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师兄他总在掉马边缘 作者:令狐苏婵 文案: 师兄死后,君洛玉原以为自己将变成无人问津的小可怜,未曾想身边却突然多出一个神秘人—— 历练遇到凶狠的妖兽,君洛玉闭眼躺尸。结果下一秒,妖兽就被秒成了渣渣。 君洛玉:……刚刚发生了什么??? 遇到魔修拦路抢劫,君洛玉咸鱼打挺。结果后一刻,魔修啪啪打脸。 君洛玉:……缓缓打出一个?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终于在某一天,君洛玉揭开了神秘人的真面目—— 这不是他早已死去的师兄又是谁?! 君洛玉:……QAQ #惊!暗恋已久的师兄死而复生了肿么破?# 隐忍腹黑攻x天真软萌受 双向暗恋成真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洛玉,白流尘 ┃ 配角:离染,叶修远,辛楚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兄他又双叒叕掉马了! 立意:不求荣华富贵身外虚名,但求顶天立地无悔于心。 ================== ☆、诚心拜师 云霄山地处西南且地势较高,山中终年雾气缭绕。青山重峦叠嶂,碧水清澈见底。从远处望去,一切景致在雾气中隐隐绰绰,宛若人间仙境。 此时那门前跪着一名少年。 少年身形纤瘦,身着单薄的粗布衣衫,脚上的鞋子也磨破了。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脸上脏兮兮的,估计好几天没有洗了,倔强的小嘴抿得很紧,冻得微微发颤,只有那双明亮的眸子在消瘦的脸颊上,在这寒冷漫长的冬日里,显得愈发清澈。 寒风继续吹着,化作一把把凌厉的小刀,割得人生疼。少年浑然不觉,挺直脊背,像尊雕塑一般跪着。他身上那薄得可怜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和它的主人一样,在这无尽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不知跪了多久,沉重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男子抬头看了看恶劣的天气,又低头看着依然跪在门外的少年,叹了口气:“你怎么还在这里,快离开,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那少年固执地摇摇头,一脸倔强,虚弱的声音里是满是坚定:“我想拜云掌门为师,请您让我进去吧。” 男子于心不忍,又不能违背掌门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少年手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天气这么冷,别在这里跪着了,赶快下山,这里有一些干粮,路上凑合着充充饥。” 少年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把干粮还给他:“谢谢您,我不饿,不想吃东西,只想拜云掌门为师。” 男子被他气得有些恼了,忍不住提高音量:“掌门说了,他不愿意收你为徒,你又何必在这里耗着!听我的话,下山去吧。” 少年依旧不为所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大门处:“那我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掌门愿意收我为止。” 男子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让少年产生半分动摇,无奈地连叹几声,把干粮放在少年面前,重新关上了大门。 温暖的屋里,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淡淡的香味在四周萦绕开来。云九霄坐在椅子上,左手轻扣着桌子,右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路放,外面那孩子走了吗?” 路放叹了一声,脸上有些不忍:“回掌门,我刚刚出去看过,还没有走。” 五天前,有人敲响了云霄山的大门,路放打开门,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门外,风尘仆仆的,一看就赶了好长时间的路。 路放问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少年微微喘着气,眼神清亮:“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是来拜师的,想让云掌门收我为徒。” 路放打量了几眼眼前的人,心里有些好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随随便便就敢上云霄山来拜师学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 他没有让少年进门,语气不咸不淡:“嗯,我知道你的来意了。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通报掌门。” 云九霄和他想法如出一辙,冷笑一声,道:“这年头,什么人也敢往这里跑,怎么,当云霄山是菜市场吗?” 路放道:“掌门无需动怒,咱们云霄山是三大仙门之一,您又师出名门,想拜在您座下的人数不胜数。这几年您虽未正式收徒,但也收了不少门生,声名在外,碰到几个这样的人也不足为奇。” 这一番话让云九霄很是受用,他吩咐道:“好了,你出去随便说点什么把那孩子打发了就行了。” 路放出去重新打开门,对门外的少年道:“你回吧,掌门不会收你为徒的,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少年有些着急,双手抓着他的胳膊不死心:“那请您让我进去见掌门一面吧,说不定他见了我就愿意收我为徒了……” 路放不耐烦得一把甩开:“见不见面都一样,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赶紧走……” 眼前的大门开始慢慢闭合,少年用尽全力推着,无奈力量不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缝隙越来越窄…… 关上门的一刹那,他的敲门声和呼喊声被隔绝在外。他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往后退了几步,郑重地曲膝跪了下来。 过了两天,路放下山买菜。打开门后,被门口跪着的人吓了一跳—— 原来是前两天上山拜师的那个少年。 路放有些诧异:“你不回家,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拜云掌门为师,不达目的,绝不离开。” 这孩子真是个倔脾气! 路放回山禀告云九霄:“掌门,那个孩子没有走,在大门外跪着呢,天气这么冷,怕是……” 云九霄“哦”了一声:“没想到他还有点儿骨气,随便他,想跪就跪着吧,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跪多长时间?” 五天过去了,那个少年仍然在外面跪着,不论天气怎样恶劣,不管路放如何劝说,他铁了心似的,跪在外面就是不肯走。 路放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掌门,外面天寒地冻的,那个孩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他诚心前来拜师,先不说有没有资格拜入我云霄山门下。若是他真的因此丢了性命,恐怕会落人话柄。” 云九霄也没料到那个孩子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原以为只要拒绝他,在外面晾着不管,定能让他知难而退。谁知他那么固执,说什么也不肯下山。看如今这情形,再不让他进来,过不久就该出去给他收尸了。 他吩咐道:“一会儿你去外面把他带进来吧。” “是,掌门!”路放顶着风关上房门。 屋外寒风凛冽,屋里温暖如春,一里一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两个孩子挤在一个大箱子前,叮里咣啷的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翻找了一会儿,女孩高兴地举起一只风筝:“哈,找到了,我就记得是放在这里的。” “师姐,我们要出去放风筝吗?”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接过那只风筝,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问。 女孩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好不容易等到有风的天气,不放风筝太浪费了。” 借着风势,风筝飞得很高,两个孩子也顾不得这么冷的天,玩得很开心。 跑着跑着,女孩发现绳子拽不动了。她停下脚步,又试着拽了几下,绳子那头还是没反应。 “师姐,怎么了?风筝被挂住了吗?” “嗯,应该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挂住了,咱们出去看看吧。” 二人合力推开大门,一眼看见了外面跪着的人。 少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是冻僵了。 男孩缩了缩脖子,一脸同情:“师姐,那个哥哥好可怜,他……是不是死了?” 女孩皱了皱眉头,咬了一下嘴唇:“咱们先过去看看。” 男孩走过去,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接着,男孩伸出两只手使劲搓着,直到手心发烫,又放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轻轻贴到了少年苍白的脸上。 坚持了几天,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脑子变得混混沌沌的,眼睛也快睁不开了,甚至已经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会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摸他的脸颊呢? “哥哥,你醒醒……”男孩脱下身上的棉袍披在他身上,用力地摇着他的肩膀。 少年尚在恍惚中,觉得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他,不太真切,似梦似真。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皮上仿佛挂了千斤重物,沉重地难以招架。 就在他几乎没有意识的时候,那呼唤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男孩开心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哥哥,你终于醒了!” 一旁的女孩问他:“你在这里跪了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进去?” 少年想站起来,可腿已经麻木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起身:“五天前,我来这里拜师学艺,可掌门不愿意收我。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就一直跪在这里。” 女孩同情他的遭遇,也佩服他的毅力,自作主张地拍了拍胸脯:“你且安心,事情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让爹爹收你为徒的。” 少年喜不自胜,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能让掌门收我为徒?” 女孩信心十足:“那是当然,我爹爹什么都依我,只要我说一声,这事准能成。” “师姐,我们能不能先带哥哥进去,外面太冷了!”男孩抱着双臂哆嗦着。 少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袍,男孩身上只剩下单薄的衣服,难怪他会受不了。 他脱下袍子,重新披在男孩身上:“还是你穿着吧,我不冷。” “哥哥你不诚实哦,明明脸这么冰凉。”男孩狡黠一笑,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颊,把一半袍子披在自己身上,另一半放到他手中,“我的袍子很宽松,我们一起穿吧。” 少年和男孩披着同一件袍子,相互扶持着,和女孩一起,踏进了云霄山的大门。 屋里的热气终于让少年活了过来,他感觉身体里流失的力气正一点点地恢复,坐在凳子上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女孩吩咐侍女准备了热茶和饭菜,东西很快就端上来了。 女孩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桌上这些食物都是给你准备的,慢慢吃吧。” 少年喝完茶,起身冲着他们拱手抱拳:“在下白流尘,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女孩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什么救命之恩,什么尊姓大名的,我看你和我的年龄也差不多,怎的江湖气息那么重,说话就跟大人一样。” 白流尘微微颔首:“救命之恩不是小事,不可儿戏。” “好好好,”女孩收起戏谑的表情,“我叫云舒澜,是掌门的女儿。他叫君洛玉,是我师叔君世溪的儿子。” 听到君世溪三个字的时候,他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男孩,眼中压抑着莫名的情绪,沉声问:“是莫风长老的四弟子君世溪吗?” “哥哥,你认识我爹爹吗?”君洛玉抬头看了看他,又慢慢低下头去,开始抠自己的手指甲,声音稍显落寞:“其实我都没有见过他……” 刹那间,仿佛有一根小刺扎入白流尘的身体,在血液中来回穿梭,怎么也拔不出来,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走过去,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君洛玉的头:“我不认识你爹,但我听说过他,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君洛玉有些不解:“我看好多书上都说好人有好报,好人能长命百岁,那我爹为什么那么早就去世了?” 因为这世界上还有坏人啊! 白流尘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你爹之所以选择做一个好人,不是因为这样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好人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你只需要知道你爹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够了。” 君洛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哥哥,你懂的好多。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话,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要和爹一样,做个好人。” 白流尘的目光穿过他,耳边回荡起多年前干爹豪气冲天的那一句—— “不求荣华富贵身外虚名,但求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白流尘伫立在窗前,表情里既有欣慰又有难过。 他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云舒澜还只是一个在父亲身边撒娇任性的孩子,而他却像一个踏遍皑皑白雪,走过万水千山,穿过熊熊烈火,历尽悲欢离合的行者。 ☆、拜入师门 “掌门,那个孩子不见了,估计是熬不住,自己下山了。”路放道。 云九霄哼了一声:“走了便走了吧,省得麻烦。” “爹……”云舒澜的声音远远传来,像只欢快的蝴蝶飞进房间,一下趴在云九霄的膝盖上,撅着小嘴不说话。 云九霄示意,路放关门退了出去。 “谁又惹我的宝贝女儿不开心了,告诉爹,爹替你出气。”云九霄哄着自己的女儿。 云舒澜抓着他的手,可怜巴巴道:“爹,我在别人面前夸下海口,这下没脸见人了。” 云九霄不解:“小孩子在一起开句玩笑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很严重的,”云舒澜愁容满面,“我以掌门千金的身份允诺了别人一件事,要是食言会被笑死的!” 云九霄呵呵一笑:“什么事情把你愁成这样,说来听听。” 云舒澜摇着他的手,撒娇道:“你先答应帮我,要不然我就不说,好不好嘛,爹……” “好,爹答应帮你,绝不让你丢面子,可以说了吧。” 听完她的请求,云九霄知道这是女儿挖了个陷进让他往里跳呢,脸上的笑容顿时消了失:“你这是给那小子当说客来了?” 云舒澜有些心虚,满脸堆笑:“爹,是我自作主张答应他的。您刚才说过会帮我的,不会说话不做数吧?” 云九霄没有立即答应她,迂回道:“让那小子收拾收拾过来见我。若他是根好苗子,我自会惜才。可若是他没有仙缘,就只能让他下山了。” 半个时辰后,白流尘梳洗完毕,前来拜见掌门。 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白流尘见过掌门。” 云九霄见他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当下增加了几分好感:“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白流尘依言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这少年灵气逼人,气质超群,卓尔不凡,一看就是根修仙的好苗子。云九霄当下就有了收他为徒的想法。 他问道:“你为何要修仙?修仙门派这么多,你又为何非要来云霄山?” “我只愿惩强扶弱,维护正义,执剑平天下不平之事。”少年目光如炬,声音洪亮,“我素来钦佩云掌门为人,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若能成为您的弟子,自是三生有幸。” 云九霄又问:“那要是我不收你呢?” 少年没有气馁:“若我天资不足,能留在您身边端茶送水也是好的,只求您别赶我走。” 云九霄哈哈笑了起来:“好一个玲珑剔透的翩翩少年郎。若是让你留下来打杂,岂不是让金子沾了灰,美玉蒙了尘?” 少年有些难以置信:“云掌门,您答应收我为徒了?” 云九霄笑道:“玉儿也来了挺长时间了,既然要收徒,索性把你俩一起收了吧。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明天行拜师礼。” “徒儿告退!” 翌日,白流尘和君洛玉穿戴整齐,前来行拜师礼。二人一齐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随后双手捧着茶杯敬茶。 云九霄接过二人的茶杯各喝了一口。 拜师结束后,云霄山对二人道:“从今天起,你们二人就是我云九霄的徒弟了。以后你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云霄山的颜面,切记谨言慎行。” 二人跪下:“谨遵师父教诲!” 他扶起二人,道:“尘儿比玉儿和阿澜都大,当师兄的,要处处护着他们。” 白流尘道:“师父放心,我是师兄,定会照顾好师弟师妹,不让旁人欺负他们。” 云九霄道:“你性子沉稳,心思细腻,为师相信你能说到做到。” 云九霄收徒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了修仙界。仙门第一大家云霄山,掌门收的首徒既不是豪门世家,也不是名门望族,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孤儿。大家纷纷赞叹云掌门的胸襟气度,说他品性高洁,宅心仁厚,清风亮节,一视同仁。以至于只要有人问起云霄山的掌门,人人都会毫不犹疑地竖起大拇指。 白流尘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云九霄每天教的招式和心法他练几遍就熟练了。君洛玉呢,其实并不差,只是和这样一个天赋异禀之人放在一起,难免要逊色一些。 君洛玉没有师兄那么聪明,他只能遵循熟能生巧的古老原则,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练着。白流尘总是在他身边,及时给他纠正有问题的地方,和他一起巩固剑法。 有时候碰到特别难的招式,练的很吃力的时候,君洛玉就会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自信地问:“师兄,我是不是很笨,怎么都练不好。” 白流尘就会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洛洛,没关系的,这个招式我也不太熟练呢,我们一起多练习几遍就好了。你年纪还小,已经这么厉害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一定比我还厉害。” 君洛玉轻哼一声:“什么叫到了你这个年纪,你也就比我大五岁而已……” 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一转眼八年过去了,二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形影不离。 云霄山后山有一大片梨树,正是花开时节,漫山遍野洁白胜雪,花香四溢。两个白色的身影在花丛中跳跃翻飞。他们的剑法干脆利落,身形飘逸灵活,一来一往,不遑多让。 比试结束,白流尘收剑入鞘,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君洛玉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刚换的干净衣服你就用来擦汗,喏,用这个吧。” 白流尘接过一看,是一方柔软的白帕子,上面绣着两朵挨在一起梨花,小巧精致。他没有舍得用来擦汗,工整地叠好,收了起来:“现在脸上没汗了,下次再用吧。” 春风多情缱绻着,一朵梨花翩然落下,在空气中摇曳着,带着微微的潮意,携着淡淡的芬芳,懒洋洋地趴在白流尘的头顶。 君洛玉立刻伸过手去,拈起那朵梨花,别在白流尘的发间,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师兄真好看,比花还好看。” 白流尘的心微不可查地加速跳了起来,脸颊微微发烫。他伸出手去,慢慢抚上了君洛玉的脸颊,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破膛而出。 “师兄,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冷不防的提问让白流尘回了神。 他顺势掩饰自己的尴尬:“对啊,你看这里有一点灰,我给你擦掉。” 随便在君洛玉的脸上轻蹭了一下,他迅速收回了手。 君洛玉在他刚刚碰过的地方又摸了两下:“师兄你弄得我的脸有点痒……” “师兄,洛玉,出来吃点心……”不远处传来云舒澜的声音。 凉亭的桌上放着一盘荷花酥,形状酷似含苞欲放的荷花,酥层清晰酥脆,薄如蝉翼。 君洛玉迫不及待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闭眼细品,这荷花酥食之松酥香甜,味道真是绝了! 云舒澜笑道:“听说山下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就让路伯伯捎回来一些,给你们解解馋。” “师兄,你怎么不吃啊?”君洛玉拿着自己咬了半块的荷花酥伸到白流尘嘴边,“你尝一口,真的很好吃!” 白流尘张开嘴,一口含住了那半块糕点。 君洛玉甩手叫道:“啊呀呀,师兄你太不专业了,差点咬到我的手指。” 香甜酥软的感觉在口中蔓延开来,夹杂着君洛玉手指的温度,让口中的糕点多了一丝别样的滋味…… 云舒澜捏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道:“爹有事下山了,可能会晚点回来,咱们是不是可以下山走一走?” 君洛玉不赞同她的提议:“师姐,你忘了上次咱们偷偷下山被师傅罚抄经书了吗?我差点儿抄到手断。” 云舒澜回击:“你还敢提?明明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才抄了多少,剩下的都是师兄替你抄的。” 白流尘想知道君洛玉的想法,问道:“洛洛,你想下山吗?” 君洛玉认真思考了片刻:“嗯,虽然不应该,但我还是挺想去的。” 白流尘起身道:“那还犹豫什么,出发!” 虽然云霄山很大,但到底不如山下吸引人。街上熙熙攘攘,和山上一比,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他们一路走一路买,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儿,卖吃的地方也几乎光顾了个遍。 路过一个小摊时,君洛玉和云舒澜被一堆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了,不由地停下来仔细地挑选着,想给云九霄远一个小礼物。白流尘没什么想法,在不远处来回踱步等着他俩。 不远处传来争执声,他闻声走过去,只见三个少年把一个少年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中间的少年被打倒在地,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死死抱着头。 白流尘眼神一沉:“住手!” 那三个少年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挥着拳。 白流尘语气加重,重复道:“我让你们住手!” 一个少年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态度嚣张:“你谁啊,关你什么事?老子想干嘛就干嘛,你给我滚远点!” 白流尘不再废话,抬手一挥,三个少年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惨叫连连。 其中一个爬起来就要往过扑,白流尘拔剑出鞘,直指对方咽喉。那人咽了一口唾沫,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挥剑将三人身上的衣服割得七零八落,言简意赅道:“滚!” 三人捂着快不能蔽体的衣服,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临走前还放了一句狠话:“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挨打的少年狼狈地趴在地上,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起来,就那样趴着,支起身子,看见一身白衣的救命恩人站在自己面前。 白流尘蹲下去,抓起少年的领口,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到他手里:“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你记住,我救得了你一次,不见得能救你第二次。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不会被踩在脚下。” 少年紧紧握住那些钱,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买完东西的君洛玉没看见白流尘,顺着声音找过来,拨开人群,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白流尘冲他一笑:“没什么,一点小状况而已。” 夕阳洒落余晖,狼狈的少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他刚才说的话…… ☆、新晋师弟 当晚,云九霄没有回山,直到第二天下去才回去。 他一回来就把君洛玉他们叫过去,面色铁青地盯着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跪下!”云九霄大喝一声。 三人齐刷刷地跪下。 云九霄一拍桌子,厉声道:“知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云舒澜小声道:“爹,我们就是下山玩了一会儿,您别这么生气嘛。” 云九霄指着白流尘质问:“你昨天干了什么好事,还不从实招来?” 白流尘面无表情:“弟子愚钝,不知做了什么惹师父生气。” 云九霄气得大吼:“好啊,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儿,居然和普通百姓动起手来了,为师平日怎么教你们的?” 白流尘正色道:“修仙之人不得无故对百姓动手。” 云九霄怒道:“为何明知故犯?” 白流尘义正言辞:“那几个人欺人太甚,徒儿实在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了他们一番,并未伤及他们性命。” 云九霄大怒:“难道要伤及性命才算动手吗?你说,触犯门规,该当何罪?” 白流尘道:“杖责三十,禁闭五天。” “来人,用刑!” 云舒澜着急地拽着父亲的袖子:“爹,你饶了师兄吧,他也不是有意为之……” 君洛玉满脸惊慌:“师父,你饶了师兄吧!要不然……要不然就让和师兄一人挨十五下,好不好?” 白流尘握住君洛玉的手,摇摇头,道:“洛洛,没关系的,你和师妹先出去。” 房门紧闭着,里面是木板打在背上的声音,一下一下,铿锵有力,君洛玉的心也跟着一沉再沉。他眼睛红红的,委屈地抿着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屋里的白流尘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哼,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强忍着不敢出声,是不想君洛玉难过,不想他听到自己的叫声而掉眼泪。 行刑结束,君洛玉和云舒澜扶着伤痕累累的白流尘回了房间。 伤都在后背,他无法躺下,只能趴在床上,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君洛玉颤抖着给白流尘脱上衣,刚碰到他的衣领,手腕就被抓住:“洛洛,你先答应我千万不要哭,否则就换个人来。” 君洛玉“嗯”了一声,继续给他脱衣服。 衣服褪下,伤口暴露在眼前—— 整个后背鲜血淋漓,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君洛玉鼻子一抽,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白流尘有些无奈,被打的明明是他,君洛玉却是哭的最惨的。他不仅要忍着身体的疼痛,还得哄着身边的人:“好了,我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你多笑一笑我的伤就会好得更快些。” 君洛玉止住哭泣,胡乱摸了一把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听师兄的,不哭。你看看我,是不是好一些了?” 云舒澜端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把药瓶和纱布交给君洛玉:“师兄还好吗? 君洛玉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低声道:“还行吧,刚睡着。” 云舒澜压低声音:“药是刚跟我爹要的,一天用两次。你好好照顾师兄,需要什么就和我说,我先回去了。” 君洛玉拿了一块毛巾,用热水浸了浸,开始仔细清理白流尘背上的血迹。尽管他已经很小心了,白流尘还是醒了。 君洛玉有些抱歉:“师兄,是不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白流尘道:“不是,是我自己想翻身扯到伤口了。” 清理完血迹,他拿过药瓶开始上药。那药的药性大,刚接触伤口的时候有刺痛感,白流尘没忍住,“嘶”了一声。 君洛玉不敢碰他了:“师兄,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不是不是,是药的原因,就疼那么一下下,马上就不疼了。” 君洛玉更加小心地在他背上撒着药粉,还时不时地用嘴吹吹,想缓解他的疼痛。可离得太近了,热气哈在背上,轻轻柔柔的,反倒让白流尘的背上除了疼又多了一种痒痒的感觉。他的背绷了起来,手迫切地想抓住一点东西。两种极端的感受交织在一起,让他很是煎熬。 “好了,上完药了。”君洛玉把他扶起来,拆开纱布给他包扎伤口,从肩膀开始,缠好前面,双臂环住他,再从后面绕回来,一圈又一圈。 君洛玉很认真,无暇顾及其它。如果他此时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白流尘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盯着他,欢喜的,幽深的,炙热的…… 白流尘闭上眼睛,将君洛玉拥入怀中,把脸埋入他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专属于他的味道。 君洛玉的手还拿着纱布环在他身后:“师兄……” 白流尘将他搂的更紧些:“不要说话,让我抱抱,这样我就不疼了。” “嗯,”君洛玉不敢碰他的背,手臂垂在两侧,“要是这样能帮你止痛,那就多抱一会儿吧。” 晚上,君洛玉端着饭菜,过来和他一起吃。他身体虚弱,食欲不佳,君洛玉就把每一样都夹了一些,放到他的碗里:“这些是我求路伯伯给你做的,都是对恢复伤口有好处的,你尝一尝。” 白流尘心里像是摇曳起一根蜡烛,暖暖的很温馨,又像是汩汩的温泉滋润着心田。 睡觉前,君洛玉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褥进来了。 白流尘有些奇怪:“你把被子拿过来做什么?我这里有啊。” 君洛玉把被褥铺到地上,一屁股坐下:“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得守着你,我睡地下就好了。” 白流尘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地下又硬又凉,你会受不了的,上来和我一起睡。” “当然不行,”君洛玉道,“万一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怎么办?” 白流尘拍着床沿道:“地方还是有的,加上你没问题,上来吧。” “不行,你伤得那么重。”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上来,要么回你自己屋。” 君洛玉拗不过他,眼见着没有商量余地了,收起地上的被褥灰溜溜地上了床。 灯灭,两人盖好被子,面对面躺在床上。君洛玉顾及到白流尘的伤,刻意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白流尘搭上他的肩膀,道:“洛洛,我有点冷,靠过来一点。” 君洛玉往他那边稍微挪了挪。 “再靠过来一点……” 君洛玉听话地又挪了挪。 现在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君洛玉知道白流尘伤得重,身上一定还在疼,忍不住问道:“师兄,你的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不怎么疼了。” “你要是疼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哦,不准瞒我。” “好,一定告诉你,不瞒你。” “要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你就把我扔下去。” “一定。” “师兄,我瞌睡了……” “嗯,睡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师弟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估计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初次见面,用一件棉袍和一双温暖的小手,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师弟;平时喜欢拉着他的手,笑眼弯弯的,一声又一声喊他师兄的师弟;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为了得到他的夸奖,一遍又一遍认真练剑的师弟;在他受伤时偷偷哭泣,极力想逗他开心,结果笑得比哭得还难看的师弟…… 那样美好的人,比窗外的月光还皎洁。自己何其有幸,在这茫茫尘世遇到他,以至能拨开凄寒的夜色,有幸偷得一丝温暖…… 很快又到了各大门派收徒的时候,江湖上一下子多了很多四处走动的小修士。他们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每个人心里都有心仪的仙门,希望能在各派掌门面前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路放提着一壶刚沏好的茶走进屋里,将扣在盘子里的茶杯反过来放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掌门,您尝尝,上好的碧螺春,流尘亲自泡的。” 浓烈的茶香随着腾起的雾气飘散开来。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的云九霄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尘儿真是有心了,从上山后每天都给我泡茶。说真的,你泡茶的技术可不及尘儿。” “掌门,您是他的伯乐,他自当尽心侍奉。”路放放下茶壶,“最近又有不少前来拜师的弟子,您看……” 云九霄端起茶杯,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张嘴喝了一小口。这茶清香甘甜,滋味鲜醇,回味甘厚,让人喝下去之后心旷神怡。 他缓缓道:“云霄山是该添些新人了,你去准备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云霄山新收了一批弟子,其中比较出挑的有两个:一个是尧城首富叶家的独子叶修远,另一个是天鉴镖局的少镖头辛楚翊。 这二人的性格差的是天南地北:一个没话说,一个话好多;一个不苟言笑,一个上蹿下跳;一个不露喜怒,一个表情丰富。 按叶修远这性格,该是躲得辛楚翊远远的。他倒好,每天往人跟前凑,把人惹毛还得挨一顿抽。可能他上辈子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风,不经常被抽一抽就浑身难受。 辛楚翊在后山专心练剑,叶修远闲得无聊,非得去捣捣乱。 “辛师兄,请你吃苹果,可甜了!”叶修远举着一个红红的大苹果在辛楚翊跟前晃着。 辛楚翊不想理他,道:“我不吃,走开。” 叶修远不死心,剑指到哪儿他就站到哪儿,搞得辛楚翊根本没法练剑。 辛楚翊停下来伸出手,道:“把苹果拿来!” 叶修远双手奉上。 他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就见辛楚翊一掌将苹果捏碎,还糊了他一脸。 辛楚翊甩了甩手上残留的苹果汁,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叶修远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道:“辛师兄真是的,不吃就直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干嘛浪费啊!” 辛楚翊压了压心里的怒火,回头用剑一扫,叶修远的后背裂开一个大口子。 叶修远缩了缩脖子,奇怪道:“我怎么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呢?” 凉亭里,白流尘、君洛玉、云舒澜、辛楚翊还有叶修远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几坛梨花酒。 云舒澜拍了两下手,道:“这是咱们两个月前泡的梨花酒,现在可以喝了。” 开盖前,君洛玉先问了一句:“我们三个的酒量互相都清楚,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情况?” 叶修远站起来慷慨道:“忘记告诉你们了,我的外号是‘尧城酒仙’,那是千杯不醉。” 见他信誓旦旦的,大家也就勉为其难地相信了。 辛楚翊就谦虚多了:“我酒量还行,一般醉不了。” 没几杯酒下肚,叶修远已经脸红脖子粗了。辛楚翊只好把他送回房间,回来继续喝。 不一会儿,“噔噔噔”跑来一位弟子,喘着粗气,道:“师兄,师姐,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快去看看吧,叶师兄喝醉了,在正殿发酒疯呢,师父气坏了!” 三人心里“咯噔”一声,这个不靠谱的叶修远,就不该相信他的话,酒量不行也就算了,怎么还发酒疯。这下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落雨破风 他们到达正殿时,云九霄面色阴沉,仿佛要吃人,嘴边的胡子已经被剪掉一半。 叶修远傻笑着,拿着剪刀,站也站不稳:“我说兄弟,你留那么长的胡子干嘛,显老。” 接着,又不怕死地过去搭住云九霄的肩膀:“来来来,把那边也剪了吧……” 众弟子在跟前大气也不敢出。 云九霄终于爆发了,一把拎起叶修远扔在地上,怒道:“拿水来,把他给我泼醒!” 叶修远不满地嘟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粗鲁,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哎呀,啊……”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激得叶修远叫了出来。他晃了晃脑袋,抹了抹脸上的水,清醒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怎么也在这里?” “师父……你的胡子……”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现在流行这种胡子吗?” 见自己身边扔着一把剪刀,他奇怪道:“这不是我房里的剪刀吗,怎么跑到这里了?” 看看云九霄的胡子,又看看手里的剪刀,再加上刚刚短暂的失忆,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个……不会是我吧……” 众人看着他,无言地点点头,脸上都是祝他一路走好的表情。 叶修远先是尴尬地笑了两声,又换了一副哭脸,跪在云九霄跟前认错:“师父,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云九霄怒气未消,一把推开他:“回去把门规抄写一百遍!” 叶修远讨价还价:“师父,少一点,八十遍好不好?” 云九霄:“一百五十遍!” 叶修远:“好吧,那就原来的一百遍吧。” 云九霄:“二百遍!” “好的师父,我这就去抄。”说完麻溜地滚了。 云九霄捂着滑稽的胡子对众人道:“以后切记不要让他喝酒。这次他剪的是我的胡子,说不定下次剪的就是你们的头发,听清楚没有。” “是,师父!” 这边,叶修远还在埋头苦写。云舒澜进去给他送了一些糕点。 “修远,进度如何?” 叶修远惨兮兮道:“师姐,我才写了五十遍。我打小就不爱读书写字,这可真要了我的命了。” 云舒澜从桌上拿了一摞纸,道:“好了,知道你发愁,剩下的我们帮你抄。” 叶修远激动地抱住了云舒澜的大腿:“师姐,你真好,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吃了一口统一放下了筷子。 君洛玉:“这饭菜不是熟悉的味道。” 白流尘:“不好吃。” 叶修远:“有刁民想害我。” 辛楚翊:“你们说的对。” 云舒澜用手拖着下巴,怅然道:“路伯伯身体不适,无法胜任这里的工作,回乡养病去了。我也是早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君洛玉:“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白流尘:“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叶修远:“路伯伯太不负责任了!我的嘴都被养刁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辛楚翊:“你们说的对。” 众人:“……” 后来叶修远自告奋勇地要为师兄弟们做饭。大家实在阻止不了他奉献爱心,只能装作很期待的样子,其实一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 吃饭时间,君洛玉他们脚底抹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剩下一群瑟瑟发抖的师弟,忐忑地等待着叶修远的投喂。 叶修远脸上黑乎乎的,卷着袖子,端着一盆猛地一看不知道是什么,仔细辨认还是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进来。 他拿勺子给每人盛了一碗,招呼道:“本厨师的首秀,献给各位亲爱的师弟。大家千万别客气,一定要吃光光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下嘴。有一位胆大的弟子,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端起了碗,刚靠近鼻尖就陡然变了脸。 看着叶师兄殷殷期盼的目光,他在心里和母亲告别:娘,师兄的命令不能违抗,原谅孩儿不孝,来生当牛做马,再报答您的恩情。 他壮士断腕般将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夺门而出,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与豪迈。 剩下的弟子们也效仿他速战速决,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当天晚上,弟子们房间里的灯一夜未熄。大家吃了叶修远做的饭都吃坏了肚子,在外面排着队上厕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要说云霄山最大的消耗品是什么,一般人还真猜不到——是桌椅。 辛楚翊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喜欢安静地吃。叶修远皮痒得不行,就喜欢吃饭的时候去逗他。最多半个月,食堂就会上演一出追命惊魂大戏。 到后来,弟子们统一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势头一不对,所有人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端起碗撤离到墙角,一边吃饭一边看戏。 从此,云霄山的弟子有了三怕:一怕辛师兄打架;二怕叶师兄喝酒;三怕叶师兄下厨。 升级比武大会是各个修仙世家多年来沿用的一种考核弟子修为的方式。 比赛在仙剑山庄举行,共分为三轮:第一轮是初赛,由本门弟子两两比试,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第二轮是复赛,晋级的弟子和其他门派弟子两两比试,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第三轮是决赛,所有弟子不分门派两两比试,直至产生第一名。 挺进决赛的弟子可以进剑阁挑选专属于自己的剑。但不是每个进去的人都能得到佩剑。剑阁的剑减少到一定数量就会自动关闭,排名太靠后的弟子就会和仙剑失之交臂。总之,一切随缘。 仙剑山庄久负盛名,多少修仙者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 朱红色的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仙剑山庄。 彩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绚烂夺目。 走进院中,更让人移不开眼:碧瓦朱甍,层楼叠榭,雕梁绣户,钉头磷磷,当真是华美至极。 众人被眼前的一切深深折服。 叶修远道:“我好心痛!这都是钱呀!有钱真好!” 君洛玉道:“想开点儿,这里无论是一根柱子还是一块瓦片都和你没有关系。” 仙剑山庄的老庄主两年前去世了,他的儿子继承了庄主之位。 “云掌门,欢迎大驾!”一个年轻男子向他们走来,正是仙剑山庄现任庄主——江宗贤。 “真是英雄出少年,江庄主颇有当年令尊的风采。”云九霄拱手道。 江宗贤道:“您过奖了,我不过是借着父亲的威名才能在江湖有一席之地,都是大家给面子。” “大师兄,别来无恙啊!”墨靖淮道。 “二师弟,三师弟,什么时候来的?”云九霄高兴地和师弟叙旧。 “大师兄,我们等了你好一阵了。”风绍川笑呵呵道。 云霄山、凌雾峰、万刃山并称修仙三大仙门。三家的掌门云九霄、墨靖淮、风绍川师出同门。莫风长老仙逝后,他们便下山,各自成立了门派。 三大门派衣服款式大致相同,只是领口和袖口的装饰花纹还有腰带的款式不一样。 云霄山弟子的领口和袖口是是波浪状的花纹,腰带略细,但是很长,在身体左侧打一个蝴蝶结,剩下的一截垂在身侧。万刃山弟子衣服上绣的则是兰花,腰带较宽。凌雾峰弟子衣服上的花纹是木槿花,腰带正中间镶嵌着一颗方形玉石。所以,要判断是哪家的弟子,只要看他们的服饰便一目了然。 他们被安排在了东院。东院的房间是整个山庄最好的房间,有名望的仙门都会被安排在这里。 经过几天的激烈比拼,结果已有分晓:君洛玉四人均入围,白流尘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取得第一名。他们几人有了优先选剑的权利。 剑阁的空间非常大,四面墙上整齐地排列着无数把宝剑。四人分散开,认真挑选起来。 君洛玉被角落里的一把剑吸引了:那剑通体青色,剑首系着一条青色剑穗,剑格嵌着一颗通体透亮的白色玉石,剑把刻有三圈云状花纹,剑身修长,薄如蝉翼。 仿佛受到了召唤,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拿下那把剑。剑在他手中灵力暗涌,光泽温和。 这把剑就像为他量身打造的,没有一丝反抗就认了他做主人。这剑不是应该有激烈的反应吗?怎么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另外三人在选好剑以后就分别进入一个无边无际的纯白色空间中。他们选好的剑从远处极速而来,在空中不受控制地四处乱飞。他们需要做的,是用自身灵力压制并收服选好的剑,让它臣服于自己。 过程很顺利,三人先后从休眠中醒来。 接下来该给剑赐名了。 君洛玉推开剑阁的门,外面正下着雨,有几滴雨从屋檐滴落下来,落在了剑上。 他脱口而出:“落雨,我的剑就叫落雨。” 白流尘将手里的剑一推,剑破风而出,凌厉地盘旋了几圈又回到他手上:“你的剑叫落雨,那我的剑就叫破风。” 叶修远道:“你们是看天气起剑名吗?今天要是晴天,那你们的剑是不是要叫什么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啊。” 辛楚翊道:“那请问你的剑名是什么?” 叶修远道:“不是剑名,是剑的名字,不要整得跟骂人似的。我的剑叫元宝,怎么样,是不是一听就雍容高雅,贵气逼人,不落俗套。” 辛楚翊不屑一顾:“庸俗至极!” 叶修远道:“那我倒要听听你的剑名有多高雅。” 辛楚翊道:“我家的镖局是天鉴镖局,那我的佩剑自当叫天鉴。” 在他们出来后,其他门派的子弟依次进去挑选佩剑。大部分弟子都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少部分弟子因为能力有所欠缺失望而归。 江宗贤跪在祠堂里给父亲上了一炷香:“爹,三百年了,昆吾剑终于等到了他的主人。孩儿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了个交代……” 这次白流尘一战成名,成为了修仙界的翘楚,像他这般天赋异禀之人,百年都难遇一个。没多久,江湖上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云霄山也顺理成章,成为当之无愧的仙门之首。 ☆、弑师跳崖 白流尘并没有像别的年轻修士那样,稍微有了一点名气就洋洋得意,在江湖上四处招摇。他依然一如既往地待在师父身边,每日准时奉上一杯热茶。 云九霄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明智决定就是收了白流尘这个徒弟。 一日,他练完功,白流尘已经准备好了解渴茶。他端起茶大口饮完,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茶……茶有毒!” 他哆嗦着,眼前有些模糊,想伸手去抓白流尘,却抓了个空。 白流尘一改往日恭敬的模样,狠狠将他踹倒:“我的好师父,徒儿泡的茶好喝吗?” 云九霄已经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个……孽徒……为何……害我……” 白流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气极反笑:“为什么害你?亲爱的师父,您还记得您做过什么好事吗?” 云九霄冷汗都出来了,捂着心脏处不停地喘气:“我做过的事情……那么多,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白流尘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不求荣华富贵身外虚名,但求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你竟然……”云九霄一口鲜血喷出来,瘫倒在地。 白流尘拿起他的佩剑,嫌恶道:“剑是好剑,可惜没有遇到个好主人,勉强一用吧。” 毫不犹豫的一剑穿心,云九霄瞪着眼睛倒下,死不瞑目。 从后山练剑回来的弟子们一到练功室门头,就看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师父!”辛楚翊发出一声怒吼。 众人已经慌作一团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 辛楚翊还算冷静,率先抽出剑命令师弟们将白流尘围住…… 他们追到了落日崖边。 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在场所有人的身上都负了伤。尽管如此,双方仍僵持不下,谁都没有休战的意思。 云霄山的弟子在辛楚翊的带领下和白流尘对峙着。 白流尘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发带不知去向,头发披散开来,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他脸上星星点点溅了不少血迹,身上更是沾染了大片的鲜红。那刺目的猩红,如同一朵朵诡异妖艳的花,在身上无声绽放着。 尽管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他惊为天人的容貌却没有折损一分一毫,反而添了几份邪气。 他用左手大拇指抿了一下嘴角的血,冷笑一声:“我劝你们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我无心杀你们,可你们若执意挡着我的去路,休怪我不顾同门情谊!” 话音刚落,对面站着的辛楚翊用剑指着他,怒喝道:“白流尘,你这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师父对你恩重如山,你居然恩将仇报,残忍地杀害了他老人家。今天我等哪怕命丧当场,也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一旁的叶修远哭得很是凄惨,一把扔下手里的剑,边抹眼泪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这样……” 看着他这幅样子,辛楚翊气不打一处来:“闭嘴!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赶紧拿起剑,杀了这个卑鄙小人,替师父报仇!” 云霄山下,云舒澜和君洛玉并肩走着。 她身形清瘦,明眸皓齿,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简单地扎起来,辫子旁边斜斜插着一支银色的发簪。发簪上垂着两条细细的银链子,随着走路而左右摆动,很是灵动。耳朵上的一对红色耳坠和一身红衣搭配在一起,更显娇俏。 君洛玉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风度翩翩,长发如墨般散落在白衣上,只用一条白色发带把头发束在脑后,整个人如清风霁月般一尘不染。他边走边和师姐低声交谈,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此刻,本该开着的大门却平白无故地紧紧闭着,就连守门的弟子都不知所踪。 云舒澜慌了神,走过去就要推门。 君洛玉拉住他的衣袖:“师姐,现在里面情况未知,若贸然闯进去,恐有危险,咱们还是从旁边翻墙进去吧。” 两人往北面走了走,找了一处平时鲜有人来的树林,飞身闪了进去。 没人,到处都没人,周围安静得可怕。心头升起的巨大不安使二人加紧脚步朝正殿走去。 还未踏进正殿的大门,便见两个弟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其中一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云舒澜急得指了指另一个弟子,道:“你赶快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人都哪里去了?” 那人一下子瘫在了云舒澜和君洛玉面前,声泪俱下:“师兄,师姐,你们可算回来了!白师兄他……他把师父杀了,然后就跑了,其余师兄弟都往落日崖那边追过去了!” 云舒澜以为自己听错了,脑子一时嗡嗡作响,捏紧那名弟子的肩膀再次确认:“你说师兄他……杀了我爹?” 那名弟子不敢看云舒澜的眼睛,只是不住地点头,边哭边道:“师姐,是真的!辛师兄他们亲眼所见,就在师父的练功室……” 云舒澜没有听他说完,拔腿便朝云九霄的练功室跑去。 君洛玉呆在了当场,眼睛茫然地看向四周,腿一软差点儿摔倒。 旁边的弟子伸手扶住他,道:“君师兄,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坐下来缓一缓。” “不用。”他推开身旁的人,踉踉跄跄地朝里面跑去。 云舒澜悲怆的哭喊声远远传出来:“爹!爹!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起来……” 走进屋里,君洛玉“扑通”一声跪在了云九霄的尸体旁,叫了声“师父”,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云九霄头发凌乱,双目瞪得老大,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心脏被自己的佩剑刺穿。 君洛玉颤抖着,握住了云九霄冰冷的手。 早上他和师姐出门的时候,师父还摸着他的头,嘱咐他们早些回来。谁曾想,仅仅不到半天的功夫,师姐没了父亲,自己没了师父,云霄山没了掌门。 蓦地,云舒澜停止了哭泣。她瞪着空洞洞的眼睛对君洛玉道:“洛玉,我们去找白流尘,为爹爹报仇!” 他们两个来到落日崖时,白流尘和辛楚翊正斗得难舍难分。 君洛玉拔剑出鞘,足尖轻点,便向他俩中间刺去。只听“叮呤咣啷”一阵刺耳的声音,打斗声停止了。 和白流尘缠斗了这么久,辛楚翊已如强弩之末,靠着身旁弟子的搀扶才勉强站稳。反观白流尘,除了衣服稍显狼狈外,身体竟没有丝毫不适。 君洛玉收了剑,走上前去,盯着白流尘的眼睛,哑声道:“师兄,他们说你杀了师父,我不相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的眼睛因为刚刚的痛哭稍显红肿,鼻子一抽一抽的,嘴巴微微颤抖,明明很想哭,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白流尘盯着眼前的人,双眸中涌动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他紧紧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待到眼睛睁开时,已恢复如常。 他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是!” 听到这个残忍的回答,君洛玉眼中蓄藏已久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颤声问道:“为什么?” 还未听到答案,云舒澜便抽出君洛玉的剑用力刺进白流尘的胸口。 这一剑刺得又深又狠,丝毫没有手软。白流尘伤口处的鲜血涌出,在胸前开了一朵花。可他仍是站着,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毫无变化。 云舒澜双眼含泪,恨恨地盯着他,把剑抽出,顺势就要再补一剑。 情急之下,君洛玉伸出双手,硬生生地握住了这气势汹汹的一剑,手上的鲜血立刻顺着剑身滴落下来。 白流尘瞬间变了脸色。 他低头在身上掏了半天,终于找出一方干净的帕子。 这帕子是君洛玉在梨树下送给他的,他一直攒着没舍得用。这是他身上仅剩的和君洛玉有关的东西了。 “刺啦”一声,他把帕子撕开,小心翼翼地为君洛玉包扎好了伤口。君洛玉似是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云舒澜恶狠狠地盯着他,厉声问到:“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白流尘轻笑道:“杀了便是杀了,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这一剑我是受得起的,如果还不解恨,再来一剑又有何妨?” 云舒澜被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惹得怒火中烧,抬剑又要刺去。 君洛玉赶忙挡在了白流尘身前,哑着嗓子道:“师姐,这件事一定有误会,咱们先把事情搞清楚好不好?” 云舒澜拿着剑一步步逼近,道:“君洛玉,你让开,我不想伤你。” 白流尘轻轻拉开君洛玉,对众人道:“看如今这情形,我是走不了了,各位都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呀!” 辛楚翊破口骂道:“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妄想苟活于世,真是大言不惭!我一定……一定……咳咳咳……”说着,吐出一口鲜血。 叶修远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帮辛楚翊擦了擦嘴角的血:“辛师兄,你现在受了伤,切勿动怒,否则会加重伤势。” 辛楚翊瞪了他一眼,粗声道:“闭嘴!” 叶修远乖乖地回道:“好的呢,辛师兄。” 君洛玉转身看着白流尘,小声问道:“师兄,你要离开吗?你要去哪里?” 白流尘依旧面无表情:“无论哪里都好,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君洛玉受伤道:“可是师兄,你答应过我的,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白流尘眸色一暗:“我是说过,可如今却不得不食言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说罢,他扔下手中的破风,转头纵身一跃,跳进了身后的悬崖。 “不要!师兄!师兄……”君洛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你回来!你怎么能丢下我……” 他捂着胸口,血气翻涌,吐出一口鲜血。 云舒澜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快要炸掉:自己信任依赖的师兄亲手杀了她的至亲,然后又自杀了。 这是梦吗,为何如此真实?这是现实吗,又为何如此残忍?她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众弟子背着晕倒的云舒澜,搀扶着失魂落魄的君洛玉,东倒西歪地回了云霄山。 回去后,他们为云九霄举办了隆重的葬礼。 三年后,君洛玉担任掌门,肩负起了整个云霄山的重担。 至此一系列变故之后,云霄山元气大伤,和风光时不可同日而语。 几日后,君洛玉将所有弟子召集起来,朗声道:“我初任掌门,许多事未能处理的得心应手,还请诸位多担待。如今云霄山的情形大家有目共睹,若有弟子想另谋出路,可过来领一些盘缠早日下山,绝不强留。若是还愿意留下来的,君某自当感激不尽。” 人群中静悄悄的,好半天才有一个弟子慢吞吞地低头走过去。 叶修远拿了一锭银子甩到那人手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个臭不要脸的叛徒!” 那人被骂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拿了银子赶快躲回人群中。 君洛玉沉声道:“修远,不得出言不逊!” 叶修远还不忘最后瞪人一眼:“是,掌门师兄。” 想走的弟子陆陆续续上来领了盘缠,收拾好东西下了山,偌大的云霄山一天之内就走了不少人。剩下的,要么就是实在没有更好出路的,要么就是和他们几人关系较好的。 叶修远气愤道:“掌门师兄,你干嘛放他们下山呀。你没见他们一个个那丑恶的嘴脸吗?” 君洛玉道:“若他们生了异心,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倒不如让他们另谋出路。” “气得我好想打人!”叶修远打起了歪主意,看向辛楚翊,“辛师兄,平时一直是你打我,今天让我打你一顿出出气好不好?” 君洛玉:“……” 辛楚翊:“……” 现在的云舒澜性情大变,那个单纯明朗的她已被自己亲手埋葬。她不再穿颜色艳丽的衣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身黑衣,也不再爱笑,脸上时常冷冰冰的,只有在关系亲近的师兄弟面前才会偶尔露出笑脸。 在旁人看来,君洛玉似乎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可没人知道他内心的兵荒马乱。心上缺了一块,再也找不回来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可过去的事真的就已经过去了吗?想忘记的事就真的能忘记吗? ☆、行在路上 “师兄,师兄……不要!”君洛玉自睡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浮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身上的睡袍亦被汗水浸湿。 “你醒了。” 听到声音,君洛玉扭头一看,是师姐云舒澜。他轻轻点头,回了一声:“嗯”。 云舒澜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杯子与桌子接触时,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碰撞声。 她转头看着君洛玉,情绪不明道:“每年到了父亲的祭日,你都会去落日崖,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回来就一言不发,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好久都不出来,身为掌门,你置云霄山于何地!” 君洛玉头发散乱,眸中难掩哀痛。他满脸歉疚,声音微微发颤:“师姐,对不起,是我任性了,让大家为我担心。” 云舒澜走到床前,脸色微愠眉心紧皱,道:“既然知道我们会担心,为何还要如此?五年了,你竟还不死心吗?你睡梦中口口声声喊的师兄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君洛玉眸中染上一丝凄哀的神色,抬头对上云舒澜的目光:“不死心的何止是我一人,师姐不也一样吗?我们只是一个承认,一个不承认罢了。” 云舒澜走到窗边,支起窗户。外面夜色正浓,明月皎洁。 她声音冷厉道:“我有什么不死心的,我巴不得他死一千次一万次!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莫要忘记血海深仇。要是他侥幸没死,我定要将他斩于剑下!” 听到这里,君洛玉眼圈一红,低声道:“师姐,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无法替师父报仇,这么多年也没能给你一个交代。” 见师弟如此自责,云舒澜的火气倏地灭了。她走到床边,道:“洛玉,不关你的事,你也没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什么,好生歇着便是。 云舒澜走后,君洛玉起身走到木柜边,似是想抬手,可迟迟没有动作。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放在柜门上。 他的指尖圆润,指节修长分明,双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泛白。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柜子。 那么大的一个柜子,空荡荡的,只有中间那一格放着一把剑。他把剑拿起来放到桌上,用白布仔细试擦。 破风由于和主人分开多年,整体稍显暗哑,周身仅萦绕着一层微弱的光。 擦拭完毕,他把剑收到柜子里,重新躺回床上。他想继续做梦,因为在梦里能见到想见的人…… 清晨,一个白衣弟子小跑着叩响了君洛玉的房门:“掌门,有您的信件。” 君洛玉回道:“进。” 那名弟子进屋后双手把信交到君洛玉手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后,转身关门出去了。 君洛玉打开信件一看,是仙剑山庄发来的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半月后的升级比武大会。 君洛玉踱步走到后山,云舒澜一如既往地在后山练剑。 “师姐,休息一会儿吧!”他微笑着,接下了云舒澜手里的剑。 走到旁边的凉亭里,君洛玉开口道:“师姐,刚刚我收到了仙剑山庄寄来的信……” “哼,我知道,刚刚在前厅见到人了。他们怎么不等到比武大会开始了再通知我们!”云舒澜狠拍了一下桌子,“爹爹在的时候,提前两个月就能收到邀请函,并且是仙剑山庄的管家亲自把邀请函送来。如今倒好,随便派个阿猫阿狗就把我们打发了!” 君洛玉无奈一笑:“师姐,如今这世道,哪个不是趋炎附势?况且咱们现在的实力确实无法和墨风两家相提并论。” 云舒澜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道:“你倒是沉得住气,别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还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君洛玉猛地起身就走,云舒澜在后面喊道:“你要去哪里?” 君洛玉郑重其事道:“既然仙剑山庄的弟子惹得师姐如此生气,那我就去把送信的人修理一顿,替师姐出一口气。” 云舒澜快步冲上去拉住君洛玉,道:“你……真是胡闹!堂堂一个掌门,和一个送信的置什么气?” 君洛玉轻笑一声,把云舒澜拉回凉亭里,摇了摇她的手臂,道:“好了师姐,你这么会劝我,怎么不劝劝你自己?干嘛因为这个不开心,若处处都要在意别人的看法,还要不要活了。” 云舒澜无奈道:“好吧,我被你说服了。现在时间还算宽裕,你赶快吩咐弟子们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吧!” 君洛玉点了点头,道:“此去时间稍长,山中的大小事务就劳烦师姐多多操心了。” 翌日,君洛玉、辛楚翊、叶修远以及一众弟子浩浩荡荡地下了山。云舒澜则留下来代替君洛玉处理山中的事务。 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小路两旁的柳树已经抽出新枝,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大片大片的草丛青翠欲滴,均匀地涌向远方。各色不知名的野花零零星星地散落在草丛间,仿佛一只只灵动的彩蝶。 云霄山的弟子极少下山,如今见到此番景致,顿感新鲜。 叶修远转头对君洛玉道:“掌门师兄,我呢,有一个绝妙的提议,不知你可有兴趣?” “哦?不妨说来听听。” “我觉得吧,咱们云霄山应该定期组织弟子下山历练。一来嘛,出去见见世面,这二来嘛,转换一下心情。不知掌门师兄意下如何?”说完,他拉着君洛玉的袖口,巴巴地望着他。 君洛玉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沉思片刻,故作深沉道:“修远,你的提议确实绝妙无比,所以,我否决。” “啊?!”叶修远愣了一下。 辛楚翊从后面走上前来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一天天的,就跟一只屁股着火的猴子似的,老想往外跑。云霄山放不下你了,想翻天吗?” 叶修远解释道:“不是啦,我就是……” 辛楚翊留给他一个酷酷的背影:“不想听你解释,赶快赶路!” 叶修远道:“师兄,好的呢!”然后屁颠屁颠地追上去了。 天色入暮,一行人来到一家客栈。 君洛玉道:“奔波了一天,咱们今晚在此留宿。楚翊,你去安排一下吧!” “是,掌门师兄。” 他到客栈前台同掌柜交谈一番,便带领众弟子上楼去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店小二便把饭菜都摆上了桌。 弟子们放好行李便下楼坐好,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 君洛玉喝了一口茶,刚放下杯子,忽然听到客栈外面有细微的响动。他不动声色,拿着剑走了出去。 辛楚翊正吃着饭,一只手猛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叶修远两颊绯红,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放下筷子,问众人:“哪里来的酒?没有人看到吗?” 一名弟子回答:“叶师兄是在房间喝了酒才下来的,我们没来得及阻止他。” 辛楚翊甩开他的胳膊,面无表情道:“放开!” 叶修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说楚翊啊,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暴躁,没事儿多笑一笑。瞧你每天板着个脸,像个索命阎王,漂亮姑娘都被你吓跑了!你再瞧瞧我,每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多喜庆!” 此时,辛楚翊已经双手握拳,面色铁青。众弟子见状,齐刷刷的仿佛训练过一般,拿着碗筷迅速躲到墙角站成一排继续吃饭。 叶修远看着这搞笑的一幕,笑道:“你们为什么跑那么远?坐着吃饭不好吗?” 众弟子都一言不发,继续埋头吃饭。 辛楚翊咬牙切齿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刹那间,叶修远的惨叫声传遍整个客栈。外面的君洛玉听到惨叫声,迅速返回了客栈。 客栈内的情形很是壮观:桌椅倒地,满地狼藉,怒发冲冠的辛楚翊,鼻青脸肿的叶修远,还有躲在墙角吃饭的众弟子。 君洛玉问道:“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墙角边的一名弟子答道:“回掌门,叶师兄喝醉了,惹得辛师兄生气了,然后就……” 君洛玉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他坐下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慢慢吃起了饭。 众所周知,叶修远爱喝酒,而且酒量差,喝不了多少就醉了。要是光醉酒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一醉酒就忘乎所以,放飞自我了。 曾经有一年,他醉酒后和云九霄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说了很多糊涂话,气得云九霄头顶快冒烟了。众人对他的光辉往事仍历历在目,且终生难忘,也就见怪不怪了。 夜色渐浓,弟子们都回屋休息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君洛玉冲门外道:“进。” 辛楚翊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君洛玉问道:“楚翊,有事吗?” 辛楚翊答道:“掌门师兄,今晚吃饭时你因何出去?是哪里有问题吗?” 君洛玉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便出去查看了一番。” 辛楚翊又道:“有何发现吗?” 君洛玉仍是摇了摇头:“我在四周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后来听到客栈的动静便回来了。” 辛楚翊顿了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瓶,双手递过去:“掌门师兄,这个是治疗跌打肿痛的药,劳烦你给叶师弟拿过去。今晚涂在伤处,明早应该就消肿了。” 君洛玉接过药瓶,无奈道:“你说你,明明关心修远关心得紧,刚刚却那么冲动,把人打得惨不忍睹,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辛楚翊自知理亏,没有再说什么,行礼出去了。 ☆、山洞相遇 君洛玉抬手敲了敲叶修远的房门:“修远,睡了吗?” 叶修远一骨碌翻身起来,道:“没有,没有,掌门师兄请进!” 君洛玉推门而入,叶修远却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左右扫视了一下,才长舒一口气关上门。 君洛玉问道:“你这是……” 叶修远答道:“我这不是怕辛师兄没有出够气,回来再揍我一顿嘛!” 君洛玉被他逗笑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楚翊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要是他听到你这么说他,可能真的会再揍你一顿。” 叶修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今天我说的那些话确实欠揍,主要是太久没有喝酒了,一下子没忍住。你也知道,我这一上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哪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君洛玉彻底无语了。 他拿出药瓶递到叶修远手上:“这是楚翊托我带给你的,你一会儿把药涂在脸上,呃……还有脖子上,呃……还有手上……总之,有伤的地方全部涂一遍,明早差不多就消肿了。” 叶修远激动地泪光闪闪:“辛师兄果然还是关心我的,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是关心我的。” 看着他上蹿下跳地喃喃自语,君洛玉露出一副可怜这么好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傻了的表情,摇了摇头,转身回屋了。 一进屋,君洛玉就感应到一种陌生的气息。刚刚,有人进过这个屋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君洛玉拔剑出鞘,警惕地把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才放松下来,收了剑放在桌上。 他端起茶壶准备倒水,只见一张纸条端端正正地躺在刚刚放茶壶的地方。 他拿起来一看,纸上写着简短的十个字:此去吉凶未卜,万事小心,字体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君洛玉心道:我只是带领弟子们参加升级考试,怎么会有危险呢?可既然这位神秘人留下这张字条,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今后还需处处小心。”他把纸条折了两下,小心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该退房上路了。客栈掌柜搓了搓手,道:“鉴于昨晚你们发生内讧……” 辛楚翊刀锋般的目光扫过去,吓得掌柜一哆嗦,口气一顿,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君洛玉道:“楚翊,莫要恐吓掌柜的,是我们失礼在先。” 辛楚翊道:“掌门师兄,这位掌柜用词不当,听着刺耳。” 掌柜陪笑道:“是是是,这位公子说得对,是在下口无遮拦。昨晚这两位公子……活动筋骨的时候,打烂了我们店里两张桌子,四张凳子,八个盘子,十个碗,这个……” 君洛玉道:“掌柜不必担心,必悉数奉赔。” 掌柜开心道:“公子真是爽快人!我来帮您算一下……” 掌柜在柜台前手指翻飞,在算盘上飞快地拨着。一会儿,他算出了价钱,把算盘往君洛玉眼前一推。 君洛玉面无表情,尽量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但眼皮还是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他从钱袋里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带领众弟子出了客栈。 一路上没人说话,还是叶修远打破了沉默,试探着问道:“掌门师兄,那些个桌子椅子不值钱的吧?” 君洛玉答道:“你不可能没看出来吧,那家客栈的桌椅用的都是上好的紫檀木……” 叶修远:“……” 辛楚翊:“……” 走了好一会儿,辛楚翊终于忍不了了,他走到君洛玉面前,诚恳道:“掌门师兄,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钱。我答应你,以后凡事不冲动,三思而后行。” 君洛玉拍拍他的肩膀,道:“楚翊,放宽心,虽然咱们云霄山的实力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呢,这么点儿开支还是负担得起的。还有,记住你说的话。” 叶修远接话道:“辛师兄,你以后要是想打我就把我拖出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打,不要砸东西了。” 君洛玉道:“修远呀修远,你真是让我长了见识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人主动找打的。好了,好了,别纠结了,赶路吧。” 叶修远家境殷实,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他父母希望他能继承家业。可他偏不,非要来云霄山修仙。自从踏入江湖,他见了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想法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他刚上山的时候,总想偷偷溜回家跟父母拿钱。后来知道百姓赚钱的艰难,为自己以前的挥霍感到羞耻,就再也没有跟父母伸过手。 连续走了几天,路程已行至大半。这天傍晚,众人正在赶路,忽然天降暴雨,一群人躲避不及,全被淋成了落汤鸡。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山就是树,弟子们四处寻找躲雨的地方。 “大家快看,那边有一个山洞!”一名弟子惊喜地大叫。 众人见状,都往山洞口跑去。 “等等,大家稍安勿躁!”君洛玉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他一挥手,一束白光自指尖飞出,朝洞中飞去。 漆黑的山洞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看来今晚注定无眠了。” 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外面来了不少人,不知是干什么的,静观其变吧!” 洞外,君洛玉对众人道:“洞中并无邪祟的痕迹,大家进去避雨吧!” 听到掌门发话,众人才陆陆续续走了进去。洞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大家手忙脚乱地捡了一些枯枝,生起了火,才勉强看见洞中的情形。 这个山洞很大,石壁凹凸不平,上面的植物枝繁叶茂,覆满了整个山洞。地面并无太多杂物,只是有一些枯枝和碎石,想来是常有路人在此处避雨。 一行人围着火堆围成一圈,除了“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外,就剩下大家的呼吸声了。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名弟子道:“叶师兄,要不你给大家讲个故事吧!这样干坐着,着实无聊。”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 “既然大家热情高涨,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叶修远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很久很久以前……” 他旁边的一名弟子道:“叶师兄,为何你每次讲故事都是以这句话开头?” 叶修远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句话是一些传说和故事的万能开头,这样显得神秘、深沉……” 那名弟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辛楚翊白了他一眼,君洛玉则是笑笑不说话。 他接着讲道:“在一个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夜晚,一个满载而归的猎户被大雨截在半路,跑进一个山洞避雨。洞里黑漆漆的,阴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他隐约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声。”他边说边来回走动,“猎户随着声音往里走去,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闪着绿光的木头盒子。” 众人听得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讲得更来劲了:“他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朝那个盒子走去。就在他的手指马上要碰到盒子的时候,他的身旁响起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踩着我的脚了。”黑暗中传来一句话。 “啊!啊!有鬼啊……”叶修远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沉浸在故事中无法自拔的弟子们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得四下逃窜。 叶修远吓得定在原地,腿脚发软,一步也动不了。 辛楚翊伸手把他拽到身后,拔剑指向刚才发声的地方:“是谁在此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 君洛玉按着辛楚翊的手摇了摇头,辛楚翊依言收回了剑。 君洛玉对着暗处道:“云霄山君洛玉,带弟子前往仙剑山庄,赶路途中忽遇大雨,借此山洞暂避,不知阁下是何人?” 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两个人,左侧的那位男子从香囊里拿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珠子,山洞里顿时亮堂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两人的容貌:左侧的那位男子一袭墨绿色长袍,身形欣长,黑发用一根黑丝带随意绑着,额前留着两绺碎发。他的脸生得极美,眼睛狭长,内勾外翘,左眼眼角处有一颗痣,高挺的鼻子下面,薄唇微启,似笑非笑,更添三分魅惑,令人不敢逼视。 右侧那位男子一身金色锦衣,身材挺拔,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用玉冠高高挽起,眸若清泉,眉似剑宇,如天之日月,清朗明贵,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金衣男子微笑着拱手道:“凌雾峰墨琰,这位是离染。我们的目的地和诸位一样。” 君洛玉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幸会幸会,剩下的路程正好可以结伴。” 墨琰道:“荣幸之至。” 叶修远朝二人走过来,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感叹道:“掌门师兄,原本你在我心目中是天下第二的美男子,地位稳如磐石。可今日一见这两位,你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离染轻笑一声,一挑眉道:“哦?你们掌门这般相貌是天下第二,我很好奇你心目中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是谁?” 叶修远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把捂住了嘴。 ☆、解人难得 在场的云霄山弟子,除了君洛玉神色如常外,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辛楚翊,有一种想割了他舌头的冲动。 离染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疑惑道:“你们怎么这副表情?他说的,该不会是他自己吧?” 叶修远看气氛不对,打了个哈哈:“说笑了,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其实在我心里没有天下第一,毕竟我也没有见过所有人,不敢妄下定论。所以,这第一的位置得空着。” 离染点点头:“也是,毕竟我以前对自己的相貌也很是自信的。” 寒暄过后,众人重新围着火堆坐了下来,有了离染的珠子,山洞里亮了不少。一群人七嘴八舌,天南海北地聊起了天。 叶修远在中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时不时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君洛玉也跟着笑起来,他们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坐在对面的离染拨弄着头发,懒洋洋地靠在石壁上。他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君洛玉身上。 君洛玉似是察觉到了回以淡淡一笑。 夜已至深,众人皆沉沉睡去。 君洛玉轻手轻脚地走到洞口,盘腿坐了下来。 “你有心事?” 君洛玉回头一看,离染正抱着双臂靠在洞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君洛玉耸耸肩,道:“你真是心细如尘。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了,结果还是没能瞒过你的眼睛。” 离染道:“不知怎么回事,我一见你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对你的言行多留意了一下。” 君洛玉道:“是吗?我也有这种感觉。” 离染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两坛酒:“此情此景,不来点儿美酒作陪,岂不辜负了这月色?” 君洛玉惊喜道:“你居然带了酒!” 离染拿着酒,拉着他坐下来,两人痛饮了一番…… 晨光破晓,君洛玉醒了,躺在洞口,身边空无一人,酒坛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进山洞。见众人还在熟睡中,他找了一个角落,轻声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离染背着一个大袋子走了进来。 君洛玉问道:“今早一醒来便没看到你,你这是……” 离染放下袋子,道:“我到附近的树林里摘了一些野果给大家充饥。”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果子,用随身的帕子擦了擦,递给君洛玉。递到一半,可能觉得没有擦干净,把果子收回来又仔细擦了一遍才放到君洛玉手上。 君洛玉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真是细心到没话说了。” 离染道:“你快尝尝,这个果子很好吃的。” 君洛玉尝了一口,发出由衷的感叹:“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果子了!” “掌门师兄,你们居然背着我偷吃果子,我也要吃。”刚刚睡醒的叶修远流着口水扑了过来。 君洛玉随手拿出几个,把袋子交到叶修远手中:“把果子给大家分一分,吃完了好赶路。” 叶修远背着袋子走到另一边,叫醒众人,把果子给他们分了下去。吃完果子,稍作整顿后,众人继续赶路。 不知是不是多了两个同伴的缘故,气氛轻松了不少。平时大多是叶修远自说自话地演独角戏,其余人偶尔搭几句腔。今天难得大家肯开口说话。一时间,说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君洛玉走在最前面,墨琰和离染在他两旁。叶修远和辛楚翊并排走在中间,其余弟子走在后面。 看着墨琰若有所思的样子,君洛玉问道:“你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在想事情吗?” 墨琰摸了摸下巴,道:“你可听说过闇暝宫?” 君洛玉道:“闇暝宫?略有耳闻,据说是近几年才崛起的一股神秘势力,实力不容小觑。你为何好端端的提起闇暝宫呢?” 墨琰一脸严肃道:“此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龙腾山庄的龙庄主老来得子,夫妻俩对这个儿子是百般纵容。那龙少爷虽非大奸大恶之徒,但性格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上个月,龙少爷带着侍从外出闲逛,看上了一间茶楼唱曲儿的姑娘,欲带回山庄。岂料那姑娘誓死不从,挣扎中逃了出去。龙少爷立马带着人追出去,可那姑娘身形轻盈,脚步极快,他们追了好久愣是没追上。 后来,他们追到了一座山谷附近,那姑娘一闪身,钻了进去。 他们走到谷口,停下来看了看,入口很窄,一次勉强只够一人通行。 一位侍从道:“少爷,我们还要进去吗?” 龙少爷踢了他一脚,呵斥道:“废话!都追了这么久了,不进去的话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那名侍从谄媚道:“少爷英明!” 龙少爷瞟了他一眼,钻进了山谷,其余人也紧跟着进去了。 这个山谷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四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绿色植物,地面长着半人高的诡影花,挤挤挨挨的,密不透风。花瓣红得惊人,妖娆艳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有风吹过,整个山谷的花随风而动,仿佛涌动着的鲜血一般骇人。 一名侍从缩了缩脖子,躲到了龙少爷身后:“少爷,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儿邪乎,要不咱们走吧!” 龙少爷一脚把他踹倒:“怂包,瞧你那点儿出息!今天找不到那个臭丫头,谁也别想走!这个山谷除了花就是花,没有其它藏身的地方。那个臭丫头肯定躲在花丛里了,赶紧给我找人!” 几个人分散在各处,开始在花丛里仔仔细细地找起来。 过了好久,连个人影也没有看见,龙少爷不耐烦了:“这么大片的花,要找到什么时候?” 一会儿,他有了主意,阴笑一声,道:“不如一把火烧了,岂不是更快?” 看着熊熊的火光,龙少爷得意道:“看你往哪儿跑,还不乖乖出来求饶。” 漫天的火光映着几张丑恶的脸。忽然,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火球势如破竹地朝他们飞来,几个人吓得尖叫连连,抱头鼠窜,仓惶逃走。 第二天开始,怪事就发生了。 龙少爷住的那间屋子开始长出诡影花。开始的时候数量还不多,只是封住了门窗,人还可以在里面活动。后来数量越来越多,房间的空隙越来越小,不到五天的时间便长满了整个房间。 龙少爷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龙庄主急得又是拿剑砍,又是拿刀劈。结果,花枝没砍断一根,倒是自己的儿子痛得哇哇大叫。龙庄主实在没辙了,这才派人到凌雾峰请好友帮忙。 墨靖淮收到求救信后,派儿子墨琰和徒弟离染前往龙腾山庄解围。 到了山庄,他们见到了诡影花,心里便有了底。 这诡影花历来被视为不详的象征,普通人尚且谈之色变,修仙之人更是忌讳。这花存世的数量本来就不多,后来被人砍得砍,烧得烧,基本已经灭绝。 直到近两年,闇暝宫横空出世,随着一起现世的,还有消失已久的诡影花。 “原来如此,你是准备走一趟了?”君洛玉问道。 墨琰道:“事情紧急,这么多人一起走比较耽误时间,我就在这里和诸位道别吧。我先赶去仙剑山庄禀明父亲,商量一下对策。至于离染,就让他和你们一起吧,路上好有个照应。” “万事小心,”君洛玉道,“后会有期。” 午后,一行人来到一个镇子。这里很繁华,大街上聚集了不少人,尤其是前方的桥上和岸边,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知在举办什么活动。 叶修远爱凑热闹,他左挤挤右挤挤,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这里正在选花魁。 湖面上停着的三艘花船里,分别是前三甲的入围者:紫鸢,青音,蓝泠。今天,在全镇人的见证下,要选出今年的花魁。 船门打开,三位倩影从船舱出来,缓缓走至船头。围观的男人们沸腾了,高声喊着她们的名字,并抓起篮子里的花瓣,不断地往船上扔去。 看着周围男人们高涨的热情,叶修远被感染了,顺手抓起旁边男人篮子里的花,也往船上扔去。那男人察觉到他的动作,扭头瞪了他一眼。 他回瞪了男人一眼,嘟囔道:“真是个小气鬼!” 一会儿,旁边的男人和他搭话:“兄弟,你觉得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子好不好看?” 叶修远答道:“简直是好看得太过分了!” “是啊,是啊。”男人附和道,“我是蓝泠姑娘的支持者,每次都会给她投票的。” 叶修远看了一会儿,又道:“可是,我觉得那个穿紫色衣服的姑娘更漂亮。” 男人气呼呼地怼他:“你的眼睛被屁熏了吧,有毛病!”并且把他握在手里的花瓣夺了过来,挤到一旁去了。 叶修远站在原地凌乱了:“这世道,不仅女人可怕,男人也挺可怕的。” 后面突然一阵推搡,叶修远一个不稳,被挤到了河里。 站在前面的人看到了,在人群中大叫起来:“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无奈周围噪声太大,很快就把他的叫喊声掩盖了。 ☆、深夜被绑 叶修远水性不好,扑腾了半天,连着喝了好几口水,挣扎中看见旁边的船,赶紧扒着船边爬了上去。 船上的紫鸢见一个陌生的男子浑身湿漉漉地爬上来,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叶修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赶紧解释:“姑娘你别叫啊,我不是坏人,只是不小心掉河里了。” 紫鸢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还未缓过来,又一个身影落在跟前。 君洛玉扶起叶修远,对紫鸢道:“姑娘,多有冒犯,望海涵。” 紫鸢面带娇羞,柔声道:“公子言重了,无妨。” 岸上的男人们见还有这种操作,纷纷赞叹叶修远手段高明。想和姑娘们近距离接触的人,也学着他跳进了河里。一时间,河里岸上人声鼎沸,混乱极了。 上了岸的叶修远全身冷得直哆嗦,上下两排牙齿就像上辈子的仇人似的,控制不住地打着架。都这时候了,他还不忘嘴贫:“有美女的河水味道就是不一样,比其它地方的好喝。” 辛楚翊哼了一声:“好喝?那你再跳进去,一次性喝个够!” 叶修远嘿嘿一笑:“师兄真是很贴心呢,我已经饱了,下次再喝吧。 他们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四处逛了逛,采买了一些必需品。 众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叶修远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喝酒,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掌门师兄,我也想喝酒……” 君洛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修远,委屈你了,但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还是算了吧。虽然你发酒疯的时候真的很欠揍,但我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再被打成猪头。” 碍于掌门在,众弟子不敢笑出声来,都在一旁憋着。 叶修远插着腰,像只鼓气□□似的:“你们要是敢笑,回去以后罚你们抄书。” 见他们不在意的样子,叶修远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他走过去再次威胁道:“你们要是敢笑,就罚你们回去连续吃一个月我做的饭。” 显而易见,这招很管用,师弟们不仅不笑了,连话都不说了,都只顾埋头吃饭。 离染正喝着酒,感觉到腰间有动静,系着的口袋被顶开,露出一颗青色的小脑袋。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爬出来,吐着信子,顺着他的胳膊窜上来,伸出舌头去舔酒杯里的酒。 叶修远还在为刚刚的威风沾沾自喜,一转身就被蛇吓得“嗷呜”一声,跳到了辛楚翊的背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正在美滋滋喝酒的蛇,惊呼:“蛇!蛇……” 辛楚翊一把把他拽下来,鄙视道:“别大呼小叫的,我们又不是瞎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见鬼了。” 离染摸了摸蛇,叹息道:“小翠,你看你把人吓的,酒也喝够了,回去待着吧。” 蛇听了他的话,乖乖地钻回了自己的袋子里,只露出小脑袋看着他们。 “小翠!它居然叫小翠!”叶修远一脸的难以置信,“别呀,我的青梅竹马就叫小翠。以后我要是一想到她,脑海中就会立马浮现出一条蛇扭来扭去地冲我笑。天哪,太可怕了!我拜托你,给它换个名字吧。” 离染存心逗他,想了一会儿,道:“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是特别好,一直想给它改个名字。既然你提了,那我就给它换个名字。你觉得‘叶修远’这个名字怎么样?” 叶修远一脸委屈,急得快哭了。 君洛玉冲小翠招了招手。小翠很开心,敏捷地窜到了他跟前,还用自己的头蹭了蹭他的手。 君洛玉摸着小翠,道:“这么漂亮的蛇,应该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嗯……‘小青’怎么样?” 离染赞同道:“‘小青’,非常可以,比小翠好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叶修远感动极了,冲君洛玉抛了个飞吻:“掌门师兄,你最好了,我爱你!” 君洛玉满脸黑线:“千万别,你的爱太沉重了,会让我喘不过气,还是自己留着吧。” 君洛玉和离染在屋里喝茶闲聊时,外面响起了炮声。推开窗一看,是不远处在放烟花。 烟花升到空中,绽放开来,漫天华彩,璀璨夺目,将天空映得如白昼一般。 “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么漂亮的烟花了。”君洛玉道,“还真是怀念。” 离染看着天空,道:“是啊,美好的东西之所以会让人怀念,是因为它总是很短暂。” 君洛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明明年纪轻轻的,怎么说的话如此伤感,这可不太像你的风格。” 离染一挑眉,问道:“那你觉得哪种话才符合我的风格?” 君洛玉被他问到了,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莫问生前身后事,江湖一笑不言悔。” 听了他的话,离染笑了起来:“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很喜欢这句话。” 其余弟子也都挤在窗前看烟花,除了叶修远。他可没心思欣赏什么烟花,而是躺在床上数银票。 他下午出去的时候没和其他人一起,自己瞎逛了半天。在一家名叫“日进斗金”的赌坊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心道:在上一家客栈,赔了人家那么多钱。既然老天给我一个发财的机会,那我肯定不能错过。他掏出钱数了数,大步迈进赌坊。 半个时辰后,他提着一大袋银子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相当自豪。走出一段路后,从赌坊走出来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一路跟踪他,直到亲眼看见他走进客栈才离开。 他回了客栈没多长时间又出门去了一趟钱庄。银子又显眼又重,携带不方便,换成银票就好多了,不占地方,分量又轻,还不容易被偷,简直完美。 叶修远一遍一遍地数着手里的银票,幻想着明天把这些钱交给掌门师兄后被夸赞的样子。 他起身找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收好银票,才又躺回床上。 渐渐的,他觉得眼皮有点儿重。外面的炮声还在响着,他却觉得那声音离他很远很远…… “呵呵,抱着钱入梦,原来是这种感觉,真神奇……” 等他晕倒后,从窗户外面爬进来两个男人,开始在屋里乱翻起来,结果一无所获。 胖男人压低声音问同伴:“哥,就这么大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银子,怎么办?” 瘦男人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咬咬牙,道:“找不到钱就把人绑了,等他醒来严加审问。” 胖男人扛着叶修远,瘦男人紧随其后,朝镇外树林的方向跑去。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辛楚翊的声音:“掌门师兄,你睡了吗?” 君洛玉打开门,辛楚翊满脸焦急,道:“掌门师兄,叶师弟不见了!” 君洛玉没吭声,疾步往叶修远的房间走去。房间的灯还亮着,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迷香的味道。 离染闭眼吸了一口气,道:“离开时间不长,我们去追吧。” 君洛玉道:“我和楚翊一起去,你留在客栈,帮我看着其他弟子。” 离染摇了摇头,口气坚定:“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至于其他人,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他走到房门外一挥手,布了一层牢固的结界。 离染道:“这个结界可以护他们周全,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三人走出客栈门,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君洛玉尝试用传音术联系叶修远,未果。 离染拍了拍腰间的袋子,道:“小青,出来干活儿了。” 袋子动了动,探出来一颗翠绿的小脑袋,小青一落地,便朝东面爬去。 君洛玉问道:“小青能找到修远吗?” 离染道:“蛇的嗅觉很灵敏。刚刚在房间里,我让它闻了闻修远的佩剑,跟着它走就对了。” 与此同时,绑匪还在树林里兜着圈子,二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胖男人问:“哥,什么情况啊?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走小路。小路就小路呗,还迷了路。你不是说对树林里的地形相当熟悉吗?” 瘦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是寻思着小路近,能省点儿时间。再说了,我平日里都是白天来,没有在这里走过夜路。” 休息了一会儿,二人继续在树林里瞎闯。借着月色,他们隐约看见前面有房子,往近走了走,原来是一间寺庙。 胖男人把叶修远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上。 瘦男人摸出打火石,把香案上的几根蜡烛点燃,庙里亮堂起来。 “哎呦喂,疼死我了!”叶修远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逃跑,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着,身边还坐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明白自己的处境后,他礼貌地问:“请问这是哪儿?二位英雄为何把我抓到这里?” 瘦男人不耐烦道:“废话真多,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叶修远又问:“请问二位是谋财还是害命?” 胖男人“唰”地抽出刀,道:“这要看你配不配合了。你要钱,我们就要命,你要命,我们就要钱。” ☆、群蛇乱舞 叶修远哭穷道:“你们两位看我像有钱的吗?我穷得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瘦男人冷哼一声:“行啊,装,继续装。今天在赌坊赢了那么多钱,都喂狗了?” 叶修远装不下去了,索性摊牌:“原来二位是有备而来呀!” 胖男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叶修远没忍住喊了出来:“大哥,凉!凉!” 胖男人把他拎起来,恶狠狠道:“你小子别给我耍花样,赶紧把钱拿出来,否则一刀砍死你!” 叶修远不紧不慢道:“你看你,着什么急,我又没说不给你。钱在我右边的鞋子里,自己拿吧。” 胖男人把他的鞋子脱下来,鞋里散发出的味道熏得他倒吸了一口气。他嫌弃地捂着鼻子拿出了一沓有味道的银票。 瘦男人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起身,趴到胖男人耳边道:“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声音。” 胖男人神色一紧,迅速封住了叶修远的穴道,还顺带点了他的哑穴。二人四处看了看,见佛像后面有地方,便把叶修远扔了进去。 紧接着,刚刚被脱下来的鞋飞了进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小青领着三人来到寺庙门口就不再前进,在周围打起了圈圈。 离染见状,蹲下身把小青放回袋子里,道:“应该就在这庙里。” 三人走进庙中查看。 叶修远在佛像后面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急得快炸了。 他透过佛像底座的空隙,看见了不远处的辛楚翊。那条缝隙大概有一掌宽,他用嘴比划了半天,心道:我虽然不能说话,但我的嘴能动啊,我真是个天才! 辛楚翊背对佛像站着,忽地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飞过来。 他走到君洛玉跟前,道:“掌门师兄,我感觉后背沾了东西,你帮我看看衣服上有什么?” 君洛玉看完后,用手指搓了搓鼻子,道:“从这个颜色和粘稠度来看,应该是口水……” “什么?口水!”辛楚翊一脸震惊。他盯着佛像看了几眼,意识到后面藏了人。 被解救出来后,叶修远眨巴着眼睛冲辛楚翊撒娇:“师兄,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辛楚翊看他一脸心虚的样子,阴着脸问:“你刚才为什么冲我吐口水?” 叶修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当然是因为你最合适啊!首先,我不能冲掌门师兄吐口水,这是以下犯上。其次,我也不能冲离染吐口水,这是不仁不义。所以,我只能选择我最最亲爱的师兄了。你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我计较的,对吧?” 辛楚翊脸上挂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要是再整什么幺蛾子,我……” 叶修远打断他的话:“师兄,你就没想过,万一是佛祖显灵了呢?也许佛祖不齿你长久以来以大欺小的恶劣行径,在唾弃你呢。” 辛楚翊白了他一眼,道:“要是佛祖真的显灵,一定先把你毒哑了,省得你每天叽里咕噜吵得人头疼。” 离染听到不远的角落里有一些细微的声音,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指尖发力弹了出去。 “啊”的一声惊呼响起。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边往角落走边道:“我发现你们了哦,你们要是自己不出来,那我就过去找你们。” 此言一出,在暗处躲着的两个绑匪双手抱头,哆嗦着走了出来。 一见二人,叶修远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飞起两脚,把他们踢倒在地。绑匪吓坏了,赶紧起身乖乖地跪到他们跟前。 叶修远将辛楚翊的佩剑抽出,抵在胖男人的喉间,嘴里发出了阴险的笑声。 辛楚翊受不了了:“我的剑是一把正经的好剑,你居然握着它发出这么恶心的笑声?” 离染道:“叶修远,你真是个人才,这么正经的师兄都能被你折磨成这样。” 叶修远一秒破功:“你们这样我很难做人的。再说了,那是折磨吗,那是爱的鼓励!” 辛楚翊一阵反胃:“闭嘴吧你!” “好的呢,师兄。” 地下跪着的两个绑匪看着几人奇怪的互动,面面相觑。 胖男人壮着胆子弱弱地问了一句:“请问几位英雄,是谋财还是害命?” 叶修远用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不错嘛,还会现学现卖。这要看你们配不配和了。你们要钱,我们就要命,你们要命,我们就要钱。” 胖男人听着似曾相识的话语,道:“这不是我刚刚说的话吗?你怎么抢我的台词?” 叶修远拎着他的领子,嚣张道:“抢你的台词就抢你的台词,还要和你商量吗?你们还不是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抢我的钱!” 叶修远愣了一下,对哦,自己的钱还在他们身上呢。他立即换了一副委屈的样子,抽噎了两声,趴在君洛玉的肩头装可怜:“掌门师兄,他们两个绑架我,抢我的钱,还恐吓我,羞辱我,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君洛玉只能配合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放心,有师兄在,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辛楚翊朝绑匪伸了伸手。 胖男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麻溜地从衣服里掏出一沓银票,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交到辛楚翊手里。 银票的现身伴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臭味。在确定了味道的来源后,离染问那个绑匪:“你是有多久没洗过澡了?” 胖男人脸涨得通红,指着叶修远,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这钱是从他鞋里拿出来的。” 三人齐刷刷地把视线转移到叶修远身上。 他不好意思道:“放到鞋里安全嘛,要不然丢了咋办?” 辛楚翊满脸嫌弃,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夹住银票,物归原主。 叶修远本想把银票放进鞋里,在看见其他人的表情后,改变了注意,把银票塞进了袖口。 离染走到两个绑匪跟前,冷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瘦男人闭上眼,一脸悲壮的表情:“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离染鼓了鼓掌,道:“非常好,敬你是条汉子,成全你。” 寒光一闪,瘦男人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剑。他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旁边的胖男人被吓得不轻,磕磕巴巴道:“那个,那个,不要这么直接,有事好商量嘛……” 离染疑惑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给你们一个体面的结局不好吗?” “可以辱,可以辱……”胖男人额头上直冒汗。 瘦男人瞪着他,道:“你别犯糊涂,咱们要是说了就死定了。” 胖男人哭道:“哥,我不想死,我听你的。” 离染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剑,遗憾道:“既然你们这么不配合,那咱们就玩点儿新鲜的。” “小青,出来干活儿了。”离染一声令下。 “蛇!蛇!蛇!”叶修远扯着嗓子喊起来。 辛楚翊懒得看他,鄙视道:“小青还没吓死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吓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这个死样子!” 叶修远吓得声音都变了:“不是小青,好多蛇……啊啊啊……” 叶修远的过激反应让三人意识到不对,回头一看:房梁上,窗户上,密密麻麻地趴着很多蛇,血红的眼睛,吐着猩红的信子,朝他们围过来。 还来不及出门,就被门口涌进来的一大波蛇困住了。蛇还在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把几人团团围住。 已经退无可退了,几人拔剑出鞘,开始斩杀周围的蛇。蛇不断地往进涌,前面刚杀完一批,后面紧接着又来一批。若是箭还好说,最起码是硬状物,不难应付。可这蛇是软体动物,行动自如,速度很快,哪怕被砍成两段,也不会立即死去,还会挣扎一阵子。 叶修远在一根大柱子中间挂着,吓得闭上眼睛。一会儿,他偷偷把眼睛眯开了一条小缝儿向下望。 三人在蛇池里挥剑奋战,他心里着急,特别想冲下去和大家并肩作战。可一看这群蛇乱舞的恐怖景象,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们一定要撑住啊,我就不下去添乱了。”叶修远艰难地冲着他们喊道。 君洛玉无暇看他,只是叮嘱道:“修远,护好你自己。” 离染抬头看见柱子上的叶修远,疑惑起来:明明满屋子都是蛇,房梁上也有不少,为何他周围一条蛇也没有。 君洛玉看见一条蛇朝叶修远的方向爬去,正要开口提醒,却见那蛇在离他不远处换了方向,朝另一边爬走了。 君洛玉和离染眼睛一亮,同时开口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叶修远看他们问得这么认真,回答得豪气冲天:“这都被你们发现了,我身上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身正气!” 辛楚翊气得骂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要是能走开,一定过去把你劈成两半。” 君洛玉解释道:“修远,这里的蛇不攻击你,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 经他提醒,叶修远想起来了,掏出几个袋子扔在他们脚下,附近的蛇见状都纷纷向旁边散去。 ☆、夜探赌坊 离染拿起袋子打开一看,冲叶修远道:“行啊,你居然带了雄黄粉。” 他身上有雄黄粉不是偶然。 自从和小青打了照面,叶修远心里就直发毛,生怕小青垂涎他的美色,半夜三更窜进他的房间。他左右不放心,下午出去的时候顺便去药铺买了一堆。 三人将袋子里的雄黄粉洒在地上,将附近的蛇驱走,总算是留出一条能下脚的路。 叶修远从柱子上下来,飞奔着出了寺庙,其余三人随后跟了出去。两个绑匪紧跟在他们身后,交头接耳了一阵。 瘦男人开口道:“那个……我好像知道这些蛇是从哪里来的?” 前面的四人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俩。 离染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道:“怎么,舍得说了?” 瘦男人道:“放蛇的恐怕是赌坊的人……”接着,他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 叶修远气急了,指着他俩的鼻子,道:“原来是个黑店呀!那还叫什么‘日进斗金’,干脆改名叫‘谋财害命’好了!” 胖男人辩解道:“英雄此言差矣,我们赌坊的立坊之本是只谋财不害命。本来我们只是想把银子偷回来,结果你把银子换成了银票,让我们一顿好找。找不到银子交不了差,只能把你绑来了。” 叶修远问道:“那怎么把我绑到寺庙里了?那儿也不像你们的老巢呀?” 胖男人继续回答他的问题:“大路有点儿远,我们就抄了小路。夜路不好走,我俩给迷路了,转着转着看见一座寺庙,就想进去歇一歇,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肯定是七哥知道我们捅了娄子,派人过来灭口来了。” 离染听完后,点了点头,道:“分析得倒是有理有据,既然如此,那现在我们就去赌坊一趟,会一会这个七哥。” 两个绑匪一听他们要去赌坊,打起了退堂鼓:“几位英雄请便,我们觉得活着还是挺好的,祝您几位长命百岁,告辞!” 说完拔腿就跑。 他们来到赌坊,推门进去。赌坊很热闹,没人注意他们的出现,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离染抽出剑“唰唰”两声,把房间正中间挂着的牌匾削得四分五裂,然后收剑回鞘,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赌博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安静地看着他们。 一位彪形大汉走了过来,凶狠地盯着他们,挑衅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吧,来这里闹事,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离染眼神阴鸷,冷冷地开口:“活得不耐烦的是你!” 大汉火冒三丈,出拳攻击。离染借力打力,一个转身,将大汉摔在地上。 没打了几个回合,大汉就瘫在地上动不了了。周围看热闹的人见形式不妙,都跑出去了。 离染对赌坊的人道:“让七哥出来。” 大汉身旁站着的小伙计看着离染,十分为难。 大汉怒道:“你是死人吗?没看见我受伤了吗?赶紧去请七哥。” “是,彪哥,我这就去。”小伙计收到指令,拔腿就往后院跑去。 叶修远看了看赌坊的环境,啧啧道:“黑店果然是黑店,油水很足呀!看这摆设,真是见者羡慕,摸者嫉妒啊!” 辛楚翊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叶修远的关注点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可怜了辛楚翊,明明以人狠话不多著称,多年来在叶修远的影响下,说话的功力是日渐精进。当然,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能保持一贯形象的。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走进来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 赌坊的人看见男子,一致低头行礼:“七哥!”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飘忽不定地打量着几人,随后开口:“几位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呀!请问几位有何贵干?” 叶修远酸道:“你太谦虚了,这里要是蓬荜的话,那普通人住的地方就只能称之为茅草屋了。” 辛楚翊没有说话,拎着几条断蛇扔在桌子上。 七哥夸张地捂了一下嘴,惊呼道:“这是何意?几位要请我吃蛇肉吗?” 叶修远戏瘾犯了,对着蛇的尸体痛心疾首道:“可怜的蛇呀,你们死得好惨呀!刚刚为了七哥在寺庙浴血奋战,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居然还想吃你们的肉,真是厚颜无耻!” 七哥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这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就厚颜无耻了?” 君洛玉哼笑一声:“我们刚刚在树林的寺庙里被群蛇围攻,侥幸脱逃,肯定要找罪魁祸首要个说法。” 七哥皱着眉头道:“冤枉,实在是冤枉!我和各位无冤无仇,怎么会痛下杀手呢?是谁在造谣生事?要是让我查出来,定不会手软。” 受伤的彪形大汉“扑通”一声跪在七哥面前:“七哥,蛇是我下令放的。我错了,不该瞒着您自作主张。” 七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为何要这么做?我三令五申,赌坊不许牵扯到人命,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大汉指了指叶修远,道:“都怪那小子手气太好了,咱们赌坊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赢了那么多钱。我只是想把钱拿回来,没想到被那两个蠢货搞砸了,牵扯进来这么多人。索性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在寺庙里放了一大堆蛇,想来个死无对证。” 七哥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在手上玩弄着,大汉被他的动作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七哥突然笑了一声,道:“事情搞清楚了,罪魁祸首在此,各位想怎么处置,随意。” 大汉跪在七哥跟前,不停地磕头求饶。七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道:“去求对面的几位呀,又不是我要杀你,是人家要报仇。” 大汉跪着挪到他们跟前,开始重复磕头的动作。额头磕破了,流出的血粘在了地板上。 叶修远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耐烦道:“别磕了,磕得我心烦,滚一边儿去!” 大汉如蒙大赦地退到一边。 七哥见事情了结,下了逐客令:“事情解决了,各位请回吧。” “慢着!”离染挡住他的去路,“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七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道:“愿闻其详。” 离染坐到他对面,摆弄着剑穗,轻描淡写道:“这赌坊害人不浅,还是关了吧。” 七哥冷笑一声:“你说关就关,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离染寸步不让:“这赌坊我关定了!” 两人对视着,眼神中火光四溅,双手推着桌子向中间发力。结实的桌子经受不住这样的双重夹击,很快就从中间裂开了。 七哥没有占到便宜,转而笑道:“既然这是赌坊,那咱们就按赌坊的规矩来。” 离染道:“没问题,咱俩赌一把,若我赢了,你就关了这赌坊……” “我还要这张桌子。”叶修远摸着赌坊中间的一张桌子插嘴道。 离染不知叶修远为何对一张桌子这么上心,但看到七哥不太自然的表情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重申一遍:“若我赢了,你就关了赌坊,并让我们带走那张桌子。” 七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好,就依你。那要是我赢了呢?” 离染一口气从身上掏出十几件法器和珍宝,道:“你要是赢了,这些都归你。” “哈哈哈……”七哥看着满桌子的东西,笑道:“爽快人,一言为定!” 君洛玉把离染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么多宝贝,要是输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离染信心十足:“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赌局开始了,二人同时摇动骰盅,而后“啪”地一声扣在桌子上。 七哥自信满满,道:“你先请,反正我是赢定了。” 离染道:“还是你先请吧,因为我的点数一定比你的小。” 七哥道:“无所谓,那我就不客气了。” 骰盅一打开,六粒骰子叠成一列。七哥把骰子一粒一粒放下来,每一粒都是一点朝上。 叶修远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在看到结果的一刹那“嘣”地断掉了。他看着桌上那些个宝贝,心疼得捂住胸口。 君洛玉拍了拍离染的肩膀,道:“没关系的,输就输了。” 离染无所谓的样子,道:“你帮我开。” 君洛玉伸出手放在骰盅上,慢慢揭开—— 没有点数!骰子上面的点数都不见了,只有六个空白的骰子叠成一列。 叶修远大叫一声,高兴地扑过来:“哈哈哈,我们赢了,赢了!” 七哥脸色很不好看,自己技不如人,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君洛玉帮着离染收起东西,问道:“你说话可作数?” 七哥无奈道:“自然作数,你们可以带着桌子离开了。” 君洛玉又道:“那赌坊什么时候关?” 七哥答:“明天日出之前,赌坊一定会消失。” 他们几人走后,七哥把赌坊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惋惜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了,烧了吧!” 小伙计问:“七哥,您准备怎么处置彪哥?” ☆、意外之财 七哥看了一眼仍然跪在角落里的大汉,道:“没用的狗,杀了就好了。看在他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的份儿上,让他痛快点儿,赏个全尸吧!” 大汉磕头谢恩:“多谢七哥!” 他清楚地知道办不好事情的下场,相比起其他,能痛快地死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辛楚翊抬着桌子走着,奇怪道:“这桌子好像过于沉了些。” 叶修远忍不住笑了起来:“它重肯定有它重的理由,不然我要它干嘛!” 离染道:“别卖关子了,说吧,为什么非要这个桌子?” 叶修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粉末放在手上让他们看。月光下,那些细粉闪着金色的光芒。 君洛玉把粉末沾在指尖捻了捻,道:“好像是金粉,哪里来的?” 叶修远道:“从桌腿上刮下来的。” 辛楚翊道:“好端端的你刮人家桌腿干什么?” 叶修远不服气道:“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却那么有钱,我气不过,就用匕首刮桌腿来出气。谁知道居然刮下来金粉,所以我才执意要这张桌子的。” 背着桌子太不方便,他们找了条偏僻的小巷,开始拆桌子。 桌板里什么都没有,桌腿里藏了二十根金条。 看着这笔天降的横财,叶修远内心的愧疚感一扫而空。终于不用因为上次赔钱的事情自责了,这种感觉真好。 回客栈的路上,叶修远高兴地转着圈,拉着君洛玉的袖子,道:“掌门师兄,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有钱人了?” 君洛玉答:“嗯……算是小有钱人吧。” 叶修远很满足:“小有钱人也是有钱人。” 回到客栈,离染撤掉门口的结界。弟子们都在房间睡觉,确定他们的安全后,四人都回房休息了。 很快天亮了,众人离开客栈。 路过赌坊的时候,他们发现昨天还顾客满门的赌坊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路边围着很多人在小声交谈着。 君洛玉沉思道:“没想到他是以这种方式关了赌坊,未免太刻意了。” 离染道:“谁知道呢?” 他们四人走进去,里面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就连后院的一排房子都没能幸免。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搬走,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叶修远唉声叹气道:“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些东西不要了给我多好,烧了多可惜呀!” 离染道:“昨晚你不应该只要那张桌子,应该把整个店铺要过来,说不定还能做点儿生意,早日变成大有钱人呢。” 叶修远懊恼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失算了。” “日进斗金”的牌匾还在大门上方苟延残喘着。辛楚翊一挥手,牌匾应声落下,碎成几块。 众人行了一段路后,遇到一支出殡的队伍,自觉地往路两旁让了让。 送殡的人披麻戴孝的在诡异的气氛中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君洛玉总觉得刚才哪里怪怪的,开口问:“你们不觉得那群人奇怪吗?” 叶修远道:“哪里奇怪了?出殡不都是这样子吗?” 离染道:“他们的表情很不对劲。” 君洛玉道:“亲人去世,怎么可能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太反常了。” 辛楚翊道:“刚刚确实没人哭。” 叶修远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肯定是他们在出殡前哭太长时间,累得不行了,所以刚才只是心里默默地难过而已。” “他们刚刚的表情绝对不是心里难过的表情。”君洛玉道,“他们脸上分明没有表情,好像只是在做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叶修远道:“他们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离染道:“我并不觉得。” “那个……我有点儿内急,你们等我一下。”叶修远捂着肚子,钻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准备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片青枣树。树上的果子个头大,颜色翠,一看就很好吃。 他到底是没忍住,跑到树下摘了几颗枣,胡乱擦了擦就塞进嘴里。枣又甜又脆,鲜嫩多汁。这么好吃的枣不能一人独享,得给师兄弟们拿点儿。他乐滋滋地摘了一大堆,用衣服包好,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出走。 “哥哥,你在干嘛?” 叶修远回头,看见一个小男孩儿站在身后。 他拍了拍男孩儿的头,道:“哥哥渴了,所以摘些枣吃。” 男孩儿回头冲远处喊道:“爹,你赶紧过来,有人偷咱们的枣……” 这么一喊,地里耕作的农民停下手里的活儿,都往这边瞧。 叶修远急得解释:“你别乱喊,我没……哎呀,我还是先跑吧。” 他急匆匆地跑出来,大声道:“快走,快走……” 君洛玉看见他衣服里包着的东西,一把拉住他,问道:“这是什么?” 叶修远道:“来不及解释了,咱们先撤。” 跑了几步,见没人跟上来,叶修远也停了下来,被辛楚翊揪着领子拽回来,乖乖地站回了君洛玉身边。 “你又闯什么祸了?”君洛玉问。 “你等等我……”一位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追了过来,弯下腰喘着粗气,后面还跟着个男孩儿。 君洛玉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拽开他的衣服往里一瞧,见里面包着一堆青枣,沉声道:“你拿了人家的枣?!” “不是,是买的,你误会他了……”中年男子摊开手,一锭银子静静地躺在掌心,“他留了钱的。” 君洛玉道:“那你还跑什么跑?” 叶修远道:“我只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结果被小孩子发现了,还大声说我是小偷。我可不得赶紧跑,万一被堵在里面,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叶修远问那名男子:“大哥,我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才放下钱赶紧跑的。你这么一追,别人真的以为我是小偷了。” 男子解释道:“你给多了,那些青枣不值钱的。” 君洛玉道:“大哥,是我师弟莽撞在先,你且安心收下这些钱,就当我们赔礼道歉了。” 这大哥是个实在人,怎么也不肯收,嘴里念叨着:“可是这也太多了,我们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 君洛玉安抚道:“这样吧,我们今晚正好没地方去,大哥可否收留一晚,再请我们吃个便饭。这些银子是我们的伙食费和借宿费。” 男人终于不再纠结,小心翼翼地收起银子,拉着孩子,带着他们回了自己家。 从男人口中了解到:他叫王律,不是本地人。前几年因为家乡发洪水,迫于无奈才背井离乡带着妻子和儿子定居在这里。 他们的房子在镇子口不远处。一家人靠种地为生。每天清晨他拉着车去镇里卖一些粮食和蔬菜,他妻子在家做一些香囊刺绣来贴补家用。 “娘,我们回来了!”男孩儿蹦哒着,往屋里跑去。 王大嫂掀起帘子走出来,见到丈夫身后的人,问道:“相公,这几位是……” 王律道:“这几位小兄弟是我在路上偶遇的,今晚借住在咱们家。” “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屋坐吧!”王大嫂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沏了几壶热茶,唯恐怠慢了他们,“寒舍也没什么好招待的,粗茶淡饭,也不知道你们习惯不习惯。” 君洛玉道:“大嫂言重了,我们平日里吃的也差不多,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王大嫂稍稍安心了些,道:“那就好,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收拾出几间屋子来。” 君洛玉道:“有劳大嫂。” 铺床的时候王律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交到妻子手上,道:“娘子,你且收好。” 王大嫂接过银子,吃惊道:“这是哪里来的?” 王律把事情向妻子讲了一遍。 王大嫂道:“那咱可不能怠慢了人家。这样,你去镇里买点儿肉回来,我晚上多准备几个菜。” 王律的儿子在院子里玩儿,君洛玉在门口朝他挥挥手叫他进去。孩子也不怕生,进来就坐在了君洛玉跟前。 君洛玉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孩子道:“我娘告诉我,我出生那年土豆收成很好,所以我的小名叫土豆。” 君洛玉掏出一颗糖放到他手心,他很开心地剥了糖纸,塞进嘴里:“哥哥,这糖真甜!” 君洛玉又从身上掏出一大把,都放进土豆的口袋里,道:“这些糖都给你,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一天只吃一颗好不好?” 土豆连连点头:“好,那我现在去找我娘,让她替我保管,保证一天只吃一颗。” “好,一言为定!”君洛玉捏了捏他的鼻子。 土豆收获满满地找母亲去了。 离染道:“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君洛玉道:“每当看到这般年纪的孩子,总会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 离染也感慨道:“谁说不是呢,小时候多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长大以后,却连这最简单的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了。” 两人走出屋外,发现屋后有一片梨树。正值花开时节,千朵万朵,压枝欲低,素洁淡雅,清亮似雪。微风荡漾,暗香涌动,仿佛置身雪海。 ☆、梨花满地 恍惚间,君洛玉看到花海中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朝他挥手:“洛洛,过来……” 他失神地喃喃着“师兄”二字,眼中泪水涌动。 “洛玉,你怎么了?”离染摇了摇他的肩膀。 君洛玉猛然清醒过来,强行将眼泪憋回去,苦笑一声:“没事,一时想起故人,有些伤感。” 他的样子何止是伤感,简直就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 君洛玉靠着树坐下,闭上眼睛,道:“以前,每当梨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和师兄一起去后山赏花,练剑,还会用梨花泡酒喝。如今,风景虽美,梨花依旧,一起看花的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离染坐到他旁边,道:“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的。”君洛玉自我安慰着,“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 他不仅一次地梦到师兄回到了云霄山,就像以前一样,在梨花满枝的树下朝他招手,对他说:“洛洛,过来。” 可是师兄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跳下悬崖,什么都做不了。而今,也只能在这里睹物思人,聊以慰藉了。 待到君洛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记得自己睡着前明明在梨树下,不知怎么就到了床上。 他起身走到桌边提了一下茶壶,里面灌着满满的热水。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四溢。 “吱呀”一声,离染推门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你醒了,赶快吃饭吧,我刚热的。” 君洛玉看见天黑了,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离染道:“快丑时了。” 君洛玉捏了捏脖子,伸了个懒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休息?” 离染笑了笑:“见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醒你,又怕你醒来饿肚子,所以只好在这里守着你。” 看着桌上的饭菜,一种遥远又陌生的熟悉感萦荡在君洛玉的心头。 被人照顾的感觉的真好! 从前,有师父,有师兄,他可以任性地撒野奔跑,横冲直撞,什么都不用考虑,因为身后有信赖的人护他周全。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长大。 直到某天,他一回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他要和师父师兄一样,成为可以让身边人依靠的人。 原来人并不都是慢慢长大的,也有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现在的他是师姐和师弟们的依靠,可谁又是他的依靠呢?也许只能自己依靠自己吧。 离染见他不吃饭,只是盯着饭菜发呆,问道:“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没有,饭菜很香。”君洛玉端起碗,夹了一块肉,“味道不错,我得多吃点儿。” 他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是真的饿了,抱起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昨晚君洛玉睡得迟,起床也比较迟。待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走出院子时,其他人已经都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活动。 王大嫂走过去问道:“君掌门昨晚睡得可好?” 君洛玉颔首:“有劳大嫂记挂,我睡得很好。” 王大嫂从身上拿出几个香囊递给他:“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收下。” 这些香囊做工精巧,款式各异,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梨花,在手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君洛玉看着这几个香囊,爱不释手:“大嫂有心了,我最喜欢的就是梨花。” 王大嫂笑道:“昨天我见你们在外面看梨花,还待了那么长时间,就想着你一定很喜欢梨花。正好手头有几个香囊,索性就绣了几瓣梨花上去。我还在里面放了一些安神的花瓣和药材,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放在枕边。” 君洛玉收好香囊,郑重道谢:“多谢大嫂!” 叶修远看见君洛玉手上的香囊,过来讨要:“掌门师兄,这么好看的香囊,你可不能独吞,见者有份。” 君洛玉道:“好,你随便挑。” 叶修远拿了两个,道:“我一个,辛师兄一个。” 王律清晨出去卖菜,刚收摊回来。土豆见父亲回来,跑过去缠着父亲让他抱他。 要是平日,王律总会开心地抱起儿子转几个圈,扔起来,再接住。可今天他一反常态地什么都没有做便进了屋子。 土豆委屈地跑到母亲跟前:“娘,是不是我不乖,惹爹不高兴了?” 王大嫂安抚了孩子几句,掀起门帘走进屋里。 王律正坐着喝茶,见妻子进来,便把钱袋交给她:“娘子,这是今天卖菜赚的钱,你收起来。” 王大嫂觉得丈夫今天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 他将手背贴到丈夫额头上,道:“相公,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王律很诧异:“你怎么这么问,我很好呀。” 王大嫂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王律觉得莫名其妙:“娘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哪里不对了?” 君洛玉他们进来向夫妻二人辞行。 王律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祝君掌门一路顺利。” 叶修远眯着眼睛看着王律,若有所思:“这表情,有点似曾相识啊。” 辛楚翊接话:“和我们昨天见到的那些人一样。” 王大嫂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们知道些什么。 她紧张地问:“我相公他怎么了?” 君洛玉还没有头绪:“我们暂时还不太清楚情况。不过请大嫂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 君洛玉问道:“王大哥,今天你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情。” 王律想了想,道:“和平时一样,一切正常。就是去的路上不小心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还好我们都没有受伤。” 君洛玉追问:“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和平时不一样的事?” 王律又回想了一下:“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我的水壶被那个人碰倒,水都洒了。后来我口渴,就去旁边一户人家讨了一杯茶。” 君洛玉道:“茶?你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茶吗?” 王律摸了摸嘴唇,回味着茶的味道:“那个婆婆说那是‘忘忧茶’,是他们忘忧镇的特色。我以前没喝过,茶的味道确实不错。” 王律喝的茶里可能被人做了手脚。 为了查清真相,叶修远和君洛玉一起进了忘忧镇。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和别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家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给这和谐的画面添了几分诡异。 叶修远不解道:“要说不正常吧,他们的言行举止和正常人无异。可要说正常吧,这一个个脸上就和戴了面具似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这个镇子既没有鬼怪的痕迹,也没有邪祟的踪影,真是太奇怪了!” 君洛玉道:“现在最直接的线索就是王大哥喝的那杯茶。我们先去那个婆婆家一探虚实,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们找到王律说的那户人家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婆婆。 君洛玉拱手道:“婆婆,打扰了。我们是过路的,有些口渴,能跟您讨杯茶喝吗?” 婆婆忍不住夸他:“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好生俊逸!等着,婆婆给你们拿去。” 原本是夸人的话,可搭配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有些违和。 婆婆将两碗水端到他们跟前:“快喝吧,不够了还有。” 看着碗里再普通不过的水,二人对视一眼侧过身去,一只手端着碗,用另一只胳膊的袖子作遮掩,悄悄把水倒掉了。 把碗还给婆婆后,君洛玉道:“婆婆,我听说这里的忘忧茶非常好喝,不知是否有幸能亲口尝一尝?” 婆婆自豪道:“那当然!忘忧茶是我们忘忧镇的特色,凡是喝过的人没有说不好的。今天早上,一个卖菜的小贩过来讨了一杯,还夸赞个不停呢。” 君洛玉问道:“那请问婆婆,您家还有忘忧茶吗?” 婆婆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我的茶是别人送的。你们看,前面有一家茶馆,里面卖的就是忘忧茶。茶馆里的胭脂姑娘长得漂亮,心肠又好,经常请我们喝茶。你们去哪里,准能喝到正宗的忘忧茶。” 茶馆里幽雅清静,零星坐着几个喝茶的人,不时低声交谈着。 柜台里坐着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十八九岁,一身红衣,很惹人注目。 看到二人,女子嫣然一笑:“两位公子面生得很,不是我们镇子的人吧?” 君洛玉道:“我们是过路的,进来喝杯茶。你这茶馆的名字很贴别,有什么寓意吗?” 女子将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道:“喝了我茶馆里的的茶,能使人忘却烦恼忧愁,故而得名。” 叶修远一听很感兴趣:“如此说来,这茶最适合我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最近遇到很多糟心的事,每天愁得吃也吃不下饭,睡也睡不着觉。” 女子斟了一杯茶,推到叶修远跟前:“公子不妨试试,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修远端起茶送入口中,闭上眼睛仔细品着。 君洛玉表面如常,暗地里却着急地拽他的衣角。 一番回味后,叶修远睁开眼睛指了指茶,遗憾地摇了摇头,拉着君洛玉出了茶馆。不等君洛玉开口,叶修远便飞也似的拉着他往镇外狂奔。 ☆、忘忧茶馆 其余人正在家里等着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叶修远一阵旋风似的冲进屋里,趔趄了两步,扑到一个人怀里。 一抬头,辛楚翊那亲切的脸庞和他近距离接触,鼻尖差点儿碰到一起。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往里吐。 辛楚翊被他的动作惊到了:“你怎么个意思?合着是我长得太恶心,把你给看吐了?” 叶修远提着茶壶走到院子里,不停地漱口,直到感觉嘴里再也没有茶的味道才罢手。 他指着那杯来之不易的茶,道:“瞧见没有,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忧茶。” 辛楚翊明白过来了:“我说你怎么一看见我就吐,原来是带证据回来了。” 叶修远埋怨道:“还说呢,我刚刚一紧张,差点儿把茶给咽下去。” 离染问道:“洛玉,此去有何发现?” 君洛玉道:“镇子里的人言行举止都和正常人无异,只是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表情,根本判断不出他们的情绪。” 离染又道:“是镇子里的所有人吗?有例外吗?” “当然有例外!”叶修远嘿嘿一笑,“忘忧茶馆的胭脂姑娘就和他们不一样,不仅长得漂亮,笑容还很甜呢,就像和煦的春风抚过我的心田……” 辛楚翊一脸鄙视:“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让你出去是找线索,不是让你看姑娘的。这么喜欢看别人笑,那我笑给你看。” 叶修远连忙阻止:“师兄,谢谢你的厚爱,还是别了。你是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吓人。” 离染戳了戳腰间的袋子,小青欢快地窜了出来。 叶修远吓得“妈呀”一声,躲到辛楚翊身后。 辛楚翊回头送给他一个僵硬的笑容。 叶修远摸着胸脯:“师兄,我错了。和小青比起来,你的笑容简直是太可爱了!” 君洛玉笑道:“楚翊,这就是我让修远去的原因,你太严肃了。” “这茶幽香醇厚,沁人心脾,绝对不是普通的茶叶。”离染端起茶杯仔细闻着,“里面加了帝休果的汁液。” 君洛玉沉思道:“‘帝休’,亦称‘不愁木’,食其实可解除忧愁。按无忧茶的功效来说,加入帝休果倒是无可厚非,可这种果实的功效仅仅是平复情绪,缓解忧虑,绝不会使人变成那个样子。茶里恐怕还有别的东西。” 离染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瓶,抖出一些粉末撒进茶里:“这是捉影粉,能让茶里隐藏的东西现形,我们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片刻,杯底隐约浮现出一条游动着的细长的褐色虫子,渐渐的,越来越清晰。 君洛玉声音一沉:“是蛊虫。” 离染轻叹一声:“哼,这个茶还真是有趣!” 叶修远问道:“何趣之有?” 离染撑着脑袋,不紧不慢地扣着桌子,道:“这下蛊之人既是害人,却没有取人性命,如此行事作风着实让人不解。” 君洛玉点点头:“胭脂选择在无忧镇下手,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理由。或许,她和这无忧镇有什么渊源。我们可以先从这方面着手。” 众人兵分几路去镇里打探消息,时至傍晚才陆续回来。 多少年来,忘忧镇基本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那件事。 十二年前,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个村民失手杀了保长的儿子。为了毁尸灭迹,他放了一把火。没曾想,火势在风的推波助澜下,发展成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大火熄灭后,被烧死的,除了那具尸体,还有五条鲜活的生命。 就这样,一个老实巴交,与人为善的老好人,在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义愤填膺的村民将男人绑在市集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处以火刑。 他那本来就孱弱的妻子受不了此番打击,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没撑了几年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年幼的女儿。之后,那个小女孩儿便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了消息。 辛楚翊问道:“掌门师兄,那位胭脂姑娘会不会就是当年消失的小女孩儿?” 君洛玉道:“按照她的年龄来说,确实极有可能。要想确认她的身份,得跑一趟了。” 入夜,离染和君洛玉来到忘忧茶馆门口。街上静悄悄的,一片祥和,偶有蛐蛐的叫声,给这静谧的夜添了几分生气。 茶馆的门没有锁,只是轻轻闭着,一推就开,二人放轻脚步悄悄潜入。里面不算太黑,东面的窗户纸上隐约能看见对面屋里亮着灯。 来到那间屋外,两人猫着腰,蹲在窗户下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既然已经来了就请进吧。”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既被发现,也无需躲藏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进屋罢。 君洛玉神情不太自然:“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胭脂在铜镜前梳着秀发:“从你们一进茶馆的门就发现了。” 君洛玉道:“我们已经很小心了,姑娘好耳力。” 胭脂低笑一声,抬手拉了拉头顶斜上方的铃铛,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顺着铃铛看过去,一条极细的线系在上面,从窗户缝隙穿过通向外面。因为是晚上,光线较暗,不容易被发现。 离染直奔主题道:“想必姑娘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胭脂回过头来看着他,嘴角含笑:“知道又如何?” 离染不容置疑道:“请姑娘交出忘忧茶的解药。” 胭脂眸色一阴:“公子这话好生奇怪,那忘忧茶又不是毒药,要解药作甚?” 离染歌步步紧逼:“不是毒药却胜似毒药!好端端的人喝了你的茶变得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你有何解释?” 胭脂突然抿着嘴站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差点儿笑出眼泪:“这哪是什么毒药,这是我对他们的恩赐啊。喝了这茶,情人分手,不再感到痛苦;亲人离别,不再觉得难过;就连家人去世,都不再哀伤。如果没有我,他们该如何面对这苦难的人生?” 君洛玉实在难以赞同她的想法:“悲欢离合是人生常态,喜怒哀乐是人之本能,你怎能强行将其剥夺?” 胭脂反问道:“你又没有问过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想法,也许他们更喜欢现在的状态呢?” 来这里之前,他们去了一趟胭脂的故居。那里长时间无人居住,已经破败不堪了,费了一些时间翻找,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离染从怀中掏出一支旧发簪:“你认识它吗?” 胭脂当即变了脸色,冷声道:“你从哪里拿的?这是我娘的东西,还给我。” 离染将发簪还给她,道:“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是在为你爹报仇吗?” 胭脂自嘲一笑:“我爹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报的哪门子的仇。” 君洛玉不解:“那是为何?” 胭脂声音哀怆:“我只是替我那可怜的娘和无辜的自己讨个公道!” 她靠在床上,声音有些凄然:“那时候我虽然小,但也知道父亲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对于父亲的死,我没有怨言。可我和母亲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处处遭人白眼,受人羞辱?父亲已经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何故还要牵连我们?” 她的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打湿了前襟。 稍稍平复情绪后,她继续道:“父亲死后,我和娘亲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整个镇子的人憎恨着。我们不敢哭,更不敢笑,上街只能挑人少的时候,亲戚朋友都不敢和我们来往。我和娘亲就在这夹缝中艰难度日。后来娘亲病死了,我就离开了这伤心地。” 十二年前的那天,保长带着受害者的家属和很多村民前来兴师问罪。 男人早就料想到这一幕,平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对妻子交代道:“我对不起你们,照顾好孩子。” 门外的村民一拥而入,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市集口早已有人架起柴堆浇了油。男人被牢牢绑在十字架上,眼神空洞。 人群中,一个满脸憔悴的妇人,眼神像淬了毒一般死盯着他:“快烧死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为我那可怜的孩子报仇!” “他把无辜的人活活烧死,让他也尝尝被烧死的滋味!” “对,烧死他,为民除害!”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围观的群众举臂高呼。 熊熊的大火燃烧起来,灼得人生疼,男人强忍着,嘴唇咬出了血。 火光之外,他看到躲在不远处的妻女,登时从口中发出一声悲怆的呼叫:“离开这里,快把孩子带走!走啊!” 他的妻子痛哭着,拉起女儿就跑,身后是男人痛苦的惨叫声,如响彻在头顶的惊雷,一声声,将她们的心撞击得生疼。 人真的不能做坏事,无论你曾经做过多少善事,只要做一件恶事,以前的一切就都不做数了。 事发后,男人帮助过的人集体失忆,将曾经的好处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他是个杀人凶手,对他的妻女也无半分同情。 ☆、忘忧小镇 本来镇里的人也没有多团结,此事一出,所有人都站在了统一战线。 母女二人走在街上的时候,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碰到人都尽量躲着,还是免不了会听到一些冷言冷语。 “杀人犯的家属,还有脸在这里招摇过市,要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你可别乱说,小心得罪人,半夜起来放火烧你全家!” “呸呸呸,要死了你……” 有一次,女孩和小伙伴玩得正开心,一位妇人气冲冲地走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活得那么痛苦,你居然在这里笑?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伙伴嗫嚅道:“娘亲,你不要骂我的朋友。” 妇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踢了自己的孩子一脚:“以后再和她玩,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的妻子积郁成疾,很快就卧床不起,没熬了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几天后,一个男人路过,看着孤苦伶仃的女孩实在可怜,就帮着处理了她娘亲的后事。 男人知道他走后肯定没人照顾女孩,就带她离开了,这一走就是十二年…… 听完她的故事,君洛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离染脸上则是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们如此对待你们母女,你是不是想报复他们?” 胭脂握紧双拳,咬牙道:“当然想,做梦都想!” 离染靠近直视着她:“这就好办了,你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接下来我帮你。” 胭脂很是诧异:“你说什么?你帮我?你想干什么?”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外面的哭喊声打断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只见外面火光冲天,整个镇子都被熊熊大火吞噬着,各种呼喊声,惨叫声响彻在镇子上空。 这样惨烈的画面让她想起当年父亲被烈火焚烧时的场景,脑子里嗡嗡作响,瘫坐在地上。 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慌乱,声音发颤:“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会被烧死的!” 离染歌指着满天火光:“这样不好吗?你不是想报复他们吗?一把火烧死他们,一了百了。” 胭脂脸色惨白地吼道:“他们错不致死,我只是想让他们体会一下不能哭也不能笑的滋味,根本没想要他们的命。” 君洛玉一掌挥出将幻境打破,街上恢复了正常。 胭脂汗水横流,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幸亏不是真的……” 回到屋里,君洛玉展开手掌,上面聚集着一团蓝色的光芒:“这是关于当年事情的一些回忆,希望你看过后能解开心结。” 征得同意后,君洛玉伸出两很手指,将记忆自胭脂的额头缓缓输入。 她闭上眼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失火现场。 大火扑灭后,保长和夫人收到儿子被害的噩耗,连滚带爬地跑去事故现场。屋里的几具尸体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夫妻二人凭借尸身上的玉佩才认出自己的儿子。 保长夫人几欲昏厥,抱着儿子的尸体失声痛哭:“儿啊,你这么走了,让为娘怎么活呀!你不要害怕,娘这就随你而去。” 保长老泪纵横地抱住妻子:“不能这样呀,你还有我!儿子已经抛下我了,你可不能再抛下我了!” 其余受害者的家属在接到消息后都赶来,抱着逝去亲人的遗体嚎啕大哭。 悲伤笼罩着整个镇子…… 睁开眼时,胭脂擦掉留到腮边的泪:“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会为了这里的人流泪,真是讽刺!” 君洛玉道:“当年的事情确实给你和你的母亲带来很大的伤害。可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又何尝不痛苦?他们的痛苦并不比你少。虽然你的父亲已经偿命了,但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家属们无法排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才会用错误的方式,将怨恨的矛头指向无辜的你们。” 他转而看向窗外,道:“去世的人固然可怜,但活着的人还活着。你刚刚说,大人做的错事为何要牵连到孩子。那镇里那些孩子呢?他们才那么小,这样未免过于残忍了些。你这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不该把时间都浪费在过往的恩怨上。” 胭脂沉思良久,将母亲留下的发簪插在头发上,道:“以前是我太执着于过往的恩怨,以后该为自己活了。” 离开前,君洛玉向她讨要解药:“胭脂姑娘,我的一个朋友住在镇子外,今早误服了忘忧茶,希望姑娘……” 胭脂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包,交给他,道:“这是解药,兑水冲服即可。” 君洛玉道:“多谢,那镇子里的人……” 胭脂微笑道:“公子放心,明天开始,镇里的人都会恢复正常。” 辛楚翊他们还在王律家里等着他们归来。一个个的都没心思睡觉,东倒西歪地坐着。 君洛玉一回去就把解药拿出来交给王大嫂,告诉她服用的方法,让她赶紧去给丈夫喝下。 事情圆满解决,困意立刻来袭,大家纷纷打着哈欠回房休息了。 君洛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一个香囊放到离染手心:“喏,送给你的。” 离染面露喜色,开心道:“好漂亮的香囊,我很喜欢,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君洛玉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这么精巧的绣工,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这是王大嫂送给我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离染攥着香囊,道:“我不管这是谁做的,只要是从你手里接过来,就是你的心意。” 晚上,大家睡了美美的一觉。 翌日,到了分别的时刻,王律夫妇千恩万谢,还给他们打包了很多吃的,让他们路上吃。 经过忘忧镇时,街上的人都已恢复正常。相对于前几天,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这里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在路上,碰到了昨天请他们喝茶的那位婆婆。婆婆看到君洛玉,满面笑容道:“咱们又碰到了,这孩子还真是好看。” 注意到旁边的离染后,婆婆惊道:“哎呦!这个孩子也好看的很!” 叶修远受到了冷落,腆着脸挤过来问:“婆婆,您看看,我好看吗?” 婆婆看了他几眼,敷衍道:“你算……普通的好看吧。” 叶修远自我安慰:“普通好看也是好看。” 婆婆指着不远处给他们介绍:“昨天你们不是要喝忘忧茶吗,正赶上好时候。今天一大早胭脂姑娘就在茶馆门口给镇上的人派发忘忧茶,好多人都去喝了。你们现在过去应该能赶上。” 忘忧茶馆同往常一样,依然有不少人在喝茶。胭脂姑娘看见他们,请他们进屋坐坐。 看着熟悉的茶水,闻着熟悉的味道,昨天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叶修远试探道:“那个……胭脂姑娘,喝了这个茶,不会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吧?” 胭脂抿嘴一笑:“公子放心,这是我新改良的配方,绝对正宗!” 众人哈哈大笑…… 出镇时,众人回头看了一眼门楼上的牌匾,“忘忧镇”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江边,乘船继续赶路。 前几天和他们分别的墨琰已经到了仙剑山庄,将龙腾山庄的事禀告了墨靖淮后,带着几个弟子踏上了去闇暝宫的路。 墨靖淮和风绍川来得早,被安排在环境最好的东院。此时,二人在房间交谈。 风绍川有些担心墨琰,道:“师兄,凌雾峰有那么多弟子,怎么还让琰儿去冒险呢?” 墨靖淮道:“琰儿办事我放心。他初入江湖,经验不足,是该多历练历练。” 风绍川道:“话虽如此,但那闇暝宫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担心他有危险。” 墨靖淮皱起了眉头:“琰儿是凌雾峰掌门的儿子,要是一有危险就缩头,将来怎么继承大统?” 风绍川不好再说什么,悻悻离开。 经过数日奔波,众人终于来到仙剑山庄。 一进大门,江宗贤就迎面走来,满脸笑意地拱手道:“君掌门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君洛玉回礼道:“江庄主客气,是我们打扰了。” 江宗贤叫过管家来交代了几句,管家微笑着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管家领着他们来到南院。南位置较偏,建筑摆设不如别的地方。众弟子见识到了别处的富丽堂皇,再和这里一对比,心里难免有落差。 管家见他们脸色不太好,解释道:“各位,实在抱歉,其他院子已被先来的客人挑走了。正所谓先来后到,就请大家纡尊降贵,在这里住下。” 叶修远讨厌他假惺惺的样子,反问道:“您也知道先来后到呀!我们来得迟,难道不是因为贵山庄送信送迟了吗?” 管家一脸冤枉地辩解道:“这位公子可冤枉老夫了!这次实在是因为事情太多分身乏术,所以才派旁人去的。谁知那小子稀里糊涂走错了路,这才耽误了好些天,请君掌门莫要怪罪老夫才是。” 君洛玉表情淡淡的,道:“管家无需多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师弟心直口快,管家别见怪。” 管家笑道:“哪里哪里,君掌门深明大义,是我狭隘了。” 他走到离染跟前,一脸讨好的样子:“凌雾峰的掌门和弟子住在东院,请离公子移步。”说着便把离染的行礼拿了起来。 离染一把按住管家的手,冷声道:“我的行李就不劳烦管家了,我准备住在南院。” 管家愣了一下,干笑道:“离公子说笑了,这南院您可住不得呀!” 离染抓着他的手渐渐收紧,盯着他道:“是管家说笑了吧?云霄山的人住得,我就住不得?” ☆、仙剑山庄 看着离染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君洛玉走上前拉了他一下。 离染的表情由阴转晴,放开抓着管家的手,笑道:“没事,我就是跟管家开个玩笑,不要紧张,玩笑而已。” 管家自讨没趣,吓得大气不敢出,灰溜溜地出了门。 不久后,离染也离开去了东院。 叶修远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骗鬼去吧,还说什么走错路,他是走到他亲娘四舅姥姥家了吗?对人家凌雾峰的人点头哈腰的,对咱们就虚与委蛇,真是可恶至极!” 他指着辛楚翊埋怨道:“辛师兄刚刚也不帮我,你平时不是……诶,辛师兄,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众人呼啦一下全都围在辛楚翊身旁,担忧地看着他。 只见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开口道:“憋死我了!我刚刚真想一拳打爆那个管家的狗头。可是想起自己答应过掌门师兄,凡事不要冲动,要三思而后行。所以我使劲掐着自己的胳膊,忍着没有动。” 叶修远抹起他的袖子,看见两只胳膊上深浅不一的淤青,一撇嘴,眼泪就要流出来。 辛楚翊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要是敢哭,我就把你的胳膊也掐成这样。” 叶修远被他这么一吓,生生收住了眼泪。 君洛玉欣慰道:“楚翊,我很开心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但下一次别再伤害自己了,你瞧瞧,把自己的胳膊掐成什么样了?别人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倒好,还没伤到敌人一根头发,自己就先伤得七七八八了,实非明智之举啊。” 辛楚翊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掌门师兄,我会努力的。” 叶修远凑到君洛玉身前,道:“掌门师兄,离染还挺仗义的,刚才把那个狗屁管家吓得半死,真是大快人心!” 君洛玉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他确实挺仗义的。” 用过晚膳后,君洛玉招呼大家回屋休息:“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拿好行李回自己的住处吧,两人一间房,自行安排。楚翊和修远就住这间屋子吧。” 叶修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掌门师兄,你要抛弃我吗?为什么要让我和辛师兄住一间?” 君洛玉故意看向别处:“咳咳,这是众弟子商量的结果,大势所趋,我也是顺从民意。”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行李,看见离染的行李也在旁边放着,顺手拿起来,走了出去。 想起辛楚翊就在自己身后,叶修远摆出了一张比花还灿烂的笑脸转过头道:“能和辛师兄住一间屋子,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辛楚翊冷着脸道:“哼!和你住一间屋子,是我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 叶修远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至此,所有的宾客都入住完毕,管家抱着一摞册子去书房汇报结果。 江宗贤脸色不悦:“管家,你为何要把云霄山的人安排在南院?我不是让你好生招待了吗?” 管家陪笑道:“庄主您有所不知,这次凌雾峰和万刃山的弟子来得多,东院住满了。” 江宗贤将册子在桌上重重摔了一下:“北院不能住吗?为何偏偏安排到南院?” 管家解释道:“早来的仙门把环境好的地方都挑走了,我也不能把人赶出来呀!” 江宗贤冷笑一声:“云霄山的人为何这么迟才到,你我心里都有数。你是我爹跟前的老人了,我敬你是长辈。以后请你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切勿折辱了身份。” 江宗贤扔下不尴不尬的管家,拂袖而去。 君洛玉一掀门帘,见离染趴在桌子上,走过去,道:“你怎知我住此处?” 离染打了个哈欠:“除了这间屋子,别的屋子都亮着。” 君洛玉轻笑一下:“我怎么净是问些无聊的问题。” 离染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愿意听你说话,也很乐意为你解答。” 君洛玉的眼睛往空中瞟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以后得多准备一些问题了。” 离染摊开双手:“随时奉陪。” “哦,对了,你的行李,我帮你拿过来了。”君洛玉把行李递给他。 离染随手放在一边:“放在这里就好了,反正是要住在这里的。” “住在……这里?”君洛玉诧异道。 离染点头道:“对啊,你是不知道,东院太吵了,吵得我头疼。这里挺清净的,而且,所有屋子都住满了。” 君洛玉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安心住下。明日还有要事,早些歇息吧!” 熄灯后,屋里很安静,赶了好几天路的二人很快进入梦乡。 深夜,离染身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坐起身来,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该死,又来了!” 很快,身上的痛一阵强过一阵,开始像是重物砸在身上的顿疼,不一会儿转化成尖锐的疼,就像浑身被撕裂一般。冷汗涔涔地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他蹙着眉,紧咬着唇,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黑暗中,一双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带着淡淡的体温,接着响起一个声音:“你不舒服吗?” “嗯,还……好。”离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一样。 “我去把灯点着。”君洛玉往桌边走去。 离染一把拉住他:“不需要,我这是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他不想让君洛玉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虽然拼命忍着,但君洛玉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忍得那么辛苦,必然是痛到了极致。 君洛玉坐回床边,抬起右手放在离染的心脏处。青色的光自他掌心溢出,缓缓流进离染的身体。 本来闭着眼睛的离染歌被这股熟悉的灵力惊得睁开了眼睛,眼神从疑惑转为惊讶。 君洛玉全程闭着眼,全神贯注,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寻常。 过了一段时间,君洛玉感觉离染的身体不再紧绷着,逐渐放松下来。 他收回手,睁开眼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儿?” 离染的声音轻松了不少:“我已无大碍,多谢。” 君洛玉扶着他躺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道:“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若身体再不舒服,一定告诉我,千万别忍着。” 离染道:“好,我答应你。” 君洛玉躺到床上后很快便入睡了,离染却是思绪万千,一夜无眠。 他曾经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孤独地沉睡着,好久好久,久到已经忘记了时间。 有一天,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他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终于从沉睡中醒来。 一睁开眼,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习惯黑暗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光明,被刺得生疼。 他头发凌乱,穿着破旧的铠甲,身上有很多伤口。 这里是一处悬崖边,四周空无一人,旁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血迹,已经干涸。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和身份,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唯一记得的只有他自己的名字——离染。 就这样,他漫无目的地开始了四处漂泊的生活。他什么都没有,能支撑他在这世间立足的,恐怕就只有这一身修为了。 于是,他每到一个地方,便会给当地有名的修士下战帖。赢了的话,便会拿走对方身上的钱财或是法器,若是输了……他可从没输过。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几年下来,收获颇丰。 后来他遇到墨靖淮。 墨靖淮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也看中了他的实力,收了他当弟子。反正他无处可去,能进入凌雾峰这样的仙门修行,好像也不错。 只是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他—— 每隔几个月,他都会有一段噩梦般的经历,就如今夜一般,痛入骨髓,难以忍受。这种痛苦通常会持续三个时辰左右,熬过去就没事了。 他很苦恼,查了很多书籍,想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 没想到的是,君洛玉居然有能力帮他缓解痛楚。以前三个时辰的痛苦折磨,今天仅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君洛玉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能冥冥中他们之间有一些缘分吧…… 第二天,众人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去往比武场地。 君洛玉远远看见风绍川和墨靖淮,走过去行礼道:“洛玉见过风师叔,墨师叔。” 风绍川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洛玉啊,几年不见,长得是越发出众了。” 墨靖淮平时不苟言笑,今日见到君洛玉难得赏脸,面带微笑,道:“洛玉,你难得出来一次,比武结束后,到附近走一走看一看,绝对不虚此行。” 君洛玉恭敬道:“多谢二位师叔关心,眼下比武是大事,其他再做打算。” 这时,管家朝这边走来:“几位掌门,请上座!” 众人依次落座后,比武正式开始。 场上战况胶着,所有弟子为了晋级都拼尽了全力,一时间难分高下。周围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场面十分热闹。 最后的结果和大家预计的差不多:进入决赛的弟子中,凌雾峰的弟子最多,其次是万刃山,再次是云霄山,剩下的是一些小仙门的弟子。 ☆、中毒风波 君洛玉回到南院,安顿好弟子们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离染同昨天一样,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等他回来。 君洛玉道:“今天一天都不见你的踪影,躲哪儿去了?” 离染伸了一下懒腰,道:“我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师父最近忙着比武的事,没空管我,我还能过几天舒服自在的日子。等比武一结束,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君洛玉笑道:“墨师叔待弟子是严苛些,依着你这性子,也是难为你了。对了,你的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离染盯着他,微微一笑:“我没事了。” 君洛玉又问道:“昨夜我听你说是这是老毛病了,什么原因造成的?” 离染歌答道:“我也不清楚,已经好几年了,隔几个月就会发作一次,我都习惯了。” 君洛玉想起了昨夜他痛苦的样子,一时沉默不语。 离染猜到他心中所想,左手叩了叩桌子,粲然一笑:“怎么这副表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然后同情心泛滥,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对我?” 看着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君洛玉低着头,还是没有说话。 见状,离染凑近他,托着下巴,道:“其实,我昨晚是装的,根本没有那么痛,不过我演技还挺好,成功地骗过了你。” 君洛玉面色沉重:“其实……我刚刚的样子也是装的。” “哈哈哈……” 第二日,二人刚刚起床,就听到门外慌慌张张的敲门声:“掌门,掌门,出事了……” 君洛玉打开门,一名弟子神情紧张地站在门外。 君洛玉神色淡然:“别急,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弟子进屋向二人说起了事情原委。 一大早,云霄山晋级的弟子就到比武场练剑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其他门派的人。正奇怪着,东院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他们几个赶忙跑过去一探究竟。 原来,凌雾峰晋级的弟子不知什么原因,一觉醒来身上又疼又痒,浑身无力,躺在床上苦不堪言。看情形,是无法下床了。 此时的东院已然乱成一锅粥。君洛玉他们到达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人群中站出来一位年纪稍长的修士,道:“君掌门真沉得住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能面不改色,当真是事不关己呀!” 君洛玉反问道:“哦?那应当如何?是急得上蹿下跳,还是破口大骂?” 那人被噎的没话说,一甩袖子,冷哼一声,扭头看向了别处。 这时,墨靖淮高声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说几句话。” 各派的人听到他发话,都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他拱手致歉:“这次的升级考试对每个门派来说都意义非凡,凌雾峰的弟子发生意外,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实在抱歉!” “墨掌门太客气了……” “墨掌门这是折煞我等了……” 墨靖淮又道:“看弟子们的情形,应该是中毒了,只是对这下毒者还毫无头绪。” 勾月山庄的庄主勾斐自以为是道:“这还不简单,凌雾峰的弟子无法参加比试对谁最有利,谁就是下毒者。如今的修仙界,除了凌雾峰就属万刃山实力最强,但风掌门和墨掌门是结义兄弟,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那接下来就是云霄山……” 他的一席话,把疑点指向云霄山。众人纷纷面露疑色,交头接耳起来。 君洛玉脸色平静,目光凛然地看向众人。叶修远和辛楚翊见有人想冤枉他们,忍不住就要站出来,被君洛玉按了回去。 风绍川面色严肃,道:“事情尚无眉目,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以免影响和气。况且,洛玉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人品我们清楚,请大家不要胡乱猜疑。” 勾斐继续煽风点火:“风掌门,此言差矣!难道您忘了白流尘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得意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想当年,那白流尘可是修仙界的翘楚,天赋异禀,是各家修仙弟子的楷模。最后呢,竟然以下犯上,弑师跳崖。风掌门,那白流尘不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吗?” 这几句话触了君洛玉的逆鳞,他眼神尖锐地盯上勾斐,双手因为愤怒死死握拳,声音冰冷:“我一直没有说话,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几句闲话浪费唇舌。可你越说越过分,还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是什么意思?” 印象中,君洛玉从来都是谦谦有礼,温润如玉,何时有过如此可怕的表情? 谁都没有看清楚离染是怎么出的手,一道寒光闪过,一枚飞镖擦着勾斐的脸颊飞过,削断他的一绺头发。 他毕竟是一庄之主,当众丢脸实在有些下不来台,可动手的人又是墨靖淮的得意弟子。 自己的勾月山庄一直依附于凌雾峰,若继续纠缠,恐惹得墨掌门不高兴,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他的弟子见掌门受辱,想冲过来和离染理论,被他制止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回去!” 那弟子气愤地站回掌门身后。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针对云霄山。 看完这么一出闹剧,墨靖淮略带不悦地看着离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因为一时口舌之争就动手。” 离染歌拱手道:“师父教训的是,是弟子冲动了。” 墨靖淮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那你好好向勾庄主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离染正色道:“师父之命,不敢不从。只是凡事有因有果,还请勾庄主先向云霄山弟子致歉。” 听了这话,墨靖淮脸上有些难堪,气氛顿时僵了起来。 勾斐倒是会察言观色,冲墨靖淮拱手道:“多谢墨掌门,刚刚的事怪我,是我言语不当在先,不怪离公子动手。” 风绍川呵呵笑了两声:“既然如此,刚才的不愉快就过去了。”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江宗贤站出来,道:“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仙剑山庄,作为庄主,我难辞其咎。我劝诸位冷静些,不要随便怀疑别人。刚刚有人说,凌雾峰的弟子出了事对谁有利谁就是凶手,那究竟对谁有利呢?” 他转了一圈,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眼,道:“对每个人都有利。” 看着众人窃窃私语的样子,他继续道:“昨天晋级的弟子中,凌雾峰的弟子数量最多,倘若他们都失去了竞争力,对各家的弟子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各位通通有嫌疑,就不要……” “各位,我有新发现!”姗姗来迟的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下人,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有人问道:“管家,你这是……” 管家答道:“刚刚趁大家在这里,我去各院搜了一番,果然有发现。” 江宗贤冷眸闪动:“管家,你是越来越大胆了!谁允许你私自搜房间了?” 管家强词夺理道:“庄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身为仙剑山庄的管家,理当替您分忧。” 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在桌上铺了一张纸,从瓶子里倒出少量红色粉末。 有人问道:“管家,这是什么东西?” 管家指着桌上的粉末,大声道:“这是诡影花粉!” 众人大骇。 这诡影花本身是无毒的,但要是放在太阳下暴晒,再碾成粉末,就会变成毒药。若皮肤接触到,轻则全身红肿,又疼又痒,重则脱皮流脓,全身溃烂。 中毒的人短时间不会丧命,会经历相当漫长的痛苦折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皮肤一点点烂掉…… 有人颤抖着叫起来:“是闇暝宫!除了闇暝宫,别的地方根本没有诡影花。” 又有人道:“太可怕了,这好好的,怎么会和闇暝宫扯上关系?” 墨靖淮脸色阴沉:“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勾结邪魔外道,还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害我的弟子。” 众人都瞪大眼睛紧盯着管家,等待他揭晓答案。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君洛玉的方向:“这东西是从南院搜出来的。” 众人议论道:“没想到真的是他?” “好歹也是一山掌门,怎么能做这种事?” “精彩,真是精彩!”离染面带嘲讽地拍了三下手掌。 叶修远过去拿上瓶子走向众人:“来来来,分你们点儿,这可是好东西啊!” 众人被他吓得闪了老远。 看着大家避他如洪水猛兽的样子,叶修远解释道:“这不是什么诡影花粉,是美人娇的花粉,美容的,不能浪费。我花了好些钱买的,贵死了!” 管家指着他,大声道:“你胡说!这明明是诡影花粉。” 叶修远边走向他边道:“你凭什么信誓旦旦地说这是诡影花粉,除非……是你亲自放的。” 管家一时有些语无伦次,结巴道:“你……你含血喷人!” 离染道:“昨天,你派人把诡影花粉藏在南院,而且,这个人就在现场。” 管家瞪大眼睛,脸色煞白:“你胡说八道!” 离染冷哼:“昨天的比试我没去现场,躲在树上乘凉,亲眼目睹了一场栽赃嫁祸的好戏。你倒也聪明,选择把花粉放在修为较低的弟子屋里,这样,便不容易被察觉。” 离染看着管家身旁的下人,笑着问道:“你说这是谁的主意呢?” ☆、途中借宿 下人被他盯得发毛,抖着腿颤声道:“是……是管家的意思,我……什么也不知道。” 管家骂骂咧咧地狠狠一脚把他踹倒,骂道:“没用的东西!” 离染转而看向管家,嘴角挂着轻蔑的笑,逼问道:“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场上的形势陡然转变,众人的注意力也从君洛玉身上转到管家这边。 形势极其不利,先跑再说。趁大家不注意,管家转身极速往外面飞去。 离染站在原地,甩手射出一枚飞镖,正中脚踝,管家一下子从半空跌落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屋里的人冲出去,在管家跟前站了一排。 江宗贤知道管家心思深心眼多,不是稳重之人,平时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今日他如此胆大妄为,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搞小动作,仙剑山庄是不能留他了。 江宗贤靠近几步,缓缓道:“趁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你交出解药,供出幕后之人,我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你一命。” 管家忽然大笑起来:“我只有毒药,没有解药。至于幕后之人我是不会说的,死都不会说的!” 墨靖淮愤怒地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道:“究竟是谁指使你害我的弟子,说!” 管家笑容古怪地盯了墨靖淮秒钟,头猛地一垂,没了气息。 这时,从东院方向跑过来一名弟子,对墨靖淮一拱手:“师父,您快过去看看吧!” 东院中毒的弟子一个个身上痒得难受,忍不住用手去挠,有些地方已经挠出了血,情况不容乐观。 墨靖淮思考片刻,对离染道:“要解此毒,需诡影花的根茎入药。你亲自跑一趟,正好过去和琰儿汇合,十万火急,早去早回。” 离染拱手道:“是,师父。” 离染很快便出发了,走了一段路,忽听得后面有人在叫他。他放慢速度等了等,见是君洛玉。 他笑眯眯道:“你把一众弟子扔下,专程来陪我。我是该感动呢,还是该感动呢,还是该感动呢?” 君洛玉道:“此去闇暝宫,危险重重,你我同行会比较好些。这次的下毒事件分明就是冲我来的,于情于理我都该跑这一趟。” 离染道:“弟子们都安顿好了?” 君洛玉道:“嗯,楚翊和修远会照顾好他们的。” 刚送走君洛玉,叶修远就忍不住放飞自我,开始喋喋不休。辛楚翊被他烦得头疼,让他站到墙角面壁思过。 叶修远委屈地抿着嘴,时不时地回头看着辛楚翊。 辛楚翊被他哀怨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松口道:“好了好了,想说就说吧。” 叶修远张大嘴巴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师兄你真狠心,一个时辰了都不让我说话,还威胁我。你这是体罚,等掌门师兄回来,我要告状。” 辛楚翊瞪着他:“你要是敢在掌门师兄面前胡说八道,我就一掌打碎你的天灵盖!” 叶修远嬉皮笑脸道:“师兄,你就是一只纸老虎,你才舍不得打我呢。” 辛楚翊彻底黑了脸,一把将他扔到床上。 随后,叶修远的惨叫声华丽丽地响彻在南院上空,连树上的鸟儿都被惊得飞走了。 云霄山的弟子见怪不怪地交谈着:“你听见惨叫声了吗?叶师兄又被辛师兄揍了。” “嗯嗯,听到了。叶师兄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揍浑身难受。” “你说咱们这是不是见死不救呀?” “咱又没有亲眼看见,这不是听到的嘛!” “也对哦……” 天色渐渐暗下来,走到一个村子附近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朝他们走来。 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胖乎乎的,很是可爱。他抬起头冲两人笑道:“两位哥哥,我和小伙伴走散了,一个人不敢回家,你们可以送我回家吗?” 君洛玉俯身捏了捏他的脸:“好啊,你在前面带路吧。” 那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朝两人做个鬼脸。 恍惚间,君洛玉想起了自己儿时。 他出生几个月时,父母遭奸人所害,双双殒命,就连家里的仆人也未能幸免。 后来他被云九霄收养,和云舒澜生活在一起。 年幼的他还不知道失去双亲意味着什么,经常会追问师父,自己的爹娘去哪里了。师父总是摸摸他的头,满脸慈爱地告诉他,父母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好久以后才能回来。 直到长大,他才慢慢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一些关于父母的事情。 小时候的他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整天跟在师兄身后,缠着师兄给他讲故事,教他剑法。虽然很想父母,但是有师父的疼爱,还有师兄和师姐每天陪她练剑玩耍,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他也曾天真地以为,会一辈子生活在云霄山,和师兄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可师父的死像一柄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过去,也斩断了他的念想。 一夜间,他失去了抚养他长大的师父,失去了从小依赖的师兄,还被迫在本该潇洒恣意的年纪背负起云霄山的重担。 师父和师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师兄究竟对师父有多深的恨意,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才会毫不犹疑地纵身跳入悬崖…… 这些,他都无从而知,事情的真相随着逝者埋入土里,不见天日。 “洛玉,洛玉……” 君洛玉被离染的喊声拉回现实。 “和我在一块儿你居然会走神,看来是我的魅力下降了。”离染惋惜道。 君洛玉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离染以君洛玉现在的相貌为原型,脑补了一下他小时候的样子,道:“那你小时候是不是就像这个孩子一样这么可爱?” 君洛玉回忆了一会儿,一脸嫌弃地摇摇头:“我记得我小时候很丑的,一点儿也不可爱。” 离染一脸难以置信:“看来你们云霄山的水土很养人啊!” “两位哥哥,我家到了哦!”小男孩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朝二人鞠了一个躬,“谢谢两位哥哥送我回家。” 一位穿着朴素,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朝这边走来。 小男孩开心地飞奔上去,道:“娘,是这两位哥哥送我回来的。” 妇人微微颔首:“多谢二位公子。” 君洛玉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 眼见着天就要黑下来,妇人问道:“天色不早了,不知二位公子要往何处去?” 君洛玉道:“我俩外出办事,途径此处。请问夫人,这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 妇人指了指四面的山坡和树林,道:“这方圆几里,除了我们这个村子,就没有别的落脚处了。若二位不嫌弃,可来家中暂住一晚,明天再赶路。” 在村里过夜比在树林里要好的多,君洛玉道:“那就打扰了,请夫人前面带路。” 妇人拉着孩子,领着他们二人往村里走去。一路上碰到好几个村民,都朝他们点头微笑,欢迎他们的到来。 妇人走到一间屋子前,伸手推开门,将二人请进屋。 她点上灯,沏了一壶热茶,道:“二位公子,今晚你们就在这里住下,里屋有两张床,早点儿休息,明天好赶路。” 君洛玉起身道:“多谢夫人。” 妇人微笑道:“公子不必客气,那我就不打扰了。” “小宝,跟娘回家。”她拉着孩子跨出门去。 孩子回过头来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两位哥哥再见,我会想你们的。” 君洛玉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离染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趴在了桌子上。 君洛玉道:“这么长时间了,你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累了?” 离染答道:“也不是,就是懒得应付这些繁文缛节!” 君洛玉无奈地笑道:“你的行事作风还真不像凌雾峰的弟子。” 离染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明明灭灭的烛火,道:“我师父不过是看中了我这身修为,让我为他办事。我呢,觉得当凌雾峰的弟子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就达成共识了。” 君洛玉道:“你这说的怎么好像一场交易一样。” “此言差矣,”离染将蜡烛推到他面前,“不是像一场交易,这就是一场交易,一场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 蜡烛的倒影映在离染眼中,仿佛两团跳动的火焰。君洛玉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再接话。 他立刻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道:“我随便说的,你随便听听就好啦。 到睡觉时间了,二人熄了灯,一前一后走进里屋。 君洛玉刚走进去几步,就感觉不对劲,又折出来确认道:“里屋和外屋走起来声音不太一样。” 离染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用手敲了敲:“底下是空的。” 二人重新点起灯,在地面仔细查找,终于在墙角处找到了暗格。 他们踩着木梯,刚下去半个身子,就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呛得差点儿吐了。 二人捂住鼻子忍着恶臭走到底,被下面的情形惊到了—— ☆、人皮黑影 房间下面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许多尸体,有的早已化为白骨,有的则是刚死去不久。 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很完整,脑袋和四肢都在,只是上面没有皮。看样子,是被刻意剥去的,只剩下模糊的血肉。 二人对眼前的一幕难以忍受,没有在下面多做逗留,返回了屋里。 君洛玉强忍着不适,气愤道:“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如此行为,真是令人发指!” 离染拍了拍身上的土,道:“看来我们就是今晚的目标。” 丑时刚过,屋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君洛玉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声响后立刻起身。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对面床边推了推离染:“醒醒,外面有动静。” 离染心的真是大,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睡着! 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他,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君洛玉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心,外面有情况。” 躲在墙角的二人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女人,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分别朝他们二人的床边走去。 高女人伸出长长的指甲,在床上就是一顿乱抓,一连几下都抓了空。 她抬头阴声问矮女人:“这个床上没人,你那边呢?” 矮女人迅速在床上抓了几下:“这边也没人,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不对劲,溜了。” 高女人压低声音,道:“不可能,这间屋子一直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没见人出去。” 黑暗中,一道寒光迎面闪过。高女人一闪身躲开了,伸出长长的指甲开始反击。矮女人也冲过去加入战局。屋内剑光流窜,乒乒乓乓一阵声响。 由于屋内地方狭小,没有点灯,视线极差。四人破屋而出,来到外面的空地上。 屋外,夜色正浓,月光如银。守在外面的村民一个个面色苍白,挂着瘆人的笑容,目光阴森地望着他们。 真是一幅诡异又恐怖的画面! 高女人的指甲很锋利,每碰到一处,都会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让人很不舒服。离染索性“咔咔”几声,将她的指甲尽数削断。 高女人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我的指甲,我的指甲!” 离染冷笑着:“你的指甲太长了,该剪了,小心伤着自己。” 高女人面容扭曲地瞪着他:“我要杀了你!!!” 一旁的矮女人拽住她,道:“姐姐,咱们脱了身上的皮再动手。这皮可金贵着呢,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又要费时间找了。” 听了她的话,所有村民齐刷刷地把手伸到后脑勺处,撕下披在身上的人皮,化作一团团黑影,将二人围住。 一团黑影飞过来,君洛玉伸剑一劈,黑影在半空中散开来。 接着,一团又一团的黑影前仆后继地扑上来。他们挥剑转身,和黑影缠斗起来。 这些黑影乃是死于非命的厉鬼,因怨气太深,逗留在人间不肯走。 本来鬼魂畏光,是不能在白天出来的。他们流窜到这个村子,把无辜的村民杀掉,再将死者的人皮剥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得以在白天自由行动。 只是这人皮是有使用期限的,隔一段时间必须换一次,否则难以维持人形。 白天的时候,他们行动受限,无法施展全力,就由女人和孩子把过路的行人引进来,晚上再杀人剥皮。 打斗了好一阵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那些黑影被打散以后,不多时又会聚在一起。 离染转身时,身上的香囊掉到地上,里面的珠子滚了出来,瞬间把周围照亮。 那群黑影似是对那枚珠子有所忌惮,暂时没有再靠近。 离染捡起珠子拿在手上掂了掂:“他们怕光,只要咱们拿着珠子,他们就不敢近身。” 君洛玉道:“在我们之前,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惨遭毒手。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了,否则以后还会有受害者。” “怕光,怕光……”离染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数枚指甲盖大小的弹丸:“既然怕光,那一定更怕火,让他们尝尝这东西的厉害!” 君洛玉好奇道:“这是何物?” 离染神秘一笑:“一会儿给你一个惊喜,千万不要眨眼睛。” 他随手一弹,一枚弹丸应声飞出,砸中最近的一团黑影。 顿时,黑影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火焰炫彩夺目,很是壮观。只是它发出的惨叫声太凄厉,让周围的一切染上了一丝诡异。 其他黑影见状,吓得四下散开。 君洛玉拿起他手中的弹丸看了一下,道:“这么好用的东西你怎么才拿出来?” 离染道:“刚刚专心打架,没时间考虑其他的事,直到珠子掉在地上才想起来。” 接着,离染两手并用,只听“嗖嗖”几声,几枚弹丸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四周飞去。 一时间,火光四溅,惨叫连连。空气中绽开大片大片的花火,耀眼夺目。过了好一会儿,火焰才渐渐熄灭,周围恢复了平静。 君洛玉对着不远处沉声道:“躲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 领他们进村的那名年轻妇人牵着他的孩子低着头走了过来。 君洛玉质问道:“你都知道吧?” 妇人犹豫了几秒钟,胆怯地点了点头。 君洛玉忍着怒气,道:“既然知道他们是害人的东西,为何还要助纣为虐?不只是他们,你的手上同样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实在是没办法,若我不帮他们把人引进来,我和我儿就性命不保。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君洛玉疾言厉色道:“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也有亲人,若他们的亲人知道了这噩耗,该是多么悲痛欲绝!将心比心,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妇人满脸泪痕:“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等了结一切后,我自会以死谢罪。” 小宝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训我娘?” 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君洛玉的心里五味杂陈,摸了摸小宝的头,道:“孩子还小,离不开母亲。你带着小宝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生活吧。”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小宝蹲在他娘身旁,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娘,杀人是不是特别好玩儿?我见那些怪物杀人的时候都超级开心,超级兴奋的,我也想试试。” 妇人先是满脸惊愕,而后转为恐惧,最后绝望地笑起来:“我真是活该,活该呀!” 小宝摸了摸她的脸,真诚道:“娘,我知道你很爱我,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我真的很想尝一尝杀人的滋味,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妇人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慈爱道:“小宝说得对,娘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你,你想要娘的命便拿去吧。” 小宝立即起身,跑进屋拿了一把刀出来,毫不犹豫地扎进他娘的胸口。 妇人依依不舍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永远闭上了眼睛…… 远处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离染回头看了一眼,道:“好像是刚刚那个村子着火了。” 君洛玉停下脚步:“可能是那位夫人想烧掉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吧。” 走着走着,君洛玉想起那些弹丸,扭头问道:“你用的那个弹丸是什么东西?” 离染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是前段时间跟人比试时候的战利品,我身上的好多东西都是这么来的。” 君洛玉啼笑皆非:“战利品?原来江湖上流传的那个到处跟人比试,赢了就拿走人家东西的修士就是你!” 离染不在意道:“大家相互切磋,你情我愿,又不是我逼他们的,只能怪他们技不如人。当时那名修士输了以后吓得要死,连滚带爬地就跑了,给我留了一包弹丸。我只知道这弹丸可做火器,一直也没派上用场,没想到还挺好用的。” 君洛玉道:“这么厉害的法器,你可得好好取一个名字。” 离染转了转眼珠,道:“我想到了,叫‘鬼哭狼嚎’吧。” 君洛玉正拿着水壶喝水,一下子呛住了:“咳咳咳……我觉得这个名字太……恐怖了,换一个通俗易懂的。” “‘魂飞魄散’怎么样?” “呃,这个太直接粗暴了吧!” “那‘送你见阎王’呢?” “……” 离染想的好几个名字都被君洛玉否决了,一时有点儿丧气:“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君洛玉鼓励道:“这个名字最好委婉一点,诗意一点,这样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离染回忆着刚才的战况,茅塞顿开,道:“我想到了,‘火树银花’,怎么样?” 君洛玉双手赞同:“妙哉妙哉,生动形象,是个好名字。” 从村里出来后,他们摸黑走了一段路,实在无处落脚,又有些疲乏,只好在附近的树林里凑合着休息了一会儿。 ☆、闇暝宫殿 天蒙蒙亮,二人来到一个地方。 离染环顾四周,道:“按照龙少爷说的,这里应该是一座山谷,怎么会没有呢?” 君洛玉表情严肃:“看来事情并不简单,那个龙少爷恐怕是被人刻意引到这里来的。” 在他们的右手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缓缓向远处流去。 二人蹲下来拘起水洗了洗脸,整理了一下仪容。 他们沿着小溪往东走,进入一片树林。林子里雾气很重,树长得非常茂盛,遮天蔽日的,把阳光都挡在了外面。 天气明明很好,树林里却阴风刺骨,还伴随着乌鸦“哇哇”的粗劣嘶哑声。 二人紧挨着,边走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等两人察觉到时已有点儿意识不清了。还来不及说话,就双双晕倒在地…… 君洛玉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床上,他坐起来靠着床头,打量起四周来。 片刻,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一个粉色的身影推门而入。 来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得娇小玲珑,如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笑容好似天边的朝霞。她身着一身粉色的纱衣,脖子和手腕上带着彩色珠子穿成的链子,整个人灵动又俏皮。 她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床边,笑靥如花道:“玉哥哥,你终于醒了。” 君洛玉一愣:“你叫我什么?你认识我吗?” 少女盈盈一笑:“当然认识呀,云霄山的掌门谁不知道啊!我叫你玉哥哥,有什么问题吗?” 君洛玉一时语塞:“嗯,没问题,就这样叫吧。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少女一歪头,道:“这里是闇暝宫,我呢叫灵澈。” 君洛玉大吃一惊:“闇暝宫?那我的朋友呢?他现在在哪里?” 灵澈“咯咯”一笑,掰着指头数了数,道:“最近这里来了好几个人,有一位穿金色衣服哥哥,有一位特别好看的哥哥,还有几个相貌普通的,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君洛玉心下了然:原来墨琰也身陷囹圄,难怪没有他的消息。 君洛玉问道:“他们几个都是我的朋友,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他们?” 灵澈想了想,拒绝道:“不可以,没有哥哥的允许,我不能带你去。” 君洛玉追问:“你哥哥是谁?” 灵澈回答:“我哥哥是闇暝宫的宫主——池暝。” 原来闇暝宫的宫主叫池暝。江湖上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在传言中,闇暝宫阴森恐怖,里面的一宫之主是一个凶神恶煞,心狠手辣之人。 君洛玉下床穿好鞋,道:“我想见一见宫主,你可否引见一下?” 灵澈道:“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次,请玉哥哥随我来。” 屋外的景致出乎意料的美,让人移不开眼—— 四面青山环绕,满眼是快要溢出来的浓绿。薄薄的雾气像丝绸一般,轻轻覆在山间。 这里还种了大片梨树,棵棵花满枝头,清香四溢,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金。 前面是一大片湖,微波荡漾,清澈见底,鱼儿摇头摆尾,游得不亦乐乎。湖的中央静静地漂着一条小船。 灵澈转回来拉着君洛玉的袖子,骄傲道:“玉哥哥,这里是不是很美啊?” 君洛玉不住地点头:“嗯,像世外桃源一般,跟我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灵澈撅了一下嘴,道:“你是不是觉得闇暝宫应该是黑漆漆,阴森森的,满地都是白骨,里面的人都长得五官扭曲,歪瓜裂枣的?” 君洛玉摸了摸鼻子,道:“你说的也太夸张了,不至于的。” “就至于,就至于,我在外面的时候就是听别人这么说的!”灵澈急得在原地跳了起来。 君洛玉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那是他们不知道瞎说的,不要理他们。” 灵澈小脸一垮:“大人真是讨厌又虚伪,明明没有来过这里,却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把我们闇暝宫说得就跟地狱一样,实在可恶!” 君洛玉道:“那我现在知道了,这里不是人间地狱,而是人间仙境。等我出去以后就告诉身边的人,好不好?” 灵澈转怒为笑:“那就谢谢玉哥哥了。” 他们过了桥,走完一条长长的石阶,来到一处颇为气派的建筑前。这里的建筑风格和云霄山类似,只是更加精细华美一些。 灵澈走到门前敲了敲,道:“哥哥,你在吗?” “进来吧!”里面传来清冷如玉的声音,仿佛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屋里站着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身着玄色长袍,头发用玉簪束起,薄薄的唇瓣紧抿着。整个人如寒冬中的雪梅,清冷孤傲却又盛气逼人。 “灵儿,你先出去吧。”男子缓声道。 “你可不能欺负玉哥哥哦!”灵澈调皮地朝君洛玉眨了眨眼睛,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男子一步步朝君洛玉走来,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君洛玉被他盯得不自在,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问道:“你是闇暝宫宫主池暝?” 池暝道:“是。” 君洛玉把龙腾山庄和仙剑山庄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下,说明了来意。 自从他进屋,池暝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所以,你觉得是闇暝宫下的毒?” 君洛玉忙道:“无凭无据,不敢妄加揣测,只是闇暝宫有诡影花是事实。还请宫主告知救龙少爷的方法,并慷慨赐花,以解凌雾峰弟子之急。” 池暝道:“救那个龙少爷的方法很简单,既然他被花缠着动弹不得,那就让他亲爹代他跪在房门前,对着诡影花诚心忏悔认错,每天要跪足十个时辰。记住,不能假手他人。连续半个月,花就会自动消失。” 一个侍从推门进来,将手里的木盒恭敬地交到君洛玉手里。 池暝道:“盒子里是诡影花,可以给凌雾峰的弟子解毒。” 君洛玉面色大喜:“多谢宫主,事情紧急,请让我的朋友出来,我们一起离开。” “慢着!”池暝似笑非笑,“我有说你可以离开吗?” 君洛玉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宫主告知了救人方法,还给了解药,不是让我们回仙剑山庄救人吗?” 池暝轻笑一声:“是让你们救人,所以其他人可以走,你得留下。要是你不愿意,也可以选择让所有人都留下。” 君洛玉猜不透池暝的心思,不知道他为何要单独把自己扣下。凌雾峰弟子的伤势,多耽误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只能先答应他的条件,在做其它打算。 “好,我留下。”君洛玉道,“不过我有一些事情要交代,想见一下他们。” 池暝走到门口,缓缓拉开门:“来人,带君掌门去地牢。” “是,宫主。”门口跑来一个侍从,恭敬应了一声,“君掌门,请!” 地牢的环境还可以,没那么糟,但设计得如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但凡被关进来的,不太可能脱身。 君洛玉见到他们,喜不自胜:“你们都没事吧?” 墨琰正坐着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声音,起身道:“没事,只是被关了几日,吃喝都不缺。” 离染见君洛玉安然无恙,当下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又一脸不悦道:“都是俘虏,凭什么我们进地牢,你就能自由活动,太不公平了!” 君洛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个不是重点吧?” 他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墨琰,告诉他救人的方法以及自己必须留下来的事情。 墨琰眉头紧皱:“这个宫主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走?” 君洛玉低头看了一眼地面,道:“可能他是想把我留下来当人质。我留在这里,你们先拿东西回去救人。否则我们一个都走不了,他有这个本事。” 墨琰担忧道:“我怕你在这里有危险。” 君洛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 墨琰拿着解药,带着同行的几个弟子,回头看了好几眼,无奈地先行离开。 离染好说歹说不和墨琰一起走,非要多待一会儿,要亲眼看看宫主的庐山真面目才肯走。 池暝见离染非但没有走,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冷声道:“你为何不走?要我亲自送客吗?” 离染冷眸闪动,步步逼近,一字一句道:“我要看清楚你的样子,若你胆敢伤害洛玉,我绝不会放过你!” 池暝也迎上来,和他面对面,丝毫不退让:“我会用事实证明,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空气中剑拔弩张,好像随时能打起来。君洛玉正准备过去拉离染的时候,二人突然毫无预兆地笑起来。 池暝派人将离染送出去,君洛玉跟在后面,直到看着离染出了树林。 君洛玉返回屋里,问道:“宫主让我留下来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池暝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在这里,你可以随处走动,不需要做任何事。” 灵澈将嘴里的水果咽下去,擦了擦手,道:“反正也没事做,我带玉哥哥到处走走吧。” 池暝“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看着君洛玉远去的背影,池暝的嘴角不自觉地挑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自给自足 灵澈在前面走着,时不时指向两边,道:“玉哥哥,我们这里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呢!我慢慢给你介绍。” 他们穿过长长的碎石路,来到一条热闹的街上。 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伸向远处。路旁房屋的外观一模一样,整齐大方。屋子前面摆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摊:有的摆着水果,有的摆着蔬菜,还有的摆着米面…… 摊主们靠在门口闲聊,不时放声大笑。 这里的人自给自足,粮食蔬菜都是自己亲手种的,缺什么就拿自家的和别人交换。隔十天半月的,也会派人外出采购一些东西。 和外面的花花世界比起来,这里确实平淡枯燥,可是他们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看见灵澈走过来,男男女女都高兴地打招呼:“小宫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灵澈道:“我带玉哥哥随便看看,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位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一位中年妇女夸赞道。 君洛玉被夸得红了脸,拱手道:“晚辈君洛玉,见过各位前辈。” 众人回应道:“公子客气了。” 那个中年妇女拿起一个竹筐,往里面放了一些新鲜蔬菜:“小宫主,我估摸着前两天送过去的菜应该吃完了,一会儿我差人再给你们送一些。” 灵澈道:“那就谢谢田大娘了。” “玉哥哥,咱们再去前面看看。”灵澈领着君洛玉继续往前走。 街口一左转,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君洛玉闭眼深吸一口气,赞叹道:“好酒!” 灵澈自豪道:“那是,宋大哥的酿酒技术可是一流,大家都很喜欢喝。” 一位精神抖擞,满脸笑容,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和灵澈打招呼:“小宫主,你比上一次见面更漂亮了。” 灵澈被他夸得喜笑颜开:“宋大哥,就属你最会哄人开心了。” 男人看着君洛玉,问道:“这位是……” 灵澈站到君洛玉旁边介绍:“这位是哥哥的贵客,云霄山的君掌门。” “君掌门,幸会。”男人拱手道。 君洛玉微笑回礼。 “小宫主,你等我一下。”男人说完转身进屋,很快又拿着两壶酒出来递给君洛玉,“我自己酿的酒,大家都说不错,君掌门拿回去尝尝看。” 君洛玉本想推辞,但灵澈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收下。 他接过酒,道:“多谢兄台!” 男人微笑道:“君掌门客气了,如果喜欢我的酒,欢迎随时来这里。”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过去。 一间屋子里,一群男人兴奋地围着一张桌子,正在摇骰子。 “啊!我赢了,哈哈哈……”一个中年男子高兴地手舞足蹈。 灵澈走进去,撑在桌子上,道:“田大伯,你又赌博,小心晚上回去田大娘让你顶水缸。” 四周爆发出一阵大笑。 中年男子不好意思道:“小宫主,好歹我也是长辈,而且还有客人在,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灵澈语重心长道:“田大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凡事要掌握好分寸。每次你惹得田大娘不高兴,都是我去当说客,我小小年纪,为什么干的是三姑六婆的活儿?” 中年男子弯下身子恭维道:“小宫主最厉害了,谁都搞不定的人,你一出手就拿下了。过几天我要去外面一趟,给你带一些漂亮的首饰回来,好不好?” 灵澈开心地和他击掌:“一言为定。” 从街上出来,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成片成片的庄稼长得生机勃勃的,一些人在田里忙着耕种。 看着这一切,君洛玉感觉莫名的讽刺。 江湖上的人把闇暝宫形容成地狱一般恐怖的存在。殊不知,和其它地方相比,这里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回去的路上,君洛玉感慨良多:“这里的人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吧。” 灵澈望着远处,道:“玉哥哥,他们看起来确实很幸福,但不一定是真的哦。每个人心里都有烦恼和忧愁,还是选择微笑面对生活,就算是假装,也要开开心心的,说不定哪一天就变成真的了。” 君洛玉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可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说的话。” 灵澈抬头看着他,笑容倔强道:“在玉哥哥心里我还是个孩子吗?可我觉得自己早就是大人了。” 她换了一副平静的表情:“每个人都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这里。有的是走投无路,有的是厌倦了外面的生活,有的是躲避仇家,但大家的目的都一样,为了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君洛玉心里弥漫起一丝淡淡的苦涩:“你们都是勇敢的人,我也想抛下一切,可是有太多的不舍。” 灵澈道:“你舍不得,说明你身边还有关心爱护你的人,而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能互相抱团取暖。” 君洛玉从身上掏出一个香囊,放到她手里:“以后你不仅有他们,还有我。虽然我不像宫主那么厉害,但也可以保护你的。” 灵澈高兴地围着他转了几圈:“玉哥哥,你可准备好哦,我会烦死你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接近傍晚。 池暝正襟危坐,桌上的饭菜和碗筷已摆好。 听到推门声,他将饭菜上扣着的盘子拿下来,道:“回来了,过来吃饭。” 灵澈咂咂嘴,坐下来冲君洛玉道:“玉哥哥,赶紧过来吃饭啊。” 君洛玉把手里的酒放在桌子上,挨着池暝坐了下来。 灵澈自己不吃,不停地给君洛玉夹着菜:“玉哥哥,你尝尝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君洛玉还没动筷子,碗里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了。 他无奈道:“灵澈,我吃不了这么多。倒是你,正在长身体,要多吃一点儿。” 灵澈严肃道:“不行的,多吃会长胖。” 池暝轻咳一声:“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也很迅速。 吃过晚饭,灵澈给君洛玉安排好房间后就来到池暝的寝室,欲言又止地趴在窗户前,用眼睛偷瞟着他。 池暝手里翻着一本书,道:“有话说?” 灵澈点点头,趴在他跟前:“玉哥哥就是画里的人吧?” 池暝放下手中的书,眉毛一挑:“何以见得?” 灵澈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道:“有一次我偶然见你往柜子里藏了一幅画。我还以为是什么稀世名画,就偷偷拿出来看,没想到是一个男子的画像。我记得很清楚,画上的男子和玉哥哥有□□分相似。” 池暝道:“也许只是巧合呢?” 灵澈站起来,认真分析道:“重点来了,好几年没下厨的你,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做起了饭。你可别哄我说饭菜不是出自你的手,咱们的厨师可没这么好的厨艺。” 池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怎么样,和想象中的如何?” 灵澈竖起大拇指:“嗯,本人比画像上更好看,但比起哥哥来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可在池暝心里,君洛玉才是最好看的。 窗外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直到清晨都没有停。 君洛玉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身边有人,睁眼时被床前的人吓了一跳:“宫主,你……怎么在这里?” 池暝背着手,道:“我在等你起床。” 君洛玉立马起身,拿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嗯,我马上起床。” 池暝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时间还早,不急,再睡一会儿吧,我等着你。” 君洛玉心道:有个大活人在床前盯着,怎么还睡得着? 他还是客气道:“不用,我睡好了。” 池暝从桌上拿过一套叠好的衣服,道:“给你准备了一身新衣服,一会儿陪我去一个地方。” 君洛玉穿好衣服前后打量了一下,衣服还挺合身,尺寸刚刚好。 外面还下着雨,池暝撑起一把伞罩在头顶。伞不是很大,有些容纳不下两个人。 君洛玉道:“其实我们可以再打一把伞的,这样子就都淋不着了。” 池暝撒谎都不带脸红:“我们穷,没有多余的伞,下雨的时候都是轮着出门的。” 君洛玉:“……” 雨水沿着伞檐滴在君洛玉的肩膀上,沾湿了衣裳。 池暝注意到了,抬手扫了扫他肩膀上的雨水,顺势把他往怀中一带:“往中间一点就不会淋到了。” 君洛玉身体一僵,赶紧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没关系的,不碍事。” 池暝也没在意,继续领着他往前走,只是把伞往他这边稍作倾斜。 他们走上一条崎岖的山路,路两旁长满野草,被雨水刷得一尘不染。 池暝走惯了这条路,脚步很稳,君洛玉却走得不太顺利,走到中间时,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慌乱中,他随手一抓,池暝的整条袖子从肩膀处裂开,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臂。 君洛玉大窘:“宫主,对不起,我……” 池暝有心逗他:“你要是想看我的身体,我很乐意脱了衣服让你看个够,不用这么麻烦的。” 君洛玉脸红地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我……” 说着,他脚下又一滑,向后倒去。 ☆、清明雨上 池暝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把拉住他的手,他才勉强站稳。那只手修长而有力,因为淋雨的缘故微微发凉,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池暝拉住他的手后,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这让君洛玉多少有点尴尬,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池暝看出了他的企图,手上加重力道。既让他无法挣脱,又不会让他觉得痛。 二人你拽我,我拽你地僵持了半天,君洛玉放弃了挣扎。 池暝坚持道:“还是我拉着你吧,免得你一会儿又来扯我的衣服。” 君洛玉:“……” 这话说的,好像他有多饥渴似的。 说来也奇怪,自从被池暝拉着走,君洛玉脚底没有再打滑,上山的路变得异常顺利。 山上风景秀丽,空气清新,草木茂盛,好多鸟儿栖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池暝领着他来到一座坟墓前。 君洛玉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清明节。 墓碑有些年头了,上面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可上面的字却遒劲有力。 墓碑上没有逝者的名字,只刻着“干爹干娘之墓”几个字。 君洛玉道:“这里埋葬的是你的亲人吗?” 池暝半蹲下,抚摸着粗糙的墓碑,道:“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他解开背在身上的包袱,拿出祭品认真摆好,然后抽出六炷香,点燃后递给君洛玉三炷。 池暝双手握香,对着墓碑恭敬地拜了三下:“干爹,干娘,我来看你们了。今天我还带了一个朋友过来,他是云霄山的掌门君洛玉。” 君洛玉双手持香,虔诚地三鞠躬,道:“晚辈君洛玉见过二位前辈。” 而后二人将香插好,拿出酒,各敬了一杯,又烧了些纸便下山了。 来到山路口,池暝朝君洛玉伸出手。他本想拒绝,可想起自己刚刚的窘态,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雨已经停了,池暝一手拿着伞,一手拉着君洛玉悠闲地走着山路。 一路上,君洛玉数次想告诉池暝,他可以自己走。可池暝就像长了后眼似的,每次都会赶在他开口前嘱咐他:“小心,这里有点儿滑。” 直到走到平地上,池暝才放开他的手。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池暝猛地停住脚步,君洛玉没留神,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上。 池暝低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君洛玉没意识到他是故意的,仍然跟在他身后。 没走几步,池暝再次停下来,君洛玉又一次稳稳地撞了上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摸摸被撞得有些发痛的鼻子,闷声道:“你为何戏弄我?” 池暝忍笑调侃道:“是你自己走路不专心,怎么能怪我呢?” 君洛玉无言以对,瞅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走到前面。 “哥哥,你们回来了?”灵澈远远地跑过来,疑惑道:“你的袖子……” 池暝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手臂:“没事,意外。” 灵澈挠了挠头,不解道:“怎样的意外能把袖子拽成这样?” 君洛玉咳了一声,在一旁眼神闪烁道:“其实……是我不小心拽掉的。” 灵澈一拍手,笃定道:“哦,一定是衣服质量不好,下一次换一家买。” 君洛玉:“……” 池暝:“……” 过惯了忙碌的日子,一下子闲下来,还真有些别扭。 君洛玉坐在窗边,有些无聊地看着外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追逐嬉戏。 窗户外面伸进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玉哥哥,你在看什么?” 君洛玉倚在窗边,百无聊赖道:“屋里有些闷,看看外面的风景。” 灵澈“噔噔噔”地小跑进来,把怀里抱着的十几本书往桌上一放:“我就怕你无聊,专程给你拿了一些书过来,让你打发时间。” 君洛玉随手翻了翻,都是些不可多得的好书。 在看到最后三本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很微妙:“你确定……这三本也是让我打发时间的?” 三本书的书名分别是:《追男三十六计》,《吸引男人的七十二个技巧》,以及《让男人快速爱上你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君洛玉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书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其它书就够看了。” 灵澈执意把书留下,信誓旦旦道:“玉哥哥,相信我,这些书你一定用得到。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不收我会伤心的。” 灵澈可怜兮兮地噘着嘴,眼巴巴地望着他。 君洛玉只好松口:“好吧,这几本书我暂时替你保管,你什么时候需要就来找我拿。” 灵澈高兴道:“这书很抢手的,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君洛玉关上门,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正看得入神,冷不丁从头顶上方垂下来一绺头发,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猛一起身,脑袋撞到了一个人的下巴。 池暝捂着吃痛的下巴,后退两步:“你的脑袋是铁做的吗?快把我的下巴撞碎了。” 君洛玉辩解道:“还不是你自找的,好端端地躲在背后吓人。还有,有门不走偏要走窗户,这下好了吧,自作自受。” 池暝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伶牙俐齿。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闇暝宫,我的地盘。我想走门就走门,想走窗户就走窗户。也许我哪天心血来潮,挖一条直通这里的地道也说不准。” “无聊!”君洛玉甩了一下袖子,不想理他。 池暝一眼瞥见桌上的书,过去翻了翻,道:“我说怎么书房少了好几本书,原来在你这里。” 君洛玉想起那三本特殊的书还混在里面,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摁住:“灵澈刚给我送过来,还没看呢,你不能拿走。” 池暝道:“我不拿,就看看是哪几本书。” 君洛玉没有放手的意思:“别看了吧,等过几天看完我给你送回去。” 他越是这样,越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成功地引起了池暝的怀疑。 “咔”的一声,桌子碎了,掉下去的书被池暝一把接住。 他终于知道君洛玉为何那样了,似笑非笑道:“君掌门还有这爱好?” 君洛玉脸一红,语无伦次道:“不是,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可以解释的。” 结果,他越解释越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池暝慢慢靠近,把他抵在墙上,嘴角浅笑:“这种事情解释什么,我懂的……” 君洛玉推开他,双目瞪着,有种想一死以证清白的冲动。你懂,懂个大头鬼!枉我一世英名,如今竟要毁在几本书上! 池暝是潇洒地走了,留下凌乱的君洛玉和满地的木头碎屑。 第二日,君洛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池暝面前:“宫主,昨天的事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池暝打断他的的话:“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你说不是就不是。” 君洛玉气馁道:“你分明就是不相信我。” 池暝很无奈:“昨日我听你解释,你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我说我信你,你又觉得我是在敷衍你,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君洛玉一整晚都没有合眼,胡思乱想了一夜,就等着一大早来这里跟他解释。结果很悲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本来就混沌的脑袋被风一吹,隐隐作痛,还没迈出一步就晕倒了。 池暝一把搂住他,抱回自己房间。 记忆中的君洛玉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无忧的翩翩少年:眼眸灿若星辰,笑容胜似骄阳,干净得像春天里怒放的梨花,叫人不忍心看他沾染半点尘埃。现在他长大了,成熟了,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不再是那个只会依赖他的孩子了。 他轻握着君洛玉的手,不舍得放开。以前君洛玉的手小小的,一把就可以攥住,现在已经和他的差不多大了。 看着君洛玉熟睡中的脸庞,他轻轻在额头落下一个吻。再往下移动,是一张好看的嘴唇。他从喉咙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吻终是没有落下。 在池暝房间醒来后,君洛玉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奔回自己的房间,想把那三本让他丢脸的书藏起来。 他打开房门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屋。里面的柜子,床,凳子都被砍得七零八落,灵澈手举斧头冲着他傻笑。 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问道:“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玉哥哥,你先坐下听我解释。”灵澈看着自己的杰作,干笑一声,“呃……好像屋里也没有能坐的地方了,那就先站着吧。” 君洛玉无奈道:“好,我站着听你说。” 灵澈放下斧头,插着腰,道:“玉哥哥,你是不知道,刚刚有一只好大好大的老鼠窜进了你的房间。我怕吓着你,就进来抓老鼠。可老鼠太狡猾了,溜得飞快。我秉持着做事不能半途而废的原则,跟它大战了三百回合,还是让它跑了。” 君洛玉指着被她破坏殆尽的家具,道:“为了抓一只老鼠,你拆了整间屋子,就剩下四堵墙了。你哥哥充其量也只是拆了一张桌子而已,你可比他厉害多了。这里是没法住了,你得重新帮我安排一间屋子。” 灵澈面露难色,道:“玉哥哥,其实吧,我们挺穷的,没有多余的床让你睡。干脆你去哥哥那里好了,他的床又大又软,比这里好睡多了。” 君洛玉翻了个白眼:“我能拒绝吗?” 灵澈的回答很痛快:“当然可以,那你只能打地铺了。” ☆、烈火灼心 晚上,倔强的君洛玉不肯服软,把铺盖往地上一铺,就势躺了下去。 他也不是没在地上睡过。赶路的时候,不管是山洞还是树林都能凑合着睡。今日不知为何,总感觉硌得慌,翻来覆去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了。黑暗中,是池暝低沉的声音:“去我的房间。” 君洛玉把身体裹成一个蚕蛹,探出头来,打肿脸充胖子道:“我不去,在这里睡就挺好。” 池暝用鼻子轻哼一声:“我闇暝宫好歹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怎有让客人睡地下的道理?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拜托,托词也托得像一点。他这么厉害,谁敢笑话他! 池暝见他不说话,也没再多说,直接扛起就往外走。 君洛玉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急得乱扑腾:“你这是做什么?赶紧放我下来!” 池暝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道:“你要是想让大家都出来看笑话就继续叫。” 君洛玉有苦难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下来,任他扛着走。 池暝推开房门,把君洛玉扔在床上,回过头去关好门。 君洛玉缩在床角,一脸防备地盯着他,活脱脱一副良家妇女被恶霸调戏的样子。 池暝熄了灯,拽开被子盖在身上,背对着君洛玉躺下。 君洛玉见他半天没什么动作才放下心来,悄悄拽过被子的另一头盖在自己身上。 宫主就是宫主,连床都比别人的舒服很多。 想想真是羞耻,方才要死要活的不想来,这才躺下一会儿工夫,就舍不得下去了。 君洛玉啊君洛玉,你这辈子的脸算丢尽了。 一夜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没怎么睡好,天还未亮就醒了,轻轻掀开被子,往床边爬去。 池暝没有睁眼,但还是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时候尚早,你起来做什么?” 君洛玉有些闷:“我睡不着,想出去吹吹风。” 池暝道:“夜间气温低,这样出去会生病的,回去躺好。” 行动受阻,君洛玉只好乖乖又躺了回去。 池暝翻过身面对他,轻拍着他的背,道:“闭上眼睛,放慢呼吸,什么都不要想……” 照着他的方法,君洛玉终于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醒来时,身边已没人,正欲起身,突如其来的一阵灼烧感,让他的心脏一阵阵痉挛。他捂着心口,瘫坐回床上,一摸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这次的突发情况不是没有征兆的。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偶尔感觉心脏有轻微的灼热现象。对此,他没有在意,只当是没有休息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感让他不得不多想。 此刻的君洛玉感觉浑身燥热,仿佛置身烈火,从头到脚被灼得快要化掉。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赶紧找一个凉快的地方给身体降温。 挣扎着推门出去,他一眼看见不远处的湖,像抓到救命稻草般一跃而入。 入水后,汹涌而来的凉意让他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舒爽,渐渐沉溺其中。 灵澈经过桥上时,看见莫名其妙跳进湖里,几乎没了动静的君洛玉,也跟着跳了进去。 天气还未大热,湖水还是有些冷。灵澈奋力朝君洛玉游过去,想把他拖到岸边。可她力气太小,只能保证两人的身体不下沉。 “扑通,扑通……” 连着跳下去好几个人,将他们救上来。 池暝在书房,下人匆匆来报:“宫主,小宫主和君掌门落水了。” 他神色一凛,跨步出去。 灵澈看到池暝远远走来,急忙喊道:“哥哥,你快来,玉哥哥晕过去了。” 池暝抱起神志不清的君洛玉,让灵澈赶快回去换身衣服,免得着凉。 池暝将君洛玉抱到床上,要脱他身上的湿衣服。君洛玉一点儿也不配合,用力揪着领口不让碰。池暝连哄带骗的,总算是把衣服换好了。 池暝给君洛玉把脉时,感觉到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流窜,相互冲撞。 暂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池暝只能输一些灵力过去,暂时帮他压制一下。 灵澈因为担心君洛玉的情况,换完衣服就赶来了。 她走到床边摸了一下君洛玉的额头,道:“玉哥哥的额头好烫,是发烧了吗?” 池暝一脸凝重,道:“不好说,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灵澈道:“你要去找砚姐姐吗?” 池暝点点头:“我想,她应该会有办法。” 走到门口,他回头嘱咐:“我不在的时间里,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他,我早去早回。” 灵澈道:“哥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玉哥哥的。” 因为担心君洛玉的身体,池暝健步如飞,很快到了一家药铺。 他走进去,店里的伙计并未搭话,“噔噔噔”直接跑到后院去了。 不多时,一位身着素衣,气质冷清的女子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 池暝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砚苏,好久不见。” 砚苏微微颔首:“我们是有很久没见了。” 池暝眼底似乎有些紧张和兴奋,道:“砚苏,我见到他了,他现在闇暝宫。” 砚苏微笑道:“那就先恭喜你了。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和他有关?” 池暝顿了一下,缓声道:“他身体里的东西醒了。” 砚苏叹了一声:“算一算,也该到时间了。我先去看看他情况,再作详细对策。” 在等待池暝的这段时间里,灵澈尽职尽责地守在君洛玉床前,一步也不敢离开。 她盼着君洛玉快点醒来和她说说话:“玉哥哥,你赶快醒来吧,我快无聊死了。” 君洛玉终于睁开眼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可以出去玩的。” “不行,我答应哥哥要照顾你的。”灵澈道。 君洛玉起身靠在床头:“我根本没睡着,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不想起来。” 灵澈拍拍胸口,道:“真是被你吓死了,还好当时我在附近,还是哥哥抱你回来的呢!” 君洛玉道:“宫主呢,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灵澈道:“哥哥很担心你的情况,搬救兵去了。看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灵澈一开门,看到来人后,开心地扑进人家怀里:“砚姐姐,你来了!” 砚苏背着药箱站在门口,摸了摸她的头:“这么久没见,你又长高了。” 灵澈把她拉进来,介绍道:“玉哥哥,这个是砚姐姐。” 君洛玉颔首:“见过砚姑娘。” “君掌门不必多礼。”她放下手里的药箱,对灵澈道,“灵儿,这里交给我,你回去休息吧。” 灵澈道:“砚姐姐,有什么事直接叫我,我很快就过来了。” 砚苏给君洛玉把了把脉,只是这个过程稍微有点长。 君洛玉吃不准她的意思,估计是自己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吧。 他道:“砚姑娘,是不是我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大问题?你但说无妨。” 砚苏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君掌门可否听说过乾曜珠?” “乾曜珠……”君洛玉怔了一下,眸色一暗,“我怎么会没听说过,我父母不就是因为它才丢了性命吗?” 砚苏道:“那君掌门可知乾曜珠现在在何处?” 一提起父母,君洛玉忍不住又是一阵失落:“师父告诉我,当年曹一飞杀害了我父母,抢走乾曜珠后,就带着妻儿连夜逃走,再也没有了踪迹。至今,江湖上无人再见过他。” 砚苏讥笑一声,道:“你这么相信你师父说的话?可能他是骗你的。” 君洛玉从小跟着云九霄长大。他们名为师徒,实际就像父子一般。对这个师父,他是十二万分地信任,从来没有过一丝怀疑。 他肯定道:“当然相信!师父从小收养我,对我恩重如山,这么大的事,不会骗我。你这样说,是不是对我师父有什么误会?” 砚苏并不准备继续纠结云九霄的问题,反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乾曜珠并不在曹一飞手里,你信吗?” 君洛玉糊涂了:“姑娘这是何意?莫非你知道乾曜珠的下落?” 砚苏点点头,指着他道:“不仅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因为他现在就在你的体内……” 君洛玉惊呼出声:“姑娘说笑了,这怎么可能?我从未见过它,它怎会在我的体内?” 砚苏慢慢给他解释:“乾曜珠应该是从小就养在你的体内。以前,它沉睡着,尚能与你和平相处。现在醒了,就在你体内随意流窜,与你本身的灵力纠缠争斗,才导致你那般痛苦。” 这个消息如此突然,如闷头一棒,让君洛玉一时间难以消化。 砚苏是池暝请来的,本事肯定不小,应该不会诊断错,也断然没有骗他的道理。 他没想到修仙界趋之若鹜的乾曜珠竟然跟了他这么多年。既然乾曜珠一直在他体内,师父为何告诉他是被曹一飞抢走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爱而伤 君洛玉愣了一会儿,问道:“我这情况可有解决办法?” 砚苏道:“这乾曜珠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它刚刚苏醒,对你的身体有些排斥。你只要多花一些时间潜心修炼,让它尽快适应你的身体,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为你所用。”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苏姑娘,宫主请您过去。” 砚苏道:“请向宫主回话,我马上过去。” 砚苏刚跨进池暝的房间,就被劈头盖脸一顿盘问:“砚苏,他怎么样?情况严不严重,身上还难不难受,需不需要吃点什么药缓解一下……” “停停停!”砚苏打断他,“你不必担心,这是乾曜珠在慢慢适应他的身体,总是需要一些时日的,哪有那么快。” 池暝想起君洛玉难受的样子就发毛,追问道:“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多长时间?” 砚苏道:“半年左右。” “半年太久了,”他可舍不得君洛玉受那么长时间的罪,“有没有更快的方法?” 砚苏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办法倒是有,只是有一味药不易寻。” 池暝不在意道:“不管是什么药,我都会为他寻来,你说便是。” “你知道雪惜草吧。”砚苏缓缓道,“雪惜草味甘,性凉,通淋止痛,能有效缓解他的痛楚。只是这药生长在雪峰峰顶,周围环境极其恶劣,经常有暴风雪侵袭。因为它珍贵无比,药效奇特,所以每年去寻的人很多,但能活着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池暝打断她的话:“无需多言,我去找来便是。” 砚苏知道他的实力,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其实不是非去不可,可以拿其它药代替的,只是效果要差一些。” 池暝已经下定决心:“他很怕疼,半年那么久,会让他吃很多苦头的。” 砚苏叹了口气,道:“你打算一直这样瞒着他,不表明自己的身份?” 池暝脸上喜忧参半:“他那么聪明,迟早会猜到,能瞒一天算一天吧。” 从他杀了云九霄那刻起,他们就回不去了,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会教君洛玉为难。不管他叫什么名字,不管是以何种身份,只要能在喜欢的人身边便是好的。” 砚苏很无奈:“你老是想着别人,什么时候能想一想自己?” 池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不是别人,是我今生来世要用命护着的人。” 砚苏盯着他,认真问道:“倘若……他对你的感情不是你希望的那样,又或者,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要杀了你为他师父报仇,你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吗?” 池暝笑着摇了摇头:“那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够了。等我报完仇,这条命,他想要就拿去。我只想尽我所能,护他一生周全。” 砚苏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余了,答案她早知道。从认识池暝开始,他不就是这样吗?无论何时何地,他心心念念的唯一人而已。 随即,她无奈道:“好,我明白了。你此去千万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池暝道:“我既要护他周全,定然不会让自己有危险,这几天我就先把他交给你了。” 砚苏精通医术,治疗什么奇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她治得了其他人,对好朋友却束手无策。 正所谓: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池暝没有打招呼就走了。他去寻药是心甘情愿的,不想君洛玉有心里负担。 砚苏命人把一个注满热水的大木桶抬进房间。 她将篮子里的药材逐一放进木桶中,道:“君掌门,这是我特意为你量身定制的药浴,里面所有的草药都是通筋活络的。药浴比煎药效果来得更快,身体也更容易吸收。” 君洛玉道:“劳姑娘费心了。” “你不必客气,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停了片刻,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能感觉到吧,池暝很看重你,对你的事情也很上心。” 君洛玉当然记着池暝的好:“嗯,宫主对我很好,我在这里很开心。” 砚苏道:“池暝素来性子冷淡,不喜与人交往。我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他如此对你,想必是很喜欢你这个朋友。我私心希望你可以像他待你一般待他。” 君洛玉道:“那是自然,就算姑娘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好了,这水温差不多了,我该走了。”砚苏回头看了他一眼,掩好门离开。 她只能言尽于此了,再说下去,她怕他会忍不住把一切和盘托出。那样的话,池暝所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泡了几天药浴,君洛玉感觉身体畅通了不少,疼痛也没再发作。 砚苏敲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药:“君掌门,把这个药喝了吧。” 君洛玉接过来一饮而尽,咂咂嘴道:“今天的药和前两天味道不太一样,是换了药吗?” 砚苏道:“不是换了,是新加了雪惜草,所以口感稍有差异。” “雪惜草?”君洛玉有些吃惊,“从何处寻得的?如果我没记错,这草药轻易可拿不到。” 砚苏道:“别人轻易是拿不到,但池暝就不一定了。” 君洛玉急切道:“你的意思是,池暝不在的这几天,是去找雪惜草了?” 砚苏点点头:“刚回来一会儿,现在应该在他房间。” 君洛玉没有犹豫,直奔而去。 一推开门,池暝光着上身坐着,胸前有好几道狰狞的伤口。灵澈拿着药瓶,正准备给他上药。 灵澈看见他,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玉哥哥,你来得正好,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君洛玉心里很过意不去,低声问:“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看你,弄得一身是伤。” “皮外伤而已,休息两天就好了。”池暝轻飘飘吐出一句话,“你再不给我上药,我就该着凉了。” 君洛玉上药的时候很小心,生怕碰到他的伤口。饶是这样,池暝还是不住地喊疼。 他下手只得更轻些:“抱歉,我会注意的,你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上完药,帮池暝穿好上衣,君洛玉问:“现在呢?伤口还疼吗?” 池暝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好疼,疼得受不了……” 君洛玉脸上满是歉疚:“有什么办法能缓解你的痛吗?” 池暝虚弱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你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他听话地趴过去,把耳朵凑近池暝的嘴唇。 池暝邪魅一笑,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吻了一下。 君洛玉的脸“腾”地红了,捂着自己的耳朵,像被蜜蜂蛰了似的后退了好几步,结巴道:“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这样?” 池暝一脸坏笑:“我在止疼啊,你就是我的止疼药!” 君洛玉又羞又愤,面红耳赤:“你这是什么轻薄之词!我对我好,为救我受伤,我心里很感激。你要是再这般无礼,我就……我就……” 池暝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就怎么样啊?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欢迎之至。” 君洛玉气呼呼道:“我就不给你上药,疼死你算了!” 池暝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他的师弟真是太可爱了,这么容易害羞。 君洛玉拽开门落荒而逃。 他端来一盆冷水洗了洗脸,用毛巾狠狠地擦了擦被池暝亲过的地方。 池暝温热的气息还残留在耳畔,他捂着发烫的脸颊来回走动,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一下想起原来的房间有一本静心的经书,赶快就跑去拿了。别说,这经书还挺有用,读着读着让他冷静了不少。 因着身上的伤,池暝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使唤君洛玉帮他的忙。 吃饭的时候,叱咤风云的闇暝宫宫主变成手无提筷之力的弱男子:“我的胸口疼,手上没劲,你喂我吃吧。” 君洛玉嘴唇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谁叫他欠了人家的情。 穿衣服的时候,池暝故意吊着胳膊不抬起来,就等着他过去帮忙。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呀! 幸好池暝的身体底子不错,再加上有砚苏的药,伤口好得很快。不然,君洛玉就崩溃了。 在闇暝宫的日子安静又惬意,似乎能让人忘记江湖上的一切纷扰,专注到生活本身。 在这里待了时间也不短了,池暝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君洛玉心里挂念师弟们,有了离开的心思。 闇暝宫的人对他都很好。灵澈怕他无聊,每天变着法儿哄他开心。砚苏每日的细心照料,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至于池暝,除了偶尔有些举止轻浮外,对他那是实打实的好。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跟前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还假装在看书的君洛玉,池暝道:“有事就说吧,不用吞吞吐吐的。你要装就装得像一点,书都拿倒了。” 君洛玉合上书放在桌上:“我想回仙剑山庄,师弟们还在等我。” 他以为池暝不会同意,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 没想到池暝答应得很痛快:“好啊,我也很久没有好好出去走一走了,一起吧。” ☆、拦路打劫 临行前,灵澈依依不舍地拽着君洛玉的袖子:“玉哥哥,我会想你的,你得空了一定要回来看我。” 君洛玉摸着她的头,道:“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砚苏把一个药瓶交给君洛玉,道:“我把药制成小药丸了,每天一粒,等吃完这些药,疼痛应该就不会再发作了。” 君洛玉拱手道:“这段时间多谢砚姑娘细心照料,君某不胜感激。” 和她们告别后,池暝带君洛玉来到一堵石壁前,掌心凝力向前轻轻一推。 沉重的石壁像虚化了似的,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一道透明的结界。 池暝拉着他的手穿过去,随手一挥,结界又变成石壁的样子。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诡影花,馥郁芬芳,在阳光下灿烂耀眼。 龙少爷口中的山谷应该就是这里了。难怪他和离染一直没有找到,原来是设了结界。 闇暝宫的人不算多,他都见过了。能自由进出的年轻女子,除了灵澈就是砚苏。砚苏没有修为,普通人一个。那把龙少爷引进来的人,只可能是灵澈了。 君洛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把龙少爷引进山谷的人,是灵澈吧。” 池暝的回答毫不含糊:“是。” 君洛玉知道池暝做事有自己的原则,绝不会平白无故动手。他听墨琰说过那个龙少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估计做了不少坏事。 池暝以为他会继续追问原因,看着他,道:“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君洛玉道:“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我不清楚,但我相信你不会乱来。” 池暝低笑一声:“你可别被我的外表骗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君洛玉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扬头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信任的。” 池暝的心里又喜又涩:喜的是他的新身份终于得到君洛玉的认可,从陌生人晋升成了朋友。涩的是他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几乎没有更近一步的可能。 人都是贪心的,永远都不知道满足。 在没见到君洛玉之前,池暝只想快些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就算只能看一眼也好;终于见到了,他又推翻原先的想法,想日日都陪在心上人身边,哪怕只能当个朋友;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又奢望君洛玉也能喜欢他,和他长相厮守。 太阳很耀眼,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暗淡;风很清新,却吹不散他心底的忧伤;花朵很美,只会让人徒增伤感。 池暝感觉君洛玉离他很近又很远,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又似乎永远都触不可及。 “好了,”君洛玉拍了拍愣神的池暝,“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很简单的四个字,却是池暝心里最大的心愿。他希望自己能一直和君洛玉走在一起,直到永远。 经过一片树林时,他们被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拦住去路。 二人的脸黑黢黢的,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手里各握着一把刀,声音不稳,忽高忽低地念着那句老掉牙的台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状态,一看就是新手,连刀都有些拿不稳。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劫匪,估计是生活窘迫,走投无路了。 君洛玉从身上掏出一些碎银子,想快点打发了两个劫匪。 池暝拦住他,道:“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两个劫匪眼睁睁地看着到口的鸭子飞了,心生不满:“这位公子都愿意给了,你是怎么回事?” “咔咔”如碎玉般的两声清响,二人手中的刀被折成两半。 真是出师不利,第一次打劫就遇到这么厉害的对手,还是跑吧。 池暝冷笑一声,将二人摔在地上,断刀直逼咽喉。 二人赶紧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啊,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要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出此下策……” 一棵树后面躲着个小女孩,正望向这里。她应该很害怕,想过来又不敢,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她给自己壮了壮胆,还是慢慢走过来,低声道:“求你们不要伤害他们,他们不是坏人,是为了给我买吃的才这样的。” 一个劫匪挣扎起来把女孩往树林里推:“不是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说完,他又跪下哀求道:“这事跟孩子无关,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君洛玉把碎银子放到他手里:“你们走吧,拿着钱去买点吃的。以后不要这样了,给孩子树立个好榜样。” 二人道谢后,拉着女孩准备离开。 池暝的两个字又让他们如临大敌:“慢着!” 池暝走到他们跟前,从身上拿出一枚铁片:“拿着这个去五里外的诚信药铺,会有人安排你们的。” 二人怔怔地看着,等他们走出一段路才反应过来。 君洛玉顺手摘了一片树叶,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只给钱确实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池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有时候,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那二人本性不坏,如果硬被逼着做了坏人,是这个世界的不幸。趁着还来得及,应该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天黑时,他们到了一个镇里,想先吃点东西。奇怪的是,天才刚黑,时间还早,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就连两旁的店铺也打了烊。 他们走了几步,见一个面馆还开着门,就走了进去。 店里的灯不太亮堂,也没有顾客,只有一个小二在收拾桌椅。 他听见脚步声,给二人下了逐客令:“二位公子不好意思,小店已打烊,请到别处吃饭吧。” 君洛玉掏出银子放在桌上:“麻烦小哥给我们煮碗面吧,外面的铺子都关了,只有你这里还点着灯。话说你们这里还挺奇怪,这么早就关门了。” 小二停下手里的活儿,无奈道:“没办法,还是保命要紧。” 君洛玉问:“你这是何意?” 小二从桌上把凳子放下来,请他们就坐,然后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坐下道:“二位有所不知,近一个月,我们镇里频频发生人口失踪事件。大家私底下猜测是鬼怪作乱。” “镇长组织乡亲们在附近找了好几回都一无所获。最后只得下令所有店铺天一黑立即关门,所有人晚上待在家,不得外出。” “原本以为这样可以防止事情恶化,可没想到人还是一天天地失踪。晚上在房间里睡得好好的,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见了。现在镇里人心惶惶,甭说晚上了,大白天人都很少。我给二位煮些面,吃完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吃完面后,小二将二人送出去就赶紧关了门。 君洛玉觉得事有蹊跷,问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池暝看着死气沉沉的街道:“这些失踪的人恐怕凶多吉少,很有可能是邪祟作乱,咱们留下来看看情况吧。” 无处可去的二人找了间没人住的废屋将就了一夜。 翌日,又传来噩耗,王家的少爷失踪了! 他们在街上听到有人议论失踪的事情,打问了地址后赶了过去。 整个王家愁云惨淡的,王老爷急得束手无策,王夫人在一旁捂着脸抽噎,几个下人挤在一旁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君洛玉看着慌乱的众人,走过去问:“谁能带我去王少爷的房间看看?” 王老爷满面愁容地抬起头看了看他,问道:“请问你是?” 君洛玉道:“我是云霄山的人,专为令郎失踪之事而来。” 听罢,王老爷“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仙长,您帮帮我,无论如何要把犬子找回来呀!” 君洛玉扶起他:“我自当尽力。” “来呀,”王老爷吩咐仆人,“带二位仙长去少爷房间。” 进了房间,君洛玉让仆人退下,仔细找起了线索。 据王老爷说,自从镇里发生了失踪事件,他们一家人都很小心,很少出门。 昨晚,王少爷同往常一样,吃过饭早早就去休息了。 早晨,仆人去敲门,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回应。仆人也不敢贸然进去,就去请他过来。 等他打开门的时候,儿子已经不见了。 他没有动房间的任何东西,第一时间退出来锁上门。 房间无异味,东西摆放整齐,没有打斗和挣扎的痕迹。被子在床上平铺着,只掀起一个角。门和窗户上没有外力破坏的痕迹。 种种迹象表明,王少爷是自己走出去的。 王少爷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断然不可能大晚上出去。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受人威胁不得不出去,要么是被控制了身不由己。 “什么?”王老爷瞪大眼睛,“不会吧,这段时间我儿子白天都很少出去,更何况是晚上呢。仙长,您是不是弄错了?” 君洛玉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是这样。关于此事,我知道的线索太少,还需要一点时间。” 王老爷叹了口气:“有劳仙长了,只愿我那可怜的儿子福大命大,能逃过这一劫。” 街上的人果然不多,大都是一些做生意的。他们靠此为生,若不出摊就赚不到钱,一家老小还等着吃饭呢。纵然有生命危险,也不得不迎难而上。 ☆、失踪人口 红尘阁门前,一妇人怒气冲冲地扑过来,扇了一个漂亮女子一巴掌:“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我相公就是找过你以后才失踪的,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那女子不怒反笑,瞪着她道:“你这就说笑了,外面可是有人亲眼看到你相公从这里出去的,怎么说是我把他藏起来了?说不定呀,是他厌烦了你,躲着不想见你。” 妇人脸色很难看,骂道:“你放屁!” 女子双手搅着头发,眼神轻蔑地瞟着她:“你有时间在这里胡搅蛮缠,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打扮自己。瞧你脸上的皱纹,啧啧啧……长得还挺亲密。我要是个男人,早看吐了……” 君洛玉有些同情那位妇人,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失了丈夫的爱,还被如此羞辱。那个姑娘也真是的,长得挺漂亮的,怎么说话如此恶毒!” 两个女人的争执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妇人的丈夫失踪前来过红尘阁。 这也许是偶然,也许和失踪有关。 他们沿街打听了一下王少爷最近几天的行踪。 这王少爷是红尘阁的常客,经常在那里过夜。发生了那件事后,他来的次数变少了,但每次来都是找青黛姑娘,就是被掌掴的那个女子。 昨天上午,有人亲眼看见他进了红尘阁,直到下午才出来。 池暝盯着红尘阁的牌匾,道:“看来这个青黛很可疑,咱们进去会一会她。” 君洛玉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我没进过青楼,怕应付不来。” 池暝附在他耳边,笑道:“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吃了你。” 二人走进红尘阁,老鸨喜笑颜开地上来打招呼:“哎呦,二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 她朝不远处的一个女子招了招手,道:“海月,好好招呼两位公子。” 那个叫海月的女子走过来盈盈一笑,低头行礼:“见过二位公子。” 池暝朝她点了点头,礼貌地拒绝道:“不必劳烦了,我们是来找青黛姑娘的。” 海月脸上一僵,咬着唇不甘心地退到一旁。 老鸨见大生意来了,笑得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绕着手绢,道:“青黛可是我们红尘阁的头牌,这价格方面……” 池暝拿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价格好说,你安排便是。” 老鸨的眼睛笑成一条缝,拖长音调冲楼上喊道:“青黛,接客!” 她又回过头来看了君洛玉一眼,问道:“那这位公子呢?也给您安排一下?” 池暝很自然地拉起君洛玉的手:“不用,我们一起。” “你们一起?”老鸨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又干笑一声,“当然没问题,只要您开心,怎么着都成。” 上楼时,君洛玉的脚步是虚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你乱说什么,没看见别人的眼神吗?” 池暝戏谑道:“这里面的姑娘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我担心你被吃抹干净。咱们是一起找她问话,又不是干别的。你想到哪里去了,思想纯洁一点好不好?” 君洛玉有口难辩,特别想一脚把他从楼梯上踹下去! 青黛已经在屋内备好酒,待二人进屋后,给他们一人斟了一杯:“二位公子,请。” 池暝开门见山道:“酒就不喝了,我们找你有重要的事。” 青黛嗔笑一声:“公子还真是性急,你们谁先来,或者是一起?” 池暝深情地看着君洛玉,解释道:“姑娘别误会,我不喜欢女人。” 君洛玉万万没想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话,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将手伸到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 青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见怪不怪道:“现在有些公子哥的品味很独特,我也不是没有见过。既然二位不是来寻开心的,那找我做什么?” 君洛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天才缓过来,突兀地问道:“姑娘认识王少爷吧。” 青黛愣了一下:“王少爷?姓王的这么多,你说的是哪个?” 君洛玉道:“昨天来找你的那个。” “那个呀,”青黛恍然大悟,“怎么了?” 君洛玉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道:“昨晚他失踪了。” 青黛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那算他倒霉。” 君洛玉又道:“今天上午,我们看见你和一个妇人发生争执。那妇人说你和他相公的失踪有关。一次可以是偶然,两次就不得不惹人怀疑了。” 青黛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公子这可冤枉我了,找过我的男人那么多,又不是每个都失踪了。若因此就怀疑到我身上,未免有些牵强。” 她的话里找不出什么漏洞,而他们也确实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离开的时候,君洛玉拽住池暝的袖子,指了指窗户:“咱们还是走窗户吧,我实在没脸下去。” 这叫什么事!明明是去查案的,怎么搞得跟偷窃似的,还得跳窗户。 翌日,君洛玉和池暝在街上走着,突然闻到一阵香味。 不远处,有个男人在卖香囊,香味浓郁,散了很远。 池暝跟着君洛玉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香囊:“你看这个香囊,跟咱们身上的好像呀。” 君洛玉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冷冷盯着小贩,问道:“你怎么拿别人用过的香囊来卖?” 小贩被问得冷汗直流,慌忙解释道:“二位爷别生气,我这摊子上只有这一个香囊是用过的,其他都是新的。要不您选个别的,我另外再送您一个,行不行?” 君洛玉的语气依旧冷淡:“我只想知道这个香囊是从哪里来的?” 小贩一五一十道:“这个香囊是前几天晚上我在红尘阁门口捡到的。” “我是个更夫,晚上打更,白天就做点小生意。我记得那天已经很晚了,青黛姑娘从外面匆匆赶回红尘阁,进门时不小心把香囊掉在了外面。我见这香囊面料不错,做工也精巧,就想着卖了赚几个钱……我真的没干坏事,要是您喜欢您就拿走,我分文不取。” 君洛玉理所当然道:“这是我朋友的东西,我肯定要拿走。不过,你能确定那晚的就是青黛吗?” 小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青黛姑娘那么漂亮,怎么会认错?况且我就躲在附近,绝对是她。” 池暝见君洛玉紧握着那个香囊,不禁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这香囊是你朋友的,会不会只是物有相似?” 君洛玉确定道:“这是我亲手送给离染的,绝不会看错。” 池暝的醋意翻上来了,酸道:“我还以为你送我的香囊是独一无二的,原来别人也有。你到底送了多少?” 君洛玉认真数了一下,道:“离染一个,修远一个,楚翊一个,灵澈一个,砚姑娘一个,还有你一个,一共送出六个。” 池暝生无可恋:“原来你的香囊是批发的,你可以改行了。” 路过首饰店时,二人看见海月在里面挑首饰,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池暝装作偶遇的样子,道:“海月姑娘在挑首饰吗?” 海月无奈道:“最近生意都不好做,首饰卖得便宜,我想趁这机会多存一些。” 她的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好几圈,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二位昨天玩儿得可开心?” 君洛玉又脸红了。 池暝倒是一脸坦然:“好说好说,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一起喝杯茶?” 海月盈盈一笑:“乐意至极。” 知道他们要打听青黛的事,海月很不高兴:“你们二人昨天和青黛在一个房间还没了解够吗?怎么还要来问我,真是可笑!” 池暝拦住起身欲走的海月,解释道:“姑娘别误会,我们是受王老爷委托调查王少爷失踪的事情。昨天也是因为这事情才找的青黛,做戏而已,别介意。” 她重新坐下,换了一副八卦的样子:“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们怀疑青黛?” 池暝道:“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所以想找你多了解一些情况。” 海月冷哼道:“你们算是问对人了,那个青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几个月以前,青黛还不叫青黛,叫红艳,是海月的贴身丫鬟。 她的这个丫鬟相貌不佳,性格懦弱,做事也不利索,经常被青楼的人欺负。 当时海月是红尘阁的头牌,只要她愿意说句话,这里的人总会给她面子的。 她不喜欢这个笨手笨脚的丫鬟,她虽然不欺负红艳,但别人欺负红艳她也不管。 有一次,她发现红艳悄悄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首饰,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在房间跳舞。 海月很生气,甩了红艳一巴掌,将她踢出门。 头牌退下来的丫鬟没人敢收,老鸨就把红艳派到厨房干一些粗活。 有一回,红艳去后院抱柴,不小心撞到了王少爷身上。王少爷揪住她的领子准备动手,却在她抬头的瞬间住了手:“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我扶你起来。” 老鸨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看到低着头的红艳,正准备骂,被王少爷制止了:“妈妈这么严厉干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姑娘的事。” ☆、外貌至上 老鸨看王少爷的行为有些反常,目光落在红艳身上,仔细看了一会儿,不敢相信道:“你是……红艳?” 红艳看着她,怯生生地回答:“妈妈,是我。” 老鸨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妈妈对不住你啊。以后你别在厨房了,咱们红尘阁的屋子你随便挑。” 红艳纠结了片刻,嗫嚅道:“我以前是伺候海月姑娘的,在她的房间待的时间最长,有感情了,就是不知道海月姑娘舍不舍得把房间让给我。” 还未等海月说话,老鸨就一口应承下来:“当然不会,一个房间而已,我重新给她安排一间便是。” 海月气愤不已,“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一会儿,老鸨端着点心和水果进来开导她。 海月坐在床边,一脸不悦:“妈妈,这屋子我住了好几年了,不想换。您让红艳重新挑选一间吧。” 老鸨赶紧哄她:“那王少爷是咱们红尘阁的贵客,可不能怠慢呀!他现在看上了红艳,咱们自然得处处以她为先。你这么知书达理,跟她一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计较什么?咱们把这间屋子让给她,剩下的你随便挑。” 话已至此,海月没办法,只能妥协。 青黛横空出世,艳压群芳,凭借自己的天姿国色成为红尘阁当之无愧的头牌。 从此,世间再无红艳…… 君洛玉觉得她的话里多多少少有夸张的成分:“一个相貌不佳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有那么大的改变,姑娘有些夸张了吧。” 海月认真解释道:“我们那个妈妈,但凡姑娘有三分姿色都不会放过。要是青黛容貌还不错,怎么会把她发配到厨房?哼,也不知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变得那么好看,所有人的风头都被她抢了。” 海月的最后一句话让君洛玉心生怀疑,他顿了顿,道:“海月姑娘,请你想办法进青黛的房间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 海月磕着瓜子,道:“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池暝一针见血道:“你不光是在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要是这件事真和青黛有关,那她就是罪人,红尘阁肯定不会留她了。她一走,头牌不还是你的吗?放心,我们不会白用你,不论能不能找出东西来,都会给你酬劳的。” 海月甩了甩手上的瓜子皮,道:“好吧,你成功地说服了我。不过我不缺钱,缺的是一个俏郎君。” 池暝见她的视线落在君洛玉身上,猜到了她的意思,一把搂住身边人,道:“不行,他是我的。” 海月被他的举动弄得糊涂了:“你们不是做戏吗?” 池暝一本正经道:“做戏归做戏,感情是真的。” 海月遗憾地摇了摇头,无限惆怅道:“算了,得不到感情,有些钱也是好的。可怜我如花似玉,不仅要和女人抢男人,还要和男人抢男人。得了,祝二位幸福。” 君洛玉一脸黑线地推开他:“你怎么老是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池暝一脸欠揍道:“管他呢,自己开心就好了。” 海月很快带来了消息,约他们在客栈见面。 她打开一方帕子,将里面的东西放到桌上:“她屋里没什么,就是柜子里藏了一些草。我没见过,就拿了一小株过来。” 桌上的植物长着方形的秆茎,红色的果实,整株看起来像藁。 “荀草?!”二人相视一眼,脱口而出。 海月疑惑道:“有这种草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件事越来越复杂,知道太多没什么好处。君洛玉没有继续往下说,把银子往海月手里一塞:“姑娘给我们带来了很重要的线索,为了安全,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海月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当即应道:“公子放心,我懂的,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我先回去了。” 君洛玉道:“姑娘慢走。” 这荀草是一种上古奇草,有美容的功效。吃草叶或者用水煎服可以使容貌娇美艳丽,食用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但荀草对生长环境很挑剔,普通土地根本无法存活,除非以尸体做肥料。 这样一切就能解释通了—— 为何青黛能在短时间内变漂亮,以及为何频频有人失踪。那些失踪的人估计都成了荀草的肥料了。 青黛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知道荀草,她背后一定还有人,甚至牵扯到一个大阴谋。 想到这里,二人不再犹豫,悄悄潜入红尘阁,将青黛带了出来。 本该在自己房间睡觉的青黛被叫醒。她看着陌生的房间和面前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一时有些错愕。 很快,她冷静下来,质问道:“二位这是什么意思,长得相貌堂堂,怎么也干这龌龊事?” 君洛玉拿出离染的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这香囊的主人在哪里?” 青黛装傻充愣道:“什么香囊臭囊的,我不知道。” 池暝拿出荀草递到她眼前:“我们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 青黛有些心虚,见瞒不住了,承认道:“是,我是因为这草才变漂亮的,这又不犯法。” 君洛玉被她的无知气笑了:“不犯法?你知不知道这草是怎么种出来的?” 青黛不假思索道:“草不都是种在地里吗?还能怎么长啊?” 君洛玉大声喝道:“这荀草只有用尸体做肥料才能成活,你可知因你的一时贪欲,害了多少条无辜的生命!” 什么?居然是这样?她的这张漂亮脸蛋是拿别人的性命换来的?这怎么可能? 青黛不知该作何反应,痛苦地呢喃道:“不是的,我没想害人的,我只是想变漂亮……” 她真的只是想变漂亮而已。 原来的她叫红艳,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每天沿街乞讨,讨不上钱就从垃圾堆里捡东西吃。 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位叔叔。叔叔对她很好,不仅请她吃了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还给她买了一身新衣裳。 几天后,叔叔有事要离开,不能继续照顾她,把她送到了一个不愁吃穿的好地方。 那个地方叫红尘阁。 那里真大真漂亮,她长这么大,从没去过那么富丽堂皇的地方。 那儿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打扮得漂亮。 管事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姑娘们叫她“妈妈”。 她记得叔叔和妈妈因为她商量了好长时间。叔叔想多拿一些钱,妈妈一直在压低价钱。 最后,八两银子成交。 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竟然还不如有钱人的一身衣服值钱。 她去的那几天,海月姑娘正因为丫鬟的事不愉快。 伺候她的丫鬟年轻机灵,颇有几分姿色,不知怎么就勾搭上她的常客,还哄得那人给赎了身,嫁过去享清福去了。 老鸨带了好几个丫鬟让她挑,她都不中意。其实是怕新找的丫鬟再挖她墙脚。 她下楼时,正好看见红艳,玉手一指:“就她了。” 就这样,全青楼最难看的她成了头牌海月姑娘的丫鬟。 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她长得不好看,胆子也小,干活儿也不是那么利落,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不论是厨房的厨子,姑娘们的丫鬟,还是跑腿的小厮,谁都敢欺负她。她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海月姑娘的衣服和首饰真多呀,根本穿不过来,她却一件也没有。 她在想,如果自己好好打扮打扮,兴许能好看一些。 趁着海月姑娘外出,她偷偷溜进房间换上了漂亮的衣服和首饰。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有些忿忿不平:同样是人,为何海月姑娘每天锦衣玉食,她却是缺衣少食。海月姑娘脾气差,对谁都颐指气使的,可大家还是喜欢她,恭维她。而她呢,每天任劳任怨,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还是少不了打骂。 仅仅只是因为海月姑娘漂亮吗?外表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如果她长得漂亮一点就好了…… 没来得及换衣服的她被提前回来的海月撞了个正着。 海月打了她一巴掌,揪住她的领子拽到镜子前,羞辱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穿我的衣服,你配吗?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这副尊容,不管你穿什么戴什么都没用,癞蛤蟆就是癞蛤蟆,永远也成不了天鹅,你死心吧!”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任屈辱的泪水不断流下来。 海月姑娘把她的头饰和外衣胡乱地扯下来,一脚把她踢出了房门。 她狼狈地趴在门口不敢抬头,像只小丑。 青楼的人都在看热闹,他们笑她的落魄狼狈,笑她的不自量力,没有人愿意过来扶她一把。 她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路过一个和海月交好的姑娘门口时,被突然伸出的一只脚绊了一下,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个姑娘幸灾乐祸地假意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围观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她浑身颤抖,如坠冰窟。 这才秋天呀,怎么就冷得受不了了呢? ☆、华丽变身 那件事之后,妈妈把她发配到了厨房。厨房的活儿又脏又累,她根本适应不了。 他每天不仅要干厨房的活儿,还要额外做很多别人推给他的活儿。尽管这样,也没有换来一丁点好处。 由于他得罪过海月,青楼的人为了巴结海月,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他们往她饭里倒沙子,往她水里下盐巴,就连她睡觉的床铺也未能幸免,整天都是潮湿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会得到这种待遇,她真的不懂。 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这里,可她能去哪儿?天大地大,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她每天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也能像别的姑娘一样漂亮,希望这里的人都喜欢她,不再欺负她。可相貌是爹娘给的,她无力改变。 可能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怜悯他,给了她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一天,她在睡梦中听见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她仿佛受到召唤似的,情不自禁地寻着歌声找了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片树林里。 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背对着她在唱歌,回眸间倾国倾城。 她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看呆了:“你好漂亮,你是仙姑吗?” 仙姑盈盈一笑,问道:“你觉得我漂亮吗?” 她点点头,认真道:“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强烈的对比让她愈发自惭形秽,羞得低下了头。 仙姑略带蛊惑的声音响起:“你想像我一样漂亮吗?”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当然想了,做梦都想。” 仙姑微微一笑:“好,我帮你。” “我真的……可以变漂亮吗?”她的眼中燃起死而复生的火焰,“可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帮我?” 仙姑走过来,亲切地握住她的手:“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想帮你早日脱离苦海。” 她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若仙姑真能帮我,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你变漂亮就该过好日子了,哪还用你受苦。”仙姑拿出几株草交于她,“这是美容仙草,你只要吃了这个就能变漂亮了。” 她看着手中平平无奇的草,有些怀疑道:“这草真有这么神奇的能力?” 仙姑道:“你每吃一次,就会变好看一点,等吃完这些,就会有比较明显的变化。若我骗你,你大可当没见过我,若真的有用,再来找我。” 仙姑又拿出一片红色的羽毛:“你想找我的时候,只要握着这片羽毛,它会带你找到我的……” 她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依然是熟悉的房间,依然是沉重的夜色,原来是一场梦啊! 要是真有这种草就好了,可这种好事哪会落到她头上? 她惆怅不已,无心睡眠,摸黑走到桌子前喝了口水。 黑暗中,她似乎觉得桌上多了什么东西,看不清楚。 她点起灯,惊讶地愣住了—— 桌上居然放着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草,还有一片红色的羽毛。 刚才的事不是做梦,是真的! 过了一段时间,他吃完那些仙草,发现自己的容貌果真比原来好看一些了。 仙姑没有骗她。 尝到甜头的她觉得生活重新充满了希望,她迫切地需要仙草,需要更多更多的仙草。 她按照仙姑说的,把那片羽毛握在手里,羽毛指引她带到一个山洞附近。 仙姑看着她的脸,满意道:“很好,比上次漂亮了。” 她摸着自己的脸,欣喜道:“我也这么觉得,仙草真是好东西。” 仙姑问她:“你还想要吗?” 她急切地回答:“这么好的东西,哪个女人不想要?” “可以给你,”仙姑给她开了条件,“不过你得帮我办一件事。” 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也会为仙姑办的。”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仙姑笑了一声,在她面前打开一个盒子,“这里面是醉心花,你只要拿着它靠近某个人,花就会自动进入人体内。等到了晚上,那些人就会主动来找我。” 她心里泛起疑惑,问道:“仙姑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他们……不会有事吧?” 仙姑安抚道:“你多虑了,我只是请他们帮个小忙,事情一了结,自会放他们回去。你只需按我说的办,其他不必多问。” 仙姑把她领到不远处,指着地上种着的一小片荀草:“这草是仙家之物,在凡间不易成活。我费了好大劲才养活了这些。” “你若想多得到一些荀草,就勤快一点,多给我找些人来。我一高兴了,就特别愿意好好养花花草草,你可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容貌一天天漂亮起来。 她平时不论做什么事总爱低着头,说话也小声,脸上时常沾着黑,再加上青楼的人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以至于都没人注意到她的相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生活有了盼头,每天隐忍着,蛰伏着,等待爆发的那一天…… 王家是镇里最富有的人家。王少爷是家中独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逛青楼。 他不讲究吃穿,不爱赌博,钱都花在了青楼。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是红尘阁的常客,每次一去必找海月姑娘,还经常差人送金银珠宝过去。 老鸨高兴得合不拢嘴,把其他客人都推掉,让海月专门伺候王少爷一个人。 红艳知道,要想翻身,搞定王少爷是最快的办法。 终于,机会来了! 那天,她掐算好时间,往厨房抱柴时绕了个远,“不小心”撞到了出门的王少爷身上。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有了她,王少爷不再找海月,还专门把她包下来,不许别人碰她。 海月被挤下去,她成了红尘阁的头牌。 青楼的人纷纷来讨好她,恭维她,给她送礼物,还在她面前说海月的坏话,替她打抱不平。 她只觉得恶心! 礼物她一件也没有留,全扔掉了。如今的她还缺这些东西吗? 以前瞧不起她,羞辱她的那些人,现在就像哈巴狗一样,伏在她脚下替她提鞋。 翻身的感觉真好啊,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滋味了吧! 她并没有忘记仙姑给她的任务。 起初,她动作不敢太大,也不敢贸然向青楼的人下手,怕引起怀疑。 出去逛街的时候,她会选择向和她毫无关系的路人下手。 她开始的时候还瞻前顾后,心里忐忑到不行。随着次数的增多,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失踪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那些人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她不敢,也不想问仙姑,怕事实真的如自己担心的那样。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说不定再过一些日子他们就都回家了呢。 为了自己的私欲,她自欺欺人的,将一个又一个的无辜者送了出去。她对美貌的执念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根本停不了手。 很快,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惹得镇里人心惶惶。大家怕发生什么意外,都躲在家里不出门。 上街的人骤然减少,给她的行动带来了不少阻碍,她寻找目标变得越来越难。 一次她外出时,碰到几个路过的外地人,她怎么可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趁人不注意给他们身上种了花。 其中有一个公子长得实在俊美,她心生爱慕,动了恻隐之心。 晚上的时候,她守在去山洞的必经之路上,把那位公子带了回来。 她将人装进一个大箱子,对外称是王少爷送的礼物。这王少爷为了美人一掷千金是常有的事,并没有人怀疑。 那位公子体内的醉心花药性还没过,整个人处在迷糊状态。 她刚住进这间屋子时,特意在床板下加了个夹层,方便藏东西。这次正好能派上用场。 本来这个月的人数已经够了,少了一个,她就得再找一个。 眼看时间将至,她只能从身边的人下手。王少爷就成了她选中的“幸运儿”…… 她带池暝和君洛玉回了红尘阁。 一掀开床板,里面躺着昏昏沉沉的离染。 君洛玉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离染,离染……”他晃动着怀里人的身体,不住叫着他的名字。 青黛低声道:“药性过去不久,他还有点意识不清,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君洛玉让青黛打了一盆凉水过来,把帕子浸湿,给离染擦了擦脸。 离染终于有反应了,慢慢睁开眼睛,声音有点干涩:“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君洛玉松了一口气:“醒过来就好,吓死我了!” “洛玉,你怎么来了?我是在做梦吗?”离染一时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君洛玉扶起他,道:“我们在调查一件案子,碰巧找到你。” 离染抬头看见旁边的池暝,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起身喝了一口水,问道:“叶修远呢,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被困入阵 君洛玉脸色一变,如遭重击:“修远跟你一起出来的?” 离染道:“是啊,他不放心你,非要跟着出来。” 君洛玉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敢再往下想,眼含杀气地瞪向青黛。 青黛被她吓到了,躲到一旁嗫嚅着回答:“和他一起的那位公子被仙姑召去了。” 君洛玉一锤桌子,强压火气,道:“要是我师弟有什么意外,我绝不饶你!” 他们不敢再耽搁,拿着那片羽毛出发。 叶修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自己明明在房间里睡觉,怎么一醒来就来了这么个破地方。 他四处看了一下,在不远处发现一个男人。 男人睡得很沉,他又是挠痒,又是摇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叫醒。 这个男人正是失踪的王少爷。 他转醒后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被吓得不轻,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哪儿呀?有没有人,救命呀!” 叶修远对他的无视很不满:“我不是人吗?你放心,我是云霄山的弟子,会保护你的。” 王少爷一下子像遇到了救星,满怀希望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带我离开这里啊!” 叶修远心虚地咳了一声:“本来嘛,是可以出去的,可这洞口的结界太牢固了,我破不了。” 王少爷“嗤”了一声,立刻泄了气:“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云霄山的弟子,就这水平,白让我高兴了半天。咱们就在这儿等死吧!” 叶修远很少有被人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闷不吭声地坐到一旁。 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了,还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二人聊起天来。 “修远,是你吗……” 叶修远聊得兴致正浓,笑道:“哈哈,我饿得都有幻听了,好像听到掌门师兄在叫我……” 王少爷立马站起来,激动道:“不是幻听,外面真的有人来了!” 叶修远大喜过望,朝洞口跑去:“是我!是我!” 君洛玉和池暝合力将结界破开,如天神一般出现在洞口。 叶修远的表情像是快渴死的人等到了天降甘霖,张着双臂一下子扑到君洛玉身上,声泪俱下:“掌门师兄,你没事太好了!本来我是出来救你的,结果反倒让你来救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池暝的白眼快翻出天际了,黑着脸嫌弃地把他从君洛玉身上拽下来:“你放开他。” 叶修远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不满道:“看你一脸欠揍的样子,你谁啊?我抱我的师兄,关你什么事?” 果然,幼稚鬼就是幼稚鬼,几年没见,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君洛玉介绍道:“他是我的朋友池暝,这次就是他救我出来的。” 叶修远眼中的不满消减了不少:“看在你救过我掌门师兄的份儿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记住,做人不要那么拽,会被打的。江湖险恶,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事实上,好像是他自己比较欠打吧。 离染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池暝,心道:这个宫主好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洛玉和他以朋友相称。无所谓,只要他不伤害洛玉,自己倒也无心拆穿他的身份。 君洛玉看了看跟前的王少爷,又在洞里扫视了一圈,问道:“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王少爷道:“我们醒来就没见过其他人。” 事实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估计只有这两个活口了。 他们走出山洞,在不远处发现了荀草。 看着枝繁叶茂的荀草,君洛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道:“失踪的人应该就埋在这底下。” 叶修远有些糊涂了:“好端端的把尸体埋在这里干什么?” 君洛玉眉头紧蹙:“此事稍后再给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自己差点儿进了鬼门关。” 他闭上眼睛,念了一段咒语,蓦地又睁开眼睛,神情严肃道:“这些人的魂魄不见了。” 这时,四周无端激起一阵寒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一个阴冷的女声响起:“私闯我领地者,该当何罪,还不速速离开!” 王少爷哪见过这场面,吓得蹲下捂住耳朵叫道:“有鬼啊,有鬼啊……” 君洛玉把那根羽毛塞到他手里:“这里很危险,你不宜久留,拿好这根羽毛,它会把你带回镇里的。” 人在生死面前,总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刚才还腿软的王少爷拔腿就跑,一下就没了人影。 君洛玉掌中生风,伸手一挥,地上的荀草破土而出,在空中化作齑粉。 那个声音又添了几分怒气:“我的东西你也敢碰!” 君洛玉义正言辞道:“为了养这些荀草,这地下葬了多少亡魂。我等既知道了你的恶行,定不会坐视不理。” 伴随着古怪的笑声,一个女子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到了他们不远处。 要是不知道的人,定然不会把眼前的妙龄女子和食人魂魄的妖魔联系在一起。 她表情阴狠,朱唇轻启:“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未落,她一闪身逼近跟前,手上两柄短刀旋转飞出,朝四人袭来。 他们不敢大意,拔剑相击,空中都是兵器相碰的声音。 尽管四对一,那女子丝毫不落下风,鬼魅般的身形敏捷地穿梭于四人之间。 打斗了一阵,她轻飘飘地落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树顶,讥笑道:“还以为你们有多大本事,也不过尔尔,玩儿也玩儿够了,给你们来点儿新鲜的。” 她的身体逐渐膨胀起来,身上长出了羽毛和翅膀,一直长到三人多高。令人奇怪的是,除了脖子上的那颗头,它的腹部还长着四颗头,整体形象说不出的怪异。 叶修远不忍直视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丑!” 池暝道:“这是‘鬼巫鸟’,又叫‘鬼五鸟’,因身上长着五颗头得名。” 这只鬼巫鸟是上古妖鸟,以人的魂魄为食。 有一次,它偶然得到一块乌光玄石,不仅法力大增,还修炼成了人形。 它化作一名妙龄少女,在人间四处吸食人的魂魄。不仅如此,它还吞食了四只妖鬼。 妖鬼道行也不浅,没那么好消化,在它体内挣扎缠斗了很久。它借着乌光玄石的力量才将它们治住。 最后,四只妖鬼各化作一颗鸟头,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 云游在外的寒松真人听闻此事,火速赶来为苍生除害。怎奈这妖鸟力量太过强大,这一仗打得实在艰难。 经过几日苦战,寒松真人耗了大半修为才终于将它镇压在淦山底下。 几百年来,这一带风平浪静。这次不知怎么了,这鬼巫鸟莫名其妙冲破封印,还犯下了此等恶事。 鬼巫鸟腹部的四颗鸟头叽叽喳喳地吵着,那声音尖锐刺耳,让人头皮发麻。 接着,它们从鬼巫鸟的身体里钻出来,化为四只身形巨大的鸟。 他们一对一打了起来。鬼巫鸟则化作人形,躺在树上打起了哈欠。 四只鸟身形巨大,但行动不太灵活,忽闪着翅膀向他们拍去。 叶修远一跃而起,拿剑刺向其中一只鸟。鸟抬起翅膀,把他手中的剑打落了。 他翻身而上,骑在鸟的脖子上,双手上下翻飞,口中念念有词:“你个丑八怪,让你欺负我,看我不把你薅成秃头鸡!” 说话间,空中飞起了好多羽毛。 鸟非常生气,吃痛地扭动着身体,把他甩得飞出去,叫嚣着用翅膀捂着脑袋在原地直跺脚。 眼看他就要摔个狗吃屎,池暝上前一把扶住他:“你三岁吗,幼稚!” 叶修远振振有词:“告诉你,我这是先从心理上击垮敌人,摧毁它的斗志。” 他们将四只鸟往中间赶,缩小作战圈。鸟的身形大,占地方,挤到一起根本活动不开,被四人牢牢锁住。 躺在树上的女子骤然飞起,化作鸟形,张大嘴巴,把四只鸟吸入腹中,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四周立即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几人的衣服被吹得乱飞,眼睛眯得睁不开眼,几乎看不清跟前的事物。 叶修远身形不稳,被狂风卷了起来。 君洛玉飞起拽住他的脚,阻止他的身体继续往上飞。 冲天而起的巨大龙卷风将他们卷到半空中,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突然,龙卷风停了,他们几人极速坠落。待落地时,周围的景致忽地变了—— 一个优美的小山村,阳光普照,山清水秀,一派祥和之气。他们四人站在一艘缓缓行驶的船上。 池暝右手灌入灵力,朝远处飞出。灵力似乎碰到了什么阻碍,发出一声闷响,迅速原路返回。 池暝收掌道:“咱们被困住了,这估计是鬼巫鸟布的阵法。” 叶修远骂了一声:“真是丑鸟多作怪!” 顷刻间,风平浪静的湖面刮起狂风,脚下的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行着。 一个巨浪袭来,船被掀起几丈高。四人相互扶着,在剧烈摇晃的船上勉强稳着身体。 ☆、洞中历险 前面的湖中心突然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并以极快的速度扩张着,仿佛要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卷进去消灭干净。 船已经被浪打得四分五裂,几人飞身而起,御剑停在半空中。 君洛玉没有留神,被后面激起的巨浪猛拍了一下,脚下不稳,从剑上跌下去,连人带剑直直坠入漩涡之中。 池暝来不及救他,甚至来不及叫他的名字,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紧接着是离染。 剩下孤军奋战的叶修远在风中左摇右晃着,闭上眼睛,一咬牙一跺脚,也跳了进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好像还被什么东西托住了。叶修远睁开眼,对上了池暝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 此时的他被池暝拦腰抱着,手还紧紧搂着人脖子,脸不黑才怪呢。 他“嘿嘿”一笑,赶紧从池暝身上跳下来,道:“这是一个意外,我不是故意要对你投怀送抱的。” 池暝斜了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你要是故意的,我就一脚踹飞你。别嘴贫了,赶紧找人。” 他们站在一个非常高的山洞口。池暝往里面走着,叶修远跟在后面,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生怕背后出现什么东西。 洞里空气潮湿,两边的石壁上长满厚厚的青苔,摸起来滑腻腻的,很不舒服。 另一边,君洛玉和离染分别被困在两间相邻的石室中。石室很空旷很大,墙壁用特殊材料制成,坚硬无比,外力难以破坏。 君洛玉在石室来回转了几圈,拿起剑柄在墙上敲了敲。 很快,墙的另一边也响起敲击声。 君洛玉紧贴墙壁,大声问道:“是谁在隔壁?” 对面的声音不高,却也能听清,是他熟悉的声音:“洛玉,是你吗?我是离染。” 君洛玉又道:“我这边就我一个人,你那边呢?” 离染回答:“我这边也没有别人。” 池暝和叶修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得赶紧想办法出去和他们汇合。 君洛玉对着墙道:“这个石室有一道门,不知道机关在里面还是外面,咱们先找一找。” 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对面传来离染的声音:“石门斜对面的角落有一块凸起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机关。” 按着他的指示,君洛玉也找到了。 他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机关,万一按下去触发别的机关就得不偿失了。可眼下被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池暝和叶修远也是吉凶未知。还是试一试吧,总比坐以待毙好。 他下定决心按了下去,门却纹丝不动。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吗? 对面的离染有反应了,他开心地贴近墙壁跟他报喜:“洛玉,我这边的门忽然打开了,你那边呢?” 君洛玉反应过来了—— 他这边的开关控制的是离染那边的门,离染那边的开关控制的应该是他这边的门。 君洛玉趴在墙上,道:“离染,你按一下机关。” 几秒后,他这边的门应声而开。 离染在对面敲着墙,有些奇怪道:“我按了机关以后,这边的门怎么关上了?” 这两扇石门,一扇打开的同时另一扇必然会落下,且下落的速度非常快。 君洛玉尝试在按下机关的同时往门口冲,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他想了想,又按下机关,靠近墙壁道:“离染,你认真听我说,我们只能先出去一个。你出去赶紧找到池暝和修远,然后回来救我。” 离染急切道:“不行,你先离开再回来救我!” 君洛玉声音缓了下来:“离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我在里面没什么危险,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离染不再坚持,沉声道:“好,我很快回来。” 池暝和叶修远通过隧道,来到一片水池旁。池水浑浊粘稠,分不清颜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片刻,水面“咕噜噜”冒起了水泡,臭味更浓,一个东西从水里爬出来,坐在了水池中间的石头上。 这妖怪的身体像三、四岁的小孩子那么大,额头宽大,眼珠血红,耳朵比头还大,皮肤红里透黑,手臂很长很粗壮,有一多半浸在水里。 叶修远一扶额头,发愁道:“这又是什么怪物?” 池暝道:“这应该是罔象,生活在水里,喜欢吃人的肝脏。” 叶修远吓得一把捂住自己的肝脏部位:“它好凶残,长得丑也就罢了,心肠还这么歹毒。我要替天行道,灭了他!” 罔象听到他的声音,张开满嘴獠牙的嘴巴送给他一个惊悚的笑容。 叶修远一阵反胃。 二人不敢轻敌,抽出剑来警惕地盯着湖中的怪物。 罔象似是感觉到了杀气,挥舞着长长的手臂,张开利爪向这边伸过来。 它的爪子很锋利,所到之处无一不留下深深的爪印。这要是抓到人身上,不敢设想。 叶修远一大意,被罔象钻了空子,用一只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臂就要去掏他的肝脏。 完了完了,要死在这里了! 叶修远绝望了,等待着死神的降临。死就死吧,还是被这种怪物弄死,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想想就憋屈。 电石火光间,池暝提剑猛地刺穿了罔象缠着叶修远的那条手臂。 罔象尖叫一声,锋利的爪子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松开叶修远,沉入水底。 池暝抱着他滚落到地上。 “我没死,我居然没死!”叶修远一骨碌爬起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兴奋。 他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自言自语道:“我也没感觉哪儿疼,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池暝躺在一边,脸色很不好看:“这是我的血,笨蛋!” 刚刚只顾高兴,忘了自己是怎么脱险的了。 叶修远扶着他坐下,才发现他后背的伤口。这几道伤口很长很深,几乎贯穿整个背部,此刻正不停地往外冒着血。 叶修远不敢碰他的伤口,手足无措道:“对不起,都是我太笨,连累了你……” 池暝虚弱道:“你确实太笨了,以后学着聪明点儿。” 叶修远又哭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平时对你那么差,还老是针对你。” 池暝拍拍他的肩膀,道:“洛玉是我的朋友,你是他的师弟。要是你受伤了,我怎么跟他交代?” 叶修远哭得更伤心了。 离染听见哭声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哭得肝肠寸断的叶修远和闭着眼睛浑身是血的池暝。 他走过去,声音沉痛地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叶修远这样子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也不怪离染想歪。 池暝的眼睛眯起一条缝,低声道:“你别咒我,我还没死呢。” 离染松了一口气:“被你吓死了!人没死你哭个什么劲儿。” 叶修远委屈道:“人家难过嘛!” 离染从身上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塞进池暝嘴里:“疗伤止痛的,吃了会好受一些。” 他撕开池暝背部的衣服,在伤处上了药,道:“幸亏我带了药,要不你就等着流血而亡吧。” 离染将池暝扶起,开始给池暝输灵力。 叶修远也想帮忙,被离染制止了:“我来就可以了,你先保存实力。” 叶修远眼神一暗,默默坐在一旁。 “洛玉呢?”稍微缓过来的池暝一激动扯到伤口,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离染把他的身体扶正,继续给他输灵力:“洛玉被困在密室,给你疗完伤咱们就去救他。” 池暝急得不行,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离染知道他担心洛玉,也不再多言,带着他们往密室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几步,罔象长长的手臂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离染后退一步,问道:“你刚刚就是被这东西弄伤的?” 叶修远讪讪道:“他哪那么容易受伤,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离染看了一下池暝,道:“这东西太碍事了,得把它除掉,还能坚持吗?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池暝自信一笑:“没问题。” 离染怕他太拼命,嘱咐道:“你们不用真打,拖延时间就成。” 池暝和叶修远在前方东一下西一下,毫无章法地乱飞,吸引罔象全部的注意。离染悄悄绕到后面,伺机而动。 罔象身上最厉害的地方是手臂和爪子,这两样并用,杀伤力惊人。 但它的脑袋很脆弱,所以通常远距离作战,尽量不让敌人靠近自己的头部。 离染悄无声息地靠近,找准时机一击即中。 被刺中脑袋的罔象战斗力立减,发出一声狂吼,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两只手臂疯狂地拍打着周围的石壁。 山洞里剧烈摇晃起来,石块和尘土纷纷从洞顶落下。 “糟糕,洛玉还在里面!”池暝惊呼一声,看向离染,“快带我去找他!” 离染带着他们一边躲着落下的石头,一边飞快地往密室方向跑去。 在拐角处,离染和迎面冲来的人撞在一起,后面的池暝和叶修远来不及停下,也撞了上去,四人滚作一团。 ☆、美梦成真 来的正是君洛玉。 刚刚罔象被斩杀时,山洞剧烈晃动,石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他记挂其他人的安危,赶紧跑出来找他们。 “山洞快塌了,赶紧走啊!”君洛玉拽起地上的人,“知道洞口在哪里吗?” 叶修远爬起来,道:“我知道,离这里不远。” 四人边跑边躲,池暝将君洛玉护在怀中,为他挡着随时可能砸到身上的石头。 在他们逃出去的一瞬间,洞口彻底坍塌。 洞外,池暝一把将君洛玉搂在怀中,仿佛搂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久久不愿放开。 君洛玉感觉抱着他的人浑身发抖,气息不稳,好像随时会晕倒在他怀中。 他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的。” 山洞快塌时,池暝焦急万分,恨不能立刻赶到君洛玉身边保护他。他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几乎无法呼吸。 面对自己的死亡,他能坦然处之,可一想到君洛玉有危险,他的恐惧感就上升到无以复加,那是一种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心悸。 要是平时,叶修远一定会嘴欠地针对池暝。可刚才在山洞里,人家不计前嫌拼命保护他。救命之恩大于天,以后他必须端正一下态度了。 可他们实在是抱了太久了,不累吗? 他不合时宜地打破二人的情感交流:“掌门师兄,池暝受伤了,你扶他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刚才情况混乱,也没顾上,现下看到池暝的状况,君洛玉的心猛地一沉。 池暝把他的手握在掌心,微笑道:“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君洛玉眼眶泛红,低声埋怨他:“你上一次也这么说,我不相信你了。” 池暝被他赌气的样子逗笑了,捏了捏他的鼻子:“这次是真的,离染已经给我上过药,没有大碍了。” 池暝对掌门师兄好得真是太过分了! 他和辛楚翊的日常,几乎是在斗嘴中度过,不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还可以拥抱,捏鼻子。 这次让他解锁了一个与人相处的新姿势。 最清醒的是离染,一双慧眼明察秋毫。从池暝的种种言行中看出他对君洛玉的感情不一般。 叶修远走到离染跟前,道:“池暝对掌门师兄很好,对我也不错,他和你一样,也是我的朋友了。” 离染看着单纯的叶修远,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咱们都是好朋友,真是难为你了,以后你会懂的。” 叶修远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虽然杀了罔象,他们却仍旧被困在阵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必须好好休息,补充一下体力,以应对后面的战斗。 四人靠在一起闭目养神,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 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只一瞬间,太阳就被乌云覆盖,天空中出现了四个圆形的黑洞。 叶修远叫苦不迭:“又来,这是没完了!” 黑洞由远及近冲他们而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君洛玉……君洛玉……”头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四周全是黑色的,只有君洛玉站着的地方有一束微弱的光。 他警惕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声音道:“我是智者,我知道你所有的事哦。” 君洛玉没有在意他的话,反问道:“那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智者一开口,热血直冲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喜欢你的师兄。” 君洛玉心里有一丝慌乱,面色如常道:“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智者捏着嗓子笑了两声,声音逐渐提高:“每次你午夜梦回伤心失落时,口口声声喊的,可是那白流尘的名字!” “你……”君洛玉哑口无言。 他说的对,自己就是喜欢师兄。以前年纪小不懂感情,等到明白过来,师兄却再也回不来了。 君洛玉坦然道:“我就是喜欢我师兄,我的感情明明白白坦坦荡荡,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智者道:“你想和你师兄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吗?” 君洛玉道:“你在开玩笑吗?一点也不好笑。” 智者道:“不急,我给你时间慢慢考虑……” 不一会儿,眼前似乎有了一点光亮,渐渐的,越来越亮,周围的景致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这是,云霄山……”君洛玉惊诧道。 “君师兄,原来你在这里,赶快随我来。”一名弟子跑过来拉着君洛玉就跑。 君洛玉满头雾水地跑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跑到后山时,那名弟子丢下他跑了。 花海中,一个欣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君洛玉揉揉眼睛,确定人没有消失后,试探着叫了一声:“师兄?” “洛洛,过来。”白流尘回过头来,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师兄,师兄……”君洛玉霎时泪眼朦胧。 “师兄,我好想你!”君洛玉扑到白流尘怀里,贪婪地感受着独属于师兄的气息。师兄的怀抱还是这么温暖,让人舍不得放开。 “师兄,真的是你吗?”君洛玉盯着眼前的人,摸着他的脸,一再确认。 白流尘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宠溺道:“当然是我,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巨大的幸福感让君洛玉仿佛身在云端,开心之余,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完。是什么呢,他拍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和师兄在一起,别的事情先放一边。 白流尘在休息,君洛玉独自来到后山练剑。突然,他耳边风声一紧,紧接着,一把剑破空而来,夹杂着凛冽的寒气。 枝头的梨花被剑气波及,像一阵急雨般簌簌落下来,砸在他肩头。他略微后仰,挥剑格挡。那剑又灵巧地换了方向,向后背袭来。 转身相迎时,一个玄色身影越过花海,轻飘飘落在面前,将他搂进怀里:“我的洛洛现在变得好厉害!” 君洛玉害羞一笑,在白流尘脸颊上吻了一下:“还是师兄比较厉害。” 君洛玉在树下坐着,靠在白流尘肩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 白流尘满目柔情道:“傻瓜,抓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走。” 君洛玉倔强地不愿松开:“师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你就在我身边,还握着我的手,我怎么还是感觉这一切不够真实。” 白流尘亲昵地在他耳边道:“洛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需计较那么清楚,你只要相信你愿意相信的,这就是真实。” 二人起身时,一个东西掉在脚下。君洛玉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绣着梨花的香囊。 这香囊……是他的吗?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白流尘推了推发呆的君洛玉:“好好的怎么发起呆来了,我们回去吧。” 君洛玉拽了一下白流尘的袖子,问道:“师兄,你知道这个香囊是哪里来的吗?” 白流尘看了一眼,道:“这是我们下山的时候买的,你忘了吗?” 君洛玉使劲敲了敲脑袋,怎么也想不起这回事。最近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除了和师兄有关的,其它记忆都是片段式的,几乎连不起来。 白流尘握住他的手,心疼道:“一点小事而已,想不起来就算了,打自己做什么。” 夜里,君洛玉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梦里的场景很多很混乱,反复交织在一起,他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和师兄在一起的这几天,他每晚都睡不好,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反复出现的几个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真的认识他们一样。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白流尘正呼吸均匀地躺在跟前,和他十指紧扣。 这真实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了些。 他刚把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四周突然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洛玉,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还没有出来?” 君洛玉浑身一激灵,一下子坐起来。 他不知道叫他的是谁,只是感觉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他想给那人几句回应,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洛玉,你听着,里面的一切都是假象,你一定……”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现在的生活是他梦寐以求的,简简单单却甜蜜温馨,他不愿相信这一切是假象。 可这里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 把他带到后山那个弟子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偌大的云霄山,除了他二人,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 他问过师兄,师兄说其余人都有事下山了。 他满腹疑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今晚的月亮圆得不像话,穿过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夜色过于安静美好,却让君洛玉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外面实在是太安静了,风过无声,叶落无痕,甚至听不到蝉虫鸣叫。 转身时,他无意间碰到腰间挂着的香囊,一把捏在手中,急步往大门口走去。 师兄不是说这香囊来自山下吗?那他就打开门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样。 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仿佛一道分界线一般,里面是皓月当空,外面是无尽黑暗。 ☆、两难选择 一瞬间,记忆如排山倒海般涌进脑海,君洛玉登时头痛欲裂,后退几步扶在墙上。 自从进入这个幻境,他的记忆就在不停地消散。除了和师兄有关的事情外,其余的人和事都被剔除了,虽然他偶尔会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直到他清醒地意识到这里是假象的那一刻,被掩盖的记忆才重新回到脑海。 美梦虽美,但也易碎。他关上门,站在那里愣愣地出神。 白流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给他披上一件外套:“你怎么跑出来了,穿得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君洛玉内心复杂地回过头,对上一双神情的眼眸:“师兄,我……” 白流尘笑容缱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握紧他的手,道:“洛洛,我们回家吧。” 尽管他知道眼前的师兄是假的,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甘愿沉溺其中。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吧,他真的舍不得放手。 恢复记忆的君洛玉在两难的选择中苦苦挣扎。理智上,他很担心池暝他们的安危,想快些出去帮他们。情感上,他又舍不得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温柔。 白流尘发现君洛玉和自己在一起时经常走神,黯然道:“洛洛,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你为什么皱眉头?” 君洛玉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是的,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可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 白流尘泫然欲泣,一脸受伤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竟然想离开?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吗?在你心目中,朋友难道比我还重要吗?” “不是这样的,”君洛玉慌乱地解释,“师兄,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我的朋友有危险,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白流尘捧起他的脸,深邃的眼睛直达心底:“洛洛,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君洛玉动摇了,咬着嘴唇,脸上的神色愈发纠结,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白流尘眼中的深情骤然消失,把剑往他面前一推,冷声道:“你想出去也可以,拿剑杀了我,否则就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君洛玉一时有些错愕,摇了摇头,为难道:“师兄,你知道我不可能对你动手的。” 白流尘有恃无恐地继续逼他做出选择:“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去救你的朋友,要么留下来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要逼我……”君洛玉痛苦地捂着头,“不行,我不能杀师兄,不行……” 白流尘将他搂进怀中,明为开解实则蛊惑:“洛洛,我们开心就好了,别人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分开这么久,我们该好好互诉衷肠才是,别让一些无所谓的人坏了兴致。” 他不是师兄,师兄根本不会说如此冷血的话! 君洛玉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踉跄着抽出剑,鼓起勇气,道:“你不是师兄,你是个骗子!” 他艰难地下定决心,一剑刺入白流尘的胸口。 刹那间,周围一片模糊。待视线清晰时,君洛玉已经回到了山洞外。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离染见他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再说池暝这边,黑洞将他笼罩许久后都没什么动静。他也不急,闭上眼睛躺下休息。 “哈哈哈……”一阵笑声传入池暝的耳朵。 他站起来冷声道:“有本事你就出来,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装神弄鬼。” 智者道:“我是该叫你池暝呢,还是该叫你白流尘?” 池暝“哼”了一声:“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随意。” 智者继续道:“你说君洛玉要是知道他的好朋友就是杀他师父的凶手,知道他从小敬重的师兄对他怀着的是怎样龌龊的心思。你猜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恶心?” 池暝额头青筋暴起,强压怒气,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智者道:“很简单,只要你自愿留下来,我就放他们走。” 池暝很快恢复了冷静:“你休想!我们四个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一个都不能少。” 智者笑着戳他的软肋:“你为何不敢向君洛玉表明身份,你在怕什么?你怕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讨厌你,远离你,甚至再也不想见你。所以你易容,改名换姓,以另一个身份守在他身边。你不觉得这样是自欺欺人吗?” 白流尘咬牙切齿道:“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他的反应让智者很开心,话多到停不下来:“别呀,听我说完。你要是聪明人,就应该选择留下来。我放他们走,然后告诉君洛玉,你为了救他们自愿牺牲。瞧,多么伟大!他会对你感激涕零,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你们之间荡气回肠的故事就在这感人肺腑的基调中缓缓落幕……” 池暝冷笑一声:“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智者见他不为所动,不死心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认真考虑一下。” 池暝骂道:“放你奶奶的屁!” 黑暗消失,池暝也回到了山洞附近。 就剩下叶修远了,他在里面已近崩溃边缘。 “不是的,你胡说……”叶修远泪流满面地蹲在角落。 智者道:“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吗?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贪玩,就不会中醉心花;要是你不中醉心花就不会被抓,其他人也就不用去淦山救你;要是他们不去淦山,就不会遇到这么多危险,你真是害人不浅!” “你每天除了耍嘴皮子什么也不会,不聪明也不勤快,做事永远拖大家的后腿。在山洞里的时候你要是再厉害一些,池暝就不会受伤了……” 这些都是事实,叶修远无法反驳,只是不停地抽泣着。 智者道:“现在你有一个补偿的机会,就看你珍不珍惜了。” 叶修远抬起头问:“我该怎么做?” 智者道:“很简单,只要你自愿留下,我就放其他人走。别人为了救你付出那么多,你是时候回报一下了。” “好,只要能救他们,让我做什么都行。”叶修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汇合后的三人一直没等到叶修远,着急起来。 商量了一下,君洛玉决定由自己进到叶修远的幻境里,把他带出来。在这里,他是叶修远最亲近的人,由他去最合适。 君洛玉进入一片黑暗的空间走了很久,终于在一片微弱的光亮处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叶修远。 君洛玉走过去,轻声道:“修远,师兄来救你了,咱们走。” 一道透明的光柱挡住了君洛玉伸出去的手。 叶修远面带笑容地站在光束中间,给君洛玉郑重地鞠了一躬:“掌门师兄,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今天借这个机会就一次性说完吧。” 君洛玉道:“修远,你……” 叶修远调皮一笑:“你先听我说完嘛!” “掌门师兄,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很糟糕的人,爱偷懒,爱逞能,爱耍小聪明。我什么都做不好,老是给大家添乱,还帮不上什么忙。遇到事情我只会哭,还老是害你们受伤。这么多年真的谢谢你的包容。” “这次我决定留下来,让你们走,也算最后为你们做一点事。掌门师兄,我会想你的!请你回去替我向我爹娘问好。还有,告诉辛师兄,我不是故意要和他吵架。我只是觉得他太孤单了,想和他说说话……” 不知不觉间,君洛玉已泪流满面,这个傻瓜,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 “修远,你听我说。”君洛玉将手抚在光柱上,“把你的手掌贴过来,闭上眼睛。” “修远,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是云霄山的开心果,经常让大家开怀大笑。你家境优越,身上却丝毫没有纨绔之气。有人说我们云霄山的坏话,你总是第一时间冲上去反击。” “你很机灵,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新点子,跟你在一块儿很有趣。你乐观开朗,生性纯良,就像一朵太阳花一样,永远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这样的你,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 叶修远静静地听着君洛玉的诉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停止哭泣,仰起脸问:“掌门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 君洛玉指天发誓:“比你家的真金还真!” 叶修远终于破涕为笑:“那我不留在这里了,继续回云霄山祸害师弟去。” 智者急了,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 叶修远一吐舌头:“你个坏蛋,气死你!” 周围一亮,二人回到洞口。 叶修远看着脚下可爱的兔子,一脸郁闷。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骗他的就是这只小东西。 池暝提起兔子的耳朵,扔到叶修远怀里:“这是讹兽,专门用花言巧语骗人,他的话你不必当真。” 叶修远道:“那怎么惩罚它?” 池暝轻描淡写道:“杀了呗,要不还养着过年啊。” 叶修远有些不忍心:“怎么可以杀兔兔,兔兔那么可爱。” 君洛玉从地上拽了几根草喂给兔子:“他逗你呢,这只讹兽的修为已经被废,再也不能开口骗人了。它现在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你要是喜欢就养着吧。” 叶修远抱起兔子摸了摸:“好可爱。” “嘶嘶”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叶修远一惊,扔掉手里的兔子就跑。 结果他刚收养的宠物就成了小青的盘中餐。 叶修远哀怨地跟在离染身后:“你赔我的兔子!” 离染无奈道:“兔子又不是我吃的,要不我把小青叫出来,你俩商量商量……” “算了算了,当我倒霉……” ☆、无脸新娘 周围的吵嚷声传入耳中,四人相继醒来。 他们此时在一个气派的府邸前,院里张灯结彩,贴了很多“喜”字,显然是要办婚礼。 院子里来来往往人很多,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地张罗着。 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见他们站在外面,过来招呼他们进去。 叶修远小声问:“不是让我们来蹭吃蹭喝吧?” 君洛玉道:“你想得美,一会儿绝对要出事。” 老者给他们安排好座位就忙别的事情去了。其余人也没对他们的到来感到奇怪,仿佛他们不存在似的,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新娘子来了!”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他们朝门口望去,见新郎将新娘背到门口放下,用红绸带牵着新娘跨过火盆,一同踩着红地毯往里面走。 新人拜完天地,给长辈敬了茶,就被送去新房,整个过程很顺利。 叶修远嘟哝道:“没劲,我还以为会有人来抢亲。” 池暝很佩服他的想象力,道:“你能不能盼人点儿好。” 离染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忍不住道:“我已经饿到不行了,咱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他们入阵以来,体力消耗严重,要是再不吃东西,恐怕难以应付接下来的难关。 晚上,四人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晨,他们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顺着味道找过去,来到婚房附近。越靠近婚房方向,味道越重。 一推开门,更加浓重的血腥味窜入鼻腔。身穿喜服的新娘瞪着双眼倒在地上,颈部被抓了五个孔,血流了一地,而新郎不知所踪。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丫鬟,面色不悦道:“你们好没礼貌,怎么随便进我家少爷的婚房,赶紧出去!” 叶修远有些不高兴:“你没看见死人了吗?” 丫鬟叉腰道:“呸呸呸,大喜日子你胡说什么,赶紧离开。” 叶修远指着尸体的方向,道:“你这人……诶?尸体呢,刚刚还有的……” 看着他疑惑的目光,君洛玉也是一样的反应:“我也不知道,一下子就消失了。” 在丫鬟的催促下,四人离开婚房。 池暝提议道:“咱们去前院看看是什么情况。” 来到前院,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还是熟悉的场景,还是熟悉的人群。和昨天一样,这群人又在准备婚礼。 那个老者依然过来招呼他们入座,说的话和昨天分毫不差。 四人耐着性子看完整个婚礼后,回到房间商量对策。 池暝分析道:“我们应该是陷入循环了。场景是固定的,人物言行是设定好的,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 思考了一会儿,君洛玉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觉得关键在那对新人身上,今晚新娘应该还会被杀掉。如果我们找到凶手救下他们,说不定就能结束事件的循环。” 昨晚新娘被杀,新郎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了。他们几个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听到声音。看新娘的伤口,应该是一击毙命。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扮成新郎,在婚房等着凶手上钩。 “不行!”池暝大声否决了他的提议。 他坚决不允许师弟为别人穿喜服,假的也不行,谁爱穿谁穿去。 君洛玉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问了一句:“那……要不你来?” 池暝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义正辞严地拒绝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连新娘的面都没见过,怎么能跟她成亲?” 池暝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能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离染。他憋着笑在一旁听着池暝自圆其说。 看着僵持不下的二人,叶修远插了一句话:“谁都别跟我抢,这份美差交给我。” 离染嘴角含笑道:“万一新娘子是个丑八怪呢?” 叶修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丈夫不拘小节,又不是真的要娶她,怕什么!” 晚上,婚房内红烛高照,新娘盖着盖头坐在床上。 一个丫鬟道:“请新郎拿起喜秤挑起喜帕。” 叶修远拿起喜秤,轻轻挑起新娘的盖头—— 下面是一张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脸! “辛师兄!怎么是你?”叶修远惊得扔掉了手里的东西,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天哪,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丫鬟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继续道:“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新娘媚眼含羞,声音娇滴滴道:“夫君,你离得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呀。” 叶修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辛楚翊的脸配上这样的表情和声音,让人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是真的后悔了! 叶修远勉为其难地和新娘喝了交杯酒。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二人。 新娘面带娇羞,挪到他跟前碰了碰他的手,轻声道:“夫君,时候不早了,咱们该歇息了。” 叶修远很快挪到床的另一边:“不着急,要不咱们玩儿个游戏。” 新娘嗔笑道:“夫君花样真多,奴家就陪你玩一玩。” 叶修远一阵恶寒道:“咱们就玩捉迷藏吧。你闭上眼睛数十个数……” 新娘刚闭上眼,叶修远就绕到她身后,一掌劈晕她,然后塞进柜子。 与此同时,房门猛地打开了,一阵阴风吹过,叶修远的身上多了一件喜服。 躲在窗户外的三人察觉到屋里的动静,立刻跳了进去。 一个身穿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从外面飘进来,落在门口。 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边抹眼泪边道:“我对你一往情深,你却背着我爱别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负心汉!” 叶修远被骂得莫名其妙,回击道:“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 很快,门外又飘进来三个人,没有脸,面部一团黑雾。 个头稍矮的男子开口道:“姐,你怎么连这个也往外说,以后我们没脸见人了。爹,娘,赶紧走吧。” 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遁地逃走。 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看样子,这新娘也没有脸。 女子的语气又变得满是柔情:“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要你迷途知返跟我成亲,我不会计较的。” “我才不会娶你呢!”叶修痛快地拒绝,“士可杀不可……啊啊啊……” 他疼得滚到地上:“你对我做了什么!” 女子阴森一笑:“就知道你不听话,想了个治你的法子。” 她盖着盖头,却能看见他们,对伺机而动的三人道:“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被我施了法,必须听从我的指挥。要是他不听话,衣服就会越缩越紧,直到把他勒死。” 叶修远闻言,放弃了挣扎,活着还是挺好的。 女子很高兴,过去把他扶起来:“夫君,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开心一点嘛。” 叶修远面上强装笑脸,心里叫苦不迭。和女版辛楚翊成亲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逼着和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成亲。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离染捡起扔在地上的手帕,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三个字——古月月。 他打定主意,走过去推开叶修远,抓住女子的手,深情款款道:“阿月,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难过,我会心痛的。” 女子愣了一下,颤抖着掀起盖头,露出一张黑雾脸,激动道:“你说什么?” 难为离染面对这样一张脸说情话,还能面不改色:“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不懂你的好,我懂。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女子感动地擦了擦脸上的泪,不住点头。尽管她并没有脸。 终于有人愿意娶她了,她再也不用强迫别人和她成亲了。 离染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遗憾道:“时间仓促,我也没有准备喜服,穿着白衫和你成亲实在不妥。” 女子往旁边一指:“没关系,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她伸手将叶修远身上的喜服收回来,就要往离染身上穿。 离染比她更快,迅速将衣服撕成碎片。 “好啊,你居然骗我!”女子气得浑身发抖,脸部的黑雾更重了。 她怒气冲天地站在那里,整个身体被黑雾包围着,手上长出尖锐的黑色指甲,尖叫着扑过来。 幸好她只有一副身体,不难对付,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叶修远在打斗间还不忘给女子说教:“古月月小姐,你冷静一点嘛,这么凶,很容易把男人吓跑的。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不代表别人也不喜欢你。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吃惯山珍海味的人偶尔也会换口味吃野菜根的……” “我叫胡月,不叫古月月!”女子气得给他纠正。 叶修远继续道:“手帕上的名字绣得歪歪扭扭的,我能认出来就不错了。谁家一个字中间空那么多,要过马车吗?” 女子被叶修远气得快七窍生烟了,战斗力弱了不少,进攻变得毫无章法。 池暝抓住机会,一剑刺穿了她的脸部。 女子停在半空,黑雾从脸部往外扩散,直至整个身体都化作一团黑雾。 在半空盘旋了一会儿,黑雾渐渐散去。周围的一切随之下沉,灰飞烟灭…… ☆、冤魂复仇 不久后,叶修远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我这是在哪儿啊?” 他试着站起来,刚一起身就撞了头,上下左右摸索了半天,发现自己在一口棺材里。 “砰”地一声,棺材板裂成两半,在空中转了个圈,重重砸在地上。一条银色长鞭缠在叶修远腰间,将他拽了出来。 “哇哦,太帅了!”叶修远摸着自己腰上缠着的鞭子,“这么好的武器,怎么不早拿出来?” 池暝收回鞭子,斜了他一眼:“早拿出来干什么,上吊吗?” 叶修远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语气,淡定道:“你这人真不会聊天,一句话就能把人怼到南墙上。” 他们站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周围雾气很重,从四周往中间靠拢。 这里安静得很诡异,仿佛暴风雨前宁静的海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汹涌而至。 不一会儿,四周传来一阵脚步声,速度不快,但很杂乱很密集。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雾气弥漫的森林深处,一大波僵尸正在向他们靠拢! 叶修远倒吸一口气:“怎么不是单挑,改群殴了!” “打!”池暝大喊一声,手中的鞭子将靠近的几个僵尸横扫出去。 他们和僵尸对打起来,手起剑落,银鞭狂舞,断肢横飞,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僵尸消灭得差不多了,他们刚喘了口气,就听见森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吼声,像是压抑着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让人闻而生畏。 借着月色,一个黑面獠牙,五官扭曲,浑身戾气的僵尸向他们走来。 叶修远幽幽说道:“完了,人家老大报仇来了。” 这个僵尸和刚刚他们消灭的那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他的力气很大,一掌将离染打得撞飞在树上。 君洛玉赶紧上前扶起离染,用袖子帮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你没事吧,先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离染淡然一笑:“我还好,咱们赶紧上去帮忙吧,他俩快顶不住了。” 池暝用鞭子缠住僵尸的脖子用力拉着,手上青筋暴起,脚蹬着地,声音发紧:“快,削脑袋!” 叶修远和离染趁着僵尸被控制住,一左一右攻击僵尸的两臂。君洛玉从天而降,将僵尸从头至脚劈成了两半。 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很快就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刚刚斩杀的僵尸群纷纷落入裂缝中。 叶修远“唰唰”两脚把最后那个僵尸也踢了进去。 缝隙慢慢合上,地面重新归于平静。 四人刚松了口气就感觉脚下一空,身体坠了下去,再踩到地面上时,周围终于变成了熟悉的景色。 叶修远激动得差点咬了舌头:“我的妈呀,我们终于回来了!” 他们感觉在阵里待了很久,其实在现实中也就过了三个时辰而已。 鬼巫鸟化身的女子从高高的树冠上跃下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是轻敌了。” 她的视线在君洛玉身上流转片刻,猛地皱起眉头,眼神尖锐得怕人:“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快点拿出来!” 刚往前走了几步,她的心脏处就窜出一股妖异的火焰,瞬间将她吞噬。 这强烈的反转令四人猝不及防。 叶修远收起剑,颇为遗憾道:“本来还想着和她决一死战,没找到她这么想不开,就地自焚了。” 离染还想着鬼巫鸟刚刚莫名其妙的那句话,问道:“洛玉,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拿了她的东西吗?” “她一定是见色起意,看上掌门师兄了。”叶修远捏着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你这个偷心贼,把我的心还给我!” 池暝满脸黑线:“我建议你开个茶馆说书。” 离染也没脾气了:“我现在特别想把小青放出来问候你。” 君洛玉:“……” 鬼巫鸟是杀死了,她留下的烂摊子还得收拾。 快进镇时,他们远远看见前边站着几个人。 王老爷小跑两步,拱着手迎上来千恩万谢:“犬子能平安回来,全仰仗各位仙长,王某感激不尽。” 他们身上多多少少挂了彩,王老爷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道:“看各位的样子,想必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请几位移驾寒舍,王某亲自为仙长们接风洗尘。” 王少爷在跟前附和道:“对,家母已经准备好了,请吧。” 君洛玉道:“请二位先去通知官府,失踪的百姓埋在淦山,令郎知道具体位置。我们还有一点事情没办完,稍后过去。” 他们继续往镇里走了一段路,碰到了等候多时青黛。 青黛走过来小声道:“我不放心,一直在这里等着,还好你们回来了。” 君洛玉知道她担心什么,还是告诉了她:“被抓走的人只活了两个,剩下的都成了肥料。” 青黛心里绷了很久的弦“铮”地断了,绞得她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眼睛里残存的一点希望也彻底碎裂了。 他们衣服上的鲜血刺痛了青黛的眼睛,她嗫嚅道:“衣服脏了,我帮你们洗洗吧。” 君洛玉指着心脏处,表情复杂道:“衣服脏了可以洗,心要是脏了,就再也干净不了了。我希望你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青黛凄然一笑,脸上有泪水滑过:“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本来他们不想去王府,可互相看看,一个比一个狼狈,有点见不了人,还是去了一趟。 青黛到府衙投案自首,将自己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在牢里,她想了很多,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她不知道,也许会吧。 四人回到仙剑山庄时,众人正在前殿商量比赛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凌雾峰中毒的弟子已无大碍,是时候把比赛继续下去了。 墨靖淮坐在堂前问道:“洛玉,闇暝宫的宫主没有为难你吧?” 君洛玉拱手道:“多谢墨师叔关心,他不曾为难我,只关了几日就放我离开了。” “那便好。”墨靖淮注意到他旁边的陌生人,问道,“这位修士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池暝冷冷开口:“在下池暝,无门无派,闲人一个,墨掌门自然没有见过。” 他说话的语气自由散漫的,墨靖淮却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杀气。 这个人不简单! 门外有人来报:“禀报墨掌门,龙庄主有急事求见。” “请他进来。” 一个面容憔悴,精神不振的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进来。 墨靖淮吃了一惊,现在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不过短短半年,怎么龙庄主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自从龙少爷那件事情以后,龙庄主每天晚上都能看见鬼影在窗户外面飘,嘴里还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他问过家里的人,别人都睡得很好,就他能听到声音。他被吓得吃不下饭,夜不能寐,生怕一闭眼就被冤魂索了命。 几天后,他变得神经兮兮,无论走到哪儿都感觉有东西跟着他。 吃饭吃得好好的,龙庄主一把掀翻桌子,尖叫着躲到被子里瑟瑟发抖。家里人被他折磨得筋疲力尽,连仆人都被吓走好几个。 龙少爷知道墨掌门本事大,应该有办法治好他父亲,就带了几个随从把父亲送到了仙剑山庄。 龙庄主浑身战栗,声音有气无力,眼底透着恐惧:“是不是那些人冤魂不散,回来复仇了?肯定是的!你救救我,救救我!” 墨靖淮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来人呐,龙庄主身体不适,先带他下去休息。” 门外进来两个凌雾峰的弟子,一左一右搀扶着龙庄主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龙庄主猛地推开两旁的人,伸着双臂仰天大叫:“报应啊,都是报应!” 他回过头来,瞪着空洞的眼睛,冲墨靖淮诡异一笑:“嘻嘻,先是云掌门,后来是我,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 墨靖淮眼神一凛,快步冲下来将龙庄主劈晕,狠瞪了两个弟子一眼,大声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龙庄主刚刚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仿佛在众人心里投下一块巨石,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有人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墨掌门,龙庄主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墨靖淮恢复到威严的姿态:“龙庄主受惊过度,胡言乱语,各位不必当真。” 又有人问:“他胡说归胡说,怎么还牵扯到了云掌门?” 不等墨靖淮说话,勾斐就站起来抢着开口:“龙庄主那样子明显是疯了,一个疯子说的话能当真吗?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会被一个疯子耍得团团转吧?” 人群里顿时没了声音,主动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君洛玉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心里隐隐不安。 自从来了仙剑山庄,发生了很多事,背后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一切。 龙少爷的那件事只是一个铺垫,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龙庄主。他刚刚说的话挺耐人寻味的,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事情发生。 ☆、偶遇故人 过了几天,比赛结束了,各门派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临行前,离染将一个做工精致的彩色小泥人放到君洛玉掌心:“路上看见的,觉着和你挺像,买来送给你。” 君洛玉笑得很开心:“我很喜欢,谢谢!” “我要随师父回凌雾峰了。”离染的话里多了几分离别的伤感,“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一定要保重。” 君洛玉微微点头:“嗯,你也是。” “离染,我们要启程了!”墨琰远远喊道。 离染应了一声,和众人道别后追上了凌雾峰的队伍。 众人在前面走着,池暝一脸不悦地走在最后。 君洛玉刻意放慢脚步等着他:“你不开心?” 想起刚刚他和离染难舍难分的样子,池暝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别过脸道:“你和离染关系很好吗?一直冲他笑。” 君洛玉不知道他吃醋了,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啊,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交心的那种。” 才认识多长时间就交心了,这么随意吗? 池暝垂眸道:“我不喜欢太优秀的人,他让我有危机感。” 君洛玉哑然失笑:“你也很优秀啊。” 池暝听到自己被夸,脸上一喜:“是吗?有多优秀?” 君洛玉想起忘忧镇婆婆的话,认真想了几秒:“嗯,普通优秀吧。” 走在前面的辛楚翊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一脸疑惑地问叶修远:“那个池暝是干什么的?掌门师兄好像和他关系挺好的。” 叶修远禁不住竖起大拇指:“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要不是他,我可就回不来了。” 接着,他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把淦山的事情说了一遍。后面的弟子听得津津有味,走上来把他围了个圈…… 君洛玉一行人走的这些时日,云舒澜难得清净了不少,可清净之余,又有些孤单。 别的弟子们大都怕她,见了面,只敢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师姐”,除此之外,再不敢多说一句。 她实在无聊,就想下山走走。 好几年没下过山了,山下的变化挺大。路比以前宽了不少,街上的小摊也多了很多。她在街上随意走着,碰到需要的东西就停下来挑选。 路过一家面馆时,她止住了脚步。这香味太熟悉了,和她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走进去坐在凳子上,老板看见她,忙出来招呼。 “这位客官,请问……” 云舒澜站起来惊喜道:“路伯伯,居然在这里碰到您,太好了!” 路放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眼前的女子:“姑娘,你是?” 云舒澜指着自己,道:“我是舒澜啊,您不认识我了?” 路放这才恍然大悟道:“是小姐啊!你变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云舒澜道:“路伯伯,您怎么会在这里开面馆?我刚刚在外面闻着味儿进来的,您的厨艺还是不减当年。” 路放呵呵一笑:“我也没别的本事,只能干老本行。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 终于寻回了儿时的味道,云舒澜感叹:“还是路伯伯的厨艺最好,后来的厨师厨艺都一般。大家还是喜欢吃您做的饭。这些年,您的身体还好吗?” 路放道:“多谢小姐关心,我的身体一直不错,病痛都很少。” 云舒澜奇怪道:“可我爹当时说您身体不适,无法继续留在云霄山,要回乡养病。” 路放干咳一声,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在云霄山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有一定的感情了,可那里真的离家太远了!我想回去陪着妻儿生活,又怕云掌门不肯轻易放人,这才扯了谎。” 云舒澜很理解他:“也对,我们都吃惯你做的饭了,肯定不愿意让你走。唯一的遗憾是你走得太匆忙,都来不及给你送行。家人确实是最重要的,每个孩子都希望父母能陪在自己身边。” 路放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安慰道:“小姐,你不要太难过了……” 云舒澜故作轻松道:“路伯伯,没事啦,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和很多人比起来,我已经够幸运了。虽然我娘从小抛弃了我,但还有我爹陪着我长大。好不容易我长大了,父亲却去世了……” 路放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艰难道:“小姐,其实……夫人……她是有苦衷的……” 闻言,云舒澜抬头死死盯着他:“路伯伯,你说什么?” 路放欲言又止:“你不要这么悲观,也许……她是爱你的,离开你,只是迫不得已……” 路放吞吞吐吐的几句话在云舒澜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那颗已然死掉的心又有了轻微的温度。 她激动得死死抓住路放的胳膊,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声音有些发颤:“路伯伯,你为何这样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拜托你告诉我!” 路放实在不忍欺瞒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母亲没有抛弃你。她,一直在云霄山……” 在云舒澜的记忆中,父母是很相爱的,几乎没有红过脸。在她五岁那年,母亲离开云霄山,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云舒澜问她父亲,母亲去了哪里。她父亲说她母亲抛弃了他们父女俩,跟别的男人走了。 云舒澜不相信母亲会丢下她,哭着要下山去找母亲,被父亲狠狠打了一巴掌才作罢。 从那以后,她真的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她还时常幻想着,说不定哪天母亲想她了就会回来看看她。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这简单的愿望还是落空了。多年来,她心里对母亲还是有些怨恨的,恨她的狠心,恨她的绝情,恨她的一去不返。 她不知道是,其实她母亲根本没有抛弃她,甚至来不及和她多说一句话,就被她父亲强行带到密室软禁起来。 云九霄的练功室里有一条密道,随着密道走下去,是一间不大的密室。 二十年前,云九霄把妻子清婉带到这里关了起来。 清婉疯狂地拍着门,歇斯底里道:“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还不让我见女儿,你干脆把我杀了好了!” 门外的云九霄叹了一口气:“好歹你我多年夫妻,情分还是有的,叫我怎么下得去手。” 清婉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怪只怪我瞎了眼,和你生活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你的狼子野心!” 云九霄背着手,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这里闭门思过。你的东西已经搬过来了,什么都不缺,每天的饭会有人送下来。记住,千万不要跟送饭的人瞎说。否则,我很难保证孩子的安危。” 从此,一扇门将她和女儿分隔在两个世界。 路放是云霄山的厨师,跟了云九霄很多年,颇得他的信任。为了掩人耳目,他的一日三餐都在练功室吃。 每天路放做好饭后,会亲自给他送进来。当然,也包含了清婉那一份儿。等他吃完饭后,路放会过来收拾碗筷。 刚开始送饭时,清婉情绪很激动,不住地央求:“路师傅,你把我放出去吧!我想见见女儿。” 路放很同情她的处境,但又帮不到她,面色为难道:“夫人,我不清楚您和云掌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您也别为难我,我真的不敢这么做。” 被拒绝后,清婉眼中的光熄灭,无力地垂下双手,不再说话。 好几天了,送下去的饭菜一口没动。 清婉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一见到他就赶紧扑过来:“路师傅,我真的想离开这里,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路放无能为力道:“夫人,您不必再求我,我不可能放您出去。何况,钥匙也不在我这里。您老是这样子,只会教我为难。您还是好好吃饭,保重自己的身体。说不定哪天云掌门想通了,就放您出去和小姐团聚了。” 清婉摇了摇头,绝望道:“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不了解云九霄,他既把我关进来,就不会再放我出去。” 路放也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尽量安慰她:“夫人,人活着,总要有一点儿念想,您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小姐想一想。” 提到自己的女儿,清婉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阿澜……她好吗?” “夫人放心,小姐一切都好。”他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夫人您看,这是小姐画的,我瞧着不错,就收起来了。” 清婉颤抖着接过画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画上画着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在树林里开心地玩耍。 路放见这招奏效,又道:“夫人,您别伤心。眼下您和小姐见不了面,我会经常跟您说一些关于小姐的事。您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带进来。” 清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真是多谢你了!你说得对,虽然我被关在这里,但还是可以为阿澜做一些事的。你想办法给我带一些布料进来,我给阿澜做几件衣服。” 路放见状,放心了不少:“好的,我尽快。从今天开始,您一定得好好吃饭。” 清婉一改脸上的阴霾:“为了阿澜,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迟到的爱 从那以后,给女儿做衣服成了清婉打发时间的唯一方法。想象着女儿穿上新衣服高兴的样子,她也能宽慰不少。她缺什么,路放总会想办法给她带进来,也经常借着下山采购的名义把她亲手做的衣服带给云舒澜。 十年如一日,她就在这里熬着盼着。 这天,路放像往常一样下去送饭。密室里安静得出奇,听不到一点儿动静。他有些疑惑,提着饭盒快步走过去。 透过送饭的小口,他看见清婉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他有些着急,大声道:“夫人,夫人,我给您送饭来了……” 叫了好一会儿,清婉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路放不知道清婉的具体情况,又没有门上的钥匙,只好上去向云九霄禀明情况。 云九霄下来打开门,走到床边,推了推躺着的人,又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知道自己的发妻去世,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他坐在床边,脸上似是有些遗憾:“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我都没机会送你一程。你心心念念一直想离开这里,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云九霄看了看屋子里的东西,吩咐道:“下了山往东南方向走十里地有个义庄,义庄附近有个乱坟岗,晚上把夫人的尸体送到那里埋了。至于这屋里的东西,就先留着吧。” 他说完,没有再看妻子一眼,转身上去了。 路放的脊背有些发凉。云九霄软禁妻子的秘密除了当事人就只有他知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清婉一死,他就是头号危险人物,随时有被灭口的风险。事情一了,他准备离开这里。至于云九霄肯不肯放他走,那就听天由命了。 天黑后,路放悄悄潜入密室,将清婉的尸体用一个大麻袋装起来,用木板车驮下山。 夜色昏暗,山路崎岖,路放走得有些艰难,有几次差点儿把尸体掉下去。 突如其来的一阵阴风,夹杂着潮湿的土腥味传入鼻腔,让人头皮一阵阵发紧。 路放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山路,心里有些胆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人。 他根本不敢回头,硬着头皮前行,哆哆嗦嗦对着尸体喃喃道:“夫人,我知道您走得冤枉,也知道您放心不下小姐。您且安心去吧,云掌门对小姐很好,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天空劈下一道凌厉的闪电,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路放用已经湿透的袖子擦了把脸,加快脚步。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他不得不放慢速度。看着车上被雨水淋湿的麻袋,路放心里一阵感慨—— 清婉相貌出挑,与人为善,又贵为云霄山的掌门夫人,惹得各仙门女眷羡慕至极。 今时不同往日,这才没几年,她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先是被丈夫软禁了好几年,现在又死得不明不白。最悲哀的是,堂堂一个掌门夫人,后事居然如此不体面,甚至都没有一身干净衣服和一口像样的棺材。 夜黑雨紧,狂风大作,路放摸黑推着车,脚一深一浅地踩在泥泞的山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隐约看见前方有点点烛光,知道离义庄不远了。 乱坟岗阴气森森,在滂沱大雨中透着诡异之气。借着闪电的光,四周景象一览无遗—— 无主坟一座挨着一座,杂乱的草丛中露出森森白骨。 他心里发毛,不敢细想,从木板车上拿起铁锹,丝毫不敢懈怠,机械地挖起来。 挖好坑,他把清婉的尸体放进去,用土掩埋好。扔掉木板车和铁锹后,撒开腿狂奔起来。 回到云霄山,他悄悄溜回自己房间,生怕惊动了旁人。 灯亮起,床边站着一个身影。云九霄回过头来,声音冷冰冰的:“事情办好了?” 路放恭敬道:“云掌门,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云九霄转而和他话起了家常:“你在云霄山好几年了,也没怎么回过家,想家人吗?” 路放明白,自从知道云九霄软禁妻子开始,他的生死去留只在云掌门一念之间。清婉的死将一切画上句号,这云霄山他是留不得了。 他听出了云九霄的言外之意,顺势感慨道:“离开家这么久,岂有不想之理。再说,我这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恐怕难以再胜任目前的工作了。恳请云掌门准我早日还乡和家人团聚。” 云九霄把早已准备好的银子放到桌上:“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便多留。这是给你回乡的盘缠。回家后好好守着家人,千万别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路放赶紧道:“云掌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了,看你归心似箭的样子,赶紧收拾好东西连夜出发吧。”云九霄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刚才的交涉让路放如芒刺背,哪敢多做停留,匆匆收拾好东西连夜下了山。 路放的家乡在偏远的山村,交通不便,和外界联系甚少。村里人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种田。丢掉云霄山的工作,他没有别的收入,只得和村里人一样种田谋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偶然一次外出,他听到云九霄被杀的消息,吃了一惊。为了确定消息真假,他特意乔装打扮,去了一趟云霄山附近。 确定云九霄的死讯后,他举家搬迁,到云霄山山下的镇子里盘了一个店面,做回老本行…… 听完这个迟到多年的真相,云舒澜呆呆的,不知该做何反应。 从小敬仰的父亲将妻子软禁在密室,还骗了她这么多年。从小怨恨的母亲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苦苦思念着自己的女儿。 她心目中的父亲是仙门中人人敬仰的侠义之士,为人正派,嫉恶如仇。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居然也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她心底猛然多了一丝慌乱,她怕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个世界与她而言,成了一种假象,好像披着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撕开一看,里面满是肮脏和不堪。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返程的路上,她奋力狂奔,摔倒了就立刻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她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路放说的那间密室。 她父亲去世后,她就把练功室锁起来,再也没进去过。门上的锁经过风吹日晒,已经锈迹斑斑。 打开门,一股湿霉味迎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 屋里的摆设依然是熟悉的样子。长时间没人居住,家具上全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按路放说的,费力地挪开书柜,看到了后面的暗格。她拿着蜡烛钻了进去。密道狭小,她需要猫着腰前行。 走到头,眼前出现了一间密室。密室的门开着,锁门的链子在地上扔着,她抬脚走进去。 房间不太,东西也不多,收拾得整整齐齐。墙边立着一个柜子,里面放着几件女人的衣服,衣服旁边是一个包袱。 她拿出来放到桌上打开,里面包着一支旧发簪和几张她小时候画的画,还有两件她母亲做给她的,但明显已经不合身的衣服。 那些画只是她信笔涂鸦,不知随处扔了多少,却被她母亲像珍宝一样,保存着这么长时间。那些她原本以为是路伯伯送的漂亮衣服,竟是母亲在这里一针一线缝制的。 泪水不觉已溢出眼眶,她也懒得擦,躺到母亲的床上。床板很硬,床铺发出难闻的味道,她全然不在意,趴在上面泪水横流。 她的手搭在床沿上时,感觉上面凹凸不平,似是有划痕。她撩开床单往下看,床沿上密密麻麻刻着的,居然是她的小名——阿澜! 她猛然起身,抓紧被褥用力一扯,整个床板上竟然也刻满了她的名字。 她的母亲在每个相思成疾的夜里,用头上的发簪,一笔一划地在床上刻着女儿的名字。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熬得该有多辛苦! 她把母亲的遗物从密室拿出来,锁好门,准备了一些祭祀用品,独自一人下了山。 脚下的路很难走,更难走的是她心里的路。 经过这么多年,乱坟岗那里多了很多无主坟,更颓败了。 云舒澜站在埋葬母亲这片土地上,悲从中来—— 母亲那样一个爱笑爱美的人,去世后像孤魂野鬼一样被埋在这荒凉的地方,连一块墓碑都没有,教她这做女儿的如何不难过! 祭拜完母亲后,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云霄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怀里抱着那些衣服,仿佛看到母亲在灯下一针一线孤独地缝制衣服的样子,心脏被扯得生疼。 她努力地回想着与母亲的点点滴滴。那些开心的过往被她从记忆深处一点点挖出来,汇成一幅画卷。可这画卷太短了,在她五岁那年已经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失声痛哭,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排解痛苦的方法。 ☆、黄金奇案 池暝把君洛玉送到山脚就停下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君洛玉道:“云霄山很漂亮的,我想请你上去坐坐。” “下次吧,出来这么久了,我得回去一趟。”池暝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就给我传音,没事也可以,收到消息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身边。” 君洛玉莞尔:“嗯,知道了,再见!” 君洛玉这次回来后,发现云舒澜越发沉默了。他明里暗里试探了几次,云舒澜仍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山后,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每个人似乎都和往常一样,但其实每个人在这段时间里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这天,有人敲响了云霄山的门。一个弟子将人迎进来后就去禀报掌门。 正殿上站着一对母子,那孩子睁大眼睛四下瞧着,妇人则是眼眉低垂,紧张地用手拽着衣角。 一见君洛玉进来,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恳求道:“君掌门,求您帮我找找我家夫君!” 君洛玉赶紧扶起妇人,道:“王大嫂,你先起来,有事慢慢说。” “君掌门,本不该来打扰的,我实在没办法了。”王大嫂坐在椅子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两个月前,我家夫君外出打工,我们约定好半月通一次信,可他这一走就音讯全无。我放心不下,就带着儿子去他做工的地方找他,但那里的人说根本不认识他。” 君洛玉道:“会不会是记错地址了?” 王大嫂肯定道:“我没记错,周哥说的就是尧城的叶家,他身上还挂着叶家的腰牌呢。” 两个月前,王律去镇里卖菜,碰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王律,原来你搬到这里了。” 王律没认出对方,疑惑道:“请问你是……” “我老周啊,你不记得啦,原来咱们住对门。”男子乐呵呵道。 老周,原名周东盛,是王律的老乡,比他年长两岁,二人关系不错。家乡发洪水那年,他也离开外出谋生,后来就断了联系。 王律看着老周从头到脚一身行头,知道他混得不错,道:“老周,你在哪里高就?” 老周挺直腰板道:“你知道尧城的叶家不,我在那里谋了份差事,待遇还不错,你呢?” 王律不好意思道:“我就种种地卖卖菜什么的,勉强度日吧,饿不死,和你肯定是没法比。” 老周无所谓地一摆手:“这有啥,你要是有心思就跟我走,咱好兄弟有钱一起赚。几年下来,保准你的日子比现在好一百倍。” 王律很心动,又有些顾忌:“可是我啥也不会,怕做不好。” 老周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有我罩着你,啥也别担心。” 王律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他儿子快到上学堂的年纪了,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每天卖菜赚的那几个钱,除了日常开支,连交书本费都不够。若是能谋个好差事,多攒点钱,不仅孩子能上个好学堂,家里的生活也能改善改善。 他回家告了妻子一声,就带着行李和老周走了,再也没有了消息…… 王大嫂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子放在桌上:“君掌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掌门师兄,你找我什么事?”叶修远从殿外走进来,看见桌上的金子,眼睛都直了,“有金子,哪里来的?” 王大嫂回答:“这是老周给的,我没舍得花,一直攒着。” “这人出手也太阔绰了。”君洛玉一扬头,“修远,这金子是你家的下人给的,你们家还真是有钱。” 叶修远把金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仔细观察道:“我家是有钱,但也没有钱到给下人发金子的地步。再说,这金子的成色很好,跟市面上流通的金子不太一样……难道……你等等我!” 叶修远跑回屋里拿出一根在赌坊缴获的金条,和这枚金子放在一起比较:“以我多年在钱堆里摸爬滚打的经验来看,这两样东西有可能出自同一个地方。” 君洛玉思索了片刻,道:“成色这么好的金子却没有在市面上流通,要么是来路不正,要么是用途不纯。” 这时,辛楚翊快步走进来,拱手道:“掌门师兄,我想下山一趟。” 君洛玉见他脸色不好,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辛楚翊面色凝重道:“刚刚收到家父的急信,天鉴镖局运送的黄金在尧城附近被劫了。” 几日前,辛楚翊的父亲接了一趟镖,帮人押运一批黄金。这次的镖太贵重,恐生意外,他决定亲自带队。 大半的路程都很顺利,到尧城附近时,树林里突然冲出一伙蒙面人。这些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镖局的人这种场面见多了,立马从车上抽出刀,和蒙面人打了起来。 这伙人训练有素,身手了得,绝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不一会儿就把镖局的人都擒住了。 为首的蒙面男子把刀架在辛镖头脖子上,威胁道:“我们只要黄金,不想杀人,我劝你别做困兽之斗。你不怕死不要紧,替你的兄弟们想想,为了一趟镖把命搭进去,不值当。” 天鉴镖局开了这么多年,押过的镖不计其数,从未出现过纰漏,在江湖上口碑很好。这次要是丢了镖,不仅要赔一大笔钱,更会毁了镖局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可身边这帮兄弟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对他死心塌地,能保住他们的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想了想,艰难地做了决定:“东西你们拿走吧,别伤我兄弟就行。” “镖头,不行啊!”一个大汉急得制止道。 辛镖头一脸无可奈何:“老五,不要再说了,你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镖局的人被绳子捆得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将镖车推进树林,很快便没了踪影。 听辛楚翊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后,君洛玉问道:“那你父亲在何处落脚?” 辛楚翊道:“家父住在尧城的云来客栈。” 都和黄金有关,都是发生在尧城,这两起案件很可能有联系。 君洛玉想亲自去调查,于是对辛楚翊道:“我正好有事去尧城,镖局的事情我去查。” 辛楚翊赶忙接话:“掌门师兄,我和你一起去。” 君洛玉道:“你做事稳妥,还是留下来帮我处理山中的事务,让修远陪我去就行了。他家在尧城,处理事情方便些。” 他把金子还给王大嫂,安抚道:“我不能收你的钱,你拿回去。这段时间你和土豆先住在这里,我会尽快找到王大哥的。” 下山的路上,叶修远不解道:“掌门师兄,为什么不让辛师兄一起去?” 君洛玉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你们两家,万一发生什么不愉快,怕你俩夹在中间为难。你还好说,楚翊我可不敢保证。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别去了。” 快到山脚时,叶修远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走近发现是池暝。 君洛玉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 池暝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我正好在附近,看到你发的信号就赶来了。” 到了云来客栈,他们和镖局的人碰了头。 君洛玉拱手道:“伯父,晚辈君洛玉,特来调查劫镖一事。” “有劳君掌门了。”辛镖头回完礼还是没看见自己的儿子,“不知犬子为何没一起来?” 君洛玉解释道:“楚翊留在山中帮我处理一些事情,暂时脱不开身。事情经过我大概知道了,不知伯父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辛镖头拿出一枚腰牌放在桌上:“这是蒙面人走后我们从树林里找到的。” 君洛玉拿起腰牌看了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的图案和腰牌的样子如出一辙。 临行前,君洛玉请王大嫂将腰牌的样子和老周的样子画在纸上,方便他辨认。 君洛玉把腰牌递给叶修远,叶修远看了看,表情沉重道:“这是我叶家的东西,府里的下人都有一块。” 辛镖头拍案而起,指着他道:“好啊,果然是你们叶家干的好事。你家都那么有钱了,还干这种打家劫舍的事,太不像话了!” 叶修远气急了,回击道:“这绝对是有人栽赃嫁祸!要真是叶家干的,为什么要在尧城动手,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既然那伙蒙面人武艺高强,又怎么会粗心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现场?” 双方各执一词,谁都有理。 君洛玉好不容易才将二人安抚下来:“伯父,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还得好好查查。若真是叶家所为,我绝不徇私。” 辛镖头稍微冷静了些,声音低下来:“有君掌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在此静候佳音。” 出了客栈,叶修远还有些忿忿不平,埋怨道:“他凭什么这么污蔑叶家,他如果不是辛师兄的父亲,我一定会出手教训他。” 君洛玉庆幸道:“幸亏楚翊没来,要不然场面就没法儿收拾了。既然种种证据都指向你家,你前面带路吧。” ☆、猛兽食人 一进叶家府邸,一位面带笑容,雍容尔雅的夫人从屋里走出来,激动道:“我的小叶子终于回来了,娘想死你了!来,让娘看看……你都瘦了,也黑了,就跟小猴子一样。” 终于知道叶修远这性格像谁了,他真是完美地遗传了他母亲的绝世风采,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娘,哪有您这样损自家儿子的,让人笑话。”叶修远撒娇道,“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掌门师兄君洛玉,这位是池暝。” 叶夫人把自家儿子推开,绕着二人转了一圈,眉开眼笑道:“贵客临门,请进请进。” 她又转头换了一副嘴脸,冲叶修远道:“你这长相,没资格和我们漂亮的人一起进屋,在外面接受阳光的洗礼吧。” 叶修远哭丧着脸道:“娘,我还是不是您亲生的?” 叶夫人回过头来,故做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猜到了,那我就不瞒你了,其实你是从大街上捡的。还有,在客人面前态度庄重一点,请叫我‘母亲大人’。” 叶修远拱手作揖,一脸无语道:“遵命,母亲大人!” 叶父从外面回来,看见一脸委屈的叶修远,问道:“怎么,和你娘吵架吵输了?你不是号称‘吵遍天下无敌手’么,怎么在你娘面前回回一败涂地?” 叶修远惨兮兮道:“母亲大人英明神武,在下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叶父继续打击他:“你说的倒是实话,姜还是老的辣,你太嫩了!” “大叶子,你说谁老呢?”叶夫人插着腰靠在门口。 叶父立马闭口,拉着儿子进了屋。 叶家不愧是尧城首富,光一个摆件就抵一个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开销。 叶夫人十分热情,点心水果摆了满满一桌,指挥着儿子做这做那,还一直催他手脚快点儿。 君洛玉替叶修远解围,道:“伯母,修远赶了挺长时间的路,您让他休息休息吧。” 叶夫人霸气地一挥手:“行了,别在跟前碍眼了,去你爹那儿。” 叶修远委屈地站到了父亲跟前。 君洛玉没做什么铺垫,直接说明来意:“伯父伯母,我今天来是想请教二位一些事情。” 叶父道:“君掌门请讲。” 君洛玉问道:“贵府可有一个叫周东盛的人?” “周东盛?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他转而看向妻子,“娘子,你呢?” 叶夫人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记不太清了。” 君洛玉从身上拿出一张画像:“这是别人画的,不知道画得像不像,请二位仔细辨认一下。” 叶夫人看了一眼立马确认:“一看他鼻子上的那颗痣我就想起来了,这人品行不端,你们找他干嘛?” 君洛玉道:“我受人所托,找他有点事,他现在何处?” 叶夫人道:“一年前,他来府里应聘,我见人挺机灵的,也会说话,就把他留了下来。一段时间后,府里隔三差五就丢东西,一直也抓不到小偷。后来我们设局,人赃并获,就把他赶了出去,有半年多了吧。” 君洛玉把腰牌拿出来,道:“这是您府上的腰牌,您能不能确定这个腰牌是谁的?” 叶夫人把腰牌翻过来,指着下方的两个数字:“君掌门请看,每个腰牌右下角都有编号,当时发放的时候都有记录,只要查一下就知道是谁的。” 仆人拿来本子,叶夫人翻了几页,指着一行字:“君掌门,找到了。” 三十八号对应的名字是周东盛。 叶修远问了一句:“娘,把他赶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把腰牌收回来?” 叶夫人一提这事有点来气:“那时候他一口咬定腰牌丢了,身上也没搜到,我又不能因为一块牌子就扣着他,只能让他走了。” 片刻,她起身抖了抖袖子,信心满满道:“今天有贵客登门,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厨艺了!” 叶修远和他父亲同时大惊失色:“不……” 幸亏制止了叶夫人,要不然今晚一定是个不眠之夜。 叶修远真是神了,除了长相像他父亲,其余一切都完美地遗传了他母亲,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晚上,君洛玉刚躺下,窗户上就闪过一个人影。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压上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黑暗中,池暝的声音带着三分魅惑,七分温柔,一字一句撞进他耳中:“别紧张,我就是来蹭个床,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房间的床太硬了。” 也不管君洛玉同意不同意,他侧过身子盖上被子开始睡觉。 蹭你的大头鬼!听说过蹭吃蹭喝的,还没听过蹭床的。叶家的客房都是统一配置,怎么就你房间的床硬得不能睡? 君洛玉鼓着腮帮,举起拳头,想打他一下,可迟迟也没有下手。算了,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儿上就饶了你吧。 “嗷呜……”半梦半醒间,君洛玉似乎听见几声狼嚎,一下子坐起来。 池暝翻过身来打着哈欠问道:“你不睡觉坐起来干什么?” 君洛玉揉了揉眼睛:“我好像听见狼嚎了。” 池暝轻笑一声,把他拽回床上,趴在他耳边,声音轻佻道:“狼嚎的声音是不是这样啊,嗷呜……嗷呜……” 这挑逗十足的语气和近距离的接触让君洛玉瞬间红了脸,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 他磕磕巴巴道:“狼……哪是……你这样叫的。” 池暝欺身而上,将他压在身下,脸逐渐靠近,在鼻子相碰的一刹那,君洛玉紧张地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池暝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又“嗷呜”叫了一声,欠揍道:“虽然叫声不一样,但我也是狼,我是色狼……” 君洛玉使劲推着他再次靠近的身体,瞪着他道:“你……你下流!” 池暝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就下流了,要不要见识见识更下流的?”说着就要去解君洛玉的衣服。 君洛玉吓坏了,捂紧领口,一脚把他踹开,用被子裹住身体,面朝墙壁骂道:“你非常下流,特别下流以及超级下流!” 和池暝在一起时,君洛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身边有好多人,但没一个人让他有这种感觉。 云舒澜待他亲厚,与他而言更像一位长辈;叶修远个性活泼,时常跟他撒娇,就像弟弟一样;辛楚翊稳妥可靠,是他的左膀右臂;离染呢,认识时间虽不长,却是一个值得交心的朋友。 池暝不一样,他身上总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让人捉摸不透。 他会在下雨的时候细心地为自己撑伞;身为一宫之主,会亲自下厨为自己做可口的饭菜;疼痛发作时他又会不顾危险上雪峰采药。 每次池暝靠近时,君洛玉心里都有些慌张。他没什么情感经历,遇到这种情况只会下意识躲闪。 这辈子除了师兄,他没和别人有过太亲密的接触。池暝出格的行为让他本能地抗拒,直觉告诉他这样很危险。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做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他每次都得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把人推开。 真是烦死了! 君洛玉看着旁边的罪魁祸首睡得这么香,心里不平衡,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早晨,池暝是在地板上醒来的。 他活动了一下被硌疼的身体,问道:“我为什么在地上?” 君洛玉穿着鞋,面不改色地骗他:“昨晚也不知道你做什么梦了,又是划船又是游泳地喊着,直接就冲到地下去了,我拉也拉不住。” 门外响起叶修远的声音:“掌门师兄,我可以进来吗?” 得到允许,叶修远推门而入,看到正在穿衣服的池暝吃了一惊:“你为什么在掌门师兄的房间?” 池暝理所当然道:“很奇怪吗,为什么我不能在?” 叶修远来劲了:“确实很奇怪,你就是不能在。” 池暝道:“我偏要在,你能怎么样?” “好了,”君洛玉打断二人的绕口令,“修远,有事吗?” 叶修远收回瞪着池暝的目光,道:“有人死了,好像是被狼咬死的。今天一早尸体在树林里被发现。” 到达现场时,已经围了不少人,凑在一起低声谈论。 “借过,借过……”叶修远在前面喊着,围观的群众自动让出一条路。 “呕……”他看了一眼就跑到一旁吐去了。 君洛玉和池暝走到尸体跟前仔细查看起来。 尸体面部着地,被咬得残缺不全,四肢和躯干受损严重,头颅较为完整。 最重要的是尸体上有一股煞气! 二人将尸体翻过来,死者面部扭曲,双目圆瞪,口腔充血,鼻子上的那颗痣很明显。 叶修远惊讶道:“是周东盛,他怎么死了?刚查到他身上他就出事了,很可能是被灭口了,这下线索又断了。” 围观群众里响起一个声音:“他是不是被狼咬死的,昨晚我听见狼嚎了!” “是啊,我也听见了,叫了好几声呢!” 叶修远纳闷儿了:“我从一出生就住在这里,也没见过狼呀。” 君洛玉也想起昨晚听到的声音。 ☆、血色貔貅 尧城是繁华之地,人口聚集,烟火气也重,一般情况下森林里的野兽是不会靠近的。 昨晚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周东盛的死不会这么简单。 君洛玉从身上拿出罗盘,用掌心轻轻一扫。罗盘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滴溜溜转了几圈,指向一个方向。 他们按着罗盘所指的方向前进了一段路,发现罗盘上的光隐隐有发黑的迹象。 走到一个院子附近时,罗盘的光变成纯黑色,在手中剧烈震动,指针飞快地旋转,已然辨别不了方向了。 那个院子是赵员外的宅子。 原先尧城的首富不是叶家,而是赵家。赵家世代经商,赵员外虽不如父辈会做生意,但仗着祖上留下来的财富,那也是当仁不让的老大。他为人大方,出手阔绰,人脉很广,和官府走得很近,在尧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两年多前赵家不知中了什么邪气,很快败落下来。赵员外变卖了土地和宅子,和家人搬到现在的住处。 有人说赵员外为富不仁,得罪了财神爷。财神爷惩罚他,所以把他的财气收回去了。 还有人说赵员外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他这是破财消灾。 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下午,君洛玉和池暝假扮成道士,敲响了赵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她把门拉开一条缝,警惕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君洛玉摸了摸假胡子,一甩拂尘:“施主莫慌,贫道见贵府上方笼罩着一股凶煞之气,恐生不祥之事,想见一见这里的主人。” 老妇怀疑地看了他们几眼,道:“二位道长稍等,容我请示一下我家老爷。” 片刻,出来一个面容枯槁的男子,将二人请进屋:“不知二位道长有何赐教?” 君洛玉故作老成之态:“敢问贵府最近可有异常?” 还未等赵员外答话,那个老妇就匆匆跑来:“老爷不好了,夫人又做噩梦了!” 赵员外说了声“失陪”就先去看妻子了。 二人跟过去,透过窗户,看见床上坐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孕妇,正捂着小腹大口喘气。 他们注意到赵夫人房间的门框和窗户上贴了好几道驱邪符。只是这画符的道士道行不高,符纸效果不明显。 君洛玉回到前厅要来纸和笔,亲自画了一道符,交给赵员外:“贫道见令夫人噩梦缠身,面色不佳,时间长了恐会伤及腹中胎儿。这是安神符,让夫人贴身佩戴,便可安稳入睡。” 赵员外拱手道:“多谢道长!” 出门时,君洛玉问老妇:“请问你家夫人经常做噩梦吗?” 老妇一连“哎”了好几声:“可不是嘛,夫人一怀孩子就睡不好,整天做噩梦,说有东西要吃她的孩子。老爷花了很多钱请了好多人看过,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君洛玉又道:“员外还有别的孩子吗?” 老妇惋惜道:“就肚子里这个了,这是我家夫人的第三胎了。以前怀过两个,都莫名其妙地流掉了。没有吃错东西也没有摔跤,大夫也瞧不出来原因。” 这个赵府,处处透着诡异之气—— 盘旋在上方的煞气,诸多隐瞒的员外,噩梦连连的夫人,无故流掉的婴儿……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刚下楼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快去城门口,那儿出事了!”客栈外一阵喧哗,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君洛玉他们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随着人群出了客栈。 城门上方吊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上有数不清的伤口,是被利刃所割,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滴。 围观人群中有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一旁的母亲赶紧捂住孩子的眼睛,带着回家去了。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道:“真是老天长眼,这个畜生终于死了!” 又有一人拍手称快:“这个祸害死得好,我得回家放鞭炮庆祝。” 看着周围人的反应,池暝问道:“死的这是谁啊,人品不怎么样嘛。” 叶修远指着尸体道:“上面挂的这人,是我们这儿的县令,平时祸害乡里鱼肉百姓的事情没少干,怎么缺德怎么来。” 君洛玉不解地问:“一个小小的县令有这么大的胆子?” 叶修远“哼”了一声:“以前的赵府可是富甲一方。这县令和赵员外暗中勾结,花钱买通上级,在尧城兴风作浪。后来赵家落魄了,他才收敛了一些。” 凶手这里暂时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们决定先去会会那个赵员外。 来到赵府,赵员外客气地倒茶招呼道:“叶少爷,咱们两家素无往来,不知各位今日来有何要事?” 池暝目光中满是不屑:“我们今天是来讲故事的。” 赵员外来了兴致:“我还挺喜欢听故事的,请讲!” 池暝的声音毫无波澜:“半年多前,有个人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叶家赶了出来。他怀恨在心,一直想着报复。后来,他帮另一户人家做事,以高薪酬为诱饵将外乡人骗到尧城,对外声称是去叶家当仆人……” 说到这里,池暝故意停下来,看赵员外的反应。 赵员外冷汗已经流下来,勉强镇定道:“这个故事是哪里听来的,一点儿也没意思。” 君洛玉别有深意地一笑:“这不是故事,是真事,主人公你还认识呢,叫周东盛,在贵府做过事,前两天刚去世。” 赵员外用袖子擦了擦汗:“周东盛啊,我早就辞了他,很久没见过了。他是怎么死的?” 君洛玉反问道:“你不知道吗?他不是被你杀死然后抛尸树林吗?” 赵员外矢口否认:“他的死和我没关系,你可不能乱说,凡事要讲证据的。” 君洛玉道:“我在周东盛的尸体上发现少量石灰粉,你说怎么这么巧,你家院里的菜地上也撒着石灰粉。” 赵员外辩解道:“石灰粉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家家都买得起,这不能算证据。” 君洛玉继续道:“周东盛尸体上残留的煞气是从你家流出去的,这也是巧合吗?” 赵员外一时找不到辩解之词。 池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是威胁之意:“我们修仙之人要想听实话,有的是办法。趁我还有点儿耐心,你最好如实相告。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赵员外犹豫了许久,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密室:“这里面就是我隐藏的秘密。” 一开门,室内煞气大增,赵员外凡人之躯,不能留在里面久留,便出去等他们。 房间里贴着一些符纸,正中供奉着一只血红色的貔貅,煞气就是从它身上传出来的。 君洛玉想看得更仔细些,刚走近就被貔貅身上发出的红光挡了回来。 “小心,”池暝撕下符纸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这符是反的,不仅压制不了,反而会催发煞气。” 他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咬破手指画了一道符咒盖在貔貅身上。 貔貅在下面奋力挣扎着。布上的血迹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君洛玉对着貔貅施法,池暝和叶修远站在两旁,以灵力相助。 渐渐的,貔貅身上飞出三个影子,在君洛玉的超度声中飘出屋外,升到空中。 池暝掌心灌满灵力,覆在貔貅身上。貔貅身体周围渐渐溢出一圈血雾。待雾散尽,貔貅恢复成本来的豆青色。 君洛玉将貔貅拿出来放到赵员外面前:“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见貔貅变了色,赵员外很吃惊:“怎么变颜色了?这不是红玛瑙貔貅吗?” 君洛玉道:“这只貔貅以血喂养才变成红色的。” 赵员外半信半疑:“貔貅是我从寺庙里求的,得道高僧亲自开的光。大师说这是红玛瑙的,最招财了。” 居然还跟寺庙的大师有关系,整件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两年半以前,赵家有段时间接连损失了几笔大生意。赵员外听说貔貅能招财,就去附近香火最旺的华安寺,想请一只貔貅回来镇宅招财。 他经常给庙里捐香火钱,住持对他的请求很重视,让他回去稍等一段时间。 一个多月后,他去寺庙将开过光的红玛瑙貔貅请回了家。 不久,他夫人怀孕了。他很开心,以为是貔貅带来的好运,每天虔诚地以清水供奉。 两个月后,他夫人意外流产,原因不明。 又过了半年,他夫人再度怀孕。他很紧张,生怕有什么闪失,命丫鬟贴身伺候。 结果和上次一样,孩子又没保住。 县令知道他的事后,给他介绍了一个看风水的大师,说是能保佑他家宅平安。 他花重金把大师请回家。大师说,他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被他供奉的貔貅吃掉的。 这貔貅灵力强大,能吞八方财气。可他现住的这个宅子风水不好,貔貅吃不饱,在饥饿中反噬主人,食掉了两个胎儿。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貔貅已经认了他当主人,是福是祸他都得担着。 要想貔貅不吃人,只有一个办法:每天喂饱它。 ☆、含冤受辱 这只貔貅很挑食,别的不爱吃,专吃黄金,而且胃口极大,每天要吃掉好多黄金。 赵家虽家财万贯,也经不起如此折腾,没多长时间就元气大伤。 赵员外不得已,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遣散了仆人,只留了一个一直伺候他夫人的老妇,把家搬到了这里。 家里的钱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赵员外每日忧心忡忡,长出了不少白头发。 给他看风水的大师是个赌场高手,他提议开赌坊赚钱。 赌坊的宗旨很明确:只谋财不害命,任何人都别想从这里赢一文钱!如果有人手气好,从赌坊赢了钱,晚上他们再派人把钱偷回来。 赌坊来钱虽然快,但赶不上貔貅吃黄金的速度,赵员外还得再想办法。 正巧县令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金矿,派人偷偷通知他,准备跟他合作。 提炼黄金是一个相当浩大的工程,需要大量人手。县令把牢里的犯人都派过去,还是不够。 在本地动手容易暴露,于是他雇了一批人,让他们以金钱诱惑外地人来尧城。人一到位,立刻抓去矿场。 “赵员外真是聪明绝顶,居然能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君洛玉出言讥讽道。 赵员外的丑事被抖出,仍不忘给自己开脱:“我是迫不得已……” 君洛玉紧接着又问:“劫辛家的镖也是迫不得已?” 赵员外立刻甩锅道:“劫镖是周东盛出的主意,他说他有万全之策,保证不会被发现。” 叶修远终于坐不住了,怒喝道:“他说的万全之策就是栽赃嫁祸给叶家,你们真是臭不要脸!” 赵员外索性破罐子破摔:“连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脸。” “那周东盛呢?”君洛玉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赵员外提到他就火大:“那个鼠辈坏心眼忒多,偷偷配了密室的钥匙,趁我外出溜进去偷东西,被貔貅咬死了。我回来发现他的尸体,就赶紧扔到树林里,还安排人学狼叫,好让别人以为他是被狼咬死的。” 知道了王律的去处,君洛玉决定先去矿场把人救出来。 金矿的位置比较隐蔽,不太容易找,他让赵员外画了一张地图,标明具体位置。 他们和镖局的人联手把被囚禁的百姓救了出来。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寺庙的住持和给貔貅开光的高僧,在整件事情里扮演什么角色?是布局者,参与者,或只是一枚棋子?给赵府看风水的大师又是谁? 这些问题还没有找到解答。 叶修远留在家里安顿被解救出来的百姓。君洛玉和池暝则返回赵府解决剩下来的事情。 赵员外拿着一封信慌慌张张地出了门,刚好碰到君洛玉和池暝。 他仿佛遇到了救星,扑到君洛玉跟前哀求:“请仙长救救我家夫人……” 君洛玉接过信,上面只简单地写着一句话:想救令夫人,亲自来清水村花岗。 清水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子,住的人也不多,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村民问清楚位置。 花岗严格意义来说并不属于清水村,只是因为离得近,被自动划入清水村范围。 花岗的草长得很茂盛,夹杂着各种野花,什么建筑物都没有,只能远远看见一座孤坟。坟前跪着一个男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们走近时,跪着的男人站了起来。 君洛玉并不意外:“是你。” 陈七道:“是我。” 赵员外惊呼:“陈七,怎么是你!你疯了吗,赶紧把我夫人放了!” 这个陈七就是赌坊的七哥。 他点了三支香,硬塞给赵员外:“别着急嘛,来,先上炷香。” 赵员外看见墓碑上的名字,吓得面无人色,不由得倒退几步:“你……你是谁,她……又是谁……” 陈七摸着墓碑上的名字笑出声:“赵员外真是贵人多忘事,她是陈湘云啊,被你害死的陈湘云,你怎么能忘记呢?” 赵员外语无伦次:“没有……不是……” 陈七揪着他,把他的脑袋连续往墓碑旁的石头上狠撞几下:“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 赵员外头上的血流了一脸,惊恐万分地向君洛玉求助:“仙长救我……” 君洛玉过去阻止:“够了。” 赵员外像只癞皮狗一样被陈七甩在地上,还被踩了几脚。 陈七轻笑一声,问道:“你觉得这就够了吗?可我觉得远远不够,远到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够!” 他眼中澎湃着强烈的恨意,像愤怒的天火,沸腾不止:“你们知道这个畜生是怎么害死我姐姐的吗?” 陈七的爹娘死得早,就剩下他和姐姐陈湘云相依为命。 陈湘云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好官,为百姓多做一点事。他自己不愿意舞文弄墨,更喜欢舞刀弄枪,说要练就一身本领保护姐姐。 后来陈湘云找了个秀才做丈夫。她这位夫君文质彬彬的,一股书生气。 陈七笑着说,她的孩子有福了。父亲能文,舅舅能武,将来孩子一定会成为文武双全的全才。 陈湘云是远近闻名的绣娘,经常会被请到大户人家给夫人们绣花。 赵员外的夫人听说了,也把她请到府中让她帮忙。 赵员外只见了陈湘云一次就动了坏心思。他趁夫人回娘家,以刺绣的名义把陈湘云骗到府中,奸污了她。 陈湘云不甘受辱,当下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跑到府衙击鼓鸣冤,将赵员外告上了公堂。 面对陈湘云的控诉,赵员外厚颜无耻地反咬一口,说是陈湘云先勾引他,完事后还敲诈他。他不同意,陈湘云就恼羞成怒,跑到公堂来胡说八道。 陈湘云眼里噙着泪,盯着赵员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胡说!我没有!” 赵员外霸占良家妇女是常有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受害者有的怕得罪权贵,选择忍气吞声,有的拿钱选择私了。像今天这样闹上公堂,还是头一遭。 衙外围观的群众一方面敬佩她的勇敢,另一方面又为她担心不已。 底下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可怜的陈绣娘,多好的一个人呀,碰上这么倒霉的事……” “没天理呀……” “肃静!肃静!”县令的惊堂木拍得啪啪响,“此等刁妇,信口雌黄,诬陷忠良,不用刑不足以平民愤!” “来人呐,杖责二十!” 围观者群情激愤:“你是什么狗屁父母官,不给百姓做主也就算了,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凭什么随便动刑!” “你这狗官是不是被收买了,怎么还对受害者动刑!” 县令站起来指着外面:“扰乱公堂者,都给我赶出去!” 一群衙役冲上来,将门外的百姓通通赶出去,关上了大门。 “继续用刑!” 她想错了,她以为县令会严惩坏人,还她一个公道。可她并不知道县令和赵员外暗中早已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如何能还她公道? 陈湘云被按在冰冷的地上,磕着头哀求道:“大人您行行好,不要用刑,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求求您了!” 她怀孕刚满两个月,如果动刑,孩子估计就保不住了。 县令考虑了一下:“孕妇呀,那就换成夹棍。” 钻心的疼痛从指间传来,陈湘云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昏迷不醒的陈湘云被衙役捏着手指,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她被疼醒时,已身在监牢。牢里阴冷潮湿,她找了一片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用疼得发抖的手轻轻摸了摸肚子:“孩子,娘对不起你,咱们可能有缘无分了。” 她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把赵员外告上公堂,是不是该和以前的受害者一样,选择忍气吞声。 做错事的明明是赵员外,为何被关的会是她? 这是什么世道!有权有势就可以颠倒黑白,犯了罪也能逍遥法外,那还制定什么法律,设立什么衙门! 随着开门声,牢房里走进来一个女人,一言不发地用怨恨的眼神盯着陈湘云。 陈湘云用胳膊肘撑着墙站起来:“赵夫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我没有诬陷赵员外。” 赵夫人嗓音尖锐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府为了摆平这件事,花了一大笔钱。这账该怎么算?” 陈湘云闭上眼睛,凄然一笑:“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算?” 赵夫人冷笑着,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这是毒药,药效特别快,保证你走得没有痛苦。” 陈湘云没料到他们夫妻二人竟狠毒至此。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不得不跪下来哀求:“夫人,求您放过我吧,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保证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回来……” 赵夫人不为所动,命两个人按着她,撬开她的嘴,将毒药灌进去,表情阴狠至极:“只有死人才让人放心,谁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很快,陈湘云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她死前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赵夫人的那句话—— “谁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浴池大战 秀才跑到牢房想进去看看妻子,被牢头扔了出来。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千哀万求。牢头收下钱,还是把他赶了出来。 原来这世间根本没有公道,平民百姓挑战权贵,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陈湘云的案件被定为畏罪自杀。 秀才去收尸那天,下着好大的雨,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淹没。雨再大又有什么用,根本洗不掉世上的污浊。 他抱着妻子的尸体,满眼通红,浑身湿透,像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走着。 冰冷的雨水浇灌下来,寒意直达心底。比这雨水更让人寒心的是这个黑暗的世道。 花岗风景很美,陈湘云生前很喜欢去。秀才就把妻子安葬在那里。 过了陈湘云的头七,秀才去华安寺剃度出家,法号‘万空’,取万事皆空之意。 等陈七赶回来的时候,家已经没有了。姐姐惨死,一尸两命,姐夫剃度出家,不理红尘。 陈七愤怒地冲到寺庙找秀才理论:“你这个懦夫,姐姐死得不明不白,你倒好,脖子一缩,躲到庙里来了!” 秀才面色平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贫僧已遁入空门,从此不问世事,施主请回吧。” 陈七冷笑着:“姐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就在这里终日忏悔吧……” 陈七祭拜了姐姐后就离开了。消失的这几年,他暗中将姐姐被害的真相调查清楚,深思熟虑苦心经营,一步一步施展着报复行动…… 陈七扔下赵员外,慢慢走过来,质问道:“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每天喊着拯救苍生吗?我姐姐冤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他用力戳着赵员外的脑袋,声音中难掩悲愤:“你们不是要惩奸除恶吗?奸在哪里?在这里!恶在哪里?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你们修道究竟有何意义!” 他在激动中把君洛玉推了一个趔趄。 池暝眸色一冷,就要拔剑,被君洛玉制止:“没事,让他说。” 陈七继续道:“他做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就一句轻飘飘的‘够了’?要是我放过他,我姐姐在九泉之下会哭的。” 他抽出刀抵在赵员外脖子上:“给我姐姐磕头认错!” 贪生怕死的赵员外头磕得像捣蒜一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我禽兽不如……” 趁陈七不备,赵员外从身上掏出一把石灰粉,朝他脸上撒去,紧接着将匕首刺入他的腹部。 陈七没有提防,中了招,捂着伤口倒在地上。 赵员外站起来,小人得志的样子:“就你还想杀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告诉你吧,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事。我能看上你姐是她的福气,她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去衙门告我,死了活该!” 君洛玉握着剑的手发出“嘎嘎”的声音,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他真想冲上去,把这个衣冠禽兽身上刺一百个窟窿!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的恨,却有无缘无故的恶! 人性竟然能恶到如此地步!有些人的恶生在骨子里,长在血肉中,在坏事做尽后毫无悔意,甚至沾沾自喜。 陈七是习武之人,眼睛受了伤,耳朵还能听。他确定了赵员外的位置后,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提刀便刺。陈员外被扎了个透心凉,一刀毙命。 陈七知道自己不行了,向着勉强能看到的两个模糊身影道:“赵夫人在我姐姐的故居关着。她有罪,但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没有动她。” 他又请求道:“劳烦二位到华安寺给万空大师带一句话,我姐姐孤单了太久,我要去陪她了。还有,请把我葬在姐姐旁边,生前我没有保护好她,死后就守在她身边,再也不让人欺负她……” 二人找到赵夫人时,赵夫人已经因为过度惊吓流产了。她捂着肚子虚弱地躺在床上,绝望地哭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君洛玉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妇人,道:“昨日因,今日果,当年你不顾陈湘云的苦苦哀求,执意给她灌毒药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报应?若你当时对她能有一丝怜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君洛玉和池暝把貔貅送回华安寺,交给万空大师。 万空讷讷地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君洛玉道:“他让我给大师带句话,‘姐姐孤单了太久,我要去陪他了’。” 良久,万空说了句“阿弥陀佛”,流下泪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里喃着几句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咚”的倒地声,万空溘然长逝。 花岗起了两座新坟,一左一右陪在陈湘云左右,就让他们在这么美的地方一家团聚吧。他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君洛玉看着远处沉默不语。池暝猜到了他的心事:“还在想陈七的事情?” 君洛玉缓缓道:“嗯。我在想,要是赵员外没有被陈七杀死,我该怎么处置他。” 池暝冷冷道:“他那种禽兽,不配活着!” 君洛玉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就像陈七说的,已经糟糕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池暝掰过他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哪怕世界上都是恶人,但只要还有一个人心存善念,愿意为苍生尽一点力,这个世界就还有救。” 池暝此时的表情像极了白流尘第一次见君洛玉时,对他说话的样子。 君洛玉心念一动,闭上眼睛用手臂轻轻环住了池暝的腰。 池暝心里欢喜,反手将君洛玉抱得更紧些。 半晌,君洛玉睁开迷茫的眼睛,有些慌乱地推开池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池暝的双臂突兀地在半空悬了一下:“没关系,我很喜欢和你在一块儿,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君洛玉不再说话,也不敢看他,沉默地往前走着。 被劫的黄金从赵府密室被抬出来,镖局的人立刻启程,快马加鞭地送镖去了。 君洛玉让叶修远把王律送回云霄山,自己和池暝留了下来。 这次的事对他的触动很大。他平时都待在云霄山,很多事情没有亲眼见过,但并不代表没有发生。他想到处走走看看,万一碰到类似的事情还能出一份力。 这几天太累了,他们去尧城最大的客栈要了个豪华包间。 地面正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浴池,里面注满热水,上面漂着很多花瓣,不停散发着白色的雾气。 池暝脱了衣服,在腰间裹了块浴巾,走进池子回头道:“你要一直在那里站着吗?” 君洛玉躲到帘子后面,换了一身浴袍,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他透过缝隙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池暝的身材真是好! 他慢悠悠地出来,选了离池暝最远的地方抬腿迈进去。 一入水,热气汹涌而来,将他裹入其中。身上的毛孔都张开,暖意深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放松舒服! 君洛玉将身体埋入水中,只露一颗头在外面,雾气腾在脸上,慢慢凝聚成水珠,顺着脸颊落下来。 他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水珠,微微颤动着。嘴唇在雾气的滋润下变得红润有光泽。 现在的他在池暝眼中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可爱到怎么看都不够的那种。 君洛玉感觉自己周围的水有了轻微的波动。他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眼前出现了池暝放大的脸。 “你要干什么?”君洛玉不停地往后靠,极力拉开与池暝的距离。 池暝本身的肤色要比君洛玉深一些,在池子里泡了这么久,全身泛红。他气息不稳,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盯着君洛玉的眼神快要喷出火来。 趁他失神的功夫,君洛玉猛地推开他,就要往出跑。 池暝一把扯住君洛玉的腰带往后一拉。君洛玉重心不稳,朝池子里跌下来,溅起的水花扑了二人一身。 他的浴袍被扯得乱七八糟,几乎要和池暝坦诚相对了。 池暝用一只手将他不停挣扎的双手固定在身后,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腰身往前一揽,封住了他的唇。 “唔……”君洛玉愤怒地瞪着他。 岂有此理,他竟然真的敢! 池暝还在霸道地攫取他口中的甜美,手更是不安分地在他身上四处游走。 君洛玉被吻得嘴唇发麻心烦意乱,抬起脚狠狠在池暝小腿处蹬了一脚。 池暝仍然没有停下动作,惩罚似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挣脱束缚的君洛玉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请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将摇摇欲坠的浴袍穿好,走到池暝跟前,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认真:“如果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我真的很抱歉。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但抱歉,我无法在感情上给你任何回应。” 池暝的心一点点沉下来,这么久以来小心呵护的七彩肥皂泡“嘭”地一声炸裂了。 ☆、湖边命案 原来师弟有喜欢的人啊! 是啊,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被喜欢的,不如离染善解人意;不如叶修远幽默风趣;不如辛楚翊踏实可靠。师弟不喜欢他是应该的。 他很早就想过这件事,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难以名状的难过还是深深席卷了他。 一想到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会笑眼弯弯地看着喜欢的人,会和别人甜蜜相拥,耳鬓厮磨,他的心就不可遏制地疼起来。 那是他的师弟啊,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发誓永远不会分开的师弟。可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个,不是他先食言的吗? 他没有勇气追问君洛玉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无论是谁都好,反正不是他。 他自嘲一笑,平静道:“好,我知道了。” 走出浴池,他擦掉身上的水,很快换好衣服:“隔壁房间空着,我去那里睡,你早点休息。” 君洛玉整个脑袋就和浆糊一样,暂时失去思考能力,继续躺在池子里泡着。 池暝对他的情意他不是没有感觉。刚开始,他以为池暝就是爱开玩笑爱捉弄人,也懒得跟他较真,随他开心就好。 后来,他渐渐发觉不对劲。池暝在别人面前话不多,更加不会捉弄别人,好像只对他感兴趣! 这个发现让他吃惊不少,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了。 他们之间经历了很多事,池暝对他的好更是让他心生感激。哪怕知道了池暝的心思,他也做不到刻意疏离。 相处了这么久,他发现自己似乎对池暝也产生了一丝特别的感觉。因为在某些时刻,池暝太像白流尘了,常常让他有种师兄还在的错觉。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仍控制不住地从池暝身上寻找白流尘的影子。 以前池暝只是小打小闹,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也就由着他了。今天的事情已经严重超出自己能接受的范围。他们之间不能继续这样了。 还好他说出来了,要是继续拖着,只会越来越无法收场。 越想越麻烦,越想越心烦,君洛玉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 从闇暝宫出来的时候,他好像顺手装了一本书,打开包袱里翻了翻,果真翻出来了。他靠着床头,仔细阅读起来。 “这字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君洛玉仔细瞧着书上的注释,陷入了回忆。 片刻,他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从衣服里翻找一通,找出神秘人留在客栈的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和书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他来不及作任何思考,向池暝的房间跑去。 池暝微微有些吃惊。以他的了解,君洛玉应该是害羞得躲起来不敢见他,怎么还会主动来找他,而且是这样一副严肃的表情。 池暝调笑道:“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 君洛玉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神色紧张道:“这是你写的吗?你,究竟是谁?” 池暝不在意地一垂眼:“哦,我闲着没事,写着玩儿的。” 君洛玉坐在床上正视他:“你不要敷衍我,你为什么给我留下这张纸条,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会遇到危险的,请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池暝也换了一副认真的神情:“你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我只是受人之托。” 君洛玉追问道:“那你告诉我是受谁之托,我当面答谢他。” 池暝道:“无可奉告。” 他不再理会君洛玉的夺命连环追问,推搡着将他赶出去:“我真的不清楚,我累了要睡觉,你也赶紧回去睡吧。” 回到房中,君洛玉躺在床上紧紧攥着那张纸条,脑袋里冒出很多问题:池暝为什么从他一下山就在暗中保护他?为什么要把他留在闇暝宫?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回仙剑山庄? 将所有事情从脑海中过了一遍,君洛玉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慢慢生根发芽,几乎要破土而出。 不会的,他不可能是师兄!君洛玉觉得自己疯了,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很清楚师兄的字,写得那么丑,和纸条上的差远了。要是师兄活着,怎么会不认他? 一定是他想错了! 池暝在隔壁也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身份快瞒不住了吧,希望这一天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他真的不想离开,哪怕只能当朋友。 翌日,二人默契地没有继续昨天的话题,从客栈出来后继续上路。 出了尧城有个码头,岸边并排停着许多船只,岸边来来往往人很多,热闹非凡。 船夫在船尾摇桨,船在湖面上平稳地行驶着。二人站在船头,欣赏四处的美景。 微风拂面,阳光明媚,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岸边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惊呼。 君洛玉朝发声的方向望去,见一大堆人围在一起,似乎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他们让船夫靠岸停船,下去一探究竟。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五十多岁的样子。 君洛玉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两位死者全身浮肿发白,上腹部膨胀,口唇青紫,口内有泥沙和少量水草,明显是窒息死亡的,死了大概有五个时辰。他还注意到,这二人手腕和脚腕处均有被绳子捆绑过的痕迹。 尸体是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的,马上报了官。官府派人将尸体打捞上来。 不远处,两个年轻男人边交谈边朝这边走来。 君洛玉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眼一望,走过去奇怪道:“楚翊,你怎么在这里?” “掌门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修远回去说你还在尧城,我正准备联系你呢。”辛楚翊说完,介绍了一下旁边的男人,“我的朋友萧然,这位是君掌门,这是池暝。 萧然拱手道:“见过二位仙长。” 君洛玉回礼:“萧公子不必多礼。” 辛楚翊和池暝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在仙剑山庄,辛楚翊第一次见到池暝时,就没由来的不喜欢这个男人。他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像一只蛰伏的猛兽,好像随时都能伸出利爪把人撕碎。 回到云霄山,叶修远整天追在辛楚翊后面讲池暝的英勇事迹,搞得他现在都能背下来了。 叶修远嘴巴毒,平时没少听他损人。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花样百出地夸赞一个人。 什么“此君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看”;什么“狂拽炫酷又有钱,铁骨铮铮好男儿”;还有什么与“君同行一个月,胜过从前好几年”……真是难为他了,也不知道薅了多少根头发才想出来的这些话。 池暝一路帮了他们这么多,应该是个可靠的厉害人,否则掌门师兄也不会一直与他同行。 辛楚翊相信君洛玉和叶修远的眼光,他俩共同认可的人,一定差不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形娇小的漂亮女子跌跌撞撞地从远处奔过来,一下子扑倒在两具尸体旁边:“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起来看女儿一眼啊!” 萧然一脸沉痛地走过去扶起哀伤的女子,安慰道:“娘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 女子趴在他肩膀上,凄凄艾艾道:“我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回家路上,君洛玉问道:“萧夫人,令尊令堂是昨晚遇害的,你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女子拿手帕试着眼泪,哽咽道:“昨晚我戌时就回屋了,看了一会儿书,快到亥时就上床睡觉了。今天早上我醒得早,怕打扰爹娘就没有敲他们的门。买菜回来后,邻居告诉我说爹娘出事了,我就赶了过来,没想到……” 回到家,萧然先把几欲昏厥的妻子送回卧室后,将三人请到客厅。 辛楚翊道:“你还是把家里发生的事跟掌门师兄说一下吧。” 萧然蹙眉低头,缓了缓,开口道:“我觉得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妻子。” 君洛玉一时没明白,追问道:“请萧公子说清楚一点,什么叫‘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妻子’?” 萧然面色凝重道:“我娘子叫杨梦锦,和她妹妹杨梦晴是双胞胎。半个月前,杨梦晴来信,说她府上新买了一批上好的锦缎,请梦锦过去挑选几匹,做几身新衣裳。” “过了两天,梦锦回到家,一切都感觉不大对劲。虽然她在很努力地模仿梦锦的言行举止,但我的直觉还是告诉我,她很有可能是杨梦晴。我请楚翊来就是让他帮我调查这件事的。没想到刚到这里就接到了岳父岳母的死讯。” 君洛玉心下了然,道:“萧公子,你且在家安抚好你家夫人,我们先去湖边找找线索。” 萧然拱手抱拳:“有劳各位!” 他们出门时,见院里停着一辆木板车。车身很干净,连车轮处都没有一丝泥土,很明显是被刻意冲洗过。 三人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已有了答案。 在路上走着,辛楚翊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掌门师兄,你的……嘴唇怎么了?” ☆、天壤之别 君洛玉摸了一下已经结痂的伤口,没好气道:“被狗咬的!” 辛楚翊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狗咬的……那这只狗可太胆大了!” 君洛玉一字一句认真道:“对,简直是胆大包天!” 池暝:“……” 他们来到湖边查看了一番,发现有一小片草被压弯,附近有拖行的痕迹。 结合尸体的痕迹,不难得出:凶手将两名死者的手脚绑住,带到湖边,拖进湖里。入水后,大量水进入肺部,二人窒息而亡。 君洛玉道:“既然杨梦锦的身份有可疑,咱们还是亲自去见见她妹妹,了解一下情况。” 辛楚翊道:“杨梦晴一年前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田姓地主当第九房姨太太,地址萧然告诉我了。” 君洛玉顿了顿,道:“我看萧然的妻子也就二十多岁,这年龄差得也太大了吧!” 池暝冷不防道:“老色鬼,也不怕身体吃不消!” 君洛玉意有所指地看着他:“色鬼是不分年龄的,有些人年纪轻轻也一样。” 辛楚翊不解道:“掌门师兄,你说的是谁啊?” 君洛玉收回目光:“我就随便说说,咱们去田家吧。” 田老爷外出办事,由田夫人接待他们。田夫人是个泼辣的中年妇人,满脸肥肉,穿金戴银,一身脂粉气。 她坐在堂前,一开口就唾沫四溅:“那个小贱人的爹娘死了?她整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她父母八成是被她克死的!” 三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一大步,躲过了喷泉的冲击。 君洛玉很讨厌田夫人这副嘴脸,碍于面子不好表现出来,还是耐心道:“我们受杨梦晴的姐姐姐夫所托,接人回去给她的父母办葬礼,劳烦田夫人带她出来。” 田夫人白眼一翻:“小贱人在柴房,你们不会自己去看啊?” 君洛玉皱眉道:“她好歹也是姨太太,怎么会在柴房?” 田夫人“哼”了一声:“我是田家的女主人,我想让她去哪儿她就得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辛楚翊横竖看她不爽,准备教训她一下,一个身影赶在他前面。 田夫人只觉得跟前人影一闪,冰凉的剑就抵住了她的喉咙。 池暝眼神阴沉道:“你这张臭嘴要是不会说人话就废了吧,省得每天恶心人!” “别别别,仙长饶命!”田夫人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求饶,“我会说人话,会说人话……” “半个月前,杨梦晴不知吃错什么东西,好端端的就哑了,每天就像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老要往外面跑。最近我家老爷不在,我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回来不好交代,就把她关进柴房。” 一推开柴房的门,尘土飞扬,好一会儿才散去。柴房中间有一根柱子,上面绑着一个蓬头露面的女子,嘴里还塞着一大团白布。女子见到陌生人有些害怕,直往柱子后面挪。 君洛玉试着叫了一声:“杨梦晴?” 女子摇了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君洛玉又道:“杨梦锦?” 女子哭着连连点头。 君洛玉安抚道:“你别害怕,我们是萧然的朋友,来接你回去的。” 终于见到自己的丈夫,杨梦锦十分激动,泪流满面地张着嘴不停地“咿咿呀呀”,怎奈说不出一句话。 萧然认出面前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夫人,抱着她痛哭起来:“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 君洛玉道:“半个月前,你家夫人忽然就哑了,状态很不稳定,被田夫人一直关在柴房,我们去了才放出来。” 杨梦晴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们夫妻相认的感人戏码,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感人呐,我都要看哭了。” 萧然怒不可遏,冲过去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毒妇,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笑出声来!” 杨梦晴毫不在意,径直走到姐姐跟前,幸灾乐祸道:“亲爱的姐姐,没想到妹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如此狼狈的样子,真是痛快啊!” 杨梦锦害怕地捂住耳朵,躲到丈夫身后。 萧然把妻子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耐心道:“没事,我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害你。” 君洛玉问道:“你为何要毒哑你姐姐,还杀害了你的父母?” 萧然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半天才缓过来,呵斥道:“杨梦晴,你连自己的父母都杀,简直是丧心病狂!” 杨梦晴一挑眉,似笑非笑:“哦?你们这样认为吗?证据呢?” 君洛玉淡然道:“我打听过了,你家邻居是一个准备参加乡试的书生,每晚都会大声背诵诗词,周围的邻居都能听到。既然你说你昨晚戌时回屋,亥时睡觉,中间没有出去过,那一定听到了他背诗,请问他昨晚背的是什么诗?” 杨梦晴冷声道:“我记不清了,反正背得很大声,吵得我头疼。” 君洛玉轻笑一声:“你错了,他昨晚卧病在床,没有背诗。” “你诓我!”杨梦晴双目一瞪,“昨晚我是出去过,但不代表我杀了我爹娘啊。” 君洛玉继续道:“早晨在湖边的时候,我注意到你鞋边上粘着少许泥巴。最近天气干燥,并没有下雨,你鞋子上的泥是哪里来的?” 杨梦晴不假思索道:“买菜的路上不小心踩的。” 君洛玉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你撒谎,你鞋上的泥是早晨去湖边找东西的时候踩到的。” 与此同时,辛楚翊从杨梦晴的屋里走出来,拿着两根绳子和一只沾满泥巴的粉色绣花鞋扔在她脚下。鞋的款式和她脚上的一模一样。 君洛玉开始叙述她的杀人过程:“昨晚,你将父母用绳子绑上,然后用木板车推到湖边。你力气不是很大,只能将人拖进湖里,所以在草丛里留下了痕迹。” “晚上视线不好,湖边的泥也多,你不小心落了一只鞋子,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于是,你先将木板车推回来冲洗干净,想等天色亮一点再去找鞋子。” “早上,你很早就出门去了河边,终于将遗失的鞋子找到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你绕了个大圈子,去了一趟菜市场。买菜回来后,邻居告诉你家里出事了,你顺其自然地把鞋子藏回屋里,然后到了湖边。” 君洛玉说完,继续问道:“请问你还有什么补充的?” 杨梦晴苦笑一声:“你说得很完整,事情确实是我做的。” 杨梦锦发疯似的扑过来揪住杨梦晴的头发,狠狠拉扯着。 杨梦晴钳制住她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你还好意思打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杨梦锦被打得嘴角出血,后退一步,捂着脸怒瞪着她。 萧然将妻子护在身后,指着她愤慨道:“你这个魔鬼,你还想做什么?你还嫌害得我家娘子不够吗?” 杨梦晴嫉妒道:“姐姐,我好羡慕你身边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你记得吗,我原来也有的,你还认识呢,他叫何少安。” 杨梦锦闻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惊恐地蹲在地上,闭着眼睛摇着头,身体缩成一团…… 杨梦锦和杨梦晴,名字仅一字之差,命运却是天壤之别。姐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很招人喜欢。妹妹则是腼腼腆腆,寡言少语,没什么存在感。 杨梦晴经常见姐姐在爹娘跟前撒娇,把二老哄得很开心。她也想和父母亲近一些,但怎么都学不来。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更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一般不出去,只是待在家里帮父母做事。 饶是如此,父母也不喜欢她,每天颐指气使地指挥她干这干那。哪怕她做得再好再认真,父母还是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找出她的错处。 她的姐姐呢,十指不沾阳春水,仅仅笑一笑,撒个娇就能把父母哄得开怀大笑。整天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她母亲走街串巷。街坊四邻都知道杨家有一个待字闺中的漂亮女儿。 她家里条件不太好,父母就指望着两个女儿能嫁给有钱人,好让他们能跟着沾沾光。 大女儿很争气,各方面都很优秀。小女儿可差远了,连笑都不会笑,整天一脸的丧气相,惹人生厌,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慢慢的,杨梦锦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她父母以女儿还小,舍不得她这么早嫁人为由通通回绝了。他们夫妻二人胃口大着呢,根本看不上这些小门小户,等着钓大鱼呢。 杨梦晴没有那么多心思,一天又一天过着平淡的日子。她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好,让父母能夸她几句,别老说她一无是处。 十八岁那年,一次外出,她被大雨拦在半路,见不远处有一个供人休息的凉亭,就冒雨冲过去,想等雨小一点再回家。 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跟着跑进来一个年轻男子。男子将伞撑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回过身来冲她点头一笑。 杨梦晴的心在一瞬间如春风化雨般开满粉色的小花,不停地摇曳着。 ☆、得一人心 杨梦晴闲暇的时候经常会找一些书来看,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幻想过这辈子能碰到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相伴度过一生。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很差劲,连生她养她的父母都不喜欢她,更何况是旁人呢。所以她仅仅是幻想而已。 头发上的雨水顺着发丝不断滴到手背上,将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她忽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立刻背过身去,开始整理仪容。 男子看出她的窘迫,从身上掏出一方手帕递过来,声音温柔道:“姑娘,擦擦脸上的雨水吧。” 杨梦晴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来:“多谢公子!” 一块手帕打破尴尬的气氛。外面是连绵不断的大雨,里面是相谈甚欢的年轻男女。 男子叫何少安,是个教书先生,刚给学生上完课,和她一样,被大雨堵在了半路。 何少安很健谈,不停地找着话题。杨梦晴在说话的间隙时不时会瞟他几眼,紧张地绞着手帕。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说这么多话,毕竟她跟家里人都交流甚少。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渐渐的,雨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边出现了美丽的晚霞。 何少安指着天空,开心道:“杨姑娘你看,好漂亮的晚霞!” 杨梦晴站在何少安身旁,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心化作一池春水。 何少安拿起伞撑到杨梦晴头顶:“杨姑娘,雨还没有完全停,伞你拿着吧,我跑回去就好了。” 杨梦晴打着伞站在亭子里,冲何少安的背影道:“何公子,伞怎么还你?” 何少安回头冲她一笑:“我有事要离开两天,三天后的上午,还是在这里,不见不散!” 回家的路上,杨梦晴的脚步都是漂着的。这场邂逅就像一场美梦,让她仿佛置身柔软的云端,不愿意下来。 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以前一年又一年,日子快得像流水,怎么到了等人的时候,每一天都变得格外漫长。 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终于熬到约定见面的日子。她一宿都没睡踏实,还起了个大早,坐在镜子前认真梳洗打扮起来。 平日她不怎么出门,经常素面朝天,很少涂脂抹粉,首饰更是少得可怜。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支发簪和一对耳环。这是去年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她姐姐的。她姐姐嫌太素气,转手送给了她。 她不太会打扮,也舍不得戴,就放到盒子里收起来,到现在快有一年的时间了,还以为自己永远也用不到。 她打扮完毕,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脸,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明明自己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姐姐而不喜欢她?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懒洋洋的,温和不刺眼。 杨梦晴抱着伞出了门,仿佛是赴心上人之约的少女,脸上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路上碰到附近的一个大婶。要是平时,她一定会装作没看见,低头快速跑过去。今天不知怎么的,她有了种想和别人打招呼的冲动。 “王大婶,早上好!”她笑眯眯地问候了一声。 “是梦锦啊,”王大婶呵呵一笑,“咦?今天的打扮怎么不太一样,不过也挺漂亮的。平日就像牡丹花一样艳丽,今天就如百合花一般清雅。” 原来王大婶把她当成姐姐了。 她姐姐是一只在百花丛中翩翩飞舞的彩蝶,她只是一只躲在角落里安然度日的毛毛虫。她们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尽管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她实在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坐在亭子里等啊等,从早晨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心情从期待变成失落,又从失落变成不安,还是没有等到何少安。 她自嘲一笑,果然,就不该有什么期待。也许人家只是客气一下,天真的她还当真了。 她拿起伞抚摸了一下,放在亭子的座椅上,想一走了之。起身的一瞬间,眼前忽地闪过何少安真挚的眼神,又犹豫不定起来。 何少安看着不像言而无信之人,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女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脑补出一幅山贼打劫的画面,自己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她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走动,边四处张望,盼着何少安能早些出现在她面前。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人还是没有来。她灰心丧气地坐下,脑袋靠着柱子放空起来。 她昨晚几乎没睡,早上也起得早,中午滴水未进,再加上心情不佳,整个人十分疲惫,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风暖暖的,吹得人昏昏欲睡。 “杨姑娘,杨姑娘……”有人在她耳边叫她。 杨梦晴从睡梦中醒来,见身旁坐着朝思暮想的何少安,一下子羞红了脸,赶紧转过头去。 何少安以为她是等的时间太长不高兴了,赶紧道歉:“杨姑娘,实在抱歉。本来我能准时赶到的,临时出了一点状况才来的这么迟。我的学生不小心从假山上掉下来摔破了头,我赶紧抱着孩子送到附近的医馆,这才耽误了时间。” 一把学生安顿好,何少安就直奔约定的地点。他一路上都是跑着的,想节约一点时间。 其实已是下午时分,杨梦晴很可能已经等不到他离开了。他不死心,就想亲眼过来看一看,万一人家还等着他呢。自己失信在先,应该过去解释一下的。 他到的时候,杨梦晴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他把人叫醒,郑重地道了个歉。 原来如此,他并非故意爽约,而是真的有事脱不开身。杨梦晴先前的不悦一扫而光,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难为情。 杨梦晴道:“孩子没事吧?” 何少安道:“幸好送医及时,没什么大碍。” 杨梦晴放下心来:“其实你没必要道歉的,事情有轻重缓急,我理解的。” “和你的约定也很重要,我有放在心上的。”何少安从身后拿出一株芍药花,双手捧到杨梦晴面前,“路上的芍药开得娇艳,送给你的。” 清风拂面,人美花娇,杨梦晴终于等到她的爱情。 分开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相聚的时间又是如此短暂,恋爱中的男女陷入了甜蜜的苦恼。 为了和心上人约会,杨梦晴外出的次数多了起来,逐渐引起了父母的怀疑。 一天早饭过后,父母将她叫到房间,不悦地问道:“你不是不爱出门吗?最近怎么隔三差五就往外跑?” 杨梦晴心里发慌,抠着衣角,半天没有吭声。 她母亲见不得她这样子,催促道:“问你话呢,赶紧说,哑巴了?” 何少安跟她说过几次上门提亲的事,她怕父母不同意,就一直拖着。事已至此,她心一横,鼓起勇气道:“爹,娘,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叫何少安,是个教书先生,希望您们可以成全。” “你说什么?”杨母怒瞪双目,厉声道,“好啊,你长本事了,敢背着我们在外面私会情人了?” 杨父走过去摔了她一巴掌,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从今天起,待在房间里不许出门,否则就打断你的腿!” 杨家父母当天下午就出去找人打听,知道何少安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也没什么钱后,更加反对他们在一起。 杨梦晴的房门被上了锁,窗户上也被钉上木板,她是插翅难逃了。 她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走动。好几天没有她的消息,何少安一定急坏了。眼下她出不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写封信托人带出去。 中午,杨梦锦进来送饭,她偷偷拿出一封信,拜托道:“姐姐,麻烦你帮我把信送到醉荫亭。我和他每次都约在那里见面,他联系不到我,一定会在那里等的。” 杨梦锦问她:“你是铁了心非他不嫁吗?” 杨梦晴无比坚定:“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杨梦锦到达醉荫亭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她走过去问道:“请问你是何少安吗?” 何少安这几天急得不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揉眼睛,道:“梦晴,是你吗?” 杨梦锦摇摇头,拿出那封信:“你认错了,我不是梦晴,我是她姐姐。前几天,梦晴跟父母说了你们二人的事,父母不同意,就把她关了起来。这是她写给你的信,让我带给你。” 何少安迫不及待地打开,信里面说了她的难处和无奈,也委婉地表达了对他的思念。 何少安纵使心急如焚,也无计可施。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的杨梦锦。如果她肯帮忙,梦晴应该能逃出来。 他和杨梦锦说了很多,包括他们的相遇,他们的一见如故,以及一起许下的承诺…… 听完他的话,杨梦锦只问了一句:“你会永远爱我妹妹?” 何少安给她的回答是:“此情不渝,至死方休。” “好。”杨梦锦看出他眼中的真挚,决定成全他们,“今夜丑时在这里等着,我把梦晴放出来,你们走得远远的,好好过日子去吧。” ☆、噩梦来袭 晚上,杨梦锦哄得父母早早睡下,准备了一些衣服和银两,偷偷打开门将妹妹放了出去。 杨梦晴走到大门口迟疑了一下,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虽然这个家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但好歹也是从小就生活的地方,就这么离开,不免有些伤感。 杨梦锦搭着她的肩膀催促道:“赶紧走吧,何少安还在醉荫亭等着你呢!” 杨梦晴眼睛泛酸,狠狠抱住了身旁的人:“姐姐,谢谢你,我会想你的。” 杨梦锦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去吧,去寻找你的幸福吧,安顿下来后,记得给我写封信。” 杨梦晴和何少安会面后不敢停留,连夜赶路离开了这里。 杨家父母知道女儿私奔的消息后非常生气,可人已离开多时,根本找不回来,再生气也于事无补,只当没有生这个女儿。 何少安和杨梦晴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他们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没有彩礼,没有亲人的祝福,简单得只有两颗真挚的心。对他们而言,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婚后的生活不富裕,夫妻二人同心同力,相互扶持,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 第二年,杨梦晴生了个儿子,取名何长安,意为长长久久,平安如意。 转眼间长安六岁了,小家伙很懂事,知道母亲辛苦,总会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何少安出去给学生上课,大多数时间都会带着儿子,一来给妻子减轻一些负担,二来让儿子多学一点知识。 长安最近新学了一首古诗,叫《游子吟》,一回到家就吵嚷着要给母亲背诗。 杨梦晴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腿上,慈爱道:“好,你背吧,娘听着。” 长安稚嫩的声音响起——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杨梦晴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问道:“那长安知不知道这首诗的意思?” 长安皱着眉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嗯……大概懂一些吧,反正爹爹说,娘生我养我很辛苦,让我听娘的话,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娘。” 何少安进屋见妻子抱着儿子,就招了招手:“长安,来爹这里,你娘刚做了饭,让她休息休息。” 长安跳到地上,仰起脸道:“爹爹刚教书回来,也要休息,我自己去院子里玩儿。” 杨梦晴的眼睛有些湿润:上天还是怜悯她的,虽然她没有父母的疼爱,但她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又有了一个这么懂事的孩子,已经足够了,她不再奢求什么了……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起来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杨梦晴怨恨的声音里分明带着些许悲凉:“姐姐,从小你就比我优秀,处处都压我一头,所有人都喜欢你,不喜欢我。这辈子能遇到少安并嫁给他,是我最幸运的事。” “可你们做了什么?”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起来,脸痛苦地狰狞着,“我的父母和我的姐姐联合起来算计我,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杨梦晴离开家的第七年,杨父赌博输了很多钱。他还不起,每天躲在家里不出去。于是债主派了几个小混混每天扛着大刀和斧头逼着他还钱,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一家人整日胆战心惊,选择闭门不出。可这终究非长久之计,一日还不了钱,一日就没好日子过。 有一个姓田的地主早就看上了杨梦锦,曾差媒人上门提亲,被杨家回绝了。 他听说杨家的事情后趁人之危,差人送来一大笔彩礼钱,想纳杨梦锦为妾。 杨家父母正发愁得焦头烂额,这笔钱无疑是雪中送炭。他们表面上装模作样地推脱了一番,勉为其难地收了钱。 杨梦锦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扑到父母跟前声泪俱下:“爹,娘,我不要嫁给那个人!他又老又丑,还有八个老婆,你们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杨母虽心疼自己的女儿,但她更在乎自己的安危,于是装作迫不得已的样子,苦口婆心道:“娘知道你委屈,娘也很心痛,但你也得为这个家想想。我们年纪大了,只想过两天安稳日子,难道你忍心看着爹娘整日担惊受怕,在恐惧中了此残生吗?” “人家诚意满满地送这么多彩礼过来,说明心里看重你,对你是真心的,你嫁过去不会吃苦的。再说了,男人嘛,都一个样,嫁谁不是嫁呢?” 杨父和杨母一唱一和,软磨硬泡。杨梦锦被他们的狂轰滥炸彻底击垮,再也无力反驳。 事情已是板上钉钉,纵使她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被迫接受这门亲事。 过了两天,她照例收到妹妹的来信。信的内容很长,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看起来絮絮叨叨的,细读一下,字里行间却满是温馨。 杨梦锦用力握着信纸,指甲在上面划了几道深深的印记。骄傲如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羡慕自己的妹妹。 倘若当初没有她的帮忙,杨梦晴很有可能跑不出去。要是她没有随何少安离开,那今天被逼出嫁的人也就未必是自己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疯狂生长的藤蔓,顷刻间缠满了她的脑袋。 对呀,杨家又不止她一个女儿,不是还有她妹妹吗?反正她俩是双胞胎,别人也分不清。 杨梦锦跟父母商量了一下,他们也觉得事情可行,毕竟相比较而言,大女儿的价值要高得多。 安稳度日的杨梦晴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人正在处心积虑地毁掉她来之不易的幸福。 做好计划后,杨梦锦日夜兼程地赶往妹妹家。到的时候正值傍晚,她思绪有点乱,没有立刻进去,躲在门外偷偷往里瞧着。 看着院子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最近被恐惧支配的日子,嫉妒像野草一般破土而出—— 妹妹处处都不如她,却过得这么幸福,而自己却要嫁给那个糟老头子!她内心残存的不忍和犹豫被膨胀起来的熊熊妒火吞噬殆尽。 自己这么做是逼不得已的。当初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现在自己遇到困难,该是他们回报的时候了…… “你来看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杨梦晴回忆起以前的事,悲痛之色溢于言表,“你说自从我们离开后,爹娘一直心存愧疚,后悔当初没有成全我们,逼得我们离家出走。你还说爹娘让你接我们回去,要给我们补办一场婚礼……” 倘若能得到家人的祝福,杨梦晴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她丝毫没有怀疑,和丈夫儿子一起踏上了不归路。 回家后,杨父杨母一改往日的嫌弃之色,对他们嘘寒问暖,尽心尽力地为他们张罗婚事。 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一样,除了掀开盖头看到的那张陌生而邪恶的脸! 说到这里,众人也明白了:杨父杨母贪图那笔彩礼钱,想拿大女儿的终身大事来换。杨梦锦不甘心把后半生的幸福赔进去,把歪主意打到了妹妹身上,来了个李代桃僵。 最可怜的是杨梦晴,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盖头掀开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就这样,她的生活一下子从天堂掉进地狱,孤立无援地被困在高宅深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田府妻妾多,争风吃醋的现象尤为严重,一有新人进门,就会遭到她们的联合欺负。刚进门那会儿,杨梦晴每天不仅要应付田老爷,还要处处忍受刁难。 田老爷年纪大了,风流却不减当年,一贯喜新厌旧。杨梦晴整日冷若冰霜,对他没有好脸色,很快就失了宠。 府里的人本来也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丫鬟和小厮在各自主人的授意下,明里暗里挤兑她,等她失宠后更是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府里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在田府当了大半辈子的佣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她当众责罚了几个没大没小的下人,顺带旁敲侧击地警告了几位姨娘,这才让她们有所收敛。 婆婆不忍她继续留在这里受苦,回乡养老的那天,偷偷把她放了出来。 得以重见天日的杨梦晴漫无目的地拼命向前跑,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离田府越远越好!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她筋疲力竭,再也迈不开步子才停下来。 她坐在地上呆滞了半晌,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不知道何去何从。 父母那里肯定不能回去,更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逃出来。否则她一定会被再送回去的。 也不知道丈夫和儿子怎么样了?她失踪这么久,他们一定急疯了,一定在到处找她吧? 被困在田家时,她最希望早日脱离苦海,出去和家人团聚,如今出来了,她却犹豫起来。 田家有钱有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自己贸然回去,恐怕会给丈夫和儿子带来危险。只要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就没办法解决,那就用她的死彻底做个了结吧…… ☆、游子悲吟 做好决定后,杨梦晴的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一步一步朝湖里走去。水渐渐上升,从脚踝漫到腰部,再到颈部,直到没过头顶…… 失去意识前,她模模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托着她的身体往起浮。 应该是错觉吧。 她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草丛里,身上的衣服还很潮,黏湿地贴在身上。旁边的火堆烧得旺旺的,她不自觉地往过靠了靠,借此来驱散身体的寒意。 粗壮茂密的大树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的,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和火堆发出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让静谧的夜多了一丝生气。 “咔嚓……”树枝断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急促又突兀。 杨梦晴一个激灵,像只受惊的兔子从地上跳起来,声音里带着恐惧:“谁……谁在那里!赶快出来……” 那边没有反应。 借着火光,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树枝,救命稻草般握在手里,往刚刚发声的地方警惕地踱着步。 黑暗中,大树后面似乎有一团阴影在蠕动。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怯懦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杨梦晴的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和狂喜,双手不住颤抖,将木棍扔掉,就要奔过去。 “不要过来!”那人徒然拔高声音,拼命往后缩着身体,似乎很怕她靠近。 杨梦晴身形一滞,面上带着几分不解,语气急促地微微挪动着:“长安,是你对不对?娘好想你,快出来让娘看看你!” 朝思暮想的儿子近在眼前,却不愿意出来相见。杨梦晴蓦地感到一阵悲凉,泪水瞬间浸湿眼眶。是啊,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当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人间蒸发,孩子怪她是应该的。 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朝孩子的方向伸出双手,低声哀求道:“长安,娘对不起你。你先出来让娘看一眼,好不好?” 小小的身影踟蹰了片刻,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树后面一点点挪出来。 “长……”杨梦晴连孩子的名字都没念完就晴天霹雳般愣在原地,并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震惊中带着几分惶恐。 这是她的儿子吗?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她难以想象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孩子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见母亲如此大的反应,长安心酸又赧然。他终究还是吓到了最亲的人。心情低落地转身欲走之际,杨梦晴扑过来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 “长安,娘对不起你!娘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咱们回家,回家……”她哭得声嘶力竭。 长安的身体明显地战栗着,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爹死了,我也死了,我们没有家了……” “少安……死……了?”杨梦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几欲昏厥,胸腔是窒息般的疼痛,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突然,她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长安,艰难问道:“什么叫……你也……死了?” 长安乖巧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娘,我和爹爹已经死了一年多了。想起你曾经带我来湖边玩过,怕你回来以后着急,我一直不敢离开这里。” 一年多?那不就代表着她前脚刚嫁进田府,丈夫和儿子后脚就遭遇不测吗? 命运似乎对杨梦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原本她的生活平淡枯燥,没有什么可期待的,就那样日复一日地熬盼着。后来她的生命中有了光,那道光照亮了她周围的黑暗,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当她重新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却被拖进更加暗黑的深渊…… 万般情绪堵在喉头,像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掐住喉咙。几度哽咽后,她含泪问道:“你和你爹是怎么死的?” 听着长安的讲述,她的表情由悲痛转为愤恨,慢慢又变得阴鸷起来…… 她被骗成亲的那天,何少安和长安喝的茶水里被杨父杨母下了药,父子俩很快不省人事。 何少安天黑才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岳父岳母的房间,不仅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床上,嘴里还塞着一条毛巾,心底登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床上挣扎着翻身坐起,一步步跳到门口,用后背抵住门板,伸手去拉门。 “哗啦哗啦……”外面回应他的是冰冷的锁链声。 妻子和儿子都不在身边,何少安心急如焚,不停地用身体撞着门,每撞一下,都会引得门外的锁链哗啦作响。不知撞了多久,他终于筋疲力尽,靠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眼睛一闭,躺在床上装晕。 门很快被打开,杨父和杨母带着一脸阴谋得逞的笑容走了进来。 “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杨父端起桌上的茶杯,惬意地抿了一口,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杨母附和道:“是啊,这下子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随后,杨母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何少安,转头问道:“等他醒来你准备怎么解释?” 杨父不屑一笑:“我的女儿,我想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他何少安算什么东西,一个穷书生罢了,哪能跟田老爷比?” 杨母将头发拢到耳后,带着几分惆怅:“梦晴从小性格内向,不招人喜欢。咱们这做父母的也算是尽力帮她寻了一门好亲事。那田地主家境富裕,嫁过去绝对受不了亏待……” 听到这里,何少安不知哪里借来的一股力,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狠狠朝杨母撞过去。 杨母没有提防,被撞得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起来:“死穷鬼,你想撞死我吗?自己没本事就不要妨碍我们给女儿另谋出路!” 全是假的!什么心里愧疚想补偿他们,都是鬼话连篇!亏他们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本性如此,怎会轻易改变! 何少安手脚被缚,又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愤恨地盯着这一对唯利是图的父母,怨恨的眼神似乎要在他们身上剜几个洞。 杨父火气上来了,骂骂咧咧地伸手去推他。他侧身躲过,用头奋力撞向杨父。一旁的杨母见状,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赶紧爬起来加入战局。 拉扯推搡中,何少安没有站稳,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磕到了坚硬的桌角。随着一声闷哼,他软软地滑到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杨父不以为意,抬脚踢了踢何少安的腿:“赶紧起来,别躺在地上装死!” 猩红的血液在地上漫延开来,流到了杨母脚边。她触电似的跳开,惊慌失措道:“这……怎么还流血了呢?咱们也没把他怎么样呀!” 她腿根发软,颤颤巍巍地爬过去探了探何少安的鼻息:“没气了,死了,他死了!” “你吵什么吵,想让街坊四邻都听见吗?”杨父压着怒气,低声呵斥杨母,“死了也好,一了百了,省得找咱们麻烦。” 他从柴房找来一个麻袋,和杨母合力将何少安的尸体塞进袋子里,并用麻绳绑紧袋口,然后悄悄溜到后院推木板车去了。 房间里的杨母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经意抬头,冷不防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长安正在门外盯着她呢。 她心脏一紧,顾不上身体的酸痛,一骨碌爬起来,将门外的孩子一把扯进来。 长安没理会她,径直走到麻袋前掀开一个角,试探着问了一句:“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看你流了好多血。” 面对无声的回答,长安擦了擦眼中滚落的泪水,自言自语道:“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能哭。” 他转过身怒瞪着杨母,小手一指:“你们是坏人,应该受到惩罚,我要把你们的真面目告诉其他人!”说着便要跑出去。 杨母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回来,边捂住他的嘴,边碎碎念道:“你个小孩子别瞎说,这是意外,意外,我们没想害他的……” 等她喃喃着松开手的时候,怀里的人没了反应。她手一抖,将人扔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哎呀,怎么又死了一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此时的杨梦锦正因为找不到长安而着急。她见父母屋里亮着灯便在门外匆匆喊道:“爹,娘,你们有没有看见……” 推开门的一刹那,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倒在地上的父子和失魂落魄的母亲,她的喉咙沙哑得厉害,好半天才艰涩地开口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母看见自己的女儿,仿佛看到救星一般踉跄着爬起来,扑过去紧紧揪住她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娘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是意外,我不是成心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 杨梦锦此时后悔了,她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邪念竟引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何少安父子虽不是她亲手所杀,却是因她而死。 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这唯一一次付诸实践的邪恶念头却足以让她后悔终生。 ☆、复仇火焰 门外响起木板车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一圈圈荡开,晃晃悠悠地直击人的心房。 杨父推开门,看到躺在地下的长安时,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很快,他“咚”地关上身后的门,扭曲的表情和强压的声音出卖了他心底的愤怒:“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母瑟缩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想的……他看见了就跑……我害怕……轻轻捂了一下就死了……” 杨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呼上去,直把杨母打得一个趔趄:“看看你干的好事,一天除了添乱啥也不会干!” 杨母捂着半边脸颊,在一旁呜咽着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想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啊!要不然我能怎么办,任由这孩子跑出去乱说吗?到时候咱们一家人都要蹲大牢……” “罢了罢了,这个小鬼留着也是麻烦,这下也算是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杨父蹲下身,撑开麻袋,便把长安的尸体往里面塞。 杨母见状,一改颓丧之态,自觉地挤过去搭了把手,嘴里还碎碎念着:“你们不要怪我们,这都是意外,是老天要收你们……” 杨梦锦看着这荒唐又可怕的场景,一时间心乱如麻。她的腿有些发软,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正欲端起茶杯,忽觉手背有些刺痛。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把自己抠出了几道血痕。 那伤口细长细长的,正一丝丝往外沁着血珠。她从身上抽出手帕擦拭,血却一直细密地渗着,在洁白的手帕上绣出几朵不成型的红花。 杨家父母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将沉甸甸的麻袋抬到木板车上。借着昏暗的月色,二人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在路上走着。路程并不长,不多时便到了。 他们合力将尸体从车上抬下来,向着湖中奋力一抛。随着“扑通”一声,麻袋直直向下沉去,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做完这一切后,杨家父母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地用着女儿的嫁妆过起了好日子,不用再东躲西藏,不用再担惊受怕,别提多得意了! 杨梦锦亲眼看着事情一步步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心里既懊悔又惊惧:懊悔的是因一己私欲害得两个人无辜丧命;惊惧的是怕事情败漏而锒铛入狱。 她连着做了一段时间恶梦,梦里都是妹妹一家三口鲜血淋漓地向她索命的场景。身体欠佳的她闭门不出,在家修养了几个月后,精神状态才勉强恢复正常。 杨家父母一见女儿的情况有了好转,便赶快托媒人帮着物色个夫婿。媒人见酬金不菲,自然尽心尽力,很快便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 男方名唤萧然,出自书香门第,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也家境殷实。双方父母对这门亲事都颇为满意,他们二人也很投缘,婚事就此定下。 婚后,杨梦锦的日子过得挺顺心的。闲下来时,她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妹妹——那个替她承受了痛苦之人。每次都是想一会儿便不敢再往下想,越想她就越愧疚。可如果当初嫁的是自己,哪还有如今这般好日子? 某天,她收到一封妹妹的来信,信上说:田老爷外出做生意,带回来一批上好的布料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请她过府一叙。还说姐妹俩分开这么久了,有一肚子的体己话想跟她说,请她无论如何也去一趟。 杨梦锦本不愿去,可萧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一直劝她多和妹妹走动走动,不要因为各自成亲就生分了,再加上她心底的一丝愧疚之心,最终还是去了。 马车刚到田府门口,就见杨梦晴和一个丫鬟站在那里等着。杨梦锦撩开门帘下了车,上前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一语未发,眼泪先流了下来。 杨梦晴在心底冷笑一声,表面还是装作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假装责怪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相聚的大好日子,怎么还哭了呢?” 杨梦锦止住眼泪,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我这不争气的样子,让妹妹见笑了。” 杨梦晴搀着她的胳膊往屋里去:“姐姐快随我来吧,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可得好好聊一聊。” 屋内的陈设简洁大方,这倒是她妹妹一贯的风格。刚刚在门外只顾寒暄了,现下才有时间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人。 她妹妹的身形本身就偏瘦,如今是更加单薄了,衣服穿在身上多少有些松垮,脸色也不是很好,虽化着妆,也掩盖不了深深的倦容。 杨梦锦神色复杂,似是有些心虚,目光转向了别处,开口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妹妹,你……过得好吗?” 杨梦晴没想到她竟然会明知故问地问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一声:“姐姐这就说笑了,在这里我吃得好穿得好,丫鬟佣人一大堆,哪有过得不好的道理呢?” 杨梦锦准备好的道歉的话被生生噎了回去,她本以为妹妹会狠狠地指责她,控诉她的所作所为,没料到收到的答案竟是如此,一时沉默不语。 在杨梦晴的示意下,丫鬟去厨房端来了茶和点心。她微笑着拿起一块精致的点心递过去:“姐姐,这是老爷专程从外地给我带回来的特产,味道不错呢,你快尝尝吧。” 说实话,杨梦锦是真的没什么胃口,但盛情难却,她还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块,喝了点儿茶。 可能是为了宽慰她,杨梦晴掰开手里的一块糕点,叹声道:“生活就像这块糕点,不亲口尝尝,永远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以前我没吃过,偶然得到一块,便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后来才知道,当时太自以为是了,也许下一块更好吃呢。” 杨梦锦看着妹妹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耳边的声音渐渐空虚起来,脑袋开始发晕,片刻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待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定睛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田府呢。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穿好鞋子,起身去开门,正撞上端着脸盆进来的丫鬟。 丫鬟见她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将毛巾打湿,帮她擦起脸来:“姨娘,我早就跟您说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您总是不当回事儿,这不,又生病了吧?” 姨娘?生病?杨梦锦满头雾水,这是什么跟什么?莫不是这小丫鬟把她认成她妹妹了?不过她们是双胞胎,被认错也很正常。 她正欲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了,只能发出“呃呃”的短促音。她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仍不死心,用力拍打着胸口,试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 她变成哑巴了! 她想起那些茶和糕点,当时只有她吃了,妹妹却一口也没动。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千头万绪,妹妹所有反常的举动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这是对她的报复! 她现在无法说话,也不会写字,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逃出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身边的丫鬟,打开门便冲出去。眼看着就跑到大门口了,却见一左一右冲过来两个挥着棍子的黑衣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杨姨娘,请您回自己的房间,别叫我们做下人的为难。” 身后跑来两个气喘吁吁的丫鬟,其中一人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语气急促:“姨娘,您随我们回去吧,这刚好了没几天,怎么又开始干这傻事了?” 另一个也劝道:“是啊姨娘,您别冲动,如果让夫人知道,又该罚您了!” 话音未落,一道尖锐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田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而来,劈头盖脸地骂道:“小贱人,你又发什么疯?”说着,厚厚的巴掌重重落下,打得她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倒。 她怒目而视,指着田夫人,怎奈喉咙不能发声,只好“咿咿呀呀”乱叫一通。 对方见她的样子,幸灾乐祸地拍起手来,满脸的肥肉挤作一团:“哈哈哈……这怎么还哑了呢?我说得没错吧,贱人自有天收!” “你们几个,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去!”田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身边的下人吩咐,“给我好生看管,可别像上次一样让人跑了,趁老爷不在,看我怎么收拾她!” 几个下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连拉带拽。杨梦晴的两个丫鬟不敢忤逆夫人的意思,只好弱弱地退到一旁,担忧地看着姨娘。 这一关,足足关了她半个月,直到君洛玉几人到来,才把她解救出去。 田夫人野蛮善妒,又对田老爷的风流成性无可奈何,每多一房妾室,她必然会对之刁难折磨,以至于其他小妾都对她百般讨好,只为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 杨梦晴是几个小妾里长得最漂亮的,嫁过来后不争不抢,存在感很低,但仍然遭到了众人的欺负和排挤。 刚开始她经常寻找机会往出跑,每次都被发现,反倒使田府加强了戒备,出去变得更难了,便逐渐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对田老爷,她从来都很冷淡,始终没有好脸色。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更何况是田老爷这种人,碰了几次壁后就对她没了兴趣,转而又物色别的女子去了。 失宠后,她的日子过得还是不好,连丫鬟小厮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其实这些她都能忍受,最庆幸的是不用每日应付田老爷了。 ☆、舐犊情深 后来杨梦晴终于有机会逃出生天,却在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意外地被已经成为水鬼的儿子所救,并且知道了丈夫和儿子的遭遇。 复仇之火在她的体内熊熊燃烧着,不管是父母还是姐姐,她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于是,她重新回到田家,回到了那个她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 她一改往日的冷淡,变了一个人似的,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只不过稍微耍了些小手段,便哄得田老爷对她宠爱有加,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她屋里送。 其他几房妾室急红了眼,凑到一起商量对策,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也没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索性告状告到了田夫人那里。 田夫人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把撞上枪口的几人大骂一顿,通通赶了出来。 眼下田老爷一门心思全在杨梦晴身上,若她跟老爷唱反调,只会惹得老爷不快。反正她家老爷是生意人,经常外出办事,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杨梦晴已经攒了不少钱了,她便开始着手自己的复仇计划。 她先打着叙旧的幌子将姐姐骗过来,在事先准备好的糕点和茶水里下了药。只要姐姐变成哑巴,那就是百口莫辩。况且田府的人从来只会给她找不痛快,根本不知道她会写字,而姐姐正好也不会写字。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怀疑,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接着,她便以姐姐的身份离开。他们不是喜欢偷梁换柱吗?那她便效仿此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事先差人调查过萧然的具体情况,并牢记在心,为的就是怕被萧家的人识破身份。可假的终归是假的,别人的感受可能没那么明显,萧然可是她姐姐的丈夫,自然能从举手投足间发现别人不在意的细节。 她唯恐夜长梦多,随便找了个借口回娘家去了。萧然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便找了好友辛楚翊帮忙调查。没想到,他一来一回的功夫,岳父岳母已经丧命,妻子也变成了哑巴…… 整件事情水落石出,其中所谓的受害者,又何尝不是加害者呢? 杨梦晴回忆完噩梦般的经历,抬头望着天,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姐姐,你知道吗?长安不是被掐死的,是被淹死的。如果当时你们还有一丝人性,没有急着毁尸灭迹,我儿子就不会死。长安好乖的,他说他很喜欢你,因为你给他买玩具,还请他吃糖葫芦。” 她的字字句句都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向杨梦锦的胸口刺去:“你说为什么人年龄越大,反倒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丢了呢?” 杨梦锦闻言,错愕地抬头愣了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萧然,就往旁边的墙上撞去。萧然猝不及防,竟没来得及拉住她。 关键时刻,君洛玉长袖一挥,一道气流极速飞出,将杨梦锦震得后退几步:“并不是所有的罪孽一死便都能了之。” 萧然赶紧上前拉住妻子,生怕她再做傻事。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还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跑进来,指着湖水的方向:“杨家姐妹,你们快去看看吧,那湖里有妖怪,八成就是杀害你们父母的凶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杨梦晴已疯了一般冲出去,几人随后也跟了过去。 河边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大都是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有几个胆子大的站在人群前面,向那个浑身长满灰色长毛,皮肤通红的妖怪挥着棍子。 “好,打得好!”人群中发出阵阵叫好声。 杨梦晴在不远处听到儿子痛苦的哀嚎声,不顾一切地奋力推开人群,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落下来的棍棒。 挥棍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愤怒地指着她:“你添什么乱!不想死就赶紧滚开,不要妨碍我们为民除害!” 杨梦晴将儿子护在身后,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他?他做错什么事了?” 前排一个男子嗤笑一声,拿棍子戳了戳她的肩膀:“这等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怎么,你还想包庇他?” 杨梦晴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伤害他!” 那男人有些下不来台,眼看又要挥棍子,却被不知哪里射过来的一粒石子打得手臂发麻,棍子也掉在了地上。 “谁?”他揉揉手臂,冲着人群吼道。 “当然是我啊。” 一群人循声看去,见来了几位仙长,说话的那位更是一脸寒意,便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刚刚态度嚣张的男人一见他们的打扮,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气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最后还不死心地在火上浇了一把油:“这女人如此维护这只妖怪,说不定他们是一伙儿的。” 众人听了,不禁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起他们来。 “咱们这里一直以来都很太平,从来没发生过命案。杨家二老前脚一死,后脚妖怪就出现,这未免太巧了吧?” “是啊,人一定是这妖怪杀的。” “那她不替父母报仇,怎么反倒一直维护妖怪啊?” “说不定啊,她父母的死也有她一份儿!” 不管人群做何猜想,杨梦晴始终将儿子护在身后,分毫不让。 “啊!那妖怪又要杀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杨梦晴被儿子拖下了水。她不知道长安为何这样做,本能地没有挣扎。 事情尚未证实,大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妖怪在自己面前杀人。有几个人上前去,把人救了下来。 长安从水下探出头来,故作狰狞状:“你们说得没错,那两个人确实是我杀的。我很喜欢杀人,不怕死的就来吧!” 杨梦晴愕然转过头:原来长安都知道!她刚刚在众人面前做戏,是为了洗清她的嫌疑,从而让人们相信杨家父母的死是妖怪害人。 见妖怪如此猖狂,围观群众愤怒不已,看那样子,仿佛不拼个鱼死网破就不会罢休似的。至于杨梦晴和妖怪之间如何,已无人在意了。 人们纷纷捡起脚下的石头和树枝,朝湖中扔去。长安静静地浮在水面,也不闪躲,只是看着岸上的母亲,微微摇了摇头。 君洛玉不想和这群无知的村民动手,于是脱下外袍,跃到水面上,将长安裹起来夹在胳膊下,冲湖边的人群道:“此事我们自会善后,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担心的无非是妖怪继续害人,倘若有高人处理,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 待人群散去,杨梦晴走上前恭敬地微微欠身:“多谢仙长,我来抱着他吧。” 她接过儿子,紧紧拥入怀中,不住道歉:“对不起,是娘连累你了。” 长安在母亲怀中,情绪稳定了不少,语气也放松下来:“娘,我偷偷上岸想去找你,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还连累你被别人打,我真是太笨了!” 说着,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想伸手去碰君洛玉。可看着自己黑漆漆的,长着长指甲,甚至不能称之为手的手,猛地停住了动作:“哥哥,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可是现在没有钱赔给你。要不我先给你背一首诗吧?” 君洛玉毫不在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嘴角上扬:“好啊,那你可要好好背。要是我满意了,就把衣服送你了。” 长安闻言,郑重地背起了父亲生前教他的最后一首诗——《游子吟》。 杨梦晴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君洛玉面前,声泪俱下:“仙长,求您放过我儿吧,他死得这么惨,做了鬼也没害过人。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我一律承担,哪怕千刀万剐,我也毫无怨言……” “夫人请起吧。”君洛玉再次摸了摸长安的头,“长安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因为心中的执念,他放不下你,不愿入轮回。但人鬼殊途,他终归是要去到他该去的地方的。你放心,我会为他超度,让他早日投胎转世。” 听到长安可以正常入轮回,杨梦晴自然是欣喜万分,抱着儿子喜极而泣。 怀中的孩子却伸出手来轻轻拉了拉君洛玉的衣角,怯声问道:“哥哥,我不想转世,我只想陪着我娘,你帮帮我好不好?” 杨梦晴急了,语气有些严厉:“你乱说什么?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像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长安抱紧母亲,语气很是坚定:“娘,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要是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长安的懂事让杨梦晴很是心痛:“娘怎么会嫌弃你呢?纵然有万分不舍,娘还是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去处。” 长安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随了母亲的意思:“娘,我听你的话。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杨梦晴低下头,没有说话。长安立刻意会,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君洛玉:“哥哥,我知道娘做了错事,你原谅她一次好不好?” ☆、路遇伏击 见君洛玉不说话,长安很是紧张,也不敢多言。这个哥哥虽然对他很温柔,但一看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万一生气了可不得了。 一直躲在萧然怀里的杨梦锦也看得有些着急,推了推丈夫的胳膊,示意他帮忙劝说。 萧然和君洛玉不熟,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只能为难地拍了拍辛楚翊的肩膀,给他投过去一个拜托的眼神。 辛楚翊一向很敬重君洛玉,完全尊重掌门师兄的决定,他也不好干涉。进退两难间,正好撞上池暝的目光,他立刻有了主意,冲池暝扬了扬下巴。 池暝看着跟前的三人满怀希望地盯着自己,顿时感觉到了肩上分外沉重的担子。他将一只手搭在君洛玉肩膀上,试探着道:“这人死了,确实得有个说法。既然凶手认了罪,也被我们降服,这事情也可以了结了,你觉得呢?” 君洛玉偏过头来理所当然道:“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我只是在想晚上吃什么饭而已。”说罢,便往远处走去。 几人闻言,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杨梦锦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走在后面的人。 凡事有因才有果,过往种种,是非曲直,又怎么能算得清呢?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向前看吧。 “姨母,谢谢你!”身后传来长安的声音。 这句话实在是受之有愧! 她回头报以愧疚一笑,而后鞠了一躬,用口型说了句“对不起”。 杨梦晴泪光闪动,释然一笑。 千般纠葛,万般恩怨,都在这相视一笑中化为尘埃。 这边事了,三人便启程回云霄山。行路途中,好端端的,平地乍然卷起一阵风,夹杂着一些沙土,将他们的衣衫吹乱。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丝声音,极轻极细,让人很难察觉。三人相视一眼,默契地拔剑,相背而立,做出防御的姿势。 “不知来的是哪路的‘英雄好汉’,就这般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吗?”池暝朝发声的方向讥笑道。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他的正前方射来一支箭,以凌厉之势迎面而来。池暝挥剑一挡,箭头偏转方向,没入旁边的岩石中。 顷刻间,大量箭支从四面八方袭来,射向被困在中间的三人。一阵“叮呤咣啷”的碰撞声后,所有箭支悉数掉落。 辛楚翊刚刚躲闪不及,被一支箭擦破了胳膊,正往外溢着鲜血。他低头看了一眼,伤势并不严重,便不再理会。 四周出现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带着凛冽的杀气,把他们围在中间。 为首那人衣服的左胸口绣着一只血红色的老鹰,他正是喑羽阁的王牌杀手——野鹰。 喑羽阁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个杀手组织,只要出得起钱,不论好人坏人,他们都杀。有很多所谓的名门正派委托他们杀过人,也因此留下了把柄。 虽然有很多人想除掉这个组织,但有更多的人害怕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败露。一方面,大家都看不起喑羽阁,觉得他们的手段太下作;另一方面,又离不开喑羽阁,因为可以借刀杀人,手不刃血。 深知这帮人来者不善,池暝故作随口道:“不知是谁这么大手笔,为了杀我们,竟然连野鹰都请出来了,真是荣幸之至啊!” 野鹰的语气毫无波澜:“我们不管恩怨,只管收钱杀人。想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到下面去问阎王吧!” “好,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池暝率先发起进攻。 这些黑衣人擅长暗杀,招招狠厉,专往人死穴上打。池暝不敢轻敌,和野鹰打得难解难分,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君洛玉和辛楚翊则联手对付剩下的黑衣人,以防他们背后偷袭。 没想到,这次的委托人下了血本,请的竟是喑羽阁最厉害的一支暗杀小队。除野鹰外,剩下的杀手身手都不弱。本身三人在人数上就处于劣势,时间一长,他们的战斗力有所下降,更是让黑衣人占了上风。 野鹰见从池暝身上讨不着便宜,而委托人又三令五申一定要留君洛玉活口。反正如果不除掉这两个人,君洛玉是没法带走,索性瞄上了辛楚翊。 野鹰忽然换了目标,池暝顿感不妙,就要追上去,但被五六个黑衣人缠住,一时脱身不得。君洛玉也是如此,一时无暇顾及。 辛楚翊到底还是不敌野鹰,刚开始还能应付得来,不一会儿就稍微有些招架不住了。 二人看得着急,又抽不开身,只能尽力引着黑衣人往野鹰那边靠拢,以便能离辛楚翊近一点,好随时支援。 打斗中,野鹰的攻势步步紧逼,一剑迎面劈来。辛楚翊抬手一挡,两剑交锋,似有火光冒出。很快,他虎口发麻,剑竟脱手而去。 野鹰的剑直指他的咽喉,君洛玉目眦欲裂,失声喊道:“楚翊,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池暝右手握剑,左手飞快抽出银鞭,将那即将划开辛楚翊喉咙的剑缠住,顺势一甩。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那剑柄竟从中间裂开,弹出三只锋利的短箭,齐齐射向池暝。 “叮!叮!”两只短箭被挡下,剩下的一支直直刺入池暝的腹部。 那箭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一瞬间就让他浑身发软,半跪下来,借着剑才勉强撑住身体。 见状,君洛玉和辛楚翊并肩挡在池暝身前,颇有拼死一战的姿态。 野鹰打了一个手势,剩余的五六个黑衣人规矩地站到他身后,并齐刷刷地收了剑。 野鹰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仿佛在打量猎物一般:“君掌门,现在的情形一目了然,继续耗下去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你们也耗不起。要不我们做个交易吧,你,跟我走。我,放了你的两个朋友。这可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不知你意下如何?” “呸!放你的狗屁!”辛楚翊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野鹰见多了这种场面,语气无所谓道:“不要逞口舌之勇,骂又骂不死人。你们应该认真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君洛玉看着身边失去战斗力的池暝和快要坚持不住的辛楚翊,想答应野鹰的条件。毕竟,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如果再战下去,估计他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池暝从嗓子眼挤出一声低低的嘲笑,斜睨了野鹰一眼,目光转向君洛玉时,又恢复了温柔的神色:“洛玉,扶我起来。” 闻言,君洛玉转身,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处,慢慢扶他起来。 池暝此刻的身体虽然虚弱,声音却是铿锵有力:“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宵小之徒罢了,有什么资格带走我的人?” 要是平时,君洛玉定会辩驳几句,可眼下场景特殊,他便默许了这种说法,紧紧握住了池暝的手。 池暝看出了他的意图,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被这些人带走,洛玉一定凶多吉少,说不定还会备受折磨。与其这样,不如死在这里,倒也痛快! 辛楚翊也坚定地表态:“掌门师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这帮孙子带走你!” 野鹰看着不肯妥协的三人,眼中露出杀机,吩咐黑衣人:“君洛玉留活口,剩下两个——杀!” 这次的较量持续时间不长,结果也显而易见:三人站在一起,脖子上架着剑。池暝为君洛玉挡了一剑,肩膀上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辛楚翊身上多处受伤。因为黑衣人有所顾忌,君洛玉受伤是最轻的。 眼见事情已无回旋余地,君洛玉怒火攻心。他自己不怕死,怕的是连累身边的人。他自问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也没有得罪过别人,为何处处有人要对付他?先前有人陷害他,现在又有人想要他的命,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他忽觉胸中热气翻涌,有种强烈的窒息感,源源不断的灵力开始围绕在他身边。周围的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包围。 野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不明白君洛玉的灵力为何突然之间暴涨。同样,其余黑衣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举着剑警惕地指着君洛玉。 君洛玉的头发和袍子在狂风中翻飞,周身被金色光芒笼罩,额头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金色火焰印记。 “不好,快撤!”野鹰紧急下令。 听到命令,几个黑衣人火速撤离,但为时已晚。 君洛玉身形极快地追上去,一剑扫出,一招毙命,几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这么短的时间,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野鹰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迎战,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没出几招,便被君洛玉一剑刺中腹部。 从他加入喑羽阁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平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君洛玉即将动手时,一阵眩晕感猛地袭来,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待他适应时,野鹰已狼狈逃走。 ☆、重回故地 君洛玉的身体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当年的悲剧没有重演,他凭自己的能力护住了想保护的人。 他想起在闇暝宫时砚苏对他说过的话。刚才那股汹涌澎湃的灵力使他的战斗力瞬间提升数倍,让一开始与他势均力敌的黑衣人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 这乾曜珠当真这般厉害,怪不得江湖中人个个都想据为己有。那么,他近来的这些遭遇,应该和此有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乾曜珠在他身上的事虽隐秘,但未必就没有别人知道。 “掌门师兄,你没事吧?”辛楚翊顾不得身上的伤,一瘸一拐地从后面奔过来,着急地拉着他左看看右看看,“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厉害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奇遇?” “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去我慢慢告诉你。”君洛玉回答完,面色凝重地朝池暝的方向走过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这仅仅是个开始,这次暗杀没有成功,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他需要做的,是尽快使自己强大起来,以便在后面的危险中能保护身边的人。 他将池暝搀扶起来,询问情况:“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碰到池暝的手时,君洛玉顿时心里一惊:怎么这么凉,仿佛覆在冰块上似的。紧接着,他又摸了摸池暝的脸,果然是一样的情况。 “我没事,不要担心。”池暝轻松一笑,露出个无所谓的表情,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不要皱眉,像个小老头似的,不好看。”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他是不是觉得,只要嘴够硬,别人就会信这番鬼话。 君洛玉心里憋着一股无名气:池暝宁愿强忍着也不说实话,究竟把他当什么?他们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已经到了可以把性命交托给对方的地步,可现在池暝居然连最真实的感受都不告诉他。 他知道池暝是怕他担心才这样,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憋屈。看着身旁人的惨样,他实在说不出一句重话,低下头闷不吭声地开始脱自己的外衣。 池暝立刻知道了他的用意,装腔作势地捂住眼睛,一脸羞赧道:“哎哎哎,洛玉,你可不要冲动,就算要以身相许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可不合适,旁边还有人呢!” 旁边的辛楚翊一脸懵,对着自己问出了人生终极三问:我是谁?我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 他严重怀疑眼前的池暝是假冒的。叶修远口中的池暝那可是惜字如金,生人勿近,杀伐果断,哪是眼前这么一副样子啊!不过再一想,叶修远说话大多带着水分,倒也不可全信。 君洛玉把衣服披在池暝身上,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脏了太碍眼,给你穿吧。” 池暝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摩挲着:“虽然小了一点,但好歹是你的心意,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君洛玉半蹲下身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到自己背上。 “不要!”池暝拒绝得干脆利落。 君洛玉对他死撑的样子无语了,终于不再手软,控制住力道,朝他膝盖处蹬了一下。 池暝本就是强撑着身体,被外力一击,直接跪下去。 君洛玉一弓背,顺势将他的身体稳稳接住:“废话真多,服个软会死吗?” 以前一直是他护着师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他挡在前面。没想到,这次自己竟然反过来需要被师弟保护。别说,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他伏在君洛玉背上,呼吸都有些小心,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怕君洛玉感到异样。 可他真的冷,寒意从中箭的地方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丝丝缕缕,细细密密,似乎骨子里都开始往外透着凉气。君洛玉的外衣根本是杯水车薪,几乎没什么用。 二人的身体贴得很近,君洛玉当然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变化。 “我突然有点儿冷,你抱紧一些吧。”君洛玉知道他不肯轻易示弱,就谎称自己冷。眼下也没有别的取暖方法,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了。 池暝心里窃喜,表面不动声色地乖乖搂紧君洛玉,装作虚弱无比的样子。不过他现在是真的虚,虽然多多少少有点儿演戏的成分。 走了一段路,君洛玉有点儿累了,便停下脚步。辛楚翊想帮他分担一点,就主动提出要背池暝,让他休息休息。 君洛玉盯着辛楚翊的腿看了一眼,无奈至极:“楚翊,你低头看看你的腿。你现在自己走路都费劲儿,还想着背人。万一背着背着摔一跤,我一个人可背不动你们两个。” 辛楚翊有些泄气,声音闷闷的:“掌门师兄说的有道理,我还是顾好自己吧,本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难得他的脸上露出如此可怜的表情,君洛玉好笑地握起拳头轻轻锤了他一下:“说的什么胡话,放宽心,咱们就快回家了,这么点儿路我还是可以的。” 池暝知道君洛玉说的“家”是哪里,那个所谓的“家”在他生命中同样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不仅仅因为那里有他恨的人,更因为那里有他爱的人。 时过境迁,那里已然不再适合他回去了。当年的事不管起因如何,终究是给剩下的人带来了伤害。既然无法弥补,索性此生不再相见,总好过彼此刀剑相向。 “洛玉,我不想去云霄山,太麻烦了。你帮我在山下找一间客栈吧。”池暝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这怎么行?”君洛玉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臂,“住客栈诸多不便,容易引人注意。万一喑羽阁的人卷土重来怎么办?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好……”池暝几乎是脱口而出,谁叫他无法拒绝师弟的任何请求呢! 走到山脚,眼前是那条熟悉无比的山路。他在这条路上留下过太多足迹——坚毅的,愤怒的,快乐的,悲伤的,甚至是绝望的。 那些深埋的情感并未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在他的生命中。再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时,无数想忘记和不想忘记的便倾泻而出,汇聚成河,重新流入心脏。 快到山门时,守门的几个弟子一头雾水地跑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君洛玉将池暝交给他们,嘱咐道:“小心一些,将人送到我的房间。” “是,掌门!”四名弟子分别馋着池暝和辛楚翊往后面去了。 “咚咚咚……” 沉重的钟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云霄山的弟子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往正殿跑去。 从云九霄过世后,后山的钟便没有再响过,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叶师兄,出大事了!”一名弟子慌张得连门都忘记敲,直接闯进叶修远的房间,“哎呦喂,我的好师兄啊,你可别睡了。掌门回来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召集所有弟子去正殿呢!” 叶修远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正睡得稀里糊涂,迷糊间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口齿不清道:“回来……嗯……回来好……好得很……” “什么?!谁回来了?”他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揪住跟前的人。 那弟子应该是习惯了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反应很淡定:“掌门和辛师兄都回来了。掌门没事,辛师兄受了伤,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伤得挺重的。” 叶修远随手穿上外衣,胡乱套上鞋子,头发也顾不得整理,急匆匆地往正殿跑去。 “掌门师兄——辛师兄——我来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老远就听到了高亢的喊声。 叶修远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直接给了君洛玉一个熊抱,委屈巴巴道:“掌门师兄,你可回来了!我可是想你想得吃不下睡不着,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回来呢!” 君洛玉是真拿他这师弟没办法!明明很严肃的场合,被他这么一搅和,气氛立刻弱了不少,其余弟子们的神情也没那么紧张了。 云舒澜上前拽了拽叶修远的袖子,小声责怪道:“修远,你真是胡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还不赶快放开洛玉?” “哦,知道了,师姐。”某人毫无悔改之意地站到了一旁。 人到齐后,君洛玉大声向众人宣布:“最近江湖上不太平,如非必要,所有弟子不得下山。若有特殊情况,需亲自向我禀报,我同意后方能下山。” “是,掌门!”众弟子拱手领命。 待弟子们散去,正殿只剩下君洛玉、叶修远、云舒澜三人。辛楚翊因为腿脚不便,在房间休息,没有参加刚才的集会。 “洛玉,究竟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许弟子下山?”云舒澜神色凝重,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很严重。 “师姐,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被喑羽阁的杀手偷袭。我倒是没事,可楚翊和池暝都受了伤。尤其是池暝,情况很不妙。”君洛玉简单把事情概述了一下,只是隐去了自己身上有乾曜珠的事。 “池暝?就是受伤的那个人?”云舒澜过来时正好碰到,就随口问了一下。 君洛玉垂眸道:“嗯,我已经让徐枫过去了。咱们云霄山就他一个懂医术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了。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叶修远惊讶地张大了嘴:“池暝那么厉害居然会受重伤?喑羽阁的那群孙子也太狠毒了吧?不行,我也得过去看看。” ☆、再见故人 一推开门,浓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整间屋子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热气。 屋里生着火炉,炭烧得旺旺的。池暝缩在床上,身上压了好几层被子。 徐枫忙活了一阵,身上都是汗,他略带歉意地拱手道:“掌门,实在抱歉,我才疏学浅,对这位兄台的情况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嘴里一直喊‘冷’,我就把炭盆先点起来了。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了。” 君洛玉清楚野鹰的毒不容易解,倒也没失望,宽慰道:“不必感到抱歉,我朋友的毒确实很棘手。你辛苦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是,掌门。”徐枫退出了房间。 池暝在叶修远心里那是神一般的存在,必然应该是战无不胜的。他本想借此机会好好调侃对方一番,过过嘴瘾。可真正看到池暝的样子时,准备好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挠了挠头,蹲在床边,嘴角耷拉着,声音沉闷道:“池暝,你怎么会受伤呢?” 池暝的声音不如往日那么清朗,有些沙哑:“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就不会受伤了?” 叶修远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补了一句:“你是不是要死了?” 池暝现在如果有力气,一定会把叶修远一脚踹出去。就算他真的命不久矣,有必要这样直接问吗?这是探望伤者的态度吗? 君洛玉打断他俩的“友好”交流,提起叶修远的后领口将人“送”到门外:“修远,屋里太热了,小心烧糊涂,你还是出去凉快凉快吧。” 而后,他坐回床边,用手背探了探池暝额头的温度,仔细掖了掖被角。 “洛玉,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云舒澜的声音。 君洛玉起身打开门,见云舒澜端着饭菜,就顺手接过来放在桌上。 屋里太热了,云舒澜被烤得浑身不自在。她站在离火炉稍远的地方道:“洛玉,你们先吃点儿东西吧,我煲了汤,正好喝了暖暖身子。” “池暝,这位是我师姐——云舒澜。”君洛玉介绍二人认识,“师姐,这位是……” 云舒澜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用介绍了,我早就听修远说过很多次了。” 池暝费力地撑着身体稍微坐起来一些:“多谢云姑娘!” 云舒澜觉得这人长相俊朗,谈吐有礼,语气也客气起来:“不要紧,你既是洛玉的朋友,那便是自己人,安心在这里养伤就好。” 她想出去透透气,没有多待,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池暝目送云舒澜出去,本就不舒服的身体更加难受了。 师妹现在喜欢黑色的衣服吗?可他明明记得师妹喜欢亮色的衣服,尤其是喜欢红色,因为红色看起来喜庆,能让人心情变好。 说到底,自己最亏欠的人就是师妹,她才是整件事中最惨的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伤得最深。倘若将来知道了全部真相,她又能否承受得住呢? 君洛玉不知道他的心事,见他皱着眉,只当是他不舒服,便眉头紧锁,一脸歉意道:“我有两件事情对不起你,一是这么晚才过来看你,二是想不到办法救你。” 池暝收回思绪,从被子里探出手与他的手心贴合:“不要担心,我们不是还有砚苏吗?” “对啊,我怎么把砚姑娘给忘了!她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解你身上的毒。”君洛玉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脸色转为欣喜,“那我要怎么通知她呢?” 池暝从身上掏出一枚信号弹交给他:“山下有我的人,把这个发出去,他们收到信号自然会护送砚苏过来。” 很快,一枚信号弹凌空升起,在天际炸开一朵银白色的花。 与此同时,山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几名不起眼的男子同一时间抬头望向天空。下一秒,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自从君洛玉和池暝离开后,可把灵澈无聊坏了。原本砚苏也准备回去打理药铺,可灵澈软磨硬泡,就是不让她走。想着药铺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她便随了灵澈的意。 这天阳光灿烂,清风徐徐,砚苏把一大堆药材整齐地铺在木架上晾晒。翻动药材时,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砚姑娘,宫主出事了,得劳烦您跑一趟。”一个不到三十岁,右脸有一道疤的男子恭敬地站在她身后。 在闇暝宫,砚苏是特别的存在:她一介女流,没有一点儿修为,但是习得一手好医术。她没有靠此赚钱,只是在一个小镇开了一间药铺,整天与药材打交道。 池暝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砚苏说的话就代表他说的,无论是什么要求,不必请示,照办就是。他还将最得力的手下派出去,保护砚苏的安全。 这里的人深知砚苏对池暝的重要性,故而无论年龄大小,那是丝毫不敢怠慢,不管谁见了,都会客气地称呼一声“砚姑娘”。 砚苏依旧神情淡然,边拨弄手头的药材边问:“祁大哥,宫主现在身在何处?” 祁飞扬答道:“宫主在云霄山。” “云霄山么?”砚苏手里的药材“咔嚓”一声被折断,“他竟会回那里?” 很快,她像是想通什么似的,轻笑着自言自语:“也是,为了君掌门,他刀山火海都不怕,更何况区区一个云霄山呢?” 砚苏命人将晒好的药材收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要带的东西。 不多时,祁飞扬驾着马车出发了。为了赶时间,他选择了不太平坦的小路,路上有些颠簸。 行至中途,他停下马车请示了一下车里的人:“砚姑娘,路不太好走,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休息?” 砚苏的身体斜靠在马车上,没有睁眼,只答了一句:“祁大哥,继续赶路吧。” 马车又奔驰起来,扬起一大片尘土。 中毒这几天,池暝大部分时间是昏昏沉沉的。君洛玉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随时关注他的情况。 叶修远呢,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很想帮忙,有时候反倒是越帮越忙。君洛玉被他过分的热情烦得不行,就下了一道禁令:不准他踏进池暝养伤的房间。 那还可以做点儿什么呢? 叶修远想了一会儿,把辛楚翊定为了下一个目标。 辛楚翊身体底子好,受的伤也都是皮外伤,已基本无大碍。 叶修远殷勤地跑前跑后,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洗衣做饭,很是尽心尽力。他还贴心地为辛楚翊削了一根拐杖。 虽说叶修远的厨艺比以前进步了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仍然让人没有食欲。一提到他的厨艺,大家还是忍不住面露难色。 他不让别的弟子往辛楚翊房间送饭,说师兄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一定要特殊照顾,非要亲自下厨,亲自送。 去你的特殊照顾吧,老子不需要! 这可就苦了辛楚翊了!他腿还没好利索,半夜实在饿得不行,只能拄着拐杖去厨房找吃的。 他正蹲在灶台边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身影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修远。他也是肚子饿了,大晚上跑来找东西吃。 他点燃蜡烛,拿了一根大鸡腿,也蹲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拿着鸡腿的二人在厨房奇妙地相遇了。四目相对,尴尬中带着几分搞笑。 辛楚翊咽下嘴里的肉,问道:“你也饿了?” 叶修远边咀嚼边回答他的问题:“师弟们以为我吃过饭了,就没给我留。我的饭是专门做给你吃的,我自己可不吃,太难吃了!” 辛楚翊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反问道:“敢情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饭难吃啊!你吃不下,我就吃得下吗?” 叶修远故作无辜状:“你每天都有吃,我还以为你爱吃呢!况且你也没跟我说不想吃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辛楚翊眼中流露出隐隐的悲伤:“每次吃你的饭之前,你都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好像我不吃就不是人。这种情况下我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叶修远一脸的事不关己:“哦,那是你的问题,不关我的事。” 辛楚翊把嘴里的鸡腿咬得“咔咔”响:“叶修远,我想杀了你!” 叶修远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手中的鸡腿:“师兄,美食当前,不要那么暴躁。死不死的容后再说,先让我吃饱,这鸡腿可真香!” …… 翌日,辛楚翊和叶修远齐齐出现在了饭桌上。大家没觉得奇怪,因为真的是见怪不怪了。叶师兄那厨艺,没人受得了,辛师兄已经很不容易了。 旁边有个弟子窃窃私语道:“咱们厨房是不是进老鼠了?我明明记得昨晚还有十几根鸡腿,今早都不见了。” 另一人低声道:“咱们平时收拾得挺干净的,按理说不应该啊。” “那么多鸡腿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 …… 昨晚的两个当事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作声,没事儿人似的品着嘴里的饭菜。 呵呵,真香! ☆、灵力散尽 砚苏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主动踏上云霄山的地界。这个一直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地方,从风光到没落,不过短短几年光景,真可谓“世事无常”。 人们常常会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种话听多了也便厌烦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当真后悔了吗?其实不尽然,只是事情的结果不如他们的意罢了。倘若再来一次,他们仍然会做出之前的选择。 祁飞扬把砚苏安全送到山门口就离开了。宫主不在,还有好多事需要他操心。 因着君洛玉的交代,最近云霄山的弟子都比较谨慎。尤其是山门处的弟子,哪怕见到一个姑娘独自前来,也不敢放松紧惕。 一个守门弟子上前询问道:“姑娘,最近我们掌门有事要忙,不方便见客,不知你是否有要紧事?” 砚苏淡淡一笑:“如果不是有要紧事,我怎么会来这里呢?” 那弟子又道:“劳烦姑娘告知所为何事,我好进去请示掌门。” 砚苏从袖口掏出一个装药的小瓷瓶递过来:“麻烦把这个交给君掌门,他看了自然会出来见我。” 那人接过东西,匆匆跑进去了。 片刻,君洛玉迈着大步跑出来,接过砚苏背着的药箱:“砚姑娘,你终于来了,快请进!” “君掌门不必客气,直接带我去见池暝吧。”砚苏跟在君洛玉身后踏进山门。 这里的景致和闇暝宫很相似,想来当初池暝设计闇暝宫时一定参照了这里。他那样一个念旧的人,总归得给自己留点儿念想,否则漫漫长夜,要如何挨过去? “池暝,我来了。”砚苏坐到床边呼唤躺着的人。 池暝睁开眼睛,嘴角咧开一个弧度:“你看,我把自己搞了个半死,又得麻烦你了。” 砚苏早就见怪不怪了:“快收起你这副嘴脸,从小到大,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也不差这一次了。” 尽管她一点儿也不担心,池暝还是在她把脉前提了个醒:“这次情况特殊,应该比较复杂。” “放心,交给……”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脸上带着震惊之色,“你体内寒气怎么这么重?” 池暝打了个哈欠,解释道:“我不小心中了喑羽阁的暗器,然后就感觉全身无力,身体冰冷,精神也不好,总想睡觉。” 砚苏终于紧张起来,她思索了片刻,正色道:“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记录了一种毒,和你的情况很类似。那种毒叫‘冬眠’,中毒者会浑身冰冷,四肢无力,并且嗜睡,三个月后,会在睡梦中去世。” 君洛玉在旁边听着,眉头快拧成了麻花:“有办法解毒吗?” 砚苏语气顿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办法有是有,只是……” “咳咳咳……”池暝猛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砚苏只好先止住话题。 君洛玉则是一副我就静静看你演戏的样子。 一阵冗长而刻意的咳嗽声之后,池暝斜靠在床头喘着气。这一顿咳,可费了他不少力气。 君洛玉面无表情道:“继续啊,不要停,我还以为你要咳到地老天荒呢!” 池暝“嘿嘿”干笑了一声:“我是真的难受。” “你是真的欠揍!”君洛玉握起拳头,做了一个要打人的姿势。 刚才俩人一个半死不活,一个紧张万分,这才没一会儿,怎么就“打情骂俏”起来了? “我看你们也不着急,反正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要么我过两天再来?”砚苏起身,作势要收拾东西走人。 “砚姑娘,对不住了!”君洛玉马上拦在砚苏身前,“你快告诉我解毒的办法吧。” 费了半天劲,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这个话题,池暝准备最后再垂死挣扎一下。 他躲过君洛玉的视线,悄悄在砚苏背上戳了两下,示意她先不要说。 砚苏故意没有理他,反而先问了君洛玉一个问题:“倘若有办法救他,但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你可愿意?” 君洛玉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砚苏的脸色柔和了一些,想来是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 她重新坐下来,仿佛闲话家常似的说道:“他的毒,需要一个修为较高的人耗尽灵力,方能彻底祛除。我思来想去,觉得君掌门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 “不行!”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还以为要多复杂呢,原来这么简单啊!”君洛玉如释重负。 砚苏对他的反应有点儿意外。这种事,不论换了谁,至少应该犹豫一下,更何况他还是云霄山的掌门。 她重申道:“君掌门,若没有了修为,你就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君洛玉淡然一笑:“我知道啊,就和我们随处可见的老百姓一样,那也没什么不好啊。修道之人就一定比普通人过得更好吗,也不见得吧。” “不行,我不同意!”池暝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君洛玉一手把他按回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池暝被二人无视后,一脸灰败,躺在被子里有气无力道:“我饿了,要吃饭。我要吃鸡腿,还要喝鱼汤!” 君洛玉闻言,轻笑一声,略带宠溺道:“好好好,这就给你准备。” 君洛玉出门后,池暝脸上的倦容一扫而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砚苏,你为何如此?” 砚苏对上他的目光:“我就是想看看,你豁出命保护的人究竟愿意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池暝眉头紧皱:“我不需要他做什么。” “要不然呢,你准备就这样死去吗?”砚苏被他气到了,言语中夹杂着一丝怒气,“莫要忘了你对我和灵儿的承诺,没有我们的允许,你必须好好活着。” 池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 他本就脸色苍白,知道师弟要耗尽修为给自己解毒后,更是从内而外透出一种绝望的气息,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提不起半点精神。 “好了。”砚苏拿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君掌门体内有乾曜珠,费点儿灵力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乾曜珠的力量激发出来。” 池暝不明所以,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实话?” 砚苏答曰:“我帮你试探一下,看看你的一腔痴情有没有错付。” 池暝低笑一声,像枯木逢春般,又换发了勃勃生机。 砚苏又适时地给他敲了一记警钟:“如果你以后再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池暝笃定道:“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 第二日,正式进入解毒阶段。 池暝和君洛玉需闭关三日,期间不能有人打扰。云舒澜、叶修远和辛楚翊轮流守在门外,砚苏更是一步也离不开,生怕出什么岔子。 屋里的炭火依旧灼热,几天下来,君洛玉倒也适应了这温度。 准备就绪,二人一前一后席地而坐。君洛玉将灵力凝聚到双手,缓缓自池暝的背部输入。 池暝只感觉一阵阵暖意从背部扩散到四肢百骸,身上那彻骨的寒意被卷入其中,不一会儿便彻底消失。接着,身体仿佛泡在温泉中,很舒展,很放松。 舒服的感觉持续了几个时辰后,不适感也随之而来。他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冰火两重天,滋味可想而知。 君洛玉比他好不了多少,全身几乎都被汗浸湿了。虽说炉子里的炭已烧完,但余热尚在,再加上天气暖和,二人又在房间里憋了三天,自然是闷热至极。 君洛玉感觉池暝的身体扭动了一下,赶快出言提醒:“集中精力,马上就好了,再坚持一下。” 池暝这才强迫自己抛开杂念,屏息凝神。 终于熬过了艰难的时刻,君洛玉收回双手,对池暝道:“你起来活动活动,感觉一下。” 池暝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我感觉不太舒服。” 君洛玉声音一紧,追问道:“哪里不舒服?” 池暝向前走了几步,拿起桌上的折扇,边扇扇子边道:“实在是太热了!” 君洛玉起身时一个腿软,没有站稳,差点儿跌倒。池暝一把将他捞入怀中,扶他坐下。 “我感受不到体内的灵力了。”君洛玉仔细看着双手,语气带了点儿委屈,“但是我把你救回来了,也不算亏,就是以后可能要麻烦你保护我了。” “既然你开口了,我是断然不能拒绝你的。放心,以后你的安全就交到我手上,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池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君洛玉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别扭。 而后,池暝又换上认真的表情,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后悔吗?” 君洛玉仰起脸一笑:“当然不后悔了。” 就是有点儿可惜。他这一身功夫,除了师父,更多的是在和师兄的切磋中学会的。那些年学的一招一式他铭记于心,只是没有了灵力做支撑,他的功夫也就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山雨欲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叶修远端着两碗鸡汤在门外问道:“掌门师兄,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我是不是可以进来了?” 得到允许后,他兴冲冲地进去,把鸡汤往二人面前一推,邀功道:“我是不是很贴心?” 他俩几天滴水未进,腹中空空如也,这鸡汤来得正是时候。于是一人端起一碗,送入口中。 “噗……” 二人同时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汤汁溅了叶修远一脸。 叶修远一脸懵圈,随手抹了一把脸,有些心虚道:“真的……这么难喝吗?” 池暝皮笑肉不笑道:“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叶修远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遗憾道:“哎,可惜了这些食材,我又失败了。” 君洛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修远,人生可做的事情有很多,你又何必苦苦纠结于做饭呢?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等你放手后就会发现,外面的天空很广阔。” 叶修远还有些不死心:“我不甘心,难道我的厨艺真的没救了吗?” 池暝深深看了君洛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意有所指道:“有些事,就算努力了也没结果,不如早点儿放弃。你说是不是,洛玉?” “啊?”君洛玉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当他和自己一样,是在劝叶修远放弃,就随口附和了一句:“对啊。” 池暝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转而看向别处。 叶修远一手托着下巴,作出一副深沉的表情:“这样啊,我会好好考虑的。” 池暝身上的毒已解,众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云舒澜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呼大家过去吃饭。 席间,大家推杯换盏,正式互相认识了一下,说说笑笑,氛围轻松愉快——除了君洛玉和池暝。 君洛玉一脸愁苦道:“师姐,为什么你们能喝酒,我们只能喝茶?” 云舒澜提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推至二人面前:“你们俩最近也算是元气大伤,就不要喝酒了,茶也不错的。” 君洛玉再欲说什么,池暝抢先把茶杯凑到他嘴边:“听你师姐的,茶挺香。” 君洛玉见他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便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味道倒是不错,但比起酒来,还是少了点儿感觉。 是夜,君洛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几天忙里忙外,都顾不上休息。现下,终于可以酣畅淋漓地睡一觉了。 深宵时分,半梦半醒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他骤然起身,被身上汹涌的灵力惊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的灵力不是散尽了么?怎么又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充沛了…… 他被一堆问题缠得睡意全无,穿好衣服径自走出屋外。 外面月朗星疏,一派宁静祥和。 池暝和砚苏正坐在凉亭里闲聊。桌上的糕点和干果已经空了不少,想来二人聊了时间不短了。 君洛玉见此场景,心下不免有些疑惑。对于他的到来,二人显得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样,招呼他过去坐。 君洛玉满腹疑虑地坐下,还未开口就被砚苏捏住手腕。 砚苏把完脉后,脸上一喜:“君掌门,恭喜了!乾曜珠的力量已被激发出来。” 君洛玉呆愣了片刻,随即又惊又喜道:“所以,我的灵力没有消失!” 砚苏解释道:“严格来说,你自身的灵力已经耗完,现在是乾曜珠在提供灵力。原本两种灵力在你体内互相掣肘,乾曜珠的力量受到干扰,难以施展全力。现在好了,问题解决了。” 君洛玉喜不自胜:“真是意外收获啊!” 砚苏感慨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是你自己的选择造就了今日的结果。” 君洛玉开心地握住池暝的手,跟他分享内心的喜悦:“池暝,池暝,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并肩作战的,说不定我还能保护你呢!” 池暝含笑看着他:“是啊,以后还得多多仰仗你呢。” 不知不觉间,一大片乌云悄无声息地靠近,将月亮挡得密不透风,晴朗的夜空遽然暗下来。 同一时间,凌雾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进屋脱掉斗篷,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 此女子正是喑羽阁的阁主——陌青岚。 要是江湖上的人知道喑羽阁的主人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一定会惊掉下巴。 多年来,大家对这位阁主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江湖上没几个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对于她的不请自来,墨靖淮虽有些吃惊,还是不动声色道:“阁主一向闭门不出,今天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陌青岚淡淡一笑:“我今天是来谈正事的。” 墨靖淮诧异道:“阁主的这话就让人不解了,还请明示。” 陌青岚开门见山:“你不是想从君洛玉身上得到乾曜珠吗?我可以帮你。” 墨靖淮的脸色立刻阴下来,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陌青岚不紧不慢道:“墨掌门不必如此敌视我。我要是想对你不利,早就动手了,又怎么会诚意满满地亲自过来?” 墨靖淮稍稍放心了些,问道:“不知阁主有何高见?” 陌青岚话锋一转:“墨掌门,你花重金雇喑羽阁的杀手去杀君洛玉,实非明智之举啊。” 墨靖淮道:“要想拿到乾曜珠,必须杀了他。我自己动手诸多不便,就借喑羽阁这把刀使使。” 当初在仙剑山庄时,墨靖淮听了龙少爷的事受到启发,想办法找来诡影花给自己的徒弟下毒。他还收买了仙剑山庄的管家,把事情栽赃到君洛玉头上。 没想到管家太不中用,办事的时候被离染发现了。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又趁乱射出毒针将管家杀死。 这样一来死无对证,君洛玉要想洗脱嫌疑,必须亲自前往危险重重的闇暝宫拿解药。 闇暝宫虽没有在江湖上掀起过什么大风浪,但里面收留了不少厉害的江湖人士,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他早就想将之一网打尽,无奈师出无名。 若君洛玉死在闇暝宫,他便可以以此为由,带领众门派向闇暝宫发起攻击。一来可以得到乾曜珠,二来可以彻底除掉闇暝宫。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君洛玉不仅拿到解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个厉害的朋友。比赛结束后,他实在没什么理由强行将人留下,只得再做打算。 要是光君洛玉一个还好说,加上辛楚翊和叶修远就稍微有点难对付了。后来又有离染和池暝的加入,除掉他变得越来越难。 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将这个任务全权委托于喑羽阁的杀手野鹰。 陌青岚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还给他:“墨掌门,你的这单生意没法接。不瞒你说,前不久我派出最厉害的一支小队去埋伏君洛玉,最后只有野鹰一人重伤而归。” 墨靖淮似乎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陌青岚苦笑一声:“本来已经得手了,哪成想乾曜珠在关键时刻突然觉醒,使君洛玉实力大增。除了野鹰勉强捡回一条命,其他人都死了。” 随后,她拿出一块椭圆形的晶石:“这‘素魄引’是我偶然所得,它可以将乾曜珠从人的体内吸出,但需主人自愿,否则难以成事。” “你竟然有‘素魄引’?”墨靖淮大喜,“看来阁主已有详细计划了。” 陌青岚气定神闲道:“乾曜珠人人都想要,你既要得到,又不能让人觉得有私心。” 墨靖淮面露难色:“这不容易吧?” 陌青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可知那池暝是什么身份?” 墨靖淮摇了摇头:“不知,反正绝不是普通人。” 陌青岚一笑:“池暝是闇暝宫的宫主。若是别人知道云霄山掌门和闇暝宫宫主交情匪浅,会怎么想?”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隐隐的杀气,原来如此啊。”墨靖淮恍然大悟,“大家一定会认为他们二人暗中勾结,想祸乱江湖。” 陌青岚又道:“池暝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云霄山的白流尘。”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炸得墨靖淮半天缓不过来:“阁主说的……可是真的?白流尘不是死了吗?” 不对,当年白流尘的确跳了悬崖,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他的尸体,只是觉得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活不成了。 陌青岚肯定道:“消息千真万确。” 如果池暝的真实身份被公之于众,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自己也可以借着为师兄报仇的理由将众仙门集结起来,一举攻入闇暝宫。 别人说一句白流尘的坏话都能让君洛玉愤怒不已,他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兄有危险。在他出手相助的那一刻,他就成了众仙门的敌人,就会被自动划入邪魔外道的行列。 乾曜珠这么厉害的法宝,当然不能落入坏人之手。为防止妖邪横行,生灵涂炭,自己就可以站出来,以第一仙门掌门人的身份,将乾曜珠从君洛玉手中夺过来。 墨靖淮吃惊于她的心思和手段,心里又添了几分防备:“阁主这样煞费苦心,究竟想要什么?” 陌青岚意味不明地一笑:“墨掌门不必担心,我一介女流,对武功、金钱、权势没什么兴趣。我想要的东西,也是你不屑一顾的,我们的利益并不冲突。” 墨靖淮吃不准她话里的真假,虚情假意道:“阁主严重了,既然我们是盟友,必定是有福同享,那就先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一触即发 晨光熹微,离染心急火燎地赶往云霄山。守门弟子没有见过他,拦着不让进,说等请示过掌门才能放他进去。 事急从权,顾不得其他了。离染说了声“抱歉”,直接动了手。守门弟子哪是他的对手,根本无力招架。 离染一进门就被几个弟子拦住,他们不知道来人的底细,不好贸然动手,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离染焦急道:“快通知你们掌门,我有要事相商。” 君洛玉正在附近,听到动静,往这边而来。见是离染,他开心地上前一步道:“你来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 离染没空和他叙旧,只是急切地问道:“洛玉,池暝是不是在这里?” “是的。”君洛玉见惯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时有些诧异,“你找他有事吗?” 池暝信步而来,正巧看到君洛玉和离染挨在一起说话,消失已久的危机感重新聚集成一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眉毛一挑,语气不善道:“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离染对上池暝的目光,直接忽视了他眼神中的敌意,将他拽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什么都不要问,先听我说。”离染正色道,“你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墨靖淮带着好多门派上闇暝宫讨伐去了。我在山下碰到你的手下,先让他们回去支援了。” 池暝面沉似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正好,以前的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想到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即将尸横遍野,君洛玉声音一紧:“时间紧急,我们赶紧走吧。” “不,你不能去。”池暝言简意赅道,“墨靖淮此举为的就是逼你和我站在一起,与整个江湖为敌。若你和我一起去,岂不是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离染的想法和池暝不谋而合:“墨靖淮那只老狐狸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眼下局势不明,你还是呆在云霄山比较稳妥。我们两个先去闇暝宫探探情况,你安心留在这里等消息。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吧。 池暝和离染离开不久,君洛玉收到一封信,内容如下:君掌门,闇暝宫的小宫主灵澈在我等手中。你若想救她,请孤身一人前来凌雾峰一叙,我等恭候大驾。 信封里还有一条手链,是灵澈经常戴的那条。 原来讨伐闇暝宫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标是他! 君洛玉赶到凌雾峰时,那帮人已等候多时了。 墨靖淮站在中间,身边是被绑着的灵澈,两旁分别是:风绍川、龙庄主、龙少爷、戴着面纱的女子以及一个他万万想不到的人——宋辉,就是在闇暝宫和他有一面之缘的酿酒男人。 君洛玉心下了然,难怪墨靖淮敢偷袭闇暝宫,原来是有内应。他们明面上搞那么大阵仗引池暝回宫,暗地里绑架灵澈来要挟他,好一个一箭双雕! “玉哥哥,你赶紧走,不要管我!”灵澈的脸上是和年纪不符的镇定。 君洛玉冲她一笑:“别怕,哥哥来救你了。” 墨靖淮彻底撕开伪善的面具,阴险一笑:“我就猜到池暝不会让你去闇暝宫冒险,要不然我这出好戏还没法儿往下唱呢!” 君洛玉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冷冷道:“别废话了,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墨靖淮目露贪婪之色:“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只要你自愿交出乾曜珠,我一定放你们离开,绝不为难。倘若你想耍什么花样,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他目露凶光,一把掐住灵澈的脖子。 “好,我答应你。”君洛玉怕这无耻之徒对灵澈动手,答应的很痛快。 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拿着一块晶石缓缓朝他走来。她身形偏瘦,步伐轻盈,柔声道:“君掌门,得罪了,一会儿可能会痛,还请你忍耐一下。” 那块晶石一靠近君洛玉的额头,他就感觉到强烈的不适。乾曜珠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在他体内乱窜起来。 在“素魄引”的作用下,乾曜珠的力量被一点一点抽离体外。君洛玉痛得大汗淋漓,五脏六腑都在痉挛,那种仿佛断骨抽筋般的痛楚让他几欲昏厥。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是灵澈泪流满面的脸…… 池暝和离染赶回闇暝宫时,战斗居然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还没细想,就见一个人“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 “宫主,我罪该万死啊!”田大娘伏地认错,“敌人入侵时,我将小宫主托付给宋辉,让他护送小宫主离开。万万没想到,那杂种竟然是凌雾峰的奸细,他把小宫主绑走了!” 池暝闻言,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若是墨靖淮铁了心要铲除闇暝宫,怎么可能只派这么一群乌合之众?这分明是声东击西,他到底还是上当了。而他们绑架灵澈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威胁君洛玉。 二人对视一眼,拔腿狂奔,跑着跑着和赶过来的砚苏撞了个满杯。 砚苏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给他们看:“君掌门去了凌雾峰!” 砚苏本想找君洛玉了解一下情况,意外在他房间的香炉里看到烧了半张的信。她隐瞒了池暝的身份,只跟叶修远他们说君洛玉遇到危险,需要支援。 池暝怕砚苏有什么闪失,坚持让她留下,带着离染、辛楚翊、叶修远和云舒澜赶往凌雾峰。 凌雾峰这边,墨靖淮将乾曜珠捧在手中,脸上是夙愿得偿后的狂喜。 灵澈挣脱他的钳制,扑到君洛玉身边,颤抖道:“玉哥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醒醒啊!” 龙少爷阴险一笑,朝灵澈后背刺了一剑。灵澈呕出一口鲜血,倒在君洛玉旁边。 龙少爷得意道:“这个小贱人当初把我害得那么惨,今日可算报了仇了!” 池暝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双眼血红,手腕一抖,一条银色长鞭极速飞出,在龙少爷脖子上绕了两圈。眨眼间,龙少爷身首异处。那颗血淋淋的头滚落到池暝脚下,被他一脚踩碎。 “我的儿啊……”龙庄主惨叫一声,扑在尸体跟前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池暝不耐烦的又是一鞭子,抽得龙庄主嘴唇翻裂,皮开肉绽:“既然这么舍不得,我可以送你和你儿子下去团聚。” 龙庄主吓得不敢吱声,缩起脖子,拉着尸体去一边装死去了。 剩下几人赶忙去查看君洛玉和灵澈的伤势。 君洛玉身体非常虚弱,灵澈没有伤在要害部位。二人服了砚苏精心研制的药,已无性命之忧。 离染向池暝投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们何况还好,不必担心。” 此时,其他门派受墨靖淮之邀,已悉数到场。 墨靖淮见人都到齐了,指着池暝大声宣布道:“今天,让我隆重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 “这位可不得了啊,他不仅是大名鼎鼎的闇暝宫的宫主——”他阴阳怪气地拖着长调,“还是当年跳崖假死的白流尘!”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惊骇色变! 叶修远反应比较小,只是吃了一惊;辛楚翊正欲质问,蓦地想起池暝为了救他差点儿送命的事,徒然放弃了;云舒澜仿佛被抽空全身力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池暝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撕掉脸上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师兄,师兄……”君洛玉虚弱的声音传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墨靖淮刚刚说的话。 池暝的心陡然一惊,眼皮颤了颤,不敢去看君洛玉。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他,在喜欢的人面前溃不成军。 “师兄,过来让我看看你……”君洛玉红着眼睛,脸色煞白,艰难地向他伸着手。 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刃,将他的心割得七零八落。他曾经幻想过很多相认的场景,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兵荒马乱,四面楚歌的境地。 他的腿被风吹得有些沉重,蹲下时还微微颤抖着。他垂下眼帘,讷讷道:“洛洛……” 这声“洛洛”和无数次午夜梦回萦绕在心头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惊涛骇浪,彻底将君洛玉冲垮。 他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父母的孩子一般,抱着池暝哭了起来。长久以来的心痛和思念,尽数化入这悲凄的哭声中。 “不要在这里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了!”墨靖淮大煞风景地横插一杠,“还是想想你们的死法吧!” 池暝杀气骤起,眼神阴鸷:“我早就想领教领教墨掌门的本事!” 离染见状,提剑和池暝并肩而立:“这种时候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叶修远也凑上来:“算我一个!” 辛楚翊犹豫了一下,也选择跟他们站在一边:“我也来帮忙!” 他其实无意跟别的门派作对,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他只防御,不进攻,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伤人。 剑拔弩张间,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悄悄加入,整个战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师兄归来 突然出现的喑羽阁杀手将池暝他们护在中间,为首的野鹰表面委婉,实则威胁道:“各位,不好意思,我跟这位有一些陈年旧事没有算清,今天必须要带他走。” 话音未落,黑衣人扔下几颗烟雾弹。 借着风势,浓浓的白色烟雾迅速扩散开来,刺激的气味呛得众人睁不开眼。 等烟雾散去,哪里还有池暝一行人的影子! 野鹰让手下留在半路,独自将池暝他们带到事先准备好的安置点。 池暝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对野鹰放松戒备,直直盯着他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野鹰从身上掏出一把碎银子:“你还记得这个吗?” 池暝陷入回忆,片刻后想了起来:“你是当年山下的那个少年。” 野鹰收好银子,背过身道:“我一直记得你告诉我的那句话。” 池暝怒极反笑:“所以,你所谓的强大就是不论善恶,不分黑白,视人命如草芥吗?” 野鹰声音里带了一丝苦涩:“我快死的时候,是阁主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唯有衷心追随,供她驱使。” 池暝对他的说法未敢苟同,只好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也无益。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若来日再见,恐怕要兵戎相见了。” 野鹰自嘲一笑道:“这次我也算还了你当年的恩情了。你我立场不同,以后也无需手下留情。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手里强。” “诸位多保重!”野鹰朝众人一拱手,大步离去。 从知道池暝的真实身份开始,君洛玉的眼神就仿佛黏在了他身上,怎么也扯不下来。于他而言,什么污蔑构陷,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只要师兄能回来,他什么都愿意承受。 在场的人都选择静默不语,也许是因为刚刚的死里逃生让大家心力交瘁;也许是想问的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 云舒澜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隐藏在心底的仇恨和愤怒一股脑儿涌上来,厉声质问:“你竟然没有死!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回来?你让我情何以堪!” “你要是好好呆在你那鬼地方,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些破事!你假死了多久,洛玉就痛苦了多久,如今你还来招惹他!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被你拖下水,你满意了?”她难以抑制满腔怒火,越说越激动,就差拔剑相向了。 君洛玉最怕看到这样的场景,又不好站在任何一方,像个可怜兮兮的受气包:“师姐,师兄没有主动招惹我,是我一直黏着他,还给他添了好多麻烦。” 云舒澜怒其不争地埋怨道:“这时候你还替他开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池暝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要是愿意纡尊降贵,去我那鬼地方走一趟,我保证十天内给你全部真相。” “好啊,几年都等了,还差这十天么!”云舒澜负气应许。 现如今,江湖呈一边倒的趋势,大部分门派都站在墨靖淮一方,他们几乎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要他们暂时不回去,借着云九霄的面子,墨靖淮应该不会为难云霄山的弟子。 他们现在急需找一处落脚点重振旗鼓,计划下一步动作。思来想去,闇暝宫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因着宋辉的出卖,闇暝宫的结界被毁,里面的设施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众人忙里忙外累了好几天,才勉强收拾出个样子。 这场纷争中,万刃山掌门风绍川称病未参加。此时的他并没有卧床不起,而是哼着小曲儿悠闲地喂着笼中的鸟儿。 少倾,一个男子疾步走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番。他若有所思地听着,喂鸟的动作未曾停下。 这人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将收集到的情报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通。 风绍川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满不在乎地打开鸟笼,将驯养已久的金丝雀放生。 旁边的男人诧异出声:“掌门,这可是您最喜欢的鸟啊!” 风绍川呵呵一笑,望向空中:“我已经圈养了它太久,是时候让它重获自由了!” 他摘下鸟笼往旁边一递,不远处的下人立刻会意,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伸手接过。 “夫人呢?”风绍川问道。 下人鞠躬道:“回掌门,夫人和‘那位’在佛堂念经。” 他口中的‘那位’是夫人的好朋友,和夫人年纪差不多,常年住在万刃山,平时深居简出,一出房门,必然是面纱遮面。下人纷纷猜测她是毁了容,要不然好端端的干嘛把脸遮起来。 烟雾袅袅的佛像前,两位妇人虔诚地跪着。一位是风绍川的夫人聂泓潇,另外一位——赫然是早已去世的清婉!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过去种种,已湮灭在浩瀚的烟海中,细细回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惦念的。 聂泓潇朝窗外看了一眼,披上披风道:“要变天了,记得加衣服。” 清婉面容沉静,波澜不惊道:“乌云终会散开,很快就会阳光普照,我也是时候添一把柴了。” 次日,清婉被接到闇暝宫。 池暝走近她,万般情绪在眸中涌动:“婉姨,近来可好?” 清婉拉住他的胳膊,一时感慨万千:“最近的事我听说了,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她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君洛玉身上,仿佛见到故人一般,满是亲切之色:“这一定是洛玉吧,都这么大了!别说,眉眼和他爹还挺像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当年清婉被囚禁时,君洛玉尚在襁褓,对师娘的事知之甚少。他带着询问之意看向池暝,想知道这位夫人的身份。 池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君洛玉脸上:“这位是云九霄的夫人,也就是你们的师娘。” “咣当……” 进门的云舒澜听闻此言,手中的杯子摔了一地。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清婉的背影,声音在剧烈颤抖:“你再说一遍,她是谁?” 清婉艰难地将僵硬的身体转过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尽管多年未见,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 池暝适时地添了一句:“她是你的母亲。” 云舒澜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狼狈地抹了一把脸,自欺欺人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娘早就去世了。如果她还活着,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你这个谎也太可笑了!” 这几句话扭成一股绳,将清婉的心勒得溢出血来。 “阿澜,对不起!娘不是不想找你,只是有太多顾虑。”清婉知道此时的辩解多么苍白无力,但还是希望得到女儿的理解,“我背负一身秘密,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还逝者一个公道。” 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语气中带了一点儿哀求:“阿澜,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一些莫须有的仇恨蒙蔽双眼。” 随后,清婉在一众小辈面前提起了那些陈年旧事—— 二十年前,云九霄和墨靖淮为了得到乾曜珠,联手害死了君世溪夫妇,就连君府的十几口下人都没放过。 他们做的事情,正巧被江湖上有名的盗贼曹一飞看到。几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都栽赃到对方身上。 曹一飞素来名声不好,这次更是百口莫辩。江湖上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一个个都抱着落井下石的心态冷眼旁观。 不久之后,曹一飞带着妻女逃走,彻底失去了踪迹。 目睹整件事的清婉,充分见证了什么叫恬不知耻,什么叫颠倒黑白。 云九霄怕事情泄露出去,又惦念着所剩不多的夫妻情分,没有对她赶尽杀绝,而是将她囚禁起来。 直到有一次,池暝无意间发现了练功室的秘密,给了她一粒假死药,让她得以逃出生天…… 清婉的叙述虽简单,个中的惊心动魄却不难想象。尤其是云九霄和墨靖淮,大义凛然的外表下,竟然是一颗狰狞可怖的豺狼之心! 君洛玉失去乾曜珠后元气大伤,差点儿殒命。砚苏用了一大堆珍贵的药材,加上池暝的灵力协助,愣是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他的身体情况才刚刚稳定下来,情绪波动不能太大。猝然听到这一系列的惊天秘密,极力控制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晃了几晃。 池暝紧张地拥住他的肩膀,边用灵力帮他顺气,边低语道:“都过去了,没事的,有我在。” 众人沉默之际,辛楚翊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你杀师父是不是跟这些事有关?你是在为谁报仇?” 池暝表情严肃,声音恳切:“我儿时身患恶疾,被亲生父母抛弃,差点儿葬身狼口。是洛洛的父母救我于水火,精心照料我,为我治病。此等血海深仇,焉有不报之理?” 云舒澜的脑袋被这一阵又一阵的狂轰滥炸轮番攻击,几乎快要炸掉,下意识地夺门而出。 “师姐……”君洛玉准备追出去。 清婉拦住他道:“有些事情确实难以接受,让她自己静一静吧,她会想通的。” ☆、表明心迹 真相就这样被摊开在君洛玉面前,他没有无所适从,也没有心思去恨云九霄。他师父害死他父母是真的,但从小养大他,教他武功也是真的。不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这份恩情难以抹煞。 倘若他早一点知道真相,会怎么做呢?是和云九霄一刀两断,从此离开云霄山?还是和自己的师父刀剑相向,为父母报仇呢?事已至此,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所以,师兄为了不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了那样离经叛道的事,生生替他扛了所有。 而他自己就像个傻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不仅帮不上忙,还处处添麻烦。 “师兄,你开门,我有话想跟你说。”君洛玉手足无措地敲着门。 池暝轻叹一声,回道:“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君洛玉不依不饶道:“我就想现在说,明天就忘了。” 池暝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拒绝道:“要是能忘,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不说无所谓。” 君洛玉脾气上来了,死缠烂打道:“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一晚上守在这里,最好让风把我吹病,这样我就再也不用烦你了。” 君洛玉知道师兄担心自己的身体,用这点威胁他,简直是百试百灵! 池暝一开门,君洛玉就飞扑过去挂在了他身上。这样的投怀送抱显然让他吃了一惊,双臂尴尬地悬在半空不知该怎么安置。 “师兄,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君洛玉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池暝被这石破天惊的情话打懵了:“洛洛,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才分开一个时辰而已。” 君洛玉的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一个时辰我都忍得这么辛苦,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池暝微微一滞,随即轻笑一声:“心里有盼头,不难挨的。” 君洛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的盼头是什么?为我父母报仇吗?” 池暝心里百转千回了一番,愣是将那冲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君洛玉心里一凉:“你对我好,是因为要报恩,对吗?” 池暝刚想解释,又想到师弟曾跟他说过有喜欢的人,于是硬下心肠没有否认。 君洛玉脸上又添了一丝失望:“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就此打住吧。” “洛洛,你别这样说。”池暝很怕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 君洛玉冷漠地别过脸,一反常态:“以后不麻烦师兄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就算是报恩,做到这个地步也够了。” 眼看师弟就要离开,池暝再也忍不住,从背后将人圈入怀中,一字一句道:“我不光是为了报恩,还因为对你有非分之想,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说完这些,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放开手,有些懊恼:“对不起,我一时冲动。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君洛玉转过身来步步紧逼:“那我要是当真了呢?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 而后,他再也绷不住,换了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师兄,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池暝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君洛玉伸手捧住他的脸,郑重道:“我说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他言语中透露出一丝小得意:“不过你还真能忍,要是我不用激将法,恐怕这辈子都听不到你的真心话了。” 夜色如水,繁星璀璨,君洛玉和池暝在湖中央的小船上并肩坐着。微风吹来,池暝的衣摆轻轻扬起,一下一下抚过二人紧紧拉着的手。 君洛玉嫌坐着无聊,于是站起身来,双脚发力,来回蹬着小船。船受到外力的作用,开始左右摇晃。 “师兄,坐着好无聊,你也起来好不好。”他一脸孩子气,示意池暝起来。 池暝偏不随他的意,任他把船摇得再晃,仍是“泰山压顶,岿然不动”。 君洛玉慢慢蹲下身去,拘起一捧水,朝对面洒去。池暝躲闪不及,头发上,脸上,胸前都被淋湿了。 他立马起身去抓身边的人。躲避间,君洛玉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池暝眼疾手快,伸手一拉。君洛玉一头撞向他的胸口,二人双双跌倒。 池暝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船板上,“咚”地一声,格外响亮。 君洛玉侧身压在池暝身上,头枕在他的胸口,一只手还勾着他的肩膀。 “师兄,摔疼了吗?”君洛玉问道。 池暝嘴角一勾:“没事。” 强有力的心跳声传入君洛玉的耳朵,他的头在池暝的胸口蹭了蹭,问道:“师兄,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我的就不是这样。” 说着,他抓着池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师兄,你摸摸看,我的心跳就没你这么快。” 池暝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生理反应。 君洛玉又往上挪了挪,和池暝贴得更近了些。 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池暝的耳边,让池暝的心跳越发加快。 他伸出一只手,把池暝脸上粘着的一绺头发捏起来。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池暝的脸上迅速升温,浮起一层密密的汗。 他奇怪道:“师兄,你怎么出汗了?” 池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热……” 君洛玉疑惑道:“可我怎么感觉有点儿冷呢?还是抱紧点儿比较暖和。” 说完,他把池暝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身体贴得很紧,只穿着薄薄的衣衫,隔着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君洛玉的发丝垂在池暝的颈间,划过他的喉咙,下巴,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彼此的鼻尖。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仔细地帮池暝擦着汗。 池暝身体僵硬,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索性闭上了眼睛。 君洛玉看着池暝的脸,有些呆了,心道:师兄长得真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 他情不自禁地在池暝脸颊上啄了一下。 池暝猝然睁开眼,瞪大瞳孔盯着他,声音低沉道:“你……在干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君洛玉会主动吻他,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涌上心头,仿佛是弥漫大雾中拨云见日的那一瞬。 “我在吻你啊……不对,亲脸好像不算真正的吻。”君洛玉双手捧住池暝的脸颊,闭上眼睛,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动作生涩笨拙,眼皮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双唇在池暝唇边辗转厮磨,不肯分离片刻。 池暝的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他勉强抽回一丝理智,扳起君洛玉的肩膀,眼神隐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君洛玉吻得正入神,冷不丁被推开,满脸委屈,嘟着嘴道:“师兄不喜欢吗?” 池暝呼吸有些不稳,喘气道:“不是……” 君洛玉狡黠一笑:“那就是喜欢了,既然这样,我们继续吧……” 池暝指了指被他吻的有些发痛的嘴唇:“你这不是吻,是啃,技术简直差到不行。” 君洛玉不服气道:“我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还不熟练,以后多练几次就好了嘛!” 他的嘴唇泛红,像一颗鲜艳欲滴的樱桃,闪着诱人的光泽。 池暝身上的火再也压不下去,欺身而上,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是啊,现在就可以开始练习。” 一个漫长而缠绵的吻…… 湖的另一边,砚苏将一大捧鱼料撒入湖中。湖里的鱼儿纷纷聚拢过来,很快就将食物分食干净。 离染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背影。 这个女子从始至终保持着淡然自若,明明每件事都有参与,却让人觉得她和这些事情毫无瓜葛。不论旁人做出怎样的反应,都丝毫影响不到她。 离染走上前,俯下身去看水里的鱼儿:“砚姑娘深夜来此喂鱼,真是好兴致啊!不知这些鱼儿是埋怨你打扰了它们的清梦,还是感谢你喂它们吃东西呢?” 砚苏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对于这些任人鱼肉的动物来说,有人肯喂它们吃东西,它们自会感激万分,不会生出别的心思的。” 离染没有接话,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我很好奇,你在整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接着,他一股脑儿说出自己的分析:“你很看重池暝,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帮他。一个女人如果肯付出这么多,要么她爱这个男人,要么二人有共同的目标。很显然,你是后者。” 砚苏将目光转向他,眉毛微挑:“为什么我不是前者?” 离染胸有成竹道:“爱是藏不住的,就算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你看他的眼神里根本没有爱意,那就一定是有共同的目标。” 砚苏不置可否:“那你还看出什么了?” 离染娓娓而谈:“池暝喜欢洛玉,洛玉也喜欢他。先前因为身份问题,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现在误会都解开了,二人指不定在哪儿腻歪呢!” 砚苏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离染看的是真真切切,分析的又头头是道:“池暝那小子平时桀骜不驯,谁的账都不买,一到了洛玉跟前,万丈寒冰都化作绵绵春雨,就差把‘我喜欢你’刻在额头上了。” 砚苏被他的形容逗笑了,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前尘往事 野鹰双手捧着一把刀跪在陌青岚面前。 陌青岚怒目圆睁地指着他,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我让你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但没让你来这么一出,你究竟想干什么?” 野鹰伏地磕头:“请阁主责罚!那白流尘曾救过我一次,我便还他一次罢。等下次见面,定不会手下留情。” “真好啊!”陌青岚把刀甩到一边,嗤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喑羽阁的杀手还懂得知恩图报呢!你可真会选时机啊,选了这么一个关键时刻,好好的部署都被你打乱了!” 野鹰自知理亏,便低下头不再辩解,只是默默听着阁主的训斥。 一旁的墨靖淮半天没有说话,冷眼旁观着这主仆二人。 这件事究竟是陌青岚的授意还是野鹰的自作主张,已无从考证。陌青岚这人心思深沉,神秘莫测,知道很多江湖上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很是有些手段。就算真的是她私下捣鬼,自己也只能认栽了,毕竟后续有些事情还需要她帮忙。 秉着既不能深交又不能得罪的选择,他过来打了个圆场:“阁主莫生气,野鹰也是个性情中人。他瞒着你做事确实不对,但眼下我们正是用人之际,没必要伤了和气。 见陌青岚的脸色稍有缓和,他又道:“好在乾曜珠已经在我们手上,对整体计划没什么影响。等魂元剑到手,还怕收拾不了几个小喽喽吗?” 墨靖淮一直觊觎乾曜珠,不仅因为这颗珠子能提升修为,还因为它可以打开雪妃的陵墓。 五百年前,龙霄国皇帝百里英华的爱妃雪夕梦逝世。 百里英华悲痛万分,召集全国上下的能工巧匠,为雪妃建造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陵墓,并在其中放了相当多的陪葬品。 不仅如此,陵墓中还封印着一把旷世魔剑——魂元剑。 相传这把剑威力巨大,能招引四方恶魂,一剑可敌千军。若得此剑,便可称霸天下。 多年来,许多心怀不轨之人一直在暗中寻找雪妃陵墓,但始终没人找到。慢慢的,大家都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传说,遂放弃了寻找。 五百多年前的九州大陆,以龙霄国最为强盛。 皇帝百里英华和皇后沈清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曾许诺,一定会娶她进门。登帝那一年,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大婚当日,举国同庆。这位英明神武的年轻帝王穿着喜袍,背着心爱的妻子,从宫外一直走到宫内。 婚后,夫妻二人鸾凤和鸣,伉俪情深。第二年,皇后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大喜,赐名百里玄弋,册封太子。 太子天资聪颖,悟性很高,早早就拜了寒松真人为师,离开皇城外出游历。 后来,皇后因病去世。皇帝怕儿子太过伤心,就瞒着没有告诉他。自己却因太过思念亡妻,整日萎靡不振,借酒消愁,朝堂上的事也一概不管。 自古帝王多薄情,作为一个皇帝,太过痴情可不是什么妙事。 丞相多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皇帝甩给他的只有一句话:朕相信你,朝堂上的事你看着办。 国不可一日无君。丞相临政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尤其是素来和他不和的一派。他们联起手来借机发难,说什么丞相胆大包天,控制了皇帝,想谋朝篡位。 丞相顶着重重压力,为皇帝守护着江山。他是两朝元老,受先帝之托,要好好辅佐皇帝。他又是当今太子的授业恩师。在太子回朝以前,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江山落入乱臣贼子的手中。 终于把太子盼回来了! 太子一回朝,先去见了丞相。丞相俯首跪拜:“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太子扶起他,恭敬地一拜:“老师,您辛苦了!” 丞相老泪纵横:“替君分忧,不敢言苦。微臣总算不负先帝嘱托,替陛下和殿下守住了江山。” 太子推开寝宫的门,皇帝还在喝酒,看见儿子,他摆了摆手:“弋儿回来了,过来陪父皇喝杯酒。” 他何时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印象中的父皇高大英勇,待人亲善,是龙霄国最优秀的男子,是他的榜样。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母后的死固然让人伤心,但作为一国之君,他怎能把个人情感放的比整个国家还要高? 太子痛心疾首,跪在皇帝跟前:“父皇,您醒醒吧!您不止是儿臣的父亲,母后的夫君,您还是这龙霄国千千万万子民敬仰的皇帝。你怎能弃天下百姓于不顾?要是母后在天有灵,如何能安息?” 太子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谏,终于让皇帝回心转意。 几年后,天泽国举兵来犯,父子二人齐上阵,打得敌人节节败退。残存的士兵将领和洛城城主交情不错,带领一众士兵逃到了洛城寻求庇护。 洛城地处两国交界处,属于两不管地带。皇帝没有派武力镇压,先派了个文官前去交涉。 可那城主好说歹说就是不肯交人。皇帝决定亲自派兵去要人。 兵临城下,城墙中间站着一位身披嫁衣的女子。 这女子是洛城城主的女儿——雪夕梦。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原本她在闺房里等着新郎来接她。 外面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她担心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溜进前厅偷听。 听罢,她推门而入,斩钉截铁道:“父亲,让我去!” 城主呵斥道:“大喜的日子你乱跑什么,赶紧回房去!” 她从墙上拿下一把剑,紧紧攥着:“父亲,洛城要是被攻陷,洛城的百姓就没有家了。昔日,哥哥能为了洛城慷慨赴义,做妹妹的自然不能丢他的脸。” 城主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不免一阵唏嘘。 他无力道:“罢了,爹和你一起去。” 雪夕梦道:“父亲,女儿一个人去,您赶紧组织百姓撤离。要不然城门一破,后果不堪设想。” 出门前,她听到背后父亲的叹息:“爹对不起你,没能让你生在一个普通人家,过安稳的生活。” 雪夕梦没有回头,擦了擦眼中的泪:“父亲,您不要自责,生为您的女儿我很骄傲。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一会儿陌桑来了,让他不必等我。” 城墙上的雪夕梦绝世独立,衣袂翻飞,面容冷清,眼中满是坚定与决绝。 一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脸,和记忆深处魂牵梦萦的那张脸,竟是如此相似!皇帝一瞬间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叫了声:“清漫”。 雪夕梦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对着城墙下的人慷慨道:“要想破城,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雪夕梦,誓与洛城共存亡!” 城墙上站着的士兵跟着振臂高呼:“誓与洛城共存亡!誓与洛城共存亡……” 皇帝立马打消了强攻的念头,换了一种谈判方式:“雪姑娘,不如咱们谈个条件。” 雪夕梦抱着必死之心道:“只要陛下能放过洛城的百姓,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皇帝道:“只要你嫁给朕,朕就放过洛城的百姓,并且向你保证,但凡这天下还是我百里家的天下,洛城的百姓就不会让人欺负。” 他提的条件让雪夕梦措手不及,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喜服,道:“民女已经成亲,万万不敢亵渎陛下。” 皇帝道:“你那夫君没有和你在一起。如果他是不敢来,那这样的贪生怕死之徒不配娶你。如果他还没有来,那你们就没有拜堂。既然没拜堂,那就不算成亲。” 雪夕梦死死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好,我答应陛下的条件。” 她打开城门,一步一步朝着皇帝的方向走去。 皇帝拉着她的手,将她扶上马背。 “夕梦,夕梦……”城里冲出一个身穿喜服,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夕梦,你要去哪里?你要丢下我吗?” 随行的几个士兵拉住了他。 雪夕梦秀眉紧蹙,盈盈泪眼:“陌桑,对不起,是我负了你。你忘了我吧,以后好好生活。” 陌桑情绪激动,目眦欲裂:“百里英华,你这个王八蛋,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抓着他的士兵把他推倒在地,拳脚相加。 马蹄声响,溅起的尘土眯了他的眼。他趴在地上,双眼血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越走越远。 陌桑歇斯底里地绝望道:“百里英华,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远处,残阳如血,古老的大地发出一声悲怆的长鸣…… 百里玄弋知道父皇为什么喜欢雪夕梦。这个女人和他母后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可她二人的性格却大不一样:沈清漫温柔敦厚,轻言细语,脸上时常挂着笑容;雪夕梦性子冷清,不多言语,更不爱笑。 尽管这样,却丝毫不影响皇帝对她的喜欢。 次年,雪夕梦诞下龙霄国的二皇子——百里玄漠。 百里玄弋很喜欢这个弟弟,整天跑到雪夕梦的寝宫看他。 随着长时间的相处,百里玄弋发现了雪夕梦的另一面。 雪夕梦自幼习武,身手不凡。在宫里没什么事做,她经常带着两个孩子去比武场练剑。 拿起剑的雪夕梦英姿飒爽,勇敢坚毅,是那么独一无二。 百里英华喜欢她是因为她和自己的发妻长得像,爱上她是因为发现她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她,只是她自己。 ☆、魂元魔剑 巫灵族是龙霄国边境的一个小部落。这里的族长哪怕年龄再大,看起来仍然很年轻。每一任族长卸任前会将权杖交给下一任族长。这根权杖并不能提升他们的灵力,只会让他们拥有相当长的生命。 这是恩赐,也是诅咒。荣耀的背后,是漫漫长夜和无尽孤独。 身为族长者,需一生断情绝爱,孑然一身。若有违背,自己和爱人将不得好死。 在遇到雪夕梦以前,陌桑是现任族长选定的继承人。他明白自己肩上背负的使命,一直心无旁骛地为了巫灵族的未来努力着。 后来他遇到了雪夕梦,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女人。 至此,他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想一辈子守着那根冷冰冰的权杖,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到老。 茫茫人世,心有所慕,已属不易;两情相悦,更当珍惜。 陌桑主动提出,要放弃族长的继承权,做一个普通人。 他的族人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毕竟在他们看来,被选为继承人可是无上的荣耀,祖上冒青烟才能有这样的造化。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居然被他轻易放弃了! 最后,他以被家族除名为代价,换得了自由之身。如果一辈子只能孤身一人面对月亮的阴晴圆缺,那是多可悲的一件事啊! 放弃了一切的他本以为可以和爱人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谁知那百里英华从中作梗,硬生生将他们拆散! 开弓没有回头箭,陌桑已经没有退路了。巫灵族的人是不可能再接受他了,新娘又被别人抢走了,他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穷途末路的他,满心只有“报仇”。可他看看自己,一阵苦笑——他竟然连报仇的资本都没有。 他猛然想起禁地中的那把剑。若是有神器在手,他便有了与那人一战的实力。就算赢不了,也要拼个鱼死网破,这就是横刀夺爱的代价! 禁地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去的,只有族长的权杖可以打开那里的结界。既然拿不到权杖,那就硬闯! 他趁夜偷偷溜回族中,想强行打开结界。可进去哪有那么容易,他倾尽所能都没能撬开一条缝儿。 当他口吐鲜血地倒在禁地门口时,终于万念俱灰。连老天都不肯帮他,他还在徒劳挣扎什么? 这时,从暗处走来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她浑身笼罩在夜色中,宽大的袍子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只有手中的权杖在暗夜中发出幽幽的蓝光。 那女子的声音清脆空灵,仿佛打散了周围潮湿的雾气:“哥哥,我来帮你。” 陌青岚走到陌桑跟前,将权杖随意扔在一边,仿佛那只是一根无足轻重的棍子而已。 陌桑被扶起,坐到一块石头上调理了一下紊乱的内息。 “小妹,权杖怎么会在你手上?”陌桑盯着她,诧异地问道。 陌青岚嘴角挂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哥哥,我们都知道的,想得到权杖只有一种方法。” 陌桑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小妹,你糊涂啊!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你怎么选择了最难的一条。” 陌青岚语气淡淡道:“哥哥,我太了解你了,只要决定好的事,纵使万劫不复,你都会坚持下去。报仇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如果连我都不帮你,你还如何呢?” 陌桑长叹一声,良久都默不作声。 禁地中的魔剑感受到生人的气息,红光大盛,开始“嗡嗡”地躁动起来。 陌桑仿佛受到了召唤,情不自地伸出手去触碰那把剑。 只见一道剑光呼啸而来,直扑面门。他侧身一躲,才堪堪躲过去。 他没有后退,只微微皱了一下眉,便又要上前。 陌青岚立刻拽住他:“哥哥,这剑是活物,有自己的意识,不会随意供人驱使。除非你和它签订契约,承诺死后将灵魂献祭于它……” 陌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契约怎么签?” 陌青岚对他的选择毫不意外,只是最后又跟他确定了一下:“哥哥,契约不可逆,不论你成功与否,灵魂将永受禁锢,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小妹,无需多言,我不会后悔的。”陌桑毫不动摇,坚持自己的选择。 陌青岚闻言,从身上抽出匕首,在陌桑掌心划了一刀。这一刀又深又狠,整个手掌登时鲜血淋漓。 魔剑被血腥气吸引,慢慢腾空而起,自二人的方向飞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陌青岚拉起陌桑的手,覆在剑上。剑身泛起奇异的光芒,显现出繁复杂乱的咒文。 那些黑色的咒文肆意吸附着他的鲜血,很快变成了赤红色。浓郁的血腥气四下扩散,上下翻飞,二人忍不住一阵干呕。 仪式结束,魔剑上的红光渐渐暗淡下去,顺从地落到陌桑手中。 他手持魔剑,以破釜沉舟之势杀入皇城,无数将士成了他剑下亡魂。整个皇城血流成河,哀嚎遍地,俨然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宫人听闻宫中变故,再顾不得其他,纷纷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准备逃出去。 雪夕梦打发一众丫鬟离开后,从容地走进寝宫,坐在镜子前开始梳妆打扮。 她眼神冷静得可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梳着头发。 她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袍,墨黑的长发披散着,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的百里英华已经被陌桑逼得退无可退,狼狈地摔在地上,身上的龙袍粘了大片的鲜血和泥土,哪里还有一点儿帝王的影子! 陌桑脸上是几近疯狂的笑容,他像看一条丧家之犬一样斜睨着脚下的人,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得意:“你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你厉害,没人敢违抗你的命令,就算你要抢走我的未婚妻,我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乃一介蝼蚁,想和当今圣上作对自然是以卵击石。” 他语气陡然凌厉起来,继续道:“天子之怒固然可怕,可百姓之怒不也撼动了你这坚不可摧的皇城吗?” 他像当初羞辱他的几个士兵一样,抬起脚踩在百里英华的脸上。 帝王的倔强让百里英华不愿屈服,他宁愿战死,也好过在这里被人羞辱。 可他受伤太重,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如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陌桑把魔剑送入背后的剑鞘,冷笑一声:“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自己的妻子接回去的。” “夕梦,我来接你了!”他大步闯进雪夕梦的寝宫,直奔卧房。只有在雪夕梦面前,他才能恢复几分往日的模样。 雪夕梦安静地躺在床上,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 陌桑在几步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浑身的血液几乎凝滞,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不会的,不会的……”他嘴里默念着,鼓起勇气上前查看。 他的手触到雪夕梦僵硬的胳膊时,难以抑制的悲愤直冲天际:“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雪夕梦的枕头旁边放着一封信,陌桑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擦了又擦,拿起来一字一句地读着—— 陌桑,见字如面,有太多话想对你说。你我之间已经相隔千山万水,再也回不去了。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你因我一人,犯下如此的滔天大罪。我无力阻止,亦无法逃脱良心的谴责。事到如今,唯有一死谢罪。 我对百里英华虽无情意,但几年相处下来,对他的为人也算了解一二——他还算是个称职的皇帝,多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天都不曾懈怠。 若是他死了,朝堂必会大乱,最后遭殃的还是无辜的百姓。所以,请你放过他,就当是为我赎罪。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愿你放下屠刀,不要再造杀孽。 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了,若有来世,加倍偿还。 陌桑读完信后,双目赤红,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黑气——魔剑居然在他气息紊乱的时候准备反噬! 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步步被魔剑同化,当即不敢再逗留,在意识清醒前离开了皇城。 百里英华办好雪夕梦的后事,便开始整顿朝堂,安抚军心。他甚至不敢悲伤太久。 曾经的风光无限已如过眼云烟,风一吹便杳无踪迹。剩下的,不过是一个看似庞大的空壳子,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和陌桑一战后,他受了重伤,身体每况愈下。眼下百废待兴,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好好养伤,只能拖着伤病一撑再撑。 坚持了不到一个月,他终于撑不下去了。临终前,他颤抖着将玉玺交到丞相手中,嘱咐道:“朕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你务必把玉玺亲手交到太子手上……朕……对不起他……” 丞相举着玉玺,跪在地上磕头跪拜:“陛下,老臣定不负重托!” 皇帝驾崩,举国哀痛,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国家更是雪上加霜。两位皇子赶回宫时,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满目疮痍的江山。 ☆、陈年旧梦 仙剑山庄从来不会参与任何江湖纷争,无论发生何事,他们始终选择明哲保身。 这次的事也一样,墨靖淮曾明里暗里向其示好,得到的回复都一样——贵派的事情我们不会参与。 近期,仙剑山庄的庄主江宗贤却打破了一贯的规矩,选择站在君洛玉一方。 他带着两个心腹亲自往闇暝宫跑了一趟。 这个人君洛玉接触不多,只在仙剑山庄打过几次照面,谈不上多了解,只是给他留了个不错的印象。 最近的一系列事件他都没有参与,不知是坐山观虎斗,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论是哪种原因,都足以说明江宗贤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既没有趋炎附势,也没有落井下石,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当真沉得住气。 君洛玉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既然人家亲自拜访,断然没有将人扫地出门的道理。 令他猝不及防的是,刚见了面,还未开口,江宗贤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紧接着,跟着他的两个人也跪下了。 君洛玉急忙上前将人拉起来:“庄主这是做什么?有事请说,如此大礼我可担当不起。” 江宗贤小心翼翼地从身上掏出一个东西,一连打开三层包装——里面赫然是龙霄国的传国玉玺! 君洛玉莫名其妙地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反倒是离染脸色变了变,上前追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江宗贤见他问得郑重其事,当下也没隐瞒,答道:“我是龙霄国丞相的后人,我的职责就是找到太子殿下,帮助殿下重新封印魂元剑。否则,魂元剑的封印一破,必将引起一场江湖浩劫!” 君洛玉指了指自己:“所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江宗贤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是的,殿下。其实您在仙剑山庄选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把剑本就是您的佩剑,自然只认您一人。只是当时乾曜珠下落不明,暂时没有提及此事。” 君洛玉心下了然——怪不得当初那把剑自动就认了他做主人,原来如此! 池暝一脸不悦地过来呛声道:“庄主请回吧,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揪着不放干什么?洛洛现在早已不是什么龙霄国的太子了,你休想让他去做危险的事!” “况且……”他停了一下,阴鸷一笑,“就算天下大乱,与我们何干?那些个自诩名门正派的酒囊饭袋落井下石的时候可丝毫没有手软呢!既然他们自己种了因,结出来的果子就算是穿肠毒药,也得自己吃下去!” 江宗贤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君洛玉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怪他说话太不留情面。接着,某人被发配到犄角旮旯反省去了。 江宗贤仔细想了想,其实也不怪池暝这样对他。以君洛玉他们如今的实力,能自保已是万幸,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各大门派被墨靖淮耍得团团转,助纣为虐尚不自知。众人都不分青红皂白地选择墨靖淮一方,将他们逼得一退再退。他们又不是圣人,怎会心无芥蒂地帮助伤害过自己的人呢? 想到此处,江宗贤行礼告辞:“江某今日贸然前来,实属唐突,还望诸位赎罪。我刚刚的请求也着实是强人所难了,请大家不必介怀,就此告辞!” “庄主请留步。”君洛玉挡住他的脚步,正色道,“唇亡齿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让墨靖淮得到魂元剑,在座的哪一位能全身而退呢?不如趁着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商量一个应对的办法。” 离染分析道:“那些江湖人士的脑子虽然不太灵光,但也不是傻子。倘若他们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受奸人蒙蔽,还为他人作嫁衣裳,一定会起内讧。到时候就算不愿意帮忙,只要不瞎掺和,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江宗贤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心底的死灰复燃起来,立刻又变得生龙活虎。 池暝被晾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众人商量对策,冷哼着一甩袖子,悠哉悠哉地出去了,一副“你们聊,别带我”的样子。 入夜,池暝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他眯着眼睛,看起来悠闲万分,实际上却集中注意力听着门外的动静。 终于,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池暝先偷乐了一下,很快又板起了脸,熄了灯,侧过身体假装睡觉。 君洛玉刚到门口,屋里的灯就灭了。他知道这是师兄赌气,给他下逐客令呢。 他抬手敲门,发现门没锁,于是进屋点了灯,坐在床边。 “师兄,你睡着了吗?”君洛玉明知故问。 池暝没好气道:“睡着了!” 君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哦~那师兄真是好本事,睡着了还能正常说话。” 池暝装不下去了,翻身坐起,绷着脸道:“现在想起我来了,下午的时候不是把我跟一块抹布似的晾在一边么!” 君洛玉示弱地在师兄脸上亲了一下,服软道:“我这不是认错来了么,别生气了。” 池暝将人搂过来猛亲几口,心满意足道:“就那么一下太没诚意了,这种事还得自己来。” 君洛玉:“……”怎么有种上当的感觉? 桌上的一个小瓷罐引起了君洛玉的注意。那瓷罐有半个手掌大小,样子很是精美。他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是乳白色的膏状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君洛玉凑过去仔细闻了闻,转头问道:“师兄,这是什么东西?感觉很不错的样子。” 池暝从他手里接过来,宝贝似的放进柜子里,一脸坏笑道:“这确实是好东西,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君洛玉越看自己的师兄,越觉得他不正经,果断地选择溜之大吉。 当晚,君洛玉做了一场纷乱而冗长的梦。 在梦里,他不再是自己,而是龙霄国的太子。离染是他的近身侍卫,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最后一次离宫期间,正巧陌桑血洗皇城,他紧赶慢赶,始终还是没能见到父皇最后一面。 百里英华给儿子留了很多东西,悉数放在雪妃的陵墓中,并派重兵把守。 怒急攻心的陌桑被魔剑趁虚而入,干扰了神志,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意识。 家族的人怕他再出去作恶,用铁链将他绑住,关了起来。 他心中的执念太深——活着不能和雪夕梦长相厮守,死了也要与她葬在一处。 半魔化的他挣脱了束缚,杀了拦着他的族人,义无反顾地要去抢雪夕梦的尸体。 当时,离染带领一对士兵奉命守在那里,正面迎上狂性大发的陌桑。一番厮杀,除了离染外,其余士兵都死在了陌桑的刀下。 彼时,他已如强弩之末,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没有倒下。 “阿染,小心!”关键时刻,百里玄弋甩出佩剑直冲陌桑,打掉了即将没入离染胸口的剑。 “殿下,您回来了!”离染惊喜之余,又有些愧对来人,“我学艺不精,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真是丢脸至极!” 百里玄弋搂住他的肩膀,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我陪你,要丢脸就一起丢。” 尽管有百里玄弋的加入,结局仍然注定失败。如果他是一介平民,可能会选择四处逃亡;如果他是谋士权臣,也许会选择保全自身。可龙霄国的百年基业,怎能就这样任人践踏? 从他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与皇城共存亡的准备。哪怕战斗到只剩一人,哪怕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战斗到失去生命…… 最后,离染满身污血地倒在百里玄弋身旁,断断续续道:“殿下……这辈子我没能保护你,下辈子……下辈子一定去找你。我好像不行了……先走一步……” 百里玄弋悲戚一笑,接受宿命般闭上眼睛:“阿染,等着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拿着剑从前方跑来,稚声稚气地吼道:“你这个大坏蛋,我要杀了你!” 陌桑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像捏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孩子头一歪,没了气息,甚至没来得及再叫一声“哥哥”。 “阿宁,阿宁……”百里玄弋抱着幼弟的尸体,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明明已经安排弟弟离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陌桑听到“阿宁”的时候,神情明显愣了一下。他转过头,像是找回了几分神智,努力控制着情绪,问道:“谁是阿宁?” 还未等到回答,他就瞥见那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月牙形状的玉佩——那是他和雪夕梦的定情信物! “夕梦,如果我们生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阿宁’吧,简单又好记,男孩女孩都能用。” “好,听你的,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阿宁’……” 雪夕梦至死都没有告诉陌桑,百里玄漠是他的孩子。她带着这个秘密毅然赴死,却也断了孩子最后的生路。 ☆、珍惜当下 陌桑仰天长啸,颈部青筋暴起,散乱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翻飞。 他被侵蚀的神识奇迹般地清明起来。他想起自己在小妹面前信誓旦旦的那句—— “我不会后悔的!” 如果他当时放弃雪夕梦,不来皇城抢人,那她就不会死;如果他经过上次的事情后及时收手,就不会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果然,人是不能做坏事的,不论你有多么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最后都会有报应的。 陌桑终于毫无阻力地打开陵墓,直奔棺木而去。 雪夕梦的遗体保存得很好,一点儿也没有腐烂发臭的迹象,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伸出手,想摸摸棺中人的脸,又自嘲地想到:做了如此恶事,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这样做! 陌桑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盖好棺盖,引颈自刎。 刹那间,魔剑周身迸发出浓烈的黑雾,将陌桑整个包裹在里面。很快,他的身体便只剩一副骨架。 接着,黑雾冲天而起,霎时天光大暗,风起云涌。魔剑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黑雾,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百里玄弋盯着矗立在陵墓上方的魔剑,强行凝聚灵力,飞身而起。他催动体内真气,想压制不住扩散的魔气。 失败后,他跌落在地,擦了擦嘴边溢出的鲜血,从身上掏出一枚珠子。 这珠子本是寒松真人镇压鬼巫鸟的时候得到的,后来送给了自己的徒弟。 他想起师父的叮嘱:“乾曜珠力量强大,能助你成事,但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百里玄弋抬头冲着空中道:“师父,不是我不听您老人家的话,现在真的已经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了。” 他闭上眼睛,嘴里念了一串口诀。乾曜珠逐渐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缓缓流入他的眉心。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在风中化作一道金色的虚影,以身做剑,灌入万钧之力,向那柄魔剑斩去。 两股力量交汇的瞬间,金光溅射,光华流转。阴霾的天空似乎被撒上一层金粉,逐渐明朗起来。 附近的百姓不知道这里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只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百里玄弋终于将魔剑封印在了陵墓之中。但他也因此耗尽灵力,筋脉尽断,不多时便殒命……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窗户没有关好,躺在床上的君洛玉被生生冻醒了。 睁开眼睛的他尚未从梦中脱身出来,脑袋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呆愣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把窗户关上,再躺回去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准备去找离染说说话。 他披上外衣走出去,被冷风一吹,瞬间清醒了—— 这大半夜的,阿染一定睡着了,我去打扰他干什么?反正出来了,回去也睡不着,我便去他房门口坐坐罢! 巧的是,此刻的离染也无心睡眠,正趴在桌子上拨弄着蜡烛,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当年他死后,魂魄附在太子的剑上,成了剑灵。后被丞相带走,安置在仙剑山庄,一直到君洛玉把剑带出来。 白流尘跳崖那天,君洛玉的血滴在剑上,他的魂魄彻底被唤醒,脱离剑身,化为人形。 他倚靠乾曜珠多年的浸润才得以化成实体,骤然离开力量之源,要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所以才会有每月一次剥皮抽骨般的痛楚。 幸运的是,后来他又遇到了君洛玉,并且乾曜珠的力量开始觉醒,他才彻底摆脱痛苦。 在闇暝宫时,他见到池暝。说实话,这个被外界妖魔化了的男人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他就是坚定地相信对方说的话,知道洛玉在这里一定不会有危险。 现在想来,大概是在云霄山的那些年,每天都接触白流尘,自然而然产生的信任感吧…… 感觉有人靠近,离染抬头望了一眼门外徘徊的影子,道:“外面冷,别在门口站着了。” 君洛玉闻言,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染,对不起,我竟然忘了你这么久。”他有些局促地说。 离染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毫无芥蒂道:“原本我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是那只讹兽帮我想起来的。那东西虽擅长蛊惑人心,却能触及人心底最深的执念。” 君洛玉声音有些沉闷:“可是你却什么都没有同我说,我们以前都是无话不说的。” 离染向他解释:“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只希望你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开心平淡地生活。” 君洛玉指着窗外的圆月,道:“阿染,有些事情是注定的,避无可避,就如太阳的东升西落,月亮的阴晴圆缺。” “我们一起面对吧,就像以前一样,殿下。” 离染这声称呼,成功将君洛玉酝酿已久的眼泪催了下来。 跨越时间的罅隙,曾经的挚友回到身旁。无论山河流转,依然是彼此坚实的依靠。 找回以前的记忆后,一些问题便有了答案—— 比如第一次见到离染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缘于二人几百年前的牵绊。 比如离染那无端的痛苦自何而来。 比如鬼巫鸟那句莫名其妙的“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原来是发现了他体内的乾曜珠。 老天擅长捉弄人,越是想远离这些江湖纷争,越是不能如愿。他的父母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不过,他比较幸运,不用孤军奋战,身后有一帮和他并肩战斗的好友。 有了过去的加持,君洛玉和离染的关系更好了,经常黏在一起说说笑笑。 池暝受了冷落,也不好意思明说,怕师弟嫌他小气,只是暗搓搓地在二人视线范围内来回走动。 离染故意吊了他一段时间,对他的埋怨和威胁全都视而不见。 这天,池暝终于坐不住了,主动约他们叙旧。 三人围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几杯酒下肚,池暝准备说正事。 就见离染旁若无人地握住了君洛玉的手。 他怒从心头起,抬手就要打掉离染的“魔爪”。 离染轻飘飘地接住了他怒气冲冲的手,将君洛玉的手郑重地交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托付终身大事吗? 池暝的怒气一下子被按了回去,心里开始冒起粉红色的泡泡。 “殿下,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你究竟会爱上什么样的人。不过现实总是如此的不尽人意,你居然选了一个高傲的吃醋精!” 离染半是遗憾半是嫌弃地接着道:“虽然他臭毛病一大堆,但对你那是没的说。所以,我以家人的身份,正式把你托付给他。” 吃醋精池暝在旁边一脸黑线——他这样说,我其实挺不爽的,但又不能发脾气,好气哦! 池暝没好气道:“你少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的人我自然会照顾好,不用你多事。” 离染交代完君洛玉的事后,猛灌了几杯酒,道:“那个,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说。” 他也不等二人作答,便径自说道:“我和砚苏决定在一起了。” “什么?!我坚决不同意!”池暝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顿时来劲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道,“砚苏就跟我妹妹一样,我是坚决不会把她交给你的,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离染挑挑眉,看着池暝那嚣张的样子,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再气他个十天半月的。 君洛玉对此事自然是乐见其成。二人都是他的好友,若能喜结连理亲上加亲,岂不是美事一桩? “只要你们二人愿意,旁人是没资格说闲话的,是不是啊,师兄?”君洛玉给了池暝一个眼神警告。 池暝“心甘情愿”地赞同:“那当然,洛洛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砚苏那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奇女子,怎么就看上离染了呢? 以下是二人的对话—— 池暝:“你和离染真的在一起了?” 砚苏:“是。” 池暝:“你究竟喜欢他什么?他根本配不上你!” 砚苏:“我喜欢他的全部。再说了,配不配得上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池暝:“……”你们开心就好。 离染和砚苏在一起后,找君洛玉的次数明显少了。光冲这点,池暝就觉得,他俩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段时间,闇暝宫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一派岁月静好。大家似乎很默契地忘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只专注于当下。 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战一触即发,到时候必有伤亡,这安逸平静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既然不知道后事如何,且把今日过好吧。 下个月是墨靖淮五十岁的寿辰,他邀请了各路门派,为了就是笼络人心,集合众人的力量,将闇暝宫一网打尽,以扫清他一统江湖的障碍。 这对于墨靖淮来说是个好机会,对于君洛玉等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到时候众多门派云集,倒是个戳穿他真面目的好机会。 他不是想一统江湖吗?那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寿宴风波 墨琰因为攻打闇暝宫的事和墨靖淮发生了争执,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禁闭。 放出来后,他很担心离染一行人,想去看看他们,又碍于父亲的所作所为,实在没脸去,就托人送去了一些治伤的药。 离染深知他的为人,亦理解他的难处,于是回信一封,只有寥寥数语—— “交心不交面,从此重相忆。” 马上就是父亲的寿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以后有机会,再和他们好好道个歉吧。 父亲从小对他就很严厉,很少和颜悦色地跟他讲话,总是板着一张脸。无论他做什么,都很难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随着渐渐长大,他和父亲之间的隔阂越发明显了。 相较而言,风师叔更符合他心目中父亲的的形象。虽然见面次数不是不多,但每次都会给他带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还会耐心地跟他聊天。 而他的父亲,就只会满脸失望地对他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寿宴并不单纯,父亲一定有别的企图。 众门派为了这次的寿宴,可谓是绞尽脑汁,都想送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好在墨掌门面前露个脸。 墨靖淮这次广发邀请函,连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都顾及到了。 这些人自然是受宠若惊,简直把墨靖淮夸成了救苦救的活菩萨。大街上的黄口小儿还编了一首歌谣,每日走街串巷地唱。 池暝一行人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们乔装打扮一番,窝在一家小客栈里,随时关注着外面的动向。 凌雾峰要有邀请函才能进,这对于他们来说易如反掌。反正门派那么杂,好多互相之间都不认识,浑水摸鱼再简单不过了。 他们随便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拿着邀请函混入了凌雾峰。 墨靖淮这次下了血本,场面搞得相当隆重,广场上乌泱泱一大片全是人。 他居高临下地端着酒杯,说着虚伪的客套话:“各位英雄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赶来凌雾峰,墨某深感荣幸,先敬大家一杯!” “哪里的话,墨掌门太客气了……”有人带头恭维。 “是啊,是啊……”下面的众人纷纷附和,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墨靖淮转而换了一副虚情假意的样子,哀叹道:“想当初,我们兄弟四人闯荡江湖,说好要一起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谁曾想,我那可怜的四弟,年纪轻轻就惨遭奸人所害,我大哥又死于他那丧尽天良的徒弟之手,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这一番惺惺作态做足了功夫,到最后竟把自己说哭了。 接着,他面带痛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那洛玉师侄受人蒙蔽,误入歧途,我这个做长辈的没能将他带回正途,实在是惭愧啊!” 勾斐接收到墨靖淮的眼神示意,立刻煽风点火地接话:“墨掌门,君洛玉公开站在闇暝宫一方,摆明了是要与整个江湖为敌,请您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能心软啊!” 风绍川适时打断了他的话,不疾不徐道:“勾庄主这就言重了。先抛开白流尘做的那些事,他毕竟和洛玉一起长大,情分总是有的。得知重要的人死而复生,不论是谁都会更加珍惜对方,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这怎么就成了要公开和整个江湖为敌?” 墨靖淮转头瞥了一眼——他这个师弟,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还真会跟他唱对台戏。 众人见状,也摸不透墨靖淮的心思,生怕说错话,一时之间都闭口不言。 勾斐事先得到墨靖淮的授意,又开始添油加醋:“风掌门此言差矣!那白流尘弑师在前,建立闇暝宫在后,他安的什么心,诸位英雄心知肚明。君洛玉贵为一派掌门,怎能是非不分,助纣为虐呢?” 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头接耳起来。 见火候差不多了,墨靖淮站出来,大义凛然道:“大家心系苍生,墨某深感欣慰。借今天这个机会,希望大家可以推举出一位盟主,带领大家惩奸除恶,还天下太平!” 他话音刚落,一个男人开口了:“放眼整个江湖,除了墨掌门,别的人实在难当此重任,我推举墨掌门!” “是吧,墨掌门乃是盟主的不二人选!” “我也支持墨掌门!” 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墨靖淮这一派的,自然支持他。剩下的一些小门小派,哪里有说话的份儿,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一切如墨靖淮所料,无人反对,他抱拳深鞠一躬:“承蒙大家抬爱,那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墨靖淮,你这出自导自演的戏码终于收场了,看得我是如鲠在喉啊!” 勾斐这条哈巴狗先炸毛了,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气急败坏道:“哪个王八蛋在那儿大放厥词,竟敢对盟主不敬,是嫌命太长了吗?” 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紧接着便是勾斐的惨叫声。 只见他满嘴鲜血,牙齿尽数脱落,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有人认出了那条鞭子,惊呼道:“是池暝!” 池暝撕掉脸上的伪装,慢悠悠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脸嫌恶地看着勾斐:“既然是人,就不要像疯狗一样乱咬,这下好了,有报应了吧!” 墨靖淮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掌拍碎桌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出现在这里!” 池暝:“墨掌门,我今天可是专程来贺寿的,我还带了贺礼呢!” 君洛玉双手捧着一个长盒走到墨靖淮面前,打开盒子:“这是送给你的贺礼。” 墨靖淮低头一瞧,瞳孔骤然放大——那盒中装的,竟然是君世溪夫妇的佩剑! 当年的事,除了他们师兄弟几人,知情者早已不在人世。这两把剑,他明明让师弟处理掉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颤抖着,想伸手去拿剑。君洛玉后退一步,冷声道:“这是我父母的剑,你不配碰。” 一听这语气,想必当年的事是瞒不住了。墨靖淮扭头瞪了一眼事不关己、只顾喝茶的风绍川,心里迅速想好了对策。 他先发制人道:“洛玉,你父亲与我有同门之谊,我理应对你区别相待。但你执迷不悟,硬是要和闇暝宫的人混在一起。纵使你带着父母的佩剑来找我,我也无法对你网开一面。” 墨靖淮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大义灭亲的侠士。 池暝冷笑一声,眼中燃起愤怒之色:“墨靖淮,你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当年,你们师兄弟三人为了乾曜珠,逼死了君世溪夫妇,如今却在这里以英雄自居,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哈哈哈……”墨靖淮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前俯后仰,“你们为了对付我,连这样的弥天大谎都能扯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风绍川终于喝完了茶,慢条斯理地走下来,安抚起了躁动的人群:“各位英雄稍安勿躁,当年之事重新被提起,就必须有个了断。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就请出另一位知情人为大家揭露真相吧!” 墨靖淮早有防备,威胁意味十足道:“师弟,你我一向手足情深,如今你要勾结外人,构陷于我吗?琰儿那么敬重你,你忍心让他难过吗?” 风绍川轻笑一声,满腔凄凉:“这一切该结束了。我当了一辈子缩头乌龟,这次,我想硬气一回。” 云舒澜搀着清婉往这边走来。多年没见,墨靖淮一下子没认出来。 待人走近时,他才瞧了个仔细:“你你……你居然没死!怎么可能?” 清婉答道:“小姐和姑爷的冤屈还未洗清,我怎敢轻易死去?” 她面向众人,大声道:“我是云九霄的结发妻子,也是君夫人的丫鬟。当年,云九霄、墨靖淮和风绍川三人,为了抢夺乾曜珠,逼死了小姐和姑爷,连君府的下人也没放过。我知道了这个秘密,被云九霄囚禁了好多年,机缘巧合之下才逃出来。” 墨靖淮咬死不承认:“大嫂,白流尘真是好手段啊,竟然连你也被他收买了。你以为大家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别天真了!” 这时,风绍川拿着两把剑递到墨靖淮跟前:“师兄,你还记得诛心咒吗?这些年我毫无建树,只练会了这一样。若你问心无愧,大可以把自己的血滴在剑上。到时候无需多言,自能证明你的清白。” 诛心咒一般施在武器上,因为武器有灵性,和主人关系密切。若是接触到凶手的血,武器会有异常强烈的反应。 这种咒术没有攻击力,而且耗时长,几乎没有人会去练。偏偏风绍川坚持下来了,就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指认凶手。 墨靖淮知道诛心咒的厉害,一测一个准,做不了假。他见躲不过去了,索性承认了:“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要怪就怪师父太偏心了,把乾曜珠留给修为最低的君世溪。” ☆、魔剑现世 君洛玉握紧拳头,上前质问道:“就因为一个珠子,你们就杀了我双亲?” 墨靖淮神情狂妄,丝毫没有阴谋败露后的颓废:“我们只想要乾曜珠,没想杀人的。可你爹娘冥顽不灵,死活不交,还毁掉了乾曜珠。要不是碎掉的珠子寄居在你身上,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他又不屑地睨着风绍川,满脸鄙夷道:“你真是个废物,从来只会唯唯诺诺地跟在我们后面,杀人也不敢,放火也不敢,这么怕死的你怎么有胆量背叛我呢?” 藏了好久的秘密说出来,风绍川一身轻松,也不顾这么多人在场,自嘲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废物。我不赞同你们的做法,又不敢和你们作对,成了杀害师弟的帮凶。这些年我寝食难安,备受煎熬,今天终于一吐为快。” 当年之事,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他们是正义之士,所说的话便没有人怀疑;曹一飞名声不好,便理所应当被随意诬陷。 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说,当年曹一飞是被冤枉的吗?” 灵澈在原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她的脸上,没了平日的神采,语气低沉地回忆着过往:“一夜之间,整个江湖的人都在追杀我们一家三口。我娘身体不好,在逃亡途中染病去世;我爹瘸了一条腿,带着我躲在山中艰难度日。后来我爹在悬崖下面救了哥哥,我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爹去世后,哥哥便带着我出了山。” 得知真相的众人一时间静默不语。即便知道了墨靖淮的真面目,也没有谁敢公然与他作对,维护正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池暝亮出兵器,指向墨靖淮,道:“这么多的陈年旧账,是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墨琰站在墨靖淮身侧,呆呆地盯着父亲那张因为权力和欲望而扭曲的脸,觉得此时的父亲是如此的陌生和可怕。 他抓住墨靖淮的袖口,沉痛道:“爹,您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墨靖淮不为所动,反而伸手扣在墨琰的咽喉处,眼神凶狠:“你这个不肖子,居然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你不是和他们关系好么,那就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救你!” “墨靖淮,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琰儿他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但也叫了你二十多年爹,你怎么能下得去这种狠手?”情急之下,风绍川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将墨琰的身世公之于众。 “风师叔,你说什么?”墨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相竟是这样吗? 原来父亲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而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他曾一度因为达不到父亲的要求而自我怀疑,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哈哈哈……”墨靖淮疯狂地大笑起来,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窝囊废父亲。他惹不起我,所以在我要带走他的亲生儿子当人质的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有这样的父亲,你不觉得可耻吗?” 墨琰被掐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的脸憋得通红,朝着风绍川的方向无声地叫了一句“爹”。 风绍川老泪纵横,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池暝怕墨琰有什么闪失,也不敢冒然动手。 正僵持着,墨靖淮背后突然跑出来一个妇人,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刀刺入了墨靖淮的后背。 墨靖淮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的人身上,没留意后面,被刺了个正着。他吃痛一声,推开墨琰,一掌扫向背后。 那妇人被打得飞到了几米之外,顿时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娘,娘,你怎么样?”墨琰跑过去扶起妇人,帮她擦去脸上的血。 妇人气若游丝地指着墨靖淮道:“亏我还对你抱有一丝幻想,总觉得你多少还有一点儿人性 ,没想到你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说罢,她艰难地抬起一只胳膊,摸了摸墨琰的脸颊:“孩子,对不起,让你跟你的亲生父母被迫分开这么多年。我已经不行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希望你不要怪我。以后,回你亲生父母身边去吧……” 她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边,池暝已经和墨靖淮交上了手。除了凌雾峰的弟子和墨靖淮的几只走狗外,剩下的人都没有动。 虽然墨靖淮的罪行已经公布,但他的修为仍然是这些人里最高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万一最后的赢家是他呢?要是不小心站错队,一定会被秋后算账,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世人都一样,说的好听一点是权衡利弊,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贪生怕死。 龙庄主上次被池暝吓破了胆,根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但碍于墨靖淮的威胁,只好硬着头皮装装样子。 他一直往后躲,不想和别人正面冲突,这样却更加引起了池暝的注意。 池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像是看着一具尸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诡影花会缠上你儿子吗?因为那下面,埋的是君家的仆人。你放火烧掉了他们的尸体,自然应该磕头认错。” 龙庄主不住哆嗦,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 池暝一剑划开他的喉咙,面无表情道:“自己到下面认错去吧!” 打着打着,墨靖淮一方就剩下他一个人了。眼下他寡不敌众,必须尽快脱身。因为乾曜珠到手才没多久,他还没能用的得心应手,此刻还无法靠乾曜珠取胜。 但没关系,他马上就可以得到魂元剑了,到时候便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喑羽阁的杀手按照事先的约定,掩护墨靖淮撤离。等池暝他们追过去的时候,人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几个杀手将墨靖淮带到一处陵墓前,陌青岚早已等在那里。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陵墓的封印解除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陌青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墨掌门来得正是时候。” 墨靖淮从怀中掏出乾曜珠,放入门上的凹槽中,并注入灵力。随着几声轻响,门内的机关启动,大门缓缓打开。 墨靖淮第一个冲进去找起了魂元剑。那些个金银珠宝他完全不放在眼里,他要的是一统天下。 魂元剑静静地躺在那里,几百年的时光只是让它蒙了一层灰。 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魂元剑瞬间腾空而起,开始向周围散发黑气。 墨靖淮急切地伸出手去拿剑,却被黑气逼退了几步。 他不解地问道:“阁主,这是怎么回事?” 陌青岚道:“这魂元剑不是普通的剑,需以自身鲜血为引,方能启动。” 她拿出一把匕首递过去:“用刀在掌心划一下,然后把鲜血抹在剑上即可。” 墨靖淮照做后,魂元剑缓缓下坠,落到了他手中。 魔剑被唤醒,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黑雾直冲天际,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池暝一行人见天生异象,快速朝这边赶来,可惜晚了一步——魔剑已被启动。 得魔剑加持的墨靖淮实力大增,有恃无恐道:“纠缠了这么久,是该有个了断了,今天就让我一次性解决掉你们几个,看以后还有谁敢和我作对!” 他挥剑劈下,大地被震得裂开一条三尺多长的缝隙,许多恶魂叫嚣着,源源不断地从缝隙处扑上来。 那些恶魂毫无章法地乱窜,几乎无孔不入,一不留神就会被它们咬一口。 远远观战的陌青岚拿起遗留在门上的乾曜珠,神秘一笑——这珠子能打开陵墓,能封印魔剑,关键是会认主,墨靖淮当然驾驭不了。 她把乾曜珠交给野鹰,交代了几句话,野鹰便奔着君洛玉的方向去了。 野鹰假装和君洛玉交手,趁机把乾曜珠塞进他手里。君洛玉一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乾曜珠回到主人手里,立刻蓄满灵力,化作一道金光注入君洛玉的眉心。 君洛玉身体周围金光大盛,将他缓缓托至半空。恶魂在金光的笼罩下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 他将灵力汇聚于双掌,向四周一挥,一众恶魂被狠狠压制,狼狈逃窜,重新滚回了地底。 墨靖淮被摆了一道,转头看向陌青岚,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活腻了,竟敢出卖我!” 他的眼睛变得血红,咬牙切齿道:“背叛我者,死!” 在他挥剑的一瞬间,魔剑突然不受控制地脱了手,挡在了陌青岚身前。 墨靖淮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脸色变得很难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会这样?你使了什么妖法?” 本来觉得胜券在握的他被这一个又一个的变故激得异常暴躁,不管不顾地捡起脚下的剑,劈头盖脸地就朝陌青岚砍去。 魂元剑迅速旋转起来,化作了一块密不透风的盾牌,将他的攻击一一挡住。 “你这个贱人!”墨靖淮难以抑制内心的愤怒,吼道,“我竟然信了你这么长时间!” 陌青岚摇摇头,解释道:“我没有骗你,只是隐瞒了一些事而已。我哥哥的魂魄被困在剑中,会保护我,所以你无法用魂元剑伤我。乾曜珠认主,本身就是君洛玉的,任别人有再高的修为都驱策不了。” “凭我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陵墓的,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既有实力又有野心的帮手。”陌青岚指向墨靖淮,“墨掌门可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还未到最后关头,未必会输。既然杀不了陌青岚,那就不杀。只要解决了池暝那帮人,就等于扫清了一切障碍。 墨靖淮对陌青岚的杀意一消,魂元剑又自动飞回了手中。 ☆、有惊无险 墨靖淮一生顺遂,披着一张伪善的假面行走江湖,谁不敬他三分?这帮人偏偏不知好歹,处处和他作对。一定要把他们都杀光,都杀光…… 他的怒火被点燃到极致,周身血雾弥漫,把整个人都裹了起来。片刻,随着一声暴呵,血雾原地炸开。 “小心!”池暝丝毫不顾及自己,将君洛玉紧紧护在怀里。 “师兄,你怎么样?”君洛玉赶紧爬起来检查池暝的伤势。 池暝的后背伤了一大片,触目惊心。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土,道:“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离染吐掉了嘴里的血沫,缓了一口气:“好久没有碰到这么强劲的对手了,还真有点儿怀念这种滋味。” 池暝哼了一声:“就你那两下子,还是省省吧,不行就别硬撑,砚苏还等着你回去娶她呢。要是你死了,我去哪儿找一个丈夫赔给她!” 叶修远落下的时候是脸先着地,搞得灰头土脸,相当狼狈。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心有戚戚焉:“咱们今天的下场估计会应验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相当感人呐!” 辛楚翊咳了几声,伸出血呼啦擦的手捂住他的嘴:“就你长着一张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叶修远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把后面的话乖乖咽了回去。 墨靖淮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 池暝、君洛玉和离染从正面迎敌,辛楚翊和叶修远从旁协助。 魂元剑的威力巨大,每一次攻击都犹如千钧之力,避无可避,硬扛的话只有受伤的份儿。 不行,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君洛玉想起自己前世封印魂元剑的场景,心里百感交集。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用自己的死换取其他人的生。 他不顾身上的伤,奋力冲到池暝身边,抱住师兄深情一吻:“师兄,我爱你!” 池暝只喜悦了一秒便回过神来——洛洛对待感情之事向来矜持,几乎没有主动的时候,更别提当着师弟的面了。他如此反常,除非—— 不,不可以! “君洛玉,你给我回来!我不原谅你,绝不……”池暝狂奔过去,却被君洛玉设的结界挡在外面。 君洛玉被裹在一个巨大的透明金球中,他最后看了池暝一眼,眼神中满含不舍与眷恋,仿佛要把这个人嵌进灵魂深处。 他闭上眼睛,念起口诀,如前世般毅然决然地踏上死亡之路。 前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与现在的场景一一重合。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让离染浑身发冷。 殿下已经为此死过一次了,绝不可以再来一次,没有谁生来的宿命便是牺牲。 魂元剑被毁掉的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戾气,残剑碎片四下飞射,将结界割开数道口子。 离染化为一道剑光,挡在了君洛玉面前,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君洛玉呆呆地看着怀中的离染越来越轻,越来越淡,一时忘了反应。 离染哭笑不得地看着傻掉的君洛玉,声音飘飘忽忽的:“殿下,你倒是用乾曜珠帮我把魂魄收一收啊,我觉得我还有救。” “哦,对,还有乾曜珠!”君洛玉如梦初醒,赶忙把离染快要散掉的魂魄收回来,放进自己的佩剑中。 墨靖淮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瞪圆的双目中满是愤恨与不甘。 叶修远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抬手帮他合上了双眼:“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随后,他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变得贼兮兮的:“掌门师兄,你跟大师兄是怎么回事?” 君洛玉原本抱着必死的心,压根儿没想到事后还要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池暝直接将人搂进怀里死死抱住,霸气地宣布:“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云霄山的掌门被我拿下了。” 叶修远啧啧称赞:“大师兄,干得漂亮!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君洛玉早就羞得快钻到地缝里去了,狠狠瞪了叶修远一眼:“回去把门规抄二百遍!” 叶修远乐极生悲,哭丧着脸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赢的。”陌青岚缓缓向他们走来,身后的黑衣人抬着两个精雕细刻的大木箱。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池暝脸色阴沉地阻止她靠近。 陌青岚停下脚步,指着身后的箱子,道:“里面是我哥哥和他未过门的妻子,我要把他们带回巫灵族地界好好安葬。” 君洛玉问道:“就因为这个,你就怂恿墨靖淮打开陵墓,放出魂元剑,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这是我哥哥最后的心愿,我得帮他完成啊!”她对着几人鞠了一躬,以示感谢,“谢谢你们毁了魂元剑,虽然我哥哥魂飞魄散了,总好过日日被囚禁在剑中受尽折磨。” 陌青岚带着黑衣人离开了。她的愿望已达成,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了。 砚苏等人在闇暝宫等着他们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砚苏实在坐不住了,这样提心吊胆地等着实在是太煎熬了,她要亲自去陵墓。 墨琰拦在她身前,阻止道:“砚姑娘,我答应了离染要保护你,你不要着急,再等一等。” 很快,有人跑进来禀报:“砚姑娘,刚刚收到宫主发的信号,我们胜了!” 砚苏心里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有些站不稳,差点儿栽倒。她劫后余生似的喃喃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砚苏几人正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灵澈撇着嘴冲上去,抱住了池暝和君洛玉。 砚苏看了一眼,没有看见离染,心猛地一沉,问道:“离染呢?他去哪里了?” 见大家都不说话,叶修远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离染他……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砚苏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她揪住池暝的衣领质问道,“出发之前你向我保证过,一定会把人好好地带回来。池暝,你怎么对得起我!” 说完,她捂着脸哭起来。 池暝认识砚苏那么久,只见她哭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砚苏本名叫苏砚,他的父亲是君洛玉母亲的师兄。当年君府被灭门的时候,她的父亲恰好也在。 他们二人因为贪玩,到天黑才回来,躲过了一劫。 望着燃起的熊熊大火,砚苏咬紧牙关,默默流着泪。 从那以后,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一心只想着报仇。 池暝上云霄山拜师,努力取得云九霄的信任,并主动负责师父的饮食起居,为的是偷偷下毒。 云九霄修为那么高,池暝刚开始修行,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杀了这个人,于是他选择在茶水中做手脚。 云九霄每日都会饮茶,他就投其所好,苦练茶艺。每天泡茶的时候,他便在茶水中放一点点毒药。每次下山,砚苏会偷偷与他接头,把毒药交给他。 就这样,长年累月下来,毒素慢慢堆积,他们终于联手杀了云九霄。 她向来坚强,遇事很有主意,以至于池暝都快忘了,她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砚苏,不要哭了好不好?” 耳边响起离染的声音,砚苏以为自己听错了,哽咽着说了一句:“谁在说话?我好像……听到离染的声音了。” 君洛玉解释道:“离染的身体消失了,但灵魂还在。他原先一直附身在我的佩剑中,后来修成人形,现在恢复成了初始状态。不过你放心,有乾曜珠在,他还是可以变回来的。” 砚苏停止了哭泣,接过剑来仔细看着,就在大家以为她又要哭的时候,她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离染,你最好赶紧给我变回来,我可不想和一把烂剑过一辈子。” 离染弱弱回了一句:“我尽量……” 君洛玉:“……”我的剑好着呢! 自此以后,君洛玉的佩剑和乾曜珠被砚苏“强行”带走,她不放心把丈夫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她每天除了鼓捣药材,剩下的时间都在陪离染说话。刚开始的时候,离染的灵魂很虚弱,时常处在昏迷状态,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慢慢的,借着乾曜珠的力量,灵魂修复了不少,清醒的时间也多了,二人能聊很久。 池暝和君洛玉心里有愧,来看离染的时候会尽量避开砚苏,省得被赶出来。 很快,一年过去了。 这天早晨,砚苏如往常一般来看离染,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她拿起剑左瞧右瞧,没发现什么问题。 “砚苏,我回来了。”她被一个熟悉的胸膛从背后抱住。 离染吻了吻她的发梢,讷讷半晌才开口:“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发誓,以后遇到危险赶紧跑,绝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砚苏的眼泪落在了离染的手背上。她转过身来紧紧抱住对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温情的场合,离染大煞风景地补了句:“你的头发该洗了,都有味道了。” 砚苏的笑容一僵,推开他:“你干脆呆在剑里别出来了!” 离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离染回归是喜事一桩,池暝和君洛玉终于能昂首阔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砚苏面前了。 不久便是君洛玉父母的祭日,同样的雨天,同样的伞,不同的是二人十指紧扣的手。 君洛玉跪在墓碑前,道:“爹,娘,杀害你们的凶手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他握紧池暝的手,继续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亲人朋友都在身边,每天都很快乐。” 池暝磕完头,道:“干爹干娘,我斗胆请你们把洛洛交给我。他实在太好了,令我魂牵梦萦,我舍不得让给别人。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护他周全。” 祭拜完后,二人携手同行,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路上…… ☆、幸福生活 五年后 云舒澜和墨琰成亲后,随丈夫去了凌雾峰,抽空也会回云霄山小住几日。 清婉夙愿得偿,终于可以守在女儿身边,以弥补那些年的亏欠。 刚开始云舒澜并不喜欢墨琰,只是觉得二人有相似的经历,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可墨琰是个死心眼,对她是穷追不舍,哪怕她再三拒绝也不放弃。 一帮子师兄弟看得是着急上火,连夜来了个紧急大会,由叶修远执笔,拟定了一份“追师姐大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墨琰终于抱得美人归。 离染和砚苏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取名离琛。这孩子相貌遗传了父亲,性子遗传了母亲,小小年纪就稳重踏实,颇有大将之风。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离琛不喜欢黏着自己的父亲,反倒是每天跟在池暝屁股后面,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 池暝和君洛玉都很喜欢离琛。君洛玉将来想把云霄山交给离琛,池暝希望离琛当他的接班人。二人主意已定,谁都不肯退让。 后来池暝想了个馊主意——让离染和砚苏再生一个孩子,这样就完美地解决了问题。 他们敲开离染的房门,说明了来意。离染略带不屑地拒绝道:“哼,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别打我家孩子的主意,有本事自己生去!”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将他二人拒之门外。 君洛玉摸了摸鼻子上的灰,怏怏地说:“师兄,我们是不是被嫌弃了?” 池暝愤愤道:“有什么了不起,吃我的,住我的,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我要把他赶出去!” 君洛玉毫不怜惜地给自家师兄泼了一身冷水:“师兄,离染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离染了。他现在是砚苏的丈夫,还是离琛的父亲,我劝你不要冲动。” 池暝:“……”呵呵,有靠山了不起啊! 君洛玉现在大半时间都待在闇暝宫,偶尔才会回云霄山走个过场,这可苦了叶修远和辛楚翊了。 辛楚翊其实还好,本身就是比较沉稳的性子,做事能靠得住。山中的事务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叶修远是那种吃饱一躺,凡事不管的人。现在掌门师兄要他协助辛楚翊管理云霄山,愣是让年纪轻轻的他熬出些许的沧桑感来。 他常常望着天空感慨:“其实,当一条咸鱼挺好的。” 辛楚翊很“热心”地帮他出主意:“是啊,你可以让掌门师兄回来处理山中事务。” 叶修远脖子一缩,心有余悸道:“我才不要,大师兄那么残暴,他会打爆我的头!” 此时,“残暴”的池暝正满脸慈爱地拿着一只竹蜻蜓逗离琛玩儿呢。 灵澈的生日快到了,池暝邀请众人过来热闹热闹。 云舒澜婉拒了,但差人送来了贺礼,聊表心意。墨琰自然是尊重夫人的意愿,写信表达了歉意。 池暝心里猜到了这结局,也没太在意,毕竟他和云舒澜之间隔着杀父之仇。虽然师妹不找他报仇了,但并不代表原谅了他。经过那么多事,他们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已属不易,其他的也不必强求。 生日当天,闇暝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池暝借着看孩子的由头,明目张胆地躲到后山偷起了懒。 砚苏找到他,故作不满道:“今天是灵儿的生辰,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帮着张罗张罗。” 池暝信誓旦旦道:“我的师弟们很能干,用不着我出面。” 砚苏拍手附和:“是啊,你的叶师弟确实很厉害,厉害到快把厨房烧了。” 池暝:“……”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最终,丰盛的饭菜还是在池暝的力挽狂澜下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这场生日宴会持续了大半夜才结束,大部分人喝得东倒西歪的,互相搀扶着回了房间。 君洛玉和池暝把落单的醉鬼们送回去,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住处。 君洛玉可能是喝得有些迷糊了,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着进了池暝的房间,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师兄。 池暝很少见他这个样子,便问:“洛洛,这是我的房间,你是喝醉了吗?” 君洛玉仗着喝了酒,理直气壮道:“我知道这是你的房间啊,怎么,我不可以住吗?” 池暝心里一股酸水涌了上来,这几年他忍得实在是太辛苦了,他巴不得日日和师弟腻在一起。 在没有了解洛洛的心意之前,他尚能保持几分理智。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会心猿意马,也会想入非非,但终归还是能控制住自己。 后来知道洛洛也喜欢自己,控制欲望变得相当困难。他再也不敢和师弟睡一张床,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禽兽之事…… 君洛玉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疲倦:“师兄,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一起睡,一起睡…… 池暝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脑子里蹦出了无数不可描述的画面…… 咳咳……一定我想多了,师弟这么单纯,他说的睡觉绝对是单纯的睡觉,我怎么可以这么龌龊? 还是不行,一起睡太危险了!这么考验意志力的事情不适合我,我铁定忍不住。 池暝脸上平静如常,心里早已哭成了泪人。他拉起师弟的胳膊,准备将人送回去。 谁知,君洛玉推开他,二话不说,红着脸直接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池暝:“……”这是要引诱我犯罪吗? 只见他亲爱的师弟故作镇定地抖着双手,笨拙地解开他前襟的带子,帮他脱了上衣。然后,二人光着上身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阵。 糟糕,下一步该干什么? 君洛玉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刚刚从书上看来的步骤明明已经背得很熟了,怎么一见到师兄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走上前踮起脚尖,在池暝额头吻了一下,接着是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他像个死记硬背的孩子一样,机械地按着书上的步骤一步一步进行着。 池暝被逗笑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洛洛,你到底要干嘛?” 君洛玉满腔的热情没有得到回应,颇有些失落:“书上果然都是骗人的,还说什么这样可以让对方无力抵抗。我得跟灵儿说一下,让她别浪费钱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池暝眸中涌动着隐隐的□□,盯着他道:“洛洛,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真的。因为只要看到你,我就已经无力抵抗了。” “什么?”君洛玉眨巴着眼睛,“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池暝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会?你这不是成功勾起了我的火吗?” 他步步逼近,君洛玉寸寸后退。退到床边,他将师弟按倒在床榻上,欺身吻了上去…… 翌日,池暝早早醒来,也不起床,就盯着枕边人傻乐。 昨晚那极致的快乐和深入骨髓的欢愉,让眼前这个人从里到外,真真正正地属于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君洛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便睁开了眼。 紧接着,他满脸通红,迅速用被子捂住头,瓮声瓮气道:“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出去嘛!” 池暝扒拉着他的被子,不正经道:“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都摸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事到如今,你还害羞什么?” 好像也是,太多此一举了!昨晚他被撩拨得浑身发软,予取予求,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了,现在在这里装害羞,好像太假了。 君洛玉探出头来,颇有些埋怨:“你事先也没跟我说刚开始会这么难受啊,我后悔了。还有那个乳白色的膏,原来是这样用的,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池暝厚着脸皮道:“这种事向来是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会越来越舒服的。” 君洛玉态度坚决:“谁要跟你二回熟了?我告诉你,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好啊,你不愿意,那我去找别人。凭我的姿色,还用发愁吗?” “你敢!” 池暝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当然不敢,所以,我们再来一次吧?” 君洛玉:“……”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君洛玉躺在池暝的怀中,问了一个问题:“师兄,你跳崖的时候就不怕回不来吗?” 池暝本不愿意提及那些艰难的过往,但师弟既然问了,他便答了:“我去崖底勘察过,确保万无一失才跳的。况且你身边还有那么多潜在的危险,我是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其实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不过是他用自己的命和老天赌了一把。 他赌老天不会看着忠良蒙冤,奸邪当道;他赌善恶到头终有报;他赌阎王一定不敢这么早收自己。 君洛玉像只乖巧的兔子,往他怀里钻了钻,眼圈有些泛红:“师兄,你怎么这么好,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池暝吻了吻他的鼻尖,亲昵地搂紧他,自恋道:“嗯,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我自己!” 君洛玉:“……”师兄,你知道你这样很欠揍吗? 窗外的梨花依旧灿烂如雪,一吹一落皆是回忆。 一片花瓣翩然坠落到窗边,池暝捻起花瓣,含在嘴边,拉过君洛玉吻了又吻。梨花的清香在二人唇齿间来回流转。 兜兜转转间,爱人仍在身边,好像生命中那些美好的过往从不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