份活计养活自己, 将自己弄到如今这副凄惨的模样呢?” 医官拱手叹了口气:“看公子这副模样,想来应当是富贵之家极为顺遂的,现在的梁朝怎么还像之前的模样, 掩藏在百姓安居乐业下的都是粉饰太平罢了,官员也好, 上报的全都是盛世太平, 渲染了好一幅江山如画, 百姓只能压着配合这盛世之景罢了,谁又不是眼下朝廷的牺牲品。像公子这样的人又哪里轻易明白呢?” 他说到这里, 忽然觉得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来看病的医官,但却逾矩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一般于是忽然停下来。 “在下多言了。” 周寻走近榻边,看着榻上人消瘦的模样:“掩藏在盛世下的, 永远是这副腐败又不堪的模样。可是总要有人冒大不韪来揭开这一层若有似无的纱将这些血淋淋而残酷的现实展现在所有人的眼下才是。” 医官被他的话唬住了,他也见过许多世家贵公子,哪一个会有他这般的看法?无非陷在繁华绮丽的富贵梦中饮酒作乐无法自拔。 “我并非富贵之家,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周寻指了指榻上的人。 医官:“若是天下能有多几个公子一般的人物,何至如今?” 周寻宽慰:“想要让天下人的日子好过起来,这些人必定是必不可少的。总会越来越多的。总有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那一天。” ...... 周寻照料着人醒来,那人醒过来周寻扶着人靠着那里。 他这才道谢:“多谢这位公子,今日实属抱歉,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我实在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周寻随意摆了摆手:“我今日本就是想来城外瞧瞧,不想......” 他像知晓周寻心中的想法一般,笑了一声:“公子瞧见这副样子,失望了吧?” 周寻:“说不失望自然是假的,可是失望似乎又有些过。” 榻上的人咬牙切齿,显露出很多的恨意来:“自从前几年梁朝又不顾劝阻同夷狄一战,梁朝早就伤了元气,到了现在,早已经是内忧外患的空壳子了。” 周寻其实是并想不到梁朝如今已经快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的,只是来了一趟城外,没想到就打开了眼界一般,城外城内,不过一墙一门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那人复又接着说:“公子见着的我还是个活人,撇开我不谈,城外还有许许多多如我一般的人,再加上那些无声无息死去的人更难以计数,公子向着城外再走上几里路,路旁都能见着尸体。” 周寻听着他越说情绪起伏越激动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也是莫大的受害者。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开口,眼中已经隐约有了泪意,声声似含哽咽:“许多贫穷人家没了办法,为了活下去,只好卖儿卖女。我家中本也有一个妹妹。”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高矮,笑得有些苦涩:“,她才这么高,不过六七岁,正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自在年纪,却要因为这吃人的世道被卖给人牙子。卖给别人去做什么呢,想来公子这样的人是不会知晓的。” 他掰着手用不以为然的口气道:“是去给富贵人家做下人,还是去给富贵人家做童养媳,或者被转手卖去别的地方再或者被卖给老鸨......”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那里的周寻,像是无端的质问:“公子,富贵人家尚且有退路可言,换了我们这些,可怎么办呢?” 周寻不知道,他也曾是这样走投无路的人,走到如今这一步他自己仍旧不知道自己付出的那些换来的这些值不值得,也不知如今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他想要的是好抑或是坏。 周寻:“不能靠别人,就自己让这个时代好起来。” “待你养好身子,带我去瞧瞧那些城外同你一般的人吧?” 那人忙不迭的应好,还差点儿要下榻来向周寻磕头致谢。 他养好身子后,果然带着周寻去了城外更远一些的地方:“公子,就是这里了。” 仅仅是走到这里,眼前的这一幕足够让周寻感到触目惊心:许多父母抱着虚弱至极的孩子,身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饮水都是直接从附近小溪沟渠舀来的水,不知干净与否就直接喝下。 周寻一手拦住一个正要饮水的人问:“老人家,这水不知干净与否,你们就这般饮下了?” 老人家脸上满是被道道深深的皱纹褶子划分成的不平沟壑,手也像是皮包骨头的老树皮一般,眼睛里是浑浊的,看不出一丝明畅的光亮来,他苍老得像来自悠远的地方缓缓传来的微弱声音道:“现在连活命都难,有一口凉水有的喝都不错了,哪里还有人管干不干净呢?” 周寻挥袖直接打翻了老人的水,老人颤颤巍巍起身正要与周寻理论一番,却见周寻:“老人家,这水脏了,不能喝的。” 他复从腰际取出一些碎银两来塞到老人的手上:“老人家,和这几个人一同去做一些正经活计谋生吧。” 老人攥起手,随后又松开手将银子都扔在地上:“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哪里体会得到我们这些人,有任何的事就想拿银子来解决。” 周寻俯身拾起地上的碎银,看着那些妇孺用怯生生又含着憎恶与悲哀的目光看他,周寻只觉得一种莫大的无力感。 原来,这就是惜慈让他走出去仔细瞧的东西。 待老人强撑着走去一边,一会儿来了个女子到他身边:“公子勿要介意,我们又何尝不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郧都立足?只是这京中天子脚下管理甚为严格,仅仅是一道城门就足够将我们所有人拒之门外了,更遑论,郧都现在严禁流民随意出入,若有见到必定将我们赶出城外,故而这么久以来我们才只好蜗居在城外,居无定所。郧都中的大小官员从几个月前开始疯狂征高价税,京中普通商户都险些入不敷出,换了我们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又如何能在郧都活下去?” 女子看着一个孩童歪歪扭扭用不稳的步子走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唤:“娘亲,我饿。” 于是女子将孩子揽在怀里轻轻拍背哄着:“乖,在撑一下。” 周寻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饼:“我身上没有别的吃食,将就一下吧。” 随后他将饼塞进孩子的手里,又一手覆上孩子的头:“乖,吃了这个就不会饿了。” 可是孩子正要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却调转方向将饼递到自己娘亲的嘴边:“娘亲也吃,娘亲吃了,柔儿再吃。” 女子拗不过,便凑近在边角处咬下一小点来将饼重新推给她:“好柔儿,娘亲吃了,现在你吃,娘亲饱了。” 那叫做柔儿的小姑娘这才捧着饼开开心心的吃起来,吃到一半又突然停下:“娘亲,柔儿不吃了,我们以后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饼吗?柔儿好怕再也吃不到,所以柔儿把饼攒着留下来慢慢吃吧,这样我们还能吃还几次,娘和我都不会饿肚子了。” 这个傻姑娘,仅仅因为一张已经冷掉的饼,就如此珍惜。 周寻心里一酸,只听见女子对柔儿:“以后还有,柔儿吃吧,再不吃饼坏了,就不能吃了。” 她推着柔儿后背,柔儿乖巧的拿着饼去一旁吃了。 女子用衣袖不住地拭泪,连掉泪都不忍心让孩子瞧见。 周寻行礼道:“我虽没什么大的本事,但诸位若是不弃,不妨随我回郧都安身,家中温饱并不成问题,各位若是愿意,可去我家中做侍女侍卫。” 这个身份着实有几分惹人不悦,但眼下周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帮他们,除了如此,但要他视若无睹放任不管他又着实不忍。 周随同他一般,定然不会介意。 那女子拉着孩子过来叩头:“谢过恩人,谢过恩人。” 有了第一例,剩下的人也纷纷叩头道谢。 此处有六个人,并不算太多,周寻琢磨着如何将这些人带回郧都,此时恰好有马车驶来,徐徐停在了周寻众人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接受的,不公的被强安在自己身上,无力反抗,那就去改变它。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vo 希望这个或悲或喜的故事带给你们的,永远是正能量! 第57章 一心向民 几个流民见势有些怕, 下意识往周寻身后躲了躲。 周寻目光变得凌厉了些, 只紧紧盯着停下的马车。 马车上的人一手挑开帘子温声道:“怎么,几日不见,阿寻就认不得我了?” 随即周随从马车上径自下来,一手横在身前一手背后。 周寻见到他一下子紧张烟消云散, 心里没了戒备:“阿随, 你怎么来了, 身子可好了?” 主要是现在郧都情况特殊,他也怕会有人刻意出城来查探,到时候他也护不住这些人。 周随活动了一下胳膊:“大好了。” 周随看了下身边的流民百姓:“这不,听闻你有需要我便及时赶来了。” 周随倾身凑近一手挡着:“详细的回去我再同你说,眼下还是解决这些百姓的事要紧。” 周寻:“也是, 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让他们都跟着我一道进城不就好了?” 周寻环顾一周的百姓:“可是这么些人,一个马车如何藏得住?” 周随喟叹:“阿寻,你何时也变得如此......”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 但到底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来,便实话实说道:“笨。我们藏不住, 就让他们大大方方跟着不就行了?你莫要忘了我如今的身份和财势, 恐怕也不敢有人轻易寻麻烦吧?” 周寻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上捶了一下:“确实如此。” 他便又转向那些百姓两手做了个往一起聚拢来的手势示意大家聚到一起去, 那些人这时候将信将疑缓缓挪步子去了,周寻:“眼下这位才是能助我们顺利入郧都谋生的所谓贵人, 只是要委屈大家跟着马车后面步行。” 他恰好将话停在这里,周寻想着要尽力照顾抚慰这些流民的情绪,但又怕自己的言语做法不对唐突了他们反而适得其反, 于是细心斟酌试探。 流民们自然懂得此事的难处,再加上周寻来此地毫无架子没有半分嫌弃,待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都能如此温和友善,心里又渐渐动容。 “好,我们答应。”依旧是方才一开始拒绝周寻好意扔了他给的银子的那位老人回应着。 他拄着一个木棍撑着身子走过来:“我们答应你,但也希望公子不要食言。” 周寻一开始来,他确实因为城中的那些富家子弟对周寻自然而然的也就带着恶意和偏见,可尽管他百般羞辱和刁难,周寻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待他们依旧好,他一开始还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的,毕竟漂泊这么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尝了个遍没那份胆子再去轻易相信旁人了。 可是周寻连去处都帮他们考虑周到安排好了,还细细询问他们的意思,并没有半分的强人所难。眼下他们反正也无处可去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索性信了周寻。 年长者即便在一众难民中仍旧也会因着身份年龄地位阅历的积攒显得更有权威和信服度,于是此言一出,许多人陷入思索中没出声,然后慢慢地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举手示意赞同。 一瞬之间,就敲定了下来。 周随身子放低一些展开一手胳膊:“委屈各位了。” 周随便要上马车,一只脚才踏上马车随后又放下来:“阿寻,你也来。” 周寻却道:“既然大家都走于马车一侧,我便一同跟着,这里距离城中倒也不是很远。” 周随点了下头没再规劝上了马车。 到马车缓慢行驶时后面便跟着这许多流民来,周寻抬手在马车上敲了两下。周随掀开车窗帘,周寻:“阿随,他们如今这一副装束,恐怕不太好混进去。” 周随往外抻了下脖子一瞧随后对驾车的人:“去城外最近的驿站,顺便去问问他们每个的尺寸,给他们几个置办一身衣裳,不用太过繁复华丽,普通的就好。” 于是驾车的人将他送去了驿站,而后跟着差遣的人一道去了布庄带回来几身衣裳。 柔儿得到这衣裳最是欣喜,便被娘亲推着连忙跪在周寻周随身边:“谢过公子。” 二人都连忙伸手去扶。 置办好行头,周随这才好带着人往城中去。 到了城门处,果然有人将马车拦了下来:“站住,例行检查,还望配合。” 周随坐在马车上,气定神闲道:“诸位也不打听一番,就这般拦车吗?” “我管你是什么人,也要检查。”于是一只手直接去掀车帘,周随一把捏住了那人的腕子,生生要把骨头捏碎一般,随后松手甩了出去。 守门的士兵直呼着痛不停地开始吹手腕,周随轻笑:“这位小爷这般的功夫守门,怕是也守不住。” 那人被周随三言两语激怒,幸好身边有个明事理的拉住了他:“不论如何,这是小的们的差事,还请不要为难小的们。” 周随撩开帘子,一手亮出来一个令牌:“这下,我们可能进了?” 那两个一看到这令牌一下子没了声气,连忙退到一边俯身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直至车马过去,两个士卒还在议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得到这出入令牌,可这马车后头跟着这么一大群下人,也是极尽奢侈了。” “说不定是出城哪里的人牙子贩的人口,近日涌来京中的流民不是众多吗,难保不是被新买回去的下人。富贵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去管呢?又不是花了我们的银子。” 到了府中,周随先是唤了下人带着这一众人下去安顿便和周寻坐下来。 周寻一手搭在椅上,身子转过去。 不用他开口,周随先抬了手:“我知道你这一路上定然已经憋了许久了。我之所以会知晓你今日行踪以及为何及时赶到,你应该也猜到了。” 周寻面色冷下来,周随也知晓周寻想听想要的是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如今这样的承认。 “阿随,你不是说会尊重我做的一切吗?如今处处” 周随呼出一口气:“阿寻,你也无需紧张。你且听我说完。” “你才从边疆回来,虽然我们从前跟着楚休学了一身自保的功夫,但这毕竟是京中,算无遗策都难,人心诡谲不得不防。我忧心你才回来,恐遇上什么危险,若非遭遇些你一人应付不来的,总也有人在你身边及时帮着。” 周寻听完,这才明了他的用意。 “对了,你将那些人带回来是何用意?”周随随意地岔开了话题,他之前也是怕周寻知晓此事会多想,也会因为身边总有人跟着不自在,但又怕他遇上什么不测,这才安排人手在他身边暗中保护。 “只是觉得,这些人太过可怜。” 周随:“仅仅如此?” 周寻绾起眉头:“不然难道还应该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周随咂了咂舌道:“也不是不可,我本以为按着你的性子,该是想借机拉拢人心......” “阿随,人心若是这么好拉拢,这天下早就要颠个面儿了。” 周随:“随你,便是你要在这府上养上许多闲人来,也不是不可,毕竟我也养得起。” “你将我的猫好生照顾着,我该回御史府去了,不然我这门客当得可是太过失职了。” 周随:“你且日日惦念着你的猫罢,当真将自己做客卿了?” 周寻“总归是攀上了一棵大树,没爬上去之前还是得小心着些,以免自己掉下来。” “随你。” 周随一向不对他多加干预,却每每如他所言,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谢谢你,阿随。” 周随怔了一下,摆手:“快回去吧,晚了该叫人起疑心了。” 周寻便拜别周随回了御史府。 “许先生,您可回来了,庆儿这几日不见你,可是日日惦念着。” 他才回来,宗启余竟然亲自很快的迎了上来。 不多时,许是听闻他回来,宗庆也很快赶来,一下子在他面前恭敬行礼:“见过先生,先生这几日去了哪里,为何总是不见先生。” 周寻把手搭在他脑袋上:“去处理了一些事情。现在已经解决完了,可以安心待在府中教你了。” 宗庆装着别扭的样子,那溢于言表的喜悦却怎么也藏不住的。 宗启余却先打发了宗庆下去:“庆儿你先回书房中温书,先生一会儿便会去寻你,眼下爹有事同先生请教。” 宗庆两手交叠弯身:“那孩儿便先告退了。” 周寻:“大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宗启余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近日南方发了水灾,导致庄稼颗粒无收,许多流民涌入京中,依先生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周寻:“流民数量太大,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悉数放入京中,但若是为了保全郧都中的秩序而将流民们拒之门外,恐怕长此以往也会引起流民们的不满,天下处处积怨深厚,这天下便不会那么太平了。” “这正是我伤脑筋的地方,眼下关键的源头是如何解决水灾问题,不然到时江河堤坝破防,泥沙俱下又会招来许多蝗虫……只怕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作者有话要说:我新买但很鸡肋的电脑让码字速度本来就慢且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我,码起字来更是雪上加霜。 这电脑仿佛是我的克星,天天非要因为它不痛快那么两次……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vo 第58章 流离失所 “大人来问我的时候, 心里定然早就有了决断了吧。” “先生说笑了, 我是真心实意向先生请教此事该如何是好。” 周寻:“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在下只是玩笑一句。那对于这水患治理,大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宗启余:“本来是想举荐一位大人去,可那位大人放心不下家中家眷, 而王上年事渐高, 有意在几位殿下中择一位。几位殿下之间明争暗斗, 几个稍微走近一些便要被冠上结党营私的名头。许多殿下之间暗暗较劲向来不和,这立场是哪个都不能轻易站。” 周寻颔首:“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确是如此。大人举荐哪一位大人去,这件事都不好解决,若是举荐殿下们去。但凡您是举荐的这位同你关系要好的有才的, 王上免不了怀疑大人的用心,而举荐的这位若是能治理好水患,回朝时王上心里也会有所忌惮他的才能。举荐而去的人换成几位殿下, 治理好了,王上定然对殿下嘉奖有加, 推荐的人也要落下猜忌。治理好了是罪, 治理不好更是罪。” 周寻摇了摇头:“当真是难办, 大人这可是丢给我一个难题了。” “正是因为此事难,我又信得过先生的为人, 这才请先生来一同商议。” 周寻一手不自觉地捏了两下耳垂:“大人若是信得过我,不妨直接举荐大人看起来宫中的几位殿下中最无才的那一位去。” 宗启余摊手:“先生的意思是......” “王上和众位大人心目中最无才的那一位,可未必当真就是最无才的那一位。这世上还有两个词, 一个叫藏拙,另一个叫蛰伏。王上那里看着这最不起眼的一个殿下,必然信奉了这什么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几番朝臣反对周折,最后去的一定还是这一位。” 宗启余听着突然就开了窍,抚掌而笑道:“先生妙计,先生妙计。” 周寻弯身:“在下尚且是入世未深的少年人,大人以后便不用以先生相称了。” 宗启余晃了一下手:“先生此言差矣,我这一句先生并非是瞧先生年纪是否与我年长,而是看着先生胆识才干与谋略,故而如此称呼。” 周寻浅浅一笑:“多谢大人抬爱了。” 宗启余却急着两手扶住周寻两只胳膊起身:“先生无需如此客气,有了先生今日这一番点播,我便知晓到底该如何做了。” 宗启余:“先生才回到府中,多有劳累,先生现下便可以去自行歇息了。” 周寻退下后直接去书房寻宗庆,宗庆早已经咬着笔头等得百无聊赖:“先生,你可算是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比我们上课还重要。” 他拿着笔在手中翻转:“平日里不是他最看重我要好好跟着先生学习吗。” 周寻坐下来:“那你今日想学些什么?” “这......”少年愁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出来。 于是讨好卖乖道:“先生愿意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周寻拿书敲了他的头:“小少爷近日来倒只学了些有的没的。” 宗庆抱着头:“先生又取笑我了。” 周寻正色:“阿庆,你可有想过将来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阿庆歪着头想了下看到周寻就有了答案:“想成为一个如先生一般的人,万事筹谋于手中,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模样,知进退懂世故,万事又看得清楚格外通透。” 周寻示意他打住:“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成为我这般的人,太累了。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要多很多,每一次所得到的都用失去更多来换取,宁愿从来就不要得到。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费吹灰之力,都是你所瞧见的,又怎么知晓在你瞧不见的地方,旁人看似的不费力,是做了多少的准备。” “至于万事都琢磨的清楚看得通透,则是最不好最痛苦的,这意味着一切你都瞻前顾后生怕出错,不敢进不敢退。做一个这样的人,是要损福折寿的。” 宗庆:“先生明明还是年长我几岁的哥哥,偏偏每日如此悲观扯起了什么折不折寿。当真有这么一日的话,我便将我自己的福气寿命分上哥哥一半便是。” “你这玩笑话,倒险些叫我当了真。” “罢了,嘴上说得如此动人,无非便是不想读书。我瞧着,你今日也还不适合读书,带你出去长长见识吧。” 宗庆跟着他一道出府,市集上的热闹也半晌没冲淡他的回复:“先生,我方才并不是玩笑,而是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不论如何,我要努力做一个如先生一般有学识远见之人。” 周寻的声音夹杂着许多百姓的声音一同回给他:“你就不怕这样的我,根本同你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万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你不是错信我一场了。” “我有耳朵可听,有心可感受,有眼睛可瞧,怎么先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却还要从别人的口中知晓?” 周寻用视线比划了一下宗庆的个头,想到了当初在醉香楼和他分几块点心的小少年,心中酸涩。 他同周寻分开时,也像宗庆这么大吧。 于是周寻踏着步子,看着他像承认又像赞许一般:“也是。” 终于逐渐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周寻停下来:“到了。” 因着有了上一次被众人围殴堵截的经历,这一次倒是让宗庆涨了记性分外警觉。 周寻推着他肩膀:“你且放心吧。” 于是宗庆便由着他推着自己往前,入目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说起来,周寻也只是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这次流民数量之多竟真的让他意料不到,不仅是城外,就连这城中也有。 可怜这些人就算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进了城中,也是死路一条。陨都中容不下他们这些数量庞杂的流民,忧心他们扰乱京中秩序,又担心他们会带来什么不该有的病,到时候就更难管制。 宗庆看得一愣,回头去问周寻:“先生这是......” 周寻:“你来瞧瞧这世道,如何让人知世故而不世故。你从前不懂,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过,今日你也算见了一回,想必也能明白。” 宗庆向那小姑娘走近,一只手要去拉她,小姑娘害怕,不住往后退,最后将攥着的一只小手背在身后,开始嚎啕大哭。 这一哭,可把宗庆整糊涂了。 小姑娘一手抹眼泪,一边哭着:“我不是,我没有偷,这是我捡来的......” 语气中委屈极了,这一哭像是压抑已久的宣泄,眼泪决堤而去。 宗庆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周寻蹲下身子掏出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捏着帕子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哄着:“不哭,我们没有说你偷了东西。” 周寻目光往她身后看去。 小姑娘见着这个哥哥如此温柔,生得又好看,和那些咄咄逼人的人一点都不一样,这才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收回来展开在周寻眼前。 宗庆看见嘴巴都惊得合不住:上面是一个同样脏兮兮的馒头,只有一点点白的地方和那个形状,足以让他们知道那是个白面馒头。 小姑娘:“我太饿了,我们家乡发了好大好大的水灾,爹娘说今年没有粮食收啦,我们只能出来谋生,可是京中容不下我们,娘在路上就病死了,爹没找到活儿,总是饿着肚子给我寻吃的,我们太饿了,没有办法,就去偷去抢。后来被发现了,爹就活活被那些人给打死了。” 宗庆听完,沉默下来。 周寻重新用帕子给小姑娘擦拭眼泪,小姑娘的目光又回到馒头上:“哥哥,这个馒头真的是我跑了好远好远的地方捡回来的。他们不要的,我也不能要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语气委屈又无辜,细细小小的又小心翼翼。 “哥哥,我好饿,能让我先吃一口馒头吗?” 周寻还没回答,那小姑娘两只手捧着馒头咬了一大口,眼泪从她眼角流下来:“我好久没有吃过好吃的馒头啦。” 宗庆见她吃脏馒头急了,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馒头,小姑娘追着地上的馒头,赶忙捡起来吹了又吹,可是馒头正好滚到了路上的积水处,实在吃不了了,于是小姑娘脸上便再没有方才的温软和无辜,而是拿着馒头恨恨看着宗庆。 宗庆被她的目光吓得自觉后退了一下,结巴道:“那,那馒头不干净了,我,我怕你,吃了生病。”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都开始抹泪:“可是爹爹说,只有我了,我一定要活下去呀。” 周寻也不顾小姑娘整个人脏兮兮的,直接就一手揽在她背后将人搂着拍着背:“是呀,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姑娘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指着那个地上的馒头:“我想吃馒头。” 宗庆开口:“馒头有什么......” 可是周寻却笑吟吟的应了:“好,哥哥带你去吃陨都最好吃的馒头。” 于是她牵着小姑娘的小手带她去吃馒头,周寻再知道不过,就算是再小的孩子,心里都会对某一件别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东西抱有偏执的执念,同样有别人轻易难以理解的自尊心。 这个小姑娘,在她最难的时候,只是想要吃一口捡来的馒头,也许她还想吃别的,可也许她就是因为好久没有吃馒头好不容易捡来的一个馒头掉了,所以才想吃馒头。 再或者,是那点不被人看得起的自尊,自尊教她,即便是好心的人带她去吃好吃的,她也只能说馒头。 可是宗庆挠着头在后面慢吞吞的走着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就只是一个馒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有几个地方我写着写着很心酸,不管是“阿寻玩笑一般说自己这样的人会折寿,还是宗庆回答他自己有眼耳口为什么要从别人那里认识阿寻亦或者是爹娘双亡的小姑娘吃脏兮兮的馒头说别人不要的我也不能要吗”这几个地方都让我心头一酸,可能因为我太敏感了就觉得世道有时候真的太残忍,将一个人磨砺着逼他长大,丝毫不能有喘气的机会。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wo 第59章 忍人不为 小姑娘被周寻带着如愿以偿去吃了馒头, 周寻还是叫了两个菜, 不管她愿不愿吃,他到底还是不忍心拿几个馒头搪塞她。 小姑娘一手抓着一个白面馒头左一口右一口吃着,险些还要噎着的模样。 那是富贵人家最普通不过的吃食,食肆中便只有她一个人两手拿着白面馒头吃得满足, 口齿不清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馒头了!” 这个小丫头, 小小年纪, 流离失所,又因为家境,恐怕也不曾吃过许多好东西,于是仅仅是两个白面馒头都能被她称作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周寻为她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慢些吃,不够还有。” 小姑娘看着周寻笑眼弯弯:“哥哥, 你是我见过心地最好长得最好看的人啦。” 周寻看着她,眉眼间都盛着满满的温柔:“哥哥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小姑娘停住不吃了, 拽住他的袖子:“哥哥,你是不是也要丢下我不管了。” 周寻拉下她的手:“怎么会, 哥哥有事, 一会儿就回来。” 宗庆还傻傻坐在那里不动, 周寻偷偷拉扯了一下他背后衣裳,宗庆这才站起身跟着走出去。 “先生不是有事吗?带着我一起去干嘛?” 周寻只顾着往前, 一刻都不敢停下,他生怕自己慢一点忍不住回头就再也不想走了。 宗庆感觉到周寻的不对劲,一下子停了下来就往回走。 周寻察觉到周遭没有声息, 一把去拉他不让他走,可是宗庆甩开了他的手冷声质问着:“先生这是想要丢下那小姑娘一个人在那里对她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吗?” 周寻两手垂在身侧,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同他解释。 “阿庆,如今世道这样的人何其多,我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的。” 宗庆:“可是她方才那般问先生的时候,先生为何索性不直说。这样的话,先生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帮她。” 少年的声音坚定而格外清晰:“先生不去,我去。先生不帮,我帮。” 周寻叫住他:“阿庆,你想救所有陷入如此困境的人吗?如果你想,便跟着我走。” 周寻这几日接触下来,已经对宗庆这个孩子品性摸了个十成十,是和他爹那般面上淡薄名利实际狼子野心完全不同的存在。 周寻目光看着他,宗庆却因此时置气不愿看他一眼。 “阿庆,你记住你今日所说,若是日后你爹爹也做了你所不认可不齿的事情,你也会如此吗?你现在真的能坚定地承诺自己即便遇到爹爹如此也能毫不犹豫的大义灭亲吗?” 宗庆两手缠在一起,蹙着眉头:他不明白周寻为何每次都要用这般刁钻的问题故意来为难他。 周寻:“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对错标准,明明说着遵守世间所有的对错规则,可其实总是会对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格外宽容。” “以生物多时之痛楚,易我片刻之甘甜,忍人不为,况稍具婆心者乎?地狱之设,正为此人,其死后炮烙之刑,必有过于此者。” 为了让自己感到舒服,人总是很会给自己找理由。 周寻一只膝盖屈膝蹲下来,一手捏着宗庆的肩膀:“阿庆,你年纪还小,做不了决定,等到自己足够强大独当一面才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决定。” 这句话宗庆倒是明白了,他的现在全都是因为御史府,只有他靠自己的能力不再依赖爹爹,他才是真正的宗庆。 即便他今日带着这个小姑娘回去,他又如何说服爹留下她呢 宗庆忽然说:“我们回去吧。” 周寻于是哽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宗庆走在路上时,拳头都始终捏的紧紧的,一直没松开。 周寻知晓他心里难受,可是只有让他和他一样,看尽这所有虚假伪装的盛世,才能狠心将自己磨砺成强大的人。 宗启余此人的德行,恐怕将来也支撑不住这偌大的御史府永远的荣华,他想教着宗庆这个孩子独立强大,不要有一日落得他最初的那般下场。 自保,是最重要的。 这个小姑娘哪怕仅仅是起了让他一辈子记住今日的百姓苦难,记住今日所立之誓,也算起到了她的作用。 宗庆回府中,便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见人。 宗启余担心去探望宗庆,宗庆还是不见。 周寻只宽慰宗启余:“小少爷自有自己的道理,他想通了自己会出来的。” 宗启余是信得过周寻的,于是便不多管。 周寻知道宗庆得花时间去消化自己的考量和做法,他自然也是尊重的。 ...... 因着宗启余赌了赌,信了周寻一次在朝堂上果然照着周寻所说举荐了诸位大臣眼中最瞧不上的三殿下梁宣去管治南方的水患。 还不等梁政清回些什么,众位大臣反而急的不得了,纷纷进谏道这三殿下不可走,虽然言辞之间对三殿下其人描述十分委婉,但微微一琢磨便知晓是三殿下上不了台面扶不起的阿斗。 于是纷纷骂这御史大人是昏了头。 宗启余却仍旧固执己见。 梁政清本来就因为此事头疼,一众臣子又想不出好的对策和人选来解决此事更是扰得他日日闹心又头疼,看着大臣们因此吵得不分场合不可开交梁政清也忍不住发怒。 根据诸位大人的进言他细细思考一番,本来想着听都察院左都御史大人的让二殿下梁容去,可是细细思量过后又觉不妥:这容儿是自己几个儿子里最有才干的,就这般轻易派出去,治理好水患他自是可以给他大肆封赏,若是不成就要担上天下人的骂名,臣子中没有如此实力自然也难以服众,更不提前去治水有多少危险,稍微出上那么一点差池他都不舍。 而纵观别的几个皇儿,愚笨玩乐不务正业皆比比有之。 不论是臣子还是几位臣子家中的少年郎定然也不愿去,即便去没有一定的身份威信也难以服众。 这么权衡利弊思前想后竟真的只剩下了一个三皇子梁宣,略微有几分小聪明,加上皇家皇子的身份也能压的住人有几分威信,本身便没有太大的才干一向不怎么起眼,眼下这个节骨眼推他出去。若能顺利解决水患的事情肯定是再好不过,没办法解决他也能将责任怪到他这个皇儿无才无德这一面去,好一些能护住他因为没法解决水患的错处,再不济就推说是这些大臣集体上谏,三殿下迫不得已不得不接受,怎么还能怪到他身上去? 便再不顾大臣们态度是反对与否,当即就敲定三殿下梁宣去治理水患。 梁宣彼时正在自己的殿中玩乐,抱着美人坐在自己膝上调笑,有下人进来恰好撞见梁宣一手挑着美人下巴低声言语,自知唐突便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梁宣被他扫了兴,停下动作,美人也自觉地从他膝上起来。 下人这才敢开口:“听闻王上选了殿下去治理水患,估计一会儿便要亲自过来同殿下商量了,小的是想先来给殿下报个信儿。” 梁宣理了一下衣衫:“好了,你先下去吧。” 下人识趣的退下了。 那美人将自己方才同梁宣玩闹时被扯下去露出肩膀的衣服往上好好拉了一些:他身边的这些人,也是向来很懂礼数的。 不多时,梁政清果然亲自来了,见着一旁姿色过人身段窈窕的美人,也料到自己儿子的心性,只是那美人姣姣之姿惹得他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梁宣的目光饶有兴味的在梁政清和自己的美人身上绕了绕。 他这个父皇,可是越年老越昏庸好色,大抵也是随着年岁增长的原因,变得越发多疑疑神疑鬼,想着一切都攥在自己手里,反而越发不愿意服老起来,私底下不知道向多少太医讨了调理养身的药,总宁愿自己道一句自己年岁大了也容不得别人拿此事在他面前说上两句。 他是真的老了,即便头发用冠束得齐整,还是遮挡不住两鬓稀稀斑白。 梁宣行礼:“见过父皇。” 梁政清今日反而待他格外亲切,竟是自己亲自扶着人起身:“无需多礼,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要同你商议。” 梁宣招呼梁政清坐下细细说,梁政清便掀开衣袍坐下来:“近日南方的水灾很是厉害,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去一趟,最后定下来了你。你可愿去?” 梁宣直接拱手谢恩:“为父皇分忧为百姓立命本就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自然是愿意的。又何苦劳烦父皇特意跑了这一趟。” “说得这是什么话,何苦同父皇生疏客气至此?此去路途遥远,环境艰苦,我让人备了许多必备的药品和衣物,你好生照顾好自己。” 梁宣认认真真的听着,心里只觉得可笑:他这父皇可是忘了,他已经许久未曾来瞧过他这个所谓的皇子了,久到梁宣自己都要以为梁政清一定是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皇子的存在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放在他和梁政清身上也是格外的恰当。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看文愉快ovo 第60章 野心勃勃 今日若不是梁政清有事来寻他, 恐怕都忘了, 他已经有大半年不曾来见面过梁宣了。 梁宣自己倒了一杯茶:“皇儿这就去安排。” 梁政清也起身道:“那你先好好准备着,父皇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恭送父皇。” 梁政清却是直至走时,目光还在那美人身上流连。 梁宣:“不过因为我是个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皇子,才被他遣去治理水患。” 女子听了走到他身后跪坐下来两手在他太阳穴处轻轻按揉着:“殿下无需太过劳神费心, 这些年来您一直藏拙蛰伏着, 好不容易有了这一日, 也算是个大好的机会。” “掌嘴。”梁宣端起茶杯吹了吹道。 女子咬了咬下唇,终是打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仿佛久久还在殿中回响。 梁宣捏着她的下巴:“我是不是说过,在我这里有我的规矩,我何时说过藏拙蛰伏此类的话?” 女子退后一步跪在那里:“殿下从未说过如此的话, 都是贱妾一人所说。是贱妾的不是,还望殿下饶命。” 梁宣见手中一松,她怕得离自己远了许多, 便走过去一手勾住她的下巴。 女子战战兢兢抬眼看他,见他目光对上来又慌忙移开。 “别怕, 我看看, 方才打的那一下还疼吗?”随即转着她的脸看了看, 右脸上果然已经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印子。 梁宣指腹缓缓摩挲过去,柔声问:“疼吗?” 女子慌乱摇头, 梁宣的脸一点一点凑近随后对着她右脸那一处轻轻地吹着气。 片刻后松开她:“一会儿我宣个太医来为你瞧瞧,好好上药。姑娘家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儿可不能落下什么疤。” 眼看着人转身,姑娘又赶忙道:“殿下, 方才是我思虑不周,唐突了。” 梁宣微微弯了弯唇角,看不出来喜悦:“无妨了。以后一定要时时记着。” 这宫中处处都有眼线,谁都不愿轻易相信他人,梁宣一直谨小慎微,他宫里的规矩比起别处来,也是格外要多上一些,既是为了免得惹出乱子,也是为了不给别人留下话柄。 经着梁宣这么一下子无声的哄弄,姑娘又开始沾沾自喜起来:殿下见我因着他打了自己,想来心里定然也是惋惜心疼的,不然方才怎么会那般关心问候还说要替她宣太医诊治? 想着想着,小女儿的那份心思又浮上心头,将心尖上的那一点浓情蜜意来直搅和到一起,粘稠粘连,怎么都分不开,于是一手摸着脸上被打的地方,也竟然觉得像是留下了什么温柔的美好印记般傻乐起来。 梁宣宫中的女子,是这皇子中最多的,也向来都是些姿色上乘的。 可扪心自问,梁宣真的对她们生出过一星半点的好感? 没有,从来都没有。 她们有的攀上他是为了财势,有的攀上他是看上他的皮相,他在外人口中传得如何不堪:色令智昏,愚笨不堪,只消得在宫中养上一群美人解闷儿陪着。 梁宣也乐得利用她们塑造自己昏庸无道的样子。 有人爱他的财,有人贪他的势,有人念他的权,可是没有人爱他。 他就算捧着一颗心给人家,只要他不是梁宣,旁人依旧看都不会多看上他两眼,再者,这也绝对不可能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的演技很好,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每每自己怎样的举动能骗得她们心甘情愿服软为他卖命,他都了如指掌,什么心疼怜惜,不过都是演练了无数遍装出来的。 女人,真是好骗。 梁宣大喇喇甩着袖子走远,嗤之以鼻。 梁宣心里知道梁政清为了水患一事着急,也没多耽误两日就上路了。 那一日许多官员都难得在城门处为他送行,梁宣却连看都不愿多看。他直接骑上马就要离开,还是梁政清拦下人又多叮嘱了几句。 梁宣一边应和着一边挥别。 官员聚集在最前面,御史大人自然也是在的。 王上那一日甫一敲定三殿下治理水患,下了朝宗启余便同周寻说了。 “这可是先生要的人选?” 周寻:“是。” 宗启余:“看来我还是略懂先生的几分意思的。这一次倒多亏了督察院左都御史大人,要不是我们在朝堂上一唱一和,我唱红脸他唱白脸,加上朝臣两相倒戈都支持他,王上因为忌惮再加上猜忌心重不忍心让旁的皇子去,当即便定下了三殿下。” 说完意识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嘴快了些说了不该说的。 于是打着哈哈了。 周寻是一早便知晓他同左都御史这一层暗地里的关系的,因此既然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就乐得装着不知情。 周寻此时在人群中瞧着,颇有一种送行的感觉来,可这梁宣同他非亲非故的有什么要紧,说起来这一趟出去,若是他当真能成事,回来后必然可在梁政清面前乃至众位大人面前赚足了面子,顺利一洗他这么多年来愚笨不堪的形象,还应该感谢他一番才是。 忽然有人凑近来,在他身边开口:“怎么,你今日也难得凑热闹来为皇子送行?” 周寻:“你瞧这一幕。” 周随怕他伤感但又着实为他感到不平:“像极了你当年走的那一幕,当日,我就是这么看着你走的。再有那么一日,一定是我代替你去。” 周寻:“我不是回来了吗?再说,也不会再有那么一日了。” 周随看着右副都御使的模样:“明明是你想的法子出谋划策,轻易就被他抢了功劳了。” “阿随,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我会是那种轻易让人占便宜吃哑巴亏的吗?” 周随依着他的话认认真真的看他:“不像。可你平白做这么多,却没有半分收获。” “时候未到,很快他就要把他得的分给我了。” 按周随的话,周寻现在出现在京中是不应该太过显眼的,因此这一次出门也戴着斗笠。 “我可还记得清楚,那梁政清当日也是这么为了他所谓的家国大义让我去边疆。和他现在这副送人的样子如出一辙,不像是送走什么功臣亦或亲近的人那种依依不舍,倒像是甩掉负担的释然和轻松。” 周随:“阿寻......” 周寻:“我心中有分寸,他现在巴不得我死,免得我哪一日突然跳出来拿着你给我的东西去寻他,他定然打死也不愿认。”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当着所有人的面兑现他的承诺。 “阿随,惜慈近日可好?” 周随刚想揶揄两句,周寻手举起来道:“我是有事想要同她商议。” 周随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她近日在药铺中忙活,祝姑娘医术精湛,我们的药铺因为有她近来名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再加上她不时义诊收费低廉,现在许多百姓瞧病都只认她一个人。” 周随还要继续讲下去,一转身周寻就不见了人影,周随甩了一下手:“正说着人就不见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周寻到了药铺中瞧见祝惜慈正在看诊,便也跟着排队看诊,轮到他时祝惜慈头也没抬:“将手伸出来我把一下脉。” 周寻伸出手,祝惜慈捋了衣裳上去将指尖搭在他腕子上把了半天也没瞧出来什么不对,抬头要问,周寻恰好拿下了斗笠:“我今日寻你有事想问问。” 惜慈给旁的人开好药拍了拍手上的药草渣子:“要是无事,你恐怕轻易也不会来寻我了。” 周寻将斗笠放到一旁:“你可知晓瘟疫?” 她正在舂药的手一顿:“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几分预感,京中最近会有大事要发生,最近因水患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许多流民涌入城内,虽说城外拦下了许多,可是本身长途跋涉而来身子不一定都康健,再者因为陨都如今局面,流民难以谋生,不得已会去以捡来的食物和江河中的水充饥,长此以往,就算现下没事,我估计也快......” 惜慈放下手中的物事:周寻想得不无道理,甚至的确很有可能不久后便会爆发一场大的瘟疫。 周寻:“我今日来不仅是为了告诉你此事,也是问问你行医多年如果当真遇到这样的事可有办法解决?” 惜慈仔细回想一番:“我少时爷爷还在时见过疑似瘟疫的百姓来求医,我还记得一些必备的药材,若是当真遇上了,想来也能有法子应对。” “如此便好。我这一颗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解决完惜慈这边的事,周寻赶紧让人给周随带了口信让他屯几味药材说不日后有大用处。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直接回了御史府,他可是有大事要同这位右副都御使大人好好商议一番。 宗启余见着他:“今日三殿下辞行,我们这些老臣也得陪着去送行,不想先生原来也不在府中。” “趁着今日,便想去瞧个热闹。” “难得先生竟然也会有想去瞧热闹的时候。” 周寻:“怎么,大人以为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了?不止是瞧热闹,我还想涉尘世。” 宗启余觉着这话中哪里不对,二人便向猜哑谜似的把话说得隐晦不明。 “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周寻凑近些,面上带笑:“自然是希望得御史大人的帮助入一回这官场。” 随即他又道:“这样,以后我和大人您,也能更好地为督察院左都御史大人效力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能如期看到这一章更新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没有人敢想象我今晚经历了什么:码字程序出问题丢了稿子、找回稿子又因为鼠标问题不会复制、用键盘复制到QQ没法用手机复制粘贴、粘贴好了后手机又卡住、最后手机好了一句一句复制到另一个码字app上粘贴过来更新…… 别说了,我先去哭会儿…… 为了不断更我已经使劲浑身解数拼尽全力了。今天这一章的更新真的是命途多舛呜呜呜 小可爱们还是看文愉快(用我自身给大家提个醒:重要的东西!一定记得!弄完后要!及时备份!!! 第61章 居心不良 宗启余动了下眉:“想不到先生也对这官场沉浮有兴趣?” “是。不免落了俗套, 让大人失望了。” 宗启余:“我失不失望有什么要紧, 只是我确实是低估了先生打探消息的本事。” 周寻诚心地收下他这夸赞:“不敢当。” “好。看在先生帮我出了主意的份儿上,我会为先生周旋。但成与不成,还是全在先生身上。” 周寻微抿了下唇:“谢过大人。” 这就足够了,狗逼急了也会跳墙,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他只想让宗启余给他一个进入官场的机会, 准确的来说,是面圣的机会。 不过,即便今日宗启余不答应,他的机会也很快会随着即将到来蔓延的瘟疫而来。 周随捎来了口信,祝惜慈告诉他该提早备下的药材已经全都备好了, 就算眼下瘟疫当真袭来也足以应对。 周寻看完后便捏着信在跳跃的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燃尽成灰,宗启余如今知晓他居心不良对他疑心又起,定然会在暗中多让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寻须得比从前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按照宗启余的性子,好不容易让他相信了自己, 眼下却才知原来自己一直同左都御史大人暗中勾结, 心中定然懊悔轻信于他, 一面答应他做官请求稳住他,另一面定然计算着如何不知不觉的将他除去。 烧得差不多仅仅剩下最后一点边角周寻将它甩到了地上点燃了去悉数烧干净, 最后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又去净了手。 下人来服侍,正要为周寻宽衣,周寻却挡住了她手:“我自己来。” 侍女端了水来供他洗漱, 周寻低头抽开身上外衣的衣带,侍女回身恰好看到这一幕看得痴了愣在原地。 不过只是外衣敞开一些,里面尚且还有两层衣衫,仅仅是如此也让侍女对着这般谪仙似的人儿脸红心跳。 “明儿个有重要的事,你去帮我备一味香。要淡雅些,不要太浓烈了,那股子味道重了惹得人生厌头晕直犯恶心。” 侍女要去了,他又拦住人:“算了,你去拿一些来我闻闻,好了明儿再佩上。” 于是侍女便去给他寻香去了 他不经意一扫,视线正好触到了腰间的香囊,就一把扯了下来嗤笑道:“这香囊绣得不怎样,瞧着忒丑。我怎么还日日佩着?” 香囊拿在手上本想直接扔到桌上不去管,想了想又仔细看着:“佩着这么久,即便丑些我还日日佩,应当也很重要。何况回来陨都许久记忆偶尔还像闪一遍影儿一样就过去了。身上唯独一直只有这么一件旧物件儿。指不定能帮我想起来点儿什么。” 这般想着,又好好将它放在那里了,只是凑的近些这香味儿又平白勾着他闻了闻。 “好香......”周寻由衷叹了一声。 心中便因着香莫名升腾起难得的欣喜来,眼眸中也像璀璨得闪着星辰一般。 他长得好看,以前在那种地方呆过,弄得太花哨总归有人闲言碎语一番,可他虽不懂香,却有自己的一番判断好坏之标准。 譬如这香,淡了不行,太寡淡总觉无味,重了不行,太浓重总觉厌弃。 可是这香囊中的不淡不浓刚刚好,端得是沁人心脾,格外合他心意。 这赠香之人,不说是亲近的人,一定也是极为了解他懂他的。 可惜他没了记忆,不然倒当真很想见一见她,听一听她声音,瞧一瞧她容貌。 侍女隔日将香送过来,周寻一样一样仔细闻过后都觉得不满意,许是因为以为得到了自己认知中最好的,别的那些再好也再入不了他眼了。 周寻将香囊解下来,想直接将香囊递给她让她去香料店里照着这香味挑,最后香囊都快挨着姑娘手里又突然变了主意将香囊拿回来抽绳拉开香囊口,一手捻了一点出来用纸包着递给姑娘:“劳烦照着这一味去寻。” 侍女两手收着离开了,宗启余看着侍女退出去走进房里:“先生好兴致,还拉着人一同赏香。” “不才,一点拙见而已,大人见笑了。” 宗启余来了这么久,一直站在门外听着,见侍女离开才进来,可见是故意在门外听完了。 索性他当真只提了几句香的事也未多言些别的,也怪他方才话说得入迷了也没多注意。 “先生可还记得日前同我说过的事?” 此言一出,周寻就知晓他的来意:“看来大人那里是有眉目了。” 宗启余:“我也没有多大的能耐,只能勉勉强强为先生谋得一个小小的官儿。先生不嫌弃,今日便可去瞧瞧。” 周寻作揖:“谢过大人。” 周寻便借此去了宫中,这大抵是他第一次来到这般奢侈华丽的地方,内心里只有惋惜:若不是摊上这样的君王,天下何至于如今的模样,可这宫中却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了。 他如今堂而皇之的行于宫中,一路上便吸引了不少宫女侍婢投来的目光,偏偏他还无动于衷只顾着自己走着,对那些含羞带怯暗送秋波的姑娘们皆是视若无睹。 眼看着许多姑娘装着躲闪又故意看他一眼又一眼惹得聚众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几个姑娘聚到一起议论纷纷。 这一片逐渐热闹吵嚷起来,引得远处恰好带着爱妃散步的梁政清都禁不住被这动静弄得皱起了眉头。 妃子瞧出来他的不悦,急忙一手握着梁政清一只手,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背宽慰:“王上莫要恼怒,先瞧瞧。” 转头对着身边的姑娘:“没眼力见儿的,没瞧见王上这会儿恼怒,还不快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女慌忙赶着去探询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走到几个后面些的姑娘问:“几位姐姐,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几位姑娘是因着前面已经围上了许多人没法儿上前这才落到了这后面的地方,听见有人问还记着一边踮脚伸长了脖子去往前瞧,最终还是白费了力气这才愿意抽空回她一句:“听闻这宫里面今日来了个长得比画中还好看的人物,我们这会儿便偷偷想瞧上两眼。” 听她们这么一说,她便也有些动心,想仔细去瞧瞧,但王上娘娘那边又等着她去回话,于是小跑着去回话:“回娘娘,听闻宫中今日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她们都聚在一处瞧呢。” “胡闹!我倒要去瞧瞧是怎样了不得的人物!”梁政清直接气得拂袖而去,妃子只好在后面赶忙跟上去。 前一刻还叽叽喳喳,不知什么时候,有眼尖的瞧见了王上来赶紧闭嘴不敢再多说话,于是觉察到气氛不对的众人都立时缄默散去了。 周寻依旧往前走着,这偌大的宫中他尚且还在苦恼该如何寻到王上,全然没注意到因他引起的动静。 突然回转身想再瞧瞧路,恰好撞见了梁政清的目光。 周寻此时是不知晓此人的身份的,那一日给梁宣送行,隔得距离远百姓又多他自然也没瞧见梁政清,趁着梁政清打量他的时候他便也毫不胆怯的直接打量梁政清。 梁政清看着人转身的那一刹那先是熟悉最后俱是震惊到难以置信: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周寻看着他身着明黄衣袍,仅仅是衣裳上头的绣饰纹样就格外特别繁复,见他头冠垂着名贵珠玉,少不得也是王爷。 于是先恭恭敬敬行了礼走上前去。 可令人讶异的是,他每靠近一些,这人便退后几步,周寻越来越觉出此人定然同他有什么关联来便走近问:“大人可曾见过我?” “放肆!” 他突然呵斥一声,周寻便一愣。 妃子走上来扶着他:“王上?” 乍然听闻这一声“王上”周寻立刻便反应过来。 “参见王上。” 梁政清平复了一下呼吸:“你怎会在这里?” “才能过人,便被举荐来做一个小官谋生了。就像王上当初赏识我的才能一般。” 梁政清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你,你不是......” 周寻才要回话,梁政清:“你随我来书房!” 梁政清反应如此奇异,想来周随之前同他讲的话分毫不差。 跟着梁政清去了书房,梁政清遣了所有的宫人下去,还不忘叮嘱紧闭殿门。 “难不成王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同在下仔细讲讲?” 梁政清这会儿没工夫和他兜圈子:“你不是死了吗?为何?” “为何好好地站在此处?那许是因为太过命大吧,恰好被人所救才捡回了这条命。”周寻指着自己眉间那一道疤继续道,“王上瞧见这一道疤了吗?都是为你卖命的证据啊。” 梁政清背转身:“朕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当真是胡言乱语的话王上又怎会带着我回书房不让旁人在侧伺候?还对我遇险一事知晓的如此清楚?再或者,王上为什么不敢直面对着我,这会儿转过身去是不敢看我吗?” 梁政清捏着手,手心上已经有了许多细细密密的薄汗。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周公子!终于要苦尽甘来!马上!做大官了!!! 亲妈都为他感动,委屈到落泪 顺便推一哈自己的预收《攀高枝》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点进专栏康康嗷~ 我有好多类型和题材的故事想写呀,也希望我一直写,你们能一直在,一直看。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vo 第62章 以胁天子 周寻拿出怀中的东西。 这是昨日替他寻香的姑娘拿来的, 见着这东西, 周寻就知道是周随了。 赫然是那一张盖了印鉴的文书。 梁政清只听见纸张摩擦展开的声音,片刻后才是周寻的声音:“不知道王上可还记得这文书呢?” 梁政清看着他手中展开的文书,扯开嘴角:“这是什么?我可不认识?莫要凭空拿了东西来糊弄我。” 周寻将东西拿着在眼前转了两下:“不应该啊,我本以为王上会对这东西眼熟至极的。” 周寻指着上面的印鉴:“可是这里好像有个印鉴, 上面刻的可是王印。” 梁政清想一把夺过去, 周寻回身一退:“王上这是急了?我会亲自拿给王上看, 不劳王上动手。” “只是既然王上忘了,我还是需得提醒一声,王上当日同我定下约定我以命相舍去边疆卧底,可王上现在却全然不记得此事。当真是叫我寒心哪!谁能想到,堂堂一介天子, 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可王上您着实受之有愧。” 他绝口不提边疆之事是因为他全然忘记了当初的细节, 周随讲给他听得也只是两人都知晓的记忆。 多说多错,他也怕多提几句会露馅, 所以绝口不提只道梁政清言而无信一事。 梁政清浑身松弛下来, 神色很是疲惫:“你想如何?” 周寻:“这东西还不能交给王上, 我且得好生收着,却想借它向王上讨一个赏赐。” “你说。” 周寻:“想入朝为官。” “你!”梁政清被他这一句气得直接咬着牙关指着他。 周寻一指挡着他的手指按下去:“王上先别动怒, 听在下将话说完。” “当初这文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王上分明许我高官厚禄,我以身犯险只身于边疆周旋, 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将自己的性命罔顾,尊严踩在脚底,可是到头来我又落得了什么?” 周寻逼近一步,忍不住在他面前红了眼眶:“难道王上怜悯众生,不觉得我也应当被怜悯吗?” 他仰了下头,像是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而今在下只有这一个请求,入朝为官。官职无需过高,只仅仅足以谋生便好。” “也罢,也罢。”梁政清总算是妥协,“既然你不过就想要个闲散官职,朕准了就是。” 周寻两手平抬起屈身恭敬跪下:“谢过王上。” 周寻将纸笔在案几上摆好,一手伸向案几:“王上,请。” 梁政清挪步过去,执笔并未在纸上,而是换了布帛写到:有后生周寻,为人谦恭有礼腹有诗书,为不可多得之材。朕今日特许周寻为翰林院待诏,即日上任。钦此。 随后搁笔。 周寻又看着他重新拿出自己的印鉴盖上去随后唤了人进来:“去将这圣旨收好,明儿个在朝堂上宣读一遍。” 公公两手接着圣旨退下去了。 周寻也拿出文书当着梁政清眼前径直撕了:“这下王上也总该放心了。” 梁政清看着他撕掉文书走出殿门步子跨过门槛儿停了下,一抬手又放下最后走远了。 周寻最后是站在那殿门口一手抹了泪,下一刻将那脸上的笑意换回来到了恰到好处了,这才离开。 他今日来只为警醒一下这位王上,他又怎会花费这几年的时间不顾生死只为谋一个芝麻大小的小官呢? 管他王侯将相低贱小民,欠了他的,一点儿都不能少,他得靠自己一点儿一点儿慢慢都拿回来。 不急,徐徐图之,反正他有的是时间跟他们慢慢儿耗。 就算有文书在印鉴在,文书印鉴皆可伪造,满朝文武岂会对王上置之不理听信他一个平头百姓的只言片语? 只怕是莫大的讽刺。 到时候青口白牙,梁政清一句就抵得上他千言万语,反过来指责他凭空捏造,也自有天下信他。 可是周寻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他需要的是筹码,足够多的筹码,多到让梁政清也需忌惮三分。 才华和实力都不是你能凭空说话掷地有声的倚仗,什么都握不住,只有背后的权势才是。 要不了多久,这郧都就会陷入水深火热变了天了,梁政清早晚会求着他入仕,求着他官拜高位,求着他留在朝堂之上。 他一直往前走,再没回过头,直到走到朱红的宫门口,他是从那里进来的,现在又要从这里出去。 官道太长,长到他觉得自己仿佛花了半生的时间用了一身力气才走到这里,官道又太短,短得他不知不觉就在其中耗费了自己的少年心性和真挚。 踏出宫门后,抬头望了下天:明明是晴空万里,湛湛澄澈。 在他眼里,仿佛底下蕴藏着波涛暗涌,云迷雾锁。 这郧都,就快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身份关键转折点,今天有意外之喜,所以耽误时间了,如此短小,和下一章大概是同样的重要情节点,算是上下篇。抱歉呀~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TVT 第63章 官拜左相 周寻这一趟本来就是借着来宫中寻上头支配的大人这由头来见梁政清的。 眼下人也见了, 好赖提了个醒儿, 叫他再在他面前行事也需得多斟酌两分,那亏欠也推脱不掉,没道理叫他照周随的话所说,好端端为了梁朝赔了三年的时光最后却落得个什么也没有。 他向来不是如此大度的人, 自己该得的, 也不应该少。 出了宫门儿, 径直向着周随府上去了。 自他回宗启余府上,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周随见他来,自然是喜悦。 他又委屈着自己在别人府上当门客,低人一等, 说的再好听到底还是给别个卖命的奴才。 只有他回来,对着周随才能放松片刻。 周随:“阿寻,宗启余知晓么?” 周寻揽了一下垂下去的衣裳:“知晓了。这会儿怎么也琢磨着怎么除去我罢。” 周随锁着眉头:“这种时候你还固执己见一定要留在他府上吗?回来罢。” 周寻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我都安排好了, 这事既然泄露给我,他为了放松我警惕肯定想着百般搪塞讨好我, 才趁我不备动手, 眼下我还安全的很。只是看着这天时地利到底什么时候来, 才能让我堂堂正正入宫为官去。” 周随:“我也知晓你心里一直是惦记着入仕途的,如此也好, 你做了官定然同那些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不同的,一定是个好官。” 周寻舔了下唇:“我尽力而为。” 成败,仅仅在这放手一搏。 不管是宗启余还是梁政清他都壮着胆子得罪了个遍, 将自己逼上绝路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惜慈那里一切都好,只是这三殿下去治水这么久也没个消息,阿寻……他……” 周寻:“你且莫急,他一定能治理好水患一事,可眼下他治理不好反而恰好是件好事。” 周随拍了下脑袋:“你不提起,我倒还忘了。我仔细差人去打听过了,现在郧都内外流民比前些时日大幅增长足足有三倍之多。” 周寻捏着一个小瓷杯:“差不多了。且在等至多两日应当就会有人不适了。” 周随往往摸不准周寻意图,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一切都确实在无形之中谋划得十分尽善尽美。 没有人能从他只言片语中琢磨得透他到底想做什么,亦或者就算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也未必跟得上猜得透他。 指不定他突发奇想转折一下,整个事件由他操控拿捏的方向就完全变了,最后的结果也是大相径庭。 周寻只有这一点特别好,永远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不计代价的为了得到这些去争取。 自然也就足以配得上他所拥有的一切,或者说总会补偿给他应有的一切,因为老天都有看不下去如此好的人,一路坎坷始终求而不得。 三日后,梁朝京中郧都突然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 来势汹汹让所有人皆是始料不及。 霎那间,许多流民趁乱大量涌入郧都城中让整个郧都城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加之瘟疫就是由偷偷溜进城中的流民所带来,本就传染了许多城中百姓,加上更加庞大的染上瘟疫的流民涌入,将整个郧都都快要变成一座瘟疫之城。 各家各户被这一场措手不及的瘟疫逼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日日窝在家中盼着朝中解决的法子。 若是富贵之家也罢,不用愁吃食穿衣,可普通的百姓这么一两日尚且可以轻易对付过去,久了也抵不住。 有的为了家中家眷子女偷偷溜出去四处行乞做工,可这种时候人人自危,又怎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匀出多余的旁的心思和力气帮别人呢。 整个郧都短短几日便变得死气沉沉,街上找不出多的行人来,家家闭门不出,宛如成为了一座荒城。 能听到传来最多的声音便是从墙外、门缝中透进来的哀乐声,敲敲打打走过这一条寂寥长街,最后消失在某个街角,又归于一片死寂。 多得是送棺的队伍和哭得无法自抑的随行的亲人们。 尸体逐渐在城中变得轻易可见,不论是病死的、渴死的或者是饿死的。城中各处,比比皆是。 许多用来应对瘟疫的草药因为事先从未预料到如今的情况本就备得不多,瘟疫一出,达官贵人早就差遣下人来将仅有的那些全都一抢而空。 而今就算是有再多的银两也难求一味缓解的药。 可令人人为之奇怪的是,只有城中一处医馆一直在义务看诊发放药材,也唯有一家府上,听闻无一人染上这瘟疫。 瘟疫本就事出突然,梁政清因着近日瘟疫的事已经焦头烂额,群臣又在日日上奏请王上想出法子应对。 这一日偏殿书房,梁政清翻开一本奏折微皱眉头,再翻开一本看了两眼索性就直接扔在地上破口道:“一个个的成何体统,如今出了瘟疫这么大的事倒突然一个个都来问我该如何是好?这朝廷养了这么多官员,难不成一个个都是蠢才白养了吗!若是事事指着朕出谋划策拿主意,朕还要他们这些臣子做什么!” 旁侧的公公宫女见他动怒,纷纷跪下请罪:“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息怒?”他一手一个个的将他们指过去,“叫朕如何息怒!” 这时候,恰好那一日陪他游赏御花园的淑妃来了此处。 逢着他发脾气,一手拿着那茶盏就往地上摔去,一点儿都不心疼。 茶盏摔了个粉碎,恰好砸在了淑妃脚旁。 淑妃缓步走过来:“王上今日怎么动了这般大的气?不妨与臣妾说说?” 梁政清手指着桌上那一摞奏折:“你看看这些庸才,朕的国库一日日是养他们做什么的?到了关键时候只会一个个上折子逼着朕给他们想办法。” 他两手王上一扬,像抛却什么东西一般:“天下的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不甘承受这苦难,天下人逼朕。可是这些酒囊饭袋,朕的这些好臣子,他们一个个的,也逼朕。” 他一手弯着不停地戳向自己的心口处,显得尤为的痛心疾首。 淑妃拍着他的背宽慰道:“王上莫急,突然爆发了这么大一场瘟疫,换了谁一时半会儿也是毫无头绪的,百姓们受苦,大人们也是着急,只是用错了法子,想着为王上分忧,没想到弄巧成拙又惹了王上动怒了。” “不如王上先好好去歇歇,待歇息好了,养足了精气神,这再来好好同各位大人一同商议具体的法子。王上不仅是百姓们和大人们的王上,还是臣妾的天,臣妾的地。可要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梁政清一手将人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下巴抵着淑妃的头:“还好有爱妃在。” 待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淑妃便伺候着他上榻上歇息了。 淑妃:“王公公且去拿一些安神香来燃着,让王上能睡得好一点更久些。他近日来烦躁,许多日子不曾睡好。” 王公公拱手:“是,还是淑妃娘娘想得周全,奴才这就去。” 燃好了安神香,淑妃带上殿门悄悄的出去了。 …… 周寻这几日都在周随府上,周随怎么都不放人走,逼的他不得不留下来。 不过如此也好,恰好是这几日他留下的时候如他所料瘟疫果然爆发了。 他若是在宗启余府上很多时候还要费尽心思找个借口出府,宗启余待他已不像初时,定然也不会轻易放他出府。 而在周随府上,行事反而自在随意得多了。 周随有些心急,两胳膊摊在案几上:“阿寻,许是你估摸错了?惜慈那里也早就叮嘱过一日给一定量的草药控制着,却不给完。瘟疫都弄了这么好几日了,梁王上应当早就心急了,怎么还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动作?” 周寻闭眼,两手指尖交叉交叠在膝上立成一个塔的样子静默着。 下一刻有下人来:“公子,有贵客来访。” 周随下意识就向着周寻看过去,少年微微翘起唇角:“该来的人,这不就来了。” 下一刻果然有状似公公打扮模样的人手臂处横着一把拂尘:“王上让奴才来请公子去宫里走上一趟。” 周寻拱手躬身行礼:“有劳公公带路了。” 周随想跟着一同去,却被那公公给拦下:“王上只称要见周公子一人,你们哪一位是周寻周公子哪?” 周寻:“我是。” 公公眼神乜了周随一眼,鼻孔里哼出一气儿来,甩了下拂尘:“那周公子便跟着咱家走吧?” 周寻对着周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冲动,周随便退了一步,低声道:“在宫中万事小心。” 周寻颔首,跟着公公走了。 原是因为梁政清歇息了半日,起来后突然脑子里闪过周寻当日撂下几句话走的时候。 他隐约记得那话中仿佛有些重要的言语被他忽略掉了,直至坐在那里愣愣的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周寻当日还说了一句:“早晚一日,王上会再请我回来,求着我入朝为官的。” 他当时只当是一句狂言妄语随意听了听,毕竟他并未将周寻放在眼中,也不以为他真的有多大的能耐。 可如今再想起来,却不免让他觉得后怕…… 原来周寻早就料到了这一日,吃准了他一定会需要他来宫中帮忙。 周寻行了礼:“王上,别来无恙。” 这一句“王上”着实是将他从遐思中拉了回来。 梁政清手往一旁侧了侧,周寻会意径直坐下去。 “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周寻自然没否认。 眼下,也不需要他否认梁政清也能知道了。 他两手重重在案几上拍下去:“你怎么能如此狠毒,将郧都百姓都悉数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各处散播瘟疫!” 周寻挑了下一边的眉笑着:“从前您是惯瞧不起我,眼下却如此高估我,给我扣了这么一顶高帽子。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不是你还能有谁!” 周寻收敛起那副不正经的表情:“王上可是忘了?江南发水患,江河湖海皆泛滥,百姓无奈外出谋生流离失所,这天灾加上人祸,各处逃窜的流民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病痛,这么一来郧都会爆发瘟疫也是迟早的事情。仅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做到?” 梁政清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周寻朗朗出声:“王上还记得我当初所言吗?若是按着文书和当初所承诺的,许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定然能助王上摆脱困境。” 梁政清指尖都在颤抖:“你,你这是趁火打劫!” “王上不要说的这般难听。我这不仅是为了保全你天子威严,大臣威信,也是为了百姓好。” “好,好。”梁政清妥协道。 “王上应当是欣喜的才对,毕竟你还没听我说完。国库这几年来应当是极为空虚了吧?” 梁政清脸色煞白。 周寻:“让我来猜猜,王上是想问,为何我会知晓得这么清楚?我虽不在王城,可这么几年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也有法子救王上亏空的国库,不知如此,王上可满意?” 梁政清:“你不就是为一个高位吗?朕给你,给你就是!” 于是提笔挥毫,三两下圣旨已成。 周寻叫了人进来,直接将圣旨递给他:“去传唤各位大人,王上要召开众位大人上朝宣要事。” 公公接过旨意,但因为梁政清一直未曾开口,到底为难。 梁政清看了看他,随后偏过头算是默认,公公这才去了。 半炷香的时辰过去,朝堂上重新聚满了臣子。 纷纷抱怨猜忌这王上突然传召所为何事。 下一刻就见着憔悴消瘦得已经快不成人形的梁政清被人搀了两下坐上了龙椅。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为了这位公子,允诺解决我郧都瘟疫一事,不日便是我们梁朝的左相大人。” 梁政清一手伸向了周寻站的地方。 少年眉眼带笑,微微颔首,得体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一章写得我好爽好爽! 有一种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我的阿寻哥哥总算如愿以偿登了高位官拜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呜呜呜~(来自亲母亲的欣慰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vo 第64章 一夕之间 墨发简单的用一根月白的带子束起, 衣裳也是简单的白布袍。 瞧着虽素简了些, 又很衬他,换了别人来穿反而也穿不出他这种味道来。 形销骨立,身子单薄,唯有好一些的起色昭示着是个康健之人, 比起诸位大臣衣饰繁复自然是比不得, 再加之诸位大人体态丰腴, 便都觉得周寻太瘦弱了些,弱不禁风,瞧着又很温润无害的模样,手若是往唇边掩面做轻咳状,活脱脱就像带上了几丝病气, 更觉难以掌控权势。 “王上还请三思,公子容貌气度自是非凡的,可左相一位意味着什么, 诸位再清楚不过。这位子已经空缺多年,怎么王上今日好端端的偏偏就要封这位公子为左相了呢。” 那大人说完俯首, 目光不再看梁政清或者周寻。 周寻站在那里, 神思恍惚, 仿佛一句都没入他的耳,只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没有焦距一般目光飘忽不定。 可无声的叫众位大人吃了个闭门羹, 他们这一方在这里为了周寻的事绞尽脑汁阻止封相,人家却淡然得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 “臣以为,封相一事, 兹事体大。王上无论如何都应当先召见群臣商议一番后再做定夺,如今却先行拟旨册封,未免不妥。” 梁政清身子往前倾了倾,眸光深深:“张大人可是在教本王如何做一个好王上?” 张大人察觉他变了语气,连忙跪下:“微臣不敢。” 梁政清:“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看你什么都敢,很是能耐。” 他仔细看自己的手,好像连手上都在无声提醒着他他老了,不足以撑起这个庞大的王朝了,可是他为什么会越来越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将他打拼下来守护好的江山交到别人的手中,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都会觉得不甘心。 “诸位大人,可是在责怪我?” 一时间殿上的人面面相觑,又都不做声了。 “怎么,方才不是还左一句右一句,恨不得堵上朕的耳朵和嘴吗?要么这左相让给你们来当,这王上的位子也一并让给你们来当好了。” 他的手重重拍在椅把儿上:“既然爱卿们对朕的决议颇有微词,不妨给朕推荐更好的人才来?” 大臣们鸦雀无声,仅有几个偷偷抬了下头看向周寻。 少年眸中的光辉慢慢聚焦拉了回来,一双眼湛湛有神,淡笑着:“想着,各位大人应当是看在下年岁轻信不过我吧。” 殿上无人回应,只当周寻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入仕为官,其中更是不乏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入朝为官难不成一定得是年岁大的?许多年岁小的未必就不如年岁长的,单单凭借这年岁就否定抹杀一个人的所有,岂不是太过荒唐了些?无异于一叶障目。” 众位大人被他一番话堵得气结。 他的笑却还是淡淡的,轻云一样,揉在惆怅里。 “王上,请听微臣一言。” 突然有个人站出来,周寻听着声音,苍老中带着几分熟悉。 那人着朝服,恭敬行了礼不疾不徐道:“臣以为,此番言论并无不妥,这年岁以及皮相,都不能作为评判一个人能力高低的标准,若是如此,那年年举办科举的意义何在?不就是为了选出文韬武略兼备且出类拔萃的少年郎做朝中的顶梁柱吗?” 他眼底下卧了一片青黑,看着很是憔悴。 只有他一人力排众议支持梁政清封他为相,他心里少有的有些动容。 他若当真如此想,是直说到了周寻的心坎儿上了。 答应过他什么,梁政清自然不会忘,可这档子事没法儿当着群臣的面说出来,他堂堂一介天子,走投无路竟也会对一个少年卑躬屈膝允诺。 不说,朝臣觉得他这王上实在是昏庸至极,说了,倒教他作为一个王上颜面尊严全失,又要被讽刺成无才无德的君主。 所幸程章站出来,恰好在此时解了他的围,顺势给了他台阶下,这才叫他舒畅了些。 “就连程大人这般不轻易为旁人出言的今日都愿意多言两句,朕更应该听从爱卿的建议,封他为左相才是。” 群臣只好咽了这口气,由着他们去折腾。 既然定了下来,公公宣旨过后,周寻便算是梁朝真正的左相了。 毕竟年岁轻,这相爷的称呼也不合适,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这称号一事便不再商讨。 思及方才程章的模样,梁政清还是忍不住道:“程大人的爱女可曾寻回?” 程章:“未曾。” 梁政清点点头:“程大人着实辛苦了,不仅要顾着处理公务还一边寻爱女,若是需要朕拟旨帮衬的,大可直说。” 程章:“谢王上恩典。” 待退朝,周寻赶着去在一众群臣中搜寻那个身影,瞧见了以后便快步走过去,带得衣袂都生风一般。 “大人。”周寻行了礼。 程章:“公子这是做什么,如今你的官职在我之上,无需如此称呼。” 周寻却固执道:“方才多亏大人帮我言语,我才得以成了左相。既是如此,大人对我也算是知遇之恩,晚辈岂有不报之理?” “周公子客气了。微臣只是知晓这是王上的用意,王上自然有他的道理,为臣子,君为大,自然应当顺着王上的意思来。” 周寻听完这些本觉得不应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忽而又觉得眼前的人陌生了很多,便不再愿意多言。 只是回过神来,又捕捉到了那话中的蛛丝马迹:“大人如何知晓我姓周。” 程章不自觉退后一步,试探着:“公子可还记得?” 周寻:“记得什么?” 程章略略笑一笑:“无妨,并非什么要紧的事。” 他看着周寻不像装出来的懵懂模样:莫非他当真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既然他都忘了,往后就算锦书回来,见到他全然忘记过往,一定慢慢也能放下他。 只是如今他回来了,锦书却为寻他离家了,这大概就是因缘际会,造化弄人吧。就连上天都注定这两人是走不到一处的。 他很快地打量了周寻:边疆的这几年明显让他整个人沉淀了许多,收敛了年少的冲动稚气,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如此一趟将他整个人打磨得更加惹眼。 如今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宰相,说出去会是多少女子的良配。锦书当初果然是没有看错人的,他果然也通过这许多的磨难和磨砺将自己变成了更好的人。 可锦书,这么多时日过去一直杳无音信。若是她亲眼看见如今的周寻一眼,不知道她该会多么欣喜和欣慰。 想着,急忙用衣袖沾了沾眼边。不敢对着他再细想,又于是匆匆作揖便离开了,快得周寻想要直接去抓他的衣袖拦住人问个明白都来不及。 如今朝堂之上,他这第一关因为自己磕磕绊绊算是过了,就当弥补一些他当初赶周寻出程府的伤害。锦书就算当真回来了,周寻都忘了,他也不想让锦书一个人再苦苦守着回忆等他了。 就算他如愿入仕,可朝堂不比民间好过,多少人也是踩着白骨成堆登高位的。 他怕周寻没有这股子狠劲儿,又怕他太过锋芒毕露得罪他人将来引火烧身。 而周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隐隐猜测此人是否也是先前自己忘记的人。 可自己忘记也便罢了,他见到自己既然知道名姓,为何又装作毫无关系素不相识的模样呢? 说是仇人,方才在朝堂上为何不同旁的人一同阻止封他为相,可说是旧友,为何明明认识却装着不知晓的模样? 但人毕竟也走远了,周寻无从追问,回了周随府上开始着手安排治瘟疫一事。 周随早早的就带着府中上下等候在府门口了。 见一辆气派的马车缓缓驶来,周随也明白是宫中安排的马车特意将周寻亲自送了回来。 他率先在马车外跪下来,磕了一下头:“恭迎左相大人。” 随后身后跟着的一众侍仆都跪了下去行礼。 周寻赶忙掀了车帘下车扶起周随:“阿随,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那送他回来的人此时手握成拳在唇边咳了一声。 周随抽开自己的胳膊,按照礼数行了礼:“恭迎左相大人。” 周寻只好站在他面前抬了一下手:“免礼。” 这时旁侧的公公才满意点头悄声提点:“如今好歹是左相大人了,凡事需得更有规矩和分寸,切莫乱了长幼尊卑。” 随后扭捏着上了马车坐在外边儿:“回宫去吧。” 赶马车的人这才听命离开。 周寻扶起周随:“阿随,以后不必行如此大礼,好赖既然我千辛万苦是做了这个左相,也无需事事再听他人指手画脚。” 周随却道:“即便我同大人要好,毕竟大人如今是官,在下是民,外人面前礼数还是要做周全,未免仅仅因为礼数不周受责罚。” 周寻:“我们依旧是阿随和阿寻,没有什么官民之分。诚如你所说,如今所拥有一切皆拜我所赐,那我而今所如愿以偿亦皆是因你而在。” 周随向他敞开双臂,像一个等待阿弟许久的兄长招呼他归家。 周寻便也拥抱了他一下。 他听见周随的声音在说:“恭喜你,终究是如愿以偿。” 周随觉得背后落下什么有些温热的东西,一下子沾湿他衣裳星星点点又变得冰凉。 一直比谁都脆弱却不得不被这世道逼着成长起来的少年回以他:“谢谢你,阿随。” 那个在雪天里无助又单薄的执拗少年,仿佛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那个曾也有着笑容天真的孩子,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成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女鹅也快回来啦!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3o 第65章 狭路相逢 周随将东西递给他, 是厚厚一沓纸。 周寻接过来一张一张看过去, 全是房产地契以及商铺的契约合同。 “我知晓你现下定然需要这些东西,所以都给你拿来了。你点点数,看可还够?” 不过他突然又有些无奈一般:“但若是真不够,那我可也没法子了。” “阿随, 对不住你。分明是我定要为官, 却为难你付出这许多。” 周随有些头疼:“阿寻, 我早便说过了,这些东西本就是你的,我只是将它更好地投资了一番,这是用你的银子发展出来的资产,应该归还给你。” 周寻将这一叠东西放在桌上, 一手按住:“你可知道我拿这些去做什么?” 周随两手交叠头枕着靠在椅背上:“交易。” “你放心拿去就是,往后你做了左相,金银珠宝还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 倒也没必要如此惋惜。” “我从前是最爱这些被高雅之士视为粪土一般的金银的,因为只有金银傍身能让我感到几分安全, 让我觉得有了足够的银两仿佛就不会再被别人瞧不起, 能和别人平起平坐一般。可是后来发现自己错了, 唯有权势,能护我自己, 护他人。” 周随:“所以往后便无需再担惊受怕了,你终于可以去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周寻迷茫道:“可是我似乎突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当真是自己想要的吗?我隐约梦回记得同谁人做了约定因为那么一个人, 让我自卑,让我怯懦,故而不顾一切吃再多的苦头都想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是我又记不清楚,便不晓得因为什么做了这左相,更不晓得当了左相该怎么做。” 他一张张数过契纸,随后只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又给了周随。 周随不解其意,周寻晃了下手中那一小叠:“多亏你将这些银两用得这样好,我当初给你时定然没有这十分之一多。如今却已经够多了,这些给他就足够了。剩下的那些你且将它收好,能转手的便转手,转不出去的,雇人当明面上的掌柜,这是筹码,也是给自己将来留下的后路。” 周随看他有自己的谋划和顾虑,便将东西收好。 “眼下梁政清未给我正式的封号,只是说不日后举行大典,那相府的事情他自然也会妥善安排,我们插手得太多也会有太过心急的嫌疑。” 周随将这宅子里里外外瞧了一遭:“可惜了这号宅子,是时候该将它卖出去了。” “为何要卖?” “我拿出这些地契来,早就做好了同你一同走的想法,你都走了,我岂有留下的道理?所以以后想着跟着你这左相大人身边做个贴身侍卫,既能好生保护你,我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周寻心上欢喜,面上却故意装着不表露:“那不是太委屈你?” “何来委屈一说?” 于是这宅子便很快由下人散播着消息卖出去了,得了的那一大笔金银全都用来采购更多的瘟疫药材。 惜慈因为医馆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既要照顾病人,还要外出看诊。 瘟疫的情况反而大规模爆发,呈现出更加难以遏制几乎就要到不可转圜的严重地步。 眼下他才升左相就出了这般差池,反而跟着群臣又是一起上朝的,朝臣不免左右敲打梁政清,瘟疫再加上这些大臣们煽风点火,梁政清也开始百般不待见周寻。 虽说他这厢才将大量的银两给他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上朝时,朝臣窃窃道:“不晓得一个半大的孩子,整日里学着混迹朝堂,却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为民立命。这左相竟然还心安理得当的下去。” 梁政清:“朕召你们一个个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在这里嘴碎。三殿下眼下还在南方治水,前几日传了消息回来说已经想出了具体的治理法子,只是眼下工匠造堤坝缺少人手,现下有的人往往也因着此时坐地起价,银两要的高了许多,甚至拿了银两也未免用心,偷工减料。各位爱卿可有什么好法子?” “王上,臣以为,替朝廷效力,为百姓解忧是再殊荣不过的事情,既然会有这般愚民不识好歹,不如让将士们镇压,日日盯着他们做工,如有疏漏,唯他们是问。杀鸡儆猴,杀一儆百,到时便绝对不会有人敢懈怠。” 周寻走出一步,发带随着他弯身的动作垂到了身侧。 “王上,此举不妥。”周寻看了那大臣一眼,“工匠懈怠,积极性低迷在如今这个局面实属正常,重要的不是想着如何镇压逼迫百姓修建堤坝,而是应该想法子提高他们自愿修建堤坝的积极性。微臣以为,武力镇压只能起到一时的效果,久而久之积攒了众多的民怨民愤反而会适得其反,到时候这些人聚沙成塔结合起来便会成为□□烦,难保江山不稳,会对王上的地位产生威胁。” “若是想好生解决,最好应当根据每人出力修建堤坝花费的力气和工时进行银两的发放,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如此一来很是公平,也教人心甘情愿修建堤坝,再没理由懈怠。” 梁政清觉得他这番话可行,刚要说什么,那臣子又在此时开口:“王上,方才的事情还没解决。左相大人如今所言头头是道,可那瘟疫一事他当初可是说好了会解决,如今反而更加严重,若不治罪,岂不是难以服众。” 还不等周寻回话,程章:“王上,臣以为,如今瘟疫大规模的爆发横行反而是好事。这样一来不用担心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染上瘟疫,只需要控制现下的瘟疫就好。无形之中反倒省下了许多麻烦,不必费精力再去瞧哪些人染上瘟疫,哪些没有。” 周寻附和:“程大人说得不错,臣确是此意。” “既然周......”梁政清想开口,转念又觉别扭,索性直接道,“周公子心里有数,便全交由你。只是务必要给我,这天下百姓,以及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才是。” 周寻颔首。 ...... “程章这老顽固怎么突然就向着周寻,事事还帮着他说话?” “这谁能想得清楚呢?程章一直瞧着不像是拜高踩低的,如今怎么对着个毛头小子阿谀奉承起来了。” “诸位大人,看人怎么能单从外表看,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最后几个人一齐道:“是,是。” 周寻只在他们身后几步之遥,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程章在跟前走着,还想着去看他的反应,没想到周寻听完反而回过神对着他道:“这几次都幸得大人解围,只是我们非亲非故,大人怎么会总帮我?总不会当真如他们所说是为了找个靠山吧。” 程章:“的确如此。我就是这般的人。” 说完,又很快地离开了。 周寻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总是觉得程章和他失去的记忆看起来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的联系,还有,程章明明明里暗里在帮他,却不愿承认,反而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更像是,在躲着他? 可他有什么好让他觉得害怕的呢? ...... 像是为了应证程章的话一般,城中染上瘟疫的百姓少了许多,瘟疫的情况也一日日的好转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完全好转。 这几回翻来覆去的反复折腾,好在结果总归是好的。 朝堂上的闲言碎语逐渐少了下去,这个少年每每的言语举止,完全不像一个血气方刚的,反而格外的沉稳冷静,渐渐也有的是对他刮目相看的人。 随着梁政清一声“周公子”,许多大臣不知何时念着他年岁轻,一口一个大人别扭,也都跟着唤一声“周公子”。 瘟疫的事情完全过去后,梁政清也大喜过望,拟旨休养生息减免赋税。 周寻却于殿上又讨恩典:“王上,瘟疫的解决不仅是我一人的功劳,还有陨都中一位姑娘的功劳。” 梁政清来了兴致:“哦?什么姑娘?” “此人曾经救了坠下悬崖的我,还医治好了我的嗓子,无依无靠便跟着我回了陨都。眼下若不是这些日子有她时时配药看诊,想来瘟疫也不会这么快散去。还望王上恩典,给予封赏。” 梁政清思虑着:“这是她求的,还是你为她要的?” 周寻笑起来直言不讳:“自然是我的主意。王上莫动怒,只是奖罚分明,如此一来便可为王上招揽更多的才杰更好地为王上效力。” 将他的话仔细在脑中过了一遍,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只是先前在殿上指责周寻治理瘟疫无能的大人又跳出来。 周寻抢先道:“前些时候,王上不是道三殿下那边银两不够吗?” 他停了一下:“我想了想,眼下陨都好了许多,又休养生息减免赋税,不如我们宫中朝中皆提倡勤俭之风,戒奢靡之风,如此一来也能减少许多银两开支,剩下来的银两都可以给三殿下送过去。还能彰显王上的贤明仁德。” 梁政清觉得不错,还想问众爱卿是否有异议。 程章率先就出来认同此事。 那大人心中不平,许多旁的大臣也略微有了忌惮,周寻今日此时举动,不知是当真为了减免开支省下银两,还是为了公报私仇,报复当日他故意要王上治他瘟疫的罪。 “王上,既然您觉着事事应该赏罚分明,我这里有位公子想要举荐给王上,不知和周公子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 梁政清:“还有这般的人?快请上来。” 霍远先退下去,再进来时身边跟着一个躬身低着头的少年。 少年于殿上跪下行礼:“见过王上。” 抬起头时,目光投向周寻,仿佛一柄利刃,目光恨不得活活剜他千百遍。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看文愉快o3o 第66章 当面不识 周寻也迎上了他的目光, 只是不解, 他并不记得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不过无缘无故应当也不会对他有如此强大的敌意。 “草民常以宁,参见王上。” 他说出名姓,周寻依旧未忆起这么一号人。 “你就是霍大人举荐的人才?” 常以宁跪着直起上半身回话:“是。” 他转向霍远, 似乎是觉得除了好样貌, 这个叫常以宁的并无特别出挑的地方。 霍大人:“王上, 此人是我偶然间结识,这一次瘟疫顺利解决,他也出了不少力,他去寻了偏方,甚至也救济流民安顿流民。” 梁政清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可我瞧着倒是平平无奇呀。” 他口吻戏谑, 全然未将这个跪着的少年放在眼里。 常以宁的手微不可查慢慢抓了一下地随后缓缓握成拳。 抬起头,笑意微敛。 霍大人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看着像轻轻搭上去, 实则是用了几分力气。 常以宁知晓,霍远这是让他沉住气, 不要在表面上表露出来。 霍远:“王上, 人不可貌相此话可是您也曾认可的, 不然周公子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受到赏识成为左相呢?” 梁政清这一下子,有些被他弄的接不上话折了面子。 有臣子轻轻咳嗽一声, 霍远立时会意不再言语退到一旁。 他当众跌了梁政清的面子,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其实也只是想提醒他一番, 若单单凭容貌评判,那周寻不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了吗? 没道理周寻这般的如愿成了左相,换了旁人就是年少无知不配为官。 梁政清听着这些心里不舒畅,但也明白,举荐常以宁一事如若不好生处理,定然难以给朝臣一个交代。 “王上,霍大人说得着实在理。”又是程章站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霍远还以为程章是认清了局势,到底想明白与他为伍帮着他和常以宁说话。 结果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程章又道:“可如若仅仅因为常公子乐善好施封官,恐怕有些难以服众。诸位都清楚,周公子之所以官拜左相不仅是因着他乐善好施,更重要的是,他治好了瘟疫。比起一时的遏制,哪里比得过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呢?” “程大人说得有理。可霍大人说得也不错。” 于是他略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升官难以服众,升官亦难以服众。 如此看来,官是一定要升的,只是不能升得太高,以免惹人多言怨怼。 周寻是左相,一下子少年封相,自然有人颇有微词,又因为阅历难以服众。 既然这少年以为开了周寻的先例也想来以同样的方式跟着分一杯羹,不如成全他。这官自然是要封的,却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公子周为左相,便让他们自己伤脑筋斗个你死我活,一个左相,一个右丞,互相牵制,将来谁更胜一筹,这位子自然就坐的更稳,也算公平。 这么一想,他忽而有些期待日后两个人真斗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了,毕竟这二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常以宁也是,瞧着也是个少年,可比周寻多了几分浮躁,但隐隐的就还是让人觉得有一种深藏不露,渗在骨子里,让人不能轻易靠近。 “既然爱卿们都没有别的意见,那便封常公子为右丞大人吧。” 常以宁听了,恩倒是跟着谢了,只是心里窝了一股平白的气。 凭什么周寻轻轻松松就是左相,他却一定要低他一头仅仅是个右丞! “今日有些乏了,众卿先退下吧。” 众臣:“恭送王上。” 待走出宫门,周寻依旧穷追不舍:“大人为何几次三番向着我,帮我。” 程章:“周公子许是误会了,臣一向是向着道理的,并不存在偏袒一说。” “一次两次也罢,可程大人的道理真真是格外的偏向我。” 程章礼貌性的笑了笑:“周公子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 周寻:“谢大人提点。” 程章对着他身后方向扬了下头,周寻回望恰好见到常以宁走过来。 “周公子。” 这一声称呼,尾音微微上挑,带足了戏谑感。 常以宁甚至连礼都未行,足足可以看出来对周寻是实打实的厌恶与不敬。 “见过右丞大人。” 周寻两手臂横着笼于袖中。 “或许不该这么叫,该称呼你阿寻才是?” “此话怎讲。” 常以宁看着他而今衣衫素简典雅,忍不住笑出来:“你从前都是破布衣衫的,摇身一变,就成了左相了。我该称赞左相大人一句真有本事,这么久的时日就坐上左相的位子吗?” “不过也是,毕竟你可是潜伏卧底在边疆三年之久,甚至还不惜牺牲自己娶了敌国的姑娘为妻帮着灭了敌国的大、功、臣。” 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像故意提醒他记得什么。 可是周寻听完,并没有出现常以宁想象中的那种惊慌失措目光躲闪。 周寻只是看着他,努力思索:“大人许是记错了,我确是去过边疆不假,可从未做过什么卧底,也从不曾嫁娶。” 常以宁:“你做的事,让我们永远记住了伤痛,可你却一下子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快哉。” “可怜她因为你……可你最后却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周寻,你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记住我的名字。为什么别人因为你永远陷入伤痛,你却因此过得潇洒快活?” 霍远不远处一下子瞧见二人之间的气氛言语不对劲,赶忙就上去拉住了常以宁赔罪道:“周公子,失礼了。” 周寻微微颔首,并没放在心上。 是因为他只觉得以宁是个孩子,一时食言认错了人,也是因为周随并未同他仔细说过这些。而他更信周随。 可是他确实在失忆醒来后身处边疆,这又作何解释? 也许,只是一种微妙的巧合罢,他一边想着,迎面跟上来的是周随。 周随现下的确隐藏了先前的身份,只一心跟在他身旁做一个贴身侍卫。 “这给你。” 周随递给他一块令牌之类的物什。 他翻过来倒过去的仔细看了看:“这玩意儿,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周随:“从前,楚休身上也有这么一个,从你第一次拉我衣裳要我帮你时,我就料到,你有一日,也会同他一样。” “他有的是操控我们的,而你手上的这个,则是这几年,我为你做到的。一对暗卫令牌,这样他们皆可随时随地随叫随到,暗中保护你。” 周随:“你且小心收好。” 周寻拿着令牌,准备收起来,可又将令牌给他:“阿随,没有人会安心被别人控制,一直听着别人的指令安排,做一个傀儡。” “阿寻,这是他们自愿的,就算你放他们自由,他们离了我们,又当真能过得好吗?” 可是他还是没接过来令牌,只是:“那便对他们好些。” “是。” …… 另一边霍远拉着常以宁走远了,这下子离了宫里,霍远终于忍不住道:“公子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还好这公子周现在是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若今日多留那么一刻,多说几句,刺.激得他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别说我不好过,连带着你,更不好过。你以为这郧都如同夷狄,还会容你安然在此处度日?” 常以宁看着霍远:“可是霍大人,什么都没了。经此一役,什么都没了,他凭什么如今过得如此潇洒恣意?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霍远心中一时也是百感交集:“你先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剩下的我们慢慢筹谋计划,终有一日会让他付出代价!” 常以宁狠狠抓着霍远的胳膊,用力得要将指甲都嵌入他的肉里一般:“我与周寻,不共戴天。” 霍远明白他心中此时气愤难以消减,因此也是百般包容。 也是因为常将军,他才能有今日,便将这就当做报恩了。 霍远还在顾着这边的常以宁,却看见对街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他闭着眼摇了摇头复又睁开看过去,这下子随着人离得近了些,反倒看得更清楚。 “这……这不是三殿下吗?” 他又眼也不眨的朝着那方向看去,迟疑着,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当真瞧清楚了。 常以宁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一个清隽男子长身玉立,唇边噙着笑意绕到一旁的马车处一手背后一手伸向前去。 下一刻,果然有素手纤纤挑开马车帘子,迟疑着将手搭在他手上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拉着她护着小心下了马车。 姑娘站在那一处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一下子身形不稳晃了一下就晕了过去。 梁宣立刻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人,随后更是直接将人抱起来走了。 霍远看了这许久终于确定道:“不错,确实是三殿下。不过,他此时不是应该在南方修建堤坝治理水患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常以宁看着男子抱着姑娘离开的背影:“你说,这是王上的亲儿子,当今的三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困飞了。宝贝们也早点睡,别熬夜!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pvp 第67章 久别重逢 霍远:“不错。可他带走的姑娘又是何人?” 常以宁挑了下眉:“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霍远犹疑:“这, 恐怕不妥吧。” “确实不妥, 身为殿下,放着治水之事却顾着私自回京金屋藏娇,有趣。” “也不用急,此事还得先禀明王上才是。” 霍远凝眉:“你不会也将心思动到了三殿下身上吧?此人心机深沉, 一向装着无欲无求的模样, 偏偏这一次这么多皇子里挑了他去治理水患, 个中缘由恐怕不敢深究。” 常以宁:“对上如此的人,这样才有趣。” 霍远一颗心着实是提起来的,这边一个周寻还没解决,又给自己寻了个冤家。 这位祖宗一日是生怕自己不够忙的。 但也罢,夷狄的事他早先已有所耳闻, 这本也是个矜贵公子哥儿,如今沦落到异国谋生,心里难免是不平的。 若如今连复仇这一件事的资格都给他剥夺了去, 不知他日后还能依靠着怎样的理由好好活下去。 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护住常家唯一的血脉了。 次日二人上朝倒一直很安分, 也不曾平白无故寻周寻的麻烦, 只是突然提到三殿下治理水患, 提及这水患已经治理了快一月,怎的还不见捷报传来。 三殿下也许久没有音信。 他二人这般提起, 梁政清也恰好想到,似乎前些日子梁宣便早已经提及水患一事已经遏制住,可为什么频频拖着不回朝? 一件普通的事, 被有心人这么阴阳怪气的提着,那一点怀疑和猜忌的种子轻易就又开始萌芽。 就连梁政清也开始怀疑:既是已经提过水患遏制住了,为何还讨要大量的银两,便是要银两也罢,怎的过了这么些时日还不见消息,也不见人回来? 梁政清也忍不住:“你们着人再去传个信儿催催。” “许久不见宣儿来信,朕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底下的大臣们轻易也能揣摩到,好端端的,偏生提起远去的三殿下,惹王上怀疑,王上嘴上自然不能表露半分连自己皇儿都怀疑的心思来,只能借以忧心一词做借口去暗中查探。 周寻只知晓他话定然只说了一半,重要的后半部分定是没有说完,于是静静等着。 果然等到他下一句:“王上无需太过忧虑,三殿下此时应当是好得很。” “何出此言?” 常以宁:“我昨儿日里下了朝同霍大人一道儿,长街上瞥见个人。我以为是谁,是霍大人先同我说那人怎么远远瞧着有几分熟悉像是三殿下,我又不知三殿下容貌,霍大人仔细辨认好半晌才确定确是三殿下。” “却也奇怪,平白的抱着一个晕过去的女子走了,我还以为三殿下早已经向王上捎过口信儿道他已经回京了。是微臣多言了……” 自己作为父皇都不清楚的,却被自己臣子先知晓了。 只更让梁政清觉得自己这父皇当得有些窝囊。 怕梁政清多疑,霍远也跟着站出来:“王上,臣昨日的确同常大人撞见了三殿下,以免微臣看错了,臣还仔仔细细瞧了好半天。” 梁政清压下心里头那股火低声:“去给朕宣三殿下,若是当真回京了叫他迟些便来见朕。” 身侧的人应了悄悄的退下去了。 常以宁抬首瞧见人退下去,不消多想也知道梁政清嘱咐了些什么 梁政清三言两语便结束了早朝,只是许多臣子都瞧得出来他心不在焉的模样,退朝时匆匆离开,险些还失了仪态。 霍远与常以宁并行于宫中小道,霍远:“三殿下毕竟是殿下,即便王上生了疑心,这一番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到底还是会偏袒于自己的皇儿。” “我自然没想过他会仅仅因为这没有提前通报的小事而受什么责罚。” 霍远:“那你今日在朝堂上一番是何意?” “并非多此一举。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一开始打的就不是三殿下的主意。我在朝中根基不稳,贸然与殿下树敌,对我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是在想昨日那位姑娘。” 霍远似乎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你可别当真以为那姑娘会是三殿下珍视的什么人,他可是这宫中出了名的万花丛中过,仅仅是自己寝殿都不知安排了多少美娇娘,还差这么一个吗?” 常以宁却心中暗笑是他看不懂其中门道:“我瞧着倒不同,寝殿中的那些最多就是殿下的一时兴起,眼下这个才是特别的。单是那一日站在马车前细心搀扶护着姑娘下轿,而后言谈举止流露的都是温柔,最后见人晕过去,抱着人离开,连那匆匆的脚步,怎么装的出来?” 这么一说,细细回想倒分毫不差。 “就算是这段时间的心上娇,那正好趁着这时候下手不就对了?” “明日三殿下定然会回宫中,届时我们也该去见一见‘金屋’中藏的娇了。” 霍远:“那日后来我见是三殿下,同你一样疑心,便早已经差了人去打探过了,地方是三殿下宫外的别苑,下人会带你去。” 常以宁便带了人去盯着别苑的动静。 见梁宣从别苑走了这才要动手。 只是没想到梁宣直接带着人一同走,想着到底不敢带不明不白的人进宫,常以宁便只好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们。 却见到那姑娘从梁宣的轿子上下来停在了程府的门口。 他正不得其解,见到程章从府中出来,一把拥紧了姑娘,老泪纵横。 而姑娘也紧紧拥住他。 随后程章便带着人进了府里去了。 常以宁见人进了府中,走近些问:“请问方才那位姑娘是府上程大人的什么人?” 下人随口道:“是我们小姐,前些日子闹脾气离家,这今日才得信儿说人要回来了。” 常以宁笑着:“多谢这位小哥儿了。” 那侍卫摆了摆手。 直待人许久都不见人出来,可等到了另外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周寻竟然来了程府。 周寻嘴上一副自命甚高的清冷模样,鄙夷与人为伍的样子,还不是叫他猜中拉拢这朝中百官。 他还道这程章怎么一直向着周寻说话,竟当真是早被他收买了。 …… 这分明应该是周寻第一次走到程府门口,可仅仅是这门口都让他格外熟悉。 侍从见是他,忙唤了一声“阿寻”随后格外亲热的下了阶招呼道:“阿寻,你没死?那这么久你去了哪里,你可知小姐为了你日日以泪洗面,最后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以为你去了边疆吵着闹着要去寻你,那时候大人不许,她一人于夜半收拾了行李偷偷离家寻你,几个月都没了音信,把老爷给急坏了,到处派人打探消息……” 他对着周寻讲了这许多,却见眼前的人无动于衷只是听他讲,疏离得过分。 他感受到面前少年周身冷冽的气息,不自觉松开了拉着他衣袍的手,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似乎同以前有哪里不同了。 不单单是衣着,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淡漠,比一开始来到程府时还要难以接近。 或许是随着年岁增长,或许是世俗过多磨砺,让他更加漠然。 于是便无端的被他威慑,不敢再自讨没趣儿,目光躲闪不敢看他,最后索性低下头:“小姐今日恰好回来了,你应是同她一起回来看老爷的吧?” 周寻颔首就直接进府中去了。 程章在日日夜夜为着锦书担忧的时候,心里总暗暗想着,若是这丫头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数落她一顿,责罚一顿,好让她长长记性。 本来相见前有千言万语想说,到了而今真见到人的这一刻,却全然忘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一心想着人没事,能好好安全的回来便是最好了,怎么还再舍得多责怪她一两句? 周寻走进来,恰好听见他同一位姑娘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这孩子,当初闹着脾气有人求亲不嫁也就算了,竟然还偷偷离家,在外面饿着冻着可怎么办?又没有人护着。” 姑娘笑起来,握着他的手,颊边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来,尤为娇憨可爱:“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爹爹无需再多记挂了,嫁娶之事也请爹爹休要再提。” 程章劝道:“你当真要一直等着他吗?” 锦书方应了“是”。 这才见到已经在一旁候着却并未出声的周寻。 程章惶惶,有些怕他都听了去,好容易他忘了锦书,不再想起来对她二人都好。 可顾念着锦书也在这一处,才想着这下子一切都泡了汤,锦书见到忘了她的周寻心里定然也是要伤心的。 可锦书转过身来,只是盈盈一拜行礼,礼数极为周全。 她有一双极干净的眼,像是天上的星子,那般盈盈如水,让他的心,莫名软了下来。 但周寻仍只回以淡淡一个颔首。 是二人眼中如今的初次相遇,却不知,只有他们的相遇,才是久别重逢。 两人反应都如此平淡,让程章反而愣在那里,反应过来才忙招呼着周寻坐下。 趁着空儿问锦书:“你可识得这一位?” 锦书打量一下一板一眼道:“不知。” 周寻坐在那里,那种越来越熟悉和亲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甚至让他难以忽视。 最后绕了一圈,目光又回到锦书身上,带了探寻和玩味。 锦书被他这般瞧得不舒服,周寻反而直接起身一步步朝着她逼近,看着她表情一点点由惊慌失措到恼羞成怒,这才正好停在她面前。 程章被他这举动弄得心里发慌,才要阻隔他再近一些,只听他声音中漾了三分笑意:“不过是对程小姐些许好奇。仔细一瞧,果然是美。”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作息太乱了,昨天调作息,定了闹钟起来码字的结果睡过去了……抱歉宝贝们!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wo感谢在2020-05-12 23:47:16~2020-05-14 23:5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味鱼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暗中劫人 锦书不知面前是何人, 扬手就要扇过去, 嘴里道了一声“轻浮”! 周寻一把捉住了她的腕子,也没用力,很快就松开了。 “小姐也无需动怒。我今日来,是为了寻大人的。” 程章见二人如今不识, 反而剑拔弩张, 一时不知是该悲该喜。 急忙出来打圆场:“周公子寻我做什么?” 周寻:“想感激大人朝堂上多次帮在下周旋。想着总归是亲自来府上拜访一趟方显诚意。” 程章:“不敢当。周公子今时不同往日, 无需再称我一声大人纡尊降贵。” “本来看过人,此时我便应该离开。可我这一路走过来,不论是门口侍从亦或是府中陈设,竟都让我觉出许多熟悉之感来。” 程章缄默不言。 “大人不想说也无妨,我也只是暂时失了记忆, 只是希望大人日后若想清楚了再来找在下悉数说清楚便好。” 最后,他对着锦书也是行了一礼:“幸识小姐。” 锦书却从此人方才放诞无礼的行径只觉得是个轻浮之人,并不想多做理睬。 周寻未放在心上, 拜别离府。 “爹,我今日是被殿下的人送回来的, 我在边疆遇到许多险事, 若不是他恰好途中搭救, 恐怕我已遭遇不测。既然回家探望过,总归是要去道谢一番再回府。” 程章也赞同:“既然三殿下帮了你, 于我们程家也是有恩的,说一声也是应该。” 得了程章应允,锦书便想着尽早去向梁宣辞别, 道谢这些日子的照顾。 府外的常以宁见到人终于从府中出来而周寻也早已离开,明白机会来了。 他回头对着身边的人招了手:“跟上她。” 于是乔装打扮的一众伪装成普通百姓分散来去跟着锦书…… …… 周寻才出了府中,余光总觉得某处有个熟悉的鬼祟身影,然而周随恰好在此时出现,二人行了许久也没见什么异常便不再多心。 “阿寻,这些日子记忆可有恢复?” 周寻摇头:“并未有分毫。只是有些奇怪,我今日去程府拜访,竟意外的觉得程府中的人抑或陈设格外熟悉。” 周随:“许是在别处见过罢。” 周寻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多言,他总觉每次提及有关程府的人和事,阿随总是避重就轻,不愿多谈的模样。 便想不出该如何同他描述自己那番感觉,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强烈到无法忽视,像是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他觉得亲近。 真实得就像自己在那里生活过一般。 真实得像在眼前触手可及,一回身又消失不见,变得模糊而遥远。 翌日,换了程章急急来府上拜访他。 他忙让下人请了程章进来,可人甫一进来只顾着下跪:“求公子帮帮忙吧。” 周寻忙将人扶起来:“程大人,出了何事?你且慢慢说,若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饶是程章此时也忍不住涕泗横流:“昨日你来府上拜访过后,锦书也跟着去三殿下那处道谢去了,可我在府上等了这许久都不见人,着人去三殿下别苑问过,都声称人出去过后就不见再回去了。她昨日才回来府上,怎么今日又失去踪影……” “求求公子一定要帮我寻回锦书才是啊……” 周寻眼下也没甚头绪,只好先安定他情绪:“程大人放心,我这就差人去找,我也跟着去找找线索,总会有人见到过小姐。” 程章只好缓慢的点了下头应下来。 周寻唤来周随:“阿随,你跟着我出去一趟。” 周随跟着周寻去了,周寻这才道:“昨日我觉得不对劲,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感觉到的那个鬼祟身影,并非针对我们,而是一开始便冲着程家小姐去的。” 周随:“可是,程家小姐无缘无故,怎么就招惹上别人了?” “也许并不是程锦书招惹了什么人,而是她身边的人招惹的别人,一下子迁怒于她,她就成了别人下手的目标了。” 周随眉毛微微皱着,眼神深沉似幽潭一般:“程锦书接触的,一个是程章,另一个恐怕只有三殿下了。” 周寻:“这二人,程章如今是同我走得近了些,另一个三殿下,前几日还正好被一个人弹劾一番。” 周寻凝神:“非要从中揪出来个联系来,怕是又和我脱不开。” 周随:“一步登天,难免惹人嫉妒。” “只是因为官场也就罢了,我瞧着那右丞一开始初初见我的眼光都不对,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暗讽和极具暗示意味的什么,教我听不明白。” 周随不清楚边疆的事,自然不明白。 周寻走着,突然停下来:“眼下先去瞧瞧三殿下别苑可有动静再看。” 待二人去了别苑,梁宣恰好回了别苑,只是他再出来时,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自然也昭示了他一概不知的真相。 可是梁宣站在原地不过慌神片刻又急急离开了。 周寻看了一下周随,周随会意跟着周寻一齐尾随梁宣身后而去。 只见梁宣进了一家酒楼。 周随被留下来打点银两,周寻先跟着人去了,随后在梁宣落座的隔间坐下。 周随过了片刻也来了,二人只静静待着并不出声。 隔间传来推门关门的脚步声,随后是梁宣的声音:“常大人今日约我来此处是为何?” 周寻与周随对视一眼也知晓此人定是常以宁。 常以宁坐下来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许久都没有回应梁宣的问题。 梁宣心中因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无关模样更加恼怒,一拳在桌上捏紧复松开,压下心里的烦躁,陪着他慢慢耗着时间。 此时的情形,就是常以宁捏准了他的脾性故意吊着他,他要是冲动了,反而更让常以宁得逞。 只有沉住气,让他先不得不破功。 “我来寻殿下,自然是有事商议。” 梁宣:“可绑人总归是不对的。” “在下也是别无他法,殿下不肯赏光,我只好手中握一点筹码才好。” 梁宣:“所以锦书当真是你带走了?” 常以宁看着他,睁大眼睛恍然大悟:“哦,原来那位姑娘叫做锦书。既然人我都带走了,殿下不妨再考虑一下我当时的提议?” 这下,梁宣不止觉得他不自量力,反而更是天真了:“你以为绑走了这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就能威胁于我了?” 常以宁端起茶盏,兀自与他面前的茶盏一碰,歪了下头:“试试?” 梁宣端起茶盏酌了一口:“大人高看她了,不过是个姑娘而已。” 他摊开手:“无所谓。” 常以宁:“想不到三殿下果然是够绝情。” 梁宣在他话出口前已经起身离开,听完了后仍旧走了出去。 待房中只有常以宁一人之时,他才冷嗤一声,而后传到周寻周随耳朵里的就只剩下砸向桌椅的闷闷一声响。 直到常以宁也推门出去,周寻周随这才也出了酒楼。 “看来确是常以宁藏了人,程大人那里,好歹也要知会一声。” 周随闻言:“我这就去。” 剩了周寻一人,他只觉近日来许多事压在身上疲惫不已,让他连一口略微喘息的机会都未留下。 可惜他还摸不准常以宁绑走人到底会怎么做,眼下只能坐以待毙。 这种只能等待结果却无力反抗的感觉让周寻觉得很不好受。 他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朝着府中去了。 …… 常以宁见梁宣油盐不进,只能把主意打到了程章的身上。 程章见下人来通传,还以为有了锦书的消息,却听见下人:“老爷,外面来了位公子说有小姐的消息,只是一定要先见到您才能说。” 程章本来兴致缺缺,听到后半句陡然:“快去,快去请人进来。” 看见请进来的是常以宁,程章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 “程小姐近日很好,大人只管放心。” 程章这时候哪里顾得什么礼数周全,只一心记挂着女儿,一手紧紧揪住他衣领:“锦书在哪儿!” 他捏着人的手腕用力挪开:“那大人答应我,与我为伍,我自是可以考虑带程小姐回来见您的。大人知晓我想要什么,我与公子周,向来是水火不相容的。” 随后他拍了拍衣衫:“便不再多加叨扰,在下这便告辞了。” 脸上无端细细呈现出来丝丝缕缕的得意与傲然神色只让人觉得生厌与腾起的怒意。 程章看着人走出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像他当年眼睁睁看着罗蕊离去,唯一留下的女儿却也护不住。 只能因为他被卷入权力的旋涡横流中作为筹码要挟。 从来不是朝堂上任何一个人有这般大的本事将权力玩弄于股掌,而是他们都被权力迷惑肆意玩弄了。 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褪去高官大臣的面目,他也只是个逐渐苍老的父亲而已,滑下来的泪都变得不复清透,反而掺上了许多浑浊。 一边是女儿性命,一边是仁义道德。 他选了哪一边都背了自己的良心。 辗转来回,思索了大半日,终于还是唤了下人来:“备马车,我要去公子府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uo感谢在2020-05-14 23:54:51~2020-05-15 23:5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尔南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御前献舞 程章上了马车, 直奔着周寻的府邸去了。 周寻自他第一次来便叮嘱过下人若见了他无需通传, 直接请进来便是。 下人见着是程章直接带着人进去。 周寻还以为他是忧心锦书一事,来府中问他可有锦书的消息,可程章见了他只是突然道:“周公子,小心常以宁。” 他闭口不提锦书, 反而让他小心常以宁, 周寻一下子就感到他的不对劲:“程大人, 你这是怎么了?” 程章叹了一口气:“这本就是我们程家欠你的,我只想还给你。却不想太过明目张胆,招致了别人的不满,我是有罪,可是锦书并没有错, 拜托周公子,一定要救锦书。” 周寻:“你说程小姐在常以宁手上?” 程章无力的垂下头去。 那一日酒楼,难怪他大胆到同梁宣谈条件, 想必就是因为绑走了程锦书。却没想到梁宣心里好不容易得了往上爬的机会,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姑娘轻易就放弃一切前功尽弃呢? 看程章现在来找他的这番情形, 恐怕是梁宣那里行不通便去寻程章威逼利诱了一番, 可是没想到程章竟然愿意来寻他帮忙还叮嘱他要小心常以宁。 周寻喟叹道:“程大人, 此事总会有法子的,你勿要太过忧心。” 周寻派人送程章回府上, 迎面又正好撞上一人:“参见三殿下。” 梁宣抬了一下手:“免礼。早就听闻过周公子的美名,却迟迟没有机会来拜访,还望公子见谅。” 周寻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里面请。” 梁宣先是打量府中陈设, 只觉得一切都素简得过分:“周公子的府上怎么如此简单?” “府邸是遮风避雨之地,并不图豪奢过人,华而不实的东西只能摆在一处供人观赏,恰如琉璃,美则美矣,只是太易碎了些。我倒更贪图它能够抵挡狂风暴雨,便可算作是合格的府邸了。” 梁宣:“我只是问问府上陈设,公子反而教了我道理了。” 周寻含笑垂手而立。 “不过不管是府邸也好,周公子此人也好,我瞧着,怎么都比常大人好上许多,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了。周公子,不必介怀,我虽不一定是你这一方的,可一定不会是常大人那一方的。今日想说的种种已经说完,我便先离开了。” 周寻躬身:“恭送殿下。” 梁宣走后,周随又突然闪了出来:“今日这程大人三殿下都上赶着趟来了,明里暗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却不明白。” “程锦书被常以宁绑了为其一,其二,不论是程章还是三殿下那里他都未讨到好处。三殿下此举,是来试探表态的,有三殿下这一方支持,我们在朝中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了。” 周随:“你这是打算为梁宣效力了?” 周寻:“我也不清楚,只是既然对自己处境有利,我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可是程章毕竟对我们多有帮助,眼下程锦书的事情还是要尽力去查。” “我去查过,但一无所获。” “咳咳.......” 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周寻抬眼看去,见这人头上是左右各为硬角的幞头,幞头里带着巾子,身上是紫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袍下施一道横襕。 不消一阵尖声细气的声音出口,周寻就知道这是王上身边的人来了。 装束如此,身上的衣裳还是紫色,是非王上身边信任的亲近之人不得穿的,最少也是三品往上。 周寻虽是正一品,还是要顾着王上的面子迎着:“这是什么风将公公吹了来?” 那公公眼风四处扫了扫:“王上说当初封官急促,这不吩咐下来要给公子补上这册封仪式,好歹是朝中的左相,不能失了体面不是?” 周寻行礼:“有劳王上记挂,公公费心了。” 公公摆着手:“哪里的话,都是咱们这些下人应该做的,只要公子您啊,能体会到王上的用心,体恤我们这些下人,也就值得了。” 周寻招手让身边的下人近前来,下人看懂了那公公意思,于是递出去一小袋银两给周寻,周寻反手就将它塞到公公手里:“有劳您特意跑了这一趟了。” 公公推回去:“公子这是做什么?” 可余光仍然流连在银袋上。 周寻将银袋扣在公公手上:“公公辛苦了,便是公公应得的。” 于是他便收下,强忍着喜悦:“话传到,我这就去向王上复命去。” 周寻点头。 那方才递过银袋的下人也跟着退下去,周寻心里有些不安定:“阿随,你去跟着看看,既然明日册封典,万万不可出差错,不然到时候,有心人借此做文章,这过错就全得我们来担着了。” 周随跟着下人去了,片刻后回来:“阿寻啊,你这……” “又被我说中了。” “是,我听到他提到常大人。我很是奇怪,怎的这常以宁如何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轻易得了机会就想拉你下水。” 周寻拧眉:“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从未记得我与他有什么过节,何况我们才见不过几日,他何苦对我如此费尽心思。” 周随:“反正你得时时提防,切不可掉以轻心,只怕明日还有什么好戏等着我们。不论如何,总还是好事,你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再好好应对便是。” 到了夜深,周寻反而半晌难以安眠。 下人提前在房中燃好了安神香,可即便是安神香也越来越难以舒缓他的失眠。 传来细细弱弱的猫叫声,周寻循声将猫抱起来,抚着它身上柔软的皮毛。 这猫其实生得极漂亮,周随将宅子卖掉后便连带着它一同住进了周寻的公子府。 下人们都知晓这是周寻的爱宠,这猫儿的待遇自然好了许多,这么些日子来竟然重了许多。 他带着猫走去庭院,猫突然闻到什么开始“喵喵”叫唤个不停。 那时月光皎洁明亮,星辰低得仿佛一伸手便能在水中捞到星光。 周随提着人的后衣领将浑身是血的人扔在周寻面前时,周寻也只是淡淡出声:“明日,可有什么好戏唱?” 见他死咬着不松口,周寻也懒得多费工夫和他废话,直接扼住人的咽喉一点点用力收紧力气,一下子人就没了气儿。 周随将人拖下去。 周寻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只顾着抱起猫逗弄。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场景交织在一处,病榻上对少年叮嘱、隆冬腊月求告无门、边疆的少年郎…… 纷纷在他脑海中来回转换。 不知从何时起,他常常难以安寝,折腾许久入眠,也是各种纷至沓来的梦境交替。 他日日做梦,不知当年染着桃花色的潇洒美梦是梦,还是如今这说不尽涩楚的黄连苦梦是梦。 纵使生活里有不如意和烦恼,但和那些大起大落的红尘若梦相比,可算是微不足道。 这梦魇让他醒来后头都还隐隐作痛。 侍女服侍着人穿衣打扮,他却叮嘱去寻妆娘来为他搽粉,看起来病弱且脸色苍白最佳。 侍女不懂,却也照着他的话去了。 次日国相仪,只有周寻一人可称之为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一袭红衣胜枫,衬着似病态苍白的脸,样貌也是俊秀,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左额上那一道长疤。 昂首之姿,这一个左相的身份,终是让他有了能傲视群雄的资格。但不论从前还是而今,他的目光一般都是往上看,低头的时候其实是很少的,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仰望的姿态。 并非是目中无人轻狂至此,不过是少年天性使然。 容颜俊朗,双眉轻展含笑意,温文尔雅俏书生,可吟诗弄墨,风流公子,亦可杀伐声色,淡漠无情。 但底下看着这一场礼的人皆是各怀鬼胎心思各异。 若不是常以宁暗中打探到,他们竟都还不知这堂堂左相曾经做过那般腌臜的营生,是这般不干不净的人。 还反倒脏了这一身衣裳和公子这称谓,他何德何能,如何能担得起? …… 国相仪过后,常以宁堪堪将人拦下来:“周寻,这位子,你当真坐的如此安稳与心安理得吗?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周寻闻言认真思索一番,而后道:“我这人,从来就不信什么报应。” 随后施施然离开,徒留下原地的常以宁,气不打一处来。 人说天理昭彰,善恶有报,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说辞。 在艰难的人世上苦熬一回,总要有微末的星火支撑,即使最终倒落在淤泥里,也盼着日后能沉冤得雪。 说是虚妄,可分明又教人甘之如饴。 国相仪后,不知怎的,这梁政清又突然派人传了话儿说晚上在宫中举办宫宴。 别个儿这会儿都是锦衣华服,唯有周寻落座一袭素裳,显得格格不入。 常以宁却在此时突然击了两下掌,清脆掌声传出,便有几个姑娘上了台前起舞。 最后露出最中间的那个姑娘来,碧罗裙,雪白绣鞋,金色步摇斜插,耳上的流珰像天女散出的花。 盈盈眼波投过来时,周寻险些将端茶的杯子错拿成了斟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了,于是举杯的动作极小幅度的在空中停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的内容就转换成现在时啦,和第一章 故事开始就是可以接上的了。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O3O 第70章 长街雪落 周寻手停了一瞬, 随后抿了几口。 这座下臣子这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原来这常右丞是想借此机会给王上献美人讨恩赐啊。 心里只暗暗怪自己怎么没有早些想到, 目光落在梁政清脸上,看他目光如痴如醉的盯着座下舞女,便知晓常以宁这一计是用对了。 朝堂上下谁人不知王上年岁越大越昏庸不堪,只是毕竟是王上又不敢妄加议论。 梁政清的眼珠子就差没有黏在锦书的身上了。 丝竹管弦轻歌曼舞, 这般良辰美景该是多好的时候, 可唯独锦书, 莲步轻移,舞姿清逸,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随着舞步旋转,一下子目光移过去,却颇有几分看见了一根紧要关头的救命草一般, 黛眉轻蹙,目光楚楚可怜又很迫切地盯着座上的人,周寻目光对上的时候, 又拿起酒杯兀自端向了唇边,广袖随着端起酒杯的动作遮挡了大半面容, 顺势挡住了周寻的半张脸。恰好与锦书的目光错开一般。 那半张脸隐在阴影中, 教人看不真切。 唇上因为方才饮酒的缘故, 湿润了些许,添了些红润色泽, 格外惹人注意。 一曲舞毕,锦书跪下行礼。 座上的梁政清痴痴地看着这般可人儿跪在那里不发一言楚楚可怜,忍不住下意识抬起了一边胳膊做着让人平身的动作。 锦书只是垂着头, 并不看他。 这副模样落在梁政清眼底,却更像是无声的引诱一般,她越是装得对他毫不在意的模样,他那份因为久居高位身份尊贵的高傲心绪就迫使他内心里难免自然而然的生出些对这般的人的征服欲来,好比一个向来强盛的国家对一个毫不起眼备受欺压却从来顽强抵抗的国家的征服欲,亦或是像一个向来心高气傲光华照人的男子对一个纤弱却独独不属于他的女子的那般征服欲。 不知怎的,这时候看着梁政清一步一步从上面走下来,他竟不自觉咽了一下涎水,一颗心随着他步子缓缓移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好似被梁政清看着仔细端详的变成了他一般,一颗心也随着步子频率跳动的越来越快。 梁政清是天家之子,丝毫无需顾忌什么,以至于现在常常做些什么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径自一手抬着锦书下巴,迫使她仰着头看他,锦书却将脸扭向了另一边。 捏着锦书下巴的力道重了些,梁政清隐隐的察觉出什么。 竟然会有女子不愿意? 梁政清心里自然是不信的,他这些年见过这么多女子,未进宫的也求着嫁个好人家锦衣玉食,进了宫中便想着百般争夺恩宠,为的不过是他的宠幸跟着带来的荣耀尊贵与地位权势。 他从来就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在他面前不折服于天子威严,也不爱名利尊宠。没有一个人。 于是觉得锦书装出来的清高更是故意给他看的。 他凑近一些,当着群臣的面凑近,周寻握着酒杯的手收紧了几分。 梁政清:“甚好,深得朕心。你可愿久伴朕身侧享无上尊宠?” 锦书抬起头,那双清澈得过分的杏眼看着他,却是道:“民女不愿。” 梁政清是当真没想到她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他的面子,让他也有这么下不来台的一刻,锦书看着梁政清模样坚定有力的重复了一声:“民女不愿。” 随后眼角余光一瞥,恰好看见周寻状似无意的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桌子跟着往额角拍了两下,锦书心里想到什么,一下子向着身旁的桌子扑了过去,恰好对着额角,于是留下个不深不浅的伤口,鲜血直流。 众人惊骇不已,周寻明知会如此,可亲眼目睹这一幕,仍然是险些没克制住站起身来失了礼数。 锦书跪坐在一旁的桌子,神色凄惶。 “好,好。没想到你竟愿意破相都不愿留在朕的身边!”梁政清指着她言语时,气得指尖都在发颤。 随即拂袖离去,还不忘追问常以宁的责罚。 朝臣缄默不言,见了这么一场闹剧,梁政清都散了,周寻独大,一时间他未开口,众人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寻隔着臣子,看了一眼地上的锦书,这时候恰好锦书的目光也对上他的,他竟然从中读出了些许释然轻松和笑意。 常以宁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道,无需多言他也知晓是周寻暗中捣鬼,梁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王上身边的宫中女子,身上必然莹润如玉白皙过人,留下一点疤痕,都不可入宫。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点,叫周寻钻了空子不动声色帮了她,还害得他被问责,臣子们纷纷嗤笑他不自量力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而今看来倒也无妨,既然程家悉数护着周寻,也早该料到如此下场,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程锦书没能按着他心意顺利入宫,就当是他最后的仁慈,对程家的一点补偿罢。 唤了身边人来耳语些什么,片刻后有一作侍婢打扮的姑娘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锦书看着她,方才舒朗眉目,想问她如何被放了出来,可觉浅只是泣不成声道:“小姐,不好了,家中,家中出事了......” 锦书听了,表情僵住,而后失魂落魄的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周寻这一方还不明白,只是过了一小会儿身侧来了周随,斟酌着:“公子,程家一家上下老小,全被灭门了。” 周寻闻言一滞,跟着匆匆退了宴席。 众人见都散了,也都各自回府去了。 待周寻赶到程府时,早已经是一片火海,火势冲天。 只有锦书趴在地上狼狈的哭得撕心裂肺,若不是身边人百般劝阻拦着拉着定然早早地就不顾性命冲进去了。 片刻后抬出来的,却只有具具蒙上白布的焦尸。 她害怕哪一个就是程章,连伸出手揭开瞧一眼的勇气甚至都没有了。只会坐在府门口不停地掉眼泪,直到最后再也哭不出来。原来悲至绝处,竟是连哭声都发不出来的。 最后索性直接晕了过去,只记得醒来是在一个人背上,他身上带着好闻的熏香味道,让后背的锦书不经意间深吸了两口,这人的脊背宽厚而温暖,莫名的就让她感到安心。 她突然莫名搂紧了他的脖子,用哭得有些嘶哑的嗓子抽抽噎噎道:“我,我好想他呀……” 周寻步子没停,有些好奇,偏过头忍不住问:“他,是谁?” 锦书想到他,忽而忍不住弯起了唇角,看着是要笑的模样,却反而不断流下两串泪珠来。 “我不记得了……”她喃喃着。 周寻终于停了步子问:“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锦书不消思索,脱口而出:“他呀,可好可好了,是锦书这世上见过的最最好看,顶顶好的人。” 她又努力的想了想,最终补上一句:“不过,你也很好看就是了,只不过还是他更好看些。” 周寻:“他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好?” 锦书安安静静的趴着,没有回答,久到周寻甚至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于是将她身子往上托了托,胸腔中却莫名像少了什么贯穿过去,风呼啦呼啦的吹着,破了个大洞。 空空的,又无端酸胀隐隐作痛。 忽然落雪,一片片晶莹从天空飘落,落在他身上,她脸上,很快就化作了冰水,冷得她一下子被冰醒。 于是看着天地间白茫茫的模样,仰头不自觉伸出手去接雪花,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我第一次见他,好像也下雪了……” 周寻只是背着人在长街上,静静听着她字字句句,一步一步走得稳而缓,生怕惊扰她一般。 梁宣看着周寻背着人,心里的滋味和感觉却很奇怪。 于是走过去,扯下身上披着的大氅盖在锦书身上。 周寻看见是他,连忙唤了声“三殿下”。梁宣却很快示意他噤声将人放下来。 周寻慢慢松了手,扶着锦书的身子,她太过困倦,身子撑不住,落地精神还是恍惚的,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梁宣一手在锦书脊背,一手在她腿弯处把人抱了起来。 锦书似乎察觉到换了动作,一下子有些不适,皱着眉头扁了下嘴。 周寻看着梁宣小心翼翼又怜惜至极的模样,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却迟迟在那里站着,不肯离去。最终也只是扯着大氅再往锦书身上盖了盖。 姑娘睡得很不安稳。他拉大氅时候,手上动作,不小心擦过姑娘柔软白皙的面颊,她嘴里嘟哝句什么,一手伸出去抓住,恰好就握住了周寻的手。 梁宣看着姑娘,脸上神情似乎无奈,但周寻总隐隐觉得不止如此。 好在她握得并不算太紧,他依旧小心的慢慢的将姑娘一根根手指轻轻掰开将手抽出来。 弯下身子恭敬行了礼:“殿下好生照顾。” 梁宣心里觉得奇怪,他为何要以这种嘱托的口气将人托付给他,莫说是他说了,就算他不说,梁宣也一样会赶来这里带她走,从此以后将她好生护起来。 梁宣抱着人走了,周寻极缓极慢的站直身子,雪落无声,却慢慢下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密,跟着很多很厚的堆积起来,压得天地都变得沉重。 雪不止落了天地,也落在站在长街上眼睁睁看着梁宣抱走锦书许久都未离开的周寻身上,面上。 还有心上。 他何尝没动过分毫留下一个姑娘的心思,只是他而今处境地位,只怕他护不住她。 于是一条长街,少年转身,二人之间,便仅仅只剩了背道而驰。 第71章 不知归处 “水......” 榻上的姑娘看着很虚弱, 脸色苍白, 嘴唇有些干裂。 梁宣从昨日将她抱回来安置在别苑以后怕她醒过来接受不了放心不下便一直守在榻边,直到实在支撑不住这才撑着半边脸睡过去。 锦书一直这般喃喃着梁宣闻声醒过来赶紧去倒了一杯水,为的就是怕她突然要饮水,早就提前让人备下了热水, 这会儿恰好放置的够久已经成了正可入喉的温凉。 倒了水, 一手扶在锦书的脖颈后慢慢坐起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将水递到她唇边, 控制着手上力度缓慢倾倒。 感觉到唇上传来浸润的清凉,难受得闭着眼的姑娘这会儿自觉地就微张樱唇,温热的水流进口中她因为极渴吞咽的动作便变得迫切了许多,一只手还摸索着拿住了杯子,覆在梁宣手上, 他知晓自己这时候该将手抽出来,但他的手在姑娘柔弱无骨又纤细的手半包围下竟然莫名的不想离开。 直到她乖乖喝完了所有的水这才舒服地又睡过去。 梁宣看着她已经开始头疼,她这时候能神志不清偷片刻欢愉, 那到了明日,又该怎么面对呢? 梁宣再来锦书房里, 是撞见下人端着碗他吩咐熬的粥正要敲门, 他直接把人给拦下来:“我来吧。” 下人顺势将端着的粥递给他, 他接过去吹了吹,一手手背挨着碗试了试温度这才推门端进去, 下人看见他昨日一夜因着守着人没有好好歇息现在眼下的一圈青黑本想开口,末了还是退下。 他推门进去,见到的却是穿好衣裙正在铜镜前照镜的锦书, 面上笑意满满,甚至要漾开来,看得他心情也不自觉地好。 锦书看到他进来直接拉过人在他面前提着衣裙转了一圈:“你瞧,可有哪里不好不妥的地方?” 梁宣只微微笑着道:“甚好。” 锦书低下头看了看,似乎也是满意的,于是道:“那便好,我今日要去瞧爹爹,大抵便要同殿下辞别了。” 梁宣一下子缄默,看着锦书从他面前走过,他一把捉住了姑娘纤细的胳膊:“锦书......” 锦书不解,梁宣笑得有些勉强,将粥端到她面前:“快凉了,你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吧,先把粥吃了。” 锦书把粥推开些:“我好久没见爹爹了,他定然等我等得着急了,我得赶紧回去瞧瞧他,不然又要担心了。” 看着锦书雀跃走出去,手才落在门上,便听见自身后传来的梁宣的声音:“锦书,程大人他,已经去了。” 锦书回头:“殿下莫要与我玩笑。”随即急着推门而去像是在逃离什么一般。 梁宣直接松手,盛粥的碗落在地上,粥大半都洒在地上,他快步赶上去捏着锦书的臂膀:“程大人他,已经死了。” 锦书用力也挣不脱,只好捂住耳朵,可还是有细碎的声音字句漏过捂住耳朵的指缝传到耳中,无限循环着那一句“程大人已经死了。” 她突然松开手蹲下身子再也没办法自我麻痹自我说服,无法自抑的将头埋在自己膝盖中抱膝哭了起来,昨天好不容易才恢复分毫的嗓子,这么一折腾,又可闻哑了起来。 梁宣蹲下身子一开始在她背上轻拍,后来索性直接将人整个儿面对面抱住靠在怀中,手放在她头后,想安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多说无益,不能弥补她分毫的伤害,劝她放下和快乐,就是对她最大的残忍。 所以他只是抱着人,什么也没说,只有手下时不时抚着怀中姑娘头的动作。 锦书哭得累了,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甚至肿了起来,连鼻头也跟着变红了一点。 眼中还蓄着一汪眼泪,像是稍微眨一眨眼就全都像珠玉一般悉数滚落下来。 梁宣站起身,锦书还依旧久久无神蹲在那里,她也缓缓跟着起身却因为腿蹲的太久酸麻站起来不稳了一下。 她笑着笑着,眼里包着的那一窝眼泪就一同流下来:“殿下,以后我再也没有家了。程家整个,就剩下了我一个了。” 随即呼一口气,有些为难,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奇怪:“我怎么好像,哭得没有眼泪了。哭不出来了。” 梁宣那一句心里险些忍不住出口的“没事以后你还有我”终是被理智打败咽回了肚子里。 他是皇子,是三殿下,他不能再为了一个毫无身份地位,于他毫无益处的人待在身侧,也是不敢。皇家忌讳动真情,他怕了那一句“覆水难收”,他宁愿及时止损。 从前知晓她是高门贵女也就罢了,可她而今不过是被一夜灭门的落魄平民。 便一句话百转千回,弯弯绕绕,出口也只是:“你先住在这别苑中吧。” 锦书此时也是,一夜之间几乎便懂得了所谓人情世故,懂事得让人觉得害怕和心疼,她闻听此言只是周全的见礼:“谢殿下收留。” 她又不痴傻,他知晓她自然是瞧出自己的态度和用意,可她说的挑不出错处也让他无从为自己做所谓的辩驳,只能“嗯”了一声,算是正正当当受了这份礼。 梁宣正是发愁头痛锦书该如何安置的时候,毕竟她而今如此身份,又是个姑娘,总不能平白一直住在他别苑之中,恐会惹人闲话,也多有不便,再加上她没名没分居于此处,自然也是委屈的。 进宫时还在因着此事烦恼,昨夜那一场火烧得可算是声势浩大,阵仗让人惊诧,朝中上下早就传了个遍,梁政清于朝堂之上简单慰问几句,连梁宣都不敢提锦书的事,周寻却淡淡瞥了一眼梁宣:“王上,既然程大人为朝中忠心克勤守几这么些年,怎么也得赏。” “赏,自然当赏!”随后又迟疑道,“可是朕似乎听闻,这程家一家上下老小悉数都死了,灭门了。” “还有一人,”周寻目光灼灼,直直看着高高在上的人,“程家小姐程锦书还活着。王上定然好奇怎么偏偏她一个弱女子就恰好逃过一劫?只因她不是旁人,恰好是昨日王上才见过的献舞的那位女子。” 朝臣们面上都不动声色,梁政清此时却不知说些什么,他并未见过程家小姐,自然也不知昨日的姑娘就是程章的女儿,此事传出去,他倒成了想强娶臣子女儿不成反暗地里灭人满门的昏君了。 平白给自己抹了一身黑。 “既然程家小姐好生活着,程家只剩了她一个,自然应该好生照顾。传朕的命令,专门拨一座上好的府宅与她,伺候的人悉数挑些机灵的,往后就做我天家的女儿,以公主之礼相待。” 朝臣跟着附和:“王上仁慈。” 周寻只是行礼,却并未跟着附和。 黄金白银再多,又如何能让无辜之人死而复生? 看常以宁昨日的做法,想来是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程锦书御前献舞或是程家灭门,一定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只可惜程家一家上下老小都无辜,又苦于他没有证据。 他初入朝堂孤立无援孤掌难鸣之时,也只有程章愿意帮着他,虽然他嘴上时常说着还债,平心而论,周寻失了从前记忆,断不能轻易迁怒于他人,而如今程锦书好不容易才被程章寻回,父女团聚不过短短半日,锦书被掳,程章又出了这等事,怎么想怎么疑点重重。 看着常以宁投过来略带玩味的目光,还忍不住勾起一边唇角的得意,周寻心里莫名只觉得此事多半又是因着自己而起。 梁宣今日状态有些不对,周寻也是一早看在眼里的,极轻易就摸清楚他烦扰之处,周寻跟上去,错落在他身侧几步位置,用正好二人能听清的声音:“眼下,程锦书想要继续待在殿下的别苑中安然度日,是再不能了。看着程家便会后怕无法安稳度日,那些暗里的人虎视眈眈盯着,哪个对她起了心思,将来被人盯上便会以此为要挟成了软肋,也是身边隐形的隐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惹祸。最危险的便是最安全的。” 随后步子快了两步越过梁宣走过去。 梁宣停下来,看着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别苑,锦书的精神依旧衰弱,下人只同他道:“今日姑娘也只顾着对着那些花儿啊草啊的发怔,时不时落下泪来,却没怎么用膳。” 梁宣摆手示意人下去,行步也不敢多出声惊扰她,浅淡出言:“今日的饭菜是不合口味?” “多谢殿下关心,并不是。只是臣女......”她又像意识到反应过来什么,急忙改口,“只是民女没什么胃口,她们便不得不将饭菜撤了下去。” 锦书起身不愿再多同他言语,梁宣却说:“我为你在宫里寻了好去处,以后自可在宫中平安度日,我......” “我也时常会去瞧你,你若是觉得不适缺什么少什么了,也大可以差人告诉我便是,往后我也会时常居于宫中,别苑大概要闲置着。” 忽而听见有鸟雀啁啾,锦书一时目光被吸引过去,情不自禁的向着那一只身上碧黄相间的鸟儿走过去,只凑近瞧着,也没伸手。 “若是喜欢,将它捉住陪你解解闷。” 说着梁宣就要往垂下来的树枝伸手,锦书用手挡住:“殿下见了这鸟儿生的好看,便只想着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它捉住囚起来,困于一方小小的牢笼中,它本应该是游走于山高海阔的,如今却因为弱小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便只能停留在方寸之地,何其可怜。” 她在说鸟儿,梁宣也以为她在说这鸟儿,几欲开口,才恍然明白:原来她说的是鸟儿,更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可能会有我今天拼尽全力赶出来的二更……可能吧……(小小声(轻轻跪下) 宝贝们看文愉快鸭o3o 第72章 相依为命 或者, 不是现在的她, 而是以后的她,进宫后的她。 宛如被装扮伪装成最好最精致的那一只金丝雀,囚禁在皇宫中,那一座世人眼里最华丽最大的牢笼, 可再大再华丽都改变不了它是一座牢笼的事实。 无论世人眼中如何向往艳羡, 锦书却不喜欢, 甚至是厌恶。 普天之下皆是牢笼,从这里到宫中,想来也只是从一个牢笼去了另一个牢笼而已。 可是她对着梁宣,还是道:“劳殿下记挂费心了。” 却不问梁宣为何突然要将她送进宫中,但当他明目张胆的对她说为她在宫中寻了好去处那一刻, 她就再也不愿多问了。去了宫中,为妃为婢都好,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 她现在都只能按着别人的安排去过。 ...... 梁宣才同她说好了送她入宫的事,动作很快就帮她安排打点好了一切, 领着人进了宫向了后宫的方向去了。 锦书在他身后缓步跟着, 到了庆华殿, 梁宣这才走进去,见到罗笙才行礼道:“见过母妃。” 锦书看着眼前端庄和善的夫人, 眉眼间俱是温婉宽厚,赶忙扶起行礼的梁宣:“宣儿今日怎么终于得了空想起来来母妃这里瞧瞧了?” 梁宣闻言,心上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他以往那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顽劣性子,估计伤透了她的心,只是罗笙却始终包容着,只盼着他能平安喜乐便好。 罗笙这下才注意到一旁的锦书,始终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罗笙看过去才回以一笑。 “这是?”罗笙眼神无声询问梁宣。 “这是......她叫程锦书,我想让她来母妃这里做个掌事,不知母妃意下如何?前些日子听闻母妃宫里的掌事年岁到了被放出了宫,这便带着她来,母妃看看可还行?” 罗笙绕着锦书仔细看了半晌,喜笑颜开:“母妃瞧着是很好的,这姑娘模样生的这般精致惹人疼爱,周身气质也不似普通人,瞧着也是个机灵的,只是这般好的姑娘怎么年纪轻轻就送进宫了?” 梁宣硬着头皮道:“她身世非常可怜,家道中落,也没个亲人了,孤身一人。我瞧着怪可怜,恰好母妃这里掌事离开,正好想到她,既然母妃觉得称心,我便将人留在这里了?” 原来自己这一场不清不楚天降横祸的灭门惨剧,在他这里轻飘飘成了两句孤身落魄,极为可怜。 可怜?她不想要任何人的可怜,支撑现在的她活下去的就只有仇恨和疯长的报仇欲望。 程章忠君事主,有王上的庇佑在,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因为程章平日为人太过正直是非分明被有心人陷害容不下,这才将心思动到了整个程府上下,活生生几十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人命贱如蝼蚁,如若说从前的她因为被程章保护得太好所以从未清晰的感知过的话,那现在的她就有了足够的资格来说这句话。 罗笙对这个丫头很是满意,梁宣都来亲自帮着求情,不说要纳为宫中姬妾,只是想着让人安置在她这里,这般无二的对待也让她觉得这个姑娘怎么在梁宣的心中都是不同的。 便拉着锦书两手:“莫怕,以后便待在我宫中吧,安排你手下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去做事便可,我这宫里平素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脏活重活需要你们姑娘家去做,我瞧着你很是喜欢,你就当做是来我宫中在我身边给我做个伴儿吧。” “作伴不敢当,民女身份低贱万万称不得给娘娘作伴,只是承蒙殿下不弃,才有了这一处庇护栖身之所。” 分明是梁宣将她送进她不愿来的地方剥夺她的自由,如今这话说出口何其讽刺。 罗笙渐渐听出几分不对味儿来,但对这个姑娘还是不怎么讨厌得起来,甚至越瞧她越觉得欢喜,甚至生出些亲近非常的感觉来。 送走了梁宣,殿内就只剩下罗笙和锦书两个,她对着一旁的宫女招手:“你来。” “贤妃娘娘。”宫女过来唤了一声。 “你将她带着去我这宫中各处熟悉熟悉,免得以后当差去一趟别的宫中回来时连路都识不清楚了。该你们知道的,你也在路上悉数都给她讲一讲。”说着她掩面笑了一笑。 罗笙:“跟着她去吧,你第一日来,这宫中没什么需要做的,且逛一逛放松些。不懂的尽可以问她就是了。” 语毕,指了指身侧的丫头。 她倒也贴心,拨给她的这个姑娘,瞅着和她年纪相仿,估计是料定她们二人更容易熟络亲近起来,有些不便的体己话也好对着彼此说一说,不至于她初来此处显得太孤单了些。 一路上,锦书对着这宫女也无多话,甚至放的姿态比这小小宫女还低,谨小慎微到了极点,只因她而今不是官家之女,凭甚还摆得起架子给旁人看。宫女在身旁说着细碎的事情,叽叽喳喳,锦书只顾着听,听着听着,一颗心又不知飞去哪里。 “再者便是娘娘的喜好了,娘娘喜欢吃......” 这话方才说了一半,迎面却来了人,小宫女一下子挪不动脚,就停在那里。 锦书:“怎么了?” 小宫女扯着她便要赶紧回避,这左相大人,偶尔幸运得了运气远远瞥一眼也就罢了,这么光明正大盯着人看,指不定照着他脾气会如何呢? 锦书却并不急着离开,宫女想扯着她离开也没怎么扯动人。 只因锦书看到周寻身后的人,这才不愿离开。 周寻向着她走过来,小宫女看着传闻中俊美非常的公子周就这么朝着她走过来,脸上不自觉飞上几朵红云,羞怯得把头往下低了几分。 她甚至还觉得公子周走过来时面着她似乎有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般,心下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过周公子。”锦书先行了礼,周寻本想扶她,看着她身边有旁人,还是由着她了。只是看着昔日和他斗嘴骂他登徒子、浪荡时明艳骄傲的姑娘而今对着他还要卑躬屈膝,在他面前见礼,头狠狠低下去,像是把自己折断直要弯下去埋在尘埃里。 他也只能一言不发看着她对他弯腰,只用头顶对着他,于是他也静静盯着人发顶瞧,他没出声平身,锦书也就仍保持着那么个姿势。 直到他出声“起来吧”,锦书这才起身。 周寻让身后的人走出来:“我将她带了来与小姐作伴。” 锦书看到面前的人,忍了这么多日的委屈不甘仇恨还有眼泪,一下子就倾泻而出。 她一下子搂紧了面前的姑娘:“觉浅,程家没了,什么都没了,爹爹也死了。” 觉浅抱着她,不断抚着她的背,声音也是哽咽:“没事的小姐,没事,还有觉浅在,觉浅以后会一直陪着你。你还有我呀,我永远都不会走,小姐赶我,我也不会走。” 早在二人说着体己话时,周寻便向小宫女面前走近:“可否请姑娘同我回避片刻?” 小宫女抬起头,是那张满满带着女子家欲说还羞心思的绯红面颊,从前只能远远瞧一眼的谪仙之人,现下就在她面前还略微请求,她哪里还愿意拒绝。 于是乖乖跟着周寻身后往一旁走了走,可周寻还是很周全的跟她隔着距离,不管身侧的人如何不动声色朝着他靠近一些,他都默默再往一旁走一些,始终保持着一开始的距离。 宫女终于泄了气,看着锦书和觉浅叙旧的目光都生出不耐来。 二人终于说好了,周寻便径直走了,宫女走过去唤锦书跟上,觉浅也要跟着,小宫女却拦着:“我们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寻你的主子去。” 觉浅为难了一下道:“公子说我.日后也是贤妃娘娘宫里当差的。” 这下子堵得兰因无话可说,只好心里憋着一股气带着二人草草说完几句回庆华殿。 觉浅看锦书还在瞧周寻背影:“小姐,怎么了?可是在瞧周公子?” 锦书心里想的着实和觉浅大相径庭:“不过是个情况的登徒浪子罢了,算不得多么风光锦绣的人物。” 这一番连觉浅都糊涂了,她家小姐自程家之事之后发生了莫大的转变,却没想到对她的打击如此之大。 她一开始不愿小姐好不容易忘记他再想起来凭空折磨自己,想着将错就错,左右周寻也是忘了,再者老爷的心思定然也不愿意小姐再同他扯上关系二人绑在一处,可现下里小姐没有依靠,她私心也是真的希望小姐能再同周寻一处,这样依照周寻眼下权势足以护她一世安稳无虞,却不想小姐失了回记忆,对周寻全然变了态度。 回了庆华殿,贤妃见她们回来又带着一位姑娘,放下手中物什,兰因忙解释道:“这是周公子带来的人,问了她说是日后也在娘娘宫里当差。” 良妃觉得好笑又无奈,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关心起她宫里的事情来了,先是梁宣给她宫里送来个锦书,后周寻又跟着往她这儿带了个觉浅。 罗笙打趣道:“他一个前头朝堂上的公子,怎么还想着为这后宫中着想送人来了。” 但想来梁宣也好,周寻也罢,都同这个锦书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后再也不乱立flag了,真香。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3早点睡~ 第90章 与君为盟 这是时隔这许久, 众臣子再一次瞧见周寻来上朝。 昔日的少年左相又恢复了那般神采奕奕的景象, 仿若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事都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过去了。 但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周寻那双手,自上朝那日起便有人发现上面缠满了厚厚的带子,每每行礼之时那只右手都是一直颤动个不停的, 眼尖的愚钝的都瞧见了。也不敢妄加议论更不敢随意猜测。 待到后来什么时候拆掉带子, 众人看到周寻手上满是可怖的伤痕刀疤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常以宁却反应如常, 甚至在每每目光触及周寻那只丑陋无比的手时还会极小幅度的勾动嘴角似是在笑。 “前些时日的围猎一事,微臣觉得还有诸多可疑,但王上这些日子以来并未再提,臣等也不敢随意提起。” 常以宁乍然开口,梁政清听了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当日的刺客已经着人去寻过了, 但尚且还没有音讯。” “围场当日是安排好的,且只有宫中众人在,排除过宫中诸人便只剩下诸位大臣和其家中家眷了。”常以宁话是对梁政清说的, 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往周寻看过去。 周寻直接忽略了他的目光,或者说, 周寻早就料到他会挑这么个时候来细细说说围猎的事。 围猎场上, 只有宫中众人, 梁政清却险些遇刺,若非锦书及时护驾救了他一命, 想来性命难保的便是他了。只是明摆着是这些人中的,过了这么久却还没有寻到真正的凶手是该说守卫办事不力,还是说有人故意借此机会有心筹谋目的就是为了对梁政清下手呢? 看似简单的事情, 实则着实是细思极恐的。 若当真是冲着梁政清去,怎么会如此巧合,碰见了周寻和程锦书,又怎么会正好梁政清被程锦书所救? 当日御前献舞,程锦书分明以死明志誓死不愿为妃,怎的如今见到梁政清反而愿意舍命相救了呢? 这其中缘由,众臣子即便是常以宁不开先河先来开这个口也未必能堵住悠悠众口,此事不查明得到交代,这一团疑云就永远在众人心中消散不去。异己难以铲除,最后互相怀疑,朝堂便会陷入一片混乱落得人人自危的下场。 “周公子,此事你怎么看?” 梁政清一直没开口,不代表心里没有衡量,实际上这会儿子沉默的时候,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番心思和算计。 周寻低着头,像在认真的想事情,又像只是借着这个时候垂手假寐什么也没想,早已经神游天外。 待提及他的名字,周寻后知后觉“啊”了一声,而后抬头有些懵懂:“其中细节,我是没资格来品评且琢磨的。只是我只对一事不甚明了。常大人怎么就觉得,王上遇刺和我与程姑娘是个巧合呢?” 他这话很清楚的捉到了重点,先前都还百般猜测周寻是如何安插人手行刺王上,几乎都已经把这行刺的罪名给他坐实了,这时候经过周寻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这周公子同常右丞似乎向来都是水火不容的这一回事了。 单单仅凭常以宁的话,在这时就已经已经明显的失去了所谓的信服力,有失偏颇了。 咂摸了一下,梁政清又开始企图在常以宁脸上寻到一丝半缕的伪装破绽,可是常以宁仍旧是那副神情。 “当日,我因身手不好自愿留在了营地中,众位大人可也都是有目共睹的。王上一路上也是好好的,怎么就遇到周公子就出事了?论起佐证,诸位大人当日都在,皆可为我作证才是。” “这......是啊,是啊......”诸位大臣面面相觑纷纷应和。 梁宣在周寻身侧,周寻想了想也许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看他几次要开口都重缄默,周寻也知晓他在这次事件上立场身份特殊,若是由他开口,即便当真,梁政清也是不会相信的。 “王上,”周寻抿了下唇,“此次围猎除了宫中无人知晓,然而查遍却也没有寻到可疑的人,那便相反地证明此人是有极大的本事,或者换一句话来说,是这人背后的人拥有极大的本事,既能助他顺利进入围场埋伏,又能助人及时逃脱围场不让任何人发现。”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大殿之上的众人,被看着的人都纷纷垂下了头,无一不怕周寻借题发挥将此事扯到他们身上牵连一家上下,别的罪责也就罢了,唯独这行刺王上的罪名谁都不敢担上,一旦有了丝毫的嫌疑,动辄就是株连九族的后果,没有人愿意轻易冒这个风险去做如此以下犯上的事。 可是一个个看过去,唯独只有那么一个人的神情是有异的,他第一反应是迎上了周寻的目光,在周寻略带笑意的瞧他时,他一开始毫不畏惧的看了过去,又很快左右看了看。 六殿下,你的演技到底还是应该好好磨砺一下。 可是周寻不能念在他是初犯亦或者他年岁尚轻的份上就放过他,他对他一时仁慈,受苦的就会变成他和锦书。 于是还是开口道:“容微臣冒犯,王上为什么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场围猎是怎么开始的?又是谁默默推动的呢?” “这论提议,是常大人提出来的,也是王上您思虑过后亲自应允的,论从开始到结束,是......” 他刻意说到这里停下,面上表情变幻得很快又十分精彩复杂,让人信以为真他是有什么斟酌和难言之隐。 “但说无妨。” 直到得了梁政清这一句应允,周寻才接着说下去:“是王上让六殿下一手操办的,地方也好,猎场也好,按理说都是六殿下仔细确认过的,不应当会出差错才是。” 臣子不禁都捏一把汗,周寻恃才放旷如此,这一番话,看似只是陈述缘由和事情,一下子就将梁政清、常以宁和六殿下全都囊括进去,不仅变成了周寻无罪论,反而倒像真是他们三人的错了。 话的力量不重,也足够堵住众口。 就连梁政清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朝堂上的六皇子,六殿下也未曾想到他当真会看向自己的反应,这一眼过来,就意味着梁政清对他多多少少有了怀疑。 常以宁也没想到,三言两语颠倒了过来,他们成了风口浪尖上众矢之的。 探询的目光太过强烈,六殿下实在是撑不下去招架不住,直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明察,父皇明察啊。” “明察?明察什么?朕还什么都没说,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无需再如此大费周章了。我都替王上查好了。” 周寻往后一抬手,有人正好带着一个人上了殿。 那人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待到被人拉到殿前一扔,几乎是跪在了大殿之上。 抬起头来,双手已经被牢牢绑上,脸上俱是伤痕,整张脸的样子都已经是模糊不清的了,血肉模糊,根本就分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他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经是烂了,看见地上一同跪着的六殿下,一时激动起来,拽着六殿下的衣角哭到:“殿下,殿下,你还记得我吗?当日围场,你可要救救我啊!” 六殿下一下甩开了他,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那人先是怔了一刻,而后小小声嘟囔了一句,旁人没听清,可是身侧的周寻和六殿下却听得清清楚楚:“好,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是你背信弃义在先的。” 他指着六殿下,大声道:“王上,是他,就是六殿下,当日就是他给了我许多银两,雇我在围场中行刺,我先前以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也并没有见王上的机会,只是殿下给的赏银丰厚,我又急需大量银两这才鬼迷心窍答应了他,是后来才知晓原来他让我行刺的竟然是王上您。” 梁政清额头上青筋隐隐暴起:“你可知当日不是那位姑娘,我就没了性命!” “我并不知什么姑娘,只是殿下让我行刺您,待箭射过去,殿下那时也在我身侧,他见箭未射中就催促我快些离开,自己也赶快离开了。可后来我离开围场不久便被这位公子身边的侍从抓住了。”说完,他目光就看向了周寻。 他接下来还交代了诸多自己的事情,诸如他原本是远近闻名的猎户尤其箭术精准,六殿下某一日特意寻到他给了他许多赏银说是要他刺杀一个人。 他当时并未多想,到后来东窗事发才知晓自己闯了大祸。 臣子听着,皆是心惊肉跳,不敢插话。 “来人。给我拉下去。择日问斩。”梁政清道。 这下子殿上跪着的就只剩下六殿下一个人了,他身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冷汗,身子也抖个不停,这时候已经不敢再抬头看梁政清了。 “皇儿。”梁政清开口,提到他,他身子骤然一缩,这时候梁政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对他的处刑一般。 “儿臣在......”他的声音和人一样,都害怕得紧抖得不成样子。 他突然两手撑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两下头,颇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父皇想知道,我为什么大逆不道,想着刺杀您是吗?” “我幼年时,父皇便极少来瞧过我,您最常去看的是二哥,我便极为艳羡二哥,时常能有您去瞧他,给他带许多好玩意儿,大一些,您宠爱贤妃娘娘,连带着三哥一道儿喜爱着,唯独剩我,您既不喜欢我母妃,也厌倦我。到了前一阵,突然想着让我一手操持围猎之事了,这才想到我。我没想过让您死的,只是想让您受一点小伤,不过既然到了现在,我是真的很想问一句,若是今日没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拿足够的证据戳穿我,您还会不会相信我?” 随后,他又很快释然的笑了:“所以父皇不知道,没有爹疼娘爱的孩子是怎样的,不止是您不喜欢,连带着母妃也觉得是我的过错,动辄打骂我,觉得我不争气。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父皇会不会信我?” 梁政清没回答,看着这个自己的皇儿,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殊不知,他的皇儿看着他,也是从一开始的熟悉、敬爱走到了如今的陌生。 梁政清没有回话,六殿下自己给自己了答案:“父皇也不会信的。” 有没有,都不会信。 梁政清偏过头去没再看他,六皇子直接就被带下去了。 可是他仿佛被发现了,是解脱的,因为直到人被拉出去很远还能听到他的笑声。是开怀的,大抵比他从前要真实许多。 下了朝,梁政清面上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累来,可能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原来自己缺乏关心的皇儿有一天竟然会这么怨恨自己。 怨恨到想要他性命的地步。 周寻看见梁宣走了,跟上去。 他想事情很认真,周寻跟了一路他都没反应。 “他的事情你是怎么知晓的?”梁宣停下来问他。 其实早在常以宁向梁政清提起要去围猎,周寻就觉得事出有因留了个心眼。 那一日去围猎,周寻是进了猎场不错,可是他事先让周随等在营地外叮嘱了一番:“此次围猎很突然,事有蹊跷。恐怕有人瞅准了这次机会想要做手脚。你带着另外几个人在围场四处出口,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也是因为他这般提前的筹谋布局,才正好抓到了那一日匆匆要逃走的人。 但是方才大殿之上的却并不是当日他们抓到的人,而是天牢中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作恶多端之人。 那猎户生活困苦,很是可怜。周寻仔细斟酌一番还是放过了,转而和周随去了天牢中选了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他那时已经因为各种牢狱中的严刑拷打而变得面目全非了。 也正是因此才方便掩藏他的真实身份让他帮猎户顶罪。 猎户不知是无心之过,而顶罪之人是心甘情愿想让周寻帮着给他个痛快。 总好过他在牢狱中受百般折磨。 只是真正身份一事便没必要再同梁宣细说了。 “周寻,你和他们不同。我想姑且一试,试着和你站在一条线上。” 梁宣说出这句话来,周寻就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谋划成功了。 从一开始对六殿下下手,到现在梁宣主动同他为盟。 皆在他掌控意料之中,为何拿积怨已久的六皇子开刀,也是因为他知晓梁宣开始担忧了,他害怕每一个可能在以后威胁到他地位和身份的人。 从他装疯卖傻,愚笨蛰伏的时候,他早就不愿意再只是一个平庸的皇子了。 而周寻愿意帮他,是因为梁宣能护他。 …… 回府的路上,周寻乘了马车。 锦书自伤势逐渐好转,又因为册封公主的缘故顺理成章被接回了宫中。 没了锦书在府上,周寻又开始觉着这回府变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最要紧的永远是只消在心里搜肠刮肚找各种借口和理由去后宫寻锦书瞧她。 到底是后宫,不可随意让外臣男子出入,周寻也不好多去。 马车忽然停下来,车夫对着马车唤了一声:“公子,前面儿过不去了。” 周寻:“罢了,那就下来走吧。” 于是下了马车,这才发现原是有群人在闹事,几个壮汉围着个小少年,对他拳打脚踢。 周寻从人群围着的空隙中隐约看见那孩子将自己缩起来抱成一团,不回话也不还手。 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任由他们对自己一边言语侮辱一边拳打脚踢。 有人踢翻了他面前的破碗,少年听到声音顶着他们的拳脚将碗抱在怀里护住。 他不愿意看见这些,也向来见不得这些。 瞧了两眼就要走开,才走了没几步又退回去,拨开人群。 周随知晓他的意思,帮他把另外几个人拦住,周寻便将孩子扶起来。 孩子先是看着自己怀中的碗,然后再恶狠狠的瞪着方才打他的那伙人。 “嘿,你还敢瞪我们?”说着就撸起袖子又要上前。 周随直接抽出剑鞘中的剑,那几个人气势顿时熄灭了一些,还是不服输道:“别以为仗着人给你撑腰你就……你就……” 但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人拉了拉他,指了指周寻悄声:“这个人我曾远远见过一眼的,是公子周,算了吧?” 果然,一听到“公子周”这个名号几个人顿时面色白了几分,一下子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开了。 “为什么不还手?” 孩子抱着碗,没有感激,眼神里只有戒备:“还手?还手他们只会更凶狠的打我,只有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们觉得无趣,才会早些收手。” 周寻:“你一个人?” 孩子晃了一下手中的碗:“还有这破碗,没了它我就没法儿吃饭了。” “要跟我走吗?” 那孩子也是一双眼睛很好看,周寻本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见到他被羞辱被拳打脚踢,忽然又觉得不该置之不理。 孩子没说话,周寻以为他是不愿,从银袋中掏出银两准备给他让他自己珍重。 那孩子眼疾手快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了银袋,笑嘻嘻道:“走,当然跟你走。”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将你带走卖了?” 孩子一边眉毛高高挑起,觉得他说出这句话很怪异一般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有那些每日来变着法儿羞辱我打我的人坏吗?” 周寻摇摇头,语气故作轻松:“那倒没有。” 孩子拍拍身上的灰:“那就比在这里等死强。” 周寻看着他走了,也招呼了阿随一同走。 不远处几人身后,方才拳打脚踢那个孩子的几个壮汉围着一个人:“大人,可还满意?” 那人微微勾起唇角:满意。 满意于想不到周寻这么轻易就将人带走了。 没白白枉费他费心演了一场戏给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看文愉快>3 第91章 与君离别 下人们见周寻突然带回来一个小孩子, 都满是惊讶:公子喜欢动物什么的也就罢了, 怎么现在还喜欢上小孩儿了? 周随轻咳两声:“这是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的小孩,身世坎坷,公子于心不忍才将他带回来。” 众人便围着小孩打量起来,直将他在众人面前围在中间外边儿成了一个圈儿, 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很是喜人, 便开始动手去捏捏他的脸或摸摸他的头。 都被孩子的手一一毫不留情的给拂开。 下人咂摸着嘴:“公子您瞧瞧, 这孩子模样长得多俊哪,和您一样好看。” 周寻将人看了看没附和也没否认。 孩子从众人中挤开凑到周寻身边,下人又开始笑着:“这孩子唯独就和我们公子亲近呢。” 周寻觉着总这么叫孩子不行,于是想着给人起一个名字,但他想不到特别好的。 孩子跑过来, 很会识人眼色。 周寻懒懒道:“小孩,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可小孩嗤之以鼻,似乎并不稀罕, 只道:“我有名字的。我叫常安。” 长安? 这名字不错,寓意也挺好, 免得他再费心起一个了:“就这么用着吧, 这名字挺好。” 见周寻起身要走。常安开始耍起无赖来, 抱住他的腿不让人走。 “怎么?” 常安一边不住摇头一边命令他:“你不准走,你不是公子吗?是你要带我回来的, 我想读书。” “为什么想读书?” 常安:“读了书就能当大官挣好多好多银两,不愁吃穿,再没人敢欺负。” “可是当了官, 也得是臣子,也得听别人的,还是有很多无奈。” 常安松开他,两手抱着臂:“那也总好过四处流浪,漂泊无依。至少还有饱饭吃,有人伺候。” 这一番话,像极了他年少时的想法,就像他那时会说的一样。 他看到常安,就看到了那时的那个周寻一样,站在他面前和现在的他说话。 他背过身还是要走的样子,常安又开始拽住他:“不是你带我回来的吗?怎的连读书也不许!” 可是周寻吩咐下去:“带他去沐浴干净换身衣裳到我的书房来。” 下人应了好带着他就要走,可是常安不乐意非赖在那儿最后大有一番撒泼打滚的架势。 这是周寻头一次因为不在朝堂上的人头疼,还是个小毛孩。 “你先起来,我是让他们带你去沐浴更衣,难不成你要这副样子去读书?” 常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觉得的确很不妥,这才跟着人走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那种。 待常安终于沐浴更衣后被领着进了周寻的书房。 周寻一手背后一手运笔临帖。 常安走过去自顾自凑近看,最后看着人拿左手写字且写得十分歪斜,嘴角不禁抽了抽:“我以为,郧都颇负盛名的人会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没承想这字……” 即便他没有直白的说出来,但仅仅是他的表情,已经足够让周寻从其中读到他的一言难尽了。 他叹了口气:“是啊,其实外界都是谣传,我是连字也写不好的。你可别说出去,叫我跌了这公子的面子。” 常安眉目间有些许不屑,碍于这所处毕竟是公子府并不好发作。 那临帖上的字着实是丑得过分,左看右看都寻不出一点儿好来,让人想找着话夸都找不出来。 周寻便手将那纸一团扔到了一边:“你来试试。” 常安直接接过他的笔在纸上写起来,他的确很有天分,三两下就学的像模像样,字还说不上好看,已经有了那么几分意思。 周寻在一边看得很满意。 方才常安就发现了,周寻的一只手有问题,丑陋且布满了可怖的疤痕。 于是心里暗暗猜测着是否是因着这一只手的缘故,所以才只能用左手写字。 但他心里有分寸,眼下初来乍到,不该他问的最好不要多嘴。 就和他来之前在街上等着他时那人告诉他的一样:“谨言慎行。” 临帖,读书,谈诗论道,常安一点点被周寻口中的讲述所吸引,那个在他眼底的世界,通过言语竟然变幻成了一幅无比绚烂的河山图,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小小的引诱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周寻待他,比之做门客教导宗庆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多时候不用他多加点拨,常安就能理解个十成十,周寻内心也有作为人师的骄傲和自得。 然而欣喜之余,实在是可以从其中窥见许多不合理的诡异来。常安不仅相貌生得好,就连这股聪明劲也像极了周寻,可是众人沉醉于常安的聪明伶俐,久而久之也感觉这孩子身世凄苦,实则很是乖巧体贴,便不自觉忽略了所有的可疑之处,全心全意接纳这个初来乍到的孩子。 用尽全部的心力补偿他,渴望让他卸下那些不该属于他的忧愁和防备,感受到快乐。 顾念教导常安的缘故,周寻难以时常去宫中见锦书一面。这一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来见她。 才到了宫殿门口,觉浅见着人还没等周寻招手反而很快跑开了,片刻后回来直接让两个守卫关上了殿门。 留在周寻一个人在紧闭的宫门外无可奈何。 最后只得故技重施从围墙翻了进去吗,落地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却见面前正好有一只狗。 周寻脸上笑得有些勉强,一边打着手势示意它不要冲动,一边脚步很自觉的往后退。 看着他自觉地后退,那狗也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周寻拍了拍胸脯,才松了一口气,却忽而见着那狗对着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来后腿在地上用力蹬着。 他忽而觉得十分不妙了,那狗果然一个往后蓄力就朝着他扑了过来,那一瞬间,它的动作和某个动物一同重合起来。周寻蹲下身子下意识就两手挡在面前闭上了眼。 可是半晌过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而是感觉到脸上一阵温凉的濡湿。 周寻缓缓睁开眼,见到的是狗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他大着胆子鼓起勇气去摸了下它身上的皮毛,那家伙却很温顺,并不反抗。 而后是姑娘抱着猫走到他面前,周寻总算见到她:“锦书,为何将殿门关上?” “觉浅来通传说是见你来了,我便让她去将殿门关上。” 小姑娘是生气了,气他这么久都不曾来寻她。 “那这狗?” 锦书:“它很乖,并不咬人。我怕有些闲杂人等进殿,特意寻来看门的。” 周寻被她逗弄得哭笑不得:“所以我只能翻墙进来。” 锦书冷哼一声:“若是当真不愿你进来,围墙你都翻不进来。” 他行了个礼:“那还要多谢公主的宽宏大量了。” 锦书一手捏住彐寸的耳朵揪了揪:“为什么就这般不听话,旁人的事就重要的,我说就怎么都不听。” 她这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很难不让人听出来。 看着人抱着猫进殿里去了,周寻只好跟着。锦书进了内殿,坐在美人靠上只偏过头去不看他,而后又拂袖道:“将他给我赶出去。” 旁侧的人没动。 周寻缓缓解下身边的一个袋子,而后解开袋子的口捧到锦书面前,一会儿就从袋子中传来许多种香味来。 就像隐约有一只手勾着锦书的鼻子,勾得她馋虫大动。忍不住了吸好几下鼻子嗅到各种香味,全都是她喜欢的。 甚至于没意识到自己偷偷舔了舔嘴角,而后别过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周寻压住翘起的嘴角将袋子往她面前捧了些,锦书还是败下阵来,周寻抬了下下巴示意她瞧瞧,锦书便一只手扯着袋子口,一只手伸进去摸,足足好几个纸包。 第一个打开来是一份酱鸭,第二个则是梨膏。 锦书这时候终于绷不住,要去拆酱鸭,周寻拦住了人自己上手拆了酱鸭喂给她,她吃过后还不忘砸吧砸吧嘴,周寻没让她再动手,又捻了梨膏糖喂给她。 锦书一口咬下去便是酥脆,而后甜香的感觉在唇齿间四溢。 看她吃得唇边都粘上了一些残渣,周寻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嘴角。 “我也想尝尝这梨膏糖是什么滋味。”他的目光一直在锦书咬梨膏糖动啊动的殷红嘴唇上,然后想着便直接就这么去做了。 温软的嘴唇贴上姑娘的朱唇,周寻的吻小心而克制,然而姑娘却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微微睁大双眼,手上还拿着一块梨膏糖吓得一松手就落了地。 一边的下人们都很识相的退了下去。 起初周寻只想逗她一下,没想到轻易就收不住了。她嘴里有梨膏糖,周寻很轻易地在她唇齿间趁虚而入,撬开她的贝齿寻到她柔软的丁香小舌纠缠不已,然后坏心眼的卷走了她的梨膏糖。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自己的梨膏糖怎么就没了呢? 锦书怔怔看着他,他却像没事人一般:“嗯,确实好吃。” “这是我的!” “那我给你带来,总要有些赏赐啊。” 锦书一下子一手捂住嘴:“那你还占了我的便宜!” 周寻欺身逼得她不得不往后躲,一下子靠在美人靠上没处躲,周寻在她身上,几乎就要和她身子直接贴上,还是没有更进一步。周寻只是刮了下她的鼻子,又亲了亲她鼻尖:“来日方长。” 暂时就先放过她。 实不相瞒,锦书其实当真没想到他会这么退开,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周寻直接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锦书一下子捉住了人的手,面色变得凝重:“你的手?” “受了一点小伤。”周寻很快将手抽回来,“若是不这样,就不能抓到刺客,也没办法洗刷我们的嫌疑。” 捧着他那只手,锦书微微低头亲在他的手背上:“以后我就是阿寻哥哥的手,阿寻哥哥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也可以帮阿寻哥哥做。” “小姐,小姐。”觉浅进来,恰好见到二人亲近的场面,赶紧背过身子,周寻和锦书之间隔开距离。 分明什么也没做,周寻却还要拉扯一番衣襟,就更有一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觉浅做好了心理准备转过来,却是两手捂着脸,正好也挡住了眼睛,许久没听见动静便两手指缝微微张开,透过指缝去往外看。 见二人神色恢复如常,这才拿开双手,周寻正正经经站在锦书身侧,俨然一副光风霁月的温润模样叫人丝毫想不到方才和公主痴缠的人会是他。 “觉浅,怎么还这般手忙脚乱的,这时候怎么能还称公主?”周寻淡淡提醒道。 “公主。”觉浅唤了一声,但她从前叫惯了小姐,一时还总是转换不过来。 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锦书道:“行啦,你就勿要再吓唬她了。” “对了,公子快些从这里离开吧,王上正派人在找你呢。”觉浅想起来正事赶紧开口。 锦书周寻二人对视一眼:“为何?” 觉浅绞了绞自己的手指:“只道是从公子府上找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旁的就不清楚了。” 看着锦书对他点了下头周寻就很快离开了。 回到府中,发现府上早已经是一团乱,许多人在他府上四处翻找,下人们在一旁被一些手持刀剑的人围住敢怒不敢言,看到他回来了这才赶忙道:“公子,大事不好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他不知今日趁你不在从你府上拿走了什么东西又想了什么法子呈给了王上,王上见后震怒,当即就气得吐血,最后还下旨让人带着官兵来府上搜寻。” “常安呢?” “在我这里。”周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常以宁来了,还有他身边的常安。 少年站在他身侧,脸上那番理智和过分的冷静显示出异于常人许多的稳重,还是很顾忌礼数的对周寻行了礼,却并不叫人。 “常安,常以宁。怪不得。”周寻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这看似绝不可能会有关联的人竟然是同一个姓。 他一开始以为的“长安”实则是“常安”。 常以宁在常安发上抚了抚:“你可知晓,他本应当姓周的。” “什么意思?” 常安很自然的接过话:“舅舅说你是我爹,可是我想了想,若你当真是,为何在我娘死的时候都没有来看过她,也没有来边疆接我。而是一个人在陨都当上了公子周,享荣华富贵,美人在侧。” “你自然是不配做爹的。因为我姐姐,也就是他娘是你亲手害死的。你以那副善于伪装的虚伪面目,骗了我们所有人将我们各处布防全部泄露出去。最后你跳下悬崖,害得我们夷狄全军覆灭,死伤惨重,最终被梁政清占了一半的城池,还要时刻小心提防周边的异邦觊觎起了异心。我爹作为军中将领负荆请罪,最终无奈被撤去了将军的职位,他在家中一边遭受良心的谴责,一边抑郁不得志。” “最后,他死了。还有我那个好姐姐,将你视为如意郎君,是最好的人,高贵如公主一般的人,为了你低到尘埃里。最后听闻你叛变,临阵脱逃,愧对所有百姓和她自己的良心自缢了。留下这个才两岁的孩子,这几年你在陨都风光无二,而他却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只能我这个舅舅抚养。” 他话里的那些场景对于周寻来说,陌生而熟悉,好像确实和他记忆中某些缺失的部分完美重合了。但仅仅是一瞬,他最强烈的感觉就只剩下了头痛欲裂,脑海中还有许多从前怀疑的,没办法证实的,正一点点充盈在他的脑海中,丰满了那些被他喻为残缺的记忆。 小姑娘脆生生的喊“阿寻哥哥”央求自己的父亲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帮他洗刷冤屈为他伸冤,又为了他不安于现状亲自狠下心来将他赶出府,自甘堕落的他为了谋求机遇做了为人不齿的事,谋略布局陷害朝中大臣,为小姑娘家一一铲除后患,同王上做交易赌一个功成名就。 不想最后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国家,利用了一个姑娘最真挚的感情。即便他千百遍未表露对那个边疆姑娘分毫的爱意,可是导致夷狄走到这一步的人无可否认的确是他。 一切的来龙去脉逐渐梳理清楚后,周寻觉得头也不再隐隐作痛。 “所以我让你的儿子去偷你的东西揭发你的罪行,总不过分吧?你欠了我们又有多少呢?”常以宁展开一张纸在他面前,“这是殿下当日雇猎户刺杀王上的字据,周公子还是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和王上解释吧。我阿爹当年给我和我阿姐取名字,意为希望他能助边疆永保安宁。可是你的出现让我们俩的存在成了明目张胆的笑话。” 方才常以宁同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正好站在他身侧,故而只有他们二人听到,周寻隐约的想起来一点事情,只是并不确定。 但尤为确定的一件事是:常安不是他的孩子,也根本不可能会是他的孩子。 那些人翻完公子府,除了这一张字据果然并未再留下其他的任何东西,当务之急只有先将周寻绑去宫中才最要紧。于是将周寻绑住准备押进皇宫。 错身而过的时候,周寻也不忘倾身对常以宁道出真相:“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也并非你姐姐的,而是你姐姐抱养来的。我从未曾同她有过肌肤之亲,又怎么可能同她有子嗣?” “你?”还没等常以宁细细盘问,周寻已经被带走。 他拉住将周寻带走的人:“我有话要问。” 那人拐了一下胳膊,阴阳怪气道:“大人,王上那边且还等着呢,您瞧瞧,是王上那边更重要,还是你这里更要紧呐。” 常以宁松开手,勉强笑了一下。很快就跟上人一起进宫了。 宫中,梁政清这次当真是已经算在恭候多时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亲手惩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才发现凶手竟然另有其人。 周寻被带来了,眼下的他虽然跪在梁政清面前,大殿踏道之下,他永远都是如此。即便是以一副跪下或者低头的姿态,也永远不会俯身,永远不会折下那一身骨子里的傲气。 “美丰仪,才调清丽,文兼众体。”这般文采风度和年纪,本该肆意磊落,轻狂张扬,他却早被无常世事压弯了腰,风尘满面,蹭蹬蹉跎。 他想起为相的那一日,所有人对他皆是艳羡中夹杂了嫉妒,嘴上说着恭贺,只有周随知晓他以后面对的是什么,大抵是无归期和永远的算计,代表着欢心这种东西在他这里就要成为难以轻易表露出来的奢侈:“如今天下动荡,人心越发叵测,你这样贪心,早晚会成了人的俎上之肉。” 那时候的周寻呢,那时候的周寻说:“我这人,要做就做这世上最难的事。” 周随忍不住摇头劝他:“好高骛远也该有个算计。” 可是周寻没有回答,当初的他只是一心以为他可以做到。可以实现自己所谓的凌云壮志,可以高官厚禄不受欺辱。 华堂绮筵中周旋得太久,便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更没想到,这个世人眼中无比尊贵的帝王,实则已经昏庸至此,仅仅凭借一纸字据就要治他于死地。然而到底是因为这字据还是他本就想要他的性命,并未可知。 可笑的是,周寻第一次在这一张字据下哑口无言。说了,必然会将他和六殿下牵扯到一处,若是如此,也会失去梁宣的信任,他之前做的更会功亏一篑,若是他坦白,那无辜的猎户更难逃死罪。 梁政清看着周寻,头一次对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失望,这个他从前又惧又爱的臣子,最终竟然真的背叛了他,又用了高明的手段险些蒙骗了他。 周寻没解释,梁宣也不想听。 “来人,将公子周打入天牢。” “谢王上恩典。”听到此言,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周寻是疯魔了,天牢是何等可怖的地方,有进无出,就算有命活着,天牢中的十八般酷刑全来上一遍普通人也难招架,轻易就是一个屈打成招。 但他走的如此坦然,衣襟上都生了风,带的衣袂飘飘,姿容绝世,耀若白日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像极了洒脱又清逸的谪仙。 对着常以宁的笑中高高翘起一边的唇角,周寻是真的不怕死。他早已经是死过千百次的人了。 也没了生的欲望,而之所以还在世上苟活,自己始终踽踽独行,只有无处可安放的一腔孤勇。他拿来骗自己是因为天下人,实际上只有心上一人。 常以宁知道,周寻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想要当年的真相,想知道常以安和他之间的事。可是常以宁越是迫切地想知道,周寻就是不愿意说。 故而他只能在周寻身后用恶狠狠的目光目送周寻背影。 这么多年,他私心里还是可笑的想相信他是有苦衷的,甚至还在期待着他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没有,他宁愿决绝的只留下背影,也不愿意言语,把这些都当成多余的白费唇舌。 常以宁觉得,这才像是真正的周寻吧,决绝冷漠,不沾染人间烟火,也没有世俗的贪嗔痴念。 只敢仰视膝行,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 再次见到周寻,已经是半月了,常以宁也没想到,周寻竟然能在天牢中待这么久时日。 二人身份调转,一时风光无二的人变成了常以宁,人人皆是一口一个右丞。 他到了天牢中,闻到其中潮湿和独属于各种鲜血和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禁用一方帕子掩住口鼻皱着眉往前走,走了许久都还没到,常以宁也有些焦躁:“怎么还没到?” “快了,快了。”下人走在身侧道,越往里面去,越昏暗,下人便燃了个火折子给他照着。 到了地方,常以宁借着那一点火折子的光勉强看到了周寻,他闭着眼睛坐在那儿。 “你还不愿说吗?” 周寻闻声,睁开眼:“既然常大人这么想知道,我说就是了,也算是不枉你今日特意跑了这一趟。你心目中高贵敬爱的姐姐,对我为了同我圆房,对我用了合欢散。可是我隆冬时宁愿泡在冰水中都未曾与你姐姐圆房,她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后来她也与我坦白,这孩子是她抱养来的,她不愿和离,念在亏欠她的份上,我替她隐瞒了这件事,也向所有人隐瞒了她无法有子嗣一事。” “这就是事情的始末原委,常大人可还满意?” 常以宁一双手握成拳,尽管周寻说出来,他还是不信。 “我不说常大人逼我至此,说了大人又不信。” 常以宁:“三殿下被王上关了禁闭,闭门思过。” 周寻知道常以宁对自己心怀怨怼,没想到以宁还是将此事扯到了梁宣,连累了他。 “是我对王上说了几句,毕竟公子近日同三殿下是的确走得太近了一些。很难不惹起王上的怀疑啊,你也知晓,王上生性多疑,你在这六殿下犯了事的风口浪尖被曝出了字据,还恰好同三殿下走得这般近,真是想不让王上多想都难。” 常以宁转身准备走了,又突然回转身来:“对了,还有一事。当日夷狄的事,是不是你......” 牢房中浑身伤痕的周寻直接躺下来背对着常以宁,声音里带上浓浓的倦意:“既然大人心里有了判断,又何必来问我。这答案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夷狄不能回到过去,我们也不能了。” 答案足够明显了,已经是变相的承认当日夷狄战败死伤惨重的确是他一人在暗中所为。就差直接脱口而出:“是,我的确是那个奸细,你们都错信于我了。” 这会儿,人是真的走了。只是连下人都看得分明,常以宁的脚步竟然有些许踉跄,整个人一瞬被抽去了半身力气,变得恹恹的。 出了天牢,常以宁有些迷惘。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以一个让人艳羡的姿态让周寻成功的俯身成了一个仰视者的姿态,他分明应该觉得畅快,可是想象中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报复快感并没有显现出分毫,反而让他的心里更难受,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的的确确是可以被称作惆怅的。 那一种明明自己银盔铁甲全副武装重拳出击但承受之人并不以为意甚至连自己想象出来的应该有的怨恨和忏悔,并没有出现在周寻身上,于是那些所谓的报复和打击变得十分可笑,全都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 棉花完好无损,但带着他打过去的力气和伤害悉数反弹回了他的身上。 其实常以宁去天牢,是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他的:程锦书听闻他进了天牢,拿出那一块免死令牌用了唯一的免死机会,保了他一条命,他不用死了。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不该由他说出来。他和周寻以这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对立身份相处了已经许久了,几乎变成了一种病态的习惯,他就是要自己过得不好,让他见着觉得愧疚良心难安,但又见不得他好,只盼着他和自己一样也要日日沉醉于这种身体和精神的痛苦中,这一种矛盾使他愿意一直就这样彼此折磨。 他没回自己府上,现在的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而是出了宫,他想着:周寻越是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就越要拿他最在意的去折磨刺激他。 他尝遍了所有因他而起的苦楚,总觉得周寻也要全部尝一遍。 霍府中,霍大人的确是没有想到常以宁此时会突然造访。 “霍大人。这封信还烦请帮我送回夷狄去。”常以宁从袖中掏出那封提早写好的信给他。 霍远接过去,神色复杂:“你可当真想好了?此事若当真促成,便是覆水难收再无法挽回了。三思啊。” “就算在这陨都中待得再久,常右丞的位子再舒服不过,我也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是夷狄人,霍大人也是,不是吗?” 霍远忽而陷入沉寂,他来这陨都许久,从来都不敢忘记自己是夷狄人,但梁朝的的确确是没有亏欠过他的,只是欠了他的国家,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种沉重的家国大义绑着他,让他为这个家国牺牲所有。 “好。”霍远将信收起来,“过些时日我便让人将这信连带着运往边疆通商的货物一同带回去。” 常以宁行了礼:“谢过大人。” 次日上朝,霍远意外的启奏:“王上,听闻近日边疆蠢蠢欲动,夷狄似乎有意同周边的异邦联手,现在我梁国边界频频传来被异邦烧杀抢掠之事,还请王上早日安排筹谋,早做打算啊。” 先是一个两个,而后一个跟着一个,觉得此话有理,于是纷纷附和跪下来请愿。 梁政清最近被围猎、刺杀、六殿下和三殿下还有周寻的事情闹得心烦,再加上时时头痛,这会儿经过他们一番闹,觉得心里更加焦躁,头疼得更厉害。 急于逃离朝政带来的心烦意乱和压迫感,梁政清闭上眼一手在额头太阳穴处揉了揉:“既然是夷狄先起事,违反约定在先。便带一对兵去边疆昭示国威,在边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此言一出,大抵就明白了梁政清的态度和意思,摆明了就是默许在边疆开战边界处,小打小闹顺便宣扬国威。 然而就在命令下了之后,军队果然攻打边疆边界,甚至掳掠奸杀打家劫舍放火无恶不作,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夷狄可汗加急信道梁国蓄意滋事违约在先,故夷狄众异邦联合誓死要捍卫边疆该有的权利和城池。 更糟的是,原来梁国士卒烧杀劫掠的竟然都是真正的梁国平民百姓。 消息传来,整个陨都都跟着乱了套。梁政清整日急得在殿上来回踱步,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反倒是百姓积怨一日比一日更重,大有威胁到他这个王上的位子和治理之态势。 关键时候,恰好想到了被解除禁足的梁宣,正要派人去传唤,锦书却先来了。 她盈盈下拜,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却从未依着公主的礼数唤他一句“父皇”。 她始终都没想好怎么也没做好准备来应对这个公主的新身份。 眼前这个昏庸无道生性多疑的王上的的确确是她真正的父皇,可她又怎么也不愿承认。 当日程府在她面前燃为灰烬的那一刻仍旧历历在目,甚至于隔着盖住的白布她都还能想象到那底下焦尸的样子。 可是这个君王,他嘴上说着最冠冕堂皇的对于这个臣子的器重另一边在这个臣子不明不白尸骨未寒的时候说好安抚他的遗孤,目的却只是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王上,您大概不知道。我是程章的女儿。就是在程家上下灭门之时,您曾下令安抚遗孤,那时候便要封我为公主了。” 她很轻的笑了一下:“虽说现在也是,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主。我来,是想同王上做交易。” 梁政清看着她,她的神色是异乎常人的冷静,竟然让梁政清想到了周寻。 “我用免死金牌和远嫁和亲换阿寻哥哥一条性命。” “当真!”梁政清听到她这一句,顿时便大喜过望,自从事情发展到了今日,和亲这个法子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也是减少双方伤亡牺牲最小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借着和亲,他大可以适当的低头,陪嫁过去的东西只要给的足够多足够贵重,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只是他宫中子女大多是皇子,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是女儿显得更为可贵。 可让他寒心的是,那些在他看来无比孝顺亲厚百姓的子女在这种时候竟然都寻了各种借口和理由推诿。 边疆苦寒,一去可能就再难回来,故而不愿意有公主愿意去和亲。 锦书提出来的这个法子不仅正和他意,还解决了不必将亲生女儿远嫁和亲的困扰。 再加上锦书也是他正经册封入住宫中的公主,拿去配和亲的皇子也给足了他们面子和身份。 “好。”梁政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下来。 “朕这就去为你安排,立刻将周寻从天牢中放出来!” 锦书:“谢过王上。” 她出殿门时,那梁政清先前让去传的话也已经传到,梁宣和锦书也就碰了个正着。 她没有丝毫停留经过梁宣身边,反而被他拉住胳膊,面目悲怆:“你当真决定,要去边疆和亲吗?” “有何不可?” “若是你不愿……我……” “殿下当如何?” 回应她的,只有梁宣缓缓松开的手。 即便她是真的不愿,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这就去同父皇讲!”梁宣急急要去找梁政清。 “算了吧,”他听到姑娘清晰的声音,“算了吧。” 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久到让梁宣以为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第一次这般无力,觉得自己面对这些什么都做不了。 贵为皇子,权势要靠争抢,所爱,竟也不可得。 可他觉得,自己毕竟是哥哥,总要为妹妹做些什么,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看着她为了周寻,心甘情愿埋葬掉自己所有的拙稚娇憨,逼着一个全然陌生的端庄大方的公主奔赴那场为了家国的盛大绚烂的“死亡”。 …… 锦书是看着周寻被从天牢接回公子府的,这才放心:“阿随,阿寻哥哥便交给你了。” “锦书。” 周随叫她,本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只能是一句:“多多保重。” 她显露一个极温婉的笑,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娇憨的长不大的小姑娘,可是周随看到的只有一种莫大的凄美。 她是在对着你笑着的,可是你看着她笑,只觉得比哭着还要难受,笑一笑那颗心都要碎开来。 她上马车的时候掀起车帷往外看,那“公子府”三个大字,今生今世都将永远镌刻在她的心上。 很快放下车帷:“启程吧。” 开口的声音已经含着浓重的鼻音。 她没仔细再看看她的阿寻哥哥,她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好不容易装着的那点坚强倔强被他的温柔轻易瓦解,怕周寻不忍心,更怕他难过。 和周寻心疼她一样,她也见不得周寻掉一滴眼泪,她的心像比人拿着刀子剜还要难受。 没有人送她。锦书在马车上这么想。 可是周随在她身后一直目送她直到再看不见,梁宣站在宫墙上,看着那辆马车载着他曾经心悦的姑娘,现在的妹妹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很晚才写完,所以决定今天二更。看着这一章,心情很复杂,也有些堵。 但是大家不要放弃希望! 没到最后一刻,永远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小宝贝们看文愉快鸭>3 第92章 赤子之心(正文完) “醒了?”周随看见周寻总算转醒, 急切问道。 他点了下头, 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疼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见人没事,周随又开始忍不住数落:“你怎么这样倔,哪怕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行了, 你偏要和梁政清作对, 为了保梁宣甚至自己被关进天牢, 你知道天牢是什么地方吗?” 他还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如果说从前不知道,那么现在便知道了。” 他吐字艰难而生涩,一个一个像是费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难听。 周随递了一杯水给他:“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处伤,那郎中来检查时都觉得触目惊心。” 他只耸了耸肩, 嘴唇被水浸润这才恢复一点该有的润泽。 “天子的囚牢,便是如此。进去了是怎样的一回事,不用亲眼见到都能想象到。” 周寻坐起身子, 又很随意的往后一仰躺:“这回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平日里只听旁人道那天牢中种种如何, 这几日去体验了一番, 那种种酷刑都感受了, 也算是长了见识。” “对了,我此次突然被放出天牢,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三殿下吗?” 并没有出现应有的回应,周随接过他的水放回了原位。 榻上的人不再玩笑,收起了那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锦书呢?” 说着他直接掀开锦衾急着下榻, 差点儿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幸而周随扶住了他。 “你看着我,阿随,你告诉我锦书呢?你去备马车我这就要去宫中。” 可是单膝跪下的周随仍然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一动不动,视线都不敢同他对上。周寻捏着他胳膊的手很用力,掐得很疼,可他只是皱眉。 周寻知道这么轻易就出了天牢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这事一定和锦书脱不了关系,在看不见人的时候这种暗示和感觉越来越强烈。 怪他迟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若是锦书知晓他出天牢回了府上定然是会守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醒来才放心的,可是这一次却是周随,并不见锦书的身影。问及锦书,周随目光躲闪闭口不答。 周寻一下子甩开了周随的手:“你不去,我这就去让人备马!” 周随展开双臂拦在人面前,垂下了眼:“阿寻,来不及了。” “为什么?怎么会来不及?” “你大概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足足五日了,她们快马加鞭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梁国了。” 周随看到周寻眼里的希冀和本该有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又逐渐消失,显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来:“她去哪儿了?” “程姑娘,去夷狄和亲了。” 待他说完,周寻想到了夷狄那个曾对以安有过好感的皇子,脑海中浮现出他月夜想要行不轨之事被他撞破的场景。 锦书怎么能去?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舍得抛下我一个人,远远地走了。我要去把她找回来,我要好好问问她,是她心甘情愿,还是有人逼她。” “别去了。程姑娘是自愿的。若不是她的免死金牌和她自请和亲,你恐怕......” 这些说出来会有多伤人,对周寻会有如何莫大的打击,可是他总觉得作为当事人的他有足够的权利知道真相和事实的原委。他也迟早会知道,无需瞒着他。 “我这就进宫面圣。”他说着开始取来自己的衣裳兀自更衣,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像痴傻了一般。 “别去,就当是我求你了。”周随对着他缓缓跪下来,“阿寻,我们可能早就该认命,不该妄想和天地和命运斗争。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赢。” 这是第一次,周随没有想着帮他,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而是劝他“别去”。 “我走到今日,失去了所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便也只剩了一个她。什么都能委屈,也都可以屈就,唯独她不行。拿上我现在所有的,也要拼死试一试。” 周随想:或许他生来就是为了遇见这么一个人。光华夺目,指引他跟着他往正确的想走的路途走去,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便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阿寻,这可能是你最后的筹码了。” 他接过那东西,状似老虎模样的牌子,这会儿搁在他的手心逐渐升温,开始烙得发烫。 当时梁宣治水回来不过一月,梁政清将此物交给他保管。 没有人懂他的用意,是梁政清亲自告诉他:“我走到今日,早已经是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了。可能就剩下了这么个东西值得他们互相惦记,亲手足彼此残杀。我见不得那般场景了,我这个人越老越糊涂,他们都说我变得昏庸无道,是啊,我的确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失败的君王。” “只是还是不能让我的皇儿们也像我一样,其实我怕死,怕得不得了。我纵情声色,昏庸无道,将这些时日过成了这番不堪入目的模样,我只是怕到最后落得个无比凄惨可怜的下场,所以趁着为数不多的时间做了这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包括大臣以为的昏庸,只是他不想看到百姓再因为战火流离失所,之所以更愿意用大量的金银珠宝和条例约定去交换,是他更愿意息事宁人。 他也曾是向着理想和远大志向一去不复返的人物,将积弱的帝国扛在单薄的肩上,妄图以天纵的奇才挽救苍生的命运。 可是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他做不到。 但仅仅因为他是百姓爱戴的君王,臣子敬佩的明君。他在累极的时候也没有权利,更不允许被说一句他做不到,没有相与之匹敌的治理家国的能力,只能强撑着一步步走下去,渐渐地一路强撑着走下去就成了孤家寡人,不允许喊出来一句累,不允许在这条路上停下来,只能拖着一身的疲惫迷茫而看不到光亮和希望的走下去。 他可以在累的时候歇息片刻,但仅仅是一刻喘息,就只能继续往前。 所以他逐渐掌权之后,便不想再听到任何他不愿意听到的话,忠言逆耳,可是他偏偏不听。 固执己见的将自己伪装扮演成一个昏庸无道的帝王,只需顾着自己纵情声色,不用再活在别人的眼底。因为这个积弱的国家,早就不是能靠他的一己之力扶持起来的。 他宁愿让自己成为一个本来就昏庸无能的君王觉得这个国家的衰败是顺势而亡,也不愿意拼尽全力最终只能看着这个国家一点点衰败下去被后人诟病他没有作为一个帝王的能力,挽救不了这个危亡的国家。 所以他将虎符的一半给了周寻让他代为保管:“他们将来势必会为此争夺,骨肉相残。你保管好它。程章没了,纵观朝堂之上我竟然无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交到你手上。” 没想到如今,这东西给了他,竟是他拿来与之抗衡的唯一筹码。 宫中,周寻大逆不道,径直闯入了梁政清偏殿之中。 梁政清早就料到他会来,并没有让禁军拦住他。 “是你让锦书去和亲的?” 梁政清不答,这是他唯一一次语塞,锦书和亲,不能算是他的错一手促成,但是也算是间接害了这个姑娘。 “这朝堂,这天下,所有人都会记得程姑娘的好。” 下一刻,周寻竟然从袖中掏出一物抵在他咽喉前:“我不要天下人记得她的好。我只要她。你把锦书还给我。为什么一个国家的危亡要靠一个弱女子去承担,一一己之身和余生的自由换取一个朝代十几年的安宁。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吗?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只是到了这种时候,觉得应该有个别样的方法,降低最小的伤亡不费一兵一组,便将她推了出去做挡箭牌。” “这国,还有你这君难道不是更让人心寒吗?既然是这样的国家,我又何必为他卖命,做他的匍匐之臣,耗尽我自己的一生光景直至油尽灯枯。” “周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匕首尖更靠近一些:“我好得很,我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比现在更清醒。” 可是这僵持不过持续了那么一刻,暗处的一个侍卫便一下子蹿出用剑尖挑掉了周寻手中的匕首。 既然强来得不到任何的转圜余地了,周寻也没办法劝这个已然愚钝的君王清醒,就只能用真相来刺激他。 “王上知道,锦书是什么人吗?或许她是程大人的爱女,是被你风光册封的公主。但其实,她是你的女儿才对。” “你......你说什么?” “她是王上和贤妃娘娘的女儿,贤妃娘娘怕您不喜女儿,将她送养给了程大人。说起来,程家灭门,王上草草结案,并未给她伸冤,如今又将自己的亲女儿远嫁和亲保一时的安宁。”周寻摇摇头,“您当真好狠的心呐。” 他听完后,手抬起来,很急切地想要挥手唤人前来,但最后还是垂下去,只能用一只手撑着案几支撑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重量。 “她是朕的女儿,是天家真正的女儿......”梁政清嘴里不住地念着这一句。 他以为牺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和亲,但其实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虎符被周寻两手交叠着递到他面前,梁政清并不懂他的意思,周寻在他面前跪下来:“王上,召锦书回来吧,她自小流落在外,从未过过几天真正的公主日子,外界皆以为她是丧父丧母的落魄千金,实际上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啊,怎么如今本该好好过快乐无忧的日子,却要受这样大的委屈呢?” “微臣愿意带君去往边疆,决一死战。王上一味地忍让妥协,只会让他们更加猖狂,趁此机会最多是两败俱伤,可留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将来只会是更大的隐患。” “也罢,也罢。”梁政清指骨轻轻叩击案几,发出一声声清脆声音来。 既然已经是被天下唾骂的失败君王了,何不任性这最后一次又有何妨。 “去吧,将除虎符外,带着朕宫中半数的御林军也一同去。” 周寻本是跪下跟着伏低身子的,这会儿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这......” “我在宫中无妨,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将她好好地带回来。让我好好瞧一瞧。” “是。”周寻磕了一个头领命谢恩,几乎是才出了宫中就备了马车往边疆赶去,日夜不停不眠不休,终究在她们马上入关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马车突然重重颠簸了一下,马车上的锦书被颠得身子不稳往前前倾了一下,还好有觉浅跟着她。 当时和亲,梁政清唯一仁慈的顾念到她孤身一人故而让她带着一人随嫁,她想着自己和觉浅这么久以来相依为命。留下她一个人在宫中没有人庇佑,只怕她这天真的性子会受了欺负也不放心。 这一下在马车上险些跌一跤也是亏得觉浅扶了她, 她正想掀开车帷问问发生了何事,已经有一人先一步掀开了车帷对她伸出手:“我的公主,我来接你回家了。” 锦书看着人,笑开来:“我是不是又做梦了呀。” 周寻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傻姑娘,这不是梦。” 然后她一下子扑了过去,丝毫不再顾忌什么所谓周全的礼数,也不在乎是否有旁人看着,她只知道那个人来接自己了,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他终于是来了。 而后周寻两手从她纤细的腰肢抱过去将人抱下了马车。 他微微用了力在她前额弹了一下:“再有这么一次不经允许就走得远远地,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可是满足的将姑娘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又不免让步:那也没关系,反正他会将她找回来。 直到这一刻,二人身子紧紧贴着触碰着,周寻才感觉到了他终于将她找回来的真实感。这一路风尘仆仆,在没见到她时俱是提心吊胆忧心不已,见到她,一颗躁动不已的心才变得安定。 觉浅这时候也看见跟着周寻一同而来的周随,自以为掩饰得极好的慢慢朝着周随挪动身子站到他身侧:“你也是跟着你家公子一同来的吗?” “嗯。”周随看似在看着周寻和锦书二人,实则目光一直在觉浅身上流连:她好像瘦了一点,小脸上没有圆润的感觉了,下巴变得更尖了一点,也没有以前那么爱笑。 才想着,觉浅对着他笑了:“小姐能见到公子真好。就和我见到阿随一样开心。” 和锦书日日一口一个“阿寻哥哥”将周寻挂在嘴边不同。 觉浅从来不唤“哥哥”二字,虽然周随的确比她年岁长,得她一句哥哥也是不过分的。 可周随在这种情况下听了觉浅这么一句话,反而变得有些拘束起来。 其实他也想说一句,能再见到她可真好啊。 周寻同锦书说了自己的来意,本想着让周随带着人先回陨都去,因为这一场仗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从前的他还可以亲自上战场厮杀,可是如今他废了一只手,最多只能起到排兵布阵的作用。但胜算,其实双方各占一半,并不乐观。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的让周随带着人先离开,没等到细细谋划,夷狄反而先进军。 军中被夷狄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发现军中竟然不知何时混进了一个奸细,告知了夷狄进攻的具体时日。 夷狄表面上应下来,可是却突然侵袭弄得军中上下人心惶惶。 迫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战旗招摇,将士举着的旗子随风猎猎作响,周寻一身素简得衣服,清逸无双。 他是军师,军中自有将领可冲锋陷阵,用不着他。 尽管已经算是如此降低存在感了,对面的将领还是瞧出来这敌方军师怎么如此眼熟。 未开战叫阵前,他终于想起来这是何许人也:不是当初大将军一手提拔的副将军吗? 那时候他被他强压一头,让他成了副将风光无二,自己却只能在他手下当一个军中小头目。 后来夷狄梁国一战,这人销声匿迹,夷狄惨败,休养生息割赔城池才勉强又恢复成今日能与之匹敌的样子。 但尽管极力掩埋,还是泄露出夷狄之所以大败皆是拜此人叛变所赐,因为他便是梁国派来的奸细。常将军不堪因为自己的过失害得夷狄如此,自请退位。 他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得以成了今天的新主将。 现在看着那人白衣猎猎不染世俗的佳公子模样,还在梁国的阵营中,只怕更是直接坐实了这叛国谣言。 他举起手中的刀,倒是直接略过梁国主将直指周寻:“好久不见啊。” 周寻听到,抬了抬眼,从步辇上施施然走下来:“好久不见。” 可见,周寻是记得他的。 “先前还以为梁国派来了怎样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是曾做过奸细的你。本来打算放梁国一马,瞧见你,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他收回刀,指尖在刀刃一边细细抚过。 “夷狄违反承诺在先,破坏了盟约在先,而今还突袭开战,难道不比奸细更卑劣吗?”周寻丝毫没有在他面前被拆穿奸细身份的不堪和慌乱,从从容容的应对。 “这世上有个词叫兵不厌诈,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再者,公子曾在我军中做过奸细,我们这如今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好。”周寻话音轻飘飘的落下。 随着话音飘落下的却是破风而来的敌将的刀,直指着周寻而来,他就站在那里定住了一般不惧不躲。 旁边的将领急了,直接出手替他用剑挡下了一击。 方才不过是试探而已,趁着这会儿二人缠斗,夷狄的将领脑海中回想到了他凑近看见的周寻的手。 俨然就是重伤的模样,仅凭现在的他,恐怕一个普通将士应对起来都足够费力。 他微微勾唇一笑,眼神示意身边的副将。 副将一下子明了他的意思,朝着将军去了。 双拳难敌四手,将军逐渐也是力不从心□□乏术。 趁着他这会儿无法分心保护周寻,他直接就冲着周寻去了,没想到他一开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将军而是周寻。 他心里想的便是如此:打败敌将最多不过是杀杀他们的威风,只有擒住了周寻才能使对方不攻自破阵脚大乱群龙无首。再者,除去周寻带着他的人头回去见可汗,他就是为夷狄报仇的恩人。 一个好的军师在军中的地位甚至也是比将军更加有力的存在。 周寻眼疾手快抽了一把剑对上他,他一手挥舞刀用力,周寻手筋尽断被接上,虽然他之前刻意恢复,也只不过是四成而已。 他一手运转自如,周寻却要两手握住剑应对他不暇的攻击。 “咣当”一声,刀剑用力相碰撞的声音,周寻尚未完全恢复好的手被碰撞震得生疼,一下子手中的剑竟然直接掉在了地上。 周寻才低头去看一眼地上的剑,一手捏着右手的手腕处。 可是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极为诡异莫测的笑容来,丝毫没打算给他休息喘息的机会,刀又冲着他而来。 眼看刀要挨着人,面前突然有个身影极快地闪了过来挡在他面前。 是一张周寻看了许多年的熟悉容颜,只见他的面目扭曲了一瞬,然后倒地。 周寻一下子扶住人。 不远处的姑娘瞧见,也很快的跑了过来。 “阿随,阿随。”周寻一手捂住他伤口不断流血的地方。 可是那人并不打算这样罢休放过他们,还在寻找机会对周寻下手。这一次将军瞅准了机会,一个回身借着他注意力全放在周寻身上,直接举剑从他后背刺入了心脏的位置。 他唇角洇出鲜血,眼睛瞪得很大,剑还捅在他身上,他俯身低头缓缓去拔时,将军直接抽出了那把剑。 他身上破了一个很大的血窟窿,不断往外冒着鲜血。 看见主将被伤,夷狄的将士们和梁国的将士们真正厮杀了起来。 周寻还顾着周随,周随见他总算是毫发无伤的这才放了心,他大抵知道周寻要说什么,便捏着他的手:“阿寻,我很庆幸遇见你。自然做这许多也不后悔,更不是为了让你感念惦记我的好。实则是心中早已将你当做了亲弟弟,想着对你好,好一点再好一点,把世上亏欠你的都给你补回去。让你知道,在这世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始终都和你站在一处。” 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来不及惋惜,却要分出多余心力予他同样坎坷流离的知己。 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咳起来,吐出来一大口血,周寻一手放在他下巴处给他接着血,不断地一边听一边点头,牙齿将下唇咬的紧紧的,就是没有掉眼泪。 他们这般的即便没读过多少书的年轻人,也晓得秉持君子六艺,不似先贤那般古朴旷达,抒怀总是笼了层月华的影影绰绰之感。平生若得知己寥寥,也不是做不来豫让和荆轲的,但这相惜,到底是婉转了几分。 “不要为我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是这样吝啬又自私的人,连这般亲近如亲人一般的人,也不允许他们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哭一哭掉几滴眼泪。 而周寻与这些人的往来,从来都与他身后的荣光无关,知君用心,与君相知,是得过且过里的难得,也是他短暂生命里少有的意满心欢。 可是几乎除了周寻没有人能明了周随对周寻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亦师亦友、至亲手足。 是红尘中无意间的相逢,却惊艳了余生的时光。 这样的人,何其残忍。用生的时间惊艳你从前的年岁,又让你余生都在充斥着对他的怀念中度过。 “我不准,阿随,你听到了吗!我不准你死!”他的话说得十分用力。 就怕他这会儿没有更用力的唤他,他一个心神恍惚就当真要毫不留情的离开,叫住他停下来,可能他就能多惦念,舍不得不愿走了。 “我也不想,阿寻,我不想死的,我还没有活够呢。我还没有机会看到你尽展抱负,没来得及看到你同挚爱的人,白头偕老呢。” 周寻颤抖得声音都变了样,锦书和觉浅都蹲在周寻一边看着他,如他所愿强忍下所有的眼泪。 觉浅更是伸出手偷偷拉着他一只手的小指掩在衣袖底下不敢让别人看到,终于忍不住低低抽泣。 “阿随,我这就带你回去,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瞧病。” “来不及了,阿寻。”他将头转向另外的方向,手下握着人指头的力气加重了几分,语气怅然又惋惜,“我后悔了。” 这一句话,没有人知晓是什么意思。 也只有这一句话,是他留给那个姑娘的,自然只有那个姑娘才能听得懂。 说完后,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轻一般,没有什么累赘和负担再压在他身上,阿寻也无需再让他帮着筹谋,已经是一个能独挡一面的男子了,他也能放心了。 边疆的云真好看啊,他躺在周寻怀中的时候,微微仰头入目的全是柔软又过分洁白的云,天空蓝得那么澄澈,原来这就是阿寻曾待过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色,原来边疆这般好看。他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唇角也弯弯,眉目也和善,看起来没有经历丝毫的痛苦。 周寻将周随抱起来,一步一步往另一个方向走,战场上的厮杀还在进行,可是仿佛与他无关,他身边的一切都静下来,只是这一场战争中的局外人而已。 将军蹙着眉,有些看不明白。磊落疏朗的青年,身居高位,按理来说应是春风得意,可他走起路来力不从心,远远一看,像只剩下个空壳子。 外人看来,他独定乾坤手握重拳,自是潇洒快意。无人知晓,他走至此已成为背负重担的孤寡老人。 而现在,那个曾经与他共分担重担的人,永远的不在了。 ...... 这场仗终是胜了,虽然梁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到底是以极微弱的优势略胜一筹。 班师回朝的时候,一并带回去的还有周随的棺椁。 虽然胜了一场仗,可是周寻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 到了陨都,众人皆往皇城去了领赏谢恩。 只有周寻下了马车,手放在他的棺椁上慢慢抚过去,看着城门:“阿随,我们到了。” 回宫的声音,是欢欣雀跃的,回公子府的一路则是哀乐阵阵。 他方才回了府上,周随之事还尚未来得及说,下人反而有更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告诉他:“公子,王上他,驾崩了。” 周寻先下意识看向了锦书,她果然听完就提着裙摆跑出去了,周寻只来得及问一句“何时的事”就匆匆赶上去追人。 到了皇宫,果然缟素一片。 她今日和周寻一同着这一身素裳本是为了给周随送葬,这下反而又得了新的用处。 他们被拦在殿外不许进去,锦书被殿外的侍卫拦着,只是执拗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周寻怕她受伤,一边护着人一边拦着:“已经过了五日了,来不及了。” “阿寻,你帮帮我,让他们放我进去看看吧,好不好?” 周寻这次却没有答应她。 许是听见了殿外喧嚷,里头走出来一位瞧着很是陌生的公公:“周公子,里边儿王上有请。” 周寻要往进踏,锦书拉住人不让进去,周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走了进去。 不多时有个侍女过来领着锦书:“公主,跟着我们走吧。” 锦书恋恋不舍将殿门望了望这才跟着人离开。 殿上。 周寻静静垂手而立,那香阶之上的人正在看一叠公文,一边拿笔在上面批注着什么。 “啪”的一声,一本奏折一下子就被扔到了周寻的脚边。 他蹲下身子翻开,龙椅上的人开口:“你瞧瞧这些人,无一不是道二皇子的好。” “殿下。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开心吗?” 梁宣笑起来:“自然开心。” 周寻合上奏折,梁宣从香阶之上一步步朝着他走来:“流言蜚语,指责逼问,风霜刀剑严相逼。” 梁宣只说了这一句,周寻就将腰际的东西摸出来,而后伏低身子双手呈到他面前去。 其实他以为周寻会反抗,会拒绝,可是没想到他已经看得如此通透,却连和他争一争劝解他一番的想法都没有。 那本来想好应对,几欲开口的话,最终也无法开口。 周寻早就料到这一日,自从梁政清将虎符给他,一定就是有了隐忧,只是不想这么快就成了真。他自然明白到了如今的地步,权倾朝野手握虎符且万贯家财的他对梁宣而言意味着什么。唯一能保命好好活着的法子,就是自愿交出虎符远离朝政不问政事。 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 这些是身边的人这么久以来交给他的最重要的事,好好活着,要惜命。 他的命是这么多的人拼死保住的,为了他们和自己都要好好活着。 还有锦书,他好不容易从少年郎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便要践那一诺,做她往后的依靠。春风夏雨,秋月冬雪,无她,一切成空。 梁宣手伸出去要拿周寻手上的虎符,又收回去,最后还是拿了去。 感觉到手上的东西被拿走,周寻直起身子:“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说完,他就转身要离开这宫中,末了想起来问他:“王上可是知晓了?” “知晓什么?” 他转过身子:“知晓,锦书是真正的公主,然而王上却不是真正的殿下。”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梁宣手上摩挲着那一枚虎符,垂下眼。 不敢回答,就意味着他其实已经知晓了,可是即便嘴上说着心中有锦书,他到底还是在江山和锦书之间选择了锦书。 从他篡位的那一刻起,锦书和他就再不可能回到从前。若是他不篡位,他的身份就要公诸于世,可若是篡位,他就是世人眼中的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从此,锦书的眼中也再不可能容下这样的兄长。 “王上,最后微臣只有一事相求,请擢常右丞为左相。” 这件事,梁宣倒是很轻易就答应了他。殊不知,这话中的主人公此时却恰好来了殿外有事要禀报,就正好听了这一耳朵。 最后,周寻只说了一句话:“王上,一直以来都不是锦书选择了我,是你先放弃了他。” 梁宣听到这句话,才仿佛如梦初醒,然而待他再回身看,周寻早已经离开了。 这可能是周寻最后一次走在宫中的甬道,从前他无比艳羡高官厚禄,权倾朝野,可是深陷其中才发现多的是身不由己尔虞我诈,倒不如平凡和真实来得更可贵。 宫门口,有个姑娘,轻蹙黛眉,眉目间都是担忧,低了头来回走,像极了等人的样子。恍惚是那年银粟簌簌而落,少年走投无路狼狈不堪,而小姑娘为他披上大氅捧了暖炉给他,温言软语叮嘱,将他的一生都染上了她的色彩。 他看到这一幕,竟然故意将脚步放得更慢,缓缓朝着姑娘走过去。 周寻身后还有个人,是一路跟着他走过来的,只是他脚步很轻,没敢惊动周寻,周寻也没发觉他的存在。 反倒是锦书看着周寻走过来,向着他往前蹦跳了两步,黛眉颦蹙,扁了扁嘴埋怨道:“你怎么来得这样迟,我等了好久......” 而后还不等姑娘话说完,他就手缓缓穿过姑娘的五指,十指相扣堵住了姑娘接下来的话。 时光将最残忍的痕迹刻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渐渐看不清本来的面目。所幸他们彼此的心头仍掬着一把赤子血,风吹雨打犹热。 时光不覆少时心。说十丈红尘,离别总比相聚长,然而说赤子,就是在这凄苦红尘中,仍然保有最初也最动人的爱。 姑娘嘴上娇嗔,尽还是些埋怨,只是怎么也压不下翘起的唇角。 二人一边往宫门外走,锦书一边道:“你进殿以后,我去瞧了母妃。母妃道,父皇的身子其实早就不大好了,一直是撑到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另一种圆满了。” 他歪着头看她,细细听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当他听到她唤了“父皇和母妃”时,他就明白,他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学会和一切和解了。 贤妃应当没忍心告诉她梁宣篡位之事,他便想就这样也好,只要她能一直欢心,就让这件事情成为被他们和时光永远掩埋的秘密罢。 许多翻来覆去的故事,其实到最后,都要回归简洁。 二人说着走出宫门,渐渐听不清楚声音,身后的常以宁停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着二人走出宫门,背影变得越来越小,而后那朱红色勒着金漆的宫门缓缓关上,一方在宫门里,一方在宫门外。 看着紧闭的宫门,以宁好像突然就不知晓斗了这么久是为什么了,他看似得到了一切,却其实什么都失去了。 他和周寻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一世红尘,任凭风,且听雨,千滋百味,一切有情,纵了心意享用,诚诚实实,坦坦荡荡,清清明明。 终是成了无所求的人,惟愿余下的大半生光景,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终于完结啦! 番外会陆续更新的,实不相瞒写结尾章写了两天。 到时候全文完的时候大概会给大家写一篇小作文什么的~ 希望大家也能永葆赤子之心! 爱你萌~ 宝贝们看文愉快鸭>3(说起来最近要早点睡了,每天熬夜熬到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