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捡只掌中猫》作者:云山有意 文案: 弥谦被魔尊囚于魔界近百年,流了数不尽的血,终于有朝一日逃了出来,躲到人间养精蓄锐,只等待一个把仇家骨灰扬了的机会。 然后……然后他就变猫赖上了一个仙尊,还拜了他为师。 问:成为清冷剑尊的徒弟是怎么样的体验? 当事人:谢邀。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功课及格万岁,天天溜出去玩,被师尊逮到就撒娇,百试百灵。 问:成为清冷剑尊的猫是怎么样的体验? 当事人:谢邀还是我。日常跟仙尊贴贴蹭蹭,还能钻他衣襟里睡大觉,醒来能获得仙尊投喂,还有无限闯祸不挨骂buff,耶! 然而仙尊自从知道小徒弟就是他养的那只猫团后。 徒弟一惹他生气就变猫:) ◇阳光黏人徒弟攻x清冷温柔师尊受 ◇感情线纯甜,剧情线有虐 ◇感谢三旬太太的封面w ◇主攻,互宠,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弥谦,洛慕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尊贴贴! 立意:澄澈的爱意能够驱散黑暗 第1章 红瞳 魔界。 平静无澜的血池里,一个人影半倚池边,外头雷劫的轰隆声伴随着血池旁边封印破碎的声音传入池中人耳里,那人蓦然睁开眼,周身黑雾升腾而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剩余的封印。 他从池中站起身来,长发散在一片红色氤氲中,一双血色红瞳无波无澜。 不知何处传来锁链叮当碎裂的声音。 他活动了一下全身,下一刻,黑雾裹住他原地散开,那人的身影倏忽消失。 黑雾循着阴影往前游去,在一具小猫尸体旁边停下,好奇地绕了两圈。 外面兵戈相见,火花迸溅,这里却诡异的安静——所有驻守的魔兵,心口上的一线伤口都有一缕黑雾,竟是被人不知不觉刺中了魔核,汲取生机到枯萎而死。 这小猫血脉杂乱,大概是逃命时不小心被伤及无辜了。 黑雾试探着分出一线搭上已经僵硬了的小猫的身上,就见小猫渐渐缩小,直至消失,而黑雾慢慢膨起,化成了那只小猫的模样。 通体乌黑,下巴和四爪的位置雪白,原有的郁金瞳色被鲜红覆盖,看起来也就一两个月大。 小猫略微别扭的走了几步,渐渐灵动起来。他抬起雪白的前爪仔细端详着,似乎觉得很好玩,又变回了人形,原地轻轻笑起来。 雷劫声停了。 他望向远方激烈的战场,一个浑身浴血的白衣修士手持一柄剑,周身还有未散去的雷火。 若不是那位人族修士在魔界强行进阶引来雷劫,劈碎镇住自己的封印一角,他可能还要再被关几百年。 最后一道雷劈在洛慕清身上,其中蕴含的恐怖灵力一遍遍冲刷着经脉,他体内亏空的灵力转眼就被补了回来,气息节节攀升,赫然是化神期的修为! 洛慕清手中的剑挽了个剑花,下一刻,一道撕裂天幕的剑意带着无双睥睨的气势斩向魔尊! 魔尊衣袍被烈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无风自动,鞭身带着黑色的火焰,就这么与剑意碰撞在了一起! 灵力与魔气的激烈对冲引得狂风骤起,周围的三个出窍期魔族被震得口鼻流血,在空中抵挡不住,纷纷后撤了几步。 其中一个横剑在身前挡着冲击,咬牙道:“就差一点!本来他出窍后期的修为,对上化神中期的魔尊已经处于下风,再加上同为出窍的我们,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竟然敢在重伤的状态下强行冲击化神期,还成功了!” 身旁一个魔修伺机横切进对峙的两人,一刀砍向洛慕清的要害逼他回防,冷笑道:“怕他作甚?化神又如何,跨了一个大境界,我们不能越级斩杀,还不能趁他境界不稳车轮战耗死他吗?何况,强行进阶一定对他的状态造成了影响。” 洛慕清被魔尊缠着,无法直接闪避,只得侧过一个角度,用抵着魔尊鞭子的明枫剑承接住大刀的冲势。 剑身上的剑芒忽然暴涨,魔尊闪避及时,另一个魔修就没这么幸运了,剑芒在他的胸膛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隐约可见森森的白骨。 三人一触即分,洛慕清不动声色咽下喉间的血,压住微颤的剑尖,右手鲜血蜿蜒而下。 魔尊抚过柔软的鞭身,其上的倒刺刺破手心,鞭身浸润过主人的鲜血后竟透出了一点妖艳的红。 他道:“本尊小看你了,不过没关系,你还能撑多久?” 洛慕清并未答话。 魔尊一步一步踏空而来,手中的五毒鞭游龙般舞动,蓄势待发,“你是个可敬的对手,如果可以,本尊也不想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但人族近来势起,本尊不能放任不管。” 他一鞭即将挥出,整个人忽然定住。 凭空出现的黑雾丝丝缕缕缠上他的身体,看似轻柔易散的黑雾忽然收紧,鲜血迸溅而出。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魔尊背后,手中的匕首狠厉地扎向魔尊! 魔尊却也不慌,一步跨出的同时反身架住,鞭子灵活地缠上弥谦的手腕,发力一绞—— 不过眨眼间两人便各自退开,弥谦一双嗜血红瞳盯住魔尊,瞳孔深处闪烁着兴奋的光。 粉碎的腕骨瞬息间便愈合,他随手一抓,握住一把飞来的长.枪,慢条斯理地冲他一笑,“废话恁多。” 弥谦像是被经久锁在黑暗中的怪物一朝重见天日,迫不及待想品尝罪魁祸首喉间被利刃划开迸溅的鲜血—— 魔尊微微皱眉,终于觉得事情棘手了。 两人再次碰撞在一次,金石铿锵声不绝于耳,激荡开来的魔气铺天盖地。 “你费这么多心血,就是为了杀他吗?那我偏要保他——” 什么情况,魔族们的内讧? 能和化神中期的魔尊有对抗之力,这个红瞳的纯血魔族修为至少不低于出窍期,更何况还拥有很强悍的恢复能力,凭着以伤换伤的打法硬是让魔尊也挂了彩。 天赋是恢复的纯血魔族,上古以来就只有一位,十分罕有。 这个魔族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和魔尊不死不休? 但不管怎样,只要和魔尊有仇,便是暂时的盟友。 他长剑一斩,拦住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几个出窍魔修。 只有纯血魔族才会拥有天赋技能,同样等级下,纯血魔族比堕魔后半路出家的魔修更强。 魔尊敛星是人族大能秋无的师弟,深究起来还曾是他的长辈。 当初人魔两族关系极度紧张,为了探寻魔族天赋的秘密,敛星顶着所有人的激烈反对甘愿堕魔,前往魔界。 虽然失望地发现堕魔无法拥有天赋技能,敛星却也在深入魔界后无数的战斗中撰写了一本《魔族天赋实录》,是当时的人们抵抗魔族的一大利器。 这几个魔修是堕魔后投靠魔尊,被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跟魔尊一样没有天赋技能。所以即使洛慕清状态不好,却也能勉强以一挑四。 另一边,魔尊将折断在自己胸膛里的枪头拔出,反手捅进弥谦心口时,看他被冲势带着往下坠,砸得方圆几里的地面深深龟裂。 弥谦缓了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来,破烂的黑袍被血浸透,天地间的魔气涌入他体内,胸口的枪头被黑雾裹消,伤口光速愈合。 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冲洛慕清喊道:“喂,你不想想怎么出去吗?” 洛慕清以一道从左肩划到右下腹部的伤口为代价杀死了一个出窍魔修,缓了好一会才道:“传送符搭建的空间通道会受封印影响,只有传送阵法能够稳定地通过。” 当年人魔大战之时,人族大能秋无一剑引爆清平谷谷底的灵脉,炸出了一道百丈来宽的裂痕,又以身化作封印,以一己之力为人族隔出了喘息的余地。 封印镇在清平谷上方,所有试图到达人族境内的魔修都会在传送过程中被封印绞杀。 用灵力绘制的传送阵法可以通过,而魔气却不行 一个最基础的传送阵法距离约五百米,穿过封印到达对岸足够了。 但基础阵法也得要上百的中品灵石来启动,出窍以下的修士基本不可能靠自身的灵力启动。 即使现在是化神期的洛慕清,也起码需要体内两成的灵力。 这其实不是大问题,问题是自从他跌入魔界后,就一直处于被追杀的状态,根本腾不出手画阵。 弥谦叹道:“行吧。” 弥谦盯住剩下两个负伤的魔修,洛慕清会意,一同先解决烦人的尾巴。 弥谦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攻击,往往在兵器捅穿心脏,从胸膛冒出尖来时,他也洞穿了出窍魔修的魔核。 魔修们也不是不想先废了弥谦的魔核,但这家伙身法诡异得很,总是能在最后一刻避开魔核,刺到哪里无所谓。 被夹击围攻,好不容易露出破绽时,洛慕清又横插一杠,挑开了刺向弥谦魔核的兵器。 弥谦体内的魔气疯狂被消耗,又疯狂汲取着周围的魔气。 他身上的黑袍破烂得不成样子,一双血色红瞳却妖艳非常。 弥谦吸引住了大部分火力,洛慕清轻松许多,开始着手画阵。 身后除了洛慕清,再无站着的人。他微笑地看着阴沉着脸的魔尊,对洛慕清道:“现在可以了吗?” 这样的实力,让洛慕清暗自心惊。 更可怕的是,人族和魔族不死不休上千年,这样的一个魔族会因为和魔尊作对而救下一个人族修士,简直离谱。 洛慕清深吸一口气,道了声多谢,却略微有些迟疑,“你……” 他不确定弥谦救他,是不是为了要让自己把他带出魔界。 万一如此,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魔尊已经算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能了,弥谦还能和魔尊有一战之力,这样的魔族放进人间,想做什么谁拦得住? 弥谦十分善解人意地道:“你是想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走吗?不用啦,你先走,我晚点就去找你。你可要好好招待我。” 洛慕清:“……” 倒也不必。 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听这口气,以这位的能力似乎是想出去就能出去。 打扰了,告辞。 虽然不知他如何能做到,反正如果真的来了,自己也拦不住。 弥谦看着洛慕清的身影消失,淡了脸上的笑容。 他玩着指尖缭绕的黑雾,道:“我能有如今,都是拜你所赐呢。你说,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棋盘被人半路冲出来掀了,饶是城府再如何深,魔尊也有一瞬的绷不住。 他到现在,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造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魔尊静默片刻,缓缓道:“那位天赋恢复的上古大魔曾经横扫魔界,最终不也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你以为本尊真的拿你没办法吗?” 弥谦不过也就出窍期,仗着天赋技能加持打不死而已,若论实力的确无法与化神多年的魔尊相比。 即使可以因此而吊打同阶级的对手,但面对一个境界的差距却,不是区区天赋技能可以弥补的。 弥谦哈了一声:“那你倒是来。” 他指尖的黑雾忽然化成灵力,在自己掌心里开始绘制阵法。 一个纯血魔族,竟然能输出灵力? 第2章 小猫 不过下一瞬,魔尊便反应过来了,“看来你的吞噬天赋不止可以吞噬其他的天赋为自己所用,还能吞噬灵力么?” 那么即使弥谦在人界,也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了。 魔尊叹道:“你很聪明,直到逃到人界后本尊奈何不了你。但今天的帐,本尊日后总有机会再同你好好清算,你也最好祈祷不要再次落在本尊手里。” 阵法成型后发出莹莹光芒,弥谦在光芒吞没他的身影前听到这番猖獗的发言,很不屑地笑了一声。 放狠话,谁不会。 他道:“好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 * 天衍宗剑门门主洛慕清跌入魔界,不仅奇迹般生还,还成功进阶的消息不胫而走,震惊整个修真界。 不过只有天衍宗高层才知道洛慕清伤的究竟有多重,他那本命玉上的裂痕密密麻麻,夹杂着几道裂过一半的深沟,守着的弟子拿都不敢拿,生怕一碰玉就碎了。 即使是堪称能起死回生的丹门门主锦鸣接手治疗,加上各种天才地宝往里填,洛慕清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几天好好静养。 洛慕清半倚在榻上,垂眸看着怀里郁金色瞳孔的小猫,伸手挠了挠它雪白的下巴。 小猫软软地喵呜了一声,蹭了蹭洛慕清素白的手指。 洛慕清出来后撑到天衍宗的人到了才失去意识,从魔界出来,西北方向是一片原始森林,里面灵兽资源丰富,被人们称作万古林,是契约灵兽的绝佳场所。 中心地带居住着上古大妖,是人族鲜少涉及的地域。 听锦鸣说,这只小猫在他们途径万古林时跑出来碰瓷的,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 小猫通体乌黑,四爪和下巴的位置雪白,郁金色瞳孔灵动又漂亮。 虽然血脉杂乱,但契约了当个吉祥兽也不错。 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小猫入了锦鸣的眼,于是她顺手把猫拎了回来。 小猫刚来那几天乖巧听话,且十分不认生,见了谁都要踱着猫步矜持地蹭吃蹭喝,是个嫖完就跑的主。 而且,这馋猫自从吃了一次灵门卖的最好的特供麻辣小鱼干,就对此尤为念念不忘。 具体表现为每日必到灵门打卡,进专训灵兽的灵门如进自家后院,骗完小鱼干就溜上房顶晒太阳。 等门下弟子拿着驯兽锁跃跃欲试想契约它时,它扭头就钻进剑门门主房里。 众灵门弟子这才恍悟遇上了渣猫,心碎了一地。 但小猫一点也不给锦鸣面子,凡是她喂的,一概不吃,给摸那就更不可能了。 为此锦鸣专门跑到洛慕清面前重点控诉了它的的渣猫行径,并在眼热小猫在洛慕清怀里打滚撒娇的同时再次试图伸手rua一下小猫,被小猫后仰着抬起一只雪白前爪抵住,礼貌地拒绝了。 锦鸣:“......草。” “为什么,为什么它在你怀里这么乖,给摸给抱还会撒娇?” 洛慕清眉眼间透着些许笑意,正待开口,门外一个身量欣长的男子踏进来,道:“废话,换你被人一路拎着后颈提回来试试?好歹是只有灵性的猫,它该让你摸吗?” 锦鸣这回没话说了,小声嘀咕道:“慕清都成那样了,谁还管得了怎么抓猫啊。” 来人正是天衍宗宗主兼符门门主,衔竹。 天衍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下有六门,分别为剑、符、器、丹、阵、灵。 上任宗主是他们的师尊,因伤闭了死关,所以这重任也就落到了大师兄衔竹的肩上。 大师兄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忙里抽空过来看一看死里逃生的师弟,就听到二师妹仿佛吃了一整颗柠檬的吐槽,不由觉得丢尽了脸。 多大个人了,在猫面前争宠? 衔竹按了按眉心,道:“不懂得怜香惜玉就不要找借口好吗,哪位病人经你手后还肯回诊?没给你送'谢锦鸣仙尊不杀之恩'就不错了。” 大师兄嘴上不饶人,锦鸣只好原地翻了个大白眼。 过了一会,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不过你自己也得注意一点,你右手经脉受损严重,神魂也因为强渡雷劫有损,不好好修养会留下隐患,所以这段时间切记不要动用太多灵力,特别是右手。” 洛慕清抱着猫乖巧应声,“知道了,多谢师姐。” 洛慕清没养过灵兽,这会他看着小猫,不知怎的没忍住,逗了逗这只未经同意赖上了他的小猫。 弥谦当猫没几天,这会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揣爪爪,窝在洛慕清怀里像只小煤球一样。 洛慕清轻轻一使力,把它翻了个面,小猫倒在他怀里,前爪勾起来搭在他手背上,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弥谦:? 你们聊得好好的,撩拨我做甚? 小猫挣扎着翻了回来,磨着爪子盘算着怎样让这位伤患为他的冒犯感到后悔。 洛慕清拍了拍它的毛茸脑袋,轻笑道:“踏雪,契约吗?” 他以为小猫答应是板上钉钉的事,却未曾想到他正把额头抵在小猫额心时,小猫别开了脑袋。 “好吧,”洛慕清道,"你看起来更爱自由。" 小猫喵了一声,尾巴扫了扫洛慕清的手背。 衔竹看着洛慕清逗猫逗得开心,到底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事发后,衔竹亲自逮住了那个害得洛慕清跌入魔界的剑门弟子,却发现他已经自戕了。 丹田破碎,识海俱毁。 洛慕清平日待门下弟子不薄。 如果是投敌叛变,可衔竹派人调查过这个弟子的身份,他父母丧命在魔族手中,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理由叛变? 还有一种是被种下魔种控制,衔竹却并未找到关于魔种一丝一毫的痕迹。 魔种是魔族用炼制傀儡的一种手段,以魔气和心头血浇灌而成,一旦种进人的识海内,魔族就可以可以控制傀儡的行为,还能让傀儡将自己的意志奉为神谕,绝不背叛。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如果被种下了魔种,那个弟子在宗内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无人察觉? 即便真是如此,魔种从何而来,又是如何隐藏气息避过定期检查的? 宗内还有多少弟子中招? 此事没法细想,衔竹暗叹一声。 在送走两位师兄师姐后,其他几位门主纷纷上门。 托洛慕清的福,弥谦达成了一日之内见完了天衍宗六位门主的成就,可喜可贺。 但不知为何,他们都有一个特点,临走前都要好好唠叨洛慕清一遍不要动用灵力,剑门的事务副门主能打理好。 弥谦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转眼看到洛慕清没有一丝不耐烦,心里还想着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不安生的主啊。 得,这会他知道了。 他看着洛慕清刚能下地就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拿着个玉筒,后边跟着个叽叽喳喳的青年,青年一边走一边愁眉苦脸道:“门主,您好好养伤不好吗,跑来跟我抢活干,宗主要是知道,非得把我剐了不成?” 玉筒被放在案台上,洛慕清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叠叠的拜帖,坐下慢慢看,闻言道,“你不说我不说,宗主自然不知。何况你若真的告了我的状,挨一顿说的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案台的高度对于小猫来说还是有一定的难度,它扒拉着洛慕清,成功引到了洛慕清的注意,美滋滋地蹭了一趟人形坐骑。 洛慕清弯腰把小猫抱上来,散下来的长发在小猫眼前晃荡,小猫伸爪去捞,落了空。 “况且,这些也是我自己本该过目的,养病期间无聊,也不会太耗心神,不必担心。” 青年正是副门主,算辈分是洛慕清的师弟。他又不敢硬抢,而且有其他事在身,不能待太久,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他临走前千叮万嘱:“少用灵力,你全身的经脉还没好呢,特别是右手!通过的你用笔打个记号就行,晚点我来点上门主印。” 弥谦看着洛慕清应着声,一边抬手就要点上一个门主印:“……” 不得了不得了,这位一看就是惯犯,难怪他们要来回叨叨。 弥谦眼尖地发现洛慕清下意识抬起的右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换成了左手。 该。 弥谦心道。 罢了罢了,吃了弟子们的投喂,总得帮人干活,盯着他们家门主一点。 何况,这家伙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得赶紧好起来,才能更好地报答不是。 然后他咬住了洛慕清的左手。 小猫不肯松口,一人一猫僵持起来,洛慕清感受着小尖牙轻轻刺在手上的触感,伸手碰了碰它毛茸茸的耳朵,温声道:“踏雪,别闹。封印自从设下后,几百年间逐渐松动。虽然高阶魔修出不来,却总会流出一些低阶的。所以,投进来的拜贴向来都是门主来筛选的。” 踏雪的猫耳动了动,看了他半晌。 手上的力道松了,他看见踏雪上前,啪一声一爪拍在了洛慕清要点门主印的拜贴上。 洛慕清:“啊。” 还能这样。 分歧暂时被解决,一人一猫相安无事各自分工。 拜贴上一般附有个人信息,过了资质测试和背景审查就能成为外门弟子,接受为期三年的培养,结课后仍然可以通过贡献度换取宗门资源。 拜贴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只有灵力或魔气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凭洛慕清的境界,可以判断出拜贴上的信息是否真实,字迹是否混杂着魔息。 弥谦一爪一爪地拍着,在上面留下了带有灵力的猫爪印,把这些雪花一样的纸片当消遣看。 一张张过的很快,弥谦忽然觉得眼前这份莫名眼熟。 第3章 试炼 相比于前面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这张拜贴短得十分明显:大雪时分被弃,生辰年岁未知,万望仙尊大人不嫌弃。 他往下看,看到落款名为弥谦,终于反应过来了。 噢,原来是我自己。 天衍宗建宗之时选了脚下这么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十分利于人族修炼,而且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天衍宗内积攒了十分丰厚的资源,自己要想快速提升然后杀回去弄死魔尊,这是最好的地方。 反正投不进自己还能以踏雪的身份在这蹭吃蹭喝蹭灵力。 没想到进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 就这么一愣的功夫,洛慕清看了过来,弥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快速把自己那张划开了,继续摁猫爪印。 等到全部看完之后,弥谦发现摁了猫爪印的拜贴占了大部分,只有大概五分之一没过。 弥谦扫了一眼,看见有些上面带有若有若无的魔气。 还有一些大概是没达到要求吧。 洛慕清把所有拜贴收进了玉简中,让玉简把剩下的拜贴自动发回。 随即他抱起小猫出门,顺路把玉筒还给一口气哽在喉间的副门主,去灵门给小猫蹭了顿花式鱼宴。 灵门的鱼味道特别好,洛慕清还顺手帮他剔了鱼骨,小猫蹲在桌上,一口一口吃掉洛慕清喂来的鲜嫩的鱼肉,尾巴一摇一摇的。 这顿鱼吃得小猫心满意足,安安分分给rua给翻,一点都不带反抗的,甚至还在洛慕清怀里又蹭又撒娇,不住喵喵叫。 弥谦:这种好事下次还叫我!! 当然他忘了洛慕清听不懂,倒是一旁经过的黑豹听完嘲笑他只知道吃格局太小,成功讨到了小猫的一爪子。 洛慕清按住呲着牙还想再挠的小猫,低低地笑:“小馋猫。” 第二天,剑门特地发出通告,本次门主印微有调整,拜帖上有猫爪印的即可在三日后到天衍宗正式入学。 天衍宗这次招收的弟子数量竟然不少,目测能有上千人,还挺热闹。 苍穹堂上端坐着六位门主,或品茶或闲聊。 宗主并未阻止他们窃窃私语,所以堂内气氛并不严肃。 新入宗的弟子们按照不同的门站在不同的位置,剑门弟子们互相兴奋地低语着:“出窍大能,活着的,六个!!圆满了真的。” “是啊是啊,而且我们门主就是不一样,死里逃生还顺手冲了个化神期,果然牛逼。” “哇,那人谁啊,我都只敢偷眼看一看剑尊,他这么勇,眼神直接和剑尊对上了!” 洛慕清一身银白华服,流云广袖,衬得唇上血色稀薄,气质清冷如松间雪。 仙尊真是……嘶,气色养好点就更好了,再接再厉,弥谦心想。 等等,再接再厉? 他不是男妈妈诶! ……这个想法不对劲。 洛慕清的目光落在剑门新弟子里,默不作声把人脸和名姓一一对上。 他的目光对上了其中一个目光灼灼看着他的弟子,停顿了片刻。 这个小弟子他有印象,拜帖上用灵力写就的那几行字迹稳而力劲足,说明他对灵力的掌控能力不错,在这次的新弟子里算佼佼者了。 旁边的衔竹也注意到了这个弟子,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洛慕清,道:“哟,胆大包天的小家伙,盯着你看这么久,又是一个冲着拜你为师来的?你执掌剑门百年,还从未收过亲徒,以前还能推脱资质不够,现在都化神了,不考虑考虑?我看着他倒是挺顺眼,干脆收了吧,你不是嫌养伤无聊么,有个徒弟平日也能帮你跑跑腿,解解闷。” 洛慕清温声道:“师兄就别拿我打趣了,不过这个叫弥谦的弟子资质的确不错。每届的试炼第一往往会被收为亲徒,这是惯来的规矩,即便我不收,他也会有好的去处。他若能拿到榜一,若要拜我,再谈也不迟。” 堂外檐角的风铃轻轻响了一声,人齐,时辰到。 衔竹一抬手,堂内声响渐息,他缓缓开口道:“诸位皆知如今形势之紧张,若有一天魔界封印破碎,我宗首当其冲。我宗自开宗起便广招弟子,开设基础课程,开放所有现有资源供宗内弟子兑换,相应的,诸位应当懂得回报与付出不可失衡的道理。若诸位再三考虑后,仍然愿意做好将来为生死大义献身的准备,那便激活木牌内的传送阵,进入你们入门以来的第一次试炼。” 每个弟子进门核验身份后都发到了一个锦囊,里面有一个传送木牌和一个玉简,剑门弟子还有一把初学者适用的铁剑。 弥谦取出那块平平无奇的木牌,试着输入灵力,下一刻他只感到眼前景色一扭曲,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一片森林内。 此处是一个已经被天衍宗探索过的小秘境,内含多种珍贵稀有的花草灵兽。 里面的好东西基本都是练气期和筑基期适用的,而且危险等级不高,有门主们负责捞人,很适合给刚入门的弟子们当作入门试炼的场所。 所有人要在三天内尽可能多的获取资源和击杀投放进来的傀儡魔修。 所有获得的资源和击杀的魔修都会按等级折合成分数在实时榜上排名,前三能够获得进入内门的资格和相应的灵石奖励。 他们现在算是外门弟子,在这里上三年的课程便可以结课。 结课后可以选择参加内门考核,通过后即可留下学习更深入的内容。 入了内门就可以得到门内的大能们的教导,按修真界的规矩,得了谁的教导,都要尊一声老师。 但天衍宗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届的榜一都可以在门内拜一个师父。 不是教内门弟子的那种拜师,而是成为大能的亲徒。 亲徒拥有的可比内门弟子多得多,单是资源这一方面,就能因为师父的底蕴躺平。 更何况更为珍贵的是师父毕生所学的教导。 而且在秘境内获得的资源能够收归自己所有。只有一条红线,那便是不能伤害其他竞争对手。 岂不美哉。 弥谦把神识浸入玉简,不仅可以看到实时排名,还能看到整个秘境的地图,地图上标注了不同等级的魔修分布。 地图上的魔修据点是指魔修出没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都有可能碰到目标。 “附近正好有个练气期魔修的窝……一个十分。” 反正他看不上那些花草,卖了也不值几个钱,打架才是他老本行,干脆端魔修的老巢去。 试炼第一的一万上品灵石于他而言十分诱人。他刚来人间不久,就跟着洛慕清来了天衍宗,一顿蹭吃蹭喝好不快活。 所以当他大早上挣扎许久,从洛慕清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跑下山想给自己置办身起码看得过去的衣服时顺理成章地傻了眼。 他压根没灵石来买。 连他闻着味就很馋的蜜汁烤鸡腿都没吃上。 就很难过。 至于拜师的资格,反而没灵石诱人。 不论拜谁,都得恭恭敬敬把人师父当爹。 他堂堂一个出窍大魔,能忍? 他来人间可不是为了拜个爹回去摆着。 何况,就连修真界战力天花板明枫仙尊都成了他的御用饭碗。 再赚点灵石下山吃喝玩乐一番,就圆满了。 弥谦取出剑,步伐轻快地往练气魔修的所在地赶去。 秘境外,堂中央浮着一幅巨大的秘境影像,画面不规则的小红点代表参与的弟子,右上角是实时排行榜。 距离试炼开始已经过了两天半多,洛慕清点了点身前浮着的显影石,切出了榜二的战斗画面。 画面上,弥谦手握一把已经豁了口的剑,面对魔修刺向要害的手,他也只是稍稍偏了偏身子,避开了要害,在左肩爆开一大簇血的同时一剑又狠又绝地捅进了魔修的心口,靠着以伤换死拿下了击杀筑基魔修的分数。 倒地的魔修变成巴掌大的木傀儡模样,被少年收进了锦囊。 这样毫不在乎以伤换伤的打法,让洛慕清心中一动。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弥谦抹掉脸颊上溅到的血时毫不在意的神情,与那个狂放不羁的血瞳魔族有几分神似。 显影石质量不错,投出来的影像清晰得他都能看清弥谦瞳孔里的映像,弥谦受伤的画面被无限放大—— 鲜血流淌而下,伤口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 恢复天赋与其他可以自主发动的天赋技能不同,它是自发运转的。 若真的是他,怎么可能克制住受伤后自发愈合伤口的天赋本能? 而且,弥谦身上的人族气息很干净,没有一丝魔息。 洛慕清呼出一口气,自嘲自己太多疑。 就算那个魔族真能找到办法通过封印,也不至于闲到来这儿参加试炼跟一群小辈们竞争吧? 地图上,西南角的魔修窝点灰了一小半,那是弥谦起始点所在的方位。 属于弥谦的那个小红点正在向全图中央的金丹期魔修据点靠近。 弥谦目前排在全榜第二,距离第一名还差三百多分,而击杀一个金丹魔修能够获得五百分。 距离结束还有两个半时辰,弥谦展示出来的实力是筑基后期左右,这是想要搏一搏越级斩杀,然后冲榜一么? 金丹以上要想跨境界斩杀是几乎不可能的,筑基对金丹倒是有些希望,投放在秘境里的魔修傀儡毕竟不是真正的魔修,总是差一点的。 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过容易就是了。 眼看所剩时间不多,弥谦并不打算一点点跟金丹魔修耗,于是他先是故意惹怒金丹魔修据点旁边休憩的斑斓虎,偷了它守着的凝魂草,在被一爪拍飞前钻进了金丹魔修出没的山林。 有凝魂草在手,斑斓虎自然是紧追不舍。未曾想弥谦刚进入山林没多久,一道魔气就直直冲他打来! 弥谦:“……” 金丹魔修据点范围不能算大,但他进去逛一圈没一两天都逛不完。这什么运气,转角就遇到爱? 弥谦抬剑抵挡,向前冲的速度一缓。 也罢,既然提前相见了,也省了自己引来金丹魔修的力气了。 弥谦身形一顿,在斑斓虎的前爪落下来前反身从它身下钻了出去,金丹魔修地第二道攻击此时也到了,恰好击穿了它的落下的前掌! 斑斓虎不可思议,斑斓虎怒气冲天。 这俩成功干了一架,金丹魔修险胜。 斑斓虎前被偷了心爱的草,后被相安无事的邻居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简直不讲道理! 然后就被气跑了。 当然,它是绝对不会承认是打不过才跑的。 弥谦找准时机把刚刚的偷袭还给了金丹魔修,但即使是这样,战况也十分胶着。 这要是放在平常,这种垃圾木头他都不用一招就能搞定。 偏偏他把境界压到筑基后期,打起来既憋屈又吃力。 弥谦不挑武器,有什么用什么。这会手上拿着把剑,他便一下比一下劈得更狠,虽然没什么章法可言,却处处照着要害砍,而自己除了要害,其他地方的伤害都不避。 刀光剑影里,弥谦一剑照着金丹魔修的心脏处捅下,被他硬生生挡偏了一寸,还一脚踹在了弥谦受伤的腹部。 伤口受到重击,弥谦疼得差点没抓稳剑。 这要是放在以前……管他娘什么以前,现在竟然被一个金丹期打得这么狼狈,简直忍无可忍。 弥谦的火气彻底被激上来了,他一手卡住魔修的脖颈,另一只手横握剑柄,这个角度不仅可以别开冲着心口的攻击,还能顺势一剑结果了他,可就在此时,弥谦余光里却看见一道燃着灵力的流矢正对着魔修飞来! 第4章 师尊 这时候若是弥谦仍然按照原先所想来行事,那么流矢一定会比自己的攻击先到。 分数的判定只看谁杀的,不论过程。 这个时候来抢东西,找死吗? 心里涌上难以抑制的暴戾,弥谦直接沉下了脸,掐着魔修的手发力转了个角度,两人调换了位置,弥谦横剑挡下攻击,别开后又重又狠地捅进了魔修的心口。 排行榜上第二的弥谦分数忽然上涨一大截,跃升到第一,而此时,流矢也几乎碰到了弥谦的后背! 只听格外清晰的叮当一声,洛慕清衣袖翻飞,仿佛从天而降般一剑挑开了流矢! 与此同时,秘境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风铃响。堂中央的影像忽然暗淡下去,右上角的排行榜飞至中央,放大放亮。 第一名,弥谦。 试炼结束。 弥谦冷着脸捡起木傀儡,转身看到洛慕清垂眸看着自己。 他目光有一瞬落在洛慕清执剑的右手,随即敛眸行礼如仪,“门主。” 洛慕清嗯了一声,明枫剑收入剑鞘,转身对着偷袭的弟子道:“出来。” 偷袭的人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他想起不准伤害其他人的红线,不由得开始惶恐起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射了那一箭,想着能抢到那就赚了,抢不到也不亏。 他跑到洛慕清跟前,颤着声音道:“门主,我真没想到他……他会这样……” 弥谦冷笑道:“会怎样?就准你算计别人的猎物,不准别人算计你?能稳占榜一也算你有点本事,原来还会用这种龌龊手段?” 他就是故意的。那一箭若是实实在在扎在了自己身上,这该死的家伙就一定会被罚被取消成绩,努力一点能让他刚进来就被踢出去。 反正自己也死不了,等出去后再趁月黑风高套他麻袋好好打一顿。 老子辛辛苦苦盯着人养伤养了这么久,都差不多要好了,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能忍? 还有,他一个凶恶魔族,没有一个不爽当场送他上天都已经算好的了,竟然比这正道弟子看起来还守规矩,属实离谱。 洛慕清淡声道:“出去后自行去刑堂领罚。你非本尊门下,刑罚由你门门主定夺。” “……是。” 等所有人休整好后都回到了苍穹堂,便开始试炼清算。 衔竹低声道:“你等会找一趟来鸢。” 丹门门主万来鸢,道号锦鸣。 洛慕清唔了一声,转眸看到了锦鸣的眼神,抬起右手在大师兄面前张了张,也小声道:“无碍,这点程度还不至于。” 那只素白修长的活动自如,没有半点因伤僵顿的迹象。 衔竹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但也没法说什么。他递了一个锦囊给洛慕清,洛慕清将锦囊连同榜一的奖励一起给了弥谦。 弥谦不用拆也知道,那是人家门主丢不起这个人,给的补偿。他便明白,那个弟子虽罪不致被逐出宗门,但上升的路也已经被堵死了。 反正没损失,他爽了。 “弥谦,外门的基础课照常上,结课后免去考核,可直接成为内门弟子。” 弥谦谢过之后,又道:“门主,既然我已经预定成为内门弟子,那我现在可以拜师吗?” 榜一能拜一个师父的惯例他是知道的。 洛慕清道:“当然可以。你想拜谁为师?” 弥谦眨了眨眼,上前把洛慕清手边冷掉的茶泼掉,重新倒了一杯热的递予洛慕清,行了弟子礼:“徒儿拜见师尊。” 洛慕清起了兴致,接过却没喝,挑挑眉道:“为何是本尊?本尊不收亲徒远近皆知,你若选其他几位副门主,大概率稳。” 弥谦道:“因为您风华绝代,还救了弟子,还有钱。听说当门主每月的灵石比副门主高好几倍,弟子目光短浅,以尝遍天下美食为平生志趣,所以弟子觉得吧,得是您才养得起弟子啊。” 一万上品灵石虽然够他一年份的零嘴,但迟早会用完,这会拜个爹回去,当弟子时就不用愁没灵石花了。 明枫仙尊脾气好,还是自己的御用饭碗,拜了也不亏,谁当谁爹还不一定呢。 底下的弟子们表情好不精彩,他们看着自家门主轻笑一声,饮尽了杯中茶。 清算完后,弥谦跟着回了洛慕清的住处。 天衍宗家大业大,门主们都有独立的山头。洛慕清所居住的名为青冥峰,弥谦被安置在偏殿,周围茂林修竹,采光很好,灵气充裕。 修行上遇到什么问题,敲隔壁的门就行了。 天色已晚,洛慕清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要离开,忽然被拉住了衣袖。 “哎,师尊等等。”弥谦道。 洛慕清即将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身看了小徒弟一眼,“嗯?” “您也没吃晚饭吧,要不我们一起去灵门蹭一顿?听说他们今年收到的弟子总数破了十,灵门门主一高兴,特意吩咐做了一顿丰盛晚宴来庆祝。您要是不去,弟子一个剑门的总归不太合群,怕被赶出来。” 灵门修习驯兽之道,在向往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修真界里自然没有这么热门,连续几届收的弟子还没剑门一次多。 这怎么能行呢。于是他们只好在宣传上花了许多心血。 比如今年的宣传海报就十分精彩。 想让你家的高冷猫主子主动凑过来贴贴吗?来灵门! 想知道如何让灵兽们为了和你契约大打出手吗?来灵门! 想知道你家的契约灵兽仗着语言不通和别人家的灵兽吐槽你些什么吗?来灵门! 灵门的宣传人员死了多少脑细胞他不知道,反正他看到的时候不小心笑出了声,差点被灵门弟子放的哮天犬咬了。 洛慕清失笑,“你宿骁师叔还是给我面子的,谁敢赶你?” 虽然是灵门内部的晚宴,但弟子们从来都不见外,谁来蹭就多加一副碗筷,更何况是门主来。 左右无事,他便也由着去了。 去灵门的途中恰好路过丹门,弥谦拽着师父进了丹门,愣是把人领到了人家门主面前。 他笑嘻嘻地道:“见过锦鸣师伯。从前一直听闻出自您手的固元丹见效最佳,药到病除。弟子方才在试炼中灵力使用过度,这会经脉留了点后遗症,不知能否讨得一瓶?弟子一定不白嫖,不过,您看刷我师尊的脸,能不能给打个折?” 锦鸣看了看洛慕清,道:“去药房拿,出示你的弟子令牌就行,不收你灵石。” 弥谦道:“多谢师伯,那弟子先行告退。” 她一挥袖,弥谦出去后大门自动关上,她按着洛慕清坐下,取出几个小瓷瓶,打开后把里面的液体倒进了一个青花小碟里。 她道:“手。” 洛慕清和她对视了一会,败下阵来,把右手放上案几,但还是不忘道:“没什么大碍,真的,是我那徒弟小题大做了。” 锦鸣嗤了一声,手指蘸着小碟里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点在洛慕清手背和手心上,数落他:“你那徒弟怪精灵的,知道固元丹对经脉修复效果最好,特地为你求的,他自己那一身伤早在清算前就敷上药好了大半了。是你大题小作好吗?右手不要用灵力,要我说几遍你才肯听?” 经脉碎裂后,灵力无法顺畅通过,只能逸散在体内,还会因强行通过而冲击到已经断裂的经脉。 他不留后遗症谁留? 若不是他那徒弟把人诳来,他是不是就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了? 还活动自如,自如个鬼,丫肯定是不想让大家担心装的。 自己还半信半疑地放过了他! 她越想越气,传音给药房的弟子:“给明枫仙尊小弟子的那瓶固元丹拿苦瓜味的……什么?已经给了巧克力味的?追上去换。” 洛慕清:“……” 他感受着清凉的液体沁入经脉,缓解着钻心的痛,乖巧认错:“师姐别生气,我错了,那是意外,没有下次了。” 新弟子们的入门试炼里,向来是各位门主看着各自的门生。洛慕清从前捞人捞惯了,当时看见自家的小弟子差点受伤,下意识就动了,并未考虑太多。 一碟点完,洛慕清的手这次是真的可以活动自如了。 他顶着师姐冷冷的目光出了门,刚想多说几句安抚一下师姐乱窜的火气,就见门砰一声关上,咔哒落了锁。 “……”洛慕清最终还是扬声道了声多谢师姐。 他脚步一转,向药房走去,看见他那出卖师父的逆徒靠在柜台上跟人讨价还价:“蜜汁烤鸡腿味的有没有?给我来几瓶行不行?打不打折?几折都行。” “……有,不打。还有,谁买丹药按口味买啊!” 洛慕清把人拎了下来,弥谦一见洛慕清秒怂,“师尊你们叙完旧了吗?那我们走吧,再晚点就赶不上灵门开席了。” 洛慕清差点气笑了。他对小弟子道:“一瓶辟谷丹,按他要的口味拿,记本尊账上。” 他接过丹药后转手塞给了弥谦,把人揪出了门。 弥谦跟在师尊身后,很不见外地尝了一颗,满足了。 修真之人多靠辟谷丹过活,一颗能顶半个月,十分利于修行。 当然,热爱海味珍馐的也不少,反正对修行无益无害,修行之路漫漫,若是连美味都要抛弃,岂不淡然无味? 弥谦又一次吃到了灵门做的红烧鱼。更快乐了。 回到青冥峰后,弥谦倒了一粒苦瓜味的固元丹,看着师尊服下后才告退。 好魄力。竟然面不改色。 月上梢头,洛慕清正打算吹灭烛灯,就见一只巴掌大的小猫蹲在窗沿,见他看来,歪了歪头。 洛慕清走过去,接住了往他怀里跳的小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无碍后取出一方帕子给它细细擦着爪子。 洛慕清嗓音清润,“跑哪去了?” 小猫喵了一声。 擦完后,他正要伸手去灭烛火,却被怀里的小猫不住扒拉着,洛慕清停顿片刻,会意,“还是点着灯?” “喵呜——” 之前小猫半夜忽然惊醒,他便重新点起了烛火,看着小猫呼吸轻缓下来,自己也睡下了。 但洛慕清闭上眼没多久,小猫又惊醒了。 他起身点了一拢安神香,安抚着小猫再次入睡。 下一次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怀中猫不见踪影。 这次洛慕清点上安神香后才抱着猫上床,小猫蜷在他颈窝处,一夜好眠。 第5章 日常 万里无云,阳光清朗。 剑门内,弟子们双手持剑,劈石头劈得热火朝天。 弟子们的入门训练便是劈石头。 这种石头叫山海石,修真界里很常见,十分坚硬,拿来给新入门的小弟子们训练刚刚好,一点都不心疼。 才劈了几十下,弥谦的胳膊就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他实在抬不动剑了,仗着剑门门主刚走不久,摊在地上偷懒休息。 旁边的人也累得不行,一见有人倒了,也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吐槽道:“这是什么破石头,这么难劈,砍一下还只留个白痕,老子半天才把一块劈成两半。” 弥谦现在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他双眼无神,自言自语说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耍剑很潇洒,我不知道耍剑也要劈这垃圾玩意儿,数量还不少。” “我们一天要劈五百,五百!杀了我吧,我还有四百多,这得劈到什么时候啊?” “这剑质量也是够好,这么糟蹋都没豁口。” 门里一片哀声,不知谁忽然叫了一声“门主来了!”,大家纷纷鲤鱼打挺起了身,赶忙装作勤奋的样子。 洛慕清目标明确地走过来,把还赖在地上,装都懒得装的小徒弟揪了起来,低声斥道:“带头偷懒,加罚一百。” 弥谦顿时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啊师尊……徒儿真的劈不动了,真不是故意偷懒的,您再加,晚上就见不到徒儿了。” 洛慕清道:“再闹便再加一百。” 弥谦:“……” 弥谦:“??” 他抓着剑光速从地上爬起来,含泪继续。 靠北,师尊看着清冷,但相处起来也不难啊,怎么这会就这么无情? 洛慕清这招杀鸡儆猴十分有效,至少没有弟子敢偷懒了。 他看了一圈大家的情况,随后叫来正在练剑的一个师兄。 师兄左右环顾一周,挑了一块半人高的山海石,掂了掂手中的剑,随即一剑劈了下去。 咯—— 山海石一分为二,断面齐整光滑,看得在场的弟子目瞪口呆。 师兄却皱眉道:“生疏了,出剑还可以再利落些,断面还能更干脆,待弟子再回去加练一千。” 众弟子:“……?” 洛慕清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等练好磐山剑第三式我来检查。” 师兄应声,紧皱的眉却还是没松开。 洛慕清转而对着呆若木鸡的新弟子们道:“等你们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可以开始练习剑招了。一个时辰休息一刻钟,现在时间到了,弥谦刚刚休息得最久,所以继续,其他人休息。” 众弟子于是顾不得脸面了,横七竖八地躺下,在日光底下摊成了一条条凄凄艾艾的咸鱼。 弥谦理不直气不壮,只敢用哀怨的目光目送师尊离开。 等洛慕清走后,师兄走到了一处空地,身体力行地给大家表演了一遍言出必行。 众弟子惊悚地看着师兄一块接一块地劈着,又快又狠,就他们休息的这点时间起码破了百,人都麻了。 等大家完成差不多今日的任务量后,夕阳已经半落了。 劈完的弟子陆陆续续离开,按叮嘱回去泡加料的澡去了,弥谦不出所料最后一个完成,劈完最后一块,他深深叹息一声,如释重负地把剑扔了。 爱谁谁吧,他现在只想躺下,谁也不要拦。 小徒弟彻底开始摆烂,往地上一躺谁也拉不起来。洛慕清无奈,半蹲下来,微凉的手指搭上弥谦的手腕,温和的灵力冲开弥谦体内的阻滞。 弥谦舒服了,起得来了,肯被领走了。 他浑身懒洋洋的,整个人往洛师尊身上一扒,开始哼哼唧唧:“好累。走不动。师尊背我。”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体型,洛慕清背起来毫无压力,就这么背着走回了青冥峰。 他把人背进了房间,轻轻拍了拍迷糊睡着的小徒弟,“去泡个药浴,水已经放好了。” 弥谦动作迟缓地起身,半睁着眼游魂一样走了。 洛慕清叹了口气,把人拉住,道:“反了,这是出门的方向。” 弥谦吸了几口气,终于清醒了几分,他顺势把洛慕清推出门外,道:“多谢师尊,剩下的徒儿自己就可以搞定,您回去休息吧。” 洛慕清嗯了一声,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洛慕清点上烛灯和香炉,望了望窗外,进去沐浴更衣。 一刻钟后,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凄凉猫叫,骤然睁眼。 几乎融于夜色的小猫扒拉着墙角,一声比一声哀怨。 洛慕清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小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来,他轻声道:“上不来么。” 他把小猫抱了进来,关好窗,给小猫擦干净爪子后便将它放在了榻上。 小猫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眼睛都快闭上了。 洛慕清来回探查了几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轻轻抚摸着小猫的猫耳,被打搅了睡眠的小猫扒拉下来,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 凉风裹着冬日温暖明媚的阳光迎面而来,弥谦不由得眯了一下眼,早起的痛苦也显得不那么使人烦躁了,最后一点睡意彻底消散。 这样的好天气总是能让人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安静。 不知道浴桶里放了什么药,今早起来弥谦全身没有一点不适,反而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 今早有一节炼器课,弥谦昨天累死累活,今天起晚了,不过还好上课地点在明理堂,离这儿不算太远,弥谦抓着上课要用的材料锦囊冲出门,赶紧赶慢总归是没迟到。 新入门的弟子都会有一个材料锦囊,里面装着所有门上课要用到的材料。 新入门的弟子们主修本门的道,同时也要上其他门开的基础课。 非本门的课程一般都是由该门门下的长老或者几位副门主授课,本门课程则由门主亲自来。 天衍宗六位门主皆为出窍期以上的修为,这也是第一大宗绝对碾压其他宗门的底气,更何况现在又出了一位化神。 但由于弥谦已经是内门弟子,且还是剑门门主的亲徒,所以他能蹭门主的课。 弥谦抬眼看了看四周,有的和旁边的人打成一片,已经开始聊起了八卦,有的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一页一页翻着炼器材料大全聊作消遣。 弥谦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开始研究起座位上小巧精致的炼制炉。 每个人的座位上都有一个,弥谦打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不见底,外表看起来小小一个,里面的实际空间绝对不止这么点。 风铃叮当,悠悠作响,大家都已经熟悉了这个开始和结束的铃声。 大概门廊和檐角挂着的都是法器,遇风都是无声的。 最前面的讲堂上,器门门主湛灵仙尊一身飘然仙衣,空灵清澈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里。 “第一节课,大家要先对炼器常用的材料有所了解,”湛灵拿起一颗黑沉无光的石头,大约一个拳头般大小,“这是山海石。剑门弟子们对它应该比较熟悉,这是修真界最常见到的金属材料,特性是十分地坚硬,可以用于增加武器的坚韧度。” 剑门弟子们心道何止熟悉,每天剑门日常任务五百起步,在座各位手里拿的山海石都是我们劈出来的。 “这是黑棘石,颜色比山海石更深,杂质更少,不仅能够增加更多的坚韧度,还可以增加抵抗魔气侵蚀的防御属性。” “这是折空石,具有空间属性,常用于炼制储存法器,增加折叠空间。” …… 介绍完常见的炼器材料后,她又道,“材料添加和起火也有讲究,同样的材料添加顺序和火候不同,造出来的东西都会是风马牛不相及。” “一般来说,属性冲突的材料放在一起会出大事,比如这样。” 湛灵把一块火焰石和一块冰晶石同时扔进了炉里,还没等她盖上炉盖,炉身便微微颤抖起来,炉口处冒出大量的白雾,滋拉声不绝于耳,前排的弟子们都不自觉后仰着。 眼看就要炸炉了,湛灵一挥手灭了炉火,用灵力裹住里面息了声响的焦黑一团展示给大家看,道:“平衡所有材料的属性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要求更为严苛。还有些属性温和的材料常被用来当粘合剂,俗称和稀泥系列,添加后可以更好让材料相融。” 她再一次取出火焰石和冰晶石,先放入火焰石,把它融成指甲大小,再调小炉火,把用灵力裹着的冰晶石放了进去,待到冰晶石完全融化再一点点撤掉灵力。 最终成品是一块冰蓝色的透亮晶石,中央一抹鲜艳的红色在微微流动着。 弥谦眼睛一亮。 这样一个成品既拥有冰的属性,也拥有火的属性,应用前途十分广泛啊。 再补充一些注意事项后,湛灵便布置了一个课堂作业,要求大家做一个实物出来,可以融进单属性的材料,也可以尝试多属性融合,更是欢迎大家挑战冲突属性的平衡。 弥谦没有丝毫的相关经验,但这并不妨碍他头铁。 他取出冰晶石和火焰石,如法炮制了一回,却在撤走灵力两相接触的那一刻起了剧烈反应。 砰的一声,场上大部分弟子都看了过来。 “哇,什么情况,这么快就炸了?这才一刻钟都不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敢融冲突属性的大多都是有基础的,他才刚学,就尝试最难的,只能说勇气可嘉。” 也不知道是不是弥谦起了个头,场上的接二连三又炸了几个,大家便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扭回去看着自己的炉。 弥谦被炸得灰头土脸,他看着里边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纳闷地复盘了好几遍自己刚刚的操作。 每一步都是照着示范做的啊,怎么就炸了? 第6章 炼器 他原地思考了一会,忽然上手拨弄着那团焦黑。 他掰开融合失败的实验品,发现了其中还没完全融尽的红色晶体,顿时明白了原因。 他清了炉子,重新来了一次,这次火焰石烧的时间比第一次长,火也点到了最大,确保完全融化后才继续下冰晶石。 当成品出炉的那一刻,弥谦不由得睁大眼睛。 这一小块晶石只有展示那块三分之一大小,弥谦控火不怎么样,中途由于火势太大,冰晶石损失得有点多,但整体却晶莹剔透,刚摸上去是微凉的,捂多一会就会暖起来。 此时已经有好几个弟子呈交作品了,大部分早早开始做实物外形,这会估计做到一半了,弥谦却还只是融好属性晶石。 弥谦饶有兴趣地把玩了一会,又开始纠结要做什么了。 洛慕清这几天偶尔会来看看他们劈石头,其他时间都要修炼稳定境界,经常是一杯清茶,打坐一整天。 “冷茶都照样喝,破杯子连个保温功能都没有,是不是说不过去了?”弥谦自言自语着,在锦囊里翻了翻,找到了一块白玉,拿出来开始雕刻。 不过,这锦囊里的东西还挺丰富的啊,大部分弥谦都叫不上名字,翻着《材料图鉴》对照着找到了几种,还蛮稀有,不得不说天衍宗底蕴果真十分丰厚。 半个手掌高的一个白玉杯初具雏形,他正准备精雕,就听见旁边的人炸了炉,声响颇大。 过了一会,那兄弟轻轻敲了敲弥谦的桌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后,道:“嘿兄弟,能借你一点冰晶石吗,我的糟蹋完了……哇,当堂作业用白玉做啊?” 弥谦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是啊。” 听这语气,白玉似乎蛮珍贵的?那看来得小心点雕了。 弥谦对此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单纯觉得白玉好看,配得上他师尊,恰好锦囊里有,便拿来做了,左不过一块石头,有什么好可惜的。 “冰晶石好像被我用完了……“弥谦神识探进去翻找一通,找到了一块淡蓝色的透亮晶体,递给徐无,”我记得这个石头的属性好像和冰晶石差不多,你看看能不能用,用得上就不用还我了。” 一块石头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徐无接过来一看,整个人愣住了。 他似乎是难以置信,抖着手回到自己座位找出材料图鉴,狂翻好几页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确认了好几遍,一模一样。 纠结半晌,他最终还是道:“哥们,你确定把它给我?这种规格的天魄石的没几百块上品灵石都买不到,冰晶石十块能买一大袋……你已经壕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么算好像是有点亏。这要是拿去卖了,自己还能小赚一笔呢。不过弥谦现在还有一万上品灵石在手,底气十足,何况这材料是宗门发的,左右自己也没损失。 弥谦无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没事,好材料才能加成好的属性,问题不大……等等,“弥谦卡了一下,找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没有?” 这次轮到徐无莫名其妙了,“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会有?跟你说实话吧兄弟,我穷得没钱买材料,又很想学炼器,看到天衍宗不收束修还免费发放基础炼器材料,这才来的。你是以为谁都买得起,还是以为宗门给谁都发了一个?这种品阶的石头怎么可能会发给刚入门的普通弟子练手啊。” 徐无家里穷,父亲早逝,母亲年过半百,还有个八岁的妹妹。 为了养家糊口,自己早早离家来学门手艺,他也不求什么长生不老,只想等自己做得出东西,能卖了赚些灵石托青鸟送回去。 虽然知道了这人被剑门门主收为徒弟,资源和指导什么都不缺,可当亲身面对这种差距时,他还是忍不住黯然。 算了,他叹了口气,谁叫自己天赋不够好呢,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弥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并未多做解释,“额……总之你拿去用吧,不用还我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记个人情也行。” 徐无便也没再坚持,“谢了兄弟。” 弥谦又道:“我看看你的材料锦囊行不行?” 徐无目光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把东西递给了他。 弥谦扫了一遍,果然是基础材料包,湛灵仙尊刚刚提到的那几种常见的都在里面,还有一些常见的草药,应该是炼丹课上用到的,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对比之下,自己材料包里的东西多了三倍不止,多的还都是些不便宜的。 他把徐无的材料包还回去后,捡起自己的白玉,心不在焉地雕着。 从领到手,到现在为止,只有自己和洛慕清碰过。 他才不舍得拿好不容易搞到的一万灵石去买一堆石头。 师尊…… 他忽然想起之前师尊有一次问他领了上课要用的材料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要来看了看。 他分明看着师尊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就还给了他,难不成是那时候师尊动的手脚么? 弥谦忽然笑起来。 这算什么,富养徒弟? 但人有旦夕祸福,弥谦一个没注意,手上的力没收住,不小心在杯身上戳了个不合时宜的窟窿。 弥谦:“……”这怎么办,就这个深度,再打薄就没了! 最终还是只能重做了。 感谢师尊每样材料都放了几份。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没关系,这份心意是无价的。 做完之后弥谦往里融入属性晶石,白玉杯出炉后放在旁边,等待冷却的时候,弥谦拨了拨废掉的那堆白玉,把还能看的挑了出来。 削好大致形状,细化,打磨,一只带有圆形底座的蹲坐着的小猫便成型了。 此时大部分的弟子都已完工,交予湛灵仙尊打分后便离开了,只有寥寥几个还在炼制。 徐无也做完了,提交后本来要走,看到弥谦还在做,便好奇地凑过去,问道:“你不是做完了吗,现在还在做什么?” 弥谦又取出几颗折空石,放进炉里烧,闻言把小猫推到他眼前,问道:“你看它像什么?” 徐无没有丝毫停顿:“摇着尾巴的狗。” 弥谦:“?” 徐无:“?” 徐无看了看弥谦的脸色,犹豫着改口道:“那……狼?豹?总不可能是猫吧,它看起来这么壮。” 弥谦:“……” 算了,弥谦安慰自己,有点不像也没关系,做的时候没带脑子,顺手就做了只猫,他忽然想起当徒弟的自己和当猫的自己都没同框过,这要是送过去了,洛慕清起疑就难搞了。 毕竟师尊的软饭那不是一般的香。 哪天看看能不能逮一只能化出傀儡分.身的魔族来。 最后,具有储物功能的小猫雕塑和具有温度调节功能的白玉杯在属性融合分上都得到了不错的成绩。 至于外形分怎么样,湛灵仙尊看了好一会,却并未多提,只用了一句简单带过:“很有特色。” 弥谦仿佛听不懂此话的真正含义,得意得回去就把小猫雕塑摆在了洛慕清的案几上。 之后几天,弥谦都在劈石头和上课中循环度过,因为有了前科,弥谦被盯得紧,没法偷懒,好容易让洛慕清放下心来。 于是等弥谦开始一式一式地练习基础剑招后,洛慕清便放松了看管。 洛慕清前脚刚走,后脚弥谦就东张西望,把剑一丢。 其他勤勤恳恳的弟子们看见弥谦的动作无比熟练,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不才被罚过么,这就又开始了! 果然门主的亲徒就是不一样,敢于和门主斗智斗勇,果然非同常人! 弥谦一点都不带怕的,“这次不一样,门主要离宗出去办点事情,总不能给我来个回手掏。门主最快也得天黑后才能回来。” 反正还有一个时辰就解放了,早点溜也没关系。 众弟子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并继续一招一式地练。 虽是这么说,但他们还是不敢再跟着偷懒了,这次被抓,就不只是带头的弥谦挨罚了。 弥谦刚要往外面走,门却自行开了,踏进来一位青衣男子,恰好和弥谦面对面碰上了。 那青衣男子明显一愣,看了看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弥谦,又探头望了望远处挥汗如雨的众弟子们,这才恍然大悟,“你……” 这位不是师尊,也不是别人,正是阵门门主添仪仙尊,师尊的四师兄。 弥谦脸都绿了。 添仪仙尊生得一张和善亲切的脸,说话和和气气的,但却尤其爱唠叨。 洛慕清养伤期间,属他来的最次数最多,有几次愣是把洛慕清说到犯困才离开。 等添仪一走,洛慕清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把同样不堪忍受,捂着脑袋躲到了角落的小猫薅了出来。 倒了血霉的弥谦被一脸严肃的添仪堵在门口长篇大论说教了一大通,期间他说到口渴,弥谦很有眼力见地请人进去喝了口茶。 添仪一杯茶下肚,总算润了润干哑的嗓子,继续苦口婆心道:“你啊,不能辜负你师父的期望和教导啊。要把根打好,才能枝繁叶茂,连基础的招式都不练,之后怎么学其他的剑法呢?” 弥谦蔫蔫道:“您说的是。” 天啊,鲨了他吧,他宁愿被师尊罚去劈石头都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等洛慕清回来后,就见到添仪坐在弥谦面前,语重心长地说些什么,而弥谦双眼无神,大脑明显处于放空状态。 蔫了巴拉的小徒弟一见他来,眼神仿佛燃起了希望的光。 第7章 天光 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洛慕清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小徒弟,又好气又好笑。 见到洛慕清,添仪这才想起来自己来剑门所为何事,他取出一小袋不知装了什么,显得特别沉的东西递给洛慕清,道:“通灵石的话,我自己还有点存货,先给你用着,不够再问湛灵师妹要,她那应该还有。” 洛慕清接过,说道:“够了,多谢师兄。” 弥谦凑到洛慕清身边,问道:“这是什么?” 洛慕清把东西递给了他,他便自己打开来看了看,见是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头,顿时没了兴趣,还给了师尊。 添仪闻言转过去,冲着弥谦道:“你若在剑道上能有这样的好奇心,何愁没有出息。” 弥谦:“……”我怎么了我! 洛慕清轻笑道:“小徒不成器,叨扰师兄替我管教了。如今时候不早,我送师兄先回。” 添仪道:“好。” 临走前,洛慕清隔空点了点弥谦,“今晚自己去经阁抄剑谱,明天有课就去上,上完接着抄,抄完继续练。” 弥谦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走了,终于走了,谢天谢地。 他进屋收拾笔纸,抱着出门后不久,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就到这吧,不必送了。慕清,不怪师兄多嘴,这些都是上等的材料,打出来的剑,给一个刚入门的新手用,会不会大材小用?” 弥谦耳朵竖起来了。他们闲谈的时候应该没有刻意加密过,所以弥谦听得还算清楚。 他听到师尊淡声回答:“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倒觉得,刚开始就能有一把合适的好剑,他能避开去一些不必要的错误,能走得更远。” 一把品阶不低的剑和一把普通的剑可谓是天壤之别。 在自身和对方势均力敌的时候,拥有一把更为趁手和高级的兵器无疑大大增加了赢的几率。 “他对灵力的控制能力很强,往剑身注入灵力时的损耗越少,剑身能够承受的灵力越多,他能发挥的余地便越多,所以他的剑必须加多一些能够提高导灵率的材料。如若没有师兄帮忙,我怕是一颗难求。” “毕竟是自己的师侄,帮着点也是应该的。是师兄目光狭隘了。” 通灵石是一种很珍贵的炼器材料,在所有能够提高导灵率的材料中增幅最大,而且和其他材料的排斥率最低。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通灵石就足以让一把普通的剑从一百上品灵石卖到上万。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一个炼器师不把通灵石当成老婆之一。 弥谦不自觉愣在了原地,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弥谦都听不见了。 他无知无觉地在暗无天日的封印里度过百年,相比于修真之人漫长的生命,可以算是很短了。 可他觉得很长,长得令他难以忍受,只好靠对魔尊的恨日复一日的熬,企图熬到一线渺茫的生机。 熬到麻木,熬到绝望。 他以为自己将永远困于囚笼,生死不自由,却意外等到一道震耳欲聋的天雷。 他以为自己只是游戏人间的浪荡子,玩够了,坐等封印破碎人魔两族再次开战,等魔尊和人族的谁拼得你死我活后再出来捡魔尊的漏。 却被人偷偷放在了心尖上。 可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的身份若是暴露…… 师尊怎么办?他怎么办? 会有人肯相信一个伪装成人族潜伏在天衍宗地魔族没有一丝不轨的图谋么? 他近乎茫然地站在月色里,指尖一点点发凉。 “怎么在这站着?”弥谦迟钝地抬眼看向发声处,洛慕清不知何时过来的,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洛慕清轻轻蹙起眉头,他总觉得弥谦的状态不太对。 他迎着弥谦的眼神,轻声道:“怎么了?” 弥谦沉默不语,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弥谦比他矮小半个头,脸刚好埋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洛慕清没动,任他抱,等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才听见弥谦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他这才把人从怀里薅出来,捏了捏小徒弟的脸,问道:“什么?” 弥谦停顿了片刻,小声说道:“我说,我要是现在撒个娇,能不能少抄几遍。” 洛慕清:“……” 弥谦便笑起来,略微得意道:“我是不是很快就能有一把自己的剑了?” 洛慕清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才刚入门,哪那么快能有,起码得十年。” 弥谦嘶了一声,委屈道:“为什么?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被下了禁言。 弥谦被洛慕清领着走,新奇地看着师尊耳尖染上的一点红,走快几步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一边倒着走一边用手比划着要他解了禁言,被洛慕清选择性无视了。 最后洛慕清把小徒弟送到了经阁,并善解人意地提醒他抄不完别回青冥峰。 今天也是被罚的一天。唉。 弥谦抄着抄着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猛然惊醒后睡眼惺忪地继续抄,又不知不觉睡着,如此循环反复,简直煎熬得不行。 眼看天光乍现,他断断续续地抄了差不多有一半,实在撑不住了,又怕睡过去等会的符咒课要迟到,干脆直接出了经阁去明理堂睡。 当他被嘈杂的人声吵醒时,发现符门门主衔竹仙尊刚到,快开始了。 衔竹一抬眼,一宗之主的气势瞬间控场,等大家都一瞬噤声后,衔竹才道:“中级符咒十张,爆炸符或防御符自选,上节课教过,忘了可以问,但要多加五张,现在画。” 说完,衔竹的目光穿越人群锁定还在打哈欠的弥谦,道:“弥谦二十张。” 弥谦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懵道:“为什么?” 衔竹一挑眉,“三十。” 弥谦:“??”这些门主怎么都这样?? 他一激灵,真是怕了,道:“是。” 衔竹这才对他说道:“身为剑门门主的徒弟,平日功课偷懒成性,带坏风气,不该罚?” 弥谦道:“该。弟子知错,这就开始。” 他老老实实把符咒纸摊开,蘸了墨一笔勾勒,不多时便完成了一张。 他画的速度不算很快,但胜在不出错,用了一个多时辰画完了十三四张,其他弟子差不多画到了第□□张,画完十张的只有寥寥几个。 衔竹看了看弥谦画的一打爆炸符,略感意外道:“画得不错啊,速度也挺快的。是我布置得太简单了么,你们大部分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外门弟子?那就每人多加十张,弥谦也是。” 不是,真不是啊门主! 他一个出窍期,比不过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才不对劲吧?? 可这话他敢说吗?敢吗? 喀哒,是谁手中的笔折断的声音。 刺啦,是谁的符咒纸被扯碎的声音。 弥谦已经预料到了下课后的情形了,生无可恋地试图做最后一点挣扎:“门主,我多画二十张,提前走行不行?” 衔竹微笑道:“能者多劳,留下来帮我测试一下他们的符咒威力不好么?” 弥谦:我谢谢您 :) 堂上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改画爆炸符,并咬牙切齿回想怎么往里加雷击火烧水淹的绚丽效果。 弥谦颤抖着手抓了一大把空的符咒纸,并在疯狂画防御符的同时生平第一次拜起了诸天神佛。 廊前的风铃声一响,弥谦抄起桌上一打画好的防御符咒,不管不顾地往脑袋上方扔。 与此同时,防御符咒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爆炸符咒碰撞而闪出的火花轰然炸开,夹杂着咆哮的雷声,场面一时好不壮观。 衔竹抬手放了一道禁制,确保明理堂不会被这帮兔崽子拆了,看戏看得热闹,偶尔帮忙拦一下弥谦顾及不到的符咒,好歹人没啥大事。 最后,洛慕清是在锦鸣那里领回的眼泪汪汪的小徒弟的。 临走前,锦鸣还对弥谦赞不绝口,夸他乐于奉献,竟然主动帮忙测试弟子们上课画的符咒威力,她已经几百年没见到这样的弟子了,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洛慕清见他的确只是些轻伤,上了药后差不多好了,便也放下了心,免了他没抄完的书。 弥谦回去之后,微笑着化了猫形,下了青冥峰,直奔云岛。 云岛是灵门专门开辟出来的一块小秘境,是灵门养的灵兽们的栖息地。 里面灵兽数量种类繁多,有与人类修士契约了的,也有没被契约散养着的。 他平常混迹各门弟子之间,听过的八卦能出好几本话本。 所以,他知道宗主嫌他的契约兽白虎太大只,不仅爱占他的床还总把自己踢下来,于是愤而把白虎赶到了云岛托他三师弟宿骁照顾。 云岛的禁制拦不住他,他偷偷溜进了云岛,趁着白虎熟睡,伸出爪子照着它的鼻子狠狠来了一下—— “吼——!!!” 当晚,洛慕清等到了子时三刻,才等到从窗边钻进来的小煤球。 小猫灰扑扑的,全身沾着灰烬和血污,活像刚从火灾现场逃出,一双郁金色的眼睛却十分明亮。 洛慕清脸色微变,把小猫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只有背上有几道微微渗血的口子,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到的。 洛慕清给小猫清理伤口上好药,盯着小猫背上的伤口愈合后,这才轻蹙起眉,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喵呜喵呜!”大仇得报! 一般来说,在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前灵兽都是听不懂也无法说他人族语言的,只有达到那个境界才能开灵窍,通万物。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与人族签订契约,灵兽便可以通过契约理解主人的意思并传达自己的思想。 但是小猫看起来不大,却出乎意料地有灵性,能够听懂人言,只是无法开口说人话。 洛慕清不放心道:“踏雪,签个契约可以吗?若遇上什么事,你还能通过契约唤我。” 小猫从他怀里跳出来,躲开了他的手。 “好,我不逼你。”洛慕清叹了口气,重新把小猫抱起来,咬破食指上前在小猫背上勾画着符咒,小猫顿时挣扎起来,被洛慕清稳稳按住了,低声哄道:“乖,只是一个保护符而已,危急时刻可以挡下致命一击,不是逼你与我契约。” 小猫顿时安静下来。郁金色的瞳孔静静看了他半晌,等他画好后扒拉着洛慕清的手,轻轻舔他受伤的手指。 他实在不放心就是了。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灵门门主宿骁的一封急讯—— 云岛,速来,带着你的猫!!! 第8章 闯祸 洛慕清愣了一下,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联系一下小猫这副模样,本能感到不太妙,他垂眸看了看小猫,小猫若无其事地往他衣襟里钻,无辜地喵了一声。 他一边赶往云岛,一边问道:“你是不是闯祸了?” 怀中的小猫动了动,没敢出声。 等到了现场,饶是向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明枫仙尊,看到眼前仿佛灾难席卷过的混乱场景也差点没绷住。 本该安静栖居于山间林枝的姑获鸟在上空久久盘旋,长唳不止。秘境里最大的主山本是茂然巍峨,现在却焦了半边身子,未烧完的树干上还有残存的火星。 不远处三只灵兽被灵门门主宿骁拉开,听三只灵兽吼的程度与频度,应该是在激情对骂着。 宿骁气急败坏地吼道:“停停停,停下!都造反了是吗?谁再动一爪子都给老子滚!” 宿骁两只手分别支住白虎和黑豹,一只脚还隔开了棕熊,几只大毛团一听,嚎得变本加厉,一声未尽一声又起,吵得宿骁头痛难忍,遂吼了回去:“多大了都,几百岁了,还在争谁先动的爪?我管你们谁先,现在给我闭嘴,马上!” 黑豹和棕熊虽然很不服气,但还是听话地闭了嘴,白虎可能是过于上头没骂够,还想嗷呜,被宿骁闪电般捏住上下颚,强行闭了麦。 他冷冷地看着白虎,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白虎喉咙里滚出几声模糊的哼唧,最终还是息了声。 宿骁冷笑道:“我看等会一放手,谁还要打,再动一下都给我吃一年的水煮白菜。” 他拉完架后,又去检查了其他灵兽们的状况,此时看见除了那三只外其他的灵兽都无大碍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恰好此时他一转身就看见洛慕清在不远处帮忙安抚受惊的灵兽们,还腾出一只手支着一只碧色小鸟,正听着小鸟的叽叽喳喳。 洛慕清的怀里探出只灰扑扑的猫,试图伸手去够小鸟,被他一把摁了回去。 小鸟:“……那只小猫最后跳上了姑获鸟大人的背上,大人很爱凑热闹,还帮小猫掀翻了追上来的白虎,飞上了天。白虎在追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了黑豹和棕熊,他们就打起来了。” 洛慕清点了点头,放飞了碧色小鸟,道:“多谢你。” 他又去看了看被小猫挠到的白虎,所幸小猫力气不大,造成的伤口不深,主要的伤口都是和其他两只大只毛茸茸打架撕咬出来的。 宿骁抬头看姑获鸟盘旋了几圈,吹了声口哨,冲它喊道:“喂,看戏看够了没,在天上看是不是位置绝佳?” 天上的姑获鸟应声俯冲而下,赏了这大逆不道的铲屎官一翅膀,把人吹出去三尺远后才抬升飞上树梢。 宿骁:“……” 他深吸一口气,懒得跟这傻鸟一般见识,转向洛慕清道:“慕清,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猫,大半夜,会出现在我的云岛,挠了大师兄的白虎?” 洛慕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乖巧听话的踏雪会突然如此,但他平常给三天要被投诉五次的小徒弟收拾烂摊子收拾惯了,这会十分轻车熟路。 他真诚道:“我也不太清楚,踏雪平时很乖的。师兄消气,所有的损失我来承担,再包下云岛一年的伙食,明日再亲自上门给大师兄赔罪,你看行不行?对了,没有哪只灵兽要吃一年的水煮白菜吧?” “……”宿骁没好气道,“行,没有,你别让这祖宗再来霍霍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洛慕清把小猫揪出来,小猫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讨好般蹭了蹭洛慕清,又冲他喵呜了一声。 宿骁弹了一下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不客气道:“下次还被我逮到就……嘿,还会还手呢?” “喵!”洛慕清及时伸手拦住小猫的爪子,锋利的指甲在触碰到洛慕清的手时倏忽缩了回去,只有肉垫拍到了他。 洛慕清拎着猫,把三大只打群架的毛茸茸都叫在了一起,首先对白虎确认道:“你们之前应该没有过节,这次是小猫先无缘无故挠你的,对吗?” 白虎冷冷道:“是的,我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它为什么要大半夜来给我一爪子,我真的不理解。” 洛慕清把小猫放下来,推了推它,道:“给人家道歉。” 小猫看起来可能是揍的时候揍爽了,现在能屈能伸的,对着白虎喵了几声,就听白虎哼道:“你不想说原因也行,我也不是心胸狭窄的虎,二十包灵门特供鱼干当个诚意,我就收下道歉并且不追究原因。” 一包的量够小猫吃一天,虽然很想让白虎干脆去抢得了,但不论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小猫也就肉疼地答应了。 洛慕清补充道:“从踏雪日常口粮里扣,明日我会拿给你家主人,问他要就行。” “至于棕熊和黑豹,追溯到源头是踏雪的问题,白虎是不小心冲撞到你们的。所以我代踏雪和白虎向你们致歉,你们想要什么补偿吗?” 洛慕清态度很好,还有补偿,它俩的气顿时消了大半,其中棕熊咽了咽口水,道:“我也想要鱼干!可不可以要蜜汁味的?” 黑豹忙道:“我想要香辣味的牛肉干!” 洛慕清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明天带给你们。”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洛慕清带着小猫回到青冥峰,确认小猫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后才把它抱进去洗澡。 洗完后擦干小猫身上的毛,灵力一烘就彻底干了,手感顺滑得不行。 他克制住再摸几下的冲动,把小猫放在榻上,半蹲下来和小猫对视,“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去惹白虎?” 小猫轻轻喵了一声,上前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洛慕清的脸颊,洛慕清不为所动,拎着它的后颈重新把它放回原位,道:“好好说话,别撒娇。” 小猫:“喵。”打不过宗主,还不能揍他的白虎吗? 洛慕清感觉自己问的也没意义,又听不懂,只好叹道:“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会给我惹事,你下次争取超过我那不省心的徒弟。” 弥谦:“……”竟无法反驳呢。 最后洛慕清挥手下了道禁制,低声道:“明天不许跑,要给人上门赔罪。” “喵呜——”小猫委委屈屈地用爪子疯狂扒拉洛慕清,被洛慕清捉住,道:“拒绝无效。” 小猫挣不开,自暴自弃地张嘴咬住洛慕清修长的手,被洛慕清弹了一下脑袋,放到了榻上。 小猫气呼呼地把自己卷巴卷巴卷成了一团,窝在了洛慕清颈间,闭上眼。 洛慕清甚觉有趣,不时用手勾勾小猫,一次两次的小猫不理,被逗烦了就张嘴作势要咬,没咬着,躲开了。 弥谦心里冷笑,等着吧,你今天要是能睡安稳觉算我输。 当洛慕清不知第几次被小猫踩醒时,他终于直起身,按住了在他身上蹦迪的小猫。 小猫眼神无辜地和他对视。 饶是脾气再好,一晚上被折腾醒好几次也遭不住。 因为没睡醒的缘故,洛慕清嗓音还有点哑,他面无表情道:“踏雪,别逼我把你扔出去。” “……”小猫讨好似的喵了一声,乖乖趴下,不动弹了。 仙尊头一次气糊涂了,头脑不清醒,忘了他睡前才下了禁制不让自己跑。 缺大德的小猫懒懒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睡了。 当清晨仍然带着凉意的风裹挟阳光透窗而入,小猫悄无声息睁开了眼。 睡着睡着,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进了洛慕清的怀里,整只猫都暖烘烘的。 平常这个点师尊都起了,此时却还在安静地闭着眼,罪魁祸首弥谦看见洛慕清眼底下一层淡淡的青色,终于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好意思。 不过他惯常会安慰自己,嗐,师尊天天板着张冷脸多没趣啊,经常来点情绪波动有益于身心健康不是? 于是他决定不把洛慕清扒拉起来,美美地再睡一个回笼觉。 嘿,幸好今天没课。 睡意渐渐漫了上来,他听着外面渐起的鸟鸣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变成猫,在洛慕清这儿蹭吃蹭喝,溜上房顶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不知不觉就会睡着。 有课的话,就去水水课,课上做的东西基本都被他塞进了那个储物小猫里,搞得洛慕清隔一段时间就要看一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大多都是些什么口味奇奇怪怪的初级丹药,或者是些炼制出来的小玩意儿。 比如上次做的白玉杯,其实整体形状并没有过于离谱的地方,只是外壁都被刻上了些幼稚的涂鸦,洛慕清拿着杯子研究了好一会儿,好歹没在弥谦期待的目光下问他刻了些什么。 就是上课神游或犯困总被抓,一被抓准得告到师尊那去,回去就得挨上一顿不轻不重的口头教育。 偏偏他除了本门课程练的勉强让师尊满意,挑不出大毛病以外,其他的课则能混就混,及格万岁,多一分都不要。 他用爪子勾住洛慕清的衣襟,蹭了几下,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第9章 噩梦 黑暗中只有繁密复杂的阵法微微闪烁,照出满眼的红。 池中骤然爬出来无数只枯槁惨白的手,指节比常人的手长了两三倍,满池的鲜血都染不上颜色,企图抓住池中一动不动的人,却在触碰到那人的时候被全部震开。 弥谦微阖着眼,淡漠的眼神落在那些不甘心的枯手上。 下一刻,场景一转,他被锁链扣住手腕,跪伏在地,颈间的伤口汩汩流出来的鲜血渗进身下的阵眼。 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畜牲一样。 无数尖叫哭泣着的亡灵被阵法引着冲进他破碎无数次又被强行愈合的识海,向他绝望地祈求放过和解脱。 弥谦一侧脸贴在冰冷的地面,听着耳边不绝的声音,倒转的视野里只有远处王座上撑着头的玄衣魔尊。 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谁来放过他呢? 黑色的诡异纹路从心口显现,一路爬上锁骨,脖颈,脸颊,随着阵法成型骤然爆发出亮得刺眼的光芒,复又渐渐收拢,消失在弥谦的皮肤上。 正常人的识海里是一片空旷的黑暗,只有一方灵台上盘坐着自己的神魂。 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触不到边界,回头便是渐渐缩小的散发着白光的灵台。 而此时此刻弥谦的识海里,放眼望去却是密密麻麻的怨恨魂灵。 灵台上抱膝的弥谦,脸上是诡异可怖的黑色纹路,带有魔尊气息的魔种生根发芽,根部牢牢嵌在心口处,钻出盛开了一朵艳丽的红玫瑰,缠上身体,绕住脖颈。 沸反盈天的识海里,怨灵一拥而上,怨恨地撕扯着他的神魂。 神智在无法言说的剧痛中慢慢模糊,冷汗打湿眼睫。 神魂被撕裂又愈合,他陷入了暗无天日的循环。 不知道过了多久,怨灵被浑身浴血的神魂彻底镇压,他挣开荆棘,抬手抓住玫瑰,发力扯了下来,伤痕累累的肩颈无声绷紧。 带有棘刺的绿根划开他鲜血淋漓的神魂表面,在疯狂挣扎中被挫骨扬灰。 “啊,”魔尊赞叹道,“你真是个……杰作。” 画面开始褪去,弥谦不知道又辗转多少个来回,这一次,他趴在自己房间的窗沿上,看洛慕清剑过之处,片叶无伤,只有婆娑树影微微摇晃。 眼前一花,洛慕清便近在咫尺,听他教训自己不可懒惰,光看不练。 弥谦张嘴想反驳,就见洛慕清心口处遽然冒出了一节鞭梢,血在洛慕清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洇开。 弥谦忽然凝固了。 他听见魔尊带笑的声音:“你就这么在乎你的好师尊?可我杀了他呢。”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乖徒弟是魔族,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弥谦缓缓抬头,血色漫上瞳孔,一字一顿道:“你、找、死。” 狂风骤起,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弥谦身上荡开,屋内所有器皿在一瞬间同时爆开,下一刻,他骤然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他猛然坐起来看向窗外,阳光悠然,没有师尊,没有迸溅的血迹,也没有该死的魔尊。 弥谦把头埋在手心,深呼吸了几回,低低骂了一句。 洛慕清这半个月来都不在青冥峰,缘由是近来魔界封印松动的厉害,他跟随添仪前往封印所在的清平谷,为添仪加固阵法护法。 从前只有一些低等的魔族逃出来,宗内弟子一般能够解决,但随着封印效力的减弱,祸乱人间的魔族等级也在不断上升,弟子伤亡率也在上升。 这说明修真界几百年来的安逸日子快要到头了。封印一碎,就是一场残酷的考验。 考验人族的后起之秀是否有足够的实力,再挣出几百年的海晏河清。 弥谦的神识忽然被触动,他从枕头里摸出一块触手温润的青色玉牌,把神识浸了进去。 玉牌名为风石台,是天衍宗内部的联络玉牌,专门用作发布来自各地的除魔任务,任务按难度划分星级和奖励,每个弟子都能按照自己的实力接任务,也算是一种历练。 这个任务的难度星级是二星,属于金丹期以上才能接的难度,要求两个人组队前往,而弥谦发现他昨天接的除魔任务有另一个人也接了。 每个弟子有且仅有一块风石台,绑定了自己的真实信息,丢了或者损坏都是大事。 但不知制作者脑袋里当初进了多少水,设定了在里边的公开信息是属于自己填写的范畴,导致每一届都会出现许多大冤种,在风石台里的论坛版区里凄凉诉说着悲惨的被骗经历。 清冷师妹变抠脚大汉,漂亮师姐是女装大佬,如上惨案层出不穷,有一年论坛里还有楼主难以置信地分享约的人同伴竟然是只狗这件事,被众人围观吃瓜,一时奉为经典。 弥谦点开另一个接了任务的人,私聊戳他:“兄弟,咱们做人呢,就是要坦诚,你说是不是?” 那边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回道:“嗯。” 弥谦:“是个人吧?” “……”可能是被无语到了,那边主动报了身家:“是人,剑门弟子。” 弥谦满意道:“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就行,我也是剑门的,巧了不是。那目的地见?” “好。” 虽说惨案无数,但大部分人在真正见面搭伙干活的时候往往都不会隐藏真实身份, 这下确定下来了,弥谦便把自己拾掇一番,草草收拾了房间,前往约定之地。 天衍宗脚底下就是一条灵脉,由于灵气富裕,因而周围草长莺飞。天衍宗和魔界对门而居,正大门往北七百里就是清平谷,谷里镇着魔界封印。 而背后就是无数大小城池村落,是人族居住的地方。 这次的目的地是东南方向的凤凰城,坐落在无渡河旁,御剑飞行不过半天的距离,当弥谦赶到时,城门是关着的,有守城士兵持哨把手。 弥谦出示天衍宗的弟子令牌,表明身份和来意,被好一阵盘查才放入。 士兵一边把他领进城,一边不住赔罪道:“实在对不住,有邪魔混入凤凰城作乱,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把严城门关,仙君见谅。” 弥谦拍拍他的肩道:“没事,你们日夜守城不敢松懈,那才辛苦。” 他进了城,找了间客栈坐下,在等茶的间隙用风石台给云礼发消息:“城西的财源客栈,二楼雅座。到没?” 云礼过了一会回道:“到了。” 客栈里没什么人,生意萧条,倒是显得安静。 就见一个修长人影挑帘而入,腰间剑鞘古朴,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从远方赶来,落座弥谦面前。 弥谦自来熟地笑道:“亲眼见过才知云礼兄风姿卓绝,徐公难比,方才被我好一阵疑神疑鬼,可真是唐突冒犯了。” 云礼呷了口茶,道:“无妨,艾……钱兄不必介怀。在下原来也以为艾钱兄人如其名,今日一见,却是我肤浅了。” 他说到弥谦的化名的时候卡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古怪,像是在忍着笑。 弥谦悠然道:“这可不能怪你,毕竟我是真的奔着灵石奖励来的。” 云礼呛了一口茶。 弥谦大笑起来。 小二此时也端了几碟点心上桌,弥谦捻了一块入口,酥软绵香,甜而不腻。 他道:“尝尝,虽然不是什么扬名万里的手艺,但味道还不错。咱们呢,先歇一会,交流一下想法。三日前有邪魔混入城中,一日杀一人,吸干精血后把死去的人光明正大地摆在街正中央,你怎么看?” 云礼没碰点心,倒是喝完了杯中热茶,顺过气来后道:“城中最近加强巡逻,却无法追踪到邪魔的踪迹,只好向宗内求助,这说明他实力不弱。被困在魔界几百年不见天日,心有怨恨从而报复和挑衅不是没有可能。” 弥谦吃得开心,含糊道:“那这么说来,你认为他还在这座城里?为什么不杀几人再转移地方继续,一直在原地不是徒增风险吗?” 云礼反问道:“报复挑衅总要叫人知道,对他们来说先引来仙道中人,下完杀手后再跑,效果不是更好?” “也是。”弥谦道,“真的不吃?” “不了。” 弥谦哈哈一笑,叫小二打包一份,随口道:“我师尊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每次给他带点新鲜点心,他都是只尝尝鲜,剩下的都便宜了我,然而他总会给我报销,所以我给他带得更起劲了。” 云礼:“……” 云礼眼神奇异地看了弥谦一眼,随即转移话题道:“连续三日死的都是这个客栈里的人,所以你一进城就直奔而来,想守株待兔?” 弥谦打了个响指,“云兄聪明人,以后接任务还叫你行不行?” 云礼无奈道:“你明明自己有主见,偏生来套我话。” 弥谦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遇到的队友质量参差不齐,总得暗中揣度一下不是?云兄你是聪明人,说起话来就是方便。” 吃饱喝足后,弥谦还想去街上逛逛,嫌一个人无聊,就把云礼也拽走了,一路上吃的喝的没少买,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有好几个胃,这么吃也不怕撑着。 等弥谦和云礼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客栈时,天色已近昏暗,远方落日被群山遮住大半。 弥谦要了两间房,和云礼道过晚安后自己便关上门,把先前的糕点和刚刚买的一堆东西往桌上一堆,留出点空位后沾了冷茶在桌上勾勾画画,传送阵法成型的光芒一闪而逝,桌上一大堆东西瞬间消失。 做完这一切后,弥谦哼着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出来后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蒙住头就这么安心地睡了。 第10章 对峙 云礼听着隔壁房间声响渐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神识往自己的储物戒里一扫,果不其然看见了弥谦今天买的大包小包的吃的。 弥谦之前在阵法课上单独请教过添仪怎么把传送阵用在储物灵器上,回来就给他整上了。 每回买了什么东西或者又新鼓捣了什么玩意,都往储物小猫里放,在外边的时候就画个传送阵往他储物戒里放,方便得很,还保鲜。 虽说徒弟已经是金丹期了,但二星任务他是第一次接,不论怎么说难度都是有的,自己还不放心地易容跟着,他就这么毫无负担地睡了? 洛慕清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这徒弟。 半夜,洛慕清仍在凝神打坐,外放的神识却捕捉到了隔壁忽起的声息,像是砸了什么东西,复又安静了下来。 听着不像是邪魔闯入,洛慕清搭在剑柄上的手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动。 徒弟总要自己面对的,自己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修真人士的感官比常人敏锐,洛慕清又听到了细微的咚咚声,从隔壁传出来的。 敲门的声音没有这么闷,倒像是……谁临时加了禁制困住自己,又在里面一拳拳砸着禁制一样。 是弥谦吗? 洛慕清的目光望向门外,抓着剑柄的指节泛起青白。 他呼出一口气,微微自嘲。 烛火通明的房间里,弥谦背靠紧关的大门,鲜血淋漓的手搭在膝上,目光出神地落在手上。 神智昏沉混乱的情况比以前严重了不少,要不是及时下了禁制,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 他迟早会让魔尊付出代价。 “艾兄?”模糊的嗓音传来,弥谦扬声道:“还活着。” 手上的伤口愈合到一半,被弥谦想到什么似的生生卡停了,他把血擦了擦,显得没那么严重,这才撤了禁制去开了门。 云礼好歹也是个金丹期的,听见什么声响倒也不奇怪,只是都这么晚了,还这么警觉,应该是守着没睡。 弥谦嫌白色的弟子服不耐脏,总穿一身黑,此时血溅在上面,显出些不明显的深色印记,脸上也沾了一点血迹。 洛慕清眉头不自觉蹙起,但还是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看见了弥谦房间里的狼藉和燃到一半的蜡烛,转而道:“灯火一直点着,没睡?” 不是邪魔,那便是私事,以他现在的身份不好过问。 弥谦混不在乎地道:“睡到一半醒了。刚刚出了点不打紧的小意外,我这地乱得很,云兄不必担心,请回吧,吃人的邪魔到现在都没来,今晚应该是没大碍了。” “治难寐梦惊的,”洛慕清取出一小包安神香,“要么?” 弥谦稀奇道:“哟,你还随身带这玩意儿?谢了兄弟,不过现在安神香对我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你留着吧。” 洛慕清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以前起效,现在没用了么?” “嗯,所以不用了,多谢。”弥谦却不打算多说什么,打了个哈哈道:“云兄这么仗义,邪魔来了一定会救我的。” 他越过洛慕清,看见淡云笼住明月,道:“现在还能睡多一两个时辰,云兄请回?” 洛慕清道:“……好。” 他不知道弥谦有这样的症状,也不知道安神香对他起过效。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小猫晚上惊醒的次数不知何时变多了起来,近来总是精神厌厌,打不起精神,拜托宿骁看过,他也找不到原因。 ……巧合么。 弥谦把门关上,重新落好禁制,回头就见窗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窗外只有黑沉的天空,阴风大股大股灌进来,呼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整个屋子登时陷入黑暗。 弥谦无声弯起眉眼,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好家伙,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来。 他在黑暗中站定,掌心光芒一闪,握住了一把全身漆黑的剑。 师尊那把剑还没炼成,这把是临时顶锅的,手感还不错,脊线锋利干脆,切邪魔跟切菜似的。 弥谦屏息凝神,忽然抬手一剑向右前方斩去! 只听铛的一声,金属与金属碰撞在一起,灵魔之气对冲的力道荡开了两人。 邪魔本想收敛气息暗中偷袭,却未曾想还没靠近就被发现了。 一个金丹期就能拥有这么强的敏锐力了? 此时见一击不得手,动静已经引来了隔壁那个修士,他便调动气全身的魔气,攻势更加凌厉起来,妄图想在救援来前先杀一个! 邪魔狠,弥谦比他更狠,招招狠戾地跟邪魔对拼,黑暗中利刃交锋碰撞出火花,金石之声不绝于耳,瞬息间已经过了几十招。 当弥谦的剑捅入邪魔胸膛,霸道的魔息冷不丁顺着剑身钻入邪魔体内的那一刹那,他听见了血脉深处清晰有力的脉搏声—— 扑通、扑通。 那是血脉相通的共鸣。 弥谦瞳孔骤缩。 他身上怎么会有自己的血脉气息?! 下一刻,邪魔忽然暴起,空手抓住剑刃不让它继续深入,体内的魔气一拥而上绞杀了入侵的魔息,同时一刀斜劈向弥谦! 逼得弥谦撤步回剑,横卡住长刀,借着月色,他看见了一双鲜艳的红瞳,和一张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样貌。 不能说毫不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 顶着他的脸干坏事,还撞上了正主! 邪魔眼底深处是同样的震惊,但下一刻,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玩味地笑了起来:“原来你混进了天衍宗……还是那位的亲徒。你说,那位要是知道……哈哈哈……” 弥谦沉了脸色,冷冷道:“你能活着走出这个门再说。” 就在此时,一道清冽剑光横扫而来,打破了二人僵持的局面。 同样看清邪魔长相的洛慕清遽然一顿。 那道剑气追随着浓郁的魔气瞬息间到了邪魔跟前,眼看躲避不及,邪魔身上的气息却倏忽一变,从魔族变成了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仙门子弟不得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动手,因而那道剑气骤然失了目标,原地追踪着空气中残存的魔气打转几圈,不甘不愿地原路返回。 “弥谦”趁此机会迅速抽身从窗户翻出,下坠前那一双鲜红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弥谦,无声做口型道:“再会。” 弥谦半点不犹豫地就要冲出去,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他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摁住,随后便看见云礼手中的剑骤然亮了起来。 那把剑褪去伪装,剑身雪亮,刃线极为锋利漂亮,磅礴灵力的注入让剑芒凝如实质。 弥谦整个人呆住了。 那一剑带着浩然威压当头压下,所蕴含的无上剑意让弥谦都本能地紧绷起来。 当年有人一剑斩尽邪魔,浩荡灵力从剑身荡开,枫林一瞬层林尽染,艳红似火。 是为明枫剑的由来。 “弥谦”被这惊天一剑从头劈开,却在看见洛慕清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整个人开始崩裂,最后只余几块七零八碎的木头傀儡,还有一句即将消散的话语:“明枫仙尊……”。 “师尊……”弥谦梦游般看着洛慕清解开易容术后的熟悉真容,喃喃道。 洛慕清扫他一眼,招手把替身傀儡收进掌心,然后用剑身拍了他一下,问道:“宗训是什么?” 师尊教训他从来都是不轻不重,弥谦非但没感到疼,反而还品出了点纵容的意味。 洛慕清也知他这徒弟野得很,遇见邪魔一点都不带怕,反而跃跃欲试,每每都是 “唔。”弥谦目光黏在他身上就没下来过:“明哲保身,进退有度。” “背的倒挺顺,一遇事就不顾后果地往上冲。” 洛慕清在木头碎堆里翻翻捡捡,挑出了胸口那一块,指尖搓了搓上面残存的阵法,道:“这是一种替身的术法,滴入精血后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发动,将替身傀儡和真身互换位置。” 弥谦闻言就要往外冲,道:“一定范围内?那他岂不是跑不远,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先送他上路再说。” 洛慕清叹了口气,一言难尽道:“你就不能长点心眼吗。那个魔族应当是罕见的吞噬天赋,且修为不低,刚刚你也看见了,他能够改变自身的气息,只要让他抓住机会混入人堆,除非他自己现身,否则很难发现,现在追已经晚了。而且你不过金丹出头,怎么敢和他硬拼?” 在魔界时,那个魔族表现出来的天赋技能还是恢复,如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骗过封印,混进人间,换成了类似伪装类的天赋技能。洛慕清思来想去,只有这一种情况才能解释了。 那个魔族的实力如何,自己是亲眼见过的,之所以一上来就毫无保留地放杀招,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太大的胜算将他留在这里,只好尽力一搏。 他那一击几乎调动了所有的灵力,那魔头有保命手段,反应也不慢,还是让他逃脱了。 洛慕清虽然感激此人的救命之恩,但他若在人间滥杀无辜,自己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若是无法两全,他只能当忘恩负义的恶人了。 想想也是,现在去追晚了,弥谦遂放弃。 不过片刻后,他啧了一声,接过洛慕清手里一堆碎木头,随手扔进了废纸篓里,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沾水给他擦手,道:“不对。若是他修为不低,怎么不敢与您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何必这么窝囊地跑?换我我就不跑。” “拥有吞噬天赋的魔族能够吞噬其他的天赋技能,再占为己有,为己所用。这种天赋归根到底,是因为魔气的吞噬能力十分强大,能够吞噬的不止天赋技能,这也正是为什么那个傻……杀千刀的能够伪装成人族普通百姓的气息来躲开剑气。” “你以为谁都像你。”洛慕清失笑。 弥谦擦完之后把脏了的手帕也扔了,悠悠道:“能够通过吞噬灵气来伪装灵族,怎么就不能通过吞噬灵力来增强自身实力?以战养战,吞掉我们这些修仙的可比吸干普通人的精血有益多了。他一天吸干一个人,为的不就是引来我们这些人么,杀了不是更好?就算无法对您下手,这不是还有个我吗,好歹能垫一垫肚子不是?” 这五年来的朝夕相处,洛慕清自认为还是多少了解自家徒弟的。莽而不过,有分寸。 在门里能偷懒就偷懒,能少练就少练,小聪明全用在了怎么不被罚上,到了饭点溜得比谁都快,平常抄点书都能要他半条命,不出半个时辰一定能把墨睡到脸上去。 这好吃懒做不上进的孽徒什么时候这么了解这样一个罕见的魔族天赋了? 洛慕清奇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魔族天赋了?” 弥谦心道那可不,没有人比他更懂了好吗? 那可是他的天赋技能。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于是他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极其自然道:“《魔族天赋图鉴》怎么说也是人手一本的工具书,天天跟邪魔打交道,不得多翻几遍?” 其实那玩意儿又臭又长,沉得能当武器使,他压根连第一页都没看完。 洛慕清本来没多想,听了这么一句,却忽然一怔。 天赋图鉴建立起了修真人士对魔族重要的认知体系。这本书里收录的天赋种类大部分都来自于当年打入魔界内部的敛星,当时修真人士对此反应激烈,打死都不肯信,却在又葬送了许多生命后不得不承认它的真实性。 《天赋图鉴》那本书里只说了能吞噬其他天赋,并未提到能吞噬灵力,还能借此“复制”气息。 若不是弥谦提及,洛慕清几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吞噬天赋强大归强大,却也十分罕见,几百年可能才出一个,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见到。 而据他所知,上一位吞噬者在魔界落下封印前就已经死在内部人手里了,此后再未出现过新的,直到现在那个红瞳魔族。 他怎么知道的? 第11章 思绪 那个红瞳魔族在弥谦面前忽然改变了气息,在洛慕清说了这应该是吞噬天赋的情况下,徒弟能够自然地推出吞噬天赋运作的本质,其实也说得过去。 洛慕清直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一看弥谦一脸我一点也不废物的理所当然,他便也开始自嘲自己捕风捉影起来了。 不论如何,徒弟也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各方面如何他自然清楚。从少年人长成了如今比洛慕清还稍微高了一些的青年,眼里总是有着不服天地的活泛气,就是性子闹腾了点,可本性还是好的。 弥谦见师尊面色有异,以为他是被自己不要脸的行为震撼到了,眼也不眨地继续道:“怎么了,师尊?我在您心里就这么不上进的吗,不至于吧?” 洛慕清挑眉道:“何止,你哪一个师伯师叔没向为师告过状,不是神游发呆就是翘课偷溜,你什么时候上进过?这一回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弥谦啧道:“可不能这么说,虽然但是,我哪一门没拿优秀?” 也是,虽然徒弟脑回路和其他弟子不太对,日常不肯好好上课,戳一下蹦跶一下,不戳干脆不蹦,但学的也确实不错。 天光透过云层洒落大地,冷露摇摇欲坠,蝉鸣声逐渐淹没在窗下渐起的人声。 洛慕清神识笼罩住整座凤凰城,细细搜寻一番,却仍然无果,只好暂时先带着徒弟返回宗门,把此事告知衔竹。 很快,一个瞳色鲜红,天赋吞噬的魔族在人间神出鬼没的消息传遍整个修真界,下山除魔时务必小心,发现可疑的踪迹立即撤退上报,不可硬碰。 较之五年前,封印松动得更加厉害。一直以来,清平谷内的封印处不仅有弟子看守,还都布下了重重陷阱,只等魔族冒头先重创一批。 可如今弟子轮值的频率从半月一次再到每周一次,平均每三天就会有一个弟子受伤退下,更不用提封印周围埋伏的各种剑阵和笼阵。 谁都知道,如今的平静生活已是摇摇欲坠,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时刻。正因如此,大家才格外珍惜起来。 弥谦一贯踩着风铃声进明理堂,刚进去就见众人齐齐端坐,宿骁安坐其上,肩上栖着一只安静拢翅的乌雕,宿骁抬眼看向这边,他肩上的乌雕尖唳一声,展翅朝他冲了过来。 弥谦下意识绷起神经,眼看乌雕锋利的爪子离他不足半尺,宿骁低低道了一声回来,乌雕便一个急刹绕回,又飞回了他的肩上。 宿骁一拂袖道:“这次放过你。” 弥谦愣了一下,松了口气道:“谢师伯。” 宿骁平日看不惯他这一副懒散样,见他总是悠悠踏铃而来,总要放点什么凶恶灵兽赶一赶他,偏偏弥谦又不敢伤了宿骁的宝贝灵宠,每回都是当众被追得上蹿下跳,好不狼狈,美其名曰给他绷起一身懒筋。 可今天宿骁放过了他,真是百年难见。弥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见宿骁神色如常,并无一样,他便迅速找了位置。 坐下前他习惯性往案台底下一摸,摸了个空。 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什么不对了。 往常一上灵门的课,明理堂里就会挤满许多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各种灵兽,不同于其他课的安静等待,堂里总会是一片沸反盈天,视线环绕一圈,能见到和八爪鱼凑桌打牌的,也能见到金丝猴手中抓着谁的储物锦囊,被追得吱哇乱叫满堂跑的,各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在明理堂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倾情上演,好不热闹。 弟子们私下都无奈吐槽,来上课的不是他们这些弟子,是那一大群灵兽们。偏偏个个都是大爷,得好声好气哄着才肯从他们座位上挪窝,挪还挪不彻底,所以经常能见到谁头顶上蹲着只鸡崽,脖颈上缠着几圈安眠的蛇,案上被太阳洒到的一角趴着只懒洋洋打哈欠的猫。 弥谦第一次上课时找了好久才发现角落一个没有灵兽的座位,以为自己挑到了一个没被糟蹋的好位置,刚坐下来就被案桌底下倒扒着的蜘蛛蛰了一下,吓得他一哆嗦,差点把案台掀了。 这次除了门主宿骁肩上惯常看他不爽的乌雕外,整个明理堂里竟没有其余的灵兽,安静得过分。 宿骁视线扫过底下安静望着他的内门弟子们,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形势有变,教不了你们太多,所以这是你们最后一节课。之后给你们三天时间,用你们所学的东西契约一只云岛的灵兽,成功了就当作你们的结课礼物,失败了就别来见本尊了。” 众人齐齐道:“是。” 弥谦沉默下来。 一节课少说也得一个半时辰,往常弥谦总是听的灵魂出窍,半炷香不到就已经开始幻想下课后要吃啥了,上课时间一半在神游一半在无聊地试图用灵力击响廊下的风铃。奈何那风铃不知是出自哪位炼器大家的灵器,任弥谦如何用灵力试探,它自岿然不动,因为弥谦坐的位置离窗近,灵力从窗口溜出,宿骁没空分神关注他,所以一般看不见。 如此,经过无数次失败后弥谦自认为摸到了诀窍,只差临门一脚他就能掌握风铃的运作机制了。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只等离下课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候放出灵力敲击,无数次试探的敲敲打打后,他终于成功了一次! 他发誓,那是他听过的最悦耳的一次风铃响。 然后他就被回过味来难以置信的宿骁摁住狠狠揍了一顿。 然而弟子们都走光了,宿骁气得脸色铁青,实在不敢相信还有弟子敢这么干。谁来天衍宗不是为了资源为了修炼,进了内门一个个发奋图强,这兔崽子倒好,天天想着怎么添堵,造最多的孽,挨最毒的打! 是不是他上辈子坏事做尽,今生才让他教到了这么个弟子?? 宿骁是差点没缓过气来,灵门弟子们却是暗搓搓高兴坏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干出这种戳他们门主肺管子的行为,连带着对弥谦常常蹭饭的行为和颜悦色起来,甚至当晚还加了一道奶白浓郁的鱼汤。 可惜弥谦当晚被师尊拎去刑堂罚跪了,没吃上,只好暗叹可惜。 而风铃被重新改动过,无论弥谦后来再如何用灵力敲击它都无法人为发出声响了。 等回过神来,弥谦才发现,这节课竟然就这么结束了。以前怎么也不肯走快一点的时间,仿佛一瞬间被拉长,一个半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在天衍宗的五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宿骁肩上的乌雕歪着头,黄澄澄的眼神盯着他。 良久,弥谦笑眯眯道:“多谢门主不杀之恩,弟子定当铭记一生。” 宿骁冷哼一声:“快滚,终于能摆脱你了,祸害你师父去。” 于是弥谦就滚了。 师尊忙得脚不沾地席不暇暖,匆匆处理完门内事务就闭关去了,所以这会他回到青冥峰时,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想卷练剑,也不能找师尊贴贴,好不无聊。 他躺倒在榻上,思绪漫天纷飞。 在凤凰城里冒充他的冒牌货顶着他的脸干坏事,究竟是想干什么?就只是为了搞臭他的名声么? 然后呢?这儿离魔界山高皇帝远,只要自己不掉马甲,问题一点都不大。他靠吸收灵力修炼到出窍后期,灵力对他造成的伤害着实有限,何况他自己都能隐藏起满身魔气,专门除魔气的爆炸黄符他能贴满身都不爆,灵力充裕的灵泉水他能面不改色喝三杯。 天衍宗所有的检验手段弥谦在进来后没几天就已经摸清了,到了这个境界,他敢说除非前任宗主萧停云不顾旧伤强行出关,否则修真界没人能看出来。 洛慕清也不行。 就算封印破碎,魔族来袭,魔尊当面对峙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族,又有谁信? 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出意外,他能苟到天荒地老。 想不明白。于是弥谦的思绪自动自觉跳到了冒牌货身上那滴和他同源的血上。 弥谦与冒牌货交过手,顶天了这家伙也才元婴的修为。而且能这么针对他,魔尊应该功不可没,搞不好还是主谋。 同类相吞,大补,而那个魔族看起来对吞噬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直觉这人应该没有吞噬天赋。 弥谦的血竟然能在他身上保持鲜活的生机,还能助他改换气息,随便取的一滴血不会有这样的功效,那便只能是心头血了。 至于血是什么时候取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在他拔除魔尊敛星种在心口的魔种后,魔尊便只能封住他而无法靠近他了。 所以只能是在血池里那段身魂分离的时候了。 弥谦不由得心生厌烦,不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翻了个身,刚好能看见窗外的明月和缓缓流动的云层。 他还得想办法契约个灵兽。可这怎么可能?云岛里的灵兽大多都是灵族,以灵力为修炼源泉,他一个正经的纯血魔族,不找魔兽找灵兽,先不说能不能契约成功,毕竟也没有过先例,就算成功了,这不得天天掐得死去活来,互相嫌弃么。 最后能不能好聚好散都难说,还是不要祸害人家了。 弥谦放空自己发着呆,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要怎么解决契约灵兽的事情了。 第12章 剑出 弥谦坐起身,倒腾一番自己的储物锦囊,翻找出了一些药草,又搬了个炉子架在地上,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炉下便升起了火。 他知道有一种丹药,名为醉梦丹,服下后会迷幻心智,短时间内能够让服下的人或者灵兽对眼前的人产生依赖,令其言听计从。 弥谦没来天衍宗前是个货真价值的一问三不知,在上丹门开的毒丹课时仿佛打开了新世界,不说别的,光是能悄无声息药死人的丹药就达三十多种,其他程度轻一点,能够用在看不顺眼的人身上的就更多了。 这醉梦丹就是弥谦在那时偶然接触到的,同门见他一脸新奇,十分热心地给他讲解了该用怎样的原料比例才能让依赖值和听话值平衡,并亲自演示操作了一遍。 出炉后的丹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色,闻起来意外的不错。 看见这次炼出的丹药十分成功漂亮,同门看起来挺高兴,扔了一颗进嘴里,刚要信誓旦旦地分析药效,就见他忽然一顿,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旁边有人看了一眼,见弥谦要去扶,轻描淡写道:“不碍事。他就是太高兴了,炼十次能炸八次炉,这回竟然能成,一下吃多了。这药吃不死人,等药效过就行。” 弥谦:“……好的。” 除了毒丹之外,炼丹师炼出的丹药都需要经过多次试药确定实际药效后,才能用在别人身上。 拿活生生的人试药是绝对禁止的。若是双方乐意,同门之间相互帮忙尝尝味倒是没什么,毕竟能有人看着,死不了。 但这毕竟是少数,虽然经常能看见丹门子弟为了让别人尝一颗自己炼的丹药极尽舔狗之所能,但结局不外乎是双方互尝,双双倒地,醒后为表谢意掐得你死我活。 于是丹门弟子们就这么养成了神农风格,野的一批,自己炼自己尝,试药前找个靠谱的兄弟看着自己一点。 但其实炼丹师境界越高,越能精准把控用量多少和药材比重,到了一定的境界还能够只凭气味和外形判断这一炉丹药加了什么,加了多少,借此判断出的药效基本八九不离十。 所以越是高阶的炼丹师,出事的几率也就越小。 他努力回想醉梦丹的单方,照着回忆放药材,自信满满。 虽然可能有差,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听说那位仁兄后来醒时恰好看见了一个蹲在他面前幸灾乐祸的弟子,也不知道那个弟子到底幸灾乐祸了些什么,反正那位仁兄守在他门外汪汪叫得起劲,真乃百年难见的奇景。 好容易有一天不用熬夜炼丹的锦鸣半宿没睡,烦不胜烦地把人打晕喂了一整瓶化形丹,把他变成了一只半人高的狼犬,然后拎着它的后颈皮扔进了那个弟子房里,设下自带隔音的禁制后拂袖而去。 第二天晌午才见门主衣袂飘飘,打着哈欠路过一人一狗的房间,顺手解了隔音,登时听到了嚎破天际的惨叫声和穷凶极恶的狗吠声。 锦鸣很难不满意。 于是弥谦思考了一会,毅然决然地多加了几枚能提高依赖度的青雀羽,压过听话值就行。 成功之后,为了防止自己试药后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弥谦设下禁制,才放心取出一颗吃了。 下一刻,他两眼一黑,意识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进了黑暗。 轰隆。 远方有天雷炸响,厚重云层被刺目的雷光破开。 那一道道雷以不及掩耳的速度劈下来,雷在弥谦眼里不过拇指粗细,却蕴含着恐怖的威力,精准地打在那个白衣染血的人身上。 那人来不及擦拭唇边溢出的血迹,便再一次淹没在了耀眼夺目的雷光中。 天雷的威力一道比一道强悍,等九九八十一道雷劫都过去后,中央那人已经半跪在地,撑着剑的手用力得在颤抖。 一根燃着黑色火焰的鞭子猛地抽在洛慕清的后背,血从喉间源源不断地涌出。 灵动的鞭身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缠绕上洛慕清的颈间,魔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又是你。 弥谦牙齿不住打颤,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是“又是你”,但是眼前的一切真实得令他齿冷,鼻尖还能闻到焦糊味。 他想大叫出声,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去,哽得他窒息难忍。 他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赤红着双眼低头看去,那玄铁打造的熟悉锁链仍然扣在腕间,周身流动着鲜红的血液,血池周围是繁密复杂的阵法。 我……从未逃脱过么? 下一刻,他猛地惊醒,梦中那种极恨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仍然让他哽得难受。 周围仍然是熟悉的摆放,炉火几近熄灭,窗外雷声大作,屋内亮堂得有些过分。 等等……雷声!! 弥谦呆愣了片刻,忽然踉跄起身,就要冲出门去,却被禁制拦了下来。 砸到血肉模糊,禁制仍是纹丝不动。他模糊地知道硬闯是绝对出不去的,但他想不起来要怎么打开。 远方雷声渐息,这仿佛是一种不祥的宣告,弥谦骤然抬头,瞳色由墨黑转为鲜红。 一缕将消未消的黑雾轻柔撞上无形的禁制,方才弥谦怎么砸都坚固如磐的禁制现在却像是一块豆腐,被黑雾这么轻轻一撞,竟是以被碰到的地方为中心荡开阵阵涟漪,不过眨眼间弥谦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弥谦等不及似的踹开门,这一脚震得门框灰尘簌簌而落,他抬头一看,却呆在了原地。 远方霞云如火,铺满了一整片天空,绚丽瑰奇,一人白衣叠雪,袖袍翻飞,稳立上空,身前浮着一柄微微闪着流光的剑,长约三尺,剑身修长,其上奇谲的剑透着讳莫如深的气息,增添了神秘的美感。 弥谦眼中的红色终于缓缓褪去。他就这样一眨也不眨地仰望着那人。 漫天云霞沉默无言地在洛慕清身后缓缓流动着,当他望向这边的那一刻,弥谦耳边只有轰鸣的心跳声。 神兵降世,天降异象。凤鸣清冽,霞云如火。 五感复位后,青冥峰下沸腾的声音这才传入了弥谦的耳里:“门主的剑终于炼成了!” “恭贺门主!” “为什么炼把剑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能够有资格浴雷火而生的灵器,古来不过五柄,门主的明枫剑便是其中一把。什么威力不用我多说吧?到时我们对上魔族,胜算就更多了!” 洛慕清抬步走来,明明步调不快,步伐不大,却瞬息就到了弥谦跟前。 那把剑一直浮在他身侧,和洛慕清腰间的明枫剑互相震鸣。 靠近了弥谦后,那把剑的剑柄亲昵般蹭了蹭洛慕清的手背,随即飞向了弥谦。 洛慕清道:“当初说锻造需要十年,其实不全是逗你玩。若不是封印撑不住太久,魔族冲破封印后的大战在即,否则的话此剑炼成后还能再用极北之地的千年玄冰镇压数年,效果会更好。” 那把剑飞到弥谦身边,兴奋地绕着他转了几圈,左戳戳右戳戳,像是想引来主人的注意力,可惜弥谦毫无反应,看也不看它,目光从未离开过洛慕清。 “取个名?”不知为何,他觉得徒弟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弥谦反应了好一会才道:“取什么?” 洛慕清愣了一下,轻笑道:“你的剑,问为师作甚?” 那声笑在弥谦心上轻敲了一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头升起,让他忽然安静了下来。 弥谦又是好一会儿没作声。 洛慕清一顿,上前搭了弥谦的脉,越过弥谦无意中看见了他身后半开的炼丹炉。 * “小事,有救,看给你急的。”锦鸣揭开炉顶,往里看了一眼,道,“这小子应该是自己炼了醉梦丹,给自己试药试成这样的,等药效过了就能恢复正常,没什么大碍。说起来,上回我那有个弟子也是,自己炼完自己吃,结果大半夜在别人门外学狗叫,吵人睡觉。这回你这宝贝徒弟也自己上手,你今晚记得把他领回去别让他出来祸害人。” 洛慕清:“……” 这叫什么事儿。 锦鸣拿师弟当消遣,乐够了哈哈一笑:“逗你的,放心。他自己炼制的醉梦丹呢,增加依赖度的青雀羽加多了,以至于依赖值远胜于听话值,所以他应该只会黏着你,其他倒没什么。” 洛慕清看着抱剑在他身后不言不语地跟了一路的徒弟,叹道:“看出来了。没有解药么?” “一个破丹药而已,要什么解药。这要是等解药炼出来,你徒弟早就自己恢复正常了。”锦鸣大手一挥就把他们送出了门外,“哦对,就是这药会有点迷惑心智的作用,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会有点呆,一句话太长他听不大明白,你就当再养一晚智障徒弟就行。” 此时一直不言不语的弥谦开口了:“不。” 锦鸣&洛慕清:“?” 然而过了一会都没等到弥谦的下文,于是洛慕清便准备道谢告辞,此时却听弥谦接了上文道:“不是智障。” 洛慕清:“……” 锦鸣:“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宝贝徒弟可乐死我了!” ……丢人玩意儿,一点都不省心,爱谁养谁养吧。 第13章 青冥 洛慕清刚沐浴完,穿着一件素色里衣出来,发梢仍然滴着水珠,洇开腰间隐隐约约流畅的曲线。 弥谦一声不响地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垂落的目光不知扫到了哪里,沉了沉,又很快移开。 洛慕清打开窗,迎着吹拂而来的风轻轻眯了一下眼,道:“能不能回你房间?不远的,就在隔壁。” 从前洛慕清可以轻易地背起小徒弟,现在小徒弟长得甚至高他半个头,宽肩窄背,身形高大。 弥谦没吭声,起身过来给他用灵力烘干了长发,盯着那一小片深色看了一会,还是伸手把衣服也烘干了,随后他道:“睡觉。”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洛慕清道:“好吧。那你先睡。” 以前自己一来,洛慕清给自己擦干净四爪后就歇下了。现在自己不是在这了么,他还在等什么? 夜深了,窗外月影幽宁,蝉鸣声声。弥谦见洛慕清仍然没有上来的一丝,又重复道:“师尊。” 洛慕清嗯了一声,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就觉天旋地转,原来是被人打横抱起,心下一惊:“你……干什么?!” 他还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失重感让他不由自主攥住弥谦的衣襟。 弥谦的臂弯意外的稳,他把人抱上榻,拢好被子,自己再上去,从身后禁锢着他,嗓音沉沉:“睡了。” 洛慕清一把捂住脸,不知该说什么。 别是真的暂时退化成了智障?若放在平常,这逆徒一定不敢这么放肆! 弥谦的呼吸轻柔吹动洛慕清脸侧的发丝,一手就这么环过自己,这个姿势着实过于亲密,身后温暖如火炉的胸膛贴了上来,洛慕清只感觉热意上涌,下意识就要挣开:“放、放开行吗?好好睡觉。” 弥谦在洛慕清颈间蹭了蹭,闻言反而收紧了些,道:“喜欢。不放。” 洛慕清:“……什、什么?” 弥谦以为他没听清,神色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喜欢。”说罢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很喜欢。” 结果不知是不是洛慕清挣扎的幅度稍微大了点,他忽然感觉弥谦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什么东西的存在感开始明显起来。 “……” 分不清是震惊还是什么,他仿佛再也忍受不了了,慌乱中用手肘捅了弥谦一下,微有些语无伦次道:“你……逆徒……下去!” 弥谦闷哼一声,不由自主松了力道,洛慕清赶忙挣脱出来,翻过身抵住弥谦,这才明显松了口气。 一时间杂然纷乱的思绪淹没了洛慕清,他抿抿唇,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弥谦不解地望着洛慕清,茫然中还带着点委屈,但还是乖乖照做,自动自觉滚了下去,拘谨地站着,就这么看着榻上略显狼狈的人。 洛慕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挽救这个尴尬的场面。更尬的是这儿只有他一个人尴尬,而另一个人自觉无辜地站在两米开外,神情迷茫。 ……他能和一个疑似心智退化成智障的徒弟计较些什么? 还有,这个喜欢……? 洛慕清惊疑不定,脸上的灼烫感久久不退,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视线无意间掠过窗口。这个动作不知道怎么戳到了弥谦,他身形一动就要向洛慕清走过来。 洛慕清无意识攥紧被子:“等等!” 弥谦一愣,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于是他便真的站住了脚,不动了。 弥谦低声道:“对不起。” 他又道:“我在这。” 洛慕清大脑差点宕机,这会莫名其妙地心想:“我知道你在这,但你能不能不在这儿??” 弥谦也没整齐到哪里去,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胸口处散开一片,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心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印记,洛慕清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弥谦垂眸看他,放缓了声音,像担心什么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烛光照着弥谦锋利深邃的眉眼,长睫落下一片阴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明明现在的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仍然小心翼翼地道歉,一副生怕谁不要谁的小狗模样。 洛慕清薄唇轻抿,无端沉默下来。 他拉过被子蒙住自己,往里面滚了滚。半晌才有声音从被子底下闷闷传来:“上来,别抱……” 还没说完,弥谦就自动自觉忽略了后半句,欢天喜地扑了上去,把裹成一团的人重新揽进怀里。 弥谦还嫌不够,怕洛慕清闷着,贴心地把被子拉下来,脸埋在他脖颈处,愉悦地笑了起来。 像是确认了这人不会生自己的气一样,他这会敢有恃无恐地撒娇了:“师尊,别不要我。” 也许是闷的,洛慕清耳尖红得滴血,他面无表情道:“本尊现在就清理门户。” 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没多久,洛慕清便不自觉又睁开了,转眸看着弥谦线条流畅的小臂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朦胧中,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洛慕清被环抱住自己的人震醒了,他艰难翻了个身,看见弥谦紧闭着眼,像是做了什么噩梦,额角微有冷汗。 这种感觉莫名熟悉,小猫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也经常梦中一颤。 弥谦心口那个红印掩在里衣下,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这到底是什么? 睡前落安神香已经成了习惯,看来弥谦是自己产生了抗性。洛慕清轻轻皱眉,抬手按在弥谦心口,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 灵力在弥谦体内循环几圈,毫无异样,心口红印也对此毫无反应。 他迟疑片刻,心道得罪,伸出手点在弥谦的额心。 额心是识海所在,一个人的识海里安放着神魂和记忆,所以是绝对私密的地方,旁人轻易进不去。 夜间多噩梦,大多都是不慎沾染上了一些恶鬼的怨气,只要祛除就行。刚刚洛慕清的灵力在弥谦体内逡巡几圈,都没发现异样,只能是在识海里了。 怨气若是进了识海,那便有点棘手了,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 洛慕清探进去的神识封了五感,只保留对怨气的敏感,这代表着他不会无意中看去了弥谦的什么记忆。 可他的神识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探知,就忽然被一股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力量弹了出去。 神识相当于一个修士神魂的延伸触角,十分敏感 随后弥谦一把捉住洛慕清的手,猛然睁眼。 洛慕清对上弥谦狠戾的眼神,心下一沉。 缓了一会,弥谦眯起眼睛,像是才看清了面前的人,眼底阴郁的情绪散尽,重新变得阳光起来。 像是知道有人总会担心一样,他拉过那只修长素白的手轻轻落了一吻,动作自然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嗓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哑:“没事,继续睡。” 洛慕清“……” 不是,这种动作他怎么这么熟练啊?! 那一点熟悉感被他抛在了脑后,洛慕清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指尖发麻,实在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一夜过去,温暖的阳光透窗而入,榻上两人额头相抵,呼吸轻浅地交错着,显出一种别样的缠绵来。 迷迷糊糊中弥谦脑海里划过一个想法,这样清瘦的人抱起来竟然是这样的手感,一点都没有剑修的糙和硬,反而还有点软。 轻浅的安神香气萦绕在鼻尖,闻惯了,反而觉得还怪好闻的。 弥谦闭着眼又赖了一会,把精神养足,便清醒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看见怀里的人安静的睡颜,便忍不住心生欢喜,凑过去蹭了蹭。 他每回变猫醒来时也是如此,都要过去蹭蹭洛慕清才肯起床。 呃,这个触感……? 昨天发生的事纷纷涌入脑海,弥谦人傻了。 不仅稀里糊涂就这么表白了,还冒犯了师尊?! 他第一反应是:卧槽,完了完了完了。 第二反应是:师尊竟然没把我大卸八块! 妈的赶紧跑,不然就来不及了!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刚蹭洛慕清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师尊的眼睫轻轻动了一下。 弥谦:……哦豁。 现在逃离修真界还来得及吗。 弥谦睡相不好,这会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洛慕清,发丝都纠缠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洛慕清闭着眼的安静睡颜,和又红起来的耳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无可恋。 弥谦僵硬地一点点把洛慕清枕着的手臂轻轻抽了出来,试图让动作幅度和力道降到最小,从床上下来折腾了足足有五分钟,下来的姿势活像个半身不遂的病患。 弥谦把被子给洛慕清拢好,神情恍惚,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个门的了。 老天,他无了。 * “兄弟……兄弟!帮我想想办法,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说我现在去跟他解释,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会信吗?会吧?不会吗?”弥谦瘫在椅子上,胡乱往脸上盖了本书,生无可恋道。 两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大堆徐无炼出来的成品半成品,他肩上蹲着一只松鼠,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拂过徐无的后颈。 徐无道:“什么不是故意的?你真的没有那意思?” 弥谦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简直两难。 徐无手上还在雕着一块半个指头大小的棕玉,感到了后颈轻微的痒意,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松鼠,古怪道:“有那意思就有呗,又不丢人。你说你,就是和你一位很熟的道友……噢现在是心上人了,在一张榻上单纯睡了一个晚上,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大早上来踹我门吧?怎么着也得有喜酒的时候来踹啊。” “不是……哎……怎么说……”弥谦捏着书脊把书掀下来,和徐无探寻的目光对上片刻,他啪一下又盖了回去,仰天哀鸣一声。 徐无了然:“也就是说这个单纯在一起睡了一晚上,其实并不单纯。” 刚想反驳,弥谦眼前就闪过洛慕清阖眼安静的侧脸,少了平日的冷清锐利感,继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蹭上去时意外温软的触感。 于是回忆的汹涌奔腾似乎就顺理成章起来,劲瘦的腰身轻轻一环就能满怀,埋在那人颈间时,散乱的发丝挠过鼻尖的微痒,和清浅好闻的安神香味。 还有某些不可言说的悸动。 “……”这下什么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呛得弥谦咳了个惊天动地。 徐无想了想,道:“那她什么反应?就这么让你抱着睡一晚上,没把你踹下去?” 弥谦道:“……这倒没有。” 徐无的手很稳,下刀精确利落,三两下就雕出了大致的形状,比弥谦那令人不忍直视的半吊子水平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边做边道:“那不就得了?那你收拾收拾,抓紧把人拿下吧,八成有戏。人一清清白白的女修,肯给你这么抱着睡一晚,还不能说明人家对你有意么。” 眼见一个惟妙惟肖的小巧松果成型,他在根部打孔穿了绳,挂在了肩上小松鼠的脖子上,小松鼠用爪子捧着晶莹剔透的红玉松果,开心得尾巴一扫一扫的。 弥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迟疑道:“呃……等等,他不是女修。” 徐无又拿了一块上手刻,闻言手一抖,眼看要刻歪,他急中生智转了手腕,挽出半朵花,好歹没报废,这才松了口气,把上述主角性别转换一下,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嘀咕道:“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个……” 他目光奇异地看了弥谦一眼,意味深长道:“那也没差啊,要是换成我这种一般取向的,啧,你当场能不能把命保住都难说。” 弥谦惊疑不定,下意识道:“你的意思是?他?不、不能够吧?” 徐无原地翻了个大白眼,懒得跟他扯,“我直说吧,有戏,冲就完事儿了……” 等等。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家伙昨晚应该在青冥峰啊。 青冥峰上这么多年来只有明枫仙尊一人。除了这对师徒,还有谁没事会歇在青冥峰?! 徐无整个人凝固住了。 弥谦一看他精彩纷呈千变万化脸色就觉得要糟,自己这码算是白打了。 他刚想自暴自弃地问一句,你现在还觉得能冲吗,就见徐无摇摇晃晃站起来,脚步飘忽地走过来,郑重拍了拍他的肩,真诚道:“你还活着,真是个奇迹。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兄弟我一定尽力。” 弥谦:“……” 第14章 修理 门被轻轻关上,过了片刻,洛慕清深吸一口气,把被子拉过头顶。 昨天他睡的并不安稳,左右今天没有什么急事。 又闭眼浅眠了不知多久,一道飞来的青色流光落在洛慕清半掩的素白指尖上,化作了一只半透明的青鸟,见洛慕清睁眼,青鸟张口便是宿骁无言以对的声音:“慕清,你徒弟穷到要来拐我灵兽的程度了吗?我这一共也就十几二十只食梦貘,他这是要打包带走拿去卖灵石是吗?” 洛慕清道:“??” 宿骁酷爱集珍惜灵兽的卡,当初为了搞一只食梦貘回去,在万古林给食梦貘全族顺了一个月的毛,累的半死不活,这才得到了族里大长老的同意,拐了一对回来。 而且食梦貘一族比较特殊,专食噩梦,越恐怖越喜欢,吃掉一个噩梦能顶大半个月。 噩梦中的恐惧,愤怒,怨恨等都是食梦貘喜爱的口粮。 宿骁咬咬牙给自己套噩梦幻境舍身喂食梦貘的时候也没见它们这么热情啊? 青鸟骤然改换形状,张开了一面以灵力支撑的实时画面,看背景应该是在云岛,画面里一群雪白圆滚滚的食梦貘一个劲儿地往他那小徒弟身上扑,简直像是看见什么香饽饽一样前仆后继。 啊这。 洛慕清道:“这又是怎么了?” 弥谦从徐无那出来后就去了云岛,试图用顺手买的小鱼干随便拐一只应付一下,他也不知造了什么孽,那些灵兽见他就跑,唯独食梦貘一族热情得不像话,弥谦自己估计也是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个冰火两重天的极端现象,被扑了个手足无措。 宿骁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徒弟到底给它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等等,他那什么醉梦丹不会用在这用上了吧?” “没有,我没收了。还没来得及罚他,劳烦师兄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吧。”洛慕清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间,看惯会上房揭瓦的小徒弟也有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自己弯了眉眼。 宿骁等这话很久了,闻言冷笑着活动活动了手腕。 就弥谦干的那些破事,要是换成自己门下的弟子,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哪还能像这小子一样活蹦乱跳?也就是碍着慕清的面子,宿骁不好越过别人师尊来罚,告状的信递了十几封,也没见师弟罚多重。 现在么,终于落到自己手里了。 实时画面被另一端关闭,只留声音同步,青色灵力重新聚拢成小鸟,站在洛慕清的肩头。 “宿骁师伯,那什么,我可以解释,真的,我这次什么也没干……嗷!!!” 随之而来的便是划破天际的惨叫声。 “别跑啊兔崽子。” “不至于吧师伯?!这有什么好心理不平衡的,格局太小……嘶——痛痛痛我靠!” 那边的动静听起来不小,洛慕清知道师兄有分寸,也就没有过多担心,翻过案上的剑谱,接着没默完的部分继续默。 等默完了,他便放在一边,打算晚点拿给门里的小弟子们练。 接着他起身走到了桌边,桌面上放着一个木制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些清粥小菜,底下的刻着的阵法不仅将它从山下的人间小镇传送过来,还尽忠职守地保着温。 弥谦似乎对热闹的小镇生活很是新奇向往,总爱往山下跑,有一次洛慕清恰好得空,被弥谦拽下山一起逛了一天,尝了很多种洛慕清以前从未尝过的美食,回宗时还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捎了一份其他几位门主,剩下的弥谦又和剑门里的弟子们分着吃了。 怎么也没有让徒弟请客的道理,于是洛慕清回头默不作声地加了弥谦每月的灵石补贴,权作补偿。 结果说来好笑,不知这小徒弟哪里来的倔强劲儿,偏生不肯欠人情,在发现自己的月供补贴多了不少时,便变着花样给他带些吃的或者人间的小玩意儿,愣是把多余的灵石还了回来。 仿佛拜师时见灵石眼开的那个财迷不是他一样。 于是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弥谦特地放了个阵法在桌上,人在山下也能随时送东西上来。 洛慕清解决了食盒里的东西后,点了点小青鸟。那边在一阵混乱的声响后,传来了宿骁微喘的声音:“好了。这小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精力作妖了。” 还剩半条命的弥谦:“……” 弥谦忽觉天旋地转,被一只大白熊叼起来扔在了背上。 弥谦埋在白熊背上的绒毛里,浑身都疼,唉声叹气的。 食梦貘们扒着白熊的爪子,眼巴巴地望着白熊背上的香饽饽,宿骁赶走了前爪的一堆,要去赶后爪的那一堆时,前爪又扒满了圆滚滚的雪团子,宿骁重复了几次,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怎么一副几个月没吃饭的样子,我平常饿着你们了还是怎的?走开别挡道,等会被踩着了。” 其中一只食梦貘趁乱踩在了同伴的头顶上,努力向上蹦了一下,成功勾住弥谦的衣角,在空中乱蹬了好几下,险伶伶地爬了上去。 宿骁没理这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拍了拍白熊,道:“把他扔进后山的灵泉就行,一刻钟后捞上来。” 弥谦对自己变成了可以随意叼走涮汤的东西感到心情复杂。 “泉水太热,你别下去了,让他自己爬上来也行。” 白熊低低呜了一声,载着弥谦走了,只余背上的弥谦和那只跟出来的食梦貘大眼瞪小眼。 这个,送我了? 弥谦茫然。 可人家就是馋我做的噩梦而已啊,这也行? 早知道不绕这么大的圈子了。 弥谦整个人呈大字摊在大白熊皮毛厚实柔软的背上,下巴懒洋洋地搭在白熊毛茸茸的脑袋,随着步伐一上一下的。 路过的弟子有认得弥谦的,幸灾乐祸嘲笑他又不老实,讨打去了。 也有看见白绒绒的大白熊就要上手rua的,投喂鱼干的。 云岛的大型毛茸茸一般不怎么在宗里晃悠,别人的灵兽不能随便逗是大家的共识,所以这会敢上来就轻揪大白熊的耳朵的,弥谦一看就知道是灵门的。 自己人自己人。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劫走一半,丢进了自己嘴里。 可能受某种毛茸茸血脉的影响,人形的时候弥谦也开始对这种零嘴馋了起来。 还没下去就感受到了蕴含着浓郁灵气的热气扑面而来,弥谦不适地偏了偏头,刚想说我能不能不下去,没曾想记仇的白熊一扭头把背上可恶的人叼了下来,生气地把他摔进了冒着滚烫热气的泉水里,然后扭头就走。 弥谦:“……” 天衍宗依山傍水,随地势起伏而建,这泓泉水能够保留至今,是因为泉水之中天然蕴含着浓郁的灵力,前人在泉底镶嵌了火灵珠,于是泉水终年滚烫,在水中的人能够感受到比平常浓郁好几倍的灵力被源源不断的热气蒸进体内,不仅对修炼大有裨益,还能快速治疗伤势。 但这对弥谦这个纯血魔族就不是很友好了。 这个浓郁程度的灵气已经让他开始本能不适起来,全身裹在滚烫泉水里,灵力浓郁的灵力无孔不入地顺着毛孔钻进体内,激起体内魔气的强烈排斥,两相源源不断对冲抵消。 平常弥谦能够吸收天地灵气,是因为他本身的天赋带来极强的吞噬能力,将灵力吞噬转化的速度能够远远超出灵力和魔气对冲的速度。 但即便是这样,两种相生相克的力量之间的排斥碰撞所造成的伤害仍是不可避免的,区别只在于多或少而已。 现在这个程度于他而言,相当于把他扔进放了剧毒的池水里泡着,看破坏的速度快还是修复的速度快而已。 一刻钟,大概,勉强,应该行? 弥谦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强提一口气钻出水面,白熊脑袋上蹲着雪白圆滚滚的食梦貘,温度过高的泉水让它躲得远远的,一见弥谦冒头,威胁似的发出低吼。 弥谦不动声色地趴在温暖的石壁上,垂了眸子盯着自己发红的指尖,湿漉漉的衣服遮住了后背经脉破碎又愈合的痕迹,涌出的鲜血被流动的泉水冲淡。 被宿骁门主修理了一顿,那点伤对于拥有强大恢复能力的弥谦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 弥谦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白熊,暗中算着时辰,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出来的想法。 偷跑了,白熊肯定要去告状。不仅师尊要担心,宿骁肯定也会把他按回灵泉里。 那可就不是白熊这种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了。 偌大灵泉里只有一人一熊一貘,空灵清巧的泉水叮咚声不绝于耳,热气漫上脖颈脸侧,脸色却是奇怪的苍白。 弥谦深吸一口气,一声声数着泉水叮咚声,企图分散些注意力。 一刻钟即将过去,弥谦龇牙咧嘴正要起身把自己撑上岸,却不曾想变故陡生,水底忽然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拉下了滚烫的泉水里! 弥谦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头皮一炸,几乎快沸腾起来的血液倏地凉了。 “咳……” 仓促间口鼻灌入带有淡淡铁锈味的泉水,窒息感攥住胸口,水里那人翻过身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死死摁在泉底,手中寒芒一闪,弥谦却比他更快。 长剑鸿如骤现,他反手将长剑狠戾捅进偷袭者的胸膛,惯性将人刺得往后的同时弥谦艰难偏了偏头,匕首擦着脸颊钉进了身后的石壁。 从伤口里涌出的新鲜血液在水下被冲散,血雾交融之际,弥谦的血接触到了偷袭者的伤口,活过来似的钻入他的伤口,那一刻弥谦耳边响起熟悉的砰砰声—— 血脉共鸣! 弥谦瞳孔遽缩。 上次那个冒牌货体内有弥谦的血,能够伪装成自己的样貌气息,但确实是魔族。 这一个呢?! 他试图操纵血顺着偷袭者的经脉逆流至心脏处,但奈何被泉水稀释了不知几倍,里边的魔气都被冲的七零八落,根本不成气候,一下就被绞杀在体内。 偷袭者仿佛没有痛觉,抓着剑刃猛地把鸿如从胸膛里拔.出来,剑柄顺着拔.出的力道狠狠撞在弥谦胸膛,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弥谦被撞在身后的石壁上,这一下不知碰到了什么开关,昏暗扭曲的水下骤然爆开一阵强光,身后有阵法被启动,灵力化作藤蔓从阵法里钻出,将弥谦全身上下缠了个死紧,挣都挣不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白熊意识到不对狂奔过来时水面上只余一串串的气泡,食梦貘怕水,站在岸边焦急地打转,白熊不喜热,在岸边踟蹰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跃入泉水中。 肺部氧气不足,弥谦感觉胸膛都快要炸开了,眼看偷袭者放弃匕首,无视剑身反抗般的颤抖反手就要往他咽喉刺来! 第15章 险生 弥谦内心暗骂几声,明知徒劳无用,还是不死心地疯狂挣扎起来,可是收效甚微,缠住他的藤蔓不仅一点没松,反而还更紧了。 弥谦的恢复天赋疯狂运转着,即使出窍期体内的魔气可以称得上是浩如烟海,可也禁不住被程度远超体内魔气几倍的灵气这么消耗,更何况泉水中的灵力还源源不断地自动补充到身后的阵法里,弥谦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一剑刺下来不死,光是把自己困在泉底,就能活活耗死他。 剑尖距离咽喉几乎只有一指的距离,弥谦喉结艰难动了动,在那一刻,他大脑里竟闪过一丝侥幸。 就这么死了,就不用惶然担心真相大白的那天谁会倒转剑尖指向他,不用背负着识海里日夜难安的怨灵呼啸。 可……就这么死去,不甘心啊。 不甘心意未表,不甘血仇未报。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弥谦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一点寒芒,肺部最后一丝氧气耗尽让他喉头不住痉挛,就在此时,剑尖猝然顿住。 鸿如剑身绽开刺目的亮光,属于化神期大能的恐怖威压凭空降临,全数压在偷袭者身上,压得他身体各处传来不堪负重的咔咔声,鸿如在那人手里异常顺服,长剑再次倒转,刺入偷袭者的咽喉。 此时白熊也赶到了,愤怒地咬住偷袭者的肩膀,恶狠狠地撕扯着把人拖了上去。 弥谦眼前阵阵发黑,他只感觉到有人用略微发抖的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然后吻了上来。 他睁大了眼。 “……” 身上紧紧缠绕的藤蔓在洛慕清手下渐渐松开、消失,洛慕清渡了几口气过去,见弥谦有所缓解,这才把人带上了岸。 “咳、咳咳……”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膛,弥谦不住咳着。 洛慕清扶住他肩,温和的灵力注入弥谦体内,却转瞬间就被他体内紊乱狂暴的气息绞碎。 弥谦死里逃生一回,现在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浪费力气,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师尊,只是灵流紊乱,我缓一下就行。” 旁边的白熊抖落一身水珠,被滚烫的泉水蒸的浑身难受,还不忘一脚踩着地上的人。食梦貘惨遭殃及,立马躲得远远的。 洛慕清脸色难看地起身,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冒着寒气的冰灵珠让白熊衔在口中,白熊这才好多了。 洛慕清用鸿如把地上死透的人翻了过来。 地上的人穿着丹门的弟子服,面容看着并不完全陌生,可能是什么时候偶然擦肩而过,见过一面。 洛慕清探手点在那个弟子眉间,果不其然,识海破碎,神魂俱灭。 是一个被种入魔种的弟子傀儡。 弥谦从云岛到后山灵泉,路途不过半刻钟,在这点时间里匆匆躲进泉底,仓促画好禁锢阵法,埋伏弥谦,若没有自己在弥谦剑上附的一抹神识,他怕是就得手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埋伏着,背后一定不止一个人。 也就是说,被种入魔种的弟子不止这一个,还有别的钉子埋在宗里,只是他们现在还找不到。 被发现了就自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也的确是魔界那位的做法了。 种在识海的魔种已经随着识海破碎灰飞烟灭,再怎么翻看也无法找出一丝残存的气息,这对他们如何应对来说着实不利。 他不得不放弃。 弥谦额头抵在膝上,喉咙动了动,咽下了涌到喉间的血。没有了蕴含浓郁灵力的泉水压制,他体内的魔气重新反客为主,清扫着体内反应激烈的灵气。 等洛慕清检查完地上那名被种入魔种的丹门弟子时,弥谦也恢复了不少,攒足力气把自己撑了起来。 有风吹开水面圈圈涟漪,滚烫泉水冒出的白雾一时被席卷一空,很快又重新蒸腾而上。 洛慕清转过身来,眉心银色剑纹闪烁,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修长的身影似乎有些虚化。 洛慕清抬手放出一道禁制封锁灵泉,这么一个动作使洛慕清整个人的轮廓更淡了些。 弥谦:“师尊……” 洛慕清道:“这只是一抹神识,撑不了太久,你先去找锦鸣师伯。” 弥谦视线落在地上的人身上,呆愣片刻,不知为何竟有些发抖,艰涩道:“他……是被种入了魔种吗?” 洛慕清沉默。 弥谦呼出一口气,探入神识在地上的人经脉间游走,感受到了那丝属于自己的、熟悉至极的气息。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师尊他们对这些二代魔种束手无策了。 当年人魔大战里,秋无一剑引爆清平谷下的灵脉,自身化作封印落于清平谷,自此将魔族隔在了大陆另一端。 但其实清平谷以北靠近魔界之地仍有少数人族居住,当初战火连绵时被魔族占领,于是北部人族多有投靠魔族之人。 在这场尖锐的冲突中,人族向来处于劣势,魔族常常依靠强悍的体魄和多种多样诡谲难测的天赋技能肆意妄为。收复清平谷以北的地区对于当时人族而言难度不亚于登天。 自保尚且吃力,又何谈夺回。何况夺回之后,该如何清除里面的钉子也是个难题。 人族内部激烈地争吵不休,最后秋无顶着重重压力壮士断腕,准备引爆清平谷下的灵脉,断尾求生,却遭到激烈反对,不仅炸毁灵脉的灵阵被人为破坏,秋无更是因此陷入魔族圈套,不得已以身引爆灵脉,神魂作印,才有太平数百载。 当初自堕为魔的敛星知晓师兄身死道消后不久便疯了,用血祭阵法炼化了大半北部人族,生机怨气皆被炼化成供自身突破境界的魔气。剩下十几伶仃人,种入能够控制神魂的魔种后被放回了人间。 而那些魔种里,混入了弥谦的心头血。 百年一见的吞噬魔族在六岁懵懂之际觉醒天赋技能,被时任魔尊的敛星抓去,自此被囚于上古魔神之血所化的血池中,强行淬炼神魂,来承受不属于他的罪孽,镇压无数不甘的魂灵。 敛星想取他的心头血,简直易如反掌。 同样带有吞噬天赋的精血滴入炼制的魔种中,于是它们便可以在吞噬灵力后,释放出相同灵力的气息,以此来掩盖住魔种的存在。 所以天衍宗遍寻不着能够成功检测出魔种的方案。 如果……如果没有他,也许师尊当初不会被钉子暗算跌入魔界九死一生,也许就不会有人连被发现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落得个识海破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结局。 不应当是这样的。 弥谦垂下眼,莫名怔愣。 * 宗内有魔族钉子的消息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风石台上发布的任务忽然改变了组队形式,起码要不少于四人以上才能接一个任务。 最近的弟子折损率逐渐有上升的趋势,很难说其中没有钉子的推波助澜。 这一办法虽然很耗人手,但却也是不得已之策。 “不过成效不错,”师尊微微模糊的声音透过门扉,应当是跟谁在传音讨论着。 弥谦在门外听了一耳朵,等到里面声响渐息,他才打算进去,不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师尊腰间佩剑,正要出门,看见弥谦站在门口也愣了一下,道:“谦儿?” 弥谦侧身让开,道:“师尊又要出去?” “嗯。”洛慕清步履匆匆,徒弟落后他半步跟了上来,“因为封印松动的缘故,邪魔侵扰之事渐多,为师需要下山处理一下。” 天空云层厚重,灰蒙蒙的,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雪,寒风刺骨地刮着。 又走了几步,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叮嘱道:“你不要偷懒。” ……他在师尊心里到底是个怎样好吃懒做的形象啊? 弥谦无奈地应下,在储物袋里翻出了件雪白大氅,走快几步上前给师尊围拢好,低声道:“早去早回。” 雪色绒毛拢在颈间,隔绝了仿佛无论如何都能往里钻的冷风,衬得那人肤白如玉,说不出的清润雅致,如诗如画。 洛慕清眼里带了点笑意,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送走师尊后,弥谦折回洛慕清的屋里,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师尊默好还没拿给门下弟子的剑谱。 他随手翻了翻,视线落在师尊清隽的字迹上,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轻自嘲一笑,取了笔开始临摹。 外头的雪忽大忽小,就是没个停歇,连天色暗下来时都显得变化不大。 今日是上元节,青冥峰上的门廊檐角挂上了黄纸墨字的灯笼,暖黄的火光照出了落雪纷纷的痕迹。 往常弥谦总要拽着师尊下山疯玩一通,他们常去山下那座名为兰陵城的小城,上元节有花灯看,热闹得不得了。 现在只有弥谦一个人,他莫名失了闲逛的兴致,盘膝坐在河边看满河花灯缓缓流动。 膝上放着收在剑鞘的鸿如,弥谦无意识把玩着,剑刃一开一阖,铮铮作响。 洛慕清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兰陵城。 路途不会太远,他的脚程也不算慢,一来一回,恰好赶得上佳节的尾巴。 他甩了甩明枫剑上的沾的血,收剑入鞘,重新换了身白色外袍,这才把大氅重新披上。 修道中人有灵力护体,向来一身单衣寒暑不惧,但不知为何,徒弟总觉得他冷,出门非要他添件妨碍打架的衣服,每回都得小心着不被弄脏。 不过话说,弥谦最近总是莫名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往常那股上房揭瓦的劲头似乎都收敛了不少。 他站在河下游,看着徒弟呆呆坐着,忽然起身离开,不多时手上托着两盏花灯折返。 储物戒传出灵力波动,洛慕清指腹一抹,探到了里边多出的一盏花灯和空白纸条。 洛慕清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心领神会。 自己没有办法亲至,弥谦便把他那份托送过来,也算是一起放过花灯许过祝福。 远处弥谦低头写着什么,一张巴掌大的纸条被他翻来覆去涂涂改改好几遍,像是写了什么,又犹豫着改了。 最终弥谦烦得把墨迹斑斑的纸条揉成一团扔了,又取了一张,终于抬笔落定。 那盏看起来和河里其他花灯没什么不同,洛慕清看着它烛光幽幽,顺流而下,途中和别的灯轻轻撞了一下,方向顿时歪了,斜斜朝洛慕清这边来,最终停在了岸边。 洛慕清垂眸,身侧隐没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微微一动,花灯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拨了下去。 花灯被拨的转动了角度,于是洛慕清看见了纸条上的字。 ——所爱平安。 第16章 元宵 洛慕清怔了一下。 往常……往常他写的不是这个。 他写的是“我师安康”。 洛慕清站在河岸边,一拢霜衣,长发如墨。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拂而过,远处喧嚣沸腾的人声欢笑声似乎都被吹远了,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半隐在黑暗中,专注着发呆的人。 半晌,洛慕清才垂眸,取出纸条同样写了四个字,放进了花灯里。 洛慕清俯身把掌心里托着的花灯放了下去,说来奇怪,那盏花灯没有顺着水流往下,反而逆流而上,在浩浩荡荡的灯流里格外显眼。 那盏花灯轻灵地避开可能冲撞上的阻碍,逐渐朝弥谦靠近。 弥谦也注意到了,微微一愣,神色似乎有些疑惑和不敢置信。 眼看花灯距离弥谦不过三四尺远,弥谦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肩,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徐无。 他旁边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的灵动少女,正在和肩上的松鼠嬉笑玩闹,脖颈间晶莹剔透的松果挂件和松鼠身上的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人之手。 徐无哈哈一笑:“你怎么也在这?走,去我家吃元宵去。” 洛慕清看着远处转过去与徐无交谈的弥谦,沉默无言。 那朵花灯被水流冲得打了个旋,仍然固执己见地停留在原地,像是等待谁来看一眼。 可等了好一会,也只等到花灯被撞的七歪八倒,离得更远了。 算了。 洛慕清抿了抿唇,转身便走。 即将靠岸的花灯像是失了逆流而上的勇气和动力一般,终于妥协于流水缓缓而下。 花灯托着暖黄的烛光,兜兜转转又流回了身边,像是谁不曾宣之于口的心意,从来只有自己知道它曾原路折返,无疾而终。 洛慕清从安静的河岸边走回嬉笑热闹的街上,从长街这头缓步而行,漫无目的地慢慢往回走。 “师尊!” 洛慕清的右肩猝不及防被轻撞了一下,有人的手搭了上来,微喘的气息带着热气呵在耳边。 洛慕清一偏头,撞进了弥谦目光灼灼的双眼。 “您这么快?” 洛慕清嗯了一声,未作多言。 弥谦袖口微微沾了些水迹,紧张得手指都有点抖。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什么,师尊,徒儿近日有一事困扰已久,不知师尊可否替我出出主意?” 洛慕清挑挑眉,奇道:“有这等事?说来为师乐一乐。” 弥谦:“……” 他笑了起来,温暖的灯火在极黑的眼瞳里跳跃,他微微低头看着洛慕清的侧脸道:“徒儿的心悦之人方才放了一盏花灯,可是我不仅没有陪在他身边,还偷偷看了他写的祝福语。他会生气吗?” 洛慕清倏然抬眼。 弥谦定定地注视着洛慕清,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偶然的苦恼询问而已。 洛慕清心中莫名一动,半晌他收回视线,轻声道:“不会。” “——那我现在向他求爱,他会答应吗?” 洛慕清步履一顿,在灯火如昼的长街上停了下来。 人潮绕过他们缓缓流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喜悦,被绚烂缤纷的灯火照出了暖意。 煌煌灯火在弥谦锋利深邃的眉目上打出一片阴影,洛慕清从他极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不会。”他轻哼道。 然后洛慕清抬手攥着弥谦的前襟,稍微把他拉了下来,偏头轻轻吻了他的唇角。 被弥谦扶住后颈,反客为主。 * 最后洛慕清被弥谦拽着一起去徐无家蹭了一顿元宵才回去。 徐无带着妹妹出门看花灯,回来的时候把师徒二人也带了回来。二老一听有客人来,满是欢喜地招呼着他们坐下,盛了两碗元宵来。 圆滚滚的元宵在瓷白的碗里沉浮,入口软糯香甜。 回宗的路上碰见了难得空闲的衔竹,衔竹一见弥谦像只猫似的总黏着自家师弟,莫名感到不爽,往常见了总要把弥谦打发走去干点什么事情。 多大个人了,还总和师尊贴贴,不嫌丢人? 但鬼使神差地,衔竹这次什么也没说,打过招呼知道他们吃过元宵了,便也不再留他们了。 可能是这样的闲静时刻,也许以后很难再有了吧。 回到青冥峰,洛慕清抬头看了一眼檐角上挂着的灯笼,随后进了屋。 弥谦也跟了进来。 师尊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但弥谦知道这是默许。 什么都可以的……无声默许。 当晚,青冥峰主的徒弟宿在了他房里,烛火幽微,映出满室旖旎。 第二天,惯常清修戒律的洛慕清又一次没能按时起。 昨晚被闹得厉害,今早洛慕清实在困得不行。 等到日上三竿,外头有人敲门轻声询问,他闭着眼要起身,被弥谦按了回去。 弥谦给人把被角掖好,安抚似的在师尊侧脸落了一吻,道:“我去看看。” 洛慕清便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任由困意淹没自己。 恍惚间感到有人重新上来,稳而有力的臂弯环住自己,后背靠在了温热宽阔的胸膛上。 洛慕清稍微清醒了一点,嗓音哑得厉害,道:“什么事?” 弥谦看着洛慕清后颈处微红的咬痕,舔了舔小尖牙。 他撑着臂弯轻轻吻了上去。一开始只是流连于唇上的温存,得到了洛慕清微微仰头的回应后,他弯起眉眼,顺势更加深入。 分开后,他意犹未尽地又琢了一口,这才道:“没什么,外门的师弟今天就能把上册的沉水剑法练完了,过来问问你他们什么时候可以练下册——啧,他们怎么这么卷,都不歇一歇的吗?” 洛慕清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天天就想着怎么摸鱼。” 弥谦悟性不错,对于剑法上手很快,有什么错误的动作纠一遍,下次基本不会再犯。 别人需要练一个月的剑法,弥谦往往只用七八日。 偏偏弥谦立志做条胸无大志的咸鱼,日常摆烂不肯多练,练完了今天的份就总要寻个借口偷溜出去,被抓了就乖乖认错,态度良好,死不悔改。 这样的聪颖天资若是放在常人身上,想必能够发挥出令人惊叹的效果。 放在这逆徒身上……算是白瞎了。 弥谦知道师尊拿他没办法,便总耍赖撒娇,“冤枉。沉水剑法徒儿早都练得滚瓜烂熟了,这叫合理休息,张弛有度。您说是不是?” 一天五个时辰,别人练四休一,他练一休四。 他管这叫张弛有度? 从小被教育要不懈努力的洛慕清实在不太能认同这通歪理。 他闭着眼等困意消下去,道:“再胡说八道就去经阁禁闭抄书。” “切。”弥·经阁常客·谦不屑道,“抄书禁闭是无法让我屈服的。” 洛慕清:“……” 他沉默片刻,道:“那就扣你每月的弟子月供补贴,正好补进风石台的后台里。” 风石台里发布的任务奖励是从风石台的后台账户里划扣的。这么说来的话,相当于是画弥谦的灵石雇佣别人去做任务。 弥谦立刻变节:“我错了,师尊别。” 洛慕清终于笑了起来,“断你零花钱可以是吧?” 这么一会功夫,洛慕清已经彻底醒了。他想起什么似的,边整理衣裳边问道,“那你怎么回的?” 弥谦从身后环住洛慕清,下巴靠在洛慕清肩头,帮他系着腰带,闻言老实道:“我告诉他说你还在睡,不过剑谱已经默好了,让他晚点再来问问。” 洛慕清动作一顿,回头略带疑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已经默好了?” 弥谦心里咯噔一声,一个没注意说漏嘴了。 他面上不显,理所当然道:“我看见了啊,你就放那桌上呢。” 洛慕清哦了一声。 即将要出门时,他拿起桌上他放在那的剑谱,正打算出门拿给门下弟子,余光看见徒弟松了口气。 洛慕清:“?” 不对劲。 洛慕清要出门的步子停顿了一下,他干脆反过身来,当着弥谦的面开始翻起了那本默好的剑谱。 弥谦:“……”糟、糟糕。 翻完一遍,洛慕清看向一旁不敢吭声但满脸写着下次还敢的逆徒,诡异地沉默了。 这字迹乍一看是自己的,可细看就会觉得有点别扭,笔锋转折总会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沉水剑法一套下来本应是轻盈灵动,极为好看的。可手头这本里面的内容可就和真正的沉水剑法不太一样了,动作改得乱七八糟,这要是照着舞一遍,那可真会是一个大型群魔乱舞现场。 关键是,这逆徒还对心法口诀下手,瞎改一通,洛慕清自然看得出来,若是真按照这心法口诀走,是会导致经脉内灵流逆行的。 虽不会导致走火入魔这么严重的后果,但也得好好休养一阵子。 洛慕清蹙了眉。 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怎么荒唐到了这种地步?! “原来那本呢?” 弥谦递了上去,觑着师尊的脸色,干笑两声,觉得自己可能要完。 弥谦被扔进扔进思过崖的时候还委屈巴巴地试图辩解,没等他说完“弟子知错,您听我说”,师尊就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弥谦:“……” 这是狭小无光,只有一扇门和头顶上的一个通风小窗,地板上草草铺了张凉席。 外头咔哒落了锁,弥谦听见师尊略微模糊的声音传来,“他若是说自己知错了,不用放他出来,也不必理会,另外再扣他一年的月供灵石补贴。” 弥谦:“?!!!” 他惨叫出声:“别啊师尊,留点行吗?” 洛慕清没理他,转身便走,不多时便回到了青冥峰。 早些时辰来敲门询问的弟子手上拿着默好的剑谱,恭敬行礼告退。 走出门外才没多久,他拿着剑谱正要边走边看看时,后面突然有人追了上来,道:“师弟,等一等。” 弟子依言站住脚,发现是弥谦。 弥谦抽走他手上那本原版,把自己改过的剑谱塞给了他:“门主刚刚一个没注意给错了,给你的那本有点小错误,所以叫我来跟你换一换,不好意思哈兄弟。” 虽然那本被师尊收了,但幸好自己有两手准备,提前默了两本。 啧,虽然开锁废了他好一会功夫,但偷偷溜出来还是难不倒已经是出窍期的弥谦的。 小弟子可不知道弥谦又被师尊罚进了思过崖关小黑屋,又因他是门主亲徒,于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笑着说没事,拿了新的剑谱便走。 弥谦见他走了,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钻进了一个无人的拐角处,再出来时,已经是一只通体乌黑,四爪和下巴位置雪白的小猫了。 郁金色瞳孔的小猫颠颠地往青冥峰上走,熟练地跳上洛慕清的窗台,甩甩尾巴,冲着屋里白衣而立的人喵呜了一声。 洛慕清诧异地转过身,走过去接住了往他怀里扑的小猫。 小猫蹲在他肩头,凑过去蹭了蹭洛慕清的侧脸。 踏雪的出没规律是个谜,白日一般都不在,只有晚上会过来蹭床。 徒弟在自己房里的话,踏雪便不会来。 不过也有例外。 小猫似乎和自己门下弟子们保持了出奇一致的作息。弟子们没课放了假的那段时间里,洛慕清总能在院里或者屋檐上看见一只悠悠晒着日光的小猫。 小猫一见他来就不晒了,三两下勾着洛慕清的衣摆跳上肩,洛慕清去哪都要跟着。 又或是小猫早上起不来床,自己又有事务要处理时,小猫总不肯让他离开,两只雪白的爪子扒着自己的手腕,闭着眼可怜兮兮地喵喵叫。 洛慕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为此他特地把衣服的袖口和前襟做成了可容纳活物的折叠储存法器,把小猫放进前襟里,大小刚刚好,小猫于是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了。 每每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便从怀里探出颗毛茸茸的猫脑袋,喵天喵地撒娇讨鱼干。 第17章 钉子 剑门弟子们已经聚集在了剑堂里,准备开始练沉水剑法下半册。 自从松里那日拿回剑谱,给大家传抄之后,已经过了三四日了。 有些剑法是刻录在玉简上的,没有一定的修为等级打不开,因而需要门主帮忙。 松里这几日已经将剑谱翻过好几遍了,一招一式都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通顺,堵塞凝滞,还不曾领悟,今日正式开始练时要好好琢磨才行。 松里把自己的佩剑拔.出来,放好剑鞘,忽然听见一声猫叫。 剑堂这种地方天天都是刀光剑影,如果不是热衷于找人打架的战斗性灵宠,一般灵兽不会出没,怕一不小心就被误伤了。 他疑惑地朝声音源头看过去,原来是一只通体乌黑、四爪雪白的小猫,在人群中姿态优雅地穿行。 它左看看,右闻闻,似乎是在打量着周围的剑门弟子,弟子们也停下擦剑的动作,新奇地看着门主的猫。 小猫并未多做停留,最终直直朝着松里的方向来,跳上了他手边的桌子,郁金色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他手腕上的银色小铃铛,蹲坐着轻轻喵了一声。 旁边的一个师兄哈哈一笑,“门主的渣猫又出来骗老实弟子的鱼干了吗?” 小猫:“……”毁我名声的家伙,等会就挠你! 松里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腼腆笑了笑,道:“我身上没有灵门的鱼干,现在实在没空,抽不开身给你买,晌午行不行?这里太危险了,你先去外面待着。” 说完他想伸手把小猫抱下来,被小猫抬起的雪白爪子压了下来。 小猫歪了歪头,片刻后抬爪拨了拨他手腕上红绳串着的银色小铃铛。 那银铃十分精致小巧,小猫随便拨了几下,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 摄魂铃,不算太高级的法器,能够震荡识海,引起神魂的动荡不稳。 这东西算是器门入门做的小玩意,威力一般,平常都用灵力冻住不让它发出声响作为装饰也是不错的选择。 松里见小猫对银铃感兴趣,便摘了下来悬在小猫面前,轻轻晃了晃,道:“想要的话,要出去才行哦。” 他本来打算用铃铛把小猫骗出去,哪知小猫根本没打算顺着他来,张嘴就咬住了铃铛,十分理所当然地叼走了松里的摄魂铃按在爪下玩,没有丝毫拿人手短的样子。 松里:“……”这么霸道,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时辰耽搁不得了,松里奈何不了这镇门之宝,只好离得远远的,防止伤到了它。 小猫无聊似的拨弄着不会发出声响的摄魂铃,在某一时刻感受到了剑堂里大家因为经脉逆流而猝然紊乱泄露的灵力气息。 小猫猝然起身,叼着铃铛跳下了桌台。 “嘶……怎么回事,我怎么一到这里就全身灵力逆流?!” “我也是!赶紧停下来先。” 灵力悄无声息注入摄魂铃,银色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空灵的铃声,随着小猫悄无声息的穿梭,那本悦耳动听的银铃声仿佛被赋予了巨大的威力,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在场弟子的耳膜,震得他们脑中嗡嗡,一时眩晕得忍不住捂住额头。 没有人看见,剑堂里每个弟子周身都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魔气。 那魔气轻轻一碰他们周身泄露出来的灵力,魔气便好似变色龙一般逐渐被“染”上了他们灵力的颜色。那一丝“灵力”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每个弟子的体内,紊乱的经脉很好地隐藏了“灵力”的痕迹。 血脉共鸣的声音好似响在耳边,小猫穿行的灵活身影骤然一顿。 剑堂内大约四五十人,魔气引动的共鸣脉动……有七个。 在场的弟子有七个人识海内种有魔种。 仍未被发现。 这个比例让弥谦心下微凉。 不过下一刻,小猫的猫耳倏然动了动,在银铃的清脆响声中捕捉到了飞速掠来的化神气息。 摄魂铃被催动得略微发急,银铃声再一次被放大威力,有些弟子不堪忍受,抱头蹲下。 趁着摄魂铃震荡神魂识海,影响识海内魔种对外的感知,潜藏在钉子体内的魔气趁乱混入识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魔种之中,骤然发难抢夺魔种的控制权。 魔种因为摄魂铃的缘故,掌控力和敏锐度都大幅下降,等反应过来后已经错失了提前绞杀这一缕魔气的先机,只好硬抗弥谦魔气的进攻。 这魔气看着挥挥手便能将其挥散,但却意外坚韧,死咬着魔种不放,仿佛不达目的誓不还。 这些钉子大部分都是金丹期,能够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中招的魔种起码金丹起步,但应该不会超过元婴。 对于出窍期的弥谦来说,虽然有绝对的境界压制,但毕竟是一次抢夺七个,魔种背后的魔族们反应过来后,同一时间发起的反扑也没让弥谦好过。 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才堪堪维系着不同战场之间的激烈拉扯。 挣扎之中,魔种的气息再无法隐藏,因而堂里其他的弟子也都看见了这七个人身上冒出来的魔气,惊愕得张大嘴:“魔……魔气!有魔气!!” 灵脉浓郁的天衍宗内,混入了魔族吗?! 摄魂铃带来的神魂动荡让弥谦一阵阵头晕目眩,他强行忍住想吐的欲望,撑到师尊来就差不多了,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小猫步伐虚浮地往草丛里钻,不曾想其中一个钉子回过味来,捂着额头的手微微颤抖,下一刻竟忽然放弃了和弥谦的对峙,在弥谦魔气抢夺上去的前一刻强行操控着弟子一剑削向了叼着摄魂铃的小猫! 弥谦暗骂一声,根本来不及躲开。 那道剑气蕴含着金丹期体内近乎十成的灵力,轰然击在了小猫身上。 小猫身上一道银色印记一闪而过,它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打了出去,咕噜噜滚了好远,头晕目眩地仰面倒在草丛里,一时爬不起来。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弥谦愣了好一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先是被摄魂铃震了个头疼欲裂,又在草丛里滚了不知道多少圈,现在脑子里全是一团糨糊,根本想不明白到底为何。 下一刻,属于化神期的威压轰然席卷整个剑堂,压得那七个钉子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做不到。 众人还没看清门主是如何动作的,就见几道银色的剑气钻入那七个弟子的眉心,冻住了他们识海内的魔种。 那七个仿佛被定在原地的弟子遽然呕出一口血,闭眼昏死过去。 魔种背后的人见势不妙,知道这些埋伏在剑门的钉子已经废了,干脆利落地断了与魔种之间的联系,把魔种控制权让了出去。 无形的重重压力骤然消散,弥谦松了口气,下一刻被震得七荤八素的神魂如坠冰窖,银色剑气的凛冽杀机包裹魔种,封了个严严实实,一动就要面临被剑气绞杀的危险。 ……真是好狡猾,怪不得要跑,原来有坑在这等我。 魔种在对方识海内,这种感觉着实有点微妙和难以言喻,仿佛自己心念一动之间,就能有无形的细线操控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般。 弥谦不是没体会过被种魔种的难言滋味,这会自己当了控线人,只感到头皮发麻,忙不迭清除了魔种之前对他们下的限制命令,抹掉了自己的那缕魔气赶紧跑路。 再跑慢点可能就要被扎成筛子了。 小猫尝试着站起来,腿一软又摔了下去,好几次都没成功。 神魂动荡的影响还在,小猫难受地蜷成一团,用爪子捂住脑袋,忍住一波波的眩晕头痛。 一双手忽然把它抱了起来,洛慕清轻轻揉着小猫的脑袋,灵力温和又强势地抚平了小猫识海的动荡。 小猫晕晕乎乎地任他揉,忽然瞥见了洛慕清左肩衣袍上渗出的鲜血。 小猫遽然僵住。 片刻后竟微微颤抖起来。 那血迹大约渗出来一掌长,鲜红染在白衣上,刺得小猫郁金色的双瞳泛上血气。 他眼前忽然闪过那晚洛慕清按着他,轻声哄他接受了那个保护的咒印。 他以为只是什么抵挡攻击的小印而已,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保护法吗?! 洛慕清一手托着小猫一边往回走,以为趴在掌心的小猫仍在害怕,便伸手揉揉它的耳朵,轻柔地顺着毛,低声安抚道:“没事了。” “喵……”小猫又气又心疼,声音都显得略微沙哑了起来。 堂里弟子七歪八倒,除了那七个被种入魔种的弟子陷入了昏迷,其他的都还好,心有余悸地缓了好一会,这会看见洛慕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道:“门主!” “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身上会有魔气?” “门主,您的肩膀……” “小伤。”洛慕清简短应了一声,环视一周道:“他们情况有点复杂,先说说你们?” 在场的弟子面面相觑,松里犹豫片刻,鼓起勇气上前将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洛慕清。 洛慕清垂眸看着掌心里的小猫,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剑门弟子们练剑时出了问题,踏雪叼着摄魂铃,响动的摄魂铃震荡了弟子们的识海,魔种的气息意外暴露。 摄魂铃平常用灵力封着,踏雪偏偏选择了这个时机摇响摄魂铃。 巧合么? 松里旁边的人捅了他一下,传音过去道:“我们前半册沉水剑法练的好好的,怎么这回就出事了?你从门主那里拿的剑谱真的没有问题么?” 松里下意识道:“应该没有。” 但下一刻他忽然想起来还有弥谦那一遭,心下一凉,犹豫片刻,咬牙道,“等等,我……我从门主那离开不久后,弥、弥谦跑来用另一本剑谱换走了门主给我的那本。” 意思不言而喻,弥谦才是那个最有嫌疑的人。 洛慕清倏然抬眸看向松里。 第18章 商讨 松里一凛,整个人都站直了,整个人僵得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的人也僵住了,意识到在门主眼皮底子下说悄悄话约等于光明正大。 然后松里听见了门主的传音:“你从青冥峰出去不久后,碰到的弥谦么?” 松里回道:“是的。” 洛慕清收回视线,要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弟子的剑谱,翻了两下,心里大概有了谱,还给了旁边的弟子。 先前灵泉一事被洛慕清压了下来,因此除了当事人,并无他人知道天衍宗里有人被种入魔种。 这回是瞒不住了。 好在这次保住了人,他们识海内的魔种也已经被剑气包裹隔绝起来,无法操纵弟子自毁识海抹消痕迹。 只要魔种留了下来,不出意外能够弄明白这类魔种无法被平常的检测手段找出的原因。 洛慕清看了地上昏迷的七个弟子一眼,道:“他们被种入了魔种。这种魔种很难被检测到,光凭现在已有的手段无法检测到。” 此言既出,满座哗然。 身边哪个同门也许就是魔族埋下的钉子,而这钉子还难以找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怪不得总觉得最近接了任务外出的弟子们受伤折损的同门多了起来。 万一哪天轮到自己呢?是不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钉子迫害致死? 这样的猜测让众弟子开始恐慌起来,底下喧哗四起。 洛慕清抬手一压,沉稳的声音仿佛一根定心针:“诸位不必惊慌。他们识海内的魔种已经被控制住,只需要一定的时间,就可以找出魔种难以被检测出的原因。今日种种事件,始末如何,本尊自会查清。” 松里怔怔听着,心下稍微安定了。 既然有了解决办法,那就不必过于恐慌了。只等找到检测出新型魔种的方法后进行大规模地筛查便可。 至于今日之事究竟如何,明枫门主自会给个公道。门主为人清正,向来赏罚分明,他们也不便过多揣测,只等结果出来就行。 * 洛慕清安抚好门下弟子,又将识海内仍然冻着魔种的弟子们送去了丹门,托锦鸣好生照看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洛慕清还需要和其他门主商议接下来的事,便草草处理了伤口,施了障眼法没叫锦鸣她们看出。 倒是小猫顿时挣扎起来,扒拉着他不肯让他轻易敷衍过去,洛慕清摁住怀里的小猫,不动声色地安抚着炸毛的毛团,可惜效果不大。 小猫:“喵——喵——” 远处湛灵和锦鸣正在讨论着魔种的情况,自然没空关注这边,洛慕清赶紧给小猫设了个隔音的阵法,以免吵到她们:“……乖,踏雪,回去再说好不好,没什么大碍的。” 小猫:“喵喵喵喵喵喵!!” 洛慕清:“……”即使语言不通,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懂了。 小猫一见他不肯就范,挣扎着要钻出洛慕清的掌心。 他眼前总闪过洛慕清肩膀处令人心惊的刺目血迹,搅得他心烦意乱,忍不住烦躁起来。 那个弟子攻击的剑气凌厉非常,金丹期几近全盛的一击,虽然无法造成对已经是化神的师尊造成致命伤害,但自然也不会是轻如牛毛的一下。 师尊只是修为境界达到了化神,又不是修炼了什么金刚不败之身,仍旧会伤会痛。 即使知道里面有更加厉害、精通医术的丹门门主锦鸣师伯,但有什么用——师尊从不将自己的伤口展示给任何人,即使那是相处几十年的同门师兄师妹。 弥谦不是不知道,对于师尊而言,一点伤当然算不得什么,远比不得眼前的事情重要,搁上这么一段时间又无妨。 他也知道师尊什么灵药伤药没有,等他们商讨完,随便翻点高阶灵药往伤口上敷,那点伤口一点都不算事,用得着他在这瞎操心瞎矫情。 弥谦什么都知道,理智上他也觉得这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但……他就是见不得洛慕清受伤。 特别是这一次还是因为弥谦。 有了弥谦假借蹭饭之名告他状的前车之鉴,洛慕清为防小猫也要来一次,便不肯不让它乱跑,一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把往外窜的小猫捞回来,一边接话道:“他们识海内的魔种动弹不得,小归可有办法炼出能够检测这种魔种的法器?” 湛灵是道号,她本名秦归,是六位门主当中辈分最小的师妹。 湛灵点了点头道:“应该可以,我试试。这种魔种里面应该是放了什么能让魔种隐藏气息的东西,只要找到这个东西,就能解决大半的问题。” 一直皱眉听着的大师兄衔竹道:“魔种是那些魔族用精血或者天赋血炼出来的腌臜玩意,沾邪沾魔,如何能够做到不被灵气排斥察觉?正常被下了魔种的人,必然逃不过被魔种的魔气不断侵蚀的过程。慕清那七个弟子识海内被魔气侵蚀的痕迹并不深,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难不成魔种散发的气息能由魔气变成灵气么。” 洛慕清听到那句能由魔气变为灵气,怔愣了一瞬,猝然抬眼,和衔竹对上。 衔竹和洛慕清异口同声道:“吞噬。” 锦鸣捏着笔在宣纸上写着温养神魂稳固识海的方子,闻言抬头疑惑道:“什么?” 吞噬天赋能够吞噬同为魔族的天赋技能并且原样复制用于自身,那么是否也能够吞噬灵力……从而散发灵力的气息隐藏自己呢? 既然可以隐藏,是否能伪装呢? 如果谦儿…… 洛慕清骤然止住,回神发现指尖冰凉。 锦鸣道:“这听起来真的很棘手。吞噬者一共也才出现过三人,这三任都登顶过魔尊,成为人族头痛不已的强大对手,那为什么这一任的吞噬这么晚才蹦出来,还被由半路出家堕魔的魔尊追杀的这么狼狈?” 魔修和魔族是不一样的,魔修多半是其他种族转化而来,而魔族却是土生土长的使用魔气的种族,区别就在于纯血魔族是拥有天赋技能的。 要知道纯血魔族拥有的天赋技能往往能够在对战中打出出其不意的效果,即使再拉跨也不应当这么丢脸啊。 趁着洛慕清那一瞬间的怔愣,小猫趁机挣脱魔爪,在桌底下灵活地钻来钻去,顺着锦鸣身上镇痛安神的草药气味精准找到了她。 锦鸣不喜欢那些寻常女子身上常常带着的脂粉香膏,她觉得闻着也就那样。 倒是不知是不是天天和草药待在一起待久了,锦鸣闻着这种清苦味,觉得好像也不错。 于是别的女子身上的香囊天天换不重样,香得能招蝴蝶翩跹,她身上天天带着草药锦囊,一天换一种不同味道的草,不仅苦得千方百样,还特招灵兽嫌弃。 小猫凑近锦鸣身边仔细又嗅了一阵,确认了气息来源是锦鸣腰间缀着的锦囊,于是弓起身蓄力一跃,准备叼走锦囊,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暗讽他拉跨的疑问,脚下一个趔趄,顿时扑了个空。 弥谦:“……”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其实我只是个出窍期呢?! 洛慕清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道:“境界差距也不是一夕之间就能用天赋技能弥补的,我见吞噬和魔尊交过手,吞噬大概出窍期的修为,对上化神中期的魔尊,虽然稍落下风,但也能有一战之力。” “吞噬不一定是出现的晚,也有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出现呢?吞噬和魔尊敛星看起来不像简单的竞争魔尊之位的关系,倒像是有血海深仇。” 有仇,有大仇。 不用你们人族出手,那老东西迟早要寄。弥谦嘀咕。 锦鸣噢了一声,感到底下什么东西扑了一下她,不由得好奇地向下看,和小猫郁金色的瞳孔对上了。 锦鸣:“?” 慕清养的小祖宗跑我这来干嘛呢,现在可没空哄你。 本来小猫作威作福惯了,想要什么向来是叼了就走,强取豪夺的习惯不是很能改的过来,这会被锦鸣这么一盯,竟罕见地稍微有点心虚。 小猫眨巴着眼,想了想,顺着锦鸣的衣袍爬了上去,克制着蹲在锦鸣的膝头,一只前爪抬起来看着锦鸣。 锦鸣悟了,但没完全悟,她试探着把手伸了出去,小猫便把一只雪白的前爪搭在她手里。 见锦鸣没动作,小猫也没收回来,脚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渣猫从前见了她就跑,这回怎么改了性子,肯这么亲近了? 她见小猫似乎暗示她做点什么,于是收拢掌心,轻轻捏了捏小猫雪白的前爪。 然后小猫像是终于满意了,飞快地抽回爪子,顺势叼了锦鸣腰间的灵草锦囊就跑。 锦鸣:“……” 锦鸣这回终于懂了,敢情这是看上了自己什么东西,不好意思明抢,所以强买强卖呢? 可恶,一只爪子换一个安神镇痛的高阶药草锦囊,全天下的猫都没它这么会算计吧?! 不过那雪白的猫爪还真是好好捏啊。 呸,再理它本尊是狗。锦鸣面无表情,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声。 渣猫就是渣猫,它没有心。 小猫达成目的,叼着锦囊又回了洛慕清身边,熟练地顺着洛慕清的衣角上爬,把苦苦的药草锦囊往他怀里塞,在他怀里另找了一块舒适的地方,把自己窝了进去便不动了。 清苦的药草气味隐隐约约萦绕在鼻尖,左肩痛得发麻的剑伤仿佛没这么难受了。 洛慕清心里仿佛被小猫不轻不重挠了一下,他默然片刻,轻轻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被小猫两爪抱住,泄愤似的咬了咬。 力道重得差点咬出尖尖的印子。 直到门廊上的灯自动燃起,浅淡的晚云拂过圆月,门主们才从房里出来,各自离开。 往常若是有这种情况,小猫在怀里常常要没心没肺睡个三四轮才能等到洛慕清忙完。 这次小猫却没有睡,安安静静地窝在洛慕清怀里,偶尔起来闹腾一下,无聊地拨玩着锦囊,磨着材料上乘坚韧的锦囊布料试试爪子的锋利度,忍不住上嘴咬锦囊的丝带,被苦到了就嫌弃地往旁边一推,继续窝着。 好容易熬到月上梢头,听见大家起身离开的动静,小猫毛茸茸的小尖耳活泼地动了动,支棱了起来。 洛慕清边走边轻轻揉着小猫的耳朵,被揉摁下去的耳朵下一秒又支起来,很好玩。 小猫:“喵喵喵。”该顾顾你自己了吧? 洛慕清脚步不停,曲起指弯轻轻敲了小猫一下,道:“扰民。” 小猫不服气,还想去咬他,被洛慕清轻巧躲过了。 眼看洛慕清往思过崖去,小猫惊疑不定。 这是要来找我算账了吗? 这么晚了,您歇歇行吗! 第19章 哄人 自己可还在师尊手上呢,这位要是直接去了思过崖,保准一抓一个准,弥谦根本不用怀疑,这要是被师尊抓到自己干了坏事还偷偷溜出禁闭,他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收拾收拾在思过崖养老吧。 小猫像一团小煤球一样,本来安安分分窝在洛慕清右手,这会扒拉着洛慕清一个劲儿地想往下跳。 因为左肩的剑伤,洛慕清左手微有些使不上力。他用右手拦着小猫,略微疑惑道:“想去哪?不要乱跑,宗内不安全。” 这话弥谦可没法接。 洛慕清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好一直拘着你,你若执意要走也行。” 洛慕清拦不住一只一心向下的猫。怎么让踏雪不在他眼皮底下时也能安然无恙,他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在小猫身上再设一个替它承担伤害的阵法了。 所以他快速结了个银色的阵,就要往小猫身上印,不料小猫像是后背长了眼,倏地炸了毛,喵了一声,不顾洛慕清的阻拦跳了下去。 小猫四爪着地,往前跑出一段距离,这才转过身来,冲着洛慕清哈气。 洛慕清稍微一动,生气的小猫便如临大敌般后退一步,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喵声拖得又长又凶。 “可是我担心你。”洛慕清看着小猫十分抗拒的样子,微叹了口气,俯身向它伸出手,道:“好吧。” 一人一猫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僵持良久,小猫抬了抬前爪,往前一步。 洛慕清垂眸静静看着它,道:“走了,回去了。” 听了这话,小猫一点都不犹豫,转身就跑。 信你才有鬼。 洛慕清:“……” 煤球一样的小毛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三两下就消失了踪影。 追上去对洛慕清而言其实并非难事。但他没有追,他只是望着空荡荡的草丛,静静站立了一会,若有所思。 隐藏气息对弥谦而言并非难事,当初怎么从思过崖溜出来的,现在就能怎么偷溜回去。 弥谦往草席上一躺,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睁着眼和闭着眼都没区别。 他本想装睡等洛慕清过来,没想到左等右等都没动静,倒是弥谦自己越想越气。 弥谦一想到洛慕清身上的剑伤还不处理,还要再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承伤阵法,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没有心的吗?! 好在外面终于传来开锁的声音,弥谦也顾不得什么装睡了,腾一下就坐起身,随着光亮流泻进来,一个人背光踏入。 弥谦道:“师尊!” “嗯。”洛慕清应了一声,眸光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定了片刻,这才道:“走吧,跟我回去。” 弥谦还没来得及察觉异样,次数重获自由,从地上的草席一骨碌爬了起来,追上去道:“您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洛慕清道:“你若是省心一点,为师何至于这么晚过来提你兴师问罪。” “……”弥谦一口气卡在喉咙,没话讲。 就这么一路跟着洛慕清往回走,弥谦不自觉屏息,等他开口问罪,心里又惦记着他的伤,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走出了好几里,弥谦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师尊,您是不是受伤了?” 洛慕清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微诧异道:“没有。何出此言?” “……”弥谦几乎焦躁起来,还没等他继续说,就听洛慕清闲聊似的开口:“好玩吗?” “啊?”弥谦的思绪被打断,愣了一下,“什……什么好玩?” 洛慕清从来都很有耐心,此时以为徒弟没听清,又说了一遍:“改剑法啊。不好玩吗?” 弥谦:“……” 师尊的声调随意而漫不经心,听着就不像是问罪,但他斟酌再三,求生欲还是战胜了理智,他说道:“不好玩,不好玩。” 洛慕清转过来看他,挑挑眉,道:“那你为什么改?还专门跑出来塞人手里,不就是想看你的同门们群魔乱舞的场景吗?” 弥谦:“…………”这么解释也、也行叭,省得他自己再瞎编了。 于是他说道:“好玩好玩。” 却又听师尊道:“这么好玩,那你给为师也舞一遍?” “师尊——师尊!”弥谦苦着脸,实在没法接,干脆破罐子破摔,耍起赖来:“您就别拿我当乐子了,行吗?” 洛慕清就笑起来。 平日冷淡如谪仙的师尊竟然会有一天拿他打趣,弥谦走在洛慕清身侧,偏头看他笑起来的模样,莫名心痒得不行,刚想把手放在人肩上,却猛然想起洛慕清身上还有伤。 弥谦脸上的笑容变淡了。 靠师尊近了,他总觉得自己鼻端萦绕着一股极淡的血味,可往伤处一瞧,没有任何异状。 他便道:“师尊,您受伤了。” 陈述句。 说出这句话时,他们恰好到了青冥峰。洛慕清推开门进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被紧跟在身后的弥谦打断了。 他反手啪一下把门关上,沉声道:“您骗不了我,我闻到了。” 洛慕清失笑:“狗鼻子吗?” 弥谦走上前,把人拉到榻上坐着,催促道:“快把障眼法关掉,不能再拖下去了。” 有点不对劲。 从一开始洛慕清就发现了,弥谦一直在不动声色地避免碰到自己受伤的左肩,走路要走自己右边,方才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搭在自己左肩上,却忽然又放下了。 可是,白日里只有在剑堂里的弟子们才知道自己受伤这件事,能清楚记住自己是左肩受伤的恐怕没有几人,况且还被勒令不许说出去,要是给丹门门主听见就罚他们去劈山海石。 再加上思过崖位置偏僻,洛慕清不觉得他们会说到思过崖来。 他又无端想起了发现自己要去思过崖时极度抗拒的踏雪。 没等他细想,他便感到了唇上有温软的触感一触即分。洛慕清回过神来,看见弥谦勉强笑了一下。 洛慕清看着小徒弟无不难过的眼神,听他轻轻说道:“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是神,不会疼不会痛,所以才总觉得旁的人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每次一出事,你都把伤口藏着掖着,当作看不见,就不存在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 弥谦一哽,说不下去,便干脆不说了,冷冷地瞪他。 洛慕清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沉默半晌,慢吞吞地解了术法。 这种程度的伤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自己真的没什么感觉,但是看到小徒弟忽然红了的双眼,和清理伤口时强行压制却仍微微颤抖的手,洛慕清便说不出话来了。 洛慕清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搭在弥谦侧脸上,拇指轻轻抚过弥谦的眼角,忽然道:“不会了。” 弥谦还在生气,不肯看他,只低头专心用干净的细布给他包扎。 洛慕清忽然笑了起来。他看了弥谦半晌,微微俯身,吻了一下弥谦的唇角,哄道:“别生气了,会改的,以后不会了。” 为了逗气鼓鼓的徒弟开口,洛慕清转移话题道:“今日剑堂里有几个弟子被发现识海内种了魔种,你怎么看?” 弥谦收起了沾上血污的衣袍,十分不客气地将神识探进洛慕清的储物戒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塞他怀里,面无表情道:“图谋不轨。” 洛慕清当然知道图谋不轨,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知道魔族在人族里埋自己的钉子是图谋不轨,这是徒弟懒得正面回答,在水自己呢。 但徒弟肯开口了,好兆头。 洛慕清穿上新的衣袍,继续问:“你知道魔种吗?” 听见这句话,弥谦不自觉凝神起来,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相关卷轴上当闲书看过的内容,答道:“知道。魔族第一次在人族身上使用魔种这种邪术,是在一百二十年前。天衍宗狠狠栽过一次跟头以后,迅速研发出了各种手段来检测魔种,经过逐段测试,检出率近乎百分之百。” 洛慕清赞许似的嗯了一声,继续道:“但今日在我门下弟子识海内发现的魔种却有些许不同,这些新魔种种入的时间久远,大致可以追溯在百年前左右。他们与初代魔种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新魔种里有一股诡谲却强大的气息。经过了一些验证,我们猜测这股气息应该是来自那个天赋吞噬的纯血魔族。” 诡谲强大的气息来源本人——弥谦心道:“嗯哼。” 说着,洛慕清伸出手,一团漆黑的火焰凭空显现在洛慕清掌心。 火焰边缘虚化,中间是一小团黑色的种子,透着一股诡异不详的感觉。 这便是魔族用邪术和魔血炼出来的魔种,能够用来控制修为比自己低的人。 一见这玩意,弥谦下意识地远离了一点。虽然他是魔族,而且亲身感受过魔种控制识海的感受,但他也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魔种长什么样,所以他颇为新奇地多瞧了两眼。 洛慕清指尖一点,淡蓝色的透明灵力被注入那一团黑色火焰里,就见黑色种子慢吞吞地吸收了那一缕淡蓝色灵力,随即黑色火焰渐渐从黑色变成了如出一辙的淡蓝。 弥谦闭上眼用神识感知了一下这团诡异的魔种,发现魔种散发的气息从刚开始的魔气混杂变成了灵力气息,若不是亲眼见到魔种的变化,只怕连他都要认错。 原来自己的天赋血加入魔种后,会是这样的反应。弥谦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天赋血是怎么运转吞噬天赋的,他来了兴致,忍不住上手想要去撩拨一下那团长得就很奇怪的火焰,被洛慕清拿住手腕挪开了:“别乱碰。” 但那团淡蓝色的火焰一见弥谦要伸手来撩,便不甚明显地忽涨了几分,像是十分欢迎的样子。 洛慕清诧异:“嗯?” “……”一见魔种对自己有反应,弥谦立马退开三尺远。 笑话,他可不想被洛慕清察觉出更多的异状。 弥谦选择装智障:“哇,师尊快看,为什么它对我有反应?” 洛慕清:“……不知道。” 虽迟但到(bushi 谢谢留评的小天使,还有你的营养液~ 第20章 遭殃 洛慕清的脸色不明显地沉了下去。 这魔种一见到正道修士,便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怎么到了弥谦这儿,就如此反常,像是碰见了什么同根同源的气息一样。 什么改剑法捉弄同门的话,不过是洛慕清随口道来逗徒弟的而已,听起来像是毫无问题,但其实就连洛慕清也不怎么信这个说辞,虽然徒弟确实总爱干这种离谱的事情。 巧合太巧,便显得不正常了。 这边弥谦坚持改剑法捣乱,那一边剑堂弟子们因此经脉逆流,气息紊乱,让钉子们来不及反应更多,措手不及地被摄魂铃影响,从而被及时赶来的洛慕清发现。 洛慕清不信这种巧合。但若是不信巧合,他就只能信徒弟有问题了——要么也被种入魔种操控,要么他的身份不像表面上如此简单。 往最坏的方向想,弥谦也被种入魔种,被控制在宗内悄无声息地埋下更多的钉子,而这一次不过是因为小猫摇响摄魂铃恰好阻止了,才功亏一篑,甚至暴露了更多的钉子。 弥谦眼见不对,连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这种新型魔种能够藏住这么多年还不被发现。” 洛慕清却没有再说什么,垂眸看着魔种不语。片刻后,他拢了掌心,把魔种收起来,道:“不早了,上来睡。” 弥谦便依言上来了,还未等他躺下,洛慕清忽然伸手把他拽了过来。他眉心闪过银色剑纹,就要用额头抵住弥谦的额头,弥谦却下意识躲开了。 洛慕清心下一沉,面上不显,不动声色道:“你躲什么?” 不知为何,这动作莫名熟悉,让他想起曾经想和踏雪契约时,踏雪也是这么偏过头,不肯灵台相抵。 沉默了一会,弥谦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没有。”弥谦沉默了一会,道,“师尊,您是不是想进我的识海,看我的神魂上有没有魔种?” 洛慕清脸色不可抑制地微微变了。 额心是一个修士的识海灵台所在,神魂栖息于此,魔种也是种在识海内的神魂身上。 弥谦识海内关着无数咒怨亡魂,自然是不能让洛慕清的神识探进来。 他说道:“如果我说我没有被魔种控制,你相信吗?” 洛慕清紧盯着他,像是在极力分辨他话里的真假。不知对视了多久,洛慕清道:“一眼。就看一眼。” “好吧。”弥谦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尊,可得先说好,你看完之后先不要激动。” 这次,弥谦主动凑上去,神魂通过相抵的灵台进入了洛慕清的识海。 洛慕清的识海里空旷悠远,灵台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的光亮来源,洛慕清白衣叠雪,盘坐其上,四周隐没于黑暗。 比自己被怨灵吵得沸反盈天的安静多了。弥谦无不苦中作乐地想。 弥谦走近灵台上的人,半膝跪在他身旁,又重复了一遍:“师尊,你看完之后先不要激动,好吗?” 还没等洛慕清细想这句话里隐藏的令人不安的东西,就见弥谦拽开衣袍领口,露出了一片健硕的胸膛。 那片胸膛上,心口处有一块狰狞的旧疤,像是什么东西钻破而出后留下的永久痕迹。 洛慕清不会认不出,那是被种入魔种后,拔除魔种后在神魂上留下的永恒的痕迹。 他脸色大变,蓦然站起身来,攥住弥谦肩膀的手青筋暴起,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你……” 弥谦差点被这幅度过大的动作带得向后倒,不由得后退两步才稳住没倒。 “师尊,冷静。”他把人按了回去,语气认真而沉稳,仿佛能给人莫名的力量,“你先冷静。” 洛慕清像是被人用锤子当头狠狠砸下,耳边所有声音都退去,只剩近乎茫然的嗡鸣声,眼里只剩那道熟悉又狰狞的疤痕。他紧绷的肩线无声颤动起来,浑然不觉手上用了几分力,听见弥谦故意嘶了一声,才骤然回神,被烫到了似的松开了弥谦的肩膀。 洛慕清抑制不住地在颤抖,弥谦瞧见他发红的眼尾,心里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他正要上前,却猝不及防地被推出了洛慕清的识海。 弥谦眼前的画面扭曲暗淡,再一睁眼时,他的神魂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不顾身魂分离又复位的眩晕感,连忙上去把已经召出明枫剑的人死死按住,急促道:“师尊!” 洛慕清脸上的表情近乎空白,眉心银色剑纹随着主人情绪的波动而快速闪烁,握住明枫剑的手用力到指节青白,他浑然不觉,只是用极低极哑的声音道:“放开。” 弥谦叹了一口气,从背后拥住人,一只手强势地禁锢住洛慕清的腰身,另一只手一只一只地掰开洛慕清执剑的手。 当啷一声,是什么质地坚硬的东西掉在地上。 这一声轻响像是打开了洛慕清什么机关,弥谦在他身后,看不见洛慕清的表情神色,只看见洛慕清像是骤然脱力般,肩膀无声塌了下去,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弥谦的手臂上。 他在这没心没肺的五年里,被某个人冷淡又温柔地偏爱着,以至于弥谦觉得那些暗无天日的记忆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弥谦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有多疼了。 可那一滴琉璃般的液体,却让弥谦重温了一次万箭穿心。 弥谦将洛慕清冰凉的仍在发抖的手拢在手心,就着这个姿势紧紧抱住人,沉沉道:“好了,没事了师尊,没事了。” “别担心。” “我现在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弥谦见洛慕清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这才把人打横抱起,轻柔放在榻上,顺手把地上的明枫剑收了起来,道:“睡吧。先睡,有什么东西明天问。” 洛慕清却不肯放过他,道:“你不说清楚,我睡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是谁干……” 话音未落,弥谦就忽然凑了过来,堵回了洛慕清后面的话。 洛慕清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咽下了弥谦舌尖推过来的甜味丹药。 冰冰凉凉的丹药不一会儿就化了开来,汹涌的困意席卷洛慕清,他还想挣扎着抵抗药效,不问到底不罢休,眼睛却不自觉慢慢地合上。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感到弥谦抱紧了自己,在他唇边落下安抚的一吻,“快睡,哪儿这么多要问的。” 洛慕清用尽全身力气,低低道:“你……逆徒……” 逆徒似乎模糊地笑了笑,又似乎没有,洛慕清意识被黑暗完全吞噬,已来不及弄清楚了。 弥谦看着怀里因为药效陷入沉眠的人,心底缓缓生出一股安定感和满足感来——那是他从前从不敢奢望拥有的。 看他不自觉轻皱起眉头时,弥谦便伸手轻轻揉摁抚平,往他识海里注入温和的灵力,就像洛慕清从前做的那样。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弥谦就遭了殃。 器门的弟子们看见隔壁惯常温雅的剑门门主此时此刻罕见地冷了脸,将他那疼得龇牙咧嘴的徒弟压进器门时,不由得浑身一震,起早贪黑卷同门的困意全飞了——瓜,新鲜的瓜! 天衍宗上下,没有一个人没听过这位剑门门主亲徒的作死事迹,有时候他们甚至十分感叹,这位大兄弟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全凭他有个底线估摸为负的师尊。 而现在,剑门门主终于对那个被他惯得无法无天的徒弟下手了! 器门里的弟子们连炉下的火都忘记看了,各个伸长了脖子兴奋地等着吃瓜看戏。 结果等着等着,等来了一颗精准敲在脑袋上的黑火石。 被敲中脑袋的弟子们嗷一声惨叫了出来,更悲催的还在后头,那黑火石击中了脑袋,又顺着下坠的劲儿投进了他们身前的炉火里。 轰地一声,火势猛然暴涨起来,纷纷等着看戏的器门弟子们没等来好戏,倒是先被凶猛的火势燎着了半边衣袍,个个忙不迭地灭火。 湛灵拍拍手上沾的黑火石碎屑,看着她那群弟子们被炉火烧得鬼哭狼嚎上蹿下跳,眉眼弯弯道:“看戏嘛,得自己演一出才好玩。怎么样,看开心了吗?” “门主,知错了知错了,我们知道错了!” 她哼道:“基础守则第八条,是什么?” 弟子们凄凄惨惨道:“炉火未息,不可分神。” 湛灵这才随意地挥了挥手,炉火噗的一声纷纷熄灭,拯救了她仍在水深火热里的众弟子们。 接着她对洛慕清道:“小师兄,你这是?” 洛慕清用剑鞘把幸灾乐祸的逆徒抽回神,这才言简意赅道:“借你天星鉴一用。” 湛灵自然不会不同意。她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紫黑盒子,紫黑盒子四四方方的,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 弥谦好奇地看了两眼,对湛灵道:“湛灵师伯,这是什么?” “是我无聊时候随手做的,”湛灵答非所问,“你对你师父撒谎了?” 弥谦没听明白,但他嘴硬惯了,当然不会承认:“啊?没有啊?” 话音刚落,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顶上忽然裂开一条口子,从中窜出一条手指粗细的绿色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弥谦抽了过去。 弥谦一惊,连忙躲开,藤蔓似乎没想到会一击不中,愣了一下,调转方向继续追击,可一抽再抽,就是被弥谦灵活地躲了过去,全落了空。 弥谦得意洋洋地看着藤蔓气得咻一下收了回去,躲在盒子里生了会闷气,过了一会,一道鬼气森森的声音传来:“你还敢笑?” 弥谦哈了一声:“我不仅敢笑,我还敢……” 还没等他厥词放完,盒子里的藤蔓又蹿了出来,不同的是这次的藤蔓竟然有手臂粗细,但更大的体型却丝毫没有使速度慢上一点,反而气势汹汹地把目瞪口呆的弥谦当头砸了个眼冒金星。 藤蔓这才像是满意了,盘回盒子后冷冷道:“我管你还敢什么,再说谎把头都给你拧下来。” 弥谦:“……” 旁观了全程的湛灵由衷感叹道:“不愧是你徒弟。” 洛慕清略微意外道:“这藤蔓是天星鉴伴生的鉴灵?上次见它时它还只会判断言者是否说谎,方才如此灵活,看来灵智已开。” “是啊,小师兄,”湛灵敲了敲盒壁,勾出了手指粗细的藤蔓,看着藤蔓亲昵地蹭着自己的手,她故意板起脸假装严肃,“我的天星鉴本来很可爱的,多亏你徒弟,它不仅学会了骂人,还学会了变大砸人。” 洛慕清:“……” 他无声叹了口气,接过天星鉴,把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的徒弟提溜起来,转而对湛灵说道:“多谢,晚点还你。” 湛灵笑眯眯道:“客气了师兄。” 弥谦做事颇带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就连近来几次差点露馅,他都是临时想了说辞,靠临场发挥坑蒙拐骗混过去了。 以至于他根本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向师尊解释自己被种过魔种,又凭借着生生拔高的修为自己把魔种拔了出来。 于是当洛慕清醒后逼问自己时,弥谦只好硬着头皮现场开编。 可谁知开头都没编顺溜,就被洛慕清面如寒霜地打断了:“要不要再给多你一点时间,让你好好想想怎么骗我?” 弥谦:“……”很想说要,但他不敢。 从昨晚弥谦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这家伙根本就没打算告诉自己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于是洛慕清才想到向炼器的小师妹借个能测谎的法器来。 可没等洛慕清再次使用天星鉴,他和湛灵就同时接到了衔竹的传音:“山下的兰陵城出事了。” 前几日,兰陵城向天衍宗发了一则委托,言称有邪魔潜入作乱伤人,随后便有两个弟子在风石台上接下了委托,前往解决。但没过几天,天衍宗的两位弟子便与宗门断了联系,兰陵城也开启了护城大阵,与外界隔绝。 他们断联前传回的信息称他们看见了一个有着血色红瞳的魔族。 湛灵愕然道:“那个出窍期的吞噬魔族?吞噬和魔种脱不开干系,靠着魔种在天衍宗内安插了这么多钉子,现在进了兰陵城,还想要干什么?” 洛慕清摇了摇头,将天星鉴还给湛灵,匆匆往外走,对她说道:“我去一趟,你们注意一下其他地方有无异常。” 湛灵在炼器一道上颇有造诣,近战却是短板,闻言也没有提出异议,倒是弥谦快步跟上,说道:“师尊,我也去。” 洛慕清道:“你一个金丹期,去了送死吗?” 何况他一想起弥谦还曾经受过魔种的苦,就必然不可能同意。 弥谦还要反驳,就见洛慕清反手拍在他肩上,弥谦顿时被原地定住,动弹不得。 弥谦:“?!” 不理会徒弟疯狂抗议的眼神,洛慕清在出门前对着湛灵叮嘱道:“师妹,麻烦你帮我看着他,别让他跟过来,也别让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弥谦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慕清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眼前,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该死的魔尊! 真正的吞噬还在天衍宗里被人定住呢,那个冒牌货却顶着易容的脸坏事做尽,此番兰陵城之乱,不是针对自己就是针对师尊,背后没有魔尊的推波助澜才怪! 第21章 流连 湛灵看着眼底泛红的弥谦,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二师姐……锦鸣跟着你师父一起去了。” 那一拍解了弥谦身上的定身术,却又在转瞬间下了一个禁制罩住整个器门,以至于弥谦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时,骤然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垒,任由他如何泄愤似的砸在禁制上,都无法破开禁制。 大师兄衔竹身为宗主,需要坐镇宗内;三师兄添仪是阵门门主,最近一直待在清平谷里,忙着魔族封印的巩固维护,四师兄宿骁则一直守在添仪身边护法。 湛灵自己本身并不擅长正面对刚,何况她还有更紧急的事情——她需要把最近得的新型魔种炼制成能够追踪同类气息的法器,用以检测出当下宗内还有谁被种入了新型魔种。 所以只有二师姐能够抽得开身。 湛灵道:“你师父怎么说也是当今第二位活着的化神期,锦鸣门主也是出窍中期的修为,魔尊亲至都没法拿他们怎么样。你还不信你师父吗。” 弥谦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他道:“师叔,您应该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忙,就不用管我了,我本来也就冲不破禁制。” “三天。我在这等三天。但如果三天之后,我师父和锦鸣师伯还没有回来,”弥谦话锋一转,看着湛灵,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师兄这徒弟虽然冲动,却也识大体。 湛灵倒是爽快:“如果没有,本尊自放你出去。若是添仪师兄预估得不错,魔族封印也快破了,到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即便是本尊怕是也无法护你周全。到时你自来去如何,本尊不会拦,也拦不了。” 弥谦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道 :“多谢门主成全。” 亲眼看着湛灵师叔走了以后,弥谦又等了一炷香的时辰,猜测湛灵师叔已经进了炼器的封闭炉室,开始炼制后,便走回封印前,将手掌贴在上面。 下一刻,魔气凝成的黑雾从掌心涌出,弥谦冷眼看着黑雾以极快的速度侵蚀着封印,不出片刻就强行融出了半人高的缺口。 弥谦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 炼器的过程同炼丹差不多,都是一旦开启便不能中途停止,所以即使湛灵师叔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却也已经无法拦住弥谦了。 弥谦不信他人不信命,向来只肯,也只有自己可以相信。 兰陵城一事与假冒自己的魔族脱不开干系,而假冒自己的魔族靠着弥谦的血才能成功伪装得惟妙惟肖,像得弥谦自己第一眼都差点以为是眼花。 冒牌货能够拿到自己的血,定然与魔尊敛星有关,再加上魔族封印很快就会破碎,那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直面魔尊。 他承认湛灵那番话很有道理,可弥谦掌握的信息显然更多——他更愿意相信魔尊别有所图。 只要一想到师尊还有可能像五年前那样,再次踏入一场魔尊亲手设下的杀局,弥谦就无法接受。 兰陵城外。 兰陵城城门紧闭,护城大阵形成倒扣的钟罩,透明的壁身上流淌着金色的印记。 从外表上看起来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可一旦走近,就能发现有丝丝缕缕的灰雾抑制不住地透过护城大阵满溢而出。 弥谦从那灰雾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怨灵散发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 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兰陵城内,竟然被下了血祭阵法。 这是一种炼祭活人的邪术。血祭阵法会不断地抽取阵法里的人身上的生机,通过阵眼反馈在阵主身上,帮助阵主提升修为,冲破瓶颈。而阵法内的活人则会被活生生抽干,死后灵魂不化,原地化成怨灵嘶哑尖叫,这种残忍的死法让它们怨气冲天。 这源源不断的怨气,同样也能被阵法转化成养分反哺到阵主身上。 但有因必有果,这样妖魔的阵法也需要阵主付出相应的代价——阵主身上会留下一个血祭咒印,所有为阵主提供过养分的怨灵都会通过咒印找到阵主。 咒印轮回不灭,古往今来走上这条邪路的人屈指可数,他们的下场往往是神魂在无穷无尽的怨灵中被疯狂撕咬,终日沉溺在无边噩梦中,最终活生生被逼疯,神魂被撕扯成碎片,身躯被怨灵夺舍,大笑着自戕同不死不休的仇人一同下地狱。 现世里,动用过血祭阵法的,且仍然安好活着的,只有魔尊敛星一个。 兰陵城内。 洛慕清和锦鸣走在城里,城里大雾弥漫,可见度极低,三尺开外几乎已经看不清。洛慕清手中的明枫剑身散发出莹白的光芒,轻微震颤着。 这些怨灵无穷无尽,只要有怨气在的地方它们就能重新化形,实在难缠。 自从进入兰陵城后,洛慕清和锦鸣便同时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体内的灵力生机,正以缓慢的速度流逝消失着。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这说明了,他们在这里待得越久,体内流失的灵力就越多。 而一个修士没有了灵力,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几乎是与凡人无异,离死不远了。 但他们此行而来,为的是那两个生死未知的天衍宗弟子,更为这座城里仍然活着的居民。 他们从来不会不战而退。何况,他们也无路可退。 周围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洛慕清走在其中,感受到周身拂过阴冷潮湿的气息,像是藏身在大雾背后的怨灵正伺机等待着,一口咬住猎物的脖子。 大雾越来越浓重,浓重冰凉的水汽让走在其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呼吸困难。 洛慕清忽然抬手一剑斩向身旁的锦鸣,锦鸣一俯身,凛冽的剑光擦过锦鸣的头顶,划破浓重大雾,正正当当地打在了偷袭锦鸣的怨灵身上。 那被击中的怨灵凄厉尖叫一声,不甘地消散在了大雾里 。 锦鸣故意打趣道:“我要是再慢点,你可就得提着你师姐的头回去见你师兄师妹了。” 洛慕清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他道:“那师姐可真得小心点了。” 第一次攻击仿佛是一声进攻的号角,清亮凌厉的剑气引来的是更多不知源头的攻击,怨灵们被不断斩灭,在大雾中又重新凝聚,再次冲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发起攻击。 血祭阵法里最不缺的就是具有攻击性的怨灵,这样毫无意义的车轮战只会白白消耗洛慕清和锦鸣的体力。 偏偏怨灵们像是被启动了什么开关,逐渐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难缠,几乎刚躲过这一个的攻击,下一道攻击便接踵而至。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只能是找到血祭阵法的阵主。只有杀掉阵主,冤有头债有主的怨灵们才能释怀,从而真正地消散安息。 可偌大兰陵城内,该上哪找阵主?光是靠主场优势,阵主就能苟到天荒地老。 就在这时,洛慕清敏锐地感到周围浓重的怨气忽然凝滞了一瞬,竟像是找到了更可口的猎物,顾不得这两个塞牙缝的甜点,纷纷往城门口涌去。 洛慕清一愣,随即发现随着怨气的转移,周围的大雾似乎都在渐渐稀释,能见度提高了一点。 什么人会引动怨灵如此大的反应? 阵主。 当下洛慕清提剑就要上去,对锦鸣说道:“师姐,前面是城主府,趁着怨灵被吸引走,你先去城主府里找找有没有尚还存活的人,我去找阵主。” 在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下,兵分两路显然不是上策。可现下这个情况,兵分两路再适合不过。 他们既需要迅速找到还没有被吸干的人,也需要尽快解决阵主。 凭借着体内灵力流失的缓慢速度,洛慕清大概猜得出阵主的修为应该元婴封顶,甚至还不到出窍期。 怨气涌向的源头近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黑沉浓重得近乎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看不清漩涡眼里到底有什么,但找起来格外地轻易。 洛慕清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靠近,一点点抬起手中的剑。灵力不断灌进剑身,明枫剑像是活了起来,嗡嗡轻鸣着。 下一刻,剑身骤然大亮,撕破了浓重的大雾,直冲着漩涡中心的人斩去! 而此时,身处漩涡中央的弥谦愕然抬头,对上了一道蕴含着凛冽杀机的剑气,随后看见了同样震惊的师尊。 来不及想太多,弥谦下意识就要抬剑抵挡,但他看见洛慕清手腕使力,竟是要强行收住剑势。 这一剑威力可不小,劈在敌人身上那是真的要命,可若是在途中强行收势,反馈回剑主的反噬也不是闹着玩的。 弥谦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鸿如,甚至还上前一步,将本就不远的距离缩近一大步,顺势将肩膀主动往剑尖上送。 噗的一声,明枫剑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弥谦的左肩,血花猝然爆了开来,顺着剑身连串滴落。 弥谦把闷哼压在喉咙里,不叫师尊听见,缓了好一会才伸手拔.掉明枫剑,又带出一串血花。 鲜血似乎激起了周围怨气的狂欢,它们躁动起来,凄声扭曲地尖叫,渴求着更多罪恶肮脏的鲜血。 怨灵们纷纷朝弥谦拥了上来,明枫剑却骤然大放光芒,将怨灵们拦在了两人周身三尺之外。 弥谦却忽然夺过还沾着自己血的明枫剑,强行熄灭了剑上的亮光,四周顿时重归暗沉。 弥谦白着一张脸,在昏暗中见洛慕清的脸色也没比自己好多少,故意嘶了一声,被抽了骨头似的往洛慕清身上歪,收敛自身所有气息的同时低声对洛慕清道:“师尊,别用灵力,收敛气息。” 怨灵骤然失了阻拦的屏障,张牙舞爪地向前涌,却在下一刻凝滞一瞬,像是失了目标一样茫然地打转着。见实在找不着目标,已经化出实体的怨灵们又不甘心地散去。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徒弟有个不好的习惯,打架比试从不在乎受伤,有些时候,宁可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赢得胜利。他像是对疼痛有异常高的耐受力,是真的不在意。 每每看见自己又气又心疼地数落他,徒弟反而很开心。 不怎么疼的伤他要娇气喊疼,真正疼的伤他也要喊疼,每每半真半假地冲着洛慕清抱怨撒娇,生生把自己气笑。 诡计多端的徒弟,总是试图让师父分不清伤势轻重,这样才能叫洛慕清半信半疑地放过他,萌混过关。 可这次洛慕清是着实清楚自己是下了几分力气的。 洛慕清几乎是抖着手拔开了瓷瓶的瓶塞,倒了两三遍才倒出几粒乌黑的丹药。 弥谦舔了舔干裂的唇,异常乖巧地凑过去,就着洛慕清的手咽下了那几粒丹药。 还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洛慕清的掌心。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竟然还有别的心思! 洛慕清几乎快气疯了:“你……” 弥谦把头埋在洛慕清颈间,撒娇似地蹭了蹭,道:“师尊不要生气,你看,止血了。” 洛慕清活了三百多年,头一次觉得即使是修真者带来的漫长寿命,在徒弟的加持下都已经不太够用了。 迟早被活活气死。 说了别来还来,非要来,怎么拦都拦不住。 多危险不知道吗? 看见攻击还往上凑!往上凑?! 弥谦见师尊这回是真的很生气,估计装可怜装无辜是不管用了。 师尊大概免疫了。 于是他一反常态地垂下眼睛,轻声道:“师尊,我不会改的。” 他恶人先告状:“如果我不主动接下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一声不吭地承受反噬,然后告诉我说,这种程度的反噬不碍事?” 洛慕清沉默。 弥谦没事人一样把洛慕清抵在墙上,低头看着洛慕清,在他眉心闪烁着的剑纹轻轻落下一吻,亲过颤动的眼睫,最后流连在他唇形锋利的薄唇。 他在耳鬓厮磨间低低笑了起来:“师尊,换做是你,你也是宁愿自己受伤的。我们半斤八两都一样,谁也别笑谁。” “所以,别生气了。” 我没事的,所以也别愧疚了,好不好? 说完,弥谦微微抬起洛慕清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的cp虽然差点干了一架,但他们还是亲上了!(自豪) 第22章 在怀 珍宝在怀,被他严严实实地护着,这下他终于安心了。 弥谦又亲了一口怀里的人,被洛慕清微怒地推了推,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人。 两人收敛了灵力气息,周围的怨气仍然不断地涌动着,却再没有攻击过两人。 弥谦凑过去跟他咬耳朵:“在这儿动用灵力,相当于给那些惨死的怨灵们当活靶子。他们找不到苦主,又不甘自己就这么死去,所以自然会把怨气撒在活人身上。” 方才洛慕清和锦鸣前脚刚进城,后脚弥谦就跟了上来,一进去就看见了剑气乱窜,惹得怨灵满天飞的场景,不由微微牙疼。 师尊和锦鸣师伯体内的灵力应该也会被血祭阵法不断地抽取,这么耗下去怎么能行,还没抓到幕后的阵主,自己就先倒下了。 索性,这儿还有个弥谦。 血祭阵法的抽取生机对他而言一点都不算事。抽多少,弥谦就重新吞噬多少怨气补回自身,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弥谦在这儿也有主场优势。 他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此处的怨气勾动了弥谦自己识海里的怨灵,他心领神会,放出了自己识海里的怨气,果不其然,周围新鲜的怨气被激得一窝蜂向他涌过来,连带师尊那边的怨气都稀薄了不少。 计划通。 不过弥谦却是没有料到师尊会悄无声息地摸过来就是了。 洛慕清听了这话,问道:“你怎么知道?” 血祭阵法这种上古邪术,就连洛慕清都只在玉简书中听闻过,真正碰见的情况却是很少。 唯一一次大规模动用这种邪术的,还是魔族封印落成不久后,魔尊敛星对被割舍在封印另一端的人族使用。 这种详细到玉简里没有收录过的细节……弥谦却知道。 弥谦笑了笑,避开了重点,说道:“师尊你看,我也没有这么不学无术嘛。” 不说也罢,洛慕清便又道:“那你身上的魔种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重要啦。”弥谦揽伸手住洛慕清,“别翻我旧账啊师尊。” 洛慕清拍掉了肩头搭着的手。那只手不怎么安分,掉下来后又在底下悄悄勾住他的手指。 他便抬起手,撩开覆在手侧的柔软衣袍,捏住弥谦的手看了看。 那双手上有着不少练出来的茧,和白色浅浅的疤,骨节均匀修长,不失美感。他知道这双手握着剑,曾救过哪家的小孩,曾斩杀过多少为祸四方的邪魔,也曾拿着刻刀镌刻过幼稚又真诚的心意。 洛慕清忽然说道:“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弥谦心里莫名一紧,喉间动了动,道:“嗯?” 洛慕清便笑了笑,说:“我信你。” “……”弥谦抓住洛慕清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弥谦莫名觉得洛慕清知道些什么。 转念一想,弥谦心里苦笑,他确实没有把握师尊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毕竟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族修士,在发现自己的徒弟是个纯纯的魔族,徒弟还和许多阴谋牵扯上之后,能完全交予他信任的,怕不是个傻白甜菩萨吧。 不过…… 无言的沉默过后,弥谦转头凑过去,被看穿他意图的洛慕清略带伸手推开了。 洛慕清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身板笔直,肩膀开阔的徒弟,好笑地说:“多大了,怎么这么黏人?跟只猫一样。” 弥谦便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不能够吗?” “丢不丢人……唔……” “嘶——师尊,别咬别咬。” “不行,联系不到小师兄。” 湛灵按耐住焦灼,试了四五次,传音的青鸟都被拦在了血祭阵法外,无功而返。 衔竹盯着手里的法器溯洄,脸色格外难看。溯洄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透亮琥珀,中间凝固着一颗新型魔种。 现在,他手里这块溯洄吸收了一丝弥谦破开禁制而遗留下来的魔气后,骤然大亮,中央的黑色魔种活了似的,用火焰包裹住魔气。 那是同源的气息相见时的反应。 衔竹怎么也没想到,弥谦竟然会是魔族。 湛灵咬咬嘴唇,犹豫片刻后还是道:“大师兄,你为什么断定他就是吞噬,说不定他也是新型魔种的受害者呢?” 衔竹道:“如果是被种入魔种,这几年来总该有动作吧?探听情报,攫取资源,如果魔族钉子能深入到这个高位,他能做的可太多了。” “何况,你见过哪个钉子敢天天往一个化神期修士身上黏,真当这魔种万无一失了么。相处了这么久,凭慕清这个境界,不可能看不出来。” 湛灵叹道:“所以,弥谦是当初从魔界逃出来的出窍期吞噬魔族,他的天赋技能除了能够复刻其他魔族的天赋技能,还能复刻人族的灵力气息。不过,弥谦之前不是在灵泉里被钉子偷袭过吗?如果这种新型魔种也是他的手笔,那……” 衔竹起身,将溯洄抛给湛灵,道:“小师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当初慕清没有及时赶到,弥谦必死无疑。新型魔种也有可能不是他亲自炼制的,可不管怎么说,魔种确实靠着他的血逃避开了检测。” 他静了片刻,低声道:“我也想信他干干净净,可我身为一宗之主,现下这样的局面,我如何能信?不论如何,先把人制住再说。” 湛灵沉默。 清平谷外。 此处是一大片空旷了然的平原,阵门弟子们正在魔界封印前忙碌地布置各种剑阵杀阵,一时间地上刀光剑影,效果出类拔萃。等阵法布置得差不多了,丹门弟子们就开始清场放毒雾。 封印是一面巨大的红色水晶,散发出妖艳又剔透的红,大约有两人高,水晶中间镇着一个烫金色劲瘦锋利的“封”字。 丹门弟子们手中拿着漆黑色的丹珠,四散开来将能够释放毒雾的丹珠往各个角落里埋。来帮忙布阵的阵门弟子们都零零散散地离开了,此时还有一个弟子仍然弯着腰,聚精会神地在刻些什么。 有同门上前拍他肩,道:“还没好吗?要尽快啊,再晚点可就得吸上一口毒雾了。” 那弟子不动声色地刻好传送阵法的最后一笔,掌心一拍将传送阵法拍进了杀阵之下,确认看不出来任何端倪,这才起身道:“好了好了。” 随后他状似随意地往封印处走近两步,来回检查了两边封印前的阵法,这才揽着来催他的丹门弟子往回走,另一只空着的手背在身后,隔空绘了一张爆破符,推进了封印里。 等他们撤回了没有陷阱的空地时,底下的弟子们就见一个御剑飞来的剑门弟子从空中一跃而下,手中拿着一块琥珀色透亮的晶石,晶石里面包裹着一颗黑色的种子。 那颗晶石被注入灵力,顿时散发出流光溢彩的色泽。晶石散发出的光亮照在了地面上所有人的身上,被照到的人有的一脸茫然,无事发生,有的印堂处却忽然亮起,一个踉跄,似乎疼痛难忍地捂住了额头。 拿着溯洄的剑门弟子反应十分迅速,甩了好几道定神符出去,定住了这里所有对溯洄有反应的人。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剩下安然无恙的弟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场清扫就结束了。 剑门弟子拿到溯洄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飞了过来,此时使命完成,松了一口气,这才向其他茫然的人解释道:“器门研制出了可以检测新型魔种的法器,测完你们这一批,就算是全员测完了。” 其他丹门弟子们望着那几个被拍上定神符的同门,愕然道:“他们……也被种了魔种吗?” 那几个动弹不得的弟子里,有谁一起偷溜下山喝酒的兄弟,有谁一起探讨丹方的师兄,有谁相互试药相爱相杀的友人。 有弟子眼眶红了却不自知,只是道:“那他们还有救吗?” 那……那曾经那些嬉笑怒骂,都是真的吗? 剑门弟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放心吧,定神符可以冻住他们的识海,无法让识海里的魔种动作,到时候交给丹门就行了。至于后续如何定责,他们在魔种的控制下做过什么,什么时候中招的,等他们除了魔种以后,自然能够得到答案。” 剑门弟子望了望远处的魔界封印。现在那个“封”字微微散发出荧光,透明的涟漪以封字为中心一圈圈扩散开来。 那是被镇压一百年之久的魔族开始冲击封印的表现。 剑门弟子说道:“魔族已经开始冲击封印了,最多只能撑个。时间不多,你们再去检查一下他们设的阵法有没有问题,布置完就撤到阵法外,我先带他们回宗。” 弟子们当中有人一愣,想起了那个最迟才走的同门。他猛然转头,发现那个最迟才走的人身上恰恰被拍了一张定神符! 没等他扒开人群,上前检查钉子设下的阵法,就见远方的封印忽然闪烁起来,越来越急促的闪烁频率让所有人都开始心生不安。 急遽闪烁的封印忽然一震,像是内部什么东西被激荡的魔气引爆炸了开来,只见水晶开始颤动起来,表面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破碎的裂痕。 剑门弟子瞳孔一缩,大喊道:“封印要破了,退后!” 封印本来起码可以撑住半个时辰,这下也许不到一刻钟,魔族就能破开封印了! 所有人心里一沉。这突变打了在场弟子一个措手不及,本来按照正常的计划,他们此时应该布好阵法,然后撤退到后方,等待宗主的命令,可现在这个局势下,他们先被即将破碎的封印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些积怨已久,不共戴天的仇恨在两方心里酝酿了百年,一触即发,更别提魔族生生被镇在魔界里百年不得出,可想而知他们一旦直面魔族大军,双方将会爆发出多么激烈的冲突。 “全体后退。”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道声音仿佛一剂定心针,让心里暗暗发慌的弟子们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是阵门门主添仪,和灵门门主宿骁 。 人群自动分开,添仪蓝矜白衣,罩着云间鹤纹的的深黑大氅,走到了所有弟子的最前面。跟随而来的还有一身窄袖玄衣,带着银铁护腕的宿骁。 狂风骤起,吹开添仪素簪半挽的长发,吹得他外罩猎猎作响。添仪在众人面前站定,修长的手在空中勾勒了几笔,一个无形的防御阵法便成型落下,罩在所有人身上,挡住了从深幽谷中吹来的不详狂风。 抬起一只手,灵力从他手心里涌出,四散在地面四处。添仪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修长的手轻轻收拢,就见远处的地面上,所有弟子们布下的小型阵法骤然显现,错综复杂的纹路渐次亮起,勾织成诡异繁复的大型阵法。 添仪却皱起了眉。 宿骁低沉道:“怎么了?” 添仪道:“大阵连起来后,威力翻两倍都不止。可钉子没有破坏整个大阵,他只是往中枢阵眼里,安了一个传送阵法。” 魔界封印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荡开的涟漪越发频繁。 宿骁问道:“拆不了?” 添仪想了想,道:“有点难度。传送阵法放置的位置很巧妙,拆了的话,不仅整个大阵会散,连弟子们布下的小型阵法都无法再链接起来。” 话音刚落,添仪却突然一怔,反映了过来,忽然开始动手改阵法,语气略微急促道:“不能让他们动用传送阵法。这阵法的传送距离大约能覆盖整个兰陵城——若是将魔尊他们传送过去,慕清会腹背受敌。” 宿骁挥手放出守护兽,全身燃着火焰的三头烈犬,体型足有两人高的黑鳞大蛇,在添仪身前严阵以待。 咔—— 轰的一声,镇住魔族百年的封印,终于碎了。 六一快乐~ 第23章 白焰 封印里残存的灵力随着封印的破碎轰然爆开,卷起平地风沙漫卷,迷得人睁不开眼,添仪却因宿骁的护法而未被影响半分。 魔尊敛星手持一根紫色的长鞭,缓缓踏出。他身后是乌泱泱一大片魔族大军,凭着他们散发的气息来看,有足足八位都达到了出窍期。 人族至多就一位化神,加上五位出窍期门主。而魔族此时却有八位。 魔族修炼速度向来比任一种族快,而且魔族性情嗜血残暴,不吝于用任何邪术来提升自己——包括用他人的命,堆自己的修为。 但这也导致了魔族突破瓶颈的难度呈指数倍陡然上升。 魔族封印落于清平谷入口,于是自从封印落成,清平谷内再无飞花鸟兽和雨雪晴云,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暗沉天空,和死气沉沉的密林山岩,更不必说终日不见天光的魔界了。 于是魔族们纷纷仰起头,任由阔别百年的阳光照在脸上。 但好景持续不长。他们一踏出封印,便入了人族精心准备的死亡大阵。 一时间,被触发的剑阵纷纷化出万千利刃,裹挟着势不可挡的锋锐气势朝着入侵者攻去,漆黑的丹珠悄无声息散发出毒雾,片刻光景,毒雾便盈满整个战场,夺人性命于无形。一时间血雾融于黑色毒雾,和着惨叫声拉开了整个战场的序幕。 敛星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点东西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身后几位出窍期的魔族也能够轻松消解所有攻击。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天衍宗本就不指望能够靠这些小东西就能伤到高阶魔族,摆阵本就是为了消耗多一点魔族有生力量,这样大面积的杀阵对于低阶魔族杀伤力最大。 这厢添仪动手改传送阵法已经改到一半,时间太短,不够他拆了再连上所有分阵法,只得临时改动阵法的传送落点。即将成功之时,魔尊身后一个全身罩在深灰色长袍的纯血魔族抬头,目光望向了添仪所在的方位。 即使有守护兽挡在添仪身前,守得滴水不漏,他紫色诡谲的瞳孔仍然牢牢锁定了添仪。 下一刻,灰色长袍魔族的紫色瞳孔骤然变深,发动了天赋技能——凝滞。 这一手天赋技能实在是猝不及防,添仪只觉如坠冰窖,全身流动的灵力有了一瞬的凝滞,手上因改阵法而稳定输出的灵力不得已中断了一下。 可那一下的中断,却足以让之前添仪做的所有改动瞬间崩塌。 敛星掌心一拢,大阵中央的传送阵法便被分离开来,落在了敛星手里。 添仪生受了出窍期魔族的一击天赋技能,手指颤了一下,咽下喉间的血。在大阵分崩离析的前一刻,添仪灵力一涌而出,落在空出的缺口之上,以自身作为整个大阵的运转中枢。 宿骁脸色猛地沉了下去,黑鳞大蛇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穿梭在大阵其中,张开血盆大口,暴怒地一口咬下灰色长袍魔族的半边肩膀! 鲜血溅在色泽发亮的漆黑鳞片上,又顺着细密的蛇纹滑落,大蛇一击即退,躲过了魔尊抽来的一鞭,黄澄的竖瞳缩成针尖大小,盯住灰色长袍魔族。 灰色长袍魔族捂住见骨的肩膀,鲜血止不住地染红双手,沾上灰袍,最后顺着衣摆滴落在地,滴滴答答几乎聚成了一小洼,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痛意,微笑着舔了舔唇,神色略带兴奋和癫狂,道:“你们人族的出窍期修士,就这点本事吗?” 狂风渐歇,余劲卷来一张不知何处而来的黄色符纸,其上朱砂笔走龙蛇,笔触遒劲有力,轻飘飘地要往灰袍魔族身上落,不料灰袍魔族一见符纸出现,瞬间脸色大变! 符咒上暗藏的危险气息令灰袍魔尊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猛然往后退,想要躲开符纸,符纸却像是有生命般,认准灰袍魔族,骤然贴了上去。 下一刻,符纸无风自燃起来,火星眨眼之间就成燎原之势,烧遍他全身。 灰袍魔族嘶声惨叫起来,疯狂在地上滚动,拍打着身上诡异的苍白色火焰,却丝毫用处都没有,苍白色火焰所过之处,血肉尽焚,露出烧得漆黑的骨。 衔竹走到添仪身旁,抬眸嗤笑道:“是啊,就这点本事呢。” 添仪低声道:“大师兄。” 衔竹一身青色华服,金纹腰封,腰间佩剑,指尖夹着一张符咒随意把玩。 除了湛灵带着少量后勤坐镇后方,所有天衍宗的有生力量全部到齐。 敛星皱了皱眉,灰袍魔族的凝滞天赋他还有大用处,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于是手中五毒鞭猛然抽在灰袍魔族身上,鞭身上的黑色火焰大涨,爬上灰袍魔族的身体,一口一口吞噬掉了苍白火焰。 已经不成人形的灰袍魔族抖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堪堪维持着跪住的姿势,声音嘶哑难听,颤抖地说道:“多……多谢魔尊……” 下一刻,无数张符咒呼啦啦一片被风卷上天,漫天澄黄符咒气势汹涌地扑向魔族大军! 亲自领教过符咒威力的和亲眼见过符咒威力的都往后退了一步,敛星却没有躲开的意思。符咒想往敛星身上贴,却被无形的屏障拦在了三尺之外。他轻轻抚了抚颈间用红绳穿起来的乌色小石子,在哗啦作响的符纸当中开口道:“衔竹尊主,久违。替本座向你师父带句问候,晚点本座亲自上门,向你师父讨要秋无剑。” 前天衍宗宗主萧停云,是六位门主的亲授师尊,自从人魔大战以后便因伤闭关至今。 敛星道:“本座还有事要办,失陪了。” 下一刻,传送阵法被瞬间启动,魔尊敛星的身影瞬间消失,带走了灰袍魔族和其他三位出窍期纯血魔族。 两人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了一处宽阔的地方。这儿本是用于大型祭祀和游行的场所,如今却是铺满了大片大片干涸暗红的血迹,惨烈昭示着此处曾经发生过的事。 前方便是城主府,府门紧闭着,府前石阶两旁的石狮子被毁的差不多了,一只碎了半只脑袋,另一只甚至只剩底座和半只狮爪。 洛慕清和弥谦推门而入,里面大概有三四十人,衣着朴素,有些人身上还带着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们亲人的。 幸存下来的村民们本来团团围成圈,此时又见有人进来,第一反应是惊惧地向后退。但这方空间塞下他们三四十人已是勉强,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 弥谦扬声道:“不必害怕,我们是来救人的。” 听了这话,有些状态还行的人当场哭了出来,有的神情麻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便只好躺着的。但不论是谁,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都笼罩着一层死气。 那是阵法不断抽取他们身上的生机的表现。 村民们围着的中间传出一阵骚动,不一会儿,沾在外围的人主动移开给两位仙君让路,弥谦和洛慕清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锦鸣半跪在地,眉头紧锁,手搭在地上一位天衍宗弟子的心口处,看样子是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另一位天衍宗弟子似乎受了挺重的伤,但仍然坚持站着。 锦鸣身旁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眼眶红红,颈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松果吊坠,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昏迷的松鼠。 弥谦瞳孔一缩。 徐无……和他妹妹! 他怎么就忘了,徐无家就在兰陵城里,当时上元节他和师尊还去蹭了一顿元宵来着。 弥谦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徐无爹娘的身影,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洛慕清显然也认了出来,他上前一步,问道:“怎么回事?” 锦鸣沉默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开口,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慕清,你自己过来看看吧。” “他身上……被种下了魔种,血祭阵法的咒印通过魔种落在了他的身上。” 徐无脸色极为苍白,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非人的痛苦,但神情却十分平静。 洛慕清攥紧了剑柄。 弥谦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旁边的弟子强忍住哽咽说道:“前几日,我和徐无接了任务前往此处调查,到了之后四处探查,才发现城里四角方位上已经被埋下了血祭阵法,那时……已经晚了。” 初入世间的少年仙君试图破坏阵法,却发现所有的攻击都是徒劳无功。 他们眼睁睁看着阵法启动,看着隐藏在人群当中的魔族暴起,单方面收割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为阵法的吸收加快进度。 他们听着周围骤起的慌乱哭叫声,哀哀求救声,利刃畅通无阻的声音,和血溅涌出的声音,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 不是没有尝试过抵抗。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们就拔剑冲了上去。 可是没用。那个血色红瞳的魔族少说也是一个元婴期的魔族,他们不过金丹期,根本无法撼动境界带来的巨大差距。 出发之前,徐无还大笑地揽住他的肩,说做完任务先不急着回宗交差,先带自己在兰陵城里玩个遍先。 徐无还说,他都跟他的父母妹妹打过招呼了,家里已经收拾了他的床铺,到时候自己只顾着玩就行,其他都不用操心。 徐无说,城西的华记包子很不错,卖的包子馅大皮薄,但他家的龙须酥不太正宗。 城北有一家专门做糖水的百年老字号,特别受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喜欢。 兰陵城的特色鸭也很棒,是每个初来兰陵城的人都会被推荐不吃后悔的菜色,但只有李记做的最绝。 蝼蚁的抵抗无济于事,他们的失败毫无悬念。 第24章 七情 最终血瞳魔族笑着给徐无种下了魔种,再将阵法开启后产生的血祭咒印通过同源气息的魔种印在了徐无身上。 锦鸣道:“怨灵只认血祭咒印,徐无现在的识海里满是死在血祭阵法里的怨灵,源源不断产生的怨气几乎要撑碎他的识海。” 若非锦鸣来得及时,不断给他输入灵力清扫着识海里满溢的怨气,徐无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人群之中有人沉不住气地问道:那怎么办啊,是不是……”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发声的人身上,看的他声音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能听出他的未尽之言——是不是杀了带有血祭咒印的人,阵法就能破,他们就能得救。 徐灵红着眼看着那个说话的中年男子,嘴唇颤抖了片刻,带着强行压抑住却仍然听得出来的哭腔,一字一句道:“李叔。我们两家离得近,我哥哥……也是你看大的。听我娘说,我哥的满月酒席上,他还抓着你的衣角不放,非要你抱一抱。” 徐叔沉默了下去,再没有说过话。 可若非情非得已,谁想这么做? 徐无却是轻松地笑了出来,先对锦鸣道了谢:“多谢门主,让我多撑了这么久,您还是省点灵力吧。” 锦鸣没收回手,叹道:“这是什么话。” 然后他看见了脸色阴沉的弥谦,顿了一下,说道:“兄弟,我妹妹还小呢,能不能……” 一旁的少女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去,咬住了手背,肩膀微微颤抖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闭嘴。”弥谦打断了他,大步走上去,点住了他身体的各大穴位,抓住徐无的手腕输入灵力,“你自己的妹妹自己保护。” “谢了兄弟。”徐无便转过头,对徐灵温柔地说道:“阿灵乖。出去之后你带着小飒去天衍宗找他就行。小飒受了伤还在昏迷着,不过,再过多几年它应该就能化形了,到时候你就有伴了。” 弥谦踹了一下徐无的小腿,一字一顿道:“我说了,你自己的妹妹,你自己护着。” 徐无啧了一声,“都这种时候了还没个好脸色呢?还对伤患动手,不人道。” 弥谦闭上眼,没再说话。弥谦的灵力顺着徐无的经脉游走,到了识海处。 平常人的识海通常情况下都是关闭着的,但徐无的识海被满溢的怨气撑得濒临崩溃,几乎能说是漏洞百出,因而对弥谦而言相当于门户大开。 他的灵力毫无阻碍地钻进了徐无的识海,找到了那朵埋在徐无神魂心口处的魔种。魔种如今已经钻破胸膛,盛开了血色妖艳的死亡之花。 弥谦的灵力悄然碰了碰花的花瓣,下一刻灵力陡然化成纯净至极的魔血,迅速地钻进了魔种里,速度太快,以至于周围的灵力甚至都没有对突然冒出来的魔气产生反应。 种下魔种的那个冒牌货修为不够,只是个元婴期,所以这次弥谦能够靠着出窍期修为带来的一整个大境界差距,碾压式的抢夺到了魔种的控制权,全程十分顺利。 唯一感受到所有无声变化的徐无全身一震,猛地抬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深处满是难以置信。 而弥谦低头看着徐无,眼神极为冷静。 锦鸣一愣,随后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徐无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放下手,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了一串话语:“锦鸣门主,血祭阵法一直在抽取您的灵力,您就收手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有人借着徐无的口说道:“血祭阵法无法被强行中断,除非阵主自愿承受反噬强行终止,否则就只能等到阵中再无活物,魔尊布下这样的阵法并非偶然,应该就是冲着您和……明枫门主来的,你该是要保存实力,否则我们都出不去。” 弥谦接话道:“是啊,这儿交给我,放心。” 锦鸣叹了口气,在弥谦的灵力完美衔接在锦鸣之后,代替她不断消极着徐无识海里的怨气时,终究还是选择了放手。 弥谦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几瓶能够补充灵力的补灵丹,在锦鸣面前晃了晃,道:“弟子闲来无事炼了好多,就怕这阵法抽不完呢。” “是药三分毒,补灵丹有副作用,不能吃太多,否则我们也不必担忧血祭阵法的影响。”她叮嘱道,“那便麻烦你看着他了。他身上的红色小印是血祭咒印,怨灵寻人只认它,所以一旦亮了起来,代表怨灵开始暴动,此时需要加大灵力。” 弥谦点了点头,道:“好。” 一旁的洛慕清忽然攥住了弥谦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冻了弥谦一个激灵,他不动声色抓过洛慕清的手,传音过去:“怎么这么冰?” 洛慕清不答。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低声对徐无说道:“你的血祭咒印在哪。” 弥谦一愣,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徐无也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明枫门主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伸手将衣领扯了下来,露出锁骨处的红色小印。 洛慕清目光落在那个相似的血祭咒印上,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 弥谦看见洛慕清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褪了个干净,心里一个咯噔,脊背发麻,几乎有些无措起来。 他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多久了,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他一直像一只鸵鸟一样,仿佛刻意不去理会,这些糟心玩意儿就能从来不曾存在过。 弥谦眼珠不错地盯着洛慕清脸上的表情,想找出一丝难以置信,或是伤心愤怒来。 却意外失败了。 这个人剑下亡魂无数,专斩为恶四方的邪魔。 收了唯一一个徒弟,倾尽所有地教导,默不作声地偏爱。怕语气太凶把人吓着,又怕太过宠溺把人惯坏。 小徒弟一旦野过头犯了错,面对冷着脸的师尊总是认错求罚再撒娇,主动把罚人的鞭子递到师尊手里,可怜兮兮地跪着。 洛慕清手中的鞭子就再也挥不下去了。 故作冷态地训斥他一番,小徒弟总能听出来一分责怪,剩下九分匀给无奈和心软。 虽然师尊总在下一次看见自己半分不改时悔不当初,但这招总是屡试不爽。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心血尽付,养出来的徒弟,是个欺你瞒你,在外作恶多端的魔族。 什么心情,弥谦不敢想。 本来若是没有魔种一事,弥谦还能拍着良心,说自己手上从未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可现在却是不能了。 午夜梦回时,那些无声无息死在黑暗之中,活成了血肉傀儡的弟子们没有脸,混在无数怨灵当中,尖利质问他怎么好意思活着,咒他不得好死灰飞烟灭碎尸万段。 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要问,直接用剑对准他,亲口判他罪无可赦。 这样他便可以安心地沉入黑暗,重新靠着对魔尊的恨意而活。 像是从来未曾被阳光照耀过。 锦鸣发觉不对:“慕清?怎么了?” 洛慕清闭了闭眼,轻声说道:“血祭咒印在身,会时刻被怨灵缠身撕咬,噩梦无边,终会落得失智疯魔的下场,除非一死,不得解脱。第一次见你夜半难眠,是在凤凰城。时间线再往后推,踏雪被带回来的当晚,它夜半惊醒,浑身发抖,我便起身点了烛火和安神香。” “你拜入我门下后,五年里各地未曾有过血祭阵法献祭活人的案例。所以再往前,唯一一次血祭阵法,是在魔族封印落成后不久。魔尊敛星将秋无的死归在人族身上,当时被封印在清平谷后的不仅是魔族,还有一部分人族居民。敛星用血祭阵法献祭了那些人族居民,靠着邪术从出窍期跃升成化神,这样的跨度,可见其惨烈程度。” “敛星为了提升修为无所不为,不会甘愿承受邪术带来的代价。既然能让别人来受,敛星自然不会客气。” 弥谦呆了呆。 洛慕清睁开眼,看向弥谦,声音很轻很慢,偶尔停顿一下,像是怕被发现其中掩藏了什么脆弱的情绪。 “那么你呢?你身上的血祭咒印,又如何而来?” 洛慕清习惯于藏起伤口,弥谦却总是能发现,再有意无意地逼着洛慕清重视起来。 逼着洛慕清自己从神坛上下来,回到血肉之躯。 他捧在手心里的,表面乖巧,实则又野又乖张的小徒弟,明明看起来活得恣意又放肆,像是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丝阴霾。 锦鸣私下还打趣过,说小师弟自从养了徒弟养了猫,洛慕清整个人都似乎有了七情六欲。 洛慕清便叹道,七情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他只有被徒弟气出来的怒,何来七情。 锦鸣便笑得弯下腰去。 可这样的小徒弟,却原来曾经被人种下魔种,曾经担了所有不属于他的罪孽,曾经怨灵缠身,噩梦无边。 凭什么? 弥谦盯着洛慕清微微发红的眼角,心里仿佛被尖锐的物什狠狠扎了个遍,鲜血淋漓。 他沉声道:“你就真的不怕我作恶多端,心怀不轨么?” 洛慕清眼底的红转瞬即逝,似乎从来都没存在过,谁都看不出端倪。他似乎是想笑一笑,嘴角却没牵起来:“你是指白天在宗里作恶多端祸害你师伯们,晚上心怀不轨地变猫,来我这作威作福?” 那一刻,弥谦终于明白,那句我信你,实实在在,从来不掺任何一丝虚假。 他终于卸下了一直以来沉重的负担,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安定的滋味。 一切都来自于那人毫无保留的爱意。 他忽然福至心灵,道:“自从拜入天衍宗……梦里都是你。” “你赶走了我所有的噩梦。” 端午安康w 第25章 横槊 洛慕清哑声道:“踏雪?” “嗯。” “吞噬?” “嗯。” 洛慕清呼出一口气。 此时若非不是时候,弥谦真想一把将人抱紧。 而在场其他人却是听不懂了,锦鸣听着师徒俩你来我往打哑谜,已经进入煽情环节,整个人大写的茫然,愕然道:“什么什么,吞噬?踏雪?谁变猫?还有,弥谦身上也有血祭咒印?!” 外头有人哈哈一笑:“是啊。你猜怎么来的?” 洛慕清长剑出鞘,被弥谦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所有人骤然抬头。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外,手持紫色长鞭,鞭身燃着黑色火焰,灵活柔韧。 那男子面容稍显年轻,颈间挂着一颗乌色的小石子,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不太符合的阴沉气息。 以化神中期的修为,位居天下第一的魔尊敛星。 敛星身后,站立着三个出窍期的魔族。一个全身裹在黑色兜帽里,身形瘦削,只露出尖细苍白的下巴;一个精壮强悍,手持双斧;另一个却是有些狼狈,深灰色长袍破破烂烂,沾满血污,露出的皮肉几近焦黑。 弥谦眯了眯眼,认出了这三位都是同类——纯血魔族,都带有天赋技能,就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魔尊和这三位高阶魔族能够出现在这里,必然说明魔界封印已经破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衔竹那边竟然没有把人拦住,反而应该被绊住了脚步。 但魔尊带人直直奔往这里的原因昭然若揭——擒贼先擒王,趁着血祭阵法的影响,先下手为强。 大阵里的毒雾的涌出速度不及消耗速度,魔族大军乌泱泱一大片,不要命一般对面冲去,似乎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一点都无法使他们感到任何畏惧。利刃刺穿血肉,带刺荆棘绊住脚步,其中残肢和血肉堆叠,好一片炼狱人间。 这些大多是低级的魔物,血肉尽削剩下一口气都还能执行主人的命令,很是难缠,数量还不少。 大阵由阵门门主添仪亲自掌控,各种杀招配合得天衣无缝,千变万化得令人目眩,根本摸不准万剑归一之后到底是毒蛇绕颈,还是白焰沾身。 死伤无数之下,魔族大军凭借数量优势硬生生在大针里杀出了条血路,却迎头撞上了蓄势待发的弟子们。 这一场暗无天日的厮杀中,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或为自由,或为征服;或为守护,或为活着。 而战场上空,衔竹重剑在手,厚重的刀刃闪烁着凛凛寒光,他拖住三个出窍魔修,一沓符咒甩了出去,漫天黄纸卷成小型龙卷风,包裹住三个出窍魔修,而后衔竹一步踏出,重剑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冲着他们当头一斩。 另一端,宿骁伸手一握,一把檀色长槊显现于掌中,近乎两尺的槊锋整体乌黑,两刃雪白,极为锋锐。 他横槊拦住想要绕后偷袭添仪的魔修,下一刻一只庞大健壮的白虎凭空出现在魔修身后,张口扑咬住魔修,而宿骁槊锋一转,寒光乍现的同时鲜血飞溅开来。 千钧一发之际,魔修硬生生侧了侧身子,才不至于叫那削发如泥的长槊削穿脖颈,而后竟是不管不顾地死死抓住了槊锋。 剩下一个出窍期魔修以牙还牙,趁着宿骁一瞬间的卡顿,手里淬着剧毒的短刀狠狠扎向宿骁! 宿骁握住长槊的手背爆出青筋,见挣脱不成,干脆将长槊顺着魔修的力道往前一捅,咬紧牙打算靠着强悍的体质生生受这一下。 长槊捅穿了前面魔修的心脏,但后背的剧痛却未到来。 那柄短刀在即将触碰到宿骁后背时,骤然撞上了一个无形的阵法,阵法轰然爆开庞大的灵流,当头将偷袭的魔修冲得后退半步。 不仅如此,魔修后退那半步正正当当踩进了另一个凭空出现的阵法里,阵法星芒一闪而过,生满尖锐荆棘的藤蔓猛地钻出,紧紧缠绕住魔修的双脚,尖刺深深扎入血肉,贪婪吸食着血液与生机,连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这点挣出来的空隙足够宿骁脱险了,他趁着白虎死咬着人不放的空当,顺利抽出长槊,反身挑开背后魔修的短刀,带着白虎退出了包围圈。 远处兵器相接,声声利落干脆,宿骁听见他大师兄遥遥冷笑道:“护法护不住你三师兄,一打二还要添仪帮忙,你能不能行?!” 宿骁喘了口气,咬牙道:“能行。” 衔竹一个人单挑三位同阶对手,符咒烧了一沓又一沓,特地存的库存都快烧干净了。宿骁就没见他家大师兄这么狼狈过。 血浸透了衔竹的青衣,对手的情况却也没比他好多少。他抬起重剑挡下同时劈来的三把兵器,在三个出窍期魔修被突然出现的黑鳞大蛇一尾巴抽得魔气不稳时,提气反客为主,重剑压着对方,用巧劲绞得对方松了兵器。 本来守着添仪的黑鳞大蛇被一个传送阵法传送过来,默契地冲着讨厌的魔族抽了一尾巴,一头扎回传送阵法,又回到了添仪身边,并且将所有试图靠近添仪的魔族通通抽飞。 另一旁的烈焰三头犬抬头看见空中乱飞的魔族,三个头一口一个,咬住魔族嚼巴几下。 只剩一个出窍期魔修,宿骁打起来轻松多了,他正准备速战速决好去帮衔竹,余光瞥见了那俩傻大个,无语地冲它们吼道:“别乱吃垃圾!” 烈焰三头犬呸呸几声,吐了出来。 兰陵城的居民们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这种仗势,只是看着来者似乎不善,不由得开始惧怕起来。而随着黑衣男子的出现,在场所有人只觉得有一股深不可测的威压骤然压了下来,却又在下一刻忽然消失,不由得微微茫然。 洛慕清倏然抬眸,无形的对碰中,强悍的威压激烈对抗着。 敛星说:“即使是吞噬,也从未有过百年出窍的例子。你要不要猜猜,他是如何做到的?” 洛慕清不语,另一只空着的手捏了捏弥谦的手腕,示意他放手,随后对着敛星抬剑便是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 他一展袖袍,紫色长鞭缠住洛慕清斩来的剑,后退着大笑道:“来。” 汹涌的灵流和永无停歇的魔气在下一刻悍然碰撞在一起,激荡出狂风碎石,刮得人脸颊生疼。 清亮凛冽的剑光骤然闪现,下一刻和诡异的紫黑火焰碰撞在一起,发出不绝于耳的金石之声。 洛慕清剑势一往无前,似乎所以黑暗污浊都无法在剑下留存片刻。疯狂输出的灵力,战意高涨的剑鸣,撞上同样兴趣盎然的魔尊,紫色长鞭游龙般飒飒舞动,不放过任何一丝破绽。 若不算上闭关的前宗主萧停云,此时此刻当世两大最强者的碰撞对决,令天地都为之变色。 激战中央太过混乱,本来打算上前帮忙的三个出窍期魔族根本无法靠近。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动用天赋技能。 灰袍魔族抬头望向身影几乎都交融在一起的两人,瞳色渐渐变深。 就在发动的前一刻,锦鸣双手握刀,刀上银环叮铃作响,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和鬼魅的身法冲向灰袍魔族,当头重重劈下! 那把刀长约两尺,刀身厚重,被锦鸣握在手中,竟显出诡异的反差感来,却又无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灰袍魔族直觉到危险,迫不得已收回了天赋技能,撤身想要抵挡,却未曾想到,比刀势先到达的,是根根闪烁着诡异光泽的细小银针。 灰袍魔族头皮都快炸开了,这些人族怎么这么诡计多端? 而且她使起沉重漆黑的长刀来竟是丝毫不显吃力,相反凛凛生威,叫人一瞬间生了退意,不敢与之硬碰硬。 灰袍魔族一连祭出几个防御法器,才堪堪缓了一瞬锦鸣的攻势。而此时手持双斧的大块头魔族一步跨出,隆起的肌肉发达有力,大喝一声用双斧架住了锦鸣的重刀。 尖细的银针通通扎在了大块头魔族身上,却只扎进了一半,被大块头魔族一声怒喝,将身上所有不痛不痒的银针纷纷弹了出去。 锦鸣脸色微变,后退收刀,手腕翻转,将反弹回来的银针用刀背拍开。 大块头哈哈一笑,沉重得像一座小山的精壮身体停顿片刻,再次向锦鸣冲去,他跨出的每一步都引得大地震动。 大块头魔族的天赋便是百毒不侵,善用毒的锦鸣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偏偏他体格健壮,若要拼速度和力道,锦鸣不一定能赢。 何况大块头魔族看起来打定主意要缠住锦鸣,不让她前往支援。 注定胶着。 弥谦从洛慕清追出去后,便回神将注意力放在徐无身上。 他闭上眼,争分夺秒地控制魔种将徐无身上的血祭咒印渡过来。 那边战况不好,魔尊人多,再加上血祭阵法的减血buff,怕是不好打。 徐无无声长大嘴巴,而后发现魔种的控制在弥谦控制他说完那些话后便消失了,他急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魔族?!” 弥谦撅了回去:“闭嘴,没空解释。” 既然血祭阵法抽取的生机能够通过魔种渡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么按理说怨灵和血祭咒印也是可以的。 弥谦感到手腕内侧一阵发烫,他低头一看,一个红色小印渐渐形成。 徐无识海内的怨灵通过魔种渡进了弥谦本就沸反盈天的识海内,本就满溢的怨气骤然增多,像是往满了的茶杯里继续倒水,疯狂叫嚣的怨灵一股脑骤然涌进弥谦的识海,饶是弥谦也能拿怨气作养料吞掉,这一下突然的冲击也白了脸。 可时间不等人,这边速战速决,徐无便可以守住底下没有修为的众人,弥谦便能抽身去支援。 他一声不吭,反而加大了渡灵的速度。 徐无感受着锁骨处沉寂下去的印记,感受识海里越来越空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陡然红了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弥谦狠狠一咬舌尖,觉得自己差点被撑爆。好不容易渡完了,他起身稍稍踉跄了一下,把所有的补灵丹一股脑全扔给了徐无,道:“你看着这些居民们,如果有谁撑不住了,可以给他渡点灵力。” 徐无抹了把眼睛,从地上爬起身,重重点头。 弥谦便召出鸿如剑,飞身往外去。 那厢,灰袍魔族成功脱身之后,又转了过去,紫色瞳孔盯住远处的两人。 洛慕清攻势迅猛,招招不留情,且丝毫不在意灵力的疯狂消耗,明枫剑身因灵力的充盈而微微发亮。 长剑绞住鞭身,剑芒骤然暴涨,得亏敛星后撤一步,躲得快,才没有被刺穿魔核。 而正当洛慕清要下一步动作时,他周身灵力忽然一滞,明枫剑上的光芒也黯了一瞬。 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 敛星带有天赋技能的帮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他趁此机会,一把将人拽了过来,抬手便是一掌冲着洛慕清心口拍去,这一掌若是落实了,心脉碎裂不在话下。 而黑色兜帽魔族凭空出现在洛慕清背后,手上寒芒一闪,一把匕首出现在掌中,对准洛慕清后心刺去。 与此同时,他发动了天赋技能。 洛慕清只觉得神魂仿佛遭到重重一锤,震得他头痛欲裂,一口血涌上喉间。 绝境之下,洛慕清强咽下喉间血,抬手格挡住敛星一掌,硬生生侧开一个角度,背后黑色兜帽魔族的匕首顺畅无阻地刺入,险险偏离了心脏。 而后明枫剑终于挣脱魔鞭,一剑扫荡出去逼退两人。 第26章 无忧 往昔 他笑容里带着血气:“谢了。” 且说底下的灰袍魔族本就被衔竹的白焰烧过一通,又接二连三动用了天赋技能,消耗巨大,咳出一口血。 刚想抬手随意擦去,忽然全身汗毛倒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一股危险的气息飞速靠近。他毫不犹豫向前猛然一扑,同时头也不回地向后丢了一个防御法器。 那个防御法器铛地一声撞上剑锋,下一刻便被劈成了两半,而弥谦攻势稍缓的那一刻,灰袍魔族便成功避开三尺远。 灰袍魔族不肯硬碰硬,弥谦前进他便后退,弥谦不动他便停下,弥谦追了一会便烦了,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着实恼人得很。 于是他放弃了攻击,飞身追上灰袍魔族。 弥谦砍不到人,凭速度还是追得上人的。灰袍魔族一惊,在弥谦的手离他后脖颈只剩一寸距离时,翻手召出一把骨刀,反手向后捅去。 灰袍魔族本想逼退弥谦,毕竟他不擅长近战,却没想到弥谦反而笑了。他不仅丝毫不在意,反而还上前一步,主动让骨刀刺入腹部。 同时弥谦的手硬生生刺入了灰袍魔族的胸膛,直冲心脏而去。 灰袍魔族呕出一口血,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避免了那只刺入胸膛的手捏碎他的心脏。 但弥谦显然已经达到目的。 他捂住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冲着灰袍魔族一笑,笑容里带着血气:“谢了。” 灰袍魔族在生死关头游走一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见弥谦毫不留恋,转便走,向着上空激战的三人奔去。 黑色兜帽魔族在一旁虎视眈眈,敛星重新向手里的五毒鞭灌入魔气,见洛慕清不接话,便挑了挑眉,自顾自道:“魔界有一方血池,是上古魔神死后的血液所化,魔气浓郁到即使是魔族,一沾都得被腐蚀得露出白骨,待上一时半刻,便能连渣都不剩。吞噬刚觉醒天赋时,本座便将他请了过来。” “而你应当知道,对于吞噬而言,所有的灵力,魔气,甚至是妖气,怨气,都能成为他助长修为的养料。而上古魔神的血里,蕴含的魔气浓郁得近乎实质,是吞噬最好的养料,简直就像是为他而生。不愧是百年一见的罕见天赋,吞噬很快就复刻了他第一个天赋——恢复。” 他微笑道:“你见过浑身上下白森森,一丝血肉不挂,却还能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的白骨吗?吞噬从血池里被捞上来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可惜他的恢复速度太快,这样的模样只能持续两刻钟左右,他便又能重新生出一身新鲜的血肉。” 他真心实意地赞叹道:“真是个杰作。” 敛星残忍地将血淋淋的曾经摊在洛慕清面前,满意地看见他本就血色稀薄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道:“你知道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多久吗?” 一百年。 直到弥谦以常人所不能及的速度冲到出窍期,直到腐蚀速度再也跟不上恢复速度,弥谦才能在暗无天日的血池里安静保持人形。 字字如刀戳进洛慕清的心肺,他仿佛再也忍受不了,明枫剑爆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那一剑遽然朝着敛星斩去,竟是压上了大半灵力的一击! 敛星也收起了从容,面色微变地抬鞭抵挡,却不料身形一滞,护体魔气黯淡一瞬。 弥谦瞳色转为鲜红,对准敛星发动了凝滞。 正是那一刻,鸿如剑从敛星背后穿透而出,死死钉住了敛星,明枫剑随后而至,以劈山斩海的剑势撞上魔鞭,随后又气势不减地斩在了敛星身上! 弥谦面色铁青,看起来快吐了:“我真的服了,你不恶心我恶心,操。” 可敛星不愧是化神中期,即便如此,他也只是重伤未死,仍然是那副笑模样,丝毫不介意被骂得狗血淋头。 弥谦抽出鸿如,飞到洛慕清身边,抬手扶住他后背,源源不断地向洛慕清体内输送灵力,另一边反手向试图侧边偷袭的黑色兜帽魔族斩去,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偷袭。 洛慕清体内灵力的消耗速度堪称恐怖,就这么一会已经不到四成了。 他闭了闭眼,喘了几口气,紧紧攥住弥谦的手,像是确认弥谦还在一样。 弥谦抓过他指尖末端仍在颤抖的手,低声道:“没事师尊,都过去了。” 敛星右肩到左下腹横贯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胸口破开一个大口,全身上下都有鲜血汩汩流出。 双方各自负伤。 弥谦手中鸿如剑尖斜指地面,剑身上燃烧着黑色火焰,那是魔气燃烧到极致的表现。 这么下去根本不行,弥谦自己倒还好,但是锦鸣那边已经显出了稍稍的疲态,洛慕清更是捉襟见肘,对上已经步入化神中期的敛星本就吃力,还多两个同阶对手配合下黑手。 只能寄希望于衔竹那边可以尽快解决,赶过来支援。 不然迟早…… 话不投机,双方再度碰撞在一起。 天衍宗内,受伤的弟子正在接受治疗,湛灵一边处理被种入魔种的弟子,一边看顾着重伤弟子,同时时刻注意着奔波两头,忙得脚不沾地。 时刻注意着丹药法器的补给,武器的维修交给器门弟子,受伤的弟子安静接受治疗,一切都井然有序。 距离魔界封印破碎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中湛灵只睡了两个个时辰,她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来。 比起前方的师兄师姐们,这点算不得什么。 传过来的战报说,魔尊带着三个出窍期魔族传送去了兰陵城,湛灵实在很担心小师兄和二师姐。 但是她被留在宗里坐镇,本就无法离开,只能暗自焦心。 此时,天衍宗最高的山峰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声,湛灵猛然抬头,看见那座最高的山巅上,沉重古朴的石壁缓缓向两边打开,一个身影踏了出来。 湛灵愣了一下,喜形于色,道:“师尊!您出关了?” 来人一身素色青衣,面容肃然,发冠梳得一丝不苟,却隐隐现了白发。 萧停云仿佛只是踏出了一两步,却转瞬间到了湛灵面前。 他细细端详着湛灵陌生又熟悉的脸,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小归长大了,你们都做的很好。” 湛灵眼睛一下就红了。 魔界封印落成后,人间战火渐息,百废待兴。 萧停云作为当初仅剩几个活着的人族大能,捡了几个流离失所的小孩,将衣钵传了下去。 衔竹作为大师兄,少年早成,小脸一板还真有些大师兄的样儿,剑还没学会怎么拿,就先学会了训斥顽皮的师弟师妹们。 老二锦鸣,从小就野,三天两头翻师尊的储物袋,顺走什么是什么,把爆炸符当焰火放,把各色各样的丹药当糖豆,还嫌苦嫌有药味嫌味道奇怪。 老三添仪是个老实人,乖得很,一字不落地完成师尊布置的任务,可惜太乖,锦鸣要他帮忙画个用来逃师尊打的阵法,添仪便乖乖画了,结果总是被师尊当作帮凶一起拎过来挨骂。 老四宿骁,性情潇洒,不拘小节,也是个叛逆不安分的主儿,几个徒弟里就属他和锦鸣鬼点子最多,两人一拍即合,上房揭瓦都有个伴,但因为宿骁皮糙肉厚,所以两人一起闯出来的祸,挨打的份全落在了他身上。 老五明枫,性子比较清冷,也不怎么笑,成天就知道钻藏书阁。要找老五,去藏书阁一抓一个准。要么就是找他大师兄探讨些修行上的问题,锦鸣想拽他出去浪,怎么拉都拉不走,愁得萧停云总在想,徒弟与徒弟之间,果然是不一样的吗? 老五这样的心性和勤奋,匀点给他只知道浪的二师姐和四师兄,多好。 老六湛灵,年纪最小,精灵古怪,却不骄纵,嘴又甜,又会软软地撒娇,被全师门上下捧在了手心,明珠一样宠着。就连抓到了小师妹偶尔不想练功课,悄悄跟着跟二师姐跑出去玩,衔竹都会下意识先清清嗓子再去训人,语气不仅不重,甚至还低了八度。 而师尊更过分,连斥责都省了,直接告诉湛灵想去玩就去玩,最好拽着你小师兄一起。 直到徒弟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将师门发扬光大,一起着手建立了天衍宗,萧停云便因旧伤闭了关。 原来世事变迁,岁月无常,连最小的徒弟也成了一门之主,担起了沉重的担子。 萧停云却在此刻,找到了曾经那个灵动可爱,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的影子。 他轻轻拍了拍湛灵的头,道:“交给为师吧。故人之事,总该为师去解决的。” 衔竹提前存的符咒已经用完了,他手上的重剑此时沾满了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 衔竹刚开始一打三狼狈了点,直到宿骁那边先一步斩杀一个出窍期魔修,压力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同阶对手一对一下,天衍宗六位门主单单拎哪一个出来都能完胜。 血糊住了眼睛,宿骁抹了一把,准备提着长槊就上。 而此时,一道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在胶着的场上,那股威压沉重如大山,沉沉压在所有魔族的脊背上,等级低一点的当场骨骼尽碎。 剩余的四个出窍期魔修勉强好一点,硬撑着没有跪下,膝盖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萧停云半步跨越整个战场,手中提着一把三尺长,一指宽的剑。 “师尊。” 萧停云颔首。 他看着手中的剑脊线流畅锋利,剑身雪白,滴血不沾,一看便知是一把上好的神兵。 在场的魔族一见那把剑,骨子里深藏多年的回忆骤然被翻出,刻骨铭心到一见便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 秋无剑。 人族大能秋无曾经便是提着这把剑,凭一己之力斩杀妖魔无数,魔血流成河,土壤都被深深浸透。 萧停云抬剑,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一剑对着出窍期魔修们平斩出去,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威慑力。 这道剑气看似普通,可是却只有直面它的魔修们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摧枯拉朽的威力。 他们在那一刻被恐怖的杀机锁定,天灵盖一阵发麻,顿时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有保命手段的侥幸逃过一劫,没有的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四个出窍期魔修,只有两个成功跑掉,剩下两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斩为两节,鲜血泉涌般喷出。 这就是大乘期的实力! 萧停云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他缓缓道,“你们魔尊想要的只有本座手中的秋无剑,你们若是还想继续卖命,那便来祭秋无剑。” 第27章 将死 即使有了弥谦的加入,这边的战局也只是稍稍平衡了一点,弥谦和洛慕清仍然处于被压着打的境地。 弥谦有意缠住敛星,敛星却从来分得清目标,总是优先对洛慕清下手。 敛星花大力气布局,就是为了逐个围杀,特别是战力最强的剑尊。 洛慕清和锦鸣的状态越来越差,体内灵力疯狂被消耗着,已经从刚开始的保持平手渐渐落入下风。 弥谦任由黑色兜帽魔族的匕首刺入腰腹,再一次向敛星心脏处钉去,逼他收回刺向洛慕清要害的魔鞭回防。 而洛慕清长剑反转,剑尖一挑,划破黑色兜帽魔族的手筋,鲜血涌出,随着匕首当空落下。 幸亏黑色兜帽魔族躲得快,不然一起落下的就是他的手了。 而一丝黑雾悄然接住滴落的血珠,将其吞噬殆尽。能够直接对神魂造成伤害的天赋,被弥谦复刻过来了。 纠缠了这么久却毫无收获,敛星脸上仿佛永远不变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弥谦三番两次从中作祟,敛星都不至于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这两人你挡一招,他出一剑,配合得默契十足,打个架黏糊糊的,着实……碍眼的很啊。 敛星阴沉道:“你当真以为,你不死不伤便能肆无忌惮吗?” 弥谦很没诚意地说:“那?” 敛星手心一握,召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这把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不详的气息,剑身上什么花纹装饰都没有,只有一道锋利的脊线,光线投在上面竟然反射不出哪怕一丝。 弥谦头皮一炸,浑身紧绷了起来。 “本座念你为魔族事业付出良多,本不打算杀你。” 弥谦哈了一声。 这是什么歪理?听着便火大。 敛星收起五毒鞭,魔气灌入那把漆黑长剑,剑锋处倏然现出黑色的剑芒。 他动身朝弥谦奔去,眼底杀机骤现,“可你总学不乖。” 敛星出剑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弥谦只来得及抬剑挡住敛星下压的一剑,顿时被震得手腕发麻。 敛星一击不中,瞬间改换招式,招招下的都是死手,竟是一点保留都没有,瞬息间两人便已过了几十招。 弥谦被猛烈的攻势冲得节节后退,几乎是被压着打。 用剑的话,弥谦根本不是敛星的对手。弥谦才学剑几年,对于漫长修行路上的修士而言,说是蹒跚学步都不为过。 敛星却不一样。 敛星的剑是秋无一手教出来的,虽然后来改用了鞭,但他在剑道上的造诣却是不亚于洛慕清。 何况还有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漆黑长剑对弥谦有一种天然的克制作用,而且长剑造成的伤口,弥谦无法自愈。 敛星笑意不达眼底:“吞噬天赋固然强悍,但你以为,前几任吞噬为何活不长久?” 因为一物降一物,凡事皆有弱点。 剑里融入吞噬的骨血,便能造出一把专门克制吞噬的杀器。 敛星杀心已起,根本不在乎后背敞开,只一味地冲着弥谦的要害攻击,连弥谦的反击都不躲了。 洛慕清抬手一道剑气,锵然向敛星后背斩去。 神魂却再度遭到重重一击,后续本该接上的剑招断了,强行咽下喉间的血,反手横扫了出去。 黑色兜帽魔族发动完天赋技能,也因为过度频繁使用天赋技能而感到稍微有些力不从心。 他重新召出一把武器,叮当一声挡住了明枫剑。 弥谦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却也不在乎了,既然恢复天赋无法动用,那便跟敛星比魔气充沛。 这他可就不怂了。 于是两个疯子一样的人一招比一招狠,完全不在乎对方的剑能捅到哪。 他们都只关注自己的剑能否在下一次将对方一击毙命。 弥谦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他却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堂堂魔尊,也有嫉妒到发疯的时候吗?” 敛星眼底郁色更深,重重一剑劈在格挡的鸿如剑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低沉道:“闭、嘴。” “啊,”弥谦玩味道,“你急了。” 他将敛星曾经用作利刃对付洛慕清的字词,化为更尖更痛的刀,一一还给了敛星:“你嫉妒我虽为魔族,却仍然被包容,有人护我爱我,待我如一,我得偿所愿。” “你呢?你自甘为人族的存亡堕入魔道,打入魔界内部摸清纯血魔族的天赋技能。可他们一边用着你舍弃灵修换来的信息,一边唾弃讨伐着你,连唯一肯护着你的秋无前辈都因叛投魔族的那些小人不得不以身祭封印。” “你痛恨的小人们拥有了难得的安平盛世,你的师兄为了大义献身,成全了一直以来的坚守。而你得到了什么,又偿了什么愿?” 敛星暴怒道:“闭嘴!!!” “偏爱也好,真心也罢,这些东西永远与你无关。”弥谦呛出的血浸透了衣襟,饶是如此,他仍然笑着说完:“因为你、不、配。” 敛星的双眼瞬间变得猩红。 就在此时,一直笼罩在兰陵城上空的血祭阵法传来一阵动荡,竟是有人用蛮力破阵! 敛星眸光发暗,骤然发力,趁着弥谦被冲击力撞进地面,砸出深深龟裂的裂痕,转身冲着洛慕清奔去,手中漆黑长剑黑洞一般吞噬着敛星的魔气,蓄势待发。 弥谦从龟裂中央起身,看见这一幕瞳孔遽然一缩,顾不得其他,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敛星的背影追去。 洛慕清鏖战许久,体力和灵力都近乎到达极限,已经无法承受哪怕一次的围杀了。 与此同时,他鲜红的瞳色骤然变深,远远望去显得妖异非常。 他瞳孔锁定敛星,近乎同时地先后发动了凝滞和裂魂两种天赋! 灰袍魔族和黑色兜帽魔族每次动用完这两种天赋,都必须缓一阵子才能继续使用,过度频繁的使用只会将魔气抽干。 而弥谦竟是不顾巨大的损耗,在极短时间内使用两次。 由此带来的副作用让他口鼻再次流出血来,一阵头晕目眩。 弥谦没空管,速度不减地向敛星直直奔去。 好在有用,敛星的速度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缓了一瞬,就这一瞬,弥谦和敛星的距离便被拉到了三尺之内。 而此时兰陵城外,萧停云立于空中,衔竹站在他身侧,收回用来强行破阵的秋无剑,道:“血祭阵法会持续影响老二老五,但若强行破阵,里面的怨气会扩散开来,污染人间,到时会变得十分棘手。” 衔竹随着萧停云来了兰陵城,宿骁和添仪被留在了前线,仍然与剩下的魔族对峙着。 衔竹抿了抿唇,看着那层无形却遮挡住城内情形的血祭阵法,低声道:“那是不是杀了阵主就行了?” 萧停云嗯了一声,率先踏入。 眼前的景象骤然出现在两人眼里,仅剩的村民们被聚集在了城主府被一个穿天衍宗弟子服的人守着。 锦鸣手持重刀与一个浑身肌肉虬起,高达两米的强悍魔族对拼,刀刀生威,却疲态尽显。 洛慕清手中的剑数次爆发出灼目的光芒,几乎能完全压制着黑色兜帽的出窍魔族,却也被绊住了脚步无法脱身,而一旁还有个同样出窍的灰袍魔族,视线牢牢锁定洛慕清,等待时机下黑手。 而魔尊敛星双目赤红,手中一把漆黑长剑剧烈燃烧着魔气,蓄势待发地朝着洛慕清奔去。 敛星后面,竟还有一个瞳色鲜红的出窍魔族紧跟其后。 那一刻,大乘期的威压骤然降临在场上所有的魔族身上,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座抬眼望不到顶的山峰,那巨大沉重的压力压得他们浑身骨骼咯咯作响。 弥谦更是感到耳边轰鸣一声,粘稠的鲜血灌满耳道,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明。 而此时变故陡生。 敛星强行扛住了大乘起恐怖的威压,却在此时骤然刹住,转身抬剑,反手对准弥谦的心口,那魔气盈满,蓄势待发的一剑就这么迎面捅向了弥谦! 好一招声东击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衔竹和萧停云都脸色微变,萧停云意识到了什么,大乘期威压尽数压在了敛星身上。 但已来不及了。 而弥谦几乎看不清眼前,但他仍然凭着直觉抬起鸿如剑,体内魔气被他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压进了鸿如。 噗嗤两声几乎同时响起。 滔天魔气骤然爆开,一时间几乎混沌得令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烟尘四散开来,弥谦后背穿出一段漆黑的剑身,而他此刻死死握住鸿如剑柄,将敛星钉穿在地面上。 洛慕清眼睛睁大,表情空茫了一瞬。 在场的其他魔族一见魔尊被钉在地面,便知大局已定,纷纷回撤,不再纠缠。 锦鸣长刀撑地,眼眶通红。 弥谦撑着剑,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漆黑长剑一点点抽离弥谦的胸膛,带出止也止不住的血。 他低头看着被钉住心口的敛星,无声用口型说道:“我赢了。” 百年来刻骨铭心的仇恨,都在这一剑里烟消云散。 他亲手为自己讨了个公道。 就是有点可惜,让敛星这么轻易地死了。 原来……自己从前梦寐以求的死,是这个滋味。 弥谦疲惫至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流逝,五感近乎丧失。 太累了。 于是他闭上眼,任由自己向后仰。 等到几乎沉浸在黑暗里的意识稍稍恢复了几分,他才发觉,有人从身后接住了他。 那个怀抱温暖至极,让失血过多,周身发冷的弥谦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洛慕清颤抖地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渡进弥谦体内,试图保住不断流逝的生机。 没用的。 弥谦自身强悍的恢复能力在此刻都成了鸡肋,注入再多都没用。 弥谦艰难地转过身,一只手扣住洛慕清五指,另一只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洛慕清按在肩上,语调破碎却温柔,“……师尊啊。” 他模糊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进锁骨,浸染了那里深可见骨的伤口,发出轻微的刺痛。 他无不眷恋地贴着洛慕清的侧脸。每一个字都狠狠拉扯着破碎的心脉,他轻轻呢喃道:“别哭。” “别闭眼……别睡,行吗……” 绝望又无措的眼泪,低哑断续的嗓音,尽数被压在了弥谦肩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对不起啊。” 让你有了牵绊,又要斩断。 让你明白何为所爱,又要面对死生别离。 弥谦没有发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要靠着洛慕清的支撑才能勉强不倒下了。 洛慕清断断续续地道:“你之前,有一次在房檐上晒太阳的时候,不是被宿骁养的黑豹叼下来了吗?你……还没有挠回去呢。” 当时洛慕清摁住猫语激烈的小猫,忙着检查它有没有被伤到,耽误了小猫报仇的时机,让黑豹见势不妙溜了。 弥谦极轻地笑了一下。 “灵门……灵门每年都会推出不同口味的特色鱼干,你还没吃过几种。” 你还没有喝过初春时节用融雪酿的剑南春,也没有乘着小舟看过渔歌菱唱的江南水乡。 那百年的暗无天日,我要怎么补给你才够。 “没关系的,师尊。”弥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没有遗憾了。” 我得到过最澄澈的爱意。 我已得偿所愿。 能活能活,有救有救,别慌别慌 第28章 可生 兰陵城上空的血祭阵法无形消融着,露出了天空原本的颜色。 厚重的铅色云层缓缓流动,露出一角阳光,照耀在了这方初见天日的小城里。 大雾逐渐散了,城里萦绕不去的怨气渐渐消弭,整座城里的怨灵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抬头,迎面沐浴着阳光。 弥谦闭着眼,安静地搭在洛慕清的肩上。随着识海里逐渐消弭的怨灵怨气,他心口处和手腕处的红色小印渐渐消失。 阵主死,则阵法解,所有被束缚的怨灵才能洗净满身怨恨,再入轮回。 衔竹看着洛慕清背对着众人,轻轻将弥谦放在地上,一点点擦尽了他脸上的血污,内心如坠冰窖。 萧停云沉默了一会,道:“慕清,对不起。” 洛慕清摇了摇头。 萧停云闭关多年,刚一出关就赶过来,滞后的消息还没补上,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要怨也只能怨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连徒弟都护不住。 萧停云走到被鸿如钉在地上,还有一丝微弱气息的敛星旁,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秋无剑吗?” 他伸手将鸿如拔.了出来,敛星身体痉挛地向上弹起,下一刻秋无剑向下,一剑刺穿了敛星的魔核。 敛星嘴唇动了动,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萧停云低下眸子,看他良久,最终道:“秋无剑里的确有一片秋无的残魂。” 说罢,秋无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颤动起来,敛星颈间染血的乌石像是在回应一般,微微发出亮光。 剑身里的残魂和乌石里的残魂相应和,光亮投在地上,渐渐形成了一个修长的人影。 剑眉星目,面容宁静,正是百年前陨殁的人族大能,秋无。 敛星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无声道:“师兄。” 秋无陨落前,也是大乘期的实力。如今即使是两片残魂融合的状态,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同萧停云一般的深不可测。 秋无与敛星对视良久,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抽出了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 敛星痛得蜷起来,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秋无的衣摆,却抓了个空。 秋无轻轻道:“因果轮回,报应往来。那些无辜的人因你化作怨灵,仇恨未报,不入轮回。你身上背着多少条无辜的命,便要投多少世畜生道,遭剥皮抽筋割肉活烹之苦,才可抵消满手罪孽。” “你终究走错了路。” 敛星咳出几口血,道:“是,我是走错了路。可是师兄,他们用着我一次次重伤试出来的天赋信息,唾骂我叛逃投敌。他们躲在后面,靠你拼命厮杀抵挡进攻的魔族,背地里痛斥你暗藏私心,包庇师弟——何来无辜之说?!” 若不是那些小人,师兄又何至于落得身死道消,残魂几许的境地。 “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 明明师兄临走前笑着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人间再无动乱,他们就一起去人间游荡,一起去看凛冬之时欺霜傲雪,掺有三分春意的梅花。 拈花入酒,封坛落泥,来年再来之时,便能有酒作伴,醉歌而还。 而他最后只剩一块师兄送的,祈福平安的乌石。 “人魔大战之后,人间惨烈一片,还活着的人,不足三分之一。这座城里的人出生在安平盛世,又与当年的事有何干系,何至于丢了性命?那个被你囚了百年,利用至死的小友又何罪之有?” 秋无看着他一手带大的师弟,目光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和怜悯,道:“你太固执,所以偏激,你只见小人恶毒攻讦,不见沉默的大多数,所以你没有看到停云他们一遍遍掷地有声的驳斥和回护。” “何况当初清平谷以北仍有人族居住,却因被魔族占领而多有投敌之人。”秋无平静道,“我又有何资格做主,放弃那些仍然坚守底线,不肯屈服的北部居民呢?” 敛星气息几近断绝,却仍是咬牙道:“可是你保全了大部分人!” 秋无反问道:“那他们就活该为大局牺牲吗?” “因果轮回,环环相报,所以我入地狱。” 秋无伸手,轻轻合上敛星的眼,等到敛星彻底断绝生机后,才招手将敛星的魂魄从肉.身里引了出来。 弥谦因为不是真正的苦主,血祭咒印只能通过魔种印在身上,于是弥谦死后,血祭咒印便重新落回了敛星的神魂上。 那是轮回生生世世都无法消除的印记,敛星每赎一世,才会有一个魂灵释然离去,直到一切因果了结后,魂飞魄散。 随后秋无转过身,歉然道:“我师弟犯下滔天罪孽,我难辞其咎。” 萧停云沉声道:“不必这么说。” 秋无抬步走向洛慕清,对他道:“我很抱歉。” 洛慕清声音沙哑:“前辈言重了。” 秋无半跪在地,伸手点在弥谦心口处狰狞的伤口处。 只见弥谦心口处散发出淡淡的荧光,破碎的心脉在秋无的灵魂之力下缓慢地修复着。 秋无的身影逐渐变淡,直至近乎透明,这才起身道:“生机断绝,他识海里的怨灵才会离开。他命本不该绝。” “血池里的魔气能够帮助他更快苏醒,让他在血池里泡一个月,应该就可以了。” 洛慕清下意识道:“前辈,您……” 秋无歉然地笑了笑,道:“我本是已死之人,只剩这一点残魂,幸而能起作用,还能予你作补偿。” 最终,洛慕清朝着秋无深深躬身,藏住了眼底的红,哑声道:“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秋无叹道:“这是我本该做的。” 说完,近乎透明的魂魄折返回敛星身边,在敛星身上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咒印。 直到咒印初具雏形,敛星才认出了这是什么。他猛地攥住秋无的手,道:“师兄,我自己的罪孽我自己来担。” 秋无的魂魄愈发淡了几分。他看着画了一半的咒印,淡声道:“放手。” 这个共生印记会一直链接着秋无和敛星,让秋无和敛星一同承担轮回之苦,直至赎完所有的罪,最后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 敛星不肯放。 秋无便没有抽出手。但画到一半的咒印仍然在无形的驱使下,走笔龙蛇地勾勒完了所有笔画。 咒印成型,隐没于敛星胸口后,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条极细的红线,秋无动荡的魂魄终于稳定了下来。 他冲着众人微微躬身,道:“我送他入轮回,江湖路远,各位珍重。” 洛慕清怀中抱着一个人,就这么直直地闯入了魔界,找到了血池。 整个魔界都沸腾了。 有不怕死的狗腿上前怒斥:“你竟敢独身闯魔宫,是想死无葬身之地吗?!” 话音刚落,一道凛冽的银色剑气便洞穿了他的心脏。 狗腿张了张嘴,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涌出,随后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洛慕清连眼神都没有给他半个。 他只是冷淡地说道:“谁还要吵他安宁。” 沸腾的魔界一瞬间又寂静了下来。 于是洛慕清无视周围一干或惊惧,或戒备,或阴毒的眼神,抬步缓缓走入血池,护体灵力在入池的一刹那疯狂消耗着。 洛慕清将仍然安静阖眼的弥谦轻缓地放了下去,垂眸看了他许久,伸出手摩挲着弥谦的侧脸。 触感冰凉。 他在弥谦眉心放了一道足以当场斩杀一个出窍期的剑气,临走前在血池旁设下了防御阵法。 随后他在一众鸦雀无声的魔族的注视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人族本就不指望能够将魔族永久封印,那样既不现实,也不合理。当初秋无以身落下封印之时,本意便是为绝境之下的人族隔出喘息的余地。 没有坚如磐石,永不会被打破的封印。所以只看人族能否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光里,抓住机会。 事实上他们抓住了。 如今魔族高阶战力近乎被打残,从原来的一个化神期加上八个出窍期,折损至只剩四个出窍期。 还有一个天赋技能强得逆天的出窍期,但他是内鬼,所以不算数。 虽然如此,人族仍然不敢大意。 因为萧停云虽然是当世唯一活着的大乘期,但他百年前落下的旧伤伤及了根骨,极难治愈,闭关数十年都无法彻底痊愈,可见一斑。 此番虽然一剑斩杀了两个出窍期魔修,看似轻轻松松,其实只有天衍宗内部高层知道,萧停云完全是凭借境界压制才得以如此轻松。 若继续打下去,即便是萧停云也撑不了太久。 这也是他在一剑斩杀了两个出窍期魔修之后,便不肯再多作纠缠的原因。 再加上因为敛星前期的战略,除了湛灵之外,天衍宗其他五位门主身上都带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其中最为严重的当属洛慕清和衔竹。 丹门的灵药不是无限供应的,早在三天前就已经用掉了四分之三的存货,丹门弟子全体连夜赶制,这才勉强跟上需求。 何况,无论是多神的药,都没有办法让伤势在短时间内完全被治愈。 天衍宗全体上下都处于超负荷运转的状态,所以即便是人族形势略微向好,他们也不敢放松哪怕一丝。 敛星死后,人族和魔族又爆发了几次冲突,皆是围绕着地盘分化和两方和平问题争执不休。 双方各自不肯退让,都认为对方提的要求离谱上天,遂一言不合又开打。 而魔族内部因为魔尊之位空缺,自己人打了好几轮,差点连前线战场都丢了。 最后灰袍魔族因为在兰陵城中苟着,只肯远程动用天赋技能而几乎没有受伤,成功坐上了魔尊之位,剩下几个抢夺失败的出窍魔气暗自咬碎银牙,发誓等伤好了就让这家伙打下来。 距离一月之期越来越近。 这一个月里,洛慕清只回过两次宗门,一次是敛星死后回来处理身上的伤,上完药便又去了前线。还有一次是为了取点丹药符咒的补给。 在宗里短暂停留的时候,偶尔途径青冥峰时,弟子们跟在门主后面,看见门主的身影微微一顿,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要回去取点什么东西,却没想到洛慕清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没有丝毫停留地离开了。 仅有的几次回宗,洛慕清都没有进过青冥峰。 全宗上下都默契地不提弥谦。 然而弟子们从洛慕清身边走过,总是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有些平常与洛慕清亲近的弟子路过时,便大着胆子像以前一样问候道:“门主。” 洛慕清也会像往常一样应声。 可弟子们就是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29章 终章 今天是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洛慕清留的剑气没有被触发,防御阵法也能源充足,没有受到攻击。 洛慕清遥遥立于宗门口高耸的檐角上,站在这个高度角度上,以洛慕清远眺千里的视力,能够看到魔界出口处把守的魔兵。 他就这样一直站着,耐心地等待。 然而一直等到了午夜子时,仍旧没有人影,也没有任何动静。 天亮后,他一跃而下,不多时便站在了魔界入口。 到了之后,洛慕清一言不发,一剑先劈了魔界入口处相当于牌匾的石碑。 这一举动相当于明晃晃的挑衅,新任魔尊自然不能忍,提着大刀就出来了。 之前受的伤太重,洛慕清又经历了多番的战斗,因此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但他一招一式都爆发着耀眼的灵力光芒,竟是招招果决,丝毫不顾及伤势。 直到洛慕稍微冷静了一点,才发现魔界入口都差点被他俩拆了,这才收了手,带着沾满魔血的明枫剑回了天衍宗。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入血池一次。 添仪看着垂眸擦拭剑身的洛慕清,道:“秋无前辈不会食言,他亲自出手,没道理会失败。慕清,你再等一等。” 洛慕清动作一顿,嗯了一声。 末了他似乎是怕师兄担心,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没事,师兄不必担忧。” 添仪看着洛慕清身上未干的魔血:“……” 可信度极低。 弥谦睁开眼时,看着满眼的血红和头上的阵法,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从来没有逃脱过。 直到记忆全部回笼,他看着泛着淡淡流光的无形壁垒,愣了愣,这才猛地站起身来。 次日,人族和魔族双方各退一步,达成约定。 魔族修炼靠魔气,所以大本营仍然在魔气充裕的魔界。 人族共有七座城池,划出两座交予魔族,允许其合法开采资源,但不得欺压城中百姓,若发现无故伤人,仗势欺人等现象,天衍宗随时会出手。 出入其他城池须遵守规矩,接受例行盘查,不可无故伤人,若有纠纷,呈上解决。 若双方任何一方认为判决不公允,可收集材料证据上报天衍宗。 天衍宗从不行包庇偏袒之事。 约定落成,以神魂签订契约后,双方各自退兵,休养生息。 而洛慕清因为伤势反反复复,被看不过眼的锦鸣摁在了丹门。 锦鸣最后帮他接上左手的断骨,一边接一边忍不住道:“我们跟魔族签订契约了,你再去找新任魔尊打一架也不太合适。要不,你去找大师兄?” 洛慕清安静地任由锦鸣来来去去摆弄,闻言终于像是回了神,道:“什么?” 锦鸣:“……” 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另一只手都已经无意识摩挲了好几次剑柄。 救命,让大师兄挡一劫可行不可行。 锦鸣道:“你动一动看看。” 洛慕清便活动了一下左手,已无大碍。 洛慕清便道:“多谢师姐。” 锦鸣狠了狠心,把大师兄再卖一遍:“你大师兄现在不忙,你想打架可以找他。” 洛慕清哭笑不得。 没等他再说什么,锦鸣就见洛慕清整个人忽然凝固住了。 一只通体漆黑,四爪雪白的小猫直立起来,前爪扒在洛慕清腿上,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扒了一会,小猫又落下来,围着洛慕清腿边一个劲儿地蹭。 洛慕清愣愣地僵在原地,指尖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小猫歪了歪头,郁金色的瞳孔注视着洛慕清,用前爪拍了拍他。 洛慕清没有反应,于是小猫勾着他的衣角,一点一点爬了上去,用雪白的爪子扒拉开洛慕清的掌心,吧唧一下倒在了上面,努力伸展着将柔软毛茸茸的肚皮露给他看,又冲他喵了一声。 洛慕清另一只手轻抖着碰了碰小猫毛茸茸的耳朵,像是生怕碰碎什么似的。 被小猫两只雪白的猫爪抱住,张嘴不甚用力地咬了咬,随后又舔了舔不存在的牙印。 指尖上细微的疼痒,暖融融的触感,薄薄的皮和细瘦的骨,还有缓慢却坚定的心跳。 鲜活而真实。 下一刻,洛慕清掌心里拢着小猫,消失在原地。 锦鸣目睹了全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眼睛却红了。 被锦鸣传音叫过来,此时才急急忙忙赶到的衔竹看着门里只剩锦鸣一个人,愣了一下,道:“慕清呢,我来晚了?” 然后他看见了锦鸣通红的眼睛。 锦鸣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发自内心地笑着喊了他一声:“大师兄!” 衔竹便什么都明白了。 洛慕清一进门,手中的小猫便跳了下去。 他不敢用力,所以小猫轻轻松松地就从他手里钻了出来。 还没等他从掌心余温残存的空荡感回过神来,就被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温柔地拥住了。 弥谦低头亲了亲洛慕清发红的眼角,道:“师尊。” 洛慕清看着弥谦的脸,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 划过鼻尖,擦过脸颊,落于唇角。 然后手被弥谦抓住,摁在了弥谦的心口上,感受他沉着有力的心跳声。 不再冰冷,不再死寂。 洛慕清按了按那片隔着衣料,却仍然温暖有力的胸膛。 真是奇怪,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 洛慕清却已经想不起来这片胸膛沉寂下去,逐渐冰冷的感觉了。 那些鲜血淋漓,痛不欲生的惨烈回忆逐渐黯淡,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抹去。 洛慕清任由眼泪落下,将弥谦拽下来,吻了上去。 恍惚中,唇上温热的触感稍稍离开了点距离,他听见弥谦哑声道:“师尊,呼吸。” 弥谦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榻上,自己也上了榻。 “都过去了,”他一点点吻去洛慕清的眼角的水痕,将人拢在怀里,轻声道,“你睡一会,师尊。” 洛慕清便闭上眼。 那一个月,他不敢回青冥峰,不敢放纵自己沉浸在睡梦中。 他怕自己做噩梦,更怕自己做美梦,醒来时枕侧仍旧空荡无人。 没有人会在他还未完全清醒时凑过来轻轻咬他唇畔,也不会有毛茸茸的猫团窝在他颈窝处蹭来蹭去。 而现在,都过去了。 青冥峰上的禁制重新开起,温和无声地运转着,所有人都知趣地不曾打扰过峰上的人。 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 洛慕清的意识苏醒时,阳光已经从窗外透了进来,峰上的草木都似乎在一瞬间活了起来,鸟雀虫鸣,低吟宛转,悦耳清脆。 春意绽放在枝头,似乎从来没有经受过战火的洗礼,草木荣华,万象初生。 洛慕清一瞬睁开眼,正对上凑过来的一张放大的脸。 两人都怔了一下。 随后弥谦伸手把洛慕清的眼合上,小声嘀咕:“不对,错了,师尊你跳步了。” 洛慕清:“……?” 洛慕清刚从沉眠中醒来,那一瞬间的睁眼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但意识仍然没有完全清醒。 因而这个时候的仙尊最好说话。 只要多撒几个娇,多用用美人计,无论什么要求都能被满足。 如果弥谦想要提一点过分的,仙尊大概率不肯的要求,他也有办法。 他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诸如让仙尊自己主动这件事…… 仙尊面子薄,无论怎么逗都不可能会同意的。 事实果然如此。 而这个时候只要小徒弟语气再软一点,再可怜一点,以退为进,缠着仙尊问那可以用红绳吗。 仙尊耳尖会红,会面无表情,还会沉默一会,推开小徒弟,一语不发地离开。 小徒弟就知道得逞了。 弥谦掌心拢来一片黑暗,洛慕清闭上眼,依言照做。 随后弥谦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畔,这才道:“好了,你可以醒了。” 洛慕清:“……”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弥谦被美色晃了神,忍了忍,没忍住,遂低头亲了下去。 人间战火停歇,损伤和损毁最严重的兰陵城由徐无带人亲自前往修缮。 兰陵城里的怨气已经在敛星死后消散了一大半,后来又由添仪亲自去彻底清理了一遍,同时设下聚灵阵汇聚天地灵气于此处,繁荣枯死的草木生灵。 半年后,倒坍的房屋重新建起,城北专门腾出一块大的空地,用以安放死去之人的尸骨。 幸存的居民不肯离开兰陵城,因此这座城里虽然仍然显得空荡,却渐渐又有了生机。 天衍宗的折损也并不乐观,原本人数最多的金丹期弟子折损近一半,很多人都在其中失去了亲如手足的兄弟同门。 可日升月落,沧海桑田,岁月无情,不停不歇。 他们需要背负着其他人的份,好好活下去。 好在,他们即将迎接的是逐渐和平的形势。 可以预见的是,人魔两族在未来必然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冲突,这是无法避免的磨合。 但他们都在努力着。 天衍宗内除了几位门主和徐无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弥谦的魔族身份。 弥谦做好了天天晚上偷溜进明枫仙尊房里的准备,但出乎预料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保密。 于是弥谦可以光明正大跟师尊贴贴了,十分心满意足。 天衍宗重新广收弟子,六门陆陆续续又重新开了课程,但除了剑门以外,其他门都不约而同地拒绝对弥谦开放课程。 弥谦为此还专门凑到洛慕清跟前,委委屈屈地控诉自己的求学生涯就这么被黑掉了,得要师尊一个亲亲才能好。 洛慕清诡异地沉默了一会。 最终他还是委婉道:“你先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弥谦:“我好难过啊师尊,我不能跟着他们学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慕清:“……” 于是弥谦当场喜提剑门作业大礼包一份,被要求明日挥剑万万次,遂喜极而泣。 至于剑门门主被折腾一整宿,以至于次日夕阳落山时才醒这件事,弥谦坚称不是故意的。 弥谦在纯白床纱被满堂剑气吹拂开来时,怂得立刻变猫钻进洛慕清怀里,澄澈的郁金色瞳孔眼也不眨地望着洛慕清,撒娇般无辜地喵呜了一声。 然后洛慕清冷静地低头,顺着小猫的动作,看见了自己手腕上未消的红痕。 当晚,小猫被扔出了门外,在外边挠了一整宿的门。 等洛慕清开门时,就见小猫顺着门跌了进来,凄凄惨惨的,可怜得不像话,郁金色的眼睛里泛起水雾,嗓音都叫哑了。 洛慕清俯身抱起小猫,低声道:“再有下次,变猫也没用。” 个鬼。 但小猫表面功夫做足,抽噎了一下,两爪勾住洛慕清的衣襟,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洛慕清的怀里。 至于下次么…… 不要紧,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