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杀我证道 作者:词酒 阿顽一直都觉得,师尊封道子是天下最好的人。 没有师尊,就无人从乱世饥殍中捡她上封门山,无人带她下凡看长安的雪,无人带她尝红彤彤的糖葫芦和甜酥饼,无人带她赏天下最美的梅林…… 可她从未想到,封道子会因她入情劫,更没想到,封道子会毫不留情地执剑杀她。 天道示警,噩梦丛生。 阿顽冷汗涔涔地醒来,师兄在洞府外传召,师尊传她去封魔洞——梦中她殒命的地方。 且看阿顽如何骚操作破必死之局。 内容标签: 打脸 爽文 东方玄幻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顽、封道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真不是孽徒啊! 立意:心向正道,好好修仙 第1章 拦路石 获得天道金福袋,是否打开?…… 金乌西垂,月出东方。 孟封娘腰间挎着柴刀,背上背着一捆柴,脚步稳健地从山间小径走了下来,丝毫没注意到她背后跟了一路的一枚玉印。 那是一枚好似要融入空中的玉印,不远不近的缀在孟封娘身后,悬在空中,看着颇为诡异。 她推开柴门走进小院时,金乌刚好隐入山中,天空变成了一片吊诡的幽蓝,而那枚在她背后跟了一天的玉印也突然加速,直直地冲向她的后背,化作一片幽光散开,好似什么都未发生。 孟封娘只感觉眼前一黑,头脑一阵晕眩,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 她用粗布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大抵是这段时间砍柴太累了,不过好在过冬的柴已经备好,一冬都不用愁,等世林从京城赶考回来,一整个冬天都能暖暖和和过。” 世林是她的相公,姓程,江州人士。 每想到这个好似芝兰玉树般儒雅清浚的男人,孟封娘就感觉日子再苦也值得,程世林的手指不粗,手掌却很大,从未嫌弃过她不识字,也不嫌弃她握柴刀的手粗糙,会把她的手捂在他的手心里,哈一口气,揉暖了之后再手把手教她运笔写字。 她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总觉得‘封’这个字的横杠杠太多,写着写着就忘了是四条杠还是五条杠,看起来总觉得丑,但‘程世林’这三个字,她就可以写的很好看,并且从未写错过。 ------------------------------------- 两年前年江州水患,程世林与他娘逃难来到津州,路遇毛贼,本以为母子二人就要殒命,恰逢打猎归来的孟封娘,被孟封娘救下。 孟封娘出身于猎户之家,随家中阿爹学了一身粗浅的武艺,对付几个毛贼如同切瓜砍菜,正是这一身手脚本事,让她在家中阿爹阿娘过世后依旧守着老宅活了下来。 得知程世林与其老母是来逃难之后,孟封娘便将老宅中的厢房赁给了程世林中。 程世林模样长得好,字写得好,学问也做的好,而孟封娘的相貌也不差,虽说出身于猎户家庭,可身上并无半分粗鄙,二人暗生情愫后,便在程家老母的见证下结了亲。 程世林一路考运顺遂,进京赶考前还许了孟封娘余生富贵,叫孟封娘在家等他的好消息,孟封娘心中信了大半,并未全信。 不是她不信程世林的学问,而是她对那富贵看得并不重要,她眼皮子浅,只想守着喜欢的人安稳度日,并无太大志向。 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只要能果腹即可,无甚要求。 ------------------------------------- 孟封娘把这一天砍来的柴火立在墙根下,见程家老母的房门紧闭,也没多作声,拎着柴刀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对程家老母的印象不大好,总觉得这老太太算计太多。当初她未同程世林成亲时,程家老母待她极好,整日都是和颜悦色,说话都柔声细气的,可她一同程世林成亲,程家老母就为她定下了许多规矩,整日都拉着一张脸,看了便让人心生不快。 碍着程世林的面子以及程家老母是她婆婆的辈分在,孟封娘从未发作过,程家老母愿意摆什么脸就摆什么脸,她全当没看见,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她从来不会将程家老母说的话听到心里去。 进到卧房里,孟封娘感觉腹中有些饥饿,但因着家里的钱都让程世林拿去做盘缠了,家里的粮食也不多,还需要留着过冬,晚饭素来是不吃的,她勒了勒裤腰带,躺到了榻上去,打算睡一觉。 梦里啥好吃的都有,她希望自己能梦到油酥饼,咸津津的味道太让她欢喜了。 她榻子下放的是一块青石,据已故阿爹说,这块青石是她降生那日从天上掉到院中的,她出生后,夜夜啼哭,得游方高人解惑,将那从而天降的青石当做榻子压在她褥下,她才止了哭声,日后便一日比一日出落得好。 也正因此,她还得了一个‘石娘’的小名,程世林喊她就是‘石娘’。 孟封娘没梦到咸香可口的油酥饼,而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她并不叫孟封娘,也不叫石娘,而是叫阿顽,乃是仙界大教封门山掌教封道子的小徒,封道子原本待她极好,可却因为她挡了封道子的道,成了封道子的劫,使得封道子对她动了杀机。 她没等封道子亲手杀她便跳了十死无生的砺剑窟,想以自身血肉之灵为封道子铸出一柄绝世仙剑,还了封道子对她的恩情。 砺剑窟中凌厉的罡气斩在身上,太疼了,还有那从地窟上涌来的无边火气,好似要将她焚作飞灰。 睡梦中的孟封娘翻了个身,又梦到了自己得知封道子要杀她证道的那一幕。 这是一个梦中梦。 她梦到封道子令大师兄江竭召她去封门山大殿,还令她带上本命佩剑,她本以为封道子是要带她下山去凡间长安城赏雪看花,满心欢喜地带着佩剑去了封门山大殿,却没想到封道子亲手执剑斩碎了她的七魄。 她从噩梦中惊醒,恰好听得洞府外风雨大作,江竭声音温润,“师妹,师尊传你去大殿,记得带上佩剑。” 她以灵照术抟了两个泥人,使一泥人跟着江竭执佩剑去封门山大殿见封道子,另一泥人跟在江竭身后隐匿气息独自上了封门山,自己则是上了砺剑窟。 封道子状若疯魔,执剑杀她第一具泥身,见泥身破碎,第二具泥身恰好入了封道子闭关的洞府,问封道子为何要杀她,封道子双目发红,满是杀意,字字真切如同雷音炸响在她耳边—— “因为你是本座的劫!” 未等封道子再度拔剑,她就自行散去了灵照术,泥身崩溃,真身亦心如槁木死灰,毫无留恋地跳下砺剑窟。 ------------------------------------- 屋外寒风呼啸,一道冬雷自空中炸响,夜幕都被惊亮了刹那。 孟封娘被冬雷惊醒,手抻着床榻坐起,感觉体内乏力得紧,起身从水壶中给自己倒了半碗凉水灌下,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 她现在的脑中一片混沌,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孟封娘,还是封门山的阿顽。 右手掐了一道诀,引来天地灵气入体,感觉疲乏解了不少,她坐回榻上,再看那压在褥子下的青条石,嘴角挂上了讥讽的笑。 “好大一块封魔石,好浓郁的封魔真意,难怪……” 难怪能将她那被砺剑窟斩碎的真灵拼复。 孟封娘耳垂微动,听到了屋外的风声,山间鸟兽的呜咽,以及隔壁程家老母房中传来的窃语声。 “娘……” 这是程世林的声音,孟封娘的脸上些微有了喜色,她将梦中看见的那些压下,打算起身去问问程世林,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回来不喊她?她得给程世林煮点姜汤去去寒,也得煮点热水泡泡脚,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 梦中的封道子欺骗了她,可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程世林诸般不如封道子,唯独一颗真心是封道子修行千载都比不上的。 可还未等她穿好衣服,程世林的话就又从隔壁房间传来,好似一桶冬水,将她泼了个透心凉。 “娘,我觉得还是与石娘说明白得好。我被尚书之女婉儿看中,尚书同我见过一面,说婉儿断不能被一山野妇人压一头,若是我不能与石娘断得明明白白,便亲自派人来要了石娘的命。” “石娘于我有恩,可仕途关乎程氏祖宗光耀,如今我只能与石娘和离,留下百两银钱,足以让石娘后半生无忧。” 程家老母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世林,你真是娘的傻大儿!那尚书已经同你说的这么明白,你居然听不懂?孟石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你有这亲事在身!她只要活着,你口中的尚书之女心中便一直扎着刺,日后对你也会心生芥蒂。你不如听娘的,今日便要了孟石娘的命,也算是你对未来老丈人表了衷心!” 程世林压得极低的声音里满是惊讶与惶恐,“娘,你说什么?石娘于我有恩。” “一粥一米的恩情,哪能与泼天富贵相比?你挂念她的恩情,殊不知,能与你这命中带着富贵的文曲星有过数年婚姻在身,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命中卑贱的草芥村妇,如何配得上我儿?” “你听娘的,那孟石娘捡来的柴火不少,如今我们母子马上就要进京,自是用不着了,你去取来火折子,将油灯里的桐油泼到柴火上,一把火送她去与她老爹老娘团聚,免了阴阳相隔之苦。此生苦短,她一孤女能为我儿扫清绊脚石,便是她的福分,来世定会投入贵人胎中享福。” 程世林没有出声,程家老母气得一巴掌拍在腿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程世林一眼,亲自跳下炕,摸黑取了油灯便蹑手蹑脚的往屋外走。 ------------------------------------- 孟封娘把程家老母屋内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单手朝着虚空中一抓,长剑清吟,一道灵光自天际垂落,直直地劈开屋顶,落入她的手中。 目光随着长剑上的剑光流转,孟封娘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嘴角才有了半点笑容,突然感觉剑身微颤,有莫名的接引之力从天际垂落,似要将长剑带走。 孟封娘眉头微凝,仰头望天,手中的封镇之力自掌心迅速涌出,化作一层石皮将长剑包裹。 孟封娘没想到封门山上竟然还有人守着她的这柄本命佩剑,她刚才只是召回本命佩剑,不过须臾工夫,就有神念穿透天门,自仙界寻到了人间。 “看来封门山的术法是不能用了,不然怕是会被封门山感应到。” 重活一世,她不愿再入封门山那伤心之地,更不愿与封门山有任何的瓜葛,便泯了继续以封门山术法引气入体的想法,仅仅是以一道灵气护持住肉身,亲眼看着无边火光将她这卧房吞没。 “冥冥之中自有真意,恭贺封魔真灵舍身入道。” “恭喜您!获得天道金福袋,是否打开?” 孟封娘愣住,她本是封魔石孕育的一道真灵,经封道子点化,在封门山修成人形,后经砺剑窟之苦,转生为人,应当就是那第一句中的‘疯魔真灵舍身入道’。 那天道金福袋又是什么? 而且这声音,怎么像是从她眉心灵台中传出来的? 第2章 恩怨两清 三卷无字书 之前在封门山的时候,封道子带她下过好几次凡间,她嫌弃在封门山上修行的岁月太无聊枯燥,就从凡间的茶肆书铺里买了不少话本子看。 关于这种天降机缘的情节,孟封娘没看过十本也有八本,想要理解这所谓的‘天道金福袋’并不难,只是她一时间没想到,她这么一个被亲师尊杀以证道的人,居然也会遇到天降机缘的好事。 这运道何其荒诞,又何其讽刺? 她内视自己的眉心灵台,见其中悬浮着一块幽蓝色的玉印,那声音就是从玉印中传来的。 “冥冥之中自有真意,恭贺封魔真灵舍身入道。” “恭喜您!获得天道金福袋,是否打开?” 孟封娘这次选择了打开,未等她出声,她的心念才动,玉印中便又传出了声音。 “恭喜您,获得无字书三卷。” 孟封娘感觉手中一沉,定睛看去,三卷竹简落在她掌中,上面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文字,但目光扫过,却能将其中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天地人三书。 天地人三书,相传乃是混沌青莲的三片莲叶所化,记载了大道至理。 孟封娘刚要摊开竹简,就见这三卷无字书化作一道精光遁入她的灵台中,被那块玉印镇压在下。 “这玉印?” 孟封娘疑惑,天地人三书号称仙界圣地遗失万年的宝卷,乃是仙界无上圣物,本应该至高无上,怎么会被那一枚不知来历的玉印给镇压? 莫非……那三卷无字书是赝品? 除了这个可能,就只剩下那玉印至高无上,比天地人三书还要尊贵了,孟封娘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气运。 屋外的火已经烧到了屋内,浓烟滚滚,孟封娘起身,伸手从空中一招,挂在墙上的柴刀就落在她手中。 下一瞬,刀气纵横,惨白的刀光如同一道匹练,架在了她与程家老母之间。 木质柴门被一刀破开,刀剑抵在了程家老母的后心,将正要收拾东西走人的程家老母吓得生出一身冷汗。 “程孟氏,你要作甚!”程家老母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但老太太的牙根是咬紧的,满满都是色厉内荏。 孟封娘目光清冷,又仿佛变成了封门山上那无心亦无情的阿顽,声音似无波古井,凄清幽冷,用两个字回答了程家老母的问题。 “杀你!” 程家老母被刀剑抵在后背上,裤-裆早已吓湿了,一片腥臊。 彼时的程世林刚从外面喊了车马,一进门就看到这让他睚眦俱裂的画面,他腿脚发软,强装镇定,“石娘,你……你把刀放下。” 孟封娘转头看向站在门口满脸惊慌的程世林,刀尖向前递出一分,划开了程家老母的皮肉,程家老母顿时吃痛出声。 “你让我把刀放下,我就把刀放下?” 手腕一翻,刀光纵横,程家老母的右手落地,人也痛得昏厥了过去,孟封娘收好手中的刀,不再去看面色早已吓得惨白的程世林。 她向化作火海的房中走去。 “她要害我性命,虽未如愿,但这只手必须留下。” “程世林,昔日-我不忍见你母子二人漂泊,为山贼欺辱,万万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你科举入仕,看不上我这等乡野粗鄙之人,大可一封休书留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万不该纵容你母亲烧我阿爹阿娘留下的祖宅!” “今日-我断她一手,前尘恩怨两清。你将休书留下,自此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他日再见,形同陌路。” 程世林赶紧招来车夫,将程家老母扶上马车,从衣服上扯下一布条,替程家老母将手腕上的伤口简单扎了,匆匆往县城而去。 孟封娘立在火海中,看一眼烟尘与火光乱舞的房间,将自己招来的本命长剑背在身后,又从那被她压在榻下睡了十余年的封魔石中的封魔真意全部汲取,转身进了尚未烧起来的厨房,从厨房中提了一些做好的吃食,趁着夜色上了山。 山间,一藏风聚气之穴。 两座矮坟孤零零地立在松树下,野草萋萋,不知名的鸟儿藏身在松柏林中,咕咕叽叽叫个不停、 孟封娘将自己带来的吃食摆在坟头前,以烧酒奠过后,跪地朝那两坟头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道: “终憾一世缘浅,祝阿爹阿娘来世太平顺遂。女儿肩上背负太多,日后怕是不回来了,爹娘若是泉下有知,还请安心。” 事实上,这坟下埋着的只剩下两具枯骨,骨中之灵早已不见,大抵是被此方地界的阴神鬼差之流度去了。 孟封娘知道自己说再多也只能说给这夜空与从松柏林中吹来的夜风听,但还是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给这一世的血肉父母一个交代。 等到香烛冷残,孟封娘将祭奠用的饼食挖洞埋下,站在山岗远眺山下,火势已经熄了,只剩下一片残红。 程世林大概不会给她送休书了,那她也就不回去了罢! ------------------------------------- 半月后,津州城里多了一家早点铺子,人称‘三美’铺子。 早点铺子得名‘三美’,一是早点滋味美,不管是油酥饼还是寻常的馒头包子,都比其它早点摊上卖的要好吃许多;二是铺子中的花美,这早点铺子的老板娘不知道从哪里找寻来许多稀奇古怪叫不上名字的花,红红绿绿好不鲜艳,搭配在一起,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第三就是老板娘之容颜绝色,比那名动津州的大美人李碧云还要美上三分。 因这三美,早点铺子虽然才开业不过一旬,生意就红红火火地做了起来,引得周遭不知道多少摊贩眼红,唯独开在早点铺子斜对面的王屠夫每天都乐呵呵的。 一是有白看的美人看,二是这美人日日都会来他猪肉摊上买肉做包子馅,美人与生意兼得,王屠夫怎么会觉得日子不美?纵然家有悍妻,他也觉得日子值得。 这早点铺子就是孟封娘来到津州后开的,她在封门山学艺的时候跟着封道子吃过太多好吃的东西,手上的手艺自然不会太差,捯饬一个早点铺子绰绰有余。 一为给自己早点营生做,不至于整天都闭门不出,二为听一些来自东南西北的各路消息,三则是为了赚些散碎银两,混口饭吃。 卯时起来忙活到辰时,出来早点摊子上买早饭的人就都起了,再加上‘三美铺子’旁边不远处就是津州八大武馆之一的常隆武馆,练武那些后生一大早起来练武,辰时便以饥肠辘辘,来三美铺子看着人美心善手艺好的老板娘,就着美色吃三个大肉包子,喝一碗暖胃的猪骨汤,足以让人开心一整天。 孟封娘的生意就是被常隆武馆里头这些练武的后生带起来的。 笼屉里的包子才蒸熟,孟封娘将灶上吊着的猪骨汤装进大锅里,把洗干净的陶碗搬到前面来,没等他吆喝,一群人就从四面八方凑了过来。 “老板娘,你总算开张了,咋今天要比往日晚了一刻钟啊!” “前头的别说废话,净瞎耽误老板娘做生意,点完你的吃食就找桌子吃去,我们后头的人都排队等着呢!” 孟封娘的眼下有些青黑,精气神不大好,但她脸上笑容依旧。 她笑意盈盈地招呼客人道:“昨夜风大,外头还有不知道什么声音轰的响了一声,好似打雷似得,被吓醒了,好久才睡着,早晨便多躺了一刻钟,让大家久等了。” 麻利地把客人要的猪骨汤盛了,又用油纸包了三个大包子递给客人,收来的铜板在手心一掂,便知道这钱是多了还是少了。 她的脸有些红,食客觉得这大概是被笼屉里的蒸汽给烫到了,实则不然,真实原因是她在撒谎。 昨夜确实没睡好,但不是因为风大,更不是因为那‘不知道的声音’。 那好似平地惊雷的声音,她是知道的——那是修仙界发生什么大事之后才会敲响的惊天钟。 她不知道自己投胎到猎户一家后过的那十多年里惊天钟有没有响过,但知道她在封门山学艺的那几十年中,惊天钟只被敲响过一次——北海之中诞生了一只实力通玄的鱼妖,与北海悟道的青玄山真传弟子冷鸿波发生矛盾,斩杀冷鸿波后,借口被冷鸿波所伤而水淹人间三百城,青玄山震怒,长老下凡行走,却折在了那通玄鱼妖手中,只能敲响惊天钟,请封门山协助除妖。 那次本该是她去的,可大师兄江竭说她修为低微,怕是去了北海就等于给鱼妖多一口血粮,代她去了。 本以为修为化神的江竭镇杀通玄鱼妖不费吹灰之力,哪能想到那鱼妖竟是妖族散仙的一道分魂,江竭与鱼妖在北海血战三日,终于将那通玄鱼妖斩杀,江竭伤了根基,她给炖了不知道多少锅的滋元汤才养好。 如今这惊天钟响,不知道修仙界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若是放在之前,她想去吃这修仙界的大瓜,只要下封门山打听打听即可,现在她连天门都跨不过,只能在凡间听一些道听途说了。 想要跨过天门,有两种办法,一是修成金丹大道,可以驾驭法器飞上天空,凭金丹上的一缕道韵叩开天门,入修仙界;二是有仙家路引,比如封门山弟子的令牌,令牌上面烙印有封门道韵,过天门畅通无阻。 如今她想入修仙界,要么重修证得金丹大道,要么想办法入仙门,得仙家路引。 第3章 白面猿 她心里都默默庆幸自己的机智…… 排在早点铺子前面的人足足有二十米长,对面的王屠夫一边瞅着孟封娘忙碌,一边跟着傻笑,孟封娘擦一下额头上的汗都能让他心里跟着美半天。 在常隆武馆里学武的几个年轻人笑嘻嘻地围了上来,大声道:“老板娘,还是照旧!” “哎!” 孟封娘收了钱,手脚麻利地取出包子用油纸包好,让这些年轻人自己取了碗,她只管掌着勺往碗里舀满满一勺浓白的猪骨汤,然后就让这些年轻人自个儿吃去了。 都是老顾客,用不着招待的。 轮到一个面容清浚身材清瘦的年轻人排队走到她面前时,她给多加了一个包子。 那年轻人名叫谢忱,与孟封娘算是老乡,父母早亡,家中有兄长,但被嫂嫂拿捏得死死的,日子过得清苦,其余练武的年轻人早餐都是吃三个包子外加一碗猪骨汤,他只吃两个包子,连猪骨汤都不要舍不得喝,只是管孟封娘要一碗蒸包子的热水。 谢忱看着放在面前的一碗热乎乎的猪骨汤和三个包子,脸上有些难为情,“石娘,我哪能顿顿都白吃你的?” 孟封娘是真不觉得一碗猪骨汤和一个包子值什么钱,她这早点铺子生意好,一天赚到手的钱顶半个月的开支,但看谢忱实在不好意思收,她想了想,说, “练武之人不能吃不好,否则练出来的都是空架子,而且练武容易把人的身体掏虚空,必须得用食物补上。我是练过武的,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待会儿陪我练练,就当给我喂招了。” 她想借着这机会探探常隆武馆的武学底子,看看这大院里头整日嘿嘿哈哈练功的人究竟能练出几分本事,也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适合踏上修真之路的方法。 不然这每天早点铺子一关,她就是关上门参悟那三卷无字书,灵根得到了提升,悟性也得到了提升,原先在封门山学道时想不明白的问题,这会儿都想的透透的,唯独境界不见提升,体内的真元亦是空空荡荡。 修行之人,体内若是没了真元,大抵就像是行走江湖的人口袋里没了散碎银两,纵有万般技艺,都发挥不出来。 谢忱认真倒了谢,借着舀汤的机会侧耳低声同孟封娘说,“石娘,我听武馆的教习说进来城中不太平,你晚上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都不要开门,早早熄灯睡觉。城里怕是来了妖邪,若是遇到什么问题,你就往武馆跑,三花宗会派一名仙人来诛杀妖邪。” “仙人?”孟封娘微微皱眉,脸上的表情把疑惑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忱一脸凝重的点头,“据说是通晓术法的练气士。” 孟封娘憋着笑点头。 凡俗之人就是有趣的很,刚刚踏入修行之路的练气士都能算得上是仙人,若是叫真仙之流听了,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荒唐。 不过她再转念一想,练气士已经能够驱使一些基础的五行术法,在凡人看来也算是神仙之流。 谢忱忧心忡忡地一手捧着包子一手端着汤走了,孟封娘一边招呼余下的客人,一边思索这妖邪真来了该怎么破? 若是按照封门山的教义,妖邪来了就应该封镇的,若是妖邪伏法,那便封镇千年,涤荡去其一身妖气,若是妖邪不服,那便以雷火之法镇杀。 她是认可封门山教义的,毕竟妖邪之流在人间酿成的惨剧太多了。昔日北海通玄鱼妖驱使大浪水淹人族三百城,难以计数的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死伤无数,这等妖邪,不镇杀难道留着他们继续祸害人间? 就在孟封娘走神之际,一双毛茸茸的手突然伸到她的面前,声音似是小童,带着些许稚嫩,道:“老板娘,最美味的素包子来三个。” “哎!” 孟封娘应了一声,习惯性地把素包子装好,脑子才回过神来。 毛茸茸的手? 那可不是人手! 她是天生地养的封魔真灵,一双天目看穿世间一些障眼法与变化之术,面前伸着手打算要包子的,哪里是人?这分明就是一只妖! 孟封娘惊愕地抬头朝摊铺前看去,入目是一个看着约莫有七八岁的小童,但实际上却是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白面猿成精。 她不动声色地把素包子用油纸包包好,伸手朝那白面猿递过去。 白面猿小童哪里经历过人心险恶?他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那喷香的素包子上来,咧开嘴接过素包子就要火急火燎地拆开油纸包开吃,突然见孟封娘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扣在了他的手腕上,下一瞬,他就感觉体内的一身精元都好似被上了锁一样,连带着妖丹内存着的力量都无法调用了。 “你!!!” 白面猿小童金瞳微缩,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高人,手一哆嗦,素包子就要往下掉,被眼疾手快的孟封娘接住。 孟封娘笑盈盈地把那素包子包好,伸手在那白面猿小童刚给她的银子上一按,那银子瞬间就变成了几个约莫有半截拇指大小的灰白色石头。 “哪家的孩子,这么皮,拿着石头耍个障眼法就想骗包子吃。等你家里人来了才能领你走。” 她绕过笼屉,抓着白面猿小童的手腕把白面猿小童拎回铺子里,解了这小童手上的禁制,又把素包子放到了白面猿小童面前,道:“吃吧,吃饱了就等你家里人来救。” 白面猿小童此番已经回过神来,他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问孟封娘,“你就不怕我家里人来了砸了你的摊子?” 孟封娘没搭理白面猿小童,继续回到摊前招呼客人。她心里疑惑,妖邪之流不都被修仙界之人合力驱逐出人族的领地,要么被封入蛮荒之地,要么被封入层峦叠嶂之中么?怎么会出现在津州城? 她才不信一只刚刚化形的小白面猿会独自冲到人间,定有大妖一同前往。 所以,津州城里有一只白面猿大妖吗? 亦或者,不止一只。 若是真来了大妖,怕是谢忱方才说的那练气士根本招架不住,练气士也就是欺负欺负方才被她擒住的白面猿小童这等修为浅薄的妖怪。 “老板娘,你那手劲儿不小啊,我看刚刚那小骗子怎么着都有个几十斤了吧,你居然单手就提起来了。” 孟封娘笑了笑,看笼屉下面的灶火眼儿里头的火不够旺了,从一旁拎出根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木棍来,这是她找柴夫买的柴火,手腕用力一掰,那柴火便被掰成了两截,悉数被她塞进了灶膛里。 排队的人都看直了眼,站在街道那头傻乐的王屠夫也默默地收回了眼神,嘴里嘀咕,“这看着温温柔柔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早餐西施,咋力气那么大呢?” 同时,大家心里也就都明白了,难怪孟封娘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敢孤身一人到津州城来闯荡,感情是人家自有倚仗。如果真有人想不开去吃了孟封娘的豆腐,怕是都不用喝猪骨汤了,直接喝孟婆汤就成。 被孟封娘这么一吓,排队的人都安分了不少,孟封娘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嘴角一直都噙着笑,她把最后一个包子卖完,把客人用过的碗都放到开水中烫洗了,这才关了早摊铺子的门。 至于那白面猿小童,孟封娘看他手全身被拘禁着怪可怜的,担心这猴子拉裤-裆里,索性将封禁住这猴子的封魔真灵都撤掉,只用真灵化了个金箍,套在了白面猿小童的脑袋上。 “别作恶,也别动什么恶念,安生等着你家里人来救你。替我在院子里看门吧,若是有人来了记得敲门喊我。” 她把手上沾着的油都洗净,用帕子擦过后,步履轻盈地回了房。 白面猿小童的一双金瞳滴溜溜地转着,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迟迟都没听到任何的声响,双-腿一曲,径直跃上墙头,在屋顶疾走几步,几个纵翻便消失不见。 屋内的孟封娘睁开了眼,摇头轻笑,继续去参悟那天地人三书,引来天地灵气一遍又一遍地涤荡她的血肉之躯。 此为,炼精去芜。 大约过了六个时辰,天已经黑了,孟封娘将天地人三书收回灵台内,抬头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感觉有些愁。 这三书玄奥非常,但却没有一些基础的引气术法,能提升她的悟性,却无法提升她的修为。 “看来必须想想别的办法了。”封门山的术法是绝对不能用的。 她拎上荷包出了屋子,打算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采买的,还想着买几个甜果儿回来尝尝鲜。 木门打开,孟封娘的目光与一老一少四道目光对上,少是她识得的,正是那只白面猿,此刻的状态不大好,脸色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现出原形了,倒是那老的,孟封娘定睛看了两眼,这是一位元婴期的大妖。 “原来是有客来了,进来吧。” 她放弃了出去采买的想法,回屋倒了一壶茶,拿了三个褐色陶土茶盅,给一老一少倒上,问: “白面猿一族居于峨眉山中,怎么就突然入世了呢?连元婴大妖都下山来了。” 那老者眸中金光微闪,盯着孟封娘的侧脸看了半晌,坐在孟封娘的对面,饮了那一口茶汤,摇头道:“这茶汤的滋味不好,远不及我们峨嵋山上的野茶乡。” 孟封娘笑笑,没有作声。 这茶不过是杂货铺子里一吊钱就能买半斤的茶,怎么同白面猿一族所居的灵山之中孕育出来的灵茶相提并论? 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喝茶只是觉得白水太清淡,尝在嘴里缺了些许味道,太过寡淡。 那老者迟迟没有看穿孟封娘的意思,索性道:“家中小辈有眼不识真仙,冒犯到了仙上,还望仙上莫怪!至于缘由,家中小辈已经说了,点石成金的障眼法自是瞒不过真仙,老猴儿我手中攒的金钱不少,愿意赔偿。” 说话间,那老者就从腰间解下一个储物袋来,又从那储物袋中掏出好多个储物袋,挨个儿看了之后,最终忍痛递给孟封娘一个,嘴角停不住地抽搐,“这里面有黄金万两,俱是我酿酒后贩来人间的正经所得,都赔给真仙了。” 孟封娘没想到眼前这只老猴子还是一只爱酿酒收纳的老猴子,她笑了笑,将那储物袋推还到老者面前,摇头道:“我要金钱无用,不如老……老先生拿术法来换。” 她心里都默默庆幸自己的机智,她现如今又没有真元,要了储物袋也打不开,远不如在老猴子这儿碰碰运气,万一真遇到什么术法,那她便赚到了。 第4章 金刚 你唤我封先生吧 老猴子一双金瞳好似两盏明晃晃的灯,盯着孟封娘看了半晌,道:“莫非真仙已经知道我等为何入世?” 孟封娘笑而不语。 她不知道,但她不说。 良久后,老猴子松了一口气,张开嘴,从牙中抠出一面残甲来,放到孟封娘的面前,道:“方才家中小辈头痛难忍,我已术法去探他脑中大穴,发现处处皆有禁制。能有这番术法之人,非封门山莫属。” “世人只知道封门山于十七年前遭逢大变,封门山大弟子走火入魔,残杀同门阿顽仙子,更是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将正在闭关的封道子上人打伤,盛极千年的封门山就此气运大衰。” “我妖族亚圣召唤各妖族入京城,夺人皇信物,承人族天运,返洪荒之妖族盛世。如今看来,又是我妖族天真了……前辈一手封禁术法玄妙非常,老朽生平未见,纵使那封门山大弟子施展的封仙三绝都无法与之比肩,不知前辈法号!” 孟封娘笑着吐出两个字,“封天。” 老猴子满脸震惊,一脸惶惶地向天看去,见天空中未有任何变化,心中惶恐更甚。能有这般大口气者,若是没有真本事傍身,怕是上苍早就降下一道神雷劈死了。 如今面前这妙龄女子以‘封天’为名,上苍却无任何变化,只能说明……上苍也奈何不了她。 老猴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家小辈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自幼吃山中野果长大,丁点儿荤腥未沾,怎么一下山就遇到了这么一位大拿?还偏偏不长眼地撞到了这位大拿手中。 “竟是封天前辈,老朽白援山见过前辈。有封天前辈坐镇人间,想来妖族此番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白面猿还是不参与此事了。无须前辈告诫,白援山今夜便返回峨嵋,封山不出,定管好门下小妖,不犯人间。” “此甲乃是我白面猿一族祖上传下的妖神诀残术,共九块,可惜白面猿一族只得九分之一。老朽知前辈要我这妖神诀亦无用,但此乃老朽手中最好的术法,还望前辈不要嫌弃。” 白援山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小辈,咬牙道:“小十三乃是老朽的重孙,老朽请峨眉金顶的仙人帮忙算过一卦,他身负劫数,须入世渡劫,否则定当魂飞魄散。老朽厚颜求前辈一事,望前辈照拂十三一二,老朽愿奉上山间灵酒一壶以报仙恩。 ” 说罢,他就从腰间解下一枚平平无奇的葫芦来,放到了孟封娘面前。 孟封娘定睛一看,那哪是一壶酒,明明是一‘湖’酒。这葫芦上有天生地养的须弥芥子阵,怕是能装下满满一个洞庭湖的水,此刻里面却装满了灵猴酒。 这份礼可不轻。 孟封娘本就好酒,却不嗜酒,她拔开葫芦塞子闻了一口酒香,满脸陶醉,但想着眼下还有正事,就没尝那美酒,而是拿起了被白援山从牙缝中抠出来的那枚甲片,突然间灵台威震,地书中浮现出一整套完完整整的术法。 赫然正是妖神诀! 更让孟封娘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她只是一个恍神间,竟感觉那妖神诀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她五指虚抓,一道庚金之雷便凝聚在掌心中。 白援山看得瞪大了眼,失声道:“这是妖神决中的妖神雷法,又名妖神裁决……前辈竟然是妖!” 孟封娘也跟着愣住,片刻后,她缓缓摇头,“我不是妖。” “可前辈若不是妖,为何能修炼成我妖族功法?人妖殊途,根本不可能同修一法。”白援山很明显不信孟封娘的话。 孟封娘想了想,她真不是妖,但好似也不是人,她是天生的的封魔真灵,体内经络皆是由自己的心念幻化出来,修成妖神诀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见孟封娘不愿多谈,白援山心中越发笃定孟封娘是妖族大能,他拳头捏紧,睚眦俱裂,一双金眸中满是憾恨,“前辈既有通天之能,为何不帮我妖族一把!人族已经窃取了我妖族万千机缘,那封门山更是无耻至极,封道子虽实力强绝,但他妄图以一己之力封印我妖族气运,不惜拔剑斩下天道一角,如今他重伤垂死,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莫非我妖族就活该龟缩一隅,世世代代生活在丛林阴影中?人世间何其繁华,我妖族为何不能入这大世,与人族放手一争?他封门山就是算准了我妖族圣人被罚天外天,无力入世,妖神失踪万载,妖界如同一盘散沙,若我妖族圣人尚在,妖神尚在,他封道子不过黄口小儿,一掌便能灭他真灵!” 若是这仇恨能论斤两称的话,妖族对人族的恨可比千斤重多了,尤其是对封妖魔异族唯独庇佑人族的封门山封道子恨入骨血。 孟封娘从白援山口中听到了封道子的名字,心中波澜乍起,却又转瞬消失不见,她定了定神,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援山,问,“你同我说这些,真当我是妖族之人?” “你可知,你口中的妖界圣人,便是被封道子一剑破去真身,不得不远遁三十三重天。” “你可知,你口中的妖神重九,如今尚被困在封门山剑池之中,日日受万箭穿心之苦,取下重九身上淌下的妖神血,以之炼器,便可炼出封镇妖族最强绝的法器。” “昔日风华绝代强绝一世的的妖神重九,如今修为已经掉下金丹,不过筑基,最多百年时间,他体内的神血将被取尽,届时以他肉身炼器,封门山便可炼出可降服天下妖物的锁妖塔!” 白援山心神惧震,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难怪,难怪……难怪封门山弟子随手一把法器,都对我妖族有血脉镇压之力。竟是如此缘由……他封道子怎敢,居然这般折辱我族妖神!” 孟封娘冷笑一声,“妖神又如何?所谓妖神,不过是度过了神桥三境,先分神,后炼阳神、凝阴神,最终化神,体内凝天地神位。化神之后,后有窥天三境:洞虚、大乘、洞真,唯有窥破天机,方入仙境,散仙、地仙、天仙、金仙、及至大罗,终合道,成圣人。” “你可知,那封道子早已他过了神桥三境,已然窥天圆满,只差渡过地风水火劫,便可入主真仙!你走吧……” 白援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深深都看了一眼孟封娘,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土黄色的流光遁入空中,只剩下余音以传音入密之术传入孟封娘耳中。 “那小十三就拜托前辈了!峨眉秘境中有上古神剑一柄,若是前辈能护佑小十三渡过此劫,老朽愿舍身入秘境,定为前辈带回那柄上古神剑。” 孟封娘瞅了瞅正一脸懵逼站在她旁侧的白面猿小童,道:“早餐铺子中缺一个跑前跑后跑腿的,你就留下跑腿吧,工钱没有,管吃管住,素包子管够。” 听到最后那句‘素包子管够’,白面猿小童立马收了脸上那如丧考妣的表情,笑嘻嘻地道:“可,那我往后该如何唤你?我叫金刚,小名十三。” 孟封娘愣住,在封门山的时候,人人都唤她阿顽,后来重生一次,阿爹阿娘唤她封娘,程世林唤她石娘,如今这两个称呼她都不想要…… “你唤我封先生吧。”她看了一眼白面猿小童,似笑非笑地问,“方才可是吃够了苦头?我这一手封禁之术,只要你不离开我百丈距离,便不会有任何感觉。若是你离开我百丈距离三个时辰,定会头痛欲裂。” 金刚不语,苦着的一张脸好似孟封娘捏出来的包子褶儿。 孟封娘得了妖神诀,心情好得很,她轻笑着指了一下厢房,道:“往后你就住在那里,我晚上要修行,莫要打扰我,卯时我会喊你起来帮忙。” 金刚闷闷不乐地进屋去了,他睡不惯床,索性三下五除二的爬上房梁,抱头一枕,感觉舒服了许多。 片刻后,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掀开瓦片窜上房顶,金刚看到了为妖八年里从未见过的奇景——天地灵气好似受到了什么召唤,竟在天空中凝成了浩浩荡荡的天河,最终倒灌而下,汇入孟封娘的房间。 金刚硕大的金瞳闪烁不停,口中喃喃自语,“这就是大能修行的动静吗?果真厉害。”他往那倒灌而下的天河旁边靠了靠,也加持起族中传下的妖族吐纳法,开始一心一意提升自己的修为。 天光大放,日出东方。 孟封娘结束了自己这一宿的修行,感觉到体内鼓荡的真元,悬着的心终于稍微回落几许。 炼气七层了。 这妖神诀果然强悍,其中蕴含着悍然匪气,似要将天地间的灵气全部吞噬一空,比封门山的太上清心诀还要强横许多。 只可惜凡间灵气稀薄,若是在封门山上练这妖神诀,怕是一-夜足以筑基入道,三日便可结丹。 当然,这都建立在她道心通明,所有境界壁障桎梏早已打通的前提下。 一道灵动的身影自屋顶蹿下,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身旁,精神抖擞地同她说,“封先生,早上好啊!” 孟封娘看了一眼金刚,问,“昨天睡得可好?” 金刚挠头嘿嘿笑着,“昨夜看先生修行时引来的天地灵气众多,便没睡觉,在先生屋顶上当了一-夜的偷儿。” “之后莫要这样了。” 金刚还以为孟封娘不让他再走捷径偷灵气,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就听见孟封娘说,“修行途中容不得半点差池,你在屋顶上容易为四时气候、鸟兽人声所打扰,晚上至我门口修行吧,我不关门,门口的天地灵气更为浓郁。” 她还有点担心,炼气之后马上就要筑基,万一她修行得入了迷,一道劫雷劈下来,金刚不得被劈成一只烤猴子? 第5章 此誓太重 我不值得 听到孟封娘这话,金刚脸上立马有了笑,“好嘞,谢谢封先生。先生有什么吩咐?我现在就去做。” “火会生吗?”孟封娘问。 金刚挠挠头,面露为难,“封先生,能不能换一个差事?我们妖族畏火。”他有些不大好意思,才说了有什么活儿立马去做,结果就发现有活儿自己不敢做。 “那你去挑些水来吧,待会儿去前面帮着收钱舀汤,这个可以么?” 金刚连连点头,“这个可以。”说罢,他就拿起扁担去屋后隔条街的水井处打水去了。 孟封娘看着金刚离去的背影,眼里含着笑意,“没想到这猴子还挺有礼貌的。”可渐渐的,她眼中的笑意就收敛了。 按照封门山的规矩,不论是妖是魔,一旦进入人间,便必须要惩治降服。可像金刚这样的妖族,就算进入人间又有何不可?只要不为祸一方,不就行了吗? 孟封娘感觉这个问题太难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开始动工熬猪骨汤,做肉包子。 新一天的生活开始了,她得多做一些生意多赚一些钱,不然怕是养不起家里多出来的这只猴子。 ------------------------------------- 津州城东的城门外,一阵飞沙乘风自远处吹来,落入路两边的草丛中,片刻后,两位衣着有些不整的男子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这两位男子皆是身穿麻衣道袍,头戴道冠,手捧一方司南,腰间挎着桃木剑,道袍上还绣着云纹,好似一枚‘川’字,只是这‘川’的笔画略微有些曲折。 体态略微有些单薄的那麻衣道人盯着手中的司南看了半晌,皱眉问旁边长相丰腴的道人,“月半师弟,你也看看你的司南,可是师兄我的司南出现了什么问题?师祖说师叔祖的佩剑是化作一道灵光降落在了津州,而后便销声匿迹,为何我于司南上根本看不到我封门灵剑的剑印?” 长相丰腴的道人捻着鼻下二绺胡子,双手化剑指在眼前一抹,盯着津州城看了半晌,面色凛然,道:“病叟师兄,我的司南上也未发现封门灵剑印,不过,我却发现这津州城内藏了几股不弱的妖气,要不要一并除掉?” 病叟道人也顺势开了天眼,盯着津州城上空那盘旋不去的几缕妖气与鬼气看了好久,将司南收入腰间挂着的百宝囊中,手按在佩剑上,点头道:“既然遇上了,自然要降服。月半师弟,不如我等斗个法,看看师祖法身降临时传下的锁妖术,你我谁更修的精深!” 月半道人脸上斗志昂扬,“好!” 这两人正是有人间半仙之称的降妖师。 据传,降妖师一脉乃是十余年前修仙界封门山大弟子江竭叛出封门山后创立的道统,江竭被尊为师祖,其弟子下凡间与人族天子定契,创立降妖司,培养能人异士,专为降妖伏魔而设。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结伴入城,过城门时,守城士兵看到二人道袍上印着的云纹,连问都不敢问,反倒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赶紧让二人入城。 待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过了城门,城门口摆摊的一众小摊小贩顿时惊慌了起来。 “连降妖师都来了,这津州城怕是真来了妖邪!” “听闻常隆武馆内的弟子说,常隆武馆的上宗三花宗也会派仙人过来,大概津州城真出了什么了不起的邪物!” 一群人议论纷纷,月半道人和病叟道人早已开了六识灵窍,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也知道降妖师被成为‘报丧人’,只要有降妖师在的地方,定然不太平,可他们干的就是这个勾当,纵然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也只能接受。 二人开着天眼一路往城中走去,行至一水井前,见一身着褐黄色衣衫的小童正在打水,开天眼朝那小童望去,那小童身上妖气升腾。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同时出手,两道由并不算精纯的法力化成的锁妖绳顿时朝着金刚捆去。 金刚只觉汗毛倒竖,凭本能朝后一躺,那条原本打算捆了他脖子的锁妖绳一歪,捆到了他的右脚上,而另外一条捆妖绳则是不偏不倚地捆到了他的左脚上。 “得手!”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对视一眼,各自扯着锁妖绳朝另外一边跑去,瞬间将锁妖绳绷直,金刚直接被拉扯得劈了个叉…… 金刚一阵蛋痛,悲从心来,可是他的一身精元偏偏被锁妖绳给锁了个扎扎实实,只能仰天长啸,“封先生救我!” 彼时的孟封娘刚和好面,刚打算拌制馅料,陡然间听到金刚的惨叫声,想都没想,顺手拿起手边的两把剁馅用的菜刀就跃上了房顶,急纵几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水井旁。 她看向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一眼便看出了这两人使的术法,将手里的菜刀一丢,化作剑指朝着两处锁妖绳上斩去。 锁妖绳应声而断,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齐齐受到反噬,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面露惊恐地盯着孟封娘看,还以为是打了小妖来了大妖。 天目已开,任何妖魔都无所遁形。 可看来看去,孟封娘身上都无半点妖魔之气,月半道人和病叟道人沉声问,“降妖司行事,还望道友莫要阻挠。” “降妖司?”孟封娘盯着月半道人和病叟道人看了半晌,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却始终未能从前世的记忆中搜寻出半点与‘降妖司’相关的信息来,她问,“修仙界哪一脉?使得为何是封门山的锁妖术!”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听孟封娘问起了封门山,知道这是遇到了隐世之人,二人齐齐向着头顶三尺处拱手,一脸凛然,“我降妖司祖师正是出自封门山,乃是昔日的封门山大弟子,江竭!” 孟封娘:“……” 她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是昔日大师兄的徒孙。 当初在封门山时,江竭待她极好,她自是不会无缘无故伤了江竭的徒孙,故而摆摆手,将方才丢在地上的两把菜刀捡起来,同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说道:“久仰江竭上人大名!只是这小猴子乃是我一位故人所托,从未伤过任何人性命,身上亦无半点血腥之气,就不劳烦降妖司代为管教了,望降妖司高抬贵手!” 她将捂着裤-裆跪在一旁的金刚扶起来,将那扁担挑在自己肩上,挑着两担水往回赶。 病叟道人目光凝重,他沉声问孟封娘,“前辈可是执意阻挠我降妖司办事?” 孟封娘脚步不停,对病叟道人的话置若罔闻。 病叟道人追问道:“前辈既然知道封门山,知道我祖师名讳,便应当知道封门山教义,封尽天下妖魔!莫非前辈是要封门教义为敌?” 孟封娘的脚步顿住,扭头回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又如何?” 病叟道人与月半道人遍体生凉,他们没想到面前遇到之人竟然是敌非友。明明是人族,却要为妖魔说话。 与病叟道人和月半道人相反的是,金刚大抵是裤-裆里的痛楚消解了不少,他的目光有些雀跃,好几次都似是要按捺不住同孟封娘开口,最终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及至进了早点铺子,金刚终于按捺不住了,他闪着一双金瞳问孟封娘,“封先生,你要与封门山教义为敌,是否意味着要助我妖族?” 孟封娘赏了金刚一个白眼,将菜刀递给金刚,“为了救你,耽误了剁馅的工夫,怕是又要被食客催了,你替我剁馅。若是剁不好,我就把你剁了。” 金刚打了一个哆嗦,赶紧接过菜刀规规矩矩的剁馅,不敢再多嘴问一句。 孟封娘把和好的面揪成一个又一个的面剂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金刚说,“我与封门教义为敌,并不代表我要相助妖魔为恶。我名字中带着一个封字,修的也是封禁之力,不过与封门山不同,我要封禁的,不是妖魔,而是恶念。若是妖魔为善,为何要封?若是人族为恶,为何不封?有时候,人心可比妖魔要恶毒多了。” 她低头专心揪面剂子,金刚似懂非懂地点头。 金刚不知道的是,孟封娘的眼眶有些发红。她想到了封道子为了渡劫而要杀她证道的那一幕…… 心中的酸楚与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又很快退了下去。 孟封娘心想,人心反复,如同山涧之水,易涨易退,太多变化。 她苦笑一声,“山涧之水易涨易退,可若是湖海之水呢?终归还是情谊太薄,是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将这薄薄一层情谊倾覆掉。” 封道子对她,是师徒情谊太薄,不及大道重要。 程世林对她,是夫妻情谊太薄,不及仕途重要。 终归还是因为她不值得。 当她与其他事情被放在一起比较、权衡时,被放弃的都始终是她。 一念生,悲从心起,卑自骨中生。 金刚看到孟封娘揪面剂子的动作停了,肩膀簌簌发抖,呆了几秒,伸手点在孟封娘眼下的泪珠上,问,“封先生,你怎么了?” 孟封娘低下头,将心中的自卑与悲凉都压下,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这才抬头看向金刚,正色问。 “金刚,我愿意传你妖神诀,你可愿意学?” 金刚被这从而天降的惊喜给砸晕了。 惊喜过后,它点头的动作比剁馅的动作都快,“愿意愿意!” 孟封娘凝眸,“可我传你妖神诀前,需要你以真灵起天道誓言,你终生不得背叛于我,否则你的一身真灵必在煌煌天道下灰飞烟灭。” 金刚举手就要以真灵起誓,却又被孟封娘给拦了下来。 孟封娘目光晦暗,道:“罢了,此誓太重,我不值得。你换一个誓言吧。” 她的目光转而坚定,“白十三,我不需要你真灵起不伤人族之誓,若人族为恶,自然当杀,妖魔为善,为何不能得以生存喘-息?” “我要你以真灵起誓,往后你这一身修为,皆须用在惩恶扬善之上!若是助纣为虐,天道真意在上,定要你真灵崩解,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这番话,是孟封娘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第6章 传道授业之恩 那小崽子是早点西施花钱…… 金刚到底是涉世未深,因为孟封娘救了他一命,心中将孟封娘当成了绝对的好人,起誓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立完誓后,他还笑嘻嘻地问孟封娘,“封先生,这下你可以传我妖神诀了么?” 孟封娘点头,双手化作剑指,一指点出,将内蕴有《妖神诀》的术法真意化作一枚道种,种到了金刚的灵台中。 金刚感觉脑中微微有些刺痛,不过这种刺痛感转瞬即逝,他的心神很快就被脑中冒出的那浩瀚的经文给吸引了过去。 《妖神诀》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吐纳天地灵气的修行之法,下卷是名为‘妖神裁决’的攻击术法,共分为九式,一式比一式玄奥,据传修炼到精深处,可以直接颠倒天地,一式定乾坤,两式碎阴阳。 不过这也只是据传,就连上古妖神帝俊都未修行到这么精深的地步,倒是东皇太一接触到了这个层次,凭借‘妖神裁决’之术炼就出了一尊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东皇钟。 孟封娘把面剂子揪好,打算着手包包子了,却见金刚还一门心思都扑在《妖神诀》上,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当机立断,拿起筷子来朝着金刚的脑壳上重重一敲,发出‘梆’的一声闷响。 金刚吃痛,心神恢复了清明。 孟封娘没好气地同他说,“赶紧剁馅儿,等忙活完之后再好好参悟。先修吐纳之法,不到金丹境,千万不要去碰第二卷 。否则只是简简单单的第二卷第一式,都能将你的一身修为连同周身血气抽干。道行不够,却要施展这种术法,仅需一招,就能变得比秋天垂落枝头的黄叶更单薄。” 金刚吓得一身汗毛倒竖,赶紧把心神都放到剁馅儿上。 虽说半路杀出两个降妖司的道人耽误了不少事儿,但两个人干活到底是要比一个人干活快多了,包子出笼的时候,比平时还要早上一刻钟。 猪骨汤也熬浓了,香味四溢,引得过路人都吸着鼻子直了眼。 有的过路人原本是没打算在这早点铺子吃东西的,可是闻着猪骨汤太香,看着那又白又大的包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双足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索性从荷包中掏出银两来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顺带着在心中告诫自己八百遍,下次一定要绕着这家早点铺子走,不然兜里的钱再多也不够造的。 早点铺子拥有很多老食客,这些食客昨天才见到孟封娘徒手逮了一个耍小把戏骗吃骗喝的小崽子,今天就见那小崽子帮着孟封娘干活儿了,人人都挺惊奇。 有个同孟封娘关系还算不错的老食客问,“老板娘,这是哪家的小崽子?你怎么就把人留在这儿了?莫非是他家里人没来接他?” 孟封娘瞅了一眼忙着收钱的金刚,见金刚担心这些食客中有人像他一样,拿了障眼法变出来的银两骗吃骗喝,还时不时用牙咬一口那银两,笑道:“昨天下午下午他家里人来过了,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情,拿不出钱来,所以这小子才不得不骗东西吃。我看他可怜,就收他在我铺子里做帮工,管吃管住这种。” 那老食客闻言,心里明白了,回头就同其他人说,“那小崽子是早点西施花钱买来的下人。” 可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居然传成了‘那小崽子是早点西施花钱买来的男人’。 翌日清晨,早点铺子再开张的时候,孟封娘就发现好多食客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这些人的眼神不断地在她和金刚身上打转,目光里饱含深意…… 孟封娘不知道外界已经开始传她和金刚的谣言,更不知道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已经开始着手编写《美-艳老板娘与平平无奇一小厮那不得不说的唯美爱情故事》,她依旧每天早晨起来开摊,卖完早餐后就收摊,晌午过后会上街采买一些菜蔬和肉类,其余时间里多数都在修行打坐。 《妖神诀》足够强横,再加上她一身封魔真灵早已合道,与天地极为契合,每日修行时,她都能引动天地灵气汇成天河,呈天河倒灌之势落下,多数都被她吐纳吸收,少数则是进了金刚的体内。 好在这番天地间的天地灵气充足,津州城不远处就是孕育天地灵气的名山大川,纵使孟封娘一-夜之间将津州城这方天地间的灵气给鲸吞了个七七八八,第二天也能恢复如初。 金刚虽然每日吐纳吸收的只是孟封娘吐纳剩下的边角料,但这边角料亦是相当庞大的,他的道行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不过三五日的工夫,就突破了一层,远胜过他在峨嵋深山中修行三年。 原先金刚还隐隐约约地觉得孟封娘身上就算有修为,也不会比他强到哪儿去,可他越是修行,越觉得孟封娘身上的道行深不可测,他每次觉得自己有了长进就会去同孟封娘比上一比,可收获的只是挫折。 金刚不知道的是,孟封娘如今是在重走修行之路,再加上有天地人三书提高灵根悟性,体内早已不存在壁障桎梏,修行时只要入定,便可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而他金刚却是按部就班的修行,需要面对修行路上的无尽坎坷。 就算他与孟封娘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跑的,可孟封娘是御剑飞行,一日游遍三山四海,而他只是撒腿狂奔,一日都不一定能够跑出津州,每日都有差距,经年累月下来,差距可不就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人心生绝望? ------------------------------------- 距离早点铺子不远但也不近的一家客栈,二楼地字三号房,病叟道人与月半道人吃了店小二送来的饭菜,小酌了几口酒,等到夜幕西垂,二人起身走到窗户前,撑开窗户,开了天眼看外面。 入目就是璀璨的灵气如同天河一般倒灌入那早点铺子后面的小院中,而那小院之上,妖气升腾,多数时间都是一只小妖的妖气,时不时会冒出几缕极为强大的妖气,那亮紫色仿佛要将二人的天眼戳瞎。 病叟道人面色大变,低声惊呼,“糟糕!你我二人因为没从那老板娘身上看到妖气,便将她当做人族修士看待,却忘了惊世大妖可以完全敛去妖气化形,唯有修行时才会有抑制不住的妖气散发出来。你看那几缕极为强横的妖气,纵使是在京城降妖司的锁妖大狱中都未曾见过。” 月半道人面色凝重,道:“师兄,这津州城内的事情已然不是你我二人能够解决的,依我看,你我二人不如速速返回京城,请降妖司的大人物来降这惊世大妖。” 病叟道人却是连连摇头。 月半道人不解,只当病叟道人不愿意回京城搬救兵,而是想在这津州城内同那大妖死磕,连忙道:“师兄,若你我留在这津州城,无非就是给那大妖留一口血粮。我们已然同她打过照面,虽然我不知为何她这几日都没有动静,但妖族心性歹毒,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突然就动了杀我们的心思?亦或者是说,她这几日一直都在暗中谋划什么阴谋,就等着你我上钩!此间事情,已远远超出你我二人的能力,非司中高人无解。” 见病叟道人还是闷声不吭,月半道人加重了声音,“师兄!莫要自误!若你我再不走,怕是都出不了这津州城!” 病叟道人回神,沉声说,“师弟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我降妖司的锁妖大狱中锁着的那蛇妖九卿已然足够强大,险些凭一己之力摧毁整个降妖司,乃是上界祖师派人出手方可镇压,但津州城内这大妖同蛇妖九卿相比,谁更凶狠?定然是津州城这位。” “你我已然同津州城这位打过一次照面,听其言谈,同上界封门山关系匪浅,封门山欲封尽天下妖魔,这位却都好好的,便说明连封门山都奈何不了这位。而且这几日-你我在津州城内走动,并未听闻妖邪害人之事,说不准这位是友非敌,就连那猴妖身上都无任何的血腥业力……多数是那人管束得当。” “你我若是贸然请来降妖司大能,怕是原本尚可交好的关系就会彻底万劫不复,届时津州城内的这一位发火,你我可能承受得住?降妖司可能承受得住?一切都是未可知。” 月半道人觉得病叟道人说的有理,言辞柔和了几分,“那依师兄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病叟道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取出自己的行囊,将自己的桃木剑解下,又从自己腰间解下了桃符,同月半道人说,“为兄打算去亲自试上一试,看看津州城这位封先生的态度。” “若是为兄遭遇不测,还劳烦师弟将为兄这桃木剑与桃符送回渝州老家,若是为兄猜测无误,那我降妖司便可多一助力。纵使这位不愿出津州城,不愿相助我降妖司斩妖除魔,只要有她坐镇津州,津州就万万不会有妖魔作乱。” 病叟道人满脸决然,“月半,倘若为兄真的遭遇不测,记得代为兄向师尊与师祖说一句话,“传道授业之恩,此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愿为一柄斩妖剑,彻底荡平这世间妖邪,还人族一朗朗乾坤!” 月半道人目露悲意,却又见那那病叟道人拍了拍他听起来的肚子,贱嗖嗖地说,“此外,为兄还想同你说一句真心话,月半,你确实应当减减这体重了,不然你这体重放在妖族眼中,就是一块行走的五花肉,定是美味得很。而且同你一起出行,你这体重连累了你的遁术,走得太慢,实在是拖人后腿。” 月半道人恨得咬牙切齿,去他娘的悲意! 第7章 佘美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往修仙界去一趟…… 到了早餐铺子开张的时候,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都是熟面孔,大家谈论的则是降妖司的‘瘟神’来到津州城的消息。 “老李,你家孩子可得看好了,我听说是咱津州城内来了一个厉鬼,专门挑小孩的心肝吃,你叮嘱好孩子,晚上可别哭闹,不然怕是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会变成那些厉鬼的下酒菜了。” “哎,谢谢你的提醒,我待会儿就去医馆买点蒙汗药,晚上宁可用点药把孩子给蒙翻了,也绝对不能让他哭闹折腾,这可是我们老李家的单传啊!” “诶,老哥,你们听说的咋和我听说的对不上?我听说的是咱们津州城内来了个好色艳鬼,专门挑那些丰神如玉的年轻男子糟蹋,降妖司的那些人就是来抓这艳鬼的!像我这种讨不到媳妇的,原本打算这辈子就陪着自个儿的双手过,现在却觉得也有了盼头,能死在国色天香的艳鬼裙下,就算到了黄泉地府,也有个吹牛逼的事儿……” 正在排队的病叟道人低头沉默。 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降妖司中人手吃紧,就派他和月半道人来了津州城,他都怀疑是不是要撞上了同样来津州城执行捉鬼任务的同僚。 他没听说这津州城内出了色鬼艳鬼之流啊! 病叟道人当机立断,开了天眼看这津州城,除了这诡异的早餐铺子之外,城中只是隐匿着几只妖气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妖,丁点儿鬼气都看不到,连个厉鬼的鬼影儿都看不着! “这消息究竟是哪里来的?” 病叟道人一边思索,一边随着前面的人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早餐摊点前,金刚一看到这张病叟道人这张又黑又长的脸,脸色顿时就变了,牙都龇了起来,凶相毕露。 孟封娘一手按在金刚的脑壳上,道:“灶膛里的柴火不够了,你去后院那点柴来。” 金刚敛了脸上的凶相,愤愤地朝着后院走去。 孟封娘就好似从未见过病叟道人一样,问,“客官,早餐要来点什么?” “两笼素包子,一碗猪骨汤。”病叟道人道。 孟封娘瞅了瞅自己蒸包子用的笼屉,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问病叟道人,“两笼?这么大的笼?” 病叟道人沉声说 ,“我把早餐都包圆了,只为同前辈借一步说话。” 孟封娘瞅了病叟道人一眼,天眼之下,并未看到任何缠身孽力,知晓面前这位麻衣道人是个好人,便点点头,复而,她又摇摇头。 用油纸包了两个包子,盛了一碗猪骨汤,把吃食递给病叟道人,孟封娘同病叟道人说,“包圆就不必了,后面排队等着买早餐的人不少,不能叫他们都白跑一趟。你且先去摊子上坐着吧,待吃过早餐,我这摊子差不多就收摊了,有什么话那时候再说。” 病叟道人见孟封娘愿意谈,哪里敢拒绝?果断点头应了下来,拿着包子与猪骨汤去了另外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还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拿出一个葫芦来,拧开葫芦嘴儿灌了一口,顿时酒香四溢。 孟封娘闻着这酒香,又扭头看了一眼,心中信了病叟道人之前说过的话。 这病叟道人喝的酒正是江竭最喜欢的鱼泉元酿,虽然是勾兑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但这鱼泉元酿的味道相当特别,入口如同白水一般清凉,当鱼泉元酿过了喉道,入了腹中,酒的味道才会漾开,届时天地颠倒黑白相易,纵使下一瞬就要天崩地裂,这一瞬也只想倒头好好睡上一觉,万事都等睡醒之后再说。 而睡醒之后,人体内的修为与道行就会增长许多,体内的真元也会如同鱼儿一般活络,于修行大有益处。 这种鱼泉元酿,曾是‘阿顽’的最爱,孟封娘怎么会不熟悉?可惜阿顽已经陨在了砺剑窟。 “早餐铺子中不许喝酒,还望客官收了酒壶。” 孟封娘叮嘱病叟道人一声,从灶台上拿下扇风用的扇子,朝着冒白气的笼屉上一扇,顿时雾气尽散,连带着那酒香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寻常人并没感觉到这股风吹过,病叟道人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修仙界的驭风术! 驭风术虽然算不上什么高级术法,但也不是他们这种肉-体凡胎能够学的,凡人若想修习,至少得证得金丹大道,入修仙界拜入山门才能学到。 病叟道人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早餐铺子的老板娘定然是修仙界来客! 早餐摊子忙活了三刻钟的时候,笼屉里的包子见了底,猪骨汤也所剩无几,孟封娘收了摊儿,开始洗刷食客们用过的碗,金刚则是帮忙擦摸桌子。 病叟道人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后,从位置上站起身来,朝着孟封娘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开门见山道:“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耍任何心思,只能将情况如实相告前辈。” “自上界封门山遭逢大变后,人间妖祸四起,鬼族、魔族皆虎视眈眈,纵使修仙界多处大教都已经派修士下凡镇压,可终是远水难解近渴,无数人族在妖魔之祸中丧生。我降妖司上承修仙界江竭上人之命,行走人间,斩妖除魔,然力有所不逮。” “数月前,降妖司收到消息,妖族亚圣——大妖开山,于南蛮之地悬起招妖幡,欲聚天下妖族,搅动人间风云。更有确切消息,大妖开山麾下以聚集各路妖王七十二洞,意在攻破人间城池,夺人皇信物承天印,窃人族气运,奴役人族。” 病叟道人看了金刚一眼,沉声同孟封娘说,“前辈,而你身旁这白面猿所属的峨眉猿脉,便是受大妖开山所召的七十二洞妖王之一!还望前辈慎重考虑,定不能让妖族窃天之计得逞!” 金刚忍无可忍,“你放屁!我白面猿一族虽然接到了开山亚圣的召引,但并未答应。援山老祖已经答应过封先生,峨眉猿脉自此封山不出,绝对不入这一场纷争浩劫之中。” 病叟道人微愣,他从百宝囊中拿出司南来,一道玄妙的手印加上,打开降妖司中通报的最新消息,果然见到‘津州’所属的消息已然变更。 病叟道人定睛看去,见津州城对应的妖王不再是峨眉猿脉的援山妖王,而是青城蛇脉的佘娘子,人称佘美人。 佘美人心肠狠辣,曾被上界封门山封印在青城山中千年,封门山遭逢大劫后,佘美人破封而出,生屠青城山方圆百里内全部人族,炼为血食。 “果然,是佘美人!”病叟道人面露惊慌,突然朝孟封娘深深掬了一躬,道:“前辈,那佘美人千年前便是元婴大妖,若是那佘美人来攻城,不知前辈能否护佑津州城?” “佘美人?就青城山中那条乌蛇?” 孟封娘虽然没见过佘美人的真容,但是在封门山中看过关于封镇佘美人的《镇妖图》,在《镇妖图》的最后还缀有一块漆黑黑的蛇鳞,便是封门山二弟子冬忍在封镇佘美人时一剑斩下之物。 孟封娘想起了那个封门山上总是很冷酷的二师兄,平时脸上的笑很寡淡,同谁都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脸,就连面见封道子时,那脸上冰山一般的表情就没变过。 人如其名,冬忍。 不过孟封娘知道,冬忍的冷只是外表的冷,他的心比其它师兄都要热。封门山弟子经常下凡斩妖除魔,多数师兄都是遇上什么凡间的知名小食才会带上顺手带上一些,若是遇不到,那便什么都不带。 唯有二师兄冬忍,只要她说一句什么好吃,他再下凡行走时,便一定会带上,次次都会带,直到她说吃厌了吃倦了吃烦了。 ‘阿顽’原先只当是冬忍行走人间顺手而为,直到有一次她听说冬忍是入人间北境斩杀雪妖,却为她带回了唯有长安城才有的酥包。 二师兄是一个面有多冷,心就有多热的人。 想到冬忍,孟封娘心头微热,点头答应了病叟道人的话,“若是那乌蛇有胆来犯津州城,我会出手将其镇压。” 病叟道人原本还想问问孟封娘愿不愿意相助降妖司除妖,可是又觉得自己还不熟悉孟封娘的脾气,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执手冲孟封娘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转身离去。 金刚看着病叟道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拳头捏得紧紧的,他问孟封娘,“孟先生,我能否去教训他一顿?” 孟封娘斜睨了金刚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怎么,锁妖绳的苦头,你还想再吃一遍?那以真元凝成的锁妖绳天生就是克制妖族的术法,能克制妖族整整一个大境界,莫说你与那病叟道人都在炼气期,纵使你入了筑基期,也躲不过锁妖绳。” 金刚垂头丧气地转身,默默去一旁吐纳修行了。 孟封娘摇头失笑,继续洗刷锅碗瓢盆,心中却在琢磨应对佘美人的事。 如今她的修为堪堪踏入结丹期,面对千年前就是元婴期的大妖佘美人,若想获胜,必须用封门山的术法,可封门山术法一用,定会被封道子察觉…… 她倒是可以用妖神诀硬刚佘美人,但凭她金丹期的修为就想刚过修为至少是元婴期的佘美人,等同于白日做梦。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以封魔真灵直接去封那佘美人的一身真灵,可佘美人不是金刚,不会傻乎乎地把身子凑过来让她碰,碰不到自然封不了。 孟封娘思前想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往修仙界去一趟,探一探封门山究竟变成什么样子,再看看能不能进其他宗门大教中寻摸一些术法。 第8章 天门 太多谜团,等着她去解开。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修仙界一趟,孟封娘便交待金刚看好铺子,给金刚留下一些银钱,让金刚饿了就自己去街上买吃的。 从房里拿出自己的佩剑,用布包好,背在背上,又包了几件换洗的衣裳,通通装在行囊中,将平时随意披在肩上的头发扎起,脸上还擦了点胭脂。 “封先生……你这是要出远门去吗?”金刚问。 他的目光落在孟封娘肩上背着的那柄剑上,神情跃然,“封先生,那根石棍儿是你的法器吗?” 孟封娘侧头看了一眼被石皮封印的佩剑,含笑点头,“是。”她看出了金刚眼中的渴望,道:“你帮我守好铺子,待我回来,开炉给你炼一件法器。我不在铺子的这段时间,你好生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法器,我只开炉给你炼一次,没有第二次的。” 金刚满脸窃喜,挠了挠头,脸上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好。” 仗剑出了津州城,寻一处无人的地方,纵身一跃,身形化作一道冲天而起,径直朝着隐于层云间的天门而去。 天门共五方,一方面向人间,为中天门,四方面向四野蛮荒,分别为南疆、东夷、西凉、北冥。 五方天门都由修仙界的无上大教把守,一是为了记录修仙界之人下界,二是为了收那些从凡界飞升上界的天赋修士。 孟封娘走的是位于人间之上的中天门。 远远望去,中天门隐于层云之间,日光照耀,金碧辉煌。 位于中天门的东侧,有一处钟楼,钟楼上铜钟高悬,那是采自首山之铜练成的无上法器,从外敲响,可以验证修士身上是否有金丹道韵,从内敲响,可以震慑天下妖族,一钟之下,元婴大妖都能震死无数。 中天门西侧,与钟楼对称的位置,是一处鼓楼。鼓楼上高架这一面妖皮鼓,乃是妖族大圣青象玉牙王被封门山镇压后,从玉牙王身上剥下的象皮炼制而成,从外敲响可验修士根骨,若是妖魔异族,就算莽力通天,也万万无法敲响这妖皮鼓,若是从内敲响,则可在中天门外建起一道浑厚无比的防御法阵。 一钟一鼓,一攻一防,同时还可验证修士的根骨与修为,乃是五方天门的标配。 孟封娘踏云而来,临近中天门时,双手同时出招,体内真元轰在了钟鼓之上,钟声震天,鼓声彻地,中天门应声而开。 她轻车熟路地飞进了中天门。 过了中天门,便已不是人间,而是修仙界。 两位仙使远远飞来,落在孟封娘的面前,手中还捧着一卷书册,打量孟封娘几眼,惊叹道:“这般年纪,居然修成了金丹修为,不知道道友有没有想法入我山门?” 孟封娘愣了一下,问,“入山门?敢问贵派是……” 问到这个,那两位仙使的腰板顿时挺直了不少,脸上泛着荣光,“自是仙界第一的无上大教太清山。” “太清山?可是道德上人的道统?”孟封娘问。 道德上人乃是与封道子齐名的人物,法号老君,法器为先天两仪剑,剑下封禁的妖魔无数,乃是比封道子还要早一个时代的人物,只是后来锐气不及封道子,他的道统太清山也就不及封门山出名。 只是孟封娘想不明白,道德上人常年在太清山清修,门下弟子寥寥,何时开的道统?又是何时变成了修仙界排名第一的无上大教? 她不懂就问,“敢问两位仙使,修仙界第一的道统不是封门山吗?缘何变成了太清山?” 那位仙使哈哈大笑,“这位道友,你在人间修行,消息自然是不算灵通的。封门山那是老黄历了,十数年前,封门山弟子江竭上人修行走火入魔,先是杀了阿顽仙子,后以下犯上,伤了天尊封道子,封门山因此落魄,如今天尊封道子早已隐世不出,冬忍上人更是被妖尊孔雀大明公主掳去做了入幕宾……封门山之前行事太过强横,树敌无数,封门山三弟子青微遣散了封门弟子,个个隐姓埋名,如今那封门山早已人去山空,只剩下满天剑气纵横,人称封门禁地。” “修仙界不可一日群龙无首,我太清山祖师道德上人证道天尊之位,立下无上道统,修仙界以太清山为尊。这位道友,你听明白了否?” 孟封娘有些失神,她没想到自己跳下砺剑窟后,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大师兄江竭背了这么大一顶黑锅,二师兄素来刚正不阿,竟被孔雀大明公主那只骚鸡这般折辱,余下的师兄弟竟被遣散,如同丧家犬般日日躲闪。 那位仙使有些不耐烦了,问孟封娘,“这位道友,你想清楚了没有?是否愿意入我太清山?若是你愿意入,我等便请琉华灯,以琉华灯为鉴,测道友根骨资质,看适宜入我太清山哪一山哪一门哪一洞。若是道友不愿意,我等自然不会强求。若非如今妖界、魔界、冥界、修罗界蠢蠢欲动,我太清山也不会广开山门,这般网罗天下修士。若是换在平时,道友想要入我太清山,可没这么容易。” 孟封娘心中稍一斟酌,便答应了下来。 她在修仙界需要有一重身份,太清山道德上人本就是上一个时代的天纵之才,底蕴难以估量,如今已然证得天尊之位,不比封门山差,想来她想看的术法书卷也不会少。 另外,她还打算去封门山看看,封门山的藏书崖是否还在,藏书崖中有许多与封门道统无关的术法,习来应该不会有事。 她也想知道,她召回自己的本命佩剑时,那一缕自仙界而下的神念究竟是哪位师兄的?亦或者说,是避世不出的封道子的? 太多谜团,等着她去解开。 “那就劳烦两位仙使了,我愿意拜入太清山,入太清天尊道统。”孟封娘朝着两位仙使微微躬身。 那两位仙使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立马堆满笑容,“道友稍等,我等这就请琉华灯。” 二人掐着术法齐齐轰向那面高悬在中天门之上的宝镜中,宝镜上泛起一片雾气,待那雾气被两道法诀撕裂,一盏流光溢彩的灯盏露出了真容。 那盏灯落在了蓄胡子那位仙使手中,那位仙使点燃灯芯,冲孟封娘介绍道:“道友快以真元温养这灯芯,过程稍稍有些刺痛,不过这算不上什么。看道友的真元能点亮几盏琉华灯瓣,点亮的灯瓣越多,道友的天资越高,越有可能被山门高人收下为徒。” 孟封娘之前并未见过这样的法宝,不过她也知道修仙界浩瀚无垠,无奇不有,依照这两位仙使所言,将真元灌注在了灯芯之上。 下一瞬,琉华灯光芒大放,浓郁的橙红色照亮了半边天,两位仙使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回神。 “师兄,这灯瓣全部点亮,连带着整盏灯都亮了,这算何等资质?天人之姿也不过是花开九瓣,这位道友竟然点亮了整盏灯……” 另外一位仙使道:“此事已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速速禀报仙门,听长老定夺。” 二人刚拿出传音法器来,打算把这事传回太清山,就见琉华灯的灯芯光晕中亮起了一道虚影。 孟封娘注意到了这虚影,盯着看了几眼,没认出来。 倒是那虚影看孟封娘的目光有些惊讶,讶异过后,那虚影朝着孟封娘的灵台处一指点出,种下一枚道种,道:“大善之姿……这位小友,你可愿奉我为师,入我太清境修行?” “太清境?”孟封娘微微一滞,嘴角有了笑意,冲那虚影躬身道:“见过道德天尊。” 灯芯光晕中的老者捋须点头,眼中满是赞赏,可惜那光晕只能照到老者的脸部,没有照到老者那执着棋子微微颤抖的手,更没有照到坐在老者对面的那人。 坐在老者的人面若白玉,些微少了许血色,时不时轻咳一声,看得出有伤在身,手执黑子,落子中蕴含大势,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数,隐隐已经有将老者棋子逼至强弩之末的架势。 可下一瞬,老者含笑落下白子,不过转瞬间,棋局大定,大凶之局已解。 这老者正是道德天尊,而坐在道德天尊对面的,正是重伤难愈的封道子。 “道友,这一局,你输了。”道德天尊挑眉看了一眼封道子,目露讶然,“不过是一局棋,居然能引得道友心境大动,方寸大乱?不至于吧。” 封道子右手按在心口,平复片刻后,起身告辞,“不至于,只是感应到了些许机缘,或许我这劫数要破了。” 道德天尊含笑,挥袖间,棋盘收起,一枚盛着丹药的玉盒出现在石桌上,“这颗断情丹,乃是我太清山太上忘情泉中凝出的天地灵物,若是道友实在放不下那段情,可食之忘情。” 封道子点头,收下那枚丹药,冲道德天尊拱手,朝石亭外走了几步,脚步略微有些虚浮,转眼间,他的身形化入虚空中消失不见。 太清境的水面没泛起丁点儿涟漪。 道德天尊目露惆怅,“大劫将至,谁能独善其身呢?多开山门多收徒,不知道需要多少生灵的血,才能填了这深不可测的劫。” ------------------------------------- 中天门口,那两位仙使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说话依旧有些结巴。 “刚刚,刚刚,那是祖师?” “是!是!那是祖师!我在天尊殿中见过祖师的雕塑,传闻祖师便是在太清山的太清秘境中修行,而这位道友便是要入太清境……” “还叫什么道友,下次再见,要喊一声师叔祖了,我等的师父都不过是祖师的徒孙,师祖才是祖师的弟子,且非亲传,这位道友是要拜入祖师门下成为亲传的。” 两位仙使自顾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然后才意识到孟封娘还在旁边站着,深深鞠躬行礼,“见过师叔祖!敢问师叔祖名讳道号与洞府所在。” “姓孟,名封娘,道号封天,洞府……人间津州城早点铺子。” 言罢,她化作一道遁光朝着太清山疾驰而去,徒留那两位仙使站在中天门口琢磨,“人间津州城早点铺子……这是啥洞府?听起来就是一个早点铺子啊!” 第9章 逆徒 才刚入我太清山,就想破了为师这…… 太清山坐落于修行界的极东之地,终年春暖花开,鸟语花香。 越是靠近太清山地界,独属于修仙界的仙灵之气就越发浓郁。 孟封娘原先只隐隐约约知道太清山的道统位于极东之地的十万大山中,并未亲自来过,这会儿只能走走停停,依照道德天尊种在她灵台中的那一枚道种辨识路途。 遁光疾驰而过,地面上的修士察觉到时,已经只能远远看到孟封娘的一个背影了。 ------------------------------------- 自中天门至极东之地,必先经过一处名为情|欲山庄的地方。 这情|欲山庄算是修仙界一方古老道统,但与封门山、太清山、玉虚宫等正派大教不同的是,情|欲山庄素来都是为正派人士所不齿的。 简言之,情|欲山庄是修仙界诸多道侣感情破碎的祸根。 修仙者又不是真正的仙,七情犹在,六欲亦未曾断绝,情|欲山庄作为修仙界最大的烟花之地,门下皆是俊俏男人与妙龄女子,男修士修行的是七情心经,女修士修的是六欲心经,皆是一等一的炉鼎采补之术,不止采补修为,还能提升自身容颜,故而情|欲山庄的弟子哪怕入门时姿容平平,待修行数年,就会变成一等一的绝色。 而且情|欲山庄还拥有修仙界最强的幻术,其门下弟子最精通的就是换脸,不仅是给自己换脸,还给入情|欲山庄的客人换脸,两张顶着假面具的修士在情|欲山庄内春风一度,而后便一拍两散,谁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姑且能勉强算作是各取所需,两厢情愿。 因为这门强大的幻术,情|欲山庄成为了许多修士的庇护之所,只要那修士愿意自甘堕|落,入了合|欢老祖的情|欲大道,便能安稳留在情|欲山庄中接客。若是有人不长眼来情|欲山庄寻仇,合|欢老祖自然会帮忙料理。 当然,修仙界诸多正派对情|欲山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远不止是合|欢老祖的修为高深,主要还是每位修士都有那么一段心魔祸心的日子,谁没犯点错? 修仙界的各路大能或多或少都有把柄捏在合|欢老祖手中,为了一世英名,双方也就同合|欢老祖有了秘而不宣的默契。 ------------------------------------- 孟封娘飞过情|欲山庄时,不自觉地向高处飞了百尺,速度也快了几分,她总觉得情|欲山庄上方的空气中都充斥着靡靡的脂粉气。 下方,情|欲山庄,后山竹林。 一位衣着暴露的男子半|裸着身躯躺在一块青石上,他上半身几近全|裸,只剩下一件青衣松松垮垮地搭着,遮住了一点绯红,下|半|身的青衣只遮住了要害部分,一条长腿曲着,一条长腿伸直,脚腕上还带着一条金圈儿,手中拿着一壶酒,时不时灌上一口,眼中满是迷蒙醉意。 一紫衫女子娉娉袅袅地朝这衣着暴露的男子走来,手中拎着一壶酒,放在男子手边,坐上了青石,问,“青衣,我同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青衣男子哂笑着拿起那壶酒,猛灌了一口,道:“这酒,挺辣的。” 紫衫女子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急色,“青衣,你答应过我的,只要能为你找来这千日醉,你就替我接了这客人!” 青衣男子又灌了一口接,语气抑扬,“接就接,你怕什么?那可是洞真境的修士,与他欢修一场,就算落一个遍体鳞伤又如何?欢好一|夜不过半日时光,却能换来十年道行,多么美的差事。” 说罢,青衣男子端直了身子,赤足下了青石,手中拎着那两壶酒,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笑。 陡然间,他猛然抬头,目中精光迸射,手中的酒壶坠|落在地,脸上满是愕然。 “知止剑,是阿顽的佩剑!” 他纵身一跃就要化作灵光跃上云头,可脚腕上的金环却在陡然间变得似有千钧重,双足不过离地三寸就被硬生生拖了下来。奇怪的是,待双足落地后,那金环的分量又变得好似不存在了一样。 青衣男子额头上青筋浮凸,挣扎片刻后,看向脚腕上那金环,眼中满是刺骨的恨意,还有难以下咽的羞辱。 片刻后,他目光中的阴沉如同冰雪遇春风,渐渐消融,只剩下嘴角那玩世不恭的笑。 他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两个酒葫芦,自嘲道:“罢了,我这副尊荣,若真是故人,此番贸然相见,怕是会将那小丫头给吓到了。” 他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是越攥越紧,心中梗着的那口气迟迟没有吐出来。 只要能将修为道行提升上来,哪怕被人当做玩物百般羞辱,他都能忍。他只盼着自己能够尽快踏入大乘期,一脚震碎这金环。 孟封娘感觉到下方的情|欲山庄内似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下方立着的一位衣冠不整的男子在打量她,直接别开了头。 自甘堕|落之人,药石无医。 过了情|欲山庄约莫有千里之遥,孟封娘才感觉那满是风|尘的脂粉味淡了不少,复向东行六千里,太清山的山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太清山的山门与封门山的山门有极大的不同。 封门山根本没有山门,只有一条上山的路,路口有一方巨石,上面有封道子挥剑刻下的‘封门’二字,封门山因此得名。 山路狭窄崎岖,共有九千阶,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种满了松柏,终年雾气缭绕,落叶苔霜遍布石阶……不过这山路基本上没人走。 大家下山都是靠飞的。 唯有外人来拜山时,那山路上才会有人走一遍,而且是不许动用修为内力的走,一步一步爬上石阶,不容有半点作假。 再看眼前这太清山的山门,修的比中天门还要大气恢宏,单单是守门弟子就有十多位,门上还落着两头仙鹤,远处鹤群翱翔在云间,山谷之中灵药遍地,如同杂草一般横陈。 孟封娘的身影落在山门前的白玉广场上,掏出路引来,走向离她最近的那两位守门弟子,问,“敢问这位道友,太清境如何走?” 那两位守门弟子一看路引,立马躬身向孟封娘见礼,“见过师叔祖,太清境在金顶大殿,师叔祖入大殿便可知晓其中的玄机。” 孟封娘:“……” 她没急着往金顶飞,而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太清山的内里,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太清山实在是太富有了。 同太清山比起来,封门山简直寒酸,说得好听点,那叫返璞归真。 瞧瞧这太清山,铺地用的砖石都是白玉制成的。 瞧瞧那太清金顶,金光闪闪一片,看着都晃眼,若是她没看错的话,那太清金顶上的瓦片应当是诞生于雷劫之地的雷击金,她从那太清金顶上抠几个瓦片就够给金刚炼制一柄法器。 “这道德天尊真会享受,于雷击金下悟道,借着雷击金中的天雷真意感悟上苍真意,这法子大家都能想到,可有能耐办到的,修仙界怕是凑不够一个巴掌。” 孟封娘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要冒酸气儿了,赶紧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神,径直朝着太清金顶飞去。 飞身落在金顶大殿上,她往殿中疾走几步,入殿中一观,只见墙上挂着一幅老翁骑牛图,图上道韵蓬勃,她心中生疑,开天目一扫,那图中便是一方世界。 不过孟封娘并未急着进入那方世界,而是站到了那老翁骑牛图前,仔细打量图上的笔墨道韵。 老者一席白衣,坐下青牛昂首,尾巴甩向一边,看起来实在平平无奇,可其上蕴含的道韵却不是作假。 孟封娘定睛凝眸去看,灵台中的天书居然起了反应,一黑一白两道清浊之气自天书中涌出,好似鱼儿一般衔尾而游,天地间都好似只剩下了黑白二色,可透过那黑白二色看,又好似看到了大千世界的缤纷色彩。 “冥冥之中自有真意,恭贺封魔真灵入门阴阳大道。” “恭喜您!获得天道金福袋,是否打开?” 这是熟悉的套路,孟封娘轻车熟路地选择了打开,下一瞬,那天道金福袋内的物品就现出了真容。 是一黑一白两把刀。 这两把刀像极了她方才看到的那一黑一白阴阳鱼。 孟封娘将这两把刀从灵台中取出,心神已经感知到了这两把刀的名字,叫‘两仪’,两仪刀攻防一体,若是分开来用,便是无所不破的利器,若是合二为一,便能化作一张两仪图,以阴阳之力来防守,无锋不当。 “当真是无所不破?” 孟封娘双手持刀,朝着那老者骑牛图刺去。 顷刻间,一双大手从那老者骑牛图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孟封娘的手腕,将人拖进了图中世界。 孟封娘还在恍神,就见自己面前站立了一位正吹胡子瞪眼的老道,身上无半点儿的仙气,“逆徒!才刚入我太清山,就想破了为师这太清境!你可知道为了祭炼这太清境,为师用了多少年?费了多少心血?” 孟封娘的脸色有些尴尬,“我只是想试试这两仪刀的威力,并非真要刺穿太清境。况且,太清境自成一境,哪是一刀能够刺穿的?” “这倒也是。”老道的脸色好看了些许,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孟封娘手中的刀上,眸光闪烁,“你这把刀倒是好刀,与为师的先天两仪剑有七八分的像,倒真是有缘。不过为师观你背上还背着一柄剑,莫非你是刀剑双修,刀剑双绝?” 孟封娘见老道盯着她背上背着的知止剑看,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这老道如今已是天尊修为,不知道能不能看穿她覆在知止剑上的封印之力。 万一这老道认出了知止剑,她又该怎么做? 第10章 动荡 此行,先去封门山,再去人间。…… 道德天尊盯着孟封娘背后背着的知止剑看了好半晌,伸手去触碰知止剑,目光如炬,“你这剑……” 孟封娘心中一紧。 却又听得道德天尊问,“究竟是造了什么样的孽,居然被这蕴含道韵的封印给封禁了?莫非里面是一把上古凶剑?容我想想,是九黎剑吗?” “不应该啊,九黎剑被封道子镇压在封门山下,日日引来九霄神雷以根除其上的戾气。况且本座也没听说九黎剑上有这层层封印啊……难道是传说中的那四把绝剑?诛仙、戮仙、绝仙、陷仙……这会是哪一把?” 孟封娘:“……” 她知晓这是乌龙一场,便没那么紧张了,只是不知道若是道德天尊知晓她背上背负的只是封门山弟子的佩剑,会作何感想。 道德天尊摆摆手,“罢了,不管是哪一柄凶剑,被这等道韵封禁,都是一根烧火棍,你想留自己留着就是。接下来我同你说正事,太清山上修的法诀是太上忘情诀,属修心之术,若是能做到心中无情,便可斩去一切羁绊,贴近大道,体悟大道,进而找寻到自己的路。” “太上忘情诀乃是太清山的立山之本,只要拜入太清山,都有机会学,去悟道崖下观悟道碑林即可。若是想要修习其它的术法,如五行术法之类,可入藏经洞,寻常弟子有限制,但真传没有。你带着自己的路引去,藏经洞对你不设限制。” “修行若是需要一些天才地宝、灵珠宝药,你可去藏宝阁,可用灵物兑换,亦可去百事殿领一些任务去完成,找百事殿的长老领了灵物,再去藏宝阁换。如今六界动乱,封门山倾,封道子闭了悬关,封门弟子尽数归隐,如今只剩下封门大弟子江竭开宗立派,行走世间,我太清山便需要挑起镇压当世妖魔的重任。你虽然新入太清山,但天赋根骨不俗,一身机缘厚重,想来定是下一位太清上仙,快快成长起来。” 孟封娘点头,道德天尊还要再叮嘱几句,却见他腰间挂着的那枚铜镜陡然亮起,一道人影浮现于镜中。 “师尊,幽冥教主出关,已是洞虚修为,如今正在全力破阵,弟子与渡厄师弟全力镇压,然依旧有不少魔物涌向人间,弟子惶恐魔物作乱人间,需要师尊前来相助,以镇压幽冥教主!另外,还请师尊派人入凡间扫荡魔物。” 道德天尊皱眉,“若说封禁之术,就算是本座,也远不及封门弟子。玄都,你可与江竭联系过?” 玄镜另外一端的玄都上人摇头,“江竭上人与我太清山势不两立,弟子如何能请得他出手?” “也罢!逃入人间的魔物境界几何?可有元婴魔头?” 玄都上人沉思片刻,“应当是没有的,但弟子不敢肯定,因为这幽冥教主的手段实为诡异,竟然可以互相吞噬以成就更高的修为,弟子担忧,只要封禁一日补不上,踏入人间的魔物便会越多,届时魔物之间互相吞噬以成就大魔修为,恐成-人间大灾。” 道德天尊点头,“事不宜迟,你与渡厄再拖上半刻钟,为师这就去往冥渊。”他看向孟封娘,叮嘱道:“如今事态危急,拜师礼就免了,只要你修了太上忘情诀,便是我太清山的弟子,你可自行在太清山中活动,若是有空,也可去人间走动,斩妖除魔后记得从魔物遗骨上汲取一道真灵,存入路引中,可凭魔物真灵入百事殿兑换灵物。” 言罢,道德天尊向前一踏,身形径直化入虚空之中。 孟封娘皱眉思忖,六界动荡?这与封道子渡劫失败有关吗?若是封道子坐镇,这六界是不是便不会动荡?还是说,正是因为封道子窥见了六界将要动荡,才会不顾一切地渡劫,试图踏入真仙之境? 孟封娘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不管是在封门山还是在太清山,都好歹算是真传弟子,却连这世界的一角真相都未曾看到。 不过她转念就不这么想了。 如今她的修为才触碰到元婴的坎儿,连神桥三境都没进入,放到这乱七八糟的六界大争之中,连个壮实点的蝼蚁都算不上,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为这些事情拧巴再多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心力罢了。 她心里惦记着太清山的立山之本——太上忘情诀,便径直去了悟道崖。 悟道崖建在云海之上,崖下云海翻腾,云雾流转,连带着石崖都变得隐隐错错,好似一步踏错就将万劫不复。 悟道碑林就建在石崖上,好似一根根擎天柱般屹立在层云中。 有不少弟子盘坐在悟道碑林中修行,孟封娘没惊动其他人,静静地寻了一个空处坐下,仰头去看那悟道碑林上写的忘情真言。 “大道无情,恭贺封魔真灵窥得大道一角真容。” “恭喜您!获得天道金福袋,是否打开?” 孟封娘微微点头,新的声音就自她灵台中那方玉印中传出。 “恭喜您,获得太上忘情诀!” 太上忘情诀的真容竟然是一柄巴掌大小的银白色短剑,剑柄上刻着‘斩缘’二字,与那三卷天书一样,被镇压在那方幽蓝色的玉印之下。 孟封娘不再看那悟道碑上记载的悟道真言,而是以神念去沟通那柄银白色短剑,磅礴的明悟如同海潮一般涌上心头。 旁人于悟道碑前枯坐百年都无法参悟明白的太上忘情诀,此刻在孟封娘眼中已然没有玄机,她体内的真灵不自觉都就被太上忘情诀牵引了起来,自行在体内以周天运转。 每运转一个小周天,孟封娘就感觉自己心中的杂念少上不少,待十二个小周天运转完成,便是一个大周天,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变凉了许多。 孟封娘入了定,与她同在悟道碑中的弟子却齐齐醒来,他们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再与悟道碑沟通了。 众人睁眼,只见不知何时,悟道崖上已然飘起了雪。 终年沉寂的悟道碑上此刻经文流转,所有的忘情真言都好似活泛了过来一样,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跃下悟道碑,环绕在那盘坐于悟道碑林中的女子周身,好似漫天星辰一样缓缓流转。 众人窃窃私语。 “这是悟得忘情大道了么?” “快看,她的头发变白了,是从发根开始一寸一寸白的,唯有天尊才领悟到这般高深的忘情大道吧,就连玄都师伯都只是头发半白……” “渡厄师伯的头发只白了一寸不到呢,已然是我太清山的上人!” “此人是谁?为何从未见过?” 孟封娘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醒来,睁开眼,入目就是漫天的雪白。 环绕在她身周的忘情真言纷纷散去,落回到悟道碑上,异象结束,漫天风雪戛然而止。 孟封娘看了一眼垂落在自己肩上的白发,不知不觉间竟然长了许多,她将白发束在脑后,朝前一步踏出,腾空而去,直入太清境。 她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好像要突破了,不是元婴,而是神桥三境中的第二境,凝神境。 终于有消息灵活的弟子认出了她,“是封天师叔祖!从下界举霞飞升,入中天门,琉华盏全亮,被天尊收为真传弟子,是太清山的第十二位真传!道号封天,道场在……在,好像是人间津州一处早点铺子,听闻封天师叔飞升前是在人间卖早点悟道修行的,具体有几分真假,尚未可知。” 众人立马就是一通称赞,哪怕孟封娘的身影早已不见,悟道崖上依旧有无数弟子在真诚地称赞她是天人之姿,说她天赋无双,定会证得天尊果位。 这便是太清山与封门山的区别,同终年人烟稀少的封门山相比,多了许多烟火气的太清山热闹太多……热闹到孟封娘还有些不大适应。 孟封娘在太清境中待到修为稳固后才去了藏经洞,先是寻来许多与自己之前掌握的术法相近的术法修习完,然后又寻了几本讲刀法的法术真诀,拆出了一堆‘天道银福袋’与‘天道铜福袋’。 最终孟封娘索性将藏经洞中的术法都过了一遍,虽然暂时没有机会修习,但可以先兑换成天道福袋留着,等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时再拆。 除了这个用处外,这些福袋还可以用来打发时间,就如同拆盲盒一般,闭着眼睛拆,每一次拆开都是在赌。 殊不知,她的这行为又为她在太清山刷了一波人气。 众人都说,封天师叔天纵奇才,术法真诀一看便会……不少弟子已经打算找这白发封天师叔祖讨教一些修行中遇到的问题。 人人都觉得孟封娘是个驻颜有术的老妖精,毕竟修行无捷径。 再者,人间苦寒,在人间修行到金丹期,少说也得几百年的时光,孟封娘这种天赋异禀之人就算修行再快,那少说也得大几十年,怎么可能如她脸上显得那般嫩? 喊一个不知道几百岁甚至是几千岁的老妖精一声师叔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在一众太清山弟子做好心理建设打算找孟封娘请教问题时,孟封娘已经悄悄出了太清山。 此行,先去封门山,再回人间。 第11章 入山 如今掌教石雕都毁了,巨阙大剑还…… 修为入了凝神境后,飞行速度自然不是昔日的金丹境可比,再加上她从阴阳两仪刀中感悟的了一丝一缕的阴阳至理,让她从虚空中剥离出了一道阴阳二气。 有了阴阳二气的托举,孟封娘的飞行速度要远胜于寻常的凝神境修士。 太清山与封门山的距离不算近,孟封娘赶到封门山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受修士的影响,修仙界内的四时并不算分明,只是温度稍有些变化,有修士修的是草木之道,他所在的地方终年春意盎然,有修士修得是冰雪之道,他所在的地方终年飘雪,最出名的地方便是仙界大宗吹雪城与火焰山。 吹雪城与火焰山并非是天地孕育的灵域,而是因为吹雪城中有一听雪教,历代听雪教主都是领悟了冰雪真意的神境真人,如今的冰雪教主西门引在千年前便入了分神境,现今是否凝神尚无人知道。 听雪教门下的弟子皆在修行冰雪真意,这才导致吹雪城终年飘雪,连带着方圆千里内都成为了修仙界有名的雪域。 火焰山与吹雪城大致相似,修行领悟的真意却完全相反,火焰山的火焰君修行的是烈火大道,以神境之力开凿出一道通往地下千里的密道,引地心火出世,并已无上大阵将地心火困在了地下七尺处,导致火焰山周围方圆千里寸草不生,草木全无,与吹雪城景象完全相反。 如今的修仙界节律已至深秋,本是落叶枯黄的季节,却因为修士的缘故,四时之景尽显,唯有一些修士罕至的地方才能亏到四时真容。 孟封娘站在封门山下,临着封门石刻而立,看着眼前尽显破败之意的封门山,心中涌起一股怅然。 原先的封门山是不干预四时变化的,山中草木皆应四时节律而生,一年之中四季分明,春日有花,冬日有雪,唯独受封门山影响的就是山中鸟兽极少,这与封门山弟子经常修炼封禁之术有关。 修为低下时,无法拿妖魔凶物练手,封门山弟子就拿封门山中的鸟兽练手,大到飞临封门山上空的鹰隼与山中猛兽,小到蚁穴虫窟中的蚊虫小蚁,都难逃封门山弟子的魔爪,甚至就连江竭、冬忍、青微等修为精深的弟子,也会拿封门山中的小虫练手,美其名曰是练习举重若轻的控制之道……久而久之,封门山中的鸟兽鼠蚁越来越少。 如今孟封娘再看,封门石刻上都已经落满了蜘蛛网,枯黄的树枝上,时不时可见一二只松鼠的影子跃动而过。 她抬脚踏上石阶,看着封门山的不同。 曾经的‘阿顽’把封门山当成自己的家,将封门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地记在了脑子里,如今却发现物非人亦非了。 这石阶两侧原本是种着松柏之流,如今不知为何,都换成了梅树。 这石阶上原先虽然会落不少树叶,却不会落灰,一是因为封门山钟灵毓秀,凡尘不落,二是因为登封门山求见的人太多,粗糙的青石阶都被踩的好似镜面一般,似乎要倒映人的影子。 如今的石阶上却落了一指厚的灰,偶尔还能看到些动物的粪便。 在封门山鼎盛时期,何曾出现过这样的画面?封门山终究还是败落了。 孟封娘心中长叹一声,避开那些动物的粪便,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封门山的护宗大阵依旧在运转着,只是不如昔日那般灵动了,孟封娘随手掐一道诀打出去,那护宗大阵便将她当成了‘自己人’,让她毫不费力地入了昔日的‘封门圣地’。 孟封娘最先去的是自己曾经住过的洞府,修建于一处山窟中,上方有长剑洞穿山岩开凿出的天窗,可使天光垂落,洞府的石壁上亦镶嵌着许多东海产出的明珠,只要稍微以修为激荡,便可使明珠发光,待撤去修为,明珠便转为暗淡。 她的洞府石门紧闭,上面落了玄铁锁链,还贴了一张封镇符。 孟封娘不知道那封镇符上有没有被人留下后手,也就没暴力揭下,只是在自己昔日的洞府门口立了许久,然后满脸唏嘘地离去。 岁月是一艘开往荒海的船,无人知道终点,亦无人能够回到过去。 封门山的弟子洞府相距并不算远,孟封娘顺便去昔日那几位师兄的洞府看了看,处处皆是人去府空,锁在府门上的玄铁锁链入手冰凉,落的灰尘都有指许厚。 不知是什么驱使,她又鬼使神差地上了封门山大殿。 大殿前的广场上落叶被风卷着打转,入目皆是萧瑟之意,灯柱中的灯油早就没了,灯也灭了不知道多少年,琉璃灯罩中甚至住了好几窝鸟雀。 最凄惨的还是昔日修仙界万教来朝的封门山大殿,曾经何其雄伟恢宏,如今却变成了一片焦土,只余些许断壁残垣。 照着轮廓仔细看的话,能将那断壁残垣上被烧成焦黑的壁画辨认出来,是封道子亲手所绘制的《封天策》——封门山最强的术法。 孟封娘踏入那片焦土中,朝着焦土深处走去,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她低头定睛一看,是一条石雕的断臂。 这条断臂她认得,就是昔日立于封门山大殿正中央的封门掌教石雕。 封门山行‘代天巡狩’之责,修仙界的大小宗派,遑论资质品级,只要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妖邪,都可以上封门山求助,若能登上石阶,便可入封门山大殿拜见。 封道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见的,经常是封门山弟子代替封道子来接见这些上山求助之人,而这些人来求助,总不能连礼都不向封门山的掌教行,所以便有了封门大殿中的掌教石雕。 曾经的‘阿顽’将这掌教石雕宝贝得紧,日日都会拿着蘸过灵泉水的帕子来擦拭,顺带着瞻仰自家师尊那天下万物皆可封的俾睨气场。 如今,封门大殿中的掌教石雕都被一剑斩断了手臂,恢宏壮观的封门大殿化作焦土,曾最敬爱的师尊也变成了反目仇人。 孟封娘将那石雕断臂捡了起来,心念一动,悬于灵台中的那柄由‘太上忘情诀’化作的银白色短刀出现在她手中。 握着短刀的手上下翻飞,石屑纷扬。 不知不觉间,她的嘴角尽然噙上了一抹笑意,那石雕断臂被她雕成了一大一小两个手握手的人。 个头稍大的那人穿的并非道袍,而是人间凡俗男子常穿的对襟长袍,个头稍小的那人脑袋上扎着两个丸子,面上带着一副猫耳面具,面具下露出来的眼睛里笑意分明,身上则是围了一个带毛领的披风。 这是封道子领着阿顽第一次入人间过年,他领着阿顽在长安城里转了一整天,临到晚上,还带着阿顽逛了灯会,直到人间百姓开始放鞭炮驱赶年兽,小孩子们抓着家里的东西往天上丢,试图将那些东西丢进天门换成金子……封道子才带着阿顽离开人间。 离开人间时,阿顽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一串是她自己吃的,一串是给师兄们分着尝味儿的,她的披风里还藏了一个油酥饼,那是封道子特意买给她的,师兄们谁都没有。 只是……谁能想到人说变就变呢? 孟封娘的脑海中陡然间浮现出封道子双目赤红、怒目圆睁地同她厉声吼出那句话的场面——因为你是本座的劫! 她心中一颤,握着短刀的手也不禁一抖,两个小石人手拉手的地方断开,化作两半。 “嗬嗬嗬嗬嗬,这般无情无义、冷心冷情之人,你居然还念着记着?真是愚钝!” 孟封娘自斥一句,将那雕成封道子的一半雕塑丢入焦土中,将雕成阿顽的那一半雕塑收进百宝囊中。 封道子不做人,丢进焦土中也不觉得有什么埋汰之处,可她不想埋汰自己的前世身。 她最终去的是自己殒身的砺剑窟。 砺剑窟中的长剑如常,罡风昼夜不休地吹在那一柄柄长剑上,不够坚硬的长剑早就被碎成了齑粉,唯有足够坚硬的长剑才能在罡风中撑下来。 也唯有足够坚硬的长剑,才能斩妖除魔,才配成为封门山弟子的佩剑。 阿顽的知止剑就是从剑池中取出来的一柄在罡风中屹立千年未曾留下一个豁口的三尺青锋,封门山的师兄们都照拂她,不愿让她见太多的血腥场面,所以死在知止剑下的妖魂魔魂并不算多。 如今她得了两仪刀,像知止剑这种容易招惹是非嫌疑的武器,她不打算用了。 将知止剑上覆着的石皮封印消解掉,再抹去昔日阿顽留下的灵识,孟封娘笑着拂过剑身,随后闭上眼,将知止剑朝着剑池最深处丢去。 “去吧,去寻找你的下一任主人。” 片刻后,她飞离了封门山。 又片刻后,她又急急忙忙地飞了回来,没再登那石阶,而是直接飞掠到封门山大殿前的广场上,入焦土中好生一通翻找,找到一节被劫雷劈得焦黑的巨阙大剑,将巨阙大剑往百宝囊中一塞,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封门山,径直朝着中天门而去。 她答应过金刚,要给金刚炼制一法器的,可自打入了修仙界之后,她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直到要出中天门才想起来。 巨阙大剑是封门山弟子合力从首山采集的首山铜炼成的长剑,封道子的剑道早已入化境,天下万物皆可为手中之剑,他自然不屑于祭炼这巨阙大剑,故而巨阙大剑就成了掌教石雕手中吓唬人的摆设。 如今掌教石雕都毁了,巨阙大剑还留着作甚? 孟封娘决定将这把巨阙大剑熔炼成一根棍儿给金刚使。 第12章 难怪 阿顽莫怕,二师兄来陪你了。…… 孟封娘不知道的是,在她将知止剑上的灵识全部抹去的一刹那,修仙界的诸多地方的诸多人都齐齐吐了一口血。 降妖殿中。 一头戴儒冠身着蓝衫的男子正仰头看殿中的浑天仪,只见浑天仪中诸星晦暗,一紫一绿两道幽光在浑天仪中横冲直撞,绿色幽光所到之处,尽是乌烟瘴气,紫色幽光虽然略微有些收敛,但却六芒星毕露,最让这蓝衫儒冠男子皱眉的是,浑天仪中竟然浮现出许多黑烟。 绿色浓雾是浑天仪所监察到的妖族动向,紫色六芒星是魔族的标志,而那黑烟,是冥土。 蓝衫男子面色阴沉,道:“原本只是妖族为祸人间,后隐隐有魔族冲破封印,没想到如今冥土也蠢蠢欲动。封门山一倒,包藏祸心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他朝着虚空中一招,一枚虎头大印自虚空中浮现,虎头大印下的字赫然正是一个‘封’字。 这蓝衫男子便是江竭,而那虎头大印,正是他的本命法器封妖印。 江竭以浑天仪为媒介隔空施法,欲镇压人间横行的妖魔鬼怪,却突然感觉心神惧震,喉头一甜,一口浊血喷出。 他的手指飞快地掐算,却是算得接近真相,手越是颤抖。 因为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真相。 “阿顽……” 江竭手中的封妖印打翻在地,他往后踉跄几步,感觉心潮不定,吐纳几口灵气后方才稳住内息的动荡。 抬手拭去嘴角的浊血,他连手背都没顾得上擦,捡起封妖印就往外走,径直朝着封门山的方向飞去。 …… 妖界,大明宫,地下密室中。 一身材精瘦的男子手脚都被千年玄铁束缚住,横吊在了空中,在他身子的正下方,是一盆自火山中采出来的万年不灭的炽火石。 炽火石上,火焰升腾。 “人人都说封门山二弟子冬忍上人比万年寒冰还要难融化,本座不信,入地火殿借来了这炽火石,就试试你冬忍上人的骨头究竟有多么硬!炽火石的火焰能不能熔化得了你这万年冰坨子!” 说话的人身穿一袭孔雀绿的长裙,头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上面仅仅插了一支孔雀尾羽,妆容较浓,每走一步,皆是万般风韵,一颦一笑间,尽是绝代风华。 这美人正是妖尊孔雀大明公主。 冬忍脸上的羞愤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木然,遑论孔雀大明公主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一心调动内力冲击孔雀大明公主设在他身上的桎梏。 孔雀大明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又何曾看过这样的冷脸?她气得面目狰狞,手中的鞭子径直抽在了冬忍身下燃着熊熊火焰的炽火石上,将炽火石打翻在地,她一步腾挪到冬忍身旁,抓住冬忍的肩膀猛地摇晃着,厉声问,“天下人都说本座容颜至美,天下男修都以得到本座的垂青为荣!为何你对本座如此不屑一顾?莫不成你封门山就这般清高?又是为什么,本座偏偏对你一见倾心!” “冬忍,你就是仗着本座喜欢你,倾心于你,这才敢肆无忌惮地给本座甩冷脸!若非你恰合本座的心意,本座早就将你挫骨扬灰,为我妖族死在你封门山弟子手中的生灵报仇!” 如果不是她亲手制住冬忍的内力,杜绝了冬忍自封六识的可能,孔雀大明公主都要怀疑冬忍是不是封了六识。 可也正是因为她清楚冬忍并未封掉六识,心里的挫败感才如同穿心利刃,让她顾不得仪态与风韵,让她在这只有她与冬忍的地下密室中抓狂。 任尔她如何发作、如何咒骂、如何刁难,冬忍都是一副睡着的模样,完全没有丁点儿反应。 孔雀大明公主都快气疯了,她横眉冷竖,一手指住冬忍,厉声问,“冬忍,你同本座说实话!你心中是否早已有了认定的道侣?” 冬忍的眉毛微动,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孔雀大明公主乃是妖尊,怎么会看不到冬忍身上的这一点异常?可她并不想看到这点异常。 她感觉有一把长剑刺进了心里,心口绞痛到就要窒息,眼睛睁的滚圆,“果然如此!冬忍,你说,你心中认定的道侣是谁?本座这就去杀了她!只要她死了,你就可以跟着死心了!只有她死了,你才能完完整整地属于本座!” 她这话音刚落,回声还未完全散去,就见冬忍突然面色赤红,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心头血,整个人的气息都萎靡了七分。 孔雀大明公主顿时愣住,呆呆地反应了片刻,她终于明白过来,气得全身发抖,“不管本座是说好听的还是难听的,是疾言厉色地咒骂还是温声软语的好话,你都无动于衷,如今本座只是提了一句要将你的心上人杀死,实际上连她的一根汗毛都未动,你就急成了这样?” 孔雀大明公主气得全身抖成了筛子,眼里含上了一包泪片刻后,仰天长啸,化作一头羽毛艳丽的孔雀,径直冲出了密室,消失不见。 紧接着,就是孔雀大明宫中传来的噼里啪啦地声音,地动山摇,好似地龙翻身。 冬忍睁开了眼,眼里满是凄怆,轻声喃喃,“阿顽……” 他这一声轻喃,恰好落入了急匆匆化形回到密室的孔雀大明公主耳中。 孔雀大明公主如遭雷击,盯着冬忍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除了问题,是不是听错了。 她一步步走近冬忍,心中的猜疑越来越深。 站在冬忍面前,孔雀大明公主伸手用力掰正了冬忍的头,见冬忍还闭着眼,唇角与下巴上满是血迹,平时惯爱干净美丽的她这次丝毫都不觉得脏。 也或许,是她根本顾不上脏还是不脏。 “冬忍,你方才喊的名字……是谁?” “我听到了,你喊的是阿顽,是你在封门山的那师妹,对不对?” “是封门山唯一的女弟子,世人口中的阿顽仙子,对不对!” 孔雀大明公主此刻真的疯了大半,她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抬手指住冬忍,疯疯癫癫地笑着,“冬忍,你爱上的是你师妹!你爱上的居然是你师妹!” “难怪,难怪,难怪。你喜欢的是她那样的类型,我恰好与她是两个极端,难怪我入不了你的眼。” 孔雀大明公主仔细回想着修士对那已故阿顽仙子的描述,有人说阿顽仙子天真烂漫,有人说阿顽仙子清丽绝美,有人说阿顽仙子仙气飘飘,而她却是浓妆艳抹的美,是极尽艳丽的美。 让喜欢清丽美的冬忍爱上她这么一个艳丽的妖,撇开种族不谈,单单是审美,她就入不了冬忍的眼。 一念生出,骄傲了千载岁月的孔雀大明公主竟然感觉自己的骄傲似乎不值一提。 “大概这就是劫吧……”孔雀大明公主收敛了心神,回眸看了一眼冬忍,眸中满是坚定。 既然冬忍喜欢清丽,那她就变得清丽。冬忍喜欢阿顽那样的,她就变成阿顽那样的。 她对自己的容貌极度自信,“待本座换一副面貌示人,看你冬忍还如何嫌弃本座!” 地下密室中。 冬忍睁开眼,看着孔雀大明公主走过的那段空落落的长廊,目光似乎看穿了这孔雀大明宫,又似乎看到了一笑容温婉可人的女子一步步走下石阶,进入密室,冲他柔和地笑着,轻声喊他,“二师兄。” 冬忍颓然的闭上眼睛。 “阿顽,想来你也不愿意看到二师兄这般模样吧,能为你带人间小点心的二师兄不在了,连为你竖一个衣冠冢的机会都没有,你会不会怪二师兄……怪二师兄都这么久了也没去看你。” “阿顽莫怕,二师兄来陪你了。” 冬忍蓦地睁开眼,额头上的青筋一点一点浮凸了起来,他强行调动自己体内被禁锢的灵力,尽数朝着自己的心脉涌去。 心脉,所有生灵的立身之本。从天地之间吐纳采集的灵元经过经络进入心脉中,贯穿心脉而过,这一进一出,便可为修士增添寿命。反之,若是有进无出,那便会落一个心脉尽断、一命呜呼的下场。 被禁锢的灵力在经络中艰难地前行着,每前行一寸,冬忍都会喷出一口鲜血,不过瞬息工夫,他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孔雀大明公主才招侍女取来了净水,将脸上那红红绿绿的浓妆洗掉,也将身上那孔雀绿的衣裙褪下,仅留了一件内衬的单衣,就连头上戴着的那一支孔雀尾羽都被她摘了下来,放置到梳妆匣中。 她突然感觉自己锁住冬忍灵力的禁锢松懈了许多,不是被冲开的那种松懈,而是锁无可锁,禁无可禁的松懈,孔雀大明公主脸色巨变,连外衣都未顾得上穿,掀翻了横在她面前的净水盆,朝着密室中冲去。 途中,她突然看到自己双足上穿着的绣鞋上满是红红绿绿的百花,感觉扎眼得很,索性将一双绣鞋都踢到两边,赤足朝着密室中跑去。 赶到密室时,孔雀大明公主都被眼前的一幕给吓懵了。 号称万年不灭的炽火石上落了冬忍的血,竟然被冬忍血中的封禁之力给禁锢了火意,赤红色的炽火石变得漆黑如墨,只剩下几道裂开的火纹依旧在吞-吐着微弱的火气。 若非那几道火纹,她根本辨认不出面前这黑不拉几的东西竟然是炽火石。 她再看向冬忍,只见冬忍体内经脉尽断,仅剩下最后一丝的心脉在维持着生机。冬忍身上的生机就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再微弱的风都能将其吹灭。 第13章 青微 他是封门山弟子,肩负斩妖除魔之…… 仅存一线生机的冬忍目光沉沉地抬起了头,目光与孔雀大明公主对上,他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那笑意不羁,是解脱的笑。 “孔雀,阿顽早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冬忍看着面前不施粉黛的孔雀大明公主,哂笑一声,摇头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不,是个可怜的妖。纵使你修为通天,可我已经萌生了死志,心脉尽断,你能留得住我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阿顽就是开在我生命里最绚烂的那朵花,我途经她的盛放,虽无法采撷是遗憾,但能远远观之,此生亦是圆满。如今花已凋零,封门山已倾,我也可以归去了。” 说话间,他又咳出好几口血,血中还带着内脏的碎片。 孔雀大明公主向后踉跄几步,扶着石壁堪堪站稳,见冬忍身上的气息如同风中将灭的烛火,赶紧施法将冬忍从那玄铁锁链上放了下来,她将冬忍揽在怀中,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想要替冬忍把嘴角溢出来的血给擦掉,却被那血中的寒气给冰的手疼。 孔雀大明公主凝眸朝冬忍看去,“人人都说封门山弟子的血热得烫手,为何你的血这么冰寒?” “因为心死了啊……”冬忍气若游丝,大概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他的话比平时要多了一些。 孔雀大明公主闭着眼双手掐诀,一颗滴溜溜转着的金丹从她口中飞出,她捏着冬忍下巴的手用力,将金丹直接扣入冬忍的嘴中。 冬忍摇头,“不用白费力气了,孔雀,你放过我,来世我定然不杀一只孔雀。” 孔雀大明公主气急生笑,“冬忍,不就是心脉尽断吗?你忘了我是妖尊孔雀明王!我身上流淌的是远古凤凰一族的血脉,我体内的妖丹又称为佛母金丹,只要一丝真灵尚存,就连圆寂的佛祖都能拉回来涅槃重生,更何况是你!” 她抬起右手,粗暴地撕开冬忍胸-前的衣衫,将手掌心覆在冬忍的心口,驱发内力灌注入冬忍的心脉中,激发自己的佛母金丹来维持冬忍的生机。 她亲眼看着自己素白的手上生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细纹,细纹又变成深纹,深纹又变得好似树皮一样粗糙……索性闭上眼不再看自己的手。 唯有孔雀一族知道,佛母金丹有渡佛之功,然佛涅槃成功之日,便是孔雀殒命之时。 只是这其中秘辛,孔雀大明公主并不打算同冬忍说。 以自己的妖灵驱使佛母金丹在冬忍体内的经络中运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大周天后,孔雀大明公主终于睁开眼,她松了一口气。 冬忍的命算是保住了。 “冬忍,你死不了了,无法去轮回路上陪你阿顽师妹了,你恨不恨我?”孔雀大明公主将冬忍安置在了密室中的草榻上,背对着冬忍而立,“你恨我就恨我吧,只要你能活着,只要你能喘气,哪怕你恨我入骨,我也受得了。” “你心里念着你那阿顽师妹,那就在这密室中好好念着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但,你也别想从这密室中出去。我的佛母金丹已经在你体内扎根,直到你完全涅槃重生,否则你便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所以,如果你真的厌我、烦我、恨我,就早点炼化佛母金丹,早点好起来,我等着你来复仇。” 孔雀大明公主的身影化作一道浊风,径直冲出密室,转过那狭窄逼仄的密道后,浊风落地,孔雀大明公主扶着石壁而立,蓦地喷出一口黑血。 岁月光阴之力降临在她的身上,不过刹那间工夫,她的头发便花白大半,脸上也生出了皱纹,明艳的美貌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人间老妇的面孔。 她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寝殿,跌跌撞撞地坐回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影子,两行浊泪自眼角流出。 可若要有人问她后不后悔,她绝对不后悔。 她那么骄傲。 爱人都要骄傲地去爱,去掌控,去独断。 感受到自己体内一落千丈的修为道行,孔雀大明公主目光沉沉地看向人间界。 失去了佛母金丹的孔雀注定无法追回自己的容貌,但她可以追回自己的修为。若是有人敢当面说她老、说她丑,她就杀谁满门! “人间血食,最是大补。” 一道浊风朝天而起,扶摇直上,朝着人间界冲去。 ------------------------------------- 情-欲山庄,后山竹林。 那青衣男子依旧在喝酒,他躺着的还是那块青石,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许多伤痕。 不是刀伤,亦不是剑伤,甚至不是任何兵器留在他身上的伤痕。 那是被人掌掴之后留下的手印与指痕,遍体青紫。 紫衫女子拎了一壶酒走进竹林,面带为难地看着青衣男子,纠结许久后,贝齿轻启,她说,“青衣,那客人又来了,这次指名要你……” 青衣男子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空中,伸出一根手指来,轻笑道:“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有人指名要我?有趣,真是有趣。不过我身上有伤,他都不嫌弃,真是一份厚爱。” “你去同他说,一千年的道行,若是他愿意给,我今天就是他的。” 紫衫女子瞳孔微缩,“一千年?青衣,你这价格开的是否太高了。” 青衣男子下巴挑起,眯着眼冷笑,“高是高了点,但我就值这个价。若是一般姿容,百年修为都是抬举。你去问他吧,他若同意,我便去沐浴净身,洗去这一身酒气,他若不同意,那……” 话到嘴边却是顿住,青衣男子想了想,嘴角笑容玩味,“那就拜托紫衫你同他说一声,九百九十九年修为,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紫衫女子气得胸口一阵起伏,黑着脸快速离开,连方才拎来的那半壶酒都没给青衣男子留下,又原封不动地给拎了回去。 青衣男子失神望向天空,低语道:“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坐直了身子,把将要滑下肩膀的衣衫拢起来,看一眼束在他脚腕上的那金镯,目光看向远处的虚空中,问,“合-欢老祖,你觉得这金镯,还能困得住我吗?” 虚空中波光潋滟,一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自潋滟波光中走出,明明距离青衣男子还有百米远的距离,她的步伐迈得看起来也不算大,却在一瞬间站到了青衣男子面前。 青衣男子打算掰开金镯的手顿住,抬头看向那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他想不明白,情-欲山庄的老祖宗怎么会长了这么一张远离尘嚣烟火的脸。 合-欢老祖站在了青衣男子的面前,朝着青衣男子脚踝处抬指一点,金镯落回到她的手中。 “青微,你若想走,本座绝对不拦着你。本座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以你的修为,在如今妖尊魔尊与冥王尽出的格局下,你能活到几时?你看不上我这情-欲大道,但你能说,有什么比这情-欲大道能更快速地提升修为吗?” “本座保你,乃是因为当初的天尊封道子曾相助过本座,你若不领情,就此下山去。昔日天尊封道子在,你们封门山翘楚可放手镇压当代魔头,没有魔头敢做以大欺小的事情,他们的晚辈被打了就打了被杀了就杀了,可如今天尊封道子隐遁不出,你还以为那些妖尊魔尊会对封门山弟子留手?” “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出去,本座绝对不会干涉,就算你被妖魔二界的人打了杀了,都与本座无关。本座欠天尊封道子的人情,已经在你身上还了。”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说完这番话,扭头看向青衣男子,沉声道,“青微,你想好了再做决定。” 猛然间,合-欢老祖突然抬头像远方看去,见一道血光从妖界冲出,直直地冲入了人间,她指尖飞快地掐算着,脸色越来越沉,“这只骚孔雀,冲入人间意欲何为?” 青微也随之抬头看向远处,他神色凛然。 良久之后,他弯腰冲着合-欢老祖深深鞠了一躬,“老祖的心意,青微虽然之前有所误解,如今已然解开,便不算是事。老祖大恩,青微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定当结草衔环。青微此生为封门山弟子,师尊教诲不敢忘之脑后,斩妖除魔乃是毕生要务,今日妖尊下山,纵使凭我一己之力难以封印孔雀妖尊,也要去试一试。纵然身死,也是死得其所!” “合-欢老祖大恩,青微拜谢!” 他再度深深鞠躬,而后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件道袍,认认真真地穿在自己身上,将略显凌乱的发丝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召出他的佩剑明心剑。 利刃出鞘,他化作一道遁光飞出情-欲山庄,似要将笼罩在情-欲山庄上空的脂粉气尽数破开。 紫衫女子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拎着那坛刚刚被她拎来又拎走的酒,脸上带着喜色,“青衣,那位前辈答应了,只要你能将他伺候舒服了,他同意给你千载修为。” “青衣?” 紫衫女子在竹林中扫视几眼,没看到青微的影子,只看到一张面具静静地躺在青石上,她伸手去揭那面具,就见那面具上无火自燃,顷刻间便化作飞灰。 合-欢老祖现出身形,同紫衫女子道:“阿紫,莫要找了,她走了。” 紫衫女子愣了一下,问合-欢老祖,“姨母,他去哪里了?您不是不让他走么?” “他是封门山弟子,肩负斩妖除魔之重任。如今妖魔祸乱人间,动摇六界根基,他若是不下去,怕是道心就将彻底崩溃。” 合-欢老祖朝着紫衫女子脖颈处一捞,一块缀着灵石的链子落在她手中,她扫了一眼灵石的成色,嗤笑道:“有你这么追人的吗?仗着自小修习幻术,从我这儿借了那么多的法力去当一个嫖客……瞧瞧你把人身上弄出来的伤,我看你修为不行,情-欲大道倒是要登峰造极了,小浪蹄子。” 第14章 误解 取你三滴精血 孟封娘扛着自己从封门山‘捡破烂’捡来的巨阙大剑出了中天门,直接朝着人间津州而去。 途径江州时,她见江州水患四起,有鱼妖在江河之间兴风作浪,顺手挥剑斩了那两头鱼妖。 除了江州那两头大妖外,人间还出现了不少小妖。 孟封娘虽然已与封门山再无瓜葛,但当初被根植入心中的封门山教义还在,她看到妖魔为祸人间,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是从江州一路杀到津州的。 津州城看着比往常萧瑟了许多,街上人烟稀少,往来的行人多数都是男丁,几乎没有妇孺儿童。 孟封娘察觉到这一丝不对劲儿,皱眉急速朝着自己的早点铺子赶去。 她推开后门走进去,金刚盘腿坐在院中打坐,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嘴里还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脸上的表情生无可恋,就差将‘无聊’挂在左右脸上各半了。 孟封娘仔细打量金刚的修为,发现金刚已然筑基,抬手破了金刚设在身周的结界,道:“你这修为增长得还不错,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没将修行落下。” 金刚从修行中醒来,茫然地睁开眼,见是孟封娘,他眼珠子一亮,“封先生,你回来了?” 惊喜过后,他脸上又有些埋怨,“封先生,你这次去修仙界可真是走了许久。人间发生了许多大事,就连我峨眉山白面猿一族都险些被卷入进那是非之中。” 孟封娘皱眉,问金刚,“是非?什么是非?” “亚圣开山派遣使者进入人间,明面上是从涂山狐族与青丘狐族各选了一名国色天香的狐女送入人间帝王的宫中,实则是借着人妖两族和亲之事,亚圣使者开始在隐藏在人间灵山宝地中休养生息的妖族走动,我峨眉山白面猿一族都有使者去游说了,只是援山老祖以已经与封先生有约定在先为由拒绝了。” 孟封娘点点头,替金刚把头上落的灰给拍掉,她感觉有些脏手,想到自己在太清山藏经阁中学到的无垢术,虽然没尝试过,但她记得那术法并不算难,便朝着金刚掐诀丢了一个无垢术过去。 眨眼间,脏了吧唧的白面毛猴就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短毛猴。 金刚感觉自己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居然在孟封娘丢出来的那个无垢术下被融了个无影无踪,心下一惊,脸都跟着红透,赶紧窜回屋子穿了件衣服,这才化作人形走了出来。 化作人形的金刚比之前长高了将近一个头,已经有了超过孟封娘的苗头。 孟封娘问金刚,“最近城中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我自修仙界下来后,见江州有妖孽为祸,便落脚在江州,一路斩杀妖魔而来。津州城内并未看到妖邪之流,可我见路上行人稀少,浑然不似曾经的繁荣,可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刚闹闹后脖颈处,龇牙咧嘴地说,“津州城内是没有妖,但津州城外有妖。亚圣使者没能说动援山老祖下山,就转去说服青城山上的佘美人。佘美人本就是心狠手辣之流,得到了亚圣的招揽后,她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 “城中有我死守,佘美人与援山老祖有些交情,自然同我见过,第一个照面便认出我来。青城山蛇脉远不如峨眉山白面猿一族鼎盛,故而她虽然修为高深,却不能拿我怎么样,只能每日在城门外叫骂,还会放一些小妖与蛇虫野兽进来。那些小妖都不是我的对手 ,来一个我便能料理一个,可蛇虫野兽实在挡无可挡,简直无孔不入。” “城中百姓畏惧那些毒蛇与猛兽,自然闭户不出。我原本还想把早餐铺子撑到先生回来呢,可一来是先生调配的馅料味道实在难以模仿,二来是有胆出门吃早餐的人越来越少,我只能将早点铺子给关了……还望先生莫怪。” 孟封娘笑着摇头,“无妨,且让我会会那佘美人。” 她抬头看着天空,见屋顶上的茅草已经长了约莫有三尺高,微微愣住,扭头问金刚,“我走了多久?” “九月有余。”金刚答道。 孟封娘这下才想起来,人间与修仙界的时间是不同步的,修仙界过一日,大约等于人间的六日,所以她感觉在修仙界闭关了不过一月有余,人间屋顶上的茅草已然要历经一次枯荣。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不是想要一柄武-器么?我把材料给你找好了,现在就为你铸造。你可想好,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法器?” 金刚顿时喜上眉梢,他猴急地凑到孟封娘旁边,一边描述一边用手比划,“先生,我们白面猿一族本就是猴子成精,不喜欢刀剑这种人族惯用的法器,先生可不可以给我铸造一根大棒子,我想要一根大棒子做法器!” 修仙界之人的法器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都有,多数人御剑,也有人使刀,还有人用的法器是扇子、长-枪、玉簪、绣花针等等,就算再奇怪,放在修仙界也算不上奇怪,更别提这俗称‘大棒子’的棍本身就属于十八种最常见的攻击型法器之一。 “行,你替我护法,我这就给你铸造。” 她将巨阙大剑从百宝囊中取出,以御物之法将巨阙大剑摄入空中,一手掌心凝出通玄火焰,一手掐出繁奥的法诀,先是破掉巨阙大剑内的内蕴阵法,将巨阙大剑熔为一团金水,而后再在金水内重构法阵,将一团金水‘支棱’起来,最后摄去通玄火焰,招来无根之水将通玄火焰留在金水中的火气消掉,此为‘退火凝形’。 一道道工序走完,最后招来无根水泼在了那渐渐成型的金水上,一根漆黑的大棒露出狰狞真容。 孟封娘收手,在那大棒的最中间随手刻下了一个‘封’字。 将封棍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孟封娘感知到封棍中已然有灵魄在孕育,面色微变,沉声同金刚说,“快取你的精血三滴祭炼此棍!” 金刚脸上的表情呆滞住,他的脸蹭地一下变红,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问孟封娘,“封先生,这样真的好吗?” 孟封娘不解,催促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唯有以精血祭炼此棍,才能让你与此棍内蕴出的灵魄心意相通,往后你便是棍,棍便是你,这棍在你手中,就如同自己的手臂一般好使。可若是祭炼不当,让此棍自行生出灵魄,你便永远都无法与此棍真正契合!” 听到这话,金刚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立马抽开系在腰间的带子,直接将裤子褪到了脚踝处。 正对着金刚的孟封娘感知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她脸上的表情都要裂开了,声音里带着羞恼,“金刚,你做什么?” 金刚的脸红得比峨眉山上腚最红的母猴子还要红,他支支吾吾地说,“先生不是说祭炼此棍需要精血么?精藏于肾,血孕于心,我先取精,后取血,可是哪里错了?” 孟封娘无意间瞄到了金刚的那物事,脸上写满了尴尬,“快将你的裤子提起来。所谓精血,乃是指你的心头血、舌尖血与眉心血,这三滴血乃是在你的三魂祖窍中孕于而出,以这三滴血祭炼出来的法器自然与主人心意相通!罢了,来不及了,你放开心神,我自己摄取!” 金刚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裤子给提了起来,孟封娘伸手虚握成爪,朝着金刚凌空摄力一抓,三滴精血便离体而出,落在了封棍上。 有道道金光自封棍中涌出,又被封棍表皮那层玄黑色的石皮镇压,两相撕扯下,那些迸射而出的金光最终只在封棍表面形成了一道道暗金色的纹路。 孟封娘单手执棍,朝着空中虚虚一点,并未用力,就见天空中的那片云朵炸裂开来,雾气四散奔流,局部还下了一场小雨。 “叠浪阵意,成了。” 孟封娘对自己亲手铸造的这根棍儿是十分满意的,她将封棍递到金刚手上,介绍道:“此棍中内蕴的是叠浪阵意,乃是修仙界太清山中的《无上阵典》中记载的一种通玄阵法,能够将你的攻击放大,好似汪洋大海中的波浪滔滔一般,一浪叠加一浪,纵使一开始的浪花不过寸许高,一道浪加着一道浪的叠加下去,便是滔天大浪。如今你初入筑基,根基稍稍稳固,凭借着封棍可以轻易战胜筑基大妖,就算是金丹大妖来了,只要你经验足够丰富,它们也不一定能够从你身上讨到便宜,你且去试试。” 金刚闻言便要挥棍,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地灌注入封棍之中,吓得孟封娘眼皮子直跳。 她赶紧将金刚给拦了下来,“金刚,此棍威力甚大,你若是要练,就去城外的荒郊野岭去,莫要坏了我这院子!” 金刚赶紧收手,因为封棍较沉的缘故,他整个人都被带的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孟封娘想了想,又朝着金刚眉心处伸手一点,将一道术法真意的种子种在了金刚的灵台中,那术法真意的种子是一朵并蒂莲。 “金刚,此术名叫阴阳互博术。你为阳,魂为阴,实力相当,可以你眉心灵台为战场,你与魂搏,你会的术法他都会。你需要记住,每一次互搏,你都必须赢,唯有不断超越自己,你才能追逐无上大道。” “待你可以轻松胜过自己后,花开并蒂,你的魂便会提升一个境界,再与你战,你依旧必须赢。若是魂陨落,你会头痛数日,若是你陨落,你会下不了床,所以如何在不伤到魂的基础上将魂制服,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此术不仅可以锻炼你的战斗意识,还可以助你练出妙之毫巅的掌控。” 第15章 斩妖 他感觉眼前这人有些眼熟 青城山的蛇妖一脉老祖宗佘美人因为担心金刚口中的师父回来,迟迟不敢攻入津州城。 现如今,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耐心一点一点耗尽。 “开山亚圣已经催了好几次,若是再拿不下津州城,怕是就算最终助开山亚圣成就了妖族宏图霸业,也讨不到任何的便宜,不如拼一把。看看白援山那老猴头的眼光是不是真那么好!” 佘美人横下心来做了决定,当晚便整顿了青城山上下的所有妖族,揭竿而起,决定趁着夜色拿下津州城。 “所有青城山一脉的妖子妖孙们都给老祖听着,入城之后,先切莫要猎杀血食,免得招来大能。先入津州城知州府中,将知州一府控制住,而后若是不见有大能出现,整座城的生灵都是吾等的血食,血宴三天三夜,而后这津州城就是我青城山的蛇窟!” 想到人族的鲜美滋味,佘美人舔了舔嘴角,目光阴沉,自言自语道:“老祖都已经许多年没放开肚皮尝过人族滋味了呢,那该死的封门山冬忍,将老祖的胆子都给封怕了,如今封门山没落,冬忍不知所踪,正好可以放手大胆一试!” 她给自己壮足了胆子,等到夜色变浓,乌云蔽日时分,被她立在妖族大营前的那杆旗上火焰冲天,难以计数的兽族朝着津州城的城门发动了强攻,妖族则是观望了一刻钟,未看到有人族大能出手,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闯城。 彼时的早点铺子中,孟封娘正与金刚盘腿面对而坐,二人中间放着一盆水,水上星光闪烁,好似印照着诸天星斗,然而诸天星斗却没有那盆水中的星光移动得快。 孟封娘指着诸多星光中最为暗淡的一颗紫乌星,问金刚,“此为何等运势之相?” 金刚凝眸回想着孟封娘讲给他的诸天星斗推演之法,抓耳挠腮地想了好久,金瞳一亮,道:“是中下之相。” 孟封娘挑眉看了一眼城外上空中升腾的妖气,又问金刚,“可能看出更多?” 金刚摇头,后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 弟子愚钝,望先生恕罪。” 孟封娘笑而不语,抬手将那满盆载了星光的水朝金刚脸上泼去,金刚下意识地想要躲,可他觉得这是孟封娘对他的惩罚,不应当躲,便闭上眼咬牙受着。 预想中被泼一脸水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而是伴随着一阵丝丝缕缕的凉意,他脑海中出现了一片诸天星斗图。 “此乃诸天星斗图的道种,可占祸福吉凶,卜前尘后世。该如何使用,我已经教过你了,但阴阳至理远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需要你去一点点的尝试,一点点的论证。” “金刚。” 孟封娘挑眉看向远处的夜空中,之间一头大蛇已然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津州城上方飞旋游移的守城之灵一口吞去,她目中精光闪烁,手掌中浮现出一片星云。 金刚也试着在自己的手掌心中凝出一片星云,只不过他手掌心中的星云要比孟封娘手中的星云稀薄许多,大小也远不足孟封娘手中那团星云大。 但就是这么一小块星云,金刚就感觉自己对阴阳至理的理解又深刻了许多,他好似得到一个新鲜的玩具,眸中惊喜连连,道:“先生请讲。” 孟封娘将自己手中的星云往金刚手心里一拍,道:“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皆来一掌中。我暂且将我自己对阴阳至理的了解借于你,你能学到多少,全靠自己的悟性与天资。” “如今青城山佘美人率领一众妖族为祸人间,妄图贡攻陷津州城,我去将所有元婴以上的大妖都除掉,金丹以上的大妖都制住,炼气与筑基的妖都交给你,你速战速决,而后拿那些金丹大妖来练手,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的长进!” 言罢,孟封娘一跃而起,阴阳两仪刀出现在她手中,就好似变成了一把剪刀一般,凛然的刀光剪出,朝着远处那颗硕大的蛇头剪去。 正在作法试图吞噬掉津州城守城之灵的佘美人突然全身的蛇鳞都被吓得立了起来,她的瞳孔瞬间睁大,似是想要看清那浓郁凌厉的杀机究竟是何物,可未等到她看清楚,那杀机便降临在了她头顶。 佘美人这下看清楚了,那是两道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凶险深藏的刀气。 “何方高人暗算于我?” 佘美人悲呼一声,一道乌紫色的真灵冲天而起,余下的蛇躯在刀光下化作两段,再看时,那两段蛇躯已经化作了黯淡无光的蛇蜕。 孟封娘双目毫无任何情绪波动,她看着佘美人的身影,皱眉低语,“蛇蜕化身替死之术……还是大意了,当初的二师兄就提过蛇族的这一天赋招数,应当先结困阵封印,而后直接剿灭真灵的。” 她的手掌微抬,磅礴的封魔真灵之力在她手掌心流转开来,结成一枚封禁阵图。 未等她将封印阵图朝着佘美人所在的方向掷出,她便看到一道熟悉的青色剑气如同匹练般自天际而降,那青色剑气上还挂着挥之不去的酒气。 孟封娘将手中结成的封禁阵图收入袖中,双手负于身后,立身于空中,静静地看着那道晚于青色剑气而来的身影。 居然是她的三师兄青微。 青微看起来还是原本那模样,他身上穿的依旧是之前最喜欢穿的竹青色衣衫,只是要说变化,那实在是太多了。 原本的青微最注重体面,不论何时,一身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 青微嗜酒,但他绝对不会穿被酒渍打湿衣领或袖口的衣衫,哪怕是外出斩妖除魔,只要身上沾染了血迹,或者是有丁点儿的狼狈之处,他都会寻一处僻静之地把自己拾掇体面后再回封门山。 孟封娘印象中的青微,衣衫永远都是整整齐齐的。哪怕是青微醉了酒,那也是端正体面的样子。 可如今的青微身上沾了竹青色衣衫遮不住的欲念,眼角微挑,面带绯红,竹青色衣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大概是因为来的急了些,他的大半片胸膛都露了出来,胸膛上的刀剑之伤更是丁点儿修饰都没有,如同两条狰狞的蜈蚣爬在他的心口。 立于云头的青微打了一个酒嗝,又端起酒壶来痛饮几口,将酒壶随手往旁边一丢,从酒壶中抽出一道酒气浓郁的剑气来,拔剑指向佘美人,冷笑连连,声音清朗。 “佘美人,看来是我二师兄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佘美人原先的注意都在孟封娘身上,她紧绷着神经时刻提防孟封娘出手,没想到还未等到孟封娘出手就见到了自己的噩梦——封门山弟子。 眼下一个强敌是强敌,两个强敌也是强敌,又不会因为强敌多一个就多死一次。 佘美人心知自己必死无疑,索性放开了心胆,厉声道:“青微,冬忍都无法奈何得了我,只能将我封禁,你当你就可以?你不在修仙界找个地方龟缩着,还敢出手,真当这六界共尊还是封门山?” “如今封门山已经倒了,封道子不知是死是活,除去江竭依旧左支右绌外,你们封门山弟子早已不见踪影,已然树倒猢狲散,你还敢管我青城山的闲事!” “本座看你体内灵力驳杂,想必你也入了妖魔之道,能比本座光明到哪里去?今日无人罩着你青微,本座无须畏手畏脚,便同你战个痛快!看看你本座的毒厉害,还是你青微的酒中剑厉害!” 青微满脸不屑,手中的酒中剑气凌空一点,径直朝着佘美人斩去。 佘美人知晓自己的真身挡不住青微的这一式酒中剑,径直凝聚周遭地气于己身,化身于一条土石之蛇,昂首朝着青微的那一式酒中剑冲去。 青微面带冷笑,不疾不徐地将酒中剑收于身后,负手看着佘美人身化的那条土石之蛇冲向酒中剑气。 不出意外的,那土石之蛇根本不是酒中剑气的一合之敌,不过是狭路相逢,便径直败下阵来,土蛇之躯寸寸瓦解…… 佘美人坠-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凝眸看向青微。 她想不明白,青微的修为道行怎么会如此之高?比当初封禁她的冬忍强了太多。 青微伸手入腰间掏了掏,摸出一张黄符来,朝着佘美人贴去。这张黄符乃是封门山的封妖符,被贴了封妖符的妖,此生无解,并且会受到封门山炼妖窟的接引,被封入炼妖窟中,永生不得入世。 佘美人看到那张黄符,先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而后她又满心悲凉,入了炼妖窟,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佘美人患得患失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时,她突然见青微将那张黄符揉成一团废纸,当场以掌心灵火点燃。 “封门山已经破败,炼妖窟都已经被永远封死,再也接引不了妖魔了,那还封个锤子?不如当场杀了,永绝后患!” 封妖符还未完全燃成灰烬,一道凌厉的酒中剑气便自天际如同悬河一般落下,朝着佘美人斩去。 佘美人睚眦俱裂。 关键时刻,孟封娘终于出手,她凌空一摄,将青微的酒中剑气挡住,以手掌为炉,护住佘美人,同青微说,“我观道友一身道行虚浮,想来是根基受损又取了捷径之路,不如就以这佘美人的妖丹与蛇胆为大药,炼一炉蛇血养心丹如何?” 青微这才注意到孟封娘的身影,他感觉眼前这人有些眼熟,可仔细看眼前这人的模样,又觉得从未见过,只能恍恍惚惚地点头,“全听道友安排。” 第16章 誓言 刀落,妖亡。 佘美人面若死灰地看着拢在她头顶的那一双遮天蔽日的手,深呼吸几次,想要再奋力一搏,却发觉自己周身灵力已然被完全锁死,根本动弹不得,睚眦俱裂。 她厉声大吼:“白十三,你若还是妖族,快来替佘姑求情!你师父要杀佘姑!” 佘美人同白援山本是一个时代的人物,修为道行与年岁都相差无几,只是她身为女妖修,不愿意像白援山一样放任岁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便用驻颜丹将自己的容颜维持在了三四十岁。 若论辈分,金刚应当喊她一声佘老祖,可她觉得这称呼把她给喊老了,便提出一个说法——‘各论各的’,她喊白援山是援山兄,金刚喊她是佘姑。 正在城内除妖的金刚听到佘美人的声音,手中挥棍的动作凝滞片刻,他扭头看向城外。 孟封娘高高立在空中,头顶一轮满月,站在孟封娘身旁的是一名他未曾见过的修士,身上气息强横,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战斗动静,白金刚自然不会注意不到。 他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挡住孟封娘。但他守津州城的这段时间里,佘美人因为昔日的缘分并未同他出手,甚至还对他杀那些涌入城中的小妖这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确实是恩。 有几条道行浅薄的蛇妖趁着金刚走神的片刻,口中毒雾喷出,将金刚呛得连连咳嗽,他斩钉截铁地挥棍砸下。 两条蛇妖登时就被砸成肉泥。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星云,依旧有妖族在城中杀戮,他又抬头看向城外,孟封娘拢起来的手中已经燃起了通玄火焰,伴随着的是佘美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金刚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脑海中神人交战,片刻后,他毅然转身,朝着城外飞去。 孟封娘此刻正在专心炼丹。 元婴修为的佘美人在她眼中根本不够看,不过是眨眼工夫,佘美人的妖丹就被她炼了出来,蛇胆也已然破裂,青绿色的胆汁被一滴一滴从佘美人胸腔中摄出,佘美人痛到倒地痉挛不休。 通玄火焰时小时大,佘美人的修为一落千丈,她修行千年积攒起来的道行尽数化作东流之水,一去不返,被尽数凝结在她面前那枚翠绿色的丹丸之中。 青微注意到了匆匆掠来的金刚,正要出手,见孟封娘微微摇头,他皱眉将手负于身后,目光在孟封娘与金刚身上打转。 青微心中满是疑惑。 他从面前这强大女修身上看到了太多故人的影子,但偏偏这位女修的脸与他那位故人没有丁点儿相似的地方。 他修习过合-欢老祖的幻术,知晓该怎么辨别幻术,亦知道该怎么堪破幻术,同样知道,他面前这女修是以本来面目示人,身上并未施加任何的幻术。 “不是她。”青微心中揪着。 他同样疑惑,面前这女修同那飞掠而来的妖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方才就已经注意到这妖猴在城内斩妖,如今这妖猴又要过来替那乌蛇求情……关系委实有些复杂。 一棒砸下,烟尘四起。 孟封娘收手一招,蛇血养心丹落在她的掌心,是一枚碧绿如玉的丹药,滴溜溜转着,丹药中有一道蛇灵盘在其中,微微吐着芯子。 她看了一眼那枚蛇血养心丹,随手将这枚丹药丢给青微,问,“道友可需我相助护法?” 青微摇头,“无需护法。”他挥手在自己周身布下了封绝禁制,以自身佩剑明心剑为禁制阵眼,盘坐于虚空之中,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那枚蛇血养心丹,开始以丹药之力来淬炼自身道行。 他的修为是借着合-欢老祖那七情心经炼化得来的,虽然已经纳入己身,但只能勉强算作是借来的,还需好好淬炼,否则迟早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 而蛇血养心丹就是一种淬炼法力道行的灵丹。 孟封娘看了青微一眼,没多管,而是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金刚,眸中有失望浮现。 金刚对上孟封娘的目光,咬牙道:“请先生责罚。” 孟封娘没有出声,只是平静地立在虚空中,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金刚,片刻后,她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 金刚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孟封娘眼中对他的失望,一颗心像是落在了针毡之上,他低下头,大声道:“请先生责罚。” 孟封娘闭着眼,沉默良久后,平静开口。 “金刚,你回头看看津州城中。” “本座将护佑一城百姓的重任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做的?” “金刚,你忘了本座领你入道时,你在本座面前发下的真灵誓言吗?” “若你忘了,本座替你回想一下。” “你说,你习练所得的一身修为都会用在惩恶扬善上,若是助纣为虐,便会真灵崩解,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你看看你如今,是如何做的?” “本座取来首山之铜为你炼制封棍,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座的?本座后悔了。” “本座同你说过,本座并不认可封门教义,本座认为人与妖与魔,只是种族不同,并未孰高孰劣之分,只需要以善恶丈量即可。如今看来,似乎封门教义是对的,本座就是错的。妖就是妖,不值得怜悯,对么?” “你抬头看看,每日去早点摊子上买早餐,同你嬉笑言谈的人死在了蛇妖手中,这是因为你的仁慈恻忍!因为你辜负了本座的信任!本座让你护佑津州城,你却来此替满身杀孽的乌蛇求情!” 起先时,她的声音并不大,可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高,好似惊雷炸响在金刚的耳边,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了她那饱含失望的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绪起伏太大,默默运转起了太上清心诀。 正在淬炼修为的青微猛然睁开眼,目光落在孟封娘身上。 孟封娘心中一咯噔,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运转起了封门山术法,立马停掉,转为运转太上忘情诀。 好在这太上清心诀与太上忘情诀都是天尊术法,走的都是‘大道无情’的路子,差别虽有,但表露在气息上的端倪并不多。 她睁开眼,眸中的遗憾与失望悉数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金刚,伸手朝着金刚身上一招,欲将那封棍收回。 哪能想到封棍已然生出灵魄,与金刚心意相通,为她摄取产生了极大阻碍。 孟封娘感受到封棍中生出的丝丝反抗之意,冷冷一笑,封魔之力自掌心汹涌而出,直接将封棍内的灵魄封禁。 封棍落入她手中,好似一根寻常的烧火棍,孟封娘看着自己亲手炼制的这件法器,心下发狠,用力一掰,生生将封棍掰断成两截。 青微看得眼角直抽抽。 那可是首山之铜! “本座怎能容自己的心血落在助纣为虐的妖物手中?白十三,你莫非以为这短短数日的感情,就能让本座变更心意?佘美人杀人无数,本座今日定要杀她!你若敢求情,本座连你一起杀!” 言罢,她手中的阴阳两仪刀直接朝着佘美人斩去。 刀落,妖亡。 佘美人的头颅被高高抛弃,又重重地落入尘埃中,她那双惊恐到极致、未能瞑目的眸子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金刚,双瞳一点点晦暗。 孟封娘望向城中,声音冷冽,“乌蛇佘娘子已然付诸,本座再给尔等三息时间,若是再不退去,今日便要尔等灰飞烟灭!” 在城中杀戮的小妖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闻言如蒙大赦,纷纷腾身而起,疯狂逃窜。 孟封娘见城中的妖物已然尽数腾空,嘴角噙着冷笑一张拍出,下一瞬,津州城上方血雾弥漫,妖物尽数伏法。 那血雾弥漫开来,天空中飘起了血雨。 孟封娘看了一眼瞳孔急缩的金刚,道:“一刻钟后,真灵誓言为你带来的惩罚便会以天劫的形式降临,若是你能撑得过去,你我之间的情分一笔勾销,若是你熬不过去,本座会亲至峨眉,喊白援山来为你收尸。” 说罢,她一步踏入津州城中,身影消失不见。 青微盘坐于虚空之中,扭头看着孟封娘背影消失的方向,掂起腰间的酒壶来晃了晃,低声咒骂自己道:“果然喝酒误事,方才明明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太上清心诀,怎么就变成了太上忘情诀?莫非是喝酒喝多了?” 天空中的劫雷自四方云聚而来,很快就在津州城郊外积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青微扫了一眼头顶汇聚的天雷,脸色凝重,“真灵之誓……这小猴子能撑得住吗?方才我还看到他帮忙除妖来着,罢了,帮它一把吧。” 他长袖一挥,以法力布阵,布下一道护心阵法,点在了金刚的心口。有这道护心阵法在,可保金刚一命,但受多重的伤,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做完这一切的青微朝着北方看去,见北方妖气冲天,手中明心剑一挥,身形化作一道青光,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劫雷滚滚,片刻后,大雨倾盆而落,一道惊雷自天际降下,直直地劈在了金刚的肩上。 金刚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 远处,一眼窝深陷的老者撑伞立于雨中,皱眉看着吐血不止的金刚,不知不觉间,伞柄已然被他捏碎。 直到看到金刚心口浮现出的护心阵,那老者才朝着远处的群峰遁去。 这是金刚的劫,而且只是劫数的开端。挺过去是万千造化,挺不过去便是一抔黄土。 第17章 十方坟 不好意思,是我笑的。 孟封娘回到小院中,并没急着进屋,而是盘坐在了屋顶上,凝眸看着真灵劫雷那边。 两刻钟后,真灵劫雷烟消云散,孟封娘见郊外妖气未绝,知晓金刚应当不会有生命之忧,便跳下屋脊,回到屋中。 自从踏上修炼之途后,睡觉的习惯就没了,她盘坐在榻上,默默运转《妖神诀》,继续往自己体内的灵窍中积蓄灵力,而后再一点点炼化为精纯的法力。 忽然间,孟封娘听到窗柩被笃笃笃地敲响,打开窗户一看,一只纸鹤振翅悬在空中。 这是太清山联系弟子的方式。 孟封娘伸出手,任由那纸鹤落在她的手掌心,化作一封书信,落款是‘道德’二字。 毫无疑问,这纸鹤是道德天尊寄来的。 “徒儿,幽冥教主入世之势已然挡无可挡,凭借为师与你一众师兄之力,仅能将其重创,无法将其封印,哪怕仅仅是封印百年时间。为师听门中长老说你已然凝神,只能将守护人间京城的重任交于你手中。” “人皇印玺乃是镇压人族气运之神物,万万不能落入妖魔手中。一旦落入妖魔手中,人间定会倾覆,六界亦将红尘颠倒。太清山弟子也已经尽数下山,奔赴六界各处,行斩妖除魔之职。” “为师已经与人皇李昭通过信了,人皇李昭知晓你将前往人族朝堂相助,你速速前去,切莫让妖魔寻到任何可乘之机。” 看至最后,孟封娘手掌心浮出灵火,将那封信点燃,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将窗户关严实,在门上落了锁,化作一道精光直冲云霄,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同修仙界相比,人间太小了。 自太清山去封门山,凝神境界的孟封娘都至少需要飞两个时辰才能到,可自人间津州至京城,仅仅需要半个时辰。 当然,这也与津州、京城相毗邻有关。 行至距离京城五十里外,孟封娘落下云端,站在荒野中远望那盘立于京城上方的金色巨龙,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次,但她依旧感到震撼。 那金色巨龙是人族气运所化,护佑京城之地不被妖邪所侵入,还可以震慑四方,确保妖邪不敢随意闯入人族领地。 孟封娘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人皇脚下的长安城,还是封道子带来的。 那时候,这条盘立于京城上方的金色巨龙威风凛凛,仅仅是睁开眸子瞅上一眼,就能将人吓得魄动心惊。 唯有封道子一人可以不受这人族气运所化的金龙影响,毕竟封道子可是一剑斩落天道一角,镇压妖族万年气运的鬼才。 封道子之下的江竭、冬忍、青微、玄厄……这些封门高徒放在修仙界,都属于可以独霸一方的存在。然而这些人面对人族气运所凝聚的金色巨龙时,都得收敛自身,不能飞掠过金龙头顶,甚至只能步行入城,无法直接飞跃城墙。 可如今,这头金色巨龙身上的金光黯淡,一身病气,孟封娘匆匆而来,这金龙也只是虚弱地睁眼看了一眼,而后就合上双眸,继续打盹。 这金龙病了。 孟封娘凝出掌中星云,将掌心托过头顶,仔细感受着长安城周遭的妖魔二气,片刻后,她朝着长安城西的十方坟而去。 十方坟,乃是皇族下葬之地,如今却妖影重重,必有蹊跷。 ------------------------------------- 十方坟。 看守十方坟的皇族禁卫军依旧尽职尽责地巡逻着,负责打更的奴才拎着油灯在圆中走来走去,梆子敲在铜锣上,每走一步,嘴中就念叨一句‘天下太平’。 遑论是禁卫军还是负责打更与洒扫的奴才,都只敢在十方坟的外围活动,内院是皇族下葬安眠之地,若无人皇手谕,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一旦进了,那就是杀头的死罪。 正是如此,十方坟内院中发生的事情,看守在外的禁卫军与负责洒扫的奴才皆一无所知。 已故太上皇李豫的寝陵中,一群狐狸精化作人形,正熙熙攘攘笑笑闹闹地开着宴会。 为首的一只青狐半倚在已故人皇李豫的玉雕镶金棺材上,手中抿着一杯酒,是宫中御酒千日醉。 青狐脸上带着醉意,目光迷离,化作人形的她肤色极白,比宫中上好的羊脂玉还要白嫩许多,如今在酒意的熏染下,她的脸颊上浮了两抹红霞。 青狐旁边还有一只白狐,白狐的姿容要略微逊色于青狐,但她眼角生了一点泪痣,为她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妖冶之美。 青狐乃是来自青丘狐族的狐女清月,白狐则是来自涂山狐族的狐女白音。 半年前,妖族亚圣开山先后去了青丘与涂山,同青丘老祖、涂山老祖共商大事,清月与白音这俩天资高容貌好的狐族美人就被各自的老祖点名找了出来,由妖族亚圣出手助其掩去一身妖气,瞒过守护皇城的气运金龙,送入人皇宫中。 清月与白音姿容绝艳,又身具天赋魅惑之术,稍稍使了一些手段,就将人皇李昭迷得神魂颠倒,在后宫中可谓是一飞冲天。 清月与白音甚至还与人皇李昭提了僭越的要求,前半月,人皇需在清月的明月宫过夜,后半月,人皇需要在白音的绕梁殿过,唯有月中十五,人皇可以去其它嫔妃的宫中。 荒唐的是,人皇李昭还真就答应了。后宫上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清月与白音的这手段一出,立马就成为了后宫的公敌,二人属于借了人族的身份入宫选美,被借了身份的那两人的母族可以说是倒了血霉,平白无故就遭了各方势力的敌对与爆捶打击,宫中的六宫粉黛也没闲着,投毒下蛊栽赃陷害等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若是换做寻常人,清月与白音早就死了不下三百回,可清月与白音根本不是人! 别人笑盈盈地送来投了毒的饭菜下了毒的美酒,清月与白音毫无顾虑地饮下,还同别人说一声谢谢,别人使了绊子,她们也不当面报复,只是回头就作法使绊子,要么让那些人当众出丑,要么让那些人容貌尽毁,被宫中上下称之为‘邪妃’与‘妖妃’。 如今正是月中十五,人皇李昭按例要去正宫皇后寝殿中休息,这俩姐妹便毫无顾虑地跑了出来,还从宫中御膳房里卷了美酒佳肴,来这人皇李昭之父李豫的寝陵中设宴欢快。 白音喝的酒有点多,脸上露出些许娇憨,她捧着脸看着尸骨已寒的李豫遗骸,伸手在李豫的下巴上摸了两把,啧啧称奇,道:“清月姐姐,你说这气运到底有什么玄机?开山大人为什么这么垂涎人族气运呢?” 清月媚眼如丝,她飞瞟了白音一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道:“那可是开山大人看重的东西,哪是我们这种修为低微的小妖能够理解的?青丘古卷中有写过,上古时,我妖族才是天地间的正统,与巫族各占半边天下,人族不过是我妖族豢养的一些血食口粮,只是后来巫妖大战,双方受损,人族有圣人接连出世,创下无上大教,天地气运从妖族身上转移到了人族身上,连带着我妖族圣人都被天道罚去了三十三重天外……” “开山大人若是能争回气运,就算我妖族无法恢复上古盛世,起码也无须再龟缩在深山老林中避世不出。你是涂山来的,你们涂山也算是妖族圣地,可有这人族长安城万分之一的繁华?” 白音摇头,“涂山远不及长安城。可清月姐姐,若是人族大修士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封门山虽然倒了,但封门山弟子还在,如今太清山上那位天尊入世,虽然那位天尊许多年不曾出手,但我听族中长辈说,那位道德天尊虽然满口仁义道德,但他的仁义道德可不是同活妖说的,他是把活妖打生打死之后超度时说的……我有点怕。” 一阵冷风从寝陵外吹进来,帘幔浮动,清月感觉有些冷,把围在肩上的狐裘拢了拢,摇头道:“不会的,天尊对付的是开山大人与老祖那一辈儿,怎么会同我们这些小妖动手?能对上我们的,也都是一些修为浅薄的弟子。若是真对上了,你我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白音眨了眨眼,伸手在李豫的脸上狠狠摸了几把,感慨道:“我听说人族气运具有驻颜之效,你看着老东西,明明身上无半点修为傍身,已然过了百岁高龄,看着却和二三十岁相差无几。我听闻族中的姐妹说,人族气运加身后,可以让男人保持在精力最好的那一年,能让女人保持在容貌最美的那一年,原本我还不信,如今看了这老皇帝,再看看宫里那位色痞,信了。族中姐妹诚不欺我。” “呵呵……” 伴随着冷风吹进寝陵的,还有一声轻笑。 白音歪过头看向清月,问,“清月姐姐,你笑什么?笑得怪渗人的。” 清月端起酒杯来小口小口地品着酒,横了白音一眼,“我没笑啊,你该不会是喝多了吧……还有,你这老狐狸少占我便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虚长我三百岁,还喊我一声姐姐,你这老不修也不害臊!” “不好意思,是我笑的。” 孟封娘一步一步踏入寝陵之中,封魔真灵浮现于手掌心,撑起一道光幕,将整个十方坟都笼罩了起来。 第18章 长安 她怕自己再等下去,长安城就再也…… 白音扭过头,醉眼迷离地朝孟封娘看过来,娇笑着问,“你是谁啊……”她还举起自己手中盛满千日醉的酒杯,朝孟封娘递过来,“你是来讨酒喝的么?” “喏,给你,这是皇宫里的千日醉,比我涂山酒酿还要好上许多,你也尝尝。对了,姐姐,你长得好美,你是谁啊,怎么也来这老皇帝的寝陵中了?是闻到酒香味儿来的吗?” 孟封娘凝眸,她看着白音那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微微摇头。 妖族亚圣开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派了个傻狐狸下山来。 就凭这傻狐狸,要是真把人皇李昭给迷惑了,那人皇李昭该是有多蠢? 天目睁开,她看向清月与白音的根骨,见二妖身上的根骨如玉,大概是在人皇宫中承欢过几次,她们的根骨上蒙了淡淡的金色,但并未见妖族吃人后留下的血色,心中的杀意减轻不少。 但是她再看向寝陵中那歪七扭八醉倒一片的山精野怪时,心中的杀意瞬间升腾而起。 这些山精野怪的身上都是背了血腥孽力的! 手掌挥动,妖神决中的雷法打出,不过两息时间,这寝陵内就变成了电蛇的海洋。 孟封娘立于电蛇的海洋之中,一步步朝着已故人皇李豫的棺椁走去,准确来说,她是朝着倚在李豫棺椁上的清月和白音走去。 她面上带着笑,声音温和,每走一步,就说出一句。 “我叫孟封娘,” “为斩妖除魔而来。” 清月瞳孔微缩,双手已经现出原形,却发现自己的一身真元根本调动不起来,她惊愕抬头,以青丘秘术中的望气术看向孟封娘,见孟封娘已然站在了凝神修为的凝阴神门槛上,距离化神只差一步,她吓得面上血色全无,喃喃道:“化神老祖……” 她又仔细感知困住自己的术法,发现自己的奇经八脉都被一种古怪的真元束缚中,根本寻不到突破之处,她吓得险些晕过去。 “这是封门山的封禁术法……我青丘狐姑凤六走火入魔时,遇上封门山的玄厄上人,就被锁了一身真元,就是这样的封禁术法!前辈,你是封门山之人!” “可……封门山上下,不就一位女修吗?听闻阿顽仙子十七年前已然香消玉殒,前辈,你究竟是何方高人!” 白音的反应就迟钝了些,她醉意未消,盯着孟封娘吃吃笑着,还喃喃自语地拍起了手,“斩妖除魔?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只人见人爱的小狐狸。你想斩妖除魔就斩吧,斩完之后再喝酒。你注意着些,别把手弄脏了。” 清月:“……” 孟封娘:“……” 孟封娘觉得有趣,从灵台中召出阴阳两仪刀,一刀直指白音的眉心。 白音这下终于酒醒了。 她看着悬在自己眉心处的那柄寒光闪闪的刀,双目都吓成了斗鸡眼,结结巴巴道:“老祖,小妖知错!小妖知错!小妖知错!老祖莫要杀小妖啊……小妖为妖数百年,从未做过半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请老祖高抬贵手。” 孟封娘凝神看向坠在白银脖子上的那枚虎眼石吊坠,看了半晌,她又看向清月,果然在清月脖子上看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虎眼石吊坠。 阴阳两仪刀挥出,虎眼石吊坠应声而碎。 白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奔赴黄泉,吓得跪在已故人皇李豫的棺材板上不停地冲孟封娘磕头,将李豫的棺材板磕得咚咚直响。 孟封娘收刀,伸手拍在清月与白音的额头上,瞬息间就将二女拍得现了原形,不仅如此,孟封娘嫌弃二女的原形太过肥硕庞大,还将二女的身形拍打得缩小了好几圈,变做只有巴掌大小。 她以真元凝出一件封魔笼,将一青一白两只吓瘫在棺材板上的狐狸都塞进封魔笼中,拎着出了寝陵。 片刻后,孟封娘又折返回来。 她往寝陵中丢了一个无垢术,招来狂风将这两只蠢狐狸搞出来的杯盘狼藉全部吹扫到那些奴才看得到的地方,又将李豫的棺材板盖上,这才彻底离了十方坟。 孟封娘记得自己初次随封道子下山时,人间还是在李豫治下,那也算是一时人间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处处都是笑语。 这样的人皇,死后值得一分体面。 孟封娘拎着封魔笼一步步入了长安城,如今夜已深,繁华如长安城,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家休息了,只剩下一些醉酒之人在街上醉醺醺地走着。 一架马车在孟封娘面前急匆匆地走过,孟封娘六识过人,听到了那马车中两位老者的对话。 “哎,这程侍郎真是好命,考中探花日,就被上官大人看重。上官大人不嫌他出身贫寒,将名动京城的爱女上官婉嫁给她,更是扶持他一路平布上青云,如今依然是侍郎之身。有上官大人在,官拜尚书指日可待,届时就又是朝中一位年纪轻轻的三品大员。” “当真是羡煞寻常人啊,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程侍郎来京城不过十月,如今已然要做爹了,这般的人生,比写在话本子上的书生还要让人羡慕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官大人每月都会请御医去为其爱女把脉,听闻其女脉象极好,怎么会突然发作?这月份是不是不足了些?” “难免有些差池,动作太大,小两口吵架……都有可能的。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这程侍郎在津州还有一妻,当初他落难逃荒时,是被那原配所救的,后来他金榜题名,就将那原配厌弃了。” “啊?这等秘辛,你也能听到?” “还不是程侍郎府上那没了一只手的独臂老太太大嘴巴说的。那老太太是程侍郎的亲娘,说的话还有假?不过是被人刺-激了几句,说程侍郎年龄这么大都没有娶亲,是不是身体有些毛病,她就把话全都抖出来了……要说这程侍郎,也真是生性凉薄懦弱。那老太太可是他亲娘,如今的日子却过得那么凄惨,听说日子过的和粗使婆子无二,这样惧内的男人,也算是世所罕见了。” “人家那不是惧内,那是惧老丈人。他一个穷小子,若是把上官大人给惹恼了,他身上的荣华富贵顷刻尽散。” 一架马车载着满满的八卦而去。 这两位宫中的御医都是压低声音说的,哪怕是驾车的车夫都听不真切,但声音再小也瞒不过修仙者的六识。 因为刻意不去想前尘往事,孟封娘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程世林了。 她手里拎着封魔笼立在街头,吹了两刻钟的冷风后,摇头一笑了之。 “终是太上忘情诀修行不到家,还能被这些事情扰了心境。” 她拎着封魔笼朝皇宫所在的方向走去。 长安城很大,有小摊贩扛着满满一棒的糖葫芦迎着冷风往家里赶,孟封娘看到那红彤彤的果子,脚步顿住,从袖子里摸出半两银子,问小摊贩,“多少钱一串?” 那小摊贩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生意,咧嘴笑着答道:“本来是三文钱的,但天太晚了,我卖你便宜些,两文钱一串。” “行。” 孟封娘把半两银子收回袖中,摸出两个铜板,递给小摊贩,又从那些糖葫芦中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红的糖葫芦。 她把糖葫芦放到嘴边,先是舔了舔,感觉到熟悉的甜味儿,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长安城的糖葫芦滋味一绝,她在封门山的时候自己学着做过,还是拿修仙界的灵果做的,就是做不出这种滋味来。 她如获至宝,舔了几口糖葫芦的糖衣,感觉甜味儿已经溢到了心里,这才下口去咬最上头那一颗果子。 下一秒,她的五官就皱在了一起。 将嘴里那口又酸又苦的糖葫芦吐掉,孟封娘盯着糖葫芦上那个被自己咬出来的豁口看,良久后,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根冰糖葫芦从外面看还是好的,可内里已经坏了烂了。 曾带她逛遍长安城、吃过不知道多少串糖葫芦的人,最终变成了恨她入骨,要杀她证道的人。 孟封娘仰头望着头顶的月亮。 这些年里,变故太多了,要说没变的,大概只有头顶这轮明月了吧。 或者说,明月照在人身上,落在人肩上的月光也没变。 糖葫芦变苦了,说要年年岁岁都带她来长安城的人变不见了,说要带她来长安城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相公,别人的阿爹……世事繁华更迭不休,唯有她好像一直都停留在原地,看着周遭事物去去来来,什么美好都没有抓住,谁都没有留下。 糖葫芦变苦了,油酥饼呢?也会变坏吗? 孟封娘有些想念自己的二师兄了,那个面冷心热的人,始终为她留着一份来自长安城的温热,她原本打算等自己入了窥天三境之后再去妖界孔雀大明宫的,如今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孔雀大明公主乃是妖尊之躯,入化神多年,修为比当初的妖神重九还要精深许多,如今只怕是早就入了窥天之境。 她若去了大明宫,怕是非但救不出冬忍,还会把自己也折损进去。 可她现在不想等了,她怕自己再等下去,长安城就再也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长安城了。 将那串变酸变苦的糖葫芦丢进路边的脏水沟里,孟封娘纵身一跃,拔出阴阳两仪刀,驾驭起阴阳二气,朝着妖界大明宫疾驰而去。 第19章 上界仙长 昔日田舍郎,今朝天子堂。程…… 孔雀大明公主所在的孔雀大明宫坐落于南疆十万大山之中,山明水秀,风景优美。 孟封娘并没有冒冒失失地直接打上门去,而是落在了距离孔雀大明宫将近三百里外的一处山崖上。 她手掌中星云流转,先是借星云之力窥探了孔雀大明宫的实力,而后为了万无一失,她又以封魔真灵之力布下一道封禁阵法,将整个孔雀大明宫都笼罩了起来,这才提刀落在了孔雀大明宫前。 孟封娘抬头打量着孔雀大明宫,这是一种与修仙界迥然不同的美。 修仙界内的美是清丽雅致的美,讲究一个留白与意境深远,而这孔雀大明宫的美是极致艳丽的美,浓郁的蓝色与绿色交织在一起,处处可见鲜花点缀,是惊心动魄的美,是珠光宝气的美。 阴阳两仪刀豁然出鞘,滚滚刀气朝着孔雀大明宫的石门斩去。 下一刻,石门应声而碎。 “何方宵小,竟敢闯我大明宫!” 伴随着一道雷鸣般的震怒声,两头孔雀自孔雀大明宫深处飞出,眨眼间便落在了大明宫前,赫然正是孔雀大明公主的左右护法,左护法名唤阿青,右护法名唤阿碧。 阿青与阿碧手中持剑,身后还跟着一群长相艳丽穿着暴露的女妖。 孟封娘抬手又是两刀砍出,刀光算不上绚丽,但杀气凛然。 这两刀砍出,阿青与阿碧面露惊惶,仓皇招架,却被那刀气斩得连连后退,后退将近二十步才堪堪停住,气血一阵翻腾,嘴角亦有鲜血溢出。 “你是何方高人,为何闯我大明宫!”阿青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孟封娘收刀入鞘,朝着阿青与阿碧一拱手,道:“听闻一位故人被孔雀大明公主囚至大明宫,特来找孔雀大明公主要人。” 阿青与阿碧对视一眼,阿碧默默后退,藏在袖中的手摸出一尾孔雀羽,瞬间捏碎。 一道青光拔地而起,阿碧满脸冷笑,“你不过是仗着公主不在才敢来我孔雀大明宫闹事,若是公主回来,一只手就能料理了你!我已经传讯给公主,若是你识相,速速离去,否则待公主回来,定没你好果子吃。” 孟封娘挑眉,“哦?大明公主不在?那刚刚好。不过你这信怕是传不出去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中,只见头顶封禁之力流转,那道拔地而起的青光在遇到封禁之力后,立马失去了光泽,化作一普普通通的孔雀尾羽,飘飘忽忽地掉落在地上。 阿碧脸上的冷笑凝滞住,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阿青心中也翻起了惊涛骇浪,原先她还有些不确定来人的身份,只当是冬忍昔日在修仙界中结交的朋友,如今听闻朋友落难,特来不顾一切相救。 如今看到这神不知鬼不觉就已经布置好的封禁大阵,她终于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对封禁之力这般精通的,除了封门山人,世间还会有何人何教何派? 而眼前这人与封门山弟子完全对不上号,与封道子更是风马牛不相及,阿青只能发动自己的想象力,在孟封娘身上安了一个封门山隐世高人的身份,心里立马就凉了一截。 就算是孔雀大明公主回来,能惹得过封门山吗? 封门山连妖族万载气运都敢封,岂会将一个孔雀大明宫放在眼里? 阿青退后两步,正在思索该怎么办,就见孟封娘手中星蕴流转不休,一道星光自那星云中激射而出,朝着孔雀大明宫内而去。 看着那道星光的方向,阿青与阿碧面如死灰。 孟封娘不知道那道星光所去的方向是何处,她们二人身为孔雀大明宫的左右护法,怎么会不知道那星光没入的方向,正是大明宫内的地下密室? 孔雀大明宫内的地下密室中原先藏有两宝,一是佛母金蜕,二是孔雀五色金翎。前者乃是佛门至宝,后者乃是内蕴五行大道的法宝,可刷落五行之道内的所有宝物,包括修行五行大道的修士。 正是凭借这两件法宝,孔雀大明公主才能在妖界崛起,成为一方妖界巨擘,无人敢惹。 现如今,那地下密室中藏有三宝,前两宝未变,后面又新加了一个孔雀大明公主的心头宝——封门山二弟子冬忍。 对于阿青与阿碧,冬忍在或不在,她们都无所谓,孔雀大明公主就算发火,火气也撒不到她们身上来。可若是佛母金蜕与孔雀五色金翎不见了,她们二人百死亦难辞其咎。 孟封娘扫了一眼阿青与阿碧,封禁之力直接拍出。一掌落下,孔雀大明宫前,无人可动。 孟封娘如同逛自己的后花园一般,闲庭信步地进了孔雀大明宫,循着那星光的指引,一步步穿过狭长的甬道,走入了地下密室中。 密室中,灯火熹微。 冬忍肩上的琵琶骨被玄铁锁链洞穿,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息生机吊着,他腹中有一枚金丹,正源源不断地温养着他的心脉。 孟封娘的眼眶瞬间爆红,她手掌颤抖,想喊一声‘二师兄’,却也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封门山的‘阿顽’,嘴唇嗫嚅颤抖,她抬手将眼角的泪拭去,默默运转了数遍太清山的太上忘情诀,将心中的酸楚压下,快步走到冬忍身边,挥刀斩断那两条贯穿冬忍琵琶骨的玄铁锁链,将冬忍扶下草榻。 冬忍沉沉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素未相识的脸,可他却从这张陌生的脸上感知到了熟悉的安心。 “你来了……”冬忍眼皮沉沉,似是随时都要睡过去。 孟封娘抬手截住冬忍周身的经络血脉,护住他心脉中的生机不散,又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件披风,给冬忍披上,轻声说,“我来了,我来带你走。” 将冬忍扶下草榻,孟封娘回头扫视了一眼这密室之中,看到那高悬在空中的佛母金蜕与孔雀五色金翎,抬手将其摄入手中,眼角冷意泛滥。 “孔雀大明宫么?敢伤冬忍,这便是利息。本金来日再讨!” 阿青与阿碧被封在孔雀大明宫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孟封娘扶着冬忍自密道中走出,二人本以为这瘟神要走,哪能想到孟封娘已然扶着冬忍飞至空中,又突然回头,手掌心之中雷法泛滥。 下一瞬,电光与雷蛇将孔雀大明宫吞没。昔日美极一时的孔雀大明宫化作焦土废墟,修为低下的弟子也尽数剩下焦黑的枯骨干尸。 这些孔雀大明宫内的小妖身上血腥味驳杂,孽力缠身,不知背负着多少人命,在孟封娘眼中,这些小妖死不足惜。 她扶着冬忍回到长安城时,已然过了辰时,她带着冬忍去了一家客栈,将冬忍周身的气息封死,又在客栈中布下了封禁阵法,这才匆匆朝着皇宫赶去。 ------------------------------------- 人皇李昭在收到上界天尊的传信后,便派人张罗了起来。 皇宫内外被清扫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后宫嫔妃易被勒令不得大声讲话,违者打入冷宫。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卯时就已经来到了金銮正殿,人人身穿朝服,个个精神抖擞,等着朝见上界仙人。 人皇李昭与王皇后王裕人也提前两刻钟来到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立在大殿两侧,人间降妖司的司御也换上了上界降妖殿的服装,衣衫上云纹流转,比人皇李昭与王皇后的龙凤袍都要看着繁美精致。 孟封娘飞身进入皇宫之中,为了维护太清山的颜面,她还将自己那从未穿过的太清山真传弟子服拿了出来,在云端换上,等时间一到,她就翩翩落下云头。 此刻的孟封娘修为全开,身后有异象浮现,金光浮现,漫天花雨坠-落,脚下阵光潋滟,每走一步,地面上的砖石就化作一块玉石。 金銮正殿内的文武百官只看到一道神人之影自天空中落下,待那神人之影走近了,他们才得以看清真容。 人皇李昭与王皇后自龙凤宝座上起身,走下殿中来,朝着孟封娘鞠躬行礼,负责司礼的大太监瞅准时宜尖着嗓子道:“百官朝拜!” 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下,只有一人呆立在殿中,通身颤抖,如遭雷击。 此人正是新晋户部侍郎程世林。 程世林十万个想不到,昔日结发妻,此刻居然变成了上界来的仙长,他更想不到昔日为他端水做羹汤的人,这会儿居然高立于殿中,需要他跪地叩拜。 人皇李昭也注意到满脸震惊的程世林,眉头皱起,满脸不悦。 程世林的岳丈,当朝右相上官谨感觉脸上颜面无光,重重咳嗽了一声,频频给程世林使眼色。 见程世林毫无所动 ,上官谨心中动了肝火,沉声道:“程侍郎,你见上界仙长而不跪拜,就不怕仙长降罪,害得你家中父母妻儿一并受苦遭殃!” 孟封娘这时候才从那芸芸百官之中注意到了一身官服的程世林,她脸上挂着轻笑,冲程世林拱拱手,道:“昔日田舍郎,今朝天子堂。程侍郎,好久不见。” 若是之前程世林还有几分不敢相信面前此人就是他昔日的结发妻,现在听孟封娘说出这句‘好久不见’时,他不能不信了。 任尔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昔日那平凡朴素的猎户之女,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上界仙长? 第20章 为什么? 究竟是缘分未到,还是我不值…… 右相上官谨原先还因为担心程世林冲撞了上界仙长而惶恐,这会儿听到孟封娘同程世林说‘好久不见’,他心底松了口气。 转眼间,上官谨心里又浮现出了一丝疑惑,自家女婿什么时候认识上界仙长了? 人皇李昭听完孟封娘的话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脸上冒出一丝惊奇,“哦?仙长同程爱卿之前熟识?” 程世林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孟封娘含笑点头,目光从程世林身上挪到了上官谨身上,看了几眼,最终平视人皇李昭,道:“昔日,程侍郎还是一读书人时,因江州水患逃难至津州,遇山贼,本座观其与其母二人孤苦无依,特以此世父母所传祖屋收留二人,后与程侍郎有过一段天地见证的姻缘。” “程侍郎赶考京城,幸中状元,回乡后却与其母以桐油焚本座此世父母所传之祖屋,欲将本座了结与火海之中。本座有幸逃出生天,斩其母一手以示警戒。今日见到程侍郎,想来问问,程世林,你欠我的那封休书,可写好了?” 孟封娘语气平淡,金銮正殿中的一众人等却如坠冰窟,通身发寒。 殿中的文武百官开始窃窃私语。 “听闻程侍郎之母是独臂,原本以为是天生,没想到竟然是做下这等恶事,冲撞了上界仙长。” “真是好狠毒的心啊,那可是结发之妻,怎能说杀就杀?如此草菅人命之徒,怎能坐稳侍郎之位?” “与此等面善心恶之人同朝为官,实乃羞辱!” 上官谨面上的笑容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愕,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惶恐浮上心头。 旁人不知道程世林为何杀妻,他怎么会不知道?程世林杀妻就是他暗示的啊! 只是他不知道程世林有没有将他说出来…… 跪倒在地的上官谨冷汗涔涔,突然见自己面前多了一双浅黄色的绣鞋,他蓦地抬头,就见孟封娘抬起手掌,仔细端量着自己的掌纹,自言自语地说: “上官谨,我虽不知你看上程世林哪一点,但你指使他害我性命,毁我祖屋,便不可饶恕。” 她手掌中有雷电浮现,沿着掌纹流转,不过她不再看掌纹,而是看向冷汗布满脸上皱纹沟壑的上官谨,一字一句道: “身居高位,一言断人生死,如此浩大的权利,感觉如何?昔日-你暗示程世林杀我时,可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观你周身命数,业力缠身,孽障重重,想来恶事没有少干。今日便替□□道,你可有怨?” 上官谨抹一把脸上的汗,面皮颤抖不休,而后居然放声大笑,他解下自己的官帽,一手指住孟封娘,神情狰狞。 “上界仙长又如何?妖魔为祸人间,你们不去好好守护人间,如今却来人间天子朝堂高高在上地享受我等凡人朝拜,你想杀便杀,老夫一生行事就为了个畅快,如今年过花甲,纵使身死,这一辈子也值得!” 孟封娘挑眉,“哦?是真的吗?” 她的手掌轻轻推出,朝着上官谨面上虚虚一抓,一道神魄从上官谨体内抓出,以封禁之力封在了上官谨的眉心之处,而后一掌将上官谨的其余魂魄打散。 “你为了自己畅快,一生作孽无数,还想痛痛快快地死?做梦!” “今日封你神魄,散你魂魄,而后你便是行尸走肉一具。本座要你受尽世人冷眼与唾弃,灵智不散,却不得左右自身,让你亲眼看着自己晚景凄凉,让你亲眼看偌大的上官世家顷刻倒散!” “苍天在上,今日本座虽为报私仇而来,但亦是代□□道,封上官氏族人神魄,散其魂魄,九族之内,死后直入幽冥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她掌中雷电煌煌,金銮大殿外亦是百里乌云凝聚,千百道通体发紫的劫雷自九霄之上落下。 不过眨眼间,云消雾散,天朗气清,好似之前发生的那颠倒乾坤的灭世一幕从未出现过一般。 孟封娘静立于殿中,看威风一世的上官谨双眸一点一点失去神采,嘴角开始嘿嘿傻笑,一件一件撕扯自己身上的右相朝服,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程世林面色惨白。 他心中清楚,孟封娘处理完上官谨,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殊不知,在此刻,人皇李昭突然开口,他面带难为情,纠结良久后,长叹一口气,冲孟封娘躬身长鞠行礼,道:“朕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仙长容许。” 孟封娘转过头去,问,“何事?” 人皇李昭道:“朕恳求仙长留上官婉一命。” “哦?”孟封娘看了一眼程世林,问,“理由呢?” 人皇李昭心中挣扎许久,终于作声,“因为上官婉腹中,怀的是朕的骨血。” 程世林猛然间抬起头,脸上满是惊讶。 人皇李昭摇头道:“上官婉对朕一见倾心,她心中纯善,向朕要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朕无法允她,然她已经怀上了朕的骨血,上官爱卿便出此下策,为上官婉寻了一家世清白无靠山的男子,欲替朕保下皇子,也全上官婉一个颜面。” 程世林如遭雷击,原先许多不懂的地方,此刻他全都懂了。 为什么上官婉之前对他还算不错,成亲之后就判若两人。 为什么上官婉与他洞房那日,都是始终蒙面背对着他的。 为什么成亲后上官婉对他的态度那么冷淡。 为什么上官婉明明答应过要同他好,要对他母亲好,成亲后却将他母亲当成粗使婆子一样使唤。 所有所有的疑惑,此刻都有了答案。 程世林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傀儡,众人将他的眼睛蒙上,扶着他演一场别人早已排练好的戏,唯独他像个傻子一样,还未自己取得的丁点儿成绩沾沾自喜,还可笑得觉得自己凭借努力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了…… 他所有的沾沾自喜,都不过是别人的施舍,他付出的代价就是做好遮羞布,帮人皇李昭与上官婉遮住这一段丑。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仅存一丝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没有当众倒下。 程世林想,大概是他不想在孟封娘面前更狼狈吧,虽然现在已经足够狼狈了。 “石娘……” 程世林双目发红,轻唤出声,悔意笼罩在他心头,让他的一颗心如刀绞。 阴阳两仪刀出鞘,孟封娘手执长刀,抵在了程世林的喉结处,看程世林通身发抖,额头上冷汗如瀑,深吸一口气,压下又复而变乱的心绪,道: “昔日,我从山贼中救下你与你母亲的性命,今日再亲自取走,程世林,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世林颓然摇头,“没有。” 孟封娘点头,手中长刀扬起,一刀斩下。 金銮大殿内的文武百官都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这血腥一幕。 程世林的手紧紧抓着袖子,悔意穿过心头,涌上喉头,他想同孟封娘说一声‘对不起’,但又觉得说了也是徒劳,孟封娘不会原谅他了。 他微微仰起下巴,让孟封娘更方便下手。 预料中的痛感迟迟没有落下,站在刀尖上的程世林感觉时间久到好似过了一整个沧海桑田,他终于睁开眼。 地上落着两绺头发。 孟封娘手中的长刀已然消失不见,他不解地看向孟封娘,却见孟封娘闭眼不看他。 “程世林,你欠我一份休书,今日当着人族天子与满朝臣子的面,请苍天厚土作证,你我断发,生生世世,再无姻缘纠葛。他日再见,形同陌路。” 说完这些,孟封娘睁开眼看向人皇李昭,声音清朗,道:“本座会死守京城,绝不让妖族有任何可乘之机。至于这皇宫,本座不再来了。若是人皇印玺遇到为难,人皇捏碎一枚念珠即可。” 她递给人皇李昭一串以自身法力凝聚的念珠,转身离去,眨眼便升上云端。 呆立在云头许久,孟封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发现自己的《太上忘情诀》修行的还是不到位,不然怎么会被这么点事情扰乱心绪?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比不上封道子的。 封道子在意识到她是他的劫后,可以毫不犹豫地挥剑杀她,师徒之情如同一瓢凉水泼入山间,太阳一照,便连丁点儿水渍都留不下了。 她面对程世林时,明明大仇相隔,却还是心软下不了手。 就好像她能一剑斩了程家老母的一只手臂,却只舍得斩程世林一绺头发那样,她拔刀的那一刹那,脑海中,眼前,浮现的尽是程世林对她的好。 有程世林捉着她的手冲她手心里哈气的画面,有程世林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画面,还有成亲那日,程世林压在她身上,双眸晶亮地看着她的画面。 她记得那一天,红烛明灭,印在程世林那冷白的面皮上,把程世林衬得格外好看。 还有程世林对她说过的那句话——“石娘,我生生世世都会对你好”。 孟封娘伸手自云中捉了一捧雾气,以五行术法将那捧雾气凝成雪,朝人间洒下。 “究竟是缘分未到,还是我不值得。” 她不清楚,也不明白,自己此刻明明应该如释重负的,为什么却心如刀绞。 第21章 不必追 最遗憾的事,就是未曾把我的心…… 在早朝之前,没人会想到权倾朝野的右相上官谨会突然遭逢此等变故,然而这事情就确确实实发生了。 上官家在长安城里多威风啊,威风到上官家的婢子小厮上街时,寻常人家都会把孩子管好,生怕自家孩子哭闹时惹那些婢子小厮不开心,为自家招来大祸。 仅仅是一场早朝,仅仅是上界来的一位仙长,就让盛极一时的右相家族大厦倾覆,连带着右相的门生党羽都被吓得惶惶不安,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撇清与右相的关系,生怕引火烧身。 至于那些与右相关系太紧密的门生门客,他们心知自己就算跳进渭水、甚至是那无定河中,都洗不清自己与右相的关系,只能纷纷请辞,希望能用自己的‘就此罢手’换一个‘既往不咎’。 左相杨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乎金銮大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实则他心中百感交集。 一是为老对手的垮台而庆幸,二是心底竟无端生起了悲凉之感。 他与上官谨斗智斗勇一辈子,二人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早朝前,他还为该如何以程世林入手来扳倒上官谨头疼,可谁能想到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那位让他两鬓斑白的强劲对手就因为触怒了上界来的仙长,直接被仙家手段给变成一个傻子,与左相府并称长安双高门的右相府也变成了活死人墓。 杨仪猛然间发现,上官谨虽然倒了,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头顶的天突然被打开了一样,原先觉得自己已然权势在握,就连人皇李昭,想要动他、想要动他背后的家族,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力量,得好好思忖会不会被他连皮带肉啃下一块来。如今来自上界的仙家一动手,他的自豪、他的倚仗,于顷刻间化作梦幻泡影。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荡——“你的倚仗,不过如此。”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全力与人在擂台上厮杀,终于站到了最后,擂台上方却突然冒出一个巨人,伸手就将自己全力以赴都无法奈何得了的对手轻飘飘的摁死,还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尔等蝼蚁,不过如此。” 杨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拳。这一刻,他对权势的渴望突然就淡了,他回想自己从科考入仕到现在的种种经历,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走错了路。 若不是走错了路,那又怎么会汲汲营营地努力一生,都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呢? 金銮正殿中人心各异,包括人皇李昭与王皇后。 就在这一片惶恐与慌乱中,程世林的双目中渐渐有了神采,他解下官帽,跪倒在地,将官帽置于自己身侧,沉声道:“微臣程世林请辞。” 如果程世林与孟封娘这位上界仙长关系好,人皇李昭定会为程世林加官进爵,可程世林与孟封娘之间有的是杀身之仇与负心之恨,人皇李昭巴不得程世林现在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可这话他不能说。 因为他也揣摩不到那位上界仙长的意思。 他看那位上界仙长拔刀要杀程世林,最终却没舍得下刀,这是否说明那位上界仙长心中依然还挂念着与程世林的那一段夫妻之情?正如那句‘一日夫妻百日恩’。 人皇李昭幽幽地看着程世林,心中渐渐拿定了主意——他非但不能杀程世林,还得保程世林不死,但程世林的仕途这条路是不能走了。 他问程世林,“程卿韬略非凡,如今请辞,可是寻到了更好的去处?” 程世林想了想,眼神中一开始是迷茫,后来渐渐坚定,他说,“幸得陛下赏识,恩准微臣入仕,在这长安城中,微臣见到了许多从未曾见过的经史典籍,见识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乾坤之大。” “曾经的微臣被长安城的繁华蒙蔽了双眼,一心想在官路上走远走长,如今却突然想到,臣读书,不应当只是为了光宗耀祖光耀门楣,还应当将往圣绝学传下去,应当回馈生臣养臣的土地水源。” “江州给予了微臣性命,然这条性命险些丧生在津州。幸得石娘……”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迷茫了片刻,转瞬后,他苦笑着摇头,如今的他哪里再配喊这么亲昵的称呼? “幸得上界仙长垂怜不弃,微臣在津州寻到了第二条性命。津州水土养微臣三年,微臣想回津州去,开私塾三十年,回馈津州水土,若微臣有幸活到三十年后,微臣想回江州去,余生如同灯下烛烬,虽不知何日何月何年会陨会凉,但臣依旧在江州大地上寻一处魂栖之地。” 人皇李昭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那上官婉呢?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程世林有片刻的失神,他苦笑着摇头,“终是在月老见证下拜过堂的结发妻,虽我与她相知甚浅,但她若是不嫌弃微臣日后清贫无依,微臣怎能舍下她?” 人皇李昭点头。 王皇后却不愿意就此放过这个问题,她深深地看了程世林一眼,追问道:“那上官婉腹中的骨血呢?”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都要窒息了,这王皇后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让这件事心照不宣地就此揭过不好吗? 程世林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看向人皇李昭。 人皇李昭不得已而出声,“上官婉与朕之间的那段孽缘,还是朕亲手了结吧。程卿,你与上官婉的姻缘是上官谨向朕请的,朕今日便写下放亲书,朕亲手赐下的孽缘,今日朕亲自了断,放程卿一个清白身。而后程卿纵使再娶,也全凭自己做主。” 程世林跪伏叩首,长声道:“谢陛下。”而后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金銮大殿外走去。 于他而言,上官婉是一段不愿再回首的羞辱,孟封娘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他恨自己眼界太浅,赴长安城赶考一次,就被花花绿绿迷了眼,忘却了自己的本心,亦忘却了那个在他最狼狈最孤苦时不离不弃的人。 他恨自己太过愚钝,明明是入了人皇李昭与右相上官谨布下的局,还丝毫未察觉到异常,甚至以自己所得的微末而沾沾自喜。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走出宫门时,已然满脸泪痕,泪眼难睁。 是追悔莫及。 也是不必追。 ------------------------------------- 孟封娘回到了客栈中,冬忍已然醒来,可他实在太过虚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听到窗户有动静,这才用尽一身力气动了动头,目光落在孟封娘身上,想要开口,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孟封娘仔细打量着冬忍身上的伤势,糟糕极了,全凭那一颗佛母金丹在为冬忍吊着命。 她敛眸沉思片刻,同冬忍说,“你放开心神,我以术法助你炼化佛母金丹。此举凶险,所以只能先以佛母金丹助你修复伤痕累累的经络,然后以封禁之法暂时封住你的一身暗伤沉疴。想要完全治好,需要回修仙界求助药王山或是医仙谷,人间如今太乱,怕是需要等一阵子。” “修为尽去很难受,但你且先忍忍,会好的。” 冬忍目光温和地看着孟封娘,点了点头。 孟封娘左手运转妖神诀,右手运转封魔真灵,以妖神诀化开佛母金丹之力,不断修复冬忍体内那破碎的血脉经络,每修复好一寸,封魔真灵就会将那血脉经络封印一寸。 冬忍体内的血脉经络纵使修复好,也如同纸糊之壁,一戳即破,根本无法容纳任何的真灵,还需要寻来顶尖的医术或是灵丹妙药来温养才能承载法力,恢复如初。 孟封娘没想到的是,修复进行了不到十分之一时,冬忍突然紧敛心神,她豁然睁开眼,不解地问冬忍,“为何?” 此刻的冬忍已然能开口说话了,他脸上挂着浅笑,缓缓摇头,“已然心死,何须再劳烦道友费这般力气周章?方才答应道友,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道友为何要闯孔雀大明宫救我?我与道友可曾见过?为何我绞尽脑汁地想,也未曾从记忆中搜寻到道友这张脸,却偏偏从道友身上感受到了熟悉?” 这个问题的答案,孟封娘在津州城外遇到三师兄青微时,就已经想好答案了。 她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异常,如同诉说着最普通的事一般,“我与阿顽是知交旧友,曾上过封门山几次,与冬忍上人有过一两面的缘分,不过是冬忍上人贵人多忘事罢了。” 冬忍皱眉,“真的么?”他还是没想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不为这个问题拧巴了,“阿顽确实有很多很好的朋友,应当是我忘了。道友若是不嫌弃,喊我一声冬忍就好,所谓上人不过是虚捧之名罢了。” 孟封娘点头,掌心运气了妖神诀与封魔真灵,正要覆上冬忍的背,就被冬忍侧身躲开。 冬忍浅笑着摇头,“不必了,阿顽跳下砺剑窟的那一天,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原先我在孔雀大明宫有过无数次寻死的想法,次次都因为阿顽佩剑知止剑上的印记还未消掉而放弃,我总想着,阿顽留在知止剑上的印记未消,想来她就还有归来的那一天。可前不久,知止剑上的印记已然消散,想来是阿顽的最后一丝真灵也已被砺剑窟磨灭了。” “回首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未曾把我的心声吐露给阿顽听。在我眼中,她不仅仅是我的师妹,还是我想要厮守一生的人。” 孟封娘手一抖,掌心的妖神诀内力与封魔真灵瞬间溃散。 原本她同时运转妖神诀与封魔真灵丝毫不在话下,此刻却险些走火入魔。 第22章 变了 世界在变,沧海桑田轮转不休,人…… 孟封娘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些出神。 这种突然被人表明心意的感觉,实在是太微妙,太猝不及防了。 她从未想过,冬忍竟然对她暗藏真心,以至于此刻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像,她可以不做任何反应,毕竟阿顽已经死了,死在了封门山的砺剑窟中。 她缓缓抬起头,平视着冬忍,苦笑着摇头,“冬忍上人,阿顽已经去往了下一个轮回。” 冬忍长叹一口气,仰头望着头顶微微蒙着一层灰的承尘,怅然道:“是啊,阿顽已经去往了下一个轮回。这位道友,你既然与阿顽相熟,我看你身上有许多与阿顽类似的影子,那你定然知道,阿顽最是胆小了。” “阿顽虽是封门山弟子,但她连一些弱小的妖物都不舍得杀,为人最是赤诚,也最容易被人欺骗。她独自下凡间的时候,还被长安城的黄口小儿骗过……她一个人走在去往下一个轮回的路上,想必十分害怕吧。” “阿顽既然唤我一声二师兄,不管她懂不懂我的心意,是会回应还是会拒绝,我都应当护着她的。在封门山的时候,我要护着她,在轮回路上,我也要护着她。能护她一生,我便护她一生,若护不了她一生,那我也要尽力护她一程,” “阿顽那么胆小,我怕她被骗,怕她受苦,所以更要去陪她。道友,你莫要再劝了,我意已决。” 孟封娘鼻尖酸楚,借着为冬忍倒茶的机会转过去,深吸几口气,将茶杯斟满,终于想到了劝说冬忍的理由。 “冬忍上人对阿顽的这番心意,真是令人感动,若是阿顽知道,心中定然是欢喜的。不过,冬忍上人放不下阿顽,就能放得下封门山教义,放得下这疾苦人间吗?” 冬忍敛眸不言。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说道:“封门山已经倒了,有我没我,不差什么。疾苦人间,承载的是芸芸众生,少我一人根本算不上少。六界颠倒是劫数,也是天数,若是人族无力阻挡妖族,那人族的落败便算是命数。” “昔日的妖族可以失了气运落败,今日的人族自然可以,若是人族气运不该断绝,那定然会有大能出世,斩妖除魔,匡扶人族气运根本。而我冬忍,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封门山弟子,我对于自己的能耐心知肚明,我非大能,救不了天下。” 孟封娘眉毛拧起,她没想到冬忍的道心已经散乱了,他已经放下了封门山百年苦修才种下的人族大义与封门教义。 或者说,冬忍的心已经死了,虽昔日的‘阿顽’一起死在了砺剑窟中。 而她能做的,就是帮冬忍的心找回来。 孟封娘眉头微动,心生一计,斟酌二三后,缓缓道:“其实,阿顽应当没有去往轮回路上。” 冬忍目露惊诧,“此言怎讲?” 孟封娘字斟句酌地说,“因为阿顽本就不属于六道轮回之中。” “我曾听阿顽说起过自己的跟脚,她乃是天地大道孕育的封魔石中一道真灵所化,身上承载的是三千大道之一的封魔大道。砺剑窟能磨碎一块封魔石,却磨不碎封魔大道。换言之,封魔大道只要存在,阿顽就一直在。” 冬忍愣住,仔细想了想,觉得孟封娘说得有道理,又问,“那阿顽去了哪里?为何都这么多年过去,她迟迟不出现,也迟迟不归来?封门山可是她的家啊……” 孟封娘嘴角的笑意冷了三分,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没忍住嗤笑出声。 “冬忍上人可是说错了,封门山不是阿顽的家。哪有人会在自己家中跳了砺剑窟?且不谈阿顽有没有再次托生入世,就算阿顽再次托生入世了,我想,阿顽也不会回封门山的。封门山是她的埋骨之地,伤心之地,她那么胆小,定然会绕的远远的。” 她看着冬忍目光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度覆灭,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阿顽早已苏醒来,只是想平稳度日,不愿再与封门山有任何瓜葛呢?” “以她那温顺的性子,定然会早早躲开,藏匿于茫茫人海中,寻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安稳度日,也可能守一两只小兽,静渡余生。” “冬忍上人,若是你真心为了她好,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我想以阿顽的性子,她若想要找来,自然会来,若是她不想见,你又何苦为难于她,让她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而且,谁也无法确认,阿顽是否醒来。封魔大道不陨,阿顽就一定会苏醒,可万一是百年后、千年后、万年后呢?我等修道之人眼中的百年千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于悠悠无尽的大道来说,万年也不过须臾一瞬间,可能阿顽只是在岁月深处打个盹,沧海桑田早就变化万载了,你何苦执着于她身上的那一份缥缈虚无。” 冬忍愣怔半晌,缓缓点头,“也是,道友说的有理。阿顽虽性格温润,却也坚定内韧,她定然是不想见我们这些人的。若是想见,她早就欢欢喜喜来见了。” 孟封娘轻笑。 二师兄,你错了。 阿顽是性格温润软糯不假,但阿顽也会成长,昔日连只虫蚁都不忍杀之的阿顽如今已经能不眨眼就杀死元婴期的大妖了。 如今的阿顽放下了极少沾染血腥的知止剑,但阿顽拿起的阴阳两仪刀上早已沾满了妖孽魔物的血。 就连人,阿顽都敢杀了,而且是一杀一族。 阿顽的心变硬了,变冷了,变得不再像是以前那个良善温润的阿顽了。 可阿顽觉得,人总不能一直傻下去,总要睁开眼看世界。世界不会永远都晴空万里,会有风暴、会有雨雪,晴空万里是景,风暴雨雪也是景。 世界在变,沧海桑田轮转不休,人也在变,眼前人早已非彼时人。 二师兄,你还有一点也错的很离谱。 人人都说阿顽是大师兄江竭走火入魔后残杀的,但阿顽自己经历的事情,怎会轻信人言? 阿顽明明就是被师尊杀死的。 这么说也不对,阿顽是为了成全师尊的道而自己了结的。只不过砺剑窟内了结的不只有阿顽,还有那曾经比地厚比海深的师徒情谊。 但同门情谊还在。 阿顽也不是不想见师兄,只是才刚刚醒来不久,修为低微,不敢去替师兄寻仇罢了。若是阿顽法力高强,无须畏惧那孔雀大明公主,阿顽定然是跑着去的。 …… 这一切的一切,冬忍不知道,孟封娘也不打算再说。 手里握着的那杯茶已然半凉,孟封娘一口饮尽,问冬忍:“冬忍上人,那你身上的这伤,还治不治?若是治,看在昔日-我与阿顽的情分上,便是药王山和医仙谷,我也会闯上一闯。若是不治,那便就此话别。” 冬忍若一心求死,她也不会再拦,只能当那是冬忍的命数。 冬忍想了想,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衫穿整齐,脚步略微还有些虚浮,但他步伐走的坚定,“不敢劳烦道友帮忙闯药王山与医仙谷,我这一身伤具是受那孔雀大明公主折辱而来,如今她以佛母金丹相抵恩仇,已然恩怨一笔勾销。待我将这佛母金丹炼化,自会涅槃重生,说不定一身修为还能更进一步。但……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孟封娘侧目,“道友请讲。” 冬忍面露无奈之色,“封门山已倒,昔日的师兄弟四散飘零,无处可寻,我想寻一个安静且不被人打扰的修行之地难如登天。佛母金丹上有孔雀大明公主的气息烙印,若是她来寻我,在我修为道行恢复前,无任何招架之力,还希望道友帮我护法一阵子。作为回报,我愿以雪心剑换。” 孟封娘挑眉,“昔日冬忍上人于人间北境斩杀雪妖后所得的那柄有北境万年冰雪孕育出的雪中神剑雪心剑?为何是雪心剑,而非知行剑?” 冬忍目露追忆之色,“知行剑乃是对剑,应知行,亦应知止。昔日掌教师尊以天地熔炉炼制法器时,知行剑与知止剑同时孕育同时诞生,我取知行剑,阿顽取了知止剑。如今知止剑已然灵识消陨,回归砺剑窟,知行剑便也成了废剑,交给道友未免太过没有诚意,不如自己留着,也算是一个念想。” 孟封娘点头,“那道友在此处安心养伤,我去寻一处院子。冬忍道友尽可放心,我已在此处布下了封绝之阵,凝神修为之下的修士是无法进来的,待到了午饭时间,我再带饭回来。” 冬忍目送孟封娘带上门,便盘腿坐在榻上开始调息。 他运转的术法是封门山的太上清心诀,待太上清心诀运转三个小周天后,人便进入了六识空空的状态,专心炼化体内的佛母金丹。 ------------------------------------- 另外一边,凉州。 孔雀大明公主身上穿着一身染了血的褐炮,吃饱喝足地她从凉州一小村庄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皱纹一点一点变淡。 她自言自语道:“这冬忍还真是个榆木疙瘩,我都将佛母金丹给他了,他还是不炼化,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能寻到其它救他的法子,我再将佛母金丹拿回来,顶多亏损两三百年道行,不碍事的。” 下一瞬,她就感觉到自己身周的生机在疯狂流逝,她瞳孔紧缩,经历了短暂的愣怔之后,她立马回过神来,这是冬忍在炼化佛母金丹了。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冬忍愿意炼化佛母金丹,那冬忍便有救了,可佛母金丹完全炼化之时,便是她的殒命之日。 第23章 魔佛无相 簌簌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好似…… 回眸看去,那死气沉沉的村庄上方还有炊烟缭绕。半刻钟前,这个村庄里还上演着众生百态,有人乐呵呵地等着家人归来,有人扛着锄头走在田垄上,期待着来年的丰收,还有妇女在家中做好了饭,等着丈夫上山打猎归来,呼唤在外嬉闹的孩子赶紧归家。 可现在呢,这个村庄已经再无活人。 孔雀大明公主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阴沉地看向空中那被浓云遮住的灰蒙蒙的太阳,道:“人族猎杀百兽,我妖族猎杀人族,不过是一物降一物,何错之有?” 她只是在嘴硬。 她方才亲手杀死那些人时,心中丁点儿都没有,反倒是依稀觉得自己的一身血肉都要被那温热的血给点燃,如今轮到自己的生机流逝时,她才感觉到了无边恐惧。 是密不透风、漫无边际的恐惧。 就如同大浪大潮,要将她一点点吞没。 孔雀大明公主感觉手有点凉,可她心中还是不后悔的。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忖道:“眼下,却是不得不去找那丑牛一趟了。” 她口中的丑牛,正是妖族亚圣开山。她与妖族亚圣开山乃是同辈人物,只不过她的天赋略微逊色于开山,而她又自视甚高,素来看不上开山,是以她的孔雀大明宫与开山的牤牛山素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过节。 但她不得不承认,在修行一途上,开山已经超出她甚远。让她无计可施的问题,或许那丑牛能有什么妙计。 孔雀大明公主眼珠子一转,“只是那丑牛脾气又臭又倔还犟的不行,我去找他帮忙,指不定被他怎么讥讽,为了保住面子,得去备份薄礼,不能叫她看清了我孔雀大明宫。” 她化作本体,振翅朝着极南之地飞去。 片刻后,一青衫男子出现在凉州上空,看着那直冲云霄的怨气,他抬手掐算,转瞬便是满脸怒容。 “好你个孔雀精,那般折辱我师兄,如今还来人间为非作歹,本座奈何不了你,还屠不了尊你为首的百鸟林!” 不知何时,青微的眼角已经攀上了绯红色,他手中的明心剑上是还未干涸的血渍。 握着明心剑的右手上,真元鼓荡,他提剑朝着极南之地走去。 ------------------------------------- 津州城外的雨连绵不绝地下了六七日,最后直接飘起了雪。 满身焦黑躺在泥泞中的金刚动了动眉头,过了将近一刻钟后,他又动了动手指,终于睁开了眼。 “封先生……”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看向手边,只见一节漆黑的铜棍掉在地上,他认得出来,那是孟封娘给他亲手炼制的封棍。 只可惜,封棍中的叠浪阵意已然尽数瓦解,这根由首山之铜炼制成的封棍也变成了一根较寻常铜棍稍稍硬一些的寻常铜棍。 金刚捡起那半截铜棍,抱在怀中抱了半晌,迟迟未能将那铜棍捂热,他将脑子里的思绪好好理了理,终于想起了此前发生了什么。 封先生不要他了。 因为他背弃了誓言。 因为他没完成封先生交待的事情,让那青城山上的蛇妖一脉入城伤了凡人性命,所以封先生生了他的气,不要他了。 簌簌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好似要将他给冻僵了。 过了许久,金刚才想起来,他没看到另外半截封棍。 他站了起来,扫向身周,并未看到那半截封棍,便以术法覆在了手中的那半截封棍上,循着半截封棍之间的相互感应去寻那失去的半截封棍。 他脚步虚浮地停在了一处古刹前。 古刹中的僧人脸上带着喜色,来来往往脚步不停。 “真性,大殿中的佛祖金身渡好了没有?佛祖已然显灵数次,赐下《两生经》,我等若是再无法把佛像渡上金身,哪能对得起佛祖的赐经之恩?” “回禀方丈,您前几日带回来的那铜棍实在是太硬了,好不容易才化开,如今已经镀到了佛祖塑像上,您快入大殿看看。” 方丈欢欢喜喜地跟着真性进了大殿,只见大殿正中的佛祖金身金光闪闪,气势与灵性皆远甚于往日。 金刚的目光落在那金身上,他手中的半截封棍微微颤抖,他的牙花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你们拿走我的封棍,可曾问过我这个主人的意见?” “为了给你们的佛祖渡上金身,就能不问自取他人之物?” “好生荒谬!” 他凌空跃起,挥舞着半截封棍朝那佛祖金身砸去。 这突生的变故将古刹内的僧人都吓得不轻,有僧人手持降魔法器而来,可他们手中的法器都是平时作法超度时用的,哪能比得过满身凶焰的金刚? 金刚仅仅是一个眼神,就将古刹内的僧人吓晕过去大半。 电光火石间,那盘坐于正殿中央的佛祖金身突然睁开了眼,轻轻一抬手,就挡住了金刚手中的封棍 。 那佛祖睁开半敛的眸子,直视金刚,道:“好你个小猴子,一来就要毁我金身。” 金刚朝着那佛祖瞪去,“明明是你寺内的僧人窃了我的法器,为你这贼佛祖镀上了金身,你怎么好意思说是我毁了你的金身?” 那佛祖手中拈花,朝着金刚头上一点,那株紫黑色的花就种在了金刚的灵台中。 金刚双目昏沉,倒在地上。 那佛祖拈花而笑,“窃了你的法器?真是荒唐。如今你的肉身是我的,我这金身自然就是你的。” “白面猿一族,这身份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差了。你这根骨悟性也不错,本座就勉强收下了。” 佛祖金身寸寸崩灭,刚刚镀上的那身金衣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甲胄,自动覆到了金刚身上。 一道紫黑色的光自那堆金身崩灭出的碎石中飞出,直直地冲入金刚的灵台中。 下一瞬,那道紫黑色的光就发出了凄厉的怒吼。 “好一个蠢材,你身为妖族,哪里轮得到你来立这种匡扶正义的真灵誓言?真是害惨了本座!” 灵台中。 金刚看着那出现在自己灵台中的紫黑色佛像,瞳孔急缩,压下心中的惊慌,问,“你是何人!为何要入我的灵台!” 那紫黑色佛像拈花轻笑,“我?世人皆称我魔佛,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无相。” “无相魔佛?禁术佛魔两生经……”金刚心头突然涌起了浓浓的无助。 面对这样的上古巨擘,他根本无力对抗。 无相魔佛抬手指了指护住金刚真灵不灭的那道枷锁,问金刚,“锁住你一身真灵的枷锁,是谁为你布下的?” 他伸手去碰那枷锁,突然感觉自己的整只手掌都要被封印为石塑,赶紧缩回手去,藏于袖中,不想让金刚看出丝毫端倪。 可金刚素来机敏,他怎么会忽略这个细节? 他低下头,看似沉默不语,实则心中在飞快地盘算。 “这道枷锁应当是封先生设下的,没想到封先生设下的枷锁,连这魔佛无相都无计可施……既然魔佛奈何不了我,那我便潜心修炼,我修习的是妖神诀,总不可能比那佛魔两生经还差,总有超过他的一天!” 打定主意后,金刚便不再惶恐了,他盘腿坐下,全力运转妖神诀。 下一幕,诡异的画面出现,浓郁的灵气自魔佛无相身上涌出,朝着壁障枷锁中的金刚涌来,金刚的灵气吐纳速度比之前蹭孟封娘修行时还要快上许多。 若说金刚心中只是惊讶,魔佛无相心中就算得上是惊悚了。他感觉到自己的一身修为好就好像是开了个口子,他在这古刹中蛰伏千载所累积的修为变成了破洞的水池,尽数朝着金刚的真灵中涌去。 更让魔佛无相感觉到恐怖的是,金刚不仅在吸走他积攒的修为,甚至还在剥离他的真灵。虽然被剥离的真灵不过九牛一毛,但剥离速度正在不断加快,根本用不了多久,就能对他造成重创。 魔佛无相心神震动,怒吼出声,“你这泼猴,修行的是哪种挨千刀的术法,怎么这般匪气霸道,这么不讲道理!” 金刚不与理会,继续运转自己的妖神诀。他的修为原本已然筑基,但经过一次真灵雷劫后,修为又掉回了炼气,需要及时把修为上的亏空补起来。 金刚还有种感觉,被真灵雷劫劈了一次,他的根骨资质貌似要比以往好了许多,不仅聚集天地灵气的速度快了,吐纳天地灵气时也顺畅了许多。 要是魔佛无相能听得到金刚的心声,定然会骂娘。 根骨提升确实能让吐纳天地灵气变得顺畅,但聚集天地灵气纯粹就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明明是直接从他修为中汲取! “既然你不说,那就别怪老祖往你道心中种一颗佛魔念种了!” 魔佛无相盘腿坐下,完全放开自己的心神,任由金刚使劲儿吸,他身后浮现出一青一紫两轮-大日,无尽的魔佛之念涌出,朝着金刚扑去。 “待道心种魔成功之日,你的真灵也是本座的!” 只是魔佛无相想不到,妖神诀本就是吞天噬地之法,后半卷的雷法更是为了炼化万般杂芜而生,他凝出的魔佛念种还未接触到金刚,就被炼化为一缕精纯的真灵之力了。 第24章 洞虚 天下之大,高人无数。 古刹之中的僧侣可以说是人人自危,他们看到的是纵使佛祖显灵,依旧敌不过那泼猴,甚至就连佛祖的金身都在与那泼猴的僵持中震碎。 可令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 那泼猴身上的毛发居然一寸一寸地脱落,身上的佛性越来越浓郁,满身金甲变成了一件袈裟。 待那泼猴抬头时,居然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僧人。 “如是我闻。” 魔佛无相占据了金刚的身体,他甩袖一扫,摊在大殿中的石块尽数消失不见,下一瞬,他便盘腿坐到了大殿正中央的莲台上,背后佛光大放。 方丈与真性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施以一礼,问,“佛祖,那妖猴……” “已然被我镇压了。”魔佛无相睁开眼睛,挥手间,一道卷轴出现在方丈手中,他睁开眼,看向方丈,说,“此处古刹佛性十足,竟连一位罗汉尊者都未诞生,实属悲哀。《两生经》已然赐下,你可传给所有愿尊此道、愿修此经之人。此外,我现在传你的是一卷布置天地大阵的阵图,你需要寻来玉石,嵌入到阵图所示的位置。至于位置,你带人去古刹中寻紫色七瓣莲,将玉石置于莲心中即可。” “另外,如今妖魔二族对人间虎视眈眈,需要广开山门,庇护天下人了。方圆万里之内,不得有任何妖魔出现,出现一只,寺中就派人去降服度化一只,可明白了?” 方丈将手中的卷轴举过头顶,虔诚道:“多谢佛祖传法,弟子遵命。” 灵台中的金刚睁开眼,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与听到的,这可是古籍野史中记载的顶级魔头无相魔佛,怎么会这般好心? 无相魔佛大概是猜到了金刚的疑惑,冷笑一声,解了金刚心中的疑惑。 “若是按部就班地修行,何时才能修炼到头?若想一步登天,唯有西方教的信仰之路。借生民信仰成道,护佑生民一生,这便是佛之道!” 金刚才不会信无相魔佛的片面之词,他冷哼一声,“佛之道如此,那魔佛之道呢?” 无相魔佛嘿嘿一笑,“自然是为了借生民信仰而不择手段了。生民若是信,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生民不信,那就创造一场灾难,再去灾难中拯救生民。” 金刚闭眸不语,眉心拧紧。 他虽是妖,但他不赞同无相魔佛的这种说法。 无相魔佛走到护住金刚的那道枷锁前,盯着金刚的面庞,片刻后,摇头说道:“你本是妖身,怎么就生出了一颗真佛心。你可知道,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而七情六欲又是妖魔祸患的根源。若说狠毒,有些人可比妖魔祸患狠毒多了。妖魔下山猎人为食,不过吃一两百人便能免去一年饥饿,可人族之间掀起一场战争呢?动辄伏尸百万。” “像你这么年轻,定然没见过沙场。那是人族枭雄证得霸业的登天梯,也是妖魔异族的狂欢宴。需要多少只妖吃多少年,才能吃掉百万人?人族一场战争便能葬送这么多的生命。世人皆知恶鬼妖魔是天地间最为恶毒的异族,可无人说,同有些人族比起来,恶鬼的手段不过小儿弄土,小打小闹尔。” “你可知道本座为何要叫无相,又是缘何走出了魔佛道?” 魔佛无相盘坐在莲台上,宝相庄严,声如洪钟,“因为本座虽是佛,却不信佛。本座以魔冠名,却也非魔,本座信的只是自己的心,自己的道。正如你现在看到的,本座要将修为提升上去,便要不择手段提升修为,本座要信徒千万,便要不择手段发展信徒,本座只相信,只要本座不再修行路上走弯路,本座走的便是登天路。” 金刚心弦微动,有些许的动摇,不过很快便制住了这丝动摇,他问魔佛,“难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骗来的这信仰崩塌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信仰能成就你,送你上万丈山巅,也能毁去你,送你下万丈深渊。相比起这种速成之法,我更愿意相信封先生传我的术法,一步一个脚印去修炼,去壮大己身。” “再者,若是这信仰之法真如你说的那么强大,你为何会沦落至此?为何修仙界的无上大宗不是佛门密宗,不是无量山,不是迦叶寺,而是先有封门山,后有太清山。若是佛门真能解生民忧,那为何佛门高手无数,依旧有那么多的生民日日都在为生老病死忧思伤神?” 魔佛无相面皮绷紧,没再搭理金刚。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半敛的眸中满是对俗世的慈悲,实则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金刚的那几句发问,差点让他的道心生出裂痕。 ------------------------------------- 孟封娘在京城中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自己稍加拾掇后,便去客栈中找来了冬忍,将客栈的房给退了。 冬忍一整天都在打坐炼化那佛母金丹,身上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孟封娘也没落下修炼,依旧是主修对提升境界最有益的妖神诀,只有再昼夜交替的两个时辰内修炼太上忘情诀。 眨眼间,数月过去。 妖族亚圣开山迟迟没有动静,孟封娘倒是等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封门山四师兄玄厄。 她与玄厄的关系不错,但私交并不算深,主要是因为玄厄与其它师兄不同,像江竭、冬忍、青微等师兄,平时总是以年轻人的面貌示人,而玄厄却是将自己的容颜停驻在中年,他穿衣裳也不像江竭、冬忍、青微一般喜欢那些鲜亮的颜色,他常年总是一身土黄色的衣衫,眉目间永远挂着疲态,总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孟封娘一开门就看到玄厄,心中惊讶,一声‘四师兄’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她机敏,在这称呼出喉咙之前咽了回去,她冲玄厄拱手施礼,“原来是封门山玄厄上人来访,有失远迎。” 玄厄在看到孟封娘面容的瞬间,脸上写满了失望,他回过神来后问,“道友,我方才驾云经过此地,看到此处有太上清心诀的气息波动,冒昧问道友一句,此处可还有旁人修炼?” 孟封娘侧过身,点头将玄厄迎进小院,“是冬忍上人在此闭关疗伤。” “二师兄?”玄厄眼睛一亮,脸上布满喜色,“二师兄从孔雀大明宫逃出来了?难怪我从极南之地过来时,听说孔雀大明公主好似疯了一样,连屠极南之地三十城。还是二师兄厉害,能从孔雀妖尊手中逃出,还将孔雀妖尊气得发了疯。” 冬忍听到玄厄的声音,也从屋内走了出来。较之以前,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这会儿看到玄厄,嘴角有了笑意,朗声道:“师弟,好久不见!” 玄厄瞬间红了眼眶,“师兄……我听闻你被孔雀大明公主掳走,前去营救过几次,可次次都闯不过那百鸟林,总被百鸟族的各家族长拦下,甚至险些引来杀身之祸。前些日子听闻百鸟族中死伤大半,四十余族的扁毛畜生被封绝之术镇杀,我立马前去打探这消息的虚实,发现是确有此事,没想到竟然是二师兄的手笔!”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激动。 冬忍愣住,“百鸟族中有四十余族被镇杀?何时发生的事?” 孟封娘也朝着玄厄看去,脸上露出不解。 玄厄被噎住,他见冬忍脸上的疑惑与震惊不似作假,这才郁闷地问,“莫非不是师兄做的?那是哪位师兄弟做的?我见百鸟族中的封绝术法就是我封门山之术啊!而且那封绝术法相当强横,除去大师兄与二师兄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在来时路上,我还仔细想过,那封绝术法算不上多么精妙,与我的手笔差不多,但修为道行就强横多了,那气势……我布下的封绝阵法根本无法同那封绝术法相比较。” 冬忍却是微微摇头,同玄厄说,“天下之大,高人无数。原先我也觉得封门山中的封禁术法天下一绝,可自从遇到封道友后,才知道自己的见识有多么浅薄。我修习封绝术法数百载,却连封道友随手布下的一道小禁制都看不破,更别提破阵了。大抵是有一些隐世山门,同样很擅长封绝术法,只是不及我们封门山那样锋芒毕露罢了。” 玄厄震惊地朝孟封娘看来,他初见孟峰娘时,见孟封娘身上虽有灵力修为,波动却不算强烈,只当孟封娘是刚刚踏上修炼之途的修士,如今听冬忍这般推崇孟封娘,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孟封娘身上的多半修为气息都被一道封绝术法给封禁了起来,只留下少数修为气息影影绰绰地外泄出来,算是与同道之人表明自己的身份,避免被人说扮猪吃老虎。 冬忍又同玄厄抛出一剂猛药,“封道友如今的修为,已然超脱神境,进入窥天三境,远超你我等。只恨自己修为太低,隐隐约约知晓封道友已然进入窥天三境,却不知道封道友的确切修为。” 玄厄越发震惊,“那岂不是与师尊同辈……”他想问问冬忍,究竟是从哪里请出山的大能,又是从哪里认识的这等人脉? 这可是窥天境啊……徒手都可以推平大半修仙界了,恐怕只有窥天境顶端的天尊才能挡下。 孟封娘笑着看向冬忍,“不久前才初入窥天境的,如今是洞虚境,距离大乘还有一段路需要走,更枉谈洞真了……远不及封门山掌教。” 第25章 鸿崖琴 长安城下了一场雪 修行之路难于登天, 但也可以说是一步一重天。 神桥三境之下的修士根本无法想象神桥三境修饰那翻手覆手间的威能,同样,神桥三境的修士根本无法想象窥天三境修士的威能。 窥天三境修士看真仙境修士, 同样如同仰望高山绝顶, 难以望其项背。 能够跻身于窥天三境的修士,已然算是修仙界中的绝顶高手之流。 孟封娘先是以封魔真灵合道, 后又有天地人三书参悟,体内早已无任何的修为壁障, 修为道行的提升只算是水到渠成。 在旁人眼中,她的修行速度已然足够快, 入太清山时,她不过金丹修为,在太清山闭关数月, 她便成了凝神修士,而后人间化神, 凝聚出天地神位, 如今在京城潜修数月,已然踏入了绝大多数都接触不到的窥天三境。 可孟封娘自己却觉得不够快,甚至是远远不够。 她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步入窥天三境的最高处——洞真大圆满之境,想去看看那难住封道子的地风水火劫究竟有多么残酷, 居然能把自信绝代的封道子逼到非要杀亲弟子才能证道的角落。 若是地风水火劫真有那么残酷, 那她便认了。 她太懂封道子了,知晓封道子的向道之心有多么强烈,若是唯有杀她才能证道, 那她将不会再去怪封道子,她会坦坦荡荡地将此事放下。 可如果想要渡过地风水火劫有千万般方法,只是杀她证道是那最容易走的一条路, 封道子却偏偏走了这条路,那她……想来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封道子。 ------------------------------------- 冬忍见玄厄气息不稳,问道:“师弟,封门山封山之后,你去了哪里?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修行可有增益进步?” 玄厄苦笑连连,“封门山封山后,三师兄遣散了一众师弟,我原本想去投奔大师兄,但大师兄不愿让我淌降妖殿的浑水。” “大师兄说,封门山树敌太多,封门山墙倒众人推,原本人人敬畏的封门山弟子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各路牛鬼蛇神都露出了真面目,就连修仙界中的一些败类都想趁机落井下石,师兄弟们的日子属实难过。” “有降妖殿在,各路锋芒便会对准降妖殿,气也会往降妖殿撒,诸位师兄弟们的日子会稍微好过些,若是师兄弟们都加入了降妖殿,保不准会引来妖魔巨擘出手,与我们重聚在封门山并无本质不同,所以我便隐去一身修为,下凡入了人间朝堂,在渝州做一闲散小官。” 冬忍微微颔首,“在人间做一小官也好,起码渝州有你在,寻常妖孽根本不赶进犯。那你为何不在渝州守着,而是跑来了京城?” 玄厄扼腕叹息,“还不是妖族大势已成,我暗中扫荡妖族在渝州的暗桩,可哪能想到那开山药王玩的是阳谋。他一计调虎离山,将我引至渝东,连夜便盗走了昔日人皇留在渝州镇压人族气运的神物鸿崖琴。” “鸿崖琴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圣物,琴中内蕴大梦之道,琴声一响,众生入梦。上古大魔琼华盗得鸿崖琴,凭借一曲《往生》,葬送三千万生灵性命,踏着三千万生灵的尸骨入魔道巅峰,如今被那开山盗走了鸿崖琴,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冬忍与孟封娘皆是疑惑,“鸿崖琴?这不是早就消失在岁月深处了么?修仙界中的修士寻找此物千万年,都未曾寻到此物的踪迹,怎么会留在人间?” 玄厄道:“这正是上古时期那人皇通天修为设下的禁制瞒过了修仙界的千万之眼。确定是鸿崖琴不假,待我意识到那妖物是调虎离山后,飞速赶回渝州,循着妖气去了渝州的鸿崖绝地,发现那里的一处绝壁被大斧劈开,里面自成洞天,壁画中记载的,正是人皇取上古九神物镇压人族气运的经过。我已然将那壁画用灵识拓印了下来,你们看。” 玄厄手指凝出灵光,一指飞快点出,在孟封娘与冬忍的眉心各自轻点一下,将自己拓印来的壁画传给冬忍与孟封娘。 孟封娘闭眼感知片刻,神情严峻。 “九神物之间存在共鸣,一旦有其中一件神物出世,其余八件神物的踪迹都会显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冬忍上人、玄厄上人,你们稍等,我需要与师门联系一下,将此事说于师门长辈。” 冬忍点头,没多问。 玄厄却疑惑开口,“前辈还有师门?不知前辈师承何处?” 孟封娘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面铜镜,双手掐印,将其抛向空中,等铜镜上那光晕散去的空档里,她答玄厄道:“太清山。” 冬忍与玄厄了然。 太清山原本就是修仙界一无上大教,只是太清山掌教道德天尊生性淡然,不像封门山这般敢为天下先,这才名声不如封门山。 可若论底蕴的话,太清山比封门山早建立万载,没人清楚太清山的底蕴究竟有多么深厚。 铜镜上的光晕散去,一年轻男子出现在镜中,见孟封娘,问,“师妹,发生何事了?” “上古人皇用于镇压九州的九件神物现世,藏于渝州的鸿崖琴已然被妖族盗走,我想问问,师尊会如何安排?” 铜镜中的男子乃是道德天尊的大弟子玄都上人,他满脸疲态,“幽冥教主、无相魔佛相继出世,被封道子天尊一剑破去真身的妖族圣人明格也降下法身,师尊正与这三尊大凶缠斗,虽一时挡下了这三尊大凶的入世,但师尊也受到牵制。师妹,如今天下为棋,你我各自落子,我……我为了镇压无相魔佛这一道法身,已然分-身乏术,实在是有心无力。” 孟封娘沉吟片刻,问玄都,“那无相魔佛在何处?或许我有办法。” 玄都苦笑,“听闻师妹修行速度惊人,可那无相魔佛本尊依然是渡过三劫的散仙,除非是封禁之术出神入化的窥天境修士才有希望加固封禁,我如今能做的,也只剩下以伤换伤拖延时间,你就算来了也怕是无济于事。” “师兄,你传我路引,我现在就去。前些日子我已入窥天三境,恰好我的道便是封魔之道,或许真能帮得上忙。” 玄都张口,感觉舌头都好似有些打结,片刻后,他语气幽幽,“师妹,你已经入了窥天三境?” 孟封娘点头,身形渐渐化作虚无,而后再度显现出真身,这种洞虚境才有的手法让玄都打消了所有疑惑。 玄都沉吟片刻,道:“那你来吧,在南疆。你自南天门出来,我的坐骑红鸾鸟会在南天门等你。” 铜镜再度覆上了光晕,变得黄蒙蒙一片。 孟封娘抬头看天,掐指感知四时变化,已然冬意凛然。她以五行术法驱动四时更迭,聚八方云气,为长安城招来一场雪。 一场内蕴封魔真灵的雪。 每一片雪花,都是克制妖邪的神物。 冬忍与玄厄感知到外界那铺天盖地的封绝之力,面露惊诧,冬忍伸手去接那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看着那深藏于片片雪花中的封禁之术,再次认识到了孟封娘的封绝之术有多么厉害。 这已然不是他能够想象的境界。 孟封娘冲冬忍与玄厄拱手道:“有玄厄上人在,为冬忍上人护法之事应当不会生出旁枝。实不相瞒,我此行下界,正是为了镇守长安城,护人皇印玺不为妖族所窃。如今玄都师兄受困于南疆,只能劳烦两位上人帮我在长安城守一阵子。这场雪会让长安城安静许多,只要雪不化,长安城内的妖魔就无法逞凶。除非有洞真修为的大能出手,或者是修行烈阳真意的修士相助……劳烦两位上人护住这满城白雪。” 冬忍与玄厄自是满口答应。 这一年的长安城,第一场冬雪下的很早,自下午开始飘雪,一连飘了三天。 繁华喧闹的长安城变得静悄悄一片,各家各户都把孩子约束回了家里,有男丁上街来清扫雪花,却发现北风吹得很急,如同刀子刮在人身上一般疼,他们前脚才把道路清扫出来,后脚雪堆就被那北风吹散,飞雪又回到了原处。 “真-他-妈-的邪门!” 扫雪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把扫帚立回墙根下,回屋烤火取暖去了,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等雪自然消融。 可长安城却一日更比一日冷,地面上的冰雪没有任何消融的迹象,反倒是街头那些被人与车马踩实的雪变得如同镜子一般,时常出现富贵人家的出马跑着跑着就刹不住脚的画面,甚至还闹出了马车撞伤人的事儿。 这一天夜里,月明星稀,两头九尾白狐自极西之地而来,连看都没看长安城上空的那气运金龙一眼,急匆匆地冲入了长安城,向着皇宫冲去。 其中一头眉心缀着火的九尾白狐口吐人言,“白三娘,你们涂山的狐狸也被抓了?” 白三娘是一只尾稍上生着黑毛的九尾白狐,她面容冷峻,“是不是被抓暂未可知,只是她的消息行踪都不见了,就好似突然从六界中消失了一样。狐王凭借大法术搜寻白音的踪迹,发现白音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十方坟中上一任人皇的寝陵,之后便失去了行踪。” 眉心缀着火的九尾白狐道:“巧了,我族的小丫头清月也是在十方坟失去的踪迹,若是找不到,今日老祖宗就将那十方坟给掀了!” 二狐齐齐落地,脚踏在皑皑白雪上。 下一瞬,二狐面容惊变,纵身想要跃起,却发现双足被牢牢锁在白雪中,刺骨的冰雪之意自足下开始蔓延,一点一点将二人吞没,最终化为两座狐狸模样的雪雕。 第26章 胖娃 既然之前没有,那你就是第一个!…… 冬忍能够拜入封门山, 自然是天资绝顶之辈,他在封门山排行第二,修为稍次于江竭, 悟性根骨并不比江竭差。 原先他心死成灰, 不愿再苟活于世,这才没有炼化佛母金丹。 如今他改变了想法, 他知道‘阿顽’一定会醒来,或早或晚, 所以他想等,十年百年会等, 千年万年也会等。 为了等到阿顽归来,他必须得努力提升修为。 若是阿顽不愿意主动来见他,那他就寻遍天涯海角, 这也需要极高的修为。 所以他必须提升修为。 藏身于长安小院中的冬忍比之前在封门山中修炼时还要刻苦,他落脚的那间屋子的门基本上就没开过。 直到除夕夜这天, 冬忍的房门才打开。 玄厄正在院中张罗过年的事儿, 他自己写了春联,帖在门上,还从街边的摊点买了一些吃食,从酒楼中定了一桌子的酒菜。 见冬忍出来, 玄厄面露微笑, “师兄,你身上的伤……” “已经好了大半了,修为也已回到了筑基巅峰, 再过半月,应当就能结出金丹。孔雀修为已是妖尊,这佛母金丹便能助我涅槃至窥天之境, 而且初始时比较难,随着我修为的步步提升,炼化速度会越来越快,大概等来年清明时节,我便能完全炼化,借佛母金丹之力涅槃。届时,你我再并肩,诛杀天下妖魔!” 冬忍一身真元鼓荡,至于他身上的那些暗伤隐疾,他刻意地避过,不想说于玄厄听。 玄厄好似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拿出两壶酒,问冬忍,“师兄,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酒?” 壶盖打开,浓郁的酒香自壶中飘出,好似要醉了这片天地。 冬忍眼睛一亮,“这是大师兄最喜的鱼泉元酿!烈酒穿喉过,清泉心上留。大梦千日醒,脉中鱼儿游。” 他神色微动,“莫非是……大师兄也要来?” 玄厄点头,“我同大师兄传讯联系过了,大师兄说等到料理完降妖殿的事务,便会赶来,大抵就是午夜天门开的那会儿,他叫我们别等。” “他说不让等,那我偏得等。老三,你去猎一头黄羊来,我去烙酥饼,今日-我们再做一次黄羊火烧吃!” 玄厄高兴道:“黄羊火烧,那可是阿顽最喜欢吃的东西,要是阿顽在就好……了。”他看冬忍的情绪迅速低落下去,暗骂自己多嘴,迅速化作一道遁光攀上云头。 站在云端,他轻轻地给自己的嘴来了一巴掌,“让你多嘴,让你那壶不开提哪壶。” ------------------------------------- 孟封娘借到修仙界的南天门,径直去了南疆,由玄都的坐骑红鸾鸟带路,昼夜不休地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终于见到了玄都。 玄都所在之地,是一处寸草不生的荒原焦土。 一口大钟倒扣在焦土之上,大钟上阵纹流转,钟声不休。 孟封娘看着那大钟上出现的裂纹,知晓情况有些不妙,走到玄都跟前,先是同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见了一礼,然后才切入正题,“玄都师兄,这钟是何物?钟下扣着的又是何物?” 玄都以望气术看孟封娘,发现孟封娘已然站在了洞虚与大乘的门槛上,心中惊讶于这位小师妹的修行天资之高,答道:“此钟乃是上古神器东皇钟,由上古妖皇太一以妖神诀之力铸造,用以镇压上古天庭气运。巫妖之战中,上古天庭覆灭,此钟落入人间,撞出一个豁口,灵物自晦。上古人皇于洛水之中发现了此钟,以自身的心之一角补全此钟,用以镇压魔佛无相。” “上古人皇证道火云洞后,避世不出,此钟的缺口越来越大,昔日封门山天尊封道子以封绝阵法暂时修补了此钟,如今封道子走火入魔不知所踪,封绝阵法日渐消弭,魔佛无相应当也是察觉到了此处薄弱之地,开始全力攻击此处。趁我不备,已然有一道魔佛神念遁入人间。” 孟封娘点头,走到那口倒扣大钟前,一指点出,封道子留在那豁口处的封绝阵法瞬间土崩瓦解,一只紫色的手从那豁口处直接伸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魔佛无相无法无天的笑声。 玄都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不是封天师妹,你是魔佛无相请来的救兵!” 孟封娘轻轻摇头,伸手制住那手腕,磅礴的封魔真灵涌出,源源不断地沿着那紫色的手臂向钟内灌入进去。 这是她催动封魔之力最尽力的一次,尽力到她动用了合道之后领悟的封禁。 丝丝缕缕的道韵自天际垂下,透过东皇钟,直接加持在了钟内的魔佛无相之上。 魔佛无相脸色大变,想要断臂求生,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臂都已经石化过半,他想要驱动自身体内的真仙法力,却发现自身法力早已化作一坛死水,动无可动。 “你究竟是何人!” “你绝对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修士!” 孟封娘没有作答,她仔细感知着钟内的情况,明明魔佛无相的生机已然被封至了极点,却又转瞬间有新的生机出现……就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莫非,这就是魔佛无相的道?果然玄妙。” 孟封娘知晓自己一时半刻内根本无法彻底封印魔佛无相,索性直接盘坐在东皇钟前,她打算同魔佛无相比比‘熬’。 看是她‘熬’得过魔佛无相,将魔佛无相彻底封死,还是魔佛无相‘熬’得过她,等到她真灵耗尽时破钟而出。 玄都听着东皇钟内魔佛无相骂骂咧咧的声音,看着不似作假,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他以自己法力化作钟锤,不断敲击在东皇钟上,激发东皇钟内自蕴的毁灭之道,以毁灭之道不断消耗魔佛无相的底蕴。 昼夜轮转,星辰布满南疆的夜空。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恭贺封魔真灵窥得造化大道一角真容。” “恭喜您!获得天道金福袋,是否打开?” 孟封娘睁开眼,心中默念打开,一枚玉蝶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将玉蝶攥于手心中,磅礴的道韵如同悬河灌顶,待她闭目消化三五秒,已然明晰了魔佛无相所玩这一手的玄机。 魔佛无相对外宣称是自己领悟的是《魔佛两生经》,实则他领悟的是《魔佛三生经》,一相生过去,二相生如今,三相生未来,了悟过去未来与当下,是魔是佛随心转换。 而《三生经》,本身就是造化大道的简化版。 孟封娘明悟这些后,心中对被困在东皇钟内的魔佛无相生出了敬佩。造化大道乃是三千大道中的上上道,人族便是上古圣人娲皇抟泥造化而成,魔佛无相能够悟出造化道的一角真容,已然是具备了圣人之姿,只可惜他走偏了路,落得一个被上古人皇镇压的下场。 孟封娘心中唏嘘一声,反手结印,将造化大道应用到了封魔真灵中去,封魔真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千万万,魔佛无相的那点儿把戏顷刻便被悉数瓦解。 孟封娘手中的紫色手臂化成一团散沙,消弭在虚空中。 她站起身来,将手掌轻轻覆在东皇钟上,妖神诀在经脉中运转,尝试着去沟通东皇钟内的灵魄。 “唧!唧!唧!” 东皇钟内传来几声微弱的鸟叫,孟封娘感觉掌心有些炽热,正要收手,就感觉到自己手心一痛,炽热的感觉沿着她的经脉迅速涌入腹腔,运转一周天后,又从手心的伤口中溜了出来。 她收回手掌,看着自己手心中出现的那颗蛋,目光凝重。 “这颗蛋中凝聚着无穷无尽的太阳之力,莫非是……”她轻喃出声。 玄都从袖中取出一盏琉华灯,同孟封娘道:“师妹,你可以试着用琉华灯来检测这颗……蛋。此蛋内蕴太阳之力,极有可能是三足金乌的后代。古神后羿射日,相传射九日存留一日,妖皇太一取来神物护住那陨落的九只金乌的真灵,后来,随着妖皇太一的陨落,九只金乌的真灵亦消失不见,如今看来,应当是被护在东皇钟内,一并落入人间洛水了。” 孟封娘将那颗蛋放在琉华灯上,刹那间,琉华灯上光芒大放,遥挂在天际的太阳上,一道光芒激射而下,直接没入到琉华灯中,险些把孟封娘的眼睛给晃瞎。 孟封娘拭去眼角的泪,眨了好几下眼才适应外面的光,她再看那琉华灯,发现蛋壳以破,一个男娃娃朝她伸出手,噘着嘴喊—— “阿娘!” 孟封娘:“……???” 她一脸惊悚地退后好几步,扯着玄都的袖子往前一推,道:“玄都师兄,这小胖子喊你!” 玄都:“???” 他哭笑不得地说,“封师妹,此处就你我二人,你见过哪有人喊男修士阿娘的?” “既然之前没有,那玄都师兄你就是第一个,前无古人,后面应当会有来者,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反正让她当娘是不可能的。 她活了两世,第一世连亲事都没成就稀里糊涂跳砺剑窟了,第二世倒是成了亲,可也没生过孩子,孩子这玩意儿可不能无中生有。 况且她听说,带孩子会让女修士老得非常快。 玄都仔细看了好几眼那胖娃,又伸手去摸那胖娃的脸,同孟封娘解释道:“封师妹,这确实是三足金乌无疑了,你看他身周,日光粼粼,你若不想捡个便宜儿子,就当兽宠养着吧,归根结底,三足金乌也只是一只鸟。” “而且太清山里的咱们这一代,算上师尊那一代,只有你是女修……” 孟封娘看了看那胖娃,问,“你能帮我把这东皇钟收起来吗?” 胖娃点头,喜欢·伸手一招,东皇钟便径直飞起,缩小成为巴掌大小一口钟,落在孟封娘手中,孟封娘心中生出一丝明悟,就好似她与手掌心中的东荒钟之间建立了丝丝缕缕的联系,只要她用心祭炼,她与东皇钟内的联系还会更深厚。 她将胖娃往怀里一揽,把东皇钟收入灵台中,看向玄都,“师兄,此间事了,师兄可还有别的安排?” 第27章 症结 要么是洗剑池,要么是砺剑窟。…… 玄都看着孟封娘那得了东皇钟就麻利认娃的样子, 无语凝噎。 片刻后,他道:“如今虽然六界动乱,但症结在封门山。” “封门山?”孟封娘疑惑。 玄都点头, “不错。封门山的天尊封道子曾经一剑斩下天道一角, 镇压妖族万古气运。如今妖族抬头,无非就是因为天尊封道子遁世不出, 无人镇压妖族气运,若是我们寻到那一角气运, 纵使无法像天尊封道子一般将其镇压,也能拖延妖族……况且, 封师妹你现在得到了具有无边毁灭之力的上古神物东皇钟,或许我们不止能够镇压妖族一角气运,还能彻底将其毁灭, 让妖族彻底从这三界六道中消失。” 玄都总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如今却突然说出这么狠的话, 惊得孟封娘都不得不重新打量玄都。 她发现玄都说出这等张狂的话后, 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就好似他说出来的不过是再简单再随意不过的事。 孟封娘不得不在心中重新衡量自己对玄都的印象。 这位太清山的大师兄……气魄无量,野心无穷。 她从没带过孩子,感觉胖娃有点沉, 把胖娃换到另一个胳膊上, 冲玄都点头道,“可。” 玄都召回红鸾鸟,威风凛凛地往红鸾鸟背上一站, 孟封娘随之站到了红鸾鸟背上,她面色古怪地盯着坐在自己胳膊上的胖娃看了好几眼,突然灵机一动, 召出东皇钟,径直把胖娃给塞了进去。 “既然你原来就是在这东皇钟内待着,那之后就接着在东皇钟内待着吧,好生修行,切莫懈怠,也莫要来打扰我。” 孟封娘心安理得地拍拍手,把东皇钟收入灵台空间中,还不忘在东皇钟上加了几道禁制。 玄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感觉自己的这位师妹有点儿渣啊,像极了话本子里讲的那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渣女,将小金乌吃干抹净之后就丢到一边不管了。 再听听孟封娘说的那话,太渣了……假惺惺地叮嘱小金乌一句‘好生修行,切莫懈怠’,看似关怀体贴,实则重点在‘也莫要来打扰我’上,这不就等于把麻烦事一丢,自己白捡了个东皇钟吗? 玄都望天,想,“要是让上古妖神帝俊与东皇太一知道小金乌被封师妹这样欺骗,怕是尸骨寒凉都能被气热了。” 他转念又想,如果早知道小金乌这样好打发,他当小金乌的‘阿娘 ’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不被旁人知道就好。 种种想法催动之下,玄都没忍住问孟封娘,“封师妹,那东皇钟可是连上古人皇都只能勉强借力,无法全然掌控,你是如何做到全然掌控的?” 孟封娘犹豫一二,没同玄都说实话,只是草草地说,“也算是一种机缘巧合。” 若是让玄都知晓她主修的真经术法是妖族无上至典妖神诀,怕是会让玄都心中再生疑窦,不如不说。 玄都倒也豁达,见孟封娘不愿详细说,也就不再多问。 红鸾鸟一日疾驰三万里,很快就飞离了南疆,入南天门,朝着封门山而去。 ------------------------------------- 人间,津州,一古刹之中。 ‘金刚’盘坐在莲台之上,此刻的他已经大变了模样,全身毛发尽数脱落,变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俊俏小和尚。 大殿之中,不只有古刹内的僧人打坐,还有远近而来的香客在虔诚的祷告。 “听闻无相活佛有求必应,信女何梅花求无相活佛保佑家中小儿此去进京赴考,能够一路顺遂,高中榜首,光耀门楣。 ” 见无相活佛没有任何反应,那信女何梅花-心中窃喜,连忙将自己带来的香油钱放到了功德箱中,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碎步轻声退出大殿。 她是听说过这无相活佛之玄妙的,只要虔心来求,无相活佛基本上都会答应。若是无相活佛不允,香油钱都放不进功德箱里。 何梅花不知道的是,她才出了大殿,殿内其它烧香拜佛的人就被一阵狂风卷出大殿,落在了殿外的小广场上。 ‘金刚’紧捂着心口,喷出一口浊血。 “本体竟然彻底陨落了,究竟是何方大能下界……纵使是封道子,也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举手投足间皆是道韵,莫非是有三十三重天外的大罗圣人下界了?” 因为本体陨落的缘故,连带着他的气息都跟着萎靡了不少,就好似一粒火星脱离了烛火,虽然还未熄灭,但到底是失去了根。 灵台之中,真正的金刚豁然睁开眼,用力朝着禁锢外一抓,他从魔佛无相真灵上汲取力量的速度又快了好几分。 魔佛无相缓缓睁开眼,狞笑着看向金刚,“好你个小猴子,还真懂得瞅准时机。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你领悟了个八-九分嘛!但你要记住,贪心不足蛇吞象,老祖宗今日就给你长长记性,你想从老祖身上汲取力量,就不怕撑炸自己的胃吗?” 他索性不再抗拒金刚从他身上汲取真灵,而是全然放开,甚至还主动将自身灵力朝着禁锢内输送而去。 金刚面色不变,默默加快了炼化真灵的速度,一滴一滴地金液出现在他的紫府丹田中,金丹初具雏形,又飞快地变完整,甚至金丹中匆匆蕴出了元婴真灵。 他强迫自己放下恐惧,所有心神都用在了运转妖神诀上,接受着魔佛无相的灌顶。 金刚心中只有一道声音在回想,“只要撑过这一刻,下一刻就会好很多。” 他的修为越高,运转妖神诀的速度就越快,炼化魔佛无相一身真灵时自然就会容易许多。 这是熬,也是赌。 眼看金刚的修为越来越高,无相魔佛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他温声和气地同金刚说,“小猴子,我们商量个事情可好?我从你身上离开,重新寻找夺舍之人,你走出这枷锁,回到你的主府灵宫,可好?” 金刚不假思索地摇头,“不好。” 魔佛无相:“……”他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为何?” “有你在,我修行速度很快,马上就要修成元婴大圆满。若是你不在了,我修行速度自然会降下去……既然你能助我修行,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走?” 魔佛无相还是头一次见人把强盗行为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偏生让他没法反驳。 他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小猴子,我可以拿至高无上的术法同你来换。” 金刚耸耸肩,“我不稀罕。封先生随手布下的一道真灵都能让你无法靠近我,定然远强于你,你觉得你的术法与封先生的术法,哪个更厉害?我有封先生传下的术法,不稀罕你的宝术。” 魔佛无相一阵头疼,他竟然觉得金刚说的很有道理。 最后,他直接拿出自己悟到的《三生经》,径直丢进了禁制中,破罐子破摔道:“我这术法厉不厉害,你自行考量。但凡你有点良心,学了我这术法之后,就答应我的要求,若是你没有良心,那我亦无话可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其次,魔佛无相还有一种考量,那《三生经》相当繁妙,若无领路人,定然无法轻易入门。《三生经》就是一个鱼饵,只要这泼猴上钩,那他便有了作用,金刚定然会留他一命。 等金刚信心膨胀,从那枷锁中走出时,他就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术将金刚的魂魄真灵彻底湮没,以报此仇。 魔佛无相脸上阴沉,心中却是窃喜,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金刚的反应。 哪能想到,金刚收下《三生经》后,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将其收入百宝囊中,继续修行自个儿的术法。 魔佛无相觉得自己面前做的不是一只妖,而是一尊真正的佛。 一尊无欲无求的佛。 这一尊无欲无求的佛给了他一种铁拳捶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魔佛无相气得肝疼,甩袖离开灵台,强行安慰自己,自己就当收了个逆徒,就算自己身陨了,自己的道也有人传承下去,大不了当成是被逆徒弑师了。 ------------------------------------- 封门山虽然已经倒下,但封门剑阵依旧还在,临近封门山五十里的时候,红鸾鸟便不敢再振翅飞行了,孟封娘与玄都索性自己架起云头,落在了封门石刻之前。 玄都赞叹道:“封门山毕竟是无上大教,如今山倒人散,余威犹在,连红鸾鸟这样的神鸟都畏惧这余威。倒是寻常鸟雀不惧,可以在这封门山中自由嬉戏。” 孟封娘解释道:“封门山的剑阵从来都不针对寻常鸟兽,只对有修为傍身的修士与妖邪起作用,而且最玄妙的地方在于,封门山的剑阵在于封,而非杀。” “哦?小师妹,你对这封门山挺了解的。我看小师妹那一手封绝之术极其玄妙高超,莫非是小师妹与封门山有什么渊源?” 孟封娘噤声,她苦笑着摇头,拿出了自己早先撒过的谎来应付玄都,“我同阿顽是知交好友,随阿顽来过封门山数次,对封门山自然是有个大概了解的。” 玄都点点头,“那正好,既然封师妹你对封门山熟悉,那便由你来带路,我们一起去寻封道子镇压的那一角妖族气运!你可知道,这封门山中有什么禁地?” 孟封娘皱眉思忖后,道:“玄都师兄,你且随我来。” 封门山是没有禁地的,所有地方都可以去,但若说哪里可能是镇压妖族气运的地方,孟封娘心里大概有个猜测。 要么是洗剑池,要么是砺剑窟。 第28章 答案 并不难猜,因为摆在她面前的选项…… 要说镇压妖族气运的地方, 孟封娘觉得相较之于砺剑窟,洗剑池更有可能。 洗剑池是封门山内铸剑之地,上悬九阳熔炉, 天罡倒悬, 下设承剑玄炉,地煞喷涌, 乃是天地间最好的铸剑之地。 而妖族的妖神重九便是被镇压在承剑玄炉之中,日日受天罡地煞的折磨, 精血被一滴一滴的凝练析出。 在封门山弟子炼制法器时,妖神重九的精血会被融入其中, 以产生克制天下妖族的功效。 九阳熔炉与承剑玄炉合称为天地熔炉,而九阳熔炉中倒悬的天罡之气与承剑玄炉中喷涌的地煞之气凝汇之处,便是阴阳相生的洗剑池。 听‘天地熔炉’这名字便可观其一二气魄。 ‘天地熔炉’并非是寻常的炼丹炉、炼器炉之流, 而是以天地为承基的法器。 洗剑池乃是一处修建在山窟中的禁地,禁地上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通向山顶, 甬道中刻满了引天地间至刚至阳的天罡之力下界的阵法纹路,并以封门山术法将这些天罡之力束缚在甬道中,渐渐凝为实质。 若是九阳熔炉崩塌,怕是封门山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大半个修仙界都会因为纵横肆虐的天罡之气而化为乌有。 洗剑池之中, 同样有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深不知几许,据说那条甬道直通幽冥黄泉, 地煞之力便是自黄泉中引来的。 只是据传,无人证实。 在阿顽的记忆中,承剑玄炉只有封道子进去过, 而且封道子每隔半年便会进去一次,无人知那甬道中有什么,亦无其它人进去过,更无人知封道子每隔半年进去做什么。 孟封娘同玄都来到洗剑池前,玄都自袖中取出一个‘手环’,诵念了两句咒语,那‘手环’居然变成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径直朝着九阳熔炉中钻去。 他同孟封娘解释道:“此乃太清山的替身秘术,你可以学一学,对于闯一些危险不可预知的禁地,此术有大用处。” 孟封娘记得自己当时在太清山藏经洞中拆到过一个与‘替身秘术’相关的天道铜福袋,索性用灵识翻找了出来,闭上眼睛仔细感知其中的玄奥,片刻后,她便将替身秘术了然于心。 她没像玄都那样将替身凝练成小蛇,而是采取了最为简单的方式,直接以替身秘术将法力凝练成一把黄豆大小的珠子,留下一粒在掌心,其余全部收进百宝囊中。 她弹指一挥,将那枚替身珠子-弹入洗剑池中,闭眼感知承剑玄炉中的详细情况。 落入洗剑池中的替身珠子就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油锅,被飞快地消磨,不过眨眼的工夫,就被那地煞之力熔得一点都不剩。 但好在孟封娘接着那片刻的光阴看清了承剑玄炉的全貌——与九阳熔炉中满满当当天罡之力不同的是,承剑玄炉中的地煞之力仅仅是一泓流淌的浊泉。 撇去那泓浊泉不谈,承剑玄炉中貌似并没有什么危机。 孟封娘又弹了三粒替身珠子进洗剑池的不同地方,发现看到的景象并无二致后,她就不再浪费替身珠子了,静静地等玄都的反应。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玄都睁开眼,他缓缓摇头,“洗剑池上方的石窟中满是天罡之力,没有任何与妖族气运相关的东西。” “那应当就是在承剑悬炉中了。”孟封娘看向洗剑池下方的承剑玄炉,仔细权衡了一下自己的皮肉与法力凝成的替身哪个更‘皮糙肉厚’,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权衡不出来,索性凭借大胆与莽撞做底气,咬咬牙,径直脱了鞋袜朝洗剑池中淌去。 单单是一道微弱无比的天罡之力就能让人皮开肉绽,地煞之力更是阴毒无比,稍稍沾上,凡人定会殒命,就算是修士,也会折寿数十年。 孟封娘想的是,既然封道子不怕,那她便可以试试,她现如今的修为并不比昔日的封道子差多少。 一脚踏入洗剑池,双脚被冰冰凉凉的感觉覆盖,就好似踏入到凉水之中,可下一瞬,凉水就好似变成了滚烫的沸油。 孟封娘闭上眼睛感受这洗剑池中的玄奥,片刻之后,她豁然睁开眼,阴阳两仪刀出现在手中,双刀齐齐向前斩出。 刀光闪过,洗剑池中的池水一分为二,飞快地像两边退去,承剑玄炉的真容出现在孟封娘和玄都的眼前。 与孟封娘以替身之术看到的并没有太大差别,那浓郁到几乎散不开的地煞之气果然是从一淙漆黑的泉水中逸散出来的。 孟封娘脚步轻移,避开那漆黑的泉水,转身冲玄都点头示意,手掌中凝出一道灵火,借着火光照亮狭窄的甬道,朝着承剑玄炉深处走去。 甬道狭长,脚下乌黑的泉水曲折流长。 二人一直行、走了将近三个时辰,玄都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了,问出声,“封师妹,这承剑玄炉中是否暗藏玄机?为何你我走了这么长时间都未走到尽头。是不是这其中设有什么迷幻之阵?” 孟封娘看着脚下那逐渐变宽变深的乌黑溪水,不确定地摇头:“应当不是,地煞之力越来越浓郁了,只要沿着这甬道走下去,定然会走到尽头。” 玄都从百宝囊中拿出一枚沙漏来,开始暗暗计时。 沙漏每翻转一次,时间就过去半个时辰,就在玄都第六遍将沙漏翻了个个儿后,一扇獠牙面具模样的青铜大门出现在二人面前。 玄都将手中的沙漏收起,他凝眸看着那青铜大门,眉头紧锁,沉声道:“封师妹,这扇门……你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孟封娘仔细盯着那门看了许久,将每一个细节都放在脑海中同记忆比对过,并没有感受到玄都所说的那种‘似曾相识’,她问玄都,“师兄,你在何处见过这扇门?我实在没有与这扇门相关的印象。” 玄都又凝神看了半天,皱紧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他说,“封师妹,我们想来已经不在封门山了,而是在冥界。” 孟封娘微愣,“冥界?” “没错。”玄都点头,走到那青铜大门前站定,手指着青铜大门上的獠牙面具,仔细辨认过那獠牙面具上的纹路后,道:“太清山中有一卷《六界通识》,于修行无益,故而鲜少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看。我平时素来喜欢看一些闲书杂书,把那《六界通识》当成消遣来看的。” “《六界通识》中讲的都是六界之中的志怪之说,真真假假无人能辨,但我想,写书那位前辈总不至于是闲着无聊,故意编造出那么一堆东西来蒙骗后人,就把那志怪之说当成真事来看了。” “《六界通识》中,便有记载冥界的篇章。而我们面前这扇门,《六界通识》中是有记载的,不仅有文字记载,那位著书的前辈还描出一幅大约有五六分像的图来,虽然略有不同,但并不影响辨认。若我没记错的话,此门乃是通往酆都之门。” “酆都?” “没错,这扇门之后,应当就是上古冥界——酆都!” 孟封娘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玄都嘴里冒出来的词儿,若是拆开来念,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她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她问玄都,“上古冥界酆都?莫非这冥界还有很多种很多个?上古冥界叫酆都,那如今的冥界呢?二者有何区别?” 玄都答道:“上古冥界乃是开天古神魂栖之所,掌管者为青华大帝。上古末期,巫妖大战,妖庭东皇太一以东皇钟内的无边毁灭之力将酆都打碎,守护酆都的巫族不计较代价与结果地拼死而战,大败妖族,巫族同样被圣人所罚,隐入下下界中。如今的冥界,便是巫族重建的酆都,又称为‘幽都’。” 孟封娘了然, “既然酆都已然无人,那便去闯闯。巫妖大战惊天动地,如今酆都破碎,能有什么危险?” 她拂袖朝着那扇大门轰去。 “是么?” 孟封娘被这声阴阳怪气给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隔着衣衫搓了搓胳膊,道:“玄都师兄,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玄都脸色大变,“师妹,方才那声不是我说的。” 孟封娘的脚步立马顿住,可是她轰出去的真灵已经收不回来,那形似獠牙面具的青铜大门应声而开,血腥而惨烈的景象出现在玄都面前。 这扇青铜大门之后,看起来居然像是一处独立的天地。 空中血月高悬,地面黑泉流淌,一只只漆黑的阴鸦双目猩红,立在焦枯的树梢上,红着眼盯着这两位闯入酆都的不速之客。 距离青铜大门最近的,是一处看起来像祭坛的东西。 一个人影被锁在祭坛上,约莫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链穿过了那道人影的琵琶骨,还将那人的手脚与脖颈全部锁了起来。 更惨烈的是,那人的心口与眉心还被-插了两把刀,浓稠的血沿着刀刃流下,汇聚在那祭坛之中,一并长剑直直地插在那祭坛上,源源不断地从那祭坛中汲取着血灵。 孟封娘瞳孔微缩,那柄插在祭坛上的长剑,她认识。 正是她之前丢入洗剑池中的知止剑。 疑惑浮上心头,她明明是把剑丢进了洗剑池,为何知止剑会穿过那么狭长的甬道,进入这酆都之中? 知止剑又是如何穿过那扇青铜大门的? 孟封娘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答案,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滞住,手心里也生出了一层滑腻的汗。 能自由出入封门山的,除了那人与封门弟子之外,还会有谁? 这些人中,有谁能淌过洗剑池进入承剑玄炉? 答案并不难猜,因为摆在她面前的选项只有一个。 第29章 是你 让一个与天地同生、寂寞了万万载…… 孟封娘提着阴阳两仪刀的手微微颤抖, 她渐渐提起刀,而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又将刀无力地放下。 死去的只有阿顽, 封道子活得好好的, 哪怕在外界的传闻中,封道子也只是闭关时被江竭打伤, 遁世养伤去了。 封道子每半年都会下一次承剑玄炉,他就在这封门山中再合情合理不过。 只是孟封娘不知道, 上次她来封门山中那一趟,封道子究竟知不知道。 想来是知道的, 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昔日镇压当代的封门山天尊? 孟封娘自嘲一笑,扭头同玄都说道:“师兄,你可认识祭坛中这人?” 玄都凝眸看向祭坛上的那道身影, 良久后,他说, “祭坛之上的, 不是人,而是妖。” “而且他不是寻常的妖,是数千年前消失的妖神重九。” “在传闻中,妖族圣人明格被天尊封道子一剑斩去一臂, 不得不败走三十三重天, 妖神重九亦被天尊封道子所杀,如今看来,传闻应当是有误的。妖神重九并非被天尊封道子所杀, 而是被天尊封道子所擒,囚于此处。” 玄都由衷赞叹,“天尊封道子果然封绝万古。” 听着玄都不断地称赞封道子, 孟封娘面无表情,心里甚至还有点想笑。 一个为了修为道行而杀徒证道的道貌岸然之徒,居然能够靠自己伪装出的那一副虚假面孔获得天下人的赞誉,多么荒唐,何其讽刺? “师兄,说这些无意,不如你我分头去找,找到之后在此处汇合,合力想办法将其再次封印。” 玄都隐隐约约感觉孟封娘对他的态度有变,但他猜不到孟封娘的心意,只能讷讷地点头。 他心里还嘀咕道:“女修心,海底针,师尊诚不欺我。太清山的《太上忘情诀》才是通玄大道,应当将有限的寿元用在修行上,而非揣测女修的心思上,否则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想通这些后,玄都不再纠结孟封娘对他的情绪为什么突然转变,而是目送孟封娘拎着阴阳两仪刀朝着酆都深处走去。 他总觉得孟封娘拎着刀的背影有些‘杀气腾腾’。 ------------------------------------- 半个时辰之后,孟封娘的脚步停在一处被断成两截的山脉之前。 她目光凝重。 眼前这山,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飞至空中,以神念将这处断成两截的山脉仔细拓印临摹,孟封娘绞尽脑汁地想,依旧无法从记忆中找寻到与眼前这山脉相似的地方。 “究竟是何等伟力,才能将这么庞大的一处山脉给打成两段……” “等等,是打成两段,那若是这两段拼起来,不就……” 孟封娘的目光落在身下那山脉上,准确来说,她的目光是落在那山脚下的一块巨石上。 飞身而下,孟封娘落在了巨石之前。 她盯着巨石上的‘酆都’二字,心中的疑窦顷刻尽消,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好一个封门山,原本我还在想,封门山为何要叫封门山,封门山上下修行的皆是封禁术法,论封绝山、封禁山,哪个名字不比封门山更贴切,如今想来,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还真是见识浅薄。” 孟封娘自嘲一笑,将以神识拓印出来的两段山脉合二为一,一座与封门山模样无二,却远比封门山要大、要恢宏、要壮观的‘封门山’出现在她的神识之中。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言自语,“封门山前的那‘封门’二字,究竟是取自酆门的谐音,意为酆都之门户,还是说封门山便是要封死人间通往酆都的大门。” “好一个封门山,是酆都要封门不出了么?” 关于封道子的身份,孟封娘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 上古冥界酆都乃是巫族之界,被上古妖庭的东皇太一以东皇钟毁灭大半,巫族与妖族结下了死仇…… 封道子为何一朝出世天下惊,为何他对妖族有那么深的仇恨,为何他仅仅是修仙界一处无上大教的掌教,便能一剑斩去妖族圣人之臂,迫使那高高无上的圣人遁走三十三重天外,避世不出……种种疑惑,孟封娘心中都猜测出了答案。 封道子一定与上古酆都脱不开关系,甚至说,封道子极有可能就是上古巫族之中通天彻底的大能巨擘,也可能是转世或者一道分-身。 孟封娘心思百转,抬脚踏上了那条与封门山上的石径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径。 这两处山实在太像了,像到她好似只是回了封门山。 与修仙界那封门山不同的是,此处的封门山更大,封门大殿也并未被摧毁,甚至说,封门大殿中连定点灰都没落,亦没有丁点生机。 这里的封门大殿遍布死寂。 走到石径的尽头,封门大殿的全貌露出,视线陡然间开阔起来。 孟封娘踏上那皆是由难以名状的白玉砌成的殿前广场,目光微凝,落在广场正中央拿对着血月自顾自独酌的身影身上。 这道身影,她太熟悉了。 哪怕这道身影已然不再穿着之前最常穿的白衫,而是换成了一身青袍,她依旧无须任何思索,就能将面前这道身影与那让她敬之入骨,亦恨之入骨的身影对上。 那青衫身影背对着她,淡漠而寂寥,就好像背对着芸芸众生。 孟封娘拎着阴阳两仪刀的手颤抖个不休,她渐渐将握着刀的手抬了起来,刀尖直指那独酌之人的后心处。 青衫独酌人放下酒杯,常常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平视孟封娘,声音平淡到好似古井之中的死水,“你来了。” 无人注意到他藏于袖中以青衫遮掩住的那只颤抖不休的手。 孟封娘看着面前这张有一半都被青铜獠牙面具遮住的脸,嗤笑一声,道:“我来了。” 青衫独酌人轻笑着颔首,手指微捻,一枝梅花出现在他手中,他朝孟封娘递出,另一只手冲阿顽微招,“阿顽,到为师身边来。” 孟封娘心神一凛,沉声道:“道友认错人了。” 青衫独酌人笑着摇头,“沧海桑田,轮转不休,人会变,相貌会变,音容会变,唯独这悬于头顶的煌煌天道永远不变。封魔大道既然已经孕育出了封魔真灵,那封魔真灵便是与天地同生同寿,万古不灭。阿顽,莫非你是想同本座躲猫猫?你告诉本座,一种大道,会蕴出两道真灵吗?” 孟封娘后退半步,她未曾想到,道德天尊都未曾看透她的跟脚,封道子却一语点破。 或许准确来说,她面对的,并非封道子,而是上古巫族巨擘。 她心思灵转,东皇钟出现在她的掌心,妖神诀流转不休。这是她的倚仗,昔日的东皇太一能够凭借东皇钟砸碎酆都,纵使她的修为比东皇太一差千倍万倍,但东皇钟还是原来的东皇钟,她面前的封道子,就算真是上古巫族巨擘,她也不会毫无招架之力。 更不用说,她身上还有源源不断的封魔真灵,这才是她最大的倚仗。 阴阳两仪刀尖上的光生生灭灭,孟封娘面容萧肃冷冽,“阿顽已经死了,为其师尊封道子铸剑而死。” “可你就是阿顽。” “往事休要再提,封道子,不,或许应当换一个称呼,我究竟应当称呼你为封道子,还是上古巫族大能。” 封道子抬手解开束在后脑勺上的面具,将面具搁置在桌上,摇头道:“我不是祖巫,我名青华。” 短暂的震惊过后,孟封娘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知道自己猜错了,上古十二大祖巫乃是巫族的中坚力量,中流砥柱,可若说巫族之人最厉害的是谁,地位最崇高的是谁,答案只有一个——与天地同生的先天神灵,酆都之主,青华大帝。 只是她没有想到,封道子竟然是青华大帝。 她抬眸,握紧了手中的阴阳两仪刀,声音冷冽,“堂堂青华大帝,也需要杀徒证道吗?不知道青华大帝杀徒证道之后,如今修为境界几何,且让我试上一试!” 阴阳两仪刀全力斩出,刀光通天彻地,似乎要将悬于酆都之上的血月都斩下来。 孟封娘集一身修为于刀身上,斩出这两刀后,她全身经络空荡荡的,再无任何力气,就连平时趁手无比的阴阳两仪刀,此刻都变得似有千钧重。 她紧握着刀柄的手颤抖不休,额头上的冷汗滴滴滑落。 与她预料中的景象并没有太大出入,阴阳两仪刀的刀光落在封道子身上时,封道子没有任何地抵抗之力,瞬间就化作流沙,归于虚无。 “这是大仇得报了么?” “可为什么心里没有半点舒畅,反倒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空荡荡呢?” 孟封娘喃喃自语,细细品位着压在心头那巨石腾空之后的感受,竟然感觉到了满满的酸楚、遗憾,随之而来的,是如同雨打芭蕉一般密密麻麻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心头绞痛。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后,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件洁白无瑕的兔毛披风来,披在了她的肩上,柔声道:“师尊也让你斩一次,你心头的气可消了?” 孟封娘全身精血都在这一刻归于凝滞,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许久过后,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低笑了一声,眸中冷意泛滥如潮。 她含恨解下披在背上的那件兔毛披风,重重地摔在地上。 “昔日传道授业之恩,我早已一身血肉真灵还清,你又何必再次惺惺作态?封道子,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你要杀我,我只能任你杀,任由无边恐惧将我吞没,可你呢?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我全力出手都无法伤你一根汗毛罢了。” “好一个与天地同生的青华大帝……呵呵。” 孟封娘撑着手中的刀站立起来,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但她的脊背挺到最值,眼角与嘴角之上满是嘲讽。她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一步一步向着那下山的石径走去。 封道子紧盯着那件掉落在地上的兔毛披风,目光不曾挪开半寸,问,“阿顽,你只知道你是本座的劫,可你知道是什么劫吗?” 孟封娘的脚步顿住,无边寒意自后脊中升起,好似要将她彻底吞没。 封道子说,“是情劫。” “是你,让一个与天地同生、寂寞了万万载的先天神灵,动情了。” 第30章 铸神庭 天尊归来! 孟封娘脚步踉跄, 险些一下子栽倒。待站稳之后,她侧过脸来,满脸讥讽, 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封掌教, 你说你因我动情,这就是你要杀我证道的理由吗?因为你对我动了情, 所以我便是阻了你大道的劫,你便要杀我……若是天下人阻了你的道, 你是不是要生屠千万里,让天下人为你殉道?” “你对我动了情, 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么?我当你是掌教,是师尊,是最值得崇敬与维护的大先生, 你心中却对我生出这般龌龊之情。我本就不会回应,你反倒怪到了我的头上?何其讽刺, 何其荒谬。” 她转过身来, 冲着封道子摇摇拱手,“这样的情,我受不起,告辞!” 说罢, 她脚步踉跄地下了石径, 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封道子立在原地,愣怔了许久,敛回目光, 摇头轻笑,“龌龊?确实龌龊。可正因为龌龊,才称呼为劫。若是不龌龊, 若是皆大欢喜,那又怎么算得上是劫呢?” “可惜啊……只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他看着孟封娘仓皇离去的背影,手中浮现出一道金色卷轴来,低忖片刻,一步朝着虚空中踏出,身形化作漫天青光,消散于无形。 ------------------------------------- 太清境中,道德天尊正闭目打坐调息,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睁眼看去,见封道子临风而立,他又合上眼,问,“道友来此,有何贵干?” “本座寻到了一种彻底将妖族镇压万古的方法,特来找道友合作一次。”封道子将自己手中的卷轴放在了道德天尊的面前。 道德天尊豁然睁开眼,眸底的精光一闪而过,“当真?”不过他没去碰那卷轴。 关于封道子的疯狂,道德天尊知道的太多了。在道德天尊眼中,封道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封道子微微颔首,道:“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妖族昔日与巫族争斗万载,双方都落了个头破血流的下场,最后妖族万载无法恢复元气,巫族也酆都破碎,举族被罚入冥土之中,世代难见阳光。” “时光流转,巫族依旧守在幽都,兢兢业业,过往不敢轻忘,妖族却想要卷土重来,欲夺取人族气运,成为天下共主。” “人族虽有贤能之人,却总体孱弱,难敌那些披毛戴甲之辈。唯有修仙界相助,人族才能抵御妖族。可妖族落败已然是天数,纵使妖族野心如何巨大,都难以变更最后的结局。” 道德天尊沉思片刻,问封道子,“道友可是想出了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若是能直接将妖族镇压万古,道德天尊自然愿意。 封道子指了一下那卷放在道德天尊面前的卷轴,闭口不言。 道德天尊皱眉捡起那卷轴,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就变得异彩纷呈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收回神,站起身来,“道友野心甚大,能力亦是万古无人能及。我太清山愿意一试,只是道友所言的这《铸神庭》之法,名额该如何定?” 封道子挑挑眉,“若能平定天下妖族,我封门山弟子尽数应劫入神庭也无不可。” 道德天尊瞳孔急缩,沉吟许久,他说,“道友果然是大道无情,贫道的境界远不如道友。这《铸神庭》之法太过霸道,我太清山培养几个徒弟不易,无法同道友一样那般大方,需要留几个弟子不入神庭。” 封道子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可,但最多两个,封门山与太清山理应为天下表率,若是做不到这些,如何执修仙界牛耳?” 道德天尊想了想,说,“玄都一个,封天一个,有他们二人在,太清山的道统就在。” 封道子点头,“可。那这事,我便交由弟子去做了,如何以妖族性命与修士性命来填这《铸神庭》的万人坑,还需要道友暗中推波助澜。” 道德天尊提笔在那卷轴上写了一连串的名字,封道子仔细看去,都是太清山弟子之名,不过并非什么真传核心,而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辈。 封道子嗤笑一声,拿起那卷轴,一步踏出太清境。 道德天尊望着封道子离去的方向,内心忍不住开始揣测,不知道封道子这次会选择哪个弟子去淌这趟浑水。 “这事一旦做了,那可是万世不得翻身的万古骂名啊……” 道德天尊觉得自己还是不如封道子,起码在心狠这一事上,他距离封道子差了太多。他舍不得杀徒证道,舍不得拿自己最宝贝的徒弟去填铸神庭的坑,就连太清境外偷听的那头牛,他都不舍得杀。 ------------------------------------- 半个时辰后,修仙界众生齐齐被一道悠扬的钟声吸引了心神。 “这是……” “封门山!” “这是天尊归来才会响起的钟声!” 无尽生灵都齐齐看向封门山的方向,包括浪荡在人间的修士,这会儿都齐齐抬起了头,遥望天门。 藏身于长安城那小院中的冬忍与玄厄刚炖了一只烧鸡,酒还在壶中温着没来得及喝,突然听到钟声响起,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玄厄起身就要走,被冬忍按住了肩膀。 “老四,留声玉借我一块。” 玄厄虽然不解,可还是从百宝囊中取了一块留声玉出来,他问冬忍,“师尊召集,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立即放下。师兄,你这会儿要留声玉,不怕耽搁了师尊的事情,引得师尊不快?” 冬忍坚持道:“封道友与阿顽是旧识,看在阿顽的面子上救我一命,助我护法入道,如今我怎能不留只言片语就一走了之?留几句话的时间,耽搁不了多久。” 玄厄觉得冬忍说得有理,不再发问。冬忍捏着留声玉飞快地留下两句话,交代清楚自己的取向,然后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灵光升上云端。 …… 另外一边,玄都听到封门山中的警世恒钟被敲响,脸色大变。 他可是偷偷潜入封门山的啊,如今封门山上的天尊归来,他首当其冲就得遭殃,此刻逃命就是上上策。 可问题是,他如今身在酆都,要想回到修仙界,必经之路就是封门山的洗剑池……天尊尚在,他一个外人堂而皇之地进入人家的重地,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而且他入封门山是孟封娘带来的,此刻孟封娘与他兵分两路去寻那一角被封道子镇压的妖族气运,他根本不熟悉回返的路线,怕是一出洗剑池就会被当场擒住,说不定还会被镇压入镇魔塔。 玄都拿出一只传音纸鹤,掐诀分出一丝真灵,寄托在传音纸鹤上,将传音纸鹤抛向空中。 接到传音纸鹤时,孟封娘正站在那困住妖神重九的祭坛前出神,她脑海中还是那道悠扬空淼的钟声在回荡不休。 “天尊归来,诸弟子齐聚,可惜啊……阿顽已经死在了砺剑窟。” 她抬手接住那纸鹤,玄都的身影自纸鹤中浮现,“封师妹,如今天尊封道子归来,你我该如何办?莫非是要强闯封门山一趟?” 孟封娘敛眸沉思,问,“师兄,那被镇压的一角妖族气运,你找到了吗?” 玄都一噎,“没有,可眼下天尊封道子归来,自然是同妖族势同水火,那妖族一角气运根本无需我们镇压,自有天尊封道子出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你我该如何从这封门山中脱身?” “传闻封道子每半年才会入承剑玄炉一次,所以你我无须担心。封道子回归封门山,并且敲响了警世恒钟,定是有要事要召集其门下弟子。或许过几日,封门山就又人去山空了呢?师兄且耐心寻找那一角被镇压的妖族气运,实在不行就同师尊联系,请师尊来说情。师尊的面子,想来封道子不会不给。” 玄都想了想,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压下心中的惶恐,继续朝着酆都深处前进。 孟封娘掌心浮现出一抹灵火,顷刻间便将传音纸鹤焚作一片飞灰,她眺望向酆都之门方向,犹豫片刻后,扭头就走。 她已经与封门山无关。 若是想见师兄,将来有大把的机会能见。 只是孟封娘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封道子突然召集所有弟子,是又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 封门上共十二位弟子,如今一位位弟子驾驭灵光自各处奔来,封道子立于那片化作焦土的封门大殿前,随手在地上指了十二个蒲团,想了想,又将其中一个蒲团撤掉。 最先到达的是江竭。 江竭看到封道子的身影,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封道子重重叩了三个头,“弟子江竭,恭迎师尊归来!” 封道子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冲着江竭点点头,指了最中间的一个蒲团,道:“坐吧,再等等其他人。本座刚好有一件事要说与你听。” 封道子正要开口,冬忍与玄厄也到了。 他目光落在冬忍身上,看着冬忍身上那尚未消化完全的妖气以及遍布冬忍周身的封禁之力,心思灵转,瞬间就猜到了所有事情。 “佛母金丹……冬忍,你这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孔雀大明宫如此欺我封门山,那本座便给她一个教训。” 封道子抬手化剑,朝着冬忍腹中一指点出,佛母金丹瞬间就被斩作无数碎片,冬忍从那佛母金丹之中汲取力量的速度又快了七八分。 而远在人间大开杀戒的孔雀大明公主则是面色狂变,喷出一口殷红的血。 那不是妖的血,而是她刚刚饮下的人血,还未来得及消化就因深受重创而喷出。 封道子看了看冬忍与玄厄,又看了一眼江竭,说,“既然你们三人都来了,那我便把事情一并说于你们三人听吧。” 第31章 聚魂灯 那场风那场雨也只是一年四季中…… 见封道子如此郑重, 江竭、冬忍与玄厄都不敢作声,满脸凝重地看向封道子。 封道子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长叹一声, 道: “为师闭关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想, 我封门山封天下妖族,为修仙界众修士表率, 明明年年岁岁月月日日都在为了斩妖除魔而奔波,为何一直收效甚微?” “为何这天下的妖族就如同凡间大地上肆意生长的野草, 我们这狂风大火烧来烧去都烧不尽,春风一吹,便又长满荒原?” “闭关数年, 为师终于想通了其中的玄机,因为妖族天命不当绝。天道要人族兴盛, 亦不会让人族毫无节制的兴盛, 故而生出兽与禽,人族可以猎杀兽与禽,猛兽与凶禽亦能伤人,甚至是杀人。” “人族有修士源源不断地诞生, 妖族便是天道制衡修士的一把尺子, 只可惜,修士只取天地之精华,不会干那残骸众生之事, 妖族却肆意滥杀人族。” “故而,我封门山一直斩妖除魔,实则是在相助妖族。有我封门山在, 妖族的爪牙便会收敛许多,天道自然不会降下惩罚。若我封门山坐视不理,妖族肆意妄为、残害天下生灵,自然会有天道降下惩戒。” 封道子的语气顿了顿,负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道:“就如同上古时期的巫妖之战一般,巫族与妖族斗得不可开交,打得天崩地裂,最终却落了一个巫族举族被罚冥土,妖族气运萎靡万古的下场。” “妖族若是能担起主宰这片天地的重任,上古妖庭便不会被灭。上古妖庭既然灭了,就连妖族圣人都被罚三十三重天外,那便足以说明,妖族不配当这天地共主。只可惜,巫族充当了天道斩妖的利剑。如今妖族欲卷土重来,妄图夺取人族气运,实乃不自量力。待到妖族折腾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天道自会下场,亦会收场。” 封道子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自己面前的三位弟子,问,“你们可听懂为师的意思了?” 玄厄摇头,“弟子愚钝。” 封道子笑着摇头,看向江竭和冬忍,问,“你们俩呢?” 在那一刹那中,江竭的心思转了千百遍,他心中有千万种猜测,却没有一种能说服自己,只能颓然地摇头,“弟子愚钝,还请师尊明示。” 封道子的目光落在冬忍身上,见冬忍全力炼化那佛母金丹,好似六识不通,索性不在打哑谜,直接道: “为师想借你们的手,与这方天道下一盘棋。” 江竭的眉头陡然拧紧,他好像猜到了封道子的想法,但他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唐,全然不可信。 封道子将那卷《铸神庭》拿出,放到江竭与冬忍的面前,道:“欲彻底将妖族从这片天地间抹去,凭蛮力定然是不可的,那妖族寿命绵长,繁殖速度更是令人发指,杀是杀不尽的,唯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而解决妖族问题的根源,在天道。只要天道想镇杀妖族,就算妖族大圣出手阻拦,亦回天乏术,无可奈何。而我封道子要下的棋,要落的子,就是助妖族走向无法挽回的万劫不复之地,逼天道落子,管它愿不愿意落子,妖族必须死。” “妖族一日不死,人族便一日不得安宁。” 江竭听闻此计,如遭雷击,恍惚许久之后,他才颤着声问,“师尊可知,一旦走上这条路,那等待我封门山的,便是万古骂名?” 封道子不置可否地笑笑,问江竭,“我封门山的好坏,何时轮得到世俗苍生来评判了?是非对错,自己知道就好了。” “你我皆知,此计是为了将妖族斩草除根,又何须顾及天下人之看法?天下人便是一面镜子,镜子脏了,你我看镜中各自的脸面也是有脏东西的,众生看了之后也会说,堂堂封门山上的真人、上人,如此不顾及体面,脸上有了脏东西都不知道擦一擦,可你们自己心里不知道,脏的究竟是什么吗?” “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既然自己可以做到问心无愧,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众生,又何须在意众生的片面之词?毕竟……众生愚昧。” 玄厄仰着头看封道子,他从未有过如同现在的这么一刻,感觉封道子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身清辉、冷眼观世人。 “大道的尽头,难道就真是清心与无为吗?”玄厄喃喃低语。 封道子笑了声,手指遥遥指向太清山的方向,问玄厄,“太清山的道德天尊,乃是太清大道的一道分-身,你们可知太清山的道统传下的是何等术法?” “是《大道忘情诀》。” “道德天尊是天道圣人的一道分-身,他修习的术法,便是最契合天道的术法,你们觉得,大道的尽头是不是清心与无为?大道的尽头,便是无情。芸芸众生,皆是磨砺道心的一种途径。” “尔等谨记,修行之人,不可动情。如若动情,当尽快挥刀斩断情丝,否则等尔等入窥天三境,过地风水火劫时,无边孽力沾身,如同跗骨之蛆,十有八-九会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他的话音中带上了些许凄凉。 江竭猛然抬头,他紧盯着封道子看,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颤抖不已,“弟子斗胆问师尊一句,师尊昔日面对的劫数,是什么劫?” 封道子神色平淡,“是情劫。” 冬忍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江竭亦握紧了拳头,“是,是,是阿顽吗?”这个问题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诞,师尊怎么可能对师妹动情?就算有情,那也是师徒之情啊…… 可如果封道子不是对阿顽动了情,又怎么会杀阿顽? 那一-夜风雨大作,封门山上的诸弟子都以为风雨过后就又是晴朗的一天,那场风那场雨也只是一年四季中再平常不过的风雨。 无人能想到,那场夜雨中,如同解语花一般总是贴心为师兄们排忧解难的阿顽身死,师尊重伤,高高在上的封门山一-夜之间落入尘埃里,所有人的命运都在那一-夜发生了骤变。 封道子咽下一口苦涩,轻轻颔首,“是。” “确实,是我对阿顽动了情。” “唯有破掉情劫,我的修为才能更进一步,所以我选择了最极端的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挂在嘴边多年的‘本座’换成了‘我’。 江竭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如今的他脸色苍白,心口气血翻腾,强行压制住那气血,他仔细回想着事发前后,陡然间想到之前封道子曾委托他去海族借过一个物事,心里又升起了希望。 “请师尊恕弟子再斗胆问一句,师尊昔日派遣弟子去东海鲛人族借过一盏聚魂灯,可是为那日留的后手?” 封道子也不否认,“没错,聚魂灯便是为师铤而走险的倚仗。” “聚魂灯乃是上古神物,有聚魂结魄之功。阿顽乃是封魔石中凝聚的一缕真灵,她天生七窍不开,不知何为七情六欲,所以当我得知我的最后一劫是情劫时,路已然注定,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对一块顽石动情,岂会收到回应?” “七窍不开,七情六欲不通,别说是真仙劫,纵使是入神境,那都是九死一生,入窥天境必死无疑。若想帮助阿顽开七窍,通七情,唯有生生在她身上斩出一窍,一窍通而七窍通,七情六欲自然通达。” “届时,阿顽借着聚魂灯之力重聚真灵,修为更进一步。为师亦将这一段做了手脚的记忆斩下,封入聚魂灯中,只留下一道借阿顽之性命证道的信念,顺利渡了情劫,不是皆大欢喜么?”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我机关算尽,却不敌天道一朝示警。阿顽只当我恨她仇她,想要杀她,以灵照术入我洞府,真身却入了砺剑窟。” 后面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封道子再多说,江竭、冬忍与玄厄都可以猜到了。 众人沉默良久,冬忍垂下的头缓缓抬起来,直视封道子,问,“师尊,那阿顽……此刻还活着么?我之前遇到阿顽一旧友,她同我说只要等的时间足够长,阿顽就一定能回来。只是,阿顽还愿不愿意回封门山,还愿不愿意认我等,谁也不知。” “我想,阿顽多半是不愿意认的。” 封道子凝眸看向冬忍,片刻后,他移开目光,道:“往事已成往事,之后休要再提。且线说说当务之急。” “本座需要你们来配合本座演一场戏,需要你们中的一人投靠妖族,入妖族亚圣开山门下,鼓噪妖族野心,让妖族犯下更多的弥天大祸。” “这是《铸神庭》之法,你们都可以看看,去妖族,鼓动妖族大能悉数入这无尽劫波中来,届时,太清山会派弟子下山,修行界诸多门派也会下界入劫,只要身死,遑论是修士还是妖族,都会入这《铸神庭》之中,以自身真灵撑起无上神庭。” “应劫之人越强,铸就的无上神庭便越强。无上神庭意志已然确立,自然不会改变,届时纵使是妖族大能,如亚圣开山、孔雀大明公主之流,只要入神庭,便只能乖乖听令,为神庭的万古基业而筹谋。” “《铸神庭》之法的第一要义,便是镇压天下妖族。以无上神庭,借妖族大能之力,镇压天下妖族,妖族自耗,岂不是上上之选?只不过,想要把这戏给演全,演真,需要有人做出牺牲。你们谁愿意去?” 江竭欲起身,“师尊,让弟子去吧,毕竟在众人眼中,弟子已经是叛出封门山的逆徒了。” 冬忍亦站起身来,他伸手按在江竭的胳膊上,道:“师兄,你已经为封门山牺牲的够多了,此次让我去吧。在众人眼中,你虽然叛出了封门山,但创下了降妖殿的道统,妖族怕是不会信,还是我去吧,我炼化了孔雀的佛母金丹,已然一身妖灵,况且有孔雀作证,我比你更容易取信于妖族。” 封道子瞳孔微缩,紧盯冬忍,“你喊那妖尊大明公主什么?” 第32章 略施小计 妖族的亚圣便已然疯了 封道子紧盯冬忍, 一字一字,字字严厉地说,“冬忍, 守好自己的心, 大道的尽头是无情。” 冬忍释然一笑,恭身道:“谨记师尊教诲。” 封道子又盯着冬忍看了好几眼, 唏嘘一声,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心思。 他的劫是情劫, 身在情劫中,他比其他人懂情懂太多了。所谓情劫, 不过‘爱而不得’四个字,他的情就如同秋夜里的毛毛雨,于无声处落下, 无人注意到,甚至就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半分。 可一旦察觉, 便是泥足深陷, 是药石无医。 他从未刻意地偏爱过阿顽,可阿顽就是悄悄地走进了他的心里,还在他的心里点了一盏暖融融的灯。等他察觉到时,那暖融融的灯光早已照进了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挥之不去。 如今的封道子回头再去看当初的故事, 大抵是因为窥见了本我与真相,他从很多地方都窥见了端倪。 原本的阿顽只是他点化来镇压妖族气运的工具,可不知不觉间, 他就将阿顽视为了最靠近心尖的弟子。哪怕闲来无事,他也想带着阿顽下山走走,去人间繁华的长安城看看。 他想看的不是山下的美景, 也不是长安城的繁华,而是在那繁华中言笑晏晏的小徒弟。 昔日不自觉,如今看来,处处都是他早已情根深种的迹象。 再看冬忍,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就是因为动了情?只不过封道子无法笃定,冬忍是对谁动了情。 多半是对那妖族的孔雀大明公主动了情,毕竟前有孔雀大明公主舍佛母金丹相救,后有冬忍不唤‘孔雀妖尊’,而是唤一声‘孔雀’。 “也罢,这样你去相助妖族走向疯狂,也能更顺利一些。”封道子在心中如是安慰自己。 因为师徒四人都不再说话的缘故,气氛略显局促,江竭看看封道子,再看看冬忍,见这二人都是闭口不言,索性自己也不再左顾右盼,担心打坐以提升修为。 时间又过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一道青光自天际疾驰而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封门山上。 正是封门山三弟子青微。 此刻的青微已然整理过衣冠,可衣冠好整,心中放下的底线难以再提起来,他身上早就没有当初封门山青微上人那样的板正气质,反倒显得有些浪荡,眼尾之处更是染上了两点红。 封道子见多识广,一看青微这模样,怎么会想不到青微走上了什么样的路? “哎……” 封道子叹息一声,抬手指了指玄厄旁边的蒲团,同青微说,“坐下吧。” 青微小心翼翼地看了封道子一眼,见封道子脸上没有愠怒之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知道封道子有多么不齿情-欲山庄的那七情六欲心经,而他如今修行的就是七情心经……不是他自甘堕-落,而是尝过那七情心经甜头的人,就很难放下七情心经了。 修士按部就班的苦修,哪里抵得上与旁人春风一度来的舒服?按部就班修炼百年多枯燥啊,而且仇人就在眼前,如何能够安心修炼?七情心经是最最最捷径之法,若是放在平时,青微看不上这等歪门邪道,可放在眼下,目之所及,尽是仇敌,七情心经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封道子责问他,青微也有话可说,有理可辩。 青微来的本来就晚了许多,他赶到之后,其它弟子也纷纷赶到了。 封门山五弟子观梧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他的左臂处只剩下光秃秃一个袖口,脸色也十分不好,脸上还有一道疤痕贯穿眉心,一直蔓延到下颌。 封门山六弟子滋懿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可他的一身修为尽数被废,玄钢钉穿透他的琵琶骨,杜绝了他重新修回金丹修为的可能。 封门山七弟子…… 昔日的封门山何其昌盛,如今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封道子看到最后,眉头紧拧成一个大疙瘩。 待到封门山第十一位弟子于烬赶到时,封道子看着于烬手臂下拄着的那一双拐,一掌拍向了太空,朝着中天门而去。 修仙界的无数生灵此刻都齐刷刷地抬起了头,他们看着那自封门山而出的掌印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个中天门给攥于手中,而后更是直直地朝着下界而去,直指妖族亚圣开山的洞府。 铺天盖地的掌印落下,开山殿中的妖物吓得脸色狂变,疯狂逃窜,一切却又显得无济于事。 他们向外逃遁一分,封道子的掌印就扩大三分,那掌印之下,满是令妖物窒息的绝望。 妖族亚圣开山冷汗涔涔,不得不现出真身,以犄角之力硬扛封道子这一铺天盖地的掌印。 开山都做好了身受重伤的准备。 他横下心来,飞身而起,朝着那掌印重重地撞去。 “轰!” 掌印烟消云散,就好似一场声势浩大的过云-雨,妖族亚圣开山临空而立,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与封道子之间的修为相差了数道鸿沟,本以为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妖族大业都不得不延后再议,哪能想到封道子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可不是一位天尊的真正修为啊……” 妖族亚圣开山凝眸遥望向那掌印消散的方向,心中疑窦重重,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封道子渡劫之时身受重伤,如今定然还未痊愈,不然他那一掌怎么会这般花架子?” 妖族妖圣开山攥紧拳头,仰天大笑,“连封道子都奈何不了我妖族,我妖族大业,天下间何人才能阻挡?” 封道子一掌拍出时,他顺手布了一道水镜,就是为了看妖族亚圣的反应。 在他那声势浩大的一掌被不痛不痒地撞散时,封门山十一位弟子尽数皱眉,他们都没想到封道子身上受的伤居然这么重,昔日的封道子一剑斩去妖族圣人一臂,吓得妖族圣人远遁三十三重天外,如今的封道子却连妖族亚圣都奈何不了了。 就在这时,封道子含笑看向冬忍,“冬忍,你看,略施小计,妖族的亚圣便已然疯了。” 封门山十一位弟子恍然大悟。 第33章 久仰 这位道友,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 封道子与门下十一弟子笑谈如何在妖族亚圣开山身上施以‘引君入瓮’之计时, 孟封娘与玄都在酆都之中碰了个头。 孟封娘已然见过封道子,她也知道封道子已经看出她就是阿顽,她还知道, 关于她和玄都的所作所为, 恐怕从踏入封门山开始,就没逃得过封道子的神识, 故而她这会儿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封道子若是真想要为难她与玄都,定然早就拿下了, 又怎么会放任她和玄都在酆都之中转悠? 可玄都还没有破罐子破摔。 玄都虽然是太清山道德天尊的首徒,但他遑论是修为还是辈分, 都要比封道子低上一大截,在他眼中,封道子便是威压一整个时代的修仙界巨擘, 甚至比道德天尊还要强上几分,他如何能与这样的巨擘大能相比? 玄都满脸惶恐地站在酆都焦土上, 心乱如麻, 脚步踱来踱去,见孟封娘自远处远远飞来,他赶忙迎了上去,开口便问, “师妹, 这该如何是好?” 孟封娘想了想,道:“就这样出去吧,只要你我一口咬定没来过此处即可。若是真遇到了封道子, 你我便说是来吊唁阿顽仙子的。未曾想到天尊会在这个时候出关……” 玄都心中觉得这法子太过冒失,可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应下。 两刻钟后, 二人的身形出现在了初来时的那处祭坛前。 玄都手指向祭坛之上,祭坛上只剩下了两条被斩断的锁链,被锁住的妖神重九早已不见踪影。地面上,浓稠的血迹还未完全干透,知止剑依旧在汲取着妖神的血灵,见孟封娘走来,知止剑一阵轻吟,好似要挣脱那祭坛的束缚,几番震颤后,渐渐沉寂了下去。 玄都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师妹,你可还记得,我们来时这里是有人的……” 孟封娘点头,“确实有。” “那岂不是说……”玄都伸手要放出沟通传信用的灵纸鹤,孟封娘按住他的手臂,摇头道:“没必要了,那封门山的天尊是你我来之后出关的,以他的修为,封门山上的一丝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得过他。酆都虽然是连接于封门山的一处新世界,但据封门弟子所言,封道子每半年就会来此处一次。想必就算你我进了酆都,也逃不过封道子的监察。” “若是这封门山上的天尊封道子对你我有什么恶意,你我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出去,毕竟你我二人又非窥探封门山的秘辛,只是为了承续他封印妖族一角气运的大任。” 听孟封娘这样说完,玄都心中稍安。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那青铜大门,穿过狭窄幽长的甬道,终于看到了清浊之气交汇的洗剑池。 只是,孟封娘与玄都才从洗剑池中走出,就感觉到自己被十一道杀意锁定,玄都手中的八景灯迅速抛出,撑起一道光幕,孟封娘手中的阴阳两仪刀亦是在顷刻间抽刀出鞘,朝着四周斩出一道刀气。 “道友,你怎么会在我封门山?”玄厄惊疑出声。 冬忍这会儿也认出孟封娘来,他与玄都没打过多少个照面,并未认出玄都。 孟封娘见是自己曾经的十一位师兄,这才放下戒心,收起阴阳两仪刀,冲冬忍和玄厄拱手,“见过两位道友。” 江竭盯着孟封娘看了好几眼,问冬忍,“冬忍,这位道友是?” 冬忍见是孟封娘,便不再那般戒备心重,他主动冲两边的人介绍道:“师兄,这位是孟道友,是阿顽生前的朋友。我昔日被困在孔雀大明宫时,就是这位道友将我从孔雀大明宫救出来的,我于人间长安城落脚的那院子,也是这位道友借的。” “这位道友虽然不是我封门中人,但她的一手封禁之术出神入化,远超我等。仅仅是一场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与四时节气的雪,就将长安城内的妖魔鬼怪封了个干干净净,每一片雪花中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封禁真意,我再在封禁之道上浸淫千载万载,也只恐不是孟道友的一合之敌。” 听闻是孟封娘救了冬忍,封门弟子已然对孟封娘消了戒心,冬忍又同孟封娘介绍,“孟道友,玄厄你是见过的,这些都是我封门师兄弟。” 孟封娘冲江竭等人点头,“久仰。” 江竭盯着孟封娘看了许久,皱眉问,“这位道友,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孟封娘早有准备,“我与阿顽乃是多年熟识,许是曾经同江竭上人有过一面之缘也说不定。今日-我与玄都师兄冒昧来封门山,本是为了寻到昔日被封道子天尊镇压的那一角妖族气运,欲再行镇压,未曾想到适逢天尊归来,封门山一众高徒齐聚,想来那一角妖族气运自有天尊封道子镇压,我与玄都师兄便先行离去,不打扰诸位师兄弟之间会面了。” 说完之后,她扯了一把站在她身边的玄都,向前一步踏出,朝着洗剑池外走去。 一支红梅横在了她的面前。 封道子身形显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封娘,道:“两位是太清道兄的高徒,有心来尝试着封印那妖族气运一角,既然来都来了,为何不试试呢?随我去砺剑窟走一趟吧。” 玄都陡然扭头看向孟封娘。他可记得孟封娘当初说了封门山最后可能封印妖族气运的两处地方,一处是洗剑池,一处是砺剑窟,而且孟封娘还信誓旦旦地分析了妖族气运被封印在洗剑池或砺剑窟的可能性,最终选择了洗剑池。 没想到…… 孟封娘也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疼。 她感觉玄都的眼神太过直白,赶紧以传音入密之术给玄都传音,“师兄,应当是我方才猜错了,洗剑池中既然已经有了妖神重九,那这封门山的天尊定然是要防备妖神重九寻到妖族气运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不然容易要碎一起碎。” 玄都沉默良久,一直跟在封道子的身后往砺剑窟中走,等到快进那砺剑窟时,他才回了孟封娘一句,“……师妹说什么都有理。” 孟封娘索性掐断了传音入密之术,不再理会玄都。 封道子走在最前面,其身后是孟封娘与玄都,再后面才是封门山十一位弟子。 行至砺剑窟中,窟底火气喷涌,封门弟子早有准备,孟封娘的修为已入窥天境,虽然比不上封道子,但相差算不上太多,再者,她早已领教过这砺剑窟中的火气与剑气,虽然没有掐避火诀,但多少还是有些准备的,玄都就吃了苦头,他的一双眼睛险些被砺剑窟中的火焰给刺盲。 封道子站在砺剑窟前,双手结印,一道道繁复的阵纹亮起,大阵交织,一片被火焰包围的晶石自砺剑窟中渐渐浮现。 待那包裹着晶石的火焰四下消散后,晶石的真容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是一块通体幽绿色,却有金色血液流淌的琉璃心脏。 “这便是被我斩下的那一角妖族气运,如今这颗妖心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是因为我封门山上的封魔石崩解,镇压之力削弱无数,二则是妖族再度开始筹谋大计起势,妖心便渐渐复苏了。” “凭借封门山的封绝之力,最多还能拖延百年时间,百年之后,纵使拿天地间最强绝的封禁之术、封禁阵法来,都不一定能让这颗妖心再度陷入沉睡了。两位都是太清道兄的高徒,可有什么办法?” 玄都连被东皇钟镇压的魔佛无相都奈何不了,怎么会有办法镇压这颗妖心? 封道子也没指望玄都这么一个后辈,他直接问的就是孟封娘,“如何?小友可有什么办法?” 孟封娘伸出手,尝试着以对付魔佛无相的方法,将体内的封魔真灵以三生万物之法去封禁那颗妖心、去湮灭那颗妖心中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封道子看着孟封娘的手法,目光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手法……”封道子发现自己已然看不穿孟封娘了。 要知道这个小徒弟他是用心教的,可当初的阿顽玩心太重,修行上总是马马虎虎,轮到需要斩妖除魔的月例,也总是仰仗各路师兄的接济蒙混过关,没想到遭了一场劫,修为与道行乃至术法,竟然提升到了这般恐怖的地步。 封道子开始动摇,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教好徒弟。 孟封娘尝试着将三生万物推行到了极致,可她封禁多少,那妖心就新生出多少,双方好似陷入了拉锯战,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实际上是,孟封娘感觉到了自己的真灵不济。 她收回封魔真灵,凝重地看着那颗妖心,突然灵机一动,封魔真灵尽数收回体内,《妖神诀》迅速鼓荡周身,双手化爪,朝着那颗妖心抓去。 “既然谁都奈何不了谁,那何尝不能用你的生机来成全我的修为?我倒要看看这种此消彼长的消耗,究竟谁能耗过谁!” 顷刻间,孟封娘周身三尺处都变成了浓郁的妖气,封门弟子手中的法器不由自主的震颤了起来,好似受到了天敌的压制,又好似被引燃了斗志,嗡鸣不休。 封道子听着那金铁相鸣的声音太过嘈杂,双手一挥,封门弟子手中的法器尽数被安抚,砺剑窟中逐渐安静下来。 封道子死死盯着孟封娘的那双手,他没想到,孟封娘居然还修行了这样的术法。 “《妖神诀》……这大道真灵果然受上天眷顾,不仅人族术法能修行,连妖族的术法都能修行,只是不知道我那《青华大巫经》,你能不能学得会。” 封道子隐隐有些后悔,若是早知道封魔真灵有这般能耐,他当初就传阿顽《青华大巫经》了,让阿顽以巫族术法耗死妖族气运,巫妖之战便能分出个高下! 第34章 入了 洞真 利用这颗妖心中的力量来修炼《妖神诀》, 这是孟封娘从未想过的路。 她亦没有想到,以《妖神诀》来汲取这颗妖心中的力量,会那么地顺遂, 就如同是举起杯来喝一口水。 她的修为很快便入了洞虚大圆满, 朝着大乘逼近。 隐隐约约觉得天劫要来,孟封娘连忙停手 , 反手朝着那颗妖心击出一掌,无尽的封禁之力覆上, 不过片刻工夫,那颗妖心就化作一枚石心。 封道子瞳孔微缩, 出言称赞,“好一个釜底抽薪。” 先汲取这颗妖心中的力量,使其衰弱, 而后再以封禁之力将其短暂的封禁,虽说无法彻底湮没这颗妖心的生机, 但延缓妖族气运百年内不得复苏绰绰有余, 而这仅仅是片刻之功。 若是以这样的手段长久累计下去,将妖族气运所凝的这一角妖心耗死也并非绝不可能。 甚至说,或许都无须将妖族的气运耗死,只需要孟封娘凭借这颗妖心修为成就无上, 一如当年三圣人定调人族当大兴那般, 翻手便能镇压天下妖族,那便无所谓妖族气运如何了。 封道子看孟封娘的目光有些火热。 孟封娘收手,对上玄都期盼的目光, 微微摇头,“妖族气运乃是天下妖族气运之根,如今妖族未绝, 妖族气运自然不绝。凭封禁之力能轻易封镇无相魔佛,却根本奈何不了这妖族气运。在我看来,这妖族气运是无法彻底封禁的,起码现在的我无法彻底封禁。” “无妨。”未等玄都出声,封道子便将那颗幽绿色的琉璃心取来,装入金莲封魔盏中,将金莲封魔盏递给孟封娘,道:“不过片刻之功,便能将妖族气运封禁百年,若是以岁月之功细心打磨,将妖族气运封禁万万载也并非不可能。既然这妖族气运所化之心已然陷入沉睡,留在封门山远不及留在道友手中安全,这颗妖族气运所化之心就赠予道友了,望道友早日解决此间难题,以解苍生疾苦。” 若是放在之前的阿顽身上,听到封道子这般大义凛然的话,只会对封道子崇拜得五体投地,觉得自己的‘大先生’就是天下一顶一的好,可现如今的她早已知晓封道子的真实身份,又怎会上当? 这酆都之主、青华大帝,不过是想要借她的手,置妖族于死地罢了。 且不谈她有没有本事真的置天下妖族于死地,就算真的有,那她就一定要按照封道子的想法去做事吗? 人族也好,妖族也罢,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地生活着,不好么? 孟封娘收起封道子相赠的金莲琉璃盏,冲冬忍与玄厄拱手道:“两位道友,今日事了,我与玄都师兄便回人间去了。我奉师命镇守长安城,已然离开太久,担心徒生变故,就不叨扰了。” 说完之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砺剑窟。 升上云端,西行百里,玄都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满脸后怕地回看了一眼封门山的方向,同孟封娘说,“封师妹,封门山这位掌教天尊究竟是何等修为,为何我见到他,比见到师尊所感受到的威压还要更重?” 孟封娘其实已经感知到了封道子的真实修为,已然渡过了洞真境尽头的地风水火劫,步入真仙境。 像封道子这样的天纵英才,修行起来本就比一般人容易千倍万倍,更何况他还是上古时期的酆都之主青华大帝,他进入了真仙境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如今渡过地风水火劫,修为扶摇直上,距离恢复原本的道行不过咫尺之遥,玄都在面对封道子时感觉如临高山、如面深渊,亦是情理之中。 她应道:“封门山的掌教天尊昔日镇压六界,想来就是翘楚人物,虽然十余年前闭关不出,然世人传他身受重伤也只是传言,并无人能够证实。就算那传言是真,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伤想来也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如今封门山的掌教归来,弟子齐聚,怕是修仙界又要再起一场腥风血雨。” 玄都对孟封娘的这番话颇为认同,“确实如此。封门山本是修仙界第一大教,昔日封门山光辉之时,我太清山隐世不出,根本无意争夺修仙界第一大教的名声,只是封门山的没落影响到整个修仙界,师尊才不得不挑起了这担重责。如今封道子归来,我太清山的道统已然立起,怕是两教之间亦会有争斗发生。封门山弟子素来高傲,且修为强横,怕是要与争回这修仙界第一道统之称,我太清山也断然不可能他们一争就还回去。” 想到此处,玄都冲着孟封娘一拱手,正色道:“师妹,魔佛无相之事多谢你来相助镇压,如今魔佛事了,我需要回太清山去,听候师尊调遣安排。人间长安城一事,还有劳师妹多盯着一些了。若是有事发生,随时联系。” 孟封娘点点头,抬手同玄都施礼,“那我们,就此别过!” 玄都看着孟封娘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连连。 “这师妹……还真是没有任何情谊可言,明明是一个活人,却活成了冷冰冰的样子。明明自凡间来,身上却不沾半点凡尘,比那天尊封道子看着还要冷,似乎随时都要超脱凡尘而去。” “不知道是什么样惊才艳艳的人,什么样惊世骇俗的事,才能在她的心中撑起片刻涟漪,留下道道墨痕。” 孟封娘出了中天门,径直飞往人间长安城。 彼时的人间长安,早已不是昔日的人间长安。 孟封娘本以为自己布下的封绝之阵一时半会儿不会被破,如今看长安城,冰雪已然消融大半,妖气横陈肆虐,盘踞于长安城上空的那头人族气运金龙如今却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孟封娘只身落在长安城的街头,看着人丁稀少的长街,一步踏出,声音清冷,“天下妖族,给尔等一炷香的时间,滚出长安城!一炷香后,若是长安城内再有一道妖气,遑论好坏,尽数诛杀!” 大乘期的修为毫不掩饰地铺开,如同潮水般覆满长安,惊起鸟兽无数。 一道身披紫金袈裟的身影原本正在一处死宅中降妖,降魔杵上沾满妖血,陡然间听到孟封娘的声音,那身披紫金袈裟的男子陡然间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惊喜,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封先生,我找到你了。” “金刚,甘为先生手中剑,诛尽天下妖鬼魔!” 说话前,他手中的降魔杵重重敲下,与他缠斗两刻钟的一名男子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一缕奇异的火焰自那男子身上燃起,瞬息之后,那男子留在此处的所有痕迹都被点燃,化作天地间的一缕清灰,被风一吹,就散的无影无踪。 金刚把降魔杵收入袖中,面上没有丝毫愠怒,只是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越发紧了。 “又一个化作火焰消失的人魔!” “究竟是何种来历,为何死后会化作火焰消散!” 他伸手自虚空中抓到一寸火意,攥于手心,道:“去找先生问问,先生应当知道。” ------------------------------------- 孟封娘回到自己在长安城中置办的那偏僻小院内,取出那颗妖心,争分夺秒地修炼。她原本以为自己进入窥天三境之后就能与封道子斗上一斗,如今却发现封道子已然进入真仙境,而且封道子在真仙境的修行速度远非寻常修士可比,她只能更加努力,抓紧一切能抓紧的时间。 随手布下一道禁制,孟封娘取出那颗妖心,刹那间,天地惶惶,所有身处这一片天地间的妖族都感觉到自身的气息得到了鼓胀,似乎有一物与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冥冥之中勾连了起来。 无数妖族巨擘眼含热泪,妖族亚圣开山更是激动得手足失控。 “这是我妖族气运!” “这是昔日被封道子那贼道人镇压的妖族气运!” “哈哈哈哈哈哈!如今我妖族气运重现大地,妖族重回三界共主乃是天命所归!我看何人还能阻挡!我看何人还敢阻挡!” “所谓封道子,所谓太清山,在这天数之下,不过尔尔!封门山的天尊已然没落,就剩下太清山那老不死了,那老不死如今被幽冥教主等大拿牵制,实属分-身乏术,眼下便是我妖族大兴的大好时机!” 一嘴角血迹未干的老妇也掀开笼住身子的破布烂裳,露出那张皱纹横生的脸来,她眼角血泪滚滚而落。 “妖族大兴!我的一线生机来了!” “封门山故人……待本座重回妖尊之日,定要血洗封门山!所有与封门山沾边的修士,本座都要夷你全族!” 峨眉山深处,一群白面猿猴在山涧间嬉戏,一老猴子负手望天,久久沉吟不语。 长安城中,偏僻小宅。 孟封娘看着与天地越来越契合的那颗妖心,掐准了时机,双目一凝,卡在那颗妖心与天地最契合的时候施展妖神诀,一举将那颗妖心的浅三层全部炼化。 双目合上,仔细感知着那颗妖心中的九层玄机。 妖心九层,浅三层、中三层、内三层。 想要控制这颗妖心,必须炼化浅三层,而想要炼化浅三层,必须在这妖心完全敞开之时。 中三层的炼化则是需要水磨工夫,一日一日地磨。 等到内三层,届时便是气运的剥蚀与本源的吞噬,妖心之中的本源之力每被剥蚀一份,妖族就孱弱一分,之后的本源之力就越发容易被剥蚀。 万事开头难,而她已经踏出了开头的最难的一步。 孟封娘豁然睁开眼,伸手朝着那颗妖心上抓去,天地间的妖族都好似在一瞬间被掐住了脖颈,包括妖族亚圣开山。 妖族亚圣开山感觉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一丝东西被渐渐剥离,而他却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片刻之后,孟封娘嘴角有了笑意。 “洞真,入了。” 第35章 往生 为开山前辈踏平长安路!…… 被剥离一丝本源的, 远非妖族亚圣开山一人。 越是那些修为强大的妖族,他们对这件事的感受就越发深刻。每想到那种感觉,他们就不由得冷汗涔涔。 妖族亚圣所在的开山府邸内。 将近过半的妖族大能汇聚于此, 原本正在共商妖族百年大计, 结果突然生出此般变故,将不少妖族大能都吓破了胆。 一面生虎斑的男子惊疑许久, 瞪着一双虎目问开山亚圣,“亚圣, 方才是什么动静?为何虎老儿感觉自己的一身气血都衰竭了许多?方才那感觉就好似被人掐住了后脖颈,虎老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一头戴鹤羽的红衣女子也心有余悸地说, “就好似是冥冥之中悬下了一把刀,在我身上割出一道不可见的伤痕来,虽然我感知不到血液伤口, 可全身的真元都在被剥离消失,我的感觉绝对不会有错!” 开山摆手, “诸位莫要惊慌, 此等情况,我妖族先辈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据上古典籍中记载,昔日巫妖大战时,那巫族的手段神鬼莫测, 常常出现我妖族大能不过睡了一觉, 就再也无法醒来的情况。方才那情况,多半是巫族余孽或者是人族大能出手。” “为了夺取人族气运,我开山府邸的儿郎早已做了完全准备!诸位请看, 这是何物!” 开山反手朝着自己伸手的石雕墙壁斩出,石雕墙壁应声而开,一架古琴现出真容。 头戴鹤羽的红衣女子‘噌’地一下站直了身子, 说话的声音都开始不自觉地颤了起来,“这,这,这是琼华大魔之前奏响那一曲《往生》的……鸿崖琴!” 众多妖王、妖尊齐齐看向头戴鹤羽的红衣女子,“鹤女,你此言……当真?” 鹤女正是那头戴鹤羽的红衣女子之名,乃是东方临稷山中的一洞妖王。 并非所有妖王、妖尊都能识得这种上古神物,鹤女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从古籍中见过鸿崖琴。 此刻被人问到,鹤女眼尾发红,“定然不会有假!我白鹤一族自古以来就被那伪善的仙族垂青,仙族更是将我白鹤一族当成坐骑来使唤。昔日琼华老魔祸害六界时,大天尊出手镇压琼华老魔,琼华老魔一曲《往生》屠杀三千万生灵,修仙界的大天尊都束手无策,最终是我白鹤一族的老祖拼死封印鸿崖琴的琴灵,并以白鹤血为引,断送了琼华老魔的左膀右臂,大天尊才得以镇杀琼华老魔。” “此琴名为鸿崖,上面染的就是我白鹤仙人的血,我怎会认错?” 众多妖王见鹤女不似作假,转头看向开山,“开山亚圣,鹤女所言当真?此琴就是那上古神物鸿崖?” 开山亚圣点头,“鹤女所言不假,此琴正是鸿崖!” “巫妖大战后,人族称雄天地间。巫族撞断不周山,被罚入冥土之中,于人族再无任何危险,但我妖族还在这片土地上,只是隐于群山密林中。妖族先辈从未放弃过争夺天地气运的想法,时时刻刻年年岁岁,我妖族先辈都谋划着卷土重来之事。” “人皇为了镇压人族气运,寻来了天地间威力之强的九件神物,散落于天地九州之间,用以镇压人族气运。这鸿崖琴便被人皇封镇于渝州的鸿崖绝地,前不久,我妖族探子在渝州发现了鸿崖琴的踪迹,我便亲自去渝州走了一趟,将这鸿崖琴带了回来,并且借着鸿崖琴,我已经感知到了下一件天地神物的位置。” 虎老儿目露贪婪之色,不过那一点点贪婪很快就被他藏匿入心中,他吞咽了一口口水,问开山亚圣,“敢问亚圣,那第二件天地神物,是何物?又被人皇藏于何处?” “津州,射日崖,射日弓。” 开山亚圣一语落下,府邸内的妖王尽数动了心,唯有鹤女的灼灼目光依旧落在鸿崖琴上,从未动摇过半分。 开山亚圣复道:“射日弓乃是古神后羿射杀我妖族大帝帝俊之子的神物,威能毁天灭地,藏于射日崖亦是不假。只是我已经派探子掘地三百尺,将射日崖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是连射日弓的影子都未曾看过。” 虎老儿的那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他就说! 如果那射日弓是那般好寻找到的,这头老牛能舍得把这消息给说出来?就如同眼前这把鸿崖琴一样,若非这老牛已经得到,他们中有几人知晓鸿崖琴出现在渝州鸿崖绝地的消息?许多妖尊怕是连鸿崖琴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眼下这老牛眼巴巴地将射日弓的消息贡献了出来,无非就是因为凭他开山府邸的牛子牛孙们寻不到射日弓的藏身之处,这才想到求助于他们。 虎老儿拧着胡须想了想,眸中满是精明的光,他的目光落回到鸿崖琴上。 既然有这现成的神器放在眼前,又何必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射日弓? 他嘿嘿一笑,搓着手看向开山亚圣,道:“亚圣,我虎族有一道秘术,名为《虎啸杀音》,与大魔苍华的那曲《往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大魔苍华凭借鸿崖琴奏响《往生》,一曲送千万人入梦,让千万人在梦中丧生,我虎老儿同样可以凭借鸿崖琴奏响《呼啸杀音》,一曲屠城。亚圣不如将这鸿崖琴借于我使使?我虎老儿定为妖族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开山亚圣深深都看了虎老儿一眼,笑着伸手指向鹤女,同虎老儿说,“这我可说了不算。鸿崖琴中的琴灵乃是被鹤女的先祖以歃血之术所封印,如今能解开鸿崖琴中琴灵封禁的,唯有鹤女一族的歃血秘法,不然我早就拿着这鸿崖琴入人间长安城屠杀那气运真龙了,还会等到现在?” 虎老儿脸色一滞,又眼巴巴地看向鹤女,腆着脸说,“鹤女,你看……亚圣都已经答应将这鸿崖琴借于我了,你能不能出手相助?若是你答应了,我愿意许你……” 鹤女似笑非笑地看向虎老儿,她与这猥琐老虎向来不合,方才她才动了鸿崖琴的心思,没想到这虎老儿就撞上了枪口来,还恬不知耻地说亚圣开山已然将鸿崖琴许给了它! 鹤女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但她也不发作,而是戏谑地看着虎老儿,问,“我若是能解开这鸿崖琴上的封印?你虎大妖王能许我什么?可别拿出一些破铜烂铁来忽悠人!” 虎老儿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明知自己很难从鹤女身上占到便宜,甚至都猜出了可能性——他从鹤女手中得到鸿崖琴的可能性不足一成,索性也不要那鸿崖琴了,当场一抹面皮,道:“想从我身上套一些好东西,那虎老儿我可得给你好好盘点盘点了。” 虎老儿虎目一眯,盯着鹤女似笑非笑地看,嘿嘿嘿干笑几声,语出惊人,“听闻仙鹤一族素来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见人时高洁冷然,人后却个个欲求未满,恨不得被男人压在身下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亵玩。鹤女你身为仙鹤一族的当世妖尊,修为高深,那方面的欲-望想来自然也旺盛无边,是不是看上我虎族的精壮小郎君了?” “凭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在,既然你鹤女有这方面的需求,那我虎老儿自然得满足。待你给我解了这鸿崖琴上的歃血封禁,我便回族挑二三十个精壮的小郎君,赠予你好生使用,想如何亵玩就如何亵玩,我虎族的小郎君最是经得起折腾了,保准让你满意!” “当然,我虎老儿素来贴心,你如果看不上我虎族的精壮小郎君,瞧上的是你仙鹤一族那中看不中用的软蛋男儿,我也可以赠你百八十条虎鞭,让你给你的心上可人儿好好补补!” 鹤女的脸色瞬间涨红,她拳头捏紧,死死盯着虎老儿。 亚圣开山正要做和事佬,就见鹤女飞身而起,径直朝着虎老儿抓了过去,一爪落下,虎老儿便被抓了满脸的血。 虎老儿的修为虽然与鹤女相仿,但鹤女正值壮年,哪里是虎老儿这等气血衰竭的老怪物能比的? 仙鹤一爪落下,便要了虎老儿的半条命。 虎老儿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利爪张开,一招‘黑虎掏心’,径直朝着鹤女的心口掏去。 出乎意料地顺利! 虎老儿一爪拍出,鹤女好似身受重伤,疯狂地向后退去,看得殿内的各大妖尊、妖王都瞪了眼。 他们印象中的鹤女……好似没这么弱啊! 电光火石间,‘身受重伤’的鹤女疯狂后退,就连本体都被打得显露出一双翅膀出来。 开山亚圣隐隐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鹤女伸手朝着那鸿崖琴上一抹,他试了千遍都未能奏响的鸿崖琴发出一声铮鸣。 “鹤女你!” 鹤女将鸿崖琴揽入翅中,仙鹤极速运用到了极致,尽管其它妖尊已经反应过来,可不过眨眼工夫,她就已经冲上了云端,将鸿崖琴竖揽在怀中,朝着身后追来的妖王与妖尊冷冷一笑,手指拨过琴弦。 “铮!” 众多妖王感觉双眼发直,脑海中空白一片,真灵都好似要沉沉睡去。 开山亚圣倒退数十里,他面容惊变,“此曲绝对不是你仙鹤一族的《觅仙踪》,而是琼花大魔的那一曲《往生》!” 鹤女脸上冷意凛然,“没错!我仙鹤一族的先辈决定以身赴死时,大天尊便推演出了大魔琼华的《往生》全曲,并且寻到了此曲的弱点,终成《觅生音》!” “开山前辈,此琴上染了我仙鹤一族先辈的血,我仙鹤一族必得此琴,否则先辈英灵难安!此琴归我,我鹤女愿意替开山前辈带着此琴走一趟,以《往生曲》催眠长安城,为开山前辈踏平长安路!” 第36章 是劫 需要用自己的性命、道行、修为去…… 开山脚步顿住, 他见其它妖王还要追,抬手拦住。 虎老儿惊疑不定地问,“亚圣, 难不成就让那鹤女盗走鸿崖琴?连亚圣都拿她没有办法?” 开山一脸淡笑, “有没有办法,又如何?那鸿崖琴, 只有在仙鹤一族,这昔日大天尊手下的遗族中, 才能得到妥善的使用。放在我手中也好,你虎大妖王手中也罢, 哪能发挥出鸿崖琴真正的威力?” “我远赴人间渝州,得到那鸿崖琴,只为攻破人族长安城, 得到长安城内的人皇印玺。如今有鹤女甘为手中棋子,我为何不用?只要能破了长安城, 为我等进入人皇宫内得到人皇印玺铺路, 鸿崖琴在谁手中,又有什么差别?” 虎老儿不再言语。 他与开山亚圣不同,他想的是,哪怕妖族大业未成, 只要鸿崖琴在他手中, 他就无需畏惧。而开山亚圣想的是妖族的万载大业,若是能用鸿崖琴换来鹤女的忠心耿耿,那鸿崖琴便轻于鸿毛, 若是妖族大业难成,就算手中留着鸿崖琴,又有何用? 更何况那鸿崖琴只有仙鹤一族才能解开歃血封印, 而鹤女还是仙鹤一族中的当世巨擘,她是最适合执掌鸿崖琴之人。 虎老儿眼睛一转,计上心来,“那……射日崖上的射日弓,亚圣打算作何处置?” 他这么一问,在场的妖王都心思活络起来。 人心各异,妖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妖族此次举事本就是亚圣开山一力促成,若非亚圣开山积威犹在,且其同那上界‘青使’关系非常,恐怕妖族根本凝聚不起来。 如今各山各洞的妖王共同举事,还不是为了能够一举颠覆人间王朝,建立妖族盛世?若是妖族盛世能建成,那便是天下间所有妖族的幸事!可若是妖族盛世建不成呢?人老成精,妖老成怪,在做的各路妖王中,哪有一个是真傻的? 若是妖族盛世建不成,那妖族将面对的就是灭族之祸! 将妖族杀得万年之中都不敢生出任何异心的封道子已然归来,虽然依照前不久的情形看,封道子的旧伤未愈,实力大不如前,但封门山弟子手中的术法尽是克制妖族之法,十一位封门山弟子拧成一股劲儿,也够妖族头疼了。 故而,包括虎老儿在内的诸多妖王,都有给自己留条退路的想法。 最好的退路,就是手掌一件上古神物。 有上古神物在,就算妖族大业失败,他们也能全须全尾地退出这场纷争,大不了再被人族压上个百千万年。之前就是这么过来的,就来就算落得一个这样的田地,又能难过到哪儿去? 眼观仙鹤一族的鹤女已然夺下鸿崖琴,在场的妖王心思早就按捺不住了。 虎老儿能够猜透的,身为妖族亚圣的开山怎么会猜不到? 他猜到了。 开山虽然因为妖族的心犹如一盘散沙般无法凝聚而心痛,但他也知晓,这是妖族被人族打怕了的‘后遗症’,被人族压了千年万年,妖族哪里还会有同人族血拼的勇气? 他深知凭自己之力无法集妖族大势于一起,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各路妖尊、妖王为棋子。至于棋子有什么想法,亚圣开山根本不愿去想,毕竟棋子只要趁手就好,用的时候好好用,不用的时候随手丢弃,至于有无二心,哪有那么重要? 他皮笑肉不笑,道:“射日崖上的射日弓,自然是能者得知。我开山府邸中的儿郎将津州射日崖附近翻了个底朝天,都未能找到,那便说明射日弓与我开山府邸无缘。若是在场的诸位能够寻到射日弓,自然是由寻到的妖王掌管。” “本座今日拿出射日弓的讯息出来,并非要求诸位寻到射日弓之后将射日弓交于我开山府邸掌管,而是恳求诸位,若是能得到上古神物,还请诸位莫要忘记妖族大业。唯有成就万载的妖族大业,我妖族万万千千的生灵才能真正抬起头来,才能真正挺直脊梁,才能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青-天-白-日之下,而非永远都躲藏在深山老林中,永远错失人间繁华。” “总而言之,谁能拿到射日弓,谁就是下一个鹤女。本座绝对不会干涉射日弓的归属,只求拿到射日弓之妖王,能够潜入长安城的八景山上,一箭射杀人皇。此间事了,射日弓便永远归你掌管。” 开山亚圣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虎老儿身上,看得虎老儿一阵热血沸腾,连脸上被鹤女重创时留下的伤疤都不觉得有那么疼了。 虎老儿激动得全身颤抖,若是能得到射日弓,那他的黑虎山定然能重回上四洞妖王之位! “亚圣,为了不耽搁我妖族大业,虎老儿先走一步!” 虎老儿似乎是生怕其他人抢了先,同开山亚圣拱手施了一礼后,自天边掬来一朵黑云,纵身一跃,驾驭着黑云飞快地朝着黑虎山的方向赶去。 其它妖王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让日渐式微的黑虎山抢占了这先机?见虎老儿离开,其它妖王也纷纷告辞,不愿再耽搁。 开山亚圣微笑着目送各路妖王离开开山府邸,待最后一位妖王离开后,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低声斥道:“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若非留着尔等还有用,本座今日就将尔等炼为血丹,好找青使换一枚太清山的九转仙丹来。” ------------------------------------- 孟封娘给留在长安城内的妖族留了一刻钟的时间,若是那些妖族在一刻钟内远远逃遁,她自然不会多造杀孽,可若是那些妖族一刻钟内还未出长安城,或者是还待在长安城周边方圆百里内观望,那她也绝对不会留手。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孟封娘从修炼中睁开眼,将那颗妖心收起,抬头望向头顶盘卧于虚空中的那条人族气运金龙,见那金龙已然长睡不起,她心中隐隐生忧。 “这条金龙,已然病入膏肓了……若是再不救这金龙,怕是就算能镇压得了天下妖族,人族也会元气大伤,没有千载百载根本恢复不过来。” 孟封娘还有一个远虑,她不确定封道子究竟是心向人族还是心向巫族。因为封道子所为,只是杀妖、镇妖。能说他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亦能说他是为了巫族昔日雪耻而复仇。 若是封道子心向人族,那她封镇妖族之后,便能为人族争来一线生机,可如果封道子心向巫族呢?只恐妖族被封镇之后,巫族卷土重来,人族的下场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孟封娘目光沉敛,双手托起阴阳两仪刀,一手撑开万丈阴阳大道,以至刚至阳之气为手中利刃,精准无误地朝着长安城内的那些妖族摁了下去。 一掌摁下,长安城内的妖魔死伤无数。 有妖魔藏身于王府之中,化身于妙龄女子,与腹中的王公贵族之流欢好于床底之间,本以为汲取了王公贵族身上的人族气运之后,她们便能瞒得过长安城内那位自修仙界来的‘封天先生’的眼,毕竟她们已然瞒过封天先生多时! 这些妖魔哪曾想到,她们只是一念之差,未在那一刻钟内远遁千里,便被如瀑的杀机牢牢锁定,稍一挣扎,那如瀑的杀机就自天际垂下,将她们捅了个洞穿。 死者长已矣,存者才是造孽! 那些与妖魔所化之人欢好于床笫之间的王公贵族上一瞬还搂着肤白貌美国色天香的女子欢好、沉溺于美色之间无法自拔,下一瞬,那国色天香的奇美女子就变成了一只白毛狐狸,胯间还吊着那物事,居然是只公狐狸! 抱到公狐狸的王公贵族还算好一些,毕竟狐狸怎么着也算是一温血动物,有王公贵族家中饲养了狐狸为宠物,也不是没有抱过,可有王公贵族正在美人身上奋力耕耘,突然就发现那美人脖子上被钉了一把长长的刀,他们身下承欢的美人扭动两下身子,居然变成一条水桶粗细的大蛇! 有的王公贵族当场就被吓得晕了过去,此后再也无法行人道之事。 还有一些穷酸书生,因为太穷的缘故,整日看什么都酸来酸去,不想着如何脚踏实地地考取功名,或者是抄书赚钱,而是想着遇到一美妖或艳鬼,于灯下行那红袖添香的美事。 这些穷酸书生日思夜梦,哪曾想到真有一日会美梦成真! 美人在身侧,他们明明是落榜之人,却硬是把自己脑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这些穷酸书生万万没想到,一道凛冽的寒光落下,他们的美梦便被无情的撕裂了。 他们住的并非高门豪宅,而是租来的破落小院子,万顷良田亦是梦中之物,醒来只有巴掌大的炕头。至于那添香红袖,如今已然暴毙当场,居然是一只臭烘烘的山猫,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抱着这么一只臭烘烘的山猫亲来亲去,那些穷酸书生就感觉如遭雷劈,恨不得把自己的牙都掰下来放到井中好生洗洗。 ------------------------------------- 孟封娘才不会理会这众生百态。 在她看来,众生如今吃到怎样的苦,就是因为之前种下了怎样的因。 就连人族气运衰落也是如此。 若非人族中生出了不思进取的蠹虫,又怎会给妖族卷土重来的机会?若是人族中大能贤者辈出,妖族之祸翻手便能镇压,说到底还是人族孱弱。 她要救的,是人族,而非人族中的一个个个体。 只要人族在,只要人族不被妖魔奴役,那她的使命便算完成了。至于人族死伤一人、百人、还是千人万人?又与她何干? 说到底,这是人族的劫,需要人族的生灵用命去填。就如同修士走到真仙境时需要面临的那地风水火劫一般,需要修士用自己的性命、道行、修为去填。 孟封娘有感觉,自己距离地风水火劫不会太远了。 第37章 后会有期 傻猴子,不同本座下去坐坐吗…… 孟封娘了结了长安城内的那些妖物后, 又仔细探查了一遍人皇印玺之所在,感觉到人皇印玺上携带的人族磅礴大运,她这才稍微放宽了心。 若是因为她出去走这一趟而耽搁了道德天尊的安排, 那她才是有愧。 如今人皇印玺还在, 孟封娘便将自己留在长安城中的封禁之意全部撤掉,好让冰封了将近半年的长安城有点春意。 长安城的百姓已经过了太久的冬。 她感觉到自己留在长安城内的禁制似乎被人动过, 留下了不弱的火气,可她想到闯入长安城中的妖孽无数, 其中不乏有妖族的大能巨擘,禁制被人动了也正常, 也就没有深究。 孟封娘去井边打了一桶水,从屋子里翻出快抹布来,开始细细地打扫自己住的这偏僻小院子。 不出意外的话, 她接下来是要在这偏僻小院子里修炼很久的。 别看这院子小,想要整理出来也不容易, 孟封娘原本可以丢一个无垢术去将院子中的灰尘掸去, 但她想把院子从内到外整理一遍的,所以也就没用无垢术那种取巧的捷径。 屋子还没打扫完,孟封娘就感觉到一阵冲霄的妖气自东南方位冲来,她放下手中的抹布, 凝眸朝着东南方位看去。 在孟封娘的目光中, 出现了一道红衣身影。 只要那红衣身影敢在长安城撒野,孟封娘就有把握用阴阳两仪刀将那红衣身影留下。 只是还未等到她出手,就有一道身影拔地而起。那道身影手中执棍, 朝着那道从东南方向奔来的红衣身影一棍砸去,突生的变故惊得那红衣身影连连后退数百米才止步。 鹤女盯着面前出现的身影,手中鸿崖琴祭出, 右手摁在琴弦上,手指拨弄琴弦,沉声问:“敢问道友,为何拦路?” 金刚一棍点出,“长安城上,不许任何妖物飞掠!” 鹤女横眉冷对,厉声道:“这位道友,你师承何处,为何行事这般霸道?纵使那封门山的天尊在时,也没有立下过不让人飞掠长安城的要求!你速速推开,否则休要怪我无情?” 金刚看了一眼鹤女,目光落在鸿崖琴上,他在那古琴上感受到了刻入骨髓的忌惮,可他没有后退。 他缓缓朝前递出自己手中的长棍,道:“既然道友不答应,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鹤女怒极反笑,“我本不忍伤及无辜,但既然你这小和尚闯了上来,那就休要怪我无情!” 她按在鸿崖琴上的手一拨,天地之间都响起了琴声,长安城内的所有百姓都在这一瞬间内感觉到了昏沉的睡意。 一直都注视着上方的孟封娘都感觉到了一瞬间的昏沉,而后她便意识到被鹤女拿出来的那东西是何物! 正是玄厄之前同她和冬忍提过的上古神物——鸿崖琴! 玄厄为了躲避修仙界的仇人,藏身在人间渝州,做一个闲散小官,肃清了渝州境内的妖物,却也入了那些大妖大魔的眼,被以调虎离山之计调出渝州,最后被那些妖物盗走了鸿崖琴。 看到鸿崖琴出世,孟封娘便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了。 若是不能及时制住这执掌鸿崖琴的大妖,怕是鸿崖琴在这大妖手中,又会来一场不弱于大魔琼华造下的杀孽。 她伸手朝着东南方向指出,沟通天地之间的封镇之力,在那鸿崖琴的四周织出了一到密密麻麻的封禁之网。 鹤女脸色大变。 她察觉到自己的周身精元已经被封镇大半,却连是何方高人出手都未曾察觉。 鹤女自认为自己的修为已然跻身于妖尊之流,却未想到才入长安城,就遇到一个修为几近于天尊的修士,而且这位修士的手段还是神鬼莫测的封绝之力。 “莫非,这是封门山内的那位天尊?” 鹤女心中直呼糟糕,拼命联系手中的鸿崖琴,却见鸿崖琴上属于仙鹤一族先辈留下的那道封印早已被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封’字。 鹤女惊惶地发现,无论她如何拨弄琴弦,鸿崖琴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一柄寒刀出现在孟封娘手中,她现出身形,朝着鹤女一步步走去,每走一步,口中就发出一声叹息。 “仙鹤一族既然已经避世多年,又何必淌这一趟浑水呢?太清山上养着的那些仙鹤,可与你有什么关系?”孟封娘问。 鹤女见到了困住自己的高人。 她本以为高人应当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再不济也应当是如同封道子那般俾睨天下的雄才,却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寻常的人。 若是非要说眼前出现的这人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鹤女觉得应当是眼前这人身上有了神性。 那种神性,漠视天下苍生,似乎万般俗世都无法在心尖过上一趟。 “你是……” 未等鹤女问出问题,先前拦住她的金刚就朝着孟封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痛声道:“封先生!” 孟封娘扫了一眼金刚,起先没放在心上,可是她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又疑惑地看去,这才看出金刚的跟脚来。 孟封娘惊讶地问,“你是……金刚?你身上为何会有无相魔佛的传承?莫非,你入了无相魔佛的佛魔三生道?” 金刚苦涩地点头,“那日与先生一别,为寻先生给的铜棍,误入人间一古刹,没想到其中供奉的竟然是魔佛无相。魔佛无相原本打算夺舍我重生,得益于先生布于我体内的那一道枷锁,魔佛无相无法奈何于我,反倒是被我以《妖神诀》所吞,只是我吞了他的修为与真灵,没想到竟然因此入了魔佛无相的道。还望先生责罚……” 孟封娘扫了金刚一眼,昔日被她困在早点铺子里的小猴子已然蜕变成了成年男人模样。 她摇摇头,“没什么可责罚的,魔佛无相的道是残缺的,他传你定然只传了佛魔两生,却没看透,魔佛各是一生,本我还是一生。唯有紧守本我,才能不受魔性与佛性的左右,我将补全的《三生经》传你,你好生印证,争取早日突破凝神境,进入窥天境。” 她一指点出,凝聚出真灵,在金刚眉心上点入,将《三生经》尽数传于金刚,而后才看向被封禁住一身法力的鹤女。 鹤女听闻孟封娘张嘴便否定了千年前的魔道巨擘魔佛的道,还扬言说修补了魔佛的道,被吓的双眼发直,满头冒汗,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德天尊曾入我仙鹤一族中寻过几个后辈,养在太清山调-教,不知道前辈为何这样问?” 孟封娘扫了鹤女一眼,漫不经心地伸出了手中的刀:“我是太清山之人,在太清山的山门前见过几只仙鹤。既然你是仙鹤一族的当世最强,想来那几只仙鹤与你是有些关系的。” 鹤女眼前一亮,“前辈既然与我族后辈有缘,那便是鹤女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还望前辈饶鹤女一条生路!” 孟封娘将鸿崖琴收起,微微摇头,“不能。” “你欲拿鸿崖琴引长安城众生入睡,是何图谋,你我心知肚明。若是没有遇到我,那我自然不会管,可我便是负责镇守长安城的,你还偏偏撞了上来。” 孟封娘抬眉看向鹤女,轻声道:“不如由我,给你个痛快。” 阴阳两仪刀出鞘的那一刹那,阴阳颠倒,虚空崩塌,鹤女吓得亡魂四冒,她厉声道:“你是天尊!” “你这一身修为,分明就是走在窥天境尽头的天尊!” “可你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天尊!为何之前籍籍无名?” 孟封娘没有回答鹤女的疑惑,现在的她是孟封娘,若是抬出‘阿顽’那一重身份,想必鹤女是听过的。 只可惜阿顽仙子天下皆知,却是一个死在师门里的可怜人。孟封娘修为通天,却无人知。 “刀下留人!” “道友!我是江竭!” 孟封娘伸出的刀顿住,她瞅了一眼疾驰而来的江竭,问,“江竭道友为何拦我?” 江竭亮出手中的那件塔型法器,道:“道友,我师尊已然炼制出了可封镇天下妖邪的九重塔!不如以这仙鹤妖尊为血饮,替九重塔开光,道友觉得如何?若是能得仙鹤妖尊的血饮开光,九重塔便可克制所有修为低于仙鹤妖尊的妖魔,凭此物,妖族可斩草除根!” 孟封娘看向江竭手中那九层紫色琉璃净塔,心中震撼。 封道子谋划多年,将妖神重九困在承剑玄炉之中,就是为了以妖神重九的血肉之躯炼这锁妖塔,没想到还真被他炼出来了。 她收回手中的阴阳两仪刀,冲江竭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默默退到一旁,见金刚看着那锁妖塔的目光里带着警惕,她稍稍一挪步,将金刚挡在了身后。 江竭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掐出法诀,被他抛向空中的锁妖塔顿时变成真塔大小,浓郁的火焰与罡风自塔中喷出,将鹤女笼罩。 片刻后,天上有两尾鹤羽飘落,被长安城内虎头虎脑的小儿捡去,做成了鸡毛毽子。 江竭收好九重锁妖塔,同孟封娘告别,“多谢道友相助。日后若有机会,江竭定带来天下最好的鱼泉元酿来找道友共饮。只是如今天下妖祸四起,我需要再去捉一些妖物来提升九重锁妖塔,好带着此塔去相助道德天尊,就不再道友这儿多留了!” “道友,后会有期!” 孟封娘看着蓝衫儒冠的江竭,微笑着点头,郑重道:“后会有期”。 她从鸿崖琴上感知到了一缕契机,若是能够明晰那一缕契机,地风水火劫便足够安然渡过了,届时她与封道子之间,少不了恶战一场。 不知道到了那时,江竭等人会如何做,会不会同她拔刀相向。 念及此,孟封娘轻笑着走向金刚,道:“傻猴子,不同本座下去坐坐吗?” 第38章 射日崖 她容易,妖族自然就难。 孟封娘领着金刚回了自己在长安城中的那小院。 她从百宝囊中翻出一罐茶叶来, 从水井中打了一壶水,放到茶壶中,以灵火煮热, 再将茶叶淋过, 倒出两杯茶来,自己面前盛一杯, 给金刚倒了一杯。 金刚低眉顺眼地坐在椅子上,接过孟封娘递来的茶, 紧咬着唇挤出一句‘谢谢先生’,然后就又没了声音。 孟封娘笑着摇头。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金刚的修为也已然入了凝神三境,没想到还是这般拘束。 她端起茶杯来,吁出一口气, 将浮在茶水表面的茶沫吹散,抿了一口茶水, 笑着问金刚, “许久未见,你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 金刚抬头,怔怔地看着孟封娘,道:“金刚愧对先生的栽培。昔日津州城一战, 若是金刚能够听话, 定然不会让佘美人族中小妖在城中造下杀孽,可金刚却在最紧要的关头犹豫了。日日去早点铺子中守着买包子的城西孙员外一家惨遭蛇妖虐杀,罪过在金刚身上。” “后来, 先生对金刚失望至极,折断封棍离去,金刚欲寻回封棍, 却误入魔佛无相的圈套,被困珈蓝古刹,幸得先生昔日留在金刚体内的那道封禁真灵守护,金刚才未被那魔佛无相夺舍炼化,终得熬死魔佛无相,才走出珈蓝古刹。” “金刚听闻天下各洞妖王欲入帝京长安城夺取人族气运之物人皇印玺,猜到先生离开津州之后,多半也是来了京城,便匆匆赶来寻找先生。” 金刚终于抬起头,直视孟封娘的双眼,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可金刚在长安城中寻了先生三月,长安城都被金刚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未能寻到先生。先生是不是还在生金刚的气?” 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孟峰年的面前,伏首不起,“金刚做了错事,还望先生责罚。” 孟封娘轻笑一声,双手将金刚扶了起来,“往事就莫要再提了,当日我有气、有怨、亦有遗憾与无奈。你的一身修为乃我亲手所授,我教你不分人与妖,而是分善与恶,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却替残害津州生灵的佘美人求情,并因此而让津州城诸多无辜生灵惨死于蛇妖之口。” “人族生灵的生老病死皆有定数,这场茫茫大劫需要有无数生灵的血肉去填,此事我能想得通,我能当津州城那些生灵是为应劫而生,可你呢?你是在我面前以真灵起誓的,亦是在我面前违背了真灵誓言,莫非你觉得真灵誓言就那般没有分量?” “我亲眼看着你遭劫,心痛有,遗憾也有。如今莫要再谈这些,你修为精进速度之快,已然远超我的预料,结果是好的,过程之好坏圆缺,都可以放下,使之告一段落。至于你寻我不得,那是因为我去镇压了魔佛无相,又去封门山寻了那一缕被封道子封镇的妖族气运,而后又闭了一关,修为精进之后方才出关,刚回到长安城,便遇到了你。” “实乃机缘巧合,并非我避而不见。” 金刚道:“可这院子里,之前住的分明是两位满身封禁之力的修士,而且是男修。”他的话音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醋味儿。 孟封娘笑着弹了金刚一个脑瓜崩儿,“那是封门山的冬忍上人与玄厄上人。我与封门山的阿顽仙子有旧,听闻冬忍上人遭妖尊孔雀大明公主毒手,便去了孔雀大明宫一趟,将冬忍上人救了出来,又在长安城中遇到了玄厄上人,听闻了鸿崖琴之事,而后便是镇压无相魔佛,想来你我便是那段时间里错过了,并非我躲着你。” 说着说着,孟封娘自己都笑了,她斜睨金刚一眼,“再说了,你有什么可让我躲的?若是你找上门来,我却不想见你,一巴掌将你拍飞就是了。难不成你以为,你的修为入了凝神境,就能与我叫板了?要不要与我较量较量,我让你一只手。” 金刚想想,还真是这样。他一脸窘迫道:“先生莫要取笑我,那白鹤妖尊看我如同俯视蝼蚁,我勉强与其过上几招,很快就要落败,那等妖尊巨擘,在先生手中不过三招便落败,而且白鹤妖尊喊出的那声‘天尊’依旧在我耳边萦绕,只是金刚未曾想到,先生竟然是隐世天尊。” 孟封娘摇头,“天尊?不然。天尊乃是对修士的一种称呼,破凝神三境后,便可入窥天三境。进入窥天三境的修士,便能当得上一声天尊之名,实则,窥天三境之后,才是真正的仙境。站在仙道尽头的修士,才是真正的天尊。” 金刚听得犯了迷糊,“那为何修仙界要称窥天境的修士为天尊?” “因为窥天境的修士,便算得上是修仙界的至强者。昔日的封门山天尊封道子,便是窥天境修士,直面地风水火劫时,走火入魔,被风劫吹动了心,进而引发了情劫,只消堪破地风水火劫,他便是修仙界的第二尊真仙。” “第二尊?第一尊是谁?” 孟封娘眉目深陷回忆之中,沉思良久,她慎重地给了金刚一个答案,“应当是太清山的道德天尊。道德天尊早就成就了天尊之身,想来千年之前便已经站在了窥天境顶端,镇压一整个时代,我观道德天尊的修为,虽然其还在窥天境,但他身形影影错错,似是一道□□。我还未看透,只是猜测他早已入了真仙境。” “那先生呢?先生是何等修为?”金刚追问道。 孟封娘放下手中的半盏茶,站起身来,目视远方,“刚过洞虚,初入大乘。不过我已然嗅到了一缕地风水火的机缘,想来渡过洞真境界之后,入主真仙境应当不难。” ------------------------------------- 妖族亚圣开山在鹤女身上寄托了极高的期望,毕竟鹤女已然属于妖族的一流高手,虽距离顶尖高手尚有一步之遥,却也相差无多。凭借鸿崖琴之力,鹤女就算无法镇压整个长安城,但为妖族后续赶来的高手清场还是可以的。 哪能想到,鸿崖琴还未拨响,鹤女就已然被镇杀,一身修为尽数付之于东流水,甚至还被封门山江竭上人当做血饮,开启了九重锁妖塔。 江竭掌执锁妖塔,直奔那些昔日欺侮封门弟子的妖王洞穴,也不管妖王在或不在,只要遇到妖,便以锁妖塔镇杀,一日之间,所过之处血流漂橹,伏妖百万。 妖族亚圣开山带领一众妖族大能远远缀在鹤女身后,生怕被鸿崖琴的威力波及,不料却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那天塌地陷的一刀斩下,鹤女连鸿崖琴都未拨响,就命赴黄泉。 跟在开山亚圣身后的绝大多数妖王都被吓破了胆,此刻竟然有些羡慕那奔往射日崖寻找射日弓的黑虎妖尊,也有些庆幸自己被鸿崖琴之力威慑到,距离鹤女较远,不然怕是那天塌地陷的一刀斩下,他们也只会被那天尊犹如切瓜砍菜一般收拾料理。 开山亚圣面沉如水,负气甩袖,“退回本座的亚圣府邸,夺取人皇印玺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一种妖王来势汹汹,此刻又如同潮水般退去,连空中的静卷静舒的云朵都未曾惊扰半分。 -------------------------------------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封娘便在京城闭了关,只留一缕神念静守京城。 她同金刚说的封道子是卡在了地风水火劫上的大修士,实则她心中清楚,封道子的真身乃是酆都之主青华大帝,只不过青华大帝因欲念而动了情,重修时卡在了地风水火劫上。 封道子能想出杀徒证道这等凶残的办法,自然会想出其它破劫之术。换言之,封道子想要渡过地风水火劫,只是时间问题。 她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必须尽快入真仙境,必须尽快体悟天地人三书,必须尽快参透她灵台中那幽蓝玉印的玄机……必须尽快成长起来,起码要比封道子快。 凭借大乘期的修为,孟封娘已然可以控制方圆千里内的天地灵气,汇聚成天河倒灌入体内,尽数转化内体内真元与法力,为了不损害长安城的灵脉,孟封娘特意选了一处距离长安城千里之遥的低矮山头,在那山头中寻了一处石崖,日日在石崖上吐纳天地灵气。 对于大乘期的修士而言,千里之遥不过是缩地成寸后三五步的距离,若是真有妖族进犯长安城,妄图夺取人皇印玺,她可在须臾之间返回长安。 再者,在长安城中闭关的金刚亦可拖延一时半刻。 石崖之上,孟封娘席地而坐,鸿崖琴置于双膝上,她双眸紧闭,双手垂于鸿崖琴上,时不时拨动一下琴弦。 琴音入到,直入虚空深处。 片刻后,孟封娘的双眸豁然睁开,朝着虚空中一抓,脸上有了喜色。 “找到你了!” 她一步踏出,身形径直消失在虚空深处,朝着津州而去。 她已经借着鸿崖琴之力,在冥冥之中捕捉到了射日弓的气机,就在津州一处山崖之上,只是那山崖她并未去过,那山崖唤作何名,她也不得而知。 孟封娘有预感,只要找到射日弓,她渡过地风水火劫的可能便会增至七成,而且她凭借鸿崖琴与射日弓,再寻其它镇压人族气运之物时,会容易许多。 她容易,妖族自然就难。 第39章 终成 合该我人族大盛!合该我人族大兴…… 津州, 射日崖。 津州濒临大海,那海名叫无生海,临近海岸的渔民偶尔出海捕鱼, 都不敢离海岸太远, 据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讲,渔民若是敢驾着渔船进入那海雾缭绕之地, 便等同于入了十死无生的境地。 靠着近海生活了世世代代的人不会知道,在他们祖祖辈辈都视为洪水猛兽的海雾缭绕之地, 有一山崖,那山崖中的某一地方, 封存着镇压人族气运的神物之一——射日弓。 孟封娘虽是津州之人,但她在津州活动的地方只限于津州城内以及那一山野小村,从未去过射日崖, 不过循着冥冥之中与鸿崖琴相互感知交印的痕迹,她想找到射日崖并不难。 当孟封娘的身影如同鸿毛飞絮般落在射日崖上时, 黑虎妖尊已经带着黑虎山的一众虎妖将射日崖给翻了个底朝天。 黑虎妖尊虽然早就知道这射日弓不好找, 若是好找的话,开山亚圣岂会将这消息给放出来?他甚至都有将射日崖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射日弓的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会儿,心里还是失望得紧。 黑虎妖尊没忍住骂骂咧咧道:“这该死的牛妖, 放的什么厥词!这射日崖上哪有什么射日弓?连根鸟毛都看不到!” 他气得火冒三丈, 叮嘱自己的虎子虎孙们继续找,自个儿在射日崖上寻了一阴凉之地,开始用心参演此地的玄机。 刹那间, 黑虎妖尊寒毛直竖,眸子豁然睁开! 他看见一白发女修士正笑眼盈盈地看着他,红-唇轻启, 问他说,“怎么,找到射日弓了么?”若是找到了射日弓,那就能省她不少力气,直接抢了就是。 黑虎妖尊心中警铃大作,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老实回答,“还未……” 孟封娘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她轻飘飘地抬手,一掌拍在了黑虎妖尊的脑门上,封镇之力顷刻间涌出,黑虎妖尊想要奋起反抗时,全身上下已然动弹不得。 “封门山的江竭上人正四处寻妖血为那锁妖塔进行歃血血祭之术,我就不杀你了,让你死的有价值点。” 孟封娘面上始终都带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可黑虎妖尊此刻却听得如坠冰窟。 血祭锁妖塔! 封门山江竭! “眼前冒出来的这女修士究竟是谁?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修仙界有这么一号人物?” “能将封镇之力修到如此炉火纯青境界的,修仙界只剩下一个封门山,可封门山中唯一的女修已然在十数年前身陨,怎可能会是眼前这人?” “那这人究竟是谁?一身修为似乎已经功参造化,远非自己所能比拟,为何这等人物,之前从未听说过半点消息?” 黑虎妖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究竟……是!谁?” “我?” 盘膝坐地的孟封娘看着漫山遍野翻腾的那些虎妖感觉有些心烦,索性将鸿崖琴拿了出来,平置于腿上,一弦奏响,琴音萧瑟,黑虎妖尊面色大变。 只见那些修为低微的虎妖就如同入了魔怔一般,都定定地立在原地,一身修为好似寻到了宣泄的阀门,从五官七窍之处疯狂外泄,不过眨眼工夫,那些虎妖身上苦修数百年的修为便荡然一空,尽数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头头黑皮老虎。 黑虎妖尊前不久才与鹤女争抢过这鸿崖琴,还被鹤女给抓了一脸血,怎会不认识这神物?他见孟封娘轻易奏响鸿崖琴,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的猜测。 “鹤女多半已然……修仙界何时出了这般惊才艳艳的修士?传说中的天尊,不就是那位镇压一代的封道子,以及不世出的道德天尊吗?何时有了这样一位白发女天尊?” 黑虎妖尊眼中的白发女天尊,正是在太清山无道崖上一朝悟道三千墨发尽成雪的孟封娘。 孟封娘粘着那一缕自鸿崖琴上荡漾而出的契机,精心推演,天空斗转星移昼夜交替。待到日出东方的那一刹那,孟封娘手中灵机一闪,她的眸子豁然睁开,右手化作掌刀,朝着眼前虚空中缭绕的雾气劈去。 被禁锢了一身修为道行的黑虎妖尊蓦然抬首,只见天地间的云雾好似都静止了一般,似是一副海天大作,而眼前这白发女天尊以掌劈出的刀气将那海天大作豁然劈开,一把鎏金玄色雕龙弓出现在虚空之中。 孟封娘伸手一招,那鎏金玄色雕龙弓便稳稳地落入她掌心之中。 弓弦拉满,孟封娘正琢磨该如何寻找与这射日弓所匹配的箭矢,就见天地间的至阴至寒之力在弓弦上汇聚,化作一支冰箭,蓄势待发。 拉圆的弓弦松开,箭矢朝着远处的海面而去,径直贯穿了海面,插入海底的乱世浊流之中。 至阴至寒之力在海面上涤荡开来,海面一寸寸结冰,速度看似很慢,可不过眼皮一张一合的工夫,海面已然结冰千里。 孟封娘一手执弓,一手轻抚过弓弦,手指在弓弦上绕了几圈,再度将弓弦拉满,澎湃的封魔之力灌注入其中,她瞄准了京城方向的十方坟。 封魔之力替代了射日弓自行凝聚的至阴至寒之力,一箭射出,天地间的大日金乌都好似暗淡了许多。 京城之地的百姓只感觉一阵凉风吹过,而后便恢复了正常,只有那些混迹游荡于京城的妖鬼之流知道,方才刮起来的风是索命钢刀。 孟封娘将射日弓收入灵台之中,鸿崖琴与射日弓交相辉映,第三件镇压人族气运的神物的位置渐渐浮现在孟封娘心头。 孟封娘原本并不打算将第三件神物也收入囊中,九大神物,若是凑齐八大,完全可以强行牵扯出人皇印,可如今九大神物已然被她得到两件,莫说是妖族亚圣开山来了,就是妖族圣人明格自三十三重天外降世,亦或者是被炼作锁妖塔的妖神重九重生,也只剩下强行屠灭人族气运金龙,而后强抢人皇印的办法。 有了鸿崖琴与射日弓,已然足够她抵抗地风水火劫。 可第三件神物名为云梦鼎,藏于云梦大泽的深处,号称大小如意,平时可能是滔天大物,也可能是被水波卷起的一粒微尘,内部蕴生了云梦水府,乃是居家旅行渡劫神物,她便动了心。 云梦大泽,在人间荆州。 孟封娘一掌拍下,将黑虎妖尊一族尽数封镇于射日崖上,修书一封,以太清山的纸鹤传音之术将此事告知江竭,而后便追着神物之间的共鸣,降临于荆州云梦大泽之上。 ------------------------------------- 云梦大泽四周人烟稀少,但云梦大泽内的水族众多,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可自打前些日子云梦大泽内起了一场滔天大的风浪之后,云梦大泽内的水族就遭了秧,或是地动山摇,或是天降雷火,或是狂风卷起无边大浪,或是天降如刀骤雨……异象一连持续了两月有余,终于在初入第三月下旬时停了下来。 云梦水府内,孟封娘缓缓睁开了眼。 她怔怔地看了许久自己的掌纹,忽的一掌拍出,只见天地间的大势都仿佛要凝聚在她的掌心之中,她明明没有用任何的真元,却好似要将云梦泽都给翻出来颠倒个个儿。 孟封娘收回手,心中一片了然。 难怪那日她与封道子对上时,她明明也已经入了窥天三境,却连封道子的衣袍边角都摸不着,原来真仙之境竟然是这样! 修士修的是有道之真,一旦入主真仙之后,一呼一吸之间,便不是靠自身修的真了,而是靠天地大势。 那一日,她与封道子斗法,哪是在与封道子斗,她是在与一片天地斗。 孟封娘渐渐攥紧拳头,将散落于云梦水府中的一身仙辉尽数敛于体内,向前踏出一步,云梦水府外的水便自动向两边散去,一道水梯凝出,迈步间,已然站在了千里之外。 云梦水府化作一枚水芥,自动归附于她的食指之上。 第四件神物被封存于幽州,乃是一把斩妖剑,孟封娘去收服那把剑的动机不算强烈,她径直回了京城。 京城外,细雨蒙蒙,孟封娘撑着一柄油纸伞立于一山巅上,平视着盘卧于京城之上的人族气运金龙。 不知发生了什么,人族气运金龙看着要比之前精神了许多,似是感知到孟封娘的目光,那气运金龙睁开眼,一双硕大的龙眸盯着孟封娘看了半晌,龙须摆动,颔首三下,“恭喜道友,成就无上合道之功。” 孟封娘微微一笑,“恭喜道友,沉疴将去,天地间将尽数焕然一新。” 气运金龙目露感激之色,“多亏道友钉在十方坟上的那一箭,以及上界太清山与封门山高徒的鼎力相助,否则如今大乱的就不是妖族,而是我惶惶人族。” “哦?妖族大乱?何时之事?” 孟封娘左手撑伞,右手掐算,却感觉天机一片混沌,丁点儿与人族、妖族相关之事都算不出来。 “封门山二弟子冬忍上人对妖尊孔雀大明公主动情,甘愿入赘孔雀大明宫,成为了新一代的南疆妖王,统领百鸟林中万千鸟族,宣战上界千山万宗。” “天尊封道子盛怒,逐冬忍上人于门墙之外,祭炼《铸神庭》之法,欲纳三界六道有德之魂三百六十五道,入驻神庭之中,共镶天道之中,运维天罡地支之术。封门山、太清山尽有弟子先天下一步,入驻神庭,舍身上榜,封门山天尊封道子祭炼的锁妖塔已然镇压七十二洞妖王中的过半之数,妖族破釜沉舟,设杀生台于青州,欲血祭天下万千生灵,迎妖界圣人明格下界出手……已然是穷途末路。” “明格本就是野心勃勃的枭雄之辈,若是他敢出手,怕是早已出手。封道子昔日能一剑斩其一臂,纵是背负了妖族气运半数的妖圣都无法恢复,可见封道子之强,他若是敢从三十三重天外下界,怕是得把命留在封道子天尊的巨阙剑下。” “青州杀生台一战已经打得山崩地裂,恐怕不日之后就要尘埃落定,道友若是想要看个热闹,此刻前去青州或许还能赶得上,若是去晚了,怕是只能看神庭新立之盛景了!此战虽为人族与妖族的气运之争,可有上界相助,合该我人族大盛!合该我人族大兴!” 此刻的人族气运金龙气势俾睨天下,虽说还略有虚弱,早不复昔日那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第40章 斩仓 封先生,为何变得比之前更陌生了…… 孟封娘觉得事情并没有气运金龙想的那么简单。 妖族或许会被封道子的《铸神庭》之法彻底镇压, 可魔族呢?冥土呢?幽冥教主等人早已伺机而动,此刻正不知道隐藏在哪个角落里虎视眈眈,人族的处境, 远没有气运金龙想的那么简单。 孟封娘告别了气运金龙, 收了油纸伞,顶着漫天烟雨入了京城。 金刚还在那小院中等她。 见孟封娘回来, 金刚脸上满是凝重地凑了过来,“先生, 天下乱了!” “我已知晓。”孟封娘微微颔首,进灶间点火煮了一壶茶, 喝了一杯,问金刚,“你在这京城中活动时, 可行动如意?可有受到我那封镇一箭的影响?” 金刚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是有些微影响, 不过影响不大。先生,南疆孔雀大明宫新立了孔雀大明王,统领南疆鸟族向天下人族与修仙界万宗宣战。” “我虽不知亚圣开山在此事中充当了何种角色,但我家老祖传信过来, 说是亚圣开山就算心中有千万个不愿, 也被那南疆新立的孔雀大明王绑上了战车,妖族与人族一战已然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杀生台上必见一分晓。” “此战之中, 定有无数无辜生灵受难。先生,此战该如何解?” 孟峰娘定睛打量金刚,见金刚心中的那一颗佛心此刻居然修到了澄明无垢的境界, 她心下满意,起了考校的心思,“若是我让你去杀生台上走一遭,你会帮谁?” 金刚:“???” 他已经是一只成年的白面猿了,他很清楚,这是一道送命题。如果答不对,就算小命能保得住,眼前的这位封先生也一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仔细斟酌过后,金刚小心翼翼地看着孟封娘的脸色回答,“先生,若是你让我去杀生台上走一遭,那我谁都不帮,我就去当那多管闲事的。” “人族也好,妖族也罢,只要牵扯到杀生台上,都算不得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们要分出的不是善恶,而是对错,我不愿牵扯到这中间去,我只管盯着他们,若是谁敢把火气撒在了杀生台外的无辜生灵身上,我就两棒捶杀他们,度化他们上西天极乐!” 孟封娘微愣,“两棒?” 金刚满脸无辜地拿出自己的武器来,正是昔日被孟封娘一手折成两段的封棍。 孟封娘心中多少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心思灵转,取出射日弓来,给金刚递过去,一指点在金刚的眉心。 “这封棍乃是用首山铜炼制,对于你原先的修为,用起来算是绰绰有余,如今已然断成两截,若想用,唯有重新熔炼一番。” “我前些日子去了津州一趟,顺手取了这人族镇压气运之神物——射日弓。如今你劫波渡尽,我昔日答应你家老祖宗的话已然做到,你同我去一趟峨眉山。” “金刚,我把射日弓连带着上界太清山的九箭贯日之法传于你,好生修习。峨眉山一行结束后,你就同我去青州杀生台,看看人族与妖族一战,最终结果几何。我轻易不会入杀生台,你代我守杀生台去。” 金刚豁然想起,昔日他被老祖白援山带出峨眉的原因,正是老祖白援山请峨眉山的灵感仙株算到了他命中有一大劫数,需要入世入劫,而后才能破劫。 灵感仙株算到他命中的那大劫数是生死大劫,他本以为自己命中的大劫数是那一日津州城外违背诺言之后受的天诛兵解之刑,如今想来,他命中带的那生死大劫并非那一日的天诛兵解,而是遇到了无相魔佛,险些被无相魔佛夺舍。 不过,若是没有无相魔佛,自然也就不会有如今道心澄明的他。 世间因果,总是福祸相依。 金刚心中感慨几句,陡然想到昔日老祖立下的承诺,他眼睛忽闪,同孟封娘说,“先生,你还记得昔日我老祖许下的承诺么?” “我峨眉山内有一秘境,境中藏有上古神剑一把。经灵感仙株推断,那上古神剑应当为上古人皇斩落魔尊穹苍头颅之剑,剑名斩苍。” “斩苍剑以魔血滋养,杀气滔天,被峨眉山内灵感仙株封镇无数个纪元。老祖昔日许诺说,先生若是帮我渡过此劫,便将神剑斩苍拔出,赠予先生。” “其实老祖的目的有二,一是那神剑斩苍确实是我峨眉山内最宝贵之物,唯有以神剑斩苍相赠,才能表达我峨眉白面猿一族的心意,二则……是因为神剑斩苍近年来蠢蠢欲动,似是受到了魔族气息的干扰。” “不知是被魔血污化,要被魔族之人召唤而去,还是上古人皇意志犹在,欲斩落天下魔族,若是后者尚好,可若是前者……天下实在担不起这么大的风险。老祖观先生一手封镇之力出神入化,不亚于天尊封道子,便想借先生之手,镇压神剑斩苍,避免神剑斩苍失控,为祸苍生。” “神剑斩苍?” 关于这柄神剑的名字,孟封娘在太清山的藏书洞中见到过相关的记载,不过她并未想到,传说中人皇一剑斩断魔族脊梁,破去魔族万万年气运的神剑,竟然会在峨眉的一处秘境之中。 若是那神剑斩苍被妖族之人得到,被妖族自然掌控,那怕又是天地之间的一场浩劫。 ------------------------------------- 有携带着无穷封镇之力的射日箭镞镇压在帝京之中,孟封娘并不算担忧人皇印的安危。若是有人赶强闯帝京,且不谈气运金龙会如何反噬,单单是射日箭镞上携带的封镇之力,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奈何得了的,更不用说人皇印并非简简单单一印玺,其上携带着人族气运,乃是镇压人族气运的九大神物之首,莫说是寻常的妖王,就算是妖族亚圣开山前来,也不一定能够见得到人皇印的真面目。 孟封娘同金刚一起上了峨眉山。 峨眉山分三境,第一境乃是人世境,层峦叠嶂,水波滔滔,有人族的樵夫、行人、散客等在峨眉山中游玩,第二境乃是离尘境,白面猿一族便活动在离尘境中,虽说与人世境相接,但中间隔了一段天地孕育的迷踪层林,寻常人根本进入不得,但位于离尘境中的白面猿一族却有方法自离尘境中出来,经由人世境,得入人间。而第三境,就是金刚口中那灵感仙株所在的秘境——却波境。 离尘境隐于人世境中一片丛林的深处,却波境则是隐于离尘境的一片大湖之中。 大湖之畔,杨柳依依,微风拂动杨柳枝,那垂在湖面上的碧绿丝绦划起道道涟漪。 孟封娘立足于那杨柳树下,神目豁然睁开,盯着那杨柳树看了许久,道:“竟然是上古建木的一枝……既然已经被我认出了跟脚,为何还不现出真身?” 杨柳树一阵颤动,树皮上浮现出一张苦哈哈的老脸来,“高人神光自晦,小仙有眼不识,还望高人莫怪小仙无礼。高人可是来解决那斩仓剑的?若是高人做足了准备,我便将那斩仓剑放出来了,它太难镇压了,魔气俨然已经侵蚀到我的玄关木灵之处,若是高人再晚来个百十年,小仙怕是只能引动漫天雷火来涤荡斩仓剑上的魔气,只是小仙这数千年的道行也将于雷火之下灰飞烟灭了。” 孟封娘看向杨柳树下插入途中的那半截铜黄色的古剑,双指点出,封魔之力将那古剑完全覆盖。 只见封魔之力与那古剑相交之时,古剑四周魔气大盛,一颗青紫色的骷髅头于虚空中凭空显现,盯着孟封娘瓮声瓮气地问,“不知道道友是何跟脚?为何要阻我魔族大业?人皇为庇佑人族斩落我魔族气运,那是因为他口口声声说人族将是天地间的主角!可人族为何如此孱弱?堂堂天地间的主角,竟然被妖族逼到了这样的地步,我魔族不甘!” 孟封娘冷笑着拍出手掌,“不过是穹苍留下的血脉中滋生的一道怨灵,有什么好不甘的?三界六道之中,自有魔族的去处,不在魔土上待着,总想进犯人间,该打!该罚!” 她那封魔之力氤氲的巴掌落下,那青紫色的骷髅头连半瞬时间都没撑下来便灰飞烟灭了。 孟封娘抬手一招,古剑拔地而起,封魔之力尽数退去,铜黄色的古剑上露出了斑斑血迹。 魔尊之血,就连斩仓剑都被灼出了数个窟窿。 昔日杀得魔族闻风丧胆的神剑,如今变成了一块锈迹斑斑的废铁,灵韵尽失,原本有一道怨灵魔念撑着,还能沟通魔族气运,勉强跻身于灵宝之流,如今那怨灵溃散,魔族气运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泻开来。 等魔族气运尽数消散,斩仓剑也将变成一段废铁。 孟封娘沉吟片刻,突然手执斩仓剑朝着虚空中斩去。 斩仓剑上有龙吟声响起,剑芒所至,虚空中陡然有一间六角星门户被斩成两半。 “何人坏我魔族气运!” 一道怒吼声震天响起,孟封娘不予理会,而是挥手间打出一片青光,她以封魔之力灌注于斩仓剑剑身,抬高抛掷而去,一剑钉死在那六角星门户之上。 “我已封魔之力,流放魔族于三界六道之外!” “我已斩仓之剑,斩断魔族千秋万古之气运!” 金刚起先被孟封娘的动作吓了一跳,待他听明白孟封娘说的话后,心中一阵高兴,可又涌起无尽的疑惑。 封先生,为何变得比之前更陌生了? 第41章 释怀 可八并非圆满 以天尊封道子为首的封门山一众高徒于青州摆下杀生台, 南疆鸟族大明宫孔雀大明王代表妖族向人族与修仙界万族宣战,意图颠覆天地间的秩序,成为下一个纪元中的主角。 虎视眈眈的魔族还未出世, 便被流放于三界六道之外无尽虚空中的冥土之上, 峨眉山事了,孟封娘往金刚体内留了一道酝酿中蓬勃待发的封魔之力, 派金刚前往青州赴杀生台应战,她回了封门山。 上次来封门山时, 封门山上还是一副残破的模样,遍地废墟狼藉, 难见昔日香火鼎盛的荣光,如今再踏上封门山,废墟狼藉早已不见, 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不过昔日天尊像上那‘天尊执剑’之貌换成了‘天尊结印’之像。 孟封娘看着那空落落的手, 从袖中拿出两节铜棍来, 丢到了天尊像的脚下。 青光浮现,孟封娘看着从天尊像中走出的人影,坦坦荡荡地看着,哪怕是与封道子双目对上, 也无所畏惧。 早先她想着, 若是再见,定然会难为情的,说不定会有一些委屈吧, 师徒一场,若无封道子的点化,她这块封魔石也不可能蕴灵成功, 更别提得到这一世的造化,她是真把封道子当成师尊来尊来敬的。 从未想过,她会成为封道子的劫。 更未想过,封道子会毫不犹豫地杀她破劫。 破劫之法,千千万万,封道子偏偏选择了这一条。 昔日的阿顽心中虽有不解,可还是选择成全了封道子的道,也成全了自己的义。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阿顽,阿顽已经在砺剑窟中死掉了,她是孟封娘。 是孟猎户家的女儿,单名一个封字,名为孟封娘。 孟封娘与封道子坦坦荡荡地对视着,她发现自己已然能够看清楚封道子的修为了。 昔日的青华大帝,修为确实高,可在已经身合封魔大道的她看来,已经不是在不可翻越的高山。 似乎,还能斗上一斗。 斩仓剑出现在手中,剑尖缓缓挑起,指向封道子的心口,“青华大帝,昔日因果,是时候做过一场,了结了吧。” 封道子语塞,凝视孟封娘许久,苦笑着摇头,挥手间召出茶具来,不顾孟封娘那抵在他心口的长剑,道:“是得做过一场了,不过了结之前,再与为师好好喝上一杯茶吧。” 血红的茶汤从壶中倒出,一滴不剩地落入壶中,封道子自言自语地介绍道:“为师确实是昔日的幽都准圣青华大帝,巫妖二族之仇,是血仇,不死不休。” “昔日十二祖巫尽数身化巫土,承载人世间的万万幽魂,为幽魂提供一个庇护之所,从未想过与人族争夺这天地主角的位置,而妖族却依旧贼心不死,将我十二祖巫的牺牲至于何地?” 封道子说这话时,孟封娘一直都在静静地看着他,她从封道子的双眸中,看到了泼天的执念与疯狂的魔意。 她轻笑一声,“我以为封道子的道义,是凛然的天道,是煌煌大道,是人心正道。未曾想到,天尊封道子的心中,竟然也有仇恨。” 封道子面色平静下来,闭目良久,双手捧杯一饮而尽,手指着那橙红色的茶汤说,“阿顽不若试试,但凡阿顽心中有恨,这取自忘川之畔的彼岸花以黄泉水煎之,得到的就是能让人心千刀万剐的醒神茶。为师饮了千万载的茶,阿顽要不要尝尝?” 孟封娘怔了片刻,端起茶汤来一口饮尽,本以为会有刀剑穿心之痛,却为曾想到,一杯暖暖的茶汤饮下,心中仅有的繁芜顿消,余下的只剩下坦荡与通达。 她平视封道子,“茶已饮尽,了断该做了罢。” 封道子依旧摇头,“不急,不急,阿顽且先同为师看看那杀生台上,看妖族是如何疯狂得自取灭亡的。” “亚圣开山,不就一头小小牛妖么,弹指间灭之如泯灭一只蜉蝣蝼蚁。此般人物都能成为妖族犄角,可见妖族气运已然差到何等地步。若说妖族有谁的天赋还能尚且入眼看一看,唯有孔雀大明宫的孔雀大明公主了,可惜那只鸟是个情种,甘愿舍了一身修为也要求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为师就成全了她。” “你看,那孔雀大明公主与你二师兄冬忍,要双双应劫,入那《铸神庭》了。” 孟封娘心下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旁侧已然凝出一面水镜,水镜中的画面正是青州杀生台上的画面。 冬忍本就是挑起妖族与人族大战的根源,他在杀生台上并未使力,空有一身本事还得了孔雀大明公主的修为,可不过三十个回合便战败下来,头颅高高抛起,一道真灵朝着悬于杀生台上的《铸神庭》而去。 《铸神庭》中,一颗星辰被点亮。 修为十不存一的孔雀大明公主睚眦俱裂,魔功大起,吞尽身周血食,却还是难逃喋血。 《铸神庭》中一颗又一颗的星辰相继被点亮,《铸神庭》上的光芒越来越盛,一座恢弘的建筑在《铸神庭》上勾勒而出。 孟封娘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满天满地的血。 封道子收了茶具,站起身来,手中拿出一把折扇,这是青华大帝的法器,六道青华扇。 六道青华扇乃是天地间少有的攻防一体的法器。论攻,若是被扇中天灵,便不用再斗了,魂儿当场便被打散,入灵海走轮回路去了;论防,六道青华扇以六道为引,寻常攻击根本伤不到执扇之人。 孟封娘提起了剑,封魔之力一寸一寸地覆了上去。 这一战,她要全力以赴。 她要认认真真的,与过去做一个了结。 风吹过封门山的山巅,孟封娘微合上眼,风声簌簌,封魔建议发挥到淋漓尽致。 而后,一剑刺出。 预料中的阻滞并没有感受到丁点,这一剑刺得很轻松。 似是穿透了什么,孟封娘感觉有温热沿着剑柄流到了手上,这才睁开眼。 入目是面如金纸的封道子。 封道子嘴里噙着血含着笑,张嘴想要冲孟封娘笑笑,却变成了呕出一口浓血。 血之上,五蕴流转,精气溃散。 此乃天人五衰之兆。 孟封娘执剑的手一抖,斩仓剑掉在掉落在地,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抖,“为什么?” 封道子一手悬印,一手指向天空,《铸神庭》已然点亮了三百六十四颗星辰。 “因为,我便是《铸神庭》的,最后一颗星,是为中枢。以我之灵魄铸神庭,上悬于九重天之上,以我之骨血连通九幽巫土,方能镇妖族万世难得中兴之机!” 他身后,一道清韵的灵光冲天而上,与铸神庭合二为一,铸神庭煌煌之光刺得孟封娘忍不住眯了眼。 “神庭已成,三百六十部神祗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神庭如同一卷画卷般展开,迅速朝着四方天极蔓延而去,不过眨眼工夫,就将四方天极覆盖了个严严实实,将三界六道都囊括其中。 孟封娘眼睁睁看着封道子的身躯隐入天尊像中,天尊像崩塌为漫天灰土。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动,不是情动,是悸动。 似是有什么枷锁落在了众生肩上,一瞬即逝,可在孟封娘眼里,她看得清楚真切,落在众生肩上的枷锁对于寻常生灵无碍,但是对于妖族来说,却是将妖族的未来都葬入到了棺材里。 孟封娘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封道子早就做好了准备,以自身青华大帝的真灵来做铸神庭的中枢星,借助三百六十四部神祗的威力,凝聚天底下的至强力量,彻底将这篇天地间的异族封印流放。 她以为封道子会用六道青华扇,其实不会,封道子从未想过要将六道青华扇用在她身上。 就如昔日那般,并非封道子将她打下砺剑窟,而是她心甘情愿跳的。 孟封娘踉跄了一下,按理说前尘了结,她应当轻松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却没有半点儿轻松的感觉,倒是心头像压了更重的东西。 孟封娘踉跄下山。 未行至山腰,就见江竭面色沉重的托着一盏灯走了上来。 那盏灯,孟封娘认得,她在太清山的藏书洞里看过介绍。 灯名,聚魂。 江竭见孟封娘看着那盏灯呆住,开口道:“师妹。” 孟封娘摇摇头,侧过身子,把路给让开。 江竭摇头,“师尊已然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了,你还不愿意承认吗?阿顽!” “昔日,师尊不止算到了他有这么一劫,还算到了你会因为灵光滞钝而修为停滞,所以,你必须要通过这一次来打破灵光的滞钝,也刚好可以为师尊斩去情劫。师尊提早已经借来了聚魂灯,你只是渡过一次万念俱灰的劫,而后便能打破封魔石这跟脚为你带来的桎梏,一路扶摇直上,堪破情劫的师尊也能更进一步。” 江竭手指着狭路两侧的树给孟封娘看,“师尊知晓你最喜欢梅树,所以特地从东荒寻来了八瓣红梅,特意栽满了封门山,只可惜,后来无人打理,八瓣红梅尽数枯萎。” 孟封娘顿了顿,掐了一节枯枝,细嗅花香,果然是八瓣红梅不假。 她怅然地挥手,枯寂的八瓣红梅尽数逢春,吐出了新苞,手上那支枯枝也绽放出了红梅。 花开八瓣,求个圆满,可八并非圆满。 天下间也再无九瓣红梅。 “师兄,这封门山,就交给你了。阿顽就,再不回来了。” 封魔之力四散,一道道紫青色的光自孟封娘身上四散,朝着九州各处零落散去,声音中有回声袅袅。 “阿顽身合封魔大道,愿生生世世,永镇三界六道,封异族外道于流放之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