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的人设崩了》作者:一纸银 文案: 深情不自知攻×冷清武力值爆表受 (受前期是个小太阳) 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的男神现在疯狂追求我 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我要不要从了他 楚依斐有个宏图壮志—攻略自己的高岭花师兄。奈何师兄对活物就没有喜欢的情绪。 他认为自己一生也就这样落幕了,高岭花还是那朵高岭花。 但是一朝复活在雪山,再次相遇,他发现自己的师兄人设好像崩了 昔日高岭花一棒槌下去吭不出几个字 现在的师兄却像被夺舍了一样吧嗒吧嗒小嘴情话还挺多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重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依斐顾北堂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憨憨师兄在线追妻 第1章 凌雪 至北的边界常年寒冷,雪山绵延千里,山体被极寒的北风吹得料峭。 这里的雪不像江南的雪那样温柔,江南的雪带着朦朦胧胧的湿气,飘飘悠悠的,是轻盈少女的裙摆,而这里的雪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凛冽朔风中化身刀刃,割人脸疼。 苍茫雪野之上,有一执剑人。 暴涨的魔气衬得他像一尊阎罗杀神,本应是含情万千的桃花眼现在凛冽得比这风雪更甚几分。 楚依斐在这座不知名的雪山上已经待了五年了。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楚依斐来说,年岁早已失去了它的意义。 只有活在这世中的人才能在岁月中咂摸出滋味来,他不是那些活色生香,有热腾腾人气的人。 现在明明是白天,但是天却依旧暗沉沉的,乌云压迫着,追逼着大地,预示着这里即将有一场暴雪降临。 楚依斐不急,他手抓了一把朔雪,狠狠压在受伤的小臂上使劲摩擦,雪顷刻间变成血水顺着匀称的小臂肌理线条下滴。 雪狼群还在他身边徘徊,在这样恶劣地天气里,养成的灵兽也凶猛异常,它们小山般的身躯崩紧了力量,锋利如钢刀的爪子在不耐地抓挠着地面。 它们被他揉下的血水刺激得兴奋不已,却又忌惮他先前疯狂的攻击,一个个踌躇不前。口水的腥味和狼身上毛发的腥臭平铺在雪地上让楚依斐微蹙起了眉。 真臭,他不着调地想。 破雪剑身冰凉,狼血沾满了刀身复古的纹饰,沿着剑刃下滑,在雪地上砸出了几朵瘦梅。它被激起了战意,在他手中嗡鸣不已。 暴雪将至,雪狼们也按捺不住饥饿出来寻粮,若这次能捕到猎物,它们就不必再惶恐即将到来的暴雪天,可以暂时活下去。 奈何雪上上能存活的物种本就稀少更何况是这样的暴雪天,所以它们冒险向楚依斐出手了。 在楚依斐感受到第一朵雪花落在他脸颊上时,他挥剑而出,抡了道漂亮的圆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上一只雪狼的头顶,可怜的畜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剑削去了脑袋。 硕大的狼头咕噜噜滚在雪地上,拖下一地腥臭,连楚依斐脸上都不可避免地被洒了一脸狼血。 这次是真臭到家了,楚依斐心如死灰。 狼头滚过群狼,新鲜的血液四溅到狼群身上,像一种无声的恐吓。 群狼伏低了身子,与之相反的是楚依斐的剑势越发凶猛凛冽,几下翻飞又是几只雪狼命陨剑下。 群狼开始撕咬,不要命般向楚依斐扑杀。楚依斐只是一时不慎小腿就被钢爪划过,留下了道狰狞的伤口。 楚依斐吃痛不已咕咚一声滚落在雪地上,疼得他差点昏过去。 一股夹杂着口水腥味的风向他袭来,肩上传来一阵痛楚,温热的血在雪狼钢爪下渗出。楚依斐第一次离狼嘴那么近,比起疼痛这畜生身上的腥臭更让他难以忍受,他眼疾手快掐了一字诀记,数根冰柱瞬间穿透了狼嘴,至狼脑后出任去势不减,狼身轰然歪倒,楚依斐趁机忍痛跃起。 只剩下一只孤狼了,它呜咽嘶吼夹着尾巴逃了。 暴雪开始下了,雪肆虐着,妄图遮盖一切,楚依斐力竭仰面倒在雪地上,朔风呼啸着穿过树林,刮得他脸生疼。 他只躺着喘息了片刻便起来了,这里血腥味太重,让他直想吐。 可是楚依斐没能立刻离开,因为在暴雪之中迷迷蒙蒙地出现了道身影。 那道身影穿着白衣混在暴雪里,楚依斐差点没有注意到。 在这片雪山上,除了楚依斐和早在这居住的尚更阑师徒就再没人踏足过。 他以为是尚更阑,于是干脆等他过来扶他回去。 当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时,楚依斐一瞬间有点愣怔。 风雪太大,迷得他的眼模模糊糊,但是看见那张脸模模糊糊的轮廓时,他心还是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白衣人俯下身问道:“怎么样了。” 虽然两人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是白衣人温热的呼吸让他不适起来,楚依斐的眼睫毛簌簌地抖动。 像一只被风雪打落受惊的蝶。 白衣人的脸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一对剑眉斜飞入鬓,黑目沉沉向来不带情绪,刀削般的线条和高挺山根下的薄唇。 他们说嘴唇薄的人,薄情。 楚依斐没想到在这场暴雪里,在这样狼狈的环境下会遇到五百年前的故人,他曾经的师兄,顾北堂。 在外界的印象里,他的师兄一直是谪仙一般的存在。 本就是天地清气所孕育的仙胎,在常人眼中难以窥伺的天机,对于顾北堂来说就是触手可得的东西。 大道无情,顾北堂独占七八。 清冷矜贵的仙君,本就不是凡尘中人。 他一口气顺不上来,轻易红了眼眶。 楚依斐甚至害怕自己满身的狼血污了仙君的眼,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单薄的肩膀瑟瑟抖动着,刚刚斩杀群狼毫不留情的阎罗恶鬼,眼里的慌张就像迷在风雪中的幼鹿。 他如今唯一庆幸这满脸的狼血和五百年的光阴给他打了最好的伪装,让来人不至于认出他来。 楚依斐合眼,嗓子哽着沙哑出声:“没事。” 的确应该没事了,他隔着岁月看着眼前人,年少时汹涌热烈的爱慕渐渐沉静下来。 只剩下细碎的疼痛,不会很好受,但也不至于逼死人。 顾北堂是天生仙君,而楚依斐或许就是这个仙君人生路上最大的一块污点。 当年他对顾北堂的喜爱,一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笑料的那种。 楚依斐也觉着自己自不量力,自己本是天下人谈之色变恨不得诛之的魔尊潜逃的儿子,是污泥,是草芥,却还要巴巴看着天上云。 牵连师门的罪人,间接性害死师尊的凶手,一人一口唾沫子都可以把他淹死。 顾北堂永远都不知道。 天下人的指责,无妄的恶意是不痛的。 破雪刺穿心脏自戕也是不痛的。 唯有他冷淡疏离的眼神。 是最诛心的疼痛。 顾北堂隔着迷人眼的暴雪的确看不清狼血下面的脸,便想扶他起来,但楚依斐不轻不重地推开了他。 楚依斐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飞快地爬起,触及小腿上的伤口也只是咬咬下唇连声哼哼都不愿流出。 他现在被突然出现的曾经的五百年前的岁月砸得晕头转向,踉踉跄跄没头没脑地想要逃离。顾北堂还没注意,他就烧了张传送符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顾北堂留在原地与漫山的大雪和遍地的狼尸面面相觑,不禁失笑,也身影翻飞几下消失了。 楚依斐在这雪山里待了五年,在单调的白雪里行走了五年,终于在重遇顾北堂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岁月最是无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第2章 风雪夜归人 洛归远没个正形地倚着墙歪坐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咿咿呀呀不知名的小调,手上随意拿了块木头在削,小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舒张紧绷,煞是好看。 他的眉目很是健朗,十九岁出头的年纪正是少年儿郎最茂盛的时期,整个人浑身散发着暖蓬蓬的阳光。 虽然从小就被养在这少有人迹的雪山,接触的的人除了自己的师尊就只有楚依斐,两人还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主,一句话捧不出个棒槌来。 但他意外地小嘴十分能叭叭,叭叭天,叭叭地,上辈子可能是只鹦鹉。 身旁的火堆在噼啵出声,他随手又加了一把柴火过去,这下山洞里显得亮堂了些,温暖火光在山洞里一摇一曳,这让印在山洞墙壁上的影子也随着摇曳的火光不断改变形状。 这个山洞足够大,但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桌,一口小锅,几个木碗再带上三张石床,几张石凳就什么也没有了,真正的家徒四壁。 洛归远哼哼唧唧正哼唱得最是兴头上的时候,忽然面前一道法阵乍现,小曲戛然而止,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啪嗒一声就掉下个血人。 正是楚依斐。 “我的九尾狐奶奶啊,你这是可以拎去做毛血旺了啊。”他摸着下巴踱到楚依斐身边,把他扶起来:“你这是遇上什么了。” “雪狼。”楚依斐靠着墙有气无力地说。 他失血过多,头晕的厉害,看什么都有重影。 回话的声音也像蚊子叫一样,要不是洛归远离得近他差点就听不清楚依斐在说什么。 楚依斐不是惯会示弱的人,哪怕现在他的一张小脸煞白,疼紧了也不愿意哼哼,只是咬紧了下唇极力忍耐。 楚依斐想抬手抹下脸上的狼血,被洛归远赶忙按住:“别了诶,祖宗,你别再动了,我来,我来好吧。” 他随手拿了块布,沾了水怼楚归远脸上使劲擦,嘴里还不忘叨叨:“你说你一天天的,就不知道叫人啊,三岁小孩都知道打不过叫爹。” 楚依斐感觉这句话哪里怪怪地,沉默了半晌:“你又不是我爹。” 洛归远:············ 洛归远恨铁不成钢地暴力疗伤,其神情义愤填膺好像楚依斐是他杀父仇人,还让他蒙受了夺妻之辱。 洛归远拿水狠力对着他的脸泼,楚依斐没说话。 洛归远大力扯他衣衫,楚依斐没说话。 洛归远取出各色草药奋力捣碎,眼神凶狠好像那草药是楚依斐,他也没说话。 洛归远把草药摁他伤口上,楚依斐终于凄厉嚎了一嗓子:“疼疼疼!等等!疼!” 细密的疼痛顺着伤口爬升,有种拿针挑开破碎血肉的感觉,让楚依斐的鼻头都起了细细的汗珠。 他不仅嚎,还手脚并用身残志坚地想要爬到角落去,躲开洛归远的魔爪。 洛归远不让他如愿,抓住他胳膊狞笑:“现在知道痛了,下次还逞能不。” 洛归远就是看不惯楚依斐啥事都闷声不响,一人承受的样子,麻利地手起药落。楚依斐连着喊疼,跟叫丧似的,洛归远乘机给了楚依斐一个暴栗。 谁能想到,武力值爆棚的楚依斐生平最怕疼呢。 等下山采购食材的尚更阑回来时,楚依斐半条命已经飘走了,他光着上身披搂着被子歪在火堆边,眼圈在火光照射下看上去有点红,像个失足少男,还是个饱受欺凌的失足少男。 他的眉眼很漂亮,眼尾上翘出漂亮的弧度,密密匝匝的睫毛投射的阴影遮盖着右眼下若隐若现的泪痣。 因为楚依斐身上有一半魔血,小时候还没怎么显出来,等长大后五官越长越艳丽,简直要勾人魂魄。与之相反的,是他的性格,永远隔人千里之外,冷冷清清。 尚更阑和他不同,他的脸是江南边温润书生的标配脸,眉眼之间全是山水清气,再加上一头银发,真是好个仙君。 尚更阑在火堆旁放下食材,疑惑地问:“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失足少男楚依斐还在对壁自垂泪,叭叭嘴洛归远十分乐于助人地乖巧开口:“师尊,他遇到雪狼了,我给他涂了草药。” 然后他一双眼睛闪闪地盯着自己的师尊看,像只求表扬的小奶狗。 尚更阑笑笑,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胡闹,依斐最怕疼了,你是故意的。” 楚依斐吸了一下鼻子,并不想理会洛归远。 淡淡的红色眼尾居然难得带出了些柔弱滋味。 尚更阑在洛归远尾巴要翘上天的时候撤回了手,在菜筐里挑挑拣拣:“既然依斐受伤了,今天的饭我来做吧,我还买了鱼。” 虽然他们都几乎已经不用吃饭了,但是有时候一时兴起也还是会做饭。 修仙的日子都是单调苦劳的,每日的餐食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次象征他们还在人间的仪式,接近人间烟火的一种方式。 在听到尚更阑话的一瞬间,楚依斐很想说句话阻止他,但是开了开口又闭上了。 尚更阑对着下厨有别样执着的兴趣,还拥有着迷之自信。 眼见这位仙君拿起了那口锅,注入了水。 然后尚更阑小心翼翼地拿出鱼,直接就把还没清理过的倒霉肥鱼整条扔到了锅里。 稀里哗啦,水花四溅。 随着那一尾鱼进入锅中,洛归远猛然清醒,赶忙捞了起来。 尚更阑不解地看着他,洛归远嘿嘿一笑:“师尊,我把这条鱼清理一下,清理一下。” 洛归远两指并刀划开鱼肚简单做了一番清理,就要再次下锅。 楚依斐出声:“鱼鳞还没刮。” 师徒俩愣住。 洛归远不气馁地拔出了他流光四溢的宝剑流金,小心翼翼地用它刮鱼鳞。 楚依斐:·········· 堂堂一把仙品法器一朝沦落变成厨房刮鱼刀,在下佩服佩服。 两个厨房杀手在唯一会下厨的楚依斐的指令下,终于磕磕绊绊地把鱼下了锅,把 蔬菜调料品都勉强算安安稳稳地送入了水。 尚更阑发出感慨:“下厨真是门高深的学问。” 楚依斐表示英雄所见并不略同。 很快,锅里的汤水就咕噜咕噜地冒出香气来,闻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楚依斐刚逃回来的时候心跳快得要把他所有力气都跳干净,连曲个手指头都感觉艰难无比,现在往热气腾腾的鱼汤里滚了一遭终于回了点气,歪头看着在锅里咕噜咕噜冒着香味的汤水,他暂时勉强自己忘记了和顾北堂的相遇。 就在他们愉快地享用暴风雪里的鱼汤和火堆时,堵着山洞的巨石被一点点推开,风趁虚而入吹得火堆摇曳不止,楚依斐搂了搂身上披的被子,迎风眯着眼向洞口望去。 顾北堂站在山洞外:“抱歉,在下可否进来避下风雪。” 风雪呼啸,楚依斐觉着满耳都是风声,冷冽的空气充斥鼻腔,惹得他的心脏都跟着蜷缩了一下。 疼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失足少男楚依斐:死男男呜呜呜呜呜呜 莫要哭,你家老攻这就来了 第3章 风雪夜归人(二) 楚依斐成功地被一口鱼汤噎住了。 他心下乱得很,兀自震惊着怎么这人还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了。 他哆哆嗦嗦把被子往脸上挪挪,企图蒙混过关。 虽不知为何自己的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雪山上,但是楚依斐对师兄弟再见并没有怀有很好的心情。 洛归远感觉这几年真是稀奇,和师父待在这雪山那么久了也未曾遇到其他人,现在倒接二连三地有人往这雪山赶。 洛小叭叭十分豪爽:“快进来,来这喝点汤,取取暖。” 楚依斐在心里把洛归远捆起来吊打。 顾北堂行了个礼,便走进山洞,山门一开一关,火噼啵了几声就停止了摇曳。 楚依斐听到来人径直走来的脚步,脸更加沉了几分,等顾北堂那把吹雪断流的宝剑裂冰敲击在他身旁发出清脆响声,楚依斐整个人就像个随时会嗲毛的猫。 他与顾北堂的关系一开始也没有那么恶劣。 顾北堂虽说人冷清了些,但是对待自己带大的师弟,还是尽心竭力地照拂着的。 他的师兄话不多,总是让人有距离感。 或许正是因为师兄待他些微的不同,让楚依斐自不量力地妄想更多。 他们关系因为楚依斐胡乱的表白而僵持。 师门情义这块遮羞布被自己一把扯下,顾北堂没有指责,没有明确表态,但是他渐渐疏离的态度就显示了一切。 只是些许的距离感,就像在楚依斐心上破了个口子,钝钝地疼。 说实话,在破雪穿过他的胸膛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到自己还会活着,等接受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又没想到自己还会从无极里面出来,到现在又没想到会遇到故人。 自从他跳下那道深渊,所有的一切都是被推着走。 顾北堂站在山洞口,就撞进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睛里有波光流转,漂亮上翘的的弧度,在火光映衬下眼角下那颗小痣尤为清晰。 然后是挺翘的鼻梁,有点苍白的肤色。 和一瞬间慌张的神色,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躲躲闪闪埋进了被子里。 洛归远古道热肠,迫不及待地就和顾北堂搭讪起来:“敢问仙君姓名。” “怀朽阁顾北堂。” 洛归远接着摩拳擦掌:“我叫洛归远,行路同归远。” 然后他揽了揽自己师尊的肩膀:“这是我师尊,尚更阑,更阑月坠星河转。” 尚更阑轻笑:“胡闹,快放开我。” 洛归远嘿嘿一笑,放开自己的师尊,欲大手一揽搂住楚依斐,楚依斐侧身躲开。 洛归远:········· 洛归远受挫不气馁,接着介绍:“这是我兄弟·····”话还没说完,顾北堂就对着楚依斐轻轻点了个头:“小斐。” 声线清清冷冷,和五百年前一个调子,楚依斐转头看他,碰到那对黑沉沉的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顾北堂眼里的沉默淹没,冷漠会掠夺他的空气,直至自己窒息。 却不想撞入了满眼欣喜里。 楚依斐觉着脑袋都嗡嗡的,昏了头了,都不知再做挣扎,只能躲闪着垂下眼睑道:“嗯。” 山洞里陷入了一股迷之安静,楚依斐从回来开始,就变成了个没有口的葫芦,现在更是一句话也再不肯多说,只有洛归远还在坚持打哈哈:“你们是认识啊,依斐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没人回话,连声敷衍的“嗯”都没有,气氛更加尴尬。 洛小鹦鹉彻底偃旗息鼓,闷头喝鱼汤。 尚更阑倒了碗鱼汤,想递给顾北堂,却三番想开口又止住。 “额,”尚更阑终于感觉哪里怪怪的了:“顾仙君,你不要一直盯着依斐看了。” 你看这孩子被你盯得耳朵都红了。 楚依斐也感知到那道灼人的目光,这让他无比慌张。 这与他想象中不一样。 他的师兄应该质问他,应该用惯常的冷淡刺痛他。 这样他才可以好受,可以再自欺欺人躲在人迹罕至的雪山上苟且偷生。 顾北堂收回视线,淡淡道:“抱歉。” 尚更阑顺势将鱼汤递过去,顾北堂道谢后一言不发也埋头喝汤。 洛小鹦鹉不甘寂寞,在沉默中爆发:“北堂兄是为何来到这雪山啊。” 顾北堂:“云游于此,遇到山下人家受邪祟作乱,来此探查。” 洛叭叭试图再次接话:“这雪山我们住了好几年了,从未见过邪祟,不过这地我们熟,待风雪停了同你一同去探查探查。” 顾北堂:“多谢。” 谈话终止,言简意赅,敷衍至极。 洛小鹦鹉再次怀疑自己的人生,难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是那么话少吗,在他有限的世界里,他遇到的三个人都是说句话就要他们老命一样。 楚依斐受了伤,正是疲倦贪睡的时候,又不想与顾北堂面面相觑,早早便逃去睡下。 在洛归远还在忧心让客人睡哪的时候,顾北堂非常主动地自动走到楚依斐的床下打坐入定。 都不带客气的。 尚更阑:········ 洛归远也感觉哪怪怪的,但没有深究。既然他自己都安排好了,他也省了一番心思。自顾自打着哈欠上了床。 顾北堂坐定运行了几个周天后睁眼看四周已是漆黑一片,术法结成的结界内部温暖如春,和着外面呼啸的风雪让人产生困顿感。 顾北堂觉得今天就像梦一样。 他五百年来心心念念的小师弟就这样鲜活地出现在他身旁。 不过人家一直在躲他。 他现在可以确定刚刚在树林里遇到斩杀群狼的人也是楚依斐,虽然楚依斐走时还是少年模样,五官都还没长开,与现在这张脸有很多不同,但他看到自己的小师弟时,还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北堂现在闭着眼就是刚才风雪之中的警惕眼神,火堆边瘦削的身影。 他叹口气,在黑暗中朝床上的楚依斐看去,他五感敏锐,在黑暗中都可清晰视物。 他不经意间看见本应该睡沉了的楚依斐的眼睑动了下。 顾北堂无奈,打了束小小的火苗漂浮在床头,轻轻拍了拍楚依斐的肩头:“小斐,我知道你醒着。” 楚依斐眼睑颤动得更厉害,幽幽睁开了眼。 他慌得很。 素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褥,粉红的指甲泛了白,拿无措的眼神看着顾北堂。 顾北堂极其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终于下了一个质问:“回来多久了,为什么不回怀朽阁?” 声线温柔,让楚依斐一度有回到年少的恍惚。 他的师兄表面上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对自己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 像是颤颤地把他捧在手心里一样。 楚依斐拉拉被子:“五年。”既然已经遇到相认,他也没再想隐瞒。 顾北堂立马表情变得很受伤:“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师兄?” 楚依斐沉默,思考片刻后找了个借口:“我没能联系上·····” “小斐,”顾北堂伸出手摸摸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我的通信纹一直都没变过。” 谎言被无情拆穿,楚依斐再次变成鸵鸟把脸往被子里埋。 顾北堂:“我怕你回来,想找我,找不到以为我不要你了。” 楚依斐有些震惊。 顾北堂本来就不是个善于言辞,把内心想法说出来的人,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对他说这句话。 楚依斐熬不住。 虽说后来两人有所嫌隙,但是在外界看来他们还是师门情义深厚。 竹马同窗数载,回想起来都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楚依斐将脸埋入了被子,开始偷偷闷着流眼泪:“算了,师兄,我不想回去。” 顾北堂看着颤抖的一团,心下不舍,伸进被子里摸了一把他的脸,果然软软地一手泪水。他把楚依斐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细心地抹去从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轻轻用上半身抱住楚依斐。 他拍着楚依斐的背,不再言语。 楚依斐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了,整个人都轻轻跳了一跳。 在他记忆里,像拥抱这样的事情,顾北堂是很少做的。 甚至夸张点说,是绝无可能的。 “师兄?”楚依斐愣愣地叫他,居然一时也忘记了挣扎起身。 但是顾北堂坦荡荡道:“没事了,你回来就好了。” 一副正人君子,不计前嫌的样子。 楚依斐慢慢思考了下,看着顾北堂一脸正直的样子,他恍然大悟。 这是他师兄大度呢,果然是谦谦君子,落落大方。 在另一张床上睁大了双眼的洛归远,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下这还有个醒着的人。 天知道为什么今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还被迫听到了这一段话。 洛叭叭的世界认知里,人际关系一块知识是从山下人家的话本里知晓的,他在艰难消化刚刚听到的对话,一边还在震惊,这个突然出现的顾北堂居然把楚依斐说哭了。 我的九尾狐奶奶啊。 他说了什么话让他哭的。 对,是找不到以为我不要你了! 为什么说不要,这句话很诡异好吗,这这这,这就像爱情话本里的句子! 洛归远轻轻倒吸一口冷气,认为自己好像发现了一股惊天秘密,这看起来人模人样,一表堂堂的仙君,他!是个抛弃爱人的渣男! 曾经的他偷尝禁果,和自己的小师弟暧昧得死去活来,终于有一天小师弟心冷离开,渣男在真爱离开后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现在追悔莫及,恳求冷了心的爱人回来。 洛归远回想他们今天在洞穴里的种种,越发感觉自己分析得正确,再次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赋异禀洛小鹦鹉一想越发不可收拾,脑内立刻上演了一场不可言说的爱恋,并对顾北堂进行了深刻的人道谴责,平时挺高冷,对依斐倒是一张小嘴挺能叭叭,花言巧语偷心渣男。 作者有话要说: 洛小叭叭:谁来救救我,来和我唠个嗑啊! 楚依斐:冷漠 顾北堂:冷漠 尚更阑:发生了什么jpg 洛小叭叭:嘤嘤嘤 下章走雪山剧情 第4章 风雪夜归人(三) 暴风雪肆虐了三天终于停了。 这三天里,楚依斐和顾北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楚依斐慢慢脱离了那种炸毛的状态, 也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事。 这雪山下的人家并不多,只聚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户口不足百户,取名王家村,是王姓一族的一处聚居地。 但是再过一段曲曲折折的山路,就可以到达他们这块的镇子,名叫金絮镇,占地极大,户口足足有几万口。 金絮镇虽处极寒,却依旧繁华,靠的是他们的小小琉璃冰灯。 他们的冰灯做工精细,晶莹剔透,更有巧者能加入万般色彩,施以咒法让冰灯可以长存一段时间。 最神奇的是点灯后可以看见光彩点点如轻絮漂浮,卖得十分紧俏。 其点灯后的光彩秘密在于此地一种矿石,这里的人叫它絮石,于是久而久之就在那聚了个城镇。 事情的起因是一张挂在角楼上的人皮。 那座角楼坐落在城墙上,一共六角,每一角上都有一盏玲珑冰灯,但是那天有一角原本该挂冰灯的地方挂了一张人皮。 人皮齐齐整整,还依稀可见死者生前模样。 一开始,人们都只当是有了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剖皮犯,上报官府处理。 但是一天天过去,直到城墙上的角楼六个角都挂上了人皮,官府依旧无计可施。 事情越发恶化,居民居住的地方也开始挂上陌生人的人皮,百姓开始心慌终于认识到不对劲,去修仙的门派请求帮助。 楚依斐并不经常下山,对山下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是洛归远和尚更阑还是定期会下山的,所以听闻邪祟作乱的时候,尚更阑愣了一下。 “我前几日便下山采购过,确实有听说灵异之事,不过也没挂在心上,只当是市井村民把事情传邪乎了,更没想到有邪祟在这雪山上。”尚更阑蹙眉。 洛归远也蹙眉:“我们在这生活了很久,如果这周边发生了什么,应当我们会有所感应,但的确最近没有邪祟出没在雪山上。” 楚依斐作为五百年前各大门派合力围剿的邪祟沉默不语。 顾北堂:“邪祟是否在这雪山上也不一定,我在追查此事的时候,在人皮上发现了一种气息,同时在这雪山上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所以才来上山查看。” 洛归远摸摸下巴,感觉这话哪里怪怪的,突然灵光一闪:“那这么说,你是一路探寻那气息找到我们洞穴的。” 顾北堂凝重道:“是的。” 洛归远忙手捂着脸:“我的皮还在吧,我的皮还在的吧。” 楚依斐深思,手捏了个诀放出了个术法,一束小小的火苗窜上指尖:“是不是这种气息。” 洞穴里突然安静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点惊讶地看着楚依斐,直到半晌过后,顾北堂沉默地点了点头。 洛小叭叭立马贴到楚依斐身上:“我的九尾狐奶奶,你看我这皮你喜欢不喜欢,要不要扒走。” 楚依斐平静地转头,向他亮了亮自己的爪子:“我感觉你这皮不错,挂起来会好看。” 洛归远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识趣地撒了手,自动往后挪挪,靠在自己师尊身上哼哼唧唧。 尚更阑怕楚依斐被误会,急急开口道:“依斐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顾北堂并无此心去怀疑楚依斐,便微微一点头。 难怪昨天顾北堂跟身上有雷达一样的,每次都能遇到自己。楚依斐神情更加凝重:“这件事有点棘手了,我刚刚放的气息是无极当中的。” 无极是一所与三界隔绝的牢笼,里面关的都是大妖大魔,在那里没有阳光雨雪与四季变化,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厮杀,地上流淌的是滚烫的岩浆与炽热的鲜血,无极就像一个蛊盅,他们在其中的人都靠吞吃其他怪物而活。 所以无极的结界也是十分强的。初开混沌时,盘古为了能稳住三界平衡,制约浊气,用自己的一双眼睛开了无极,用天地法则牢固结界,使其成为天然的禁锢之地。 楚依斐当年就是触怒天意,开了无极被封了进去。 不过也会有意外发生,比如楚依斐就自己出来了。 楚依斐从小到大心性平和,哪怕从无极里出来也只是感觉人沉默了许多,并没有嗜血虐杀的倾向,但是其余在无极里的怪物可不一定是像楚依斐一样温和。 果然,只要扯上无极,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顾北堂轻轻将手覆盖在楚依斐的手上:“小斐,此事不能耽搁,你同我下山一起探查一番。” 楚依斐也知道这事情严重,但是顾北堂的手覆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心乱跳了几下。顾北堂的手比楚依斐大上不少,指骨分明,手内有薄薄的老茧,那是经年刻苦练剑而来的,现在覆在他手上那薄薄的老茧显得尤为清晰,楚依斐虽然也使剑,但是因为自己有半魔血统,治愈速度比常人快得多,手上没有一片老茧,手心里的肉是一块细细软软,就像长年待于书房的玉面书生的手。 他感觉顾北堂的手烫得很,明明是那么冷心冷面,不苟言笑的人,怎么手心那么热呢。楚依斐脑袋里混乱得很,胡乱点头应下了。 他不能胡乱猜度自己的师兄,你看顾北堂君子端方,多么正直大度的人。 洛归远因为那天晚上自己脑补了一场前世今生人鬼情未了的大戏,这几日格外细心观察顾北堂,发现此人真是没得脸皮,外表一本正经,手脚却不老实,总是不经意要往楚依斐身上去。 看看现在也是,你说个话还要手往人家身上放,真是岂有此理。 洛归远正义感爆棚,连忙把手一把覆在了顾北堂手上:“我也去。” 楚依斐看着三只叠罗汉的手:··········· 顾北堂有点不悦地抬头看着洛归远,洛归远接收到那道冷冰冰的视线,毫不惧怕地拿眼神挑衅回去,哼,渣男。 尚更阑依旧微微笑着,依旧没有感受到这洞里气氛的古怪。 楚依斐率先把手从底下抽了回来,其余两人也立马撤手。 洛小叭叭直觉刚刚那一掌覆盖上去有点膈应人,连忙偷偷扯住了自己师尊的手,轻轻握了握,看着师尊懵懵懂懂地偏头疑惑地看他,感觉心情大好。他难得严肃起来:“师尊,这件事可能十分危险,你就待在这雪山上。” 尚更阑不知之前受了什么伤,动了自己的根基,到现在也只能用一些普普通通的术法,的确不适合去探查这件事。 尚更阑笑笑:“知道了,你真是个小鬼头,自己要小心。” 洛小叭叭禁不住夸,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而后还不忘向顾北堂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顾北堂:·········· 这孩子可能脑子不好使。 作者有话要说: 洛小叭叭依旧天真可爱 虽然这单元剧情听起来boss很厉害,但实际上是为了推动恋爱单元的剧情 第5章 金絮镇 金絮镇最近人心惶惶,因为那四处飘在屋檐的人皮。 之后又有人说晚上会听到大街上有人走动的声音,淅淅索索地。 王六是这里做冰灯的好手,但是这几天他也没有拿起工具来制作冰灯了,甚至神经兮兮地把所有冰灯都融掉了。 镇上现在一共有十六张人皮。 王六的媳妇六嫂胆子更小,已经对着暮色四合的庭院轻声哭泣了。抽抽噎噎的女人的哭声让王六头皮发麻,不禁怒从心起,怒吼到:“哭丧啊你,晦气死我了!” 六嫂止不住哭,依旧呜呜咽咽地:“他们都死了,马上就轮到我们了,她一定会来找我们的呜呜呜。” 王六气极上去对着自己的女人就是一巴掌,六嫂被打翻在地上,头发散了半边,嘴角被打破流出了血,王六揪住她头发托她起来,恶狠狠地说:“闭嘴!我和你说,她自作自受,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等那怀朽阁的仙师收了她,我们就可以活下去了。” 他又仔细环顾一圈宅子周围的符咒和天边刚刚爬上的月亮,月亮还是一小弯,像把小银勾一样挂在天上。 “你看,这月亮还弯着,她不到月圆是不会出来的。”王六松开手,六嫂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捂着脸,不住地颤抖掉眼泪。 夜越深,就越静,因为那几张人皮的事,连大白天都少有人出门,更别说这样的夜晚,只有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卷着地行走。 六嫂还是睡不着,她怕得要命,听外面的风声都感觉是阴曹地府的牛鬼蛇神来招她的魂。 她生性懦弱温和,长在普普通通一户酒家,小时候听父母的,嫁人后听丈夫的。没有怨言,没有反抗是人们眼里标准的好女儿,好媳妇。 不知道身边的人是否真的睡去了,她把头埋在枕头里,祈祷天快一点亮。 流嫂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迷迷糊糊睡去了,但是窗外淅淅索索地的声音把她吵醒的,那声音起初混在风里,就像树叶在婆娑。但是之后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像镇上人说的那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或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 她愣住了,几乎一动都不敢动,眼睛鬼使神差地盯着窗框。 冷汗开始冒出,她哆哆嗦嗦想叫醒自己的丈夫,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动也不能动。 吧嗒一声,一个黑影被人以奇怪的姿势从窗外投了进来,是一双皙白的女人的手臂,若在人身上定是十分好看,但现在只有说不出的诡异。 六嫂眼睁睁看这只手爬了过来,轻柔地抚上她的脸,是冰凉凉的,僵硬的。 她的叫声哽在嗓子里,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流着泪。 其余的身体部件也是这样一个一个,吧嗒吧嗒地从窗那进来,最后是一个头颅咕噜噜地滚了过来。 几声嘎达嘎达的声音后,一个女人趴在了六嫂身上。 明明看上去还是个正正常常的姑娘,如果不是那诡异的开场方式和冰凉的体温,没人会感觉她有什么异样,但是只这一眼,六嫂就骇到不行,呜呜咽咽:“不····不是我····不要··我的皮··” 女人笑了,慢慢爬起身,对她作了个悄声的手势。 下一秒,睡在她身边的王六就被那双细白的手轻轻划过,鲜血随之飚出,薄薄的人皮在这双漂亮的手里,就像一匹布,被慢慢与肉骨分离,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 在麻人的格叽格叽的皮肉分离声音中,六嫂终于发出了极惊恐的尖叫。 ········································ 楚依斐虽然住在雪山上五年了,但他从来没到金絮镇过。 金絮镇占地很大,街边房屋鳞次栉比,被白雪银装素裹,颇有风情。 但是自从人皮案出现后,白天的大街也是少有人行,有点荒凉的感觉,只有一些大胆的小贩和居民在街上游荡。 但是楚依斐还是止不住地感觉新奇,他已经好久没来这烟火人间了。 他觉得那雕梁画栋的楼阁也新奇,那酒家中热气腾腾的酒香也新奇,连街边早起卖混沌的小贩也新奇。 顾北堂轻轻靠过去:“这边的镇子很大,过几日就是他们三月三的灯节,很漂亮很繁荣,等事情解决完了,你就在这好好玩玩。” 楚依斐冷冷道:“不用。” 顾北堂锲而不舍:“这里的冰灯最精美,你真的得看看那些□□的花灯。” 楚依斐接着冷哼:“没兴趣。” 顾北堂越挫越勇:“那你陪陪我,好吗。”说完还不要脸皮地揪住楚依斐的衣袖摆了摆。 楚依斐蹙眉,感觉自己出来后越来越搞不懂这个男人在干什么了。 在楚依斐前世还在辛辛苦苦每日苦练基础的时候,他的师兄就已经是怀朽阁的门面了。他的师兄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比这雪山还冻人。 但是他现在在撒娇吗? 楚依斐有点无法想象,感觉五百年过去了,居然连自己的师兄话都那么多了。他咬咬嘴,一脸生硬地拒绝了:“你可以找其他人。” 顾北堂得寸进尺,悄悄隔着衣袖拉他的手:“但是其他人不是小斐啊。” 楚依斐还想张嘴拒绝,顾北堂又开口:“我五百年没见你了,我·····” 还没说完,顾北堂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给撞到了。 顾北堂心下一惊,连忙拉住一头撞上来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衣衫凌乱,发髻歪垂,两眼无神空洞,一张脸上全是惊恐。她一感觉到顾北堂扶住了她,就神经质地惊叫起来,用手胡乱抓着头,像是要把自己的头发全拔下来,嘴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模糊不清的音节。 楚依斐仔细听才知道她在昵昵喃喃地说:“不···我的皮··我错了··皮··” “应该是疯了。”楚依斐皱眉,帮着顾北堂扶住人。 正好去打探消息的洛归远回来了 “哟,原来在这,”洛归远连忙扛过这位女子:“这是昨天死了人的王家的媳妇,估计昨天晚上受刺激了,你往前面走走就到他们家了,那张人皮都还新鲜着呐。” 楚依斐差点被他这描述说反胃来,但是他们也不耽搁,很快就赶到了王宅。 “死的人是王六,他们夫妻有一个儿子,不过不在这了,早早送出到京城读书,这六嫂娘家是开酒家的,王六自小学做冰灯,手巧,给自己打拼出了家业。”洛归远把打听到的事情都仔仔细细地说:“你看这宅子气派,就是王六自己努力出来的,他家还有个做冰灯的作坊,出的冰灯精美绝伦,每每□□都是最□□头的,不想就这么死了,也是可伶。” “而且啊,感觉王六家最近也是晦气呀,前几年他娶了个小妾,刚入门就得病死了。”洛归远不住摇头,像是在感叹世事无常。 这宅子确实气派,前院,厢房,后院一个不少。 如果没有那在屋檐下飘展的人皮,这宅子就是所光鲜亮丽的宅子。 “官府的人刚走,他们也怕的慌,这是第十七块人皮了。”洛归远将疯了的六嫂安置在厢房里:“这次和之前那几起人皮案有点不同,以前人皮出现前一天晚上都是圆月,这一天却是上弦月。” 楚依斐一看到那张人皮就伸手拉了下来,换来了一声洛鹦鹉的尖叫:“我的九尾狐奶奶,你别直接上手啊,谁知道上面是什么啊!” 楚依斐只是淡淡回道:“无事。” 顾北堂却不依,沉着脸拉过他的手:“不要胡闹。” 说完仔仔细细地用术法探查了一番,给他的手上用术法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膜:“不许莽撞。” 楚依斐任他动作。 他将人皮翻了过来,发现是一张十分完好的人皮,脸上的五官位置都清晰可见。 顾北堂指着脸部中心:“割裂口在这。”他顺着那条红线向下划去。 楚依斐看着他直接上手顺着线大有一路摸过人皮的架势,出手拍打住停在人皮脖子位置上的手:“不要胡闹。” 顾北堂:········ “诶,这是红线吧,凶手居然那么有耐心给这张人皮缝回去。”洛归远仔细看着那红线发表了不解:“之前那几张人皮也是如此吗?” 顾北堂任由楚依斐拉着他的手给他捏了个清洗诀:“是的。” 洛小叭叭一抬头就看见这幅场景,沉默了。 探什么案啊,你们是来再续前缘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之前就真的是根顶天立地的钢铁,就是那种你脱光了都给你穿回去还打出去的那种。 第6章 金絮镇(二) 楚依斐皱眉:“用红线,像是准备什么术法。” 人皮摸上去有说不出的黏腻感,好像它还长在人身上一样的,内里似乎还可以填充回肌肉血骨,再次站立起来。 那条红线很细,扒皮的人不仅扒得完美,缝制得也很精细,密密的针脚整整齐齐地连成线贯过整张人皮。 洛归远:“如果是什么术法,需要人皮,可能是在摆阵。” 顾北堂并不赞同:“应该不是阵法,阵法需要摆阵眼,如果人皮是触发机制,也需要按地点摆放,但是先前出现的人皮都被收到了官府里。” 楚依斐直起身,往这回廊顶看了看:“这原先好像挂了什么东西。” 人皮发现的时候就挂在主厢房的走廊处,被一个小勾子挂在那。 “冰灯,”顾北堂也站起来:“这个小勾子原本就是挂冰灯用的。” 他举手指了一下回廊前后,两人的目光也随之扫了一圈:“这一片应该都会有冰灯挂着,但是这户却一盏都没有。” “是被扒皮的邪物弄走了吗?”洛归远问。 楚依斐摇头:“很奇怪,如果真的是无极里出来的邪物,不可能会这样麻烦来取人性命。” 无极里的怪物都凶残万分,而且蛮不讲理,先别说这小小的金絮镇够不够他吃。 顾北堂赞同:“之前的人皮都是挂在冰灯上,只是这家挂在这小勾子上,冰灯应该是屋主自己拿下的。”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冰灯拿下来。 是冰灯有什么秘密吗。 还是冰灯招致了扒皮的祸端。 楚依斐:“屋主的尸体呢?” 洛小叭叭连忙发言:“没掉了,主厢房的床上就只有飚得哪里都是的血。” 然后洛归远展开了他丰富的想象:“诶,你们说,该不会被当场吃掉了吧。” 楚依斐感觉自己的胃对这种描述强烈地抗议。 洛归远没有收起自己想象的翅膀还啧啧啧地吐槽了一句:“他是吃东西还要剥皮啊。” 如果不是阵法,那么消失的屋主的尸体,特意缝制的人皮,冰灯的位子,倒想是一种仪式感。 楚依斐捏了个诀:“先试试问灵能不能把死者魂魄招来。” 但是他连捏了几次诀都无法感知周围有逗留的残魂。手指尖的光芒亮起不消片刻就立马暗淡了下去。 “真是奇怪,”洛归远不禁疑问:“是连魂魄一起吞了吗?” 三人正各自思考着,突然从后方传来女人的嬉笑声。 洛归远头皮一麻,往笑声的声源看去,只见六嫂顶着乱发,倚着门吃吃在笑。 看见三人都看向了她,她好像害羞一样,往门后躲了躲:“你们看见我家六郎了吗?” 楚依斐和洛归远面面相觑,你家六郎可只剩下张皮了,其余部分进没进邪物的肚子都不清楚。 她歪了歪头,接着说:“我叫他···叫他··小心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莫名其妙的开头,让人摸不着头脑。 “嘻嘻嘻,”六嫂用手指抠着门上新艳的朱红,她脸上还留着狰狞的血痕,可能就是王六的血:“我说··我就说··她一定会来··我们都···” 楚依斐飞快地捕捉她话中的语句,她说她知道她会来。 楚依斐想开口问她问题,虽然是个疯疯癫癫的人了,不过也可能得出什么线索。 但是顾北堂一个健步上前,对着六嫂甩了下袖子,六嫂就晕晕乎乎地倒下了。顾北堂伸手揽住她:“她这样的精神状态不行,有人能照顾她吗?” 洛归远:“有的,很快她娘家就来接她了。” 楚依斐看着他的师兄,顾北堂今天穿了件月白的衣裳,玉冠束发,即使在这样冷的天气下也只穿薄衫,在合身的外衫下他可以轻易看到师兄被腰带缚得劲力的腰身。 这样一位一尘不染的仙君,哪怕手上拎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也不减他半分气质。 但是楚依斐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被盯得久了,顾北堂的目光就被他吸引了过去,两下目光相触,楚依斐十分没骨气地四下躲闪起来,尴尬地移开视线。 顾北堂好心情地看着楚依斐的目光在他一颤一颤鸦羽一般的睫毛下跳动。 自己的师弟果然还是机灵得很。 楚依斐为转移注意力提议到:“现在的切入口只有冰灯,等她娘家把她接走了,我们去他家作坊看看。” 但是顾北堂不肯放过他,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问:“师哥好看吗?嗯?” 楚依斐小时候基本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严重营养不良,跟一根小豆芽菜一样细细弱弱,虽然后期他的师父拼命给他塞肉,他体型也还是偏瘦,只有薄薄的一层肌肉。但是他师兄不一样,在怀朽阁揭不开锅的时候,他还是无视人体生长规律一路猛长,楚依斐的身高只到师兄的肩膀处,现在顾北堂这样俯下身,就像一座雄伟的大山向他伏低了身躯,再怎么温柔的线条都暗藏汹涌的力量。 温热的气流故意擦着他的耳朵,让他很不适地颤动起眼睑,那密而长的睫毛漂亮地振翅。 顾北堂看那眼睫毛好玩,便故意还想逗逗他,但是楚依斐开口道:“我感觉,师兄你变了好多。” “怎么了,是变老了吗?”顾北堂勾了勾嘴角,给楚依斐一个温温柔柔的笑脸。 你看!这还不变了吗!你是哪个芳心纵火犯! 不仅话变多了,人也变花里胡哨了。 楚依斐挪开视线,冷冰冰地说:“变烦了。” 顾北堂不恼,还轻轻笑出了声:“我也感觉小斐变了。” 那低沉的笑声往他耳朵里钻,让楚依斐下意识想躲,直觉告诉他下一句绝对不是什么会让他好过的话。 果然,顾北堂说:“变好看了。” 楚依斐脸随着这句话落下变得超红,脸皮薄如纸片的他立马挣扎了起来:“胡说!你!” 顾北堂不再为难他,直起身又变回那个一丝不苟的冷面仙君,就好像刚刚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现在这个仙君心情很好,甚至自己偷偷勾起了嘴角。 在现场的洛归远表示放我回雪山,告辞! 第7章 金絮镇(三) 洛归远今天也在为自己的兄弟担心。 他自小被养在雪山,心思单纯,最挂念的人除了师尊就是楚依斐。 楚依斐是他从雪地里捡回去的。 那一天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小命要埋在雪崩之下,与其说是他捡回楚依斐,不如说是楚依斐一顿操作猛如虎,一路刀光火剑,拎着他的后脖颈硬生生在让天地为之异变的雪崩里突围而出,顺带还捞起了自己差点随雪崩一同滚下山的师尊。 洛归远都不得不佩服,这是什么能人,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之后在他喝下楚依斐做的一锅鲜香的鱼汤后,饱受尚更阑厨艺摧残的洛归远在心里泪流满面,决定这兄弟这辈子都交定了。 哪怕之后知道那场雪崩是因为楚依斐从无极中出来造成的,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心。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发现的一颗新鲜嫩嫩的小白菜就这样要被人拱了。 不!是很多年前就被这人拱出根,啃了个稀巴烂了。 楚依斐没有理解到洛归远那跳跃的心思,也没发现这几天洛归远看他们的眼神越发幽怨,就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所以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和顾北堂的关系已经被他歪解成了一出西厢,还是元稹那一版的。 薄情年少如飞絮啊! 洛归远心中哀嚎。 因为王六家出了事,他家的作坊也就被迫停止工作,等王六的儿子回来接手处理,所以现在这里只有个老管家还在尽心尽力地为自己的主子守门。 作坊很大,一盏盏冰灯放在屋前空地上,漂亮得像琉璃做成的。 最大的那间屋子位于正中央,其他屋子两边对称排开。正中央的屋子是雕刻冰灯的工作坊,共四楼,进入屋就可以看到一台台木架的工作台,上面的配置各不相同,对应一道道繁复的工序,一道楼梯位于房屋左侧,直通上方楼层。 老管家六十岁上下,却已经干瘦得不成样子,但是那头发还勉强维持着大部分乌黑,间或有几缕银发,他的左腿有点坡,走过来的时候一翘一翘的,就像一根跳跃的瘦竹竿。 老管家对着群懂术法修仙术的人有着莫名的尊敬,恨不能把自己这把老腰弯到雪地上,这倒也方便楚依斐他们问话,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老管家可以抠搜出很详细的一大堆话,连主人家昨天上了几趟茅厕都知道。 但是可能因为王六实在是个十分普通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什么稀奇,甚至楚依斐一开始怀疑冰灯的制作方法也平平无奇,他家冰灯的特殊点在于冰灯雕刻装饰的高超,其余的与别家无异。 调查再一步卡住,楚依斐眉头耸起了个小山包。 顾北堂看着他蹙起的两道眉,手痒痒得很,又不敢动作,就这么盯着人家看。 洛归远终于忍不住:“你能不能认真探案。” 楚依斐以为洛归远在说他,很是无辜地抬起头:“我很认真啊。” 洛归远:········· “我在说另一个!”洛归远爆发,差点一句背信弃义的渣男脱口而出。 顾北堂对洛归远的突然爆发只是简简单单的“嗯”了一句,连句敷衍的抱歉都没有,真正的言简意赅,再次让洛小叭叭偃旗息鼓。 楚依斐没理两个人之间偷偷的较量,脑子里还在转着今天所知道的所有信息。 扒皮人的疑点很多,如果他真的是无极中出来,却没有选择大规模的杀虐,一是可能对修仙百家有所顾忌,二是他在准备一个什么计划,而金絮镇的人皮是第一步。 加上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他只会在月圆出现,那么或许是他原本受到了什么限制,而在杀王六这一次,他的限制消失了,所以今晚他也很有可能出现。 六嫂疯疯癫癫的时候的话语有点意指她看见了那个扒皮人的样子而且认识,那么王六的关系网里一定会出现这个人。 如此看来这个扒皮人并不像是从无极出来的,不过也有可能多多少少还是与无极有关系。 “管家,你知道王六平时常和哪些人交往吗?”找到突破口,楚依斐终于把两道蹙起的眉毛放平,但是不再认真思考后,他明晃晃地感觉到一道视线放在了他身上。 楚依斐疑惑地看着顾北堂,但是顾北堂没在意一样地微微勾起嘴角。 楚依斐于是很有骨气地瞪了他一眼。 美人一瞥一笑都自带风情,顾北堂被那睁得提溜大的桃花眼瞪了,一点也不恼,还十分高兴地嗤笑出声。 管家说话前都要捋一下自己稀稀疏疏的山羊胡,配上他那一张细细瘦瘦的脸好似在精明地思考什么:“主人家一般都与商人来往,这里大半的商人都与我们家老爷打过交道,除此之外,就是客户和自家的亲戚了。” 楚依斐要求看一下府上的来客登记册,老管家立马答应,还十分勤快地表示自己愿意跑腿回府上拿。 楚依斐趁这段时间决定四处转转这个作坊,为了节省时间,他提议三人四散出来探查这个作坊。 但是明明三人都是不朝一个方向走的,在楚依斐对着那些工作台鼓捣的时候,洛归远却出现在他身边,还黏着他身子叽叽歪歪欲言又止。 楚依斐撵不走他,十分无奈:“你想说什么?” 洛归远做出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和你的那个师兄怎么回事?” 楚依斐感觉他的表情就像憋了块屎,莫名不忍直视,所以他也坦坦荡地身体往后倾。洛归远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懈贴上。 楚依斐:······ 他对着洛归远近在眼前巨大的脸盘子无奈道:“同门师兄弟而已啊。” 洛归远不信:“同门师兄弟他成天那样盯着你看,我和你说,依斐,这种男人我看得可多了,你别被他骗走我告诉你。” 楚依斐终于隐约觉得洛归远好像误会了什么,自顾自的往后挪了几步,摆脱洛归远老父亲的絮絮叨叨,拿起工作台上还没雕刻完毕的冰灯细看:“什么男人你看多了,你根本就没怎么和人打交道过。” “话本上呀!”洛小叭叭搭住他的肩咬牙切齿道:“都是背信弃义,巧舌如簧·····” 楚依斐感觉这些形容词十分古怪,一个也和他师兄沾不上边,而且哪有话本会说同门师兄弟的事情,于是连忙打住洛归远的话头:“你看什么话本?” 洛归远一个噎住,嘴巴愣愣地开合了几下,立马怒道:“现在是关心话本的时候嘛,我问你啊,面对一个曾经和你卿卿我我,暧暧昧昧但是转眼为了所谓大义名声就把你抛弃的男人,你说···诶··诶··你···” 洛归远还在义愤填膺,楚依斐被他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得一个不打紧那冰灯就哔哩啪啦从他手上下去了。 楚依斐手忙脚乱企图救回这盏冰灯,但它还是四分五裂在了地上。 洛归远以为自己刚刚话太直白,戳中他痛处了,气势立马下来了:“诶,那啥,我就是说你不要·····” 楚依斐感觉万分头疼:“谁说我和师兄是这种关系?” 洛归远立马恨铁不成钢拍他肩头:“害,你不用不好意思,你是受害者,我那天晚上都听到了。没事,依斐,我和你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你看那顾北堂装得人模狗样,一表堂堂,谁会想到他是那种人。” 洛小叭叭一口气吐出一大堆话,老父亲一样地想把误入歧途的孩子拉回来。 楚依斐冷漠制止:“你想多了,我师兄就是个棒槌,我和他就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 洛归远眨眼:“真的?” “真的,”楚依斐斩钉截铁道:“他就是想我回师门,你还这么几句话扒拉出一本戏文了。” 洛归远细细回想了那天夜里他听到的话,似乎好像大概的确没有什么越轨的地方。 没有一个情字,也没有一个爱字,更没有愧疚的道歉。 就算是拥抱也可以看成是安慰。 洛归远闭嘴又张嘴,几下之后才尴尬地放弃说话。 人家不是一出西厢,人家只是一出桃园三结义。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架空哈,没有朝代,我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撑我写个历史背景,所以看到西厢,桃园不要代入朝代,就当是一个平行世界的存在吧。 元稹的西厢记实际上叫莺莺传,是西厢记的前身,故事原型是他和青梅的故事,两人私定终身后元稹进京赶考,一朝辉煌,立马扭头不认自己的青梅,要不是青梅还不是他的妻子,这将会是一个斩美案。写莺莺传也有点可恶的是把过错都怪到了女方头上,把她写成妖精。 更让人切齿的是,他老婆死后又想回头娶自己的青梅,注意,那时候青梅是出嫁有家室的人了。 青梅告诉他:滚,渣男 抵制渣男,人人有责 第8章 金絮镇(四) 洛归远闭嘴的时候异常乖巧,楚依斐感觉他可能这辈子都没那么安静过。 他甚至现在都不敢用眼睛去看楚依斐。 洛归远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且不说把顾北堂当渣男看,还把自己的兄弟当断袖看。 现在看来,楚依斐真是大度啊,都没揍他一顿。 洛归远还在那自我心理活动,楚依斐的通灵阵内却发出了啪兹的声响。就像是穿过五百年的时光,它现在在迟缓缓地工作还有点不适应。 一开始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一点也不清楚,声音尖锐刺耳,让楚依斐止不住皱了下眉,什么鬼玩意啊。 但是好像这个通灵阵故意在逗他似的,忽然就恢复正常,顾北堂清冷低沉的声音乍起:“·····过来。” 可能是受了之前通灵阵故障的折磨,这短短两字让楚依斐入了魔一样往他耳朵里钻,痒得让他下意识就摸了摸耳垂。 耳垂有点粉红了,但他自己没发现:“抱歉,之前的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吧。” “我找到一个地下室,发现了点东西,你下来看看。”顾北堂又加上一句:“我把传送阵打开,你直接入阵就好。” 话音刚落,一个简单的传送阵就出现在地上。 楚依斐没多想,一脚踏上去,还想叫洛归远一起过来,结果传送阵感知到有人进入就急匆匆地启动,楚依斐话还没说出口就消失在传送阵一道蓝光之下。 洛归远眼睁睁看着楚依斐被传送阵传走,本来愧疚的心理一瞬间变成了委屈。 喂!为什么要撇下我一个!你说清楚再走! 洛归远无语问苍天。 地下室的空气有点不流通,惹得楚依斐咳嗽了几声,他环顾看去,这个地下室很大,还有各条通道相通,墙壁是被精心打凿过的痕迹。 整个地下室就像是上方作坊的翻版,明显就是主人家精心建造的。 但更让楚依斐感到惊奇的是呈现在眼前的这个巨大的人形冰灯。 “这是什么。”他不禁呐呐地说,因为这个冰灯实在是太过高大太过精美,这是一尊在莲花上的神像,传统雕刻技法打造出的细长眉眼显得这尊冰像既慈悲又神秘。它手抱荷花,连微笑的嘴角弧度都显得无比动人,多一分不得少一分不行。 明明是坚硬的冰块,却因为精心设计的纹路变得柔软无比,连带衣袖都好像要翻飞一般。 顾北堂看见楚依斐来了,从那巨大的莲花底座上飞下:“这个冰灯的发光点就在莲花底座上。” 因为这里藏着那么大一尊冰灯,所以地下室不用明火,靠着墙壁上镶嵌的絮矿发光。絮矿的光很是轻柔,周围浮着轻飘飘的絮状物,显得整个地下室就像个天然矿洞。 “这个地下室造得那么大,就是为了藏这尊神像吗?”楚依斐很疑惑:“这是哪个神仙的雕像?” 顾北堂:“不能确定。” 的确,人间的神像造型大多是人们自我臆想的,具有很强的地方特色,有些神可能并不存在但是人们还是会自我臆想出一个心理依托。 顾北堂向楚依斐张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块小矿石,只有巴掌大小,发着金色的光,同絮石一般浮着轻飘飘的絮状物,不过絮石发出的光是蓝色的。 顾北堂:“这是我从上面的莲花座上的一个角落取下的,只有这么一小块,可能是落下的,我怀疑这个莲花底座都要用这种特殊絮石。” “很奇怪,以前没发现这种矿石吗?”楚依斐不禁疑问。 “没有,这里的絮石没有这种种类。”顾北堂收回手:“这个神像有点蹊跷。” 楚依斐估量时间,管家应该已经将名册带来了,于是提议先上去和洛归远会合。 顾北堂表示了拒绝。 楚依斐本来就因为这个案子脑子兜兜转转得像个陀螺了,现在更是满头问号:“为什么?” 顾北堂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身体没有闲着,一直往楚依斐这边挪挪挪。 楚依斐感觉今天这两个男人怎么了,都那么喜欢往他身上贴。 等他挨着楚依斐之后,高岭花才开金口道:“我是故意不让洛归远下来的。” 楚依斐皱眉:“你们两个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甚至两个人貌似都不怎么对付。 “不对,”楚依斐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你怎么知道归远和我在一起。” 高岭花矜傲地哼了一声。 顾北堂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还往楚依斐这边挪了挪,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真不和我回去吗?” 楚依斐心力憔悴:“不回去。” 他不禁叹了口气,闷闷地说:“我太危险了。” 然后扑闪扑闪睫毛,有点艰难地说:“会拖累·····” 顾北堂听着他越来越小声的话语,后面几个词含含糊糊在嘴里,沉重地压碎他的舌头,絮石散发的温柔的光像层纱布遮得人朦朦胧胧的,眼前人乖巧低顺的眉眼让顾北堂的心都揉碎了。 顾北堂伸出手捧住楚依斐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来:“小斐,不是你的错,一直都不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楚依斐的脸,就像在安抚一直小猫咪:“你一直都心性坚韧,不管是荆棘万里还是千夫所指,都不曾后退一分。” 所以他的小师弟才一直都那么那么好地在这世间。 他在这世间本就是一种上苍的眷爱。 是一轮明月,是一竿潇湘风神的竹。 “懦弱的是我,”顾北堂的眼皮半遮,那沉沉的目光就自热而然地落在楚依斐眼里:“若上苍能可伶我·······” 楚依斐整个人僵到不行,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师兄有没有被人夺舍,如此剖白的话,他的师兄是第一次说。他慌慌张张地拍掉顾北堂的手:“别说了。” 顾北堂被他轻轻地拍一下委屈极了,手也不肯放下,也不开口说话了,眼神里面是可见的哀怨。楚依斐一时以为是自己拍重了,立马道歉:“抱歉啊,拍疼了是吗我们先上去吧。” 但是高岭花上下嘴唇一动,说出了更让他心尖儿颤颤的话:“那个洛归远·····” 楚依斐有点疑惑地“恩?”了一声。 “是不是喜欢你。”顾北堂说完就做出了个万念俱灰的表情,就像自己的白菜被野猪拱了。 楚依斐今天终于发了五年来的第一个火 作者有话要说: 楚依斐:我太难了,只有我一个人在用心探索 洛归远:我得想个办法保护我方小可爱 顾北堂:我得想个办法让他和我谈恋爱 第9章 金絮镇(五) 在洛归远揣测顾北堂的时候浑不知觉自己也被顾北堂也列入了重点看察对象。 在洛归远一次又一次的截胡,一次又一次地挨蹭到楚依斐身边之后,顾北堂醋坛子打翻了一房,酸气冲天,而且楚依斐相对于搭理他,好像更喜欢搭理洛归远。 他独自乖乖去勘察的时候,怕楚依斐会发生什么意外特意在他身上留了个小术法,这个术法并不能传播声音,于是给了顾北堂更大的想象空间。 他看见洛归远偷摸着溜到楚依斐身边时,他找到了仓库里正墙角落上的机关,是八卦锁,被一堆冰灯遮着,如果不是他开了天眼可能还发现不了,顾北堂心里不可遏制地因为自己看到的图像咯噔了一下但还强作镇定地解着复杂的八卦锁。 八卦锁对应八卦,可以根据主人的要求做出独一无二的密锁,虽然对于修仙界这种锁十分常见,但是对于一个在人界的冰灯作坊来说,却十分不正常,毕竟人界基本上是不会接触到这些仙门法器的。 顾北堂硬生生沉着一颗心推解着八卦的时候,洛归远黏在了楚依斐身上。 顾北堂太阳穴上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只听八卦锁咔哒一声解开了,一道石门在他脚边轰隆隆打开,底下是黑咕隆咚的地下室,一条石梯通往地底。 他慢慢深呼吸了几下进入地下室,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自从再次遇到师弟之后,可能是因为他这五百多年的相思终于有地方可以宣泄了一样,想和自己小师弟说上几天几夜的话,想把自己小师弟圈起来不给人看,就像护食的狼崽子。 高岭花在心里默念他们是兄弟,他们是兄弟。 但是一直看着洛归远黏在楚依斐身上,他还是意难平地吃味不已。 下了石梯才知道这地下室有多么大,再加上各个洞室之间的通道,若人力来开凿怕是要费上不少人力和时间,但是王六作为一个普通富足的商人,他是如何办到打造了那么完备的地下室的? 但更让人震撼的还是那巨大的冰雕神像。 它正位于石室正中央,其他通道都将它三面环绕,悲悯地俯视。 吃醋吃到全身冒酸气的高岭花立马通知自己的师弟也下来。 楚依斐并不知道顾北堂的心路历程,只想现在一刀削光他的头发,丢他到寺庙里去吃斋饭。 虽然自己有龙阳之好,是个断袖,但是也不能身边有个男的都喜欢他吧! 楚依斐气极用力挣脱了顾北堂的牵制,顺势甩出破雪漂亮地划了条圆弧剑鞘就重重地砸在了顾北堂的肩膀上。 这一下是实打实的,楚依斐正气头上力气用得很足,打得顾北堂闷哼一声。 高岭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之前他从来没见过楚依斐生气,更别说气到打人,一下子被砸蒙了,只能疑惑地开口:“小斐?” 他的话一点作用都没有,楚依斐沉着脸甩出了第二剑,顾北堂忙飞掠退后躲避,两人一来一去之间竟到了其中一个通道口。 顾北堂知他生气没有还手只是一昧地后退闪避,后来想想可能人家打不到他不会解气于是乖乖停下卸了全身的力气,偏巧楚依斐打了许久也未打到人越发生气,那一剑用上了他十分的力气居然打的顾北堂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不曾想那通道居然是斜向下的,顾北堂就这样被一剑连声响都没出就咕咚一声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了。 楚依斐没想到居然会这样子,怒气一下子消散变为担心,谁也不知道那通道下会是什么,于是也立马收剑滑入通道。 楚依斐的攻击如果说有什么特点,就是特别猛,带着一股拼命劲,出手那一刻就没有退路,往往挨那一下就叫人够呛,就像丛林中迎面扑来的野兽。他还在怀朽阁的时候,因为自身半魔体质,有意不让自己过多学习有关修仙方面的事,但是进入无极之后,所有的日子都得靠着本性的厮杀才能存活下来,结果造成现在的结局,也是和他的初愿背道而驰。 所以到现在他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去想什么保护措施,等他在通道里看见微凉的洞口时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去用术法做个保护罩了。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厚的怀抱。 顾北堂身形高大,长年来的苦修使得他肌肉遒劲,肩膀宽厚,虽然平常衣物包裹并不能见分毫,但是现在接下楚依斐身形竟是动也未动,十分稳当。 相比起来,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楚依斐在他怀里生生逼出了小鸟依人的感觉。 楚依斐下坠时有点心慌,情急之下就把腿缠在了顾北堂腰上,现在倚着对方胸口真是说不出的尴尬。 他不禁咳了几声:“放我下来吧。” 但是顾北堂不依:“你不生气了?” 楚依斐不是爱追究之人,于是点点头:“你下次不要说这种话。” 但是顾北堂还是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还一手托着他一手拍拍他的背:“你看看,这可没你站脚的地方。” 楚依斐这才发现顾北堂是离地几寸漂浮着的,顺着他的话,环顾了下四周,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地下洞穴,相对于上方地下室的精心开凿,这个地下洞穴完全没用心,通道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一人高距离,而他们脚下是发着光的金絮石。 洞穴因为这些金絮石并不显得黑暗,金光闪闪之间楚依斐感觉哪里怪怪的。 在他看清矿石从哪里长出来的时候,禁不住干呕了一声。 那些金絮石下是鲜血淋漓的腐肉,矿石长得太过密集导致一开始楚依斐没有发现这个洞穴下铺了层死人。 这些金絮石灿烂地生长在尸体上,但是洞穴里并没有什么血腥味,甚至连一丝怨气都没有,所以一开始他们才下意识认为这通道并没有什么问题。 金絮石顶破了死人的皮肉,把人当做寄身所,有些尸体已经支离破碎,残缺的肢体惨白着干瘪的皮肤无力躺在地上。 在地面上,金絮镇还是热热闹闹,亭台楼阁,万年雪山的孤寂都败给了晨时汤锅的热气,一盏盏绚烂的琉璃灯在夜晚尽情歌舞。 而在这地下,在金絮石金色的光芒下还潜藏着污脏。 楚依斐脸色都凝重了几分,捂着口鼻示意顾北堂放他下来。 顾北堂乖乖放人下来,却见对方捂着口鼻的手十分用力,连脸周围的软肉都被他自己掐得死白。这里虽然视觉效果的确不好,但是没有什么血腥腐臭味。 顾北堂担心地扶了一下他:“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更强烈的干呕声。 作者有话要说: 顾北堂:你……是怀了我的孩子吗? 第10章 金絮镇(六) 楚依斐状态明显不好,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苍白,皱着眉,连身体都在微微打颤。他的喉咙里发出类似小兽呜咽的声音。 顾北堂发了慌,想去查看一下他到底怎么了,但是楚依斐明显戒备不少,连退了好几步躲开他伸出的手。 楚依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珠沁出。 顾北堂惊异疑不定地看着楚依斐伸出红色的小舌舔去皙白手指上的红血珠,因为颜色对比太过鲜明刺得他眼睛都在发痛。 顾北堂忙上前制止他:“我们先上去。” 但是楚依斐不肯,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搀扶,还貌似很生气于他说离开这里的话。 楚依斐的脸色竟因为刚刚吃下去的血而有所回转,也不再戒备,但是顾北堂见他看上去还想再咬自己一口,忙把他两只手都锁住。 “小斐。”顾北堂摇着他的肩膀试图把他叫醒,但是楚依斐只是略带迷茫地盯着自己两只被牢牢握住的手。 他咬破的那个手指还在沁着血,顾北堂感觉手心微微有些黏腻。 顾北堂心里有些隐约的害怕,因为怕楚依斐有所顾忌,他一直忍着没问他身体里半魔血统的问题。 他们的师父何秋一手立了怀朽阁,收的弟子大多是半魔血统,半魔血统是在五百年前神魔两立对峙之际最尴尬的一个群体,怀朽阁在当时是他们唯一的庇护所。 但是楚依斐是特别的一个,因为他的父亲是被修仙界联通神界合力剿灭的上古魔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甚至不惜想用自己孩子的生命再卷土重来一次。 顾北堂一直被蒙在鼓里,虽然他也看见过小师弟因为魔气侵扰失态,但他从未想过他父亲是如此穷凶极恶之辈,因为他的小师弟一直都像个小太阳,待人温和,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像兑了蜜。他的师父独自一人瞒过所有人想保下这个孩子。 顾北堂是被何秋第一个在外捡来的孩子,自然而然成为了怀朽阁大师兄。师父说他是天然仙君,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是天地间清气所生。 所以他总不能切身体会怀朽阁弟子当时的苦楚,当他恍然醒悟之时,他的小师弟和师父都死了。 没办法,不知道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顾北堂只能循着以往的记忆哄他。 “你想要什么,你和师哥上去,师哥就给你好不好?”顾北堂尽量放慢语速确保楚依斐能听进去几个字。 楚依斐明显对这句话有点反应了,有点愣怔地抬起头:“我想吃……” 他本来失焦茫然的的眼神对着地上隐藏在金絮石下的尸体居然冒出渴求的精光。 顾北堂不可遏制地联想出去。 顾北堂忙伸手不管不顾地再次抱起他,顺势用手遮住了他眼睛,哄骗着说:“给你吃啊,给你吃。” 楚依斐明显被骗了,听信了他的话,还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嘴唇。 顾北堂第一次觉得当大猪蹄子是那么的得心应手,二话不说几个翻飞就钻入了通道。 楚依斐初期发现自己被骗还呜呜呜了几声表示自己内心的控诉,但是随着离出口越来越近他的神智也越来越清醒,许是明白自己刚刚想干什么,顾北堂听见他又控制不住地强烈地干呕了一声。 顾北堂怕再出意外,干脆就抱着他一口气出了地下室,楚依斐摇摇晃晃地站在仓库的地面上时,心虚地不敢看顾北堂的眼睛。 但是顾北堂并不打算在这时候深究,看楚依斐的神色他就可以猜到并不是那个洞穴的问题,而是他自身身体的原因。 “没事了,我们先去和洛公子会合。”顾北堂安慰似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也不提洞穴里发生的事。 楚依斐现在就像只鹌鹑,只会乖乖点头。 他们出了地下室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没有太阳常年阴雪的天黑得异常快,等他们到达工作坊找到洛归远的时候,洛归远已经无聊地上手雕冰灯了。 “我的王母娘娘,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都忘记还有我这个人了。”洛小叭叭不找人说话就憋的慌,现在整个人就是一只咕咕咕的老母鸡:“看看,我把王六家的来客登记册都要翻完了。” 他哗啦啦地翻着那本册子:“我还真发现了点东西,那几个被扒了人皮的人,都和王六有过交情,是常客。” 楚依斐和洛归远说了在地下室的所见所闻,听得洛归远瞪圆了他的眼睛:“那…那些死人都是哪里来的啊?” 顾北堂:“很蹊跷,这些消失的人都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 洛归远再次嘶地倒抽了一口气:“该不会,这些死人在其他人眼里还活着啊,这该不会是个死人镇吧。” 楚依斐再次成功被洛归远的脑洞弄得起了全身鸡皮疙瘩。 戏精洛归远还强装凝重问:“你们……还活着吗?” 楚依斐无情答到:“死了,早死了。” 洛归远吐了下舌头:“这些事都是王六干的吗?他就一个凡人而已,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不怎么可能,肯定背后有人在帮他。”楚依斐皱眉:“但是,他又为什么被人扒皮而死。” 如果楚依斐猜得不错,那么前面死的人十有八九是他的同伙,但是既然因为什么原因他干出拿人养矿石的事情,那么引导他干此事的东西一定给他提供了某种好处和保护,可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个团伙就被扒皮了。 他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那座神像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北堂看天色晚了,于是提议先去客栈。 楚依斐在路上还是很担心:“如果晚上那邪物出来害人怎么办?” 而且现在又多了一方在暗的势力,让这件事更加扑朔迷离。 顾北堂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罗盘:“八方盘,这个镇子如果出了什么事在这盘上就可以发现,你不必忧心。” 他们随便就近找了家客栈,定了相邻的三间房,他们今天都没有什么口腹之欲,本已经打算就这样上楼休息,突然听到一桌人在谈论王六家的事。 那桌人一共四个,里头一个老头对王六家的事唏嘘不已,不住叹息道:“可惜,可惜。” 一个高高胖胖满脸横肉的人对此表示了不屑:“王六自从几年前念叨那什么狗屁娘娘,就神气得个二五八万,现在你们看看,呵呵,这个娘娘有来救他吗?” 洛归远异常机灵地插了一嘴,几人你来我往几句,那胖子就乐呵呵叫了壶酒邀请他们一同坐下。 洛归远入座后忙问:“我们几个是外地来的,孤陋寡闻,不知刚才兄台讲的娘娘是什么?” 胖子拿起酒壶就倒了一杯热酒,下肚后才畅快地说:“这个娘娘啊,是王六梦里的娘娘,我们今年那冰灯节啊就是为了接那娘娘进神庙。” 他还特意啧啧了几声,好像在回味刚刚的那口酒,摆出一张神神道道的脸。 洛戏精立马捧场地装出一副好奇被吸引的脸,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呀。” 可能是洛归远那惟妙惟肖的演技取悦了那个胖子,他凑近洛归远他们:“王六说那是金絮娘娘,是保佑我们镇子的,还说他是那娘娘的命选之人,是日后要上天享福的。” 楚依斐觉得不可理喻:“你们就信他的话了?” “唉,要是就那么说说,谁信啊,”胖子又倒了一杯酒:“那是因为,王六啊,本来是个死人了。” 这倒是他们没想到的,也只有顾北堂还绷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洛归远的嘴巴张大得已经可以吞下一枚鸡蛋了 第11章 金絮镇(七) 胖子看见洛归远那惊诧的小表情,心里越发感到满足,故意压低声音说:“王六实际上在三年前碰到暴风雪就被困死在雪山上了,天晴我们上山找到的时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旁边那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也插了一嘴:“尸体是我扛下来的,身上都起紫斑了,全身衣服也被他自己扒得七七八八,脸上还带着笑,就是冻死的。” 胖子一连捡了好几颗花生米吃,咯嘣咯嘣地接着说:“他手上还死握着东西呢,我们掰不开,一看是一种发着金光的矿石,那才是真的金絮石啊。” 胖子明显对那块矿石印象深刻,不住地夸赞那矿石:“我们之前的那种絮石,根本不能和它比,但是,嘿,说来也奇怪,我们之后快把山都翻了也没找到那种矿石。” 作为靠着制作冰灯聚集起来的镇子,金絮镇的人对冰灯都有说不出的痴迷,对那块漂亮的金絮石,几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渴望它能安放在自己的冰灯上。 但是知晓金絮石是如何而来的三人都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胖子不知他们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又说了下去:“本来以为那金絮石已经是件奇事了,没想到啊,王六头七那天自己回来了。” “你们说,冻死的人,都已经埋在土里了,怎么就自己回来了呢?”胖子最后不住啧啧称奇:“只能是那娘娘救的他呗,谁能不信啊,不过这次啊,不知道娘娘会不会再救他一次喽。” 胖子明显对那王六的经历有存疑,并不全信有金絮娘娘,但是在那样诡异的事情面前,他又不得不去随着镇上的人去信奉那个金絮娘娘。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其他几个人明显已经完全是金絮娘娘的信徒了,对他们这番谈话很是不悦,那老人还嘟嘟囔囔说胖子忘恩负义,金絮娘娘保佑镇子讨不到白眼狼好。 楚依斐见情况如此就借故带两人离去,告别了那两桌人后,洛归远一直吱哇乱叫,表示自己要睡不着觉了。 楚依斐很是头疼:“你们说,王六这次还会复活吗?” 洛归远:“我求他还是死透透吧,别起来折腾了,看那地下室想他也不是个好人。” “可以确定那尊神像就是所谓的金絮娘娘,肯定不是什么善类,但是那扒皮的人……”楚依斐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还是不是这金絮娘娘。” “不会吧,王六他不是她最忠实的信徒吗,还很可能是帮凶呢!金絮娘娘干嘛杀他”洛归远斩钉截铁道:“肯定不是一个人干的。” “她既然为了某种目的找到王六并复活他,那么也会因为某种利益杀掉他。”楚依斐解释道:“并不能排除这种想法。” “后天就是冰灯节,他们说要接娘娘进神庙,我感觉那天是关键。”楚依斐到此为止也只能表示静观其变,并且他一直很奇怪这些事情并没有和无极扯上关系。 洛归远也觉得没办法,今天也只能选择先去休息。 但是就在他准备迈腿走进房间休息时,他就看见顾北堂扯住了楚依斐的袖子阻止楚依斐进入房间。 洛归远:……… 楚依斐:……… 他就知道逃不过! 楚依斐无奈道:“去你的房间说。” 洛归远感觉今天下巴有点酸,总是合不上。 在洛归远一副你们背信弃义的表情中,楚依斐关上了门。 一关门顾北堂就崩不住:“你身体里魔气怎么样?” 楚依斐一副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的表情拒绝回答。 但是顾北堂比他更硬气:“你不说,今晚你就别想出门。” 然后又觉得不够威慑人,又加了一句:“明天也别想。” 楚依斐感觉自己的师兄人设已经崩得没有了。 嗨,您还是山尖尖上那朵最冷艳高岭花吗? “你不用担心,我体内魔气已经不会暴走了。”楚依斐咬了下唇:“他现在真的已经死透了。” 顾北堂自然知道那个“他”是楚依斐半魔血统的来源者。 顾北堂硬气也就硬气那么一下子,看着楚依斐低头时温顺的样子又提不出震慑来。 “我掉到无极的时候引发了天雷……”楚依斐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惯于在自己师兄面前不隐瞒,现在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的时候,他会选择救下我。” 是最后的醒悟还是愧疚,又或许只是阴差阳错的一个误会,反正都已经消失在了那场雷劫里。 “但是,师兄,”楚依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面顾北堂:“我不管怎么样都是无极里出来的。” “我永远和你不是一路人。” 楚依斐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年少做的梦都是飞花柳絮,禁不住一点现实的敲打。 那一点唯一的旖旎都是午夜梦回的无法追寻。 顾北堂现在后悔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了。 他的小师弟就这样把自己的伤口一层一层毫不留情地扯开,鲜血淋漓地告诉他,别靠近我。 楚依斐说完那句话就准备告辞,但是刚迈步就被人从后背抱住。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的楚依斐立马炸毛:“你松手!你干嘛!你!” 顾北堂身材高大,一点都没把他挣扎放在眼里,反倒还颇有猫逗老鼠的闲情雅致。 顾北堂现在好像抱他抱上了瘾,还特别熟练地微微压一截身子下来让他挣脱不得。 “小斐太无情了。”顾北堂一个用力就将楚依斐提起来,楚依斐看着自己碰不到地的脚怀疑人生。 “你给我说清楚!你要干嘛!”楚依斐觉得自己要崩不住了,整个人可劲挣扎,但是对方的两条手臂就像铁钳一样牢牢地锁住他的腰。 顾北堂一把把人甩床上,楚依斐后背碰到床立马翻身坐起,但是反抗无效还是被人一把被子蒙头上就镇压住了。 楚依斐:……… “我感觉小斐一直都不想和我靠近,”顾北堂压住被子四角强迫他听着:“所以小斐今天就睡我这,和我增进下感情。” 楚依斐手脚并用地表示了强烈反抗。 顾北堂膝盖被踢了一脚,他立马报复性地把膝盖轻轻压在楚依斐腰背处。 楚依斐自己都感觉这是什么世道。 顾北堂怕他闷坏,把他的头扒拉出来,但是楚依斐生气地把脸埋在被单上,并不打算和顾北堂说话。 顾北堂手捏住他的下巴,稍稍上提:“会闷。” 楚依斐不是爱闹腾的性格,现在也基本偃旗息鼓了,只是呼呼地喘着气,想想又有点气不过,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顾北堂的手臂。 顾北堂知道他这是默认自己的行为了,于是心满意足地在床边站直把楚依斐往里面推。 楚依斐勒令他不准转过头,顾北堂听话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不一会后面就传来衣物剥落的窸窸窣窣声。 虽然楚依斐脸皮薄,但是顾北堂现在脸皮厚,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在楚依斐面前把衣服扒得只剩下里衣。 看得楚依斐差点再次炸毛。 在楚依斐还小的时候他们经常睡在一张床上,但是成年后就很少了,只是偶尔,而且就那么几次偶尔楚依斐也绷得神经紧张。 他那时候太喜欢他的师兄,喜欢到怕对方知晓他的心思。 楚依斐还是觉出些岁月讽刺,过往的种种哪怕再现他也无法回味到那种年少强说愁的滋味。 物是人非总是道不尽的。 不过好在之后顾北堂也没再弄些什么幺蛾子,还听从他的话背对着他。 就在楚依斐迷迷糊糊神智不清时,他听到师兄低沉沉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叫“小斐”的时候总是那么温柔,就好像自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楚依斐胡乱应了一声。 “师兄一直…一直都很后悔…” 楚依斐睁开眼迷瞪瞪地看了一眼,是师兄宽厚的脊背。 洛归远第二天起来,打着哈欠去敲楚依斐的门想叫他一同下楼吃早点的时候,顾北堂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 “早啊。”洛归远笑呵呵地打了招呼。 顾北堂只是板着张脸微微点了下头。 接着他想找的那个人就从顾北堂身后钻了出来。 洛归远一个哈欠打不上来堵在了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洛叭叭:啊,师尊我想你 第12章 金絮镇(八) 楚依斐冷淡地看了一眼洛归远,对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视而不见:“昨晚没有什么异动,待会我师兄会去看看王六的情况。” 洛归远没那么好糊弄,一大早就跳脚:“你们怎么睡一个屋?” “还睡一张床呢。”顾北堂波澜不惊地说出这段话时,嘴皮子都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好像这句话并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洛归远眼睛疼,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楚依斐昨天如此果决地告诉他什么西厢记都是不可能的,让他被迫安慰自己:他们是师兄弟,他们是师兄弟。 但是这不代表他现在看顾北堂不是居心不轨。 楚依斐现在看不得这两个男人,自顾自就下楼,洛归远反应快立马黏着楚依斐就跟了上去,惹得顾北堂眉头都皱了起来。 顾北堂没有晚起的习惯,但是楚依斐年少时因为身子骨弱,如果早起一整天都会没精神,他总是得睡到日上三竿。 所以怀朽阁的早上没有小师弟做的香喷喷的早饭,何秋总是吃着干巴巴的馒头想着自己的小徒弟。 其实楚依斐虽然起不了早,在晚上还是会准备几份糕点,到了天明热热就可以吃,还是个个精巧甜腻。但是何秋总是管不住嘴没到早上糕点就进了他肚子,还要悄咪咪地拿走顾北堂几块糕点。 顾北堂自然知道师父的德行,楚依斐也摸得清,总是给他们俩的多做些。 楚依斐做饭很有巧思,什么时令他就做什么应季的菜,精心如他,连花也可变作盘中美味。 到现在,除了当初围剿存活下来的那批人,现在的怀朽阁已经没多少人知道阁中小师弟做饭的味道了。 楚依斐如今也不习惯晚起,顾北堂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梳洗穿戴完毕了。 楚依斐抽紧绑在手腕的腕绳,用牙咬着一头利利落落地绑了个结。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劲装,腰带兢兢业业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就像一杆漂亮的竹子,无风时自成潇湘。 眼角下那一颗小痣却仍在清晰地诱惑着人。 楚依斐看见顾北堂醒了,也只是淡淡地哼出了句:“要吃早饭吗?” 顾北堂心一下软下来,就好像回到了那段安稳的时光里,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楚依斐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睡迷糊了,于是乘人之危对他师兄张牙舞爪道:“你以后别这样闹,再闹我不给你做饭。” 说着还不过瘾,对着顾北堂的肩膀就轻轻来了一拳:“听见没有。” 顾北堂当然喜滋滋地答应,虽然面上还是沉稳得体让人看不出端疑,但是楚依斐第一次见自己的师兄如此急匆匆,甚至可以说是带了一点滑稽的猴急去洗漱穿衣。 等顾北堂穿戴好,蹭到楚依斐面前,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一声的时候,楚依斐狡黠地冲他挑了挑嘴角:“不过,你还得帮我做件事。” 面对这样当场提价的行为,顾北堂现在也只有点头的份。 洛归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顾北堂一人出了客栈,顿生奇怪。 毕竟这几天,顾北堂黏楚依斐就像一张狗皮膏药,扯都扯不下来。 他杵在客栈厨房口,看着楚依斐客气地要了块地准备烧火做饭,不由问道:“你怎么突然要自己做早饭?” 楚依斐昨天躺床上很仔细地想了想,师兄和他过了那么久重新相遇想也应该比较激动,所以这几日才无时不刻黏着他做妖,而自己一直来对他淡淡,他应该是觉出自己受到了冷落所以越发变本加厉。 所以他决定对自己师兄多点关爱。 洛归远倚靠着厨房门,看着楚归远手法漂亮的刀功,听见楚依斐淡淡说:“吃不吃,要吃别问那么多。” 锅里汤水已经煮得咕噜咕噜响,小米粥的香气勾得人肚子咕噜噜地叫,洛归远人穷志短地选择闭上了嘴。 等顾北堂回来,桌上已经放着做好了的早饭,馄饨鼓着晶莹剔透的肚子,小米粥还冒着白生生的雾气,小菜切丝细条条香喷喷地窝在碗里,还有几盘漂亮的糕点。 洛归远已经吃得唏哩呼噜,对回来的顾北堂也毫不在意,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样,王六有复活吗?” 顾北堂坐下,楚依斐细心地给他递了杯润口的茶,他接过从怀里掏出了张红纸。 楚依斐凑过去一看,红纸上还用金色颜料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有点像是什么花的形状。 “这啥啊?”洛归远吞下一口粥,接过红纸把它甩得稀里哗啦。 “这是王六在镇子上发的东西,”顾北堂喝了口茶:“我刚出门没过几条街,就听见有人说王六复活了,他们都在抢王六发的这种纸。” 活生生的王六身材算得上威武,声音洪亮,比他还是皮的状态威风的多,脸上连那道红绳的印记都没有。 “他宣讲是金絮娘娘救了他,拿了这道符,就不用怕被扒皮。”顾北堂好歹也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镇民狂热的熙攘之下也只能动用术法才能偷摸拿到一张。 楚依斐正吃着小馄饨,波澜不惊:“就他复活了,为什么其他人没复活。” 洛归远没楚依斐那么好的接受能力,他挣扎着咽下一口糕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吧。”楚依斐气定神闲:“今天晚上就是冰灯节,金絮娘娘肯定要入神庙现身。” 洛归远错愕地眨巴眨巴眼:“我们就等啊,不干事了?” 楚依斐丢给他一个要动你自己动的表情。 今天的天气依旧阴沉沉的,蓄势着一场大雪,顾北堂心情一点也没被天气和今早的事情影响到,看见原本只有一张皮的人活生生站在大街上也没影响他的食欲。 楚依斐以为他是饿了,把自己碗里的小馄饨捞出来就轻轻往他碗里一放。 小馄饨挺着大肚子一个接一个落入顾北堂的碗里,顾北堂有点呆呆地盯着楚依斐。 楚依斐错愕地看着他,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楚依斐一直以来都不会自己私藏什么好东西,哪怕只是怀里的小食他也习惯于分与他人,像往师兄碗里加点自己碗里的东西,他一直做得轻车熟路。 顾北堂用汤匙搅了搅碗中满当当的馄饨,有点恍惚的感觉。 他自己也觉察出小师弟对自己的抗拒。 顾北堂原本想着找到小师弟只要护他安全就好,不管如何,楚依斐的想法最重要。 但是当楚依斐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就越发贪得无厌。 记忆不断重叠放大,撕扯纠缠。 “小斐自己吃啊,”顾北堂又觉得有点心疼,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楚依斐都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小斐……” 顾北堂最近觉得自己越来越词穷,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只能动动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楚依斐耸耸肩:“我吃饱了,没事。” 洛归远看着他们,心想下次再也不跟他们出来了。 世态炎凉,连着一口糕点也有酸酸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沙雕仙君追夫记 第13章 金絮镇(九) 看着离天黑还有好久,三人没事做,就跑当地茶楼里去看戏听曲去。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词,楚依斐好几百年没听了,再听还是觉得颇为新鲜。 楚依斐上辈子没怎么认真修炼过,每天都是干些杂事,然后可以在闲暇时窝着看一天的戏。他喜欢才子佳人的话本,喜欢热腾腾的人气。 但现在走到茶楼听着里面喧腾的人气却突然生出股畏惧的心思来。 他微微退后了一步,有点犹豫不决。 顾北堂撑了下他的后背,正好拦住了他:“现在热闹,进去玩玩吧。” 楚依斐很想转头走,但顾北堂不由分说把他往里推:“这里安静好几天了,这几天要赶上花灯节,他们才大着胆子出来玩,你总不会怕那扒皮的鬼怪吧。” 他心下不畅,扶了下额:“师兄,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地方的。” 顾北堂人长得冷冷清清,性子也冷冷清清,的确一直都没能理解自己小师弟的爱好。假把戏,假唱词,咿咿呀呀,锣鼓喧天,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但是楚依斐走后,他也去听了一天的戏,台上演着花好月圆,花旦捏着嗓子成全了一场美梦。 顾北堂才觉出要落泪的感觉。 台上的悲欢,不是台下人的悲欢。 同样的,他也无法得知小师弟在看戏时会想什么。 或许只是贪恋戏上戏下喧闹的人气,或许也想抓住一星半点的念想。 不得而知,终成遗憾。 洛归远最开心,坐在位子上小嘴也没闲。这茶楼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他一张嘴巴会说。 楚依斐有点接受不了如此喧腾的气氛,有点局促地捏着茶碗。 顾北堂悄悄把手挪过去,轻轻搂了搂他的右手,细软细软的,正好可以看见他拇指与食指之间一道狰狞的伤口。 横亘在手背上,暗疤狰狞。 楚依斐疑惑地看着他。 “这什么时候有的。”顾北堂拿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疤痕,相对于楚依斐细白的手,这道疤痕过分显眼。 顾北堂注意到这个疤痕很久了,因为楚依斐特殊的体质,他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当年手臂差点被妖兽咬断,结果养了三天就接回去了。 若非十分可怖的伤,不至于留下这道疤痕。 顾北堂想问的很多,但一直都在斟酌如何开口,他现在只是把楚依斐骗下了山,连如何带他回怀朽阁都还没想出办法。 “没什么,不小心留下的。”楚依斐被他摩挲得浑身不自在,想抽回自己的手,但顾北堂眼疾手快地抓住。 顾北堂的手比他大了些,罩在他手上,让他总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你不说,我就一直抓着,抓到你说为止。”顾北堂这人实在难缠。 “那你抓着。”但是楚依斐铁石心肠。 洛归远已经慢慢习惯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甚至自己从中找到了乐趣,磕着瓜子,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笑:“依斐,我看啊,你这个师兄实在是好。” 洛归远嫌楚依斐还不够烦,凑上来接着说:“是把你当小媳妇养呢。” 楚依斐彻底炸毛,使劲抽手,但顾北堂也掘,坚决不肯放手。 楚依斐无奈,他永远都拗不过自己的师兄。 “师哥,我疼,你放手。”楚依斐软下语气的时候,连带着眼神也软软的,在漂亮的桃花眼里,像一弯春水。 顾北堂禁不住他这样看,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慢慢放开了手。 洛归远看完身边好戏,目光立马被台上好戏吸引去了。 “金絮镇的事情虽有古怪,但我实在没找到这里面有什么与无极有关的。”楚依斐拉低顾北堂在他耳边轻轻说:“所以,师兄,你骗了我是不是。” 顾北堂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个温温柔柔的笑。 这是企图蒙混过关的笑。 之前顾北堂私自想做些不合规矩的事被楚依斐撞到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对着楚依斐笑。 因为顾北堂长年冷着张脸,实在难得看见他的笑容,楚依斐总是被这招迷得五迷三道地。 “为什么,你自己说。”楚依斐现在没那么好买账:“你撒谎也不应该拿这个来骗我,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你虚报一个信息让我往其他地方想,误导我,你……” 楚依斐一激动就会说好多话,越说越气,到最后完全不知要说什么,气闷地闭了嘴。 “你不用担心。”顾北堂看他脸气得红红地很是好玩:“如果我不这样说,你如何肯跟我下来?” “……我下山又怎样?”楚依斐气极:“我不想回去,我死在雪山最好了,我死了最好了,你知道我重回世会出什么事情吗?你知道…” 一瞬间,楚依斐像想起什么似地,再一次沉默了。 顾北堂叹了口气。 他的小师弟,曾经是浑身散发着阳光的孩子。 爱热闹,爱繁华,喜欢的事物很多,笑起来眼睛下面那颗小痣就会像开在他眼角下的一朵小花。 他现在如何做到独自待在雪山里五年,而一声不吭的呢。 “回去看看师父吧。”顾北堂摸摸他的脸。 楚依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一只困兽。 饱受折磨,无法解脱的困兽。 “…不要说…求你…”楚依斐把脸往顾北堂手心里蹭,他还是下意识地会往自己认为最安全温暖的地方钻。 顾北堂受不了他这样,轻轻搂了搂他。 话题自此打住,洛归远也模糊地听了几耳朵,愣得硬是一声都不敢说,安安分分地挨到天黑。 天终于开始下雪,楚依斐刚发现时,街坊已经开始挂上灯笼了。 人们开始走出家门,享受这一晚的灯火。 殊不知在沉睡的地下室,血水与尸体的腐臭。 “这里好像没有多少流浪汉了。”楚依斐冷不丁来了一句。 顾北堂看了他一眼,也不接他话,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件雪白的大氅,外面还围着一圈雪白的狐毛:“天冷,先披上。” 楚依斐手挡住了顾北堂为他披衣的动作:“我没那么娇弱了。” 他狡黠地冲他眨眨眼:“师兄今晚小心,躲我身后才好。” 真是……顾北堂现在真的好想抱抱这只怀着一肚子坏水的小狐狸。 第14章 金絮镇(十) 雪终于下了。 阴沉了好久的天终于慷慨地洒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楚依斐哈出一口热气,在飘飞的雪花中化成白茫茫的雾气。 他相当吝啬地勾了勾嘴角,终于面露一点喜色。 浅浅的一弯,就足够惊心动魄。 楚依斐能在这个雪山待那么久,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很喜欢雪。 喜欢那种轻飘飘的,归于天地之间的力量。 安静地,向死而生。 大街上行人如织,耳边的锣鼓声都显得模模糊糊,像从一个很辽远的地方传过来。 金絮娘娘的神像冰灯过于壮观,以至于楚依斐在拥挤的街对岸就看见了那个灯火惶惶的神像。 莲花底座点上灯后,神像越发圣洁起来,悲缅众生的慈悲眉目低垂,是普度众生苦海的虚伪。 楚依斐拉了下顾北堂:“我们跟过去。” 三人顺着人流,在大雪中穿梭。 能装下这么大神像的神庙自然丝毫不逊色,能工巧匠极尽所能,雕梁画栋之间莲花千绽,浮屠善业,灯火辉煌,香火永续。 一下一下的木鱼声带着蛊惑人心的慈悲,人们开始下跪等候着神像的入住。 楚依斐在纷飞雪花之间,面对陆续下跪的人们,握紧了破雪的剑柄。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几乎是一瞬间之间,尖锐的哭声四面响起,雪花肆虐,在空中卷着圈,带着割人脸疼的力道。 冲天的煞气擦着楚依斐身侧而过,直奔神像而去。 下一秒,破雪出,凌冽剑气同煞气一起直奔神像面门。 暂时,楚依斐只能确定有两拨力量在这个小镇上对抗,他暂时无法确定扒皮的邪物的立场,但能确定这个所谓的金絮娘娘一定不是个善茬。 人们被突变的情况吓得四处乱窜,洛归远忙捏了个诀,堪堪稳住局势,护送人们逃离,他转头看时。破雪的剑意裹挟着冲天的煞气与神像放出盖天的金光撞在了一起,轰鸣声震得洛归远险些吐出口老血。 而他连楚依斐什么时候拔剑上前都不知道。 顾北堂降下结界,支撑着底下的安全。 洛归远目眦欲裂:“顾北堂,依斐!看好依斐!” 顾北堂也差点被楚依斐吓得不轻。略一点头便拔剑而上。 裂冰的剑意比破雪更加纯粹,带着天地间清气,凌然萧素。 但也带着更骇人的力量,破开黑暗,撕裂大雪。 楚依斐一剑带着十足十的力量,与金光撞上的那一刻,身体里每一处骨头都在嗑噔作响。 还不够,楚依斐咬着牙手上力道不减,脸上的魔纹从脸侧慢慢爬上脸颊,凶煞气息更甚。 裂冰剑气至,金光再也支撑不住,四处破开。 金絮娘娘虽然是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人们瞎拜的神,也好歹受了那么多香火,接近半神阶段,楚依斐不敢放开自己的全部,怕进入□□状态,而自己本身对于修仙一门的术法又实在所知甚少,单独对抗不免落于下风。 而顾北堂不一样。 他是受天地眷恋的神祗。 裂冰剑气到的时候,楚依斐自己也不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身边炸开。 但很快,他就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小心。” 天地震荡之间,这细微低沉的一声却稳稳地落于耳侧。 顾北堂带着楚依斐飞掠几步,避开四处崩裂的神像冰块。 煞气渐渐在他们面前露出了轮廓,是一名女子。 和楚依斐想象不同,这个女人没有一丝妖魔状,甚至过分平凡普通了。 就像普天之下,普普通通的妙龄少女一样,穿着布衣,眉眼温柔,头发松松挽了个髻。 洛归远被现在的局势弄得有点晕头转脑:“怎么回事?” 还没等洛归远回转过来,四周的风又重新肆虐起来,旋转着带着凛冽寒气直逼楚依斐他们而去。 少女不惧,带着必死的决心对着金光便想冲上去,楚依斐却眼疾手快抓住少女的手腕带她躲避了气势汹汹的一击。 一击不成,对方更是恼怒,攻击不减,风刃紧紧追着楚依斐不放。 手上抓着个人行动不便,楚依斐把少女丢给了洛归远。 洛归远眼见着风刃也跟着他乱转,当下不禁骂了句脏话。 洛归远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修仙的料,尚更阑也从未苛责过他,他的师父似乎只有无尽的温柔可以挥霍,洛归远就这样东一拳西依脚地随便学了些法术。 虽然比尚更阑失去了大部分根基的人好,但面对这样的情况还是有点辛苦,再加上还要护着一个可能是扒皮邪物的少女,他的心里已经七七八八乱成一团了。 顾北堂见他吃力,便主动下来帮忙护着他。 洛归远不禁嘴贱来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护着依斐啊?” 明明这几天跟个连体婴一样的形影不离。 “小斐,他可以的。”顾北堂神色不变,在瑟瑟风雪之中,更显冷冽,但洛归远还是看出他神色之间隐隐约约的变化。 就像绝对相信,带着一点小炫耀的感觉。 洛归远被无情灌了一大口风雪,牙齿都感觉要冻倒了。 楚依斐被风刃追得紧,但是对方却死死不肯露面,找不到对象只能对着漫天的风刃让楚依斐渐渐心下不耐。 那就,稍微放出来一点。 楚依斐停下,身边突涨的煞气让风刃都停在半空,发出“呜呜呜”的铮鸣声。暴涨的煞气让楚依斐脸上的魔纹全显现出来,在他瓷白的脸上就像蜿蜒的鲜红血液一样。 洛归远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差点背过气去:“你去拦着他点啊,我的天啊,你们怀朽阁里的人都这么刚吗?” 顾北堂在这样肆虐的环境里依旧八风不动,不言不语地加固结界,防止煞气泄露出去。 楚依斐的发带不知道被暴虐的风卷到哪去了,披散的头发被风卷着显得楚依斐越发像地底下钻出来的魔物。 楚依斐不笑的脸实际上也非常地生人勿近,漂亮的眼角偶尔漏出来的目光都不带丝毫情感。 艳丽过分的眉眼,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地底都似乎震动起来,结界内暴涨的煞气让黑夜更加浓稠,窒人心魄。黑腾腾的煞气居然实体化起来,勾勒出妖魔群生的怪相追逐金光而去。 “我不管你是什么。”楚依斐的脸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出来!” 话音刚落,煞气就冲破金光,撕扯着发出令人胆寒的低吼声。 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雪地上,洛归远定睛一看,却是个七扭八歪的泥像。 第15章 金絮镇(十一) 这个泥像大概有十岁孩童大小,眉目都不甚清楚,不仔细看甚至都会以为是一团泥巴。 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笑。 但是当泥像模糊的五官扭曲咆哮的时候,洛归远还是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楚依斐以为会是个难缠的角色,没想到就这么一会都受不住就现了原型。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对咋咋呼呼往他身后躲得洛归远感到不丢脸。 顾北堂面无表情地一把抓起洛归远的后领把他拎了过来。 “怎么是这样的东西。”楚依斐皱了皱眉,还不忘对着泥像呲了个牙,泥像就困在顾北堂的结界里吚吚呜呜起来。 楚依斐只是下意识地动作,在无极魔物之间最原始的震慑方式就是类似兽类之间的咆哮呲牙,做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人间了。 楚依斐有点心虚地瞄了顾北堂一眼,他的师兄果然在盯着他看,目光一接触上,楚依斐就被他不轻不重的弹了下额头:“闹腾。”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洛归远拿剑碰了碰结界,泥像欺软怕硬地冲着洛归远嘶叫,洛归远便学着楚依斐的样子龇牙咧嘴,却被泥像越发狰狞的嘶叫硬生生住了嘴。 “这是我妹妹。”那个女人开口了:“仙君,她原是个好孩子,她也知这是条错路。” “你妹妹?”洛归远迷糊了,合着是两姐妹自相残杀吗? 但是看着眼前少女温顺纯良的样子,实在无法把她想象成穷凶极恶之徒。 楚依斐戒备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柔软地抬起自己的脸,有点无措地看着他们三人:“仙君,奴家叫赵招娣。” 她实际上不爱自己的名字,这个小镇上和她重名的人很多,东市有个王招娣,西市就一定有个李招娣。太过普遍,所以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当是寻常。 这样的寻常就像是溺死她的水,一点一点抽离她的空气。 人怎么可能只需要活着呢。 她家是最寻常的制灯家,爹爹去作坊工作,娘亲在家一日一日烧饭,刺绣,但是娘亲偶尔的几句“若你是男儿就好了”就像是一个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 七岁那年大雪纷飞夜,她第一次站在摇篮前看见了自己的妹妹。 哭得起劲,被子都没人给她盖好。 她细细为妹妹拽好被子,看着她小小地打着哭嗝。 当爹爹给妹妹取名叫赵来娣,她就知道这个绳索也套在了妹妹的脖子上。 她夜里抱着妹妹,就像两只小兽在互相取暖。 娘亲之后却怎么也生不出孩子了,父亲就只会对着两姐妹干瞪眼,她们两个生下来不是家里的宝贝,是断了他传宗接代的混物。 十七岁那年,她带着妹妹跑出去看花灯,妹妹对着水上的水灯冷得直吸鼻涕。 她叫妹妹许个愿,妹妹笑着说希望姐姐飞出去,就像雪花一样,在天空里跳舞。 “姐姐,你是不是要嫁人啦。”妹妹趴在门前正好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她只知道姐姐嫁了人就难回来,没人再护着她了。 她不如姐姐温顺,比男孩子还淘,是泥巴地里滚出来的姑娘,气得爹爹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好了。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微微红了眼眶。 她并不是真的百依百顺,她敏感多思,心内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只是心比天高,命比草贱。 她曾听闻在远远的另一头,女孩子可以学书,可以入仙门,还可以天地浩大,仗剑自由。 她被捆绑在世俗之下,大字不识,在灶台之间耗费岁月,以后还要在孩子的哭声里蹉跎。 “姐姐,你带我走吧。”妹妹抱着她:“我们逃出去。” 她不敢,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但她不知,她那天做的决定,竟是直接送了妹妹的命。 妹妹是突然消失的,她头一次那么凶的质问自己的父亲,一向强势的父亲只是心虚地不回答,最后气到暴起给了她一巴掌。 娘亲之后很快怀孕了,她打开家里突然供奉的那个盒子,就长得和她妹妹一样高。 是一尊丑巴巴的泥像。 但是她妹妹生前是最可爱不过的女孩子,再长几年就是最水灵的少女。 在这样的偏远的地区,有些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人过问。 爹爹得了弟弟,高兴地摆了宴席,她把桌上的肉放在碗里推到木盒子面前,她实际上是最无用的,她什么也不能帮到妹妹,甚至是最懦弱的。 她想起妹妹那天夜里说的话,命里难求。 那时候两人逃跑就好了,死在风雪里也好过死在这里。 爹爹把她许给王六做妾,因为这样的邪法子,就是王六卖给他的,筹码是她。 妾是没有什么迎亲队来接的,一顶小轿子从偏门送进去就算礼成了。 她偷偷揣了把刀,谁都不知道。 王六只觉得晦气,女子的力气终究不够,但愤怒之下还是差点送他去了西天。 六嫂念着阿弥陀佛,颤巍巍地看着丈夫叫人来把尸体运了出去。 六嫂也是个普通女人,懦弱听话,信奉神佛,不是个恶人,但对于作恶的事情,她向来不敢上前。 王六是镇上略懂术法的人,人人都尊敬他,家底大没人来过问一个小妾的死活。 在茫茫的雪原上,她的灵魂终于向着妹妹奔去。 洛归远听完已是气得跳脚,少年心气重,眼圈都红彤彤的了。 楚依斐说不出什么,心底下也是唏嘘不已,只得干巴巴地说:“收手太晚了。” 那藏在地底下的尸体和挂在城楼上的人皮,不管怎么说,都与她们有关。 “仙君,人活着原来是最无用的。”赵招娣像是卸下重担一样:“我化作厉鬼才能为我和妹妹报仇,我并不后悔,在这件事情里,不只是王六,我的父母,邻居和每一个纵容这样事情发生的人都该有恶报。” “只是我没想到妹妹的煞气实在过重,我也无法制止住她了。” 幼童被泥土活活蒙死,又受了供奉,不是一般厉鬼可比的。但是赵招娣不知道,因为妹妹待在她身边还是原来的样子。 第一次王六死在雪山上她以为是王六自身倒霉还没等她下手,自己就被老天收走了,但是当王六活着回来时,她也惊疑了。 对方藏头不露尾,她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是她可以匹敌的恶鬼,她有限制的行动时间,在月圆夜才是她鬼气最盛时,她才能出去扒皮,但对方不一样,似乎毫无限制。 她扒的第一张皮是父亲的,挂在了最高的城楼上,就像血腥的战旗。 她不想妹妹干这种恶鬼事,等她仇报完了,她就带妹妹轮回,自己下那阿鼻地狱。 她在地下室撞破妹妹的秘密的时候在那那尊神像前和妹妹大吵了一架。 王六在扒皮事态不能遏制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自己也会有危险,虽然背后的娘娘说会让他长生。 长生,多么诱惑的条件。 但是王六不知道,能长生之人,心必坚韧,身必锤炼,空得长生,不是陷阱就是折磨。 对于他这样,心有暗角惶惶不可终日,听到风声说恶鬼看灯识人就怕到把所有冰灯都融了的人也只不过是白日里的老鼠。 之后事态越演越烈,她尝试着把王六再杀一次,却还是无法阻止。 妹妹尖细着嗓子说:“姐姐,这个镇上的人都有罪,都该死。” “他们都须得敬我们,为我们死。” 妹妹已经忘记卖蜜饯的婆婆偷偷给她那一把蜜饯的甜了,也忘记一个陌生大叔把走丢嗷嗷大哭的她带回家的怀抱了。 金絮镇陷入了怪圈,本来就闭塞落后的思想在金絮娘娘长生的诱惑下越演越烈。 被选中当养料的人若反抗就是阻隔了他们全镇人的长生。 原先决定女人命运的男人,现在也被套上了一个绳索。 楚依斐觉得荒唐,街上所遇的每个人都像是恶魔。 但他们又的确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仙君,魂飞魄散我都可以受着,求你们留我妹妹一条轮回路,她死时才十岁,什么都没享受过。”赵招娣看了眼那尊泥像,却是扑梭梭落下泪来。 泥像无法哭,只能发出类似孩童啼哭的声音,泥巴做的脸皱在一起,太难看了。 “可你也才十八。”楚依斐不禁叹了口气。 顾北堂也止不住地叹息:“你们罪孽太深,已是没有轮回路可走了。” 赵招娣并不怕死,也不怕魂飞魄散,就是想着妹妹只能走着一条路,心下凄凉,面上一片悲戚。 但是转头看到那小小的泥塑像时,她还是勉力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在安慰自己的妹妹不必害怕。 楚依斐咬了咬下唇,轻声叹到:“对不起。” 洛归远还红着眼圈,看都不忍再看,只敢背过身去,而楚依斐也不想让顾北堂坐这样残忍的事,自己罪孽深重还是自己下手吧。 但是他把手放在赵招娣的头上时,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是个很好的姐姐,莫要自责。”楚依斐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线也是抖到不行,泥像这时候不怕他了,对着他呲牙咆哮。 “若有缘,你们可变作一股风,日后也算天大地大任风游。” 第16章 金絮镇(完) 赵招娣抱着那具丑得不行的泥像,等待自己的结局。 泥像也不再狂躁了,安安静静躺在自己的姐姐怀里。不论怎么说,两人现在尚且还可以拥抱,不至于下场太过凄凉。 但是楚依斐还没开始做法,就被顾北堂拉住了。 楚依斐疑惑地回头看他。 顾北堂拔出裂冰,在楚依斐惊疑的目光下在手掌上划了一道伤痕。 鲜血沁出,顺着手掌纹路滑落到雪地上。 “我修行多年,算有所成。”顾北堂念了个术法,血滴顺着他的意思没入了两姐妹的身体里:“怜你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生世凄苦,现尘归尘,土归土,你们二人自去阎王殿请罪,罪罚过后便可往生。” 修仙人的灵血珍贵,而像顾北堂这种修有大成之人的灵血更是难遇的贵宝,可洗涤罪恶。 楚依斐死的时候,顾北堂还差一步就可登顶仙班,现在顾北堂这个举动倒是提醒了自己,他都没过问自己师兄的境界到底到哪一层了。 血没入两姐妹身体后,泥像表面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慢慢的一个小女孩浮现在众人面前。 十岁的小女孩脸白白糯糯,眼睛又大又水灵,还穿着红袄子。 “谢谢仙君,谢谢仙君。”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银铃,让人听了也欢快。 楚依斐舒心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难过起来。 这世间的一切都可能会在某个时刻变作一把刀,无论你是善人、恶人,还是富人、穷人,都有可能会被这个世界莫须有的规则绞杀。 无处申诉的人何其多,无奈的事情又何其多。 赵招娣牵住自己的妹妹,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礼,眼角还有泪光闪烁:“大恩难报,小女子愿下辈子能回报各位仙君恩情,愿各位仙君,后路坦荡。” 话刚说完,姐妹二人就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点,被朔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归远少年心性重,初下山就遇到这种情况,眼圈红红的褪不下去,又不想表现得太过稚嫩,只能微微仰着头走在最前面。 但是楚依斐觉着,还能红眼睛,还能为这样的红尘落一滴泪,是件幸福的事。 顾北堂觉察出楚依斐的情绪不对,拉了拉他的衣角。 “怎么了?”楚依斐看向他。 他觉着自己的师兄真适合雪,本就是山川湖海之间的一缕清气所化,眉眼之间少了人间烟火气,带着疏离感,就像漫天的雪一样。 生于天地间,也重归于天地间,不为凡尘所扰。 一粒红色的血珠漂浮在楚依斐眼前。 楚依斐:…… “我不吃。”楚依斐撇过头,不去理他。 作为一只半魔,实话说,他的师兄在他面前实在是太香了。 血是香的,肉是香的,看上去就很好吃。 再加上顾北堂澎湃的灵力,简直是行走的魔族美食。 美食开口说道:“但是你不吃就浪费了。” 楚依斐抿了下嘴角,那颗血珠就明晃晃地在他眼皮下诱惑自己。 他十分没骨气地偷偷咽了口唾沫。 顾北堂看着皙白脖颈上小小的喉结一动,不由弯了下嘴角:“师兄疼你,吃了吧。” 楚依斐败下阵来,低垂着眼将血珠含入嘴中。 顾北堂的血的确有让他静心的作用,以前入魔狂躁的日子都是靠着师兄的灵血挺过去的。 看着自己小师弟垂着眼,一脸臆足的样子,顾北堂管不住自己的手去摸了摸楚依斐的眼睫毛。 像蝴蝶的翅膀,温柔飞过掌心。 顾北堂也只敢摸一下,就忙撤回手。 楚依斐心情还算好,并没理他的小动作,只当他在胡闹,随手轻轻拍了拍他。 就像是在微微不满。 本来正处于灯节的金絮镇应该是极热闹的,火树银花,直教人将长街灯光作星光。 不过现在的金絮镇暗淡得很,只有几盏孤零零的冰灯在苟延残喘。 楚依斐三人回到金絮镇,就撞见了当地的父母官。 他腿都哆哆嗦嗦抖得厉害,就像是因为肚子太大两条腿无法支撑了一样。 洛归远平复了心情,将来龙去脉与他讲了一遍,并叮嘱他要请人来做三天法事,平复死去的人的怨气,日后万不可放肆居民做此等恶事。 “多谢各位仙君,铲除祸害。”官员的脸也像吹起的气球,又肥又圆,处处显得圆滑。 “我们并没有铲除祸害。”楚依斐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在遇到这个官员后跌回原位:“鬼和邪祟尚且可以超度,那人呢?” 官员并不是不知道赵招娣的事情,赵招娣死时,她的父母为了诓些钱来上报过这件事。 不过历来女子的命微如草芥,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尸餐素位者多食百姓油脂,顺着默认的潜在规则是他们保住自己的保护伞。 毕竟古往今来,敢于痛斥者,多变众矢之。 被框久了的人也怕尖锐的话语撕破表面,将自己的丑恶晒在阳光底下。 可悲之处在于,这些被框久了的人,可能大多都是普罗大众,芸芸众生。 官员一个劲弯腰赔罪,楚依斐看得眼睛疼并不想与之多言语,绕开官员便接着往客栈走。 回到客栈的三人都有些累了,洛归远回房后,顾北堂却被楚依斐拦下拉去了客栈走廊。 “我觉着你太可疑了。”楚依斐开门见山,毫不留情。 顾北堂装无辜,撇了撇嘴,强装出纯良的样子:“师兄怎么可疑了?” 楚依斐倚着栏杆,看下面的寥落灯光:“你是不是早知道真相了。” 顾北堂不言语,楚依斐接着说:“以前也有同你一起下山除邪祟的经历,虽说赵来娣确有几分棘手,但怎么说那种程度也难不倒你。更何况,你还在雪山上安心地待了三天才告诉我们山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天的时间,你不怕出乱吗?” 顾北堂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那时候,王六的妻子发病,分明要说出什么,你却上去就迷晕了她,赵招娣上弦月日便可出来扒皮,想必你也帮了她一把。”楚依斐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小斐真是心思聪慧。”顾北堂也靠过来倚着栏杆:“料事如神。” 说罢,还笑着看着他,一副宠溺的样子。 楚依斐觉得头疼极了:“你就不怕事情变得不能收拾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顾北堂到金絮镇并不是因为此处有邪祟,只是路过恰好邪祟撞见了他。 “师兄以前看世界很简单。”顾北堂伸出手摩挲楚依斐软软的耳垂,闹得楚依斐缩了下脖子:“有邪祟便除,现在想来只是得了几年虚有的美名罢了。” “小斐,这个凡尘,冤有头债有主,或许我并不能代表天意去衡量天地的平衡。”顾北堂放下手,握住挂在腰侧的裂冰:“但我依旧不自量力想靠近这红尘几分,当冤屈发生时,我可以成为一双助人上岸的手。” 楚依斐看着眼前这位仙君冷清清的脸,感觉刚刚被摸的耳垂还在微微发热,好像一路烫到了心底,酥麻麻的热。 “小斐,你愿意和师兄一起吗?”他的师兄对他伸出了手,在这个灯光寥落星光璀璨的小镇,极北之地的风雪刮得他眼尾飞红。 楚依斐觉着这情景暧昧得很,但是看着顾北堂一脸正直的样子与他捧出一颗赤子心,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 或者说,他就是拒绝不了顾北堂这个人,年少时如此,现在也是。 楚依斐认命地递出手,顾北堂温厚的掌心便把他接住了。 “自然会与师兄站在一起。”楚依斐笑了笑,颇有几分少年滋味,眼角下的小痣就在极寒之地开出了花。 顾北堂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手指擦过眼角的小痣,便像捧住了一大束阳光一样。 楚依斐感觉自己师兄小动作也真的变多了。 而且他师兄受制于五官,就是冷冷清清性冷淡的疏离样,这样一脸正直地做这些暧昧动作多少有些诡异。 楚依斐尴尬地咳了几声,松开手退开几步。 虽然顾北堂的脸好像一直都是臭得可以的那种,但是意外地,楚依斐感觉顾北堂的脸在他退后的时候越发臭了。 楚依斐装没看见,往前大步走:“师兄早些休息,我也要回去睡了。” 说完就跑没影了。 顾北堂很失落。 特别失落。 感情他现在就是诱拐良家妇女的采花大盗,小斐逃他都来不及。 修仙界令万千少女梦里魂牵梦萦的高冷仙君,今天依旧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接下来就是师兄缠人一百八十式,把小斐缠下雪山为止 第17章 师徒 洛归远平日一副心眼大过天的样子,常常让人忘记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 在楚依斐看来,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是需要处处照拂的。 但是在顾北堂眼里他就是个上蹿下跳不嫌烦的毛孩子。 毛孩子现在焉巴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喝粥的时候都像小姑娘似地拿筷子挑着米粒,没有食欲的样子。 难得洛小鹦鹉不成天叭叭了,楚依斐反倒不怎么习惯了。 他把糕点推过去,安慰他道:“今日就回去了,看见更阑的时候也不要这样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师尊心思细,会担忧你的。”楚依斐看着洛归远就有点回望时光,窥见自己年少时光的一些影子的感觉,初入世的少年郎对所遇一切的反应都是耐人寻味的,赤诚者自然不免神伤,而看开者已道是寻常。 道理自然得自己走出来,楚依斐现在也只能搬出尚更阑来,让洛归远稍微提起点精神些。 放在白瓷盘里的糕点白白糯糯的,散发着奶甜的香味,很是诱人。 洛归远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眼顾北堂。 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事情,但是楚依斐明显不想再谈这些事,不知怎么地,他居然希望旁边那冷冰冰的大冰块说句话。 顾北堂被忽然盯住,本想当没看见,但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下不忍。 他把自己面前的糕点也推了过去:“莫多想,伤神。” 洛归远悲伤之下生生吃完了两碟糕点。 楚依斐本想与顾北堂在金絮镇就此别过,但是他的师兄却一声不吭一直跟着他们。 就尾随在他们后面,相隔几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楚依斐忍不住了,回身对着楚依斐一抱拳:“师兄就送到这吧,山高水长还望师兄保重。” 顾北堂不吃这套,雷打不动地往前走去,越过楚依斐的时候身形动也不动。 楚依斐头疼,忙追上去拦住顾北堂:“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北堂前几日还蛮能说的,现在就好像回归了自己高岭花人设,理都不理人,绕过他就往雪山上走。 洛归远感觉这两师兄弟相处模式奇奇怪怪的,反正看上去楚依斐是被自己师兄吃得死死的,本来性格就温和,现在也只是拉着顾北堂的衣角企图和他讲道理。 你这样人家会怕你吗,扇他呀,挠他呀,依斐。 顾北堂看着楚依斐急急地拉着他的衣角,素白的手指比那月白的衣裳都要好看几分,不由想起楚依斐尚且年幼时,不敢拉自己师兄的手只敢拉着他衣角的样子。 “师兄见这雪山是修行良处,陪着小斐在山上度些岁月也是好的。”顾北堂拉住他的手,把人拉到他身边来。 楚依斐不肯,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你哄小孩子吗?” 顾北堂弯了弯嘴角:“我这不是哄小斐吗?” 楚依斐隐约觉着他笑起来没啥好事,警惕地看着他。 洛归远就在后面磨蹭了那么一会,前头顾北堂就横抱起楚依斐召出裂冰御剑飞走了。 洛归远心下卧了个大槽,忙御剑跟上。 青天白日,强抢民男! 楚依斐被耳畔“呼呼”的风都吹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北堂抱着他老紧了,挣都挣不开,他扑腾了几下顾北堂根本看都不看他。 他自己又不敢真的动弹太过,等下两人都掉下去就不好了。 洛归远法力不及顾北堂只能在后面喊:“我告诉你 !放下依斐!你这是不道德的!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样子,恨不能揪住顾北堂的耳朵好好教训他一顿。 不过也就想想,毕竟法力摆在这,洛归远也折腾不出什么,只能耗费些嘴皮子。 楚依斐愠怒道:“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强绑。” 顾北堂无赖极了:“小斐不知道的多了。” “师兄不会强迫你的,小斐不肯下山,师兄也可以待在山上陪你。” 强买强卖都没他脸皮厚。 楚依斐气到说不出话,他又不能干预自己师兄的行为,只能安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本来两人身高就相差了一截,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走来没有怯场过的他,现在硬生生熬出了几分小鸟依人。 躺在自己师兄宽厚的胸膛上,抬头就看到他说话的时候,上下滑动的喉结。 顾北堂声线低沉,按他们的师父何秋的话说就是一股子没有欲望不举味。 但是楚依斐以前很喜欢自己师兄的声音,奈何平时自己师兄不怎么说话,难得听他哼出几个字。 他奈何不了顾北堂,反倒自己的脸不争气地红到了耳朵根,揪着顾北堂胸前的衣料泄愤。 尚更阑见远远两把剑飞来,知道是三人平安归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是看着顾北堂抱着楚依斐下来,疑惑道:“依斐受伤了吗?” 洛归远跟在后面下来,不屑地在心底“呸”了一声。 这个顾北堂,为老不尊,惦记楚依斐。 “没有。”楚依斐不悦地拿手肘捅了下顾北堂,顾北堂这才放他下地。 迟钝如尚更阑,也看出了些什么,一副我了然的样子。 楚依斐心下大汗,你不要这样一脸我知道的样子看着我们呀。 洛归远憋屈了几天,终于见到尚更阑了,一头栽到自己师尊怀里做可伶状。 尚更阑对自己这个徒弟最没办法招架,只得哄着。 看得顾北堂眼红死了,但是回头看楚依斐,他看都不看自己,握着剑往洞口去。 洛归远就像一只找到娘了的小狼崽,在楚依斐和顾北堂那无法纾解的情绪都对着尚更阑和盘托出。 要但论年龄来说,尚更阑比顾北堂都还要大上几岁,只是修仙人年龄本就靠着眼睛看不出。 白发仙君听完,眼睫毛一颤一颤着,就像两只白鸟落在了枝头。 他摸摸少年人的头:“远儿,这世间荒唐事多了。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你能爱着这个残缺的世界,自然就会看开很多了。” 洛归远感觉折磨了他那么久的情绪终于因为师尊的一句话稍微化开了些。 谁在年少时不自量力想过拯救世界。 少年人的心思里,全天下都在自己的脚下,似乎只要自己一启程,所有的精彩都可手握一把,沾得辉煌无限。 洛归远愧疚于自己的自大和不自量力,在第一次下山的经历中,他眼中惊涛骇浪般的事物在楚依斐他们看来,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寻常。 入世之久的人,心都剔透,尚更阑也不能免俗。 但是他还是愿意陪着自己的小徒弟一点点成长,扶着他的手直到少年自己可以独当一面。 洛归远握着尚更阑的手,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尊。 自己的师尊,眉眼间全是山水清气,银发如月光倾泻而下。 说话总是温声细语,手会温柔地拂过自己的脸颊。 “师尊会一直陪着我吗?”洛归远在话本里见过很多悲欢离合。 有缘人在分离后还能相见,一笑泯恩仇。 无缘人总是在擦肩而过,空留一地遗憾。 一直对洛归远予取予求的尚更阑,这次不知说什么了。 他淡色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洛归远急了:“师尊为什么不回答?” 尚更阑看着少年郎朝气蓬勃的脸,无奈道:“哪有师尊一直陪着徒弟的。” 实际上尚更阑这次让洛归远随着楚依斐下山,就是暗暗在打算过几年就让洛归远自己下山历练了。 他眼里有点失落:“远儿,你现在世界还小,自然觉着师尊最好,你看过更多东西后,就不会想着师尊了。” 洛归远就恨他说这些话的样子,一副小媳妇样,他撇了撇嘴:“我不管,师尊不陪我我就绑了师尊。” 你看顾北堂不就把楚依斐咬得死死的吗,可见这是个好办法。 尚更阑无奈:“你这孩子就会说胡话 作者有话要说: 实际上尚更阑有时候也会怕自己把洛归远养娇气了。不过少年郎嘛就是感性了些。 我还蛮喜欢洛归远这种性格的少年的,朝气蓬勃,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对着心上人还会撒娇。 但是心上人一旦表示自己想离开他时,他就会像小疯狗一样,用尽一切办法向来人说,爱我吧。 不得不说,还是尚更阑老牛吃嫩草了。 尚更阑:我不是!你胡说! 第18章 这个师兄不想要了 楚依斐拔剑,几下剑势翻飞,剑风卷起雪花,簌簌的落了他一身。 他的招式又凶又猛,直直冲着对面人去。 但是顾北堂一手背在后腰上,单手拿剑轻巧地就接住了,本来来势汹汹的剑势春风化雨般被顾北堂带过。 楚依斐错身过,却冷不丁被他脚下一勾栽倒在师兄怀里。 顾北堂稳稳接住了他,笑道:“小斐这是投怀送抱吗?” 楚依斐满鼻腔都是顾北堂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撞得他鼻子都红了。 “剑势太猛,会牵累自己没有后路。”顾北堂手把手地从背后握住他的手腕,做了个动作,剑气一出带起一股朔风。 顾北堂现在揩油揩得得心应手,心安理得。面上还在认真教导,原本背在身后的手却不安分地拽了一把楚依斐的细腰:“底盘也要稳。” 楚依斐被拽得一趔趄,许是觉着被训了丢人,低垂着眼淡淡嗯了一声。 楚依斐的确对顾北堂的态度到了一个宠溺的度。 之前也是这样,师兄说的话他句句都记在心上,向来乖巧。 所以顾北堂硬要留在雪山上,他也没辙。 但是就是再没理过自己的师兄,天天跟个闷葫芦一样,顾北堂说个十句,他哼一声。 谁都不喜欢热脸贴个冷屁股,但是顾北堂偏偏有这个魄力,楚依斐不理他也要叨叨地和他讲些事情。 左右不过这几年他的见闻或者趣事,有时楚依斐耐不住笑出了声,顾北堂就可以傻乐呵一天。 在雪山的日子单调,楚依斐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练剑修炼上,甚至天都还雾蒙蒙的黑,楚依斐就要起来上山练剑了。 他从无极出来后就发现自己可以聚集灵气修炼了,真是难得的一个意外之喜。 虽说他的体质条件修习魔道会更顺手些,但终究是修炼过多有损心神的东西。 不过眼下也有个麻烦,他之前因为聚集不了灵气,干脆放弃了修仙的道路。所以对于修仙这一块的知识是他的盲区。 尚更阑会教他一些,不过尚更阑自己根基受损,所能讲的也只有口头教导,楚依斐最近就卡在了修炼瓶颈上,一直突破不了。 他心底又憋着一股气,不想要顾北堂的帮忙。 但这并不代表着,顾北堂自己不会贴过来帮忙。 不过的确在顾北堂的帮助下,楚依斐慢慢也摸索到了路子,原本苦恼无比的瓶颈也轻轻松松过去了。 修仙本是一件极难得事,刻苦的修炼和机遇一个都少不了,若能打破瓶颈便会觉着全身上下都不一样了。 楚依斐也觉着自己最近里里外外都像被清扫了一遍,对灵气的吸收度也更好了,觉着新鲜的他时常会把灵气聚过来玩。 聚集到手掌心,看那些荧光闪闪地灵气飘悠悠的化作一颗小球。 顾北堂由着他玩,甚至还会放出自己的灵气给他,楚依斐看着金闪闪的灵力惊喜地碰了一下。 顾北堂的灵力纯粹而澎湃,现下却温温柔柔地绕着楚依斐的指尖,就像撒娇一样黏黏腻腻。 看着眼睛亮闪闪的楚依斐,顾北堂有点看见以前小少年的样子,见着自己他的眼睛就会闪亮亮的,好像星河倾倒而下。 实在是喜欢得紧。 一日傍晚,结束了一天辛苦修炼的楚依斐伸了伸腰,舒展了下酸痛的身体想打道回府。 但是顾北堂神神秘秘拉他过去。 “怎么了?”楚依斐的手腕被他抓着,只得跟着他走上一条小道。未被踏足的新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 顾北堂回头对他笑了笑:“到了你便知道了。” 顾北堂带他到了一处雪原上,两人就蹲在一处小雪丘后紧紧挨着。 过不了多久,一个白团团就圆滚滚地出现在了雪原上。 是一只觅食的灵狐幼崽,两只小耳朵扑棱扑棱地可爱极了。 楚依斐惊喜地轻呼一声。 他的两颊因为兴奋浮起了两朵淡淡的粉云,顾北堂看着比姑娘家的胭脂都要香。 顾北堂就知道自己师弟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事物,以前总是往怀朽阁里带各种各样的小崽子。 “前几日我在此地看见了这只小崽子,后来连着几日都看见它在这儿徘徊。”顾北堂压低声音趴在楚依斐耳边说:“喜欢吗?喜欢师兄给你抓来。” 微热的空气拂过耳廓,痒得他缩了下脖子,楚依斐笑着轻轻推了一把顾北堂:“你怎么变得这样流氓,好好的抓它干嘛?” 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小灵狐还在拿小爪子刨雪。 与前几日不同,小灵狐转悠了几圈,一只体形漂亮的成年灵狐跑过来叼起了它的后脖颈,蓬松的大尾巴后还跟着三四只小团子,迈着小短腿滚成一团。 楚依斐笑出了声:“你看,人家妈妈来找它了。” 他的唇色偏红,不染胭脂人自醉,笑起来的时候小虎牙就若隐若现地,勾人。 若是吻上去,必定会像饮了满满一坛清酒,醉在温柔乡里,那一片柔软的嘴唇上。 “小斐,现在山下是三月过半了。”顾北堂耐不住说道:“江南边,桃花杏花都热热闹闹的了。” 楚依斐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嘴角垮了下来,下颚崩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就垂下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何秋当年觉着江南地界好,山清水秀是养人的地方,就将怀朽阁建在了江南不知名的一座山上,还文绉绉地给山取了个名字,唤作“延鹤山”。 楚依斐不傻,也听出了自己师兄话语里的意思,但是他自己心下有顾忌,任凭顾北堂怎么暗示都闭嘴不谈。 “等到了夏天,满池荷花都开了,你还记着以前,我们贪凉就坐船去荷花丛中睡觉吗?”顾北堂看着他企图从楚依斐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一点情绪。 楚依斐自然记着,那是以前他能与自己冷冷清清的师兄接触的一个好机会,少年人对心爱的人是怎么也看不够的,连带着午睡也不安分,死撑着想多看自己师兄几眼。 不过最后还是败给了睡意,睡在满船荷花的清香里,做了几场年少旖旎的大梦。 这样一回想,楚依斐越发恍惚起来,在无极里待久了,一出来就待在这雪山上确乎有些忘记人间滋味了。 本来没觉着什么,但是顾北堂的出现,就把风光都带进来了,满园的春色进来了,嬉闹少年时也进来了,看一眼都觉着珍贵。 他喜不自胜,都快忘了原来年少大梦一场空。 想来顾北堂在这雪山上也好久了,洛归远都把他看顺眼了。 “师兄。”楚依斐深呼吸了几下认为自己也不能接着逃避问题。 “你不是问我手上这疤痕怎么来的吗?”楚依斐伸出手,那道狰狞的疤痕就躺在他手背上:“你知道朱厌吗?” 顾北堂脸色白了几分,朱厌是外形酷似猿猴的凶兽,白头赤足,凶猛异常被关入了无极。 楚依斐接着说:“我把他杀了,因为我太饿了。” “它疼极了抓了我手一把,或许是因为朱厌还是太凶了,我这道疤痕怎么也褪不去。”楚依斐偏过头看着顾北堂凝重的脸色:“弱肉强食是无极的法则,朱厌很凶,但是我比它还要凶。” 他的师兄怎么会知道那样茹毛饮血的日子呢,骨子里杀虐的基因在无极里无限放大,嗜血暴食都只是一个表现的阶段。 “你知道什么最好吃吗?”楚依斐靠过去,手攀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脸近到顾北堂能感受到他颤动的睫毛,在无力地诉说主人的慌张与恐惧。 呼吸之间温热的触感让楚依斐有点失神。 “像你这样的,肉都特别香。”妖异的魔纹爬上楚依斐精致的脸蛋,让他就像一个勾引路人的妖精,如果被他诱惑了会被拖入黑夜,直到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灵魂。 顾北堂温香软玉在怀,面上还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手却摸上了楚依斐的腰肢,把人往怀里一拉。 楚依斐硬气也就硬气那么一会,被顾北堂这样一打搅,手忙脚乱扑腾进了别人怀里,气都没喘匀。 顾北堂抱着楚依斐就像孩童抱着枕头一样,不肯撒手:“师兄知道你怕什么,小斐,你信师兄一次,五百年过去了,神魔对立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 “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折磨自己。” 楚依斐挣扎着起来,气呼呼地推了一把顾北堂:“油嘴滑舌!” “小斐。”顾北堂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衣袖,无辜地撇嘴:“师兄会护好你,你不要一个人扛着。” 楚依斐心绪乱得很,不情不愿地想扯出自己的衣袖,奈何顾北堂黏人得紧,变本加厉地抱着他的手不肯放,像条嗷嗷叫的可伶没奶小奶狗一样出声:“要是小斐觉着我香,也是可以咬几口尝味的。” 楚依斐觉着自己师兄的人设已经摔得稀碎,满地都是碎片捡也捡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人怎么变得这样缠人呢。 “你怎么确定呢,我是无极出来的怪物呀!”楚依斐受不住吼出声,不远处的灵狐们受了惊,一溜烟跑光光了。 楚依斐单薄的胸膛因为缺氧一鼓一鼓地:“如果……如果……” 再害死你怎么办呀。 楚依斐自认为不是什么志存高远之人,在孩提时就是个温柔软和的人。 风花雪月,人间风景无数他都喜爱。 身上总是带着糕点的甜香,笑起来的时候还有点腼腆。 可惜这个人间容不下他,他只能一躲再躲,唯恐殃及身边人。 顾北堂沉默了片刻,抓着他的手摩挲。 楚依斐想拉出来都拉不出来。 “没事,小斐。”顾北堂轻轻把他拥入怀:“到时候师兄会和你一起走,你不要怕。” 楚依斐埋在顾北堂的肩头几欲落泪:“我不想……你同我一起,我想你好好的。” “你怎么就认为,我活得很好呢?” 楚依斐抬头看了一眼顾北堂,他眼睛里的悲痛就像一枚针一样,刺得楚依斐心脏依缩,疼得慌。 同时一股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升起。 就像十六岁时,他第一次认清自己对师兄的感情,小小的情愫要把人都燎没了。 他慌张了,几乎是惊恐地推开顾北堂。 推得重了,顾北堂趔趄了一下,错愕地叫了一声:“小斐?” 楚依斐咬咬牙,暗骂自己不知悔改,扭头就走了。 两人隔着几步路,白茫茫的雪原就像在无限放大一样,顾北堂觉着自己又把人丢了,隔着呼啸的朔风在心底一遍一遍诉说。 喜欢你。 爱你。 想把一切都给你。 第19章 更阑月坠星流转 连一直徘徊在状况之外的尚更阑都看出他们师兄弟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 尚更阑知道楚依斐就是一个外冷内软的性子。 要是真的是个性格冷冰冰的人,估计可以把成天闹腾的洛归远扔出去。 但是事实证明,洛归远这个毛孩子还是傻人有傻福的,至今为止还没品尝过人间险恶,没被人狠锤过。 这次楚依斐显得无比的坚定,原本一笑一瞥都含情风流桃花面,现在比顾北堂的脸都臭。 顾北堂还在强装镇定,依旧致力于热脸贴冷屁股。 可看到楚依斐不为所动的样子,顾北堂眼神里的慌乱都要漫出来了。 楚依斐每次看到顾北堂落寞的样子也是不忍。 他的师兄,本是天生仙君,连外貌都是被上苍眷爱的主。 原本锋利的眉眼现下像可怜巴巴的幼崽,就差摇尾巴呜咽了。 正因为如此,楚依斐只得拿出十二分抗拒来。 他知道自己动摇了,还不止一点。 楚依斐花了很长时间给自己戴上了冷漠地面具,在心底给自己码了厚厚的高墙,自认为这个红尘再伤不到他分毫。 却没想到,顾北堂于他,永远是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剑。 作茧自缚的永远是自己。 在遇见顾北堂之前,他竟然不知,一堆死灰也是会复燃的。 尚更阑半夜偷偷摸摸叫醒他的时候,楚依斐还是一脸茫然的。 白发仙君指了指在旁打坐的顾北堂,对他轻轻摇了摇手,示意他安静走出来。 楚依斐看了眼还在运行周天,岿然不动的顾北堂,蹑手蹑脚跟着尚更阑出门。 黑夜里的雪山,星河就显得十分璀璨,天高地阔之间让人不由得舒一口气。 尚更阑温柔对他一笑:“小斐。” 楚依斐闷闷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认出我。”尚更阑招呼他过来并肩坐在雪地上:“应该不记得了,你那时还是豆大点的孩子呢。” 楚依斐坐下,颇有几分惊讶,惊疑地看着他。 实话说,平日里楚依斐与洛归远接触多些,尚更阑生性不爱说话,但是心思细腻,总是不言不语地照拂。 楚依斐刚出无极时状态很不好,特别是精神方面,时好时坏。 这五年来,也就近两年他的精神慢慢养了回来,基本稳定,多亏尚更阑师徒照料让他这五年不至于太过凄凉。 他一开始出世时,很担心动静太大引来祸端,更何况还救了两个目击者。好在洛归远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是一副古道热肠并没有对楚依斐的身份害怕,反倒赤诚相见,另他十分感动。 而尚更阑更像是游离于世外的仙君,他的善恶观很是模糊。在他眼中,人世就像一块通透的镜子,他都带着慈悲去看镜子里人的悲欢。 但是对于罪孽,他也会怒目金刚,毫不留情。 或许正是因为尚更阑看出他是从无极逃出来的,所以楚依斐对于他总是放不下警惕,现下他这样特意叫自己出来说话,楚依斐隐隐约约觉着有什么东西就要被揭开。 尚更阑意料到他会惊讶,笑了笑安抚他的情绪:“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是谁吗?” 楚依斐虽然七八岁时就被送到了怀朽阁,但是半大的孩子也是有点记忆了,在他印象里母亲的形象很是模糊,只记得是个温柔的女子,眉目间总有愁绪散不开。 他点点头,说道:“但是并不记得很清楚了。” “你的母亲,拜于无尘门,名叫温如霜。”尚更阑提到她就有点怀念:“是个温顺天真的孩子,过了那么久了我都要忘记那小姑娘的样子了。” 无尘门位于福州,离在西府的怀朽阁距离较近,相对于其他修仙门派,无尘门更贴近普罗大众。 有时候无尘门的一句话,比黄金白银都好使,对于民众的号召力是其他门派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在众多修仙门派中,无尘门有着不一般地位的。 因为当时唯一承认怀朽阁的就是无尘门,两个门派之间多有走动,所以楚依斐对无尘门有特殊的记忆。 甚至到后面楚依斐身份暴露,众仙门围剿怀朽阁时,无尘门依旧坚定地站在他们这一边。 楚依斐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是出身仙门,他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人类,毕竟当时仙魔两立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而他的父亲是魔尊楚萧,是众仙门欲除之而后快的大魔头。 仙魔两立之间,处于两头势力中间的人间苦不堪言。 修仙之人尚且还有自保之力,而芸芸大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躲在仙门的庇佑下朝不保夕。 魔族中势头最盛的就是楚萧,他一口气统一了原本内斗的魔族,雷厉风行地向人间进发。 他只差一点便可吞并人间,上挑仙界。 在所有人看来楚萧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甚至自己唯一儿子的命也是可以随便利用的。 “这丫头,天资聪颖,逢人便笑。很多人都被她的笑骗过去了,这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人可狠了。”尚更阑回忆起往事,语气轻快了不少,连着给楚依斐讲了很多他母亲的事。 本来楚依斐对于母亲只有一个模模糊糊不可捉摸的幻影,但是现在慢慢地一个表面看着乖顺温和,实际上有些顽固爱闹,天真热诚的女子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起来。 这就是他的母亲吗? 楚依斐觉着有些神奇,他从别人的嘴里获知了母亲的信息,这是之前没人与他细说的。 “我那时啊,看着这样招人喜欢的女孩子,有点担忧,她以后会与谁结道侣。”尚更阑叹了口气:“所以我再见到她,可狼狈了,就像逃难出来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的时候,气不得打死她。” “这个孩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那时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薄情寡义之人,想带她回仙门,好歹能护着她。” “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那时候却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心善,初出师门的时候救了个人,慢慢地就被对方魂都勾去了,直到生下孩子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原来叫楚萧。” 尚更阑很少情绪上脸,但是这一次楚依斐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恨意,是真真切切的仇恨,让这位温润的白发仙君都赤红了眼。 楚依斐觉着凉意顺着他的脊柱游走,一口气郁结在胸口。 错付的情义,让原本风光无二的温如霜变成了无尘门缄默的耻辱,甚至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人悄悄抹去了,所以楚依斐才对自己的母亲所知甚少。 但是无尘门依旧对自己曾经的弟子拿出了最大的善意,甚至连带着楚依斐也受到了无尘门的援助。 “我好像记起来了。”楚依斐呐呐开口:“我年少时一次拜访无尘门,那时他们说有个在清崖闭关很久的长老。” “我路过清崖的时候,却远远见着一个白发人似乎在看我。” 楚依斐那时就是远远地看见个人影,先入为主地认为长老级别的人物,都是白发白胡须的老年人了,自然没想着往尚更阑身上想。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见了。”尚更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我原以为你不会注意到。” “我还是想带你母亲回去,总归来说,我还是舍不得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这样可怜。” “如果不是楚萧突然出现……”尚更阑无法遏制自己,话语都带着颤抖。 “我常常想,那时候死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偏偏是洛归远。” 楚依斐震惊地看着尚更阑,此时的尚更阑眼尾飞红,原本温柔的双眼盛不住眼泪,泪珠晃悠悠滚落。 这时候楚依斐才慢慢回想,天下第一大剑宗,剑符宗的大公子身死是挑起百家围剿魔尊的导火线。 原本如同一盘散沙的修仙百家,终于意识到这仙魔之战不仅仅是单纯的仙魔对立,夹在中间的人间哪里能幸免于难呢。 这一场战就打了五年才停止。 楚依斐不想原来洛归远已经是转世之人,五百年过去了楚依斐很多人名地名都记不得了。 原本在话本里剑符宗大公子的名号一直都是响当当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被长老们青睐,认为是继承剑符宗掌门之位的人选。 也是曾经鲜活风光,惊才绝艳之人。 现下却变成了蜗居在雪山只会三脚猫功的平庸之才。 “我已经在人间修仙多年,百年光阴都像弹指而过,看着身边人离去越发觉着修仙之路薄凉,我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平静地耗着自己的精力,直到死亡给我自由。” “但是我不想,原来有人的生命会像一团火。” “洛归远,那时候也是活络的性子,外边人都说他好话,我就觉着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 尚更阑好歹是无尘门长老,再如何可亲,其他人都对他保持一种敬畏的态度。 但是洛归远就不,可能是少年人胆大惯了,敢半夜翻无尘门长老窗,还敢死皮赖脸要求躺一床。 尚更阑那时候独自一人习惯了,对着突然出现的少年郎头疼极了。 他自己都不怎么清楚,这个处处讨他嫌的孩子什么时候就长大了,还长得比他高,知道执剑站在他面前保护他了。 对着洛归远热诚的表白,尚更阑畏火似地躲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是一滩死水,不会再起波澜。 尚更阑觉着自己可能昏了头了,被一个毛头小子牵头走。 可惜,到洛归远死时,他连洛归远的全尸都留不下。 “我有愧于他。”尚更阑觉着说完这一番话自己都轻松了不少,这些前尘往事他无处诉说,一直压在他心里越压越重。 他一向善于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温如霜的悲剧是他的错,洛归远的死也是他的错,连带着看楚依斐,他也觉着对这孩子有愧。 “……对不起。”楚依斐茫然地看着尚更阑,痛苦地皱起眉。 他不知该说什么,楚依斐总是习惯于将他父亲做的事情与自己挂钩。 所以他总是欠缺勇气,特别是在人际交往方面,总是坠坠地害怕。 害怕他人不待见他,害怕自己的存在就会给他人造成伤害。 尚更阑转过头看了看这个孩子。 他在这世间活得太久,百代恩怨如风过。 这么长久的岁月来,直到遇到了洛归远,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会信那些骗人的姻缘,信那些花好月圆恩爱两不疑。 他也曾万分痛苦,红尘对他太过薄情,偏偏要在他认清自己内心的时候,只留下心上人的一把剑。 原本只会手执拂尘的慈悲仙君,握着这把剑走过无数岁月,聊以慰藉欺骗自己。 甚至在找回洛归远后,他还在无尽忏悔。 尚更阑摸摸楚依斐的头,把所有的苦楚都埋在身后,轻描淡写了一句:“依斐,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必把他的过错当你自己的罪责。” 楚依斐张张嘴,想到了洛归远:“归远……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尚更阑点点头:“毕竟是死过的人了,复活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现下他身子也受不住自己之前的力量,我将其封住了,待他再长几年就可以回归自己曾经的水平。” 那个剑符宗的洛公子就是真真正正回来了。 “那他……他还……那么年轻,爱上别人了你怎么办呢?” 尚更阑的眼神慌乱了一瞬,抿着嘴不说一句话。 “你的根基怎么损伤得那么严重,归远他是不是根本不是转世,你是复活了他?”楚依斐突然想到这点,急急问道。 尚更阑没想到楚依斐这般聪明,一下就戳穿了他的秘密,不由得叹了口气。 “归远怎样都好。” “若他真爱上了别人……我……就做他最好的师尊。” 尚更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复活洛归远是他自己的决定,这个决定引发的苦果他只能自己承受。 死了的洛归远一定永远爱他,尚更阑甚至可以靠着曾经的情义苟且到自己身死之时。 但是这样风光无限的洛大公子,他不舍得洛归远的一生就这样戛然而止。 尚更阑勉强笑了笑:“依斐,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着你是时候下山了。日后再见可能又是多年后,不是向你哭诉也不是抱怨,只是认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些。” 楚依斐垂下头:“我并不想回去。”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师兄也清楚。”尚更阑温声细语,声音飘悠悠地:“当年归远,都是名声在外的第一剑仙了,对我还是没脸没皮的样。我自己害怕,年少的人欢喜太过热烈,好像抓不住,我不敢去抓。” “失去了才后悔干嘛不抓着,我能赖着他的喜爱多久我就要赖着。”尚更阑起身拍了拍衣摆,转身准备回去:“顺心而为,有几人能做到?” 楚依斐还在雪地里独自消化刚得知的一切。 他本就心底纠结不已,现下更是一团乱麻。 尚更阑都回去许久了,他才慢慢觉着外面的风刮得人骨头缝都冷。 猫着腰准备爬回床上的时候,楚依斐看见自己的师兄还是他离开时端坐的样子。 他的师兄爱穿白衣,墨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梳起。打坐的时候脊背挺直,难得看上去不是那么难以亲近。 楚依斐觉着自己可能昏了头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背后抱着顾北堂,就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背上。 顾北堂被打断修习,伸手一摸就摸到了楚依斐冰凉的手指。 头一次楚依斐这样主动靠近自己,顾北堂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微微偏过头问:“怎么全身这样凉?” “师兄。”楚依斐觉着自己好像放下了块大石头,轻松不已。 顾北堂应了。 楚依斐接着喊他,喊他“顾哥哥”。 顾北堂也应了,心下一片柔软,直想抱过自己的小师弟好好亲亲。 “带我回去吧,我想回去了。”楚依斐将头埋入顾北堂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提不起一点力气。 顾北堂喜不自胜。 甚至还想跑到外面大喊几声。 作者有话要说: 顾北堂:谢了,尚长老 第20章 西府 西府正值阳春三月,各式各样的花都喧闹在枝头,自顾自的娇俏。 刚下过一场春雨的江南湿漉漉的,就像正哭完的少女的脸颊。 远处的青山还蒙着面纱,雾蒙蒙地清秀着。 船家将桨放下,吸入一大口清晨的空气。 初春天还有些凉,船家把船停好上了岸,才搓了搓冻的有点凉手,回头对着乌篷船里头喊了一声:“客官,到了。” 从船里先走出来的是一个内着月白上襦,外罩水蓝大袖衫的男子,衣袖上的白鹤像是要振翅飞走一般,衬着这江南春景真是好个儒雅仙君。 早晨本来就是各家商户开早市的时候,街上游人如织,河边都停了许多船只满载货物。 楚依斐初见着繁荣景象,愣了好久,自然也没注意到周边姑娘们的窃窃私语和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 漂亮这个词本来就难得用来形容一个男子,但是楚依斐的脸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词去。 他今天将发全束起绾了个发冠,更显得人面若白玉,艳若桃红。 有胆大的商女坐在船上,笑嘻嘻地唤了他一句。 楚依斐一开始没注意到有人唤自己,直到那女子扯了他一下衣袖他才反应过来。 楚依斐对着这位女子笑笑:“姑娘有何事?” 那女子看着对方明若皎月的面庞,脸先不争气红了红,却还是故作豪气地拿起脚边的篮子。 篮子里是正摘下的桃花杏花儿,娇滴滴的花朵还带着晨时的露水,看上去就很讨喜。 女子拿出了两枝桃花,递了过去:“看你长得这样好看,送你两枝桃花。” 楚依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忙接了过去,瓷白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粉红:“谢谢……谢谢。” 女子的船上放满了花篮,一看就知是卖花的商女,天天迎来送往那么多人活络惯了,现下不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这个人怎么脸皮这样薄。” 楚依斐更加局促了,他一向不怎么习惯于被人夸奖,现在被一个陌生女子搭讪都不知说什么。 身后的船晃了几下,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一席玄衣的顾北堂坐在船上看了会戏,看着楚依斐局促的样子,不厚道地勾起了嘴角。 女子没想到船上还有个人,居然也还是个俊朗男子。 顾北堂很少会穿黑色的衣服,但是楚依斐觉着黑色也很适合自己的师兄,沉沉的黑色把顾北堂的气质压得正经,金色的刺绣更显得人贵气,叫大姑娘瞧了都要燥上半天。 顾北堂拿出了些钱,递给女子:“我家师弟,面薄,姑娘莫要做怪。见姑娘花美,不若卖一篮与我?” 楚依斐回头,顾北堂就低下头冲他笑笑:“喜欢吗?” 楚依斐复又低头摆弄手上的桃花,回他一句:“倒是好看。” 一大早就有送上门的生意,女子眼睛都笑眯了。 楚依斐手上拿了两枝桃花,看着顾北堂一本正经地挎着一篮鲜花,不由得笑了:“你怎么这样豪气,一出手就买一篮?” “你不是说好看吗?”顾北堂挎着花篮一点都不觉着尴尬:“我在你庭院里就种了株玉兰,现下就是满树花开的时候。” “不过玉兰太素了,弄些桃花放房里,也好看些。”顾北堂带着他走街串巷,还没下雪山的时候这人天天心急火燎地劝说,但现下就像是一颗心囫囵个放下一样,并不着急带人回怀朽阁了。 亏得洛归远听他要走,都急的跳脚。 洛归远也和楚依斐结交五年了,十分舍不得他,对着顾北堂更是没有好脸色。 楚依斐拉过洛归远轻声说:“等你下山了就可以来找我了呀。” 但是洛归远撇撇嘴,不依:“我下山了,师尊怎么办呀。” 楚依斐看了一眼站在洞口的尚更阑。 银发在朔风里飘摇,楚依斐觉着他就像守着这雪山千万年的孤寂一样,单薄地踽踽独行。 “你……好好待你师尊。”楚依斐无法对他们的关系横加一脚,乱指点江山,只能稍微提点下洛归远。 不过看着洛归远心上还惦念着自己的师尊,楚依斐稍稍放下心来。 或许对于尚更阑来说,洛归远就像他红尘万丈的一点支撑,不管洛归远如何,是洛归远就好。 楚依斐也想熟悉熟悉这地方,五百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地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的西府还是贫瘠荒凉的地方,只有寥寥几所人家。 毕竟怀朽阁在那时还是各仙家的眼中钉,何秋只能挑那么个人迹荒凉的地方建了怀朽阁。 说来怀朽阁算个门派,但是连楚依斐自己都觉着说它是门派确实有几分牵强。 这天底下那个门,这个阁的,哪个不是家大业大的,再不济也是有几个派中长老支撑着不让门派没落了。 怀朽阁别说兴起了,一直都处于没落的境地。 何秋是魔族人,不知为何被废去了大半修为,据他自己说,当年捡到顾北堂的时候,他自己正是最困难的时候。 也不知为什么自己那时候受了天恩,正好碰到天地清气流转,孕育仙胎。 他等了好久,本打算等仙胎成了自己一口吞下,恢复自己的修为。 但是当孩子的啼哭声响彻山谷间的时候,何秋却改变主意了。 他带着顾北堂一路逃到西府,还捡了不少在当时饱受欺凌的半魔,磕磕绊绊地建起了怀朽阁。 楚依斐被送到怀朽阁的时候,门派情况已经好多了,但还是像个破败的庄园,一点都没有修仙门派的样子,何秋还得被迫在外做个穷凶极恶的形象,让别的仙门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但是就是在这样下雨都要漏的怀朽阁,楚依斐被师父藏得好好的。 现下看着满街的繁华,倒让人生出恍惚来。 江南繁荣起来,丝竹歌舞就不能少,戏台子前总是聚了一堆人,花旦个顶个的漂亮。 不像之前,楚依斐想听个戏还得跑出几里外,看着露天戏台,演的也都是马马虎虎,哪里有现在行当这样齐全。 “你看,那的茶楼里的春茶最香,据说都是赶新的茶叶。”顾北堂觉着行船了一夜,现下楚依斐也该吃点东西补补元气,便提议上茶楼吃些茶叫些糕点来。 楚依斐同意了,两人便登上了茶楼,挑了一处临窗的位子坐下。 小二忙上来招呼:“两位来些早酒吗?正好的桃花甜酿,喝了也不醉人。” 顾北堂想了想,叫他送上来几瓶,准备带回去喝,又点了些糕点茶水。 不一会,小二就端着茶水上来了。 楚依斐见糕点个个精巧,捏了一个说道:“这还做了花的模样,倒是仔细。” 顾北堂将花篮放下,笑说:“你不是也会做吗?” 楚依斐咬了一口糕点,花朵的清香就弥漫在口腔。 “没有它好吃。”楚依斐难得心情好,嘴边总是缀着些许笑意,比那桃花都动人。 若不是他好奇,探出窗外看了看街上的游人。 顾北堂看着他的脸色迅速变白,手指攀在窗棱上指尖都用力到发白。 顾北堂往窗外一看。 街上的小贩还在卖力的叫卖,一派热闹繁华。 却见一青衣人站在楼下,这位男子眉眼俊朗,却是看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抿着唇不发一言地看着楚依斐。 顾北堂的脸色也沉了沉。 真是说不上的倒霉,居然会那么巧就碰到傅知延。 傅知延是清风门掌门,当年若说谁最与何秋不对付,就一定是这个老古板。 他们俩人的个中曲曲绕绕几天几夜也说不清,反正只知道何秋应该是得罪过这尊大佛,还得罪不轻,让人家记恨了那么久。 清风们戒律森严,作为掌门人的傅知延更是嫉恶如仇,天天拿条条框框束人,弄得自己也是这样一脸别人刨了他祖坟的样子。 他一和何秋碰上,何秋总要倒霉,打又打不过,又因为要求着别人收了顾北堂,不得不低头。 好说歹说,怀朽阁的掌门也是个魔族,根本无法教顾北堂修习。 迫不得已之下,他师父去求了傅知延。 冤家见面,应该是分外眼红,但是何秋拿出块玉佩就嘚嘚瑟瑟地让顾北堂做了清风门的掌门弟子,还是亲传的那种。 问何秋,这人惯会打哈哈,只说当年从傅知延那骗了三个愿望。 正直如傅知延,仇家拿着玉佩到他门下撒野他也答应了。 可惜顾北堂对这个便宜师尊并没有多少感情。 他们师徒的关系一直维系在互相礼貌的距离。 围剿怀朽阁时,这个师尊一点都没顾忌亲传弟子的脸面,清风门派出的人最多,大有把怀朽阁一网打尽的势头。 何秋那块成色极好的玉佩还待在顾北堂乾坤袋里,是象征情投意合的双鱼佩的一边。 或许傅知延身上有另一边双鱼,但这对于已经死去的何秋来说。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顾北堂抓起裂冰,横在楚依斐身前,将人护着拉了回来,还不忘对楼下曾经的师尊放一个警告的眼神。 若说脸臭,顾北堂与傅知延有的一拼,这一眼让傅知延不由得皱起眉。 楚依斐明显被吓到了,声如蚊呐地说:“他看见我了……” 顾北堂看他眼神里的慌乱,揽了揽他的肩,安慰道:“没事,不要怕。” 楚依斐还是紧张到不行:“他要是说出去了怎么办?” 本来稍微放松一点的心情,就因为这一下搅和了,楚依斐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总要知道的,师兄做好准备了,你好好跟我回去就好。”顾北堂宽慰地说了一句,复再往楼下看,傅知延已经走开了好几步。 他眼疾手快在傅知延身上下了个追踪符。 “他已经走了。”顾北堂轻声劝慰道:“我们先回怀朽阁。” 这么多年,顾北堂作为怀朽阁掌门人并不是毫无建树。 楚依斐堕入无极后,魔族残余乘火打劫了一番,休整了几年后卷土重来,打着楚萧的旗号,声称要上攻仙界。 仙家百门叫苦不迭,接连的战争让他们变得外强中干,空有一副架子,一时之间被打得措手不及,抱头鼠窜。 而怀朽阁在闭山这几年休养生息,居然成了战斗的主力。 顾北堂更是得了个玉面修罗的称号。 不管如何说,怀朽阁算是站起来了,再没人敢小觑这个门派。 半魔的地位也逐渐上升,对着半魔喊打喊杀的年代永远地成为了过去式。 说实话,当年半魔的境遇那么惨,不就是人们把无处发泄的怒气转移到了手无寸铁的半魔身上吗。 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楚依斐惴惴不安,连茶都无心思喝了,被顾北堂牵着下了楼。 顾北堂将桃花酿放入花篮中,对着楚依斐摇了摇:“开心些,我已经通知了他们,回去我们就开接风宴,将这桃花酿都喝了。” 楚依斐牵着师兄的手,竟然也忘了挣开,只是小小声开口:“我是不是应该易个容再出来。” 顾北堂不悦地皱眉:“小斐那么好看,为什么要易容。” “我看最该易容的是傅知延,天天都是棺材脸。” 楚依斐没想到顾北堂会这样说傅知延,要在自己师兄嘴里听到一个人的坏话实在太难得,不禁张了张嘴。 不过他还形容得蛮贴切的,对于傅知延,整个怀朽阁的人都与他不对付,可不是看着就是棺材脸,脸黑得吗。 “你就不怕他罚你吗?”楚依斐还记得,那时候他溜到清风门找师兄,不敢进去就待在门派外干等着。 顾北堂非常不高兴他这样一站就是一个下午,对他说:“你怕傅知延那个老古板干什么?” 下一秒老古板就把自己师兄拎回去抄写门训一百遍了。 楚依斐不说还好,一说顾北堂就记起来了,可见这个傅知延真是可恶,还会做偷听人说话的把戏。 但实际上那日,傅知延也只是想来看看何秋养的孩子长什么样。 怕吓着人家,做贼一样偷偷跟了自己的徒弟走了好久。 本想眼巴巴瞅一眼就走,哪想自己本来半天吐不出一句话的徒弟,开口就骂他老古板。 作者有话要说: 滴,恭喜解锁新人物。 傅知延:我不是古板!不是! 第21章 托孤 当初延鹤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往山门。 楚依斐尚且年幼时,何秋经常抱着他顺着小道一路走上山。 何秋在外声名狼藉,人人都说他是个没脸皮的泼皮主,不仅仙门不担待他,连魔族都看不起他。 死后甚至只有一个衣冠冢。 楚依斐看着眼前的阶梯,修葺得极好,直通烟云间,倒是有了仙门的气派。 “还有点不习惯。”楚依斐踏上阶梯,回头对顾北堂笑笑。 他的眉眼自带风流含情,低头一笑的时候更是风情万种。 顾北堂跟在他身侧,开口道:“这几年给怀朽阁修葺了一下,你可能要认不出了。” 楚依斐踩着青石阶梯,突然想到幼时躺在何秋臂弯处,何秋穿着布鞋被湿漉的新泥沾了满脚的样子。 何秋疼自己的徒弟,都舍不得脏了楚依斐的鞋。 若师尊也能来走走这阶梯就好了。 他必定是最开心的。 楚依斐心下这般想着,过往岁月就像走马灯花一样在他眼前慢慢展开。 五百年前。 延鹤山。 夏季的午后燥热,闷得人都困顿顿的。 傍晚时分,紫色的云霞才刚抹上天空,道道闷雷就滚在云层间。 一个着薄衫的男子光着脚在庭院下愁苦地看着天边。 看这样子是要下一场暴雨不可。 偏偏要在自己屋顶都还没修好的时候。 男子的头发随意散着,身量单薄,漂亮的瑞凤眼上挑着,皮肤瓷白带出几分潦倒的风流劲来。 “北堂!你过来修下屋顶!”饱食终日的何秋空有一副好皮囊,啥事都不会,全都依仗着自己捡来的便宜徒弟。 顾北堂只是路过走廊,不想就这样被自己的师尊逮住了。 何秋看着这年纪轻轻的少年摆着一张臭脸,本来应该是极讨人喜欢的一张脸被生生糟蹋,看上去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何秋叹气,顺手揪了一把自己徒弟软软的脸颊,硬要给他凹个笑脸出来:“你这张臭脸,怎么这么像我情人呢。” 顾北堂面无表情地拍掉何秋的手,何秋不气馁接着说:“你知道我和我情人怎么分的吗?就因为那张臭脸,哇,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你这样也是会没老婆的知道吗?” 顾北堂拿来梯子准备爬上去修屋顶,听何秋这样说,凉凉地来了一句:“我不要老婆。” 何秋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孩子就是没有感受过世态炎凉,才会这样单纯说一句不要老婆。 等他长大了有他哭的。 天边的雷声空有隆隆隆的声势,但是却一直不肯下雨。 顾北堂修完屋顶从木梯上下来,不悦地看了何秋一眼。 现下晚风开始变凉了,何秋还是混不吝地光着脚,一点都不怕寒气入体。 “鞋子。”顾北堂言简意赅,何秋就看不惯他这样子,坐在栏杆上晃着瓷白的小脚:“怎么,你还要管你师尊啊,你个小鬼头。” 十五岁的顾北堂决心再也不管自己的师尊了。 成天把自己弄得好像何秋的便宜儿子一样,操心那个操心这个。 人家还不会叫你爹呢,真是可恶至极。 迟迟不肯下的雨终于在晚上下了个酣畅淋漓,又急又猛,风卷着树都呜呜地变幻形状。 何秋怕怀朽阁这破落屋子撑不住这大雨的打击,在回廊处转悠巡视,不时抬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屋顶。 得想写办法弄些钱来,不然这破屋子真的要受不住这夏日的暴雨了。 葛老待在屋里被窗外晃来晃去的身影要晃吐了。 葛老本是一直流浪的半魔,他既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任何亲近之人。 所有人都弃他如贱草,灰扑扑一大团躺在路边狗都嫌。 他以为自己可能到死都要这样孤苦无依下去。 那日他讨了个馒头,不过是看旁边怀里抱着孩子的何秋看上去比他还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那时的何秋的确是让人看不下去的惨。 许是得罪了人惹来了仇家,满身血泥分不清,眼圈总是红红的刚哭过似的。 葛老分了他半个馒头,何秋就带他一起到了西府建了怀朽阁。 “你在瞎转悠什么啊。”葛老佝偻着背走出来,还不住地咳嗽。 何秋这才停下脚步:“我看看这屋顶牢不牢靠。” 葛老笑了:“不牢靠还能怎么,不是露天都睡过来了吗?你呀别忙活了,快回去睡吧。” 何秋也觉着应该不会有事,准备回去睡了。 这时大门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敲门的人很急切,这么大的雨声都没淹没敲门声。 “哟,怎么那么晚还有人来。”何秋怕敲门人在外被雨淋坏了,急忙忙冲进雨幕里。 雨势太大,何秋一跑进雨幕就被雨水无情糊了满脸,眼睛都迷迷蒙蒙地睁不开,葛老的声音混在雨幕里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音节。 何秋胡乱应了,被老天爷无情灌了一大碗雨水。 在滂沱大雨的肆虐下,何秋差点都打不开门栓。 打开门,却见是一个女人站在门外。 女人的发髻都散乱了,湿漉漉地歪斜着,很是狼狈的样子。 她的腿边还挂了个可怜兮兮的腿部挂件,何秋只一眼就看见小孩在雨幕里抬起的怯生生的眼神。 何秋一愣:“温姑娘?” 温如霜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脸:“何秋。” 声线温柔,混在嘈杂的雨声中,何秋差点没能听见这一声轻轻的呼唤。 在雨中叙情可不是什么好的想法,何秋忙把他们放进来,又探头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潜在暗处才把门拴好。 夏天虽说炎热,但是这一下被雨淋了个透湿也是不好受的,何秋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温如霜就站在屋内,烛火的暖光都没能让女子的脸色稍微好看些。 本就苍白的脸色现下更是显得毫无血色,雨水顺着她的衣物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何秋第一次见温如霜,是在魔尊殿。 他那时还是楚萧身边的得力大将,也是外界闻名的楚萧养的一条疯狗。 因为自己的长相太过偏向于女子,何秋在外都用一个鬼面具遮挡外貌。没想到这个举动倒方便了何秋现在的自由活动。 魔尊殿压抑沉闷,楚萧本人也阴晴不定,更显得魔尊殿阴沉恐怖。 何秋感觉温如霜像是魔尊殿的一缕春风。 何秋那时太过偏执,没有善恶观常常自己走入画地为牢的境地。 但是他隐隐约约地对美好的事物有朦朦胧胧的向往。 他觉着温如霜在楚萧身边就是一点一点耗尽自己的岁月,希望,美丽,诸如这些美好的词汇。 每每当他认为温如霜会就此变得空有一副皮囊,内里被楚萧折磨怠尽时,温如霜总是让他惊讶地坚持着。 所以对于温如霜他一直很敬重。 看着温如霜现在这样一副狼狈样子,心下一时感慨。 “温姑娘,你是逃出来了吗?”何秋用法力将身上的水分蒸干,这才好受些。 温如霜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小孩淋了雨,白面团一样的脸颊上,水灵灵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水光泠泠,说不出的可伶劲。 温如霜将小孩的衣服也用法术蒸干了,对着何秋抱歉地笑笑:“何秋,能先找个人带我孩子先去睡觉吗?他太累了。” 看着小孩眨巴眨巴的眼睛,小脑袋埋在母亲怀里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何秋也觉着小崽子太可伶了。 顾北堂就是在这时被硬生生叫起来的。 楚依斐牵着娘亲的手,看着面前面色不虞的哥哥,嘴一撇,差点哭出来。 这个哥哥眉眼如雕琢,哪哪都好看,但是眉眼之间的疏离让楚依斐抓紧了温如霜的手。 “呜,娘亲。”楚依斐巴巴地抬头看着温如霜。 “乖啊,你先和哥哥走。”温如霜轻轻拍拍他的手,把他牵到了顾北堂身边。 楚依斐一向乖巧,怯生生地伸出手抓住顾北堂的衣袖。 顾北堂看着小豆丁一样的小孩,皮相倒是生的好看,粉雕玉琢似的。 可惜顾北堂一点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自顾自大步向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 楚依斐腿短,巴巴地跟在人家屁股后走,冷不丁就走太急撞上顾北堂的腰。 磕得他鼻头一疼,但是楚依斐还不敢掉泪珠,鼻头红红地抬头看顾北堂的脸色。 他怕顾北堂生气。 奶团子的眼神黏黏糊糊的,就像漉湿的夏夜,让人心软。 顾北堂心下一叹。 他好像能理解为什么何秋那么爱往怀朽阁捡崽子了。 他一把抱起了楚依斐,少年的骨骼还未完全长开,显得有点单薄,但抱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楚依斐扒着他的脖子,像是有了点勇气,轻轻说:“鼻子痛痛。” 有点小委屈。 顾北堂把他抱到身前看了又看。 真是娇气,这样一撞,鼻头就像抹了胭脂一样。 铁石心肠的顾北堂难得心软给那孩子摸摸鼻头,尔后十分霸道地说:“好了,不痛了。” 楚依斐没见过这样霸道的人,小嘴张了张硬是委屈地撇了一下。 这一边小孩子被带走了,但是何秋这边的气氛依旧凝重。 何秋不禁叹了口气:“我是可以养这个孩子,但是你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 温如霜的唇线抿成一线,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只有我能杀了他。”温如霜攥紧了拳头,用力到手指甲都扣进了皮肉:“我的一条命能换来人间安定,很值。” “就是依斐他还那么小。”温如霜谈到儿子的时候,眼里的仇恨褪去,露出一个母亲的脆弱。 何秋有点落寞地说:“所以你也要……走了吗?” 何秋本来故人就少,温如霜若是下定决心要以命杀命,何秋倒觉着孤寂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子,面若圆月,温柔的眉眼如远山。 他想温如霜以前在无尘门里是如何的呢? 许是阳春三月,柳絮飘飞,春风温柔风华无限。 “罢了,我会护好依斐。”何秋对着温如霜一抱拳:“山高路远。” 温如霜微微一笑:“有缘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前尘了,终于走前尘了,落泪 第22章 便宜师弟 楚依斐确实是累了。 八岁的小孩,本来就是小胳膊小腿的时候,现下跟着母亲逃了一天的路,一挨着床就困到小脑袋不断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但是他靠着床头,困得眼睛都迷着一层水蒙蒙的雾气,还是不肯睡去。 顾北堂给他脱了鞋子,看这小孩哈欠连连都不肯乖乖躺进去睡觉,问了一句:“不睡吗?” 楚依斐对他还是有点怕,虚虚地拽着被子的一角,小小声嘟囔:“娘亲还没回来。” 顾北堂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的仙胎,对凡俗感情一直都像隔着一层纱布一样,无法彻底地感知,自然缺少了几分同理心。 他现下对楚依斐感到不解。 为什么要等娘亲过来才能睡觉? 在顾北堂小时候,何秋怕孩子小不敢一个人睡,每次挤到他床上都会被自己的徒弟板着脸赶出去。 楚依斐常年被养在一处小小的阁楼里。 或许他的母亲与父亲曾经有过一段和美的日子,但是在楚依斐有些记忆的时候,温如霜说什么都不肯让楚依斐与楚萧接触,所以把他养在了阁楼里。 他对楚萧只有几眼的记忆,大多数是他来阁楼里找温如霜的时候。 小小的孩子躲在门后偷偷打量自己的父亲,楚萧大多数时候都不苟言笑,苍白的肤色显得他有些病态,盯着人看的时候,会带出几分毛骨悚然来。 他感觉楚萧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恨不得自己死掉。 因为楚依斐,温如霜渐渐有摆脱他控制的倾向,这让控制欲极强的楚萧不能忍受。 楚依斐怕自己的父亲,造成他现在对温如霜无比的依赖。 年幼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天天待在小阁楼里等娘亲,温如霜有时候去魔尊殿的时候,回头会看见小小的一个脑袋趴在窗棱上,见她回头,小孩子就怯生生露出个笑脸,对她挥挥小手。 楚依斐看人总是一副受惊的样子,眼睛总是水水的好像刚哭过的样子,让人看了不由心酸。 现在楚依斐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是怯怯的时候,又要面对板着脸的顾北堂,不免感觉害怕。 更何况外面还是风雨呼啸的时候,暴雨打在庭院上,和着呼呼的风,听在耳里都不免心悸。 顾北堂把他塞到被子里,并不理会小孩子的请求,就要转身走了。 楚依斐嘴一撇,眼泪差点落下来,怯生生揪住顾北堂的衣角。 顾北堂回头皱了皱眉。 楚依斐被这一眼吓得硬是泪珠子止不住地下流,忙松开了手。 顾北堂觉着自己冤枉,他没干嘛呢,这孩子就娇得落金豆豆。 楚依斐也觉着自己有点丢人,拿小手无措地抹脸上的泪水,抽抽噎噎地溢出低低的哭腔。 顾北堂叹了口气,弯下身轻轻拍他的后背:“别哭。” 语气还是淡淡的,丝毫没有安慰他人的意思,反倒有种威胁的感觉,楚依斐也想忍住,反倒给自己噎着了,咳嗽了起来。 “呜……我怕,对不起。”楚依斐跟着温如霜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娘亲要落下他了。 娘亲和他说,自己无法再陪着他了,所以他才来到了这里。 楚依斐只能掉着眼泪,拿湿乎乎的小手拉着温如霜,嘴里连句乞求的话都说不出。 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没用了,楚萧就是这样憎恶地看着他,骂他“没用的狗东西”,只会流泪,只会红眼睛。 所以娘亲也不要他了。 没用的东西只能等着被丢弃。 顾北堂拿了条温热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看他眼睫毛都湿漉漉地可怜极了,小手拽着他胸前的衣料,很是依赖的样子。 顾北堂难得有耐心:“我陪你睡。” 顾北堂说话总是有一股让人不能回绝的笃定味,楚依斐也的确无法回绝这个提议,他现在受了惊,正是小兽寻窝的时候。 楚依斐乖顺地停下抽噎,乖乖趴过去抱住顾北堂的脖子,软软的小身子靠过去,窝在他怀里拱了拱,柔软的碎发因为泪水黏在他的脸上,小孩怯怯地偷偷拿余光瞥着顾北堂,还怕他生气呢。 顾北堂有种自己养了只热乎乎的小猫崽的感觉,小猫崽也是这样黏人都怯怯的,要拱在主人怀里才安心。 楚依斐轻轻开口:“哥哥……我叫……楚依斐。” 顾北堂被软软地叫了一声哥哥,嘴角也不自觉扬了一下,但是嘴上能省的字眼还是都省去了:“顾北堂。” 小猫崽闹腾完了,很快就睡熟过去。 第二天,楚依斐起了个大早,但是顾北堂比他起得还要早,他一觉醒来身边已经没人了。 楚依斐扒拉几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看见屋里还有清水,自己搬着小凳子趴在水盆边把脸洗干净了才出去。 他还在犹豫往哪走的时候,何秋拿着食篮正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了。 何秋让人一眼看上去并不是好亲近的主,特别是他那一双瑞凤眼,薄薄的眼皮一掀就带出几分凉薄感来。 但这只限于他不说话的时候。 何秋看见小团子站在走廊上东张西望,忙喊了他一声:“小斐?怎么起那么早?” 楚依斐听到有人叫他,揪着小手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何秋笑笑,伸出手牵住小孩的手,把他带回屋里:“饿了吗?正好吃点东西。” 楚依斐的心思不在吃食上,摇了摇头,轻声说:“不饿。” 何秋看这孩子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着实比顾北堂那冰块软和不少,看着就是块暖暖软软的小棉袄。 他把楚依斐带到桌子前,楚依斐自动在桌前乖乖坐好,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何秋。 何秋给他盛了碗粥:“不饿也先吃些东西啊。” 他看看小孩蓬乱乱的头发,看上去就像睡迷糊了似的,不禁笑了:“看这头发乱的,我给你梳梳。” 楚依斐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喝粥,看何秋拿梳子沾了水。 何秋好歹也是带大了顾北堂的,他干什么都四斤八两,但是梳头功夫倒是不错。瓷白的手温柔地拢着一束头发,慢条斯理地梳着。 “小斐,今天师父给你梳了头,以后你就是怀朽阁里的人了,这就算咱们师门拜完了,好吗?”何秋给楚依斐束了个整齐精神的发,蹲下身和他说话。 楚依斐抿着唇,想了许久才开口:“师父。” 他娘亲带他出来的时候说要给他找个师尊,看来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何秋开心的应了一声,摸了摸楚依斐的头:“好好吃啊。” 实际上何秋的厨艺并没有很好,比如面前这碗粥就烧糊了,何秋为了掩盖糊味加了很多糖进去,甜鼾甜鼾的,楚依斐并不是很爱吃。 但是他还是吃得干干净净,他怕被人嫌弃。 何秋见楚依斐吃完了,忙问他:“还要吗?” 楚依斐觉着满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味道,一嘴糊味,甜味黏着他的唇舌,闹得喉咙都不舒服。 但是他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顾北堂进来的时候,楚依斐还在慢腾腾地吃第二碗。 顾北堂不自觉地蹙了下眉,他是见识过何秋那一言难尽的厨艺的,他走过去拿起那碗粥就着边沿喝了一口。 楚依斐还没反应过来碗就被人拿走了,他惊慌地看着顾北堂喝了他的粥,勺子还握在自己手上,淅淅沥沥残留在勺子上的粥就落下脏了桌子。 他又惶恐起来,桌子脏了可怎么办,忙拿袖子去擦桌子。 何秋拦下楚依斐的动作:“没事没事,过一会师父擦了就好。” 转头就对着自己的大徒弟生气:“你干嘛呀,还和小孩抢吃的?” 顾北堂直觉是一口浓浆入了口,糊味塞遍了他的口鼻。 他果然没有冤枉何秋。 顾北堂“啪”一声撂下碗:“难吃。” 楚依斐放下勺子,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人:“还……还好吃的。” 何秋这才看出来,楚依斐是不好意思拒绝,才吃了第二碗。他忙把碗拿走,塞回食盒里:“不好吃就不要吃了。” 楚依斐以为何秋生气了,忙叠声说道:“好吃的,很好吃的。” 顾北堂正练剑回来,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气,劲瘦的腰身侧边还挂着一把木剑,看上去更是俊朗无匹少年郎。 他弹了下自己小师弟的额头:“不要惯着他。” 被自己徒弟拂了面子的何秋心痛不已,他这哪是教了个徒弟啊,是自己给自己带回了尊大佛。 大佛嘴唇动动就要自己香香软软的小徒弟远离他。 何秋伸手抱住自己的小徒弟,对着顾北堂撇了下嘴:“我徒弟你徒弟啊?我捡回来那么多人没见你对谁那么上心过。” 楚依斐被抱在何秋怀里,眼睛却还看着他,安静温柔的眼神好像在安慰他一样。 额头上还微微泛着粉红,真的娇得不得了,顾北堂自觉最近没有使多大力气,细皮嫩肉的让人不知道怎么才好。 真是颠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顾北堂揉了揉自己小师弟的脑袋。 一场暴雨打得庭院的树木新叶婆娑,走出去还能闻到泥土混着青草类似于鱼腥味一般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楚依斐是在夏雨里来到他身边的,所以顾北堂每每想到楚依斐的时候,总会想到自己十五岁夏季的那场透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真爱小少年带小孩 第23章 怀朽 怀朽阁看大小勉强是个山庄,一个比较破落的山庄。 但是却收纳了不少半魔体质的人。 连带着下面的小镇都受了照拂,汇聚成一个半魔的聚居地。 说实话,因为体质问题,半魔人群一直找不到方法修炼,只能跟着何秋东学一脚西学一脚,能操纵个锄头铲地就不错了。 何秋守着这个偏僻的西府小镇和怀朽阁,倒是自得得很,今天下山去种个地,明天上山掏个鸟窝。反正怀朽阁所有的事情还有他的便宜大徒弟看着。 楚依斐被顾北堂牵着带到阴凉的树下。 大樟树树干几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正值夏日枝繁叶茂得很,饶是夏日炎炎也被阻挡在树荫外。 农户们做农活累了,就会聚到树荫下午休。 这时候蝉鸣已经很是聒噪了,催的人昏昏欲睡,小姑娘们拿着凉茶井水顺着田埂过来,新艳的头绳显得特别醒眼,树底下已经或卧或躺了几个男子,汗澄澄地开着外衫休息。 何秋正躺在树荫下,看着楚依斐穿着粗布衣,满脸泥污汗水地走过来,忙伸开手:"乖乖,快过来,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楚依斐抿嘴笑着,投到何秋怀里,沾了何秋一身汗水。 顾北堂却是脸上一点汗也无,对比躺在树荫下热到喘气的一堆大老爷们,这个清俊少年看上去还可以再铲十亩地,连衣冠都不带乱的。 姑娘家的欢笑声过来了,一个个都拿眼睛偷瞄顾北堂,自顾自偷偷脸红着还怪天气太热。 怀朽阁每天的修炼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帮着山下农户种田。 毕竟何秋穷的叮当响,吃食全靠和山下农户搭伙接济。 楚依斐在怀朽阁待了个把月了,天天乖巧地跟在顾北堂屁股后面跑。师兄练剑,他就在旁看剑谱,何秋以为这孩子对剑术感兴趣,特地给他做了把小号的木剑。 不想楚依斐只是习惯性地依赖顾北堂,根本对练剑没啥兴趣,拿着木剑和顾北堂练了几次,顾北堂发现自己的小师弟可能不是练剑的料。 何止不是练剑的料,简直不是块修仙的料,连最基本的感知都做得磕磕绊绊。 但是顾北堂难得耐心陪着小师弟磕磕绊绊。 怀朽阁里的人感觉是孩子大了,知道疼人了。 以前谁搁顾北堂面前,他都是不理的,更别说带孩子了。 楚依斐现在被一个胖胖的大婶拉过去,就着井水凉凉地洗了个脸,细着嗓子地道谢。 大婶看着这孩子白白净净,说话轻声细语一派乖巧的样子就喜欢,她家的孩子成天在地里滚来滚去,撵鸡打狗皮到不行,两厢对比之下,楚依斐不要太讨人喜欢。 “这孩子好看,白白净净像个馒头似的。”大婶嗓门大,引来不少目光。 “是白净啊,到底是仙门的孩子哈哈哈。”一个大爷扇着蒲扇,细细看了楚依斐的眉眼,对着何秋说:“是不是入你门都得是这样子的漂亮孩子啊?” 何秋神神道道地抖腿,啧啧了几声:“那是孩子自个长得好,你要歪瓜裂枣的我也不嫌弃呀。” 楚依斐被一群小姑娘围住了,叽叽喳喳的递他水喝,给他糖吃,慌得楚依斐怯怯地揪着衣角。 顾北堂喝下一碗凉茶,看着小孩那样窘迫的样子,开口说话了:“接着。” 楚依斐慌张地抬眼看他,这才张开手掌收了糖。 楚依斐真的没有接触过那么多人,在他跟着娘亲的时候,他能接触的人寥寥,长了七八年了连阁门都没走出去过几次。 这样的场面他还是有点无法招架。 “这孩子怎么这么听自己师兄的话啊,像个小媳妇一样。”一个姑娘拨开糖纸,塞了一块在楚依斐嘴里,看他这样安静,不由打趣了一句。 说到了小媳妇,所有人的夏困都逃走了,个个兴奋起来,乡下人本就粗俗,一时之间话闸打开谁都收不回去,后来村上镇上哪家媳妇漂亮,哪个娶了男妻,谁的小妾脾气最火爆在你来我往的谈笑中一一抖出。 何秋听着有趣,时不时插上几句,浑然风流地说秦淮河畔最有才的歌女。 顾北堂自己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打坐,天然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壁障。 谁都不会想去打扰他,一来顾北堂性格冷清,一向不喜热闹场合,二来怀朽阁的支柱说到底还是顾北堂。 何秋虽说以一己之力立了怀朽阁,但他确实只是个半吊子,占着脸皮厚和嘴皮子厉害,在各大仙门举办的场合反复刷存在,只为了让他们承认怀朽阁。 最能打,最让各仙门承认的实际上是顾北堂。 莫说全怀朽阁是否有人能力与顾北堂匹敌,就连现在最大的清风门弟子在外都要敬顾北堂几分。 灵气浑厚纯净,哪怕手里是一把木剑也丝毫不露破绽,剑术更是炉火纯青,剑符宗掌门怜惜其资质,年年都要偷偷给他塞几本剑谱。 十四岁那场论剑会,顾北堂一举拿下头筹,拿一把木剑打了各仙门的脸,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怀朽阁的大弟子,想破脑袋都像把这天之骄子挖到自己门下。 但是顾北堂一概不论,像具门神似的守着怀朽阁。 但是现下他却被打断了。 顾北堂睁开眼睛,看见是楚依斐趴在他的腿上,仰着头看他。 小孩子的身子绵软,温热热的,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带着几分希翼。 看见顾北堂睁眼,忙摊开小手给他看手心的糖果。 “甜的,很好吃。”楚依斐被喂了一颗糖,觉出甜味来了,忙送到顾北堂面前。 顾北堂看着小孩子手上有点黏腻的糖果,并不是很想吃。但是楚依斐一副热切的样子又不忍拒绝,于是伸手拿了一块。 是农家自己做的槐花糖,切得大小不匀,看着卖相并不是很好,吃上去却是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槐花娇怯怯地开在嘴中,并不是很甜,倒是清甜清甜的和外表不符。 楚依斐见顾北堂吃了,才高兴地站起身,接着去何秋面前送糖。 送了一圈,倒是自己只吃了一颗。 顾北堂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嘴角,拿舌头抵了抵嘴里的糖块,白净的面颊便凸出来一块。 吵闹完了,劳累感便席卷全身,所有人都躺倒在树下睡着了。 楚依斐枕着樟树的树干睡得安稳,自然没有注意到一只乌鸦安静地站在密密的树枝上看他。 何秋往树上看了一眼,便看见了那只黑黢黢的乌鸦。 他站起身,对着那只乌鸦勾勾手指,那只乌鸦便扑棱着翅膀飞到他的手臂上,似是不满地叫了一声。 何秋皱了下眉:“安静。” 乌鸦便扇扇翅膀,很是不悦的样子。 何秋怕吵到人,顺着路走出了好远才开口:“说吧。” 乌鸦神气地抖抖身子,一身乌黑的羽毛砸阳光下发着漂亮的光泽。 “哇,何秋我可是拿性命来给你打探消息。”乌鸦嘴一动居然吐出了人话。 何秋冷哼一声,很是慵懒地不理睬它。 乌鸦抓抓他的手臂:“哇,你这个人还是老样子。” 何秋:“知道我是什么人,就不要想从我这儿拿到好处啊。” 乌鸦很是颓废地低下脑袋,哼,反正他会去傅知延那讨回来的。 这只乌鸦并不是真的乌鸦,他是一种灵兽,没有具体的形态天生就会幻化万般姿态,称作“化”,它在何秋这扮乌鸦,转头就在傅知延面前当白鹤,可谓天下第一墙头草。 傅知延早年送何秋第一份礼物就是这只灵兽,还被何秋笑了一通。 虽然两人后面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化还是碾转两头,在何秋这讨不到的好,在傅知延那里拿几只灵果吃吃就好。 “哇,楚萧死了,温如霜也死了。”乌鸦蹦跶到何秋的肩头:“楚萧的心脏果然在温如霜那。” 魔族的人若是倾心于谁,可以将心脏与爱人融在一起,是同生共死之意。 只是楚萧做事向来谨慎,哪怕是温如霜也花了很多年时间才确定这一颗魔尊的心脏到底在不在自己身上。 至于是否是恩爱过了头,还是只是威胁温如霜的筹码,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 何秋淡淡“嗯”了声,丝毫不带情绪。 这让乌鸦恨不能踹他一脚。 何秋躲在偏僻的西府,长年对外不闻不问,自然不知道那一战有多么惨烈,反正乌鸦那时候为了打探消息差点让自己的命都交代在那里。 “哇,傅知延也受伤了,伤的可重了,起都起不来了。”乌鸦知道他不想听到傅知延的消息,硬是要说出来让他膈应。 “和我说做什么?我还能救他不成。”何秋摆摆手将乌鸦拍走,竟是转身就走。 乌鸦不懈地跟在后面:“哇,就是你能救他啊,要大魔的血作药引啊。” 傅知延和楚萧缠斗最久,等终于结束的时候,人们只能从战场上抬下一个软趴趴的血人。 经脉寸断,五脏俱碎,靠着傅知延自己的一丝灵息吊着。 乌鸦实在看不下去他闭着眼睛哼何秋名字的样子了,大有一副死前相见旧情人的样子,要不是他实在没力气,说的话都模模糊糊的,明天何秋和大名鼎鼎清风门掌门的私情就要传遍大陆了。 何秋当年有疯狗的名号也是因为他在战场上总是不管不顾,从无退路。 剑戟穿身,五雷轰顶,他像不死的幽魂,一出即杀。 实际上就是他再生能力非常强悍,连断肢都可以再生。 所以他的血确实是救傅知延的良药。 何秋只顾往前走,乌鸦见他大有绝情之意,忙哇哇大叫:“何秋,你不管他了吗?你不管他,他就死了!” 何秋憋红了一张脸,怒道:“我给他了,他自己不用,他嫌弃恶心谁救得了他!” 乌鸦总算跟上了他,被他这一吼吓到了,支棱一下变成了一只小兔子,抖着尾巴乱窜。 何秋看他这样子反倒笑了,一把抓住它的脖颈,微微用力,兔子的腿就无助地扑腾了起来。 “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就不应该在我面前乱飞。”何秋的瑞凤眼看着刻薄,现下更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看着让人心惊。 兔子通红的眼含着泪,吱吱乱叫。 何秋无意杀它,只是吓吓它,不出片刻就松手了:“他若还留着那个玲珑白瓷瓶,便算是捡回一条命。” 何秋早年怕他早早去了,特地拿玲珑瓶接了一瓶血给他,只是不知傅知延有没有收好。 “若是没了。”何秋掏掏衣袖,掏出个瓷瓶往兔子的怀里一塞:“拿这个给他。” 何秋就是嘴硬心软还手狠,嘴里吓着人,背地里却早早备下了血,等着它来拿。 兔子蹬蹬腿,立马跑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秋之前在楚萧座下的时候就是人狠话不多的代表,特别喜欢长的好看的人,傅知延曾经吃醋吃到落泪,让何秋吓了一跳。 之后才收敛了,虽然后来何秋不少那这件事笑他。傅知延:我没有脸的吗 第24章 上路 江南地界的山都较为低缓,但是延鹤山在江南地界算是一座高山了,常年氤氲缭绕也有几分仙门的样子,也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顾北堂在延鹤山有一处天灵地秀的修行之地。 顾北堂寻得的这处修行地虽比不上大门大派,但也算飞瀑池塘,流水清浅,还有个瀑布后的山洞,算是个比较好的地方了。 楚依斐这几年被何秋使劲投食,还是长不高,细瘦瘦的少年看上去倒有几分女相。 同时楚依斐的修仙之路依旧坎坷。 长到十一岁才勉勉强强学会了感知灵气,连使用都无法利索。 顾北堂却不一样。 楚依斐坐在岸边看水上的顾北堂。 顾北堂身量越长越高,十八岁少年郎因为经年累月的练剑,养出了一层漂亮的肌肉,现下他的师兄正在水上舞剑,剑过带起一池的涟漪。 楚依斐是悄悄来的,本不想打扰到顾北堂,但是顾北堂感知灵敏,早就知道他来了。 顾北堂故意几个飞身,剑偏着楚依斐的脸过,带出一股凌厉水汽。 楚依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师兄泼了一脸水。 “师兄!”楚依斐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的师兄话不多但是鬼主意实际上比谁都多,逗弄自己的师弟比谁都勤快。 顾北堂开玩笑也把控着度,并没有很多水,只是一点点木剑上残留的水珠,透明的水珠顺着少年软白的脸蛋下淌,眉眼湿了些,唯有右眼下的小痣灼灼着。 顾北堂旋身靠着楚依斐坐下,微笑着看他拿衣袖插脸上的水珠。 在他们的头上,树荫层层,阳光细碎地洒下,光影流转。 楚依斐看他笑气不打一处来,轻轻打了一下他。 顾北堂见他身边还有个食盒,很主动地打开了,里面是一碟粉色的糕点,做成枫叶的形状,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这是什么糕?”顾北堂问。 楚依斐气不过几秒就散了,回他:“荷花做的,剩的不多了也不见你下山,就给你送上来了。” 顾北堂修炼起来,可以连着几天见不着人影,楚依斐年长几岁后自然也发现了自己不是修仙的料,干脆跟着怀朽阁的厨师学起了做饭。 没想到他在这方面还蛮有天赋的,很快怀朽阁的食粮就被他包走一部分了。 顾北堂拿起一块吃了,荷花的清香就包裹着他的唇舌,就像坐小舟梦入了芙蓉浦。 楚依斐眼巴巴看过来:“好吃吗?” 顾北堂揉揉他的头:“好吃。” 他便笑了,很是羞涩地低着头,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抬头说:“师父叫你早些下去。” “怎么了。”顾北堂有几分疑惑,一般何秋是不会管他的修炼的,这样催他下山还是第一次。 楚依斐:“说是要给你找把剑。” 前几日,有位大修的空间开了,接到消息的修仙百派纷纷派出弟子去历练。 大修飞升或者陨落的时候,都会留给尘世一个自我构建的空间,里面放了不少珍宝仙器,传言说有些大修的空间里甚至有奇珍异兽,浑然一派就像另一个小世界。 碰到一次大修的空间开并不容易,有些人可能到陨落了都不能捡到这样一次机会,捡到了也不一定会碰到一个好的空间,所以修仙百派都很关注这次机会。 何秋也不例外,他估摸着顾北堂也得换把好些的剑了,不能一直拿着那把木剑晃悠。 顾北堂听完沉思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去吗?” 楚依斐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愣住了,呐呐答道:“我去干什么呀?” “去长长见识也好呀。”顾北堂拿起食盒,拉他起来:“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怀朽阁。” 楚依斐觉得师兄说的也对,但是本来怀朽阁身份尴尬,何秋连带着顾北堂去都思考了许久,更别说带着楚萧的儿子了。 顾北堂并不知个中曲曲绕绕,看他犹豫以为他只是怕自己修为低浅被人欺负去了,便说:“师兄护着你。” 楚依斐不知如何回绝,便搬出何秋来:“师父说不定不肯呢。” 但是何秋大手一挥就带着他俩一起走了,楚依斐连句拒绝都来不及说。 何秋为了这次出行,下了大手笔,不仅买了两匹灵马,还斥巨资买了辆漂亮的马车。 马车外看雕花精细,新釉在阳光下闪着润泽的光,里面空间宽大,座位都铺了一层漂亮的细软。 楚依斐抱着顾北堂塞给他的软枕,下也不是上也不是,如坐针毡一般。 灵马拉的车可日行万里,何秋算着不出三日他们就可以赶到南郡。 不过麻烦的是南郡是清风门下的地盘,想必这次大修空间周边的维持工作就落到了清风门上。 清风门一贯不喜欢怀朽阁,若是再倒霉些撞到了傅知延,有的他们一行人苦头可以吃,说不定他们进都进不去。 不过何秋混不吝想,要是真碰到傅知延,实在不行,他就强吻傅知延。 反正他没脸没皮惯了,对付傅知延这种老古板有几千几万种不要脸的方法。 到时候再把俩孩子顺手一推推到空间里面去,饶是傅知延再怎么跳脚也无可奈何了。 何秋心情顺畅了,楚依斐还兀自忧愁着。 因为童年的事情,他性格里总不自觉带了些自卑,所处的环境也是只有小小一隅。 他的性格既不像温如霜,也不像楚萧。他总是温和的羞涩的,怯怯的,笑起来脸都会微红。 像是他手下做出来的糕点,甜软蓬松。 顾北堂看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知他在紧张,便伸出手握住了他不安搅动的小手:“不要忧心。” 楚依斐回他一个勉勉强强的笑。 他还有其他事要忧心。 楚依斐这几天总是睡不好,夜夜都要做噩梦。 何秋看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特地去给他寻来了助眠的香料。何秋待人一向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哪怕自己口袋没什么东西了,还是给楚依斐买来了从西洲运来的极好香料。 香料点燃的时候,没有劣质香料刺鼻的扑香,烟就像水流一样袅袅娉婷。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初期起了一点作用。 但是楚依斐总要被睡梦中腥臭的血液淹没,四肢仿佛被戴上了镣铐,肌肤一寸寸裂开,无尽的黑暗里他连痛都喊不出,只剩一气连不上一气的闷喘。 无法解脱,血腥味压迫着肺叶,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而在最后出现的身影才最让他心惊。 一个淹没在黑暗里的身影,唯有眼神里的厌恶化作实质,变作刀刃割人遍体鳞伤。 像楚萧。 楚依斐并不能十分确认,毕竟他对自己所谓父亲的形象只停留在幼时的记忆里。 他每次夜里起来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流得自己的后脖颈都黏黏腻腻的,夜风一吹就遍体生寒。 楚依斐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也只能勉强自己往好处想。 说不定只是普通的噩梦呢? 顾北堂看他神不在焉的样子,瓷白的小脸眼下淡淡的青色显得人都憔悴了些,前些日子听何秋说了,自己的小师弟最近睡不好,兴许是因为这个他才看上去状态有些不好。 “困了?”顾北堂将帘子放了下来,马车内就形成了一个舒适的昏暗区,确实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顾北堂还贴心地拿了个软枕过来垫在他腰后。 楚依斐不敢睡,他怕自己睡下了还会做梦,要是被自己师父、师兄当场看见他做噩梦的样子,定是要让他们担心的。于是楚依斐摇摇头:“还不困。” 顾北堂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楚依斐被他盯得紧张死了,一向不善于撒谎的他眼神躲躲闪闪:“就是最近做噩梦,没有睡好。” “这么大了还会被噩梦吓到吗?”顾北堂手倚着桌子,微微歪了下头问他。 楚依斐正送来怀朽阁的时候,说浑然不怕是不可能的。 他那时也常做噩梦,半夜披拉着被子,哭花了一张小脸来顾北堂的屋里钻窝。 顾北堂也知道或许是因为他来怀朽阁第一晚,是他带着楚依斐的,所以楚依斐下意识之间就把对娘亲的依赖转移到了他身上。 小孩子爬上床的时候脚都是冰凉的,顾北堂后来就干脆把小孩养在了自己屋。 甚至后来楚依斐可以分房睡的时候,他还是养成了后半夜起来去看看楚依斐睡不睡得安稳的习惯。 直到楚依斐可以自己安稳睡了为止,他才停止了这种老父亲行为。 楚依斐知道他在说自己几年前的事,小少年的脸皮薄,当下就腾起一片红云,不知该怎么反驳。 何秋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别逗他,全门派就你舍得逗他。” 被解围的楚依斐埋怨地看了一眼顾北堂,自顾自扒着软枕靠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要去拿自己的佩剑了嘿嘿嘿。 我天我这才意识到把小斐的年龄定太小了,现在都不好意思谈恋爱。 所以,顾北堂,你也是老牛吃嫩草 第25章 黑心君子 何秋一行人到达南郡的时候,果然见清风门的弟子在空间外维持秩序。 清风门的弟子都着白衣,腰上戴着门派特有的祥云玉佩,哪怕你长得如何歪瓜裂枣,远远看去都有几分仙人之姿。 除了清风门,其他门派的长辈都在外等候,看上去也算是乌泱泱一群人了。 本来楚依斐已经认为自己乘坐的马车够华丽了,但是不想世间家大气足之人根本是不屑于这么一顶小小的马车的。 石介子,破风舟……各式各样的仙器把这本是荒芜的空山衬托得尤为繁荣。 楚依斐有些犯怵,扶着马车门一时不知要不要下车。 他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了,想着还是回车上好了,本来这种活动他于情于理都没啥理由来的。 但是顾北堂觉察出了他的退意,掰开他扒着车的手,牵他下来。 虽然他们只有三人,但是眼尖的一些人早早关注到了这辆不引人注目的马车。 何秋平时再如何风流不问世事,这时候也得拿出十二分心力来。 虽说现下修仙门派众多,整个大陆随便哪个山旮旯里可能就会有个野门派。但是最大头的还只有五所门派。 修仙界默认牵头人是清风门,留存历史最悠久,人才辈出。同时戒律也最严格,一向不屑于与污脏的事情有所牵连。 接下来就是剑符宗,之前一直是洛家家族门派,以剑术闻名,近些年来才对外招收弟子。门风宽松,剑符宗的弟子自带一股侠士风流,佩剑都是门派内部的历代长老所制,剑柄带着洛家特有的烈阳图案。 头上两个门派也互相看不怎么对眼,剑符宗弟子潇洒惯了,看清风门的弟子一个个都像小小年纪老古板,谁都不服气谁,私底下对天下第一大宗之名争斗许久。 不过这些都是底下弟子的私怨,头上的大修们对着这些虚名并不在意。 再就是金银满当灵云派,他们的弟子散布天下,哪里有钱往哪钻,个个打得一手好算盘。同时眼线也遍布大陆,消息最为灵通。有人怀疑他们门派的排名是靠着金钱砸出来的,但是有钱到底是个好东西,什么上品仙器,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一应俱全,喂也把你的修为喂上去。 最特别一个是古月门,只收女修,还只收貌美的女修,门派里的弟子个个花容月貌,法力高强。因为这一桩奇怪的规定,所以门派规模也没有上述门派大,但是民间的话本里最爱编排的女主角人选就是古月门。 最后便是无尘门,最亲近百姓,虽说在排名上比不上前面的门派,但是在平民百姓心中,他们有着特殊的地位,门派里很多才思上佳者辅佐过不少帝王,几乎每任帝王身边都要跟着个无尘门的国师。 不过不管这门派的排名怎么变,哪家门派兴起,哪家门派没落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不惯怀朽阁。这个半魔聚集的门派,居然还聚出了个村镇,现在还有一颗叫做顾北堂的明珠在怀朽阁蒙尘,真是令人捶胸顿足。 但是偏偏对于怀朽阁的存在他们没有充分的理由除去。 楚依斐见形形色色的人一时之间都盯着他们看,特别不自在,只能把目光放在那个大修的空间上。 那是一道混沌的缺口,凭空出现在这山涧间说不出的奇怪,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据说这个空间一开始出现的时候,还是一位柴户夜黑下山不慎撞入的,家中妻儿久不见人,第二日忙上山寻人,正好看见了这空间开口,忙找人去上报仙门。 清风门已经派人进去探查了一番,并无异常,内里宝物还蛮丰盛,误入的柴户也被安全解救出来。一时之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仙家百门。 何秋被拦了下来。 “你来这做什么?”一位清风门看守的弟子横剑在前,很是不耐地问。 何秋并无什么心思与这样的小辈置气,只把顾北堂拉上来:“送我徒弟来的,你让让。” 顾北堂名声在外,这位弟子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脸色很是难看地哼了一声,被另一位看守的弟子轻声喝止住了。 何秋扯过楚依斐,叮嘱他:“进去后跟紧师兄知道吗?” 楚依斐感觉周边窃窃私语声越变越多,很是无措地点头。 修仙百家对顾北堂比较熟悉,但是对楚依斐却是第一次见面,一时之间对这个漂亮孩子的来历开展了一番讨论。 看守的弟子肯放顾北堂进去,但是可不肯放这个看上去一点修为都无的楚依斐进去,不肯撤剑:“顾兄可以进去,但是这个孩子不行。” “怎么不行了,不都是我怀朽阁的弟子吗?”何秋对待外人的时候可谓凌厉,瑞凤眼一吊就让看守的弟子有些犯怵。 不过思及现在这么多门派的长辈都在,何秋翻天也无法做什么,便硬气了几分:“这位小兄弟不仅是半魔,还毫无修为,如何能进这空间。” 附近的清风门的弟子见这边出了情况,忙向这边聚拢来。 楚依斐见人越聚越多,并不想因为自己闹出那么大的轰动,忙拉拉何秋的衣角:“师父,我还是回去吧。” 何秋知道这孩子性子软,容易被人拿捏,皱眉道:“来都来了,没有来了就不让进的道理。” 顾北堂拉住楚依斐的手,安抚地拍了几下后松开,往前站了一步对着那个看守的弟子行了个礼:“小友,与我几分薄面。” 清风门的徒弟大多对这修为强劲的顾北堂怀着敬佩的心思,现下自己敬佩的人对自己行了个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忙求助地看着同伴。 何秋等得不耐烦了,左右看不过几个弟子,虽说他早年伤了根基无法重回鼎盛时期,但是对付这几个半大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干脆找准时机把自己两个弟子趁乱推进去好了。 他正想动手,不想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何人在此地闹事?” 何秋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流年不利,不应出行。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仙君身着祥云锦服,玉冠束发一丝不苟,手上握着佩剑,腰间的玉佩在走动间发出清凌凌的碰撞声。 有诗云:“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 莫不如此。 傅知延不苟言笑,看上去总是无端正经,清风门的弟子忙对自己的掌门行礼。 傅知延因为围剿楚萧一役伤势过重,近些年才慢慢重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但也是深入简出,偏今日好巧不巧两人碰到了。 何秋一时气瘪了,看上去又是惯常的样子。 傅知延只拿眼神扫了一眼何秋,何秋却觉着自己的衣服都好像被面前这个男人扒了,现下□□裸地顶着他的目光。 “清风门有清风门的规矩,望何掌门莫要见怪,不要为难我的小辈。”傅知延开口就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强硬无比,大有把他们三人都赶回怀朽阁的架势。 楚依斐见事情闹大了,一时紧张窘迫起来:“师父,我回去就好了。”,说完就要转身回去,但是何秋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腕。 何秋不听,他气瘪也就瘪那一下,过会就趾高气扬起来:“怎么你们门派规矩是这样多,柴户进的去我徒弟就进不去?” 傅知延最不会耍嘴皮子,而何秋全身上下就这张嘴最厉害。 “你们倒是好大做派,嘴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何秋冷哼了一声:“天下没有这般道理。” 傅知延的脸都呈现一种薄愠,清风门掌门的脸长年古井无波,只有对上何秋的时候才会有些微外露的情绪。 “你莫要胡说。”傅知延不知如何与人斗嘴,就直愣愣站那,也不肯退步。 何秋急了,搬出了送血的事:“那我们说说明面上的事,你受伤那次,是不是靠我的血活下来的?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傅知延一听到这个,表情突然变得很是精彩起来,一开始是无比的震惊,片刻后又显出有些可怜的无措,最后化为愠怒,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何秋心下直叫不好,他以为这件事傅知延是知情的,现在看他反应就可以猜到是化私自来找的自己。 自洁自爱如傅知延,怎么能忍受这一条命是靠一个魔族的血才活下来的呢? 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受这施舍。 现在好了,被何秋这一喊,谁都知道傅知延这条命是怎么屈辱地救回来的了。 莫说何秋气怂了,清风门的弟子都在旁噤声了。 何秋趁着傅知延还没动作,忙拉过楚依斐,另一只手直冲看守的弟子而去。 傅知延一惊,忙上前欲要阻止。 看守的弟子都傻了,忙闪身退到一旁,何秋的目标本不是他,到中途就收手了,就地一转把楚依斐往顾北堂怀里一塞,想把他们推到里面去。 不想后面傅知延结结实实一掌拍上来,何秋气一下顺不上来,硬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 楚依斐瞧见了急急唤了一声:“师父!” 因为惯性力,何秋自己刹不住脚,也被一掌拍入了空间。 另一边傅知延自觉没有使多大的力,没想到何秋连这都接不下来,一时也止不住一道滚落了进去。 只剩下一堆人在外面面面相觑。 何秋被那一掌拍得眼前依黑,险些晕过去。 黑心辣手傅知延,何秋含着一口腥甜恨恨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说一下,为什么何秋一定要楚依斐进到空间去。 他与温如霜之间的感情很难说清,虽平时没有很多接触,但却是双方各自赏识的。温如霜因为尚更阑的事情已经无颜再将孩子带到无尘门去,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何秋。何秋发现这孩子修仙也不行,修习魔道也没有资质,但是他不想这个孩子就这样一生毫无见识就死去了。他养出依斐不仅仅是要护他周全长大,还要让他长成一方秀树,多出去走走,多学些知识,多经历些事情不荒废了大好时光。 第26章 人间世 顾北堂怀里护着楚依斐,直直摔在了地上。 楚依斐心悸过后,回过神来,见师兄给他当了靠背,忙爬起来。 “师兄。”楚依斐一双秀气的眉毛蹙起,伸出手想把顾北堂拉起来。 顾北堂顺着楚依斐的力爬起来,并没有感觉特别疼,他抬眼往四周看了看。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四周都是石壁,形成了一条条通道,照明用的夜明珠悬在头顶上散发光亮。 他有点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空间的内部分布都是看原主人的心思如何。 楚依斐很是担心:“师兄,师父好像也掉进来了,但是我们好像分散了。” 顾北堂安慰他:“不要着急。” 楚依斐还是很心焦,他习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他觉着若不是自己,事情就不会闹成这样。 今日在外还站着那么多人,傅知延素来以君子教养闻名,对何秋都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不惜出手打伤何秋,楚依斐就怕师父和傅知延在一块儿,那可有的苦头好吃。 顾北堂心下也不安,这种情况怎么说都有点诡异,明明是一道进来的人,怎么会突然被分散。 还有现在这个地方,石壁造起的通道并不是很宽敞,只勉强够两人同行,徒增了些憋闷。 “跟紧。”顾北堂怕之后再和楚依斐走散,何秋尚且自己有自保能力,傅知延再如何与他不和,也不是会背地使绊子的。 楚依斐就不一样,几乎毫无自保能力,若是空间出了点什么事,他就危险了。 顾北堂把头上的发带解下,将楚依斐的手腕与自己的手腕绑在一处,牢牢握住了。 他们顺着通道走了会,就遇到了岔路口。 楚依斐还在纠结往哪走,顾北堂已经拉着他往左边那个岔路口走去了。 “师兄,为什么走这边?”楚依斐开口问道。 顾北堂简简单单回了两个字:“感觉。” 楚依斐:…… 走了许久,顾北堂就发现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处,但是曲曲绕绕的倒像是个迷宫。 确认下来后,顾北堂停下来,闭上眼拿神思扫过整个迷宫,慢慢推敲线路。 楚依斐见自己师兄停下了,便乖乖在旁不说话。 但是他们都没注意,迷宫的通道里慢慢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像是有知觉似的,慢慢向他们聚拢。 等楚依斐感觉雾气浓得不太对的时候,他动动手臂想提醒顾北堂。 却发现自己身边空空的。 楚依斐看着手腕上还挂着的松了的发带,一时之间背后的冷汗吓了出来。 他握着那条白色的发带,一时不知这么才好。 再如何迟钝,楚依斐都知道,这个地方诡异得很。 但是既然樵夫进来都可以平安出去,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凶险的地方。 楚依斐思及此,并不想坐以待毙,既然是个迷宫,总有出去的办法,他打算自己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不过这次他往前没走多久,就看见前面是个死胡同没路了。 楚依斐上前一看,却见墙上还嵌着一道门,上面镌刻了三个大字“人间世”。 笔力穷劲,哪怕是刻在木头上也是处处飘逸,如在云端。 楚依斐拿手碰了一下那三个字,门却突然向外打开了。 他吓了一跳,往门内小心看了一眼。 门内是一个书房。 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一方小桌子搁在墙边,散着纸笔,小轩窗望出去居然还可以看见庭外青竹。 楚依斐走了进去,却被一副画吸引去了目光。 书房里还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庭外青竹婆娑,端得清雅。 画中却是一颗艳丽的粉桃,桃花儿娇艳,树下之人也美。 可这着红衣的美人身后却是有条红狐尾巴,头上还有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画的是狐妖精魅,与这书房格格不入。 “这画好看吗?”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惊得楚依斐转身倒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眼前人。 是个面带病色的清俊男子。 男子看他这反应,不由得笑了,摇摇头道:“怕什么?” 男子手抚上画,桃花便在他的手下绽放。 “我有好些事情记不清了。”男子说话的时候带着股落寞,就像孤寂压垮了他的身躯:“可能也快消散了。” 楚依斐一时之间猜不出他的身份,看人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便放下心来,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生病了吗?” 男子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久病未愈。 男人没回他话,只是对着画唤:“狐儿,狐儿。” 声线虔诚,就像是他这样唤就可以将人唤出画一样。 这画上之人虽姿态风流,宛若无风杨柳,但是楚依斐看着确实是个男子。 他年龄小,并不知道世间情爱,一时糊涂了。 “她是你妻子吗?”楚依斐觉着这有点像戏文上写的书生与狐妖的故事。 男人这才转过头来,又是哂笑了一声:“不是,不是啊。” 楚依斐更加糊涂了,站在书房内局促不安。 “他是男子。”男子踱步走到桌边坐下,伸出手做了个手势请楚依斐也坐下。 楚依斐想了片刻便坐过去了。 这书房出现的蹊跷,这男子说话也没有条理,这让他很是不安。 男子接着开口说:“人间世,真是让人眷恋。” “小友,你修仙吗?” 楚依斐摇头:“我没有这天赋。” 男子却开怀大笑起来:“没这天赋好啊,说明你多情啊。” 楚依斐一时口塞,都不知这人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 男子细细看了楚依斐一眼:“多情桃花眼,一点泪痣苦,是要被情所困,不修仙也好啊。” 楚依斐觉着自己年岁小,对情爱之事并不上心,只觉着这句话说得他有几分凄凉味。 “你是这空间的原主人吗?”这个男子既然会出现在这个书房,又对这书房那么熟悉,楚依斐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男子揉了揉太阳穴:“我不完全是。” 楚依斐疑惑地看着他。 “我只是他残留在这的一个残念。”男子说完低下了头:“是他飞升断在这的一丝情念。” 楚依斐联想到那副画,疑惑开口道:“两个男子也可在一起吗?” “爱上谁了,怎么说得清呢?”男子觉着这孩子说的话稚气可笑,不免逗逗他:“我见你和刚刚那少年,走路都要牵着手,男子怎么不行?” 楚依斐脸立马红了一片,皱眉道:“他是我师兄!” 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了。 楚依斐红脸闹过了,一时平息不下来,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地。 “你引我来这做什么?”楚依斐气呼呼地问。 男子起身,推开庭院,叫楚依斐过来看。 楚依斐因为外面会是一处清幽的竹林,目之所及之处,却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那黑暗有生命力一般,像是要把这间小书屋吞噬了。 楚依斐惊讶地张了张嘴,男子却不怕这吞噬的黑暗,平静地说:“我要消失了,他已经慢慢忘记了。” 楚依斐转头看他,男子一脸安然,丝毫没有难过的情绪。 “飞升,是一场残酷的割舍。”男子卷卷袖子,拉过楚依斐的手:“无情人才可斩断一切,成九天之上的仙者。” “那,那画中人呢?”楚依斐急急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子的面上显出巨大的悲痛:“我想不起来了,他叫什么,他现在如何,我与他经历了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 楚依斐哑然了,喉头像哽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那一声声情深义重的呼唤,是真真切切地沉重,却又如柳絮一般,被春风一吹,便轻飘飘地卷走了。 人世间情爱都是如此吗? 情深几许,化作一副单薄的画,留着几寸可怜的空白,供后来人随意解读。 “我在找有缘人。”男子牵着他的手,金光一闪,只见一木盒出现在楚依斐的手上。 “我知你在寻剑,这是一对鸳鸯剑。”男子打开木盒,指着其中一把对他说:“这是裂冰,另一把是破雪,都是世间难得的仙剑。” 两把剑躺在木盒里闪着泠泠的微光,剑意冰凉,自带澎湃剑力,现在好像感知到主人一样,发出嗡嗡的声音。 楚依斐知道这两把都是好剑,心下惊讶:“这……为什么我是有缘人?” 男人道:“不是我选的,是他选的。” 天上那个正主,已经到可以窥破天道循环的地步,并不是他这一点点可怜的情念可以相比的。 “你出去后,若遇到这画上之人。”男人急急跑过去摘下画塞到他手上:“把这个给他。” 是一只白玉做笔杆的毛笔,温润地泛着柔软的光泽,很是漂亮。 “他不是忘了吗,拿这个出去让画中人如何?”楚依斐发出疑问。 男子的神色一瞬间呆滞,下一秒泪水顺着他瘦削的脸滚下。 苦守多年的孤寂化作飞刃,一点一点戳痛他的心。 明明只是残留世间的一丝残念,却还是如此痛苦,在苦苦做着挣扎,只盼着有人能出去告诉他的狐儿。 我后悔了,我想你。 但是传达到又如何,他不知道自己的狐儿是谁,狐儿也不可能再与自己有所牵连。 在这书房里的岁月就像日渐消失的记忆一样,会化作一片黑暗,最后多么深情的感情,都做大雨浇过的大火,徒留一地狼狈。 楚依斐还没见过谁哭得如此悲伤,心下愧疚,忙说:“你莫哭,你既然与我剑了,我自然会帮你。” 但是男子却拉住了他,对他摇头:“你再帮我,帮我带出去一句话。” “叫他忘了。” 楚依斐抿了下嘴,并不想答应下来。 这未免太过残忍。 说不定画中人还在等,就像困在这书房一隅的一股残念。 只有天上的那人,真的了无牵挂。 “我不会说的。”楚依斐拿紧白玉毛笔:“我会把你的存在告诉他。” 男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跌坐在地上。 “小友,世间情爱就是如此啊。” 缺憾的,拿着谎言做光鲜的保护罩,多年后想起来,徒留那个光鲜的空壳。 于是就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痴情如许,算是没有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拿到剑了,下一话是师父组。 写着写着就多了一对cp惹???????? 这对cp描写就到这里,小斐最后也没寻到那画中人,只找到了他的墓,小斐便把东西埋在了他墓旁。以后或许还会提一笔。这里是小斐的爱情启蒙,让他模模糊糊有了个概念 第27章 延鹤 楚依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坐在地上的男子却狠狠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得趔趄。 再一转眼,却是连迷宫都不见了,放眼看去是一片空旷辽阔的平原,奇珍异草不要钱似地遍地生长,楚依斐一时都不敢随意走动,怕一脚下去,什么宝贝被他踩得稀巴烂。 远处,白色的灵鹿温顺地转过头来看他,湿润的鹿眼就像宽厚的海洋,没有一丝怕人的样子,反倒冲着他就跑过来了。 楚依斐很是惊讶,伸出手安抚地摸着灵鹿的头,灵鹿动动耳朵,十分乖巧灵修。 “小斐!” 灵鹿被这一声喊声惊到,转身摇着短短的尾巴就逃走了。 楚依斐回头一看,果然是顾北堂。 记忆中他的师兄一直都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所以总是让人有种他漫不经心的感觉,头一次看他那么焦急地奔来。 楚依斐忙迎上去,笑着叫了声:“师兄。” 顾北堂脸黑得像锅底,抿着嘴细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看着没什么大碍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当他在迷宫里睁开眼发现身边人消失的时候,顾北堂觉着自己的心都跳走了,却又无计可施,一直在迷宫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直到刚刚突然场景转换。 楚依斐知他后怕,便笑笑安慰他:“我没事。” 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顾北堂,拿出怀里的剑盒。 顾北堂打开剑盒,只听咔哒一声,盒子便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对鸳鸯剑。 剑气冰凉,触手剑气便绕着他的手,只觉一股清冽的寒气顺着灵脉游走。顾北堂知道这是剑有自己的意识了。 裂冰一接触到他便兴奋地嗡嗡作响,这是认主的前兆。 顾北堂实际上对剑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要求,现下裂冰确实与他契合,便握住了它。 楚依斐显得比顾北堂高兴,他就怕自己的师兄不喜欢这把剑。 “这另一把就先藏着,等师兄的有缘人出现了,我再拿出来。”楚依斐虽说年岁小,但是有些该懂的也懂了,比如这鸳鸯剑得是情投意合的道侣才能用的。 顾北堂却不在意这些,只道:“另一把你拿着便好。” 楚依斐觉着他在开玩笑,正想关上盒子,却见白光一闪,破雪竟是不肯待在盒里直直飞出去了。 楚依斐吃惊地剑盒都掉在了地上,想拔腿追上去。 破雪飞出后并没飞出多远,转了个弯就飞回来了,楚依斐忙接住它,只听轻微的咔一声,破雪表面起了层银光。 完了,认主了。 楚依斐愣愣地看着这把不要脸的剑,梗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 顾北堂嘴角轻轻弯了下,平日不见笑颜的眼睛也轻巧地弯了一下。 楚依斐一时看愣了,顾北堂并不常笑,让他笑一下比登天还难。 但是一旦见过是再也忘不掉的风景。 就像冬天的新雪在暖阳下融化,娇嫩的花儿慢慢张开了它们的花瓣。 顾北堂想,既然刚刚楚依斐会遇到这个空间主人留在世间的一缕残念,应是空间主人特意拉他们进入了一个特殊的空间里,现下他们应该是出来了,便提议四处转转。 楚依斐同意了,师兄弟两个便携手盘算着这么搬空这个空间。 怀朽阁穷,能多拿些灵草什么的回去卖也是好的。 另一边。 傅知延没想到自己也会掉进来,更没想到一掉进来便会落入一片浓雾中。 他皱着眉毛,现在的情况太蹊跷了。 作为掌门,为了其他人的安全,之前他便进入过这个空间,虽说空间里各式各样的场景都有,但是像这样只有一片迷雾的的确没见过。 越往前走,空气中漂浮的香气便越浓,最后到了要掩鼻的程度。 耳畔的琵琶声渐渐清晰起来,沸腾的人声和女子的嬉笑声伴着歌女软软的唱腔传入耳朵,是一片艳香软玉。 只听一声弦裂,破风的声音从耳畔擦过,傅知延下意识伸手一接,香氛气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旁边的一切都清晰起来,是一片热闹的街巷,正值月明姣姣,花满楼的姑娘们才伸伸懒腰倚着栏杆嬉笑。 傅知延低头一看,少年好看的眉眼便满满地霸占了他所有的目光,微微上挑的瑞凤眼显得风流,白皙的脸上不知被谁抹了一把胭脂,更显轻浮。 少年何秋正逃过了楼上姑娘的纠缠,一时得意不已,对着楼上簇拥的花朵儿笑骂:“去去去,我还是爱俏哥哥。” 转头对着接住自己的傅知延就是一笑,大大方方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何秋的唇色一直都像抹了胭脂一样,软软的一口香,就像是某种红艳艳的花瓣儿拂过脸颊。 年少的傅知延会这么做呢? 年少的傅知延一直活在条条框框的规矩下,只是因为任务来到了魔界与人界的交接处,这里歌舞升平,走上大街都要被偷偷揩一把油。他头一次被那么好看的人亲了,脸立马红得看不下去,楼上的姑娘们便笑他,笑何秋偷了个雏儿。 何秋弯了弯眼睛,也不恼,只是将额前的碎发拨到了耳后:“你这样的小孩儿来这里做什么?” 年少的傅知延就这样落入了一场温香的软梦里,抱着怀里的少年一口气跑出了那条街道。 但是傅知延已经不再年少了。 已经是清风门掌门的傅知延看着这张脸,只是微微红了眼。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一场初遇,究竟意味着什么。 傅知秋第一次动心就喜欢上何秋这个主,真是造孽,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拿下何秋。 每次走进花满楼,他都绷着一张脸,要说多僵硬就有多僵硬,面对姑娘们的调戏总是像个木头。他没办法,他只知道何秋会来这,其他地方他都不知道如何找到他。 那时候他还以为何秋只是普通寻欢作乐的魔种,就像其他无害的魔种一样,沉迷声色,并不参与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秋躺在女孩子堆里,熏得身上都是一股脂粉香气,看见傅知延又来了,笑着从花床上倾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小白瓷酒杯,清冽的白酒洒出了一些弄得他手指头都湿润润的。 傅知延沉默地走到床前,面对着何秋蹲下,何秋朝他递了递酒杯,本来木讷无比的傅知延现在知道就着他的手喝下酒,还伸出舌头软软地将残留在他手指上的酒卷走了。 周边姑娘的起哄声要把屋顶都掀了。 “你跟我回去。”傅知延小小声说,望着何秋的眼神像是某种乖顺的犬科动物。 何秋不肯,勾了勾他的下巴:“怎么了,还想和我过一辈子呀,昨晚上,还觉着没尝出味啊。” 一提起昨晚,傅知延的脸又红透了。 他的脑海里随着何秋的话语就想起那荒唐的一晚上。翻滚的被帐,死死抓着被褥的素手,细细颤抖的蒙着粉红的身体,还有不足一握细腰和止不住的哭腔,就像一场艳丽的美梦。 红尘万丈,他被何秋吃得死死的。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服何秋何他一起隐居的。 或许何秋一直都在骗他。 傅知延的心死在何秋答应他的那个前一个晚上。 现下的他明明就知道怀里的这个何秋只是一个幻想,一个他年少的幻想,但他还是没能放下手来,他怀里的少年便轻轻亲了他一口,那朵艳丽的花儿就跨过时间再次在他脸上拂过一阵香。 真正的何秋在后面看得一时不敢上前。 他一睁眼就是这样的场景,都愣住不敢上前了。 何秋没有告诉过傅知延,自己不是故意瞒着他的。 一开始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想逗逗这个单纯地一勾就勾上来的少年。何秋一出生就跟着楚萧了,什么情啊爱啊的他都不懂。 直到清风门的首徒甘愿放下一切,带着一身血抱着他,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傅知延一直是清风门的希望,谁都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魔种和师门决裂。 清风门到底对着自己的徒弟狠不下心来,但是楚萧可不会放过何秋。 何秋下定决心也是很果断的,他甚至做好楚萧当场暴起一掌拍死他的打算了。 没想到楚萧只是笑了笑:“你以为,他真的会与你在一起?” “你也不看看自己曾经是做什么的,我以为你不会这般傻,还怀着这样的少男心事呢?” 楚萧历来阴晴不定,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劈掌而来,何秋不躲不闪硬生生承下那一掌,身体就像破布一样直直甩出几米,何秋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被打散得七七八八,还被扔在了乱葬岗。 不过,看来楚萧还是放过他了。 何秋没为自己散了的修为伤心,他只想回去见傅知延,他们日后就做一对普通的眷侣,傅知延想隐居也好,想仗剑走天下也好,反正何秋流连花丛只在傅知延这一朵花上栽倒了,该顺着还是要顺着。 但是那天的傅知延有些古怪。 何秋因为太过高兴一直没有关注到他僵硬的表情,他想扑到傅知延怀里,对方却向后退了一步。 何秋收回手,很是无措地揪着衣角:“怎么了?” 傅知延的手都在抖,他抬起头,何秋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睛,很失望的眼神。 “楚萧……”傅知延说的话颠三倒四:“你是楚萧的……” 何秋觉着刻骨的冷意顺着他的脊梁游走,他开始慌了:“不是,不是,知延……” “什么不是!”傅知延只觉着自己可笑,若不是自己的小师妹跑出来,他都不知道清风门已经被楚萧攻下。 楚萧顺着小师妹身上的标记一路跟到了傅知延的小木屋前,他本来想与何秋在这窝一辈子的小屋。 楚萧甚至都不想动手杀他,只是吝啬地弯了下嘴角:“你不知道何秋,是我座下最好用的一把刀吗?” 傅知延看着面前的何秋,原本浓情蜜意都被苦涩的痛苦填塞。 他哪里斗得过这样狡黠的何秋呢? “你觉着好玩吗?”傅知延在巨大的打击痛苦之下甚至都觉着落不下泪来。 “我们到此为止吧。” 何秋实际上很早开始脑子就嗡嗡地不知傅知延在说什么,他看着那开开合合的嘴唇急着申辩,却又梗住了。他能解释什么,这不都是事实吗? 最后一句像是一道惊雷炸在耳边,何秋暴起:“你到现在要和我说走?!我告诉你别想!你自己说我们一起归隐的!我要把你绑了,把你锁了,你别想离开我!” 得到的只有傅知延气极之下拔出的剑鞘,剑鞘打在脸上还是很疼地,何秋一下懵了,只觉着脸颊边疼得紧。 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混着嘴边留下的血肯定狼狈极了。 身上也细密密地疼起来。 “你让我感觉真恶心。”傅知延说这句话的时候,何秋只是顺着声音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他觉着有血从右耳缓慢流下,许是耳膜被打破了。 他这是才知道楚萧的意思。 何秋实际上早就死了,死在傅知延的一句话里,化作腐烂的污泥。 他们的回忆并不是很美好,何秋回想一点都觉着头疼,脸颊好像又疼了起来。幻像消失,他看见傅知延转过了身看着他。 声色都远去了,迷雾再次笼罩下来。 何秋被盯得倒退了一步,在外多么硬气的话语在这时都化作无力的对视。 傅知延在向他走来,一步一步,何秋默默吞了口口水。 完了,人家被幻像一激,来寻仇了。 他没想到会被傅知延拉过去摁着脑袋亲。 何秋被吓到了,慌张地挣扎,却被对方咬了几口,淡淡的血腥味散开。 傅知延并没有亲很久,不一会儿就放过了他。 傅知延说:“我真的恨你。” 或许更恨自己,恨自己跌入了这场虚假的欺骗里,至今还想受着蒙骗,死不悔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到,延鹤是延何的谐音。 何秋还在外面说要强吻傅知延呢,真到那时候了还被傅知延强吻去了。 何秋:我的面子啊,我的面子! 第28章 分离 傅知延不知道这场幻境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空间主人对他的戏耍,让他再次回到初见。 再来一次,他还是逃不过何秋这个劫。 何秋被亲懵了,尔后又听见傅知延那么说,心下只有一片酸涩。 他和傅知延不同,重来一次,傅知延依旧肯落到这片红尘来,何秋却再不会从花满楼上跳入他的怀中。 早年他不解爱意,甚至对楚萧感觉不解。 温如霜不愿意,那大可好聚好散,何必一直苦苦拉着牵扯,他认为世上并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 直到遇到了傅知延,他教会了他爱,却又半途离场。 隔着一个门派的血海深仇。 何秋扭头:“清醒了吗?” 傅知延不知说什么才好,刚刚的动作他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想抱他,想亲他是真的。 说恨也是真的。 傅知延松手了,周边的迷雾也散去了,渐渐露出空间本来的样子。 何秋转身便走了,把过去的岁月都抛到了脑后。 他还有两个徒弟还在等他呢。 何秋在空间里转了几圈,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徒弟大有把空间洗劫一通的架势,看上去就是无比流氓强盗的行为。 果然是自己的徒弟。 看他们平安还拿到了剑便放心不少,何秋绕到他们后面轻轻咳了一声,楚依斐转过身,惊喜道:“师父,你没事吧?” 何秋看着楚依斐就觉着心情顺畅了不少,这样乖巧的孩子看着就比那棺材脸傅知延好。 何秋摆摆手道:“我还能有什么事。” 顾北堂却一直看着他,看得他人都发毛了,何秋皱眉道:“怎么了?” “你嘴巴怎么破皮了?”顾北堂收回视线。 顾北堂比楚依斐人精一点,待在何秋身边也久,隐隐约约知道何秋和傅知延的关系。 毕竟傅知延年少时的那一段红尘艳事也是不少话本子的素材。 何秋忙拿手胡乱拍了拍嘴:“没啊,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北堂管不了自己师父留下的孽缘,只道:“你离傅知延远些。” 表面一派清风,背地里还不是抓着何秋处处作对,太小肚鸡肠。现在更不了得,还上嘴了。 顾北堂那时只觉出一点情爱,根本不理解他们两人之间横隔的岁月,把情爱想得过于简单,根本不知傅知延实际上就没放下何秋过。 不过世事万般讽刺,能成眷侣者少,所闻爱情,十有九悲。 楚依斐不知为何提到了傅知延,紧张地说:“傅掌门对你下手了吗?” 何秋忙摆手:“没没没,你们快些搬,过会我们就出去了。” 说罢,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头对顾北堂说道:“你也别对傅知延太有意见,我打算把你塞到他门下去。” 顾北堂动作凝滞了一下:“我不去。” 何秋直想给他几个暴栗:“为什么不去,你跟着我可没什么东西好学了,你跟着傅知延才能走得更远。” 不管怎么说,怀朽阁里的人都是半魔,掌门还是个魔头,的确不是个修仙的好地方。 顾北堂自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并不是完全冷心无情之人,在怀朽阁待了那么久,何秋又是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人,说什么投靠傅知延总有背叛感。 楚依斐看着师兄紧绷的侧脸,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师兄,你去也好些,并不是不能回来呀。” 楚依斐知道师兄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师兄和傅知延他们才是同道中人。 一样的清风霁月,是修仙大道上的可塑之材。 “他不会收的。”顾北堂把借口推到傅知延身上:“你别想了。” 一听这个,何秋就无比嘚瑟:“嘿,他就真的会收我和你说。” 顾北堂只当他在吹牛皮,并没理会。 没想到出去的时候,何秋就带着他们俩去拜访了清风门。 清风门不愧是修仙第一大门派,哪哪都气势恢宏,怀朽阁连它一个小广场都比不上。 楚依斐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就这样被丢出来。 但是没有,守门的外室弟子拿着那双鱼玉佩进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人带他们进去了。 顾北堂的脸更黑了,一脸不情愿,吓得带路的弟子哆嗦了几下。 傅知延头疼。 何秋不头疼,他接过自己的双鱼佩,对着傅知延说:“当年的话算数吗?” “算数。”傅知延说话的时候大有咬牙切齿之味。 何秋就得意地对着顾北堂抛了个眼色,整个人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他推了一把顾北堂:“这徒弟,你收下。” 傅知延没想到他提的要求是这个,看着面前这个天资过人的少年一张不情愿的臭脸,不知应该说什么。 实际上哪怕没有那双鱼佩,单单就顾北堂资质来说,他也是会收下做徒弟的。 毕竟外面还有那么多仙门对顾北堂觊觎着呢。 他历来事事都看得清,不会将私怨带到另一个人身上。 但是顾北堂私怨对象就是他。 傅知延咳嗽了一声:“留下吧。” 十八岁那年,顾北堂没想到他被何秋骗着出来,就被留在了老情人那。 他把两人送到门派口,一路无话,阴沉得很,楚依斐担忧地一路看他。 事已至此,顾北堂也知道师父是对自己好,再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了。 停在门口,何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不禁叹道:“你莫怪师父,若我有能力教导你定然不愿请他人教你。” 顾北堂略一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人世有很多无奈,不可能桩桩件件都如意。 楚依斐舍不得自己的师兄,一双桃花眼熬得通红,直盯着顾北堂看。 楚依斐实际上跟着顾北堂的时间比跟着何秋的时间都多,小孩子对他很是依赖,一想到日后不能常常看见师兄,就难过极了,小鼻子一抽一抽地。 顾北堂看他那可怜样,心下柔软,俯身抱了抱自己的师弟:“师兄会常常回来,你莫哭。” 不说还好,一说楚依斐就想掉金豆豆,狠命忍住了,拉着师兄的衣角和他道再见。 顺着清风门长长的阶梯一路向下,楚依斐觉着每一步都在分离,心下空荡荡的,回头看时,他师兄已经化作渺小的一点了。 这时心底突然冒上来了一个声音:“你舍不得他?” 这个声音声线冰冷,听上去无端阴森恐怖,楚依斐一惊。 何秋觉察到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楚依斐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事。” 多年后楚依斐回想起这件事,才意识到那时命运的齿轮开始推动,他和自己的师兄注定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写着写着回忆篇也要完了。 我一开始把小斐年纪定太小了,回忆写了那么多还不能搞少年暧昧,嘤。 第29章 端倪 楚依斐睁眼的时候,头痛欲裂。 他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好像又□□了。 这个信息不免让他有些沮丧。 自从十一岁那年时常做噩梦开始,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但凡他一闭眼入睡,就会有噩梦侵扰,而脑海中那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楚萧如同一只百节之虫,虽死不僵。 他看不起自己的儿子,对儿子现在这幅样子也十分嗤之以鼻。 温如霜是无尘门下的得意弟子,虚岁十六下山就获得了不少称赞,一把软剑出鞘绝对见血。 楚萧自己虽修魔道,但是也是个中翘楚,不然也混不到大魔头的位置上。 现下看着楚依斐日日围着锅炉转,偶尔还要跑去听听戏,动不动就要跑到清风门去等那破小子。 他甚至不屑于对自己的儿子隐瞒,直说自己并不是不知道温如霜带走了儿子,他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楚依斐就是这条后路。 到时候只需夺走楚依斐的身体,封住他的神智,楚萧便可卷土重来。 楚依斐一开始听到确实惊出了一身的汗,脸色苍白难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甚至都不敢告诉任何人。 他一方面与楚萧的神智日夜搏斗,一方面干脆放下了修习之事。 他以为这具身体越平庸,楚萧要卷土重来的压力就越大。 楚萧觉着他好笑,既然自己留了这样一条后路,又怎么不会考虑到这种情况,他志在必得。 楚依斐觉着喉头还是一股子血腥味,受不住咳了几声,一双手便伸过来扶起他。 顾北堂顺着他的背,看楚依斐咳得连眼泪都冒了出来。 顾北堂自从去了清风门,话就越来越少。 师徒两人都是不爱说话的主,一年下来除了必要的教习,他们私底下交谈并不多。 顾北堂非常不给自己新师父面子,只要外面弟子传来楚依斐来了,他撂下傅知延就跑到门派口。 傅知延看着两个师兄弟来来往往,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些什么。 楚依斐每次看见自己师兄眼睛都是亮亮的,满眼都是欣喜。 像极了当初傅知延看着何秋的时候。 但是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徒儿,感觉顾北堂就是一根大木头。 何秋也知道楚依斐对顾北堂的情感不一样,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香香甜甜的小徒弟就这样被一块木头拐走了。 楚依斐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情感怎么就变了。 或许是在十六岁那年夏夜,他在噩梦的间隙梦到了自己的师兄。 羞涩的,带着暧昧的梦境,年少的旖旎不可言喻。 第二天醒来他的裤子就湿了。 楚依斐羞得恨不能钻入地缝,熬到半夜偷偷将裤子拿出去洗了。 见不得光的心思。 顾北堂不管怎么说,最后肯定会飞升的,楚依斐不敢奢求,只盼着能多看一眼师兄便是一眼。 楚萧将他这种行为划在了窝囊那一块。 “你这样子,他飞升了都不会记得你。”楚萧冷冷哼了一声:“我可助你颠覆三界,到时候你想要谁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楚依斐对他这种话历来不理,真如他所说,自己的娘亲怎么就不爱他呢。 楚依斐还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默默顺着气。 他有点压制不住楚萧,楚萧三天两头就要找麻烦企图夺取楚依斐身体的使用权。 每每争夺楚依斐觉着自己身子从中间撕裂开一样。自己的魔气和楚萧的魔气纠缠暴涨,十分骇人。 何秋愁得头发掉,只能叫顾北堂回来。 一次偶然发现,顾北堂的血可以压制楚依斐的□□。 于是顾北堂终于又在怀朽阁常住了下来,偶尔去一趟清风门。 “好些了吗?”顾北堂递过去一杯茶水,楚依斐就着他的手便喝了。 顾北堂这次从清风门回来与其他几次不同,他带回来了一个女修。 是傅知延原先的大弟子。 傅知延并不带徒,但是碰到天资卓绝的仍旧会收入门下。 现在他门下加上顾北堂有三个徒弟。 苏觅就是傅知延第一个收于座下的弟子,只比顾北堂小了两岁。 不夸张的说,几乎整个清风门都有些嫉妒傅知延其他两个弟子,可以有与苏觅一同修习的机会。 苏觅与傅知延性格不同,豪爽大气天生一股女侠气,人又漂亮爽朗,不管是谁对着她都觉着心里舒服。 连楚依斐也是。 自己的师兄并不会带人回怀朽阁,现在却带了个女修回来,这让楚依斐人都焉巴了。 何秋恨不能手掐自己大徒弟的脖子。 可只有当事人顾北堂一门心思单纯,自己师姐说想来怀朽阁玩玩,他便答应下来了。 压根就没想过,破破烂烂怀朽阁,山下一片破落村庄,方圆百里之内只闻鸡鸣,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楚依斐心下暗淡,看着苏觅更觉自己的渺小。 自卑的心理在他心内深扎入骨,哪怕是师兄要和谁结为道侣,也应该是和这样的女修。 惊才绝艳的,处处发着光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在入荷花池的小舟上,可以塞入一个苏觅。 他吃味不已,本来自己师兄如同一根顶天立地的棒槌,楚依斐很难找到自己师兄待自己的特殊之处。 这小舟就是一件。 顾北堂并不喜旁人接近,常常自己找清净处。但是他肯和楚依斐分享那一点夏日的荷香。 楚依斐坐在小舟上,闷闷地看着苏觅与自己师兄对话。 实际上顾北堂也只是偶尔接一句,回应几个语气词,但是楚依斐还是吃味不已。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入魔,手掐着苏觅的脖子,疯狂的,恐怖的自己。 一想到这个,楚依斐就羞愧不已,又要落下泪来。 自己最难堪的一面,就这样□□裸地展现了出来。 “师兄……对不起…”楚依斐嘴唇蠕动了几下,他很想为自己说些什么。 说不怕是假的,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或许他就是个怪物,一个嫉妒的嗜血的怪物,满身污秽,不堪入目。 但是他无法说出口,他只能把恐惧压在心底。 顾北堂皱眉:“没事。” “苏小姐,还好吗?”楚依斐揪着被子很是担心。 苏觅的修为并不比顾北堂弱很多,若想挣脱楚依斐根本没把人脖子掐出指印的机会。当时只是一时不察,再加上苏觅知道顾北堂看待自己师弟心疼得跟个什么绝世大宝贝一样,并不轻举妄动也怕伤了楚依斐。 “她没事,不必担心。”顾北堂伸手擦了擦楚依斐眼角的泪水。 “你的情况糟糕了很多。”顾北堂相对于苏觅的伤势,他更担心楚依斐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楚依斐的身份只有何秋知晓,而楚萧的秘密只有楚依斐一人知道。 楚依斐很想把自己的恐慌说出去,但是他另一方面又隐约觉着这个事情说出去,处境可能会更糟糕。 这天下可以容忍一个资质平庸的楚依斐,却不会容忍一个楚萧的儿子。 怀朽阁近年来的情况更加严峻,仙家百门见顾北堂不在,时不时会传出围剿怀朽阁的风声,这让何秋气得眉毛都要倒立。 楚依斐自觉自己身份尴尬,苟活人世不过还是贪恋这么一点温暖。 或许等实在没办法那天,楚依斐会选择自杀。 楚依斐看着顾北堂的脸笑笑的:“没事的,师兄不要担心。” 顾北堂现在比年少时更加沉稳,少年瘦长的身形也被形状漂亮的肌肉代替。 自然而然,魅力也就更大,不知梦入多少少男少女的心扉。 顾北堂很不满足他的答案,又不能对着看着憔悴的师弟动气,只能叹了口气:“师兄不想你堕入魔道。” “师兄舍不得。” 楚依斐的脸便不争气地红了。 烧得自己的耳朵都热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 顾北堂的确很直男,直男到老婆没了,才知道自己早弯了。 第30章 无 顾北堂走出门就看见了苏觅。 苏觅修为高恢复得快,脖子上又是干干净净的雪白一片,就好像那样惊险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还好吗?”顾北堂对这件事情的发生也是十分愧疚,怎么说苏觅都是客人,却没有给她应有的招待,而且还让人家出了事。 苏觅摇头:“没事,依斐还好吗?” 顾北堂想到楚依斐半句话都不说的鸵鸟样,感觉十分心力憔悴:“他还好,不必担心。” 苏觅同他一道走:“依斐这样子很久了吗?” 她也是听说为什么顾北堂这半年来都不怎么待在清风门,外面都说是他的师弟病了,但是现在情况一看,并不是病了那么简单。 顾北堂并无心情与人闲聊,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觅说实话自己也对这朵高岭之花有很浓厚的兴趣,毕竟顾北堂不论是外貌还是修为来说,都是一个好道侣的选择。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下来,她觉着这朵高岭花也太难摘了吧。 先不说多年如一日的冰山脸,再加上不苟言笑的性格,清风门甚至还讨论过是顾北堂脸更臭一点还是傅知延的脸更臭一些。 好歹傅知延年少时还被人勾去过魂,有一段香艳的年少往事。 顾北堂就不一样了,他就像个苦行僧,连何秋都怀疑他是不是不行。 实际上作为天生仙胎的顾北堂,他的七情六欲都不强烈,就像是一滩死水,平静无波。 和他师弟一点都不一样。 苏觅也是和他们二人一同出行解决过事务的,楚依斐就整个人都又软又暖,常常带笑,让人很容易忘记他是个半魔。 苏觅性格豪爽,心事不会藏在身上,也大大方方向顾北堂表过白,虽然顾北堂拒绝了她,但两人并没有多出间隙来。 那时候楚依斐是在场的。 那天正好是顾北堂的生日,楚依斐得知顾北堂因为一些事情无法回怀朽阁来,惋惜了好半天,最后决定揣着糕点去清风门找师兄。 本来原本的守门弟子都与他相熟了,楚依斐每次来都会给守门的弟子带一份糕点来。 这次却换了一个新的守门弟子,楚依斐并没有见过,而且那个弟子明显对楚依斐半魔体质很是嗤之以鼻,硬是不肯让他进去。 楚依斐只好巴巴站在门外,尝试用通信灵阵传递消息给顾北堂。 顾北堂那时还在与苏觅整理门中典籍,正是头昏脑热的时候,也就没注意传过来的消息。 楚依斐硬生生等了四个时辰,腿都站麻了,夜风吹过,楚依斐只穿了一件薄衣,冻的瑟瑟发抖。 等顾北堂收到消息的时候,心下大叫不好,忙匆匆离去了。 苏觅还想和他告白呢,不曾想人居然走得这样快,也紧紧跟在后面。 顾北堂顺着石阶下来的时候,楚依斐看了一眼正想上前,冷不丁看见了苏觅拦住了顾北堂。 楚依斐觉着有什么不对,下意识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他听见苏觅对顾北堂说:“我喜欢你。” 楚依斐看不见外面到底怎么样了,不过他自己的心跳倒是跳如战鼓,他捏了捏自己的手,甚至恍惚到察觉不到疼痛。 “对不起。”是师兄冷冷清清的声音。 楚依斐觉着自己心上悬着的大石头落地了,砸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只有心上是空空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听到顾北堂拒绝苏觅,下意识之下是觉着高兴的。但是另一方面来说,他无法像苏觅一样勇敢,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爱意宣之于口。 所以他得不到解脱。 连像苏觅这样好的人,师兄都拒绝了,那自己呢? 根本没有可能。 顾北堂那天受到的冲击不小。 他把楚依斐从灌木丛里扒拉出来的时候,小少年还在默默地流眼泪,很是委屈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顾北堂无措地抹掉楚依斐脸上的泪水:“师兄太忙了,没看消息。” 楚依斐抱紧了自己的食盒,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 楚萧觉着他娘唧唧的:“你就知道哭啊,哭有什么用啊?” 顾北堂拿过食盒,打开一看,都是精巧的糕点。 但是楚依斐觉着很不好意思,都想钻入地缝里去。 他能给师兄的只有这些东西,但是师兄欠缺这些东西吗?并不需要的。 楚依斐想扒拉回自己的食盒,泪眼朦胧地去扯顾北堂的手。 “师兄会吃的,小斐不哭。”顾北堂温柔地牵住他的手。 楚依斐觉着自己可能脑子昏了吧,他抿着嘴,小小声说了一句:“师兄,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是想和你在一起那种喜欢。” 声音很轻,但是顾北堂觉着落到耳朵里犹如一道惊雷。 他确乎对自己的师弟格外关照,可能是自小带大的孩子,所以他总是对楚依斐格外上心些。 但是顾北堂不懂情爱。 他看着面前小师弟的脸庞,已经脱离了小时的稚气,一双桃花眼含泪自多情,眼下一尾小痣更显得人风华万千。 顾北堂是知道自己师弟好看的。 有时候自己的师弟来清风门找他,就总是有人大着胆子上来搭讪,再加上楚依斐性格温和,很是讨人喜欢。 他也会吃味别人靠楚依斐太近,他自己都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顾北堂结结巴巴说:“为……为什么,不是,小斐……” 楚依斐看他这样子,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的。 但是说了出来,他莫名好受了些。 一直压在心里才是难过。 “没事了。”楚依斐说完就转身走了,就像是误入的蝴蝶,落下来的时候都不留一点痕迹。 楚依斐觉着可能就是那时候开始,他与师兄的关系越来越僵持,甚至楚依斐自己都下意识会回避自己的师兄。 他低落到凡尘的泥地里,根本不敢奢望天上的云彩。 苏觅看着顾北堂脸色不好,暗想可能事情并不好解决。 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楚依斐对自己师兄的感情,苏觅很是洒脱,没多久就走出来了,不像楚依斐还困在原地。 苏觅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啊呀,我忘记说了,你这次要回清风门吗?” 顾北堂放心不下楚依斐:“再等等。” “但是师父叫你早些回去。”苏觅本不想来怀朽阁的,但是师父派她出来的一个目的就是把顾北堂早些带回来。 “清风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也不必回去。”顾北堂停住脚步:“怀朽阁终归是我的师门。” 言下之意就是清风门不是。 苏觅叹口气,傅知延和顾北堂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是她还是劝道:“师父也没你想的那样坏,虽然他总是一张棺材脸还与你师尊有间隙。” “但是他也蛮关心依斐的,这次叫你回去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方法压制依斐的魔气。” “你自己依个人低头苦找总不是个办法。” 顾北堂手放在门框上,细细想了一番,觉着有道理,于是便松口道:“那我过几日便回。” 第31章 围剿 楚依斐在顾北堂回去后反而安定了下来。 心死是一瞬间的事。 楚依斐觉着人是一种奇妙的动物,一直想着某件事就会一直惴惴不安。 痛一刀是痛,千刀万剐也是痛。 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应该一直惦记。 他这几日总想到空间里那个书房里的男人。 跌坐在地上哭泣的样子。 他出来后,也下了些心思去寻找过那只画上的狐狸。 最后在找到的时候是一座孤坟。 在这段感情里,天上飞升的那位,不会难过,地上躺着的这位,也不会再介怀。 只有还在空间里苟延残喘无法摆脱的一点残念无法忘怀。 他的师兄也是要飞升的,他知道。 但是变故总是来得很快。 甚至秋天都还没来得及来临,楚依斐也还没来得及和顾北堂再说上几句话。 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他会说什么呢? 他或许会告诉自己的师兄,让他安心修仙,自己不会再打扰他。 不过这还是有点自作多情,顾北堂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耿耿于怀。 何秋也与他说过,爱谁都不要爱仙君。 仙君固然好,不过天地在他们眼里是一滴慈悲泪,草木都万般有情,浩然天道如一道鸿沟。 你在仙君心中,能值几两? 灵云派突袭怀朽阁的时候正是风雨欲来之夜,黑云压地,闷雷滚滚。 何秋收到消息的时候,山下村庄的半魔剧名都被控制抓了起来。 灵云派的掌门赵济海,看上去就像个精明的商人,眯缝着的眼睛都压不住他的精明。 一个头发披散的老妇人被带了上来。 这个老妇人实在是不好看,皱纹一道一道就像是岁月无声的悲叹。 楚依斐被外面的喧闹吵醒,他披着衣服就急忙跑下去看。 山下的灵云派带来的人围成了一个半圈,被抓的居民扔在中间,另一边是略显单薄的怀朽阁一众。 他没见过自己师尊这个样子。 凌冽的,看上去万分危险。 何秋瞪了他一眼:“出来做什么?回去!” 赵济海拦住了他:“何秋啊何秋,你藏得真好,所有人都以为那条疯狗都已经死了呢。” 何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哼。”赵济海并没有心思与他虚与委蛇,只把那老妇人拉上来说:“还记得他吗?” 老妇人哆哆嗦嗦地,咽下了几口口水才说道:“认识。” 何秋:“别价,我可不认识你。” 老妇人颤巍巍地站直:“我变这样了你自然不记得,我是花满楼的恩忆啊。” 何秋皱眉,他实在想不起花满楼哪个姑娘的名字了,但是他直觉不妙。 遁隐那么多年了,他一直都认为在外没有落下个把柄,更没想到,疏漏在花满楼。 “我见过,见过你,在花满楼你常来找我们戏耍。”老妇人许是想到自己年少时节,也不免欲要落泪。 “我还在,还在,西居山上见过你。” 何秋眼神沉了沉。 西居山是他和傅知延后来隐居的地方,就下面有个小村子,他实在没想到在那还能有花满楼的姑娘。 恩忆是家里清贫被迫出去卖笑,她那日回村子,母亲叫她上去给仙君送些吃食。 因为傅知延治好了母亲的病,她实在是没想到会就这样撞破了一个秘密。 那晚,正是傅知延和何秋决裂之日。 她吓得连食盒都丢在了那,匆匆忙忙就跑下山了。 灵云派一直在四处清扫魔族余孽,何秋虽然也有自己被发现的担忧,但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我们一直对怀朽阁很是宽容。”赵济海扬扬下巴,老妇人便被拉了下去:“现在想来,你成立怀朽阁动机不纯啊。” 何秋几欲发笑,一个破落的门派能有什么风浪呢,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还有这个孩子!”赵济海突然上前,竟是直直冲着楚依斐而来,楚依斐侧身躲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衣服就被抓了个稀巴烂。 何秋抬手挡住赵济海的攻势,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赵济海冷哼一身汗:“你占我门派时,有说过理由吗?” 楚依斐睁大了眼睛,一时被当前的状况弄懵了。 “那你有何事冲我来便好。”何秋稍微一使力,激得赵济海后退了几步:“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赵济海往后一甩袖子:“真的就是一个孩子吗?当年楚萧杀洛大公子的时候,目击者明明看见还有一个婴儿尚在襁褓里。” 楚依斐心里不安如警钟狂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一直藏下去,但不想这天来得这般快。 “他们都以为楚萧的疯狗死了,却不想是带着小魔头跑了!” 何秋面色一沉:“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必这样瞎猜想,我与楚萧决裂,没理由帮他养孩子。” 赵济海知道他会狡辩,也不说话,只是往前拿出一面镜子。 是天方宝镜,世间一切事物都在这小小的宝镜下无处可逃。 何秋心下大叫不好,忙去争夺,但已经晚了。 楚依斐一对上那面镜子,镜子便放出了亮光,闪得人眼瞎,与此同时他觉着身体里的什么欲要出来。 楚萧的魔气在他体内翻滚,楚依斐还来不及思索就强制入了魔。 魔纹攀上他的脸颊,周边灵云派的弟子皆拔出了剑。 有德高望重之人便认出了,这魔纹正是楚萧的魔纹。 一时之间人群哗然,但是楚依斐发现他现在并没有发狂。 就像是楚萧无缘无故消失了,人人唾弃的就是他自己,他只是拿了楚萧当替罪羔羊。 何秋后护住楚依斐,见他并没有狂乱稍微放下了心。 “这个孩子,从没修过道,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何秋试图护住楚依斐:“错的是他的父亲与我,你们不要为难他。” 但是谁肯听他说的话,赵济海往天上放了一个烟花,绚丽的烟花落下,天幕之间星火闪烁。 何秋见过这朵烟花无数次,是集结除魔的信号弹。 何秋拽住楚依斐:“过会我叫你逃,你就快逃,知道师父和你说的封山口令吗?” 楚依斐知道这封山口令是何秋最后一块底牌,是为了不时之需的,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师父……” 不多时,四处赶来的门派就多了起来,怀朽阁小小的一个夹在他们中间无比弱小的样子。 但是顾北堂没来。 何秋轻声说:“你别想你师兄了,他一定会没事,傅知延肯定不会放他出来的。” 何秋想的不错,顾北堂看着天上的除魔烟花大惊,一时按捺不住就焦急地想往怀朽阁赶,却被傅知延牢牢捆住了扔到了结界里。 一片肃杀之中,何秋看见了傅知延。 他有些感慨。 没想到他与傅知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那个孩子!”赵济海涨红了脸指着楚依斐:“就是楚萧的儿子!” 话语一落,四处哗然。 虽说赵济海刚搜查到一点消息的时候,就悄悄放出过消息给仙家百门,这次行动也算是一个计划之中的行动。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足够让人震惊。 “而这个人,就是当年楚萧的那条疯狗!” 楚依斐看着周围人们愤怒的脸庞,还有村民们害怕瑟瑟的样子。 他扒拉开何秋握着他的手,走上前去。 何秋惊讶地看着他,直觉楚依斐要干些什么,忙扯住他。 楚依斐很平静:“我是楚萧的儿子,若你们想要我的命,便可拿去。” “不要为难无辜人的性命。” 赵济海有些难以置信他说的话,只见楚依斐坚定地掰开抓着他衣服的师父的手,走到他面前来。 何秋想冲上去,但是被旁边眼疾手快的人架住了,动弹不得。 “小斐!你回来!你等北堂回来我们再……” 何秋挣扎着大喊。 楚依斐只是微微回过了头,一粒泪痣若隐若现。 “谢师父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至于师兄,楚依斐想到他心上还有点顿顿的疼。 不会再回来了。 十方石尺曾经是钉住楚萧的神器,现在钉入楚依斐的胸腔内,他疼得一瞬间头脑空白。 他只听见轻轻的一声:“可笑。” 是楚萧。 他还没琢磨过来为什么楚萧突然出声,疼痛过去他发现自己还没死,只是瘫倒在地上无比狼狈。 赵济海垂下手,再抬眼的时候,却是面上一片肃杀:“都给清干净了。” 楚依斐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一脚压住了,眼睁睁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怀朽阁一众和村民死在剑下。 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 楚依斐疼得厉害,说不出话,只是沉重地喘息着。 何秋多年之后第一次进入狂乱状态,就像重现了多年前楚萧四处征伐的场景。 魔气缠绕,杀人于无形。 楚萧在哈哈大笑:“你看看,这才是,我多年的左膀右臂嘛!” 混乱的声音在扭曲,何秋扑向他的动作都好像慢了下来。 他不知过了多久了,好像满身血污的师兄终于跑来了,何秋与他一面护着半魔往山上跑,一面在抵抗仙家百门的扑杀。 何秋状态很不好。 他实际上修为所剩无几,这样暴涨的魔力是靠着他生命在消耗。 何秋成立怀朽阁,在一个私心的方面,是在赎罪。 他犯过的罪孽太多,他想或许自己这一世好好赎罪,下一诗他可以投生做仙门下的一名女修。 那样,傅知延或许,不会再用那样厌恶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可惜。 一步错,步步错。 他连下一世都没有了。 楚依斐眼睁睁看着数把剑穿过自己师父的身体,但是师父无法再愈合伤口。 人之将死,如风中残烛。 他的师父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化作星星点点的微尘,一只手还抓着他。 “不!”楚依斐觉着心里的恨意就这么钻了出来,化作最毒的烈火焚烧。 楚萧笑着靠近他:“交给我,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如果说何秋的反扑让仙门百家感到惊慌,那楚依斐站起来的时候,他们觉着恐惧。 楚萧的魔气是有实体化的,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战况一下扭转,让人措不及防。 赵济海还没出声,就被一剑封喉。 破雪嗡鸣化作最凶的杀刃。 顾北堂心悸不已,觉着脑内脑外的声音都像是天外之物。 他只剩下机械的喊叫和持续的挥剑。 原来人悲伤到极致,连眼泪都无法流出来。 他像行走在一个异度的空间,向着他的师弟走去。 “小斐!”他叫着自己师弟的名字,却是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他本是无父无母的仙胎,何秋捡了他,就给了他一片滋养的乐土。 人们都叫她故乡。 而他的故乡,不容于世间,倾塌在自己的面前,而他无能为力。 天边的滚雷声势越大,一道雷下竟是天崩地裂,生生劈开了一座大山! 是天罚! 顾北堂想拉住楚依斐,却被破雪划伤了胳膊,伤可见骨,血咕噜咕噜地冒出来。 又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楚依斐身旁,大地裂开了缝隙,空间扭曲,深渊之下无数哭嚎声传来。 楚依斐仰天大笑:“哈哈哈!是无极,老天你还想把我关进去吗?!” 形态疯癫,没有一丝一毫以往的样子。 “小斐!”顾北堂抬剑挡下楚依斐挥出的剑:“你看看,你看看是师兄!” 楚依斐已经没有理智可,只是倒退,直到深渊边上。 顾北堂悚然。 他的师弟举起了破雪,这一次却是扎在了自己的胸前。 血四溅而出,就像是无力的告别。 楚依斐疯狂的脸上拼命挤出了一点神智,对着顾北堂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顾北堂想起了那个夏日的雨夜。 小孩子一身雨气,对着他怯怯一笑。 无极关闭的时候顾北堂疯了一样去抓那道合起来的地缝。 仰天哭嚎也不对。 低头闷哭也不是。 还是傅知延扶起了他。 但是顾北堂推开了他,慢慢踱步到山脚下。 这次仙家百门也没讨到好,损失惨重。 他踏过鲜血浇透的土地,裂冰握在手上似有千斤重。 傅知延叫了他一声。 顾北堂回过头,默念封山的口令。 他的身后,是一群无辜柔弱的半魔。 傅知延喘了几口气,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过来,和我回去。” 顾北堂掏掏衣袖,拿出了那块双鱼佩。 “第二个愿望,放我回怀朽阁。”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写完了,下章回现世了 第32章 回家 顾北堂看旁边的人儿安静地不像话,故意出声咳了一声。 楚依斐惊吓到似地从过往的回忆里摆脱出来。 “还好吗?”顾北堂念着他,知道他回来定会触景伤情,细细一看,果然眼圈有些红红的。 楚依斐勾着嘴角摇摇头:“没事。” 顾北堂扶了一下他的腰,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你看看,现在笑起来多好看。” “你都不知道自己好久没笑了吧。” 楚依斐觉着他胡说八道:“哪里你胡说。” 顾北堂不置可否,微微低垂着视线看他。 楚依斐被他看着脸红心热,想往旁边躲躲。 你说不心动可能吗? 不可能的。 在无极那么多年,楚依斐除了必要吃食的时候才会走出藏身所。 他知道这是个无间地狱,身处期间,你的意志会被消磨,直到你变做异兽,在厮杀中死去。 楚依斐总是紧紧握着自己的破雪。 破雪与裂冰是同源鸳鸯剑,触手冰凉,灵力流转之时,楚依斐能抓住过往岁月的光影。 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自戕也是。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楚萧有那么大执念,想要卷土重来。 或许楚萧只是恨他,恨何秋。 他回来的目标不是整个天下,总归楚依斐的身子骨承受他的魔气都不足。 楚萧固执在不相信任何情爱,不相信正道光明。 他的确赢了,的确清清楚楚告诉了何秋,告诉了楚依斐。 他们相信的这个世界,很荒唐。 但是楚萧忽略了,人间正道并不是一个结果或者终点,甚至它可能都不是那么正义。 它是一个循环,在这个循环里,总会有荒唐,总会让人失去方向。 但坚守者,自会知道人间正道是沧桑。 他们是沧桑的奉献者,前赴后继,不灭星火。 不过楚依斐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顾北堂了。 他的师兄或许已经飞升了吧。 他们本来一开始所隔甚多,现在更是天上地下的距离。 等他死后,只有这一缕缱绻相思,至死不渝。 楚依斐不免想起了少年时的师兄,笑他:“当年你才是最不会笑的,天天一张脸都不带变的。” 顾北堂温和一笑:“那时候,感知不出太多世间情爱,觉得世界纷扰,自然不怎么爱笑。” 楚依斐歪头想了想,或许这就是天生合该修仙的资质吧,但凡修仙人对这个人间,对这个红尘有一点眷恋,都无法飞升。 台阶很长,但总算是到头了。 远远接近山顶的时候,楚依斐就见山间缭绕的不止是云雾,还有灵气,雄厚澎湃,看上去就是个修仙的好地方。 更别说山顶上的建筑,楚依斐一时甚至怀疑,顾北堂是不是把人家门派抢过来了。 带人打上别家门派也不是不可以。 怀朽阁从原先的破落小庄变成了气派的门派,光是练场就无比宽大,雄伟的建筑在阳光下,似乎还在闪闪发光。 怀朽阁以延鹤山为主峰,向四面小峰延伸出五小峰,分为药,剑,丹,毒,修五个细派,包罗万向,魔修,半魔,妖修,人修都可入派。 楚依斐一时惊讶不已,有弟子还在广场上练功,见着顾北堂忙停下动作,对着掌门行礼。 顾北堂微微一笑算作回礼,把身后的楚依斐拉上来:“这是,你们师叔。” 楚依斐瞬间辈分上去了,面对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神,故作轻松地也笑了一下。 怀朽阁徒弟们都知道怀朽阁过往的经历,掌门房内挂的那一副画像人尽皆知。 见过真人后的怀朽阁一众表示。 人比画美。 郎才郎貌,无比般配。 关于怀朽阁的小话本里,又可以有新的素材了,掌门千里寻爱,有情人终成眷属。 楚依斐不知道这些,拉拉顾北堂的衣角:“我想去看看师父……” 他回到人世间那么久,还没去给师父上柱香实属过不去。 所以他也没注意到自己扯住师兄衣角时,其他人的目光多么暧昧兴奋。 自然也不知道,在这么多年来,怀朽阁关于他的身份,不仅仅是掌门师弟那么简单,还是掌门过世的媳妇。 怀朽阁俊俏掌门仙君守寡,整个修仙界人尽皆知。 穿过庞大的建筑群,顾北堂带他到了祠堂前。祠堂气氛庄重,历代怀朽阁有突出贡献的人殒身后都会摆一个排位在这,最中间的就是何秋的牌位。 “师父的衣冠冢,离这儿有些远。”顾北堂拿出香点燃了:“今天晚上还有接风宴,你在这儿上柱香,师父不会怪你的。” 楚依斐接过香,闷声不语。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作一方小小木牌,任谁看了都会难过。 更何况这个牌位,还是对自己千般万般好的师父。 何秋会在楚依斐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所以待他总是格外温柔。 但他还是被自己养大的孩子牵累了。 楚依斐觉着眼泪在眼眶边打转转,闹得他都要看不见眼前的牌位了。 师父,徒儿不孝。 顾北堂拉着他一同跪下。 他的师兄做起事来总是一板一眼,甚至坐着的时候都要挺直腰杆。 顾北堂将香举至额前,对着何秋的牌位拜了三拜。 “师父在上,徒儿今日带回了小斐。” 顾北堂转头看着自己的师弟,正好楚依斐听了他的话转头看他。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 楚依斐知道,无论如何,他的师父不会怪罪他牵累了自己。 他的师父死前最后一刻,还试图握住他的手。 顾北堂伸手擦了擦楚依斐的泪水,凉凉的一手湿。 “小时候就爱哭,怎么长大了还这么爱哭?” 楚依斐也觉着有点丢人了,自己低头抹了抹泪水,上前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顾北堂:“师兄既然带你回来,就不会让你再受前世之苦。” “我会护你这一世喜乐。” 楚依斐摇头:“我不用你护,我既然敢走下雪山,我就想好了一切。” “我也是怀朽阁的人,我能同你一起护着这里。” 顾北堂笑了,向后对着何秋牌位摆手:“师父你看啊,小哭包一下就长大了呢。” 楚依斐直觉这句话说得他像个小孩子,不悦地撇嘴。 若是何秋在场,肯定会点着顾北堂的头,叫他不要再这样逗楚依斐。 风掠过顾北堂的头发,就好像真的有人拿手指尖点他头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顾北堂:师父在上,今日我带回了小斐,师父在天上保佑我们恩爱两不疑。(不是) 我想把顾北堂写得有心机些,但是怎么写都好像有点憨憨的样子。顾北堂在楚依斐走后几年过得很痛苦,走出来之后就对外宣称楚依斐是他爱人了,楚依斐现在还不知道。 第33章 醉酒 接风宴。 怀朽阁原先一批存活下来的人并不多。 因为本就是一群老弱病残,大多在五百年间的光阴里自然而然死去了。 只剩下一些有灵根的孩子,被顾北堂带了起来,成为怀朽阁现在的长老们。 不过这依然阻挡不了怀朽阁上下对楚依斐回归的热情,有热心者还专门收购了一批烟花,准备宴席后再放。 他们对楚依斐越好奇,顾北堂就把人藏得多严实。 直到宴席上,两人才款款并肩走来。 他们的掌门难得今日开心,面上带着些微笑意,如同春风拂面。顾北堂换上了掌门服,月白的宽袖上隐约可见金丝闪烁,衬得他越发面若冠玉,君子端方。 楚依斐也被顾北堂破有心机地塞进相同款式的衣服内,两件衣服只有些微不同。但是他穿起来却无端有种风流在身,眼尾微翘,朱唇皓面。 虽然楚依斐认识的人不多,但并不妨碍怀朽阁的弟子们寻他喝酒玩耍。 怀朽阁成派以来就没有所谓门规,自由散漫惯了,在掌门眼皮子底下都敢灌楚依斐酒。 桃花酿入口清甜,酒精度并不高,但是几杯下肚,楚依斐也红云上脸。 微醺的楚依斐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把火力往顾北堂那赶:“我不喝了,你们给他喝。” 顾北堂自然而然接过酒,大有替人挡酒的架势。 楚依斐头有些晕,听小辈们不同意,拿手支着头微微皱眉:“我还要……我还要看烟火呢。” “那还不简单,师叔你等着,快上烟火快一点。” 小辈们哄笑着,走了一小批风风火火跑去放烟火,剩下的还在与楚依斐不依不饶。 楚依斐由着自己又喝了几杯,实在不行了,脑袋昏得厉害,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往顾北堂怀里拱,颇为不耐地摆手:“不喝了,不喝了。” 顾北堂也觉着闹差不多了,才摆出掌门的尊威来,想挥走他们。 小辈们笑做一团,去闹其他长老了。 第一朵烟花在天幕绽放的时候,楚依斐从顾北堂怀里漏出半张脸,星星点点的微光照出楚依斐面上些微淡红。 他眼睛里的光闪了闪,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天空绽放。 顾北堂觉着他可爱,揉揉楚依斐的脸,闹得他不悦地嘟了嘟嘴。 楚依斐想从混乱的脑子里理出什么来,于是慢慢支起头来,顾北堂微微扶着他。 楚依斐笑着趴在顾北堂肩头,呼吸之间的热气都暧昧地拂过顾北堂的脖颈。 顾北堂被他弄得心痒痒,又不好动作,任由醉酒的人胡闹。 “师兄,谢谢你。” 谢谢你,从没有放弃过我。 把我拉回这个有声有色的人间。 顾北堂应了,沉默半晌才道:“师兄应该谢谢你。” 楚依斐实际上就醉那么一下子,酒气就被灵力运转之下排散了,等他清醒的时候,顾北堂已经被连着灌了很多酒,居然到宴席结束的时候只能趴在桌子上了。 楚依斐抗住自己的师兄,试图叫他起来,但是顾北堂只是转头看了看他,疑惑地嘟囔了几声。 楚依斐听不清,只能自己半拉半抱着请人带路把自己师兄带回房去。 顾北堂一路上都不闹腾,偏生在进门后就闹腾上了,扒着楚依斐不肯放手。 楚依斐被他磨着外袍都半松散下来,无奈道:“喝醉了怎么这个样子。” 喝醉的顾北堂比较小孩子气,看楚依斐想挣扎就不肯:“不要……不要走。” “不走,不走。”楚依斐拍拍他的手:“我走了,谁服侍你睡觉。” 楚依斐艰难转过身,伸手去为顾北堂宽衣。 哪知他的手刚贴到衣领,顾北堂就缩了一下,楚依斐没在意,接着扒人衣服。 顾北堂眼睛睁得圆溜溜:“你干嘛。” 楚依斐不明所以:“脱衣服啊?” 顾北堂:“你想睡我!” 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楚依斐叫苦不迭,清白无辜被诬陷,只暗暗记下不能再让这人喝酒了。 哪知下一秒顾北堂就放松了下来,任由人动作:“我没说不给你睡啊。” 楚依斐瞪了他一眼,拍他师兄的胸膛,顾北堂毫无形象地躺床上傻笑。 “动一动。”楚依斐试图把他衣服扒拉下来,卡在了半路。 顾北堂听话配合,扒得只剩下里衣的时候,伸手要来帮楚依斐脱衣服。 楚依斐觉察到他的意图,揪着自己的衣领后退几步:“你要干嘛?” 顾北堂还颇有几分不解:“你不和我睡觉吗?” ……不,不了,楚依斐心想。 顾北堂看他不说话,就撇嘴伸手抱他,脸埋在他腰侧:“你……为什么不和我睡呜。” 语调委屈无比,就像是在撒娇。 顾北堂醉酒中付出了十二分心力,被自己的情绪浸泡着伤心不已,一时忘记了现实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反正,现在,在楚依斐心里,顾北堂人设崩得没有下限了。 看人还眼角湿润,居然真心实意哭了。 楚依斐哭笑不得,问他:“你哭什么啊?” “小斐不喜欢我。” 楚依斐无比冤枉,耐心哄道:“我哪里不喜欢你?” 顾北堂听了,吸吸鼻子,把楚依斐拉到面前。 真挚地说:“那你亲亲我。” 还变本加厉地指指自己的嘴唇:“亲这里。” 楚依斐惊讶极了,磕磕巴巴道:“不……不是……” 顾北堂任性地上前,在楚依斐唇上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就像雨后的蝴蝶扇着翅膀在嘴上轻轻一略,湿润的,带着些微温凉。 楚依斐动作极大地试图退后,却不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顾北堂被他带着也从床上跌下来,两人倒在地板上。 楚依斐现在脸色红到爆炸,连素白的脖颈都染了胭脂一般。 他哆哆嗦嗦拿手遮住自己的脸,顾北堂跌下来也不觉着疼,看着身下这双素白的手,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亲着。 手的主人瑟缩了一下,阻止他的动作。 楚依斐心里冲击很大,哆嗦着嘴唇跟醉酒的人说:“你什么……什么意思?” 他害怕自己自作多情,害怕自己的师兄把对谁的情义在酒精迷惑下放在了他身上。 顾北堂唇齿间还带着酒酿的醇香,坚持不懈地想去亲他。 嘴里含含糊糊着说:“小斐……喜欢…喜欢小斐。” “是什么喜欢?”楚依斐想支起上半身,奈何师兄压着重,居然被人寻了空隙压上来。 这个吻不再是浅尝辄止,舌尖勾着舌尖,双方都在互相青涩地打量,只是一声比一声让人脸红的水声比什么都糜熟。 楚依斐率先败下阵来,转头躲避,心下却是万马齐奔,觉着氧气都不足了。 他转头就看见顾北堂沉沉地看着他,那双他原本无比熟悉的眼睛里,盛放了一种名为爱意的东西。 他反应过来,怒砸了一拳顾北堂:“你根本没醉!” 顾北堂不置可否,埋头在他胸前,无赖道:“我醉了。” 楚依斐也闹累了,虚虚地抱住顾北堂:“师兄,你什么意思?” 他一直在固执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想多了,一厢情愿拿着错误的答案变成笑话。 顾北堂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一点都没有之前的醉态,抱着楚依斐就压上了床,颇有些强盗地说:“还能什么意思?” “这么看不出来我爱你吗?” 楚依斐感觉环着他的手臂有些颤抖,顾北堂只是面上镇定,心下是虚成一片。 顾北堂知道自己熬不住不把爱意说出口,干脆想装醉酒了解了心愿,却装也装不彻底,这么快就猴急地暴露了。 楚依斐眨眨眼:“为什么?不是……你……你不…” 顾北堂叹了一口气:“小斐,师兄也是人。” 虽是仙胎但养在人间,初时不懂红尘意,到了后来听一出花好月圆的戏都要落下泪来。 楚依斐听了,沉默了半晌,他的头发乱了,微微遮住了他的左眼。 “是……是在我死后吗?”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 顾北堂没回答,只是说:“我能亲亲你吗?” 楚依斐心内有些感慨,为了自己也为了顾北堂。 他就像一个极其不幸的人突然被好运砸到了,有些不知所措。 缘分玄妙,能有多少人兜兜转转还能相逢? 又有多少人能行过山川万千,初心不改? 楚依斐叹口气,转过头来面对着顾北堂,耳垂红得像滴血。 “只能……只能再亲一下。” “天黑了,我…我要快些回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耶,终于亲上了欧耶。 第34章 双鱼 楚依斐昨日一时心软,歇在了顾北堂房内,等到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才万分后悔。 顾北堂早醒了,但还是赖在床上,抱着怀里正拐的小媳妇,有一下没一下轻手轻脚地摸。 楚依斐睁开眼的时候,顾北堂的手还在摩挲着他的腰,他本来就全身敏(和谐)感,被顾北堂闹得腰肢扭了扭,带出一片暧昧的温热。 顾北堂低头亲他,腻歪地楚依斐拿手挡住他。 “小斐……”顾北堂显得特别委屈,磨着他,让他心软。 楚依斐认命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 两人就在床上闹腾,楚依斐的里衣都半解半松,到后来楚依斐实在有些发怒,顾北堂才停手。 但是傅知延就根本想象不出,顾北堂谈起恋爱来会怎么样。 就看对面这一张冰山脸,谁都不会联想到他背地里还会靠撒娇让人心软,继而为所欲为。 傅知延知道他迟早要来找自己去,便在碰到他们的茶楼上端坐了一天。 他坐得笔挺,耳边是楼下说书先生的声音,讲天地开辟,红尘旧事,英雄豪杰,美人传说。 直到天开始擦黑的时候,顾北堂才出现在茶楼里。 裂冰被啪地一声撂在桌上,这是极其不尊重人的行为,若是遇到脾气火爆之人,估计会立马站起来与顾北堂打上一场。 傅知延只是闭了闭眼,对着自己曾经的徒弟不知如何开口。 顾北堂断然不会与他先说话,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 春茶微涩,但是茶水清透,绕在鼻尖的茶香微微缓和了气氛。 傅知延先开口了:“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 “若真大道无情,你却又对怀朽阁如此有情。” “说你温厚宽顺,谦谦有礼,却又记恨我那么多年。” 顾北堂放下茶杯,淡淡道:“人本就不是一面的。” 傅知延看着顾北堂,眼前这个人在修仙大道与红尘人间之中,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但说实话,傅知延是羡慕顾北堂的。 他心思坚韧,向来是不会轻易停下的。 就像傅知延发现顾北堂多年不见,话突然变多一样,他对顾北堂很多地方都感到惊奇。 特别是听怀朽阁弟子说,顾北堂一直强迫自己与别人交流,哪怕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没话找话也要找人说话。 顾北堂懊悔于前世自己与楚依斐交流的时候,总是楚依斐在一旁说话,自己只是回应几句。 显得格外敷衍,甚至最后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的心思,无法宣之于口的笨拙爱意埋在了鲜血之下。 傅知延在何秋死后,总是觉着心头空落落的,就像是一阵朔风卷走了他所有的念想,他还是这样按部就班地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他与何秋再无可能,何秋最后强行提升修为,身体负荷不足,灵魂也受到重创,相对于灰飞烟灭,化作六界之一。 可能春天的细雨是他,夏日的凉风是他,但何秋总是无法再回来了。 顾北堂不同,他似乎一直都笃定可以带回楚依斐。 现在他的确做到了。 顾北堂掏出那枚双鱼佩,推给了傅知延。 傅知延愣住了,无奈摇头:“我不会将楚依斐的事说出去的。” 顾北堂:“我知道,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顾北堂看了傅知延一眼:“当年你许诺我师尊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让我拜于你的门下,第二个愿望是放我归山。” 怎么说,这两个愿望都没有利于何秋。 “第三个愿望,我师尊或许也不想许了。” 或许一开始,何秋就没有许愿的心思,要求他收顾北堂入门不过是情急之举。 傅知延接过那块玉佩,摸上去是冰凉凉的感觉。 顾北堂起身:“傅前辈,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延鹤山的意思。” “如果你能原谅我师尊,请原谅他吧。” 傅知延握着玉,呐呐道:“他的坟,他的坟在何处?” 顾北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转头道:“我师尊很早的时候留下一封遗书。” “他说,不想傅前辈去祭拜他。” 傅知延这么多年来自欺欺人的平静就被打破了,他拿手捂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在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情爱里,他与何秋奔波万里,却是越行越远。 曾经他的父亲把何秋称作他的情劫,他也自欺欺人信了,恨一切污脏,断绝情根。 但他还是没有把何秋的身份告知天下,蒙头做梦,直到被推着上了围剿怀朽阁的路。 他被这道情劫绊倒,甘之如饴,毫无还手之力。 顾北堂下楼的时候,看见对面街铺买糖人的楚依斐。 穿着鲜红的衣裳,笑着和摊位老板聊天,手上还拿着两个唐人。 转头看见顾北堂了,就冲他笑了一下。 长街上游人如织,唯有他一人入了心扉,和西府的春景一同种入心田。 楚依斐穿过人流走到顾北堂面前,也没问他做了什么,就挽着他的手说想在街上走走。 顾北堂接过那个糖人,披着花衣裳的小糖人笑起来滑稽。 他们走到河边,图清净就坐上了画舫,让师傅往无人的地方开。 晚风吹来都带着湿气,顾北堂捏着糖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想说的很多,到口就词穷了。 看来那么多年的练习依旧是白费。 顾北堂不无苦恼地想着。 “师兄。”楚依斐靠近他,顾北堂自然而然把人揽入怀。 “以后,我和你一起打理怀朽阁。” 楚依斐很想与自己的师兄说下一些风花雪月的山盟海誓,但奈何自己想来想去还是说了这么一句干干巴巴的话。 顾北堂笑了,看楚依斐手上的糖人,就黏着他说想吃楚依斐手上的糖人。 楚依斐不好意思,缩了缩手:“我都吃过了。” 顾北堂不肯,嘟嘟囔囔地去寻他的嘴吃,颇有遭人嫌弃的委屈。 楚依斐怕船家看见,不让他亲,一闹两闹俩人的糖人都壮烈牺牲,掉在了水里。 楚依斐气得推他,顾北堂不知哪里找来了扇子,慢慢在他们脸侧打开,嘴也随着亲上来。 “这样就看不见了。” 楚依斐不信他,但是又舍不得推开他,自己揪着衣角,被这份旖旎气氛冲得头昏脑热。 时隔多年,楚依斐和自己的师兄还是在小舟上私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船家:公子,你的嘴唇怎么红肿了? 楚依斐:xhs-uo#anw%bj@不是! 转头怒锤顾北堂 第35章 同生共死 楚依斐觉着爱情真是磨人的东西。 他和顾北堂就像天下最平常的伴侣一样,牵手拥抱互述爱意。 但是楚依斐没想到,平常冷冷清清一个人,长着一张清高不举的脸,在床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第一次楚依斐年少不懂事,以为很快就好,本就是两人你侬我侬水到渠成的事情,他也坦荡荡躺下了。 可没把他折腾死。 楚依斐觉着顾北堂可能是恨不能把他cao怀孕了才好。 楚依斐脸皮薄,以为尝过一次后,顾北堂知味了应该就不会再想着了。 但这食髓知味的事,怎么可能尝一尝就停下来呢。 楚依斐有时候也很苦恼,在顾北堂连他脸颊都想咬出红印的时候。 但是身子不听他的话,每每总是蹙着眉任由自己眼角飞红,耽溺于其间。 顾北堂回来就给了他副掌门的位子,楚依斐本来以为他会悄悄在内部通知,不想他倒是大大方方昭告天下,往仙家百门送帖子。 楚依斐有些害怕这样做的后果,但是顾北堂总是让他不要担心,若他还是心不在焉,顾北堂就会用不一般的方法来叫他不要东想西想。 但真的五大仙门上山谈判的时候,楚依斐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怀朽阁今非昔比,再也不是谁都能来撒泼的地方了。 顾北堂不给他机会,还把他锁在了屋内,找人来看着。 楚依斐气到捶门,对着外面发生的事情担心不已。 顾北堂找来看门的弟子,是说一不二类型的孩子,把楚依斐的捶门声全当没听见,尽职尽责地守门。 楚依斐见这条路走不通,扒着门缝把门外的弟子催眠了,轻轻松松打开了门。 顾北堂没想到一向乖巧温顺的楚依斐坏点子实际上也挺多,楚依斐总觉着顾北堂有事情瞒着他,偷偷溜到怀朽阁会客的前堂。 只见前堂里坐着五位掌门,其他弟子都随站在旁,堂前站着顾北堂,而堂下却跪着一个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穿着考究,应该是大富人家的子弟,长得普普通通一张大众脸,扔人群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楚依斐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一位掌门站起,对着顾北堂说:“不知顾掌门对这件事有什么解释?” 顾北堂淡淡道:“没有解释。” “你这是助纣为虐!堂堂一个门派的掌门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有义愤填膺者已经怒骂出口了。 楚依斐觉着事情走向与他想着不一样,就听见有人把话往他身上引了。 “连副掌门都是无极里逃出来的怪物,有什么是顾掌门不敢做的?” 顾北堂面对这句话的态度与方才冷淡的样子不同,他冷哼了一声,话里带刺地刺回去:“当年我师弟从未做错什么事,你们硬要将楚萧的过错安在他头上,打着正道的名声要灭了一个无辜的种族,你们倒是给我个解释。” 众人一时呛声,有人轻声说:“那那些被杀死的修士就是活该去死吗?” 无尘门的掌门突然笑了一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自己不是上赶着去杀人家吗,自己能力不足没害成别人,倒是有脸面说出来。” 被呛声的那人脸憋的通红,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没有一条人命活该死去。”顾北堂开口道:“但是万事都有因果无奈。” “所以,这就是你放任金絮镇邪祟祸害的理由吗?” 跪在地上的男子突然出声,还满是愤懑委屈地哭喊:“可怜我的父亲母亲!” 楚依斐这才知道,原来跪着的男子是王六的儿子。 王六的儿子进京赶考毫无功名,混着混着在京城就混不下去了,灰溜溜跑回金絮镇,结果自己的父亲也死了,母亲也疯了。 灵云派和怀朽阁积怨最多,在收到帖子的时候他们就行动了起来,竟然一路查到了金絮镇。 顾北堂在那偏远的小镇很引人注目,想要打听他的消息并不难,于是就顺着蛛丝马迹大致猜到了顾北堂有些放任女鬼复仇。 于是王六的儿子就被带了出来,灵云派给他承诺,只要他能指控顾北堂,他就能破格进入灵云派。 王六的儿子趋炎附势惯了,哪里会放走这块肥肉,当即乐颠颠跟着来了,一把泪一把鼻涕地演戏。 楚依斐听得怒不可遏,也不管那是什么情况了,当即上前揣了王六的儿子一脚,直把他踹了个狗啃屎。 顾北堂没想到楚依斐自己出来了,当即慌张地叫了他一声:“小斐!” 楚依斐提着剑上前,彭一声把破雪拍在桌上,怒视堂下狼狈不堪的人:“你要解释不是?” “你父亲专研邪术,将十岁女童活活闷死,令人发指。” “他还垂涎美色,有那么大个儿子了去娶十七八岁少女,遭到反抗不惜杀人埋尸,真是叫人恶心至极。” “他还妄图长生,助纣为虐。” “这是他活该!他的罪下地狱都还不清,连你都要受牵连,还在这假惺惺哭,就不怕报应不爽吗?!” 男子被这样一通轰炸,脸红了又白,最后化作死灰,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顾北堂轻轻拉住楚依斐:“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楚依斐不肯,他直言道:“既然众掌门因我而来,那便什么话都说清楚了。” 无尘门掌门笑了笑,摇头道:“哎哟,哎哟,这个孩子和温如霜那孩子真像哈哈哈。” 他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只是来赶热闹的。 顺便给楚依斐撑下腰。 傅知延看了他们一眼,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是来砸场子的。 灵云派的掌门气得咬牙切齿:“你们就不想想,一个无极出来的人,你们就不怕他为祸苍生吗?” 话音刚落,只见门外一个人闯了进来,对着这样的场景也不怯,直接上前揽住楚依斐的肩膀:“依斐,我下山来了,你高兴吗哈哈哈。” 剑符宗的掌门呼地一下起身,对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心下直呼造孽。 楚依斐转头一看居然是洛归远。 他还没惊喜多久,洛归远就开始说话了:“爹,爹,这是我朋友,很好的人。” 说完还大力拍了几下楚依斐,惹来顾北堂的注视。 众人对突然到来已经死了五百多年的剑符宗洛大公子表示不可思议,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剑符宗掌门被自己的儿子压着头站队,只得起身对着无尘门掌门行了个礼:“多谢无尘门尚长老对我儿多年相救,才能让我儿重返人间。” 实际上当洛归远带着尚更阑回来的时候,他这个做爹的也很惊讶。 洛归远在楚依斐他们走后不久,就莫名其妙发现自己的修为突飞猛进,就像打开了一个了不得的开关一样。 与此同时,他的记忆也慢慢回归。 这让他对着尚更阑更加无法自持,又对尚更阑的隐瞒无比牙酸,直接把人带回了剑符宗。 剑符宗掌门或多或少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上辈子他还出口管过,但是这辈子对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就放任他去了。 场上形式扭转太快,让楚依斐都有些惊讶。 顾北堂叹了口气,苦笑着看了楚依斐一眼:“小斐,等会我说完,你不要怪我。” 楚依斐皱着眉看他。 顾北堂上前一步说道:“我知众人担心什么。” “接小斐回来,是我一厢情愿的坚持,拿自己的仙途换了一个渺小的机会。” 楚依斐瞪圆了眼睛,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出来的机会是顾北堂拿自己飞升的机会换的。 飞升的机会难得一遇,难怪楚依斐会撞上大运,正逢无极裂缝薄弱,让他得以出世。 “我救小斐,是一己私心,但也不能为此害了人间,所以我割断一魂融入小斐。” “日后,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若真有祸乱人间那天,我当自戕,与小斐共赴黄泉。” 楚依斐这才知道,顾北堂说陪着他的意思,是真的陪着他,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他低下头,心底咕噜噜地泛起酸水来,咬着嘴唇想要落泪。 众人没想到,顾北堂居然会做到如此,一时堂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还是无尘门的掌门先说话了,站起身对着楚依斐说:“今日,我就不再叨唠了,下次来我要来喝你们喜酒哈哈哈。” 说完就领着一干人等离去了。 众人见状,纷纷离开,很快堂内只剩下洛归远,楚依斐和顾北堂三人。 洛归远也很震惊,看着楚依斐脸色不好,忙关心问:“依斐,你没事吧?” “你难过啥呀,你看这根木头居然那么上心,还搞那么浪漫一套呢,我回头也割个一魂给我师尊,让他也离不开我。” 楚依斐勉强对洛归远笑笑,然后通红着眼睛瞪顾北堂:“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北堂:哦吼,完蛋 楚依斐:嘤QAQ 第36章 完结 楚依斐虽然把人叫出去了,但是一直闷头往前走,走得飞快把顾北堂远远落在后面。 顾北堂本不想楚依斐听见这些事情,现在闹得倒好。 顾北堂快走几步追上了楚依斐。 他们正走到山溪边,零零散散有几个弟子路过,看见自己的两个掌门之间气氛不对,都不敢上前来打招呼。 顾北堂拉住了人才发现楚依斐又哭了。 他觉着满心酸楚,本来自己师弟前世就爱哭,重生之后楚依斐心性坚韧不少,原本曾经人多就紧张的孩子现在居然敢站在堂前怒斥众人。 但好像只要一对上顾北堂,楚依斐永远是柔软的,一股柔肠百结,泪水做陪。 顾北堂揉揉他的眼角,看着他鼻子红红也是心疼,把人抱进了怀里。 楚依斐乖顺地趴在顾北堂的胸口,默默地自己抹了把眼泪,但还是悲从心来,止不住地难受。 他终于和自己的师兄站在了一起。 他奢求不多,甚至一直觉着自己的师兄是会飞升的。那时候或许自己会很难过,但是能拥抱的每一天,他都会珍惜。 但是他的师兄为了他留在了人间,这一朵云为他停住了脚步。 “我…我之前五年,精神不好,总是觉着会出幻象。”楚依斐稍微稳了下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有时候,会看见你,但是我的精神不好都以为是自己瞎想的。” “现在想想,你是不是真的早就来看过我?” 顾北堂揉揉他的脑袋,捧起怀中人的脸,温柔地亲他的额头。 楚依斐闷闷地说:“你不要再瞒我了,你总是瞒着我。” “我不瞒你,以后都不瞒你了。”顾北堂说:“我去看过你,我也和尚长老认识。” 割魂魄的滋味并不好受,顾北堂后面几年基本在昏睡中度过,无法照料楚依斐。 “尚长老一直在研究重生之法,那时我也在找办法救你出来,所以算是机缘巧合之下我们碰到了。” “我不告诉你,不是想瞒着你,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顾北堂牵起楚依斐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我愿意与你留在人间,也愿意和你同生共死。” “那我现在问问小斐,你愿意和我留在人间同生共死吗?” 楚依斐的手指被吻得舒麻麻地,轻轻动弹了一下,红着眼睛点头。 他怎么不愿意。 他甚至想与自己的师兄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 顾北堂见他点头便笑了:“那不生气了好吗?” 楚依斐这个不肯点头,他怎么想都还是有些生气。 他不是生顾北堂的气,他更多的在气自己,气自己还是拖累了顾北堂,与此同时更是心疼自己的师兄。 “小斐。”顾北堂见他又沉默了,耐心哄道:“你可能看我什么都好,那是因为你太喜欢我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就会发现我实际上也是满身臭毛病。” “呆板,不会说话,甚至我总是想方设法想将你栓在我的身边。” “哪里有我的小斐,温柔,好看。” 顾北堂揉揉他的脸颊:“我遇见你就觉着自己三生有幸。” 楚依斐抱住顾北堂的腰,见旁边还是有弟子零零散散走过,脸有点红也不甘心撒手:“我觉着你很好,我以后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楚依斐多年之后想起那个午后,总觉着流水潺潺,勾带着回忆也如流水浅浅。 他拥住了自己一生所爱,历经千山万水,发现所思之人也在向他奋力奔来。 于是他们在岁月荒洪之下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噢耶,我终于完结了。一路写下来认识了很多小可爱,自己也磕磕绊绊完结了一本书,发现了自己很多缺点,后期故事可能也有些崩盘,希望下一本能更好。我们有缘下本见~。 第37章 番外 延何 傅知延觉着自己要死了。 他没剩多少灵气去挥动他手上的剑,而凶兽的利齿已经快要咬断他的头,腥臭的黏液滴落带着疯狂的贪婪与虐杀的欲望。 慎独还在手中嗡鸣作响,似乎不理解自己主人的反常行为。灵气已经在剑身上流转,只等这最后一击的胜负。 与其说傅知延觉着自己要死了,还不如说他自己不想活了。 魔界虽然与人界终于达成了和平,但是魔界边疆区域依旧有魔物作祟。在这样的土地上,处处都在上演着厮杀,泥土黑得异常,血腥味熏得人想吐。 傅知延自愿来到这里,外界都认为他是仙风道骨,怀怜于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来赴死的。 慎独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悠远,就像是某种来自岁月深处的叹息,傅知延看着凶兽血红的大眼,面上出现了释然的表情。 他应该死在这样污脏的地方,他渴望死后能用这样肮脏的身躯去拥抱化成清风的何秋。 何秋…… 傅知延自从和何秋闹掰后,两人一别数年未见,傅知延在围剿楚萧的那些年里,强迫自己回归原来那个冷心冷情的自己,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一不小心弯了个道,被山石砸得头破血流后回归了正轨。 再见何秋的时候,是在一场宴会上。 何秋那天穿了件月白的衣裳,身边还跟了个八九岁粉雕玉砌般的孩子,他拿玉簪束发,温润的绿色让何秋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仙君的样子,但是当傅知延看见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时,身体内的血液还是沸腾了起来。 何秋于他是毒药,是烈酒,他背着清规戒律偷偷肖想。 这场宴会是宴修仙百派,人山人海觥筹交错,何秋只是混进来想带顾北堂讨顿好饭吃,想着宴席如此之大,不一定能撞上傅知延。 但是他就是这样背时,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就坐在对面虎视眈眈的看着你,怎么办,会被半路咔嚓掉吗? 何秋觉着还是小命要紧,他的身份要是被傅知延当席披露出来,这一场宴会就会变成讨伐他的大会。 这么想着,何秋就牵着顾北堂打算离席了。 没想到冷不丁傅知延开口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何秋屁股正抬起来一点,听见这句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傅掌门关心,小儿要睡觉了,早些回去就告辞了。” 精神抖擞的顾北堂淡淡地看了一眼何秋,仿佛就是无声地笑他借口都找得那么拙劣。 何秋看着小孩这个眼神真想把这个仙胎叠吧叠吧塞回去,他一时心善养了个徒弟,没想到顾北堂的冷淡性子简直和傅知延不分上下,在其他小孩最皮淘的年岁里,顾北堂就像是个小老头,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傅知延并不会刁难人,但是他的目光在对面师徒俩身上转了一圈,盯得何秋觉着下一秒他就要拔出剑来制裁自己。 “这样急着走,是因为我吗?” 如果何秋是一只猫,现在估计背上的毛都会炸开了,他咽了口口水,再仔细看傅知延,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迷离,面上几不可查地泛起了红晕。 傅知延知道自己醉了,脑袋不清醒,但是执着得很,眼神牢牢地贴在何秋身上,只想听一个答案。 何秋硬着头皮离开了席位,逃命似地穿过人群,不曾想傅知延居然沉默着一路跟他到了僻静处,何秋被背后的脚步声刺激得神经衰弱,回过身问他:“你要做什么?” 要是几年前碰到这种情况,何秋还敢闭着眼睛受他一剑,死了也便死了。 但是现在他还有一个顾北堂要照顾,身后还有怀朽阁需要打理。 何秋变得惜命起来。 傅知延不说一句话上前,何秋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傅知延靠得这样到过,一时不敢抬头看来人。 傅知延手摸上他的耳垂,细细揉着。 这是他当初被傅知延一剑打聋的那只耳朵,何秋仿佛是记起了那时候的疼,瑟缩了一下。 傅知延不悦地皱了下眉,仿佛很不愿意看见何秋对他的抵触。 意识到自己手上还牵着顾北堂,看着路程已经离怀朽阁不远了,何秋低下头叮嘱顾北堂自己走回去,然后用灵识传话叫人来接下顾北堂。 小孩子这时候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灵敏,仰着小脸问他:“你能对付得了吗” 何秋看看傅知延那醉样,想着酒醉的人总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便捏了捏顾北堂的脸:“你快回去吧。” 傅知延看着小小的背影消失化成一点,开口道:“你儿子?” 何秋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正是尴尬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就听傅知延急急说:“你和谁生的?!” 语气委屈,仿佛就是一个被渣男抛下的村妻。 何秋对他这个样子不知说什么,只能没好气道:“捡来的。” 傅知延这才平静下来,又挪蹭到何秋身边,何秋无法,只好带着人坐在石头上,也不知道怎么哄醉酒的人,只能挨蹭着时间,希望他自己能清醒过来。 傅知延才不想清醒,他搂着何秋的腰,就像一只倦鸟找到归属一般栖在他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秋,仿佛要把人刻到血肉里才好。 何秋闲不住嘴,又有点气不过在一旁抱怨:“你跟出来做什么,宴会上那么多人,你就不怕醉酒出什么洋相吗?” 得,这有点像私会小情儿的话,何秋便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接着道:“当年你说分开了,我就东躲西藏了那么久,现在你搂着我腰什么意思?” “耍流氓。”何秋哼哼了几声,转头看向傅知延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乖巧地黏着他,温柔地与他对视。 就像少年的傅知延一样,仿佛整个世界都化为虚无,唯有在他眼眸里的何秋是真实的。 他生活在条条框框之中,磨平了自己的性子,化作一个延续家族荣耀的符号。 他不能出错,不能有情感,只能淡漠地走在追寻大道的路上。 只是因为他根骨上佳,清风门掌门是他的父亲,他必须得做这样一具傀儡。 何秋挠挠自己的脸颊,生出几分无奈来。 楚萧说的话他没听,一意孤行想跟着傅知延走,他原以为自己只要付出真心,就能换来美满。 何秋自己都忘记了,傅知延的剑都叫“慎独”,哪是会被爱情绊住脚的人呢? 他原本是不懂情爱的,他本是天地之间一团浊气衍生的怪物,没有人告诉他情爱是这样美好,又是这样割人心肠。何秋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没被楚萧捡走,没有犯下那么多错事就好了。 但他一生下来就是魔,永远都不能站到傅知延的面前。 “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何秋怕自己待下去会对傅知延做出什么事情,掰着他抱着自己腰的手想要起身离去。 傅知延面上出现了焦急的情绪,夹杂着一些困惑,尔后突然醒悟一般扒下了自己的外衣。 何秋叫了一声:“你喝醉了也不能这样,这是在野外我不会从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笼罩在了外衣里,傅知延将外衣披在了他的头上。 何秋哑然失笑,不知道这个醉鬼要做什么,便静静地等着。 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傅知延的呼吸声就显得清晰了起来,淡淡的酒气飘散开来,何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光亮从掀起的外衣一角漏了过来,何秋抬头看,傅知延正捏着一片衣角看他,就像在看自己的新娘子一样。 何秋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做什么。 傅知延看何秋眼尾红了,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低下身子亲他:“小秋……” 何秋回吻他,品尝他嘴里淡淡的酒香。 “知延,你下辈子一定要找到我,我会投个好胎,做清白门派里的女修。” “你一定要找到我。”何秋很久没哭过了,哭的时候也只是流泪,微喘着气说:“你不找我也没关系,我来找你,你一定要认我。” 只是他们那时都没想到,何秋最后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傅知延实际上想说,不要他轮回,不要他再牺牲,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带着何秋归隐。 傅知延静静等待自己的死亡来临,但是他闭着眼等了片刻只听到凶兽怒吼声,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面前站着一只小狗一般大小的兽类,这么丁点大的魔兽居然让庞然大物怯场了。 小兽的毛脏兮兮地纠结成一团,发出类似小猫叫一般的叫声,凶兽忌惮地退后了几步,最后转身逃了。 傅知延没能死成,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只小兽救了。小兽抬着自己短短的腿蹭到他面前,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傅知延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怔住了。 这不是何秋的原型吗? 曾经何秋在他面前露出过原型,是一只划拉着四条小短腿,头上长了两只角的小兽,毛茸茸的意外地与他威风在外的名号不符。 因为他是一缕浊气所生,天地仅此一只,所以傅知延对他的原型印象还蛮深刻的。 傅知延的心开始疯狂跳动起来,让他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他试探地对小兽伸出手,小兽立马乖乖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小秋?”傅知延蠕动着嘴唇叫出了这个名字,他生怕自己是在做梦,生怕自己只是想多了。 但是小兽摇着尾巴叫了一声,就像是回应他的话。 傅知延也不嫌弃他身上脏,忙把他抱在怀里,软软的毛微热的体温都像是一场柔软的梦。 是何秋回来找他了。 傅知延活了那么久只哭过三次。 一次在出生时刻婴儿啼哭,一次是与何秋决裂,第三次是在听到顾北堂说何秋不想他去祭拜他的坟。 现在是第四次,小兽安然地窝在他的怀里,他们俩的心脏隔着血肉贴在一起跳动着。 傅知延突然觉着活着真好,他还可以爱人,还可以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对cp我已经设定成be了,番外也是他们之前的往事,也就是说本来是一片插刀番外…… 后来亲友强烈谴责了我这种行为,良心不安之下我又看了一遍延何的感情线。 真的好虐……好惨…… 所以就让他们he了 拖了那么久的番外我终于完成了! 第38章 番外 洛尚 尚更阑被捆在剑符宗洛大公子的卧房里三天了。 他的手被灵绳绑着拴在了床柱子上,怎么看都是大不敬的,但是身下的锦被却是最柔软舒适的,他就像是被轻轻放在了一片云上,灵绳也松松垮垮地绑在他手上,可以随着他的动作变长变短,只是不能出屋子。 虽说是被软禁了,但是尚更阑过得还蛮舒心的。 就是腰酸。 尚更阑也是一把年纪的长老了,虽说修仙人看不出年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被二十出头的洛归远压床上的时候不羞耻。 他简直羞耻到脸热头胀,恨不能以头撞柱。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都是他自己惯出来的。尚更阑翻了个身子,觉着身后不能言说的部位传来不友善的感觉,登时眼尾红了,咬着嘴唇细细喘了一口气。 听见声的洛归远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殷勤地给尚更阑揉腰,尚更阑一抬头就看见洛归远无辜的眼神,就像是昨晚凶狠发难的人不是他一样。 尚更阑羞愤难挡,细白的手指绞着洛归远放在他腰上的大手,有些恼怒道:“松手……” 洛归远停下手,微微俯身亲尚更阑的额头:“尚长老对我的服侍不够满意吗?” 本来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但是尚更阑看着他幽深的眼神,温热的气流喷在他的脸颊边,这句话怎么想都有歧义。 无尘门尚长老常年闭关,哪怕是无尘门的弟子也难以遇到这位白发仙君,他曾经有一次出关的时候正值无尘门剑会,洞门一开仙君出,手执着拂尘清尘脱俗的尚长老让一众小弟子看直了眼。 在擂台上还在比试的洛归远看呆了,第一次在战斗状况下剑脱了手。 洛归远总觉着尚更阑给人一种距离感,明明他就在自己对面笑着抿了一口茶,但是洛归远的不真实感还是很重。 尚更阑活在世间太久,岁月在他眼里都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事物,每每谈话时总透露着一派残忍的天真。 不知情爱,不懂凡间情感,面对洛归远的示好总是会露出困惑的表情。 哪怕是洛归远夜半摸着窗子跳进了他的卧房,在暧昧烛光之中强吻了这位仙君,尚更阑还是微微睁圆了眼睛,手指虚虚地放在自己刚刚被吻过的唇边,有点困惑的问:“这是什么?” 洛归远是有罪的,他妄图将这位仙君拉到尘世来,希望他被红尘绊住脚,也和自己一样朝思暮想,怀揣着一颗龌龊的私心,洛归远一遍又一遍哄骗尚更阑,直到他亲他的时候,尚更阑都学会了乖乖张开柔软的唇瓣,将软糯的小舌送过来。 但是尚更阑还是不属于他的,他或许也只是尚更阑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个过客,如同一只惊鸿略过他的天空,没有一丝痕迹。 洛归远觉着自己并没有外界说的那样好,甚至都不配君子之称。 他死去的那一刻看见了尚更阑的泪水,他觉着自己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救赎。 洛归远觉着自己为了他死了,尚更阑就会永远记得他,或许还会永远记着那些痴缠的一厢情愿的吻。 但是他没想到尚更阑为了他居然自毁根基,守着他的尸体孤独地过了几百年。 当雪山的风吹过的时候,带回千百年前的风的絮语,他是否也会感觉孤寂? 洛归远最悔恨的事就是教会了尚更阑情感,在人世间,心动者便处于荆棘之中,只要人还活着就要承受情感带来的诸多滋味,不论是甜蜜的还是苦涩的。 “你怎么那么傻呀。”洛归远对尚更阑心软到不行,想着自己皮实皮实上下蹦跶的那几年,一方面有点难堪,另一方面又想到尚更阑温和的包容就心酸不已。 尚更阑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看着让人舒心,宛如一阵春风拂过。 他带失忆的自己修习剑法,面对当时剑法全失,平庸的自己还能露出宽慰的笑意,转身却又自己皱着眉头研究如何能让他恢复修为。 尚更阑的手细白,手心绵软,握着的时候就像握着一块温吞的软玉。 这样好的尚更阑。 所以哪怕尚更阑可能对他只是愧疚,洛归远还是把人绑回来藏起来了,就像小狼崽子霸道蛮横地叼回自己心爱的东西,呜呜咽咽地还会委屈。 尚更阑无法,只得安慰似地将嘴唇贴上去,以前只要这样做,洛归远就会开心。 但是洛归远哼哼唧唧着反客为主,把人家眼睫毛都亲得湿漉漉的,尚更阑觉着痒就轻笑出声:“别闹了。” “你为什么救我?”洛归远说不在乎这里面的原因,压着人疯闹了一通,但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想听听期望中那个“爱”字。 尚更阑被洛归远弄得够呛,本来就对他突然恢复的记忆都还来不及惊讶,就被人掉着泪珠子绑来了剑符宗,要不是确确实实绳子捆在自己身上,尚更阑都要怀疑是自己土匪一样强抢良家男子。 尚更阑见洛归远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半推半就从了他,哪像最后受不住挣扎着想脱离桎梏,还没挪出多少就被人拉回去了。 真是果然岁月无情,自己越来越跟不上年轻人的体力了。 现在听到洛归远这句话,登时一把火就烧上了心头。 他费尽心思复活洛归远,又守着失忆的他那么多年,甚至还甘愿让他做那档子事,洛归远居然还敢问他“为什么”。 尚更阑脸红了半天,恨自己不会说一些粗鄙的话语,最后轻声说道:“你不明白吗?” 洛归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尚更阑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就像盛了一湾多情的水,欲语还休地盯着他。 洛归远福至心灵,喜悦冲昏了头脑,但还是执着地说:“我不明白,你说出来。” 尚更阑以为他真不明白,为难地看着他,抿了抿嘴最后叹气道:“我的心意与你一般,你待怎样我就怎样。” 这是把难题抛回给他呢,洛归远混不吝地笑了一下:“那我想你给我生个孩儿,你的心思与我一般吗?” 尚更阑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着急说道:“我不会生!” 说完之后才知道自己是被人哄耍了,羞赧地低下头去。 洛归远也叹了口气,胸腔内确实满满的充实感。 他将尚更阑抱了个满怀,“我爱你”这三个字交叠在相触的嘴唇上,也不知是谁吐出的话语,但已经不重要了。 尚更阑见洛归远大有将他压住的态势,忙着急忙慌地说:“真不能,做不到怀孩子。” 洛归远噗嗤一声笑出声,笑道:“能不能试试就知道了嘛。” 尚更阑眉头蹙起,他虽然在洛归远走后慢慢琢磨出了世间情感,但是对于一些东西他脑子还是转不过弯来,竟是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操作性来。 不论如何,洛归远现在还能抱着他,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过来,再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这是他的幸事。 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孤寂,实际上孤寂也不是那么可怕,毕竟尚更阑之前过了那么久的一个人的日子,并没有很难熬。 但是出现过陪伴后,一点点安静的空气都像是割人的刀刃。 他被凌迟了数百年,终于得到了赦免。 作者有话要说: 洛归远:我觉着能一年抱俩,儿女双全(认真脸) 尚更阑:真的吗?可以吗?试试吗? 诱拐纯情仙君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