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视我如天道》作者:影月卿兰 【本文文案】 叶知秋上辈子当了一世的穷鬼散修,吃不起丹药,买不起秘籍,气运之差,就是走到仙门招生办门口都能“碰巧”错过。 他寒酸度日,竟也是在有生之年修到了金丹,以为前路光明了,却又被人投进了丹炉。 可就是这么一个霉运缠身的修炼狂,死后居然重生了。 重生后的叶知秋第一件事就是拜入修仙界第一高帅富门下。 过上了修炼无忧,事业爱情双丰收,将昔日仇人踩在地上摩擦的日子。 媲美气运之子本该是无限满足了,直到…… 壕无人性的暗恋对象摇身一变成了自己那闭关不出的巨佬师尊。 开小号也就罢了,师尊修的还是无情道。 对于对方这种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翻脸,多年之后,被按在地上,护在怀里的叶知秋只想说, “说好一起太上忘情,你却偷偷动了心。” 【事业向文案】 在身边都是大佬小号的世界,奋斗不息,修复天道,让万恶之源夙愿破灭。 【阅读指南】 1.1V1,HE,双C,主受 2.师徒年上 3.有一对仅存在于幻境中的师徒年下副cp 4.重生美貌修炼狂徒弟受X本体禁欲分神苏宠师尊攻 5.架空非传统修仙,节奏不慢,勿考据。 境界划分:炼气(九层)-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道-大乘 法宝丹药:天地玄黄(上中下品) 6.作者喜欢写【小剧场】,每隔几章都会有,不建议关闭作话。 7.每天12:00:01更新,其他时间是修改屏蔽词,感谢阅读收藏评论。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知秋,容羽(丹云子) ┃ 配角:专栏《魔尊弃婚天道后》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他撩走了师尊小号 立意: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历经风浪,不改至善初心 第1章 浴火重生 塘九村,太华大陆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凡人村镇,自村里第一个识字的人编撰村志起,从未出过一个有仙缘的。 若说村志或许是漏写了,亦或是说再往前推他个三五百年出过什么一方大能,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显然是有个天象异变,雷电轰鸣了七天七夜,也没个知名的大门大派怀疑此地出了什么根骨惊奇的人才。 此地的村民既没指望得什么仙缘,自是也不怎么讲究什么因果业报。 同情心?善意? 正应了村中饭庄刘掌柜那句话:“一世因一世果,只顾着自家吃饱穿暖也就罢了。” 虽说这刘掌柜的小店挂了个饭庄的招牌,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勉强容人挡风遮雨,随便糊弄两口吃饱饭的地方。 此时后院屋内一穿着显然好过气质的妇人,瞧了眼窗外天空又一道惊雷,赶紧蹙着眉头关紧了窗,冲着坐在床边摸着几件值钱物件的男人啐了声道:“你这人也是嘴上没个把门,吃了两口黄汤就尽瞎掰扯,让胖三听见了那事,指不定就说给知秋听了。” “怕啥,与其害怕一个毛头小子报复,还不如担心这雷是外面那些个黄鼻子老道说的什么天劫天罚的,我若是有罪,这雷就不该是捂在云里的闷屁,早就落下来劈死大老爷我了。”刘掌柜将自己的衣领扯开,暴露出一片密布红疹的肌肤,一把推开那妇人,走到窗边。 轰隆—— 妇人满面嫌恶地挪开视线,走到床边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财物,雷光透过窗户,正将刘掌柜的身影投向墙面,见他抬手推窗的动作,妇人忙劝道:“可不敢开窗。” “怕他个球。” 推开窗户的一瞬,风雨立刻涌进了屋内,刘掌柜眯了会眼,只觉得凉风一吹,身上的痒疹方才舒坦些,却不知那红疹更是密集了起来,连带着颜色都鲜艳了几分。 他抓挠着脖颈,抬眼一瞧,如浓雾般的暴雨中一把猩红的油纸伞格外夺目。 雨中少年将裤管挽至膝盖,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小腿,穿着破旧草鞋的脚随着步伐带起点点泥水溅在腿上,他怀抱着一个看起来甚是污糟的包裹不紧不慢地走来。 刘掌柜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包裹,倒不嫌脏,反而嘴角咧开了一个兴奋的弧度,轻声道:“好家伙,没白捡他回来。” 妇人立刻意识到谁来了,一面加紧着动作遮盖财物,一面眨巴着眼说道:“小声些,你好歹让我收拾好这些东西。” 二人却是没看见,那被油纸伞遮掩住的还未全然褪去稚气的美好面容,正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颜,他们这些时日自以为小心翼翼的动作,轻声细气的话语根本逃不过精神力已达金丹期,五感皆敏于凡人的叶知秋。 自七日前醒来,他丝毫没有怀疑过自己是重生而不是做了一场堪称炼狱的噩梦,直至今日,他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业火焚身,神魂俱灭的痛感。 本以为凡人期望脱离尘骨凡胎,走上修真之路已是逆天改命之举,谁知气运差到他这个地步,还能在劫后重生,那些个欺他辱他害他性命之人,也是时候该付出些代价了。 轰隆隆—— 一声远胜过之前的雷鸣响彻天际,叶知秋移开油纸伞,望向天空那似金龙一般穿梭在乌云中的电光,任冰冷的雨丝滴落在面上,自嘲一笑。 这七日天雷,前世自然是没有的,当真是伴随着他的重生出现,每当他心存恶念,陷入对前世因的仇恨,这天雷就做出一副要落下来的架势。 可若无这天雷警醒,只怕是今日他还是个从炼狱挣脱的恶鬼,一心只想着报仇雪恨,何谈心境修行。 想他虽是穷困了一世,仅凭着道心稳固和意志坚定,上辈子也算是修到了大部分散修难以企及的金丹境界,现如今自己又怎能因为昔日仇人染上了因果。 叶知秋抱着包裹,走到檐下收了伞,看向屋内的男人送上了包裹,笑容纯净,两颊酒窝甚是可爱,他双眼氤氲着水汽,微带着歉意说道:“刘叔,村里去那的孩子多,我只找到了这些。” “袖子挽起来瞧瞧。”刘掌柜虽是看见他腿脚白净,可保不齐身上是不是生了疹子。 叶知秋点点头,让对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屋内妇人靠近了些许,瞧了眼刘掌柜大敞的衣襟,冲着叶知秋说道:“像你刘叔这样,让婶瞧瞧。” “叔身上这红疹子和村口杨叔一模一样啊,”叶知秋自知失言状捂了下嘴,很是配合地拉开了些衣襟,“婶子细心些也是应该的,这疫病发得急,我若是染了,这回来的路上就该是要发这一身了。” 妇人笑着打量了一番叶知秋的小身板,瞧他指甲尚算白净,揶揄道:“知秋这次可没有发善心又给人埋了罢,婶子瞧过那些个烂了身子的人都瘆得慌。” 叶知秋低着头,脚尖在地面踢着碎石子,声音有些怯怯地说道:“可别又说我不长记性,既拿了死人的钱财,也该给他们一个入土为安……” “去去去,”刘掌柜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口晦气的牲畜,“这包裹里本也没几个值钱的物件,人都死了,还安个屁,你说你不多努力找找,何年何月才能寻到你爹娘的遗物,成日里净寻思这些没人感恩的赔本买卖,老爷我听着烦,滚!” 叶知秋一脸如蒙大赦的欣喜,撑起伞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了妇人的声音。 “知秋啊,你刘叔喝了酒就这样,满嘴胡话做不得数,”妇人收起了探究的目光,堆起了笑,“胖三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你刘叔的醉话?” 闪电划过天际,亮如晴日里的白昼,叶知秋撑着油纸伞,伞面红光映照在面上,衬的人面色红润,就连双眼都蒙上了一层妖冶的红雾。 可叶知秋回过身时偏就是笑意盈盈地露出一口白牙,整齐高束的马尾轻甩到身后,声音还带着些少年期的微哑:“他三天两头就学嘴,次次演得有模有样,跟从前我在城里看的大戏似的,我早就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了,哪记得住他又念叨了什么。” 这并不算是一个彻底的谎言,至少前世的叶知秋就没把胖三说的真相全然当真。 这对恶毒的夫妇,与这村子里其他人,不仅仅是从死人身上寻财物,他们美其名曰不信因果,顶着这所谓的遮羞布,从尚有人气的父母身边带走没有出疫疹的孩子,训练他们去疫区搜寻财物,若是回来没发病,就心安理得地收下钱财,若是有了疫病的苗头就烧死在村外。 叶知秋的母亲本是城里的大夫,曾经善心治好过这塘九村的疫病,却在回来求他们救助山上受伤的丈夫时,因为发了疹被拒绝,唯有这刘掌柜以感念恩德为名收了好处上了山,当初的叶知秋只知道是刘掌柜救了昏睡的自己回来,却不知,此人只图钱财,让他的父亲暴尸荒野…… 在雨中撑伞走了许久,那二人说话的声音还能隐隐约约传到叶知秋耳里。 “若当年没有老爷我,他叶知秋只能和他爹一起在山里喂狼,这小子报答再多都是应该的。” “可你不是说他父亲只是被捕兽夹伤了脚吗?” “这十里八村的,除了咱这里,他能撑到哪里去,就是当真没染疫,那些个烧了他媳妇尸身的敢让他进村子?” “别说烧人,我听着瘆得慌。” “穿了人家的好衣裳,还学着矫情起来了,若不是他老爹说他还有藏起来的财物,他还不一定在老爷我这吃得上一口饭。” 想到这夫妻二人自以为无人知道,鬼鬼祟祟说的话,叶知秋直到晚饭时分,还是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前世胖三告知他后,他当面去与这二人对质,果不其然就被暗害了,若不是因为遇见…… 胖三在他眼前晃了晃筷子,见没反应,又冲着他耳边大喝了一声,见他虽是回了神,却半点没有从前那被自己吓到的吃惊模样,无趣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在我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没意思,小不点就该有小不点的样子,被年长的我吓到,就该表现恐惧以示尊重。” “你知道凤凰吗?”叶知秋支着下颌,一脸认真地瞧着自己这两世唯一的凡人朋友,“它浴火重生,虽看似幼年,却并非眼见那般弱小。” 胖三用肉乎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语调严肃地说道:“浴火是个什么我不知道,但凤凰我知道是个鸟,重生了一样是个鸟,鸟就要有个鸟样子。” 胖三看叶知秋手捂着额头,笑得肩膀都在颤,他极不服气地啃了一口烤鹌鹑说道:“我他娘觉着你自从那天喊着梦话要死要活地醒来后,就把我当个傻子看,哥哥我话今天就放这了,凤凰被烤了我一样当鸟吃。” 不是叶知秋要把人家当傻子看,只是以他一个金丹老祖的阅历再回头看这十来岁的毛孩子充大哥,说着些大人眼里的傻话,很难不去想起两人本属同辈。 “哥,你和我一起离开吧,掌柜身上的红疹你也瞧见了,这里兴许要发疫病了。” 胖三听见称呼眼睛闪烁了一瞬,嘟囔道:“你小子干的?” “因缘果报,他们命中有此一劫,怎么赖得上我。” “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师徒年上,攻只有容羽这个名字一个小号,叶知秋有成长期,剧情不算慢热,中后期强强。 专栏古耽《魔尊弃婚天道后》求预收,感谢仙女们的支持,文案如下。 【预收文案】 一朝手滑点赞,穿进龙傲天爽文。 手握全书剧情,开了逆天神挂,成为绝世美人。 【系统音】就问你爽不爽!? “爽?”陆烟离笑了,“活一集的剧情,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穿书后的陆烟离为了保命在婚礼上冲着天道之子大喊—— “是男人就去征服星辰大海,我们玩完了!” 天道之子:“我不信。” 陆烟离:“我喜欢别的男人很久了!” 魔界暴君:是我,打是亲骂是爱,烟离快来给我爱。 病娇鬼医:是我,亲爱的你看你的手办他又美又甜。 奶狗妖王:汪汪汪~汪~(你终于动心了,么么哒) 正道之光:你如果有了,就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腹黑养子:义父,终于轮到我了,是吗? 开始逆天改命的陆烟离坚持自己靠的是实力。 陆烟离:妄想睡本爸爸,通通都是逆子! (╯-_-)╯╧╧ ———————————————— 天道之子聂景天—— 一开始我大义灭亲想痛下杀手。 后来我被甩以后决定看他演戏。 直到他与我一夜风流还叫我滚蛋! “老子不能忍了!” “陆烟离,你敢揣着我的崽别墅靠海,我就把天给你捅下来!” 【阅读指南】 1.心机美人魔尊受X傲娇霸道天道攻 2.1v1,双C,he 3.攻是受在正道挂名的徒弟,揣崽是误会,【无生子】 4.本文轻松愉快,系统一章下线,开文稳定更新,感谢预收 第2章 踏上仙途 大雨初歇,天光依然被乌云遮掩,空旷的村道上除了三两个少年穿着旧衫忙碌着生计,偶尔窃窃私语,瞧不见一个稍年长些的人。 叶知秋背着包袱,独自走出了这个用谎言圈住了自己多年的村子。 哪有什么隐藏起来的父母的遗物,前世的自己竟然寻找了好些年,甚至成了自己修炼过程中心境的一道坎,若不是多年之后碰巧遇到被炼成死傀的刘掌柜,这傀儡身上仍然佩戴着自己父亲的遗物,叶知秋也不会知道,这物件不过是父亲与自己玩过的游戏,两人间暗号。 没有遗物,好好活下去。 他不知道这村子里其他的孩子是不是也因为谎言和恩情没有离去,亦或是早已被这些人同化了,但是命数气运之说人各有异,他改变不了旁人的,也算是给了他们机会看清,离去。 其实刘掌柜与其他成年村民身上的红疹并非疫病,不过是那些财物上面都浸染了叶知秋早先备下的药汁子罢了,越是贪慕钱财之人,接触的就越多,自然发的红疹就越厉害。 此种草药在凡人城镇并不难寻,年少之人接触并不会受到影响。 这村中早有那烧人的先例,自是人人自危,闭门不出,更别提寻个大夫瞧瞧。 天道虽不允他与凡人之间有杀孽因果,但若是这些恶人互相猜忌做下什么恶事也是与人无尤。 一个注定有灭顶之灾的村子,确实不值当污脏了自己的手。 他如今最紧要的事,是赶上山临镇无量仙宗的弟子择选。 前世他能修成金丹,除了得到了高人点拨,自己的天赋也是不能小觑,可光有根骨天赋而无气运,也至多不过是苦修一世的散修,若能加入大宗门,成为内门弟子,得宗师授业,能达到的成就绝不只是前世那般。 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前世得到的指点引气入体,如今也是炼气一层了。 想要更快地到达山临镇,以他如今的修为显然是不够的,虽然心急,但巩固修为才能更好地提高脚程,眼看就要入夜了,即使有修为在身,仅仅炼气一层自然还是要寻个山洞休整一番。 叶知秋拾了枯枝,引导灵气聚集指尖,吟咒法欲点燃一簇火,以他前世的修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凡人城镇到底是灵气稀薄,噼里啪啦一阵灵气爆裂声,也不过就燃起了一个小指尖大的火苗。 他不得不克制了呼吸,小心地护着这火苗靠近干柴,一阵风呼啸着就窜进了洞穴,那火苗不带一丝挣扎就熄灭了。 叶知秋暗骂了一声,自嘲一笑,拍了拍额头叹息道:“上辈子是修为够了买不起法术秘籍,这辈子是白攒了一世秘籍,却没能力用。” 忽然,风声里夹杂了脚步声,听声音此人该是有些重量。 叶知秋拿起包袱在山洞暗处隐匿了身形,只见洞口处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被月光照在地面,平白拉长些身形,倒有些巨人的感觉。 来人喘着气,走到那堆干柴处犹豫了一瞬,又看了看四周,掏出一个火折子就点燃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着:“叶知秋这个狗东西,走得可真快。” 叶知秋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那人立刻吓得跳起来三尺高,分明是抖如筛糠,还仗着嗓门大喝了一声:“什么鬼?” 叶知秋走出暗处,丝毫不客气地晃到火堆边,看着双目圆睁的胖三说道:“不就是你说的狗东西。” “人吓人,吓死人,”胖三呼着气,蹲到叶知秋身边对着他的背就是用力一推,对方却是纹丝不动,“你小子可不得了了,脑子比我灵光也就罢了,如今是走路也快,推还推不动了,你这哪是做了个梦,怕是被哪个神仙抓去修了仙罢。” 叶知秋拍拍他的肩,只叹他白长了百来斤肉,不过是虚胖,从前还是个能保护自己这个个小的,如今该是要生闷气了。 “你那个火折子,有多的吗?”叶知秋故作神色苦恼地瞧着他的包袱。 “你小子该不会是出门连这个都没带罢,”胖三面上有了些得意之色,忙献宝似的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塞进叶知秋手里,“知道自己年少无知了罢,哥还是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的。” 叶知秋点点头,一脸很是受教地说道:“说得在理,你是比我吃的多。” 也确实多吃了好多年,自己辟谷之后,生活物资是省了,但想想,还真挺羡慕多吃那几年饭的。 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遇上那个人,既带上了胖三一起上路,想要提前几日到山临镇看来是不行了,反正也不会赶不上,能让故友离开是非之地也是好的。 两人向着东北方向走了四日,胖三被这吃不饱又费力的路途折磨得身心俱疲,可见叶知秋眼神坚定,分明是身量比自己小,却半点没有怀念吃饱睡好的意思,甚至听自己抱怨都不会附和,只笑着鼓励。 要说,人谁不是不蒸馒头争口气,连带着胖三都有些向往叶知秋所说的仙途了。 可志气是要有的,但气运这事,就不是你努力就能为你而来的了,叶知秋这几日心中还感慨,能每天找到适合睡觉,既能挡风遮雨又能避开野兽的地方,只怕还不是自己气运好,毕竟上辈子没少过被妖兽追着跑的日子。 今夜,这气运就不那么眷顾两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他们不得不在林中生火过夜,即使叶知秋再怎么乐观告诉胖三没下雨就是老天垂怜了,胖三也忍不住要说句实话…… “我们今夜会不会就给野狼果腹了,话说,知秋你听到了罢,那群狼嚎得嗷嗷的。” 叶知秋拨了拨火堆,他不认为几只狼能要了他的命,前世自己没有修为尚能在林中存活,如今的自己要说气运,一定还是比前世强,好歹要点火,都能来人给他送个火折子。 “再两天就到山临镇了,放心罢,要吃也吃我,吃了你不得满肚子油,狼也怕闹肚子。”说着话,那狼嚎声还真是消失了,叶知秋笑了笑,递给胖三一块干粮,“我们还是先管好自己果腹罢,我觉浅,会好好盯着的。” 胖三发现叶知秋的笑容有种让人很安心的力量,分明过得比自己苦,吃得比自己少,瘦巴巴身上没有几两肉,怎就比自己沉稳那么多,他拍了下叶知秋的背,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也不知你小子有什么魔力,哥哥我稀里糊涂地就信了你的话,你说你被仙人招去做了个梦,那梦里可有我的寿数?” 叶知秋想起再次看见胖三时的情景,濒临灭世之灾,死傀其实就是一具被|操控的尸体,寿数自然是不会再有变化,看过去也不过是二十左右罢了。 也就是说,若不离开村子,胖三的寿数没几年就会终结了。 “应该会到七老八十罢。”叶知秋说了谎,但如今胖三和自己一起离开了,说不定命运会改变呢。 胖三“嘁”了一声,眼睛却是因笑容眯缝成了一条线,说道:“你小子忒不厚道,一起去寻仙缘,你倒是与天同寿了,我就只有个七老八十。” “他说多了。”成年男子陌生又缥缈幽媚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立刻起身靠拢,戒备地看向四周,根本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 叶知秋心道是不好,自己好歹有金丹期的神识,虽然作用有限,但若是境界在金丹以下的修士,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拱手一礼,高声说道:“前辈乃是高人,有此修为自是不会与我等小辈为难罢?” “沧澜道宗的小子唤我前辈,有意思。” 叶知秋尚未理清此人的话语,就见一抹红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即使是漆黑夜晚,仅凭着星月微光,都能瞧见此人体态优美,身姿颀长,那容貌更是透着邪媚的绝色。 胖三愣住了神,只喃喃道:“好美,好香……” 那人却是目无旁物,一双琉璃眼只丝毫不加掩饰地瞧着叶知秋。 “俊小子,你的朋友没有灵根,根本修不了仙,额间晦暗,只怕是没命活到你说的七老八十,”男子伸出纤长似覆了一层寒霜的手指欲碰触叶知秋白嫩的脸庞,见他有意抗拒,轻笑了一声,“沧澜道宗好歹也是第一仙门,怎的门下弟子为了保命,竟会称呼我这魔宗之人前辈。” 叶知秋感受到此人的威压,自己尚有金丹期神识可以抵御一二,可胖三一介凡夫俗子,只怕是要撑不住了,他容色谦逊有礼,强撑着勾起一抹笑意,说道:“我道一声前辈自是尊重之意,想来前辈无要事也不会来此凡人地界,犯不着为了一时兴致,与我师尊生了嫌隙。” “区区炼气期弟子,还能在沧澜道宗得师尊亲传,你倒说说是何人?”男子收回了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叶知秋来,一身粗布,那草鞋残破,竟还露出个圆润的脚趾。 “是丹云子仙师,家师之名,前辈合该是听过的罢。”叶知秋只想着既要胡乱说一个,就得说出个名头最响亮的,太华大陆修为最高之人,丹云子这种级别的当世大能别说叶知秋两辈子都没见到过,想必这魔修定然也是见不到的。 没承想那魔修却是倏然大笑出声,丝毫不顾及自己方才那倾城美人的形象,眼神尽是轻蔑地瞥向叶知秋,说道:“丹云子如何能瞧得上你,是看重你这水木双灵根,还是觉着你长得好看?” “前辈不也是一眼就瞧上了我这个修为低微的俊小子,还耽搁了这许久与我叙话吗。”叶知秋笑意坦然。 只见那魔修看向一旁被枝叶遮掩的隐蔽处,嗤笑一声说道:“这难道还真是你派丹云子仙师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师徒年上《师尊爱我如天命》求预收,感谢仙女们的支持 【预收文案】 高冷禁欲孤傲攻X活泼洒脱团宠受 —————————————— “我是谁?我在哪?你又是什么人?”发出灵魂三问之后,姜伊有了名字有了身份还有了一个冰块脸的师尊。 师尊高冷禁欲颜值好,一剑平山海,一念万骨枯,脚一踏,整个修真界都要抖三抖。 金大腿要抱好,尊师重道少不了,可这人人称羡的不成器的徒弟不仅剑舞不好,天天就爱伺花草,还爱做梦,那梦里的人好生狂妄,敢与师尊共良宵。 玉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姜伊:“不敢不敢,师尊在上,逆徒自去罚抄清心咒。” 若说梦也好,真也罢,罚抄的是自己,可快活的却是别人,想想就是泪两行。 不孝的弟子动了心,竟还因自己的梦境失了恋。 搞事的魔宗来添愁,却道师尊昔年所爱已长眠。 伤心的徒弟一言不合就落跑,追爱的师尊百感交集毁断肠。 玉晗:“我为你琴音养魂百年方能再见你容颜。” 姜伊:“我果然被你爱人夺舍了。” 玉晗:“你没发现你们就连哼哼的声音都一样吗?” 【简单版文案】再好的男人,一高冷,就容易追爱火葬场。 第3章 两世仙缘 叶知秋暗道一声不好,虽说自己这是为了保命周旋的无奈之举,这世间也多了去的想与丹云子仙师扯上关系的,可当场来个揭穿自己的就很是难看了。 也好在自己要去的是无量仙宗,不至于因为此事影响仙门择选的印象。 只听那隐蔽处传来了叶知秋两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声音—— “缘何知晓沧澜道宗之人在此,还不速速离去?” 此人虽在暗处,可声音却是坦荡。 那红衣魔修面色一冷,语带嘲讽地说道:“都说你们沧澜道宗财大气粗,偏生连套体面衣物都给不起门下弟子,这少年我瞧着根骨一般,倒是天生了副好脸,不若本座替你们送到合欢宗去。” 叶知秋听到“合欢宗”三个字,登时退后了数步,虽说都是修行,可唯有这合欢宗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宗门,人家炼气炼心,偏这门派名声最差,以双修采补之术修炼。 “人家瞧不上你们。”树上之人语气平淡,将这瞧不上说得是理所应当。 胖三拽了拽叶知秋,轻声询问那“合欢宗”是个什么门派,得知其中门道后,竟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看着是美,但换作是你涂脂抹粉泡在娘们堆里可不成!” 那魔修琉璃美眸倏然闪过一抹红光,右手临空一舞现出一条鞭子,“唰”的一声挥向叶知秋二人的方向。 好在叶知秋听到胖三说的话就拉拽着他急退,这魔修对付两个境界低微之人也未使上几分力气,他二人才能堪堪避开一击。 魔修左手抚过鞭子,勾起一边唇角:“倒是有点本事。” 叶知秋拽着胖三的手用力掐了一把,胖三立刻疼得跳脚,冲着那魔修骂道:“胖爷今日也是开了眼了,画得娘们兮兮的还玩鞭子,咱可不能去合欢宗啊,修炼那玩意得虚。” 只见魔修手中方才还似个俗物的鞭子,瞬间缠绕上了赤红电光,又是一击向他们袭来。 这一击来的迅猛远胜先前,连带着空气都被炙热了。 胖三眼瞧着是躲不过,忙捂住了双眼,叶知秋却是睁大了一双星光熠熠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身前一袭黑色斗篷的背影倏然闪现。 那男人只一抬手就化出一道结界,将魔修的攻击轻而易举地阻挡在外,见那魔修还欲再袭,他足下腾起一圈云雾,一眨眼的功夫现身对方身前,不必出手,那人已然收回了鞭子。 能有这瞬息移行的本领,境界早已是元婴以上,再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黑斗篷冷声道:“凡人地界不得法斗,道宗魔宗早有约定,你既自称‘本座’,当是也要些颜面的。” 魔修不欲再言,此人方才看戏之时只是故意透出少许沧澜道宗的修为,没曾想竟是有隐藏境界的法宝在身,只等他坏了规矩用了魔功方才名正言顺地出了手。 此时胖三才注意到调了风向,不免有些劫后余生的得意,眉开眼笑地正欲开口补上两句辱骂之语,却是被叶知秋紧捂住了嘴。 叶知秋眉眼含笑,对着胖三摇了摇了头。 只待那魔修离开之后方才收回手。 “叶知秋,你差点捂死我了!”胖三拍了拍面上的松肉。 叶知秋不以为然地回道:“我们激怒那魔修可以是无知,过不上几日也就被忘了,可若是他疑心你我是与这位仙师有意羞辱他,只怕是你这张胖脸就印在他记忆里了。” “都能飞来飞去了,好大的本事还会和我计较吗?”胖三嘟囔着,可声音到底是小了许多,方才若不是叶知秋在他臂上写了“骂他”二字,借胖三十个胆也不敢主动找事。 “叶知秋?”黑斗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却是忽略了对方正欲行礼的动作,转身步到他身前,食指中指并拢,指尖贴合至他眉间,见他没有丝毫抗拒,淡漠的声音中似有了些笑意,“你很相信我?” 叶知秋没有说话,只眼神坚定地看向对方,虽是看不见面容,但他就是有种对方正与自己对视的感觉。 他自然是信任的,前世自己遭人暗害,得胖三通风报信方才连夜奔逃至这林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别说是遭遇什么魔修,就连野狼都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或许是气运已至低谷方才看见光明,这身着黑色斗篷,无法看清面目的男人就是前世在林中救他性命,传他心法之人。 那时此人似无意般留下的几句话语,叶知秋却是铭记在心,反复琢磨,竟是心有所悟,引气入体,半步踏入了仙门。 多年之后,当叶知秋在修炼之道上得以突破,方才明白何为因果,越是境界高深之人越是不会轻易与凡人结因果,悟道在于个人,叶知秋把握住了机缘。 此时,他感受到了一缕温暖的灵流正探入自己的识海,以此人的境界,如果只是想要知他修为,大可如那魔修一般以神识探知,这般接触是为了他的记忆? 叶知秋不怕他看到记忆,甚至重生之事也不必对他隐瞒,若无此人,他也没命活到浴火重生,若能让他知晓自己不负点拨,即使逆境也能得以突破,兴许就可以...... “你想唤我师尊?”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收回手,声音竟是多了些许温和。 看着叶知秋瞬息燃起光芒的双眼,他说的话却没有因为温和的语气温暖多少。 “可我并没有收徒的心思。” 叶知秋面上多少因为自己异想天开的愿望腾起了尴尬的红晕,那魔修说此人师从沧澜道宗,自己方才还以丹云子仙师的名头扯了谎,今生该是更没机会名正言顺唤他一声师尊了。 希望,失望,后面也该是绝望了罢。 男人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前往的方向应该是无量仙宗择选之地,以沧澜道宗心法炼气之人,是没有机会被择选上的。” 叶知秋是当真不知自己修炼的心法乃是天下第一宗门的,自己前世的气运该是差到何等地步,才至死无人提醒,都没指望去一趟沧澜道宗。 “你根骨虽不是极佳,但心性还算稳重,能与那魔修周旋,还知激怒他引我出手,若非你一心拜入无量仙宗......” “我想去沧澜道宗!”叶知秋不能再忍耐,气运虽重要,但修行本就逆天改命,眼前就是自己两世最想抓紧的机缘,而观他此刻表现,显然并没有从自己的记忆里知晓那心法就是他传授的。 是天道不允人识破天机。 叶知秋语气更是坚定了几分:“仙师您今日不愿收徒,或许是机缘未到,假以时日,我定会在沧澜道宗让您看到我的努力,名正言顺地唤您一声师尊!” “有决心是好,可沧澜道宗择选所在的归来镇却是相反的西南方向。”黑斗篷话语中的遗憾之意丝毫不加掩饰,“即使没有你这朋友拖累,以你炼气一层的脚力,立刻出发也未必来得及。” 叶知秋轻笑一声,捡起了自己与胖三的包袱,说道:“若无胖三,我或许早就到了山临镇,落了选,更无机会见到仙师,如今又怎能说他是拖累。” “知秋,那人说我没有灵根,我也就是个俗人,这离山临镇不远,你我在此分道扬镳,你放心去寻仙缘罢。”胖三拿过自己的包袱,笑容憨厚。 叶知秋拍了拍胖三的肩膀,走到黑斗篷跟前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仙师告知方向,待我送胖三到了山临镇,日夜兼程,我一定会赶上择选的。” “不后悔?” “若是留他在此遭了难,我才会后悔。” 倏然眼前一黑,叶知秋正要抬头看个究竟,却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将遮在他面上的斗篷拉的更低了些。 他的视线已全然落在身前之人白色的衣衫上,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白衣胜雪,虽样式素净简单,却因时隐时现的微光在夜色中如明珠璀璨,袖口一圈缀有金色羽毛花纹,腰带正中有一寒气四溢的冰晶凝珠。 这似从上身垂下的白丝,是发饰或者衣饰的流苏吗? “我虽不知你从何得到这心法,但你我既然有缘,助你一回也无妨,你这朋友无根骨,我倒有个好去处给他,你可信我?” 叶知秋听到这话,立刻点头应是,只听那人轻笑了一声,再无言语。 眼见那白衣身影凭空消失,他登时揭下斗篷四处张望,却早已没了踪迹。 若过多地沉浸在遗憾中,只会错失更多,他扑灭了火就向西南方向出发了。 这斗篷就是那魔修所说的隐匿境界的法宝,叶知秋拢了拢尚有那人体温的斗篷,身心温暖,意志更是坚定,不必担心野兽和魔修发现,自然脚程也快上了许多。 赶到归来镇业已是三日后的日暮了,夕阳余晖洒在小镇布满微尘的地面,竟也似一地金光。 叶知秋将斗篷细心叠好,收纳到随身的包袱里,加快着脚步赶到了人群聚集之地。 人群中心,高台之上,一容貌出尘、衣饰端庄的妙龄女子语调庄重地高声说道:“今日是我沧澜道宗在此地择选的最后一日,日落为期,若有十五岁以下,天赋极佳亦或是身怀异能者,可来此处测试根骨。” 台下众人细细低语着若有仙缘者早该来此,如今也就是仙子有原则,其他两位仙长不是都说可以离去了吗。 众人目光忽然聚集到台上,只见一穿着朴素,高束马尾的少年正沐在夕阳金光之中,恭敬行礼,道了声:“还有我。” 第4章 道宗弟子 叶知秋抬起头,看向那妙龄女子,微笑说道:“有劳仙子测试灵根。” 这女子倒是位熟面孔,前世因缘际会,曾于秘境中见过一次,记忆中此女虽是副冷面孔,但着实是一位善心好说话的人,如今的修为应是方才突破筑基中期不久。 女子瞧了眼身边之人,那人立刻会了意,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微白通透的卵形石,冲着叶知秋语气颇为冷淡地吩咐道:“拿去握在手里。” 修为突破金丹的修士可以通过神识探知较自己境界低微的修士境界根骨为何,而境界低微的修士则需要一些外力帮助,比如这块灵气并不算十分浓郁的试灵石,看似普通,可用于外门弟子的择选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毕竟金丹修士即使在这样的大宗门也是有一定地位的,不会出席这样的外门择选,若是在一些修仙世家亦或是小门派,还会被尊称一声老祖。 叶知秋道了声谢,接过试灵石握在掌心,只觉出些微微发热的感觉,摊开掌心之时,那试灵石已然变为青绿之色,伴有淡淡碧蓝水纹萦绕,透出些生息繁茂之意。 那青年男修瞧了一眼,宣布:“水木双灵根,天资中上。” 只见那女修步到叶知秋身前,亲自拿起那块试灵石,眉目微蹙,说道:“若无修为,这水纹只会浮现,而非流动循环之状,我须得检查一番你的灵脉。” 自然是要查验的,叶知秋伸出手,任她将两指探在腕脉上,感觉到一缕纯净微弱的灵流在灵脉中游走,主动说道:“我得贵派仙长指点,近日方才炼气一层。” “嗯?”女修有些惊诧之色,复又认真检查一遍,“似有些不同。” 叶知秋没承想还会有什么不同,但心法这东西,本就是入门所用,当境界至金丹以后,除了彰显宗门身份,便不会为人察觉,除非像那日黑斗篷那般故意让人知晓。 要说自己前世也就是靠自己悟,算不上正统,或许真有些区别也算说得过去。 “高人留下心法,悟道的却是个人,兴许是我未得其中关窍。”叶知秋语气淡然,神色认真地解释。 “倒也无妨,既是与我道宗有缘,天资在双灵根中也算不错,可愿入我沧澜道宗?”见叶知秋一口应下,女修貌似冰冷的眉眼,有了些许柔和的弧度,“你还未告知我你的姓名。” 叶知秋恭敬行了一礼,说道:“叶知秋见过师姐。” “叶师弟很懂礼数嘛,家师归一峰凌虚子长老,以后你可以唤我清颜师姐。” 叶知秋捕捉到了她面上转瞬即逝的笑容,想起前世见到此女之时,她已是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面若冰川,如今看来,谁还没个青春年少的时候呢。 赶了这几日的路,说不疲惫是不可能的,只是想到自己能顺利加入沧澜道宗,自然更胜过无量仙宗,更别提自己心心念念要拜的师尊就在这里,一世为师,当世世谨记恩德,若能拜入门下,方才算了却了心愿,偿还了因果。 日头已近西山,正收敛着最后一抹光彩。 叶知秋在这等待的半个时辰,也已经对自己即将去的仙门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沧澜道宗划分为六峰,自己作为新入门的外门弟子将会在主峰进行至少为期三年的基础课业,只有参加过每三年一次的内门择选,得到内门弟子乃至长老的看重,才有机会真正拜师,有的弟子终其一生也未能踏上其余五峰,而优秀者如宋清颜,则是脱颖而出,成了归一峰戒律长老的亲传弟子。 听说师尊会为自己的弟子按辈分更名,现如今正好是清、玄、静三个字辈。 所以这次带领众人的是长老亲传弟子清颜师姐,而非年龄看起来更长些,但修为低微些许的静鸣、静柳两位师兄。 此时静鸣师兄看了眼西面,叹了声:“可算是折腾完了,什么时候我才能不搭理这些俗事,一心闭关修炼啊?” “清颜师姐尚且在此操持,你不过区区炼气七层,抱怨倒是最多,如此心性,即使让你年年月月闭关不出,也不过如此了罢。”人群基本已经散去,静柳丝毫不留颜面地翻了个白眼。 “听闻你们明净峰成日里种植灵田,就指着内门弟子定额的灵石修炼,自然与我们云中峰的闭关不可同日而语。” 叶知秋早就注意到此三人的弟子服颜色不同,估摸着也是和所在山峰有关,而这静鸣穿的正是白色的法袍,只是袖口衣领的纹样是柳叶般的仙草,腰带上也没有带着寒气的珠子,要说白色流苏,更是看不见。 那静鸣注意到叶知秋的目光,没好气地问道:“叶知秋,你死盯着我做什么?” 叶知秋这才惊觉失礼,正要寻个由头,就听清颜师姐冷声回道:“自然是看你白长了年岁,幼稚可笑,难不成你都长这样了,他还能是因为喜欢你。” “你!”静鸣虽是有怒气,但思及对方的身份,却实在不敢多言,没的回去还被寻了错处罚去思过。 忽然传来了一声掺杂喘气的男声:“请问,我来测根骨还来得及吗?” 众人回头,只见一穿着不比叶知秋好上许多,个子倒是略高些的少年,正弯着腰手撑着膝盖。 见他们看了过来,少年连忙站直了身子,眼神带了些歉意和请求,又问了一遍:“我还来得及吗?” 静鸣本就有气无处撒,抢先就发了话,说道:“人各有气运命数,你来得这般晚,一无诚心,二无气运,看你这身高容貌,也该是过了十五了,且回去好生过活罢。” 这少年面上的失落情绪,却是让叶知秋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若是他们离去了也就罢了,这被拒绝的理由只因这静鸣的一时意气之举,可就当真埋没了一个人才了。 “清颜师姐有言,日落为期,我倒以为他是赶上了最后一抹日光,这难道不就是静鸣师兄所说的气运吗?”叶知秋满面天真地看向清颜询问意见,见她思索片刻点了头,立刻接过试灵石走到少年跟前,笑容友善温和地示意他伸出手,将试灵石放到他掌心,“我相信你是真正有气运之人。” 当真是气运惊人,只见他掌心未曾摊开,那明亮的红光已然从指缝溢出。 火系天灵根,在此人之前,整个太华大陆只出过一人,乃是当世修为最高的丹云子。 叶知秋有金丹期的精神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此人根骨不凡,即使没有他的求情,以宋清颜外冷内热的个性,前世几个散修都能破例助得,如今那冰冷的心性还未彻底练就,更是极有可能放他一马。 与其迁就那陆静鸣的狭隘心思,倒不如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叶知秋深知这点子恩情,对于一个阅历不多,初出茅庐的小子是多么恩深似海,至少对于前世的自己是这样的,而这个名叫叶幽的少年确实也是心性纯净,对自己的感念之情,倒也算是赤子之心。 以至于他们已经在返程回沧澜道宗的飞舟上同吃同住了两日了,还能听到叶幽念叨着叶知秋的好。 “我们都姓叶,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 叶知秋看着这个年岁今日方才满十五,比之自己正好大上了两岁,身量更是较同龄人高出许多的少年竟又黏着自己说上了,他颇有些无奈地推开对方的额头,说道:“你都十五了,怎么比小孩子还黏人,这世间姓叶的多了去了。” “就是啊,姓叶的那么多,怎么就我们遇上了,”叶幽的一举一动都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方方面面、日常起居倒是真看不出是一个十五岁的人,平常在外人面前多少还有些羞怯,可一到了叶知秋跟前,就一点都不讲客气了,“我记忆里的人不多,你是最好的一个,你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叶知秋现在就是后悔,谁知道这孩子这么缺爱啊,他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只要心里感激就够了,哪能跟多了个儿一样,要是女孩又如何,难不成真把自己当娘? 叶知秋脸上写满了拒绝,别说他是男的做不了娘,就是做他爹也绝对不可能! “哎,有得必有失……”既有这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天资,某些地方有些缺憾才算是正常罢。 “知秋,你要少叹气。” 叶知秋见他忽然面对面贴得很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连忙往后仰了仰,这家伙又犯什么毛病了? 对方却是按住他的肩膀,看得更认真了,神色略有些严肃地说道:“你的眼睛和我不一样。” 叶知秋身心俱疲地推开,整了整仍是十分寒酸的衣物说道:“如果人人眼睛都长一样,那才叫吓人了。” 只见叶幽兴致匆匆地关上了船舱的窗户,未待叶知秋责怪他,就点燃了一盏烛火悄没声地靠近,照着自己的面容,说道:“你看我的眼睛 。” 第5章 初入宗门 叶知秋本以为这人又是在开玩笑,眉头已要扬起些许不耐之色,可奈何自己就是这么个好说话的性子,只有些敷衍地预备瞧上一眼。 这不瞧不打紧,细细一看居然发现他们的眼睛还真是不一样,叶幽的瞳孔是一种异于常人极为深邃的暗紫色,这两日在自然光下倒是瞧不出来,还偏是要这烛火照亮方才看出些不同来。 “你的眼睛天生就是这般颜色吗?”叶知秋有些起了好奇心。 叶幽较寻常少年略微成熟些的面庞,此时却是透着些孩子气,努了努嘴,说道:“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你说我会不会就是他们说的妖魔鬼怪。” 叶知秋本还有些兴致,听闻此言倒是又不欲与他闲扯了,这人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瞧不见,还偏说什么第一次看到的话,他吹灭了烛火,步到一边推开了窗,又有些在意地回头瞧了一眼,还真是就看不出紫色了。 叶幽见他不搭话,自顾自地又说道:“我还以为这算是个秘密,说与你听,你定能知晓我有意与你为友。” “你既有天灵根,没有在出生之时就被大宗门寻了去,也算是沧海遗珠,”叶知秋趴在窗边,看着那一片绵软稠密的云海,云海之下既是滚滚红尘,世人本就生来不同,怎可因自己平凡就视他人是什么妖魔鬼怪,“我听说上一位拥有火系天灵根的是丹云子长老,长老降生之时天象突现祥瑞之征,有人说长老的容貌就与我等大不相同。” 叶知秋回过身,微风吹拂着几缕松散的发丝轻掩在面上,叫人看着说不出的温柔静好,他微微一笑道:“我倒觉着你的眼睛也不算作什么秘密,天赋异禀,天资出众者,总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兴许哪一日,你会发现这紫色瞳眸是个什么天生瞳术之类的,我这凡夫俗子可羡慕得紧呢。” 眼见对方看着自己的方向发起了愣,竟是半晌都没回过神,叶知秋笑容更盛,只走过他身侧顺道拍了下他的额头。 叶幽“哎哟”一声,跟在他身后又开始念叨了起来。 “你说我以后会成为丹云子长老那样的大能吗?” “也许会吧。”叶知秋笑着应道。 “若我有一日做了掌门,就让你做云中峰的长老,那谁,静鸣师兄不是说沧澜道宗就属云中峰资源最好,你可喜欢炼丹?” 叶知秋深刻地意识到,人的适应能力当真是强,他好像已经习惯这么个话痨在身边了,想想前世无门无派,多是一个人闯荡,多少还是有点孤单,胖三虽是好友,可一旦踏入仙门,就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相见了,修行无岁月,有个同门好友也是不错。 又过了一日,一行人终于是到了沧澜道宗,任是叶知秋这样活了两辈子的人,看见那高耸入云的山脉也不可谓不震撼,更别说方一踏过山门那磅礴浩瀚的灵气了。 想到自己穷极一生,都未能在这样的仙家福地修炼过一日,当真是不得不为自己凄苦的仙途一大哭。 许是自己的心情多少有些通过表情表达了出来,叶幽竟是难得有些年长些的做派,拍了拍他的背,劝慰道:“这还是山脚呢,我估摸着正儿八经的大殿都在云层之上,知秋你是因为担心走不完,才看着都要哭了吗?” 叶知秋轻咳两声,扶额看向一边,自己怎么会以为这人才过了一日就成熟了,他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老人家,当他是三两岁的孩子吗? “清颜师姐,这山路也太长了,知秋还那么小,怎么走得上去?”叶幽三两步小跑到宋清颜跟前。 看着清颜师姐投来的考究目光,叶知秋更是窘迫了,自己这身体虽说是比叶幽小那么两岁,可心智绝对是成熟太多太多了好吗? “我能走,清幽多虑了。”叶知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回应了宋清颜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谁知叶幽立刻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语道:“是我走不动,还拿知秋说事了。” 叶知秋立刻尴尬地笑了几声,又上前像领走自家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满面歉意地拽走了叶幽,这真是哪里捡的活宝,自己又当爹又当娘的。 经过这个小插曲,清颜师姐秉持着以往的高冷姿态,一句话不说,却是在走上一个平台之时吩咐众人踏上了一个法阵,叶知秋正欲低头研究一番,就见白光骤起,再能看清眼前景物之时,已是到达了一处灵气更为充裕的地界。 远处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呵哈”习武之声,顺着声音望去,越过偌大的的广场,是一座恢弘的殿宇,这还是远远观之,若是身在其中该是更为雄伟壮阔。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了拽,叶知秋丝毫不犹豫地捂住了他的嘴,想也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好话来,自己就是看呆了怎么了,若真如这些个人都是孩子家家的,顶多也就是感叹两声,可只有这活过一世才会像自己如今这样感慨良多,从前那眼前即世界的人生当真是错过了多少波澜壮阔。 到了真正的主峰,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外门弟子就被交接给了主峰课业教习,那人是一位上了年岁,但修为应该已是止于筑基中期的老者,修行之路唯有不断前进向上,一旦出现老态,也就是再无进境可言了。 这位陈教习未入内门,自是也没有按辈分更名,此刻正按照不同的天资为他们几人分配住处,拥有天灵根的叶幽可单独拥有一个小院落,而像叶知秋这样的双灵根,即使还以五行相生相克分个中上、中下,也都是两人一间的。 可他们中偏就有叶幽这种不按规矩来的,只道是自己那个小院落太大,一个人住不惯,被那陈教习质疑之时,更是丝毫不顾颜面地说自己怕黑,就得有人一起同住,若不然,是会影响修行的。 谁不知这天灵根的弟子是一定会入内门的,今日称呼人家一声教习,保不齐明日就摇身一变成了整个门派青年弟子的师兄。 那个被点名去陪太子读书的还能是谁…… 叶知秋只知凡人城镇喜欢讲这些门道,谁知进了大宗门,这些不得志的外门前辈更是把这套拜高踩低做到了极致,他甚至还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出了些许羡慕之意,真不知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修仙讲究超脱凡尘,如此心境,也难怪有了这么好的资源,还无法到达他前世一个散修的境界。 倒是叶幽,自己真得跟他好好谈谈,有了好的天资,后天心性也得跟得上才是。 叶知秋在房中施了两遍净衣咒,换上了外门弟子统一的青蓝色法衣,虽说和内门弟子的服制没得比,什么绣花饰物通通没有,可这只是分配给最末等弟子的法衣啊!自己前世到筑基期才折腾出这么一身看得过去的黄阶下品法衣,当真是自己的奋斗不如人家的起步。 要说这么大个门派自然是有沐浴的地方,可外门弟子所用的浴池听说是公共的,叶知秋打心底地觉着自己绝不是不愿意和一群人混浴。 “噫,知秋你不是没有去沐浴吗,怎么衣服都换好了?” 叶知秋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地是吃了一惊,他有些走神是一回事,可丝毫没注意到叶幽回来了就说不过去了,特别是在他转身之时发现叶幽居然已经引气入体,炼气一层了,这人当真只是出门去洗了个澡吗? “我是没有去啊,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炼气期了?”叶知秋有些关切地拾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息,“你可不敢随便就练了什么心法,若非沧澜道宗正统入门,怕是会……噫,你这是?” “我很厉害罢,我方才缠着陈教习学了入门心法,统共也没几个字,我还当多难呢。”叶幽神色得意,也学着叶知秋的动作探起他的灵脉来,“和你差不多,我就放心了,谁知道陈老头会不会害我呢。” 叶知秋听他念了一遍心法,与自己所学的字里行间有些差别,但叶幽的一身修为却也是与清颜等人无异,倒是自己被指出过不同。 “所以你洗着澡,还是在一群人的浴池,就悟道了?”叶知秋仍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着双眼。 见对方喜笑颜开地应是,还抱怨着悟道之时周遭环境多么多么嘈杂,一群刚入门的弟子吵吵囔囔,让人很难集中注意力,这一句比一句更让叶知秋无地自容,像只被现实扎得千疮百孔的失败者缩在角落坐好。 自己究竟哪来的大脸说要找他谈谈,助他提升心境啊,天才和普通人的差别还是挺大的,当你以为自己根骨还算不错的时候,他“啪”的一个耳光惊醒你人外有人,当你以为自己修行进度不赖时,他又随意一脚把你踹回凡人的角落。 自己可是修行了两世啊!两世! 就是再来一次,也会找个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地方悟道,可人家偏就是随便洗了个澡! “知秋你还好罢?”叶幽搬了个木凳坐到他对面,“我想一定是那浴池泉水灵力充沛,我又得陈教习指点,方才顺利突破的。” “你方才还叫人家陈老头,”这翻脸的速度还真快,叶知秋将信将疑地又问,“一个外门弟子的公用浴池当真有灵气?” “陈教习说那池水虽在主峰,但里面稀释了上等的灵泉,你若不喜欢人多,择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前去就好了,只要带上身份玉牌随时都能越过结界。” 叶知秋见他说得有模有样的,心里倒还真有那么点跃跃欲试。 第6章 浴池重逢 尽管叶幽接下来几日极尽热情地怂恿叶知秋去浴池泡泡,可只要一看到叶幽他们这些新弟子跑去浴池的劲头,叶知秋这人的别扭心思又上来了。 别说他前世活得穷,过得糙,可让他在那荒郊野外找个池塘,独自一人洗洗还成,一群人聚在一起,想想叶幽绘声绘色描述的画面,什么可以互相搓个背,那个谁谁谁别看身上没有二两肉,身体可结实了…… 想到这,叶知秋恶寒地打了个颤,一个人生活挺好的,安静自在,想洗澡就打桶水,为了随时保持洁净,他前世可是毫不犹豫地就买了净衣咒这么个看似无用,却足足费了自己五块下品灵石的秘籍呢。 “知秋,你看看这本书。” 叶知秋回过神,看向叶幽,今日一早他二人就来了主峰的藏书阁,外门弟子带上玉牌,可以随意进出藏书阁一楼,大宗门顾虑周全,在一楼还专门辟出了一小块地方,共五个书架,摆放着纸质的书籍,多半都是些凡人界的经典学问,也有一些简单的术法剑谱。 他固定住叶幽那晃来晃去的手,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让人看,偏又不给人看清,那封面上写着“初级仙术集”,叶知秋“哦”了一声就转过头继续看手上的书。 叶幽却是不依不饶地翻开一页,送到他眼前,说道:“这是不是就是你说可以教我,我又没兴趣学的净衣咒。” 叶知秋深吸口气,按压住随时都想打爆对方头的冲动,定睛一看,还真是,就这一条咒语当年花了自己足足五块下品灵石,在沧澜道宗,居然是免费的,还混在最初级的纸质书里。 也还好自己上辈子买的是玉简,算是一种安慰? “你若有兴趣就好好看看学学,若是以后身处秘境,还是很实用的。”叶知秋轻推开那本书,继续阅读自己的。 叶幽倒是安静了一时,没过多久又拉拽着叶知秋说自己不想看了,回去吧。 叶知秋知道这人孩子气,心性之事他是不想再说了,但学习一个东西,哪有这样没耐心的,他叹了口气道:“那净衣咒可不容易,你……” 话未说完,就见叶幽轻吟咒语,周身灵光浮动,一身清洁似方才沐浴罢。 叶知秋咬咬牙,唇抿成一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还能来点更刺|激人的吗? “知秋,你若喜欢手上这本书,到书阁长老那里拓印一份就好了,我问过陈教习,像我们这样已经炼气期的弟子,是可以阅读玉简的,你都没注意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在站着看书吗?”叶幽眼神纯净,当真是好心提醒。 叶知秋合上书,他会不知道炼气期可以用玉简吗? 他只是…… 叶幽见他动作,心下高兴,补充道:“大宗门就是好,拓印玉简都是不要钱的,只要记得还回来就是。” 不要钱! 分明是个好消息,可叶知秋胸闷得快要吐血了,那个人赚了自己五块下品灵石,还是个借书不还的混|蛋。 “你把刚才那本书拿上,我要一起拓印回去。” 两人拿着书,交给书阁长老之时,只见那位长老捋着胡须,老没精神地瞅了二人一眼,说道:“叶知秋挑的那本还行,叶幽这本你们三个月内都会学到的,确定还要拓印吗?” 叶知秋额上青筋似都在跳动,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道:“若是还有哪位师兄借阅过,我倒也不用麻烦长老拓印了。” “有是有,也算不得你的师兄,这书百来年都没人借阅过,也就昨日,和你们一起入门的叫章图的拓印了,这种书籍,你们也不要多费功夫在上面,好奇就一起看看就成。”长老只将叶知秋择的那本拓印了,就将玉简交给了他。 当初那人是蒙头遮脸的看不清相貌,章图,叶知秋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今日是记住了。 眼看着叶幽入道比自己晚,方方面面都远胜自己一筹,叶知秋难免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负了,就比如那浴池灵泉,不泡永远不知道是不是能让人提升修为。 入夜,屋外已是静谧一片,就连白日里尚可听闻几声的翠鸟灵虫也都收敛了生息。 叶知秋整理了一套换洗的衣物,就摸着黑出了门,路过叶幽屋子的窗边时,还确认了一下确实没有灯火了,直到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方才惊觉自己行为的滑稽。 自己的心性可是个成年人,怎么去洗个澡还像个贼似的,可转念一想,还是悄悄得好,只怪叶幽这小子太缠人。 其实这仙家福地虽说是夜晚,可走在路上有点点萤光照亮,还真说不上多暗。 走了好一段,就听前方有流水潺潺之声,女修与男修的住处是分隔开的,这浴池自然也是相隔甚远。 就见前方一块石碑之上,那一个“男”字题得是仙风道骨。 叶知秋眉头一挑,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违和之感,直到经过石碑之时,那字红光微亮,结界显现出现一个入口,他才发现原来这还真能分出个男女。 水声越来越清晰,兴许正如叶幽所说,夜晚这里是没有人的,叶知秋感觉放松了些,径直走到了池水边,此地被称为浴池,实则是一处依山天然形成的清潭,有溪水源源不断地流经灌注,倒是比叶知秋想象中的干净宜人。 他蹲下身,右手在水中搅了搅,发现池水十分冰凉,初一接触,还冻得他一激灵,可灵气当真是算不上浓郁,想来也是,即使稀释了灵泉在其中,可这水是活水,灵气该是会越来越稀薄罢。 他站起身,又一思量,也可能是这水温对修炼有利? “你不下水,在这做什么?” 叶知秋本就想得出神,忽然听到声音竟是难得的惊到了,就连手中用来更换的衣物都掉进了水里。 “你这是……” 叶知秋顾不得衣物,只转身连忙说道:“对不起,我走神了。” 那人仍是一身与那日赠予叶知秋一般无二的黑色斗篷,此刻却是笑出了声,说道:“你的衣物掉了,为何要向我道歉?” 叶知秋也是怨自己素来还算稳重,怎么一见到这人就慌神,大概就是徒弟再大,即使死过一次转了世,见到第一位师父,都会像个孩子罢。 “你再不寻回来,就要漂远了,”男人见他一脸茫然,耐心提醒道,“我在说你的衣物,外门弟子应该就两身新的罢。” 叶知秋这才想起自己那早被忘了个干净的法衣,转身一看,果然已经要漂走了,若是顺着水流下了山,他大概就要成为这沧澜道宗第一个因为捡衣服下山的弟子了。 来不及犹豫,他噗通一声就跳下了水,真是冷啊,这冰冷的温度寒入骨髓,也好在水流慢,没把东西冲散,不多时他就游到衣物旁,一一拾了回来。 待他趴到岸边,正欲撑起身体,就觉察出这水温竟是逐渐温暖了起来,原是自己想错了吗? 此处阵法本就复杂,能辨男女通过,要说还能通过什么方法让池水温热起来,也不无可能,哪有什么灵气充沛有助修炼,冰冷刺|激炼体更是无稽之谈,自己竟是因为旁人的修行进度,乱了道心,还真是愚不可及了。 见叶知秋又沉到了水里,半晌都没有上岸的意思,男子蹲下|身子,拨开了他面上湿淋淋的碎发,问道:“你在岸上之时,尚如沉入迷局一般,怎么下了次水,反而是顿悟了什么?” “是我糊涂了,听人说这池水灵气充裕,信了有助修行之言,又总以为自己悟道该比旁人深些,一时竟陷入攀比情绪,倒是忘了本心了,”叶知秋说着话,就发现自己被人从水里提了起来,方才还自觉有深度了一把,这下却是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放我下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是什么,男人?”黑斗篷又把他举高了些。 叶知秋心中憋闷,他就是男人,就是! 只不过现在这个身体矮小了一点,给他几年,他保准长得比此人还高出一个头,他就不信这里生活水平这么好,他还能没前世高。 “怎么不说话了?”黑斗篷将他举到与视线平齐,语气中竟有些疑惑,“我方才还以为你是没力气上岸才帮你的。” 看着叶知秋愈发失落有些失了往日光彩的双眼,黑斗篷不再玩笑,只放他回地面,说道:“难道和小孩子相处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叶知秋抱起地上湿透的干净衣衫,情绪更低落了,自己不仅被人看作是小孩,还一定是个傻小孩,他拧了拧衣袍上的水,抬头笑得勉强,说道:“我怎么每次见到你都这么狼狈的,虽然,哎,希望下次你看见的是一个足以做你弟子的我。” “虽然炼气期已不会着风寒,但你就准备这样回去吗?”黑斗篷靠近他身边,又指了指岸边一块平滑干净的大石头,“我教你一道实用的小法术,下次再落水就不用担心狼狈了。” 叶知秋本来听到前半段还很高兴,可人家原来是真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会经常落水吗? “谢谢仙师。” “或许你会想听听胖三的事?” 第7章 道在本心 随着池水温度愈发升高,水面逐渐氤氲起薄白雾气,虽然身上衣物仍是透湿的,但好歹不那么冷了。 叶知秋坐在那块石头上,脚不沾地,倒还真让自己对年龄和身高有了那么点计较,想想人家说的也对,自己不就是个孩子样貌嘛。 他很是专注地看着黑斗篷伸出手,那掌心腾地出现了一团赤红的火焰,轻轻一抛,就似展开了火焰羽翼一般绕着叶知秋一圈圈转了起来,靠近之处甚是温暖。 不多时,衣衫就被烘干了。 叶知秋按照对方告知的法咒也试着将灵气聚集在掌心,可到底是初次涉猎,别说什么火焰羽翼,就连维持较之对方小上一圈的火都难。 “其实你能做到引导灵气燃火已经很好了,不必急于一时。”黑斗篷倾身靠近看向叶知秋的掌心。 叶知秋也谈不上是多固执的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前世此人即使留下了心法也没有收他为徒,让他心里多少有点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当真不错的心思,这样的心态却也不怎么好,可人毕竟不是仙人,有七情六欲方才正常。 他静了静心,再次聚灵于掌心,这次燃起的火焰更是小了不少。 这个法咒重在技巧,而非这火焰的大小,两人境界相差悬殊,若一心扑在如何将火焰燃得与此人一般,就大错特错了,叶知秋心中默念咒语,将掌心火焰向前轻送,那火焰果真挣出了一对羽翼。 正在他心中窃喜之时,却是失了分寸,那火光竟是向着人家的兜帽撞去。 顾不得许多,两人本也离得近,叶知秋立刻伸手去抓那乱窜的火,一时不慎,也不知怎么对方也没挡开,就一把扯上了那兜帽。 “嗯?”男子见叶知秋就要摔下石头了,没顾着斗篷之事,虚扶他一把,顺着叶知秋的动作,那兜帽就落了下来。 只见男子雪白的长发温柔地披散着,仅在两侧鬓边以金色羽翼点缀。 叶知秋待要看清面目之时,也不知是此地雾气更浓郁了些,还是对方就不欲让人看清,只觉着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是模糊一片,根本无法映入脑海。 “我无心的,是那火的缘故。”他赶紧在对方发边,抓住那差一点就要燃到人家发丝的火,眼神多少还是有点心虚,“你会生气吗?” “不会,是我对你失了戒备,不然你也近不了我的身,”男人倒还真是不计较,只将斗篷整个褪了下来,收入了左手中指一枚朴素的纳戒之中,“你还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叶知秋又确认了一遍对方的衣着,原来先前看见的白色流苏竟是对方的头发。 他自然想要知道对方的姓名以及师从何人,可既然只能问一个问题,总不能忘了人家为何而来,叶知秋退后一步,恭敬一礼问道:“还请问仙师胖三的去处?” “胖三天资不足,但心性善良,我已送他去了凡人天子之城,若你能在三年后的外门弟子考核中脱颖而出,就有机会下山历练,或许你们就能见到了。” “多谢仙师安排。” 天子之城自有龙气庇佑,最是远离魔修侵扰,但愿胖三得了这个好机缘,能与前世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男子看向叶知秋,声音中透着些许遗憾,说道:“我虽不知你欲拜入哪一峰,但以你的资质悟性足以成为长老亲传,不如就在除了灵植丹术中找出一个努力的方向。” “仙师的意思是我基本可以放弃去云中峰了。”叶知秋眼里唯余对方如雪的白,虽与其他弟子有差别,但他应该就是云中峰弟子,即使不愿意收徒弟,也不用把自己推得那么远。 “丹云子修太上忘情道,而你,太重感情了。” 接下来的数月,这句话一直在叶知秋脑子里绕,太重感情了,重感情有什么不好? 他前世也曾听闻过丹云子的传闻,毕竟是当世大能,来无影去无踪的,那些所谓的情报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 什么丹云子常年闭关不出,他炼制的一颗丹药效果远胜人家百倍,什么其实丹云子只是沧澜道宗编造出来的一个神话,更有甚者还传说丹云子早已入了魔道,就连灭世之灾都与他有关联。 总之做不做丹云子的徒弟是一回事,自己要去云中峰的决心是肯定的。 “知秋,你在想什么呢?”叶幽趴伏在桌面推了推叶知秋的手。 “炼丹为什么要太上忘情?”叶知秋没趣地翻了一页书,《灵植基础学》可真是部天书,可要想入云中峰,至少这课程得过关。 “炼丹还得无情无欲吗?”叶幽提起了些精神,“啪”的一声阖上了叶知秋的书页,说道,“那我们都别去云中峰了,丹药能买,可别辛苦自己去炼,还修成个孤家寡人了。” 叶知秋笑他想太多,就是不去修那无情道,大部分修士也都是独来独往的,难道还听说过谁去闭个关还成双成对的吗? 叶幽走到一边,从墙壁上取下一把木剑,随意舞了几下说道:“要我说,还是掌门的凌云峰好,一听就凌驾在云中峰之上,剑修走到哪都威风赫赫,斩妖魔除恶鬼,待我习得秘传剑诀,谁若犯我,先吃下我一剑。” “你前两日还说要去就去云中峰,哪有这样一天一个变的。”叶知秋继续埋头苦读自己的灵植基础,若说剑术,自己前世倒是也想成个剑修,曾经还在秘境之中得到过一个剑谱,只是当时拿到手的就是第九和第十式,看着威力巨大,实则根本用不来。 叶幽还在胡乱舞着那套四不像的剑术,嘴里絮叨着:“那还不是听他们都说丹云子修为最高,丹修又最富裕,资源丰富自然对修行有助益,我变了,还不是因为你说那什么无情道,哈,我这么优秀,若去了云中峰肯定是亲传,太上忘情怎么行……” “你刚才说什么?”叶知秋忽然想起些什么。 “哪句?”叶幽收剑动作倒是做的有模有样,也不知想岔到哪里去了,忽然很是认真地说道,“我迷恋滚滚红尘,定不会去学那丹云子断情绝爱。” “谁问你这个了,你若是去修无情道了,那些个师姐师妹该是要哭瞎了,我说的是剑诀,藏书阁一定有不错的剑诀,”叶知秋将那一指厚的书册收到柜中,转身就往门那走去,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还有,要称呼丹云子长老,你这也太没大没小,不尊重了。” 沧澜道宗为新入门的弟子安排了为期三年的基础课业,其中包括但不仅限于灵植学基础、丹药学基础、阵法基础、法斗以及剑术初基,意在通过正统规范的普及教授,让外门弟子在选择主峰之时不至于只图一时热情冲动。 而考核亦是在这几项课业中由弟子自行选择两种参加,每项考核的前三名可入内门,优秀者更有可能成为长老的亲传,而在法斗和剑术这种车轮战的比试中,因为修为差异会影响结果,所以偶尔也会有被破格提拔成为内门弟子的可能。 灵植和丹药作为一科必须得夯实,既然可以选两项考核,那剑术显然对于本就有基础的叶知秋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只身来到藏书阁,耗费了一天方才将收藏的剑诀看了大半,剑术与法斗不同,贵在精而不在多,需得在每个阶段挑选出最适合自己的一套剑诀,专精修习,而叶知秋想要的正是…… 果然这《沧海剑诀》在沧澜道宗有收录,还被放在了极不起眼的角落。 叶知秋将玉简贴在额上迅速阅读了一遍,这剑诀并不完整,缺少的正是自己前世在秘境中得到的第九和十式,没有这两式的剑诀不过是基础,威力平凡,不过尔尔,怪不得不被人重视。 而仅拥有后两式的叶知秋,在前世也只是空有绝技,却无基础,使不出万分之一的实力。 这可真算是天道助他,气运使然也。 叶知秋将那剑诀谨记在心,已是不愿再多耽搁一刻,就差立刻跑回自己的住处修炼起来。 路过书阁长老之时,方才行了一礼,就听对方微沉着嗓子,说教道:“清心若水,清水即心。我心无窍,天道酬勤。” 叶知秋知自己太过欣喜,莫说是有些失了仪态,就是心境也浮躁了些,立刻肃容恭敬行礼道:“多谢长老指点。” 长老见他悟性不错,捋了捋胡须,说道:“知秋你自入了道宗,当属弟子中来这书阁最积极的,得了机缘也好,能有所悟也罢,谨记凡事平常心。” 叶知秋心中感激,又向长老行了一礼方才离去。 前世的自己虽说能修到金丹,但心境到底是还浮了些,若非劫后重生,未能更进一步提升心境,只怕是难以再有进境。 从前只以为这沧澜道宗作为第一仙门,仅在资源上得天独厚,如今看来,自己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太上忘情又如何,这是丹云子长老的道,而非他叶知秋的道,即使万般阻碍,道自在本心。 第8章 日月如梭 修真无年月,三年对于凡俗众人而言不过是匆匆一生中的短暂回忆,对于生命更为漫长的修士而言,更是弹指一挥间。 而三年的时光,已是让一个青葱少年成长为玉树临风的成年男子。 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懵懂,任是岁月匆匆,他那姣好的面容也独得天道宠爱。 忽然,一道凌冽的剑光刺破虚空,长风呼啸,剑气凌云,登时如翻江倒海,卷起千层浪,层层叠叠,看似柔和,却硬生生将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劈裂。 如此威力巨大,他瞧都未曾多瞧一眼,只将手中木剑随手一扔,那木剑落地之时却是应声碎裂,继而化作齑粉混在风中散了去。 “知秋!”来人手持一把崭新的木剑,一路小跑而来,那笑容半点不加掩饰,多少还有点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更高更成熟了些,“知秋,我给你送新的木剑来了。” 叶知秋披上了先前搁置在一旁的外袍,看向如今已和自己一样达到炼气九层的叶幽,叹了口气道:“你都快二十了,还是要稳重些才好,木剑我自己去领就行了。” 叶幽却是三两步腾空而起,落到叶知秋身前之时,身形当真可以称得上稳重,如今他二人可谓是外门弟子中的翘楚,年纪轻轻,即将筑基,真正是前途不可限量。 人都道叶幽本就是得天独厚拥有火系天灵根,这修行进度快也是正常,可被议论最多的却还是叶知秋,不过是个双灵根中等资质,较之叶幽却是丝毫不逊色,更隐隐有些超过的势头。 叶知秋对其中关键是心知肚明,轮心境,自己远胜过叶幽,论勤奋,整个沧澜道宗自己也不会输给谁。 最重要的是,先前自己好奇的入门心法的差异,正是自己能更快得到提升的原因。 那个轻易从自己生命中再次消失了三年的人,身份绝不简单。 叶幽反手执剑,用剑柄怼了怼叶知秋的肩膀,说道:“你也不想想自己一个月要领多少把木剑,我可听人说了,主管后勤的那些人都说要开始问你收灵石了。” 这事叶知秋也很无奈,这个“沧海剑诀”威力巨大,以自己炼气期的修为光是使出第九式,这材质本就非凡物,其上更是有阵法符文加持的木剑就扛不住灵流粉碎了。 最气闷的还是沧澜道宗有规矩,外门弟子除非下山历练,只有到筑基期方能去问剑峰挑选一把灵剑。 “阿幽,这剑诀你练得如何了?”叶知秋笑容温和,随着年岁增长,那一对本是十分讨喜的酒窝倒是不那么显眼了,少了些许少年的可爱,却更多了些柔和之感。 经过三年的相处,他二人已算得上至交好友,叶知秋心在云中峰,而叶幽却是彻底断了拜丹云子长老为师的念头,一心就想去那掌门的凌云峰,这剑诀叶知秋并未藏私,在叶幽前八式练成之后,就主动赠予了他。 也不知叶幽就是方方面面天资过人,还是他本就是个做剑修的好苗子,进展竟是半点不输叶知秋。 叶幽则是选择用行动证明,挽了个剑花,跃至那被劈裂的巨石前,一招一式与叶知秋相差无二,直到第九式,一招“惊涛拍岸”袭向巨石,起势如万马奔腾,怒海争锋,袭向裂缝之时却似后继无力,灵力溢散。 叶知秋摇摇头,叹道:“你这是心不在剑,剑修讲究心剑合一,你如今这架势,也就出手之时吓吓对手了。” “我若像你这般使剑,只怕是沧澜道宗就指着我们二人买木剑的灵石发家致富了,”叶幽将木剑送到他手上,面上颇为自信地说道,“我可是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这十式剑诀了,确实威力不俗,只是如今用木剑怕是不成。” “借口。” 叶知秋转身就向弟子住处走去,只靠心中演练自然是没问题,听说化神以上的高阶修士,甚至可以在识海中与自己的分神过招,可他们不过是炼气期,如何能与那些大能比得。 叶幽跟上他的脚步,又开始了每日在他身边的絮叨:“我这可不是借口,我真的在心里演练过了,说心也不准确,你可别不信我,知秋,知秋,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走路就不能斯文点,等等我,诶,你又生气了?” 好看? 为什么要长得好看? 自己倒是情愿长得再高些才对得起三年前心里的豪言壮语,如今别说比前世高大威猛,就是筑基都要早好些年,修士筑基之后可维持容貌不变,落在凡人眼里,就是所谓的长生不老。 其实老还是会老的,一旦修为止步,就会逐渐出现老态,那真正的与天同寿还得是飞升上界,羽化登仙。 不过也有些境界高的仙师大能,会在化神期后给自己换一副长须老者的容貌,或许是为了看着更有长者威严罢。 叶知秋很是清楚自己十六岁的容貌当属一生最好的时候,如今更是因为生活在沧澜道宗这么个衣食无忧,不用风吹日晒的好地方,任是他成日里在户外练剑炼体,也没晒黑的迹象。 还能不能让自己停留到虽然糙了些,但好歹有些威严的容貌了。 三日后。 三年一次的外门弟子考核之日。 叶知秋是铁了心要去云中峰,既是重活一世,就当选择个起步最高的活法。 沧澜道宗外门弟子每月仅五块下品灵石,内门炼气期就可有二十块,若为长老亲传,更是有自家师尊补贴。 云中峰自然资源最好。 虽说丹云子长老的传闻皆是冷情冷面,闭关不出,可修行本就看个人,能得到长老一两句指点,就足以让普通人悟个三五年了。 为此,叶知秋三年来沉心投入在灵植丹术这门自己前世并不多擅长的课程上,那被安排在第一日的灵植丹术考核,自然是要参加的。 考场之中,三五成群的外门弟子正在交头接耳地小声说着要是这考核是第二天该有多好…… 这些考前抱怨的细碎言论,叶知秋并不多在意,可偏偏一句“丹云子长老此次发了话,似是没有收徒之意”传到了他耳中,说一点不在意倒也是虚假了。 “知秋,长老不收弟子,你也可以学炼丹的,还不用修那太上忘情。” 叶知秋瞥了一眼坐在隔壁桌舞弄着木剑的叶幽,继续撑着额头作沉思状,说道:“你不是不想去云中峰吗?” 叶幽放下木剑,也学他撑着额头,说道:“选两项参加,法斗我也没怎么用心,阵法也没劲,来这里总比去明净峰种灵田强,况且你也听说了,丹云子长老不收徒,考上了也不影响我沉迷小情小爱。” “哎哟,我当这话谁说的呢,原来是我们沧澜道宗的天才啊,怪不得说的自己哪都去得一样。” 叶幽“嘁”了一声,转头看向说话之人,下巴微扬满目傲慢,语调更是讥讽道:“我也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庸才章图啊,怪不得酸得跟自己哪都去不了一样。” 周围已是笑成一片,这章图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叶幽,说到底,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哪个不是与叶幽这个准亲传好生相处,这章图也不例外,可偏偏就是从未得过叶幽的好脸色。 久而久之,章图自然也是懒得虚与委蛇,只本性毕露地成日里冷嘲热讽,总有些看不惯人天资出众的,会聚在一起,但明面上挑衅的,也就他一个。 “叶幽你平日里惯是傲慢,只以为这外门中你一人独大,可谁不知道,”章图面上也不怒,只指着叶知秋说道,“你空有这天灵根,修为却还比不上眼皮子底下双灵根的叶知秋,今日只怕是这考核也会逊他一筹。” 叶幽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声音多了些叶知秋从未见过的狠厉:“你这挑拨用错了地方,知秋本就比我强,我也乐意他考第一,还有,收回你那只种灵田都没机会的爪子,除非你不想要了。” 那目光冰冷如寒潭,章图对视上的一瞬,竟生出仓皇逃走的念头,不过是练气九层,也就比自己高出了些许,怎么会让人有种刺透灵魂的恐惧之感。 待那章图无声离去,叶知秋方才眼神疑惑地看向叶幽,目光所及却是一副笑容乖巧,纯净如常的面容。 “他从未开罪过你,你与人相处也素来和善,为何独独讨厌他?” 叶幽笑容更甚,双眼单纯好看地眯缝成一条线,说道:“因为你讨厌他。” 叶知秋讨厌此人是有前世的原因在,自己虽说不上冷面冷情,但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还是能够做到的,该是不会让人轻易瞧出对一个人或物的喜恶。 “我可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叶知秋收回目光,看向讲台的方向,语气平淡地劝道,“或许是我掩饰得不够好,但阿幽你也要学会控制情绪,越是站得高,越不必因这些小事乱了心神,修行路远,他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谁若得罪了你,就连在这世上做一粒微尘也是碍眼。”叶幽此话说的是理所应当,分明是狠,却偏还笑容不减。 话是好话,心是好心,可叶知秋总觉着这样的心境在渐渐偏离正轨,也好在叶幽极有可能当上掌门的亲传,有了仙师亲自培养纠正,想必总强过自己千言万语。 还想回应两句,就见一白衣女修款款走上讲台,那服制纹样正是云中峰内门弟子的法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记者:听说你们第一仙门给外门弟子每月五块,是真的吗? 叶知秋:真的,很感动,前世想都不敢想。 记者:五块要如何渡过一个月? 叶知秋:这种东西需要积攒,一般是攒个半年,挥霍一次。 记者:(沉默.jpg)那也才三十块。 叶知秋:足够我突破境界了,最奢的一次是我为了随时随地洗澡花了五块买了一部心法,那卖家叫章图,我已经记在小本子上了。 “太华早知道为您播报,修士生活多奇妙,不用吃饭就是好,第一仙门工资少,单纯少年被洗脑,穷苦男主为了五块记仇至今,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愿透露姓名的某掌门:#¥#%……(暴躁剑修在线骂人.jpg)丹云子快教你徒弟什么是钱! 丹云子:(打开电脑,连上网线。)莫慌,我上线接他回家。 【温馨提示】 章图是那个第六章 前世坑过叶知秋灵石,借图书馆书不还的坏坏。 五块灵石不是凡人的小钱钱,不少了。 感谢寂邻的手榴弹,感谢sia、他乡异客、啾一哒的地雷,谢谢评论我的小可爱安妮儿。 你们的鼓励就是作者的动力,作者码字变得更快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9章 争做魁首 众人见云中峰内门师姐到来,立刻噤了声,齐刷刷看向前方,注意力无一不是集中在她手上所执的玉简上。 那白衣女修名为陆静思,筑基中期,曾在外门课业三年中教导过他们灵植基础,在老师中外貌最为年轻,为人也最是和善,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一点——参与云中峰择选的弟子天资都不俗。 可即使能早早筑基,也仅是被玄字辈收为弟子。 叶知秋接过分发下来的玉简,道了声谢,就立刻敛了心神专心应对起考题来。 三年苦读,只为今朝,用过多少心,自然就能收获多少成果,论起步,他虽活了两世,在这灵植丹术上却也是与他人无异,散修是没有机会选择作为一名丹师存活的。 且不说丹炉的价值,就是前期用作练习的灵植就不是曾经的他负担得起的。 但今日他有信心,必不会错漏一题。 历时两个时辰的考核结束,即使是叶知秋,也至多提前一刻,这样庞大的题量,若非当真用过心,做完都难,更别提什么回头检查一下。 “请先收旁人的玉简罢,我很快就要做完了。” 听见声音,叶知秋回头瞧了一眼坐在课堂最后面角落里的人,自己今晨来得也算早了,这后排座位当真是香饽饽,当自己一进门就选择了前排时,还享受了一把被视作异类的目光洗礼。 把心思用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也只能说明这些人本就没有与自己竞争的实力。 叶幽见他收回目光,好奇心起,问道:“知秋,你考得怎么样,我可是刚刚好做完呢。” “还好吧,应该没有问题。”叶知秋唇角微勾,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叶幽却是笑逐颜开,说道:“你分明考得很好。” 那考试结果是在小半个时辰后出来的,就见那陆静思几番表情变化牵动着众弟子的心,可谁能想到,结果竟是无一人全对。 “叶幽漏一题,叶知秋错一题,”陆静思面上倒是对二人很是欣赏,“只错漏一题,在往年考核中也算是翘楚了,不过,既然是比试,第一和第二还是有些差别的,你等待我去回了长老再做定夺。” 走到叶知秋身边之时,陆静思问道:“你为何在正确答案后面写那凝魄草还有提升精神力的作用?” 叶知秋只怪自己前世对这凝魄草记忆太深刻,竟是明知书中记载,却还是把心中所想写了进去,他恭敬一礼回了一个看似不正经,实则再真实不过的答案:“因为我吃过。” 众人目送陆静思离去,方才围住了叶知秋他们,虽是羡慕嫉妒也有,但更多的还是祝贺恭喜,无论谁是第一,这内门弟子的身份是稳了,既说交由长老定夺,那丹云子长老就极有可能出了关,或许他二人中就有一人有机会成为亲传了。 叶幽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就拽着叶知秋避开些人群,关切道:“这凝魄草经提炼可用于炼丹,但单独服用有剧毒,你当真是吃过了,而不是在开玩笑吗?” 叶知秋从他手中抽回袖子,神色明显不怎么愉快,自己平常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吗? 吃过就是吃过,还不许人前世年少无知,误食毒草了? 这凝魄草在门外汉眼里像极了壁生草,只是后者才是人人皆知能微弱提升精神力的灵植。 叶幽赶紧又补充道:“别生气,我知你不会开玩笑,只是你何时吃的,可有不适?” “我没那么小气,计较这个,只是叶幽,我不需要你故意漏掉一题,若你明日参加凌云峰的比试,还是如此未尽全力,任性而为,我就真的要生气了。”叶知秋对待修炼和考核是心无旁骛的,即使关系好似他二人,如手足一般,也不会如此儿戏谦让。 “是我不好,但我当真是没有做完,可你说的对,明日我会尽全力的。” 叶知秋无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自己既然是提前答完的,空余的时间还是关心了一下叶幽,虽只是一瞥,也注意到他分明信心满满,那玉简都已没有贴在额上,两人实力相当,外门弟子若同时通过了两科考核,也是可以和师尊双向选择的,他若一心凌云峰,即使在云中峰这考了第一,也并无影响。 非是自己要说这狠话,可明日比试对叶幽至关重要,只有一次机会,若二人正好遇上,自己是绝对不会让的,也希望叶幽不要轻易放弃。 其余弟子说说笑笑着因为第一第二是叶知秋和叶幽,他们若有一人还是另一科魁首,这第四名就有机会入内门了,这考核是一回事,还有万象秘境寻机缘测气运呢。 就见一袭白衣又夺去了众人的注意,陆静思步上讲台,宣布道:“云中峰择选结果,魁首叶知秋。” 言罢,就离开了。 叶知秋一路小跑追上了陆静思,自己是吃过凝魄草,还熬过了疼痛折磨才知道这就连沧澜道宗的藏书都不曾记载的功效,毕竟是个低阶灵草,谁也不至于为了验证那么点微不足道的作用就去尝试,那自己是魁首的原因为何? “陆师姐请留步,请问长老是认可了我的答案吗?” 陆静思竟是恭敬回了一礼,说道:“长老有言,叶知秋若是追问,就据实以告,初时自然是不认可的,听闻你回复我的理由是自己吃过了,长老命我取了株凝魄草当场就吃掉了。” 说到“吃掉了”三个字,陆静思的表情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长老说,就这么一点精神力啊,”陆静思抚了抚云鬓,神态恢复了些以往的平静,“一般人得了魁首,只怕是就顾着高兴去了,你倒还真是个会来追问的,长老还吩咐,你若来问,就提前告知你一声,明日参加完凌云峰择选就去云中峰主殿领一颗筑基丹作为奖励。” 叶知秋是有那么一点点固执,遇事想知道个前因后果,可也不是那么执念的一个人。 不是都说丹云子长老修无情道修得漠视一切,原来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吗? 叶知秋恭敬一礼,道了声谢,却见陆静思嘀咕了声:“为什么要比试完再取呢,难道是怕你受伤了不成。” 受伤吗? 叶知秋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在云床上细细回味了一下陆师姐说的话,都说高阶修士随口一句话都有大道理可琢磨,可这事该如何琢磨呀? 自己吃凝魄草是因为前世无知无畏的缘故,虽说低阶灵植的毒性不足以伤到丹云子长老分毫,可哪有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去试验了的,还偏偏就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怕自己会受伤,这只怕是陆师姐一个人的想法罢。 若不是,难道是长老在提醒自己勿要执念凌云峰魁首的位置,量力而行? 叶知秋抓挠着头发,又在床上翻了个身,多想无益,不想不行,这可是自己未来的师尊给的提示啊,谁知道其中有何深意,万一是自己悟性低呢。 还是…… 叶知秋翻身坐起,拧了自己一把,疼得一激灵。 且不论自己一个外门弟子如何接触到凝魄草的,就是真有那机缘巧合,也该是在入门之前,区区炼气一层,生活在凡人城镇十三年的少年怎么可能吃了凝魄草还能存活。 自己偏还不知道寻个旁的理由,若真拜到丹云子长老门下,他若问起,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自己是瞎掰的罢,人家都吃过了。 “我说自己是前世吃的,你能信我吗?” 第10章 剑气凌云 翌日。 外门中人聚集到了主峰大殿前的校场,此处已然设置了五处比斗台,正中最为庞大的是决赛之地,四角相对小些的用于初选车轮战。 叶知秋不欲多等,领先一步跃上了左前方的比斗台,正欲待人上前宣战,就听见一声洪钟嗡鸣。 虽说传闻中大能驾临,必会身披神光法衣,脚踏流光祥云,但如这般还带个书中所述天道宏愿钟声的,还真是好大的排场。 一种无形的威压,迫使众人低下了头,上位者缥缈如神祇的声音传入耳中。 “吾乃沧澜道宗掌门青阳君,今日外门大选,特许汝等使用灵剑,凡比试中表现突出者,均可至问剑峰挑选灵剑一柄。” 话音一毕,那威压即散了去。 叶知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接过凌云峰弟子送来替换木剑的低阶灵剑,心中已是有了几分计较。 正如叶幽过去说的,光是这“凌云”二字就会让人联想到凌驾在丹云子之上的意思,昨日云中峰的比试参与人数可是今日此地的数倍。 往年皆是魁首才有奖励,叶知秋的奖励想必就是那颗筑基丹,而今日掌门偏就说表现突出的皆有灵剑,这突出是如何定义还不就是掌门自己的意思,不过参与者自是会多上许多。 本想速战速决,看来又得多费点功夫了。 叶知秋以沧澜道宗初级剑诀连胜了十场,又以沧海剑诀八式击败了筑基初期的一名弟子后,那些个本还跃跃欲试,修为与他相差无几的弟子就不再上前挑战了,直到其余三个比斗台结束了战斗,方才听人宣布初选结束。 晋级者分别是叶知秋,叶幽,霍明,宁思维。 而这名为霍明的弟子,是比叶知秋早多年入门的,如今已是筑基中期了,境界压制,在四人中有绝对的优势。 巧的是,他们四人均是最先登上比斗台的,倒是都不曾去注意对方剑术如何。 决赛的先后出场是抽签决定的,此时叶知秋正站在正中的比斗台上,他的对手是筑基初期的宁思维,尚未待叶知秋礼貌性地见礼,那宁思维已经一剑迅猛地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叶知秋已经数度变换了身形,他移动的身影甚至让台下修为低些的人难以捕捉。 宁思维站定执剑,将凌冽剑光化一为三,分别刺向叶知秋身影停留过的三个方向,却见剑光空隙之处,如水流般无孔不入的剑气瞬间扑面而来。 叶知秋见他急退,旋身腾空而起,跃至高处,将他方才那剑术原封不同地还了回去,只不过这宁思维仅化三道剑光,叶知秋的剑光却结合沧海剑诀,如雨丝一般袭向对方。 那宁思维眼见是输了,为求保命,立刻弃剑,可本该会在弃剑后上前阻开两人的内门弟子却并未出手,惊惧万分之时,那剑光细雨已至眼前。 “怎么会?”宁思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居然一点伤痕都没有。 “怎么不会?”叶知秋稳稳落地,收剑动作行云流水,面上笑容亦是温和好看,“同门比拼,非生死相斗,比剑更比心,我能胜你,又何须伤你。” 下一场对决的是霍明,叶知秋有绝对的信心打败宁思维,但对上筑基中期的修士,自己金丹期的精神力却很难发挥出越境界的优势。 霍明身材高大强壮,眼尾已有明显的细纹,筑基年龄应该有些大了,到这个年岁还得来跟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比试,本就不是件多光彩的事,若是输了,更是无颜见人。 叶知秋不忘礼数,还是先见了礼,那霍明却是嘲讽意味十足地说道:“叶师弟运气不好,只怕是要驻足第三了,我可不管你那套同门手下留情的言论,你可看看台下那些伤得不轻的,俱是挑战了我的。” “师兄说我驻足第三,是认定了即使打败了我,也要输给叶幽了吗?”叶知秋见过了掌门的阵仗之后,对这凌云峰的魁首之位本就不那么在意了,可他也不认为掌门会选择霍明这样的人做亲传,既是狂傲,他不妨替叶幽试试此人有多少本事。 炼气筑基,看似不过相差一个境界,可气海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以叶知秋的修为不足以拉长战线,想要更多的看清对方的招数,就要抢先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 剑光穿云,如破堤之势,激起汹涌波涛,层层叠进袭向霍明,这是沧海剑诀第九式“惊涛拍岸”,源源不断的灵流涌入灵剑,这一击用上了叶知秋十足十的力量。 霍明此人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一击就抵挡,登时用上自己最强一击,拼爆发力,只有炼气期的叶知秋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谁知叶知秋却是忽然急退,将全部灵力形成了一个仅能护住自己一人的守护结界,手中灵剑未弃,比斗就不算结束。 霍明一击既出,断没有收手的道理,只更添灵力,力求迅速击碎结界,嘴上还不忘讽刺道:“打完就跑算什么本事,你若叫声爷爷,我就留你一条胳膊一条腿如何?” “你也知道自己筑基晚,长得老啊,”叶知秋额上已是渗出了汗水,境界绝对压制,他若还拼了命去打岂不是愚蠢吗,但杀杀此人的锐气还是不难的,“身为修士,被人瞧出老态唤一声爷爷,可还高兴吗?” “竖子狂妄!”霍明灵力汹涌而出,手中的灵剑竟是扛不住灵流出现了裂痕。 叶知秋那早已是勉力维持的结界也渐渐碎裂开来,他毫不犹豫地弃了剑,台下内门弟子立刻跃上台来护他加持了结界,说道:“叶知秋弃剑,霍明胜。” 直到台上灵流平息,那内门弟子方才撤了结界,叶知秋走过霍明身边,轻声说道:“其实我也还有一招未用,正是因为知道这灵剑承受不起,怎么办才好呢,一人仅一柄佩剑,老爷爷你可看见我弃的那剑上也已经布满了裂痕了。” 霍明来不及再仔细看叶知秋那柄已被人收去了的剑,见他分明是输了还敢这么嚣张,就连走下比斗台的步子都似故意装作悠哉的样子,忽然恶向胆边生,冲着他的后背一掌袭去。 没承想,叶知秋忽然加快了几步,让霍明一掌落空,可叶知秋走下台阶之时却还是步态不稳,身形一晃被叶幽扶住了。 那霍明眼见他表现,更是气恼,怒道:“我分明没有打到你。” “你方才偷袭我了?”叶知秋转身看他,故作不知他动作,说的却也是实话,“我只是因为气海空虚,一时有些晕眩罢了。” 叶幽没心思管那霍明是个什么东西,只一心在叶知秋身上,即使对方再怎么轻描淡写。 叶知秋缓过了不适,却是立刻抽回了手,轻拍了拍叶幽的背,落在旁人眼里,这动作只不过是让同门师兄弟勿要挂心自己,可只有叶幽知道,知秋是在他背上写了个“九”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教导徒弟准确地称呼长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丹云子:(指向青阳君)知秋 ,这是什么人? 叶知秋:老爷爷。 丹云子:(指向各长老)那他们呢? 叶知秋:老爷爷+1+1+1 丹云子:那个*清*是什么人? 叶知秋:(σ°▽°)σ嘿,老弟,(看向师尊和善的眼神),是老爷爷。 暴躁众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那你丹云子是什么? 丹云子:我也老啊,知秋,告诉他们你喊我老什么。 叶知秋:(*/ω\*) 第11章 求见长老 “阿幽,尽力而为,我相信你。”叶知秋嘱咐了一声,强打起精神,笑意温和地目送他上了比斗台。 只听那凌云峰弟子宣布开始,叶幽剑指霍明,猛刺了过去,那一水的动作迅如闪电,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是与霍明过了数十招。 叶知秋眼神专注,不敢错过一丝一毫,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为叶幽缩小了与霍明之间的差距。 以霍明短短一场比斗所暴露出的个性,很难在经历过车轮战后还能留有大半灵力,像他这个境界能来和炼气期对决的当真是少之又少,他让叶知秋看看被他打伤的那些人,叶知秋自然在上比斗台之前就已经了解过了。 说白了,这霍明不要颜面,可大部分人只见掌门在上就还是会顾及几分品行,在初选之时,筑基以上的弟子更多的还是去挑战了霍明,这样的消耗,再加上叶知秋引他全力一击,如今他还能不能压制叶幽还未可知。 到底是脸上熬出了皱纹都没能进入内门,对一柄低阶灵剑的认知竟还强不过他那易怒的脾气,这用于决胜的最强一招,这下是彻底废了。 这样的比斗,他叶知秋可以不赢,但叶幽即使输,也可以输得漂亮,这掌门亲传的位置非叶幽莫属。 方才叶知秋的比斗,除了一开始那惊艳的一击,整个过程可以说是让台下看客皆叹是无趣得紧,可此刻比斗台上却是风起云涌,好不热烈,让人不得不聚精会神,连连称叹。 叶幽少说也与那霍明对了百招,忽然拉开距离,周身灵流涌动,剑指地面,一手掐诀,蓦地腾空而起,袍袖迎风,正是山雨欲来之势。 眼尖之人已是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刚才叶知秋用的那招吗?” “是是是!一模一样,也不是,叶幽这气势似乎更足些。” 他们能看出,接过叶知秋全力一击的霍明自然更是清楚,他立刻就做出了与之前对决之时一样的反应,以攻击代替防守。 “呵,愚蠢。”叶知秋丝毫不避讳旁人眼光,大声说出了这话,这话语自然也落入了台上的二人耳中。 叶幽气势不减,一招沧海剑诀第九式“惊涛拍岸”袭向霍明,此时霍明想要收剑抵挡已是来不及了,他双目因为焦躁染上了红,一口白牙几乎咬碎,叶知秋口中的愚蠢说的是谁,是自己这个明知剑会断的人,还是明知斗不过却还全力用上同样剑法的叶幽? 叶知秋先前冷嘲热讽说的话,还在霍明脑海中翻腾,叶知秋的剑也断裂了,也就是说叶幽若不收手,定会失去灵剑。 比斗台上灵流碰撞的威势接触到四周的结界,形成一圈圈水漾开的波纹。 凌云峰守在一旁的弟子不得不加固了结界。 叶知秋看向叶幽的神情却并不是那么乐观,拼气海,即使如今霍明消耗巨大,也不一定就坚持不下去,此时即使叶幽输了,论年岁和实力,他已是当之无愧的掌门亲传。 自己让他以第九式对战,是因为记忆中叶幽的第九式有足够的爆发力,用以威吓对手足以,没承想,叶幽竟是能够将这招使出如此威力了吗? 霍明收手了! 叶知秋瞪大双眼,看向霍明的灵剑,果真是裂纹加重。 其实以他们炼气期的修为并不至于因为第九式剑诀使灵剑断裂,叶知秋本就是故意说给霍明听的,越是冲动之人,弱点就越是明显,现在只要…… 叶幽的动作瞬间打断了叶知秋的思绪,他没有犹豫,立刻追上了一击,用的正是沧海剑诀第十式,这是叶知秋因为木剑无法练到的招式。 “百川归海”看似没有“惊涛拍岸”那般恢弘的起气势,威力却是致命的,且不说叶幽是如何练到这个境界,这种倾注灵力于剑的招式,必定会…… 叶知秋大喊了一声:“停下!” 叶幽却是已然攻向霍明面前,双目溢满杀气,那灵剑却是在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碎裂开来。 眼见霍明勾起一边唇角,笑得阴狠,叶知秋登时心悬到了嗓子眼,喊道:“叶幽的剑断了,比斗结束了!” “但他尚未弃剑。”那内门弟子也是专注地看着。 叶知秋看向叶幽手中的剑柄,只要霍明未存杀心,叶幽又未弃剑,这比斗就不算结束,可这人怎么就在这种时候固执上了。 那霍明一剑刺向叶幽左肩,偏生就是避开了心脉,招招不致命,剑剑废根基。 那刺目的鲜红在叶知秋清澈的眼中逐渐晕开,为什么不弃剑?为什么要拼命? 若是受了重伤,即使再有天赋,去不了万象秘境,这些努力都是白费。 又是一剑刺向叶幽的左腿,穿透小腿的一击,惹得台下女修惊呼出声,叶知秋却是分明看见叶幽笑了。 只见叶幽突然一个翻身,以自己的腿骨固定住灵剑,左手迅速探向霍明执剑的手腕,那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了黑烟,霍明一掌尚未落下,右手便随着灵剑掉落在地上。 弃剑即是认输。 “你说要取他一条胳膊一条腿,我只废你一只手,便宜你了。”叶幽声音冷魅,双眼因为杀戮像极了一头嗜血的凶兽。 叶知秋的角度,看不清叶幽的面目,直到他被人用担架抬了下来,方才心急如焚地上前检查他的伤势,心里明明是关心的,嘴上却是凶得不行,怒道:“你觉得自己很勇猛是吗?胳膊废了,腿也残了,你是不要命了吗?” “知秋,我尽了全力,谁也没让,”叶幽纯净好看的眉眼还能笑得一如往常,反而还温声劝道,“我没事,知秋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的是,你会懂得分寸,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叶知秋真心有点看不懂这“孩子”在想什么,或许因为自己重生,叶幽又心性单纯,他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但自己的劝说和鼓励并不是为了让叶幽不顾轻重去拼命的,“这么重的伤,即使你炼气九层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好起来的,万象秘境之行,我会想办法,你先回去让人包扎,等我回来。” 叶知秋方一转身,就被叶幽抓住了衣袖,他有些疑惑地回头,却见对方讪讪地收回了手,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不要紧的,若没有办法,就不要勉强。” 办法应该还是有的。 叶知秋离开校场,就向人打听了陆静思师姐在何处,得知她正好在书阁,便立刻寻了去。 陆静思见他急匆匆的样子,还打趣那筑基丹又跑不了,犯得着这般心急,听他说了想求伤药一事后,却是满目歉意地拒绝了。 原来这考核期间难免是有人要受伤的,但寻常治疗的方法可用,助人快速疗愈的丹药却是不被允准的,如果一个人只图胜负,不知进退,论心性,这样的伤患入不了万象秘境也是常理。 “或许你可以求一求长老,总会有些特例的,长老看重赐药,那是机缘,掌门也不会说什么的。”陆静思好心提醒道。 叶知秋跟着陆静思通过法阵第一次登上了云中峰,这心思全然在丹药上,倒是没能认真瞧上周遭一眼,唯一的印象只有一个清静了。 只是步到大殿之时,还是着实被殿阁的规模震撼了一把,想到即将见到的人乃是整个太华大陆最接近仙界的大能,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 暗自叹息真是白活了一世。 陆静思先行走上了台阶,对着殿门恭敬行礼表明来意,那殿门无声无息地就敞开了。 “知秋,长老不喜外人打扰,你且自己进去罢,”陆静思见他有些愣神,又轻声说道,“别怕,你是来领赏赐的,又不是犯了错。” 叶知秋倒不是怕,其实更多的还是好奇,他今日瞧见的掌门可是好大的威风,那中年长须的气度也是备显威严,如果说丹云子修为还要更高些,人又是无情无欲,那形象合该是会更显庄严老沉罢。 他谢过陆师姐,就向殿中走去,方一踏入主殿,就觉出背后本还流通的风被屏蔽了去,他转身一瞧,果然这里关门都是没声的,丹云子喜静,自己得牢记在心,勿要惹了他老人家不快才是。 “你打算看这殿门到几时?” 这声音是…… 叶知秋登时看向声音来源处,还是那一身白色法袍,袖口精致的羽翼,腰间冰寒的宝珠,披散整齐的如雪白发,只是这次可以清晰地看见此人的容貌。 那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看起来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高挺的鼻梁,温柔的薄唇,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这般仙人之姿,出尘绝色,偏生还慈眉善目,眼含笑意,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亲切感。 这绝不是修炼无情道的面容。 男人眨眼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扇,竟是让叶知秋一时看愣了神,唯有心跳咯噔了一下。 “你……”男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知秋难掩欣喜。 第12章 怦然心动 叶知秋毫不避讳地走近了些,明显感觉到一道阻隔的屏障,却是在他碰触到的瞬间就消散了去。 见他没有继续靠近,男人虽是眼神平静无波,可语调较之先前温和了不少,站姿也是从一手背在身后转为更加放松的姿态,说道:“叶知秋,你长大了。” 叶知秋本还因为那道屏障有些犹豫,甚至还有些责怪自己太不见外了,到底是三年没见,若是对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可怎么好。 现下心情复而明媚了起来,以眼前之人的境界,记忆怎可与凡夫俗子相较,真真是自己庸人自扰,他笑容多少也带上了些许早些年的少年青涩,手比了比自己的发顶,说道:“我长大了,也长高了,不是三年前的小孩子了。” “现在不是小孩是什么,男人吗?” 叶知秋分明看出对方好看的眉眼微弯,声音虽是平淡,也该是笑了。 “仙师,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求见丹云子长老,”叶知秋重遇故人固然是欣喜,但求丹药一事也是要紧,“还请仙师告知长老现下在何处。” 只见男人向他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个质地通透、微微透着寒气的玉盒。 叶知秋心知用着这般容器,里面装的物事必定价值不菲,这是要赠与自己吗? “这是?”他神色认真地问道。 “丹云子……”男人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顿,复又浅笑说道,“长老仍在闭关,这是奖励魁首的筑基丹。” 虽说丹云子长老久负盛名,一颗丹药抵万金,但筑基丹的价值却是远不比那寒玉盒的,这就是所谓的有钱任性? 叶知秋没有接过丹药,退后一步恭敬地向对方行了一个大礼,若是长老闭关不出,此人既能随意出入云中峰的大殿,又可面见长老,代为赐丹,或许也可以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他收敛了自己方才亲近的语调,郑重端肃地说道:“弟子今日前来并非为了筑基丹,而是想求长老将这赏赐换作一枚疗愈重伤的丹药。” “我观你仅是气海空虚,外伤倒还不至于,何来重伤之说?” 叶知秋见他收回了手,那先前的温和笑意似也淡了去,心道是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知好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筑基丹,自己不仅不收,还敢提出更换,可筑基一事有了丹药固然更好,即使没有,也并不会阻碍了自己的修行。 “弟子求丹药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今日的凌云峰魁首,弟子的好友叶幽。”叶知秋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对方,若为了目的,隐瞒叶幽好胜心切,就当真是诚心不足了。 “那个叶幽对你很重要吗?”男人语气轻描淡写。 叶知秋点点头,朋友自然是很重要的,无论是叶幽还是胖三,只要能帮得上一二,他就做不到袖手旁观,为显诚恳,他又说道:“他是弟子三年来最好的朋友,这次冲动行事或也有弟子言辞不当的缘故,还请仙师相助。” “叶幽本无入万象秘境的机会了,你今日助他,若你自己未能在离开秘境之前筑基,云中峰亲传的位子可能就是他而非你了,你应该也清楚,叶幽的天资远高于你,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助他吗?” 男人的话语字字都在要害上,两人修为接近,按常理,叶幽筑基会更容易一些,既为双向选择,若是自己与他同时选了丹云子长老,那双灵根的自己当真是半点优势都没有。 这一颗筑基丹,对于考核中的魁首就是天大的机缘,而自己,却是在丹云子长老的大殿,宣布自己要放弃。 男人见他不言,再次问道:“所以你是看清了处境,做了选择了吗?” “弟子选择疗愈的丹药,”叶知秋眼神坚定地看向对方,从对方微蹙的眉宇间就知道对自己有多失望,哪怕多瞧上一眼都让自己心郁难安,只好低下头说道,“仙师教诲,弟子一日都未曾忘,丹云子长老修无情道,弟子越是重感情,越是有可能入不得长老的眼,可仙师,道在本心,而非有意而为之,弟子若为了一己私欲隐瞒本心,那弟子就不再是叶知秋了,这修行之路也该是止步了。” “人长大了,话也变多了。” 这话说得极轻,叶知秋听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怪自己话多,还是说自己会说话了呀? “弟子孟浪了,请仙师恕罪。”叶知秋头是低得更厉害了,自己怎么敢在两世最在意的人面前说起了大道理,当真是年岁长了,胆子也变大了。 “抬起头来,我并非在责怪你,”男人从玉盒中取出那颗筑基丹,很是随意地放进了纳戒,又从中取了一颗灵气充沛的的丹药,一手托着玉盒,一手捻着丹药,说道,“玉盒赠你,归元丹赏他。” “这丹药……”可是地阶上品啊! “怎么?”男人眼中微光一闪,将丹药捻在指尖转了转,“只不过是长老随手炼的,虽是搁置了许久,但治疗个经脉俱断也是绰绰有余了,知秋你不会是嫌它不够新鲜罢?” 怎么敢嫌弃,地阶上品丹药的价值就是把他叶知秋一身家当卖了都不够,不,还得是卖他两世的家当,更何况这还是长老亲手炼制的,只是搁置了许久是多久,合该是长老早些年赠的,被眼前之人收藏至今的罢?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盒和丹药,握在手中的触感当真是美妙,一时忘了道谢,心中竟还生出些暖意,对方刚才还唤了自己的名字,真好。 “这是太高兴了?”男人看着他那都快|感动哭了的样子,有些疑惑。 “高兴,原来我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叶知秋一不小心就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了,这如何说得,只手忙脚乱的赶紧收好了玉盒丹药,恭敬行礼道,“弟子唐突,有失礼仪,弟子是高兴,是感念仙师赐丹药,多谢仙师,弟子定会如您一般珍视此物,小心保存,认真供奉,敬之爱之,重之惜之,弟子……” 天啦,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啊,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接着说。” 叶知秋听闻此言,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竟是笑了,虽然只是唇角勾起的浅淡弧度,却瞬间捕获了叶知秋所有的注意力,这样的感觉比听到对方唤自己名字还要好。 “弟子可以知道仙师的名字吗?”若说叶知秋两世难弃的执念是什么,那定然是没能成为眼前之人的弟子,甚至感念之人如何称呼都不知道。 “名字?”男人想了想,说道,“我已经很久都没用过了,知秋你若是离开秘境之时已然筑基,成为了云中峰的亲传,倒是不必再唤我仙师了,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可好?” 丹云子的亲传,即是整个云中峰辈分最高的清字辈弟子,若眼前之人并非清字辈的师兄,自己那时反倒摇身一变长了辈分,要唤他一声师弟了。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话,叶知秋告退后就立刻通过云中峰传送法阵回到了主峰,加紧着步伐赶到了叶幽的住处。 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似有走动的声音,心想着或许是处理外伤的弟子还未离去,手方才叩在门上就把门推开了。 只见里面并没有其他人在,只有叶幽独自一人躺在云床上。 他见这人鞋也没脱,立刻搬了把凳子坐到床边,说道:“这是包扎完了就不管你了吗?” “这沧澜道宗除了你真心对我好,谁还顾得着别人的死活,”叶幽示意叶知秋看向自己的伤处,那绷带上已有鲜红渗了出来,“不知道明日还有没有人替我换药。” “你人缘不是挺好的吗?”叶知秋替他将衣物拉整齐,这露出半个肩头可别还着了凉。 “眼见我是去不了万象秘境了,墙倒众人推嘛,还是知秋你最好了,”发现对方是在给自己整理上衣,叶幽一双灵动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可怜巴巴地瞧着叶知秋说道,“你都不给我重新包扎吗?” 这还需要重新包扎的吗? 叶知秋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自己前世受伤也就随便包扎一下,大概是皮糙肉厚好得快,从没在意过这种事,若说叶幽身上这绷带,落在他眼里,可当真是包扎整齐,虽渗出些血来,看起来也是干净的。 “你是嫌绷带脏了吗?”叶知秋左手掐诀,正准备施个净衣咒,就被叶幽抓住手给打断了,他满面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起来心不在焉,可是遇着什么事了?”叶幽不依不饶地收紧了手。 叶知秋却是态度坚决地看向他,说道:“松手,你是自己都忘了左肩受了重伤了吗?” “知秋,我……”叶幽眼神忽然闪躲开来,撒了手。 “其实你是凌云峰比试的魁首,掌门惜才,命人赐丹药给你疗伤也是正常,”叶知秋倒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叶幽身上有什么问题,天才偏还有些小孩子心性,在自己面前装作伤重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我进门前都听见你走动的声音了,连鞋子都不脱,下次演得再真些。” “你不生气?”叶幽眼神小心地试探着。 “你是真受了伤,只是不知我这颗地阶上品归元丹可还入得掌门亲传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 丹药法宝等级:天地玄黄四阶,上中下三品,最高的是天阶上品,最低的是黄阶下品。 境界划分:炼气(九层)-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道-大乘-渡劫 第13章 真假难辨 叶知秋两指捻着那颗归元丹,送到叶幽眼前晃了晃,语气不免还有些得意地说道:“你小子运气好,这可是丹云子长老亲自炼制的丹药,不知是不是比你先前吃的要好上许多?” “再好也是丹药。”叶幽虽是小声嘟囔,人却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将那归元丹咬进嘴里。 叶知秋反应极快地收回了手,顺势甩了甩,说道:“你可悠着点,差点就咬到我的手指了。” “还不是你一提到长老,眼睛都冒光了,这丹药这么好,我不得吃口热乎的。”叶幽没趣地躺回枕上,两脚蹭了蹭,将鞋踢到床下。 叶知秋不觉得自己与往常有何不同,对长老自然是要尊敬的,可见都没见到过的人,他怎么可能提起就两眼放光,当他是狼吗? 过了少说有小半个时辰,叶知秋仍是坐在这房中没有离去,随手在叶幽房中拿来打发时间的书也没见翻过几页,倒是又关心上对方了,问道:“你可觉着好些了?” “这已经是你问的第七遍了,”叶知秋不走,叶幽也就没有动弹,老老实实地躺着当病患,“那丹药除了有股子沉渣子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 “沉渣子……”叶知秋心道是没错了,果然那人珍藏了很久罢,就这样赠予了自己,也太大方了,忽而他又想起了那张仙人一般的脸,喃喃道,“这样也好,也好。” 叶幽没好气地打断他的思绪:“我是骗你的,这丹药入口即化,灵气纯净,我伤口已经不疼了。” 纯净,这倒是符合那人的气质,白若芙蕖,净若皎月,就算是陈年的丹药,都被净化了罢。 还在感慨着,就惊觉叶幽猛然贴近按住了自己的肩,力气之大哪有半点伤患的样子,叶知秋这才回了神,气恼道:“你不好好躺着养伤,这又是在做什么?” “知秋,你是被丹药化的精怪勾了魂了罢。” 什么精怪,成日里胡说八道,就是化,那也是仙灵。 想到这,叶知秋挥散掉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丹药怎么可能化形,真是被这小子带糊涂了,他拍拍叶幽的手背,说道:“你且先撒手,我这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可不好刚求了颗丹药,又多个伤患。” 叶幽似是大梦初醒一般,满目空茫地收回了手,盯着自己的掌心竟是一时不能言语。 叶知秋正想说他两句,就见他陡然翻身下床,赤着双足就往一旁的书案前去,不知又在慌慌张张地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叶知秋觉着叶幽今日举止有点奇怪,就是方才那一刹那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凶狠,他耐心地靠近些,却是被对方一把推开。 “镜子,镜子……” “你想找镜子?”叶知秋抬手化了一面水镜,说道,“用这个可以吗?” 叶幽倏然抬起头,对着水镜睁大了双眼,见他瞧得认真,叶知秋小心询问道:“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承想回应自己的却是一副惊惧万分的脸。 只见叶幽撞破水镜,不知哪来的力气,狠命将叶知秋压到了墙上,一瞬间拉进了距离与他对视,声音竟是抖得厉害:“知秋,你看我的眼睛,你看看我。” “怎么又是这样?”叶知秋虽是好脾气,可也是有个限度的,若换作旁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看眼睛,只怕是早被揍到满地找牙了,“我念你是伤患,今日不想与你计较,可你也不能这般无理取闹罢。” 谁知这人还变本加厉,仗着他不想欺负伤患,就一手按住他,一手开始扯自己的衣领,又是将那伤处显露了出来,那上面的血迹都已经干涸了,难道还要他给换绷带吗? 叶知秋别过脸去,却是正好瞧见了角落里破碎的铜镜,回头想要问上一句,就见叶幽已然是拆开了绷带,那伤口已经几近愈合了。 “怎么可能!”即使是活了两辈子的叶知秋,也没见过好得这么快的低阶修士。 “我想告诉你的……”叶幽眼神忽然有些迷蒙,“我一早就让你看了,你为什么不看呢?” 叶知秋已经忍这小子很久了,既然对方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伤患看,他也是时候该采取些非常手段了。 “你在念咒?”似又被激怒了一般,叶幽的双眼登时燃起了怒火,“这藤蔓……” 叶知秋推开他的手,走到一边,看向那自他足下蜿蜒而上的的藤蔓,冷声说道:“你既然痊愈了,也不怕多站一会,我虽一心云中峰,但术法阵法皆未放下过,想必是你吃多吃杂了丹药,一时心火难抑,我先扶你躺回去罢。” 见这小子不仅抗拒,还龇牙咧嘴的,叶知秋终于耐心告罄,不再碰他,说道:“不想休息就站着罢,多消耗点力气也能快点清醒些,这藤蔓困阵不到天明就能解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住处,今日这心情可真是一波三折,也不知掌门那边给叶幽吃了什么丹药,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给吃疯魔了。 自己气海本就枯竭,方才还用了道困阵,现下是半点力气都使不上了,眼皮子也是沉得很。 到底不过是个炼气期的身子,还是得好好睡上一觉才是。 叶知秋阖眼之时还不忘提醒自己莫要贪睡,最好睡一个时辰就去瞧瞧,若是叶幽好些了,也能早些放了他才好。 寒夜寂静,乌云闭月。 一声虚无缥缈的轻唤,穿入叶知秋的识海。 “什么人?”他下意识地有些抗拒这样的声音,却是挥散不去,烦闷得很,“什么东西?” “是我,是我在与你说话。” 这声音不断地变化着、循环着、试探着,直到激起叶知秋灵魂深处微弱的共鸣,方才保持着一种过于近似那位白衣仙师的声音,说道:“知秋,是我在与你说话,你知道我是谁……” “是你,你怎么会在我梦里,我……”叶知秋倏然睁开双眼,怒喝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魔物敢在沧澜道宗撒野!” 若当真只是个炼气期的修士,这招数足以套出他不少话,可叶知秋拥有金丹期的神识,区区低阶魔修的把戏,也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一道困阵布出去,藤蔓却只是缠住了对方的衣袖就渐渐枯萎了。 灵力根本还未恢复。 那魔物趁着夜色飞快地跑了出去,叶知秋想要起身去追,丹田处的隐痛却让他呼了几口气,再难以为继,到底还是太勉强了,若非他今日虚弱,断不可能被这魔物侵入识海。 不能多耽搁,叶幽还在隔壁屋子被自己困着呢,叶知秋快速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就披上外衣赶到了叶幽的住处,那屋内已是点亮了灯盏。 方一进门,就瞧见叶幽正坐在桌边喝着灵茶,见他来了反倒是关心了起来:“知秋方才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藤蔓困阵忽然就化作枯枝灰烬了?” “你,你这里没发生什么事罢?”叶知秋瞧了眼墙边的枯枝,自己若是灵力枯竭,这边合该是会受些影响的。 叶幽笑了笑,起身给他将外衣拢紧了些,说道:“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给我寻来的丹药火气大,你倒好,不由分说地就把我捆了,我可是伤患啊。” 伤患…… 叶知秋看他可是走路走得稳稳的,这屋内也似乎并没有魔气,见他安稳,自己也就放心。 “我有要事禀报掌门,阿幽,你且好好休息罢,”叶知秋转身要走,想到那魔物或许还会回来,还是回头叮嘱道,“你也莫要睡得太沉,最好是能布一道结界,有个什么动静也能警醒些。” “知秋……”叶幽先一步走到门边,拦下了他的去路,“你先别急,可以与我先说说吗?” 叶知秋对于魔物当真是恨之入骨,这种仇恨并非是针对太华大陆那些离经叛道的魔修,而是前世在灭世之劫中肆虐的那种东西。 叶幽的劝说也在理,已经入夜了,自己或许是太心急了。 “知秋你先来喝一杯灵茶静静心,若当真是大事,由我去面见掌门,或许比你要容易些。”叶幽说着话,就将他带到一边坐好,又给他斟了杯茶,“尝尝?” 叶知秋端起茶杯并没有饮一口的意思,只简单将今夜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叶幽听完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你所说的魔物,我是闻所未闻,若为魔修,是不可能无声无息地闯入仙门的,还有,知秋,你不觉得有问题是那个人的声音吗?” “你指的是……” “那个扰乱你心神的男人的声音,”叶幽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关切,“你当真没有觉察出自己今日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难道叶幽能察觉到什么,自己反而当局者迷了。 叶幽接着劝道:“你还是不要去见掌门了,一则你没有证据证明所谓的魔物的存在,二则,这魔物又对你做了什么呢,你难道能实话实说,说那魔物仅仅是勾起了你心底的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眼科医生叶知秋的日常。 系统音:下一位患者叶小幽。 叶小幽:(〝▼皿▼)靠近……医生,看看我的眼睛。 叶知秋:(/≧▽≦)/~┴┴眼镜戴上,以后就不用贴那么近了。 ———————————— 系统音:下一位患者丹云子。 丹云子:医生,你看看我的眼睛。 叶知秋:(贴近)你的眼睛很健康,为什么还要戴眼镜。 丹云子:(摘下)我怕你一眼看出我的眼里心里全都是你。 ———————————— 系统音:请问叶医生对两位患者如何评价? 叶知秋:一个真看不清,一个假装看不清。 系统音:请问身为眼科医生,您自己的眼睛有没有问题呢? 叶知秋:有,粉丝滤镜,戴眼镜都遮不住的那种。 第14章 秘境遇袭 叶知秋放下茶杯,去掌门那里的念头也算是打消了,他指尖在杯沿上划了一圈,说道:“掌门那里我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魔物一说也仅是我的一家之言,就是朝夕相处的你都不信我,想必去了那里也只会被说是心魔作祟。” “我不是不信你,”叶幽匆忙站起身,磕碰到了桌沿,茶杯“哐当”一声摔碎在地面,“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只是……” “只是魔物之说太过无稽,信任不该用在这样的地方,”叶知秋也站起了身,将外衣收紧了些,笑容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我知道你相信我,所以才认清了这事不会有旁人轻信,也还好你拦下了我,不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叶幽还想拉住他说几句,叶知秋却是好言相劝道:“吃了丹药,这伤看似好了,也还得再将养些时日,我今日也乏了,再不好好睡个觉,这一身筋骨怕是要废了。” 离开了叶幽的住处,叶知秋面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去。 这种魔物自己绝不可能认错,但是叶幽说的也没错,除了见过、经历过的自己,谁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集恶念于一身,来无影去无踪,倒是今日这个有点不同,似乎是有意识的。 正如叶幽所说,他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只是在尝试侵入识海获取记忆? 可为何又要幻化作那个人的声音呢,勾起了心底的情? 自己哪来的情? 虽说他叶知秋从未想过要修炼太上忘情之道,可感情本就是身外俗物,又于修行无益,自己两世为人想都没想过那所谓的凡人情爱纠葛,平常看见在叶幽身边围绕的那些外门师姐师妹,也从未生出过俗念心思。 多想无益,叶知秋回到屋内就在正北正南摆下几颗灵石,又用朱砂在地面画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守护结界,眼见阵法开启,他拍了拍手,和衣而卧,心道是这灵石看来还是不能省,夜不闭户只能是个理想了。 接下来的几日,叶知秋除了在自己屋内调息,只偶尔去看了几次其他几峰的比试,在确认了叶幽身体无碍后,就几乎不再出门,专心修炼。 毕竟想在离开秘境之前筑基,并不是那么容易。 半月后,各峰择选正式结束,因为叶知秋与叶幽二人同时进入了云中峰和凌云峰的前三,所以参与了这两处考核的第四名也有幸同往秘境。 此刻,通过考核的准内门弟子以及数名被其他内门弟子看重有意收徒的,正聚集在主峰大殿前聆听掌门的训导,这一站就是半日过去了,眼见那日头过了正中,方才结束了长篇大论,又鼓励了几句话。 此次开启秘境的乃是明净峰的玉清子长老,就见他听见掌门咳声方才长眉一抖,双眼回了些神采,捋着长须说道:“秘境试炼七日,七日后无论身在何处,在做何事,都会传送回此地。” 言罢,随即抬手一挥,化出一面精致的宝镜,其上流光溢彩,当真是珠光宝气。 那宝镜将日光折射到众弟子所在的太极纹样正中,忽而灵光大作,叶知秋只听见少数几名弟子的惊呼,就足下一空开始了下坠,这坠落之势突然,尚未来得及调整姿态,就已落了地,好在也不怎么疼。 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叶知秋晃了晃脑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镇定心神先观察了一番自己身在何处。 放眼望去,嫩绿草色无边无际,天空湛蓝如洗,美则美矣,却是没有半点人迹。 他细想一番,倒也在理,这秘境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测试个人气运,自然不会将弟子都传送到一处。 拥有金丹期神识的叶知秋,在这种金丹以下方可进入的秘境,寻宝自然无需仰赖什么气运,只需放出神识一探便知。 他一路收集灵植的进度极快,闲暇还生出了个幼稚的念头——或许被他们收集的这些灵植都会被送到云中峰去呢,若能寻到什么高阶灵草当作拜师礼物也算不错。 前世就听闻丹云子长老曾收过一名弟子名为宋清晅,此人气运非凡,曾在秘境中寻得一株变异冰凝草,因这灵植特殊方才得了长老赏识,成了亲传。 至于此人后来如何,听传言是被逐出师门了,原因为何,叶知秋这样一个落魄散修并未细究,毕竟听人说个闲话八卦也是要舍得掏灵石在酒楼茶庄吃两杯的。 既是不知此人何时拜入的师门,又如何被逐出了师门,这天大的气运若是还在,他也就不客气收下了。 叶知秋再次放出神识,果然就发现了一处宝光异彩,其余分散在四处的星星点点都再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致了,只加快脚步赶往了那异宝所在。 虽说能确定个大概方向,但寻找具体所在还是需要些时日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有气运之人,这寻找一事就要更加紧些,宝物近在在眼前可不能被人半路截了胡。 终于在入秘境第三日的日暮,叶知秋搜遍了大半座山脉方才寻到了一处洞口,那石壁上极不起眼地覆着薄薄的一层寒霜。 冰凝草是玄阶的一种常见的灵植,可用于炼制静心凝神类的丹药,这类丹药在修士中很受欢迎,可这灵植只是玄阶,除非大片聚集生长,不然是断没可能形成这样的冰霜的。 叶知秋虽不能确定此处是否就是那变异冰凝草所在,但若能采集到一整片的冰凝草,也算是一次巨大的收获。 他在掌心燃了一团火,尽量放轻脚步向山洞内走去,尚未至三十步,就见山洞深处似有光亮。 若为异宝,周围极有可能有妖兽出没,叶知秋熄灭了火焰,继续向着光源行去,眼见着四周逐渐光明如白昼,而那光明的中心,正是一株较正常大了三倍有余的冰凝草。 冰凝草的嫩叶本该是细密不起眼,而这株灵植的叶子足有初生婴孩的掌心大小,上面还凝结着晶莹的冰珠。 叶知秋虽是大喜过望,但多年的经历让他更加慎重地观察了四周,果不其然,在一块表面冻结的石头上瞧见了一只通体雪白、毛绒绒的……雪貂? 这看起来不过自己前臂大小的家伙难道就是雄踞这一带的妖兽? 正在叶知秋满脸莫名,有些不能理解时,那雪貂突然翻了个身,叶知秋立刻警惕地躲到岩壁之后,须臾,他再次看过去,却见那雪貂背对着自己侧卧着,尾巴还在一甩一甩的。 他心里暗道一声:“人家分明在睡觉,我倒把自己吓了个够呛。” 无论这妖兽是聪明是傻,看不出来境界的,就尽量当它是境界高的,这是叶知秋前世的求生之道,能低调去拿的,绝不闹得惊天动地。 他从纳戒中取出隐匿气息的黑斗篷,向着冰凝草的方向试探着走出了几步,那雪貂果然没有发现,叶知秋加快了几步将那冰凝草摘下,正在庆幸此行顺利,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放下那株灵植,我饶你不死。” 叶幽本就不小又狂妄的声音,在这洞穴中回荡,瞬间放大了数十倍,叶知秋立刻收好灵植看向那雪貂,只见方才还悠哉好眠,看似毛绒可爱的小家伙,已然爬起了身,它身体躬起,脊背、尾巴上的毛竖立,张开一口利齿向叶幽的方向喷吐出雪暴。 即使在叶知秋所处的位置,都能感觉到空气瞬间冰冻凝结。 叶知秋没有犹豫,径直跑向叶幽想要推他避开,谁知叶幽却是反手一掌击在叶知秋的肩上,借力退到了一边。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叶知秋从未想过要防备眼前之人,竟是生生吃了这一击,倒退数步,直直撞进了雪暴中心。 “这黑斗篷的男人偷了你的灵植,你反倒来袭击我,畜生就是畜生。”叶幽眼神狠厉无情,端足了看客姿态,没有半点要相助同门的意思。 叶知秋无心去计较太多,彻骨的冰寒让他思维都凝滞了一瞬,这妖兽只怕已是三阶,拥有至少媲美修士筑基后期的修为,若非自己这身斗篷是一件不俗的法器,只怕就没命撑下去了。 可这斗篷毕竟不比防御法宝,叶知秋已经感觉到自己后背愈发寒冷,是自己身着的低阶法衣扛不住冰冻破裂了,此刻必须做出取舍,虽是万分舍不得,也得有命活下去才能向那人道歉。 他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手指,引导灵力聚集在右臂,找准那雪貂攻击减弱些许的瞬间,扯下斗篷迅速转身作为抵挡,借水木双灵根的优势,快速吟诀,以斗篷为中心形成了一道藤蔓墙体。 这雪貂到底只是未开智的妖兽,只知对着一个目标攻击,不死不休。 叶知秋缓了缓,强撑着力气对身后本要一掌袭来又收了手的那人说道:“你小子今日就是想要我死这了,是吗?” “知秋,怎么会是你,我……我真的是没有察觉到你的气息,”叶幽手指颤抖着碰上了叶知秋的背,“你受伤了。” 冻伤初时本只觉着冷,可这人温热的指腹触上肌肤的一刹那,刺骨的疼痛立刻让叶知秋倒吸了口气。 他心中生气,斥道:“知道受伤了还碰,你是不是真傻!” 作者有话要说: 黑斗篷是第三章 白发仙师赠予叶知秋的,剧情中详细描述过,可以用来隐匿气息,隐藏修为,带上兜帽的时候,旁人是看不清容貌的。 仙师:穿上黑斗篷,让叶幽变成六亲不认的人。 作者:仙师,请注意您的正面形象。 仙师:咳,知秋,斗篷还温暖吗? 知秋:那样的温暖还会回来吗?(╥﹏╥) 第15章 筑基得成 山洞中霜雪冰封,一青衣男子正时不时地向藤蔓围墙灌注灵力,因为是火系天灵根的缘故,每当他的灵力游走到藤蔓上,那重新聚集起来的冰霜就立刻融化了。 他动作是麻利果断,心绪却是乱作一团,身后不远处之人也不知调息得如何了,自己方才一掌可是半点没留情面。 对方说自己傻,不似从前那种玩笑似的打骂,是真动了气了。 说来可笑,他叶幽从来不是一个顾及他人死活之人,就是今日在认出叶知秋的前一刻,他也丝毫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此时此刻,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诉说着后悔。 “知秋,我不后悔自己是怎样的人,只后悔没能从始至终做你心目中的好人。”叶幽心中叹息,他在叶知秋拒绝一同离开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一是怕知秋还在气头上,自己的声音会扰了对方疗伤,一是因为心知说得多错得多。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时辰,叶知秋睁开双眼就瞧见身着青衫的落寞背影正烧着一面青藤墙,眼见火都要烧到自己那件残破不堪的黑斗篷了。 他立刻按着仍旧疼痛万分的左肩,起身阻止道:“阿幽,你快住手!” “啊?”叶幽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满面欣喜地回过了头,“知秋,你好些了吗?” “你先停手……”叶知秋走了过去,按住了叶幽的手,撤去了藤蔓,将黑斗篷小心地收了起来,“还好,差一点就被你烧成灰了。” 叶幽顺势握住了叶知秋冰冷的手,看见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抢先一步说道:“你的手好凉啊,我方才动用了许久火法,给你暖暖。” 叶知秋岂止是手冷,他浑身都冻得冰凉,可他反而觉得冷点好,先前自己在气头上,最在意的却是那件黑斗篷,可冷静下来方觉出自己的道心不固,再珍视的外物,都不该如此左右自己的情绪。 斗篷已损,见到那人之后,自己定要好好致歉,光有歉意还不够,得再赔上一件价值相仿的。 倒是叶幽,多大的人了,伤着他了还只知道闷不吭声,现下握着他的手,是在学那些小孩子在含蓄地道歉吗? “知道错了?”叶知秋举起被牵着的手晃了晃,眼神温和地看着叶幽似笑非笑。 “错了,错得厉害,再也不敢了。”叶幽一脸大彻大悟。 叶知秋指了指那只力竭趴在石头上的雪貂,说道:“知道错了就松开手,去把那只傻貂捡过来。” 太华大陆还从未出过开了灵智的妖兽,这只雪貂也不例外。 有些修士喜欢养些模样可爱的低阶妖兽做灵宠,有些则是会去寻些体格强壮亦或是有异能的高阶妖兽做辅助战力,而这只雪貂它两者兼顾,既长得可爱小巧,又拥有雪暴这一不俗的异能,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凝神静心功用远高于冰凝草的活物。 那小家伙的尾巴被叶幽提起,初时还扑腾几下,被送到叶知秋跟前时,已然是懒得挣扎,双目一闭,选择认命。 叶幽随手晃了晃,也不见它醒,说道:“知秋你方才不愿跟我走,就是为了累瘫这家伙吗?” 叶知秋点点头,正欲接过来,就见叶幽一副使命在身的样子,说道:“虽然没有几两肉,但你若是想吃,我来动手即可,可别弄脏了你的手。” 那雪貂听见“想吃”,立刻翻起身子对着叶幽怒目张嘴,却是气势十足地喷出了一片寒酸的雪花。 “倒还能听懂几句人话,我不吃它,我想养它,”叶知秋提溜起雪貂脖颈的松软处,将它放进了自己的臂弯,见它还算老实,又摸了摸它光滑雪白的背毛,“虽然有点傻,但好歹冬天能当个围脖,夏天能送个凉风罢。” 他以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轻划出一滴血。 “知秋,这不过是瘦弱的三阶妖兽,你要收它做灵宠?”叶幽看着那雪貂往叶知秋怀里钻的样子,没来由的有点不顺眼,轻嗤了一声,道,“我觉着还是烤了吃的好,两条后腿看着味道就很不错。” 叶知秋继续在那雪貂背上画出一道契约纹印,笔画收尾,登时耀起红色的灵光,他轻笑一声对那雪貂说道:“我能带你离开这一方小天地,你可自愿与我结契?” 他虽只有炼气期修为,但金丹期的神识足以强制一只力竭的三阶妖兽结契,此刻问它意愿,是当真想将它作为稳固道心的同伴好好相处。 那雪貂虽未开灵智,可妖兽对于精神力的感知较之人类更为敏锐,它摇了摇尾巴,很是识时务地回应了契约,让那红色纹印没入体内。 “我给你取名雪魄,你既自愿认我为主,以后就当随我心性。” 叶知秋对今日的收获很是满意,这雪貂分明比变异冰凝草更有价值,若是前世那个叫宋清晅的找到了这里,怎么可能最大的机缘只被传说是冰凝草呢? 他抬眸瞧了眼叶幽,眼见对方还死死地盯着自己怀里的雪貂,忽然想起了件好笑的事来,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牵动着左肩又疼了起来。 “唔……”叶知秋揉了揉左肩,好看的眉眼皱作一团,叶幽这小子下手还真狠。 叶幽见他脸色蓦地苍白了,唇色也失了血色,连忙上前扶住,说道:“还很疼吗?要不让我看看你的伤罢?” “无妨,我只是在想,若是阿幽你一人先寻来,雪魄应该就被吃了。”前世那个宋清晅合该也是个吃货,叶知秋拍拍叶幽的手臂,让他放心,说道,“阿幽,你果然气运惊人。” “因为遇到你了吗?”叶幽一手燃火照亮,小心地扶着他向山洞外走去。 叶知秋又想笑这人乱说话,想到肩上的伤痛,还是按耐住了。 怎么可能是在秘境遇到了自己这样的小事呢,要知道,他可是用了金丹期的神识才能找到此处的,可叶幽却是全凭气运,若非叶幽心在凌云峰,只怕自己就是前世败给那宋清晅的其中一员了。 叶幽见他浅笑不语,心里也算是放松了一些,说道:“知秋,若说气运,我一路前来还寻到了一处灵潭,或许对你调理伤势有些好处,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有这样的地方,自己却没注意到? “也好,我正想找一处僻静之地筑基。” 叶知秋本以为叶幽所说的灵潭要不就是距离遥远,没能被自己探知,要不就是言过其实,不过是一处灵气稀薄的水潭,谁知此地却也就在这山脉之中,只是不知为何,有一层天然屏蔽外界探知的微弱结界。 这是再好不过的修炼之地。 他不得不再一次感叹叶幽的气运,或许就是有些人独得天道宠爱,连带着身边之人都跟着沾了光。 “我心有所悟,准备在此处感悟筑基,阿幽,你呢?”叶知秋看向一路心事满怀,话都较从前少了许多的叶幽,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提,是因为我以为对错是非本就不在我一人心中所想。” “若我在意你是怎么想的呢……”叶幽认真地瞧着叶知秋的左肩,虽是隔着重重衣物,那伤处似就在眼前。 “若阿幽你在意,我只能说,我是个极重感情之人,你所做之事只要不违天道,不毁道心,你愿意用什么样的面孔与我相处,我就只当那一副面孔是我的朋友罢了。” 叶幽轻声重复了一声:“朋友……” 叶知秋在灵潭边择了处平坦干净的地方,取出积攒的灵石摆了个聚灵阵打坐,尝试聚集了一遍周边的灵气,又看向叶幽微笑说道:“修行路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阿幽,你愿意让我看见你温柔的一面,让我修行路上能有一个朋友,我很珍惜。” “我其实……” “嗯?” 叶知秋之言句句发自肺腑,人无完人,凭实力抢夺他人机缘者大有人在,或许叶幽不重视与其他同门的情义,但面对自己却也能及时收手。 自己认为的善和道未必就是真正符合天道法则的,虽说两世经历让他心中一直觉着比叶幽年长成熟一些,但也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些许,或许叶幽以后成了掌门的亲传,对道又会有不同的领悟呢。 叶幽笑着摇了摇头,在离叶知秋不远的地方也盘腿打坐起来,说道:“我其实也想在此地筑基,或许我筑基比你还早些呢。” 叶知秋笑了笑,不再言语,闭上双眼之时已然摒除杂念,五感皆弃,内照己身,双手环扣沉于丹田。 他将周边水木灵气吸收化为己用,引导体内灵气循环往复三个小周天,聚于丹田气海逐渐扩张形成气旋,气旋中心如草木种子在氤氲水汽中破土成长,水生木,生生不息。 直到气海再难容纳繁盛之势,磅礴灵力迅速向周身游走扩散,将灵脉扩宽两倍有余。 叶知秋再次引导灵力重新归于气海,运转一个大周天,全身灵脉再无阻塞,方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筑基已成。 修士筑基,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修仙之路,从此脱离凡人躯。 他心境开阔,身体更是轻盈了许多,虽不知这一修炼就耗费了几日功夫,但很明显,是自己先睁开眼睛的,可叶幽应该并非是比自己慢,明明已经筑基了,是还在感悟所得吗? 叶知秋走到水边,瞧见自己这洗精伐髓后的一身污糟,实在是自己都嫌弃自己,用了几遍净衣咒仍是难受。 既然叶幽筑基已成,感悟之中也该是如自己一般屏蔽了五感,那自己下到潭中洗个澡这点动静应该是不会影响到对方的罢。 叶知秋脱去鞋履,散开长发,一边解着衣带,一边踏入水中,方才褪去外衣,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吐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魑魅小天使浇灌的营养液,水木双灵根的叶知秋要长成参天大树了。 感谢又又小天使的地雷,幸运的作者打字手速都变快了,比心。 第16章 走火入魔 叶知秋着一身中衣泡在水里,长发濡湿紧贴在脊背上,看着自家雪貂趴在岸边爪子一下一下拨着水面的样子,不悦道:“你敢把这潭水冻上,我就把你送给叶幽。” 见雪魄龇牙咧嘴地背过了身,他将视线转向洞口处,心中仍是莫名其妙,自己不过就是准备穿着衣服泡泡水,叶幽倒好,一睁开眼睛瞧见自己就怒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难道一个在门派天天和人一起泡大澡堂的人还看不惯他荒郊野外趟个水了? 叶知秋听见水滴溅落的声音,又看了眼雪魄,谁知这小家伙竟是在饮这潭中的水,他一拍脑门,眯眼对着雪魄说道:“他该不会也和你一样,见这灵潭洁净也想喝的罢?” 都怪自己疏忽了,两人筑基之后,这灵潭的灵气已是稀薄了不少,也就与主峰的浴池相差无几,以他两世的阅历当真是瞧不上,可叶幽毕竟年轻,难得寻到了这么一处天然的灵潭,却被自己给污染了…… 没错,对方脸都气红了,一定是因为这个,自己真是罪过了! 叶知秋立刻离开潭水上了岸,提起自己那只还在饮水的雪貂抖了抖,说道:“都洗澡水了,快别喝了,没的等下人家回来瞧见了,还道是上行下效,你我皆是不讲究的。” 他如今已然筑基,用起法术来效率自然更高,只按照当年仙师教授的那般掌心托起一团火光,默念咒语使之挣出一双翅膀,围绕着自己将衣衫迅速烘干。 看来自己还真是个遇水就倍现狼狈之人。 方才整理好衣物,就见叶幽抱着一捧干柴跑了进来,面色僵硬地说道:“我去捡了些柴火给你烘干衣服,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阿幽,我很抱歉……”叶知秋长发未束,柔软地披散在肩上,面上肌肤还透着些许刚从寒潭出浴染上的冷白,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映着潭水微光格外得温柔好看,他声音颇为歉疚,“全是我思虑不周,搅了这潭水的清净,若你信我,来日我必会百倍千倍还你。” 见对方半天不言语,既不靠近,也不怪罪,叶知秋心道是不好,这修真无岁月,来日之说是否太过没有诚意,可自己现在也找不出一潭灵泉来啊。 “阿幽,你若不嫌弃……” “不嫌弃,”叶幽放下柴火,走近了些,抬手想要碰一下叶知秋的衣袖,又想起自己的手脏,赶紧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我怎么会嫌弃呢。” “那就好,”叶知秋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就走到潭边捡起自己那只一没人注意就又在饮水的傻貂,故作无意地用手在水面搅了搅,回头冲着叶幽干笑两声,说道,“我用过净衣咒,就在水里呆了一小会,这水还算干净,你若不嫌弃还可以再用来洗个澡。” “啊?” “哈,哈哈,”叶知秋蹲到柴火边,尴尬地笑了两声,人家准备喝的水,自己不仅污染了还强词夺理说可以用来洗澡,实在是太过不懂事了,眼看着叶幽都不会说话了,他立刻悟到了人还是得自觉,点燃了柴火,说道,“我马上就去找灵潭,你慢慢洗。” 跑出山洞后,叶知秋大口呼吸了几下,真是要了老命了,前世最怕就是欠人东西,要是贵重的,人家要命偿还也就罢了,偏就是这种估不出人心价值的东西,你看着不值几个钱,可人家当真是重视,只能以物还物方显真诚。 这秘境能有一处灵潭,就可能会有第二处,若是个灵气充裕的,自己就是装满一缸,也得给人家扛回来喝掉。 他放出神识,挨个按照那零星光亮一一寻去,灵植石料倒是收集了不少,可灵潭却是半点影子都没有。 正在他再次准备放出神识之时,却听见一旁树林中传来微弱的女子哭声,叶知秋本是不欲多管闲事,可那哭声中又掺杂了几声呵斥。 “都是同门,霍明你有本事光明正大来抢,玩这些阴险暗算真是有辱我正道之名。” 霍明? 叶知秋小心地靠近些,将身形掩藏在一颗五人环抱粗的大树后,只见林中一片尚算宽敞处,霍明正捆了一名青衣女修往前推,顺着他们要去的方向看去,竟还有三人被捆缚着歪倒在地上。 那霍明到底是在外门混迹了这么些年,家底子还是有些的,叶知秋只道是这人心思不用在修行,自己平日里灵石攒着都不够用,霍明倒是浪费在买这些个捆灵缚仙的玩意上了。 有些时候这仙门中人,还真不一定心性就好过魔修了。 那歪倒在地上的男子还在骂骂咧咧:“霍明你个龟儿子,等我们出了秘境禀明掌门,你以为你还入得内门?” “你们都死了不就没事了,”霍明在那女修身上捏了一把,面上还有些意犹未尽,“要怪就怪姓叶的两个臭小子,算计老子废了一只手,这夺人好处之事,叶幽那小子不也没少做,我不过是有样学样,倒还真是个好办法。” “我呸,”青衣女修奋力想要避开这恶心的触碰,“叶师兄为人光明磊落,你如何比得。” 霍明掰过那女修的脸,面容扭曲,语气愤恨地说道:“你还不是看他长了张俊脸,他的心说不定比我还恶心,呵,等他哪日落在我手里,我必会烧香告知你这个他相好的小娘子,他在我**有多光明磊落。” “混账!”叶知秋当真是被这人的污言秽语恶心得不轻,他绝不相信叶幽会做出和霍明一样的事来。 霍明放开那女修,堪堪避开了叶知秋木剑一击,手指轻触过自己被剑气斩断的一缕头发,双眼登时布满了血丝,怒道:“手下败将也敢挑衅,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垃圾货色,怎么,听到我要睡你姘头就着了火,还是你心痒难耐,主动送上门来给大爷玩了?” 叶知秋前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人性扭曲得这么快的还真是少之又少,这霍明好歹也是在大宗门受了多年熏陶之人,怎会短短半月就恶化至此,就是被丢去魔修地界,都是要遭人嫌恶的。 都说相由心生,从前在比斗台上还只觉此人狂傲,可今日一见,却当真是凶煞得令人作呕。 对方境界高于自己,叶知秋每一击都力求精准无误,招招意在制住此人,任是这人满嘴粗话,也分毫不影响他进攻的节奏,心若止水,诛邪皆不可犯。 与那日在比斗台上的剑招同为沧海剑诀,只是今日用的是一到八式,剑气凌云,势如破竹,如暴风疾雨般袭向霍明,叶知秋飞身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剑尖直指咽喉,只需催动灵力一击即可了断了此人性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从前输你是因为知进退,今日赢你是我本就有实力为之,”见那霍明又要张口骂人,叶知秋取出一道符箓贴到他嘴上,又以那藤蔓困阵将其缚住,说道,“符箓课上看老师让弟子闭嘴用的,我随手学着画了一张,看来还真是技多不压身。” 言罢,他再懒得理霍明,径直走到被霍明捆缚住的几人身前,正要解开那缚灵绳就听见身后叶幽叹了口气说道:“你救下他们是心好,可若是他们恩将仇报又如何?” “你怎么会这么想?”叶知秋回头看向叶幽,自己方才一心在对决,也不知这人什么时候来的,那霍明的污言秽语又听去了几句,他继续手上的事,对方却忽然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他语气莫名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你衣服背后破损了,怎么没换新的?”叶幽走上前替了他,给这些人一一松了绑。 叶知秋不觉得自己一个男人穿件破了的衣物有什么,只转过身去给那个被抛得远些的女修解绑,说道:“就两身法衣,总要留一件体面些的去云中峰罢。” 那女修连声道着谢,叶知秋却惊觉身后陡然腾起了饱含杀意的灵流。 回头之时只见叶幽正笑容温和地看向自己,而他身后那个方才被自己救下的男子正一掌袭向叶幽的后背,他震惊之余,动作快于思考地将木剑掷出,可方向绝对是意在将行凶之人击退而非致死,叶幽却在那木剑接近的瞬间,一手握住,顺势洞穿了那人的丹田。 紧接着,是灼烧叶知秋记忆深处的炽烈火光,男人的痛声哀呼刺得他耳膜生疼,他满脑子都是“不至于”三个字,可心中却又不断地说服自己,那个借自己的剑灭人神魂的是叶幽,叶幽是为了自保。 “知秋,我告诉过你,他们是会恩将仇报的,”叶幽扫视了一番剩下的几人,又将自己的木剑取出送到叶知秋眼前,“你这么善良可怎么好?” 这眼神像极了那日在屋内按住自己的凶狠,此刻将剑交到自己手中又欲何为? 叶知秋恨自己陡然出现的对方想要自己同流合污的想法,这人是叶幽,是自己真心以待三年的好友,筑基,对,一定是筑基过程出了什么岔子,这或许是心魔作祟。 “知秋,恶人不会知道悔改,你看那个偷袭我的人,不就是你不喜欢的章图吗?” “可我已经根本不记得他的长相了,”叶知秋从怀里拽出不情不愿的雪魄,甩到叶幽逐渐让人摸不清情况的脸上,说道,“雪魄,让他冷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碎碎念】 叶幽这个角色前期着墨较多,是因为他是主线剧情很重要的一个人,明天起,知秋就要跟着自己的师尊去做快乐男孩了,小小年纪,总当自己是老人家的叶知秋,也该春天复苏一下了。 第17章 拜入内门 “知秋,我要顶着这家伙多久才行?” 叶知秋看着在叶幽头上盘成一团,睡得正酣的雪魄,心中也是倍感无奈,都两个时辰了,一拽下来就发疯,一顶上就好了,这该不会是老天在给自己暗示些什么罢? 他眼睛瞥向一边,说道:“或许雪魄本该是你的机缘,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若是不吃它了,以后它就归你了。” 这话一说,一人一貂俱是傻眼,分别用自己的方式提出了抗议,叶幽拍了下抓得他头皮生疼的雪貂,说道:“哪有机缘是让人把只蠢貂顶在头上当大爷的,我可不要,若它不跟你姓叶,我早就烤成肉干吃掉了。” “说的好像你不姓叶一样,”叶知秋看着雪魄捣蒜似地点着头,只觉着眼前两个皆是傻的,怎么还偏都是自己捡的,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然挂脖子上试试,离灵台近一点或许也有效果。” 叶幽早不能忍受这雪貂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立刻将它抓到了脖子上围了一圈,那雪貂还是个有脾气的,登时就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叶幽声音一冷,说道:“信不信我今天就当你姓雪,吃个干净。” 叶知秋只道是没眼看,若是雪魄现在咬上叶幽一口,他还真信叶幽会咬回去。 “其实当围脖还挺好看的,我曾听闻火灵根好处虽多,可火气也大,或许阿幽你就是这么个缘故才吃了丹药就一直心火难抑的。”叶知秋靠近些捋了捋雪魄的尾巴。 想起叶幽因为心魔犯下的事,还是心有余悸,虽说是自己前世修行也曾为了自保手染过恶人的鲜血,可叶幽杀的是同门,只怕是对道心有些影响,他耐心劝道:“不过今日之事,离开秘境后你还是最好向掌门说清,若为师徒,他定会助你克制心魔,到时候也就没有雪魄什么事了。” “知秋,不然我随你一起去云中峰罢。” “不要。”叶知秋断然拒绝,不是因为仙师所说的利益问题,只是他深知叶幽这人就是这样一天一个样。 “你刚收的灵宠,自己都没把玩几日,就借了人,难道不会想它吗?”叶幽戳了戳雪魄的脸,立刻被咬了一口,他眼神更为肯定地说道,“你看,它舍不得你。” 叶知秋不再与叶幽玩笑,气氛瞬间严肃了起来,他神色有些不符合年纪的成熟,说道:“阿幽,修炼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也希望我视作朋友的你也当这是一件严谨的事,你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不该是一时兴起,也不要因为我的一两句话,那日比斗,你说你是因为我的鼓励才拼命至此,我并不开心,只觉得很有压力。” “我不是为了让你有压力才那么说的。”叶幽喃喃道。 “我知道,是因为你说你在意我的想法,也在意我说的话,”叶知秋轻叹了口气,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还给了叶幽,说道,“今日你杀了章图,虽是因他偷袭在先,你话中依然在告诉我,你杀了他也是为了我的仇怨,但我当真与他没有那般深仇大恨。” 叶幽不知该如何表达,只道了声:“我错了……” “我没有说你做错了什么,叶幽,你不知道我曾经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你的对错和抉择本就不该是由我来评判的,我今日与你交心谈的是,我活着是为了我追求的道,而不是为了费心去判断旁的是非对错,若你的追求本就与我背道而驰,我不会去迁就你,也不愿意你来迎合我,明白吗?”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即使是魔修都有得道飞升的可能,他叶知秋从未因为任何一个人动摇过道心,即使是那位仙师多次相劝,也未改变过分毫,他知道他想成为怎样的叶知秋,也希望叶幽早日明白自己的道。 修行若是忘了自我,忘了本心,就只能在别人的道路上越走越错。 “知秋……” 叶知秋看向对方的口型,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着什么话,可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周围耀眼的白光迫使他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七日期限已至,睁眼之时,目光所及已是沧澜道宗巍峨的大殿。 掌门身边除了那日见过的明净峰玉清子长老,还有两位面相颇为严肃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另外两峰长老,只是少了一位,也不知哪位才是自己要拜的师尊,亦或是丹云子长老压根就没来。 叶知秋一边更加肯定长老应该看着都挺老沉的,一边暗自担心起丹云子莫非真不收亲传弟子了。 只听上位者威严的声音传来,“怎么还折损了三名弟子?” 三名? 叶知秋看向人群,那地面上可不就是躺着两男一女,除了自己亲眼目睹死在叶幽手上的章图,另外两人更是看着眼生。 那霍明离开秘境少了束缚,第一个上前控诉道:“回禀掌门,是叶幽,叶幽为夺机缘残杀同门,是弟子亲眼所见,他也不知修了什么邪门功夫,炼气九层就险些要了弟子的性命。” 这不就是恶人先告状,叶知秋立刻反驳道:“我与叶幽初见你时,已然筑基,是我打败了你,却未曾想过要你性命,霍明你仗着境界高人一等,伏杀劫掠同门,如今竟然还敢血口喷人。” “你与叶幽本就是一伙的,自然向着他说话。”霍明不屑地白了一眼。 叶知秋倒是奇了,揍霍明的是自己,举证揭发的也是自己,这霍明怎的矛头始终就针对叶幽一人。 掌门身侧的红衣中年男人眉间紧蹙,不悦之色溢于言表,说道:“早就说过这些个外门弟子规矩不严,也该在课业中加上我归一峰的戒律一项,偏就是不听,如今不过是个秘境考核,都能做出这等同门相残之事,当真是气煞老夫了。” 掌门神色庄严端方,似是早就习惯了戒律长老这些言论,只扫视了一眼众弟子问道:“何人还有辩解?叶幽?” “弟子未曾做过,叶知秋更是无辜受累,劫掠之事尚有证人目睹,还请掌门还弟子公道。”叶幽叩拜在地,字字铿锵。 良久,却无一人站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难道就是叶幽说的恩将仇报? 叶知秋看向自己救下的几人,竟是一个个眼神空忙凝滞,避之不及一般。 眼看着戒律长老不甚有耐心地领走自己看中的亲传,另一位紫衣长老也开始摆弄起一把崭新的灵剑,丹云子长老果然没有来,他今日不仅是陷入是非之中,就连云中峰的亲传也是没有机会了? 自己的妇人之仁当真害了叶幽吗? “知秋,恶由心生,关心则乱。” 这声音是…… “世间万物非极恶,非纯善,祸福无门,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 是自己误入迷局了,救人本就是自己心中所愿,不为其他,自己如今应该做的是努力澄清,积极取证,而不是后悔于救人之事。 只是仙师的声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他就在附近吗? “掌门,弟子是被霍明劫了去,霍明还说要杀了弟子以免后患,”说话之人是那名青衣女修,“是叶知秋出现救了弟子性命,还有那章图,是因为偷袭叶幽不成反被杀的,弟子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竟是这般久才道出了真相,弟子有罪。” 又有几句细碎低语传进了叶知秋的耳朵,“这是薛安然罢,因为要去明净峰,没有利益纠葛才出来说话的罢。” “弟子也曾遇见霍明恶行,但却没有像叶知秋一样上前救人的胆量,弟子惭愧。”又有一人主动站出来说道。 叶知秋看向说话之人,竟是那日在比斗台上败给自己的宁思维,宁思维察觉到目光,转头冲着叶知秋微笑点了点头。 叶知秋感激之余,不免还是对自己先前对善恶的困惑赧颜,若非处在风口浪尖的是叶幽,自己又会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证言确凿,已是有了了断,只见那霍明被拖下去的时候还不忘恶语相向,一口咬定那三人皆是死于叶幽之手。 如今真相大白,掌门自然是选了天资最高又从秘境带出了雪貂的叶幽作为亲传,其余弟子也都陆陆续续被自家师尊领了回去,倒是叶知秋这个云中峰的魁首被落下了。 明净峰的玉清子长老看起来颇为和善地捋了捋长眉,说道:“叶知秋若不能为亲传,倒是浪费了资质,不若就随我回明净峰罢,你可别听那些弟子瞎传,明净峰虽是多种了几亩灵田,可本长老在阵法符箓方面才是看家本领。” 问剑峰长老广漠君收起灵剑,抖了抖贵气紫色的衣袖说道:“对炼丹有兴趣,该是更适合去我问剑峰炼器才是。” 只见一只白色灵蝶落在掌门指尖,众人一见灵蝶皆是收了声。 掌门将那只灵蝶捏碎在掌心,挑眉看向叶知秋,说道:“叶知秋,今日起,你就是云中峰丹云子长老的徒弟了。” 说完就带着叶幽离去了。 叶知秋大喜过望,立刻回到住处收拾起为数不多的几件物什,就前往云中峰去了,他不在乎旁人是怎么看待他这个过于迫不及待投奔师尊的德行,只一心想要一个答案。 他换上了一套整齐干净的外门弟子法衣,站在云中峰大殿门前等候大门开启,就像一个游历多年终是回到了家门的孩子。 踏入殿中见到仍然不是丹云子长老,可心中欢喜丝毫不减,只目光灼灼地问了声:“我现在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叶幽到底对叶知秋说了什么? 唇语一级甲等的叶知秋好像读懂了...... ——————— 叶幽:(叼着雪魄)知秋,我咬回去了! 叶知秋:呃...... ——————— 叶幽:知秋,我...... 叶知秋:你...... 叶幽: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 叶幽:知秋,woshi~o 叶知秋:(看口型)我是我?为什么?为了我?玩什么? ——————— 叶幽:知秋,我喜...... 丹云子:(捂住他的嘴)不,你不想说。 叶幽:知秋,我想...... 丹云子:(捂住他的嘴)不,你不想做。 ——————— 感谢乃。小天使的地雷,来个小剧场,表达作者真切的感激,比心。 ——————— *引自《太上感应篇》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 第18章 亲切相待 “吾名容羽。” “容羽……”叶知秋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在心里细细回味了一番,若对方是神明,此时一定能感知到自己两世的虔诚和感激,他双眼像一只灵动的小鹿一样看向对方,小心地问道,“我以后可以唤你的名字吗?” 容羽眼神示意叶知秋跟上自己,领着他向正殿后面走去。 他声音磁性带着些成熟男人特有的惑人的好听:“我以为你会想唤我一声师弟。” 这是叶知秋上次见到对方时偶然生出的想法,可也就那么一瞬,虽说应该不存在什么读心术,但他难免有点小心虚,目光更是专注在对方精致好看的背影,说道:“我不敢。” “说是不敢,可也不再自称弟子了,”容羽没有转身,只是侧过脸用那双温柔好看的凤眸看向叶知秋,说道,“只怕两个心愿都难得成,我既不是你云中峰的师弟,你也只能在此地唤我姓名。” 叶知秋眨眨眼,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对方是个地缚灵,可转瞬他就惊觉自己怎能因为对方亲切,就敢如此胡思乱想不敬重。 “很抱歉,”叶知秋见对方停驻了许久,也不迈步,更是自觉失礼,“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抬起脚,我们接着走,可好?” 听闻此言,叶知秋立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更是慌了神,自己竟是一脚踩在人家曳地的外袍上,足足踩上了半个脚掌。 平日里身边之人皆是一身外门法衣,长度也至多到足腕,自己又是个不爱与人亲近的,根本不会跟得这般近,今日定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是被糊了眼,居然丝毫没注意距离。 他赶紧挪开脚,歉意道:“对不起,我当真不是故意踩到的,你这么好看的白衣,不然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罢。” 叶知秋看不见对方的面容,但从对方的气息中,他感觉到容羽应该是在笑? “好看,那你喜欢吗?”容羽抬手看了眼衣袖。 “喜欢......”叶知秋小声地应了一句。 “这第二声歉意,我收下了,那第一声呢?”容羽继续领他向前走着,并没有真的要他回答,继续说道,“你这小脑袋瓜,以后要少胡思乱想些才好。” 叶知秋摸摸自己的脑袋,又碰了碰自己的脸,是不太大。 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 容羽推开一扇门,挥手之间,屋内已被照亮,此时,他方才回过身看向叶知秋问道:“这一路你见到了怎样的风景,这屋外又是黑夜还是白天?” “景不是景,天不是天,唯有眼前之人是真实的。”叶知秋从跟随容羽踏出正殿的那一刻,就已觉察到周遭皆是幻境,可事实上他这样的回答却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因为他一路上双眼只看着那唯一的真实了。 只见容羽走到一方五尺长的条案前,略一抬手,凭空就出现了数十只闪耀着萤光,由灵气形成的白色灵蝶,这些灵蝶扑扇着翅膀,在那案上有序地飞舞环绕,灵光明暗交替间,案上已是浮现了三件法宝。 由左至右,分别是外表看似质朴被缩小了的丹炉、不知内容的玉简、一枚精致典雅的纳戒。 这是第二项考验? 叶知秋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先是以幻境测试自己的专注力和分辨能力,再是用法宝考验自己的心性和眼光? 说实在的,这三样东西对于一个刚入门的丹师还需要选择吗,即使不是他叶知秋这样一个无视外物一心修炼的人,也会选择丹炉罢,这大概就是容羽在给自己放水了? “知秋,这即是你师尊赠予你的见面礼。”容羽略微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上前拿走了。 叶知秋心中越发是疑惑了,这面都没见到,怎么好收见面礼,虽说世人皆传丹云子无情无欲,生性洒脱,最是不拘俗礼,可这也太过随性了罢,难道是…… 叶知秋上前一步,面向那条案跪拜在地,磕了三个响头,朗声说道:“弟子叶知秋得长老不弃,收入门下,未能得见师尊,侍奉膝下,实乃心中有愧,在此叩谢师尊赏赐,日后必当专心修行,恪守弟子本分,不负师尊教诲,扬我师门荣光。” 言罢,他又取出那株冰凝草万分虔诚地向容羽奉上,说道:“弟子此次万象秘境之行,得机缘收获这株异变灵草,还烦请仙师交予师尊。” 容羽扶起叶知秋,点了点头,很是爱惜地收好了冰凝草,又抬手轻触到他微红的额上,说道:“诚心可贵,去收下师尊送你的礼物罢。” 那温热轻柔的触感,让叶知秋蓦地心跳停了一瞬,明明知道对方是在疗愈,自己额上也不那么疼了,可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见容羽收回了手,他方才挪开目光,走到案前将那丹炉收入了纳戒,调整好呼吸方才转身向对方道了谢。 “你怎么只拿了丹炉?”容羽步到他身边,指了指另外两件物品,语气更添了些疑惑,“是嫌它们不够好?” 既是师尊所赐,怎么可能有嫌弃之说,难道这又是一个考验? 叶知秋解释道:“师尊所赐之物实在是太过贵重,弟子收下丹炉已是万分感念了。” 容羽将那玉简拾起,送到他手中,语气温和劝说道:“此玉简记载的是丹云子对于丹术的改良和一点心得,倒不是必须,可也能助你少走弯路。” “至于纳戒……”容羽将纳戒套在指上打量了一番,说道,“问剑峰的品味也就这样了,以后再换个好看的也不迟。” 说着话就牵起了叶知秋的左手,见他中指已然是戴着外门弟子的纳戒,就将那枚新的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玄阶上品法器,已是金丹以下可以使用的最高等级了,能够很好地适配不同佩戴者的手指。 叶知秋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一番动作,竟是半天回不过神,一定是太感激了,一定是今日所得太多,他叶知秋几辈子见过这么豪气的见面礼,这不努力学习怎么对得起师尊。 “知秋,你可是悟到了什么?”容羽松开手,眉目温柔地问道。 叶知秋转动着戒指,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师尊沉浸于感悟天道,拜师礼也未抽身完成,这样的精神,乃是吾辈楷模,弟子定会追随师尊的步伐,即使做不到太上忘情,也要一心求道,专心致志,待师尊出关之日,定会以弟子为傲。” “有决心就好,你今日且回罢,殿外会有人带你前去住处的。” “师尊没有给弟子赐名吗?”叶知秋心中还是有点期待的。 “没有,”容羽见叶知秋显然有些失落的眼神,微笑说道,“师尊也觉着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目送叶知秋离开后,白发男人颇有些困惑地回到正殿,步上玉阶坐在正位上,他一手支着额,回想起几日前灵蝶传讯建议他若是格外重视,可以尝试着亲切一些。 也不知他今日表现可还算得上亲切? 从窗外飞入一只灵动活跃的白色灵蝶,闪耀着点点星辉在殿中飞舞出一道华美的轨迹,在男人冷漠的视线下,缓慢盘旋,翩然落到他指尖。 “光是亲切还不够,若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可以尝试先做朋友交心。” 什么是朋友? 那灵蝶传完话就想跑,男人面色冰冷,眼疾手快地捏住翅膀,语气极为严肃地说道:“传话回去,再敢舞来舞去没个正经,仔细自己的皮。” 眼见那灵蝶奔逃还不忘舞动的姿态,男人闭眼叹道:“眼不见为净,一个两个都不成器,不擅长的事情还是得兼听则明。” 此刻,叶知秋正认真地听着陆静思给自己介绍云中峰的情况,冷不丁的就打了个喷嚏,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挠了挠脸,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云中峰地势高些,有些凉,你接着说罢。” “叶师兄说笑了,”陆静思本以为叶知秋明日才会前来,也没个准备就被指派来解说,好在叶知秋是个好相处的,“刚才提到了您的三位师兄,如今皆不在门派,在沧澜道宗若按辈分称呼,弟子还当称呼您一声师叔祖,不过归一峰的清颜师姐常言这称呼显老,若非是正式场合,清字辈的师叔祖也会允准年龄相近小辈称一声师兄师姐。” “而弟子的师尊正是您三师兄姜楚师祖的弟子,”提到名字,陆静思立刻拍了拍嘴,又说道,“弟子大胆,一时失言直呼师祖名讳了,还望师祖恕罪。” 高阶修士的本名往往过了数百年已不为人知,若是合道以上的修士被人提及名讳,据说千里之外亦能感知,至于感知到不敬之语后会做些什么,书中有记载,曾有一位大能遭人辱骂,千里取人首级。 然陆静思应该是当真尊敬,而非恐惧,毕竟如今太华大陆谁不知道,当世修为最高的乃是化神后期的丹云子,自家师尊的名讳,连自己都不知晓。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又会想不开去喊丹云子呢。 第19章 关怀备至 “您的大师兄姓历,自弟子入师门起就未曾见过,传闻说他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如今有一个国。” 叶知秋点点头,丹修富裕,大概是富可敌国罢。 陆静思想了想,又说道:“您的二师兄姓何,弟子有幸见过一面,嗯,怎么说呢,是一位不拘小节,为人洒脱之人,近来有传闻在各大拍卖行见到过他。” 不拘小节,这一点应该是像师尊罢,四处游历的修士出没于拍卖行也是常理。 “还有就是弟子的师祖了,”陆静思提到此人满目崇敬,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师祖是一位高深莫测之人,气度之高华令人拜服,术法之精妙令人心叹……” 叶知秋对陆静思滔滔不绝的歌颂心有所感,自己心中的师尊合该就是这样的人物,想必这位三师兄就是个性最贴近师尊的人,只是…… “只是静思,我师尊的炼丹之术才是为人称赞之处罢,为何你都未提及三位师兄的丹术呢?” 陆静思抬头望了眼天空,又一脸认真对地看向叶知秋说道:“弟子从未听人说起过三位的丹药,大概是炼制不易,不欲流通出去罢。” 日落西山,时辰已是不早了,两人又说了些关于云中峰的事,叶知秋就道了谢,回了先前陆静思领他看过的住处。 推开门扉,叶知秋犹豫了一阵方才踏入屋内,若说自己前世那勉强算是挡风遮雨的叫住处,刚入沧澜道宗被分配的两人间是屋子,后来被挪去和叶幽同住的叫院落,那现在眼前要长久生活的地方,当真超出了自己匮乏的表达。 比凡人居所的豪宅要大了那么一些,称为殿宇又实在不像,可谓是集富贵与仙气两不误的一处绝妙地界,将享受与修行巧妙地糅杂,看得人目瞪口呆。 这绝不是他一人的穷酸眼光,因为早先时候陆静思进门的瞬间也是表情复杂,虽然掩饰得快,但分明也是惊呆了。 叶知秋站在精致柔软的蒲团和足可睡下五人的大床之间,他犹豫了,他彷徨了,他面向远处一扇材质不菲的灵玉屏风,那后面遮掩着的是一个灵气充裕引灵潭灌注的浴池,池边薄纱轻笼如雾,而屏风之上提有字体仙风道骨的《清心咒》。 他现在当真是身体疲乏,有些困倦,若是在浴池泡个澡定会疏解疲劳,若是在大床上随便一躺也完全不用担心跌下来,坐在那般松软舒适的蒲团上调息就是不睡觉也能得到很好的恢复,颜色还是自己很喜欢那种灰蓝。 当有一日忽然富贵了该怎么办? 当然是哪也不去,取出自己的小蒲团原地打坐啊! 叶知秋手脚麻利地开辟出了一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空间,把自己从主峰住处带来的物件一一铺设好,累是累了点,可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满足。 这次他看穿了,悟到了,这一定就是师尊对他的考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凡俗之物皆是空,心如磐石,观天地,得自在。 可现在再怎么自在,也没力气打坐了,他用了道净衣咒,倒头就睡在了自己单薄的被褥上,云中峰的地势有点高,地面好冷,这真不是他在开玩笑。 修士很少有梦境,若是有,一般都预示着些什么。 正如现在,叶知秋分明是睡在地面,还因为寒冷蜷缩成了一团,但他就是感觉自己飞起来了,轻飘飘的又落在了一片云朵上,这云朵的触感绵软舒适,还有些温暖,鼻尖萦绕着淡雅清新的气息,这是…… 是…… “你怎么来了!”叶知秋一手握住贴近自己发间的手,陡然睁开迷蒙的双眼,容羽仙人一般的容颜登时出现在眼前。 容羽眉目柔和地冲着他笑了笑,手上还捏着他的桃木祥云发簪。 两人距离太近,近到叶知秋可以根根分明地数清对方纤长卷翘的睫毛,近到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正在叶知秋反复告知自己这是梦时,一缕雪白柔软的发丝偏就滑落下来,拂过了他的脸。 “这是梦,这是梦,”叶知秋头脑都要炸了,梦里怎么可能会有痒痒的触感,他翻过身随手抓了个枕头,将微热的脸蛋深深地埋了进去,轻声说道,“我睡着了……” 忽然惊觉不对,自己哪来这么软的枕头,这是床! “我儿时也曾跌到床下过,”容羽摘下叶知秋的发簪,又给他将如瀑黑发顺到一边,既是要尝试像朋友一样相处,就该找些共同话题,“其实这很正常,你可摔疼了?” 叶知秋抱着枕头坐起身,抿了抿唇,说道:“可我已经成年了,我不是摔下去的。” 容羽闻言坐直了身子,回头瞧了眼地上的褥子,方才他进门之时还只以为是叶知秋扔的,原来不是吗? “知秋,你是更喜欢苦修吗?”容羽一副很能理解的神情,苦修也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我以为,以为……”叶知秋能说自己误解了吗,在容羽面前不知怎么就是有点好面子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揪着枕头的手指,轻声说道,“我以为天色已晚,容羽你已经睡下了,怎么会来我这里?” “可天已经亮了。” “啊?”叶知秋眼神愣住了。 “别的弟子这个时辰已经开始早课了。” “我……”叶知秋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知秋你一定很疲倦罢?” 别再说了,现在就给他个洞,他想躲起来冬个眠,再来个人给他填把土,立个碑,写上叶知秋已死。 来到云中峰第一天,自己居然睡到日上三竿,还被容羽抓了个正着,现在承认疲倦或许还能挽回点颜面,可这又好像变相承认了自己体质不行,做人好难。 “知秋,我小时候第一次睡在云中峰,也觉着挺舒服的,不然再睡会?”容羽非常贴心地抖开了被子,扶着他的肩,让他再躺回枕上,想了想,自己小时候好像师尊还哄过睡,就作势也要躺下。 叶知秋这下是真被惊到了,连忙翻身坐起,往后退了退,长睫扑扇着说道:“我听出来了,容羽你说的小时候一定是非常小了,我,我不用人哄着睡,我,我睡觉习惯很不好,会滚来滚去,还会踹被子,我……” “你说谎。”容羽端坐好,整理了下衣领,神色有些严肃。 叶知秋有些心虚地看向一边,难道对方看出自己心慌了? 谁知容羽却是指向地面的褥子说道:“你若是会睡姿不好,怎么会一晚上还在这方寸之地?” 叶知秋松了口气,只道是自己能睡姿不好吗,前世自己睡得不就是方寸之地,真困极了,给自己一根绳都能一夜好眠不掉下来。 “我其实已经睡醒了,只是看你好心相劝,不好意思拒绝。”叶知秋挪到床边,没看着鞋,方才想起昨夜自己进门之时觉着此地如仙境,就把鞋子暂时放在门边了。 他正想赤足去穿鞋,脚未沾地就被容羽拉住了手,将那纳戒送到他眼前,问道:“这里面有师尊为你准备的生活物品,你既喜欢白衣为何不穿新衣服,还是知秋你还没看过里面有些什么?” 看是当真没看,只顾着听人讲解和适应新居所了。 叶知秋神识感知了一下纳戒空间,足有自己原来外门弟子那个十倍大,这要是用来搬家,都不需要计较该带上些什么了。 里面最让人震撼的是分成了三堆的灵石,上中下品数量皆是不少,买下三个自己如今的住所都足够了。 若是昨夜就看见这个,想必他也不会在地上睡一晚了,这或许就是传说中亲传弟子得到的师尊补贴,只是因为自己的师尊常年闭关,一次给的相对比较多一点。 他取出一套全新纯白的玄阶上品法衣,右手轻抚过上面精致华贵的金色羽翼纹样,这套法衣,除了腰带上没有寒气四溢的珠子,服制相对简单一些,其余皆与容羽身上所穿相差无二。 容羽提起法衣抖了抖,披到了叶知秋身上,示意他抬手,见他穿着合身,眼神欣赏,很是满意地说道:“合身就好,还担心一月不见你,就又长高了呢,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这法衣是你准备的吗?”其实叶知秋还是觉着丹修的法衣太过华贵了一些的,特别是衣摆曳地,有些不适合打斗,可心中却也是十分温暖熨帖。 “是我准备的,”容羽抬手比了下自己眉间,“一月前你就这么高。” 叶知秋整理好法衣,又接过了一件银鲛绡外衫披上,一身打扮,若看背影,像极了黑发的容羽。 容羽见他束发之时又要用那木簪,主动上前替他簪上了一对形状特别的发簪,说道:“你喜欢剑术,但也莫要误了炼丹,我送你的这对发簪实为两柄灵剑,一为素雪,一为缘木,只听名字,你应该知晓正合你用罢。” 叶知秋是水木双灵根,容羽竟是送了他一对水木灵剑,这着实是一份大礼,更何况这灵剑还可以变化大小,价值又不知几何。 叶知秋心中自然是感激万分,若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即使再小的事,也好让自己还了这份恩情。 “我如今修为低微,若能为你做些什么就好了。” 容羽心念一动,说道:“我好像对朋友的定义有些模糊,不如知秋你今日去主峰书阁为我寻几本关于朋友的书籍,最好是符合你心中所想,也符合现在年轻弟子想法的。 ” 第20章 乱我心曲 朋友?友情? 叶知秋自然是有自己的理解的,但容羽说他需要的是符合年轻弟子想法的书籍,自己这是算年轻还是算老啊? 叶知秋在书阁里翻看了众多书籍,有歃血为盟的乱世豪情,有诗酒天下的文人雅士,还有那相扶相杀的江湖情仇。 这里面个个义字当先,为兄弟两肋插刀不在话下,看得人是一腔热血。 “这样的情谊真是叫人心驰神往……” 叶知秋闻声望去,就见几名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女修正从二楼走下来,她们法衣颜色各异,显然是来自不同山峰,却是交情甚笃地手挽着手。 紫衣女修一派飒爽英姿,道:“都说了勿要急着看,你却偏不听,眼见你这眼泪都快落下来了,还说不透露剧情。” 红衣女修拭着泪,道:“他们之间……” “慎言,”白衣女修轻捂住她的嘴,目光柔和,语气笃定,“他们是真正的兄弟!” 三人眼神坚定一致地点点头,那紫衣女修满目向往地看向远方,道:“你们说‘颜色’什么时候才能写一部女修之间朋友之情的作品,这朋友三部曲当真是不够看啊。” “我听小道消息,似乎正在筹备了……” 叶知秋看着她们感慨万千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也是内门弟子,已不必局限在一楼寻找书籍了,他放下手中的三枚玉简,第一次登上了主峰书阁的二层。 也不知是这二层原就比一层热闹,还是今日有什么大事,眼前竟是排起了长队,初来乍到,跟在队伍后面了解下情况也是好的。 叶知秋轻拍了下前面之人的肩,问道:“请问二层借阅是需要排队的吗?” “你是刚入内门的弟子?”那男修平日里应该也是副热心肠,解释道,“二层藏书除了宗门收集,也会有些内门前辈撰写的心得,用以换取灵石修炼,这还要多谢归一峰的宋师姐为人开明,向戒律长老提议打破陈规,我等今日在此就是为了换取最新的书籍。” “朋友三部曲当真是部好书?”叶知秋瞧着这些人趋之若鹜的架势,想来这就是年轻弟子对朋友的定义了罢。 男修似陷入了沉思,犹豫再三方才开口说道:“我本该是要建议你勤于修炼,毕竟这书一旦看了就茶饭不思,可我若是说这不是好书,又实在是昧了良心,书中境界还得是你自己品味,我只看了前两部,这绝对是真正的朋友!” 叶知秋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队伍买了书,眼下他正往云中峰走着,拇指转了转自己的纳戒,心道是若是为了自己,他是绝不会只听三言两语,就一口气买下三本与修炼无关的书籍的,但这书是要送给容羽的。 他当时想都没想就多花了一倍的灵石买了个精装版。 所谓精装版就是三枚装在锦盒里的玉简,还附赠了三本纸质的书籍,听说赠人者皆是买了这个,还能自己留下一份作为纪念,那锦盒打开之时,会收到来自作者的祝福。 细细想来,自己本就还要为了斗篷一事向容羽道歉呢,送给精致些的也好。 回到云中峰,叶知秋满心忐忑地来到了大殿,将那锦盒交予容羽后,听他言谢,就歉疚万分地低头说道:“容羽这声谢,我实在不敢当,昨日匆忙,我有一事未告知。” “哦?”容羽手抚过锦盒,关切道,“知秋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你多年前赠予我的那件斗篷,我在秘境之中采那冰凝草之时,因为遭遇了妖兽袭击,为了防身,给损毁了,其实我一直很珍惜保存,”叶知秋叹了口气,珍惜又如何,坏都坏了,他将斗篷取出,示于容羽,说道,“我心中愧疚,你能原谅我吗?” “可惜了……”容羽轻叹道。 叶知秋抬眼瞧向对方,心中也知是可惜,却又有些希望对方能谅解。 容羽道:“可惜这斗篷我只有两身一样的,下次我若看到别的同类法器再赠与你可好?” 叶知秋睁大眼睛,微蹙着眉,眼瞧着容羽接过斗篷蓦地掌心腾起一团火光将它化为乌有,他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低阶法器而已,价值远不及你为我寻来书籍的心意,”容羽笑容依旧是温和美好的,语气亦师亦友地提醒道,“明日起,知秋你即可到云中峰丹室与其他内门弟子一同学习了,若是对丹术有不解之处,记得还有我。” 心意是无价,可自己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能人家怎么说就怎么想,这份恩情,他是一定要还的。 叶知秋离开大殿回到自己的住处,将那三本书籍取出,却是半点没有翻看的心情,自己如今修为低微,眼界更是与容羽相差甚远,如至宝般珍视之物,却是人家转眼可以化为灰烬的普通法器。 他看了一眼书面上大大的“朋友”二字,只道是自己有什么资格肖想成为人家的朋友。 他将书籍搁置在书案上,又取出了师尊那枚心得玉简,以神识阅读开始认真研习起丹术来,这玉简内容之庞大,就是他这个已有金丹中期神识的人都不得不赞叹,想来没个十来年是不可能读完的。 丹云子,师尊,你究竟是一个怎样强大之人? 叶知秋如今不过是丹术入门,连丹师都还称不上,一味贪多是无用的。 他在玉简之中择了个较为基础的丹方,就用自己在万象秘境寻得的灵植开始练习分类和提炼,这是从前在主峰三年接触过的知识,只是如今有了丹炉方才能够学以致用。 丹师若无自己的灵火,开炉炼丹是需要前往丹室使用公共地火的,好在这分类提炼倒是不需要明火。 经过半宿的练习,翌日清晨前往丹室的叶知秋可谓是信心满满,身为长老亲传,即使是初次参与课程,也不能落后其他弟子太多,这样才能不负自己师尊的青睐。 方一踏入丹室,叶知秋就被陡然升高的温度烘得是眼睛干痛难忍,好一阵才适应了过来,也无怪乎整个云中峰都寒凉如冬日了,不然还真镇不住丹室的地热。 新人出现,总是格外惹眼,更别说叶知秋一身装束就不是其他弟子可比的,他本想在众人目光中随便寻个位置坐下,却见上位预备授课之人忽然带领殿中其余众人,恭敬向他行了一个弟子辈的大礼,高声说道:“弟子张玄鹤拜见叶师叔。” 这阵仗让叶知秋着实惊了一把,但好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冷静自持倒是不难,他略一抬手,肃容回道:“不必多礼,我初习丹术,还望师侄不吝赐教。” “师叔请上座。”张玄鹤面容和善,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来混在弟子中一起学习的想法是不能实现了,谁让自己辈分就是如今云中峰除了长老最高的呢,若是三位师兄在宗门,自然也用不着他来这里上大课,而这些最为基础的课业,一般也不会烦劳师尊开小灶。 既来之则安之,学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叶知秋取出丹炉,正要摆到地火处,那张玄鹤却是一脸惊叹地说道:“师叔这丹炉可是长老所赐?” “确实如此,”叶知秋见对方目不转睛的模样,又问道,“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这盘龙戏珠丹炉虽说只是玄阶,可其中玄妙之处,师叔或许不知,”张玄鹤走到丹炉旁,伸手欲碰又以询问的目光看了眼叶知秋,见他点头,方才揭开一观,说道,“此丹炉曾是长老年少时用过的,传闻可以越阶成丹。” 越阶成丹? 叶知秋笑而不语,以丹云子的实力,只怕是即使没有这个丹炉也能做到,玄阶上品的法器无论如何还是有个上限的,不过,师尊待自己还真是不薄,这丹炉自己必得好生爱惜使用。 “这里面是?”张玄鹤将手伸向丹炉内。 叶知秋心中笑此人夸张,看看外表也就罢了,哪有人还去研究丹炉里面的,难不成还能膜拜一番自家师尊陈年的炉灰? 可出于礼貌,他还是靠近些顺着对方所指看去,这是……符文。 他沉声问道:“你可见过类似的符文?” 张玄鹤见叶知秋方才还和颜悦色,此刻忽然又换了副冰冷面孔,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叶知秋却是半刻也等不得,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袖,双目圆睁,急道:“我问你可还在何处见过这个符文?” “不曾……”张玄鹤想要抽回手,却又被抓住了手臂,他又重复了一遍道,“从未曾见过,想必是长老自己铭刻的,师叔若有疑问,大可去问上一问。” 丹云子铭刻的…… 这本就是丹云子的丹炉,可自己这位见都没见过的师尊怎么可能做过那样残暴的事。 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这丹炉今日能赠予自己,前世也就可能赠予了他人,亲传四弟子,自己取代的那个人…… 把自己投进了丹炉的那个人。 竟然是他。 焚身之恨,裂魂之苦,此仇不共戴天,若是此人尚未拜入沧澜道宗,就有他落在自己手上的一日,若已然拜入,却是被自己取代了位置,那世上已无这个名字,自己又该向谁寻仇? “师叔,叶师叔?”张玄鹤面色苦恼地唤了几声。 “何事?”叶知秋心火未消,怒目而视。 “那么多弟子看着您呢。” 第21章 柳暗花明 “师叔祖这是怎么了?” “嘘,小声些,这哪是我们议论得的。” “他比我还年轻许多呢,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叶知秋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他此刻心不静,心难静,周围每一句细语都撕扯着他的思绪,不断地将他拉扯在现实和回忆之间。 原以为这么些年,自己早已经对前尘过往心如止水,许多时候,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曾有过失败的一生。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太过折磨,若不是关联到丹云子,自己怎会这般头疼欲裂。 “不过是个修为金丹的散修,呵,还妄想自己是来我族做金丹老祖的呢。” “郎君慎言,切莫惹得他金丹自爆了,没的还损了咱们一个丹炉。” “自爆?”陌生男人狠厉的声音仍旧呼啸在耳边,“也得他破得开这困灵符咒……蠢货……垃圾……有本事你炸啊!” 该死! 若让他再次见到此人,必得将痛苦十倍奉还! 丹室内低阶弟子们还在窃窃私语,一青年男修拽过身边之人低声笑话道:“亲传弟子不过如此,除了生的俊些,有什么本事,这般虚张声势只怕是动起手来就会炸炉。” “闭嘴!”叶知秋一声呵斥,众人皆是如惊弓之鸟一般伏低不语,他指向那碎嘴的男修说道,“你,将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人指了指自己确认后,站起身明显还压抑着笑,说道:“师叔祖气质雍容,为人和善,弟子拜服。” “言语不敬尊长,满嘴谎言连篇,自去归一峰领罚,”叶知秋见此人还想申辩,立刻冷了脸色,对张玄鹤说道,“语出犯上,证据确凿而不服管教者该当何罪?” 张玄鹤赶紧给那名不懂事的弟子使了个眼色,说道:“叶师叔罚你去归一峰领罪已是轻饶了,若还不知进退,可是想被逐出云中峰?” 前尘过往难计算,但眼下他叶知秋既是这云中峰的长老亲传,就没有别人因为资历轻视的份,你欲与人为善不端架子,也得对方知情识趣才行。 好在这一日也并未让他们真的炼丹,而是根据丹师等级分别进行理论教习。 叶知秋当真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将那丹炉点燃,若是勉力而为之,或许真要如人笑话那般炸炉了。 午后回到住处,他取出丹炉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内里的符咒,依样绘制后也不过是再确认了一次,这就是自己死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他尝试掌心燃火投入那丹炉中,却是立刻一阵神魂灼痛之感,到底还是恐惧,是怨恨。 以至于之后的许多个夜晚,他都是彻夜难眠,只要入睡,那业火炼魂的折磨就历历在目,即使是打坐调息也难以静心。 若是跨不过这道坎,只选择逃避或换一个寻常丹炉,不仅会让此事成为自己一辈子的心魔,还会因此违背本心说出无数个借口和谎言。 这日,叶知秋又尝试掌心燃火,试图将手探进丹炉深处,可仅仅是有这样的想法都让他浑身透出些冷汗来。 他心中挣扎,为何想不开要做个丹师呢?还真以为哪里跌倒就能哪里站起来? “知秋。” 叶知秋听见熟悉的声音,还未回头就被人一把将手拽了出来,来人扑灭他掌心的火,怪是紧张地说道:“你是要把自己烤了还是你们丹修都是这样修炼的?” “你怎么来了?”叶知秋看向有些时日没见的叶幽,瞧着这人的精气神都与往昔有些不同,头束金冠,一身凌云峰湛蓝衣衫,手持玄阶上品灵剑,真可谓是春风正得意,年华正当时。 若不是一与他说起话来,那依然有些孩子气的措辞和神态,他还真要提醒自己勿要再把人家当小辈看了。 “我不来能行吗?”叶幽拉他坐到一边,又很是嫌弃地随手拿块布就给那丹炉遮住了,回到叶知秋身边时,眼神关切地拨开他面上的湿发,说道,“知秋,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只怕不是因为丹修修炼辛苦罢?” “我……”叶知秋自从丹室课程需要用到丹炉之后,就再为踏足过,不克服心魔只怕是再难有进境了,他眼底乌青,满脸疲惫地看着叶幽,说道,“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我被人投进了丹炉,被业火焚身,肉骨皆化,就连神魂都遭受了无尽的折磨。” 他视线落在自己微微发着抖的双手,声音更是微弱:“那真的是很漫长的折磨,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强大了,以为自己有能力自救,可是我,我这样的意志力,只让折磨持续了更久。” 将心里压抑的回忆说了出来,叶知秋似是觉着好些。 “那只是梦,知秋,若你梦里有我,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叶幽见他脸色好些,温声劝道:“不然我们不要炼丹了,我给你找个新丹炉也行?” 叶知秋笑了笑,起身走到桌边给叶幽倒了杯茶,茶杯方才递到对方手里,就见围在叶幽脖子上的雪魄向自己伸出了爪子,小家伙委屈巴巴的眼睛很巧妙地触到了他心底的柔软处,他抬手挠了挠雪魄的头,低头一瞬就看见叶幽一手握着茶杯,一手却是空悬在二人之间。 叶知秋收回目光,步到一旁坐下,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事?” “无事就不能来见你了?”叶幽见他疲惫神色,言语不再玩笑,只啜了口灵茶,说道,“我那日回主峰住处后,你已经离去了,当真是好狠心,都不跟我告个别,如今我这是一得了空,就来探望你了,本还想说你们丹修过得真不错……” 叶知秋瞧了眼自己的生活环境,确实不错,只是心境本与外物无关,对方既是来看望他,他也该打起些精神来。 “你那日被掌门领走了,我这个可怜虫,自然是要自己去投奔师尊的。”叶知秋玩笑道。 “可你师尊不也没管你吗?”叶幽自知失言,放下茶杯将新得的灵剑横在胸前,朗声说道,“管他梦魇还是什么,你若还是喜欢做丹师,我定要成为最强大的剑修,谁若敢扔你进丹炉,我就将他神魂斩成碎片。” 神魂被逐渐炼化和斩成碎片到底哪个更痛苦些,叶知秋难以估量,自己重获新生,若是遇见仇人又想做些什么,他也有些迷茫,但放弃二字,对于他叶知秋当真是太难了。 叶幽又在他跟前说了许久的话,也不知是不是多年习惯的原因,听着从前每日在耳边的絮叨,倒是还真让他分了点心神。 直到叶知秋实在是困倦难当,止不住打了第三个哈欠,叶幽方才不情不愿地离去了。 可人一走,这空荡荡的房间,那被遮住的丹炉就又引起了叶知秋的注意,到底是一道难以克服的心魔,除了继续对着丹炉死磕,还真不知该如何摆脱。 叶知秋突发奇想,若是不能适应一个东西,不如就将它放大,从细节一点一点接受。 他一面念着改变丹炉大小的咒语,一面不受控制地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靠近丹炉…… “小心!” 叶知秋的额头猛然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掌心,对方动作温柔地扶住他的肩,将他揽进了怀里,见他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声音更是轻柔了些许,问道:“你是在用丹炉拆房子吗?” “丹炉里火好热,烧得我好痛……”叶知秋已经困倦至极,早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声音颇有些可怜地喃喃道,“没有人救我,我害怕……” 眼见他是清醒不过来了,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横抱起放到了床上,为他盖上被子之时又仔细瞧了瞧他的眉眼,将两指触到他眉心,一道灵光闪耀之后,见他眉头舒展沉睡方才轻声低语:“你究竟是什么人?” 翌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叶知秋恢复了气色的脸上,温温热热,让他舒适地不想睁开眼,他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颜,昨夜他好似做了个美梦,梦中之人怀抱温暖,那气息像极了,像极了…… “容羽……”叶知秋轻唤了声,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眼自己所在地方和被褥,首先就是一阵莫名,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怎么还知道爬回床上盖被子?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你醒了?” 叶知秋听清说话之人的声音,立刻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说道:“对不起,我又睡过头了。” “你不是睡过头了,是好久没睡了,”容羽坐到床边,牵过叶知秋终于是有了些温度的手,说道,“是我给你用了道有助睡眠的法术,现在已过午时了,你若再不醒,我可要担心是自己法术用得太过了。” 叶知秋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有些茫然于对方好似习惯的亲近,轻声嘀咕道:“原来是法术的缘故,是说怎么会梦到有人抱了我……” “那不是梦,我现在也可以抱着你。”话尚未说完之时,容羽已然是将叶知秋揽进了怀里,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昨夜还很配合靠近的叶知秋,今日却是僵硬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今日自己抱的姿势不对? 容羽将怀抱收紧了些,掌心贴在对方脑后,让对方靠到自己肩上,可这次叶知秋好似连呼吸都停止了。 难道还是不对? 他又轻轻拍了拍叶知秋的背,说道:“知秋,这样你可觉着好些了?” 叶知秋此刻已然不知道什么是好些了,他觉着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明明热得很,却不似丹炉中那般灼烧痛苦,可呼吸怎么变得这么艰难,是不是被抱得太紧了? 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不如就装死罢…… “我不太擅长这个,你若是不喜欢,我就松开了。”容羽好像觉出些不对来,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那书籍中第二次拥抱似乎没有拍背。 “我,我,我……”叶知秋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还会结巴到说不出话来,说不喜欢对方会不会生气啊? 好像也没有很不喜欢…… 那就是…… “我喜欢的。” 第22章 敞开心扉 “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吗?”容羽察觉到叶知秋的呼吸平稳了,于是也就继续放心地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哄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叶知秋是彻底放弃了去思考“为什么会这样”这种费心又无用的想法了,自己既然一开始没推开,也愿意接受对方的亲切,那些自己没有资格做人家朋友的心思,已是没有意义了,不若敞开心扉。 “我或许是曾经做过一个梦,我在梦境中生活了许多年。”叶知秋闭上双眼,侧脸轻贴着容羽温暖坚实的肩,衣料光滑柔软的触感和对方身上若细雪般清冷雅致的气息让他心绪愈发安稳。 他微蹙着眉,似又陷入了一段不甚愉快的回忆,道:“梦里的我活得很艰难,只有一人曾是我心里的光,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耗尽了一生的气运换来了与他一次相遇。” “每当我以为自己得到了些什么,就会很快失去,乌云总是遮住了光,直到希望从生命中彻底消失,”说到这里,叶知秋自嘲一笑,若不是重生,他可真算是一生都很倒霉,“我意外之喜寻到的灵植是致命的毒药,我省吃俭用买到的秘籍是人家看不上的垃圾,就是拼了命才得到剑诀也是中看不中用的废铁。” “我以为人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出路,可偏又被人利用了善心投进了一个巨大的丹炉,被困灵锁身,被焚身销骨,熔神炼魂,痛不欲生,那恶人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呼啸,他要我放弃挣扎,但我生性固执,却是被人长久折磨以至神魂俱灭。” 叶知秋感觉到对方手臂松开了些,于是坐直了身子,看向容羽依然是波澜不惊的双眼,似也没有那般害怕知道答案了,说道:“我心有恐惧,难克心魔,是不是做不了一个丹师了?” 容羽摇摇头,起身走到屋内已经恢复了正常大小的丹炉旁,说道:“你因为这个梦境生了心魔,但你并没有打算向它退让低头,又何必这样问我呢。” 叶知秋道:“我似乎走不出去,不知是恐惧多一些还是仇恨多一些。” “这二者于你此刻并无区别,”容羽收起盘龙丹炉,看向已然走到身边的叶知秋,“你相信我吗?” 见他颔首,容羽双眼有了些许温暖笑意,又问道:“你提到的梦里的那束光,他是什么样的人?” 叶知秋注视着对方眼中掠人心魄的微光,道:“其实,他是……” “师叔,您在里面吗?”门外之人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叶知秋的话,“弟子张玄鹤,因师叔多日未曾前来丹室修行,担心您这里是否出了什么事,特来请您的话。” “我……”叶知秋也知晓自己这突然的消失,势必会引起人家的议论,可若是告知他们自己是因为心魔就太过无稽了,谁能相信一个刚入门的丹修会害怕自己的丹炉。 只见容羽翻手化出一只白色灵蝶,覆手灵蝶又不见了踪影。 那张玄鹤在门外却是立刻语气恭敬地说道:“弟子领命,告退。” 这就告退了? 叶知秋满面不解,这又是领了谁的命,是门外还有旁人吗? 难不成自己只说了一个字,这张玄鹤就听出了为难,世上当真有如此有眼力之人? “我们走罢。”容羽说道。 叶知秋听见这话,一双素来是灵动的眼睛更是盈满了疑惑,问道:“去哪?” “炼丹。”容羽话音一落,也不待叶知秋反应,瞬息就带着他几步跃到了云中峰大殿内,落地之时,却见叶知秋一脸木然,方才想起对方不过是筑基初期,这是…… 容羽立刻扶稳了叶知秋,关切道:“是头晕了吗?” 这云中峰是座规模不小于主峰,甚至地势远高于主峰的山峰,虽说叶知秋的住处远离低阶弟子居所,距离大殿相对近些,但也不过是在半山腰。 此刻,他不仅头是晕的,连耳边都还残存着狂风的轰鸣。 他好歹也曾经是个金丹老祖,御剑飞行,一日几万里,这不过就是爬了个山嘛,对方境界不就是比自己前世还要高嘛,这点速度,他这个筑基期的小身板当真是…… 扛不住,不服输也得实话实说,万一等会又这么把他丢回去了呢。 “晕乎,下次我们慢点好吗?”叶知秋喘了几口气,用力捂了两下耳朵方才觉着好些。 “是我疏忽了,”容羽也学着他的动作,在他耳边捂了捂,见他当真是好些了,又说道,“我从前不曾带着人一起走过,以后你若是发现我有什么没注意到的,也要像今日这样直言告诉我。” 叶知秋发现容羽还真是有些异于常人,不是云中峰的弟子却能得丹云子的赏识随意出入大殿,旁人连自己这位神秘师尊在哪里闭关都不知晓,他却可以代为传话,修为颇高,待人亲切,可偏又时常表现出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 容羽曾说自己从小就住在云中峰,还是会跌下床的年龄…… 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罢,这无情道也未必一开始就能无情无欲。 若是师尊后来太上忘情,或许当真是不会陪伴年少时的容羽,连名字都不能在大殿外提及,他这些年一定很寂寞罢。 “容羽,或许是我高攀了,”叶知秋眼神纯净,笑容有些饱含关怀的小心翼翼,“我在想,我也许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朋友……”容羽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叶知秋干笑了两声,心道是自己果然是肖想太多了,他低头掰弄了两下手指,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握手不代表什么,拥抱也不能太当回事,人家好相处不代表就需要自己这么个境界低微的朋友,毕竟说出去可能会没面子,见到人该怎么介绍,嘿,这筑基小子是他的朋友吗? 哎,能理解。 容羽取出一个清楚书写着“我们可以是朋友”几个大字的玉简,他将玉简送到叶知秋眼前,说道:“这书中记载两位修士历经千难万险,我为你流血流汗,你再为我添衣加饭,经过三次不同姿势的拥抱后,方才达到朋友这个级别,我如今才抱过你两次,因为辟谷也不曾吃过你做的饭,这么容易就成为朋友了?” 叶知秋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从他手中接过那玉简,虽不知里面是何内容,但天下哪有这样做朋友的。 “我不是在笑你,你莫要见怪。”叶知秋捂着唇,很想克制自己,无论如何,笑话人家的友情观都是不合适的,可这事实在是…… 容羽不知他为何要笑,只越发严肃地说道:“说谎,你就是在笑我。” “抱歉,”叶知秋止了笑,眼角还挂着一抹晶莹,将那玉简还到对方手里,“我好些时日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你若不是故意逗我笑的,那我只能说,容羽,朋友是你发自内心想要与这人相知相识,你不好太过照本宣科。” 容羽却道:“我想要与你成为这样的朋友。” “啊?”叶知秋放开玉简的手僵住了。 “这是知秋你给我的,”容羽又取出另外两个玉简,说道,“我打开锦盒之时,就看见了这句话,我想要与你成为这样的朋友,这故事共有三部,分别是我们可以是朋友、我们不能是朋友、我们还能成为这样的朋友,知秋,这难道不是你心中对朋友的定义吗?” 叶知秋想了想觉着也没错,这不就是对方要求的年轻弟子对朋友的看法嘛,或许只是自己的思想跟不上了,还是得看过书了才好做判断。 叶知秋道:“好吧,那餐饭你介意我以后补给你吗?” “我已经辟谷多年了,”容羽忽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不知变通了,微笑补充道,“不过你还是要说到做到的。” 这件心事也算是了了,叶知秋想到自己曾经一心想要拜作师父的人,如今却是成了自己平辈的朋友,只道是这世间之事多是难估算,就连重新活过都有可能,能与容羽有此缘分或许还真是自己两世气运使然呢。 容羽带叶知秋来到了殿后一处不起眼石门外,那石门之上画有一副颇为复杂的阵图,只见他掌心覆上那阵图往外一抽离,那阵图瞬间脱离石门明光大作,足足扩展了两倍。 他指尖轻点过其上几处光点,阵图忽而又化作几只灵蝶散开了去,那石门也几近变为透明。 容羽领着叶知秋直接穿过石门,踏入了一间密闭的石室,待叶知秋再一转身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门。 “知秋,方才的破阵之法,你可看明白了?”容羽说着话,就将叶知秋那个盘龙丹炉取了出来,放在石室正中。 这石室并不算太大,四壁光洁,仅凭着地面几块灵石微弱的荧光照亮,虽无门窗,却并不憋闷。 叶知秋收回打量的目光,道:“我从前未曾接触过这样复杂的阵法,一时还有些糊涂。” “多来几次就学会了。”容羽招招手,示意叶知秋靠近些。 多来几次? 只来这一次,叶知秋都有种背着师尊,乱逛人家殿宇的感觉,可又耐不住好奇,只是以后还是不要的好。 容羽将叶知秋轻拽到身前,双手扶住他的肩,与他一同面向那丹炉,说道:“别想太多,只当是让人看家,总要给些好处的,这里就是丹云子炼丹的丹室,若是他本体在这里自然是有灵火可用,可我们今日还是得用些别的了。” 容羽贴着叶知秋的背,一手握住他的右手,一手将一块上品灵石放到他掌心,道:“掷向东南。” 又按照同样的方法,分别带着他将灵石他掷向各个角落,待阵法开启之时,忽然抬手遮住他的双眼,在他耳边说道:“闭眼,抬头。”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几个字,对方也是说得正气坦然,可那伴随着话语的温热气息喷洒在面上之时,叶知秋竟不知怎么就耳根微热了起来。 他依言抬起头,听着对方撤去手后新的指示:“睁开眼睛,你看见了什么?” “这是……”叶知秋的双眼映照出点点光芒,抬手触过落在面上转瞬即逝的灵光。 “丹师的浪漫。” 第23章 无心冒犯 漫天星光如织,夜空似浪花翻涌的大海,它潮汐更迭,却又静谧无声,斗转星移不过一眨眼间,万千变化皆随心念一动。 流星划过天际,拖出一道耀眼的痕迹,那星辉又再次化作灵光洒落下来,竟是裹挟着微弱的灵气,让人面上觉出一丝凉意。 “丹术或许枯燥,但炼丹之人却可以变通,不是吗?”容羽翻手之间,右掌心出现了那株异变冰凝草,他左手握住叶知秋的手凌空一挥舞,点点灵气星辉便随着他移动的轨迹迅速聚集,直至彻底融合到冰凝草之中。 叶知秋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容羽的动作,亦或是说注视着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只觉着再多的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美好,翻覆间如蝶舞翩跹,那莹白如玉的肤色在星辉映照下更是如皓月一般温润。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看一个人,竟是会如此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容羽心怀坦荡,更是存了亲自教导之心,提炼灵草的每一步皆是务求细致入微,他看不见身前之人是如何心生向往,也不知道自己的怀抱、自己的手,又给人传递了怎样的温暖。 “丹云子因天赋之故,自出生始,就被斩断了人间因果,在这丹室历经的岁月只怕是比凡人一生还要长,”容羽见叶知秋听得认真,将那冰凝草放到了他的掌心,接着托着他的手炼化,“不知室外日月盈仄,不知天下谁主沉浮,若是再不给自己造这一片星海,合该是要忘却自己所在的世界了。” “知秋,记忆并不可怖,接受它,并且记住它。”容羽低沉温柔的声音落在耳边,叶知秋的目光追随着容羽滑过眼前的掌心看向前方,被遮挡的光亮再次浮现之时,那星辉灵光倏然化作烈火焚烧的余烬,黑色的残灰落到他洁白的衣衫上,留下点点火星,似又有复燃之势。 他惊恐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背靠着一堵墙,早已没有了退路,身边温度越来越高,他不得不得低头看向热源,这哪里还是什么丹室,分明是炼狱火海。 骤然升高的热度使他呼吸难以抑制地急促起来,不远处一只浑身燃火的赤炎巨兽似在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所到之处,尽数化作熔岩。 叶知秋虽未接触过这类凶兽,但他骨子里就是知道被它碰上一下的痛苦,他心中恐惧,身体微发着颤,面上不知是热是寒,已然是布满了汗,但却始终不愿意闭上眼睛亦或是挪开一步。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只以为自己从未有过什么重生,只是在丹炉里被炼化得久了,已没有痛觉了。 “知秋,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叶知秋低喃,谁的声音又在自己耳边? “抬头看看。” 他沉默地抬起头,却见漫天繁星尚在,他愈发双眼困惑,思绪纷乱,难道是自己在星空之下迷失了? “看看自己的掌心。” 经这声音提醒,叶知秋方才留意到掌心的凉意,手中是尚未完全炼化的冰凝草,自己是在炼丹,那方才的炼狱其实是...... “火海是曾经,星海是现在,而你又是在哪里呢?” 叶知秋一手继续提炼冰凝草,让微弱的具有凝神作用的灵气自手心传递至全身,一边静下心来体悟这番话。 过去是真实存在过的,现在是他正经历的,那始终没有真正靠近的凶兽不过是他的盘龙丹炉,而这炼狱实则是地火? 他正倚靠着的,即使恐惧也不愿离开一步的是......是容羽。 叶知秋蓦地转身抱住了身后之人,头低埋在对方的心口,说道:“我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容羽立在原地,素来是平静的双眼此刻却是避开去看叶知秋,唯语气还是一如往昔的淡然:“那仇恨呢?” “还有那么一点点。”叶知秋双手虚抓着对方的衣衫,一点一点收拢,此言却是不尽不实。 容羽一手空悬在他身后,久未落下:“再多一点点也无妨,我年少时不喜芹菜,现如今依然厌恶得很。” 叶知秋心道是对方分明是看穿了自己言语不实,分明早已辟谷,却还说这样的话来予他宽慰。 他心有触动,竟是大着胆子将双臂圈紧了,平日里只见容羽衣饰雍容,倒是今日才知腰身清瘦,可这怀抱方一收紧就落了空,叶知秋茫然四顾,此地却只剩他一人。 容羽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专心炼化冰凝草,我已经撤了此地的禁制,日后你可自行来去,成功提炼之后,置于丹室即可。” 叶知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头昏脑热抱了人,若说容羽是因为那本书籍才有了拥抱这种荒唐之举,有两世阅历的自己又是为何? 眼下要紧的还是炼化冰凝草,只是这本是要送给师尊的礼物,如今却成了自己初学丹术的道具,前世丹云子当真是因为灵植才收徒的吗? 玄阶灵植的提炼对于叶知秋这样的初级丹师来说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株异变升阶,不知该如何评级的,想要一蹴而就是绝无可能,只能日复一日耗在上面。 初时还有些意趣,可不过七日,就连叶知秋这样素来是有耐心之人都觉出些枯燥来,他学着容羽那日教的法子开启了阵法,星光满天,素手引灵,也算是平添了些许趣味。 经过此事,他对自己那位高深莫测的师尊又有了新的认知,曾以为神坛之上受万人敬仰之人,必然是心无俗念、漠视一切,原来这样宛若神祇的师尊也会喜欢赏星望月。 曾听闻高阶丹师炼丹之时,举手投足皆是赏心悦目,也不知师尊炼丹可也似那般翩翩舞姿? 若是能看容羽炼丹就好了。 叶知秋挥散杂念,静心打坐调息,自那日分别后就再未见过容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唐突失礼生了气,这若是再能相见,他定要约束行止,再不冒犯分毫。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这冰凝草终于是提炼成了。 这段时日叶知秋曾有过自己初一接手就是这种高阶灵草,未免有些揠苗助长的想法,可完成之日,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心境还是精神力都提升了一个档次,才明白容羽的良苦用心。 他本就是因心魔难有进境,而这冰凝草恰恰有凝神静心的功效,若非有容羽相助,只怕是耗上一倍的精力也未必能有这般成效。 叶知秋将提炼的冰凝草晶露置于瓶中放在丹室正中,转身之时又觉着此处虽然显眼却也是地火最盛之处,或许会不利于保存,看向四周,还是在距离门较近的角落择了处灵石灵气最充裕的地方放下。 “有灵气,又有光照亮,容羽若是来了,一定能第一时间看见罢,可千万别以为我还没炼成。”叶知秋如是想。 他揉了揉疲惫的脸,心道是这人还真是一个月都不见他了,从前还说什么一个月不见就怕他长高了,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关心了,自己偏还拿这人一点办法没有,连个可以询问一声下落的途径都没。 人一心事满怀,连步子都格外沉重一些,叶知秋无精打采地一出石室,就一头撞到了一袭白衣的高大身躯,正要捂着额头唤一声容羽,就瞧见对方的衣袖上并非是金色羽毛。 “你是何人,胆敢在此随意行走?”男人扬起下巴,仗着身高语气冰冷地睥睨着叶知秋。 叶知秋抬起头,虽是身量略矮些也是半点不服输,极为傲气地回道:“你又是何人,胆敢在此大声喧哗?” 他匆匆打量了此人一番,身量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银色发冠将头发束得是一丝不苟,若非是语气倨傲无礼让人不喜,也算是生了副好样貌,可眉眼之间净是对旁人旁物的冷漠和疏离。 男人收回目光,略显凉薄的嘴唇轻启:“吾乃丹云子长老亲传弟子姜楚,你师从何人,教得你如此无礼?” 姜楚! 这不是他三师兄的名字吗?就是被陆静思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个品德高尚,气质出尘,法力无边的姜楚? “怎么不说话,我瞧你眼生得很,莫不是混入大殿图谋不轨,说,你方才是从哪里出来的,又做了什么?”姜楚见他半天不语,抬手就要制住,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是我教出来的,怎么,不好吗?” 叶知秋的小心思本还在对方质问他从哪里来,这不就是说师尊的丹室,至少这位三师兄是从未踏足过的,不免有些先人一步的得意,此时听见来人的声音,心中更是大喜过望。 他抬眼望去,虽未能与容羽目光触及,可行动却是不由自主地又忘了形,走到对方跟前,正想唤一声,就见容羽目光温和地冲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眸看向姜楚之时却又换回了方才清冷的神色,说道:“这是你小师弟,叶知秋。” “师弟。”姜楚语气没有丝毫转变,只十足冷淡地略微颔首。 叶知秋颔首见礼,道了声:“见过三师兄。” 容羽轻握叶知秋的手腕,说道:“我与你师兄有话要说,知秋,你今日且先回去罢。” 这大殿之后的空寂长廊在叶知秋离去后又再次恢复了静谧,就连呼吸之声都微不可闻,冰冷幽静的氛围与环境过分和谐到仿佛在传达着此地本该就是这样。 容羽微偏过头,瞧了眼久不发话的姜楚,说道:“有何想法不如直言。” “弟子上次见您之时,却是弟子先开的口。”姜楚目光敬重,躬身行礼。 容羽走过他身边,一手虚扶免了礼,继续向正殿走去,道:“你想说我心境浮躁了?” “弟子不敢,可从前的您是不会让人近身,更不会如此免了弟子的礼的。”姜楚跟随其后,维持着一小段恭敬的距离。 “许是此次闭关太久了罢。”容羽止步。 “身为您与那位的镜子,职责所在,请容弟子在您身边几日。 ” 第24章 深夜约见 修行本就是一个人漫长的旅途,因为远强于凡人的体魄和寿数,在这旅途中会遇见许多新的面孔,他们或多或少留在了记忆,但往往随着一次多年的闭关,一次长久的历练,这样的记忆就会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甚至遗忘。 修士很少会有刻骨铭心活在心里的人,若是修炼无情道者,更是会随着境界提升,不再心存情义或是情意,有人说太上忘情,才是飞升之道,但真正为人所知,做到了无情道的却也只有那么一人。 叶知秋从前对无情道并无太多理解,只知修炼无情道的丹云子是这世间的最强者,而自己在云中峰得知的是,包括自己在内,丹云子的弟子没有一人入了无情道,大体是他们都不曾自幼被斩断俗念,多多少少沾染了凡尘因果罢。 要说前世的叶知秋尚且能算是个不拘泥于世俗人情之人,对于痴男怨女情情爱爱更不曾用过心思,听人八卦是非,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能对修炼有助力吗?能知道何处寻机缘吗?自己能掏得起喝茶饮酒的闲钱吗? 而此刻的他已然是不同了,他想听些是非仍是听不到,非是他花不起灵石,请不起一壶茶,而是云中峰上皆晚辈,就是聊个谁谁谁黄昏漫步,情意绵绵吟晚霞,一见着他来了,就满嘴告罪散开了。 唯一与他辈分相近,能不忌话题谈天说地的却又偏生缠着他最想知道消息的人不放。 都两月了,只要自己私下与容羽说上两句话,这姜楚就不知从哪冒出来打断,不是有事请仙友相商,就是后花园中尚有一盘残棋请仙友对弈,今日更过分,他不过是与容羽对视了一眼,那人就像个老先生抓不讲规矩的弟子一般咳嗽了几声。 真当他叶知秋没有脾气的吗?这日子还怎么过? “知秋,你再拔几下,那毛笔可就秃噜了,”叶幽走到书案边,从他手中抽出那支不堪摧残的毛笔,饶有兴致地用笔杆点了点案上的书册,“你这书可是在我凌云峰被禁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私下悄悄看就好了。” “为何?”叶知秋瞥了一眼那套被自己搁置了许久的书籍,挑眉轻笑,“我听说阿幽你在凌云峰可威风了,就是云中峰的女修提到叶师兄也是一脸娇羞,当之无愧一声大师兄啊,怎么,如今是要拿我几本书在这立威了吗?” “我只怕那些人说的叶师兄是你呢,”叶幽翻开第一页,就见空白处赫然写着“我想要与你成为这样的朋友”,他笑了笑,将书递给叶知秋道,“书是我禁的,只因凌云峰弟子传看荒废修行,不过,你若喜欢,我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本书叶知秋不曾看过,所知内容也不过是容羽那日的三言两语,不过看此书在书阁受追捧的盛况,想来好的书籍是让人茶饭不思,以至于误了修行的。 “那我是不是还要向你道声谢谢。”叶知秋眼含笑意,从对方手中接过书又放回了原处。 叶幽的身份与叶知秋些不同,虽都是清字辈的弟子,但叶幽的师尊青阳君早年收入门下的数名亲传弟子无一人存活至今,听人说最被看重的那名师兄也是在十年前突破元婴之时陨落了,想来过上百年,如今已被赐名清幽的他,极有可能会接任掌门之位,这禁上一本书,倒是真没人敢道声不服。 这段时日叶知秋也没闲着,自克服了心魔,就又回到了云中峰的丹室修习丹术,学习进度勉强也算得上略有小成。 按理说,既然姜楚师兄回了门派,这为师弟教学之事理应当仁不让,但实际上,他二人能和平对话两句已是难得。 此刻,叶知秋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白瓷瓶,手捏着瓶颈晃了晃,说道:“我这有瓶新炼制的小还丹,虽只是黄阶丹药,但好在新鲜,你可瞧得上。” “既是示于我,就该是赠与我,”叶幽一把夺过,立刻倒了一颗在掌心,瞧了又瞧,玩笑道,“要说气运还是我好,早早就巴结了一位丹师为友,这日后,是丹药不愁了。” “出息,倒是我这几日听人说起宗门出了些怪事,好像与之前替你说话的薛安然有关,你消息该是比我灵通,可知道是何事?”叶知秋也就听过那么一耳朵,若不是事关自己认识的人,倒也不会用心。 眼见叶幽目光一凛,那犹自挂在面上的笑容都不那么自然了,叶知秋料想这事并不简单,他虽知道的不多,但却有些怀疑或许与魔物有关,只是叶幽本就不信这套说法,自己也不好多提。 叶幽走到窗边,背对着叶知秋,语气有些不合他平日里玩闹的消沉:“我希望你不要管此事,这世间本就好人没好报,旁人如何传她死得蹊跷,也不过是气运不济罢了。” “死了?”叶知秋是真心不知,只是听人传她行止怪异,可叶幽这话当真是有些令人费解,他走到对方跟前看见对方却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稚童笑颜。 叶知秋揪了把雪魄的尾巴,严肃说道:“可是这小家伙无用了?还是你练剑练出心魔来了,竟会说出好人没好报这种胡话来。” “心魔……”叶幽喃喃道,“我或许除了心魔,也只剩下一缕光明了。” 说完也不待叶知秋反应,就将雪魄从脖颈上拽了下来,一把塞进了叶知秋的怀里,说道:“其实我早就好了,刚才不过是学着你那套书里的主角胡诌的,看吧,这故事果然乱人心,这傻貂你且自己收好,想来跟着你能吃得好些。” 入夜。 叶知秋趴在窗边,看着天空一轮圆月出神,叶幽白日里的话让他一时半会当真是理不清头绪。 按理说掌门也没像自己师尊那样成日里闭关,怎么叶幽反而心境还不如在外门之时了? “你说,剑修的心境是不是都挺燥的?”叶知秋看向自己那只埋头吃灵植的雪貂,食指点点它的头,就见雪魄抬头就要咬,他眯起眼道,“你敢,看来是挺暴躁的,连你都被传染了。” 一只白色的灵蝶悄无声息地扑扇着翅膀落到了叶知秋伸出的指尖上,叶知秋快速收回手避开雪魄又再次张大的嘴,这家伙当真是不挑食。 灵蝶的翅膀轻轻落下贴在他指上,让叶知秋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拥抱的姿态,他正想碰触一下,那灵蝶却又闪耀着灵光飞走了,似有灵识一般,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叶知秋跟上一步,它就前进一步。 “你想要我跟你走?” 叶知秋捡起雪魄塞进怀里,跟着灵蝶一路向山下走去,这云中峰入夜之后漫山氤氲着雾气,越是往山下那雾气越浓,若是凡人接近,只怕是要以为闯入了云中仙境。 眼见林中视线所及的范围越来越小,叶知秋想要放慢步伐,可那灵蝶却是半点等不得似的,叶知秋目光追着光亮一时未注意足下,竟是被那盘根错杂的老树狠绊了一跤。 “啊!”随着他一声惊呼,预想到的狼狈却是没来。 叶知秋撑起身子,揉了揉磕疼的下巴,真不知此刻该说是尴尬还是什么好,好歹自己也是个拥有金丹期神识的筑基修士,怎么一看着灵蝶连路都不会走了,若不是摔到人家身上,都没想起自己本可以不依赖双眼探明路况。 “我这是怎么了……”叶知秋双手仍还抓着对方的衣袖。 “其实你可以燃火照明的,怎么走的这般急?”容羽抬手去收那只灵蝶,却是把抓着自己衣袖的叶知秋又带进了怀里。 “你当真不是故意的?”叶知秋在浓雾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说起话来也是少了许多敬意,“分明是你的灵蝶不等人,倒说是我心急。” 叶知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由自主地加快,两人许久没有这般贴近,近到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去听一听对方的心跳,是否也与自己一样。 他小心地靠近心房,可对方却是连呼吸都未乱上一分,待他再欲确认一番,头顶传来的声音几乎吓溃了他的魂,“你的手在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叶知秋双手在容羽肩上拍了拍以示清白,“我的手在这里呢。” “那你这是……”容羽话语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不是手又是什么碰到了自己,他蓦地头脑一空,竟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不然我教你一道清心咒。” “到底是谁要念清心咒,我怎么觉着是你的气息乱了,”叶知秋自觉有趣地靠近,细细瞧了瞧对方的眉眼,虽是神色严肃,薄唇轻抿,但分明眼中有些异于平日的微光,他逗弄心起,头偏到对方耳边,轻声低语道,“容羽,你在想什么呢?” “别闹,”容羽倏然退开一步,垂眸瞧了一眼,只见叶知秋的衣衫鼓囊着一块,一只雪白的貂正从他衣领探出头来,“原来是它啊……” 叶知秋从怀里拽起雪魄晃了晃,又放回到自己肩上,说道:“难道你从前见过它?” “不曾,只是……”容羽摇摇头,稳了稳心绪问道,“我怎么记得是凌云峰的首徒在秘境中收了只雪貂,你今日可是见过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主播:欢迎收看沧澜早知道,今日为您连线大热作品《朋友三部曲》的作者颜色,dududu…… 颜色:你好,喂,你好,能听到吗? 主播:颜色你好,非常荣幸能与你连线,我这里整理了几个观众的问题,请问这书真的是关于友情的吗? 颜色:没错,在第三部 里友情得到了升华。 主播:是我想的那种升~华~吗? 颜色:你很懂嘛,姐妹~ 主播:对于大师兄最新的禁|令,颜色大大有何看法? 颜色:呵,叶清幽他不懂爱。 主播:对于云中峰那位看过你的书,大大有何想法? 颜色:哈,哪位? 主播:咳,就是不可说的那位……dududu……大大? ——————————— 新鲜事早知道,这里是今日头条: 1.火爆小说《朋友三部曲》,因感情戏升华导致读者废寝忘食,正式被列入黑名单。 2.凌云峰大师兄叶清幽对于禁|令一事发表重要讲话,对于各大主峰半百修士向往早恋渴望脱单的可耻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3.人气作者颜色在接受采访时盖章这就是爱情,暗指大师兄单身狗不懂爱,因不满,中断连线导致播出事故。 4.归一峰戒律长老首徒宋清颜师姐作为新兴文化产业倡导者,对于此事深感遗憾,表示将坚决拥护大师兄的决策不动摇。 ——————————— 感谢各位读者小天使们与我因不可抗力经历15天短暂分离后,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外面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只要不是题材受限,更新不会受到影响。 谢谢道听途嗦的地雷,给了我一个开门红,爱你,比心。 谢谢锦青和不攻不改名灌溉的营养液,因为营养液只能在网页查询,我看到的晚了一些,真的是非常感谢。 小剧场送给我最珍惜的你们o(^_^)o 第25章 非礼勿听 “见是见过, 从前我与他在外门住在一处,交情甚笃,”叶知秋见容羽迅速恢复的平稳气息, 倒是又觉着无趣起来了, 他二人境界的天差地别还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想到这, 他不禁揶揄道,“我师兄也与你交情匪浅, 你们那残局可拼出了个胜负了?” “你不高兴了。”容羽挥手化出数只灵蝶作为照亮。 “师兄弟如手足,我师兄与你交好,我心中可是为他欢喜得狠。”叶知秋可不认为自己哪里不高兴了,就他三师兄那个孤傲的脾性还能有朋友,那是天道赐福。 容羽斩钉截铁道:“说谎。” “你评价我还有没有别的词?”方才还不好说, 可现在他是一定不高兴了,这是第几次听容羽这么说了? 他叶知秋自认是个非常真实的人, 对谁都是一片赤诚,哪有事关自己的师兄反而就口是心非起来了。 容羽不假思索地回应道:“真挚、聪明、温柔、善心、友爱……” “停停停。”叶知秋挥着手打断,这人听人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去的吗? “温润如玉,丰神俊朗……”见叶知秋眼睛都不眨了, 容羽眉宇间一片豁然开朗, 又道,“还是知秋你喜欢听通俗直白一点的,肤白貌美,纤腰长腿……” 叶知秋一手捂脸背过身, 别的也就罢了, 什么纤腰长腿,这是当面用来夸人的话吗? 容羽见他情状, 绕到他身前,方一上前拿开手,就见他紧抿着唇,眼尾还晕着浅淡的红痕,关切道:“说你不高兴还不承认,我虽然不会夸人,你也不要哭啊。” “我是笑的,”见容羽口型一个“说”字未出口,叶知秋直接捂住了对方的唇,他可不想再听一遍说谎,“信不信由你,你以后可不要这样胡乱夸人了,若是个姑娘家听到,只怕是要啐你登徒浪子了。” 叶知秋的掌心贴着对方的唇,温温热热,容羽启唇欲争辩之时更带起了一阵痒意,可他却未收回手,只越发认真地瞧着容羽逐渐染上薄红的耳廓。 “我若再不松开手,你会不会又像那日在丹室一般消失了?”叶知秋未松手,自然是听不到答案的,只继续追问道,“你接触我时心如止水,可我却碰你不得?” 容羽难得的微蹙了眉,握着叶知秋的手腕挪开,说道:“其实我是……” “嘘。”叶知秋突然又捂上了他的嘴,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拽到一旁老树后面掩了身形,因为不能暴露金丹期的神识难以传音,只好拉过容羽的手,在掌心写道:“听,有动静。” 修士耳聪目明,那声音虽也在林中,但还算是有些距离,既然没有发现他二人,只说明境界还不到筑基。 女子语调羞怯:“宁师兄,你这深夜来云中峰与我私会,实属不合礼数。” “何为礼数?”男子语气轻浮,“你我两情相悦,如此交缠就是礼数。” 女子一番欲迎还拒,推托之词,又道:“这里不合适,若是被人瞧见……” “这夜深人静,荒山野林,若非是存了你我一样的心思,谁会来这里。” 叶知秋心中尴尬,这见面的地方虽不是自己选的,但人却是自己留下来一起听人苟且的,现如今要说走,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正欲在容羽掌心再写几个字,就忽然被对方先一步扶住了后颈,额头相触。 两人神识关联,倒是不必写字那么麻烦了,只是…… “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叶知秋与容羽距离太近,这目光不是落在对方眼睛就是唇上,一时无处安放,只好闭上了眼睛。 容羽语气颇为认真道:“你听。” 这是让他听什么啊? 听人家哼哼唧唧,情话缠绵,还是那不堪折磨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这种事,不是应该赶紧无声离开,然后两人再随便打个哈哈,假装无事发生过吗? “容羽,这样不好吧,到底是人家的私事,你若是怕离开的动静搅了人家的兴致,我们就地打坐屏蔽五感也是可以的。”打坐好,屏蔽五感也比现在与对方保持这样的姿势,还听着远处的动静强。 容羽语调波澜不惊:“你听那女修唤他什么?” 叶知秋无奈,只好又听了几句,重复道:“哥哥,好哥哥,亲亲心肝,要命的人……还要我说吗?” “我闭着眼睛,也感觉到你在笑了,”叶知秋推了容羽一把,没好气地说道,“你该不会是故意让我喊你哥哥,占我便宜罢?” “喊我哥哥,是你占我便宜了,那女修喊他思维,宁思维,”容羽怕他没听明白,又在他掌心将这名字写了一遍,“你可还记得此人?” 叶知秋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立马就想起了此人不仅与自己在擂台对决过,还曾在内门择选之日为自己说过话,可怎么想也不能将今日这话语污糟浪荡之人与宁思维那仪表堂堂,器宇不凡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难道真是凌云峰学风不好?”叶知秋喃喃道。 “什么意思?”容羽较之之前的冷静,急迫了些许,“可是今日掌门首徒也行止孟浪了?” “瞎想什么呢,且不说我是男子,叶幽无从效仿此人,就是真失了管束,他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叶知秋忽然又想起了不对之处,容羽要自己注意那人是宁思维,是因为此人修为高于自己,绝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还敢行这荒唐之事。 若不是宁思维本人,这人冒充身份意欲何为,难不成还真有那起子深仇大恨,偏要给人添一身洗不干净的风流债。 “我们走。” 叶知秋还思索着,就被容羽带离了现场,眨眼功夫就回了住处,没承想,家中还来了位客人,正是自己那位走哪都能冻上一层霜的三师兄姜楚。 两人敷衍地互相行了一个礼,就再未多瞧上对方一眼。 容羽眸色一冷,说道:“我觉察到了微弱的魔气,不便出面,此事交予你处理了。” “您放心,我已派人前去掌门处禀明此事了。”姜楚那恭敬的目光一离了容羽立刻冷上了万分,此刻竟是落在了叶知秋身上,说道,“只是不知小师弟深夜不睡,怎么还要人给送回家,若是掌门问起何故,可不平添了错处。” “这林中密事,我既未瞧见,自然知秋也未参与,”容羽一挥衣袖,手背在身后,下颌微扬的姿态,论倨傲,不输姜楚分毫,只气质更多了些清冷孤高,“更何况,掌门如何想,与云中峰何干?” “您这是……”姜楚欲言又止,眼看着容羽抬步离去,立马跟上,直到接近大殿,方才开口,“师尊您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容羽停驻脚步,布下一道隔音结界,说道:“我有何不妥?” “您突破合道迫在眉睫,若是此刻心有旁骛,势必会遭反噬,”姜楚低头垂目,劝说道,“弟子知晓师弟身上的秘密事关天机,弟子斗胆请命,可否代替师尊前去试探?” “我如何做并不会影响到闭关。”容羽星眸微凛。 “正是因为互不挂碍,待您出关融合之日,过多的记忆和纠葛只会加深心魔,上次闭关十年,您尚且费了一年方才抹去俗念,成就太上忘情,这次您又待耗上几年磨合心境?”姜楚当真是关心,就连语气都失了分寸,心魔之事可大可小,丹云子这无情道修炼不易,若非这次闭关过久,也不会沾染这般多的俗念。 凛冽的冰冷气息霎时将四周冻结了一般,姜楚是知晓自家师尊的脾气的,若是真说不通,就不会只是寒雪冰封了,他们这三名亲传,谁还没体验过师尊的烈火炼狱,那滋味吓都能吓掉一层皮,他躬身再行一弟子辈的大礼,说道:“师尊可曾想过,若是小师弟一心以为您这脾气本就如他所见,那您出关之后,师弟又该如何自处,不若让弟子这面镜子,先让他适应适应?” “我的脾气怎么了?”容羽瞥向一边,若说自己作为分神化身几乎拥有丹云子全部的人性,那即使融合分去一半,也应该至少有如今一半的亲切,“今日之事,你带着他一起调查,就当是历练了,只是,你既是像我,就定是有让人喜欢的一面,多笑笑。” 姜楚腹诽师尊哪里爱笑了,但嘴上却是应得响亮:“弟子领命。” 翌日,天还未亮,叶知秋还沉浸在一个甜滋滋的美梦里,就听见门被敲得震天响,他披上外衣开了门,迎面就看见一张皮笑肉不笑的俊脸,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关上了门,道了声:“梦还没醒。” 可人还未走回床边,那敲门声更是震耳欲聋,他又再次打开门,门外之人已没了笑容,还是那副欠揍的倨傲姿态,叶知秋手撑着门框,一脸不欢迎入内的神情,说道:“三师兄,您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鸡都还没打鸣呢。” “云中峰不养鸡。”姜楚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极了在打量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叶知秋一时语噎。 姜楚见他吃瘪,面上虽冷,心中却有些得意,语气生硬道:“和我去调查魔修。” “嘭——”大门这次关得更用力了。 “叶知秋!”姜楚怒道。 “我穿个衣服再说!” 第26章 兄友弟恭 叶知秋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姜楚并肩走在一起, 这人性格孤傲,谁都看不起,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找他去处理这宗门悬案来了。 两人个性也谈不上不对付, 就是凭着师兄这个身份, 在叶知秋这好好说话也能得到合理的和颜悦色, 可这人这几日偏就是阴阳怪气, 整日里对他皮笑肉不笑的挤眉弄眼。 真不知什么意思,是在嘲讽他这个屈居末流的同门师弟吗? “你们就是薛安然死前交好的姐妹?”姜楚一脸漠然, 沉声说道。 几名明净峰灰衣女修俱是低着头,不敢抬眼,只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与师长说话,须得目光直视,谦逊有礼, 这样目光闪躲,我怎知你等话语真实与否。”姜楚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 叶知秋在一旁提醒道:“师兄气度庄严, 想必是这些弟子不敢瞻仰,不若由我来询问一二,再告知师兄定夺可好?” 姜楚转头看向叶知秋时,却见对方目光不知是落在哪里, 总之定是没有瞧向自己, 一想到自己的师弟也是如此没有敬意,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忽然有些庆幸这些女修都未抬头了。 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叶知秋走来的瞬间, 他压抑已久的怒火终是爆发出来, 道:“师弟好大的气性,与人说话从不正眼瞧上一瞧。” “师兄好大的威风, 厌恶我就罢了,何至于成日对我面露狰狞之色。”叶知秋忍他很久了,一开始还玩笑几句,可这人偏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你一玩笑,他必来一通冷嘲热讽,视你玩笑之语如失了智一般。 “我狰狞?”姜楚拍拍手,斜睨着叶知秋,语气玩味,“师弟年少,只怕是没见过师尊狠起来的风采。” “你说师尊狰狞?”叶知秋一副了然于心,随时要去告状的小机灵。 姜楚立刻纠正道:“我可从未说过,师弟小小年纪可莫要胡言。” “小孩子说话才最真实呢。”叶知秋满面无所谓地就要离去。 姜楚目光一冷,道:“你!” “人与人本就不同,师兄您若是只因性情差异就与我不睦,那我也不欲在您跟前碍眼,从前还听人说您与师尊最为相似,这几日相处下来,恕我直言,恐怕只有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才有一分相像。”撂下这话,叶知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独留姜楚一人在寒风中满脸莫名。 云中峰,大殿。 容羽听了姜楚的话,满目淡然地说道:“为师觉得知秋说的有些道理。” “师尊,您这就是护短,这孩子如此个性,当真是难得您的真传。”姜楚在他身后面色颇有些不服气。 “若是得为师真传,与我相似才是弟子,你们三个无心炼丹贪恋凡尘的早被逐出师门了,”容羽将掌心一枚晶莹圆润的碧蓝明珠一分为二,唇角微微漾起了一抹笑颜,“前些时日还说为师浮躁了,今日却是你先来告了状,凡事不可轻信表面,你嫌知秋狡黠不稳重,我倒觉着,他心性很不错。” 姜楚看向那两颗一般无二的明珠,说道:“这隐灵鲛珠若不分化,制成法器可为您合道所用,师尊为何要拆分制成两枚一模一样的?” “许是为师如今不爱孤品了。” 叶知秋此刻正在凌云峰,将今日从明净峰调查所得告知叶幽,眼见对方不甚在意的态度,他多少有些不悦。 也不知为何,直觉让他以为叶幽乃至整个凌云峰,已然给宁思维定了罪,理由言之凿凿,却半点都无法说服叶知秋。 “阿幽你都不想在这事上多上点心吗?”叶知秋放下一摞证词,关切道,“这两人皆是在择选那日为你说过话的,如今一死一定罪,你就不怕这事最后针对的是你吗?” “你若关心的是我,那我还是可以再费些心的。”叶幽说话之时,眉眼微弯,让人瞧不出半点心思。 叶知秋撑着书案站起身,语气不容抗拒地说道:“我想去见见宁思维,还有那名暂时被你们看顾起来的云中峰女修。” 这件事叶幽倒是答应得痛快,只是二人来到禁地之时,却是又来了位不速之客,正是先前与叶知秋不欢而散的姜楚。 姜楚原也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可耐不住师尊有命不得不从,来此之前自己那被叶知秋评为“狰狞”的表情是当真把师尊给丑笑了,现下也算是心境平和,与二人寻了些共同话题聊了起来。 至少清幽师弟笑得是挺开心的,至于叶知秋,大概是天生不爱笑罢。 “为兄远远一观,就觉着二位师弟站在一起甚是融洽。”以姜楚平日里的冷性子,这已是他能夸出的极限了。 叶幽点点头,很是受用地回道:“我与知秋本就是最好的朋友,从前在外门就是住在一处。” “朋友嘛,就是年龄相近的合适,”姜楚看向久未置一言的叶知秋,还偏就要听人回上一声,“小师弟,平日里就该多与清幽走动,人也会活泼一些,到底是年龄相近……” 相近,相近,不就是想说他叶知秋年岁小,不配在容羽和姜楚跟前走动吗? 年龄大了不起,且不说他活了两世,就是只这一世,忘年之交听过吗? “幼稚,”叶知秋明显觉出对方呼吸一凝滞,立刻接上了一句,“我们年少之人到底是有些幼稚,师兄是想这么说我,却还偏说是活泼。” 三人踏入禁地就不再说话了,这沧澜道宗的禁|地分为三重,一重思过崖,二重荒泽,三重寒天湖。受罚之人会被归一峰执法长老打入一个无法离开禁|地的印记,而这宁思维因尚未定罪,如今所在之处正是思过崖。 山石陡峭,风声呼啸,唯有空中偶尔经过的飞鸟给此地添了些生机。 长发披散略显杂乱的宁思维此刻正面向一处残壁打坐,口中念念有声:“万千罪业,皆是虚妄。” “他这是何意?”叶知秋的神识探知到此人分明有筑基期的修为,而那夜云中峰之人却无法感知他的存在。 “这就是你来看了也没用的原因,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叶幽见叶知秋要走上前去,连忙拉住,说道,“远远瞧上一眼也就罢了,你这是做什么?” 叶知秋不顾阻拦抽回手,态度坚决地独自走到宁思维面前,遮挡住他的视线,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我是叶知秋。” “万千罪业,皆是虚妄,唯恶不灭,欲,怨,杀,贪……” 叶知秋靠近蹲下,一手彻底遮挡住对方的眼睛,可这人却是半点不受干扰,仍是重复着这段话,不带一丝情绪。他两指并拢上移至对方眉心,将灵力迅猛地打入识海,只见宁思维陡然双瞳清明,在瞳孔外围惊现出一轮红色的光圈。 宁思维面容霎时扭曲狰狞,那红色光圈急速旋转,汩汩鲜血化作泪痕斑驳在面上,他咧开嘴极为猥琐地伸出舌头,一把抓住叶知秋的手腕,说话的声音像极了叶知秋那夜在林中所闻。 “美人别走。”伴随着渗人的狞笑,宁思维竟是口滴着涎水,想要尝上一口叶知秋的手一般接近。 还未待叶知秋动手,姜楚已然是一掌击在此人肩上,可这人却是半点不知痛意,只更加急迫地贴近叶知秋,口中不断含糊不清地说着:“好美,好香,吃不到,吃不到……” “什么鬼玩意,叶知秋,你怎么还不甩开?”姜楚被这画面恶心得不轻,真不知道叶知秋如何忍得被这种恶心的东西接触。 “想吃吗?”叶知秋不怒反笑,眼角眉梢竟是染上了些风情,语气暧昧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带我去,他一定很想吃我。” “你说什么玩意?”姜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弟还有这般秾艳的一面,还是对着一个散发着魔息恶臭的怪物。 叶知秋抬眸只见一道冰冷剑光袭来,他没有半分犹豫,倏然起身从发间取下素雪剑格挡,将宁思维护在身后,对着叶幽摇了摇头,又冲着姜楚以口型说道:“师兄,结界困住他。” 姜楚抬手就是一道结界把叶幽困在了方寸之地,转头就看见了叶知秋翻了个白眼。 片刻后,当三人站在结界外看着宁思维对着叶知秋的方向做着不堪入目的举动时,皆是许久未能言语。 叶知秋只道是与这位三师兄的默契也就这样了,但姜楚却是颇为不服气地说道:“还不是你修行不努力,若早成金丹,我们还需这样沟通?” “呵呵,不知师兄在我这年岁可成金丹了?”叶知秋没忍住又想翻他一个白眼,谁知这人却是义正言辞地说道:“你看看你,不美了,这小怪物动作都停了。” 叶知秋看向结界里的宁思维还真是愣住了,心道是翻白眼怎么了,好看的人翻白眼那也是个好看的白眼,自己站在这里供人臆想已经是很拼命了,这宁思维魔种已深,既为欲,自己丑点又怎么了? “不堪入目。”姜楚偏过头看向一边的裂石,若不是还得与叶知秋说话,当真是想屏蔽听觉。 “这已经是你说的第五遍了。”叶知秋也很想避开不看不听,可结界里的那位明显是不配合的。 一旁许久未说话的叶幽突然出声问道:“知秋,你如何会知晓关于这,这东西这么多事的?” “我……”叶知秋正要说话,却见姜楚回过身,那说话的神情气度像极了那夜的容羽,他说:“我云中峰亲传如何博古通今,与你凌云峰何干。” 第27章 初入荒泽 姜楚的话说得叶知秋与叶幽俱是一愣。 早些时候他二人还争锋相对, 两看生厌,姜楚更是处处站在叶幽的立场说话,怎么如今倒似忽然想起自己是叶知秋的师兄来了。 姜楚一手背在身后的姿态, 让叶知秋不知怎么一时走神想起一人, 只是这种想法也不过一瞬, 可就是这般短暂的心念一动, 也让他有些不悦。 难道还真是相处得久了,就会在细枝末节上相近, 这姜楚师兄还真是和容羽交情匪浅啊…… 姜楚本以为自己好歹也算是做了件维护对方的好事,怎么说也会让人打自心底感激一二,论与人交友,合该是自己这个在世间游走多年的人更为擅长,可他瞧向叶知秋时, 却分明看见一张冷上了万分的冰块脸。 人家不领情,自己气势不能输, 姜楚更是傲上几分,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做好事不留名的气场,心中却是暗道:“小白眼狼!” 叶知秋故作视而不见, 端的是气质脱俗不谙世事, 人情世故皆可抛,眼里写满了:“东施效颦。” 叶幽立于二人之间,在这无声的较量中,倒当真成了个外人, 长睫在他眼睛投下一片阴影, 他轻笑一声说道:“原以为知秋你的性子在云中峰会有些寂寞,如今看来, 却是我多虑了。” “听听,小师弟,自家师兄说得话你听不进,旁人都知你个性有问题了。”姜楚逮着机会就又数落上了。 叶知秋也不知哪来的火,这家伙仗着与自己同门,先是缠着容羽不放,屡次暗示自己没他适合与容羽做朋友,方才还故意模仿举止以示亲密,现下又拿着叶幽随口一言借题发挥…… 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若看我不起,有意交恶,不妨打上一架!”叶知秋握紧手中的素雪剑,周身灵气涌动,高束的发尾随风扬起,已然是怒不可遏。 姜楚冷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跨阶宣战,小师弟好大的志气,为兄不用灵力,接你几招,也省的被人嘲笑欺负了你。” “嚣张!” 见叶知秋一剑直刺来,是半点技巧都未用,姜楚两指将剑锋固定在身前,冷眼瞧着这身量纤弱,根本不会剑术的小师弟,说道:“知秋莫不是只有嘴皮子厉害?” “只不过试试你说话算不算话罢了。”叶知秋不以为意地唇角微勾,眼中因自信燃起了光亮,他倏然松开手中的素雪,取下发间缘木剑吟诀,以一化三,刺入地面,霎时明光大作,藤蔓平地盘旋升起,待姜楚想要避开之时,困阵已成。 姜楚眸光微暗,道:“你不是用剑吗?” “我何时说过不用灵力了吗?”叶知秋引导藤蔓向着素雪至纯的水灵气蔓延,即将缠上姜楚手腕之时,就见对方果然放开了素雪,他登时上前握住剑柄,一击百川归海袭向姜楚,气势有如惊涛骇浪,直逼得对方立刻展开结界护身,规矩既是姜楚立的,此刻用了灵力就算作服输,叶知秋收回双剑退开些,轻笑说道,“我何时又说过不用剑打败你了?” 姜楚似乎有些体会到师尊对此人的评价了,不可看表面,自己从前以为叶知秋冲动不稳重,实则人家豪言壮语之后是精打细算的谋划。 “狡猾。”姜楚撤掉结界,笑自己在师尊面前说他狡黠还真不为过。 叶知秋拢了拢微乱的长发,并不多在意狡猾这种看似辱人的形容,回了声:“过奖了。” “你从何时开始就想……嗯……想来这么一场了。”姜楚不知怎么话出口时想说的是“揍我”,但作为师兄,当真是难以启齿。 叶知秋不假思索道:“看你第一眼罢。” “你是认真的?”姜楚从未觉着自己这么不讨喜过,他步到叶知秋跟前按下他正在束发的手,颇有些不服气对方气定神闲说出这话,还能悠哉地梳起了头,“你也别束发了,那家伙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家伙? 叶知秋转身瞧了眼结界里的宁思维,还真是眼神直勾勾的,早知道打个架散个发就能达到目的,还折腾那半天干什么。 “他这可是成了?”姜楚目光疑惑。 “你碰我一下。”叶知秋收起灵剑,见姜楚仍是楞在原地没反应,他丝毫不客气地就上前推了一把,姜楚方一抬手制住他的手臂,那宁思维立刻就如猛兽一般怒吼了声,狂暴地锤击结界,叶知秋道,“师兄你刚才打了他,现在又抓着他的猎物,他敌不过自然是要求援了,放了他吧。” 只见那结界撤去的瞬间,宁思维怒视他二人的方向,却是转身向崖边云雾中跑去。 “快跟上!”叶知秋甩开手也顾不得束发之事,先一步就跑到了崖边,却见宁思维不见了踪影,这总共也没几步的距离,怎么还能把人给追丢了。 叶幽几步跑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下去路,说道:“知秋,前方云雾中有法阵通往荒泽,你不可向前了!” “为何不可?”叶知秋只想着所谓三重禁地,能到这一重思过崖,就没有再走不下去的道理。 “我能带你来这里已是冒了闯入禁地被罚的风险,”叶幽神色为难,语调满是恳切无辜,“知秋,可莫要让我难做,不若回禀了掌门此事,再请一道……” 正在叶知秋面露犹豫之色时,姜楚却是上前一步以掌风挥散了云雾,将那传送法阵显露了出来,说道:“为兄以为再不跟上,那小怪物就要跑没影了,不若叶幽你自己先去回禀掌门。” 叶知秋本还有些顾虑,此刻忽然豁然开朗,闯入禁地的是自己,要罚也是罚他一人,只要叶幽不跟着进去不就得了,想明白了这层,他绕开已然僵在原地的叶幽,径直跑进了法阵。 泥沼潮湿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引起一种令人憋闷而不至于作呕的感觉,不似思过崖的生机断绝,荒泽之境草植遍布,时不时还能听闻几声兽类的呜鸣,可此地却是灵气断绝。 灰蒙的天空黯淡无光,空气中漂浮着许多白色絮状物,触到鼻尖当真是难受得很。 叶知秋一时难忍,打了个喷嚏,身后立刻传来了叶幽的关切:“是不是很难受,我们回去,好吗?” “你不该跟来,”叶知秋有些无奈地回身瞧了眼叶幽容色无光的脸,又看向一边笼罩着护身结界的姜楚说道,“此地无灵气来源,还请师兄前边引路。” “小师弟还真是不客气。”姜楚虽是嘴上不饶人,但行动却是很自觉地放出神识搜寻宁思维的下落。 没有灵气,也就是每耗上一分,自身就少上一分,无法补充,对于姜楚来说,只维持一道自己的护身结界加上探路,倒也消耗得起,至于叶知秋,他可不想在未知的敌人出现前,就耗尽了自保的能力,护身结界对于筑基期的他来说,可以说是十分奢侈了。 叶知秋捂住口鼻,紧跟在姜楚身后,既要保存实力,就最好踩着人家的脚印走。 姜楚对于这种又回到权威地位的感觉是相当好,正想借机说上两句挽回点方才被小师弟践踏的颜面,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了下衣物,他这护身结界倒是没防叶知秋。 “可是知道害怕了,想要师兄走慢点?”姜楚神色有些自己都没注意的得意,一回头却见这停下来的原因竟是叶幽站在叶知秋的身后,拿着一方帕子给他掩面,此时正在他脑后系了个结,姜楚挑眉说道,“你们……关系还真好。” 叶幽讪笑收回手,可怜兮兮地以袖捂了口鼻,说道:“若是我也有姜师兄此等修为,就能为知秋布上一道结界护身了,这掩住了口鼻也难免飘絮落了知秋一身,作为师兄,当真惭愧。” 此地可不只有一位师兄,这话不是当面打了姜楚这位亲传师兄的脸嘛,他垂眸细瞧了一下叶知秋的状态,华美法衣下应是身形单薄,以这略微有些近的角度看去,也算得上是娇小可怜,长发因为自己之前的一句话也未束起,只温柔地披散在背上,如今被遮住了口鼻,只能瞧见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睛,当真是……是…… 叶知秋见姜楚半天不走,掌心还闪烁起微弱的灵光,他是半点不客气地抬头瞪了过去,说道:“你不会就走了这么点距离就灵力枯竭,无从探知了罢?” 姜楚收回目光和灵力,心道是此人到底哪里娇小可怜了,方才还在思过崖揍了自己呢。 叶知秋不知姜楚此刻所想,但方才他清楚地看见对方是想给自己布上结界的,叶幽小孩子心性不顾大局,说话也是随性惯了,可姜楚这个性可真是口是心非,面上的傲气多半还是效仿丹云子罢,叶知秋也不是个不知好歹,只图一时嘴快的人,温声说道:“感谢师兄关心,只是前方不知还有什么凶险,师兄保留实力方才是顾全我师兄弟三人。” 第28章 深陷泥沼 姜楚因为叶知秋突然的友好蓦地心情都好了几分, 要说这人还真是块硬石头,你若冷上一分,他能回敬你万分, 可一旦你有了一份诚心, 他能表现出的好也是远胜万分。 看来小白眼狼这个评价还是有待商榷的。 三人向荒泽深处走了许久, 除了几只沼泽鳄鱼倒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叶知秋挥剑斩退一只饿极袭向姜楚的鳄鱼, 说道:“师兄的剑只用来御剑飞行吗?” “莫说是我,只怕是整个云中峰的丹师都不擅使剑, ”姜楚随手一道爆裂符掷向恶兽,这现成符篆用起来倒是不耗灵力,“不然你方才拿着灵剑吆五喝六的,我怎么会没当回事。” 叶知秋眼光瞥向一边,心道这人轻敌还不肯承认, 非要拉着整个云中峰的丹师说事,当真是好面子, 不过这话还是不说破的好,他从纳戒中取出几张平日里画着玩的符篆塞给姜楚,说道:“符篆再好用,到底是消耗品, 师兄多备些, 也好在关键时刻保护我们。” 姜楚自与他能好好说话之后,也不客套亦或是说些不中听的话了。抽出几张瞧了瞧,居然还算是市面上的硬通货,以师尊的性子, 是绝不会以符篆赠人, 姜楚掷出一张试了试效果,笑道:“小师弟还真是多才多艺, 没承想还能画出这等品质的符篆。” “喜欢看书,没事学着瞎画的,”叶知秋暗笑自己上辈子全靠这一手画符的本领换取物资,只是如今能以金丹期神识画得出,但筑基期的自己是当真用不上,交给姜楚才是上策,“还没找到宁思维的踪迹吗,该不会是陷入沼泽了罢?” “你已经发现了?”姜楚停了步子。 叶知秋挽了个剑花,将素雪横在眼前,两指擦过剑锋,说道:“我方才将剑尖深入泥沼,到现在这灵剑都未恢复灵光,若是他早已是深埋其中亦或是借泥沼隔绝灵力的地势躲藏,任是师兄你如何探知,都是寻不到的。” “知道躲藏,若不是他回复了意识,就是有人操控……”姜楚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道。 “知秋救我!”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 听见呼救,二人闻声望去,只见叶幽不知何时落在了后头不说,此刻还已然是陷入了沼泽。叶知秋来不及多想,立刻驱使灵力御剑靠近,双手紧抓住叶幽的手臂往上拽,可谁知自己越是用力,叶幽下沉得越快,连带着自己的飞剑都往下坠了坠。 “坚持住!”叶知秋发现靠近泥沼后自己的灵力正在迅速被抽离,若不能及时抽身,只怕是要与叶幽一同陷下去了,他回头冲着姜楚大喊,“师兄快来给阿幽一道护身结界!” 姜楚御剑靠近,一道结界布在叶幽身边,谁知那泥沼却是迅速将结界吞噬,唯有不断加持灵力,才能勉力护住叶幽不再下陷。 “这样不是办法,”姜楚看向叶知秋,说道,“我须得倾力一试,知秋,我数到三,你就将他拽出来。” “三,二……” 叶知秋正欲发力,就惊觉姜楚身后有陡然升起的魔气,他大喝一声:“师兄抓紧叶幽。”转身一剑刺向魔气来源。 此刻唯有姜楚可以维持叶幽身上的结界,叶知秋若不松手反击,待姜楚耗尽灵力,这魔物再袭来,只怕是三人皆要交代在这里了。 “知秋别追!”叶幽的声音掺杂在风里靠近时,叶知秋早已是追出了一段距离了,他看准那魔物看似飘忽不定,实则有迹可循的移动路线,脚踏素雪,投出灵石,手持缘木一手掐诀,在一处平地之上布下了困阵,只待那魔物投入陷阱。 谁知,正在那魔物步入困阵,明光初现之时,叶知秋身后又是一人袭来,他一手维持法阵,一手持剑格挡,只见对方竟是双目赤红、面容僵硬的宁思维。 “要……吃了你……”宁思维似看清了叶知秋的容貌,霎时面露兴奋神色,红舌伸出,已如野兽一般。 “果然是活傀,”叶知秋曾在比斗之时胜过此人一回,对其招式还是有些了解的,两人剑锋相对,到底还是叶知秋占了上风,“宁思维,我不知你是否还有被唤醒的可能,我这一击只为控制,不欲伤你性命……” 话未说完,那宁思维竟是不顾性命撞向剑尖,缘木贯穿其心脉也未阻下动作,似是不知痛意只乘着叶知秋一瞬犹豫将他一掌击向地面。 伴随着后背着地的剧痛来袭,叶知秋闷哼一声,呼吸都凝滞了。 活傀者,虽因魔种丧失自我和神识,但一举一动皆可为人操控,貌似与常人无异,失去灵力加持既会如思过崖之时如一具失了魂魄的空壳,而这种傀儡最可怕之处就是可以完全保留清醒之时的境界。 这就是为何那夜在林中宁思维虽有高于叶知秋的修为,却因失了神识无从得知他的存在的原因。 若非是叶知秋知晓活傀若是魔种不深,还有机会苏醒,是断不会手下留情受此重伤的。 眼下腹背受敌,困阵已破,若不能击败魔物,只怕是叶幽他们也会有危险。 他从纳戒之中取出一颗师尊作为见面礼给他备下的破势丹,此地阶上品丹药珍贵,作为赐下的见面礼也仅有一颗,可用于短时提升境界,以叶知秋的金丹期神识,足以发挥出金丹中期的战力。 服下丹药,他站起身看向那周身黑色魔气溢散,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靠近的男人,冷声说道:“霍明,我原以为你只是争强好胜,心术不正,没承想你竟会堕落至此。” 除却还依稀可以辨认的五官以及失去右手的手臂,这霍明已然是没了人形,浑身溃烂,裹着肮脏的浆液,衣衫破漏仅能庇体,似不能说话,唯喉中咕噜着难听的嘶吼。 这已不是一具傀儡,而是一只培养魔种的宿体。 叶知秋一道藤蔓困阵缚住尚有生机却不知死活咆哮着袭来的宁思维,专心挥剑应付起因魔息武力大增的霍明,电光火石之间,一套沧海剑诀已用上了七式,可即使招招打在要害上,这彻底魔化的霍明也没有丝毫痛感,只越战越勇,双眼布满弑杀的血红。 叶知秋力求速战速决,荒泽之境作为惩戒门中修士的地界,当真是克制灵力运转,更别提每一次被迫靠近沼泽被抽离的部分。 他不得不又服下了几颗地阶丹药补充灵力,蓄势待发,只见霍明又是一记猛撞过来,叶知秋一跃而起踏上对方的左肩借力腾空,旋身落在对方身后,一脚踹向背心,眼见此人即将倒向沼泽又要稳住身形,他立刻将灵力倾注到素雪剑内,剑影如光幕随手腕旋转化为一个圆,他退后半步侧身一掌将光幕推向霍明,直至将对方死死压入沼泽方才罢休。 失了霍明这个魔息来源,困阵之中的宁思维如断线木偶一般垂下双臂,晃荡着身子跪在了地面。 叶知秋向他走了几步,忽觉鼻尖微热,一抬手,竟是抹了一手的血,可人还不能倒下,也不知叶幽的安危与否,他以剑支在地面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方才放下顾虑晕了过去。 那声音是叶幽没错,可他最后听见的却似一声叹息。 叶知秋醒来之时已是三日后了。 当他睁开双眼第一个瞧见的是容羽,心中除了劫后余生的欣慰,更多的还是安心。 容羽给他额上换了个新的冰袋,食指不经意间轻碰了下他的鼻子,说道:“你这是吃了多少丹药,居然能流鼻血不止?” “记不清了,一定要数的话,我可能会心痛至死,”那么多地阶丹药,还极有可能是出自丹云子之手,自己上辈子如果知道死后有一日能吃得这么奢,大概死都能瞑目了,“我怎么回来的?师兄他们如何了?” “叶清幽回了凌云峰,掌门如何处置我未关心,姜楚自知私闯禁|地有罪,已经去归一峰领罚了,”容羽见叶知秋要起身,摇了摇头,让他躺好,说道,“我知你或许是想说有难同当,也要去领罚,可否暂时还是放下义气,听我一言。” 容羽端坐在一旁,眼神除了关切,还有些叶知秋从未见过的冷厉,说道:“你可知私闯荒泽之境是要挨杖刑的,一杖可断凡人脊骨,你虽有修为在身,也至少十天半个月难以恢复,为何不听劝阻,一意孤行?” “前往禁|地是我一人提议,理应是我一人受罚。”叶知秋神色固执。 “我要知道的是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容羽眉目微蹙,声音亦是冷了许多,“他二人证词不一,但皆称闯荒泽与你无关,叶清幽称找到你时,你已经重伤昏迷,不知被何人所伤,而姜楚却说你是追着魔息去的,他从沼泽中救起叶清幽后,不慎被叶清幽带着陷进了一只脚,方才晚了一步去助你。” “他看见的是叶清幽正走向你,要抱起你,而后是姜楚亲自背你回来的。” 怎么可能? 自己晕过去的时候,那霍明分明还未完全陷入泥沼,定是有些痕迹,还有宁思维当时是近在眼前,如果自己听到的叹息真的是叶幽,他就绝不可能毫无发现。 “他说谎!” 第29章 实话实说 “说谎的是谁?”容羽见叶知秋咬着唇, 眼神凝重的样子,拿了个枕头垫在他后背,扶他坐起些, 说道, “亦或是说谁疏漏了什么?” 当时即使是有些手忙脚乱的, 但以叶幽的角度应该是不会看不见袭击姜楚的魔物的, 虽然那魔气甚微,可……可是没有肯定把握之事, 叶知秋不想轻易去怀疑身边之人。 若说在沧澜道宗外门,魔物曾在夜里轻而易举地闯入他梦中伪装成容羽的声音,那再次装作叶幽叹息也未可知。 “我是说三师兄会背我回来真是奇怪,我还以为他很讨厌我呢。”叶知秋翻身斜倚在枕上,虽此话也勉强算是出自本心, 但他的目光仍是避开对视,柔和地落在容羽交领处的刺绣上。 容羽“说谎”二字到了嘴边, 却也未说出口,只眸色愈发归于平静,道:“你记得在外门我去见你那次,对你说过什么吗?” 容羽不似叶幽那般爱说话, 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叶知秋的心里, 前世的几句真言引他入道,让他反复琢磨品味了一生,而今生无论是温言关切还是冷声劝诫也字字让他在意,在意到如今对方不过是一句问话, 就让他立刻反应过来指的是什么。 “丹云子修太上忘情道, 而你,太重感情了。” 太重感情了, 从前这几个字叶知秋只以为事关太上忘情而已,自己入不了无情道,这是一早就有的觉悟,可如今已然成为丹云子弟子的自己,已是不再以此衡量能否入得师尊的眼,而是,这样的性情是否当真左右了自己什么。 容羽起身走到一边书案前,拿起上面搁置的三本书册,掌心霎时腾起火焰,将其烧了个干净,转身看向已然是坐起身,满目不解的叶知秋,说道:“此书对你无益。” “容羽,你……”叶知秋还未翻看过,但他知道的是这书记载的是友情,容羽此举要烧毁的到底是什么,他掀开被子,赤足走近些,目光追着对方的双眼说道,“你也认为我该去修无情道?” 容羽本能想要扶住叶知秋手臂的右手却是一挥背到了身后,眼瞧着叶知秋衣衫单薄,脸色因为先前服药受伤还有些未褪去的异常的薄红,此时看向自己的目光真诚炽烈,他瞳孔微缩,缓慢地眨眼避开。 这世上谁都可以得到叶知秋这样的眼神,但偏偏就是自己不可以。 非是他要让叶知秋修无情道,但显然太重感情就是叶知秋现在心境最大的障碍,叶知秋与叶幽,必有一人就是天道法旨所示之人,若是叶知秋止步于人情,而看不透事理,又如何能参悟天道。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但你,我希望听到的皆是发自真心。”容羽本想循序渐进,尝试以朋友相处去了解这个人,但如今,姜楚看见叶知秋追去的是什么?叶知秋又究竟想要替人隐瞒什么? 若能坦诚,或许…… “我可以说,但你一定不会信。”叶知秋曾将魔物之事告知过叶幽,当时却是被当作胡话看了,其实实话实说,让容羽知道内情,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是再闹一次笑话罢了。 “坐着说,”容羽瞥了眼床榻,这人还真是一旦接受了一种亲近,就很难不去注意对方站在地面冰冷的双足,他跟到床边,面上仍似覆着一层寒霜,语气也未见暖上了多少,“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相信。” 所以自己若还真心在意,就要斟酌出口的每一个字吗?叶知秋讪笑低头,对方却是钳住他的下颌,迫视双眼,严肃道:“方才还目光咄咄逼人,怎么要说实话了反而不看我了。” 叶知秋握住容羽的手腕,不让他退开,身体前倾,迅速贴近他眼前,目光灼灼直视,直到对方气息微乱先一步挪开视线,方才松开手,说道:“我看了你又躲,当真是好为难。” 这样的反应让叶知秋心中不知何处又被挠了一下,心情竟是转好了许多,他现在倒是更服了自己那位外表高冷的三师兄了,就连问话要人对视都与容羽有异曲同工之妙,难不成还真是如自己所想,容羽与师尊那层面关系,导致他们多多少少有些相似。 逗人要有度,见好就收才能百试不爽,叶知秋端坐好,一派正气清了清嗓子,道:“世上非只有凡人与修士,正道修士所图大道是为飞升,然所谓天界为何界无人可知,我们称居上界者为仙神,有离经叛道的修士,有人称之为走火入魔,亦或是成了魔修,然魔为何物,世人皆未见,只道是心中恶念,乃是无形之物。” “可大千世界,非你我所见之世界,有仙神者维系天道,亦会有魔神者违逆天道,不见仙而非仙无实形也,不识魔然魔已降世焉,我所述之物即是魔,不知其源自何方,众生恶念皆可为其滋养,以魔种植入识海,惑人心神,燃其恶欲,以欲|念,杀戮,贪婪,怨恨操纵行止,能如生者留存灵力者为活傀,身形已僵无生息者为死傀,而荒泽之中二人皆为活傀,霍明心思歹毒,恶念难消,已然是魔种滋生的宿体,没有苏醒的可能了,宁思维却不同,他心中尚有道心,本是有善心之人,若能找回,或许……” 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可如今却是彻底消失了。 “你所说的魔物,散发的魔息是否与你年少之时见过的那位合欢宗魔修有些不同?”容羽神色认真,先前背在身后有些疏离的手已然放在了身侧。 叶知秋眉头轻挑,本就明亮的双眼如缀星光,年少,原来容羽记得这么清楚,他端坐好双手撑着腿,抿唇点头的模样让人看着说不出的乖巧,说道:“应该说是只有些微相同,他们散发的气息有共性,但却相差甚远,所以我们能察觉到的只能说是微弱的魔息。” “所以……”叶知秋歪着头瞧着容羽的眉眼,手指轻扫过自己的鼻尖,说道,“容羽你相信我说的魔物是真实存在的吗?” 容羽回得坦诚:“我向来说话算话,世间万物非尽数为吾辈所识,既为追求大道,就该接受探寻未知的存在,而不是否认。” 叶知秋追问道:“那你可想要我修无情道?” “曾想过。”容羽目光笃定。 “那现在呢?”叶知秋专注着对方眼神的变化,虽表面波澜不惊,但哪怕有一丝涟漪都不想放过。 “随你心意。” 眼见这人神色淡漠,话一说完就要走,叶知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转身之时摆起的袍袖,言辞恳切地说道:“我所言非虚,但叶幽未必就看清了魔物,非是我因重感情,是非不明,而是这世间本就有许多冤假错案,宁思维非自愿入魔,但若我那日不曾进入禁地,谁也不会知道真相,我隐瞒不为袒护,只是人言可畏,我不想叶幽重蹈覆辙。” “姜楚杖刑已受,叶幽得掌门庇护,想必流言难侵,你也不要想着再去归一峰领罪了,真相总得自己眼见为实,”容羽没有转身,目光清冷地看着前方,尽量不显刻意地抬手从他手中抽出衣袖,“姜楚既是要在宗门养伤,这些时日也可尽些师兄的本分,知……你成为三阶丹师之前不必再来大殿了。” “不必……是不必再见你了吗?”叶知秋低头恍惚再一抬眸之时,屋内已没了人影。 这就走了,这一次又要从自己生命里消失几年? “三阶丹师,当我天资如师尊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与我多久不见?” 云中峰,大殿。 姜楚听见来人动静,趴在云床上是唉声叹气:“师尊,弟子是不是您捡来的,人都说家里还是幺儿好,古人诚不欺我。” “你与叶知秋相处了几日,话就变得这般多了。”容羽推开门,冷眼瞧着姜楚那虚弱趴着的姿态,摇了摇头。 “师尊不是喜欢小师弟话多吗?”姜楚转过脸看清对方那一脸寒霜和冰冷刺骨的目光,他立刻撑着半残的脊背坐直了,说道,“弟子不也是追随着师尊的步伐,和您一样被他带偏了,可是方才小师弟说错了什么,惹您不痛快了?也是,他胆子大得很,还敢找那种谈情说爱的书给您看。” “只怕是我今日让他不痛快了,”容羽此话说得极轻,未待姜楚反应再多语,就取出一个净白瓷瓶递给他,说道,“回自己的住处养伤去,不把叶知秋教成三阶丹师就不许下山。” “师尊,弟子的一品楼离不开弟子,”姜楚本想讨价还价,又见师尊脸色,肃容应道,“小师弟天资聪颖,弟子定会倾囊相授,不负师尊期许。” “只是,您的身份,弟子……” “他若问起,实言相告,若未问起……”容羽话语停顿了片刻,又道,“过上几年也足够他忘记了。” 两日后。 叶知秋再见姜楚之时,当真是心怀愧疚,他这位三师兄从来都是个好颜面的,这次见到也不例外,竟是强撑着伤重的身体,满面冷汗,还勉力挤出了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相迎。 “小师弟还是第一次来为兄的院落坐坐,可惜我有伤在身,招呼不周了。”姜楚倒不觉得多疼,只是不知何故服了师尊的丹药伤势好转,但却声音虚浮,成日里冷汗津津,“小师弟回来后可与人提起过为兄?” 叶知秋见他这般虚弱,连忙搀扶了一把,说道:“也只提过一次,说来惭愧,我那日听闻师兄背我回来,有些不信,还说一直以为师兄厌恶于我,却是辜负了师兄的一片善心了。” “师兄?”叶知秋见他路也不走了,更是忧心他哪里不适。 姜楚拭过额上冷汗,心里终于是明白了,“我对师尊说自己待他很好,我说谎,我活该,我一定是捡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师傅避开是因为身份,小剧场来自作者放飞自我,与剧情无关。 沧澜道宗匿名论坛,热帖讨论d(^_^o) 楼主:送我书,对我好,你说这是你想要的感情,你却为他那么用心,可惜我们不能是我和你。(定位:云中峰xx殿) 1楼:哇塞,看我发现了什么,分手现场吗? 2楼:云中峰,会不会是叶师兄啊? 3楼:提醒楼主,你忘了关定位了。 楼主:第一次在网上冲浪,定位是什么? …… 100楼:楼主最近爱听什么歌? 楼主:《兄妹》(注:这首歌可用于同性) 102楼:我们嗑到了,是爱情! ——————————————————— *隔壁贴* 楼主:我送的《**三部曲》烫手吗?为什么他要烧了?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在线求助,急! 1楼:沙发,楼主第一次来冲浪吗,敢讨论这本书。 2楼:楼上的姐妹可是朋友粉? 3楼:如果他看过了,大概是嫌你丑。 4楼:+1没有颜值跨越不了的恋爱。 …… 100楼:哈哈哈哈,我师弟那个傻缺还把这书送给我师父了! 101楼:楼上有故事(惊) 102楼:话筒给他,说出你的故事! …… 1000楼:姐妹们,隔壁贴会不会是对应贴啊,他开定位了,快去嗑爱情! 1001楼:隔壁删帖了,定位的地方临时开了云中峰千人大会,你们敢信? —————————————————— 感谢南风小可爱赠送的营养液,感谢白炒秋小可爱每天的支持,为你们写两天小剧场,谢谢你们鼓励我,作者我会加油的o(^_^)o 第30章 三阶丹师 “师兄, 可以和我说说师尊的事吗?”叶知秋这几月来专心在姜楚眼皮子底下炼丹,倒是发现三阶丹师离自己也并不算遥不可及,闲暇之时, 两人还能说上会子奇闻轶事, 比如自己那位神秘的师尊, 在他心里可不就是个传说嘛。 案上香炉香雾袅袅, 与叶知秋住处不同,姜楚这只能算作偶尔落脚的地界, 倒是精心布置得颇有些凡人雅士的书卷气息,墙面上泼墨山水画卷轴拖曳到地面上,博古架上的竹简整整齐齐,每当窗外微风拂过,那颜色不一的书签流苏轻轻摆动, 倒也是动静咸宜,格外好看。 姜楚如今虽是话多了起来, 但两人相处之时仍是十分注重身份和仪态,此时也是手执一卷竹简坐在案前,只微抬了眸子看向端坐在蒲团上的叶知秋,说道:“你心中的师尊是什么样子?” 叶知秋收起身前小几上的一摞宣纸,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姜楚布置的课业, 他将纸张整了整,拿起来拍了拍下巴,说道:“我以为应该是掌门和几位长老那样,长须威严, 气质上应该更加清冷一些, 毕竟修了无情道嘛,还有就是, 和此刻师兄弟安静的样子有几分相似罢。” “我何时不安静了,”姜楚放下竹简,下巴扬起的模样却是让叶知秋笑了起来,他眉目蹙成一团,到底是没有冷声,“小师弟这些刻板印象不知从何而来,以师尊的天资怎可与他人相提并论,师弟你年少筑基尚且维持着这般容貌,师尊又怎会呈现老态。” “师兄的意思是,掌门他们不是故意化为年迈之姿?”叶知秋有了些兴致,原来有些事还真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姜楚咳了两声,起身踱到叶知秋身边,从他手中用力抽出那叠纸张,见他因为出神,坐姿不稳向前倾倒,神色有些没有克制住的得意:“师尊若是知道你也是个好听闲话的,只怕是又要气恼了。” 叶知秋抿起唇,瞪了这人一眼,一掌拍击地面,借力出其不意地旋身接近去夺那叠宣纸,两人一来一往转眼过了几十招,谁也没有用上灵力,就像那凡人侠客一般,只拼这拳脚功夫,叶知秋侧掌击向对方格挡在身前的左臂,迅速压下,眉头一挑:“谁还好听闲话,师兄你吗?” 姜楚足下用力,向后急退,拉开了些距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牌抛向叶知秋,身形方一站稳,又是一派孤高姿态,说道:“师兄我不是好听闲话,而是把这闲话归类总结,让其有了用武之地,小师弟若他日下了山,执此玉牌,倒是可以到我一品楼坐坐,不收钱。” “一品楼……”叶知秋乍一听见这地界倒是一时忘了乘胜追击,这可不是他前世随便去得起的地方,光是过那门槛都是要交些门槛费的,自己这位看似清高的师兄,竟然还是个好探人情报的,可就凭着二人在宗门的相处,这人也不像是能摆低姿态的,看来姜楚还是个高层。 姜楚垂眸看向叶知秋的答卷,看一张抛一张,那纸张却是化作灵气又散了去,他神色有如师长,说出的话却与答卷无关:“今日先满足你点好奇心,有些人看似修行了千百年,却当真是年轻,有些人一派年长老沉,也确实是合了年岁,倒是你,初来我这学习之时,还愁绪苦闷了几日,为兄还道你是失魂落魄与大师兄那个情种似的,没承想,才几日功夫,就又全情投入到丹术研习之中,这才叫人不可貌相,谁说少年总多情啊。” “职业病,要有度,”叶知秋抬手一礼,又道,“师弟我年少心思简单,怕是不能让师兄解了那探听情报的瘾头了,今日叨扰师兄许久,告退。” “我还没评价你答得如何呢!”姜楚见他转身就走,急忙喊住。 叶知秋也未回身,只背对着姜楚挥了挥手,道:“你若是看得出错处,早不是这般说话了。” 人若是习惯了一种等待,这种等待就不会时时触动心弦,不是不在,只是总还有漫长的一生可期,而他叶知秋走过了两世,还有什么看不透,等不得的。 见与不见,他愿意给他一个期限,他就朝着这个期限一步步走过去就是了。 一年,叶知秋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越阶炼制出玄阶下品丹药,当之无愧成为了二阶丹师,只偶然有几句碎语道他是借了丹云子的盘龙丹炉的光,方能得成。 两年,叶知秋道心稳固,不求速成,在众人更是不解的目光下,一意孤行闭关参悟,年仅十八已然成就了筑基中期,唯有凌云峰天灵根的叶幽大师兄能与他相较,此时就连那些个碎嘴之人也不再多有议论,无论修行还是炼丹,叶知秋已然是云中峰弟子的表率,任人如何猜测评断,他叶知秋自有自己的步调。 三年,今日。 叶知秋正与众弟子坐在丹师测试等候的席位上,听着与两年前一般无二的开场陈词,心中感慨着若不是越过了一阶,这套开场白,得是足足听完八次。 姜楚如今在云中峰辈分最高,自然这开场一言还是得他来,叶知秋见他一脸庄严气度,却偏生是看出了对方高冷面具下的了无生趣,这人居然能在宗门足足教导了自己三年,就是自己闭关之时也未下山,作为师兄是尽职尽责了,可作为四方游历惯了的人,可当真是委屈。 叶知秋见对方不着痕迹地使来个眼色,只待话音一止,就立刻用行动打断了张玄鹤等人跃跃欲试与姜楚攀谈寒暄的苗头,走到丹室地火最旺的地方摆出了盘龙丹炉。 其余弟子立刻跟上一一摆出自己的丹炉,考核就这样算作开始了。 叶知秋接过分发下来的灵植,此次三阶丹师要炼制的乃是玄阶大还丹,在六个时辰内以有限的灵植炼出五枚上品即可通过,他将灵植整齐摆开,一手分类,一手以灵气逐一托起进行提炼。 素手引灵,纤臂挥舞,将提炼的灵液送入丹炉之后,双手环扣在身前快速结印,须臾已将百来个法印打向丹炉,丹炉旋转,盘龙在地火笼罩下栩栩如生,明眸赤目,似有腾飞之势。 叶知秋一手掐诀由额间下沉至丹田,一手凌空轻舞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地火调整。 转眼滴漏已过四个时辰,他方才收敛灵气,待那地火彻底熄灭之时,丹药已成。 他右手托起统一用来盛放的托盘,左手翻覆间,将七枚灵气四溢的大还丹隔空送到托盘之上,仪态嫌和地在众弟子或惊叹或艳羡的目光洗礼中向姜楚呈上了丹药。 姜楚少不得还是透出些赞许之色,眼角眉梢那轻微昭示着欣喜的变化丝毫没有逃过叶知秋的眼睛,见叶知秋目光刻意避开,低笑不语的神态,姜楚轻咳了一声,敛了笑意朗声宣布:“叶知秋,三阶丹师。” 叶知秋收起大还丹,踏出丹室之时,方才收到姜楚一声传音:“师兄我终于是解脱了,小师弟你且回去等我结束了这里的事,还有要事与你交代。” 这话是要他不要到处乱跑吗? 也罢,如果立刻去大殿,倒也显得自己好显摆不庄重了。 他一身轻松地向自己住处走去,心中还计算着一会见到那人要说些什么,三年又三年,上一个三年那人看见的是长大了的自己,这一个三年,虽是容貌未变,想必心性还是会有些差别的,也许,会觉着自己更好了呢。 “见过叶师叔。” 叶知秋抬眼看向杵在自己门外的陌生男子,一袭蓝衣,是凌云峰的装扮,他也是许久未见过同样着蓝衣的叶幽了,两人也不知什么缘故,不是你被师尊关了禁闭,就是我去闭关修行了,就是偶有相见,叶知秋也是急着去姜楚那里学习,算来这三年两人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也就三年而已,对于修士来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你是何人?可是凌云峰有事相传?”叶知秋今日心情好,对待这个眼生的玄字辈弟子也是语气极有耐心的温和。 “是……是清幽师叔出了事,是,是事关性命的大事,弟子知晓您与师叔素来交好,求叶师叔出手相助。” 外门主峰阴面遍植竹林,山路崎岖蜿蜒,自成一道人迹罕至、草木杂生的风景。秋风微凉,竹叶飒飒,临近日暮的暖黄光亮斑驳在叶知秋的面上,似投下了一道又一道错杂的阴影。 竹林之中不便御剑,他疾步前行踏着地面枯叶“嘎吱”作响,神识探及的踪迹总是一闪而过,难以捕捉。又是一道隔着竹林的微弱魔息,叶知秋挥剑一斩,阻碍视线的竹林霎时倒伏一片,他踏着断竹跃起一把掐住那行如鬼魅之物,喝道:“叶幽在哪里,你的同伙在哪里?” 那魔物桀桀怪笑,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指向西面,口中含糊不清地咬着几个字:“吃,好吃……” “混账!”叶知秋收紧掐在它脖颈的手,双眼腾地燃起怒火,正要除了这邪物,忽地被人封住了几处经脉,手上一松,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被带离了竹林。 此人身形移动之快,就是叶知秋这个莫名被抓着走的人都看不清面容,只能在稳稳落地一瞬,责怪道:“你可知误了我的大事,我乃是云中峰丹云子长老亲传弟子 ,还不速速解开!” “你每次都是这种时候才能想起丹云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三年弹指过# 叶知秋:三年又三年,再来个三年就要十年了,老大! 作者小声bb:规定不到18岁不允许谈恋爱啊,傻孩子! 叶知秋:我走的不是失恋以后痛定思痛,拳打四海无赖,脚踢八荒魔怪的事业线吗? 作者:关爱空巢师尊,没有下一个三年了,信我! ————————————————— #我的一个叶朋友# 姜楚:小师弟为人活泼,就像冰原上的一把火。 记者:录着呢。 姜楚:叶知秋喜欢打架和怼人,绝对是一个暴力的人。 * 叶幽:知秋啊,温柔善良有耐心,太干净了…… 记者:录着呢。 叶幽:是我最好的朋友(/≧▽≦/) * 容羽:宝贝。 记者:(羞)录着呢。 云中峰集团gf发言人:唯“宝贝”二字奉上。 第31章 借宿一晚 每次? 上一次向人显摆这个身份还是在六年前树林里躲避魔修, 当时就是被容羽这个正牌沧澜道宗之人抓了个正着,现如今自己摆明身份不再是吹嘘,可怎么偏偏又是让这人给听见了。 “我……我本来想去见你的。”叶知秋原本存了三年的话想跟容羽说, 也想过是不是该抱怨几句, 可不知怎么, 此刻被控制住了身形, 无法回头瞧上一眼的他,竟是觉出些微妙而危险的气氛来。 “是姜楚交代的不够明白, 还是你天生就是个不听劝的?”容羽的声音冰冷地回荡在叶知秋的身后。 “我只是听人传话说叶幽有危险……”叶知秋也不知今日之事究竟哪里不对了,陌生人的传话,容羽的突然出现,还有叶幽,若是再晚些赶过去, 会不会就来不及了。 “是你本性冲动,还是为他人冲动?”容羽说到“他人”之时, 声音更是冷厉了许多。 “你今日说话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叶知秋面色转冷,双手指节因为过分用力透出些骨白,“为他人冲动又如何,你难道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为人重感情了吗?” 叶知秋还欲争辩, 就惊觉自己足下一空, 竟是被容羽带着御剑而起,一息之间就奔着笼罩着整个沧澜道宗若隐若现的护山大阵撞去,任是他这样一个自认沉稳之人,也是登时睁大了双眼, 也顾不上措辞, 急道:“你冷静一点,这怕是要撞得粉身碎骨的!” “怕就闭眼。”容羽袍袖盈风猎猎作响, 目光淡漠而疏离。 叶知秋气他话是说的漂亮,飞行的速度是有增无减,根本就没留下闭眼的机会就似离弦的箭的一般刺上了大阵,只见阵文闪现,预想中的剧痛却未出现,唯有一圈圈似水波一般的灵气渐渐漾开,一声惊叹尚未出声,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 叶知秋看不见身后,也无从得知飞出了多远,他心中有气,竟是第一次打从心底的不想与容羽说话,可这冷战最怕的就是,你的对手根本不知道你在生气,还能气定神闲地在你身后看你心浮气躁。 若不是前面就要撞进一朵雨云,只怕是这一路容羽都不会有分毫动作,眼见他向前抛出一艘飞舟,两人落到甲板之时,叶知秋才勉强心情转晴了一点,也好在这人还有点良心,没让自己给他挡了一路的风,再给他遮一场暴雨。 叶知秋活动了一下终于解开了束缚的手脚,走到船舱门口,顿了脚步,门神一般杵在那里故意冷声说道:“你不许进来。” 本想着自己这话也算是摆明立场,气势十足,怎么说对方也该有点眼力见,道个歉了,谁知,容羽却是直接在一旁又划出了一道门,看向因震惊回头的叶知秋说道:“若是我愿意淋雨,就不会拿出这飞舟了。” “你!”叶知秋看着倒在地面的木板瞠目结舌,方才还以为对方也算是为了自己,原来是自作多情了,想到这,心中更是气上了几分,按理说容羽本就是成年人,就是三年不见也不该转变得这样的疏离,他有一瞬觉着对方是刻意而为之,可一想到若是又被证实是自作多情,就太过失了脸面了。 叶知秋也不客气,这飞舟规模不大,想来也是容羽平常个人所用,既然只有两间房间,合该是对方去住破坏了的那间,他“嘭”的一声关了门,倒头就睡,捂上耳朵不去听外面的雷电轰鸣。 树欲静而风不止,也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门上就被叩了三声响,叶知秋翻身下床,脚步一声比一声重地走过去,为了让对方深刻地体会到扰人清梦的恶劣,他散开头发揉乱了些,又将衣领松了松,气势汹汹地开了门,吼道:“有完没完,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我有话要与你说。”容羽打住自己由上及下的目光,正色说道。 “我不想和你说话!”叶知秋手紧紧扶着门。 容羽见他作势要关门的样子,立刻抬手按住门板,谁承想叶知秋本就没用上什么力气,自己却是用上了十分,一掌过去,竟是把门板拍了个粉碎。 这下叶知秋当真是惊怒不已了,只想想这一掌拍在自己身上的结果,就不禁瞳孔一颤,手心还攥着一把木屑,说道:“你是想打死我再继承我的遗产吗?” “我是想告诉你今日主峰之事,”容羽抿了抿嘴唇,对自己造成的狼藉故作视而不见,“你说有人传话让你去救人,但据我所知那个人当时并不在主峰,我不知你看见了什么,那竹林内有掌门派人布下的幻阵,为的就是抓你曾经告诉我的魔物,而你,险些掐死了一个同门。”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叶知秋眼神柔软了一瞬,复又想起方才这人的所作所为,冷声道,“我亲眼见他身上的魔息,亲耳听见他说吃什么的,我不相信你。” “你信不信我,在我撞向大阵的时候,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容羽手指拂过门框上的碎屑,面上虽依然写着生人勿近,可声音却温和了些许,“行动总是比话语真实,不是吗?” 叶知秋转身走到桌边坐下,问道:“你说的是你还是我?” “是我,所以我可以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容羽见叶知秋本还在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停顿了,声音更是温和了一些,“你说不许我进门,我就把墙都给拆了,现如今狂风暴雨,房内好不凄惨。” “三年你就学会了不讲道理吗?”叶知秋忍笑低头。 容羽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我三年的努力,在你开门的一瞬间就都白费了。” 叶知秋仔细想想,自己方才的气势是挺足的,怪不得容羽瞬间领悟了冷待他的下场,想来现在一定万分后悔罢,三年的努力,莫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存了三年的话想说? 容羽瞧着叶知秋好看的眉眼,只觉着眼角眉梢俱是透着机灵的小得意,心里更是坚定了对方分明每日亥时方歇,今日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来迎,合该是故意的,而这样的故意或许恰恰说明还在乎。 “我们要去哪里?”叶知秋手指在桌面画着圈,思及对方的身份,又说道,“这样私自离开当真没有问题吗?” “虽不知被你伤着的人是否被幻境迷了心智,你曾说人言可畏,最怕有冤假错案,我们去一趟你大师兄那里,想必回来的时候就没什么流言了,”容羽见对方不解神色,耐心解释道,“你不是有个朋友叫胖三,现如今就在大历国都,即使没有今日波折,我也是会让姜楚转告你前去的,” 叶知秋小声回道:“我一个人?” “现在是两个人,对于你大师兄来说也就是多添双筷子,不碍事的。”容羽站起身走到床边就开始拖鞋。 叶知秋目光追着他的动作,也顾不上揶揄对方辟谷了还用什么筷子,就立马拍着桌子起身说道:“你借宿不应该随便找块地面将就一下吗?” “知秋你喜好苦修,而我睡惯了床。”容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相反的,对于叶知秋的跳脚反应有些不解。 叶知秋想起这人过去一被戏弄就害羞脸红的模样,忽然计从心起,调笑道:“我在云中峰享受久了,哪还吃的了打地铺的苦,不如一起睡吧。” 说着话,他神态略显轻浮走到榻边,正躬身靠近预备勾一下对方的下巴,却见容羽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一把带到了床铺上。 “你干嘛?”叶知秋也不知是被摔的还是怎么的,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容羽却是心怀坦荡地把唯一的枕头推了过去,似嫌自己睡觉的地方不够宽敞,又把他往里面推了推,手指在榻上轻划出一道萤光明灭的线,说道:“以此为界,睡吧。” 夜已深了,船舱内也未明灯,只偶尔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身边之人的轮廓,反反复复地提醒叶知秋这不是做梦,这狭窄的单人铺上多了个人,还是自己内心深处最为惦念之人,他曾设想过再与容羽相见的情形,有好有坏,最好不过是对方没有忘记自己,最坏也就是重新再认识一次。 可容羽今日的表现当真是超出他想象的范围,与其说这是英雄救英雄,到熟人那里去串个门,倒不如说有点像一次滑稽的私奔。 “其实我今天挺生气的。”叶知秋轻声嘀咕。 “我也是。”容羽附和道。 “原来你没睡啊,”叶知秋翻了个身,终于是能活动下筋骨了,叹道,“我气的是你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态度冷淡的像个陌生人。” “我气的是我不能从始至终保持冷淡。”容羽也侧过身子看向他。 “像姜师兄那样?”叶知秋刮了下自己的鼻子,想起姜楚故作高姿态的样子,有些好笑。 容羽听他提起姜楚,想到这好好的一座冰山都给叶知秋带化了,可这人还偏不知道自己对身边之人的影响力,他鬼使神差地学着动作刮了下叶知秋的鼻子,说道:“别笑。” 叶知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得耳根一热,眼前之人可不就是连拥抱安抚都当成朋友之间的正常事嘛,虽说心中清楚,可到底还是觉着鼻梁上温温热热。 他下意识地想要还回去,却是在将要碰到对方的刹那收了手,颇为尴尬地在自己衣摆上蹭了蹭手心,说道:“差点就忘了你划了界限了。” “是我越界了,”容羽平躺回去,语带笑意,“可三年不见,甚是想念。” 第32章 信以为真 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两人聊了许多,容羽向叶知秋道清了这三年宗门对于魔物一事的重视,只是叶知秋一心专注在修行, 两耳不闻窗外事罢了。 至于今日原本要抓的, 自然不是叶知秋, 或许就是那个有心传话之人, 既然姜楚尚在宗门,想必这些闲杂琐事, 定能处理好,他二人不若脱身于是非,到这凡尘走上一遭。 叶知秋万万没想到容羽还会问到为何他从未提及过自己,虽貌似随口一提,可叶知秋分明听出些不自然来, 这人原来还会计较这些,倒也不是当真不在意对修士来说并不多久的三年。 “可……不是容羽你告诉我, 只能在云中峰大殿唤你名字的吗?”叶知秋平躺着,手指转着自己的衣带打着圈,“我虽是偶有在私下坏了规矩唤你名讳,可在外人面前是断然不会随意提起的。” “原来是这样, ”容羽闭目凝神, 心中叹了口气,“你若是问过姜楚,或许会知道更多,今日也许就不会这样与我朋友相处了。” 叶知秋轻笑出声, 说道:“正是因为师兄那情报丰富, 我更不会向他探听你的消息,嗯……一品楼的情报那可都是用来交易的。” “钱不够花?”容羽饶有兴致地偏过头看向叶知秋。 “够花, 八辈子都花不完,”叶知秋笑这人当真是块木头,“跟一品楼买人家情报那是有利可图,我图你什么啊?” 容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叶知秋见状,笑得更开心了,说道:“若是姜师兄听到这话,必定是要自吹自擂一番,恨不得把自己的优点尽数显摆一遍,你倒好,只顾着点头了。” “只要我一日还是容羽,确实是个无利可图的。”容羽说道。 “你今日是容羽,明日还能是旁人吗?”叶知秋心里高兴,一时顺嘴就说道,“我其实不用问师兄,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叶知秋打第一次在大殿见到容羽就疑心过他的身份,异于常人的白发,不似凡人的容姿,出尘脱俗的气质,天资根骨俱是一等一的好,哪怕公开露面过一次,都会是个江湖传说。 沧澜道宗若有这样的高人在,以掌门那个性子是断不会让明珠蒙尘,寂寂无名至今的,容羽擅长丹术,可以自由出入大殿,除了师尊的亲传,与谁都无来往。就是看姜楚每每见到他都伏低好声说话的样子,就知道容羽必是云中峰无上尊贵之人。 若说能让他隐世而居,大概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你已经知道了,却为何还能与我这般相处?”容羽端坐起身,掌心轻托起一只灵蝶照明。 叶知秋见状,心知是绕不开这个话题了,整了整衣领也端坐好,说道:“出生之事人各有命,我虽猜到了,但这并不影响你在我心里的映象,容羽是容羽,丹云子是丹云子,你一日是我的朋友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即使容羽当真是丹云子的私生子,可这毕竟也不是容羽的问题,一想起那漫天星空的丹室,叶知秋忽地鼻尖一酸,想来年少的容羽在云中峰没少经历孤单寂寞。宫殿虽大却是冷冷清清,父亲是当世大能,却不愿将他公之于众。 “叫师尊。”容羽正色道。 “嘘,我也就是私下在你面前才放肆这样称呼一下,我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必定是非常尊重的,”叶知秋双手握住对方一只手,眼神颇有些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毕竟是对方的父亲,自己方才直呼其名,无论作为弟子还是朋友都是不合适的,他语调虔诚也学着平日里小心翼翼的那些弟子一般隔空告罪,“师尊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弟子一时口不择言。” “你……”容羽面上陡然浮现一抹薄红。 叶知秋扬起头,冲着对方笑得亲切,眼睛的弧度好看的像一轮玄月,玩笑道:“知道,知道,我越界了,你可不能现在玩消失,我可是会摔下去的。” “知道错了还不松手。”容羽说道。 “你不喜欢,也没见收手啊。”叶知秋嘴上不饶人,可到底是不敢玩闹太过,保不齐容羽还真会来个凭空消失,到时候作孽的是自己,摔死的也是自己。 容羽收回手,起身穿好鞋袜,说道:“我去隔壁睡。” “不是风雨交加,好不凄惨吗?”叶知秋见他仪态尚算端方,脚步却是仓皇离去的背影,蓦地趴在枕上笑出了声,这飞舟在雷暴雨云中穿梭,却无半点颠簸,分明是有阵法加持,这人还偏寻了个一戳就破的借口,当真是又有小心机,又单纯的可爱。 哎,自己今日也算是揭开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了,虽说作为徒弟不该背后非议师父,可自己这位师尊也忒狠心了些,想必是无情道名声在外的缘故罢,当真高处不胜寒。 这床宽敞了,人也能安心入眠了。 翌日。 唤醒叶知秋的不是雨后清晨的温暖阳光,而是一个蹑手蹑脚在他门口装门板的人,许是容羽不知他有金丹神识的缘故,布下的隔音结界也仅是针对筑基修士的。 叶知秋翻了个身,眯缝着眼悄悄看了看那个明显不太擅长木工活的男人,复又闭眼继续装睡,直到那叮叮当当的声响彻底停下了许久,方才起身穿好了衣物,走到门边之时还不忘反复开关一下,试了试手艺。 待他走到廊上,船舱外的风穿过舱门呼呼刮在面上,方知容羽装好昨夜破坏的门,竟是为了避免撤掉结界后,风倒灌入屋内。 倒也是个细心的人。 叶知秋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踏上甲板之时,一时因为陡然的光亮,双眼还有些模糊,只见薄白云海之中,一身姿挺拔的男子立在船头,偶有云雾掩住足下,就更似仙人踏云而飞,他雪白的法衣随着清风飘荡,精美的银丝暗纹在烈日照耀下闪烁着典雅的微光。 此刻那宛如谪仙之人正转过身来,向叶知秋伸出一只手,似在唤他过去,叶知秋被这过分好看的美景彻底夺去的心神,一时竟忘了回应,只怔愣在原地静静地望着。 “知秋,来。”容羽笑容温和亲切。 叶知秋走近些,却未主动握上那只手,只将自己的手向对方送了送,容羽会意,牵起他跃上了船头,说道:“放心,我不会再突然消失了。” “嗯?”叶知秋疑惑道。 “即使是你先碰到我,我也不会消失。”容羽想起自己从前的表现,语气更为坚定了一些。 “我昨夜随口一说的,”人家一正经,叶知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过去逗容羽是一回事,可自己也没想过要怎么碰别人啊,“我,哈哈,诶,你看云层下面的景色真不错。” “你眼中只看见了景色吗?”容羽语气有些遗憾。 叶知秋不知这人今日是怎么了,自己自然看见了更多,最在意的也不是风景,但也不能宣之于口啊,只好讪讪收回手,随意寻了话头,说道:“容羽,这里阳光真好,晒太阳好,多晒晒长身体,头发更黑亮。” “你喜欢黑头发,个子高大的?”容羽语气淡淡,叫人听不出情绪。 “不是,我乱说的,你已经很高了,哈哈,我在胡说什么呀……”叶知秋已然是尴尬至极,这从前对方懵懵懂懂的,自己没事还老调戏一下,怎么一夜之间忽然跟个男人似的,没错啊,他们本来就都是男人啊,有什么好尴尬的! “我是说……”叶知秋一转头就见容羽那一头白发赫然如黑瀑,心道是果然神仙就是神仙,跟头发颜色没什么关系,白发固然是翩然出尘之姿,黑发亦是俊雅仙姿,怎么有人会生得这般好看。 容羽将一个白瓷瓶送到叶知秋眼前,说道:“我不爱与人交往,闲暇之时也唯有炼丹这一个爱好,若是听闻何处有些新奇丹方,无论效果为何,都会寻来一试,这丹药我还是第一次尝试,不知知秋所见可是你喜欢的?” 叶知秋哪还顾得上什么喜不喜欢,这来历不明的丹方怎好随便炼来吃的,他眼神关切地拍了拍对方心口,又一手抚上对方的胃部,说道:“这丹药万一有什么副作用可怎么好,你没觉着哪里不舒服罢?” “你还没有告诉我喜不喜欢呢?”容羽注视着叶知秋慌乱的神色,不知怎么,心中暖意油然而生,竟是将人轻拥入怀,温声说道,“我没事。” “那本书,就是我送给你的那个,那不是写友情的,我,我也是前段时日才从师兄那里知晓的。”叶知秋挣脱开,向后退了退,虽然从前送错了书也不是自己的本意,但错就是错,若是因为这个缘故害容羽被误导至今,那就真心是罪过了。 他双手捏紧了袖子,双眼认真严肃地瞧着对方不解的双眸,一时话语竟有些结巴了:“我,我知道的也,也有些晚,你以后,可,可不能再这样了。” “所以,你也不准备给我添衣加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记者:听说二位七夕发生了争执。 叶知秋:哼,带我出门兜风,却把我当成了挡风玻璃,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容羽:第一次尝试双人御剑,原来还有这种讲究吗,我是说昨天的风有点小。 记者:二位昨夜睡得可好?第一次,嗯,第一次。(羞) 容羽:不好……ˊ_>ˋ 叶知秋:很好。一撩就脸红,还想跟我争铺位,单人床就要有单人床的亚子。(* ̄0 ̄)ノ 记者:请问二位分开的三年都在做什么呢? 叶知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要和他一起做学霸。 容羽:忘了他,然后接受自己被他忘了。 ~您的好友叶知秋离开了直播间~ ****** 作者亲妈:他们凭实力单身! ****** 感谢亲爱的sia和懿赠送的地雷,感谢最可爱的南风赠送的营养液,比心。 第33章 初涉繁华 “添什么衣呀……”叶知秋从前觉得这话用在友人之间不过是书里的随笔描述, 可今日听来,倒是觉出些不对味来,这书可不就是写了一对道侣的爱恨情仇嘛, 道侣给彼此添衣…… “可我是真心想为你流血流汗啊, ”容羽垂眸浅笑的模样刻印在叶知秋略显局促的清澈瞳孔里, 他勾起叶知秋精致好看的下巴, 声音低沉温柔,“你为我添衣加饭, 我再为你流血流汗,至少书里这段话,我如今还是认可的。” 叶知秋嘴唇紧抿,五官都快缩到一块了,这家伙几年不见, 人学着不正经了,嘴也学坏了, 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调戏起自己来了,想到“调戏”二字,叶知秋蓦地心头一颤,只想趁着人家没注意自己微热起来的脸, 赶紧抽身。 他见容羽又要说话, 一手迅速将对方那只不安分的右手压下,在对方略显讶异的注视下,另一手掌心立刻覆上容羽的唇,扬起脸故作严厉地说道:“不许说了。” 谁知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那个被他捂住唇都会耳朵红的男人, 此刻却是一脸无奈又乖顺地在掌心轻轻磨蹭了一下,叶知秋立刻觉出一阵酥麻自掌心迅速传到了心里, 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样双眼无辜圆睁着收回了手,正要后退,却又惊觉自己被人揽住了腰。 “为何不许说了?”容羽将他往自己身前带了带,目光早不似从前那般清冷颜色,“你昨夜不是也想对我这么做吗?” “我那是玩笑。”叶知秋争辩道。 “哦……”容羽语调拖延,颇有些敷衍。 “你若再不松手,我就不当你也是玩笑了!”叶知秋面上发烫不知是恼是羞。 “我本也没在与你玩笑。” 叶知秋眨眨眼,正要追问一句,忽地足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迅速坠落,他欲低头瞧上一瞧,容羽却是又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说道:“看着我就好。” “你今日这是要做什么啊?”叶知秋苦闷于自己心中竟无半分恐惧之心,难道还真如对方所说,行动永远比话语诚实,自己对容羽的信任是超脱生死的。 “你当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容羽语气沉稳。 叶知秋点点头。 “昨日若无波折,你可还会先去见他?” “见谁?”叶知秋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眼中盈满了疑惑。 容羽见他反应,虽是尽力克制笑容,可眉头却是轻轻挑起,又问道:“或许不是在这个世界,或许我,是不是见过你?” “你……”叶知秋下意识地看了眼天,紧抓着对方衣袖的手渐渐收紧,“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不欲对容羽隐瞒些什么,三年前能将魔物之事详细告知,就是早有了会被怀疑身份的觉悟,那时的自己还笑对方即使听了也不会信,信了也不会太当回事,可昨夜容羽字里行间都在告诉他,他叶知秋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认真对待,甚至上升到整个宗门都在为他一番话努力。 还记得自己重生那会,天生异象,宛如高阶修士渡劫之势,此刻他不过心念一动,那天空就有劫云聚集之征象,总不过就是一句是或不是,只要对方执意再问上一次,他或许…… “罢了。” 叶知秋听见对方这一声轻叹,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转而望向那一双温柔缱眷的眼睛。 容羽一手稳稳抱住他,一手掐诀召出本命灵剑,剑影凝光旋即落在他二人足下,容羽见他站得稳当方才松开手布下一道护身结界,说道:“我们已在大历国都上方了。” “你这下落的方式还真特别,”叶知秋笑了笑,取下发间素雪改与对方并肩御剑,瞧了眼越来越清晰的皇城,说道,“我们是不是该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样陡然从天而降怕是要引起些纷乱的。” 容羽没有回答,只加快了飞行的速度,两人一前一后,倒是用行动说明了决定。 叶知秋看着容羽的背影,不禁猜测起对方那些问话的用意,或许那句另一个世界是指的凡人所说的前世今生,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想说他们前世有缘? 前世,今生。 可自己实乃是今生才得到了这样相伴前行的缘分。 “容羽,再往前好像是皇宫了罢,我们去见大师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绕开可好?”叶知秋好声劝道。 虽说修仙之人脱离尘世,也不会去拘礼于那些所谓君臣尊卑,可这样大张旗鼓地从人家宫殿上方飞过,好像也很没道理似的,万一触发了什么禁制,被人当成个刺客,他们到时候潇洒离去事小,影响大师兄这个久居此地的人就不好了。 叶知秋是知晓容羽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的,正要摆摆道理,却见容羽突然停下飞行,立于空中,只待他靠近身侧,方才点头说道:“听你的。” 两人避开集市择了处僻静的空地落下,叶知秋化了面水镜整理了下仪容,见容羽满面不解,解释道:“第一次去人家那里做客,拾掇拾掇也是礼貌,还不是你方才落得急,我这头发都乱了。” “我怎么没看出来,”容羽凑到镜前瞧了瞧,“挺顺眼的。” 叶知秋拍散镜面,下巴对着巷子口一扬,笑道:“整齐和顺眼是两码事,带路罢。” 大历国都地处东南,在太华大陆当属最富饶的凡人城镇之一,大街上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荣,即使偶尔看见修士御剑而过,也无过多驻足惊叹之举。 想必大历国主也是一代贤君。 叶知秋对于这样的凡人城镇并没有太多好奇,毕竟人活得久了,走过的地方也多,从前在修行上不如容羽,但论及人情世故,合该是他这个久经人间烟火气的人更擅长了解。 初时他还有些顾忌,想着人家不问,自己就少说,可容羽今日不知怎么俨然是瞧什么都新鲜,在他解释过什么是糖葫芦后,就登时打开了话匣子,走三步,就能寻出个新奇玩意。 叶知秋看了一路,说了一路,也不觉着累,反倒是有些久违的得意起来。 直到人烟逐渐稀少,周遭环境静得威严起来,叶知秋方才顿了顿脚步,笑脸盈盈地瞧着容羽说道:“胖三是你送到此地的。” “是。”容羽道。 “故地重游还新鲜吗?”叶知秋笑这人不识得吃穿用度之物倒也罢了,怎会跟第一次进了城一般,见对方一时语噎,他笑容更盛,说道,“哄我说了这好些话,可得请我喝一壶灵茶。” “渴了?”容羽二话不说从纳戒中取出一个青色瓷瓶,塞到了叶知秋手里,“喝。” “这不会又是你从哪里寻来的奇怪丹方罢?”叶知秋打开瓶塞,一阵甜蜜醉人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其中蕴含的灵气,让人一息之间心旷神怡。 容羽推了推他的手,将那瓷瓶往他唇边送,眼神颇有些鼓励尝试的味道。 叶知秋不好扫了对方的兴致,猜想此物大概也就是灵植花蜜一类的,只要不是酒,一切都好说,他试探性的预备先尝上一口,谁知容羽忽然一推,竟是让他一饮而尽。 也好在这滋味与香气符合,一瓶饮尽,嘴里还未回过味来,身体却是瞬间轻盈舒畅了许多,磅礴的灵力游经周身灵脉,涤荡神魂,灵台空前清明,竟有如坠云雾之感。 “这是什么宝贝啊?”叶知秋不敢浪费,赶紧掐诀引导灵气运转周天。 容羽道:“天阶九花玉露。” “天阶!”叶知秋动作凝滞一瞬,灵气运转中断险些是要走火入魔,这家伙给他随随便便喝了天阶九花玉露,语气居然还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 容羽见他状态,立刻掐住他的手腕助他引导灵气,忽然想起从前叶知秋在荒泽也不知道吃了几颗丹药就流鼻血的情景,脑中赫然浮现了几个大字——虚不受补。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容羽关切道。 “心疼。”叶知秋心道是天阶丹药啊,天阶!自己只恨这筑基的身体利用不完啊,能不心疼嘛! 容羽抬手轻触他心口,急忙道:“心怎么会疼,疼得厉害吗?” 叶知秋轻拍开对方的手,甚是无奈地摇头说道:“你知道有种小动物叫松鼠吗?” 容羽道:“巴掌大,尾巴毛茸茸的那种?” “对,就是那个,”叶知秋双手合十在身前拍了拍,很是认真地说道,“松鼠即使不缺食物,也会在秋天将珍贵的物资埋在地下,藏在树洞里,随时预备面对未知的寒冬来临,你懂我的意思吗?” 容羽比叶知秋年长,若是直接劝说倒显得有些不尊重,叶知秋思来想去,这样比喻也算是浅显,对方定能领悟。 容羽双眸历经担忧茫然,现如今是清明一片,应道:“懂的。” 这声坚定的回答让叶知秋顿时松了口气,天阶九花玉露,以他如今的境界简直遥不可及,容羽的反应看似不以为然,可这样的挥霍度日断不可取。 “你知道我现在像什么吗?”叶知秋能够从九花玉露转为己用的灵气不足万分之一,那过于磅礴的灵气正缓慢地向周身溢散,“我觉着自己就像一颗移动的巨大的上品灵石。” 第34章 皇宫禁地 “哈哈——” 这是叶知秋第一次看见容羽开怀大笑, 这样的笑容太过……太过真实,与以往每一次相处中的笑颜都不同,让眼前这位本似仙人一般的俊雅男子多了许多凡人烟火气, 但却格外打动人心。 只是, 这样好看的笑容若是从此铭记在心, 就难免与叶知秋此刻的窘迫处境相关联了。 “别笑了, 人家都看过来了。”浑身笼罩着朦胧灵气的叶知秋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居然会阻止容羽笑,毕竟对方的笑容那么好看, 方才在市集上可招了不少小姑娘的眼。 “嗯,不笑了,”容羽强忍着笑意,对着叶知秋吹了吹,可那灵气是由内散发的, 吹散一圈,瞬间就又笼上一圈, 大有越来越浓郁起来的势头,他一时难忍,竟是又笑了起来,“抱歉, 知秋, 你这样实在是,哈哈……” “罢了罢了,难得看你这么开心,谁让我人好呢, 我们还是早些去大师兄那里罢, 没得被人当成雾团成了精。”叶知秋已经放弃纠结旁人的目光了,但被笑是一回事, 被当成个精怪就不好玩了。 容羽笑着牵过叶知秋的手,那手冰冰凉凉,瞬间让他没了笑意,见对方想抽回手,他小心琢磨出了一句:“这雾气甚大,我若不牵着你,一会摔倒了可就难看了。” 叶知秋没好气地在面前扇了扇,发现还真是被遮挡了些视线,只是自己走路即使不费这双眼睛,也并无大碍,但人家的关心却也是真真切切,牵着就牵着罢。若不让容羽尽了这份心,要是真摔着了,只怕不是难看的问题,而是让人内疚的问题了。 “我一会该如何称呼你啊,总不能就喂喂喂的罢?”叶知秋跟着容羽慢慢走着,若非被对方牵着手,他还没注意到两人的体温竟会如此天差地别,不过既然没什么不适,也就不多在意了。 “你随意,”容羽想起叶知秋昨夜曾说在外人面前要恭敬,又说道,“喊师父罢。” “这样好吗?”叶知秋倒不觉得唤容羽一声师父违逆本心了,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成为对方弟子才入的沧澜道宗,只是如今自己已然拜入丹云子门下,若还唤他人为师,就是不知礼数了。 “一字之差,并无大碍罢。”师尊和师父也就差了一个字,在这凡人地界,称声师父倒还算合适。 叶知秋脑海中想的却是另一番天地,自己年少之时曾唤容羽仙师,却也真是一字之差,只不过这二者本质上还是天差地别了,作为仙师的容羽,他可以当成是朋友,甚至是可以牵着手一起走,但若称一声师父,他必得是恭敬守礼,恪尽弟子本分,如今的接触可就是大大的僭越了。 “我已经许久没有唤你仙师了。”叶知秋不知对方所想,只想着曾经的夙愿是一回事,如今的身份又是另一回事,容羽的名字不可与外人道,仙师二字对于自己也是最为亲切的。 “你喜欢就好,”容羽停了步子,手执一把折扇在叶知秋的面前扇了扇,清风徐徐,散去了些雾气,“你道是外人面前要庄重,我这样牵着你是我思虑不周了,这扇子上面嵌有隐灵鲛珠,本是要作为你三阶丹师的贺礼的,晚了一日,倒也算正当时。” “隐灵鲛珠?”叶知秋接过扇子,手指触上扇骨之上的碧蓝明珠,除了好看倒也没觉出什么特别来,不过这扇子倒是一件上好的地阶法器,“只是我如今不过筑基,若要用上也得是结丹以后了。” 容羽道:“无妨,只当是把普通扇子扇扇风即可,至于那鲛珠,有隐匿修为之用,倒是不受你境界的影响。” 原来这就是当年容羽毁去了斗篷之后,说要再去寻来的隐灵法器,叶知秋格外珍惜地双手捧起,看了又看。 容羽见状,替他将扇子展开,手把手地带着他扇起了风来,道:“不过就是一把扇子,你可别当宝物给供起来。” “这鲛珠只有一颗吗?”叶知秋神色感激地问道。 “那倒不是,”容羽从衣领里勾出一条项链,上面挂着的吊坠正是一颗一般无二的碧蓝鲛珠,“有好东西我可不会只想着你,不过是嫌那身黑斗篷碍事,才寻来这个的,既不是孤品,你也就不要小心翼翼了,再不济你那扇子上的掉了,我这还能补给你。” 叶知秋听着容羽耐心的解释,对方鲜少有为一件事说这般多的时候,与其说是在证明这物件并没有多珍贵,倒不如说是在费心周全叶知秋的心思,怕他珍惜,怕他在意,怕他束之高阁不舍得用。 “这样啊,还是你想得周全,谢谢你,”叶知秋扇着风,面上一派清风朗月,闲适之态,指着前方戍守着宫门的兵士问道,“我们怎么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人家皇宫了?” “你师兄就在这里。”容羽笑意温和。 “在皇宫里面,难道他是国师?”总不会还是当了官罢,不过想想姜楚评价大师兄是个情种,只怕是为了爱情弃仙道赴仕途也未可知。 “他是大历国主,继承皇位也有些年头了,”容羽示意叶知秋跟上,向着那宫门方向走去,“姜楚这几年与你这样不爱打听消息的人相处,只怕是愁掉了眉毛。” 眉毛掉没掉叶知秋不知道,但姜楚冰冷外表下居然是这样一个好聊闲话的灵魂,这点是叶知秋万万没想到的,他脑中蓦地浮现了一幅画面,平日里仪态端方,混在书卷里的姜楚,一回到一品楼就翘个二郎腿,与人嗑着瓜子聊着张家长李家短,这画面太违和,违和到叶知秋连大师兄是个皇帝这种事情都不甚惊讶了。 本以为皇宫禁地,合该是要一层一层往里通传,谁知那些个守门士兵一见到容羽就立刻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整整齐齐行起了礼,唯有一个年轻些的小声嘀咕道:“这头发不对啊,不是白发吗?” “这人是新来的不懂事,还请国师恕罪。”领头年长些的赶紧告了罪。 容羽却是带着叶知秋一刻未停留,径直入了皇城,走了段距离,那远处士兵的议论才传到叶知秋的耳朵,“你个不长眼的,国师可是仙人,这头发就是变出个五颜六色又有个什么稀奇。” 五颜六色?叶知秋轻笑出声,心道是五颜六色那不是仙人,只怕是妖怪了。 “你都不问他们为何称我为国师吗?” 叶知秋还在脑中描绘着对方七彩头发的画面,就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他一脸坦然,落在旁人眼里可谓是天真无邪,说道:“你若是要说,我听着就好。” 心无旁骛,好奇是一回事,但他还真不是一个喜好去深究旁人之事的人。 “事关于我,你也不会有些在意吗?”容羽见他云淡风轻,除了方才听人说起头发还会笑笑,现在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不禁蹙了眉头,说道,“人家的闲事,知秋你倒是次次义无反顾。” 叶知秋一时也没领悟到对方说的“人家”是谁,但这话不知怎么就是让人听出点酸溜溜的滋味来,虽不知这酸从何来,但直觉让他几乎不带丝毫犹豫地回道:“在意的,只不过出门在外,总还是顾忌多些,眼下这又是身在皇宫,我这也是谨小慎微嘛。” “说谎。”容羽略微扬起下巴,眼神冷冰冰地落在叶知秋不甚真诚的面上。 “以后不许说这两个字了,”叶知秋撇撇嘴,见对方好似立刻回暖起来的目光,也试着温声说道,“好啦好啦,我虽不知你认为我为谁义无反顾了,可我这人惜命得紧,应该是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至于你说的在意啊,关心什么的,我确实不是一个好打听之人,但你若愿意说,我是真心很想听,我不会对你说谎,所以你不许再这么说我了。” 叶知秋满面期待地等着对方的下文,两人的对话却是被一路小跑而来的人群打断了,循声望去,来人还真不少,个个都是衣饰讲究,华贵得体,打最前头迎来的是一个身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体态略显富态的男子,方一近到跟前,立马双臂抱圆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气喘吁吁地说道:“国师回朝,相迎来迟,还望恕罪。” 叶知秋瞧着这好大的阵仗,一时难免有些被惊住了,虽说是前世没少在各处游历,可这凡人城镇说白了,一无灵气,二无异宝,即使偶然路过,也只当是瞧个新鲜。 像今日这般亲身经历皇家做派,可也真是头一遭了。 本还想看看容羽会有何等回应,也好依葫芦画瓢学上几分,谁知容羽却是置若罔闻,周身气息冰冷,那一手背在身后的姿态倍显雍容,半点没有驻足的意思,任前方恭敬站了多少人,他步子未停,那人群就自发散开一条颇为宽敞的通道。 叶知秋紧跟其后,想当然地有样学样,但心中少不得的计较起对方既在这皇城有这样显赫的身份在,想必是当真飞过宫殿,从天而降,也是断不会被人当做什么刺客抓起来的。 又走出了老远,那人群依然小心地跟在后面,既不敢靠近三丈之内,也不敢懈怠离得太远,叶知秋颇感无奈地叹了声:“何苦来哉。” “是啊,何苦来哉。” “嗯?”叶知秋正疑惑于容羽的反应,就忽地被他握住了手腕,一声问话未出,已然是被他带着一跃踏上琉璃瓦,转眼功夫又越过了半座皇宫,待他二人终于入了一间殿宇之时,叶知秋抬头望去,只见玉阶之上,一衣绣盘龙纹样,头束金冠的中年男子正毕恭毕敬地向他二人行了一礼。 作者有话要说: pc和app屏蔽词不同,预览检查一万遍还是在app出了个口口,修改屏蔽词每天都在给我科普一些奇怪的东西,打乱了我12:00:01整齐的队伍,哎…… 第35章 情之一物 叶知秋虽未见过真正的皇帝, 但思及初见之时历清晖的衣着气度,就知其身份之显贵,可他大师兄好歹也是个修行之人, 难道沉湎儿女情长竟会使人荒废修为、苍老如斯。 对方那眼角如刀刻一般的皱纹, 简直冲击心灵, 令人瞬间对什么爱啊情的避之不及, 唯恐是要步了后尘。 想来师尊苦心安排自己来这一遭,可不是为了联络师门情谊, 只怕是要彻底断了他叶知秋的凡尘心思,即使不入无情道,也该引以为戒,一心追求大道才是。 “师弟,叶师弟。” 叶知秋回过了神, 举起茶杯,对着上位之人摆出敬酒姿态, 说道:“知秋以茶代酒谢历师兄百忙之中设宴款待。” “不必拘礼,早就听人提起过叶师弟的风采,”历清晖笑意温和,执酒杯回敬之时细细打量了一番对方, “今日一见, 还真是仙气缭绕啊。” “呵,呵呵,不过是饮了一瓶九花玉露罢了。”叶知秋干笑两声,面上不甚在意, 摇扇子的动作却是快了些许, 两人虽说是师兄弟,但也不过是初次见面, 容羽这人倒好,受了这位帝王一拜就走,独留他一人在这看人恩爱,坐立难安。 御座之上的夫妇二人甜蜜缱绻,甚是惹眼。 叶知秋对这位嫂嫂的映像大概也就是“凡人”二字足以形容,容姿不过尔尔,气质倒是不俗,岁月在他二人面上均是刻印着重重年轮。 白日里他还与历清晖远远攀谈了几句宗门之事,可自这位嫂嫂出现的那一刻起,历师兄的眼睛就再难容下其他。 女子执箸给历清晖又添了些吃食,瞧向对方的目光如三月杨柳依依,柔声道:“夫君何故从未与妾身提及过还有这么一位年轻俊朗的师弟?” “为夫也是第一次与师弟相见。” 叶知秋瞧这二人转眼就又腻歪上了,只觉着这殿中歌舞奏乐皆是陪衬,满室众人都显多余,这恩爱氛围搅得人心乱了分寸,不得不避开去看,去听。 其实说来也不是自己这对兄嫂多么不顾场合,身为帝后,他二人的举止绝对是称得上端庄得体,此刻叶知秋会心生尴尬,多半还是因为形单影只之人最是见不得这个。 叶知秋低头晃着茶杯,正看着茶水发呆,就见水面上忽然倒映出一只火红的灵蝶,灵光自它扑扇的翅膀抖落到茶杯里,水面上立刻浮现了一个字——闷? 叶知秋笑了笑,抬手让灵蝶落在自己指尖,思索了半晌该如何传话回去,就听见历清晖的声音从御座的方向传来,“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宴席散了罢。” 叶知秋起身一礼,抬头之时,却见历清晖与他那位爱妻手挽着手离去得干脆,一句话也未交代,也没派人来说声如何安置,还真是个除了爱人谁都不管不顾的情种。 他随众人步出宫室,那红色灵蝶忽又从指间离开,既是人生地不熟,跟着灵蝶总比四处乱走强,一路悠哉跟随,穿过亭台楼阁,雕栏玉砌,这夜里的皇宫倒是静谧的很。 叶知秋无心欣赏月光下别有一番景致的宫廷园林,自他踏入一片僻静花圃之时,就已察觉到身后有人潜行跟随,而自己所处之地该是一处幻阵,只是这阵法太过基础,仅足以迷惑那些未入仙门之人。 身后之人逐渐接近,叶知秋抬手抓住灵蝶遮盖光芒,脚步加快,走入了一处月光难及的幽暗树林,身形一晃,瞬间在林中掩了身形,待那人走得近了,环顾四周寻找之时,方才倏然现身一掌袭向对方,谁知这人还是个练家子,竟是能与自己来回过上数十招也未败下阵来。 其出手精准直劈要害,招式新奇特殊,倒是比以丹师自居的姜楚有意思。 乌云蔽月,难辨容貌,此人一身气息绝非是凡夫俗子,叶知秋兴致正高,却是忽略了那淡淡的龙涎香息,只用上了十足的斗志与这人比拼起拳脚功夫来。凡人地界不可法斗,对方又未亮兵器,叶知秋侧身避开一击掌风,一手擒拿住对方的手臂,一手击向其心口,五指一抓竟是在对方躲避时扯下了一块衣料。 “小师弟好身手。” 叶知秋听清声音,松开对方手臂的刹那,那人几步跃上了枝头,指了指自己那赫然失去了盘龙的衣衫说道:“为兄见你今日秉持礼仪,还以为小姜楚传来的话多有不尽不实。” 小姜楚? 爱聊人闲话的小姜楚。 叶知秋被这称谓震得是哑口无言,下山不过两日,姜楚的孤高形象是彻底在他心里覆灭了。 “师兄何不下来说话,若被人瞧见,我可是要被当成刺客,百口莫辩了。”叶知秋先一步走到明亮处,待对方行至跟前,方才歉然一礼。 历清晖扶起他的手臂,免了这客套,说道:“国师赠予你的灵蝶倒是与众不同。” “嗯?”叶知秋从前见过的灵蝶确实也都是白色的。 “灵蝶传讯,”历清晖翻手掌心出现一只白色灵蝶,往红色那只边上送了送,谁知,那红色灵蝶竟是躲开了,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们都是白色的,看来小师弟确实特别。” “这东西该怎么用?”叶知秋抬手将灵蝶又收了回来。 “召唤到指尖,心念告知它该去何方即可,”历清晖又认真打量了一番叶知秋,微笑着示意他跟上自己,“我收到的消息是你一人前来,见到国师还真是意外。” “我曾听人提及师兄拥有一个国,还以为只是富可敌国的意思,如今也甚是意外。”叶知秋还在认真研究自己那只红色灵蝶,心念沟通,也不知道容羽睡了没。 这想法不过一瞬,那灵蝶却是头也不回地扇着翅膀飞远了,叶知秋震惊地看向灵蝶留下的红色灵光,这下子还真是尴尬了,大半夜的谁没事传话问人家睡没睡呀。 “不知小师弟这第一次传话是给谁?”历清晖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叶知秋略显无措的目光。 叶知秋道:“也就随便一想,这灵蝶飞得很快吗?”也不知能不能追上抓回来啊…… “看距离罢,从为兄这里传话回宗门,也不过半日功夫。” 谁知,灵蝶回来的倒是真快,没走几步就又落在了叶知秋的指尖,一声亲切熟悉的声音瞬间回荡在识海,“我没睡,早点回来。” 叶知秋低头浅笑,心道是容羽不知身在何处,还让他回去呢。 这灵蝶转眼又没了踪影。 历清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看来离我们不远。” 远不远,叶知秋自然是没有对方清楚的,但这个话题,他私心是不愿继续了,于是便敛了笑意问道:“师兄为何在此地布下幻阵?” “你察觉到了罢,说来话长,为兄尽量长话短说。” 原来历清晖本就是大历国的皇子,因天生根骨不凡,年少之时就被送上了沧澜道宗,那时的先帝一心渴慕仙道,只以为继承皇位的皇子大有人在,但能修成仙人护佑大历国的却只有他一人。 自他少年离家,就再未从亲族处得到过只言片语,积年累月,他早已自认斩断尘世俗念,对于皇权富贵更是全无半点心思。可万事难料,多年后已然成为丹云子首徒更名为清晖的他本也是仙途坦荡,却在师尊一次闭关之时,因他父皇年迈病重被请回了朝。 历清晖曾一心追随丹云子修无情道,但父母毕竟有生养之恩,眼见对方言辞恳切,他心有恻隐,为了给父皇注灵续命耗尽了灵力和丹药,久居凡人城镇也彻底断了他修行的进益。 这时候想要离去,自然是更无可能了,他们斥他不孝,怨他无情,总以为他未尽全力,可就是有再多的灵丹妙药,给凡人服下又有几分效用? 说到这,历清晖看了眼浑身灵气缭绕的叶知秋,说道:“这点小师弟应该深有体会。” 见叶知秋那只红色灵蝶又飞了回来,历清晖笑了笑,又道:“无妨,先回话。” 左不过也是些回忆罢了,历清晖谈及这些也是一派坦然,心境甚是平静,为了得仙家庇佑,年少便斩断了他与亲眷的关联,为了强留这所谓的仙家福荫,又迫使他居于宫中,可有人想借他的能力活,自然也有人视他如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于是离开之日遥遥无期,历清晖无奈又被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明争暗斗,终是白衣染垢,一身因果,再难脱身。 “所以,师尊让你来这一趟,也是希望你听完这些能斩断俗世因果,看清人世百态罢了。”历清晖叹道。 “师兄这故事说过几遍了?”叶知秋停驻脚步一脸漠然地看向对方。 “算上你,第三遍,”历清晖抖了抖衣袖,转身说道,“他们两个小子听完都是长吁短叹,点头称是,小师弟你倒是不同。” “既入仙途,就当眼底无尘,前缘皆散,师兄复归凡俗,明知仙术灵丹于凡人无用,却以孝为名称其为续命,实则打一开始就背离了天道命数,将这因果越积越深,主导这因果的是师兄你,缘何欲抽身之时又怨这因果缠身了呢?”叶知秋活了两世,自然是一点就通,又何需假意去应付这一番苦心,“至于二师兄和三师兄,据我所知仍是贪恋凡尘,只怕是他们一面点头称是,一面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姜楚至少还做到了无情无欲呀。”历清晖经过这一番对话,倒是再难将叶知秋视作初入仙门的小修士看待了。 “所以大彻大悟之后,留下师兄的是情。”叶知秋一脸静待下文。 历清晖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为兄不才,也没给你们几个师弟做好表率,师尊命我作为兄长为师弟做的也唯有这么点经历算是前车之鉴了,好了,现在谈谈你关心的罢。” “我的妻子在这场皇权争斗中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于我恩情并重,我早已不视她为因果,既承了情,也不欲斩断,师尊出关之后虽是严厉斥责了我,可仍是在这宫中为我埋下了一条灵脉让我继续修行,也就是这幻阵所在。” “那师兄你为何……”叶知秋眼中更是疑惑了。 “为何如此苍老吗?”历清晖取出一颗丹药服下,只见方才还年过四旬的容貌瞬间恢复了青年之姿,“我不欲让妻子心生拖累之感,于是便向国师求了这化容丹药,自称修行已断,总不过一世百年,何不陪她白头到老,至于国师,我这样称呼可不是不敬,也是他体谅了我这等微末心思,未昭示身份罢了。” 叶知秋有些能理解姜楚称这位大师兄为情种了,为情至此倒也说不上错,只是情之一物当真可怕,竟能让人历经千帆顿悟之后,心甘情愿地放弃仙途。 世人眼中的师尊心如冰川,可谁又能知师尊能为历师兄埋下一条足以供给一个小宗门的灵脉,当真是师恩如海! 他叶知秋若是只能明悟修行当忘却凡世前缘,一心向道,不知“情|爱”才是万恶之源,那便是辜负了师尊的良苦用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南风和sia小天使赠送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d(^_^o) 【小剧场】 叶知秋:恋爱使人头秃,恋爱使人苍老,恋爱使人丧志,我选择单身。 历清晖:吃了一天狗粮,小师弟还能有此觉悟,果真非同凡响。 丹云子: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徒儿叛逆伤痛我的心,你讲的话像是冰锥刺入我心底,师父真的很受伤。 容羽:他们挖的坑,为什么是我追爱火葬场!T_T 作者:乖啦,这是追爱路上的必修课,有他丹云子连火葬场都炸了的时候,信我。(一脸慈祥.jpg) 容羽:(掀桌.jpg)我们是一个人,这算什么亲妈安慰。 ———————— 此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单身狗路过:单身使我孤高,单身使我持家,单身使我独留宗门,什么瓜子,什么八卦,我通通不知道,我很快乐,勿cue!(笑着活下去.jpg) 第36章 情关难过 “他听完可有所悟?” 昏暗室内, 临水岸边,夜风徐徐自湖面吹来,裹挟着芙蕖清雅芳菲轻拂过天青色薄纱幔帐, 如月色朦胧, 虚掩着一人。他一袭华美白衣斜倚在竹榻上, 一手支着额, 长发未束,只柔软地顺着肩背倾泻如瀑。 此时, 他一双凤眸微眯着,像极了一只慵懒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猫,任是月光如何温柔地笼罩在身上,也丝毫不会给人传达出可容亵渎亲近之感。 历清晖目光低垂,语气恭顺道:“小师弟天资聪慧, 倒不必弟子多言,就已是心有丘壑, 一番见解着实令弟子汗颜。” “清晖倒也不必每次见到为师都长跪不起,我与那位,终究还是有些差别的,”容羽抬眸瞧着手上缠绕的隐灵项链, 玉白指尖磨过鲛珠, 到底是贴身佩戴久了,就连这冰冷死物都有了温度,他抬腕将一道无形灵气化为有形之力,将一丈之外的历清晖扶了起来, 又道, “他为何没来见我?” 历清晖眼底闪过一瞬的受宠若惊,倒是心思澄明, 瞬间领悟了这个“他”指的是谁,说道:“及至门外,犹豫半晌,却只道了声谢,就转身回了弟子先前领他去过的住处了。” “你二人可言及其他?”容羽微蹙了眉,轻声嘟囔了一句,“怎么也该有个交代。” 这样的低语,若是凡人,自是难以闻及,可历清晖毕竟有这一身修为在,只心道是小师弟怕是不清楚师尊的脾气,听师尊的意思好似早有吩咐须得来请安,这下可真是拔了老虎的胡须,触了龙神的逆鳞,身为大师兄,好话还是得说几句的,他琢磨了一番措辞,道:“师弟道师尊师恩如海,敬您如日月,时时不忘恩德,只盼着能早日得您真传,常伴左右,成为您心中的荣光。”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容羽端坐起,眼神熠熠生光,难得的对于这些溢美之词有了些兴致。 “弟子不敢妄言,”这话自然不是假的,只不过是把叶知秋断断续续提及过的整合到了一起罢了,历清晖觉出这满室氛围有了些暖意,接着说道,“只看小师弟每每收到灵蝶,就满目温柔浅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对师尊您的真心实意。” 想到这,历清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他在修行一事上虽是不才,可他毕竟是个皇帝啊,平日里自然是好话没少听,管他是阿谀奉承的,还是真情实感的,这人说话都是要经过润色方才动人心。 他虽不甚了解叶知秋,但师兄弟之间这点互帮互助的觉悟还是有的。 容羽听见灵蝶之事,眉目瞬间舒展开来,想他一生修行无情道,从不与人和颜悦色,更别说去关心他人所想,今日叶知秋不过是听人评价五颜六色的头发都能会心一笑,他就知道,灵蝶还是彩色的好。 “清晖,你这宫中可有松鼠?”容羽说着话,步到近前抬手撩开的幔帐。 “应该是有的。”历清晖瞧着对方一头黑发,还是难免再次怔愣了一瞬,可最让他震惊的却是自家师尊此刻居然笑意温和,看来好话真是人人爱,即使是师尊也逃不过一番真诚的吹嘘拍马,想来自己平日里也算不得昏君了。 “给为师寻一只来。”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叶知秋卧在榻上,心中百感交集,屋外虫鸣凄切,声声扰人清梦,他翻身仰卧,从一旁的灵宠袋里拽出了自己那只体态愈发肥硕的雪貂,也不顾人家张牙舞爪的反抗,直接搁在了自己的额上。 眼见这傻貂还不安分,他扯了扯对方雪白的尾巴,说道:“成日里吃那么多灵植,我还没嫌你重,你倒不愿给我好好静静心了。” 叶知秋未待雪魄挠他头发,就随手取出一株灵植轻轻敲打了一下它的头,好歹是食物到了嘴边,才觉出一股寒意自额上渐渐散开来,那纠结在头脑中的一团乱麻方才捋顺了。 当从大师兄那得知胖三就在宫中,还当上了御厨之时,他是真心为他高兴,但这样的高兴并没有让他生出想要当面贺喜,再叙一叙旧的情绪,特别是在知晓胖三如今不仅成了亲还做了爹之后,叶知秋更是坚定了不再干涉这位昔日友人的生活。 既入仙途,不再与凡人结因果非只是为了自身修行,更是因为修行之人拥有足以轻易影响凡人一生的能力,这样的影响,或让人忘却本心,或使人抱有难以实现的期待,久而久之,如历清晖那般遭遇,不过是凡人忘却了自己本有能力做到什么,而修士却自以为什么都能做到。 这些道理历清晖已然是看的通透了,却依然是一个情关难过,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叶知秋自认为看得明白,却为何已经回话说要去见容羽之后,却是在门口停了脚步犹豫了,究竟犹豫的是什么? 他感受着凝神静心的灵气缓缓涤清识海,竟是未得答案就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叶知秋是扶着后颈出的门,从前叶幽说雪魄还给叶知秋能吃得好,如今看来是吃的太好了,以后是断不能放在头上睡了。 他思及昨夜也算是没个交代就爽了约,也不知道触着哪根弦了,忽然又想起了容羽曾数次在他面前提及添衣加饭,这添衣想来此生是无可能,但做顿饭还是可以做到的,早些了却了因自己那本书误导而生的念想也好。 说来他也是有些年头没碰过这锅碗瓢盆了,从前虽说是自力更生,厨艺也算是过得去,但既是做给人家吃的,也不好冒险展示自己那半吊子水准,反正容羽已然辟谷,说是要吃,大概也就是浅尝一口,不若就地取材,做碗简单的甜汤就好。 耗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烹制,叶知秋端着甜汤站在窗外却是驻足许久,望着屋内之人出了神…… 容羽那一身优雅气度与往昔并无差别,只是今日只观背影都觉着格外温柔,可他温柔的对象竟是一只,一只…… “小师弟可是不敢入内?” 叶知秋脖颈僵硬,不能回头摇头,只好轻声说道:“也不是。”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这里应该布下了结界,你不触发禁制,是不会打扰到国师的。”历清晖也不知今日师尊缘何没有关窗户,只知叶知秋昨夜本就得罪了人,今日再这样偷看,若是被师尊发现了,那昨夜他一番苦心说辞就尽数白费了,他将叶知秋拉到一边,劝说道,“方才你看见的,一会可莫要说漏了嘴。” “喜欢松鼠,也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呀。”叶知秋仍是小声说道。 “你呀,当真是年少不开窍,国师何等身份,怎能让人知道自己独身一人久了,就连瞧一只松鼠都觉着眉清目秀呢,”历清晖胳膊肘顶了下叶知秋的手臂,眼神颇为欣慰地说道,“为兄昨夜可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才让国师消了气,你还知道带东西来谢罪,也还算有心了。” “他很生气吗?” 叶知秋本以为不过是件小事,今日前来说明一二,以容羽平日里温和的性子,合该是不会在意的,可历清晖的话蓦地让他心里紧张了许多,这都上升到谢罪的程度了,自己是造了多大的孽啊,这一碗甜汤根本不够看呀! 历清晖摊开手,一脸“你自己看着办”的微妙神色,见叶知秋的脚步后退了半步,他立刻上前叩响了门,自己倒是第一个脚底抹油撤退了。 “进来罢。” 叶知秋听见声音,再要离去难免显得刻意,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歉声说道:“昨夜是我思虑不周,你可莫要介怀。” 容羽手臂搁在桌案上,坐姿算不上自然,面上笑意温柔,说道:“若是清晖所说之事,我如何能不在意。” “虽不知师兄如何说的,可我确实是一时心有所感,为此事我也是心怀愧疚,一夜难眠,”叶知秋步到桌边,放下托盘,将瓷碗端出送到容羽跟前,因为不知对方这一夜气消了没,说话略微有些小心翼翼,“此地有灵脉,我想着这湖中的莲花莲子当是有些灵气在的,并非全是俗物,我还加了些灵花蜜在里面,若你觉着诚意不够,我以后得了机会,再给你做好的。” 叶知秋一番话说得极快,本想着送完汤羹就走,可如今既知道人家生着气,哪里还敢火上浇油,见容羽未动,他立在一边,又说道:“我这也是第一次给人熬汤,但味道真的还挺好吃的。” “你……这是有决心了?”容羽目光温柔缱绻,竟是一时难掩喜色,叶知秋昨夜没能睡好,他又何尝能静心入眠,历清晖那一段传话实在是太过直白,直白到让他担心一旦犹豫,就再难逾越心里这道坎。 叶知秋目光本就因歉意有些避开与他对视,此时是正好落在容羽搁在桌面上的手臂处,只见那袍袖底下钻出了一个小脑袋,他一时疑惑,轻轻“嗯?”了一声。 谁知,竟是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按倒在桌面上,不待反应,对方已然用双臂将他困在了方寸之地,容羽的双眸已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第37章 仙乐凡音 “我今日是来道歉的。”叶知秋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对方的额头, 轻推了推,竟没有推动。 “道什么歉?”容羽抬眼看了看撑在自己额上的手,只觉得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答应要来打声招呼, 又鬼迷心窍地走了, ”叶知秋神色真诚, 这一下忽然倒在桌面上, 磕得他的后脑勺还有些吃疼,本也想借着这事抱怨一句, 谁知,对方忽又冷着一副面孔握住他的手腕给挪开了,他福至心灵,蓦然顿悟,说道, “今日不行。” “什么不行?”容羽见他困恼神色,是更加疑惑了。 叶知秋指指自己的脖子, 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昨夜睡不着,就把自己那只雪貂顶头上了,然后就,呵呵, 好像是落枕了。” 瞧着容羽几番神情变换, 也不知是不是怀疑自己没有诚意,故意找的说辞,可谁又会找这么个尴尬的借口呢,又不是个小娃娃, 还抱着宠物睡觉, 啧,叶知秋抿抿唇, 叹道:“打人不打脸,你若有气就冲着别处撒,今日大不了我就不还手了。” 不就是要打架吗,若不是今日伤了脖子不方便,一向举止端方的容羽主动挑衅,他叶知秋能不还手? 早就想过朋友之间必有一战,也不知容羽身手如何,只看对方那一双燃火的双瞳就知晓战意之盛,想他叶知秋拳打师兄从不手软,如今放弃挣扎挨上两下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你动不动手?”叶知秋瞥向对方霎时红透了的脸,一心只在如何道歉上,却是忽略了对方乱了分寸的呼吸,心道是难道自己想错了,这样示弱是不是又显得自己不尊重对手了,他蓦地一掌拍在容羽肩上,这一下是半点未留手,浑然气劲竟是将人震退了三步。 叶知秋连忙爬起来,也顾不得整理衣衫,赶紧上前关切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都不知道躲的啊?” “没事,”容羽轻挥开叶知秋贴近的手,“知秋你先回去罢,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叶知秋还想再解释几句,可不知为何,直觉让他选择不再言语,只默然离去带上了门。 可他今日不是来道歉的吗? 怎么好像把事情越弄越糟了,自己只怕是做了八辈子的石头,还是不太圆滑的那种。 入夜时分,叶知秋已是百无聊赖了一日了,除却打坐调息,也就喂喂雪魄有点意思,这还是两世以来,他第一次觉出“无聊”来,毕竟这世上谁不是一个人参悟大道,独自修行呢。 他手中一株灵草正要被雪魄吃上最后一口,房门忽然被人推开的声音让他蓦然回头,收回了手,那小家伙龇牙咧嘴地又是一口咬在叶知秋的手上,可叶知秋也没留心疼,只一脸茫然地瞧向急冲冲跑进自己屋内的人。 “小师弟,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以身饲貂啊?”历清晖眉头紧蹙,走上前一把拽起叶知秋的手臂就往外牵,“你可知自己犯下大错了,为兄劝你快些离去几日,国师那里,我会说你是出门办事了。” “这么严重吗?”叶知秋从来不是个犯了错就跑的人,他顿了脚步,不再跟随,“可我不是应该前去道歉才对吗?” “哪里还能道歉,长长心罢,国师这不消气,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露面,反而是火上浇油。”历清晖今日去拜见,师尊那里可不是火气正大,恨不得是要搬出几座冰山在降温了,他试探着提了提叶知秋,谁知师尊竟说暂且不见,怕自己会冲动什么的,这,这只怕是要杀徒正道了。 “我打人是我不对,可不知他伤势如何,我怎能离去,这于情于理不合。”叶知秋眼光闪烁着说道。 历清晖一把拽住正要转身去谢罪的叶知秋,这小子当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还敢和师尊动手了,难怪把师尊气成那样,也还好今日是分神化身,若是本尊在此,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帮这不省心的小师弟逃命了。 “你这小子,”历清晖紧拽住这头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倔牛,师尊那一手烈火炼狱能是闹着玩的?如今都用上外物降温了,这小子再不避难,只怕是自己这座皇宫都得废去一半,“道歉只用说的怎么行,你且御剑去一趟仙乐城,为兄得到消息,那里的拍卖行近期会有一批上等货色,小师弟何不趁此机会择件宝贝以显诚心。” 仙乐城在太华大陆最为繁华,位于正道城镇与魔修城镇的交界之地,此地鱼龙混杂,不忌正邪,虽无城主,但无论是交易行、拍卖行还是黑市,都有着一套固定的不成文的规矩——仙乐城内不可私斗,不可劫掠;仙乐城外各安天命,能者得之。 叶知秋辗转三日来到这天下第一仙市之时已是午后,林林总总的各类摊位当真是令人目不暇接,要说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到仙乐城,只是前世他要不就是混迹在人群中的摊贩之一,要不就是这些如今不入眼的小商品的潜在购买者。 今非昔比,只他这一身沧澜道宗内门弟子的法衣和腰佩,就不是一般修士敢随意攀谈接近的,就是他有心看一看这些小摊位,也会被人视作随意观之,断不会掏出一块灵石。 往事不足回味,此地也并非他要寻宝之处,穿过了人潮涌动的集市,再往里,可不是一般散修会光顾之地了,以名为仙乐凡音这一雅号为匾额的乃是坐落在仙乐城中心的拍卖行,位于其东南西北四方分别是售卖上品法宝灵器的万宝斋、售卖丹药灵植的天极坊、收售天材地宝的如意轩以及网罗天下情报的一品阁。 像这样的交易重镇,拥有如此规模地势,自然不是一般人白手起家可以比拟,若非背靠一方强大的势力,是不足以维系至今的,如今叶知秋知道的是这一品阁自然是与沧澜道宗有着撇不开的关联,至于这其余几家是何门路,就无从得知了。 他今日的目标很是明确,就算历清晖不提醒他来这一趟,他本也是打算与容羽一同前来的。 掐指算算日子,再一观拍卖行挂出的拍品清单,他的目光钉在了第二排末端的一组石材上,前世仙乐城中曾拍出过一组高阶炼器石材,可稀奇的不是这材料珍贵,而是拍去了石材之人以此炼器之时炸炉丧了命,本是件惨绝人寰之事,却是因此让世人皆知这组石材中有一块奇石内藏石中灵火,至于后来为争这灵火,各大世家又惹出了多少是非,就不是叶知秋这样一个醉心修行之人会关心的了。 容羽曾言丹云子有灵火,而他却不得不在丹室中使用地火。 叶知秋浅笑心叹:“若为送礼,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呢。” 眼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叶知秋正欲跟着人群进入交易行,却惊觉一只冰凉的小手牵住了自己,他低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手提着一个小笼子眼巴巴地瞧着自己。 那孩子见他看了过来,本还委屈的面上立刻堆上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大哥哥,您进去之前不买一只搜宝鼠吗?” “这……”叶知秋从未买过这种东西,一是因为前世没那个闲钱,二是以他的气运,别说凭借一只搜宝鼠能更容易寻到宝贝,就是让他赌到一只有运气的老鼠都难。 “大哥哥,你看别人都提着搜宝鼠呢,”小女孩指了指一旁几个穿着也没多好的男人,又指了指自己,眼神紧张地说道,“我上有重病老父,下有一岁幼弟,吃不饱穿不暖,这家传的老鼠,不,搜宝鼠都拿出来卖了,大哥哥人美心善又富贵,才一块上品灵石,可行行好,买了吧。” 叶知秋还是第一次被人缠着买东西,原来拒绝小孩子还真是挺难为人了,只是…… “我可以买下它,”叶知秋拿出一块上品灵石,放到小女孩的手心,接过老鼠之时又将一张急行符悄悄交换到她手上,“一块上品灵石换成钱财足以让你在凡人城镇过完一生,有了这张符咒,他们追不上你。” 那孩子愣住了一瞬,复又目光感激地点点头,道了声谢就满心欢喜地离去了。 叶知秋提起笼子瞧了眼里面的小家伙,比起自己那只雪貂,这老鼠当真是营养不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他心道是自己早说不与凡人结因果,可却又是一时不忍出手相助,不过或许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入了拍卖行,每个人都会拿到一个木牌,其上刻有仙乐凡音,可用于在城中护个周全,有此木牌者,若被人在城中劫掠拍卖所得,自会有拍卖行的人来主持公道,一旦离了仙乐城,这木牌就会化为灵气消失。 叶知秋手握着木牌,将一缕神识注入用以标记,拍卖之时是无需喊价,只用将心中报价通过神识传递至木牌即可,故而这拍卖行虽是人数众多,除了拥挤,倒也算是安静。 混在人群中的叶知秋本以为自己也算是蒙了面,总还是不怎么起眼的,谁知行在过道里会被人突然拦下了去路,两个衣饰简朴头戴纶巾的男子躬身一礼,说道:“小的为您引路。” 第38章 醋海翻波 叶知秋直到被人带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口, 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曾一闪而过地想着该不会是这里不能带老鼠罢,毕竟就是再怎么不知搜宝鼠如何择选, 但凡鼠与灵兽的差别的还一眼可见的。 在这仙乐城的拍卖行能有这么个天字雅间, 可不会是因为瞧他顺眼, 气运使然, 只怕是雅间内正是从前听人提起过的那位常常出没在拍卖行的二师兄了。 叶知秋整了整衣衫,虽是初次见面, 但好歹辈分也是自己的师兄,可不能太过失了礼仪。 忽又想起姜楚对于这位二师兄的评价,那神情是颇为不屑,只道是花蝴蝶一只,正所谓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 入得雅间,那二位引路小厮就主动退下带好了门, 满室静谧,以一扇桃花流水屏风隔开内室,人影绰约映在屏风上,淡淡清甜花香氤氲, 装饰帷幔柔粉婉约, 若不是知晓自己身在拍卖行,还真要以为入了那位美人的闺房。 里面的人不做声,屏风外的叶知秋也不好太过唐突,只隔着屏风说道:“不知阁下可是与我相识?” “不告而别, 相逢于此, 可还算得上有缘?” 叶知秋听见这声音,绕过屏风, 只见那人今日高束着马尾,饰以玉冠,半张脸都被一张金色的面具掩着,可只需看到对方浅淡的薄唇,和那优雅精致的下颌线条,他都能一眼认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知秋向前走了两步,又思及师兄教诲,人在生气之时,还是保持些距离才好。 容羽拿起茶壶,动作不急不缓地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向右手边的坐席,说道:“来拍卖行自然是买东西。” 叶知秋会意,坐了过去,对方表现的如此客套,他自然是不敢太过亲近,只将老鼠放到一边,端正了坐姿,啜了口茶,问道:“不知仙师今日有何中意的拍品?” “全部。”容羽将一枚玉简抛到桌面上,只见正前方本还是空荡荡的一堵白墙赫然形成了一道水瀑,其上正清晰无比呈现着竞拍台上的画面,那水声亦化作了话语。 “全部?”叶知秋本是要在一层挤在人群中的,自然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好的环境,他手中还有一张今日拍品的绢帛,此刻,他将那绢帛展开,指着第一行第七个大大的两个字,问道,“包括这个?” 容羽目不斜视,自是没有细看上面写了什么,坚定无比地重复道:“全部。” “这不适合你……”叶知秋收起绢帛,心中蓦地咯噔了一下。 “只要买得起,适不适合不重要,倒是你,方才进来之时提着的是什么,可否予我一观?”容羽那日去见叶知秋,却见已是人去楼空,历清晖还百般为叶知秋寻了说辞,可最终落到容羽心里的不过就是一句叶知秋害怕自己,一时冲动,追悔莫及,可再怎么也不至于被人害怕了呀。 他也反思过自己的举止表现,亲切绝对已经是极致了,就差掏心掏肺了,直到昨日他先一步来到城中,见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子,才又明白了这亲切也是得有度的,若是把握不好这个度,亲切也会显得可怕了。 而他竟然会在那日与叶知秋接触之时有了道心不稳之感,即使是冷静调息,那种感觉依然挥之不去,若不是叶知秋那一掌唤醒了他,只怕是今日自己不是被人恐惧,而是要被人厌恶了。 叶知秋将那笼子摆放在桌上,又简单道清了来历,只见容羽似在刻意避开与自己接触,从前那双温情的双眼宁愿落在老鼠身上也不正眼瞧上自己一瞬,心中又是凉上了万分。 可眼睛长在人家身上,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只好取出雪貂摸摸背毛冷静一下,谁知,雪魄竟在容羽打开笼子的瞬间扑了上去,一口就将那只小鼠给吞了。 吞了…… 叶知秋半天都合不上嘴,惊讶于每日吃的那么好的雪魄居然吃了一只老鼠,还是自己花了足足一块上品灵石买的老鼠! “这不能吃的,”叶知秋一把抓起雪魄的尾巴,将它提起来抖了抖,“你怎么可以吃老鼠?” 容羽眼见他这般悲伤神情,也顾不上先前故作疏离的初心,好声劝道:“雪貂就是要吃老鼠的,知秋,别伤心了,我一会再给你买只大的,活蹦乱跳的那种。” “雪貂吃老鼠?”叶知秋怔愣了一瞬。 “不然呢,难不成你以前就喂它吃素?”容羽分明是瞧见了一副痛失爱鼠的画面,可这一刻却是没忍住笑了,“你该是给它吃了多少灵植,才让它馋成这样,见到老鼠就扑的。” 叶知秋冷眼瞧向容羽,竟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这人一会冷淡一会笑嘻嘻的,看来也不是不高兴,他眉头一挑,瞥向一边,揶揄道:“敢问仙师又是为何瞧上了一个炉lu鼎,不顾价值几何,势在必得呢?” “什么?”容羽似被一语点醒,立刻看了眼拍品清单,那两个字撞进眼里之时,面上瞬间一热,移开了眼,当真是尴尬至极,嘴上却是说着教训的话,“知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又是在哪看了闲书,连这个都知道。” 这不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但是这个词还真不是正道修士会挂在嘴边说的,若不是前世活得久,见得多,只凭着在沧澜道宗的藏书,是断不会懂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的。 他正寻思着该怎么把这个尴尬至极的话题再抛回去,就听门外传来求见的声音,来人正是之前引路的小厮,此时是手捧着托盘,将一盒灵草奉上,说道:“这是仙长方才拍下的凝魄草。” 那人退下后,叶知秋小声重复了一遍:“凝魄草?” 容羽盖上盒子,收入了纳戒,说道:“你为何曾吃下过这灵植?” “你怎么知道?”叶知秋曾于内门考核之时告知过陆静思,自己会做出那样看似错误的回答,是因为自己吃过,还记得后来陆静思宣布他是魁首后,曾言丹云子长老为了证实此事亲自试吃了凝魄草,可这事为何容羽会知道,陆静思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说闲话的呀。 “从前可以是不知者无畏,如今作为丹师,可不能再以身试药了。”容羽说出此话的语调颇为严肃,竟是让叶知秋又找回了从前敬他如师的感觉,可今时不同往日的又何尝只有丹师的身份,叶知秋双臂交叠趴在桌上,下颌搁在手臂上捣蒜似地点着头,说道:“仙师还是得言传身教才好,这以身试药的事,日后切莫再做了。” “仪态。”容羽故作不知对方指的是何事,仍是一派师长姿态指点道。 叶知秋却是一手支着头,更是语调暧昧不明地指了指水幕上新上的拍品,说道:“仙师要拍的美人来了,可莫要顾念着教导我,忘了正事。” “你啊……”容羽语气无奈。 “噫……”叶知秋忽然坐直了身子,认真听起了自那水幕传来的声音,原来是一群正道修士不满将人作为拍品,正吵囔着采补之术非正道所为,此女衣着暴露当真是污糟他们的眼。 容羽见叶知秋听得认真,那些话语又实在是不堪入耳,特别是当几个魔修加入了争论之后,这话题已然是从该不该拍卖沦为了身材如何,容貌如何,与此女一番修行之后是何种滋味,他再难忍耐,蓦地抬手捂住了叶知秋的耳朵,说道:“非礼勿听。” “我已经成年了。”叶知秋想说自己已经有了健全的判断思考能力,懂得这些话里什么才是值得听的,可对方却没给他这个说完的机会,又说道:“魔修修行之法,为我正道不齿,即使是成年了,也莫要听了这法门,乱了心性。” 谁知,容羽这厢劝得用心,叶知秋却是被人勾了魂似的忽然起身向那水幕靠近,而他目光注视着的正是那名女子的脸。 容羽哪里还能坐得住,方才还在笑话自己要拍下此女,怎么如今倒成了叶知秋被美人迷得七荤八素,忘乎所以,坐在那里看还不够,竟然还要贴得那般近,只见叶知秋抬起了手,容羽二话不说一把握住就往回带,语气竟是染上了怒气,道:“看还不够,你还待要碰触一番?” “我要买她!”叶知秋甩开对方的手,神色颇为焦躁地在身上找出那枚用来喊价的木牌,一缕神识注入,台上主持却未报出他的价位,他目光疑惑,一时竟不知何故。 “在这雅间之内,只能用这玉牌,”容羽将玉牌交给叶知秋,对方接过的时候,他却又不愿松手了,“这女子衣不蔽体,一身妖气,眉心红痕乃是修习了魔修心法之故,你可瞧见她肩上艳红海棠了,那可是合欢宗的印记。” “我知道。”叶知秋长睫在眼底投下的阴影掩盖的是彻骨的冰冷,红色血丝逐渐爬上眼白,竟是久违的透出些狠厉。 “知道还要买她?”容羽撒开手,背到身后的动作利落干脆,周身冷意已不是叶知秋平日里熟悉的那位温润君子了。 “知道了,就更要买下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排榜日,主角之间有段小互动,更新暂时挪到18:00:01,除周四有特别说明其他更新都在12:00:01,作者专栏预收文小可爱们如果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现在章节细纲完整待开笔的是《当爱徒化身为龙》那本师徒年下,细纲完整有存稿的是娱乐圈甜文《影帝邀你入戏》。 感谢南风天使送我的营养液,感谢一路支持阅读收藏的读者。 第39章 表白情意 “一百上品灵石, 还有叫价更高的吗?”竞拍台上,一身富贵员外装扮的男人胡须一抖,指向那魔修女子说道, “此女身负秘术, 并非叛逃宗门, 而是自愿离去, 诸位无须担忧来日会有麻烦。” 台下议论之声愈发密集,多为嫌恶指责之语。 “说什么自愿, 这秘术谁知道我采补她,还是她祸害我。” “魔宗出来的能是什么好玩意,竟然还能拍出这个价钱,当真是世风日下。” “就是,我等正道修士, 有这钱还不如买瓶丹药。” …… 那台上女子听了这些,倒是半点不恼, 纤纤玉手轻抚过眼角一颗泪痣,滑过白皙秀丽的颈项,停留在肩上的艳丽海棠之上细细描摹,她腰肢轻摆, 一手撩开本就轻薄的纱裙, 将一双美足示于众人,那足腕扣着一对黑色枷锁,只见枷锁周围的雪白皮肤之上赫然爬着如蛛网一般红印。 她娇笑掩唇,说道:“妾身并非合欢宗修士, 只不过是被迫修习了秘术供人采补的奴, 天可怜见,秘术已成, 然魔主尚未领妾身回宗门就遭了毒手,若有魔门修士在此,当知这枷锁不死不解,今日妾身如此不顾颜面,也不过是想寻一个良人,为奴为婢也好,总好过落到合欢宗手上,亦或是被人卖去那……那……” “这女人心机深沉。”容羽背负着手,眼睛死死盯着叶知秋那看似毅然决然的背影。 “你看出什么来了?”叶知秋手握着报价玉牌,转身就对上了一双冷厉幽暗的眼睛,他本还担心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顾虑着对方会轻易看出自己心底的仇恨,可现如今这又是个什么状况? 容羽面无表情,冷声问道:“她很美吗?” 叶知秋:“还行吧。” 容羽:“三言两语,你就同情她了?” “怎么会……”叶知秋话音未落,竟是被容羽一把推向墙面,有些事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上一次被对方按倒之时,好歹还有些惊讶,可今日分明二人贴得更近,对方又以身高的优势全然是凌驾于自己之上,无论身形还是呼吸都给人莫大的压迫感,可叶知秋居然该死的,觉得自己有点习惯了。 总不过是抱也抱过了,牵也牵过了,从前自己还有什么事不让着这人了,只要不影响他继续报价,就…… “你总是这么在意别人的事吗?”容羽道。 叶知秋千想万想也没想过容羽会忽然埋首在他颈间,似闷闷不乐,又似在温柔倾诉,分明举止表现得蛮横不讲理,可偏生语调里那股子隐隐的委屈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叶知秋一时竟不知颈边温热的感觉是对方乱了分寸的呼吸,还是碰触时的体温,只确定这一定不是友人间该有的状态。 “凌云峰首徒是这样,偶然遇见的孩子是这样,就连一个魔宗妖女也是这样,”容羽撑在墙面上的手紧攥成拳又渐渐放开,轻移到叶知秋脑后牢牢扣住,温热的呼吸从他颈间流连到面上,在他耳边低沉温柔地问道,“那我呢?你对我好也是因为这样吗?” “我……”叶知秋没承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容羽在他心里自然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他走过两世,命运牵绊他们接近、相知,对方的出现曾像一束光照进他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的生活。 他会去留意、在意旁人,会以有限的能力去顾及对自己表达出依赖的人,是因为前世的经历,今生的心境,早已不会让他将身边之人视为同龄人,可唯独对容羽的感情是不同的。 而他这样的感情,有敬重、有感激、有关心、有珍惜,可如果这一切不再建立在友情的基础上,而是……而是一些旁的,自己都不敢去想的那种…… “容羽,”叶知秋感受到对方愈发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眼瞧着容羽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即使蕴着水气也难掩心底燃烧的火,他不是逃不开,就算境界压制,也耐不住他全力一搏,可就在对方那完美无缺,每每让他心生赞叹的双唇与他不过毫厘分隔之时,他却选择肃容冷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只不过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算不得斥责,这样的拒绝柔软到听不出半点威慑力,可容羽那不知是冲动还是唐突的动作却是应声停下了,他垂首退开到桌边,右手扶着额,转身之时左手已是凝结了一层寒霜,一拳尚未落在桌面上,却听身后叶知秋声音犹豫地说道:“可我并没有因此不喜欢你。” 只这一句,就让容羽放松了手。 叶知秋拾起自己因为震惊掉落在地面的玉牌,拍了拍,故作轻松语调说道:“我以为,你现在所做的多多少少还是受了那本书的影响,我不会因为我的过失,而去计较你对我做了什么,或许你再冷静些时日,就……” “我冷静了三年了。”容羽没有转身。 叶知秋捏了捏因焦虑而僵硬的手:“我曾敬你如师长。” 容羽:“我本不拘礼教。” “你我皆为男子。”叶知秋无奈叹了口气,为自己,也为这个不知是否可道一声“误入歧途”之人。 “那又如何?”容羽道。 “如何?”叶知秋看向水幕之上已然换作他物的新拍品,心中忽地一寒,沉声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了解我吗?你清楚我活在这世上除了感情还想做些什么吗?” “我在了解。”容羽转身看向叶知秋的目光炙热而坚定。 “你若是真能了解我,在意我所求,就不会因为质问我而让我错失了知道那女人身后之人是谁的机会,你可知这对我有多重要吗?”叶知秋自重生以来,从未对容羽说过一次重话,可今日之事太过离经叛道,若是他不能彻底断了这因误会而起的不该有的念想,对人对己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可以放过那些凡人村民,只因为那些人并不是自己父母死因的直接主导者,善恶有报,若今生此间天地难逃灭世一役,恶念缠身者自是与那霍明一个下场。 但此女不同,若是卸去浓妆,着一身素净衣裳,再配上与身俱来的虚伪做派,可不就是前世被自己善心救下,又恩将仇报引他步入魔物布局,沦为炼魂祭品的刽子手。 如此恶人,其身后的主子必定就是那个拥有丹云子盘龙丹炉之人,保不齐还会是这灭世之灾的始作俑者。 想到这,叶知秋双目紧闭,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是世人哭喊挣扎的炼狱,是自己神魂俱灭的折磨。刻骨仇恨瞬间蔓延至周身,恨人怨己,他怨自己前世善心太过,也怨自己今生为情所扰,睁眼之时,已是一双赤红妖冶的瞳眸,可惜了,可惜仇人都已到了眼前还能错过,天道不允他手染凡人鲜血,难道还能惩治他手刃修行之人吗? “凝神静心。” 一道至纯的灵力自手腕传来,叶知秋倏然感受到识海中短暂燃起的黑焰被那灵力温暖地包裹起来,直到彻底熄灭,他忽然身体一晃,靠在了人家身上,这一刻他方才惊觉自己竟是险些沦陷在仇恨里。 待晕眩之感退去,双眸已然恢复了清澈的叶知秋蓦地回头与容羽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他立刻退开数步,拉开了距离,那先前的一番誓要与人划清界限的豪言壮语,简直如寒冬烈风刮得人面上生疼,只好轻咳一声,赧颜说道:“我可能是连日赶路太累了。” “无妨,”容羽走近些,从他手上拿过玉牌,语气关切温柔,“若是累了就坐下休息一会,我有办法让她主动送上门来。” 叶知秋现下心绪平稳,想想本就是自己心境不稳之故,倒发了对方一顿脾气,这道理日后慢慢再讲也不迟,毕竟人一旦对一件事有了一个认知,也不是三言两语扭转得过来的,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叶知秋将信将疑,坐下之后从容羽手上接过一杯茶,问道:“拍卖行可以透露买主的身份吗?” “不可以。”容羽从纳戒中取出一个成色极好的玉盒,又道,“但这个可以。” 叶知秋还待问上一二,就听那送拍品的小厮又来敲门了,此次送来的是三瓶食梦貘的唾液,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用来炼丹的,容羽见他疑惑,说道:“欠了些人情,送到问剑峰可用。” 那小厮送完东西就欲离去,容羽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将那玉盒往前送了送,道:“我本一心要拍下那女子,只奈何方才出了些岔子,这拍卖行的规矩不好乱了,不知可否请你将这玉盒送到那位买家处,只问他是否愿意一换,还请务必在入门之时就将盒中之物示于那位公子。” 小厮端着托盘退下之后,容羽才又向一脸不解的叶知秋解释道:“知秋你方才只专注在竞价,却是忽略了那买主的喊价方式,他本就对这妖女志在必得,而这妖女话中虽说着自己身世凄苦,在意颜面,可举手投足皆是意在让人看清她身上的特征,既不欲前去魔宗,心念着成为正道修士身侧之人,又怎会不知这般不知廉耻,是会断了去路的。” “你是说,她与那买主应该是相识的?”叶知秋似有些理清了思绪。 容羽点点头,分析道:“我以为,这人买下她,或许是为了给她一个来处,一个可以公之于众的身份。” 叶知秋:“可你怎么知道拍卖行的小厮不会拒绝前去呢?” 容羽:“我也未坏规矩,他不敢。” 叶知秋未再追问,只是突然对容羽方才那番话回过了味来,也不看他,轻声嘟囔道:“自己瞧美人瞧得仔细,还好意思说我。” “我关注的是你在意的,”容羽面不改色,“别生气。” “谁生气了?” “是我,我不好,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叶知秋:我没有不喜欢你。 容羽:(收起无处安放的小手手,小脸红彤彤,四舍五入等于我们结婚了。) 叶知秋: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 容羽: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小学语文老师说双重否定代表什么?(买新衣,装新房,办婚礼,度蜜月,未来可期啊。) 叶知秋:(学霸脸,下意识回答)代表肯定。 容羽:嗯,我也喜欢你。 叶知秋:(捂脸)不是那个喜欢,我还喜欢修炼,喜欢剑术,我喜欢的很多……(我是说不讨厌) 容羽:无论哪种喜欢,我都只喜欢你。 ————————————————— 前方记者:继被撵下了床、一掌击飞、甩开了手,如今连只差分毫的吻都被拒了,您作为”霸道”不保的师尊有何感想? 容羽:笑着活下去,他高兴就好。 来自未来的丹云子一脸傲娇:啧,朕的按头小分队在哪里!!! 第40章 香烛元宝 乖? 叶知秋久久没有瞧上容羽一眼, 他长这么大,还只有年幼残存的记忆里听过这话,那都是长辈哄着小娃娃说的, 此话何意, 当它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崽崽吗? 容羽看着叶知秋老老实实不再与自己争辩的模样, 当真是乖巧极了, 只道是从前总以为行动比说话强,现如今看来, 人还是要顺着哄,对方既不愿意那样的接触,以后自己忍着便是,他说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喜欢就好。 “你……” “知秋……”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叶知秋快速避开了目光, 背过身去嘟囔了一声:“我不说话,你也不说话。” “你如果想听,我都依你。”容羽笑意温柔,注视着叶知秋看似在闹小性子的背影。 听什么? 叶知秋没好气地一手撑着头, 歪着脑袋看着水幕上没意思的新拍品, 分明就是容羽自己想跟他说话,倒说得好像都是为了他才说的一样,嘁,还说今日是来拍下全部的, 怎么就没见在喊价了? 等等…… 所以容羽不是来拍东西的, 那些话都是诓他的借口咯,想不到这人平日里道貌岸然, 仪表堂堂,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倒还真没看出来。 “这组碧心草是品相不好吗,怎么仙师喊话拍下全部,却独独错过了这个?”叶知秋揶揄道。 “说要买东西是骗你的。”容羽将目光施舍给了水幕片刻。 叶知秋回过头,笑容玩味,正预备要继续讽他两句,谁知人家却是笑意盈盈,确认了叶知秋看来的目光后,接着说道:“我是为你而来的,因为我想见你。” “你……”这话忽然来的这么直白,叶知秋竟是无法出声反驳,甚至还有点后悔自己为何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容羽笑了笑,又道:“你每日卯时起,亥时歇,平日里不爱与人主动攀谈,目光在一人一物上多停留一刻都是在意,你鲜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真实的情绪,尤其是生气,你在宗门里没有什么朋友,可这并非你不愿与人为善,云中峰的弟子们对你尊崇有加,包括姜楚。” “别说了。”叶知秋轻声说道。 “我从来在你眼中都是不一样的,我看得见你的喜怒哀乐,你也从不吝啬给予我的目光,”容羽说到这,神色忽而转变,笑容温和,眼神明亮透着些自信,“你最热衷的爱好其实是剑术,最喜欢的颜色其实是灰蓝色,你喜欢的不是炼丹和白色,而是穿白衣炼丹的我。” “还有我……唔……” 叶知秋看向正要将禁言符篆扯下来的容羽,五指轻叩着桌面,说道:“你若扯下来,我三日,不,一个月都不再与你说话了。” 这人当真是越说越离谱,他叶知秋是这种公私不分的人吗?他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跑去云中峰吗?啧,还说了解自己,分明是自恋到忘乎所以。 他背过身专心看起了拍卖,未免错过灵火又将绢帛拿出来对照了一番,方才还热闹非常的雅间,此刻似只有他一人,除了从水幕传来的声响再无其他,静得让他心中有些觉得对方可怜,他收起绢帛,说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陡生心魔。” “料理完这妖女之事,你会告诉我的。”听见容羽说话,叶知秋并无多责怪地看了过去,只见对方端坐威严,面色微冷,一身的出尘气质哪里还有半点先前与自己说笑的样子,正想问上一句,对方却是一指比在唇前,说道:“乖,噤声,你要的大鱼上钩了。” 又是乖?再这么说话,他还真想闹了。 门外小厮敲了敲门,室内二人俱是收敛了旁的心思,那原本在台上供人远观的美人一踏入这雅间,就连室内的清甜花香都换了味道,有一些甜腻,又有一些似那多年陈酿,醉人于无形。 叶知秋自然是恨意深重,就是再上头的酒,也难动摇他分毫,可他此刻却是心神一恍惚,偷瞧了容羽几眼,直到一没注意被人抓了个现行,方才抿唇故作无视,又看向水幕。 女子施施然绕过屏风,一身薄纱轻覆好不妖娆,她满面堆着大抵是凡俗男儿皆难抗拒的绝美笑容,目光楚楚,秋波潋滟,一双媚眼儿轻抬之时,却是半点没瞧见预料中的画面。 就算是正道男子多是稳重自持,不若魔修放纵不羁,也不该是对她视若无睹,一人目中空无一物地没个焦点,一人却是紧盯着水幕瞧。 她翩然走过带着面具的男子面前,然而那目光虽是不偏不倚地向着前方,却好似直接穿过了她,到底还是一边的叶知秋看着好亲近一些,可谁能想到,才不过刚刚走到了对方视线所及范围,那方才目空一切的男人忽然抬手,就将悬挂在屋内的柔粉幔帐割裂下来,将这女子除了颜面暴露的肌肤遮了个彻彻底底。 “既是为奴为婢,立在一旁即可。”容羽眸光冰冷,倒是比之前在水幕前还要瞧她不顺眼。 “妾身,奴婢湘竹,见过二位仙长。”湘竹声音娇美,转身之时却是忽而蹙了眉,心道是这二人耗了一枚地阶上品破势丹,难不成还真是为了换个奴婢? 若不是她亲眼瞧过那颗破势丹灵气充裕,其上泛着金色光泽的丹纹正是丹云子宗师的印记,她是断然不会来这一遭的,丹云子炼制的破势丹,又岂是她方才卖出的身价可以比拟的。 可这二人,是不近女色吗? “妾身得仙长抬爱,怎敢不尽心尽力,还请容妾身为您斟一杯茶。”湘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及至跟前,蓦地被那难以逾越的结界惊得瞳孔一缩,“仙长又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从今日起,更名为元宝。”容羽此言莫说是湘竹,就是叶知秋听到都呛咳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香烛元宝的,是在开玩笑吗? 容羽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上叶知秋目光是立即温和了许多,说道:“既是我买的,不为过罢?” “你高兴就好……”叶知秋打这女人一进门,就怒火中烧,几次险些按耐不住要出手,那看似板正的身姿,与其说是心无旁骛,倒不如说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因一时冲动,而将此女挫骨扬灰。 可此刻被容羽这一搅和,他僵硬的身形似乎自在了许多。 眼见水幕之上,主持之人正将一组用以炼器的高阶石材展出,叶知秋立刻向容羽伸出了手,对方倒是能心领神会,不用他讨要,就将玉牌交给了他,好声叮嘱道:“喜欢就买,灵石不是问题。” 叶知秋接过玉牌,初时还有些茫然于这番嘱咐,可当他眼角余光留意到那湘竹的微妙神色之时,瞬间有些明白容羽要做什么了,总不过就是炼器材料而已,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该是拍不出个水花来的。 可谁知,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一块天晶石竟被拍出了天价,当台上主持报价“三百上品灵石”的时候,台下众人早已是唏嘘一片,皆道是这石头拿来炼成了上品法宝,也不值这个价钱。 叶知秋本以为就算被人串通抬价,对方也该有个上限,这组石材共有四块,拍卖之时是被拆开来拍的,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三百灵石买下一整组都是绰绰有余,在这种根本不清楚哪一块才内藏灵火的情况下,再拍下去,莫不是会折损更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容羽,对于下一次喊价颇有些犹豫,若为了灵火,即使花费上一千,也是机遇再难求,可自己的上品灵石偏生也就只有三百五十之数,这礼物是要送给容羽的,如今自己却是要向收礼之人借钱了吗? “知秋,实不相瞒,我这趟出门也没带什么灵石,你可是囊中羞涩了?”容羽一脸爱莫能助,私下却是传音于他,说道,“倾尽所有,拍下此物。” 叶知秋眼神一亮,竟是有些怀疑对方是知晓这块天晶石中蕴藏何物,只更加信心满满地加起了价,直到一路被对方喊价到了三百四十九,方才面色一冷,说道:“我这只有三百五十了,只怕是真与这个天晶石无缘。” 谁知这三百五十喊价一出,再无竞价,竞拍台上倒数三声,没过多久,这颗天晶石就被送到了叶知秋面前,本也算是求仁得仁,叶知秋果断将装着自己全部上品灵石的储物袋放到了托盘之上,可那小厮却是掂了掂,说道:“只有三百四十九。” “你可是算错了,不然倒出来再数过。”叶知秋语气坚决。 “不必数了,”容羽从纳戒中取出一块上品灵石抛到托盘上,挥了挥手命人退下后,方才牵过茫然不解的叶知秋,说道,“他们干的就是这行,一试便知,你可是忘了今日那只老鼠了,你有善心是好,我们不图人感恩,可自己总还得记得些事。” 容羽的传音随之而来,“其余三个也想要?” 叶知秋点点头,容羽却是直接起身冲着那湘竹说道:“今日也就这些了,我们要在这仙乐城中住上一夜,元宝,你且跟好,莫要被魔宗恶徒抓了去。” 三人离开拍卖行,来到城中客栈,叶知秋这一路还是懵的,怎么就听了容羽一句话就跟着走了,好歹也该看着那三块石头卖出了什么价,说不定寻着蛛丝马迹,还能从人家手里换过来,没有灵石了,还有丹药物件啊。 他心中还惦记着石头,自是也没听见容羽只要了两间上房,进到房内,见对方半点没有离去的意思,他方才一脸莫名,问道:“你不回自己房间去睡觉吗?” 第41章 秉烛夜谈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叶知秋耐心地等着容羽的回答, 谁知人家倒好,径自走到一边关上了窗,又随手给这客栈不多大的房间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 一言不发地靠近他身边。 叶知秋下意识地见他接近, 就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这夜黑风高, 关门闭窗,就连声响都与外界隔绝了,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神神秘秘,靠得这般近? 人近一步,叶知秋就退上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撞到了桌边, 撞得桌面茶具“当啷”一声,又见容羽倏然倾身一手向前, 叶知秋立刻双手挡在身前,说道:“不可以。” 却见室内烛火忽地一暗,又明亮了起来,容羽手执烛台, 退开了两步, 瞧着叶知秋那一副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神态,面色是波澜不惊,语调更是正儿八经:“知秋,你险些把烛台都撞倒了, 你道是不可以扶这烛火, 可我也得借着光亮好更衣就寝才是。” “不是,不我, 哎,你睡吧,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空房。”叶知秋心中尴尬,人家什么都没做,自己方才又是胡思乱想了什么了。 他快步走到门边,身后却又是容羽一本正经的声音,“今夜有正事要办,知秋稍安勿躁,听我一言。” “正事?”叶知秋转身看向容羽。 “正是。”容羽将烛台放在床边茶几上,摘下了面具。 谈到正事,叶知秋立刻挥散了奇奇怪怪的杂乱心思,几步走回到容羽身边,眼神澄澈满含着求知欲,说道:“你有何安排?” “你欲拍下那组石头可是为了石中灵火?”容羽说着话就在床边坐下了。 “你怎么知道?”叶知秋虽然在拍卖之时有过瞬间怀疑对方知晓这天晶石内藏有灵火,但猜测做不得数,而他也还没来得及劈开天晶石,“可是那另外三块石头有消息了?” 容羽笑了笑,略微颔首,仰头看向叶知秋的眼神极为自然地向自己身边的位置移了过去,叶知秋注意到这眼神,蓦地自觉自己居高临下地与人对话甚是不妥,于是便坐到人家身边,接着问道:“你早就计划好了,才让我花高价拍下这天晶石的?” “一开始向那女子表露拍下天晶石的想法只是为了试探,在那石头拍上一百之时我已确定了他们之间必有关联,还拥有一种不为外人知的传信手段。”容羽见叶知秋听得认真,那双眼睛也不再对自己闪闪躲躲,只专注地看着自己,那么认真,竟是比从前温和笑颜更加好看,那眼中微光似一潭清泉,又似春日微风,直教人一时失了神,再难挪开目光。 “然后呢?”叶知秋眨眨眼。 容羽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若是那买主是个沉稳性子,倒是也不会被人看出那么多破绽,可他太过急功近利,与你竞价之时从未犹豫过,他这抬价表现得太过,只以为用破势丹换女人的我们,是那当真不知物价的傻子,那组石头的卖家是谁,还要我再言明吗?” “话是没错,可你为何把烛火灭了?”叶知秋本还在认真分析着对方的话,一不留神就没注意到二人说话的环境何时变得黑灯瞎火了,“不是说要借着光亮更衣吗?” “忽然想起有没有光都一样。”容羽一边说话一边褪去外袍,叶知秋挪开视线,说道:“你还有正事没说呢?” “这不就是正事,”容羽褪去鞋袜,很是自觉地一个翻身睡到里面的位置,语气疑惑地说道,“知秋你心中应该已有计较,难道是你不想睡外边吗?” “睡觉算什么正事?”叶知秋自然是能想到那女人与买家既为同伙,还能如此留心这块天晶石,不过是看中了这石头潜在的价值,又舍不下那拍卖所得的钱财罢了,可他即使是打坐一夜应该也不碍事的。 “当然是,知秋你想想,那妖女眼睛巴巴地盯着你这别在腰上装着天晶石的储物袋多久了,我们不睡得沉了,她如何敢动手。”容羽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那语调中的凌然正气倒显得叶知秋不顾大局,心思不纯了。 以至于叶知秋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盖好了被子,满脑子数着星星一二三四,闭眼过上了许久,直到外面更夫敲响了亥时也未觉出这事有何不对,若不是他素来心思缜密,只怕是还要装睡到天明了。 “你是故意的罢?”叶知秋心中计较,这室内结界未除,他二人无论是睡是醒,只要有人接近必然会有动静,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轻不可闻,只因为无论原因为何,身边之人的呼吸是已然陷入了沉睡的安稳。 “是,”容羽未睁开眼,声音有些未全然醒来的慵懒,“她若是胆敢闯入,就不是偷而是抢,那她隐藏的修为就极有可能在你我之上,亦或是她本就不是寻常修士,而是某个魔修大能的分神也未可知。” “我方才已经想明白了个大概,你知道我说的不只是这个。”叶知秋翻了个身,看向对方的睡颜。 “我未言明,是私心以为你在我身边更安全,也希望你选择留下多多少少因我之故,”容羽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有我在,安心睡吧,若是她当真来了,那天晶石给她便是,她身后之人若当真是一方霸主,也不是你如今殚精竭虑应付得来的。” “你都没有问过我她的来历……”叶知秋轻声道。 “能让你生出心魔,问与不问,我心中已有估量。” 翌日,本该是卯时醒来的叶知秋并没有起来,不是他昨夜睡得有多不安稳,也不是这身子骨有多疲惫,只是即使不睁开眼,他也能清楚知道他二人此刻的距离,非是用了神识探知,而是容羽那温热的呼吸已经轻柔地在他鼻尖浮动了许久了。 天知道他有多埋怨自己不能一整夜保持平躺的姿势不翻身,此刻人在眼前,近在咫尺,他居然有些不敢睁开眼睛,怪只怪昨日在拍卖行那场险些行差踏错的接触。 “咚咚咚——”客房门被人叩响,一声娇美的声音传来,“二位仙长可起了?” 听到来人声音,叶知秋蓦地一阵莫名的心虚涌上心头,慌慌张张地向后一个急退,背后悬空从床上跌了下去,他倏然睁眼,眼前却是容羽有些无奈的目光,只觉着腰间被人一捞,一个翻身落地之时,竟是趴在了对方的身上。 这声动静可不小,惊得屋外之人又是一声关切:“你们这是在打架吗?” 寝衣宽松,又经这一折腾,叶知秋不知自己如何,但容羽的衣襟是敞开了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如有光芒,霎时撞进叶知秋的眼里,惹得他避开视线,耳热心慌,只心中暗骂自己虽是一贯不爱去那公共浴池,也不该因为看见同为男子的容羽的身体就惊成这样。 肤光若雪,毫无瑕疵,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上面似还覆着薄薄的汗,叶知秋越想越觉着这屋里当真是热。 这样混乱的思绪也不过一瞬就清醒了,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翻身起来得急了些,又不慎狠狠撞到了床边,一声痛呼方才出口,那屋外之人立刻讪讪说道:“打扰了,告辞。” “她打扰什么了?”叶知秋揉了揉自己的肩。 “不知。”容羽坐起身整理好了衣衫。 “你何时又把这结界撤去了?”叶知秋召出灵蝶传话道。 “她刚到门口之时。”容羽扶起叶知秋,将外衣递给他又传音说道:“她按耐不住要动手了,你把天晶石交予我,我去会会她。” 叶知秋穿好衣物,将那储物袋别在腰间,步到桌边,拿起一个茶杯摔到地上,面上是云淡风轻,说话的声音却是咬牙切齿:“我昨日就瞧你动机不纯,好歹朋友一场,我竟没发现你觊觎我的财物已久,你拿去换了那女人的物件为何,当真是你的东西吗?” “我觊觎的可不是你的什么物件,”容羽眉目温柔,这句话是传音给叶知秋一人听的,只见叶知秋面色一愣,他立刻语调狠厉了起来,回道,“不过就是一块内含异宝的天晶石而已,叶兄何必如此小气,倒伤了你我兄弟二人的和气。” 言罢,还真是做戏做全套,一掌就向叶知秋袭来,招招意在夺他腰间的储物袋,叶知秋也是第一次与容羽过招,没承想,这人平日里从未显露过这等实力,一套掌法出得是行云流水,让人半点不能走神,只得全心应付招架。 可此地毕竟也不过只是间客房,别说空间不足以施展拳脚,就是那些寻常摆件落在叶知秋眼里都是随时岌岌可危,容羽只顾出手,全然不在乎一拳一掌会碰到什么,叶知秋却是个看不得糟践东西的,就是方才一个茶杯,他都算好了要赔人家老板多少钱,眼下本就是演戏给人看,还真没必要这般拼死拼活,他一件件地扶稳了摆设,一手还要护着装着天晶石的储物袋。 容羽眼见叶知秋是半点没有将储物袋让与自己的意思,又是一击掌风掀翻了窗边的面盆,叶知秋旋身越过接了个满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容羽拍开了窗户,朗声说着:“叶兄当真好身手,咱们来日好相逢,仙乐城外看谁还保得了你这宝贝。”话音未绝,竟是趁着叶知秋难以腾出双手,一手轻抚过他惊诧的脸,微笑眨眼的瞬间转身从窗户越出,待叶知秋回过神,跑到窗边,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叶知秋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心中暗暗道:“跟谁学的这登徒浪子的做派?” 第42章 一本万利 叶知秋拾掇整齐了自己的衣饰头发, 走出门外来到廊上,就见一楼大堂还没开始做生意,只有一脸好奇的客栈掌柜仰着头看着他出来的方向。 他取出一块中品灵石精准地抛到掌柜的手上, 对方一言不发行了个礼, 又回到柜台算起了账, 这仙乐城里的商户到底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 只怕是根本就没把这种小打小闹当回事。 叶知秋步到隔壁客房敲了敲门,那湘竹倒是反应快, 开门之时面上娇笑妩媚,一身衣着又是换做了昨日那般风情妖娆,她一手撑在门边,将女子最为玲珑有致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目光细细地打量着叶知秋, 说道:“仙长可是有事寻妾身?” 这举止做派,只叫叶知秋心中暗道还好来的是自己, 若是容羽在此又岂止是会会,合该是要把此女身上的细节记住了更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世他看见的还真不是这般妖女之姿,倒是更有些像个寻常人家闺阁女儿, 就连额上这一抹魔修红痕也是画作了一朵海棠花钿, 被人欺辱之时当真是可怜至极,如今想来,自己看人的眼光还真是差,竟是半点没瞧出那样一副纯良无害的面容下藏着一朵怎样可怖的魔花。 …… “多谢仙长搭救, 实不相瞒, 家父乃是丽山长阳门门主。”女子拭着泪,满目感激。 “传闻丽山不是已经被魔物攻陷了吗?”叶知秋甩掉灵剑上的血珠, 又将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扶起。 “仙长有所不知,小女收到传信,家父率领门徒齐心抗击,现如今丽山已然是这末世中仙门百家的新据点之一了,小女不才,但也并非苟且偷生之辈,此次出门在外遭了魔军袭击,也是为了寻这天下散修义士前往据点,仙长孑然一身行侠仗义,若能入我长阳门,奉为金丹老祖,日后能救下的可就不只是如我这般的落单女子,而是天下万万之众。” 叶知秋收起灵剑,退开些许,道:“我无意加入世家门派。” “仙长心善,救人一命也不忍再见小女落入魔物之手,还求仙长慈悲,送小女回到丽山。” …… “仙长,叶哥哥。” 叶知秋听见这称呼,浑身一阵恶寒,瞬间将他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他看向那搔首弄姿的女人,甚至一时无法将眼前之人与回忆关联起来,若说这湘竹哄骗旁人首先就会用上这身妖媚功夫,怎么自己记忆里是半点没有这样的画面,他再一想,似乎有那么片刻,只是前世的自己貌似第一反应就是随手从一旁的尸体上扒了件衣服就给这女人罩上了。 “叶哥哥,还是你好,没学着那人给我取了诨名,叫什么元宝。” “我没有那种爱好,”叶知秋见她一手又要搭上自己的肩,连忙倒退开数步,这人怎么就不能像前世一样好好说话别动手,他叶知秋也勉强算是个谦谦君子,可不想随手就把人的手给掰折了,“你方才那段凄苦的身世还未说完,不如坐下接着说。” 湘竹手捧着心口,顺势就把本也没多高的衣领又拉低了些许,身子前倾,又是扑了个空,她轻抚云鬓,说道:“再苦如今不也好了,叶哥哥心善,救我出水火,若不然还不知要被你那友人卖到哪里去。”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叶知秋借着躲避的动作,靠到桌边,转身之时,腰间的储物袋被那桌角勾到了地上。 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湘竹立刻贴了过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将他逼退到一片幔帐之后。 叶知秋对上她的视线,只见对方方才还风情万种的双眼,忽然蒙上了一层薄雾,从淡淡的水光逐渐化作一片暧昧的粉,他分明能看见她在说话,却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唯有从她口中喷吐出来的粉色香雾,瞬间令他惊醒,这绝不是什么被迫修习的为奴之术,而是合欢宗上等的媚术。 若不是他有金丹期神识傍身,只怕就要着了此女的道了。 “哥哥,俊哥哥,奴家是不是从前见过你,好生眼熟啊。” 叶知秋晃了晃脑袋,抬手一掌正要击向对方,却见三根冰刺陡然穿过窗户向他二人袭来,他收回气劲,反手化为不轻不重的力道,将湘竹推开,怒喝一声:“好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明争不过,竟还用上了偷袭。” 言罢,他破窗而出,提剑追向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仙乐城西。 一处三进宅院里,有一紫衫玉带的男人正手执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那折扇之上书写着“逍遥无极”,笔锋刚劲有力,扇骨并非寻常檀木,而是一种暗黑色的金属,其顶端尖锐,在阳光照耀下,时隐时现地透着些墨绿冷光。 男人立在院中,面色冷淡,却是在一阵醉人香息随清风拂面之时,勾起了一边唇角,那一双丹凤眼微眯着,瞧向一身轻纱从天而降的女人,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到夜里才能得手。” “我怕你等不得,”女人步态袅娜,依偎到对方身上,“一颗石头而已,若耽搁得久了,岂不是误了公子的大事。” 男人一手滑过那玲珑的曲线,信手一勾,就将一个金丝绣的储物袋勾了出来,正待打开一观,忽然神色一凛,将怀中女子一把推开,一手掐诀,一手执扇凌空一挥。 只见一阵旋风平地而起,风散之时,一低垂着头,手臂晃荡的黑衣男人忽然出现。 “不知阁下有何见教,不若现身一见。”扇子抬起之时,那恍若死物的男人如牵线木偶一般抬起双臂,倏然腾空而起,一拳击向天空,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与他拳头接触之时,竟是霎时明光一闪,显出了阵纹。 “逍遥门易无忧二当家,何苦要坏了我仙乐城的规矩。”伴随着这声语调玩味的话语,困阵东西两侧凭空出现了两人,皆是一手掐诀,一手向前,浮在空中维持着法阵。 而说话之人,却是从这院中大门入内的,他一身浅粉色衣衫,外罩月白法袍,领口袖口皆是绣着桃花朵朵,长发半束在脑后,以一白玉桃枝簪子点缀,两缕鬓发修饰得面容好不柔和,可就是这样的装扮,他一身气度也并未显出半分秀气,只叫人道一声风流倜傥。 “你是……”易无忧召回黑衣傀儡护在身前,以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敌得过对方三人。 “仙乐凡音,何清晓,”来人报上大名,手上转着一支玉笛,一双桃花琉璃眼瞥向那湘竹,眼波流转间,竟有些欣赏的味道,“二当家图财又图色,怎一个贪字了得。” “是在下坏了规矩,这颗破势丹……”易无忧取出玉盒,正要退还回去,就听一声冷冷的声音传来,“经过旁人之手的丹药,我不收。” 这话音一落,易无忧是面色骤冷看向何清晓身后,而何清晓亦是立刻端正了仪态,将笛子别回了腰间。 容羽面上依然带着那个金色面具,他一手牵着叶知秋的手腕,若是旁人看得仔细,定能瞧出他正在源源不断地将灵力输送给叶知秋用以凝神静心,容羽冷眼瞧了瞧那玉盒,又道:“妖女长了脚,看不住,想想人品就知道过了你手的东西皆是靠不住。” “你待如何?”易无忧收回丹药,气恼不已,对面原本三对二就是以多欺少,如今又来了两个,可不是占尽了优势,欺他无力反抗嘛。 “折现罢。”容羽语调平淡,就像这破势丹的价值不过如那市集上的白菜萝卜一般。 他察觉到叶知秋一见到此人就情绪不稳,体内灵气杀意更是渐渐显露,立刻掐紧了对方手腕,传音道:“心宜气静,无痴无嗔,无为无我,知秋,静心,凡事不急于一时。” 另一边,何清晓是点点头,颇为赞同地附和道:“我以为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昨日我那拍卖行中的小厮来回过话,说打开玉盒之后,二当家你可是当场就慧眼识珠,确认这破势丹乃是出自当世第一炼丹大师丹云子长老之手,至于这价值几何,自是不可按照寻常丹药计算的,丹云子长老何等人物,我辈皆是高山仰止,敬若神明,得此一丹,足以传世万代。” “得得得,他是你师父还是你爹,值得你这样吹捧。”易无忧取出一袋灵石抛给何清晓,面上早已是挂不住的不耐烦。 何清晓掂了掂,又道:“哟,二当家是瞧不起我这和事老,还是没给那破势丹找准定位,这点子灵石,传出去莫不是要为人诟病,道一声不敬仙长了。” “这里面可是五百上品灵石!”易无忧被这番操作惊得是瞠目结舌,可这事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如今竟连一声敲诈都说不出口,又从纳戒取出了一袋抛了过去,撇过脸,恨恨道:“全凑作八百五,再没有更多了。” 今日这一趟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连卖石头的钱都赔进去了,谁知对方还不放过,只听容羽轻飘飘地又来了句,“还有你女人吃住的费用。” “才一天,她能吃多少钱,你总不会还想讹我一身法宝罢?”易无忧忍无可忍,手捏着扇骨是咯咯作响,若是对方再不罢手,大不了就杀出去得了。 “那倒不用,你不还有一块从我们这偷去的天晶石嘛,”容羽偏过头看了眼叶知秋,说道,“既然没来得及看,还回来就算一笔勾销了。” 第43章 亦师亦友 容羽那日从历清晖处得知叶知秋去了仙乐城, 本想着半路上若能巧遇,一同前往也好,他总想着叶知秋不过二十左右的年岁, 早年间在凡世间游走的见闻根本算不得什么阅历。 好奇、怀疑、相信, 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转变, 至少对于容羽来说, 并非是纯然受了感情的左右。 前往仙乐城的路线并非只有一条,而表面上初涉凡尘的叶知秋选择的恰恰是最合理的一条, 每当途径较为隐蔽的魔修村落,他都能一一提前规划绕开,如此这般,紧随其后看在眼里的容羽若还不知这其中疑窦,倒也就白活了这么些年了。 容羽见他无碍, 前方也并无险阻,便先行一步到了仙乐城, 当时已是后半夜,这仙乐城他来的不多,但是城中熟人还是有那么三两个的,首当其冲要见上一见的自然是自己那个最为不成器的劣徒。 想他如今四名弟子, 大徒弟历清晖收于初掌云中峰之时, 他自认为作为师父是尽心尽力,别的弟子有的,自己的弟子只会多不会少,衣食无忧, 修行无阻, 这孩子也是心性沉稳,总将不负师恩, 承袭无情道挂在嘴边,可这样的决心也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摆摆,一离开视线,钱权外物倒是当真看淡了,却是一头栽进了男女之情,无法自拔。 三徒弟姜楚倒是个最为省心的,自小那便是淡泊从容,为人更是无情无欲,无论是吃穿住行皆视自己为榜样,半点都不含糊,入门虽是最晚,却是在修行上最为出色的一个,唯独令人担心的就是在他面前少了些自我,每每提醒,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称为徒者,当以师尊行止为镜面,自观己身,克己复礼。 当然姜楚这性子只怕是如今也被知秋磨得越来越偏离了长久模仿的模样,人前多了些本来的性情,这点容羽倒是觉得很好。 要说他的二徒弟,当真是想一次,气一次,这按理说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就偏偏有了何清晓这样的过久了好日子,看过了师兄为情荒废的修行,却半点没有走向大道的觉悟,只更加迷恋凡尘的人,真不知这劣徒早年在他身边看惯了好东西,如今可还算是学以致用了? 这何清晓看大师兄为爱弃道,倒是当真不再沉迷于一名女子,却似给自己寻了一个莫大的借口和安慰,不专情,不留情,非是无情,而是…… “小卿卿,我本就是风,抓不住的,你为我洗衣做饭熬羹汤,可是下定了决心?” 那日,当容羽夜里未做隐藏,方一踏入自己这个二弟子的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何清晓双手撑在一人的耳边,将人家困在桌面上的方寸之地,那一脸的自以为情圣的模样落在容羽眼里,当真是……是禽兽至极。 他尚未来得及责备,那人竟是红着脸一把推开何清晓,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这样的情景让容羽一时哑口无言,竟是难得的无心斥责,只甩袖离去。可奇就奇在第二日一早,他吩咐那主动跪在门外的劣徒退下后,思前想后,还是想着该管教一二,再次来到门口之时,只见屋内人未换,昨夜还推拒逃离的女子,今日却是与何清晓又近了一步,若非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只怕是二人已然是碰到一块去了。 “国师,这种事外人看不明白,不过是伴侣间的欲迎还拒而已,只要推开的力道不是要把我打死,那都不叫打,是爱,不过亲近得有度,还得找准时机,就像昨夜她推开了我,我还活着,我今早不过是与旁的女子低语了两句,她立刻脸色都不对了,我再亲近之时,她只是接受了昨夜能接受的,再纵容我得寸进尺了一些。”何清晓谈起男女相处之道,甚是忘形,眼角眉梢俱是得意之色。 容羽面色一冷,掌心一簇烈火燃起,翻手一挥就将那眉飞色舞全没正形的徒弟困进了一个范围逐渐缩小的火牢。 “国师,师尊,弟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何清晓手撑着桌面站起,头顶的高温又让他赶紧坐了下去。 “你这不是深情,是滥情下流。”容羽冷哼一声,倒有些气自己居然能忍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了这般多,一个伴侣还不够,居然还与旁人暧昧不清。 “她若不愿,弟子立刻就会收手的,弟子虽是多情风流,可名声清白,绝没有辱了师门清誉。”何清晓手握着一块圆木,小声争辩道。 “何时能静下你那花花心思,以纯净灵力刻下一个字,何时再出火牢。”容羽背过身不再看他。 “头发会被烧掉的,还有眉毛,还有睫毛……”何清晓哪里是能静得下心的人。 要说为何后来他头发眉毛尚在,大概还得感谢小师弟要买几块石头罢。 …… 仙乐城北,除了大名鼎鼎网罗天下情报的一品楼,还有一处规模不小,高墙红瓦的宅院尤其显眼,虽也是在这大城之中,因为远离集市,周围往来的人烟寥寥无几,若是坐在这宅子前的街道上守着观察一日,还能发现这宅院正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结界之中,就是飞鸟也不会经过。 这样的隔绝外物持续了足足七日之久。 遍植着兰草的花园里,杨柳依依,清池无波,万物皆如一幅静止唯美的画卷,唯有那亭中对弈之人时不时地抬手落子,揶揄两声。 “你这地方没趣得紧,”何清晓一手托着下颌,执一枚黑子叮叮当当地敲着棋盅,“你说国师为何不住我那里,有花有酒有美人。” “啧。”对面白衣男人身姿板正,眼皮都未抬,那一脸的疏离淡漠,能让人三伏天里生一身寒。 “姜清楚,我忍你很久了,这就是你和师兄说话的态度吗?”何清晓将棋子扔回到棋盅里,谁知对方却似早就在等他翻脸,只默默地收起白子,起身之时整了整衣摆,一振衣袖双手交叠向前,说道:“告辞。” “姜清楚!”何清晓一掌拍在棋盘上,黑色棋子登时溅开洒落了一地。 “兄友弟恭,二师兄连我的名字就道不明白,怎么还好意思计较我的态度。”姜楚看都未看地面就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黑子,何清晓见他要走,立刻在他身后揶揄道:“哟,本就是清字辈的弟子,姜清楚,讲清楚,有什么不对的。” 姜楚步子一顿,语调波澜不惊道:“小师弟名为叶知秋,你下次也管他叫叶清秋试试。” 后院一处僻静的屋子里,叶知秋已经在此炼化灵火长达七日了,要说这样的进度对于一般筑基修士来说并不算慢,可叶知秋却是半点不满意自己的进展,他心知肚明自己是缘何耗了这么久。 同一件事,三年前丹炉激起的心魔,实则从未自他心里磨灭过,仇恨本就如冰山上的雪球,一日不彻底击散,只能随着年月越积越大,直到那困在记忆深处的恶鬼化为实形,活生生地立在你眼前,那一刻,方知何为地裂山崩。 可容羽说的没错,爱恨情仇本就伴随人的一生,他既没有踏上无情道的打算,就没有必要陷入执念,将这样的愁情杂绪视作阻碍修行的绊脚石,有人超凡脱俗,无情无欲,也就有人心怀天下,快意恩仇,他叶知秋如今应该做的,不是圈地自苦,更不是冲动报复,而是必须要强大自身。 “你心境平稳了?”容羽睁开双眼,收回轻覆在他身前的手。 “好多了,”叶知秋一手掐诀,再引灵气循环一个小周天,吐纳调息之间,气海中心一团透着青色光泽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他睁开已复归清澈的双眼,唇角是一抹恬淡的笑意,“你猜到多少了?” 容羽站起身,又扶了他一把,说道:“八九不离十,我们明日启程去逍遥门。” “可是三师兄那里有消息?”叶知秋这几日一直在闭关,除了容羽是谁也没见到过,只记得容羽那日带他来到这宅院后,为了让他专心炼化灵火,说打探消息有姜楚,若有什么大动作,自会通知宗门料理,而他最该做的就是静心修炼,有些事,或许旁人动手不如自己来得干脆彻底。 这话倒是不假,那易无忧金丹修为,又岂是他叶知秋一时意气用事能敌的,可若是求助于人,即使当真是要了此人性命,也无非是这世上少个仇人,而不是消了他心底的恨。 容羽点点头,牵过他的手,掌心托起他的手背,说道:“灵火给我看看。” “这火,我原本是要送给你的。”叶知秋说起这事就有些赧颜,自己的心意那是绝对的诚挚,可人家那日是一回来就从何清晓的手上要走了灵火,二话不说地就把他往这屋内推,就是再怎么解释买这火的用意,也半点不听,只关起门来引导他炼化。 容羽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很难捉摸,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这人是真心实意对他好,而且是那种不管不顾,有些不讲理的好。 …… 花园中的师兄弟两人还在拉拉扯扯,不过这也是外人远观会这么以为,实则是姜楚一脸不耐欲走,何清晓不依不饶地拽人衣袖,这姜楚是何个性,旁人不知,他这个师兄还能不知道吗。 “你也别惯爱冷着脸,倒显得多嫌我似的,你说这长幼有序,我们都还没灵火呢,小师弟就占了先,还不是小清楚你不可爱,没有好好把握住当小师弟的时候。”何清晓看他姜楚这脱身不得,又无可奈何不敢扰了师尊清静与自己动手的模样,说得更起劲了。 “住嘴。”姜楚双手握拳,任是静心咒都难以隔绝这嗡嗡吵闹的人。 “叶清秋师弟,小清秋,”何清晓忽然甩开姜楚,又似寻到个有意思的事,只挥着手冲着方才从一片花丛矮树旁走出的叶知秋高喊着,还不忘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姜楚,小声道,“试试就试试,怕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花蝴蝶喊人家“小清秋”的时候…… 叶知秋:我是谁?谁在喊我?喊的是我?我终于是清字辈的了? 历清晖:不愧是我的“二”师弟。(本集没录脸有名字,揣着赞助费自豪路过) 姜楚:形象是什么能吃吗?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聊八卦的“小姜楚”、“讲清楚”、“想清楚”可还行?我不是最帅的,但一定是诨名最多的,他不是最聪明的,但一定脑袋上包最多的。 容羽:(嗡嗡嗡嗡)(啪叽一巴掌,这世界清静多了) ————————————— 作者:(捧着一杯热茶)小卿卿,小清秋听起来有点像呢,我觉得他凉了,你们呢? ————————————— 感谢杯空月地雷x1 感谢送我营养液的小可爱秋落草枯x6、siax2、偃冬先生x1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来个小剧场吧~(≧▽≦)/~ 第44章 酒醉之言 鸿蒙云海之上, 星光万千,一轮圆月照亮着轻舟夜游。风声呼啸,拂过结界之时, 俱是如细雨一般凝结成露珠, 渐渐滑落, 与那忽明忽暗的阵文交织, 倒是一种别样的风景。 叶知秋身披一件灰蓝色的斗篷,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的颜色, 去到仙乐城之时就一眼瞧中买下,其上银丝织就的星纹北斗熠熠生辉,若说用处,也算得上是一件不错的防御法宝。 可今日这斗篷却是眼前之人给他披上的,有时候还真不是你有心赠予人家一件宝贝, 就能如愿以偿,无论灵火还是斗篷, 说到底都是叶知秋心中认为好的,而对于容羽却绝非是必要的。乃至于今夜两人在这甲板之上观星望月,叶知秋想着借这夜风寒凉为由,将斗篷适时适景地给人家披上, 却在一拿出手时, 就让人抢了先。 他趴在茶几上,眼见容羽将一组白釉茶具收了起来,又摆出了一套酒具,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思绪登时打住了, 连忙抬手按住对方正要斟酒的动作, 说道:“我不擅饮酒。” “你说夜风寒凉,这壶灵酒是离开仙乐城时清晓送的, 想来应该不醉人,可暖身罢。”容羽虽是这般解释着,但已是将酒壶放到了一边。 “你今日可把他打坏了,我走的时候还看到他头上鼓了那么大一个包呢。”叶知秋说着话,右手在自己额上作势比划着。 容羽见他模样可爱,轻笑着弹了下他的额头,说道:“别比划了,你头上不会有的。” “以后还是别动手了,看着怪可怜的。”叶知秋拍开他的手。 “可他这顽劣性情,不打不成器。”容羽心里想着那声小清秋还有些不舒服,这劣徒之前不就是一口一个小卿卿唤着一位不甚被尊重的姑娘嘛。 叶知秋不知前因倒是没想那么多,这位二师兄在他映像里的形象多半还是来自姜楚,大概也就是不拘小节,花蝴蝶,还能怎么花,好歹也是个修士,他是不知何清晓缘何被容羽教育得像一个迷途知返的稚子,只以自己视容羽为同辈的心态,劝说道:“我看他还是很听你的话的,我们以后好好谈,好吗?” “好,”容羽说不出这样一起讨论如何教育小辈的感觉像什么,只觉着心中愈发柔软,温声说道,“都听你的。” “原来你这么好说话的,”叶知秋坐直了些,拿起空酒杯晃了晃,又道,“若是送你礼物之时,你也不挑就好了。” 容羽道:“可灵火这种东西,不需要太多。” 叶知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手上犹豫了一瞬,还是斟满了,他将酒杯一杯送到容羽手里,一杯拿到自己跟前,说道:“许是我意会错了,总不能合了你的心意,说来惭愧,我这个人白长了年岁,却没什么送礼的经验,在人情交往之事上也是只知道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赠予你,也没想过你需不需要,我,我先饮为敬。” 容羽还未完全消化这段很难被他这样一个身来不凡的人理解的话,就见叶知秋一仰头就将那杯酒饮下了,他自是不愿落后,相伴相随,满饮下一杯之后忽又眉头一皱,却见叶知秋放下酒杯,不过三息,那一句“其实我是想把自己喜欢的,喜欢的……”话还未说完,就一头栽倒在了桌面上。 这酒还真是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酒劲甚大,就连容羽喝下之时,都被惊了一下,可再怎么震惊,也比不过看见叶知秋倒下的瞬间,原来不擅饮酒还能是一杯倒的意思。 他赶紧将对方扶起来靠在身上,轻声关切道:“知秋,你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叶知秋眼神迷离,人晃晃悠悠地转过身推开了容羽,说起话来是断断续续,咬词不清,“我喜欢灰蓝色,你喜欢白色,我喜欢打架,你喜欢炼丹,我好难啊……” “什么好难?”容羽见他人都坐不稳,还要站起来,有些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让他坐好。 “书不好,灵火不好,斗篷也不好,”叶知秋头低垂着,因为对方不让自己动,声音有些委屈起来了,“我可不喜欢欠人家东西了,可你什么都不要啊,这些都不好吗?人家趋之若鹜的,争得血雨腥风的,还有,还有我喜欢的,你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你,”容羽见他醉得厉害,怕他听不清,又更加坚定地说了一次,“我喜欢你。” “我?”叶知秋抬起头,面上一片红晕,双眼醉得是水雾迷蒙,他指着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这个不行,这个不值钱,你换个别的。” “不换。”容羽目光笃定,还真是和一个醉酒之人犟上了。 叶知秋指着自己那只打一见面就缠上了对方的雪貂,说道:“它喜欢你,你们有缘,送给你了。”说完就一掌欲拍向自己的额头,誓要断了与雪魄的契约,容羽赶紧拦住,一把抓住叶知秋的双手,谁知对方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挣扎,竟是被他扑倒在甲板上。 “疼,”叶知秋眯起了眼睛,想揉揉自己的后脑勺,却发现自己还被人禁锢着手,语气更是不满地嘟囔道,“每次都这样,总有一天被你摔死。” “我不是故意的,给我看看,受伤了吗?”容羽想要检查一下,可每次接近,都被拍开了手,往复数次后终于是被惹急了,也不顾对方那不知是真心抗拒还是酒醉胡闹的反应,只借着清醒的力气一手将他双手按在头顶,一手钳住下颌将他的脸侧到一边,颇为认真地检查起伤势如何。 容羽低头瞧得认真,忽觉耳边一股温热的气流,那是叶知秋轻声低语:“你知道你这样像在做什么吗?” 就在容羽心神恍惚之际,叶知秋一个翻身与他调换了位置,这酒后劲果真上头,他已是识海一片空茫,说出来的话,是自己也听不清了,只觉得头越来越沉,翻身的劲道大了,腰还有点疼,他想说话,可想说的是什么?周围好安静,是真的很安静吗? …… “哎呀,我的天……”叶知秋第二日清晨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之时,只觉得这好歹也是青春年少的脊骨都要断了,若他早知道这半点酒味都没有的东西,能让人一杯就不省人事,他是断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要说还是得怪自己,本就算是滴酒不沾的人,又是两辈子没见过好酒,怎么还能学着凡人那套以酒致敬,聊表心意的做法来着,也不知自己酒品如何,毕竟没醉过是因为没喝过啊! “醒了?”叶知秋听见容羽的声音,立刻扶着老腰端坐起,眼底不自觉地还闪过了一丝心虚,问道:“我没做什么荒唐事罢?” “何为荒唐?”容羽走到跟前,将一杯灵茶递到他手上。 “比如胡言乱语,撒泼胡闹,比如……”叶知秋顿了顿。 容羽推了推他端着茶杯的手,笑意温和道:“比如酒后乱性?” “不会,不会……”叶知秋连忙摆了摆手,“我不是那样的人,哈,哈哈,何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怎么乱啊……” 想到这,叶知秋蓦地心里一阵安心,是啊,这词可不好乱用的,从前听到都是说那些浪荡公子始乱终弃小姑娘的,自己清清白白,这里更没有什么小姑娘,自然是不会发生的,只是那酒,以后是万万喝不得了。 “哦……”容羽语调绵长。 叶知秋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声不似敷衍,而是话里有话,正要再询问两句才惊觉对方身上穿的是那件灰蓝斗篷,这不就是自己想送却没能送出去的吗? 这样疑惑又专注的目光自然是被容羽收在了眼底,他将斗篷系好的衣结垂下的丝绦送到叶知秋手里,说道:“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醉了才给我披上,不算荒唐罢?” “我只做了这些吗?”叶知秋是半点记忆都没有了,但如今礼物既是送出去了,管他是醉了还是醒着,这样都很好。 容羽:“你说你喜欢……” 叶知秋:“啊?” 容羽:“喜欢打架。” 叶知秋眨了眨眼,道:“哦。” “你还喜欢……”容羽故意拉长了尾音,叶知秋方才平静的双眼立刻又睁大了些许,问道:“什么?” 容羽笑了笑,说道:“喜欢我。” “胡说。”叶知秋放开那丝绦侧过身去,啜了口灵茶。 “这个你怎么就不信了?”容羽也不和他争,只玩笑似的说道。 叶知秋转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声音低低的:“我才不会说这样的话,醉了也不可能。” 别说是开口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说自己喜欢打架也不可能,他从来不认为自己那叫打架,分明是比武,两个有志之士,比武切磋,那也是风雅的,半点不输吟诗作赋,若说前面添衣之事还能相信一二,那后面所说的一定是一个字都做不得数。 “是真的。”容羽目光真诚。 “哦。”叶知秋回答得那叫一个敷衍。 “你还是有一点相信的罢?” “一点都没有。 ” 第45章 初到偃城 “你知道逍遥门所在的偃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叶知秋自那日醉酒之后, 虽嘴上说着这也不信,那也不信,可与容羽相处起来, 较之从前更多了些亲近, 谈起自己前世走过的地界, 也不再模糊经历, 而是很自然地解说道,“那里很特别, 三面环山,一天大部分的时候都晒不着太阳,这偃城中人是否为世家修士,一眼便知,你可知为什么?” “因为和我一样太阳晒少了, 头发也白,皮肤也白吗?”容羽眉目温柔专注, 就是说起玩笑来也半点没有该有的玩闹神色。 “我没有与你玩笑。”叶知秋不去看也知道容羽的目光。 “所以我听得很认真啊。”容羽道。 叶知秋展开自己那把折扇,手指在边缘大致比划着,说道:“逍遥无极,还记得易无忧的扇子吗?逍遥门以千丝缚傀儡, 其门中修士皆修偃术, 就那日易无忧控制的那个,若非无灵识,只观其形,谁能看出不过就是木偶罢了, 而偃城中人, 谁是傀儡谁是活人,只看那僵硬的表情便知。” 见容羽一脸很是受教地点着头, 叶知秋将手中折扇折叠展开了数次方才慢悠悠地又说道:“这些你大概都从姜师兄那里听过了,还真是越来越会装作不知骗我了。” 容羽道:“他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这不一样自然不是指内容,叶知秋心知肚明,却也没接着话头又将一段看似平常的对话延伸到某种堪称暧昧的氛围去,只以扇骨抵着下巴,拇指转着那颗隐灵鲛珠,说道:“你曾问我的那个别的世界,或许我记得的太多,也影响我太多,倒是辛苦你为我平复心境了,此去偃城,我若是又……” “有我在,不会的,”容羽笑了笑,见他神色放松了些,转念一想又问道,“离开仙乐城之时,我见姜楚交给你了一件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只纸鹤,是做何用的?” “这个啊,”叶知秋取出一只符纸折叠的纸鹤,说道,“师兄说是叶幽托他交给我的,我看过了,是用来传话的,只说问我是否安好,若是无碍,就不必传回了。” 想到这事,叶知秋初时还有些一头雾水,可一想起做这样的事的是叶幽又觉得一切都说得过去了,在根本不知姜楚会不会与他见面的情况下,居然还让人传东西,问安好也就罢了,却说什么收不到回信就当是好消息,还不忘叮嘱莫要随意弃置了,若是损毁,叶幽就只当他遭了难,那可是要走火入魔的。 净会胡言乱语,多少年了,还真半点没长进。 叶知秋正预备收起符纸鹤,容羽却是眼疾手快地拿过去,瞧了瞧,忽地一阵风险些将这纸鹤吹飞了,叶知秋赶紧抓住收好,说道:“好险好险,这要是害人家走火入魔,我这可是造孽了。” “你视他为何人?”容羽收敛了笑意问道。 “弟弟啊。”叶知秋答得理所当然。 “他比你年长。”容羽道。 “这世界我看谁都是弟弟,”叶知秋当真是心态自比老人家,瞧谁都是小朋友,就是容羽,每每在他面前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也是以这种看似包容实则纵容的心境体谅了,可此刻这话一出,他立刻就觉出气氛不对,潜意识里的趋利避害使他几乎不带犹豫地说道,“你不一样,你年纪大,你是哥哥。” 别说他曲意逢迎了,这些天的相处若他还不明白这人说来就来的脾气,一推人就不管不顾的劲头,只怕是他这本就不多结实的脑袋和骨头,熬不到金丹就要碎了。 这次合该是那些话让容羽心里痛快了,只看不同以往飞行降落的状态就知以后话还是得这么说,叶知秋双足稳稳踏在地面的那一刻,真真是感慨了一把偶尔玩个刺|激飞天坠地撞大阵还成,人啊,到底还是活得稳当才好。 二人到这偃城正好是赶了个正午,街上摊贩也都是早早收了摊位,此刻当是都回家用饭去了,只偶然路过几家小店之时,叶知秋方才饶有兴致地指点几句,例如那面无表情卖着醋栗子的,别看手脚尚算灵活,实则是被那靠在竹椅之上摇着扇子的人控制的傀儡。 讲到这,他还不忘解释一下这逍遥门虽出了易无忧这样的败类,但有一说一,偃术并非什么邪魔歪道,与从前提及的那些魔物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 两人路经一家客栈之时,容羽还在认真地听,就见叶知秋停了脚步,正抬头看着那客栈招牌,容羽轻推了下叶知秋的背,将他带向客栈大堂,说道:“吃饭罢。” “你不是……辟谷了吗?”叶知秋本也只是看看,虽说他还未能全然做到容羽的境界,隔两日尚需服用一枚辟谷丹,但也远不至于就会饿到要吃凡人的正餐,毕竟对于修行之人来说,这样的食物除了解馋并无灵气可言。 容羽却只是笑了笑,招呼来了小二说道:“店家有什么特色的好吃的,都上一份。” “不用这样点东西的。”叶知秋小声劝道。 “客官若要都尝一下,还得是坐到二楼雅间合适。”小二眼神精明,未等叶知秋再出声,就倍显恭敬地先一步上前领路。 这样的架势,叶知秋前世来此可是连万分之一都感受不到的,可耐不住这种看人下碟的热情古往今来皆是有效,到了雅间安置好,容羽听那小二如数家珍地报着自家菜名,也算是难得地不嫌聒噪,只待他说完,方才又加了两样——醋栗子和莲子汤。 叶知秋见容羽兴致高,也不好多说什么,自己早先说的要勤俭持家,这人大抵是半句都没往心里去,记住的恐怕也只剩松鼠和栗子了。 不过这一餐饭也花不了许多,他们又是从那易无忧处赚了不少,这样一想,忽然心里又舒坦了,在仇人的地盘吃着对方的钱财买的饭,还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他二人又聊了些风土人情,世间百态,总也是些与此行无甚关联的话,那一桌饭菜就都上齐了,容羽见人摆放之时还格外留心让人将自己单独点的两样放在跟前,第一口尝的就是莲子汤,却是方才含下一口就蹙了眉。 “不好喝吗?”叶知秋想着或许是莲心未去会有点苦,尝试之时还特意舀了一勺莲子,这味道虽算不上极佳,可也是中规中矩了,他眼神疑惑地说道,“还行呀。” “比你做的差远了。”容羽放下碗勺,说这话时还真似有些回味的模样。 “原来你吃了啊。”叶知秋那日走得急,倒是把自己那碗甜汤忘了个干净,心里也最多期望过别被自己那一折腾给摔了洒了,还真没过多指望人家会吃,更别说还会觉得好吃。 “自然,”容羽听他这话中好似不信的意味,强调道,“若非吃到这美味,我还不知自己因辟谷错过了多少,只是,想在别处再一尝滋味,恐怕是太难了。” “这有何难,会做甜汤的人都在你身边,还怕吃不到嘛。”叶知秋从不认为自己的厨艺有多好,不过人都说个人有个人的口味,也就是如人饮水,他既爱吃,自己就给他做不就是了,总好过每次想破了头脑都不知该送什么礼物好。 “这可是你说的,这甜汤已经这般好吃,可还有旁的你会做的吗?”容羽眉目疏朗,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历清晖那一池莲花莲子可做几碗羹汤?如今这般相处,可也算是添衣加饭皆已圆满? 说到做饭,叶知秋又起了兴致,手执筷子将桌面丰盛的菜色一一布到容羽碗里,每与他一同尝过一种,就侃侃而谈,将自己喜欢的,会做的不同之处娓娓道来,对方越是面色期待,叶知秋就越是满心跃跃欲试,二人当场就一拍即合,恨不得这一餐尚未结束,就将日后每一餐饭都做好了规划。 “若说不同的鱼会有不同的滋味,知秋或许不知寒天湖虽是冰天雪地,灵植不生,但湖面却不会冻结,湖水之中有一种身如锦鲤,雪白如冰晶的鱼类,想来这般稀奇之物,还没有人烹制成你说的那些红烧鱼、水煮鱼什么的过,”容羽见他眼中光亮,笑着说道,“不如……” 叶知秋却是立刻放下碗筷,神色严肃道:“想都不要想,你莫不是忘了姜师兄因我之故去了荒泽被罚之事了,寒天湖是什么地方,又岂是杖刑可了的,到时候你我二人被打得起不来床,传了出去,被人笑话是因为馋嘴,可不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你多虑了,谁敢……”容羽话未说完,就听楼下大厅传来了喧闹打斗的声响,他下意识地看向叶知秋,果不其然,这人已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他心生无奈,却也只是温声问道:“可是你熟悉的人或事?” “今日是初几?”叶知秋反问道。 “初八,”容羽想了想,这话合该是要问有什么大事,又说道,“是逍遥门门主易明川纳妾的日子。” 第46章 一雪前耻 易明川, 这个名字在叶知秋的记忆里只出现过一次,就是这场荒诞的婚事,那时的他可不知道易无忧这个二当家, 更谈不上结了仇, 来到这偃城也不过是他四处游历的一次不足道的经历罢了。 这家客栈, 这些面孔, 若不是硬要和自己记忆深处扯上些关联,还真是不会怎么被想起, 正如此刻楼下大堂正哭喊着求救的女子,若不是一模一样的对话和打骂,他都忘了今日是初八,而他就是在这日,在那嘈杂的大堂寒酸地点了碗素面, 还被几个不长眼的偃师打翻了碗。 这样的经历也说不上多不上台面,不过也就是许许多多散修的众生相, 这钱财不用在修炼一途那都叫挥霍,更何况挥霍的是自己,打翻的是旁人,换谁谁能忍。 容羽戏称过他做好事不留名也该留个记忆, 可往往发生在他身上的很多事, 他不仅没去计较得失,就是这番在旁人眼中堪称英雄救美的举动,他也是只记住了一碗素面。 那时的他,绝不是什么英雄, 就是现在回忆起来, 被人以多欺少踩在地面那可半点不伟大,至多也就给他平淡无奇的人生添了笔心境提升中的坎, 跨过了就忘了…… 才怪! 叶知秋身形如风一般从二楼飞跃下来,一脚踹中了正在靠近那弱女子之人的心口,那人整张面孔都遮掩在一副银色面具之下,就像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表情的傀儡。 他这一脚扎扎实实,偃城乃是逍遥门的地界,下有灵脉,虽非一等,也是实打实的修者城镇,打斗之中自然是不用顾忌那般多的条条框框,怎么能赢怎么来。 只见那乌紫色衣衫的面具男即使看不见脸,那面具边缘也是顺着滑落了一滴血,捂着心口拦下了要与叶知秋为难的同门,又冲着叶知秋尚算恭敬地说道:“阁下一身沧澜道宗的打扮,来我逍遥门既是客,何苦与我等世家子弟为难,坏了两派之间的和气。” “逍遥门算个什么东西,也谈得上与我沧澜道宗的交情?”这从二楼传来的清冷话语,声声傲慢,字字无礼,可这句话却是伴随着威压而至,只压迫得那方才还嚣张无比的偃师们俱是低下了头。 叶知秋倒是无碍,只是听着这话中的意思是不必顾忌宗门,纵容他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那威压方一散去,对方那五名大汉自是怒不可遏,虽说对方这话半点不假,可好歹是在他们逍遥门的地盘,如今已然是给足了颜面,若不好好教训一番,还腆着老脸好声说话,他日传了出去才真是不用在道上混了。 “竖子狂妄!”为首之人怒喝一声,那五人便一同展开折扇,一阵不至于刮翻了房子的旋风平地而起,却只是出现了一个人形傀儡。 叶知秋冷哼一声,前世就是被这种五人方才能控一只傀儡的世家低阶修士欺辱,如今看来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他从发间取下缘木剑一击向前,快速吟诀,眼见那旋风尚未消散,傀儡还未苏醒,就被藤蔓缚住,那控制傀儡之人仍未反应过来,叶知秋已然是步似流星移至他们与傀儡之间,执剑一挑一挽,那肉眼难见的细丝瞬间缠缚在剑上,化作一股,显露了出来。 叶知秋法术未停,那藤蔓骤然沿着傀儡丝缠绕向前,待那几人意识到不对,欲抛却折扇却是为时已晚,这样的战斗不过三息,快到旁人根本来不及预判,而叶知秋缠住五人手腕并未乘胜追击取人性命,只拽出自己那只懒散的雪貂抛了过去,喝道:“冻住。” 周遭一片静谧,唯有雪暴呼啸之声,人家既是以傀儡迎战,自己自然是要还回去的,没有傀儡,难道还没个灵宠嘛。 叶知秋面上初现得色,忽然一阵掌风朝着他面门袭来,来势之凶猛,就是他这样凭借金丹神识早有预防之人也是不得不足下一蹬,急退数尺,才堪堪避过,其实这避过也是言过其实,虽只有一瞬,他仍是察觉到了对方那一掌是打在一道屏障之上。 这控制傀儡袭来之人倒是个熟面孔,叶知秋眉头一挑,讽刺道:“我道是这逍遥门的恶犬随了谁的性,原来是偷鸡摸狗,色令智昏的易无忧啊。” “你小子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本大爷的名字也是你喊得的,在仙乐城龟缩在人家身后不敢说话,我没找你,你倒送到我家来了,你师父是何人,留个狗名,我好派人去报丧。”易无忧那日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今日不是在他仙乐城,定要拿这个小的出了这口恶气。 “你找死!”叶知秋新仇旧恨蓦地冲上了头,原来这些个走狗都是易无忧的手下,也就是说他前世不仅在这混账手下挨了打,最终还被这人要了命,如今竟然还敢骂到他师父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他手腕一转,剑锋化作圆形光幕,左手掐诀引动四周水灵,一掌推向光幕之时,只见一条水龙瞬间挣出光幕,怒吼咆哮,利爪所向却并非近前的傀儡,而是身在门边一手执扇牵引的易无忧。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目光无一不是聚集在易无忧之处,这攻击气势磅礴,哪怕挨上一下都能让人神魂震碎三分,果不其然,是人都会选择以一道防御结界格挡一二,谁知,那水龙来势汹汹,尚未触及结界之时竟是自行溃散化作水瀑,至纯灵气毫无半点杀伤力,而是起到了隔绝加固防御之用。 易无忧心知不好,可这样的隔绝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可这一息,已足以让叶知秋一手掐住那瞬间失了控制的傀儡脖颈,将藤蔓紧覆缠绕周身。 他勾起一边唇角,笑容颇有些邪魅和嘲讽,目光惋惜地以口型对易无忧说道:“再见。” 灵火与一般法术不同,经修士炼化的灵火能随心念瞬间施放,可以说是防不胜防,出手于无形,而此刻叶知秋已然是以一身木系灵力缠缚住了这个毫无灵魂抗争的木偶,木生火,自然是瞬间已成燎原之势,而这样的灵火可不是一般的水可以扑灭的。 傀儡对于一个偃师意味着什么,只看易无忧霎时布满血丝的双眼就可知,叶知秋放开手,从一旁瑟缩在角落的小二手里勾起酒壶,面色无情冰冷地将酒液尽数倒在即将化作焦炭的傀儡之上,这无形之中更是给易无忧心里添了把火。 还不够,不过是心痛而已,又怎么比得上炼魂,叶知秋对上那一双血红的眼睛,话未出口,却见对方忽然低头将一枚丹药服下,这是…… “公子,小心。” 叶知秋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那两世皆被自己所救的女子忽然扑了过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叶知秋被这女人莫名其妙地以一道传送符送离客栈,也未弄清这人在做什么。 “公子,我也是好心。”女子跟在他身后,眼神小心翼翼。 好心自然是好心,这符篆可不便宜,用来逃命是一等一的好,可这人有时候好心也能办坏事啊,哪有这样也不管人家意愿就带着跑的,容羽还在客栈呢。 “公子……” “你若感激可以称呼我仙长,况且你也是个有修为的,称一声仙友更为合适。”叶知秋对这女子的感激是当真不怎么感念,若是他还没有老来健忘,这女人前世是二话不说自己先溜了罢,虽说做好事不留名,人家也没那个义务陪他挨打,可就在他凄凄惨惨,连个伤药都没有,被人丢出了城外的时候,也没见这人如此感恩啊。 “小女温筠谢仙友救我一命,当真是感激不尽,你这般神色匆匆,可是尚有同伴在城里?”温筠绕到他身前拦住了去路。 “知道你还挡路?”叶知秋已是有些烦躁了。 “你们或许有什么联络的方式,你这样回去,不是羊入虎口吗,还是仙友你没注意到易无忧服下的是破势丹,仙友你也知道对方金丹修为在你之上罢?”温筠劝说道。 叶知秋当然知道那是破势丹,还是他们卖给易无忧的破势丹,用以联络的灵蝶也是早就放出去了,可让他停留在此,枯坐干等,他是断然做不到的。 “方才你若是能在境界上压制对方,也不用以水龙障目,你的朋友想必也是沧澜道宗的弟子,何不联络宗门,再做打算呢……”温筠见他不听,抬手就要拽住,谁知,身后却是传来了一声冷厉话语,直教人立刻收回了手,再不敢冒犯。 “你若再近一分,我便断你一手。”容羽足下灵剑自他落地之时,环绕周身一圈没入了纳戒。 叶知秋哪还顾得上他们在说什么,赶紧几步跑到他跟前,细细瞧了瞧,说道:“没事吧,那易无忧可别把人家房子都拆了。” “他白吃了一颗破势丹,又折损了一个傀儡,会不会一气之下把这偃城都拆了,我是不知道,”容羽冰冷的目光如刀剜向那温筠,“倒是这位……姑娘,你不妨说说想借我沧澜道宗之手做些什么?” 第47章 宽以待己 “这位仙长好生面善, 若非是黑发,又看着风华正茂……”温筠躬身行了一礼,态度谦和, 可这客套的话还未说完, 只眼角余光一瞥, 就见那二人早目无旁骛地相携走开了。 容羽面色不虞, 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垂眸教育人的姿态颇有些长辈之风, 他肃容说道:“才一眼没看住,你就被人拐到这荒郊野外来了,也是我少叮嘱你提防陌生人,又惯的你冲动不知顾忌。” “我多大的人了,还需得你这般小心, ”叶知秋听这人话说的倒似年岁大过了自己好几轮,早先喊一声哥哥, 这人还真是端起了长辈架子来了,他拍开对方还真要牵过来的手,说道,“你当我两岁的娃娃还得人牵着走, 也不怕人瞧见议论笑话?” “哪有人?”容羽不管不顾地将手伸了过去, 预料之中地又被拍开了。 “两位仙长?沧澜道宗的二位仙友?”温筠跟在他二人身后咳了一声,人家不理,她就自顾自地说起了意图来,“沧澜道宗乃是第一仙门, 门中修士自是超凡脱俗, 不问世事,可这位, 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小仙友为人侠肝义胆,就连初次见面之人,都能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救,若是我说自己亲眼目睹逍遥门正在隐秘修炼一种邪术,不知二位可否听我一言?” 容羽看似不甚在意,却是先叶知秋一步回话道:“平阳城到底还是受无量仙宗庇护的,温氏子弟却不奉其为第一仙门?” “仙长如何看出我的身份?”温筠停驻了脚步,谦和笑容僵在了面上。 容羽没有理会,那温筠沉默了片刻,终是耐不住僵持的气氛,说道:“实不相瞒,我确实出自平阳温氏,而我温氏与逍遥门易门主乃是姻亲,可谁能想到这易门主好歹也是名门世家,却也会学那些凡夫俗子折腾起三妻四妾来。” 叶知秋听到这话,浅笑着摇了摇头,仙门世家又如何,若论心性还不一定比得过许多凡夫俗子。 “你也觉着这易明川可笑?”容羽看向叶知秋。 “嗯?”叶知秋回过神,瞧着容羽的眉眼似月牙微弯,轻叹道,“不觉着可笑。” 容羽神色又严肃了起来,说道:“修行之道,唯心念至纯,他们这般随心所欲,娶妻纳妾,何谈道心,修的又是哪门子的道,简直是白日做梦着白日飞升,倒不如好生过活,生儿育女罢了。” “这话倒是不错,”叶知秋转身面朝着容羽,耐心解释道,“像这样的情况在世家修士中很常见,他们大多并不指望修成大道,修行更多的是为了稳固所谓的势力,其实这天下大多数人在修行之道上是难有进境的,比如道宗那些上了年岁的外门弟子,若是有机会离去宗门,或许也会选择娶亲生子,难道你不认为,这其实也是一种认清自我,放下执念吗?” 有多少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有多少人守着心里的那只老虎,终其一生都看不透呢,其实无论向着好的还是坏的,固执都是一样的固执,世家子弟若有天资绝佳的,正如温氏,自然是早早就被无量仙宗择选了去,机缘,天赋,本就缺一不可,退一万步讲,这样的世家或许还能诞生不少天才。 “所以,换作你,也会在难得进境的时候这样选择吗?那你……”容羽微蹙了眉,当年知道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恋恋凡尘之时,自己也只是失望居多,可叶知秋不同,他的经历和心魔皆说明他曾经的境况不比如今万一,他说能理解,那他会不会…… “二位仙长……”温筠也不知怎么自己一句话,这两人就又聊到一块去了,最为难的是他们之间的氛围还真不是一般人插得上话的。 容羽面色一冷,斜睨着温筠,道:“说重点。” 叶知秋心道是这温筠若不被提醒还真是有可能从易夫人怎么嫁过去说起,此刻却也是被容羽这几番情绪变化惹得偏过了头,只为了不因为自己的笑颜碍着这好不容易回到正题的谈话又转了风向,他将一只灵蝶送到对方掌心,传音道:“我道心稳固,少胡思乱想。” 温筠见二人眉目舒展,忽又一致转为询问的目光看来,她也不再寻思着怎么说清那猴年马月的关联,只捡着要害说道:“那妖女名为湘竹,来偃城不到半月就成了门主的妾,今日这婚宴就是为她办的,我与易夫人交情甚笃,早在这妖女入了逍遥门之时,就收到了夫人的传信,却说门主心性不至于此,不知是被妖女使了什么邪术,还告知我务必前来一探究竟。” “于是我便化名竹均入府做了湘竹身边的侍女,也就是今日,他们都在忙着喜宴,我方才发现了逍遥门里有处山洞,也是赶巧正好就看见了一只算不得人的东西冲了出来,却也一时不慎被人发现了踪迹,这才一路被人追杀到了客栈里,我很确定那怪物绝非寻常,满面都是血,身上更是腐烂着,分明是个没有生机的,可足足耗了三名守卫才得以控制住。” 温筠见他们听了这描述,半点震惊的神色都没有,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的了,又说道:“二位出身不凡,想必是见过大世面的,只是今日这事……” “我们会去。”容羽与叶知秋对视一眼,肯定道。 “当真?”温筠惊诧道。 “若非出了你这档子事,我们本可以名正言顺地走进去的,”容羽取出一个墨绿色的瓷瓶,往掌心倒了三枚丹药,说道,“此乃化容丹,可变换容颜。” “一定要吃吗?”温筠犹豫着没有伸手。 “最多也就褪去你女子娇柔,倒不至于长出胡子来。”容羽不由分说地把丹药塞了过去,又将叶知秋带到一边,将剩下的两颗分了,轻声劝道:“吃吧,没事的。” 叶知秋看着手里的丹药,难得的露出嫌弃神色,将信将疑地回头瞧了一眼,却见那温筠竟已是化作了男子貌,本就宽松不显身形的衣衫,如今看来,说是男装也不为过。 这药,莫不是当真有这男女变换的作用,世上真有这种奇物,他一想起容羽曾言平生爱好不过是寻些怪异丹方,忽地更是坚信了几分心中所想。 他初时还以为这丹药就是自家大师兄所说的那种,不过就是老几岁,长几条岁月刻印的皱纹,现在这般,如何吃得,可不是要丢死人了。 “我……”叶知秋支支吾吾地用手托起一只灵蝶,想说要不就借他那身黑斗篷穿穿好了,可容羽却是一把握住他的手,将那灵蝶生生按散了去,眼神真诚直视,说道:“相信我。” 叶知秋被这目光注视得一时鬼使神差,抬手就将丹药服下了,味道还将就,心却是七上八下,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瞧了瞧,那预想之中的变化自然是没有出现,唯有一把长须撞进了眼里,原来还真是能长胡子的? “咳咳,看来你还真不适合留胡子。”容羽道。 叶知秋转过头,看了眼身边这个容貌谈不上多大变化,但气质分明已天差地别的男人,按理说也不过是头发恢复了雪白原貌,人稍显得成熟了些许,一双眼睛美则美矣,却少了许多平日里的灵动,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容羽了,至少面对这样的气度威严,他是半点生不出亲近之意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容羽点了下叶知秋的额头,忽又觉得自己与他此刻的模样,这样的动作怪好笑的,可就是没管住手,又点了一下,“是太久没看我白发了?” 叶知秋点点头,抿着嘴唇瞧人的模样和这长须成熟的外貌是半点不搭,颇有些滑稽又违和的可爱,他扯了扯对方垂在身前的一缕散发,揶揄道:“倒不是头发颜色的问题,而是……你如果再过上几年,会不会变成一个严肃的大家长啊,感觉惹不起。” “就是过上百年,也不会让你惹不起,至多躲不起。”容羽轻笑着在面上覆上了那个金色面具,又取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给叶知秋带上。 这下叶知秋倒是奇了,也不计较容羽这容貌的变化,只扶了扶遮住自己半张脸的面具,说道:“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有两份,该不会是小时候丢三落四惯了,养成了这有备无患的好习惯罢?” “从前如何不知道,现在是觉着一双一对才好。”容羽说着这话,面上是半点不羞,一双方才还漠然无情的眼睛,此刻却是盈着诚然而温柔的笑意。 他二人这样融洽的画面,落在此地唯一的旁人眼里,当真是刺目难受得紧,阳光明媚,掺杂着淡淡青草香气的微风轻轻拂过人面,将柔软的长发蓦地吹起,眼见黑白交织化作缠绵情意没入风里,那闪耀着金色光辉的面具下,一个是长须老者,一个是白发仙翁,真是让人不得不道一句最美不过夕阳红。 叶知秋见容羽伸手过来拽自己的胡须,没好气地拍开手,虽说他从未蓄须,但估摸着这滋味不会比拽头发好上多少,如今二人之间既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也不去折腾那只一被召出就被人找着机会握手的灵蝶了,只以神识传音道:“你自己都喜欢双双对对,还嫌人家娶亲生子,算不算是宽以待己了?” 容羽道:“道侣是要一生一世的,怎可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师尊的双标史…… 容羽:丹云子修太上忘情,而你太重感情了。 叶知秋:(我不合导师的眼缘,我凉了,但我还想搏一搏。) 三年后。 容羽:(来了,他来了,天道分配的对象来精准扶贫了。)戒指好看吗?豪宅宽敞吗?学习有困难要和我说哦。 ——————————————— 容羽:叶幽天赋极佳,不愧是掌门首徒。 三年后。 容羽:我怀疑82年的陈醋是他酿的,能炒到天价一定是醋场老板的阴谋。 ——————————————— 容羽:徒弟顽劣谈恋爱,多半是废了。 现在。 容羽:他好像就连打架都是爱我的形状,放狠话,布结界,他打得快乐就好,我能让人碰到他一根手指头算我输。 ——————————————— 叶知秋:娶亲生子很正常。 容羽:不听不听,没有道心。 叶知秋:那你和我…… 容羽:我找道侣,能和他们一样吗! ——————————————— 多年以后的丹云子看完这些回放,义正言辞:“我只不过是完成了从安排单人房双人床到认为双人房单人床更好的转变。” ——————————————— 感谢偃冬先生和南风两位小天使赠送的营养液。 感谢ddfa、哦呦地雷x1 抱紧我家大宝贝妩梵,谢谢你的地雷x2,手榴弹x1 第48章 后山之谜 此行即使没出温筠这么个变数, 他们本也是要入逍遥门一探究竟的,叶知秋只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也学会了随遇而安。 来偃城的路上毕竟出了醉酒那档子尴尬事, 他一开始多少有点避讳沟通, 只怕是自己随口一言, 就能被容羽那没把门的嘴又道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可今日看来,沟通还是不能少的, 即使是再怎么信任人家的安排,也不能连今日初几,要如何潜入逍遥门这样的大事都不过问,只跟着容羽愣头青似的往别人家大门闯。 眼下是刚过了晌午,这逍遥门外倒是清净得很, 想必是客人都已入了席,正是推杯换盏的好时候, 叶知秋在拐角处拽住了容羽,道:“就这样过去?” 容羽看向门外那一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点了点头。 “那边的墙看着不高,不如……”叶知秋冲着身后指了指,谁知容羽还真是个用行动说话的人, 他那声“不如先看看里面的情况”还未来得及出口, 容羽已然是纵身一跃,跳上了人家的墙头,只见明光一闪,瞬间院墙上就站满了毫无生机的傀儡, 叶知秋瞳孔骤缩, 赶紧招呼容羽回来。 却见人才将将落到身边,就有一衣着红色喜服的男子摇着扇子现身在他三人面前, 这样的打扮就算不自我介绍,叶知秋也知此举已惊扰了逍遥门门主,正待如何解释,就见本还落在最后边的温筠上前一礼,说道:“温某这朋友在宴席上多吃了几杯喜酒,一时忘了形,还望易当家莫要怪罪。” “沧澜道宗?”易明川眼底有些乌青,看向叶知秋二人的时候,眼光蓦地明亮了一瞬,却又是很快恢复了空茫,抬手一招,向身边貌似管事的问道:“何以贵客临门也未通报?” 那管事的眉头一皱,满目疑惑,道:“今日人多,各门各派穿着相似的也不少,想必是跟着温公子来的,没有单独的拜帖,我等也未留意。” 温公子? 叶知秋心里嘀咕着这有些突然的称谓,忽然福至心灵,理清了思绪,直到被人带回到宴席上,方才传音容羽道:“你一早就知道温筠是男人?” “你从哪里又看出他像个女人了?”容羽一身清冷,不用言语就推拒了所有试图前来寒暄敬酒之人,虽目光空无一物也未瞧着叶知秋,可传音的声音却是相当的温柔,“这世家子弟到底是沾染了太多凡俗心思,半点沉不住气,我不过随口一问,他就全招了。” “所以你那些话都是诓骗他的?”叶知秋挑眉看向身边一本正经端坐的男人,没承想,还能有这样的一面。 “我从不骗人,他提及我宗门,我不过是顺口问了句,至于温氏之事,我说的难道不是关于温氏依附于无量仙宗吗?我说我的话,他心虚他的,若是丹药他吃了,化容为老妪,倒是可以说我怀疑错了人。”容羽见其他宾客开始三三两两地游园,也将叶知秋牵到一边赏花观鱼。 叶知秋瞥了一眼远处被易明川牢牢控制在视线里的温筠,复又看向身边扯着花瓣的容羽问道:“所以他说的话你信了多少?” “除了让易无忧白吃了一颗破势丹算件好事,他说的那番话错漏百出,我一个字都不信,倒还是你提醒了我,世家之人娶妻纳妾都是常事,这七尺男儿一手易容幻术,怎会为了这么点琐事扮作侍女,为了争夺资源,稳固势力,我倒觉得温家是看中了山洞里的东西和造了那些东西的人。”容羽将一朵盛放的芙蓉独留一蕊,一手轻掩,袍袖拂开之时,那花团锦簇不甚明显的地方,一朵一般无二的芙蓉重新绽放开来。 “我可没想那么多。”叶知秋道。 “我想到了就好,若非你让我爬了个墙,我就用国师的身份进来了,倒也没那么简单甩开温筠。”容羽道。 叶知秋摇摇头,虽说是不独占功劳显得人品高洁,但容羽这话分明是故意的,他轻笑一声回道:“我何时让你**了,有匪君子若你,可不敢戏言无忌。” “对你我何曾哄骗过,你酒醉后说喜欢我是真的。”容羽这话方一说完,就见叶知秋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了,他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每过一段路,就在树林花丛中种下一朵白芙蓉,直到嘈杂的人声逐渐消散,方才又与叶知秋并肩而行。 偃城三面环山,而逍遥门正是依山而建,过了午后,这密林之中的光线几乎全部被摇曳的树叶遮掩,莫说是体感不到多少白日里的温度,就连空气里都散发着落叶腐烂的气味,就是没人带路,他二人也能凭着温筠所描述的蛛丝马迹以及人对恶念气息与身俱来的排斥反应找到那山洞所在。 叶知秋执剑划开一丛荒草,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淤泥,轻声问道:“你以为温筠是如何被人发现了踪迹的?” “我想他们并没有避讳被人发现,而是在坐等羊入虎口,不然这上山之路就不会处处是陷阱,而是提醒外人闯入的阵法了。”容羽翻手又是一道寒气,将叶知秋前面路上的淤泥冻住。 “我觉得这烂泥有些熟悉,这克制灵力的作用,倒有些像荒泽,”叶知秋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容羽,面具下的双眼盈满了疑惑,“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荒泽吗?” 容羽摇摇头,将一道隔绝外物的结界笼罩在二人身上,说道:“这个我还真没办法回答你,沧澜道宗有三重禁地,无量仙宗也可能会有,这荒泽也不过是被先人发现加以利用的天然之境,或许有一就有二。” 叶知秋略微颔首,继续前行,这话倒是很有道理,自己前世活得也不算短,一生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在四处游历,可就连沧澜道宗有个荒泽也是从未听说过的,想必这世间无奇不有,人到底也只能看见自己走过的,这样转念一想,不知荒泽之人若来到这个后山,还真不必触发什么禁制也能落得个有来无回。 “温筠此人气运当真不错。”叶知秋不禁感叹道。 “他有易夫人提点,倒还算不得气运,反而是你,若是当真来过偃城,才应称一声天道护佑。”容羽道。 叶知秋眨眨眼,倒还真被容羽一番话说得有些飘飘然了,早些时候在客栈还觉得自己前世真是个倒霉蛋,救了人挨了打,还给丢出了城外,如今看来至少没被送到这里来,虽然这样的自我安慰多少有点傻,但被容羽道一声气运不凡,还是很让人受用的。 这路越往前走,越是泥泞不堪,若无容羽的结界加持,只怕是叶知秋这一身灵力早已耗尽,他拨开前面一片阻挡视线的巨大叶子,迎面就见一团黑雾袭来,撞到这护身结界之时,竟是瞬间腐蚀了一块。 “好阴狠的手段,先耗人灵力,再毁人结界,”叶知秋拉着容羽退开到树干后,结界受损,释放者或许会受到反噬,他赶紧看向容羽,见对方额上一滴冷汗滑落,连忙抬手擦了擦,关切道,“你只管护着我,我却疏忽了你本也是灵力有限的,这黑雾可伤着你了?” “无妨,”容羽笑容温和,握住他慌乱的手,说道,“怪我一时忘了这身体不过元婴了。” 叶知秋听到这话,竟是忘了抽回手,心中闪过一丝迷茫,且不说他是第一次知晓容羽的修为已至元婴,若论年纪还真有可能是大过了自己好几轮,难怪当初容羽会说自己喊他哥哥是占便宜了,可他不知道也就算了,但容羽怎么会连自己是什么修为都能忘了,这也叫难得糊涂吗? 而踏过此地泥沼就连元婴修士维系两个护身结界,遭受一次攻击都会显出疲态,若是他这样一个仅凭着前些日子灵火加持突破筑基后期的小修士独自前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没有我,你一个人会更容易罢?”叶知秋轻声问道。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关心一个仙门世家的死活,不过……”容羽一掌拍向叶知秋背后的大树,伴随着树干轰然倒地的声音,他一手揽住险些因背靠之物突然消失而后仰过去的叶知秋,一手凌空召出凝光剑跃上树干,瞬息移至树冠之处,足下一踏,难以计数的树叶忽地腾空,剑之所向,叶片化作利刃牢牢将山洞口的护卫钉在了岩壁之上,他将凝光向前一抛,抱着怀里目瞪口呆的叶知秋跃上灵剑,借力一个旋身落在山洞口的平地上。 “历练是好,可若我今日不在,那黑雾是会要了你的命的,”容羽收回灵剑,放开叶知秋,一手掐诀吟咒,只见那被钉住的数名守卫还来不及挣扎出声,树叶就如锁链一般链接在一起,裹缠收紧,环绕周身,分明几人生机尚在,却已如死物与外界隔绝,容羽将法诀又在叶知秋眼前演示了一遍,说道,“你的藤蔓困阵不借傀儡丝仅可用于一人,以后对手多的时候,就用这个。” 第49章 恶有恶报 叶知秋前世一条小命止步在金丹就终结了, 但若说眼界,他自认还是有的,就比如坊间传闻哪哪将有一场高阶修士比斗, 哪哪又有大能渡劫, 他不说次次都能赶上, 但只要有机会, 就定不会错过一次参悟学习的机会。 可今日当容羽这样一个长久以来只以丹师自居的人出手之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把, 姜楚描述的丹师生活可不似容羽这般精彩,还记得姜楚曾言,除了他叶知秋,谁还会把灵剑当武器,可不就是该没日没夜守着一口大丹炉, 只以八阶丹师为人生理想嘛。 容羽灵剑飞舞劈开了一道石门,仍可感受到叶知秋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将手心腾地燃起的火焰抛落在地面,瞬间形成了一道火墙,那自山洞中涌出的黑雾触到火墙就被烧了个干净。 容羽收回凝光剑的动作极为潇洒,沉声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只会炼丹罢, 咳, 虽然你这样看着我我很开心,不过眼下还不是可以出神的时候。” “我只是在想,你是八阶丹师了吗?”叶知秋满目疑惑。 “当然。”容羽被这问题问得一愣。 “嗯……我喊你哥哥是把你喊年轻了,”叶知秋见那火墙熄灭, 向前走了一步, 却见容羽杵在原地不做声,他只浅笑着拽了拽对方的衣袖, 说道,“你既然比我厉害就走前面罢,总也是闹了不小的动静,还不赶紧进去看个究竟。” 叶知秋此言并非是说容羽冲动,事实上容羽处事要比自己冷静得多,这些守卫按理说也都是逍遥门一等一的好手,可方才在叶知秋拨开叶子的时候就早已发现了他们,却迟迟未动手,无非就是暗算习惯了,早已忘却了还有主动出击的本事,总以为这猎物向前是自投罗网,后退也无力下山。 可他们也是万万没想到,不理俗事的沧澜道宗会有元婴修士前来拜访,甚至还对这后山魔物产生了兴趣。 两人一踏入山洞,就因扑面而来的恶臭掩住了口鼻,要说这还真难与凡世间的腐烂污秽之物相比较,更多的还是掺杂了叶知秋相对较为熟悉的魔物气息,这是一种不能用单一嗅觉可描述的感觉,它无孔不入,令人心生嫌恶之感。 对于叶知秋这样曾被心魔缠身的人,置身此地更是难受,若是稍稍有些道心不稳,都有可能激起心底的恶念。 山洞内极为潮湿,时不时还会有水滴落,可踩在地面的感觉却并不滑,而是一种十分黏腻的感觉,叶知秋掌心一簇火光,正想照亮地面,就听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就像某种被捆缚住的野兽正努力挣脱铁链,丁铃当啷的声响不绝,紧接着又传来了零零碎碎的求饶哭声。 叶知秋与容羽对视一眼,各自握住自己的灵剑,容羽将叶知秋护在身后,两人加快了脚步赶到洞室之中,只见从外面看还不多大的地方,里面竟是别有洞天,幽蓝色的微光照亮着一个一个牢狱宛如一个巨大的蜂巢,而正中被铁链绑缚在空旷地面的竟是一只人形巨兽。 道一声人形,只因为这怪物还依稀有着人的面目,赤红的双眼却是不能同时看向一处,它张开着巨口,狞笑中透露着贪婪,每每想要向叶知秋二人靠近,那不知是何材质的铁链就会在他没有肌肤的臂肉上嵌出深深的痕迹,叶知秋避开去看那森森白骨,强忍着恶心说道:“和霍明一样,已经是魔种的宿体了。” “是完全一样的吗?”容羽抬手用衣袖遮住叶知秋的视线。 “霍明还有人形,这个,应该被炼制的时间更久些,”叶知秋看向一边的监牢,忽然一只沾染着污血的手伸了出来,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的苍白渗人,那怪物一只眼珠猛然一颤,立刻调转了方向扑向那只手,叶知秋一听见呼救,就立刻持剑上前,对容羽道,“救人!” 容羽哪里有机会犹豫,叶知秋这个性说动手就动手,能在出手之时还记得给他说清楚意图已是难得了,他飞身一跃,将叶知秋推向牢笼一侧,自己则是挡在了他们之间,挥剑刺向那怪物的手。 叶知秋也不多耽搁,将门锁斩开,放出了里面的一众男女,旁的牢房见当真有人获救,一个个都壮起了胆子拍击牢门,哭的哭,喊的喊,一时间闹作一团,却是让那只怪物更加亢奋了起来。 又是一声咆哮过后,一个熟悉的妖媚女声出现了,“我若是你,就不会再开牢门。” “湘竹?”叶知秋转身看向一身嫁衣立在洞口的女子。 “哎呀,这天生的好容貌就这样糟践吗?”湘竹抚过自己的下颌,右手忽地向前一舞,一条闪耀着赤红电光的鞭子倏然缠上了抢先向外逃窜之人的脖颈,她一双红眸妖冶,声音仍还是娇滴滴的,“若非是主上传话,我险些是要认不出你这俊小子了。” “放开他!”叶知秋眼见自己救下的人,转眼就要被人了断了性命,怒喝道。 “好啊。”湘竹右手轻轻一抬,鞭子就松开了,可就在这一瞬,那方才还奄奄一息之人忽然将自己的脸抓得血肉模糊,转身暴起袭向叶知秋,而这一切突然到,就连叶知秋身边之人俱已面目全非,他都没能立刻察觉,湘竹一脸惋惜,娇嗔道,“怪不得讨人喜欢,单纯的人都以为身边谁都单纯吗?哈哈哈,可这样就不好玩了。” 叶知秋急退数步,为了避开这些尚有生机的活傀的攻击,不得不退到了另一间牢房外,只听身后一个孩童说道:“哥哥,小心,救救我们罢。” 他一转头就见有着这般天真孩童声音之人,正赤红着眼睛抓向他的腿,那一脸的贪婪之像着实可怖,湘竹一鞭子抽向即将靠近叶知秋的活傀,冷声说道:“不会用剑了吗,还是你真单纯到指望我这魔修来救你?” 单纯,单纯,倒不如直接骂他蠢,叶知秋真不知道这才见过几次的魔修哪来的自来熟,好像多了解他一样,若非这些傀儡还有苏醒的可能,还真以为他会手下留情吗。 他看向仍在与魔种宿体缠斗的容羽,谁知还真是极有默契地对上了目光,眼见对方冲自己点了点头,叶知秋立刻引导四周木系灵气聚集,他一路后退避闪,直到风声卷着树叶自洞口呼啸而入,他站定凝神,掐诀吟咒,这是他方才见过一次的法术,但只要容羽相信他,他就敢放手一试。 筑基修为与元婴岂止是天壤之别,释放维系法术皆不能分心,可此刻此地有容羽,叶知秋几乎倾尽气海将落叶困阵施展到极致,瞬息,这山洞中就又恢复了平静,那怪物也似找不着方向,就在静止的一瞬,容羽挥剑斩下其头颅,旋身一道火牢将湘竹困住,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他品头论足。” “你们!”湘竹挥动鞭子抽向火牢,却是徒劳,“你的修为……” “看来是在你之上,”容羽走到聚精会神控制树叶的叶知秋身边,一手握住他的手腕调理灵力,一手掐诀做出了一个向前微微一勾的手势,问道,“你主上是谁?” “不知,魔主无形,只通过念力向我等传达命令。”湘竹不受控制地说着话,眼神早已是一片慌乱。 “传达了什么命令?”容羽的手一动,那湘竹就又老实回答道,“勾结易无忧,控制逍遥门,炼制宿体,借偃术遮掩将魔种散播出去,今日喜宴,必得闹出动静,放他们去,借机吸引更多的宾客前往,炼成活傀,不许伤害……” “说!”容羽再一勾手,却见湘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是咬断了舌头也不肯再说了,他冷哼一声,道,“你倒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在你跟着我们吃饭的时候下了只蛊虫,这虫子不被唤醒难以察觉,一旦唤醒也不过活半个时辰,还是说你本也不多在意这个分神之身?” 如今这断了舌头自然是听不到实话了,却见一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喊道:“湘竹,这里怎么回事,整个喜宴都听到你说的话了。” 这人可不就是易无忧嘛,容羽见他闯入,二话不说地松开了叶知秋的手腕,又将人轻揽入怀,这灵力供给一断绝,叶知秋自然是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而那些被缚住的傀儡在失了控制之后非但没有像当年的宁思维一般成了断线木偶,反而双目赤红,甚至挣脱了牢狱,怒吼着狂奔向易无忧。 破势丹是容羽炼制的,对其药性再熟悉不过,所谓的提升战力,不过是透支了服药之人自己,现如今药效已过,正是易无忧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容羽轻声对叶知秋说道:“复仇靠别人未必痛快,杀人靠自己难免染上因果,恶人自有恶人磨,妖女是不会自己断了舌头还让旁人有话可说的。” 叶知秋道:“传音的是芙蓉花?” 容羽点点头,抬手以衣袖遮住了叶知秋的视线,道:“被他自己造就的玩意蚕食,可能消你心头之恨?” 第50章 萌生情意 恨意这东西还真不好说, 一开始的时候难免会有不手刃仇人誓不摆休的念头,甚至在清楚自己难以实现这一目标的时候,还会心生怨怼, 郁结难舒, 若此刻没有被人引导心向光明, 或许还真难以轻易说出跨过了这道坎。 可叶知秋在这大仇得报的瞬间, 心中的温暖竟是远胜过痛快,这样的复仇, 让他桩桩件件参与其中,又事事抽身之外,而他心里松动的又岂止是一个纠缠许久的心魔。 撕咬挣扎的声音渐趋平静,容羽抬手吟诀,将那火牢逐渐缩小, 他并不打算就此要了湘竹的性命,毕竟一个分神化身的破碎至多也就是给本体折损些修为, 而湘竹这样的分神徒有修为,无法自爆解脱,带回宗门自有办法让她交代更多实情。 若是她魔宗的本体出手就更好了。 叶知秋服下一颗丹药调息,看向笼中困兽眯缝起了眼睛, 说道:“这鞭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何时?”容羽回忆了片刻, 又道,“你十三岁那年?” “可那个魔修是个男人,还自称本座……”叶知秋靠近些,又仔细瞧了瞧了湘竹的眉眼, 道, “你说的分神化身,还能随意变换男女的吗 ?” 容羽摇摇头, 一心二用又以一道落叶困阵将那些转身攻击过来的活傀制住,说道:“一般修士不会去尝试,大概是合欢宗的恶趣味罢,倒是这些人,你说有可能苏醒,可知如何处置?” “宿体已死,这湘竹只能控制已中魔种之人,倒是短期之内无法扩散,而方才蚕食易无忧的傀儡是没有生魂的,剩下之人,如果参加宴席的仙门修士能助力一二,或许日落之前就可齐心将他们识海之中的魔种取出,只是不知这些人愿不愿意出手了。”叶知秋步到一个身量不过十来岁的少年身前,一指贴上其眉心。 容羽见状,关心道:“小心。” “我有分寸。”叶知秋回眸浅笑,又专心在这少年的识海中搜寻起来,直到发现了一个微乎其微的黑色种子,他以指尖在其眉心划开一道血口,细心牵引,那种子一样的东西一离了创口,就瞬间化作了豆粒大的黑焰,叶知秋取出一张符篆燃火,对着那黑焰一烧,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啸过后,那黑焰就彻底消失殆尽了。 “这东西怕火?”容羽眼见无碍,松了口气。 “嗯。”叶知秋答了一声又挪到了下个活傀处,容羽却是抓住他的手腕,眼睛染上一丝怒气,说道:“你少这样敷衍我,其实你也是刚刚发现这样有效的罢?” “我也是看你方才烧黑雾的火墙有用,”叶知秋站起身,倒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可眼神却是乖巧了许多,好声说道,“黑雾因那宿体而生,与这魔种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处,相信我,我若是早遇到你,还真能拯救苍生。” “你真是……”容羽责备之语哽在咽喉,他有时候还真希望叶知秋如他自己所说,惜命一点。 “二位仙友,可否打扰一下,”温筠眼见二人投来的目光,挥了挥手,又道,“我等仙门众人在宴席之上都听到了,易门主为避嫌未能前来,不知小仙友能否将这解救之法传授一二?” 叶知秋目光颇有些审视的味道,这温筠不可信是已经确定了的,但此人试图引他二人前来究竟是为了世家之间的争斗还是与湘竹所说的那个魔主的命令有关,还未可知,但此刻各大世家宾客已至,倒也不好拂了人家出手相助的好意,毕竟这数量众多的傀儡也不是他叶知秋一人处理得来的,其中说不定还有这些世家的门人。 他微微颔首,将自己方才那一套验证过的方法告知众人,又独独对温筠说道:“这山路泥泞,温筠仙友领人前来倒是半点未受影响。” “小仙友有所不知,易门主听到消息也是痛心疾首,只好将这门中禁制撤了去,我等也是御剑而来,”温筠扶起一人,眼见叶知秋转身要走,急忙劝说道,“这解救之法我等皆是闻所未闻,虽不知小仙友从何处得来,可也是此地唯一的明白人,若是撒手离去,只怕是救人一事会受些影响。” 叶知秋心中只笑这人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还想将这事往他身上扯,不过既救了人,他就没有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之人再死过一次的道理,但话有好赖,总不能自己一人担了这脏水,他面色不恼,只走到一边似无意般说道:“御剑前来,也得知道前往哪里,温仙友对这魔窟倒是熟悉得很啊。” 言罢,叶知秋也不再耽搁与此人寒暄,而是加快了手脚检查被缚之人是否还有生机,尤其是那些攻击了易无忧的傀儡,可每接触一个,都只是多一次摇头叹息。渐渐地,身边也开始出现痛哭哀嚎,这样的声音很熟悉,是叶知秋在前世最后的几年几乎每日都会听到的,可大多数的时候,他很难安慰或者帮上些什么。 而这种被称为魔物的东西,自然不会只是让亲者痛,见过它的恐怖的人,常常会视之如瘟疫。当又一个哭得不能自已之人强行解开困阵,从树叶中放出自己那个全然没有神智,只知赤红着双眼咆哮攻击旁人的亲人后,立刻激起了众怒,只见一把烈火陡然在那魔物身上烧起,瞬间这山洞中就乱做了一团。 那放火之人怒喝着:“此人已无生机,道宗仙友有言,凡神识尽散,无生机者,死。” 叶知秋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可从未有过该如何处置死傀之言,可没有人是真心在等他阻止抑或说是解释的,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已然从怎么解救逐渐转变到这些魔物该不该死,又该如何死,更有甚者,竟是认为身染魔种者皆已是染了不治瘟疫的疫源,提着剑就欲了断了才干净。 这样的画面,蓦地让叶知秋回到了记忆深处,对世间的恶理解最开始的地方,他的父母在那个凡人村落遭受过的一切,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有过些关联罢,可是,怎么会…… “知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猎物?”容羽拦下欲上前的叶知秋,传音道。 “因为恶念?”叶知秋道。 “我以为你心里的仙门世家与凡人并无太多不同,”容羽看着眼前纷乱,语气依然镇定自若,“因利而聚,因利而斗,你未言明如何处置,但是又能如何劝说他们不该这样处置?” “到底还是应该有些不一样的,”叶知秋眼中的世界从来不是全然美好的,可若是修行之人在未受魔念影响之时,做出决断生死的选择与凡人无异,这世界还真难怪要遭受灭世之灾,“我明白了,这世间乱不只在凡人,恶念本身就在,只看被魔种激起的是哪一种罢了,恐怕这山洞之事,不只是吸引了温氏一族罢。”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他叶知秋的解释当真是苍白无用,他又如何劝说得了,这世间要乱从不会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 “湘竹所说的那个魔主,下令放我们前来,却又不允许伤害的是谁?”容羽传音道。 是谁? 这话问的,叶知秋只知湘竹发现容羽修为之后的反应绝对是不可置信的,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容羽,也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但说是不允许伤害,和放谁前来一样,都是没有言明的,这…… 叶知秋目光疑惑地看向容羽,指了指自己,口型比了个“我”。 “我相信你,”容羽按下他的手,传音道,“我也相信他有意引导的那个人此刻就在这里,而这魔主想要他看见的正是一场恶鬼的盛宴。” “为什么……”叶知秋一声疑问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听见本还嘈杂不堪的众人安静了下来,只有温筠的声音惊恐万分道:“易门主,那火牢可碰不得!” 叶知秋的目光方一触及那突然出现,不管不顾撞向火牢的易明川,就眼前一花,瞬息被人带出了山洞,几步纵跃,飞身踏上了灵剑,转眼的功夫,已然飞至云端。 他抓紧了身前之人的衣衫,兀自喘了几口气,就是不看,那轰然爆炸的力量也直冲云海,直教人心脏蓦地震颤难抑,一时难以回神。 “他,他这是自爆了?”叶知秋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情,修行不易,若非是被逼到了极处,谁会选择这种玉石俱焚的死法,就是自己当初被人炼魂,也还总怀抱着一线希望,并非是倔强,而是修士哪怕有一缕残魂,也有可能夺舍重生,“他是为了杀湘竹吗?” “也可能是为了救她。”容羽说话之时,翻手将数只灵蝶放出。 “你现在还认为那个所谓的魔主不允许伤害的是我吗?”叶知秋已然是站稳了,但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与容羽分开自行御剑。 容羽眉头还微蹙着,说道:“温筠手中有传送符,也是因为他突然靠近你,我才察觉到事有蹊跷。” “无论发生了什么,容羽,不要怀疑我,我……”叶知秋那双本还是紧抓着对方衣衫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了容羽的腰背,他轻轻收拢,动作小心翼翼的就像那年在丹室漫天星空之下初次环抱住对方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容羽的声音倏然柔和了许多。 “命悬一线之时,我的道心,好像乱了。” 第51章 他乡重逢 “别怕, 有我在,”容羽轻拍着叶知秋的背,从这一瞬的温情中找回了些理智, 叶知秋好听的声音嗡嗡地敲击着他的心, 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此刻若是视对方为弟子, 有些话还是要劝的,“亲眼目睹金丹自爆, 对于道心是会有些影响,心生惧怕惶惑都是正常的。” “啊?”叶知秋陷入一种懵懂情愫的神智被这莫名的一番劝解蓦然给说清醒了,登时松开手,退开了些,一脸木然地看向容羽。 “还是你还在担心我会怀疑你?”容羽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没有。”叶知秋撇开脸, 目光找不着落点。 “就算是那什么魔主说的是你,我也不会疑心你, 只是不知他是何居心,”容羽想到这里,神色又蒙上了一层严肃,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叶知秋面上的时候, 这样的严肃掺上了更多的疑惑, “知秋,你是在为那些没能逃出来的人难过吗?” 叶知秋看向云层下曾经尚算巍峨的山,不知该遗憾逍遥门的陨落还是庆幸这样的毁灭没有波及偃城中或许无辜的百姓。若说他难过,倒也算不上, 这样的魔窟一日不除, 都是在给未来的末世添砖加瓦,可这被称为魔主的人能轻易放弃逍遥门, 那是否说明这样的损失连自断一臂都算不上。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魔主,或许是我真的太平凡了,如今能做的也真的太少,容羽,”叶知秋握住对方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若非与我有关,事关苍生,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不曾在意过,”容羽认真想了想,再次肯定道,“我一生心无挂碍。” “你的一生还很长呢,我们现在去哪里?姜师兄都回了仙乐城了,看来门中之事已经处理好了,我们回去吗?”叶知秋看向容羽的目光蕴含着温暖的笑意,但容羽听闻此言,却是更疑惑了,说道:“湘竹生死未知,你不是与她仇深似海吗,怎么不再追查下去了?” 叶知秋垂眸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你本应该衣不染尘,奈何与我共赴是非。” “所以你愿意陪我回去闭门修行,连仇恨都放下了?”容羽道。 “嗯。”叶知秋轻叹道,仇恨本就不是他人生的全部,他恍然间有那么一瞬,甚至想说即使对方此刻让他去修无情道,也并没有什么不能接收的,他此生第一次难以坚定自己道心稳固,可偏偏眼前这人就是块木头。 “可我已经传信给掌门和无量仙宗了,”容羽目光温柔,抬起他的下颌,认真说道,“你能为我放下,难道我还不能为你拾起凡尘俗念吗。” 两人来到平阳城外的洛河镇已是三日后了,此地距离无量仙宗较近,既是早有传信,自然二人落地之时已有无量仙宗的修士在此,虽都是仙道名门,但不同于世家之间的来往,即使此刻迎面走过,也至多就是点头致意。 叶知秋如今早已是恢复了原貌,虽是仍然戴着面具,可熟悉的人大概还是能一眼认出,至少好些时日没见面的叶幽,是隔着一条街就远远地向他招手,唤道:“知秋,我在这里。” “噫?”叶知秋加快了脚步,迎了迎对方,说道:“阿幽,你们怎么到的比我还快?” “我师父,”叶幽贴近些,一手掩着唇小声说道,“掌门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本就是我们宗门发现的事,又事关无量仙宗,咳咳,嗯,他亲自送了我们一程。” 叶幽那模样,就差大声宣布自己见到叶知秋有多高兴,说着话,还将人往自己身边又拉了拉,可这还话未尽兴,就觉出一道森冷的目光投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松开些手,好似如置寒冬的氛围就缓解了些许,他不禁打了个寒战,退开了一步,眼睛时不时地瞥向容羽,问道:“知秋,这位是你的朋友吗?我好像没见过?” “他是……”叶知秋正要说话,就见容羽面具下的双眼冷漠地扫过他二人,独自走开之时,只留下一句,“你无需知道。” 叶知秋压低声音,对叶幽说道:“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叶幽趁叶知秋目光追向人家背影的时候,一把摘下了他面上的面具,脸色晦暗,看着面具的眼神有些落寞,“所以我现在不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了吗?” “你还会在意这个?”叶知秋没有留意到那转瞬即逝的落寞,只好笑地拿回面具,又锤了下对方的肩,说道,“如果说朋友的话,你的位置稳固着呢。” “这样啊。”叶幽抬眸之时,一双好看的眼睛纯粹得像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来的路上,叶知秋已向容羽了解了这次的情况,因为逍遥门的事涉及到的世家不少,能有本领应对危机逃脱的也绝不可能只有他们二人,且不说有没有人带走了湘竹,魔物泛滥于世间这般大事,早已深受其害,对此有了认知的沧澜道宗自然是不会再如前世一般坐视不理。 作为仙门两大泰斗,能一同排查沟通总好过沧澜道宗一家之言,更何况这平阳温氏本也算是无量仙宗的一个分支,只是此次行动涉及的仙门众多,叶知秋倒没想到叶幽会正巧被掌门指派到平阳来。 “你不跟上那位重要之人吗?”叶幽将叶知秋领到宗门弟子休息之处,又招呼人送来了灵茶。 “他说要去见无量仙宗的人,让我与其他弟子等在一处就好。”叶知秋接过灵茶,在这不大的客栈里,他与叶幽的辈分最高,其余弟子就是见他们走了进来,声音都瞬间小了一截。 叶幽大概也是因为辈分之故,并不像方才在大街上的热络,此刻是端坐着,还真有些师兄的威严,说道:“你这话说的,他让你与弟子辈同处,要去见的难道不是弟子辈的吗?” “我没想那么多。”叶知秋并不觉得需要分开行动去见什么对方不识得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他会不会是去见无量仙宗的长老了,”叶幽眼神一亮,笑着说道,“知秋还说人家重要,却连这样的小事都不知道吗?你给我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他是何身份?” 这样的事情很重要吗?叶知秋放下茶杯,拇指轻擦着杯沿,倒还真被人说的陷入了沉思,按理说他与容羽也没到什么事情都要给彼此一个交代的关系罢,大部分的时候二人相处,也都是你不问我不答,你关心的我必实言相告,难道这样不就够了吗? 自己又不是姜楚那样的人,何必事事关心呢,但为何现在叶幽问起的事情自己答不上会有些莫名的不舒坦。 “知秋?”叶幽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又说道,“所以他也没那么重要嘛,大概也就和我差不多?” “不一样,”叶知秋回过神,之前那些他或许不是全然知晓,但容羽和叶幽在他心里是完全不一样的,至少长久以来他并不会因为叶幽对自己不尽不实而有过现在的心情,“我想他没有告诉我的,是因为不那么重要,阿幽,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从不过问这些的。” “也是,我看他的服制,也是你们云中峰的弟子罢,看修为气度或许在金丹之上,是你的师兄吗?”叶幽笑容淡淡,似摆累了师兄的架子,一手支在桌面上撑着下颌,一手拨弄了一下茶杯里竖起的茶叶。 “不是,我此行倒是见过了三位师兄,他们的事我以后再与你说。”叶知秋看向对方愈发接近水面的手,正想提醒一声小心烫手,谁知,那茶杯却是忽然碎裂,飞溅开来的碎片险些划过未曾防备的叶知秋的脸,他睁大双眼,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脸,说道:“阿幽,你怎么了?” “滚!”叶幽一声怒喝惊得叶知秋瞳孔一震,但细看对方的目光好像又不是对着自己,他转过身,只见一名衣着凌云峰法袍的女修正端着一盘灵果,一脸惊惧地看向他二人。 “没受伤的话,就先出去罢,带上门,”叶知秋颇为温和地劝那女修离开,回过头对上叶幽那一双余怒未消的眼睛,问道,“你平日里都这么和他们说话的吗?” “是你对待晚辈太和气了,”叶幽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将茶杯送到唇边之时忽然神色惊愕地瞧向叶知秋的脸,又将目光落在了他打湿了的袖口上,霎时放下茶杯满目关切地去拉他手腕,撩起了袖子,问道,“你看到攻击都不会躲吗?护身结界呢?” “我与你正常聊天,也需要防备了吗?”叶知秋抽回手,语气很是无奈。 那茶水有多烫,自己这个打一开始就端起了茶杯的人自然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见叶幽的动作就想劝阻,可当时看得专注,多半还是因为这样烫的茶水,叶幽若非结界护身是断然不会感觉不到的,他并无多责怪的意思,说道:“剑修的脾气都是这么大的吗?还是说,你有什么隐情是我不知道的?” 第52章 意欲何为 “隐情?”叶幽提剑起身, 走到叶知秋的身边拍了拍肩膀,“我也以后告诉你。” 这话说的倒像是气话,叶知秋取出一瓶凝神静心的丹药塞到对方搁在自己肩上的手里, 说道:“我随口一问, 你也就当随便听听好了, 我这里凝神的丹药不少, 你要不吃一颗。” “只给一颗吗?”叶幽握紧瓷瓶,语调似在玩笑。 “都拿走罢, ”叶知秋起身退开两步,保持着一种足以打量全身的距离看着叶幽,他并不认为对方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相反的,是自己近些时日有些缺乏防范心了, 竟然连一个大活人出现在身后都没发觉,他面上又有了些笑颜, 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是我大意了,不过阿幽, 你这待人还是温和些好, 可不能只学了剑修大能的脾气,就是掌门平日里虽有些高高在上,在弟子们心中也算是和善的。” “你可能不够了解他,罢了, 你既然已经到了, 不妨与我一同去见无量仙宗的人,差不多就可以出发去平阳城了。”叶幽背过身, 将丹药收进了衣襟里。 如果说叶知秋前世也算是与沧澜道宗有些渊源,那无量仙宗真的就是半点未接触过,其实这世界说小不小,一个平凡散修走完了一生也未必有机会见着所有大宗门的修士,但熟不熟悉,也不过就是一两句寒暄的事。 何况,这事虽只是温氏一门所为,但好歹也是牵扯到了无量仙宗,他与叶幽又有清字辈的辈分在那里,面对无量仙宗的小辈自然是气势十足。 此次无量仙宗因为近的缘故,派来了一位长老,六名同沧澜道宗静字辈的弟子。长老当然不是谁都见得着的,听闻也是早一步与道宗的长辈前往平阳城了,叶知秋问过了叶幽自家是哪位长老来了,可就连这位领队的掌门首徒都不清楚,只说掌门临行前曾吩咐过,出门在外谨记不卑不亢,无需太过看人家长辈的脸色,当然这最后一句是拿着那只符纸鹤悄悄说的。 叶知秋也不欲深究,毕竟以掌门的性子,大概就是没有长老随行,也会嘱咐莫要失了面子,他将那只符纸鹤反复研究了一番,又把自己三师兄传的话说与叶幽听,谁知,这小子还真就是一脸无邪地笑着,只说这纸鹤就是得让人贴身收藏好的,若是叶知秋丢弃毁损了,亦或是随便给人把玩,叶幽就能立刻给他展示一番走火入魔。 这样的脾气当真是与早些时候捏碎杯子的判若两人,可万千变化,在他叶知秋眼里,叶幽还是那个叶幽,还是那个有些小孩子心性的人,就比如此刻,他看见红色灵蝶,也只当符纸鹤要捏过去看看,这下子叶知秋自然是不肯的,他与容羽二人之间的话,哪里是能给旁人听的。 “你一整瓶清心丹舍得予人,这种小玩意倒是小气上了,”叶幽不知这是何物,但好奇心使然,又欲趁他不备,一把扣在他掌心,“你还记得我陪你找到了冰凝草,还有,还有那只傻貂吗?” 叶知秋避开对方的手,将灵蝶收回,又从灵宠袋里抓出雪魄塞给叶幽,说道:“明明是我自己找到的,你来的晚了好吗?” “养的这么肥,都快成猪了,我还替你挨骂给你取了三年的木剑呢,叶知秋你有没有心啊?”叶幽笑盈盈地又去拽他,这番推推拉拉,落在跟在远处的弟子眼里,只要看作叶幽是去拉人家的手。 叶知秋见对方较之先前,情绪说话、待人接物都有了好转,只以为是因为吃了自己炼制的清心丹的缘故,心里多少有些成就感,甚至还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其他凝神丹药的方子,想想这小子还真是有福,自己一心把他当弟弟,却因为这辈子年岁的缘故,没能正儿八经地被他喊一声大哥。 哎,要是前世的自己遇见今生的自己,就能衣食无忧,丹药不愁了,还不会像叶幽一样没大没小,不过,也是许久没看人这么高兴了,只要别太过分,这点包容心自己还是有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温家,到底是正事要紧,叶幽整了整法衣,收敛了一路上的玩闹心思,那一身气派,剑域傍身,倒还真遂了掌门的心思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傲慢。 温家管事的一开始或许还有些看不清形势,迎出门来的时候那堆笑的眼神可是落在无量仙宗的弟子身上的,可正如叶知秋所说,世家之人多少还是圆滑世故的,只一眼,就立刻调转了行礼的方向,对着叶知秋二人客套道:“仙友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 “你们这世家之中,人既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就当唤我一声仙长。”叶幽此话看似傲慢无礼,但以他沧澜道宗掌门首徒的身份,来到这不过无量仙宗分支的世家做客,还真须得奉为上宾。 “仙长,请。”那管事的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躬身行了一礼,后退一步让出了道来,入得院中,是一面带路,一面殷勤解释,只道长老已安置妥当,那温筠一回了家门就被关入了静室,那地方的禁制,除了家主是无人可以出入的,主家长老已然随家主前往审讯了,这后面的无论是搜家还是翻山,他们定会全力配合。 “所以我们长老的意思,是今日无需动手,先由你安排去休息吗?”无量仙宗一着红衣的男修问道。 “正是了,这位仙友可莫说什么动手,老朽这厢听着怵得慌。”管事的笑着说道。 叶幽这边却是一盆子冷水泼了过去,道:“我以为动手就是搜家的意思,怎么,你想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叶知秋扯了扯叶幽的袖子,本意是让他稍加收敛些,掌门让他不卑不亢,可不是四处得罪人,谁知叶幽这人倒好,站定了身子,乜着眼睛的样子还挺像个长辈,说道:“知秋你扯我袖子做什么,可是人生地不熟,身在贼窝怕人暗算,想与我一屋睡?” “你!”叶知秋收回手,也懒得计较什么贼窝了,这人还真是修了不同的道,跟投了不同的胎一样,剑修都是不知拐弯抹角,只用剑说话的吗? “这温家宅院这么大,总不会连一人一间房都安排不出来罢?”叶幽这话说的颇有些讽刺的味道,这管事的带他们来的就这么几间屋子的地,怎么看也不是能让他们这么多人一人一间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除了叶知秋和叶幽辈分高些,其余弟子就是在宗门也是两三人一间屋子,也没有出门在外就非得为此讲个排场的必要。 “我们几人挤挤也都习惯了,谁还出门没带个蒲团了,自然应该是两位师叔祖各住一间。”凌云峰静字辈的弟子说道,说完还颇有些自鸣得意地看向其余人。 那今日被呵斥了的女修却是又站了出来,说道:“师叔祖平日里在宗门最是体谅小辈,方才一番说辞也是为了避免我等心生不安,弟子感念至诚,实不敢再推拒。” 叶知秋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不像是在纠结如何住宿,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在讨论稀世珍宝如何分配,个个都是谦虚礼让,还真是境界非凡了。 那管事的也是面上神情几番变化,一会子为没有准备足够的房间道歉,一会子又要夸赞一番这些仙门中人品行高洁,还不忘随大流道一声叶知秋与叶幽的交情甚笃,手足情深。 叶知秋忍着笑,还不知这些人从哪里看出他们手足情深了,难道叶幽把自己当哥哥了,人家都看出来了,只有自己蒙在鼓里,然而叶幽却似再难忍这些纷杂碎语,只一手抓住叶知秋的手腕,冲着坐北朝南最宽敞那间走去,及至门前竟是用脚踩开,走了进去。 叶知秋进到屋里,见叶幽关了门就立刻布下了结界,方才笑了出来,说道:“你们凌云峰平常也这么热闹的?” “丢人现眼。”叶幽放下剑,环顾了一下这卧房。 “哪就值得你这么说了,”叶知秋想起那些人一口一个师叔祖,就仿佛本人不在跟前一般吹嘘的模样,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我还道你待人严厉了些,没承想,他们个个都那么尊敬你,只怕是今日没我在,他们能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世间唯你独尊了。” 说到这,他不得不又想起了自己那位姜楚师兄,这样被人夸上了天的可不就有先例,但本尊在此还能听到才是头一次,他一手空指了指,笑道:“我师兄姜楚,你也是见过的,我和你说……” 叶幽蓦然接近,抓住他那只指天指地的手,正要说话,忽然手一缩,说道:“这是什么?” “嗯?”叶知秋看着对方那手似被火烫伤了一块,也是一脸不解关切道,“是方才在客栈被水烫到没注意吗?” “不是,是你手上的那只蝴蝶,”叶幽抬手欲抓,谁知雪魄倏然跳离了叶知秋的肩膀,一口就咬上他的手,他显然是被这两个家伙惹急了眼,一手拼命地甩开,一手又要去抓那只红色灵蝶,“该死,就连一只雪貂都忘恩负义了?” “你别急,雪魄应该不是故意的,都怪我给它吃过荤了,别甩了,它会受伤的。”叶知秋上前去抢,可叶幽却似着了魔一般后退,眼见雪魄就要被砸到墙上去了,叶知秋赶紧扑了过去,谁知对方却像早有预料一般,旋身避开,反手一掌击在他肩上。 第53章 触目惊心 “咳咳咳。”叶知秋按住肩, 呛咳不止,这一掌他丝毫没有防备,竟没想到能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尽管叶幽反应极快地一手接在了他颌下, 那乌黑的血仍是在他衣袍上留下了痕迹, 叶知秋挥开对方的手, 扶着墙站直了身子,说道:“不闹着玩了, 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 叶幽却是一脸坦然,将染满了血的掌心送到他眼前,说道:“你身染魔气这么重,我也是为了你好。” “叶幽,你大爷的!”叶知秋一把推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知秋你骂人了。”叶幽一脸委屈, 那鲜血顺着垂下的右手滴落在地面,斑驳似墨。 叶知秋不知叶幽从哪里看出自己身染魔气了, 他不问宗门之事太久,就连这些个人对魔物一事掌握了多少也是从容羽那里听来了一二,可容羽与自己一样,也不是那种好打听的。 他心中难免有气, 也没顾得上雪魄还有没有咬着人家, 直接就抢了回来,谁知这人会不会以为雪魄也是入了魔,万一再来这么一掌,这小东西只怕是要一命呜呼。 “我是不是第一个见到你这么骂人的?”叶幽问道。 “被人骂了你还笑?”叶知秋那本还要宣泄一番的怒气, 在见到对方这副无辜笑颜后, 悄没声的就给浇熄了,他目光顺着叶幽的手看下去, 只见一粒不起眼的黑焰正裹在血液里在叶幽指尖欲坠未坠,他双目圆睁,赶紧喊道:“你的右手,快烧了它。” “烧手?”叶幽一脸不解,举起自己的右手,一声“知秋你这么生气吗?”还未说完,叶知秋已然是抓过他的手,指尖一簇灵火小心地避开伤到对方,将那魔种烧了个干净。 只心道是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明明在先前就连与自己喝茶闲聊都会结界护身,此刻处理起这些东西倒是半点不知自保了,更何况这手方才还不知何故被自己那只灵蝶灼伤了,若是因此被魔种侵染可如何是好。 叶知秋抬眸看向那个没心没肺好像笑容还更加惬意了的小子,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只有些气恼地撒开手,走到一旁用帕子沾了水,将唇边的血迹擦拭干净,转身看向门边一个劲撞着结界的灵蝶,说道:“谢谢你帮我驱除了魔种,我要出去一趟,阿幽,你好好休息罢。” “你去哪里?”叶幽抬手欲抓住叶知秋的手臂,又惊觉自己右手染血,待换成左手的时候却是连袖子都抓不住了,“你还会回来吗?” “为什么不回来?”叶知秋撤去结界,临出门时,又想起容羽那里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万一回不来可不好让人留门,他回头又道了声,“注意安全,你不必等我。” 灵蝶飞得快,叶知秋自然也是追得急,除了谨记身在“贼窝”护身结界是再也少不得了,就连衣领上的污血都来不及处理,也好在这灵蝶带的路倒是越走越僻静,不至于触发了这温宅什么能闹出动静的禁制。 不多久的功夫他已是跟随那灵蝶踏入了一片桃花林,花瓣纷飞如雨,灵蝶自由穿梭容易,人却是很难不被影响到视线,叶知秋抬手挥了挥,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灵蝶的踪迹,只好按照灵蝶原本的路径向前走着,他勾了勾手,灵蝶却是半点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前方再无去路,唯有一片任是桃花漫天也未被风掀起半点波澜的湖泊,湖面的异常平静吸引着叶知秋接近,他依稀能看见一只火红的灵蝶似沉在水中,又似在一下一下碰撞着湖面,但即使这样大的动作,水面也无涟漪,叶知秋恍然向水中灵蝶伸出了手…… 忽然,一只雪白的手臂从水中探出,叶知秋只见那纤长手指上佩戴的纳戒,就没有丝毫犹豫让对方握住了自己的手,入水之时,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可预想中的冰冷和冲击却未出现,唯有陡然浓郁起来的灵气,让他茫然不解地睁开了眼睛。 “你何不晚些再睁开?”容羽掌心与他贴合着一转,很是自然地变成了十指紧扣。 叶知秋还来不及观察水下天地,就被这样的牵手带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眼睛扑闪着说道:“闭着眼睛要做什么?” “我……”容羽满目温柔笑意忽然收起,只视线沿着叶知秋的衣襟逐渐向上,看向他的嘴角的时候,眉头紧蹙。 叶知秋眼见对方忽然就上手碰了过来,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嘴,一瞬间万千思绪炸成了空白,只喃喃道:“能动口就别动手。” “嗯?”容羽听见这话,手上动作犹豫了一瞬,还是拇指擦拭过他的唇角将那一点黑色血迹抹去,一抬眸却见叶知秋紧闭着眼,那卷曲的睫毛微微发着颤,蓦然让人心底一片柔软,竟是一时难抑情感低头碰触了上去。 这样的接触不过瞬间,可感受到眼睛上温热触感的叶知秋突然似半点准备也没有一样,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霎时跳开,眨眼慌乱的模样当真是可怜,他一手指着容羽,一手全不知该放在何处,话语是断断续续,完全没有重点,道:“你你你,我,我说的动口,我没让你这样,我,谁让你动手了……” “你闭着眼睛了呀。”容羽也是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有。”叶知秋争辩道。 “知秋……”容羽见他这话都说的颠三倒四,完全不讲道理了,忽然想起了自己本就不是要与人争个高低,他一手按在心口,满面歉疚道,“我的错,我以后注意,下次一定问清楚。” “清楚,对,要问清楚,君子动手不动口,咳咳,嘶……”叶知秋忽然捂住了左肩,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还庆幸着这次只是喉间有些血腥气,没有一口黑血吐在容羽面前,就被人陡然揽腰抱起,半点抗拒的机会都没给,就将一张禁言符篆贴在了他身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回房再说。”容羽语气严肃,再没有半点与他说笑的心思。 叶知秋不能说话,只眼睛巴巴地望着对方,这样被抱着,且不说姿态如何,就是他那因无处安放而紧攥着的手都在昭示着心中的紧张,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容羽的心跳,三年前那个抱着他连呼吸都不会乱上半分的男人,现在竟也能为他乱了心跳了。 叶知秋只管看着容羽精致的下颌线,任由对方带着他几步来到了一处院落,又跨进了一间屋子,直到被人放在了榻上,方才回过了神,连忙从仰卧之姿翻身坐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嘴,那符篆灵力一消失就喘了两口气,却是凉凉的空气一入肺,又咳嗽了两声。 “别急着说话,我先看看你的伤,”容羽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就去解叶知秋的衣带,这样的动作自然惊得他不轻,眼见叶知秋眼神慌张地推开,容羽也是轻咳了一声,肃容道,“只当我是你师尊,别想太多,我是为你好。” “咳咳,把你当成谁都不行,”叶知秋再一次推开对方,眉头一拧,又道,“你可别制住我的行动,禁言也不要了。” “你真是……”容羽无奈叹了口气。 叶知秋将自己的衣襟紧了紧,拍了拍心口,觉着好些了,说道:“我是受了点轻伤,但并无大碍,你就是不问,我也是要说的。” 叶知秋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给容羽交代了一遍,因为事关魔物,他并没有刻意去掩盖叶幽动手的事实,只是提及这一掌的时候,反复强调叶幽也是为了帮助自己,并无心伤害,然而容羽听完却是义正言辞地劝说道:“这件事如此严重,你如何被人暗害的也不知晓,眼下重要的不是外伤,而是他这一掌击在的部位是否有迹可循,若不是你本就心无恶念,此刻可还能与我这般玩笑推辞?” “话是没错,其实我还想问你掌门他们是何时知道这种解救之法的,虽然疼是疼了点,但有效就好呀,还有他们是如何判断魔种游移到了何处的,我那日尝试取出旁人的,还是因为他们已经能够被人控制了,魔种早已寄居识海,还有还有……”叶知秋对于这事疑惑实在太多,还真是体会到一品楼的用处了,若是姜楚在此,只怕是能说个没完。 “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解开?”容羽打断他没完没了的问题。 叶知秋收回自己还要继续滔滔不绝的心思,这事看来是绕不开了,其实容羽说的都在理,就是不为了判断魔种从何而来,也至少该检查体内是否还有余留,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自己心态问题,太过别扭了。 他褪下外袍,将自己的中衣解开,衣襟拉下,自己也是颇为好奇地想看一看伤处,能瞧见的是一片乌青,只奈何看不清全貌,他抬起头看向容羽那双染上了愠怒了眼睛,问道:“一整个掌印吗?” 第54章 情不自禁 叶知秋本也没想到叶幽下手会这么重, 只以为吐口血也就罢了,他还真不认为自己金贵到挨上一掌就能落下个掌印,眼下这伤还真是让人气恼极了, 只心中念叨着叶幽这小子这几年身手进步不少啊。 “你也知道生气啊。”容羽将化在掌心的丹药贴到叶知秋的伤处, 另一手掐住他腕脉检查, 说起话来声音还带着八分心疼两分愠怒。 “你轻点, ”叶知秋气鼓鼓地呼了口气,只差哎哟出声了, 却还不忘强撑着颜面,说道,“气啊,怎么不气,这身子骨越发是不争气了, 还是怪我平日里练的太少。”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个丹师?”容羽面色显然不怎么好看,可碰到对方的手是更加小心翼翼, 不能再更轻柔一分了。 叶知秋轻抿着唇,一双灵动委屈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容羽,若此刻给他一面镜子,他定是不会承认镜中之人是自己, 容羽垂眸对上他的视线, 却是立刻将脸转向一边,就连声音都略微局促了起来,道:“你可别这样看着我,我一生气, 万一就去还那掌门首徒一掌。” “你脸红了。”叶知秋浅笑说道。 “你, 哎,你啊, ”容羽无奈叹道,蹲到了榻边将他的衣襟整理好,手顺着向下给他系起了衣带,眼神专注着手里的事,却是一个结没系好,又拆开重新来过,“是当真太过单纯了?” 叶知秋对于这个词可以说是相当计较了,那日妖女这么说还能说是胡扯的为了气他,可容羽怎么也说上了,单纯这个本该是个好话的词,每每用在自己身上都不像个好事,他低头看着还在折腾衣带的容羽,语气颇有些郁闷,道:“所以你是把我当成了连衣服都不会穿的单纯小孩了吗?也不知道现在是谁,连个结都系不好。” “乖,别闹。”容羽没有抬头。 “不许再说乖了,你不会想看到我闹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我……”叶知秋这番狠话早就想说了,他好歹也是个活了两世阅历颇丰之人,可不是谁的乖宝宝,就算要说,也该是他说人家乖才是,但他这话也就到这了,回应他的是容羽突然的接近,与之前几次一般无二的力气,也不过就是让他叶知秋换了个背靠的地方,只是这次心境不同以往,地方也太过于暧昧了。 容羽一手垫在他脑后,单膝跪在榻上,倾身接近的时候倒是半点没有先前脸红窘迫的模样,他捧住叶知秋的脸不让对方躲避自己的眼神,那是一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睛,幽暗沉迷,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在用一种叶知秋从未感受过的,有些低沉惑人的声音,说道:“你闹给我看一下,我想看。” “我……”叶知秋欲言又止,早已是心乱如麻。 “能动手就别动口,知秋,事不过三,何以一再变卦呢?”容羽指尖描摹着叶知秋的眉眼,滑落到他发烫的脸颊,温声道,“你这才是脸红了。” 叶知秋抓住那只捣乱的手,拉扯到一边,面上故作镇定,声音却是因为乱了分寸的呼吸带了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亲昵味道:“我们别这样,这还是在别人家呢,你,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这水下,还有温筠,随便说点什么吧,好吗?” 容羽轻笑一声,将自己垫在对方脑后的手抽了出来,勾起他的一缕发丝,说道:“若是我如今沾染了魔种,可能不会有你这般清醒,原来我对你有了……” “有了什么?”叶知秋听他话说到一半,满心关切道。 “知秋,那魔种有何效用,魔又是如何控制人心,可还是你告诉我的,一定要我说破吗?”容羽将人扶起,又给他披上了外衣,见叶知秋还真是一脸不解,半点未想到那里去,只轻叹了一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叶知秋双眼骤然睁大,面上登时爬满了红,一把推开容羽背过了身去,慌里慌张地从纳戒里取出一本手抄的清心咒,还嫌不够,又找出了个玉简,全部塞进了容羽的手里,说道:“拿去念念,静静心。” “你什么时候抄写了这么多,可是也经常心绪不宁?”容羽一面玩笑着,却是将这些物件倍加珍惜地收了起来。 “我没有!”叶知秋不欲让人看见自己此刻脸热难堪的模样,虽然那人就是始作俑者,他揉了揉自己好转了许多的肩膀,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平阳城,温氏宅院。”容羽答得轻描淡写。 叶知秋回过身,看向那个每次恢复正经都不过一瞬的男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都有些不舒坦,这人每每与自己接触都能陷入一种堪称意|乱|情|迷的状态,让他险些被那双眼睛摄去了魂魄,可这并不是合欢宗那种勾人心魂的术法,而是源于如今的叶知秋已然有了认知的情感,偏偏容羽这样的情感是来得急去的也急,叶知秋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但能确定的是,这样的感觉并不算太好。 “哦。”叶知秋很少对于正事是这种态度,更何况还是自己主动问的。 “怎么了?”容羽坐到他身边,牵起了他的手,满目温情地说道,“也许这样说更好些?” 见叶知秋没有反对,容羽面上维持着温柔神色,接着说道:“你与我回来的路上也许没有太注意,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皆是与你之前看过的温宅是一样的,不过你一定察觉到了,这里才是真正的灵气所在,你可还记得温筠有幻化为女子容貌的能力?” “自然,”叶知秋细想了一下这番话,又道,“你是说温氏不只是擅长幻形,就连温宅也是一个巨大的幻影?” 容羽点点头,将他们见过温氏家主之后得知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温筠所为最初图的正是利益,因为有易夫人这个大好的眼线在,当易无忧第一次将傀儡秘术说与易明川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被多年来一直唯唯诺诺的易夫人听见了。他们这些世家联姻,本就没有太多真情实感,更何况易门主又是个不解风情,醉心与木傀儡相伴的人,易夫人尾随这兄弟二人至后山山洞数次,在确认了经秘术改造的傀儡当真是强上了万倍之后,立刻就给母家修书了一封。 算算时日,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温家主当时收到书信,对于其中所述的赋予灵智的秘术有些动心,虽说他们温氏一族并不精通偃术,但易夫人在书信中最为强调的一条,只怕是让天下世家无不动心之处——逍遥门能让木傀儡拥有神智,并在一次实验中,让一个无灵根的凡人使出了不亚于炼气修士的战力。 这世间灵根卓越之人,都会优先选择前往三大仙宗参与择选,这些世家除却多年以来的以姓氏为传承,门中少不得还是需要一些外姓强者壮大,也就是被仙宗淘汰亦或是错过择选成为散修之人,已有金丹修为的,厌倦了独自漂泊的修士就有可能被拜为世家老祖,但这样的机缘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毕竟但凡对这些世家风气有些了解的,都知道外姓之人无论资源还是地位都与世家子弟有着天壤之别,真来了也是力气不少出,气也没少受。 于是能够赋予凡人力量,就是给这些世家画的最大的一张饼,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逍遥门一家独大,更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信了这话,最好的办法还是派人潜伏,将秘术占为己有,眼见为实。 “这些被派去的人,可是再也没有回去?”叶知秋想到那日在山洞里看见的情景,那个宿体,会不会就是…… “温筠交代,那个几乎没有人形的东西,正是易夫人,并没有半年之久,他说是在三个月前忽然消失的。”容羽道。 说来可笑,这传说中的魔主真真是会玩弄人心,他们每一个世家都自以为这秘密再无他人知晓,派出去的人成功潜入之时,还颇为自鸣得意,可每每有人失了联系,他们又不敢张扬,只以为是被逍遥门发现后给清理了,人家没有闹到他们跟前,他们哪里又敢多说些什么,只越发借着早先传来的情报,把这秘术想象得天下无敌。 而温筠是在这逍遥门潜伏得最久的一个,说是久,其实也就一个月前的事了,他前往逍遥门,自然最先关心的是联络上易夫人,可逍遥门中人人皆道易夫人修炼精进,得悟天道,早两月就去后山潜心闭关了,只怕是出关之日,会直接突破元婴境,这样大好的事,温筠传回平阳的是易夫人或许已然得手了。 他这番心思也许就是让他存活至今的原因,他没有冒进前往后山,还下手除去了易夫人房中的一名侍女,就这样冒名顶替安逸地住了许久,在此期间,他还发现了一件奇事,逍遥门门主易明川在二当家易无忧领回了一个从仙乐城拍卖回来的女人后,气色是每况愈下。 “是湘竹,可若是他们以魔种控制了易明川,活傀与常人无异,不该是这样的变化呀。”叶知秋道。 容羽摇摇头,将手捏紧了些,问道:“湘竹是何门派?” “合欢宗啊。”叶知秋可不是见识过湘竹那一等的惑心术法。 “与她接触以后,为什么体虚,需要我解释吗?”容羽目光温和,只当对方虚心求教。 “我懂了,不必说了。”叶知秋忽然心领神会,赶在对方认真教授之前,打断道。 第55章 恋心明确 湘竹那手段可不是只引了易明川失了魂, 温筠既做了探子,没理由逍遥门出了这么大的变数还不去探个究竟的,而这湘竹用以控制易明川的是魔宗术法, 用来让温筠死心塌地的却只是一番说辞。 “这湘竹人是虚假, 可我也没看出她有这样惊世骇俗的口才, ”叶知秋前世虽是着了这妖女的道, 但终归也是没有相信去做什么金丹老祖,若说能在短短七日之内让一人死心塌地, 还甘愿沦入魔道,这人不去做宗主还真是大材小用了,“他可有提及魔主?” “有,并且丝毫不避讳地说出了魔主让他们不许伤害的是你,”容羽眉头一挑, 说道,“所以, 你现在还担心我会怀疑你吗?” “湘竹宁愿断了舌头都不肯说出来,甚至还杀了易无忧,可是你又用上那个什么蛊虫了?”叶知秋虽仍是有些疑惑,但眉目已是舒展温和。 容羽食指轻轻敲着他的手背, 说道:“你以为这种好东西是说有就有的, 我这么些年也就对照书籍寻到过这一只,若是早有经验,也就不会才问了两句话就白搭了。” 叶知秋听闻此言,怔愣了一瞬, 所以说这东西还是件稀世宝贝, 容羽随手就给湘竹这么个不知有用没用的人吃了,然后问过湘竹的话, 这温筠不用虫子也都交代了个清清楚楚,这是“白搭”两个字就能说得过去的吗?这是暴殄天物! “你真是……”叶知秋正待数落一番,忽然想出这事的不对之处,“是这温氏有什么审讯的厉害招数,还是温筠之言不可信?” “你说,他是自投罗网,还是无量仙宗早已与温氏串通,给我们演了一场好戏呢?”容羽将腰带上那枚灵珠取下,放在叶知秋的手里,趁着对方研究那颗灵珠的刹那,将他拥进怀里,轻声说道:“我不想怀疑你,也不会怀疑你,他们如今能指名道姓将此事牵扯到你,你又身染魔气,此地若出了变故,你就是百口莫辩。”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巧合,是他叶知秋太过想当然的以为今生的遭遇与前世无异,温筠湘竹易无忧,这三人如今哪个不是早就背离了前世的命运轨迹,魔主不许伤害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将他一步步引入棋局,不伤害,要他亲身经历看透人性本恶,要他被人怀疑,如果这句不许伤害是真的,那这魔主难道是为了让他成为第二个心甘情愿背离正道的温筠吗? “他能做出这些安排,是因为了解我,甚至清楚我的去向,”叶知秋紧闭着双眼,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哪里行差踏错了,要说人际关系,他真的是再简单不过了,“我在主峰竹林那日难道也是……” “你当真没有怀疑的人,你身边的人。”容羽道。 “我身边不是你吗?”叶知秋下意识地回答。 容羽扶住他的肩膀,仰起头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睨着他,道:“你是不是傻?” “嫌我傻,你还抱着!”叶知秋莫名就吼了回去,眼见对方霎时没了气焰,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心满意足,只默默地靠回了容羽的肩上,说道:“乖,你接着说。” 第一次叫人家乖,这样的感觉还不错,难怪容羽一天到晚把这个字挂嘴上,以后自己定要抢在他前面说,要乖大家一起乖嘛。 “你想听什么?”容羽道。 “计划呀,你准备怎么做,唔……”叶知秋的话语蓦然被容羽堵在了口里,这一瞬间他甚至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做出反应,只满目震惊地看向对方,而容羽的双眼也是一瞬不瞬地瞧着他,那么炙热,就似这人本就是一团火,他光芒万丈,却只为那瞳孔中倒映着的人而燃烧。 呼吸焦灼,心跳不受控制地震颤着,分明那温暖的触感来自唇,却教人双手丧失了本能的抗拒,只一点一点愈发被人攻城略地,直到舌尖一点轻柔唤醒了神智,叶知秋一把推开那个不依不饶折磨着自己理智的人,声音夹杂着还未平复的气息:“你知道我身染魔气,还这样,是不是疯了?” 容羽拇指擦拭过自己的唇,笑得温柔,道:“所以你不是不喜欢,只是怕影响到我?” “我没喜欢。”叶知秋咬紧了牙关,这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你要我乖,可知就会这样?”容羽尝试去牵对方那似闹别扭一般避开的手。 叶知秋怒瞪回去,这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好意思振振有词,分明是容羽有错在先,难不成还都是他说错话了? “明明是你总把这个字放在嘴边的,还能不能讲讲道理了!”叶知秋涨红着脸,若不是未成金丹,只怕旁人瞧上一眼,都怕他随时要来个自爆。 “错了,我错了,”容羽话是在道歉,语调实则是在哄着,见叶知秋发了顿不小的脾气,此刻听了道歉好似缓和了些,又好声说道,“我以后再说这个字,你也这么还回来。” 得了甜头是好,图了一时嘴快的代价可不就是明明二人感情有了本质的突破,但已是一盏茶的功夫了,容羽仍然只能看着叶知秋生人勿近的背影说话,他倒也不是一个冲动之人,就比如现在,即使心中甚是愉悦,可说起正事来是半点让人瞧不出方才是怎样一副情动之态。 容羽面上一派坦然神色,细细观之,还有些忧心忡忡之貌,说道:“我交予你的那颗灵珠足以压制一个小魔修门派的魔气,涤清识海的功效远胜过你的雪魄,他们既是要牵连于你,我们不妨给他们机会动手,就当看了场好戏。” “我也会担心你。”半晌未出声的叶知秋抱着膝坐在榻上,眨眼间双眼澄明,他将那颗灵珠收好,心中却是更难以挥散情愫了,这珠子能凝神静气的作用不假,早在他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容羽的时候就细心留意过,能佩戴着这样的法宝对自己动了凡俗心思,这人该是有多喜欢自己,可是,今日容羽这般冲动之举又是否是因为离开了这颗灵珠。 “我沾染你一点魔气,不会有大碍,至于那些人,也不可能将这样的污蔑联系到我。”容羽见他愿意说话了,走近了些。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叶知秋转身看向身后之人,因为那颗灵珠的功效面色有些淡漠,但一双明眸对上容羽的目光之时,却是瞬间盈满了温润的光泽,“我即使借了你的法宝,心绪依然是乱的,你搅乱了一汪清池,却总是能独善其身,我曾以为有这颗珠子的缘故,所以,这样的你,能将情感瞬间斩断,并非是因外物,而是因为道心罢。” 无情道,若是容羽打一开始修行的就是这个,那他叶知秋可不是在毁人道心,而他如今已然是恋心明确,即使有了外物加持,也半点做不到容羽此刻的淡然。 若是真心爱慕一个人,是不是该为对方的修行打算,可若是终有一日容羽是要修成太上忘情的,那到时候再放手或许就太难了。 “其实我心里也挺乱的,”容羽道,看着叶知秋闪烁的目光,他莞尔一笑,用手顺了顺对方头发,“只是有些反应我是因为习惯了,我既然心中有了你,就说明我的道心与你同在,你说你,头发挺柔顺的,脾气怎么这么倔。” “你好好说话,扯什么头发,当自己是雪魄磨爪子吗?”叶知秋没好气地拍开容羽的手,本还有些感动的情绪瞬间散了个干净。 “它抓过哪了我看看,好像头发是有些稀疏了啊。”容羽指尖勾起几根掉落的发丝,伸手示于叶知秋,那脸色还真似为他的头发殚心竭虑。 叶知秋蓦然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发顶道:“就这,还有这,抓秃了吗?” “我看看,”容羽低下头,一双本还在拨弄叶知秋额发的手渐渐滑落,捧起了他的脸,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眼神不似先前那番亲昵之时富有侵略性,而是一种堪称盟誓一般的真诚柔和,“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如果这样的喜欢影响道心,那你就是我的道心,如果这种感情违逆天道,那你就是我的天道。” “又在胡说,要不我还是把那颗珠子还给你罢,可别当真是乱了道心,等一会一道天雷劈下来,倒把无辜的我给连累了。”叶知秋没承想自己也有这样被人当面夸上了天的时候,想想今日还笑话过人家夸叶幽,这些年也没少取笑过姜楚在人前的伟岸形象,如今还真有些愧在心头,原来被人真心欣赏喜欢的感觉是这样的。 “那你可要注意了,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一道天雷能避开的距离,所以你也不要再怀疑我的感情了,这样的话不敢多说,万一真被天罚了可是因为你,那你也算不得被连累了。”容羽道。 叶知秋:“真不说了?” 容羽:“说的。” 第56章 孰正孰邪 天光破晓, 叶知秋从一夜好眠中醒来,他伸了个懒腰才想起自己身在容羽的房间,这般姿态, 当真是失礼极了, 那一双高高举起的手还未收回, 他就悄悄看了眼那人, 也还好这一夜都没转过身来。 “别看了,挺可爱的。”容羽此话一出, 叶知秋立刻翻身坐起,冲着背影推了一把,道:“你打坐也不用挨着床边啊,神识就是被你这样用来看背后的?” “你昨夜睡觉的时候可没提出反对,”容羽起身收拾好蒲团, 很是自然地撩起叶知秋的长发束起,簪上一对灵剑的时候又笑了笑, 说道,“你可知道,就你方才推我的一下,若是被你三个师兄瞧见, 只怕能惊掉了下巴。” “瞧见就瞧见, 他们年龄一大把了,胆子还这么小吗?”叶知秋化了一面水镜,认真检查起自己的仪容,他总觉得嘴上还有点麻, 这才是需要确认的, 万一不好见人也能早些蒙个面才是。 “可能我从前对他们太凶了,”容羽见他手指来回在唇边轻触, 拍散水镜,道,“我才碰到你多大一会,怕是你连什么感觉都忘了,还用担心这个。” 叶知秋可不想接这话,只回了句:“那你以后对他们好点呗,下次见面,我就当着他们的面推你几下,也给他们壮壮胆。” “行。”容羽道。 叶知秋笑这人什么事就知道应的爽快,难不成他还真能在外人面前一下一下地推容羽,就是容羽不计较这颜面,他还得维持点形象呢。其实容羽每每在他面前提起这三人,语气神态倒不似全然不关心,有些时候甚至还会有那么点长辈不乐意与小辈计较的做派,这样的心情,他在面对叶幽的时候也有过,可能就是所谓兄长的大度罢。 容羽将他送到昨日见面的湖边,临分别时,又嘱咐道:“你将那灵珠收入纳戒,与他们同行之时不必取出,无论被分配到何处搜寻,只管往这湖边来,我会在这里设下阵法。” 容羽极为详细地描述了那阵法所在正是下面有三块大石头的桃花树,叶知秋皱了皱眉头,但并未多言,这里既然是温氏真正修行所在的地方,就不会只有他与容羽二人,可容羽明明可以传音,却为何毫不避讳地反复将此事言明呢? “你相信我就好,去罢。”容羽手指轻点,叶知秋立刻就被包裹进了一个巨大的气泡,他轻轻一推,就将叶知秋推入湖水送回了来处。 清风拂过,水面漾起了涟漪,一白须老翁凭空出现在湖面上,踏过重重涟漪,走到岸边,一身气度威严,却是及至容羽身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丹云子长老有礼。” “本尊与你们无量仙宗并无交情,你倒不必如此多礼。”容羽周身灵光护体,端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朽不过是仙宗一外门主事,若非宗门出了这等不堪之事,怎能有幸得见当世第一大能,”老翁捋了捋胡须,看向湖面,“只是,长老若是如此看重爱徒,又何须费这般周折?” 容羽冷哼一声,道:“你怀疑本尊的人,本尊也不信你的人,既是布下了这隔绝的屏障,外面的是人是鬼,有多大本事,谁还不是要眼见为实呢。” “那温家主可是恨声连连了。”老者道。 “仙宗的支系,骂了是他不敬主家,反了是你管教不严,与本尊何干?”容羽言罢,转身欲离,只听身后传来了老者的声音,道:“你那徒儿一身魔气,温筠言之凿凿,长老若是一心护短,又何谈真相?” “本尊若要护短,世上已无温筠,更何况,见过那温筠之后,谁还没沾染些魔气,小徒与本尊一夜相伴,有些魔气,有问题吗?” 温家宅院。 叶知秋已与叶幽等人汇合,叶幽称那温宅管事的传了话,只说无量仙宗的长老吩咐众人搜家,就连后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可以落下,若发现魔物踪迹,绝不可单独行动。 令叶知秋意外的是,叶幽自见了他,只别扭了几句,怪他彻夜未归,但却也只是私下小声说的,而当他们与人群散开后,叶幽连抱怨都没有了,说的更多还是关心他是否去见了那个重要之人,对方有没有发现他受了伤,有何反应。 “知秋,我有话对你说,”叶幽站在桃花林中,花瓣纷飞落在他肩上,竟是有些落寞,“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你会选择相信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叶知秋本是朝着约定好的湖边前行的,此刻看见叶幽略显悲伤的眼睛,却是犹豫停下了。 “我是说如果,你知道的,就算你昨日被魔种侵蚀,我也一样毫无保留相信你,如果有一天身染魔气,被人伤害的是我,你会怎么做?”叶幽自嘲一笑,有些局促地拨弄了两下头发。 叶知秋很少去假设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可若是叶幽当真有这么一天,他不敢说能学以致用,立刻想到用同样的方法解救,但若是因此会影响到叶幽被人怀疑,甚至成为公敌,大不了就先把人藏起来,回到宗门问过掌门之后,他一定会亲自救治的。 他面上是温和笑意,劝说道:“别胡思乱了,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若真有那么一日,百界山有处隐蔽的山洞,我就把你藏到那里去。” “你是认真的?”叶幽一脸不信的模样。 “真的不能再真了,谁胡诌还能道出个山名来,”叶知秋前世还真找着过这么个地方,因为偏远,又在荒漠,即使有一条规模不小的灵脉也未被人发现,这样隐蔽的好地方,他还曾考虑过修个洞府,“是我疏忽了,你可是因为染过我的血在担心?” “这些低阶修士,那里能察觉出这么点魔气,”叶幽眼中微光闪烁,指了指前方,说道,“前面好像是个湖,你领的路,就带我去找找看吧。” 两人来到湖边,叶知秋很快就找到那棵地面有三块石头的桃花树,他按照容羽所说的走到了树下,正要取出那颗灵珠,就见地面忽地灵光大作,粉色桃花化作薄刃从四面八方袭来,但只有阵中心的叶知秋才知道,这杀阵看似凶猛,实则那些利刃并没有伤到他分毫。 而杀阵之外却是一地红光,所有幻象都在这光亮之中彻底消失,唯有愈发浓郁的魔气如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叶知秋本能地目光寻找着叶幽的身影,却见那个方才还与自己说笑的人,此刻正闭着双眼瞬息出现在阵法之外。 叶知秋眼见叶幽举起了右手,手掌贴合在杀阵之外,以他的目力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手上还有昨日被自己灵蝶灼伤的伤疤,而那伤疤似因他的血染上了黑色,血管如蛛网一般向掌心辐射开来,他恍然间向前踏上了一步,身前的桃花利刃就散去了一层,他试探着伸出了一只手,那桃花果然就让出了一条通往阵外的空隙,可就在他的指尖触到红光的刹那,一阵如电击的痛楚瞬间攀爬到了他的左肩,那是叶幽替他除去魔种的地方,也是他体内魔气最为聚集的地方。 这红色法阵原来是能激发魔气的。 这诸般变化也不过一瞬,叶知秋不再犹豫,将灵珠置于掌心,一把握住叶幽的手,可任他怎么用力,对方都一动不动,只有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不知是否因光线之故,这双眼睛似比从前更加幽暗深紫,哪怕对视一眼,都让人心生莫名的寒意。 叶幽唇角微勾,手上的力气倒是比叶知秋大上许多,他一边后退,一边将恍然失神的叶知秋带出杀阵,嘴里念念有词,叶知秋听不见声音,能够判断出来的是,“别放手,和我走罢。” “走去哪里?”叶知秋从那双紫瞳中回过了神,只见叶幽身后的湖面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那漩涡中心是拖着锁链逐渐靠近的温筠,那人死尸一般的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双目赤红步步接近,叶知秋很想大声告诉叶幽留神,可对方根本听不见,这里几乎屏蔽了除却视觉的五感。 他看到温筠上了岸,想要吟诀却是半点灵力都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具行尸走肉与他二人擦身而过,却对他二人视而不见,他满心莫名地看向叶幽,对方却是半点不惊,还能微笑着予他安慰。 叶知秋转头看向温筠,就见他正以一种极为虔诚的姿态在向那日被叶幽责骂过的女修跪拜,那膝行向前双手覆在对方足背上的模样极其卑微。 满目红光霎时向那二人聚拢,刺目的光线让叶知秋赶紧避开,目光瞬间扫到了容羽的身影,叶知秋正欲放开手前去,就被叶幽一把拽到了身前,一个转身,按住他的双肩扑进了水里。 这湖水冰冷刺骨,绝不是昨日被容羽带入水中的感觉,叶知秋掐诀护身,但结界并未出现,只有吸了水越发沉重的法衣将他不断向湖底带去,他一手还牵着叶幽,那颗灵珠在掌心硌得生疼,当他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湖水之时,那一片血雾喷洒让人触目惊心。 在这血红的湖水中,蓦地一抹白色撞进了他的眼睛,来人轻拥住他的后背,迅速将他带离了湖水。 叶知秋抹开面上的湿发,慌张极了地检查起对方的身体,哪怕染上了一点红,他都要仔细撩开衣袖确认,眼见是无碍,方才拥紧了对方的脖颈,说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吓死我了。” 第57章 由爱生怖 “好了好了, 我没事,”容羽拍拍叶知秋的背,从地上拾起滚落到足边的珠子, 叹道, “你就那么相信他吗?” 叶知秋被一语惊醒, 慌忙就要起身去找叶幽, 却是被容羽按住了肩膀,将那颗灵珠摆在他眼前, 说道:“别担心别人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叶知秋头低垂着,恍然间想起蒙在眼前的一片血雾,目光满是询问的意思看向容羽。 容羽会意,点点头, 说道:“他受伤了。” “严重吗?”方才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叶知秋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造成了这场灾祸, 但他清晰地记得叶幽对自己说要保护自己,所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发生了什么吗? 容羽将他扶起,指向一片荒地上爆裂四散的血迹, 解释道:“只留下了女魔一个, 出自我们道宗,为避嫌已被无量仙宗带走处置了,我曾告知与你,这温宅是一个幻影, 温筠的证词对你不利, 而这是非公允不是我一家之言,你方才所见的阵法, 桃花为我所布,而血魔之阵是无量仙宗在温氏原本的大阵上做了些改动,我们隔绝了温氏本家所在与外界的联系,所用阵法意在激发魔物的本能。” “你是说温筠的表现是本能?”叶知秋回想起那如朝圣一般的情景,倒是有些像凡人供奉神明。 “这观点和阵法是无量仙宗提出的,根据是他们书阁里关于魔的记载,说是数百年前有名修士曾在苍无秘境拓写下来的,低阶的魔会向更高阶的魔臣服,我没有将此事全部告诉你,是因为虽然清者自清,但很多事情不置身其中,就很难彻底置身事外,”容羽看向叶知秋的目光有些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我没有因此徇私,你会生气吗?” “当然生气,我们昨夜说的好好的,无论你有何计划,都不要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变化出手影响布局,”叶知秋看了眼容羽手里的珠子,兀自连声音都小了许多,“给了我这个,还说没有私心。” 无量仙宗要看证据,然而分明是自己身染魔气,若无这颗珠子,还不知温筠走向的是谁,那魔主今日明明针对的是他,却为何偏偏事到临头出现了那个女修,还连累叶幽遭了祸,也还好这颗灵珠足以压制他二人身上的魔气,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我昨日身染魔气,确实是饮过那女修送来的水,但你又为何要用杀阵,你怀疑的另有其人?”叶知秋道。 容羽叹了口气,召出灵剑,带他离开是非之地,云海之上,方才面上多了些冷厉之色,说道:“我怀疑过谁,三年前就坦言相告了,他与你相熟,对你了如指掌,但凡是你涉及到的魔物之事,他桩桩件件都有参与,是你看不穿,还是有心不看穿?” “我了解的他,或许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况且逍遥门之事,他当时远在沧澜道宗。”叶知秋背对着容羽,并没有看见对方此刻是怎样的不悦神色。 “那符纸鹤呢?”容羽握住叶知秋的左手,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冷声道,“不毁坏,不丢弃,我会替你好好保存。” “你这样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叶知秋眼见那枚戒指被他拿走,竟是不费吹灰之力,这好歹也是自己的师尊所赐,就算不服从主人意志,也不该是自己师尊以外的人可以随意使用的,难道法宝认主还能这么不讲规矩吗? 容羽的话语不带丝毫个人感情,接着说道:“杀阵不会伤害你 ,但足以让那个号称不许伤害你的人显形出手,而这纸鹤看来并不具备探听消息的作用,充其量也就是个定位之物罢了……” “别说了。”叶知秋少有的在言及正事的时候打断了对方。 “若不是掌门有心包庇……”容羽此话方一出口,就被叶知秋再次打断道:“我让你别说了,别人怀疑我,你心怀坦荡,定要给别人看到证据,你现在质疑我的朋友,连证据都不需要,却还执意让我相信吗?” “若你今日没有握住他的手,证据不是早就在你眼前了,”容羽足下一踏,凝光剑瞬息扩展至三倍有余,他一手握紧叶知秋的手臂,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目光严厉,“你不要我因私情出手救你,那你又为何借我之手对他出手相助?” “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叶知秋眼睛蓦然蒙上了一层痛色。 容羽与他御剑踏上飞舟甲板,从叶知秋的纳戒中取出缩小如掌心大小的丹炉、装着灵石的储物袋还有一个叶知秋平时整理常用灵植的玉盒,冷冷地将三件东西交给了叶知秋,说道:“身为云中峰长老亲传,你可以用的你方式感激那个你了解的人。” “我看见的是相信我,为我驱除魔种,救我重伤落水的叶幽,”叶知秋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去看早已与他擦肩而过的容羽,他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将容羽与一个形象模糊的人物联系在了一起,那种感觉让他疑惑,也让他莫名有些悲伤,就像深藏在他心里的那个人本就是不存在的,而此刻他正在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容羽,“我只是不了解现在看见的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若是已然太上忘情,如何能感受到这样的忧怖。 回到了沧澜道宗,两人是一路无言,何为自欺欺人,大概就是叶知秋这样情愿布下结界闭门炼丹,也不想知道容羽会不会尝试来瞧一瞧他,所谓彻底隔绝,就是连声音也不愿意听见,只要他不听,对方就没有机会对他说出什么重话。 就在飞舟下降的一瞬间,他几乎是立刻抢先御剑离开,就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一回到云中峰自己的住处,就开始用灵火炼丹,想他叶知秋两世为人,只以为灵火珍贵在稀有,今日方知,能够放任自己闭门不出,不必去故作潇洒,端着长辈姿态与人挤在一处用地火才是正经。 他心不静,在回来的路上炼制的皆不满意,既是救命之恩,必得是还以最上乘的丹药才是,这样或许才能算是两清,才能遂了某人的心愿,想到那个人,叶知秋控制的灵火又失了准头,只更为气恼地重新分类炼化。 这样的反复浪费好在过了两日就结束了,非是他不再心有牵绊,只是人一旦真的疲劳到了一定程度,这手脚俱是如木偶一般按照最熟悉的方式动作,那些杂念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容身之所了。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打着精神,来到极少踏足的凌云峰之时,天已至黄昏,几声乌啼令他本就微蹙的眉目更加蹙紧了些,他虽喜欢剑术,曾也在年少轻狂的岁月渴慕成为一名一剑动天下的剑修,但凌云峰的环境还真不多让他舒坦。 即使是与其他主峰同在一个大阵护佑下,可凌云峰作为剑修主峰,山体自有一股剑气环绕,特别是在这样夕阳西下的时分,那隐隐的灵剑嗡鸣之声格外明显,不过这也就是他这个云中峰来的外人有此观感,毕竟叶幽每每听到他这样的形容都是哂笑说他们丹修太过娇气,哪里就有什么怪声了,就是令叶知秋颇为不适应的剑意煞气都是不存在的。 大体也就是日夜生活在这种环境几年,是个人都习惯了罢。 他径自来到叶幽的住处,一路也没见着什么人,正欲敲门,却是叶幽主动前来开了门,那一脸的苍白,唇无血色,让叶知秋看见心中蓦然一惊,也无需人家多言,就搀扶着送回了榻上躺好。 他将亲自炼制的几瓶丹药从衣襟里取出,仔仔细细地将内服外用的差别说了个清楚,可抬眸之时,却是瞧见了叶幽一双憔悴的眼眸缓缓布满了血丝,只怕是就要哭出来了,就连鼻头都有些红。 他情急之下想找个帕子,手在无名指上一碰,却是碰了个空,只好看见那一滴泪水滴落的时候,立刻抬手用袖子拭干净了。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莫说是有多大的委屈,他作为兄长都该为叶幽遮掩一番。 “知秋,我还以为你是怪我推你下水,心生怨怼了。”叶幽翻了个身,勉力在面上堆了个不太难看的微笑。 叶知秋正想说他多虑了,就见叶幽转身露出的被褥上似有鲜血,他赶紧从榻边座椅上站起身,看向叶幽的背后,谁知,竟是鲜红一片。 “这么些天了,你的伤势还未愈合吗?”叶知秋看了看周围,也没见着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正在他为此苦恼之时,叶幽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向一旁的柜子。 他不敢耽搁,可这一打开柜子看见的情景,真可谓是惨不忍睹,染血的绷带和中衣,胡乱地堆在里面,叶知秋赶紧翻找了一卷干净的走回榻边,又将叶幽扶了起来,先前的疲劳之感顿消,只一脸认真地在他中衣外面缠绕起绷带来。 “三年了,你照顾伤员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叶幽打趣道。 叶知秋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莫名地看向叶幽,说道:“我没有给人治过伤,三年前你不是伤势无碍,我也没机会给你换药啊。” “至少,应该把原先的拆掉,再敷上你送来的丹药重新包扎啊,”叶幽手微颤着解开自己的中衣,显露出一整片被雪白绷带缠缚着的身躯,抓住叶知秋的手就往心口处引,却在见他手不由自主地往回一缩的刹那,轻叹道,“所以你果真喜欢的是男……” “什么?”叶知秋还未听完,就见叶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突然站起身将他推到屏风边的幔帐后面,面色紧张地说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有没有人想念剧场君啊~(≧▽≦)/~ #当身边的人感冒了怎么办?# 叶知秋:多喝点热水吧。 作者:如果那个人是容羽呢? 叶知秋:他感冒了?严重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去陪他多喝点热水。 —————————————— 容羽:我认识的人怎么可能感冒,这不符合修仙的科学基础理论。(严肃脸) 作者:(翻剧本)这里写到,有一天知秋说他感冒了,然后你…… 容羽:咳咳,发发汗有利于早日恢复健康。 —————————————— 叶幽:人感冒多半是废了。 作者:(翻剧本)这里记载你曾以感冒为名嘤嘤嘤数次。 叶幽:(黑脸)劝容某人亲妈作者谨慎用词,本人保留追究的责任和权利。 作者:叶知秋,这里有人感冒了。 叶知秋:来了来了,怎么肥事?(端着热水) 叶幽:嘤。 ~以上纯属脑洞,叶幽正直淳朴,是一个有病一起得,好兄弟一起走的好男人。(12点准时发,括号里删除,没有五毛,没有40米大刀)~ —————————————— 感谢杯空月、蜘蛛盗贼、麻雀听风三位天使赠送的地雷。 感谢麻雀听风、偃冬先生、南风、杯空月四位小天使们赠送的营养液。 小剧场奉上,感激大家一路支持鼓励,作者君码字会更加努力的。~(≧▽≦)/~ 第58章 雾林寻踪 叶知秋老老实实地躲在幔帐后面, 手里还握着一块叶幽硬塞过来的红色鹅卵石,这样的处境让他觉着极为滑稽,探望病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何需如此偷偷摸摸。 直到一抹青色的衣角闯进视线, 那衣摆上的金丝绣纹可不是谁都敢用的, 这纹样象征着沧澜道宗, 布料上覆着一层浅淡的萤光,来人一身气度, 不是掌门青阳君又是谁,叶知秋凝神避开对方投来的视线,又将手中的鹅卵石握紧了些,原来这貌不起眼的东西,与自己那颗隐灵鲛珠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幽已是整理好了中衣, 眼下是披着一件青色法袍,毕恭毕敬地向青阳君行了礼, 道了声:“师尊。” “你可知为师为何不助你疗伤?”青阳君步到屏风旁,从叶知秋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坐下之后在屏风之上投下的影子。 “弟子知错。”叶幽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滑落, 人已是摇摇欲坠。 “你不知错, ”青阳君倏然一掌将叶幽击倒在地,声音冷厉,“你若知错,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丹云子小徒纠缠不清, 不惜以性命相护, 你以为有天灵根的非你不可吗?” 叶幽缓慢地爬起身,手支在地面亦是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 说道:“弟子不敢。” “不敢,”青阳君的背影在叶知秋的眼里不是魔物胜似魔物,他一步一步踱到叶幽身前,俯身掐住了叶幽的脖颈,冷声道,“不敢就好,别动那些花花心思,结什么道侣,金丹以前保住元阳之身你才有价值,其实你也不要眼珠子挂在叶知秋的身上,丹云子那闷葫芦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的,待你金丹之后,若真心想结个道侣,清颜她们不是更好。” “弟子不敢妄想这些无稽之事,定会专注修行报答师恩。”叶幽的面上笑容僵硬,青阳君手一松,他就倒回了地面。 “嗯,别再给这身体添伤疤了。”青阳君甩下这句话,就冷着一张脸离去了。 叶知秋直到看见叶幽神色全然放松下来,才从幔帐后出来,赶紧将人扶回去躺好,但话到嘴边却是咽回去了,他有太多疑问,可这些疑问都不怎么是能被人说到明面上的,叶幽若不想说,他也无心细问,终归人还是要留些颜面。 “知秋,你今日也都看见了,这样的事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我身边。”叶幽咳嗽了两声,捂住了双眼。 叶知秋见此状况,如何能不关心,说道:“他这样对你,难道真的是因为你救了我?” “瞎说什么呢,”叶幽浅笑着推开叶知秋关切伸过来的手,叹道,“知秋,你知道夺舍吗?” “知道,应该只算是听人说起过,书本上记载的也不多。”叶知秋道。 修士金丹以后,若神魂不灭就有机会夺人身躯,得以复生,虽然从前的修为是不必指望了,但若是能夺舍到一个天赋极佳的身躯,就是重新修炼过,凭着曾经的阅历和心境,那修行进度岂可与常人相较。 可这样的事,若非书籍记载,亦或是经人玩笑提起,谁又真的见到过夺舍之人呢,想这世上也断没有四处张扬自己做下了此事的,毕竟此举与夺人性命无异,被夺舍之人更是神魂无依,只能在漫长的游荡之中丧失自我,直到灰飞烟灭。 叶幽看了眼叶知秋的左手,主动从自己的纳戒里又取出了一只符纸鹤,与他传音道:“掌门年事已高,但修为已然是止步在化神境了,他一生最恨丹云子长老,时常将长老不过是凭借天生之躯凌然于众人之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但他又不得不表现出敬重长老的样子,你以为他这样可算是心魔已深?” “我不过区区筑基,难以理解化神大能是何心境,可这与夺舍有何干系?”叶知秋对此心中已是有些计较了,但青阳君不仅是掌门,还是叶幽的师尊,自己那些猜测并不适合直接宣之于口。 “他不服输,也不能接受丹云子长老即将突破合道期,而他却是要仰人鼻息至死,早些年开始,他就会格外留意门中的新弟子,但凡是灵根天赋高的,都会收为亲传,可他这样的做法并非惜才爱才,而是为了培养夺舍的对象,你可知被你师尊收入门下的三名弟子,或许都曾是他求而不得的人。”叶幽传音到此,眉目间瞬间蒙上了悲哀之色。 “这些你已然确定了?”叶知秋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听人亲口告知还是震惊异常,若此事当真,这位掌门可就真的是道貌岸然,其心可诛了。 叶幽长叹了口气,道:“这是他本人亲口说的,他从来不打算演出什么父慈子孝的模样来,他要的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躯壳,打一开始他就言明,我若能修为一骑绝尘,就是活命的资本,若不能让他满意,行差踏错半步,他就不会留我在世,说来可笑,在你一心向道,心无旁骛之时,我的修行却是为了自保,哪怕是我再强大一些,在他夺舍之前说不定我也能成就化神境呢。”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叶知秋对于这样的事情一时真的是无措,就算他能公之于众,可谁又会相信他这个小小的筑基弟子。 “知秋,我不会因为他的罪恶心思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我好吗?”叶幽撑起上身,可无奈体力不支,又是倒回了榻上。 “何为放弃?”叶知秋茫然不解。 叶幽一脸愁绪满怀,叹道:“他不许我与你亲近,只因畏惧你师尊的存在,若是能得丹云子长老护佑,多了层他惹不起的身份傍身,就算是假的,或许……” 叶知秋见他欲言又止,怕他是羞于提出请求,主动说道:“若只是一个身份,云中峰皆是丹师,我这段时日尽所能整理些内门弟子的丹术典籍给你,或许师尊见你有了决心,也愿意指点一二,到时候你以修习丹术为名,做个记名弟子,可也算是个身份了?” “这样也好,除却决心,知秋你愿意替我去求一求吗?”叶幽双眼是委婉的笑意。 “我会试试的,”叶知秋将红色鹅卵石放到他枕边,拿起一边的丹药和绷带,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笑容温和地对叶幽说道,“你也说我处理伤口笨手笨脚了,我去给你找个师弟师妹来,你们凌云峰天天练剑,肯定处理这些比我擅长。” 按理说他是该亲力亲为替叶幽换药的,若非是掌门的突然出现,他至少也得给叶幽绷带外面再缠上两层,但如今眼见对方已是这般凄惨之态,自己不擅长的事,还是别去给人伤势雪上加霜了。 他替叶幽传了话,找了人,就头也不回地赶回了云中峰,那个人,还真非见不可了,只是当他站在大殿门外,那最后一级台阶是怎么也跨不过,他想见容羽,这几日闭门不出,只让他更加明白自己有多在意这个人。 但是,这样的在意,萦绕在他心间却不知何时让他不得不去思考对与错,他不想与容羽的相处在日后的每一天,每一件小事都需要经过这样的判断和纠结,他更不想让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的苗头化为现实。 若非是今日之事太过紧要,他是断然不会还未理清思绪就踏足大殿的。 叶知秋小声在门外道了声:“弟子叶知秋求见。”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并不太想听见答话,至少今日不想,或许明日也不想。 良久无声,叶知秋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那扇大门,空旷的大殿,就连走路的声音都能听到清楚的回响,殿中空无一人,他放轻了步伐,向殿后长廊走去,四周越是静谧,他越是心中不安,竟还有些可笑地担心起容羽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暗暗笑话自己正如一粒尘埃还关心起无边星海来了,忽然,一阵水流拨动的声音在这院中响起,虽只有一声,叶知秋也不再犹豫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穿过了一片茂密竹林,四周的灵气逐渐氤氲化为浓雾,他放出神识,却什么也探不到。 “容羽。”叶知秋轻唤着,伸出双手在雾中试探着以防撞到青竹,他小心地避开障碍,直到掌心忽然贴上了一片温暖,这触感有些滑,又有些潮,他一时鬼使神差地就顺着掌心微弱的心跳移了过去,只待确认感受到强有力的心跳碰撞在掌心,方才轻声问道:“你在沐浴?” 他看不见,对方又不说话,这样的感觉让他蓦地有些心慌起来,正要收回手,谁知对方竟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带进了水里,人在看不清的时候多半会慌张,更何况还是落在水里,可叶知秋这慌张的本能还未来得及出现,就已然被人轻拥细吻给安抚得无声无息。 这样绵密的接触太过动情,不知是因为浓雾还是什么,叶知秋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他想推开,却是无从下手,只能在对方稍有放松的间隙,说道:“等一下,你先放开我,我,我有点晕。” 第59章 两心相知 “此雾是由灵气形成的, 怎么会晕呢?”容羽抚过叶知秋的长发,及至发尾处,忽觉手上一沉, 他一手挥散灵雾, 眼见自己怀里的人竟已是不省人事了, 再一细观对方的脸, 精致柔和的五官,眉目清秀, 不似有病痛之态,因雾气氤氲,就连肤色都显得更为莹润有光泽,可除却因情动而微微染上的红晕,唇色和脸色还是略微有些虚弱的苍白的。 “你是为何事忧思难寐了吗?”容羽沾着水的食指轻轻在叶知秋额间一点, 微弱的灵光没入识海,却见那晶莹的水珠沿着叶知秋细腻的皮肤滑落到眼睛, 只不过眼见他尚算安眠的眼皮动了动,容羽立刻低下头吻去那颗扰人清梦的水珠,用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倾诉道,“是我不好, 但你醒着的时候我说不出口, 无论是怎样的我,知秋,请你相信我一直都是那个喜欢你的我,没能成为你心里真正了解的人, 对不起。” 叶知秋醒过来的时候, 头脑还有些补眠过久的不清醒,就连记忆都似断了片一样, 他双手揉着太阳穴好生挣扎地坐起身,微皱着眉,眼睛还未睁开,举起双臂,身子后仰,一个懒腰还未伸完,就背靠上了一个柔软的靠垫,他下意识有些觉着不对,坐起了些,再往后一靠,那靠垫又厚实了一层。 “这样可好些?” 叶知秋听见这说话的声音,眨巴着眼睛,那阵迷糊劲瞬间就散了,低头有些局促地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还在,可为何会不在,他也是一时半会没想通,只又缓缓地转过头,去看那个或许真没衣服在身的人。 其实光凭想象,他都能知道在浓雾水池之中,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毕竟容羽又不是没在他面前衣襟敞开过,不能想,越想越不好意思去看了。 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故作自然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面说道:“你可没有乘人之危罢?” “有没有,你感觉不到吗?”容羽没太理解怎样才算乘人之危了,搜寻了一遍记忆,问道,“亲过你算吗?” “这应该不算罢。”叶知秋碰了碰自己的脸,好像没有像那日一样麻木的感觉,应该是就还好罢。 “给你换了衣服算吗?”容羽问话的语气还真可算是心无邪念,一派正经。 “几件啊?”叶知秋面色有些尴尬,稍微一动弹,那衣襟好像还真是有点松,难不成连这衣服都不是自己的,他抱紧了被子,忽然又不想知道答案了,赶紧说道,“算了,还是别告诉我了。” 身后容羽难抑的轻笑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样的笑声让他更添窘迫,努了努嘴,小声嘟囔道:“明明有法术可用,偏生要给我换衣服。” “知秋,乖,你回头看看我,”容羽尝试拽了拽,可人家就是意志坚定得很,他心领神会地将手臂伸到叶知秋的面前,垂下的广袖倏然将对方的脸完全遮住了,“穿着衣服的,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叶知秋猫似的连抓带扒,从那截碍着视线的袖子边露出了脸,眼神还有些不可置信,瞧向那陡然就有了玩闹心思的人,说道:“你是不是又对我用安眠的法术了?” “用了,睡得好,才有力气跟我闹不是,”容羽双手穿过他背上披散的头发,将还有些不情不愿的人扶起,面对着,好声问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昏迷的这么及时的?” “说了你又不高兴。”叶知秋目光低垂。 “我不会再那样了,你去给掌门首徒送过丹药了罢,他的伤好些了吗?”容羽顺着他的头发,语气颇为有耐心。 “你对我施了安眠咒,何不直接探知我的记忆呢?”叶知秋疑惑地仰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眸闪着微光,他还记得与容羽初见之时,对方曾探知过他的记忆,那时的他并不避讳,如今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关于叶幽的那一段,他或许更希望容羽自己知晓,至少还能让他继续沉溺在这样的温情里。 容羽轻叹道:“我应该永远不会再这么做了,你的记忆,有权利选择让我知道什么。” “如果有一个人,他急需成为师尊的记名弟子,我是说跟师尊学习炼丹的那种,因为他已经拜过师了,但是他的师尊收徒或许是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叶知秋私心没有将师尊和“你”这个字关联在一起,而关于掌门培养夺舍弟子的事也是不好直接宣之于口的,毕竟容羽这人除了那日关于叶幽的事不怎么讲道理,对于其他大事还是要讲个真凭实据的。 “那个人是想借此寻求庇护吗?”容羽面色波澜不惊,很是耐心地让叶知秋接着说下去。 叶知秋点点头,因为不能确定对方会不会依然因为叶幽的事翻脸,目光有些避开对视,说道:“此事攸关性命,我希望师尊可以不计前嫌,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人。” “我不能答应你,”容羽看着叶知秋那双努力掩饰遗憾的眼睛,解释道,“这件事我不能替他做主,不过你可以在这几个月让我去了解一下你的朋友,或许,对几月后有些帮助呢。” 叶知秋几乎瞬间就被那个“他”字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所以,那个“他”和容羽不是一个人,是自己想多了,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了解好,只要容羽对叶幽改观了,就一定能说上些话的,不过几个月而已,等等,这是说师尊快要出关了吗? 叶知秋收回暗自庆幸的心思,微笑道了声:“谢谢你。” 容羽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若是旁人有事相求,就该那个有求于人的努力证明自己,再来说一声谢谢,知秋,你本性有你自己都不清楚的善良,但你我之间,不要再为了旁人说谢谢了。” “其实你没有给我换衣服罢?”叶知秋笑意温柔地瞧向对方。 “我从不说谎。”容羽道。 “包括你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叶知秋倏然起身抱住了容羽,脸深埋在他的颈窝,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蹭了蹭,道,“我也喜欢你,很喜欢你。” 这样的表白,叶知秋从未想过会出自自己的口,至少在他漫长的两世岁月,他从未有过这么急迫想让一个人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即使是在这一刻,他也有些嫌恶自己笨嘴拙舌,少看了太多人间话本,就连一句情话也得刻板地去重复容羽曾经所言,但心之所向,大概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懂的人自然能懂。 两日后的晌午。 云中峰大殿庭院一处被竹林围绕的清池湖面,微风吹起了重重涟漪,层层叠叠地推着一艘小木舟摇摇晃晃,那小舟上的两个人,一人正冷着一副面孔陷入了沉思,而另一人,则是面覆着一片硕大的荷叶遮着日光,悠闲无比地半卧半靠在人家膝上。 偶然一阵风拂过荷叶的边缘,连带着整片荷叶都偏了偏,叶知秋默不作声,只悄悄别过了脸,又将一张舒适惬意的睡颜藏进荷叶里。 “你醒了吗?”容羽假装不知,顺着他偏过去的动作调整了下坐姿。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没有回答的,叶知秋自那日昏昏欲睡又醒来后,总还是觉得自己前几日熬的夜,就该这几日好好补回来才是,无论正理歪理,反正他也没碍着谁。容羽此刻正在研究的,也并不是他多擅长的,这样放弃了舒适的卧榻,还顶着正午的阳光,能安安静静陪在容羽身边,叶知秋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心意的。 “这莲花怎么就是不开呢?”容羽轻声念叨着,将一道灵气注入湖水中,良久,平静无波。 叶知秋听见他一声轻叹,将荷叶往下移了移,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说道:“莲花生在淤泥中,是不是池水太干净了。” 容羽微微扬起下颌,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那我就不知道了,”叶知秋正准备继续装睡,就被容羽从背后环抱着往上提了提,让他靠在了怀里,叶知秋心安理得的只当换了个睡姿,头枕在对方肩上,说道,“我那句可不是针对你傻不傻说的,凡花不比灵草,或许就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罢,你说是不是灵气太过充裕了?” “有道理,就和你当初吃了几颗丹药鼻血不止一样,”容羽手在水面隔空一抓,一颗毫无生机的莲子就落在了掌心,似乎比之前投入水中之时更为枯萎了,他瞧了瞧莲子,又将目光落在叶知秋不甚圆润的脸上,说道,“虚不受补。” “嗯,嗯?”叶知秋忽然会过意来,这不只是在说莲子啊,他梗直了脖子,颇为不服气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手紧握成拳,将手臂最好看的肌肉线条显露出来,“这叫虚?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容羽深吸了口气,一手按住他的额头往后仰,低头对上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视线,说道:“和你胳膊上这个小番薯比起来,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误解。” “你一个丹师,练这个做什么啊?”叶知秋一面有些不服气地感慨,一面推开他的手,转身碰了碰,又拍了拍,还真不是自己脑袋不够硬,这人原来就有这般强壮吗,让自己好好炼丹少玩剑,怕不是个阴谋,“你怎么练的,也教教我呗,别小气,来,再吸口气我拍拍看。” …… “知秋。”容羽在叶知秋无数次提出要求后,无奈地笑了笑。 “再来一次。”叶知秋越拍越觉着得趣,倒也不计较容羽嘲笑他胳膊上的小番薯了,和对方比起来,他那也就是个番薯泥,容羽这才是个大战鼓啊。 “要不要再给你找两根鼓槌?” “可以吗?” “你啊。” 第60章 铭心刻骨 “容羽,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执念要种莲花呢?”一番玩闹后,叶知秋又找回最初靠着打盹的姿势,一手垂在小舟边缘, 时不时地拨弄两下水面。 “想吃你做的甜汤了。”容羽随手折断了片荷叶, 替叶知秋扇起了风来。 “本来这几片叶子都是你从大师兄那摘回来的, 长不出新的, 有它在湖面也算是个摆设,你倒好, 又折断了一根,”叶知秋分明是享受惬意得很,但仍是逮着机会就数落容羽两声,谁叫自己老也说不过人家呢,“想吃甜汤也不急在这几日, 说不定那莲子过几月就适应了呢。” “不想再等几个月,”容羽的目光依然是温和好看的, 但这样的温柔里却也隐隐透着些遗憾,“我想把这甜味,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烙印?”叶知秋从未听说谁为了口美食还须得说的这么铭心刻骨的。 容羽轻叹一声,问道:“你还记得那日我说湘竹或许是某位魔修大能的分神化身吗?” “在逍遥门之时, 你曾说她敢轻易断了舌头, 是因为不过是分神之躯。”叶知秋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提及此事,不过他对高阶修士的世界确实也不太了解,太多的细枝末节都是不会记载在书籍里的。 “化神修士为了修行亦或是其他目的,会形成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分神化身, 他们可以同时做着不同的事, 经历天差地别的际遇,他们有的在此期间有着共通的记忆, 有的则为了更顺利的修行,会屏蔽掉外界的干扰,直到悟道突破,再与分神融合,”容羽说到这,停顿了片刻,在瞧见叶知秋投来疑惑的目光后,又继续说道,“可无论是他们哪一边的记忆,归根结底都是一个人的,本体不会全然不知,即使分神化身发生意外死去,他或许会折损些修为,缺失部分记忆,但只要足够铭心刻骨,就不会忘,除非……” 叶知秋恍惚间接话道:“除非他不想记起。” “知秋?”容羽轻唤了声。 “湘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本体记不记得,要不要来找我们寻仇,我们也不能人没来就先自己吓自己罢,魔修而已,我们沧澜道宗还有大阵护着呢。”叶知秋坐起身看了看身边,手不知在找些什么。 “知秋你知道我在说的是什么吗?”容羽握住他的手腕,劝道,“没有船桨的,不要找了。” “知道,不找了,我们回去罢,”叶知秋一脸温和笑意,“我会做的多了去了,哪还能因为一碗甜汤把你给愁的,我来给你做道人间美味,你说过要去寒天湖抓的那种稀罕的鱼,现在就去抓一条回来。” “现在?”容羽目光更是疑惑了。 “我就要现在。”叶知秋点点头。 “你不准备与我同去吗?”容羽微笑着问道。 “不去了。” 过了近半个时辰,叶知秋仍在对着一堆厨具发着呆,这些都是他从主峰借来的,他双手胡乱拨弄着一盆子杂七杂八的灵草,时不时摘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一嚼,这沧澜道宗哪来的什么人间美味,就连个葱姜蒜都没有,灵草多半也是没有什么味道的,更有甚者,是一放进嘴里就化作了灵气。 他将几种功效平庸,口味微咸的灵草分类出来,又将容羽摘下荷叶洗净了晾在一边,正拿起一把菜刀就听身后传来了容羽的声音,他手上一松,竟是没有握住,掉落了下来。 “小心,”容羽赶紧上前将叶知秋拽到身边,眼见那菜刀“哐”的一声砸在地面,他握紧了叶知秋的手,问道,“你没受伤罢?”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叶知秋抬眸就瞧见了容羽眉毛上还未融化的一层寒霜,灿烂的笑颜瞬间凝固了,只一手沿着他的手臂滑落,拿过了他手中装着鱼的篮子,转身回到灶台边,背对着对方道了声:“果然……” “果然什么?”容羽走了过去捡起了菜刀。 “果然你说的都是真的。”叶知秋手扶着台面,声音有些轻。 容羽笑了笑,牵过叶知秋的手,正想说笑一二,却是被对方陡然变得比自己还要冰凉的体温惊到了,说道:“我说的话也不都是真的,你看看我。” “嗯?”叶知秋回过头。 “我说给你换了衣服是逗你的,还有这鱼,我本来想说是自己抓的,其实,是我请归一峰例行检视禁地的人代劳的,”容羽见他面色缓和些,小声说道,“其实我不会抓鱼,你是不是,其实也不会做鱼?” 叶知秋仰起头一副不认输的模样,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出去等着吃大餐罢。” 容羽答应的是痛快,但也并没有离开太远,他看得出叶知秋情绪状态都不对,也是,听到了他的本体或许会没有记忆,怎么可能不在意呢,但他也只是把最坏的情况说了出来,其实这样的事,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怪自己近日情在心头,竟生出些世俗之人的多愁善感。 容羽站在屋外,正思索着一会该如何安慰才是,低头就瞧见门缝露出一整片的雪白冰花,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连门都结上了冰晶,他不敢犹豫立刻打开了门,却见叶知秋手扶着台面,周身凝结了一层寒霜。 …… 叶知秋浑身颤抖着抱紧了倏然接近的温暖,似寒冬腊月里围坐在唯一一簇火堆边上的孩子,渴求着温度远胜过一切,他几近冻结的心跳,在那团火越来越贴近,热度越来越高后,终于是有些复苏之态,因为寒冷早已凝滞的呼吸,微颤着,低喃着:“冷,冷,好冷……” “你别走,”在那唯一的热源忽然要退开之时,叶知秋蓦然如回光返照一般惊醒了一瞬,双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抓住不肯放,轻声唤着,“别走,求你了。” “知秋,你醒醒,”容羽本只是想将他先抱回榻上躺好,谁知人才将将放下,就见叶知秋脖颈上立刻又覆上了寒霜,他赶紧将人拥住,说道,“都怪我不好,怎么那么傻,那鱼既是活在寒天湖,怎么能是你碰得的,都怪我天生火灵根,察觉的晚了。” “还好,我替你,先尝过了,”叶知秋似恢复了些意识,抬手触上容羽的脸,这样温暖的感觉让此刻的他简直爱不释手,只越发放任自己寻着更温暖的地方探去,“你好暖和啊。” 突然出现在脖颈处的冰寒接触,任是容羽这样境界的人都本能地抖了一下,叶知秋被这反应吓得赶紧收回了手,连声说着抱歉的话,可片刻后容羽却是抓回了他的手,直接毫无阻隔地贴上了自己的心口。 “原来还能这样更暖和啊。”翌日一早,叶知秋卯时醒来的时候,满脑子就只剩下这句话了,自己是怎么更暖和了,自然绝不是手碰了一下那么简单,此刻他与容羽二人衣衫不整的模样,也绝对不是叶知秋一时半会可以接受的。 他们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可从前好歹都是穿的整整齐齐,界限分明,今日这般搂抱又是个什么情况? 他收紧衣襟,翻身坐起,容羽却是瞬间把他又揽了回去,眨眼的功夫就又还原成了初时醒来的模样,还不忘满目温情地在他鬓边轻吻。 “我醒了,真的醒了。”叶知秋轻声说道。 “还冷吗?”容羽的声音颇有些疲惫。 “不冷了,我就是尝了一口那条鱼,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们这是……”叶知秋已经一团乱麻,他昨夜除了冷的那会,心情好像还是挺愉悦的,动手动脚好像还是自己主动的,明明事到如今,自己都还没有打从心底确认容羽和自己是师徒,现在事已至此,是不是也能算作被动地跨过了那道坎了。 容羽起身,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长发用玉冠束起,神色诚恳,仪表端庄,忽然一振衣袖,躬身向他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礼,道:“因我失察,害你误食东西,连累你遭了罪,我心怀有愧,未曾谢罪,却还拥你入眠,扰你清修,我对不起你。” “这种事须得这样告罪的吗?”叶知秋心中困惑,想来容羽比自己多些阅历,他也依葫芦画瓢地整好衣冠,回了一礼,说道:“因我之过,撺掇你去捕鱼,劳烦你救了我,我心亦有悔,不曾致歉,却还,还与你同眠,乱你道心,我对不起你。” 容羽再拜:“是我错了。” 叶知秋立刻回拜:“是我不好。” “再拜就三拜了,”容羽一时难忍笑出了声,“知秋,你是要和我说着这样的话,三拜成婚吗?” “成那个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你这次可算是刻骨铭心了?”叶知秋虽说着这样的话,但还是心存着些侥幸。 “那是相当的刻骨铭心啊。”容羽目光深邃,似是陷入了回忆。 “你是认真的?”叶知秋不可谓不震惊地瞧向对方,眼见人家还真就是点头承认了,他一脸疲惫地嘟囔道:“我都还没结丹呢,做了这种坏修行的事,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嗯?”容羽眼神一亮,陡然靠近他身前,轻揽着他的背,附在耳边低语道,“我刻骨铭心的是鱼,你好像不是呀。” “鱼?”叶知秋一愣。 “金丹以前不可以,我最后让你睡着了,”容羽在他耳边轻了笑一声,“你想也不行。” 第61章 针锋相对 能说出那句“想也不行”, 容羽就该知道会面对怎样的结果,这不,叶知秋转头就以道心不稳, 须得巩固为由去闭关了。 其实叶知秋也并非是个纯粹感情用事的人, 他这次闭关早先也是与容羽沟通过的, 借灵火突破的修为到底是不稳当, 而这次误食的冰鱼也并非全无用处,其极寒灵气正好可以用来压制些许因灵火导致的心境燥动。 一月后, 当叶知秋出关之时,心境已是不同往昔,尤其是那些个关于容羽身份的猜测所致的焦虑心绪。 他一开门本是想呼吸一口外界清心的空气,也好舒展一下筋骨,放松一下心情, 可当他看见容羽倏然出现在不远处迎接的身影之时,只不过是一次目光相对, 就让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清新的空气,纯净的灵气,都没有眼前之人让人心情愉悦, 倒是真有那么些心旷神怡。 叶知秋没有注意到, 自己从前自以为的沉稳,早已是不知不觉全都变成了曾经,他走路的步伐都多少有些轻快,及至人跟前, 方才用一种故作责怪的亲昵语调, 说道:“你都到这了,何不再上前几步, 倒似我来迎了你。” “下次我会注意的。”容羽道。 叶知秋见他今日话倒不多,也就很是安静地随他一同回了大殿,没承想,还在殿中见到个熟人。 姜楚躬身一礼,话还未出口,就听容羽语调尚算温和地说道:“说正事罢。” “是,”姜楚几时见过师尊这么和气,方才正事说到一半,师尊就蓦然离去,还叫人心生疑惑,可此刻只观叶知秋淡定从容的表现,这样的和气应该不是发生了什么要命的大事,他松了口气,说道,“近日苍无秘境开启在即,邺城突然有大量魔修聚集,不知是为了前往秘境还是与魔物的动向有关。” “苍无秘境。”叶知秋小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容羽回过头,问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叶知秋点点头,说道:“我或许可以找到无量仙宗记载魔和拓印阵法的地方。” 苍无秘境无论前世今生,开启的位置都在邺城附近,叶知秋对于这个地方可以说映像深刻,他在这里遇见过今生主持沧澜道宗择选的归一峰长老亲传宋清颜,也在这里得到了沧海剑诀的残卷。 要说这位宋清颜师姐,叶知秋自当年前往主峰修行之后就几乎不曾见到过,所有的映像还停留在前世的面冷心热,救人于水火。无论是在外门之时匆匆一瞥,还是入了内门成为了真正的师姐弟,这位师姐的形象更多的还是出现在其他弟子的话语里。 就比如叶知秋记忆比较深刻的书阁之中,那本一时风靡整个山门的著作,可不就是宋清颜这位戒律长老的得意弟子不拘小节,同意出售的嘛。 他们此行前往邺城,带队的正是掌门首徒叶清幽和归一峰师姐宋清颜,这两人近些时日里可没少被人暗自议论成一对,就是方才出关没多久的叶知秋,都不经意间听了那么一耳朵,这种事,旁人是玩笑之语还是什么的,叶知秋无从得知,但他是亲耳听到过掌门青阳君那日所言的。 在这偌大的飞舟上面,身为亲传,是有独立的船舱可供休息的,前往苍无秘境并非个人行动,叶知秋跟了宗门的队伍,姜楚早些时候就先行一步前往邺城了,而容羽倒是得以住在叶知秋隔壁,用的身份居然是师尊的记名弟子。 叶知秋对于容羽这种现学现卖,别的没记住,就记住这么个可以随便安放的身份的这件事,很是无语置评,可人家说的好呀,既要陪他前去,就得有个好听的身份,说好的一道天雷要一起劈中的距离,就得言而有信。 呵,谁想一起被雷劈,可谁又能质疑,只要他叶知秋说出个不字,这人就能立刻摆出人间大义教育一番,魔物的事情要不要处理了?答应叶知秋要去了解朋友,是不是得同路? “反正道理都在你这里,我说不过你。”叶知秋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沾水在桌面上涂画着符咒。 “难道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有道理。”容羽在他画的符咒上又添了几笔。 叶知秋白了对方一眼,说道:“那也没有你这样去了解人的,就昨日,叶幽才来我这说了两句话,你就问人家年岁几何,可是想成家了吗,还把别人私下传的对象,直接摆在明面上说,清颜师姐可比他还要大上许多岁呢,这到底也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多尴尬呀。” “我也比你大上许多岁,我就不尴尬,”容羽将自己梳得与叶知秋一般无二的马尾撩到身后,又扶了扶自己的金色面具,说道,“不过也是,以宋清颜的修为,掌门首徒还真是配不上。” “你是有偏见,”叶知秋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捋了捋他的黑色发尾,笑道,“好好的白发,干嘛非要变得和我一模一样?” “啧,宋清颜不过金丹,你都嫌人家老了,我若不化作一头青丝,你只怕都不愿与我肩并肩了,”容羽握住自己肩上的手,轻轻一拽,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坐好,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叶知秋的鬓边,移至他下巴微微一勾,“等你何时发如白雪了,我不也就顺理成章与你成就一对白头到老了吗?” “瞎说,你这头发明明就是天生的,”叶知秋拍开那只滑落到颈边的手,勾起对方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说道,“我可没说清颜师姐老,我说的是叶幽太年轻了,其实这事我那日听到他师父说起过,会牵扯到清颜师姐是因为……” “不想听。”容羽说着话将怀抱紧了紧,温热的呼吸还未来得及碰到叶知秋那又欲再言的唇,就见对方手掌隔在了中间,叶知秋眼含温柔笑意,摇头说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容羽试图绕开他的手,叶知秋闪闪躲躲,笑得明媚,直到终于是把人惹急了,推推拉拉地背靠在桌边,才又两手抓着对方肩上的衣物,气息微乱地说道:“别闹。” “一下就好。”容羽握住他的手腕,俯身贴近,再不给人拒绝的余地,一吻方要落下,及至唇边,就听门外传来了那每日都要来上一次的不速之客的声音。 “知秋,你在里面吗?” “不要理。”容羽压抑的呼吸喷洒在叶知秋微红的耳边,不管不顾地在他张口说话的刹那,将那无声的话语尽数迫他咽了回去,容羽一手蒙住叶知秋还在赌气的眼睛,将这样一个有些强迫的吻尽力化作缠绵,温柔得像在触碰一个脆弱的瓷器。 这样的状况,屋外的人,让叶知秋蓦然有些心慌起来,只觉着容羽那只不安分的手掌心燃着一团火,正沿着每一寸经过的地方烧灼着他的神经,而这热度的去向是? “知秋?”叶幽还在门外等着回应,方才在甲板上也没看着他的人,也就这么大的地方,能到哪里去。 “我在,阿幽,你进来罢。” 叶幽见禁制消散,推开了房门,只见那个每日都会在此的男人,此刻正站在窗边,细细观之,还一手扶着窗棂,似乎还抓得很用力,他不知道这是何缘故,但只看这船舱内的气氛,应该是刚刚闹过一场。 “阿幽,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吗?”叶知秋一手掩着唇,面色还有些没有缓和的微红。 “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要到邺城了,我来告知你一声,你好像脸色不太对,是不是,”叶幽走近些,小声说道,“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只是这里不太透气,有点闷。”叶知秋见他靠近,赶紧又把头垂下些。 “我们吵架你很高兴吗?”容羽背对着二人的方向,声音冷冷地说道。 叶幽面露尴尬之色,语气倒是没有多少不悦,道:“我就是好奇,什么人能惹知秋这样好的人气成这样,我与他相识六年有余,还从与他红过脸。” “你倒是想。”容羽周身气场更是冷上了万分。 “我与知秋是挚友,想来能欺他至此的,必不会是什么善类,”叶幽没有瞧见叶知秋一脸震惊投来的目光,一身火系气劲逐渐铺开,眼神不知何时已是燃起了怒意,“欺他者如同欺我,有本事来战。” 战什么战啊,一阵莫名的不解之情涌上了叶知秋的心头,容羽元婴修为,叶幽这小子就是玩命也拼不过啊,况且这怒从何来,怎么他费尽了心力想要让二人化敌为友,这两人却偏生就是一触就燃的炮仗似的。 叶幽是个剑修脾气暴就罢了,容羽整日里说丹师就该有个丹师的样子,对待他三名师兄尚且能做到不与小辈计较,怎么一两句话,还真要和叶幽战上了。 “我们没吵架,阿幽,你先放下剑,”叶知秋情急之下,拦在了前面,叶幽这样的冲动,别说让容羽改观映象了,就连在外面活命都难,“他修为远高于你,别做傻事。” “知秋你,”叶幽瞧清楚叶知秋的脸,怒火竟是更盛了,“他修为这么高,下手还打脸,你的嘴都受伤了。” “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叶知秋回头瞪了容羽一眼,想要解释,却有些开不了口。 “不是什么样?”容羽瞬息近前,两指钳住叶幽的灵剑,只见那剑身瞬间烧红如熔岩,他略一动手,那柄灵剑就隐隐有弯折之势,“你的实力可不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罢,为何不在他面前展示一番呢,你在顾忌什么?青阳君?丹云子?” “你!”叶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灵剑对于剑修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使叶幽不多说,叶知秋也是明白的,他一手握住容羽的手腕,摇了摇头。 容羽轻笑一声,立刻收回了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对叶幽说道:“男人示弱算什么本事,你与他是挚友又如何,我见他有意说和,就容你放肆一二,我见他一个眼神,就容你苟活一天,我与他之间,远胜知己,懂?” “阿幽,你要告知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的,你是这次的领队,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这里真没什么棘手的大事。”叶知秋今日也算是明白了,勉强让他们沟通,只会让他们本就糟糕透顶的关系雪上加霜,看来等师尊出关了,求他教叶幽炼丹只能自己去了。 叶幽再无多言,提着自己那把余热未尽的灵剑就要离去,容羽却是在他身后追上了一句:“丹云子不喜欢幽这个字,你若有心示好于他,不若更名清晅。” 清晅? 叶知秋听到这个名字,直到叶幽摔门离去也久久未回过神,他喃喃自语道:“宋清晅?” “知秋,你就是再怎么不好意思,方才与我相处,膝盖那一下也太狠了,”容羽呼了口气,坐回到桌边,却见叶知秋倏然走近,抓住他的肩膀转了个身,一脸严肃,满目焦灼瞧着他,容羽眉头一挑,问道:“你这是在为我咬的那一下生气,还是为了别人?” “你为什么叫他清晅?”叶知秋道。 第62章 桃花迷障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叶知秋追问道。 “没什么意义, ”容羽见他认真神色,耐心解释道,“你大师兄名为历清晖, 是因为第一次收徒, 随了其他清字辈的辈分, 二师兄名为何清晓,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三师兄本来按理也该有个清字, 不过,他没提,也就没改了。” “师尊赐名都这么随意的吗?”叶知秋本还紧皱的眉头,不经意间放松了些。 “嗯,名字这个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我年少之时就未变更过,但也不好说是随意, 就比如清晅这个名字,不就是备来应对不喜欢的字的嘛,”容羽牵过他的手,关切道, “可是这个名字有何不妥?” 叶知秋摇摇头, 容羽本就与叶幽势同水火,如果此刻他言明自己前世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个清晅所害,就是那末世都有可能与此人有关,可不就是火上浇油了, 要说也得等容羽这气消了, 叶幽也不在附近的时候才行。 他主动靠近些,让容羽可以环抱住自己的腰身, 问道:“师尊真的不喜欢幽这个字吗?” “我从不……”容羽话未为说完,就听叶知秋说道:“不要听这个,我要实话,不能带个人好恶的那种。” 容羽面色疑惑,要问他喜不喜欢,又不能是个人好恶,这要如何回答,他坏心地掐了一把,听人“嘶”了一声,说道:“你这不是在为难我。” 叶知秋不知这有什么可为难了,就他了解的容羽,绝对是一个可以瞬间屏蔽个人情感,有理有据,就事论事的人,现如今这一下,可不就是故意的,他挣开怀抱,又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脸色有些恼,说道:“你这一下一下的,在哪学会的坏心眼,刚才那事我还没说你呢,你又来?” “你膝盖撞我那一下,我都没喊疼呢,你还不是明知故犯。”容羽目光随意向下一瞥就又挪开了。 “我那是,我如果不那样,你的手,你,哎,不想说了,你出去。”叶知秋顺着容羽的目光,瞬间领会了意思,但他此刻还真不想和容羽争,反正每次也都争不过对方说不完的道理,他指向门,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容羽只看了一眼叶知秋红透了的耳根,也不多言,很是自觉地走到了门边,临到开门之时,才回头道了声:“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清晅这个名字用处真的就是这样的,可以是提出了想更名的四弟子,也可以是因为某些不喜欢的字。” 叶知秋目送容羽离开后,从纳戒中取出一枚凝神的丹药服下,闭目调息。 若说四弟子,自己是不是还应该庆幸这名字没落到自己头上,要是自己成了叶清晅,可不是才成了最大的讽刺和笑话,叶幽,叶清晅,宋清晅,可叶幽并不姓宋啊,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叶幽说掌门会将天资最好的弟子收入门下培养,是不是说明,即使没有叶知秋的出现,他也不会被丹云子收徒,那个会被赐名清晅的人会不会另有其人,若是能知道师尊收徒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就好了,从未有人说过宋清晅根骨清奇,传闻皆是此人有气运,所以师尊是不是只看重了气运? 哎,占了宋清晅此人的气运是对是错啊?一日不确认此人的身份,是不是这末世终难逆转? 入夜时分,一行人终于是浩浩荡荡入了邺城,叶知秋虽是心乱如麻,可落地第一件事,还是没忘了要寻一寻容羽,可这人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是朝夕相伴,今日不过是被撵出了房门,都到邺城街市了,都没瞧见踪影,就连叶知秋送出去的灵蝶都一直没有回来传信。 不过早先容羽也曾和自己提过,到了邺城要先见一见姜楚,或许是以为自己生气,就没想着灵蝶传音罢。 叶幽带领着众弟子在城中客栈安置好了,就找到了独身一人的叶知秋,百般劝说,又言及自己今日遭受了莫大的欺辱,若是叶知秋再不与他出门转转,只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叶知秋没好直说他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走火入魔,但欺负了叶幽的是容羽,起因还是因为他叶知秋,这出门透透气,还是可以的。 自他一踏入邺城就察觉到这里的氛围与前世有些不同,正如姜楚所言,有些鱼龙混杂,多了不少魔修。其实叶知秋对此地也不算多熟悉,对于一个穷苦散修而言,大多时候是不会在城中住宿的,而是会选择离秘境可能开启的入口更近一些的野外。 叶幽饶有兴致地看着路边的摊位,也总是能寻到些叶知秋不曾见过的稀奇之物,这些东西价位不高,但都并非是叶知秋曾游走过的城镇所有,这样的发现,让本还有些郁郁不乐的叶知秋多少提起了些兴致。 “这手绳莫看不起眼,作用大发了去了,仙长若瞧得上眼,不妨试戴看看。”摊贩眉眼含笑,多少有些谄媚之态,主动将手绳解开,递了上去。 叶知秋摇摇头,正想拒绝,叶幽却是一把接过,顺势就去抓他的手腕要给戴上。 “我没有戴这些的习惯。”叶知秋婉拒了叶幽的好意。 那摊贩立刻劝道:“这手绳可是一对的,仙长或许见惯了好东西,瞧不上这点储物空间,就图个双双对对的吉利可好?” “我不信这些,阿幽,我们走罢。”叶知秋转眼就见叶幽手上那红绳上穿过的珠子散落了一地。 “知秋,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这手握惯了剑,一时不留神就……”叶幽满面愧色,将残破的手绳示于叶知秋道,“这原本是一对的。” 叶知秋为这事,也是摇头笑话了叶幽一路,这些小巧玩意,也不知做出来是卖给谁的,凡人用不上储物空间,修士又不会看重这么点空间,若不是硬说是一对的,只怕是还真难卖出去。 他指尖转着如今成了孤品的红绳,顿了脚步,对叶幽玩笑道:“少了另一半,也是你自己买的,真的不要了?” “你也知道我的手劲,再弄坏一个,钱就真白花了。”叶幽面色有些窘迫地说道。 “其实我拿着的这条做工还好,倒不像是会断的样子,你说,会不会是刚才那个摊贩,故意给了你一条坏的。”叶知秋倒也没真把人往坏处想了,说这样的话,多半还是为了笑话叶幽。 “还是你戴一会吧,也别这样甩着玩了,一会给丢了才叫人心疼。”叶幽面上是无奈的笑,语调很有些恳切的味道。 叶知秋想了想,正要说还是算了罢,一抬头就瞧见了一个很是熟悉的女人身影穿进了前方的巷子,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追了过去,竟也一时忘了和身边叶幽交代一声。 那幽暗的小巷,潮湿异常,一眼望去竟是看不见尽头和光亮,叶知秋立刻就觉出些不对来,一转身,却见不过才走过了几步的来路,竟也是变得无边无际,他尝试唤了声叶幽,可本该是相隔不远的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湘竹,你有何阴谋?”叶知秋冷了面孔,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喝道。 “小哥哥,你是在唤我吗?”一声妖媚的呼唤蓦然回荡在耳边。 “你是谁?”叶知秋退后了一步,那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惑人心智,如春日里最娇艳的花,醉人的温柔,入骨的娇美,忽然间,这样的声音化为了实形,七名身姿曼妙的女子周身氤氲着粉色雾气,婀娜起舞。 她们或仙姿出尘,或衣饰妖冶,翩飞舞动间,那粉色雾气渐渐将叶知秋环绕,浓郁的香息瞬间没入他的识海,直到叶知秋站立不稳,双眼混沌,那七人的身影才又融合为一人。 湘竹莲步轻移,吐纳着粉色香息,玉指似碰非碰地接近叶知秋的脸,柔声叹道:“这样就扛不住了,俊小子,好久不见了啊,多好的一张脸,可惜带不回合欢宗。” 叶知秋醒来之时,首先留意到的就是阵阵甜腻的香气,这气味不似方才那般浓烈,但同样令人燥热难受,他抬手扶住额头,眼睛一睁开就瞧见自己腕上被人戴上了那条红色手绳。 正想着要解开,就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莺声燕语震惊的立刻睁大了双眼,环顾四周,此地绝不是一般的客栈,暖情的熏香,重重薄纱幔帐,绣着鸳鸯的衾被,还有,还有不堪入耳的不雅话语。 他上一次听到这种事,还是在三年前的云中峰,那时的宁思维与女修暧昧低语,与今日所闻倒是如出一辙。 叶知秋尝试运转灵力,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就连神识都无法动用,这里全无正道修行的纯净灵气,取而代之的,是魔修的气息。 “魔,就该随心所欲,嫌他干净,脏了就好。” “哈哈哈,同类才好,同类才能知你心中所想,才能与你同乐。” “你还在等他醒来,是醒来更有意思吗?” 叶知秋撩开粉色薄纱幔帐,看向那一身青色衣衫的背影,道:“阿幽,你在和谁说话呢?” 第63章 化险为夷 “来了, 他来了,”叶幽转了转僵硬的脖颈,转身之时, 双眼幽暗如深潭, 他剑眉舒展, 笑得邪魅, “叶知秋,知秋, 你来了。” 叶知秋面色凝重地瞧着眼前之人,即使没有血红的眼睛,依然诡异的可怖,叶幽分明是在对自己笑,但这样的笑容丝毫无法引起共鸣, 只让人浑身冰冷,本能地想要逃。 “你入魔了, 怎么会,什么时候?”叶知秋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对方周身早已压制不住的魔气,绝不是受魔种控制之人会有的状态, 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清醒的, 可偏偏叶幽的双眼却是那么冷静。 “阿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叶知秋的左脚犹豫着是要向前一步还是退后,就在他看见叶幽微微偏过头,眸光一闪之时,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他身体不受意识主导地向后退了半步,就是这半步, 竟是激怒了对方。 叶知秋灵力受到压制,但身法尚在,只见叶幽倏然伸手掐向自己的脖颈,他立刻向后跃了三步,可此刻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利于他,两人本都是正道修士,可叶幽却半点不受此地禁制的影响,反而实力大有超出筑基之势。 叶知秋每退一步,叶幽周身的魔气就更盛上一分,那双原本极为懵懂无邪的眼睛早已没有昔日的光彩,而似燃着一团邪火,昭示着主人心底掺杂着杀戮的欲念。 “知秋,你不是说不会放弃我,想要把我藏起来吗?”叶幽的声音忽然变得哀伤,“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阿幽,你……”叶知秋本就无暇顾及其他,他仅剩的灵力已经全部沉入足下,用来躲避了,眼见这屋内最后一层纱幔都被叶幽撕扯到了地面,叶知秋不得不面对他,说道:“我所言非虚,阿幽,你真的看不清我是谁了吗?” “知秋,有东西在控制我,我的头好痛,”叶幽忽然捧着头弯下腰,那一脸痛楚全然不似作伪,他一面痛呼着,一面冲着叶知秋大声吼道,“你快走,不要管我,快逃出去。” 就在叶知秋见此情景犹豫了的瞬间,叶幽瞬息移动到他身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按到墙上,双眼冰冷地打量着他的脸,就像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他那只黑雾魔气萦绕的手指在叶知秋唇上的伤痕处轻碰即离,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这是与人争执受的伤,你怎么这么天真。” “你放开他!”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 掐在叶知秋颈上的力量并不算太重,叶幽自言自语的话语让他一时理不清思绪,他忽然想起叶幽曾经说过的夺舍,试探着问道:“阿幽,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我怎么才能帮你?” “他说你被人夺舍了,哈哈哈哈,你是这么跟他说的?” “闭嘴。” “难道不是你的私欲引我来的?” “我让你闭嘴!” “阿幽。”叶知秋低低唤了声对方的名字,叶幽蓦然低头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恢复了一瞬的清醒,叶知秋正想趁他有些理智劝说一二,谁知,叶幽却是倏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这件由师尊所赐的玄阶上品法衣,竟是被叶幽徒手不费吹灰之力撕裂了一片。 叶知秋眼底已是燃起了怒火,声音更是冷厉了万分,抬手将一张符篆贴在叶幽的心口,说道:“你想控制他的躯壳也得他是完整的,你们能对话,难道不知道我是不怕鱼死网破的吗?” “哦?”叶幽放开他的衣襟,将掐在他脖颈上的手又收紧了些,“你猜是你的脖子先断,还是你这张符篆先炸啊?” “可笑,我这条命是你做的了主的吗?”叶知秋微扬起头,瞥向对方的眼神自傲又不屑,将周身灵力汇聚到指尖,一道隐隐的光亮逐渐浮现在二人之间。 “好狂妄的人。”叶幽手上的魔气更加浓郁了起来,被这只手覆盖的皮肤霎时红成了一片。 “好愚蠢的魔修,”叶知秋默念咒语,催动灵符,明光大作之时却是以手为刃瞬间切入对方此刻防护最为薄弱的腹中,掌心倏然腾起暴烈的火焰,他面色冰冷无情,感受着那掐在自己颈上的力量越来越弱,直到对方的双眼彻底失去了光辉,方才抽出染满鲜血的手,在对方衣衫上擦拭一番,信手一推,说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张开过口,那道符篆,若是修习过沧澜道宗心法的躯壳早就被禁言了,湘竹,太想扮作一个人的幻象,就连护身结界都是这种层度,你是在找死。” 眨眼间,四周恢复了静谧,还是那个黑暗幽深的小巷,除了空气中多了些血腥气,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叶知秋目光恢复了平静,看向走到自己身边,一言不发弯腰捡起地面那条余烬未消的红绳的叶幽,说道:“你看见了什么?” 叶幽掌心燃火将红绳烧成了灰,抬头说道:“你的符篆与我熟悉的不太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叶知秋早就发现容羽这人特别喜欢在固有的法术丹方甚至符篆上做出一些修改,而他方才所用的正是今日早些时候容羽添过几笔的符文。虽说他平日里总是喜欢与容羽争辩几句,有时候还会故意批评对方是乱涂乱画,但只要是容羽亲手改过的,又有哪一个叶知秋不会转头又画出来试验一番。 而事实上,容羽的修改,确实每次都会有更强的效果,还记得对方每次见他不信,都会笑称在叶知秋这样一个什么都爱亲自尝试的人面前,就是给十个胆,也不会随便乱画的。 “人总是在进步的,符篆也是,”叶知秋眉目微蹙,“这邺城有问题。”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你会杀了我吗?”叶幽站起身,以掌心的火光照亮叶知秋的脸。 “我会想其他办法。”叶知秋坦诚道。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呢?”叶幽目光灼灼直视。 “阿幽,你总是有这么多如果吗?”叶知秋毫不避讳对方这样热烈的眼神,面色多了些严肃,“你希望我会怎么回答你,说我即使命悬一线,也会为了你放弃自保吗?很抱歉,我不会,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伟大,从我一踏入这个陷阱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退路,我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去选择要不要去顾及他人的死活,而不是不计后果的选择自我牺牲。” 叶幽说道:“他说那幻术名为桃花瘴,你并非全然没有身在幻术之中,你听见的话,看见的人,若是你心中所爱,那便是温情缠绵,若是你心中所怨,就会化作你的心魔,那些话语,你真的能分得清哪些是他有意为之,哪些是你心中所想吗?” “我……”叶知秋犹豫了。 “你在幻术中看见的,可还是此刻在你眼前的我?”叶幽正欲继续追问,就见一只白色的灵蝶飞舞着靠近过来,他几乎没有迟疑,抬手就要抓住,可这样突然的动作还是被叶知秋看见了,叶知秋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说道:“别碰它,这些事以后再说,这邺城有问题,你先和我一起跟着灵蝶走。” 言罢,叶知秋也不再去计较叶幽的意愿,只一手拽住他就跟上了灵蝶,这条路倒是与他先前来的路全然不同,完全避开了那挂满彩灯的市集,直到城镇里喧嚣的吆喝再无声息,他二人来到了一处两层高的小楼前,叶知秋抬头看了眼牌匾,就从纳戒中取出了一块玉牌,一路全无阻拦地跟着灵蝶上了二楼。 只见那灵蝶没入了一扇门,叶知秋与叶幽对视了一眼,就一掌推开了门,瞧清了屋内二人的刹那,叶知秋几乎立刻奔向二人,都忘了自己还拽着一个大活人。 “知秋,你怎么这幅样子?”最先开口是姜楚,他瞧了眼叶知秋的衣襟,眼神纠结地在叶知秋和叶幽之间来回,又道了声,“放手罢。” “是他……”叶知秋依言松开的瞬间,还未来得及说完一句整话,就见容羽身形一闪,倏然出现在他身侧,而让他震惊不是这样有些意外的接近,而是身后传来的伴随着什么轰然倒地的一声痛呼。 叶知秋蓦地转身抱住了容羽的手臂,可就是这样都被对方带着往前移了两步,只听姜楚似也挡在了容羽与叶幽之间,急忙劝道:“师尊,再打一掌他就死了。” “你说什么?”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叶知秋被容羽周身气劲震得还有些耳边嗡鸣,竟是一时没有听清姜楚说了些什么,他恍恍惚惚就听了个“尊”还有“死”,他转过头看了眼背靠着墙瘫倒在地的叶幽,又整个人张开了双臂,拦在了容羽身前,抬头望着对方冷厉无比的双眼说道:“不能再打了,你误会了,我们是遇到魔修了,这事和他没有关系的。” “小师弟,你们且先去隔壁慢慢解释,清幽师弟这里有我,我会治好他的。”姜楚冲着叶知秋使了个眼色,他今日可真是要被师尊吓个半死了,这就算是弟子与人真发生了什么苟且,师尊就是再怎么生气,从前得知两位师兄为情所扰也是教训自己的弟子啊,哪有什么都还没问清楚就先把小师弟的对象打死的道理,若是叶清幽这个掌门首徒死在了他的一品楼,可真是要百口莫辩了。 不过。 姜楚将人扶到一边躺好后,又看了眼他二人离去的方向,叹道:“小师弟还真能把师尊劝走,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有啊?” 第64章 大胆猜想 “你说是湘竹故意引你去的?” 叶知秋泡在浴桶里, 一双眼睛紧盯着屏风上容羽的身影,说道:“是的,我们在市集上买了个手绳, 然后我就看见湘竹走进了巷子。” “不要说我们。”容羽道。 “说我和他多麻烦啊, ”叶知秋一见容羽的影子移动, 就立刻改了口, 说道,“好好好, 不说了,你要不找把椅子坐一下。” “我真要想看,一个屏风有什么用,而且我又不是没看过,”容羽说着话, 绕过了屏风步到了浴桶边,见叶知秋将自己整个人沉到了水里面, 容羽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泡了这么久,让我看看脖子上的红印消退了多少。” 叶知秋不情不愿地钻出水面, 将头向后仰了仰, 说道:“这魔气好生厉害,如果再晚些处理,是不是我整张脸都要红了?” “叫你不听话,跟着坏人乱跑, ”容羽轻触过那褪去了连片红色的青紫色指印, 面色蓦地一冷,道, “你说是他告诉你中了桃花瘴,你所见的幻象也都是魔化的,所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了我,你今日之前,不还是对他深信不疑吗?” 叶知秋觉着这样的碰触有些痒,想说别碰了,可又见容羽取出了一个瓷瓶,虽是面上冷冰冰的,可化开丹药再抹到他伤处的动作可谓是温柔至极,这让叶知秋放心了些许,至少这人的怒气是消了。 “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再一掌把墙给拆了,我还没穿衣服呢,”叶知秋心里也嘀咕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理由让人别冲动,可瞧容羽面上怔愣了一瞬,抿了抿唇的表情,应该这个理由有用,他好生琢磨了下措辞,说道,“让我看见魔化幻象的不是如今的叶幽,而是你说的清晅这个名字,这件事我并不能肯定,但是宋清晅这个名字与你交给我的丹炉有关,也就是我昔年因心魔告诉过你的那段回忆,动手的是湘竹和易无忧,但丹炉的主人不可能是他二人。” “你是说当初让你恐惧的不是丹炉,而是你的盘龙丹炉?”容羽触到他颈边的手顿住了。 “是,我可以确认,丹炉内刻印的符文是一模一样的,”叶知秋回想自己这些年的猜测,道,“我想的是,这个丹炉既赐给了我,也就有可能赐给不是我的那个四弟子,我也尝试过去调查宗门里有没有名字带晅的人,但这事你说巧不巧,居然一个都没有。” 容羽眼神逐渐覆上了心痛之色,牵过叶知秋的手,一把将人从水中拽起搂进了怀里,说道:“这不是巧合,晖、晓、晅三个字都不是本名。” 叶知秋直愣愣地站在那被人抱着,名字的事巧不巧合,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思考了,他恍然间面上一热,说道:“我都说了衣服的事了。” “嗯,我知道,”容羽下巴搁在他肩上,接着前面的话说道,“如果说你没有出现,那个更名为清晅的人就极有可能是叶幽,因为那几年若出现了他这样的根骨天资,是必定会成为云中峰亲传的。” “可是师尊选了我,并不是看重了根骨啊。”叶知秋感叹道。 他不过就是一个双灵根,与叶幽这样一个天灵根比起来,可不是单纯的一和二的差别,更何况叶幽的火系天灵根还与丹云子相同,任是谁,都不会弃了这样一个天资绝佳的人选自己罢。 “因为你的气运,远胜过他的根骨。”容羽道。 叶知秋却是被这话逗笑了,说道:“我的气运,又不是没有跟你说过,你喜欢我也不用这样闭眼吹罢。” “能得我指点习得一身改良过的入门心法,又能凭借双灵根,修为丝毫不逊色一个天灵根,服食凝魄草,有几人和你一样活着知道那点精神力的功效了?你那一套视为破铜烂铁的剑诀如今可还是一无是处?还有丹炉一事,除了你,还有谁能有此机会报仇雪恨?”容羽将这些一一摆出为证,只有一件,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花高价钱买废秘籍这种事,和气运没什么关系,还是因为你傻乎乎的。” “你以为加上乎乎两个字,我就听不出你在骂我吗?”叶知秋想要推开,再怼上几句,可一想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却又是进退两难,愠怒道,“你怕不是故意的。” “哪件?”容羽第一反应却是想到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或许真收了个逆徒,这人心术不正,还杀了自己如今最喜欢的人,眼下知秋说出了故意这个词,会不会是对自己疑心了,“知秋,你听我解释,这种事情我也是难预料的,人与人之间并不是都是真诚的,我也是一时看不清。” “你还想看清什么?”叶知秋意识到对方下巴搁在自己肩上的姿态,看就罢了,还想着要看清什么吗? “人啊,不是表面的,是内在的。”容羽只担心对方还气着,忽然松开了怀抱退开了些,想起自己居然会收那样的徒弟,就算与现在的自己无关,也该道个歉,可这不退开不打紧,这个距离,他的目光为显诚意,方一垂落些,就顺着向下。 叶知秋没承想容羽与自己分开的这么突然,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就瞧见了对方的视线,他忽地一掌击在浴桶上,借着被四分五裂击散的木板和瞬间腾起的水花遮掩,一个旋身绕到了容羽身后,从屏风上拿起一套新衣就赶紧穿上了,他与对方背对着背,气恼道:“我总有一天被你气死。” “我这是又做错什么了?”容羽转过身,一把抱住了方才将一只手伸到袖子里的叶知秋,竟是从未有过的垂头丧气,“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分明桩桩件件与如今的我无关,可好像又都与我有关,我亲眼见到过你因心魔崩溃,想那被炼魂焚烧的滋味是该有多痛苦,我是想说抱歉,但是我的歉意又好像于事无补。” “你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了。”叶知秋无奈地垂下手臂,这衣服就不能让他好好穿完了,他也不过就是与容羽有了这样的感情,才会生出许多别扭心思来,这怎么还把人给委屈成这样了。 容羽薄唇在他颈间蹭了蹭,见他要躲,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生我的气,我定要将那叶清幽挫骨扬灰。” “说好了不翻脸的,”叶知秋赶紧转过身捧住对方的脸,拉近视线,认真道,“这事还不一定与他有关,什么挫骨扬灰,毫无证据的,你这直接点名道姓的可不好。”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丹炉的原主人呢?”容羽语气温和道。 “师尊?”叶知秋想到对方提到的这个疑点,连自己都乐了,“站在修仙界之巅,睥睨世人,且不说有没有太上忘情,要灭世还需要费这些功夫吗,真正的丹师怎么可能用丹炉做这种事?” “你怎么这么肯定?”容羽步步贴近,叶知秋一面思索着如何回答,一面无意识地后退,直到背靠上屏风,方才一手阻下对方靠近的态势,说道:“这后面可不是墙,你一推就倒了。” 谁知容羽竟是抬手一推,听着那哐啷倒地的声音,一脸无所谓,道:“倒就倒了,我还嫌它挡路碍事呢。” 叶知秋正想说他这是走路横行霸道惯了,就被推着肩膀,瞬息按倒在了五尺开外的榻上,未待对方再接近,叶知秋立刻翻身坐起,将袖子穿好,系上了衣带,一脸的不服气,说道:“你这就是欺我境界低微,待我成了金丹,可不会再纵你这脾气。” “你那么相信我,为什么不说是因为爱我呢?”容羽递上一件外衣,见他不答,又说道:“你不愿意无端怀疑身边的人,但今日之事人家早就做好了安排,先是在城中故意放出魔物的踪迹,让姜楚传信与我,又能清楚的知道如何通过影响你等同行飞舟的结界隔绝与外界的联系,他不毁掉灵蝶,选择控制,是因为他曾接触过,并且因此受过伤,而非知晓灵蝶毁损会让传信之人立刻感应到,而你进入邺城之后,能够立即知晓你何时放出灵蝶,并且命人阻断联系的不也是最为接近你的那个人吗?” “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叶知秋道。 容羽点头应是,说道:“我们现在不都是在猜测吗,你仔细想想,带你去集市的是谁,邺城又为何会有那么多能提起你兴趣的新奇玩意,那条禁锢你灵力的手绳显然已经与魔修有关了,所以若这一切都是巧合,他不是那个时刻关注你行踪,在意你安危的魔主,那不过半月前才开始聚集在此地的魔修,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开始做起了这些稀罕玩意的生意了。” “你这就直接把他牵扯到魔主了,会不会想的太多太离谱了。”叶知秋心里并非一句都没听进去,但顾念往昔情分,他可以相信叶幽受了魔的蛊惑,甚至勉强接受与那宋清晅的关联,但猜测就是猜测,就算是宋清晅本人,他也还未完全确认与魔主相关了,丹炉,或许是在宋清晅被逐出师门之后,落到旁人手上加以利用了也未可知。 “既然离谱,那不妨往更离谱的方向想想,你的疑惑里面一定有他为何姓叶不姓宋,你说,会不会是就和那三个名字本就不是本名一样,宗门择选之日,你与宋清颜皆在,若没有你,他可会是宋幽,拜入云中峰,摇身一变成了宋清晅。”容羽说出此话的时候,面上神色倒又似玩笑了。 二人这厢说着话,却不知楼下正在下着雨,姜楚抬手就是一道冰封术给顶上冻住了,复又坐回了他楼主的位子,端起了一杯新沏的灵茶,撇了撇茶沫子,对着那屋子大眼瞪小眼的手下说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泼点水怎么了,水才好,万一是把我这邺城里的小据点给烧了,我还没处诉苦去。” “上面好像还摔东西了,好大的动静。”一个平日里该是好奇心重的问道。 姜楚啜了口茶,长吁口气,叹道:“孩子大了,皮实了,总是要挨顿打才知道何为成长。” 第65章 记忆深处 姜楚到底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在手下面前端端姿态是一回事,可他也不会真的就对叶知秋不管不顾了,打归打, 这小师弟挨挨打也好涨涨记性, 没的以后这事传了出去, 还会说师门好不容易出了他姜楚这样不效仿师兄纵情肆意的, 又来了个叶知秋这样越培养越回去的。 他临到门前,还是踌躇了一阵, 里面也没什么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师尊布了结界,若是还在气头上,自己还得掂量下这几年与叶知秋的交情值得他冒几分险。 忽然那门“哐铛”一声,却是被里面的人开了, 说是开,不如说是摔, 姜楚灵敏地退开了两步,打眼一瞧,就见叶知秋一把推在师尊的背上,指了指那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说道:“别人家, 怎好如此无礼。” 容羽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衫,瞬间一副长辈做派,说道:“姜楚来了。” 叶知秋定睛一瞧, 有些局促地收回了那只方才还气势十足的手, 干笑了两声,道:“刚才, 哈哈,姜师兄才来罢?” “是,”姜楚额上蓦然冒出些冷汗来,这该如何作答,教训这不知尊师重道的师弟一顿,可师尊好像也没生气,还是撒个谎,为保全师尊颜面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没……” “看见就看见了,”容羽记着叶知秋先前对自己说过的话,面上冰冷严肃的神情融化了些许,可语调难免还有些不习惯与他人和气的生硬,“也是我从前严厉了些,倒叫你年岁渐长,胆子却是越发小了。” 经过此事,叶知秋一路无言,直到与容羽二人来到叶幽所在的房间,见无大碍,才又从容羽那现学了安眠咒给人用上,一道灵光没入叶幽识海之后,叶知秋松了口气,说道:“你以后可不好这么冲动了,怀疑是一回事,下手还是要知轻重。” “知道了。”容羽无甚情绪地答复道。 “这么敷衍,哪里像是会记住的。”叶知秋眉目微蹙,瞧着叶幽略显苍白的脸。 容羽将人拽过来看着自己,说道:“你说要对姜楚他们好点,以后在他们面前推我就是为了给他们壮胆,我刚才不是也很配合你了吗,你说的哪句话,我没往心里去了?” “嗯,”叶知秋叹了口气,看着对方如此认真的模样,说道,“就是你说的语气好像在批评他胆子小,我看他似乎更紧张了。” “他这样应该是因为我和你有些亲近罢。”容羽说着话又近了些。 叶知秋没好气地推开他的额头,眼神示意还有人躺在那里养伤,说道:“知道太近了,就该注意。” “我看你安眠咒用的不错,其实,他如果一气之下起来了,你不也就不用纠结于该不该让我探知他的记忆了吗?”容羽放开叶知秋,踱到叶幽身边,两指灵光闪现,即将落到叶幽眉间之时,停顿了片刻,道,“若为大义,此举无可厚非,今日就算没有你的那些回忆,我也是会下手的,但你若实在看重于他,我可以周全你的心情,毕竟有些人情或许是我看的太淡泊了,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叶知秋在隔壁与容羽商讨此事之时,就提出过,他并不在意容羽探知自己的记忆是因为信任,但将心比心,若是此刻因为受伤昏厥,探知自己记忆的不是容羽而是旁人,自己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甚至在神魂受到触动的一瞬间就会出于自保抗拒,若换作叶幽,大概也会如此罢。 “还是我来罢。”叶知秋走到近前,与容羽对视了一眼确认后,就替换对方的位置将一道神识探入叶幽的识海。 两人境界相近,叶知秋无非也是凭借自己金丹期的神识才能这么做,这也是容羽一开始的意见,不能心甘情愿让人知道的记忆,可能会被打散成零碎片段,若是由更了解叶幽的人动手,对叶幽本人的影响也会小一些。 叶知秋终归是觉得此事于心有愧,这样探知,无疑于已经表明了自己对人的疑心,可令他意外的是,当他尝试去突破叶幽识海对于外界的屏障之时,对方却是丝毫不抗拒地接纳了他,而当对方的记忆如画卷一般铺陈开来的时候,看见被浓墨重彩描绘出的人影之时,他的心蓦然收紧了。 那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疲惫时趴伏在案上,温暖阳光照在脸庞,柔和惬意的睡颜;练剑后独立在崖边,夕阳余晖洒在身上,自信坚毅的背影。 还有,外门学习之时,他不过随意瞥了一眼的那个章图,他当时一瞬即逝的不满和怨怼竟是如此深刻地映在了叶幽的记忆里,所以,原来叶幽说是为他杀了章图是真的? “师尊,雪魄其实并非我的灵宠,它是叶知秋的。” “师尊,我会还回去的。” “师尊,是弟子要带叶知秋去禁地的,此事与他无关,是弟子不知进退,一再忤逆,不过这件事好在并未传开,也不会影响到弟子的名声,您若要罚,弟子全无怨言,师尊不让弟子效仿姜师兄前去领罪,也是还有余地,一年也好三年也罢,弟子自愿禁闭思过,还求师尊留我性命,就是再等一个天灵根的弟子出现也好。” “禀告师尊,此驱除魔种的方法正是被他们抓获的这些魔物交代的,您怀疑云中峰那位缘何知晓魔物一事,这家伙倒是交代了不少,那位长老,闭关已久,或许正如您推算,是这祸事的起源。” …… 叶知秋收回手,眨着眼睛后退了数步,就在容羽扶住自己的刹那,疑惑极了地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旋即转身走出了房门。 容羽跟上他,及至隔壁门外,有些强势地将人带了进去,却见姜楚正命人在收拾满地狼藉。 姜楚默默瞧了他二人一眼,立刻会意就与众人退了出去,随手还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 “知秋,你看到什么了?”容羽关切道。 叶知秋手扶着桌面摇摇头,叹道:“乱的很,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 “比如他名字的由来。”容羽将人扶到一旁坐好,蹲下握住他的双手,很是温和地拉进距离倾听。 “容羽,人的记忆可以有假的吗?”叶知秋目光茫然疑惑,又问道,“还有,已经浮现的记忆会自己消散,就像被吞噬了一样吗?” 容羽眼神颇为认真,耐心解释道:“据我所知,应该与你早年所学并无差异,不会出现虚假的,但他可能会左右呈现在你面前的是哪些,或许是一些更期待让你看见的,至于消散之说,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他清醒过来了,自然就可以将你屏蔽在外了。” “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排斥我,但是关于他的过去,好像在一点点消失,”叶知秋长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无措和彷徨,“他曾经对我说过,他的生命里除了心魔,可能也只剩下一缕光了,当时他说是玩笑,是我给你的那本书中有的内容,我也就没有多想,他惯是爱胡说胡闹,我从不以为他认真,可他让我看见的记忆里,他的光明,真的在逐渐消失。” “知秋,冷静一些,神识关联他人的记忆初时是会受些影响的,记住那些记忆不是你的,你在许多事上,也不会与别人做同样的抉择,”容羽起身轻揽住他的肩,将一道纯净的灵力予他用于凝神,轻叹道,“能让你心绪乱成这样,绝不只是因为他的记忆里有你罢。” “是一些关于掌门的事,我先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说一家之言不足信,可现在即使你不信,我也得说了。”叶知秋将叶幽曾经关于夺舍的那番说辞尽数告知了容羽,又将今日探知的记忆里掌门言及云中峰的言论一一言明,特别是那些被他们抓获的魔修所说的证词。 “他能在今日挨了我一掌之后,还让你知道这些,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容羽俯身抬起叶知秋下巴,神色有些莫名的复杂,“我告诉了你记忆不会是假的,告知掌门魔物之事的也是我,你是当真太重情义不疑心身边之人,还是事关于我,你才如此的?” 叶知秋将人推开些,面色有些恼,说道:“明知故问。” “青阳君为人真实如何,说来惭愧,我深居简出倒还真不多留意,你选择今日再将夺舍之事说与我知,确实更为合适,”容羽思索了片刻,从自己手上取下了叶知秋方才更衣之时没有拿回去的纳戒,一面牵过他的手戴好,一面感慨道,“我还道你因叶幽之事,偏听偏信,原来事到临头,我也挺难相信青阳君会与魔物有关。” “容羽。”叶知秋轻唤了声。 “嗯?”容羽将手握了握。 叶知秋有些懊恼地垂下头,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说道:“我并非全然没有产生怀疑,至少,刚听见这些的时候,我动摇过,你知道看见的远比说的来的有真实感,我身临其境,我听着他们言之凿凿,那些魔物受尽刑责,故作不堪折磨说出了那些话,你知道我……” “我若是与你有过相同的境遇,表现的不一定比你好,”容羽将他的手拉到心口,眼神诚恳,语气温暖中伴着些许温和笑意,“你知道的,我脾气这么不好,这要是我再接触到这些事和人,只怕是半个太华大陆都没有了。” “脾气不好,又不是什么优点。”叶知秋低语抬眸。 “那你多担待些,为了这世道安宁,也不能放松监督我啊。” 第66章 自欺欺人 叶幽这伤好在没两日也就康复了, 得以赶在前往苍无秘境之前回归了队伍,容羽为此也没少说自己下手是知道轻重的,但这事叶知秋还能不清楚吗? 苍无秘境入口外, 叶知秋收回灵剑, 传音容羽道:“你背着我是不是给姜师兄药了?” “你不好意思去致歉, 我与你谁补偿都是一样的。”容羽面上覆着面具, 看不清表情,唯有目光温和地落在叶知秋身上。 “我不是因为逃避道歉。”叶知秋收回看向对方的目光, 望向远处叶幽等人的背影。 “你是因为得知了他的记忆,就不能再故作不知,朋友相处了,”容羽见他看见人家一转身,就立刻闪躲开来的眼神, 叹道,“不必多虑, 心里有你的是他,他从一开始不就是知道的嘛,你若刻意回避倒让人难堪了。” 叶知秋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打人的是容羽, 为什么给人治伤是替自己致歉了, 不过只看叶幽的气色,容羽拿出的丹药应该不只有治伤的效果,对于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那日探知记忆一事,他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虽是不曾将除却魔物以外的事情道出, 但或许因为自己不否认,容羽也就将那句“心里有你”认定了个八九不离十。 既然叶幽的记忆里至多也不过牵涉到了掌门的怀疑, 容羽的意思也是换个人不会看到的更多,反复探知对于一个暂且还能说是受制于人的弟子来说,后患无穷,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在苍无秘境找到关于魔的记载。 人群集中处,宋清颜正命人报来清点的人数,那人挠着头说起少了三人,然而宋清颜与叶幽是半点不惊讶,一脸早知会如此的模样。 宋清颜用剑柄敲了下叶幽的手臂,示意他回头看看,说道:“云中峰长老太上忘情,但是他的三名弟子倒是感情不错嘛。” “何以见得。”叶幽敷衍地瞥了一眼,见叶知秋连看都没往这边看,语气多少有点生硬。 “看不出来,那是你阅历太浅,戴面具的那位是记名弟子,我不曾听闻过,但姜楚绝不是个好与人相处的,你的朋友,叶知秋不错。”宋清颜峨眉一挑,目光颇有些赞赏。 叶幽将手中灵剑握紧了些,神情语调倒像是在评论一个陌生人,道:“世人只爱看外表,又有几人知道他的好。” 大宗门行事多讲究团队合作,共同发展,这与叶知秋前世那散修走哪打哪的潇洒自在是大有不同的,但这样的行动方式好处自然也不少,就比如当他是个散修的时候,仅凭个人修为,有很多地方是探不得的。 大部分天材地宝都有妖兽盘踞,有的时候一片灵植附近,少说也有三五只,若是等他一一打过,别说体力能否为继,就是遇上个心眼黑的,都能趁机抢了这机缘,更有甚者,还能连散修身上的宝物一起劫掠了去。 这种时候,就能很好地体现出跟着大部队的好处来,如果说过去他那单打独斗是重点突破,现在这简直就是扫荡收割,而作为云中峰的丹师,更是可以心安理得地退居二线,前有凌云峰剑修开道,三面还有其余主峰修士阵法护持,遇到好东西还能第一个上去挑。 “这是什么神仙好日子啊。”叶知秋心中感慨,一剑解决了一只毒蜂,才又回头看了眼悠闲自在的姜楚,这样的好日子还真就只有姜楚这样的丹修懂得享受,自己天生劳碌命,就没办法看着人家大杀四方,自己坐享其成。 “叶知秋你看我做什么?”姜楚冷傲地瞧着他,说道,“以师兄我的修为,此行只为护佑你等的周全,你历练之时不可分心。” 护佑是没错,若是容羽姜楚出手,就这秘境外围的这些小妖兽可能还不够他们随手一捏的,但身为师兄,就是云中峰的门面,哪有别人在拼命,他自己在那吃东西的道理。 “怎么说话的?”容羽顺着叶知秋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姜楚手上的灵果。 姜楚被这一句惊得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赶忙用胳膊肘撞了下身边的宋清颜,人一看过来,就立刻将手里的灵果尽数塞了过去,还故作一脸清高姿态居高临下地说道:“宋师妹指导阵法辛苦,吃些灵果养养神。” “我不累,”宋清颜冷漠回道,又见一贯是冷脸的姜楚竟是冲自己挤出了一个堪称难看的微笑,或许是冰块脸间的惺惺相惜,她莫名也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那,我收下了。” 看见这一幕的叶知秋,忆起当年自己第一次看见姜楚这般假笑的心情,没承想,有生之年,再次看到,还是觉着这么讨打,可当两个差不多的人刚好笑在了一起,好像这笑容也没那么奇怪了。 他收回目光,忽然就瞧见了一只巨大的毒蜂正袭向叶幽身后,而叶幽此刻正在应付着眼前的蜂群,叶知秋如离弦的箭一般霎时移步到对方身后,一剑刺向毒蜂,叶幽察觉到动静,转身就看到了叶知秋将一只毒蜂穿刺向自己背后的情景,怔愣了一瞬,见他似要解释,先一步说道:“知秋,谢谢你。” “我当不起你一声谢,那日我所做之事还未与你道歉呢。”叶知秋甩了甩剑,本想潇洒一点,可那只毒蜂就似黏住了剑身一般,让他这样的动作看起来颇为滑稽可笑。 叶幽忍耐一阵,还是大笑出声,用自己的灵剑将那只毒蜂弄走,说道:“那你现在说声对不起,我今天心情好,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对不起。”叶知秋说的诚恳。 “其实你看见什么了啊?”叶幽收起灵剑,神色恣意,“我的记忆可是简单的很,而且,我这人一入睡就头脑一片空白,你应该什么都没看见罢?” 周围传来了弟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虽是听不太清,叶知秋也知道大概是在议论什么,同门师兄弟之间,居然还用上了探知记忆的手段,到底是不太光彩的,叶幽即使是故意宣扬出来,也是无可厚非。 “我的记忆,你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还不都是你,你愿意看上一遍我眼里的你,我心里欢喜的很呢。”叶幽此言一出,那些个议论的声音更是长吁短叹了起来,跟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样,就连宋清颜都好奇地投来了目光。 “你何必这样说?”叶知秋有些摸不清叶幽的想法了,若是为了出气,大可以顺着刚才的话说,只说他不顾同门之谊,居心叵测不是更好。 “不然知秋你又是为何,难道不是为了确认我的心意吗?”叶幽看了一眼起哄的众人,又小声对叶知秋说道,“我们私下再说。” 叶知秋沉默走开,他能说是为了什么,难道将自己怀疑叶幽与魔物有关公之于众吗? 姜楚见此情景,不知为何竟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师尊,他总觉得师尊该说些什么才是,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却是师尊先给他传了音:“你说,他真的清楚我是谁吗?” 姜楚立刻回道:“啊?是,那叶清幽好大的胆子,明知师尊在此,还敢言语对小师弟无礼。” “我说的是他。”容羽道。 这样的波折就似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入水之时轰轰烈烈,荡起涟漪重重,可一旦这石子独自沉入水底,那湖面事过境迁不再起波澜,就仍是一汪清池。 苍无秘境极为辽阔,有着与外界一般的日月更替,而叶知秋这半月来数着日子,不受半点干扰,等的就是月圆之夜,今夜沧澜道宗扎营休憩的地点与前世一般无二。 月明星稀,微光映着湖面波光粼粼,临水岸边,一丛丛芦苇中萤光点点,两名身着白色法衣,身姿颀长的男子立在岸边,一人仪态恭敬,而另一人让人远观亦会道一声出尘脱俗,这恍若谪仙的气质沐着温柔月光,倒半点没有因此显得更易亲近。 叶知秋远离了一堆堆营火,只身站在巨树阴影之下望着湖边堪称人间仙境的好风景,不细看,难以瞧见他的身形。 身后几声故意踩着落叶的步子,他听见了却没有回头,来人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说道:“你可知姜楚为何对你心仪之人毕恭毕敬?” “你这段时日闹够了,可是有什么正经话要说?”叶知秋目光冷漠。 “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叶幽自顾自地开始模仿起姜楚的姿态,向叶知秋恭敬行礼,眼神甚至还有些诚惶诚恐,“师尊,小师弟不知礼义廉耻也就罢了,您怎么能跟着他胡闹呢。” “别说了。”叶知秋语气平静。 叶幽却是越演越得趣,学着姜楚作势要跪下,声音都有了些哭腔:“背德背伦,师尊当断则断,切莫一错再错,若此事公之于众,会是多大的耻辱,来,我们猜猜,小知秋知道那是自己的师尊吗?” “有意思吗?”叶知秋转过身,不再看湖边的二人,也不欲去瞧上一眼背着光的叶幽是何神情,他今日还有重要的事,并不想分心在应付叶幽上。 “你若离开,我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叶幽见他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忽地上前一把将人推到树干边,声音里早已没有了玩闹的意思,“我忘了,知秋你是最能忍耐的了,为什么人能自欺欺人到你这种程度,就连我那日都清楚的听见了姜楚称呼的是什么,你在做什么呢?假装不知道?继续陪你师尊玩过家家?” “说完了?”叶知秋耐心告罄,极不耐烦地挥开对方按着自己的手。 叶幽悻悻收回手,燃火光照亮对方,叹道:“不过一点光而已,你若光明正大,心思敞亮,缘何要躲开,我这胡闹的每一日,你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说他才是你心中所爱,只要你勇敢地走向他一步,我的闹剧不就收场了,但是你不敢,因为你打从心底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身份,知秋,你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泥足深陷,我们走出来罢。” “你想要我怎么走出来?”叶知秋手心燃起灵火,一把投向身边的大树,霎时火光冲天,恍然如白昼,他取下缘木剑在指尖一划,信手一挥,血滴瞬间如雨飞向叶幽身后,他一手掐诀引导那血滴化作簇簇灵火,袭向一只三头巨狼,只留下一声,“你了解的我不过如此。” 第67章 力战巨狼 火焰爆裂之声与野兽嘶吼低呜混杂着响彻天际, 那只三头巨狼背高逾一丈,足下生风,倒是未因体型庞大步态笨重, 周身竟无半点妖兽气息, 若非如此也不会及至营地附近方才被发现了踪迹。 这样的异变妖兽, 天生就会有些非同寻常之处, 一身融于夜色的苍劲背毛,若无落在其背上的灵火照亮, 当真难察其形。 那妖兽身姿伏低,如钢刀一般的前爪如切豆腐一般割裂地面,三双眼睛俱是燃着森冷的绿火,它抖动着身躯,却是如何也无法熄灭自己身上零散分布的火, 狂怒之下,一声狼嚎, 竟是震得地动山摇。 “叶知秋,退下,这里还无需你个云中峰的丹师出力!”宋清颜以浑厚内力发出的呵斥蓦然撞进了叶知秋的耳中。 这剑已出鞘,哪有退后的道理, 叶知秋一手掐诀, 运转灵力腾空而起,却是腰间忽然受力,被拖拽了回去,他既惊讶又无奈地低头一瞧, 就见一条红绸缠绕在腰上, 那末端还系着一对银色的铃铛,伴随着铃铛摇晃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道阵纹明灭循环的护身结界瞬间将他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待那红绸被收回,叶知秋业已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这位极为强势的师姐身侧,不等他再有行动,宋清颜立刻拿出归一峰戒律殿的那套威严做派冷声说道:“你身为清字辈弟子,不做表率也就罢了,临到阵前,居然抢先就不听指挥,这过失待回到归一峰,自去领罚!” “清颜师妹,那边布阵的归一峰弟子好像难以为继了。”姜楚突然出现隔在了他二人之间,手指了指西面被安排维持杀阵的弟子。 “没有啊,”宋清颜眉头一皱,按下姜楚的手臂,只见叶知秋竟是又没了踪影,她一双冷厉的眼眸霎时腾起了怒意,道,“你们云中峰就是这样不服管教的?” 姜楚脊背挺直,眉头一挑,道:“都是辈分相同的师姐弟,说什么管教啊。” “你也是个丹师,站到后面去。”宋清颜瞧都不再瞧人一眼,已是全神贯注在低阶弟子的应战上了。 “其实你早已布下了阵法,哪怕前面真有一点岔子,不也就是勾勾手的事嘛。”姜楚瞥了眼对方掩着手的袍袖,当真是退了一步。 宋清颜面上越发是冷若冰霜,说道:“早知道姜师兄话这么多,昔年私闯荒泽之事,我那三杖倒是轻了。” “谢师妹手下留情。”姜楚说着这样感激的话,却是半点没有温度,只认真地看向叶知秋与妖兽缠斗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今后该如何称呼才好,他又该如何向将要出关的师尊交代,自己一生都自以为学了师尊的举止喜好七八成,可任他怎么瞧,也没体会到叶知秋哪里好了,这种好自然不是人品好坏,而是那种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哎,恕他实在看不明白。 不过至少有一点还是显而易见的,叶知秋对待正事与师尊可谓是一般无二,掌门首徒这几日的恶言戏语就连他这个才受了现实一道重锤的师兄都有些恼了,师尊他们两人倒是半点不为此事所扰。 叶知秋身法轻盈地避开了那妖兽狂躁挥舞的几道攻击,他虽手持灵剑,却未如那些凌云峰的修士一般走到近前,只在躲避之中借着那巨树燃烧的光亮用目光搜寻着那恶狼的牙齿,逐一看过,直到一抹摇晃的黑影闪现,他立刻御剑至叶幽身侧,说道:“让他们分开以东西两个方向分别攻击它的两个头。” “你回去!”叶幽的态度与宋清颜别无二致,只见叶知秋当真就转头走了,他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拦下他说道,“你求她还不如找我,今日之事了结了,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叶幽一声令下,凌云峰的剑修立刻分为两队按照叶知秋的计划分头攻击,这妖兽皮糙肉厚,像这样分散开来的攻击对它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足以限制它的行动和视线。 那巨狼正对着前方的头颅一时失了方向,不知该顾哪边才是,就在这一瞬间,叶知秋迅速移至它颌下地面,吟诀以数道藤蔓缠缚其脖颈,又将缘木剑掷入地面形成了一个足有五人环抱的光圈。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藤蔓已是向着缘木蔓延生长,直至扎根入土,只听那巨狼一声咆哮,叶知秋立刻抬头看向那巨兽的齿缝,大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跳下来!” 只见两名衣饰平庸,满身浸透着巨狼唾液的男人登时从那猩红嘴边坠落下来,还未来得及对叶知秋道一声谢,就被他一手一个,提溜着后领抛回到法阵之外的宋清颜跟前。 那巨狼怎可能甘心被缚,更别说两个虽嫌塞牙缝都不够的食物到了嘴边还给逃走了,它不再与两侧纠缠,前爪猛扑向自己颌下的藤蔓,就在这一息之间,那数道藤蔓燃起了烈火,火光瞬间攀爬上那巨狼的脖颈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火圈。 此刻众人目光无一不是聚集到那瞬息出现的光芒来处,有一人正立于巨狼头颅之上,白衣清姿若芙蕖,长发披散如黑瀑,一身灵光微耀,就似一片绽放在烈焰中的雪花,他手执一柄莹白灵剑,手臂穿过炙热火光,手腕翻转间将剑直刺入那妖兽被灵火炙烤得初见松软的脖颈。 倏然间,那火光尚未灭,叶知秋一手掷素雪吟诀,一手平举至身侧,缘木剑受到召唤,剑尖调转刺入巨狼颌下,一化为二顺着脖颈围绕了半圈回到了叶知秋的手里再合为一,只见他足下用力一踏,那巨狼的头颅“轰”的一声就被斩断坠落在地面,那残躯截面一层冰封,竟是没有滴落半点血迹。 叶知秋手执双剑一面后退,一面引导灵火继续向着头颅燃烧,正要触及妖丹所在,却是一着紫衣的问剑峰弟子赫然出现在身前,不待他劝说,就已是一剑刺入那巨狼额顶,将那颗墨染一般的妖丹剖了出来。 伴随着乌黑的血液喷涌而出的是浓烈磅礴的魔气,莫说是救下此人,就连叶知秋自己也是对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然而只闻四周惊呼,还不待他动作,就已然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远离了嘈杂,退出了数里。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熟悉的面孔,可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即使闭眼再看亦是没有恢复。 “你没有告诉我会有这个变故。”容羽语气责备,指尖汇聚灵光触向叶知秋的眉间。 叶知秋眼睛虽是看不清,但并没有因此表现出惊惧之色,传音说道:“世事难料,我本就是这其中的变数之一,越是远离,越难以保证事情的发展还是一样的,我若说的再细致些,只怕你不会让我犯险。” 容羽回过头,目光冷厉地瞥了一眼前来关心的姜楚和叶幽,一道屏障已然阻隔了他们靠近的路。 姜楚会意,拍了拍叶幽的肩,说道:“为兄见那问剑峰的弟子伤的不轻,小师弟这里就不劳叶师弟你费心了,这里有几瓶上好的驱除魔气,净化神魂的丹药,还请你替为兄送过去罢。” 叶知秋知晓容羽已然布下了结界,总也是看不见的,他干脆就闭上了眼睛,接着解释道:“我与那二人曾在这苍无秘境短暂同路过,那时我的修为与如今相差甚远,我不知这可否算作一种气运,我们三人踏入了一片密林,那里没有其他修士,也没有什么妖兽盘踞,只有数不尽的灵植灵果。” “如果是有了现在的阅历和心境的我,大概会怀疑那是一处幻境,可身在幻境之中的我们三人却是一路向着危险靠近,当时落入狼口也是他二人,而一路奔逃至此的是我。” 叶知秋叹了口气,这样的回忆还真是狼狈不堪,接着说道:“我无意间将这头妖兽引到了沧澜道宗的营地,而出手相救的正是宋清颜,说来惭愧,那时的我并无十足把握,只凭着自己乍一眼瞧见的身影,坚持说那两人不曾入了巨狼的腹,就在牙缝里藏着呢,也是因为初见宋清颜一副冷面孔,怕她真的就会开启杀阵,将那巨狼四分五裂了,以她的修为,那二人怎可能还有命活。” “可我错了,她实乃心善,听了我的说辞,竟是为了两个素不相干的散修,与那巨狼周旋,只为找到那二人的踪影,具体发生了什么,当时的我被她安排人护在了后方,还真难得一见,但我难以忘记的是,当一群人扶着宋清颜回来的时候,她受伤了,应该就是今日伤到我的东西也伤到了她,她却还在经过我的时候告诉我,那两人找到了,确实在巨狼的口中。” “我本想将幻境之事告知,可出了这样的大事,那些道宗弟子哪里还愿意听我们这些连累他们的人多言,立刻划清了界限,让我们再难靠近,于是离开后,我们又凭着记忆回到了那处密林,你或许很难理解散修这样的做法,少了妖兽盘踞的地界,是没有理由放任这些天材地宝荒废掉的,在我的记忆里,就在我靠近了一处湖泊之时,湖面上倒映的却是荒漠,我搅动湖水,身边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而这处荒漠,正是无量仙宗记载的关于魔的所在,我也是在平阳听你说起那个血魔阵才想起有部分阵纹我曾经见过。” 容羽喂他服下一枚丹药,说道:“你仅凭自己找不到前往幻境的路?” “我在荒漠中得到了沧海剑诀的残卷,但我是如何离开的,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离开后关于那处幻境,除了剑诀,我什么都不记得,若不是血魔阵,我甚至根本想不起有这件事,若无他二人,我不能确定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叶知秋说到这,有些赧颜,无论是宋清颜的事也好,还是自己这莫名消失的记忆也罢,当真是让人羞愧,“我曾经活得很自私罢,也曾为了活命在你面前装过是师尊的弟子,现如今你还能视我如初吗?” “你是不是又傻掉了?”容羽手指抬起叶知秋的眼皮,看着他有些混沌的眼睛,说道,“你也知道是在我面前装的,我当时不在意,难道现在还能往心里去了,至于旁人,你有理有据相信那二人还活着,选择坚定本心救人的是宋清颜,今日你自作主张出手,不是没有再连累她,而是扭转了一件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的祸事。” “你是为了安慰我罢?”叶知秋推开他的手,睁大了没有光泽的眼睛。 “哪件?”容羽微皱着眉,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叹道,“等这些事都了了,我定要把你送回云中峰关起来好好谈谈,也好将你这些莫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早些清理了才是。” “好好说话,为什么要关起来!”叶知秋瞬间捕捉道到了这几个字,眼睛蓦地又瞪大了几分。 “反正你的眼睛也治不好了。”容羽更为严肃地说道。 叶知秋这下是连嘴都合不上了,连忙坐起身,双手倏然握住了容羽的手检查起来,面色慌张,目光岂止能用震惊来形容,说道:“你刚才是用这只手护着我的罢,我都瞎了,你伤得严重吗?” “嗯,魔气已散,眼睛用力睁大几次再配合气血上行,是不是好多了?”容羽神色颇为认真回握住他的手,看着那双恢复了些许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浅淡的笑意,说道,“我没事,你也放宽心,就算瞎了我也养你。” 第68章 踏入幻境 “我手脚健全, 还需得你养?”叶知秋双手在眼前比近比远,还真是能看清些轮廓了,这会又想起了被自己救下的两人, “尽顾着和你说话了, 那两个人可别又被撵走了, 哎, 我若是真敢拼拼气运就好了,或许还能让同门少些无妄之灾。” “你救下的人, 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放走,你倒是会往自己身上揽因果,那问剑峰的弟子是私心舍不得妖丹,就是那狼,你道曾是追着你来的, 可如今又是谁引的路?”容羽将人扶起来拍了拍外袍,想给他个眼神自行领会, 可又想起对方未必看得清,只好自顾自地解说道,“你可曾想过,自己其实是被撵着跑到道宗营地的, 吸引那狼的可能不是你这样干瘦到不足以塞牙缝的肉。” 干瘦?何以见得啊? 叶知秋手一时也不知该往哪指, 好像指哪也都没有什么说服力,只有些气恼地拧了对方一把,说道:“干瘦怎么了,你长得好, 就够塞牙缝了?” “你下次下手狠点, 这跟挠痒痒似的,好了好了, 我可不是在与你玩笑,”容羽面色沉稳严肃了些,说道,“你今日受了伤,我本该是顺着你避开再提他,你不欲与他置气是不想将个人的事放大影响到今日的机缘,但我从来没有打消过对他的怀疑,你记得我对你说过低等的魔会向高阶的魔俯首称臣,或许误引那魔化的异兽离开幻境方寸之地的是那两人,但吸引它靠近的却是这营地中的人。” “可是那异兽并没有因为见到他就如温筠那般,反而更加狂躁了啊,”叶知秋回忆起方才的混战,特别是叶幽的表现,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关联,“他一直在狼的视线之外,可这也说不上与他有关,身为掌门首徒,他的指挥表现或许缺乏经验,有些不妥,除了攻击有点分散……” 容羽见他神色已有些怀疑,接话说道:“我,宋清颜,姜楚,没有出手是因为不知异兽与魔有关,而他作为剑修,指挥的剑剑都不在一只狼的要害上,脖颈,眼睛,越是接近妖丹所在,越是巧妙避过了,是不是因为他能感应到那不是妖丹而是魔丹,而已然身在战局之中的他是不可能自己撤退的,但若是真在近处,一旦魔气涌出,旁人皆伤,而唯独他一人无碍,不是百口莫辩了吗?” 容羽看向叶知秋那双因为视物不清而有些迷离的眼睛,较之前面的猜测,语气更多了些肯定,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需再耗上片刻,或是有人受了伤,宋清颜自然会以为他们力不能及,让众人撤退开启杀阵,好了,我知道你要说我什么,我这都是猜测,但并非无迹可寻,你就别再拿那些话搪塞我了。” 这或许就是正道修士的通病,怀疑猜测的时候颇为大胆,但并不会无凭无据轻易出手,而叶知秋除了对真凭实据的执念之外,多少还是难免念旧,容羽可以有理有据地去说服他相信,同样叶幽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他面前搅弄是非,什么话进了心,什么话随风过,他自有判断。 只因他叶知秋对一件事一个人的认知,从来不是因外物左右,一旦被他认定了的理,无论是感情还是什么,能动摇他的不会是身份,更不会是旁人的眼光,只有他自己的本心。 “如果你是对的,如今已不能用丹师手段的那个人,会怎么做?”叶知秋道。 “我能知晓无量仙宗关于魔的记载之事,他师尊一样能,他们在邺城聚集魔修,可不会只为了一个你,我猜想他今夜就会动手了罢,不如将计就计,借了他的东风,”容羽替叶知秋拢了拢长发,又取出一支灰蓝色玉质流云的簪子给他簪到发间,叹道,“那一对灵剑是好,可就是叫你用着太顺手了,倒是让你回回冲在了最前头,还是这样好些,我随手买的,是你喜欢的颜色。” 叶知秋抬手碰了碰发间的簪子,指尖摸了个轮廓,说道:“是件凡人物件,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所以可不只是你想着给我买东西了,”容羽拿出了那件叶知秋赠予自己的灰蓝星纹斗篷披上,看看叶知秋的发簪,又看看自己,眼中有了些笑意,“也不是要一模一样的东西才是一对。” 容羽不喜欢孤品,这是在很久以前叶知秋就已然知晓的,若能买到这样的发簪,应该还是在大历都城的时候,想来这颜色并不常见,也就图了个叶知秋的个人喜好罢了,叶知秋一脸认同地点点头,给人系好了斗篷的系带,说道:“你说,如果没有这些是非纷扰,也不必担忧什么末世之乱,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就是那种有灵脉的,不影响修行的地方。” “没有灵脉我埋一条不就好了,就是不够山清水秀,过上几年,我们也能看着穷山恶水变得风景万千。”容羽笑着应道。 “什么穷山恶水,就你想的出来。”叶知秋语气嫌弃,目光却是如缀星辉,若有伊人相伴,这世上何处不是风景万千。 正如容羽猜测的,后半夜,这营地就不安宁了起来,不知从何方传来了声尖啸,众人赶到帐外,就见乌云闭月,妖兽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些低阶妖兽除了数量庞大倒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但好死不死,在这乱局之中偏就混入了数名魔修,明面上是在争夺机缘,实则浑水摸鱼,让事态愈发混乱了起来。 叶幽带着两名弟子赶到了今日被救下的两人帐外,一挑开帐子往里一瞧,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唯余帐外众人面面相觑。 一随行低阶弟子说道:“就说不该留下这些散修,谁知这祸事是不是因他二人而起。” “就是了,我们与魔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在这秘境之中也从未有过交锋。” “你们看见叶师兄了吗,方才不还和我们站在一起的。” …… 距离营地百里开外,容羽一手一个提着那两人的衣领,与叶知秋一同御剑看向地面,按照这二人的描述和指点,细细对比着每一个细节,但莫说是黑夜难以瞧得仔细,就是这二人本身说起这事都难以对上口径,支支吾吾的。 叶知秋与容羽对视一眼,回到了地面,转身就指向他二人身后的一片凶煞红云说道:“我们可不一定非要知道那狼从何来,但你们是必然不会想要掉头回去的罢。” “我,我二人也是误闯入林中的,这路,路也都带到了,狼我真的不知是从何而来啊,”那瘦高些的也是捶胸顿足,指着一旁的石头说道,“我说这林中有奇石,二位仙师怎么就是看不见呢。” “是,是了,我真是看不见奇石,但我指给您二人看的异草也并非作伪啊。”另一人长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懊恼。 叶知秋忽然觉出些不对来,但若是一般幻阵,自己看不出来,难道容羽也无法识破吗? 他看向容羽点了点头,见对方松手放开了两人,传音说道:“我眼见的是一片芦苇花,奇石灵草都不存在。” “我看见的与道宗营地附近并无差别,等等,你是何时看见芦苇的?”容羽问道。 “你与姜师兄在湖边说话的时候,我就瞧见了,难道不是这一路都有吗?”叶知秋疑惑思索了片刻,见容羽不解神色,又从一旁折了一支递到他手上,说道,“你难道是不识得芦苇吗?” 容羽立刻将两只灵蝶别到那二人后领,说道:“你们可以自行离去了,切莫再回到沧澜道宗所在。” 待那二人一脸莫名地离开后,容羽方才从纳戒中取出一条莹白丝线缠绕在自己与叶知秋的腕上,说道:“你眼睛看不清,缠上免得走丢了,既是碰运气,就没必要所有人都走在一起,我们先到湖边看看可好?” 叶知秋转身拨开了一丛芦苇,牵着容羽的手很是小心地避开地面的碎石子,向着湖边的方向步步接近,这芦苇从远处看,还挺美的,可真正身在其中,倒是半点不让人舒坦,就是时时随风低垂的芦苇花触到面上,拂过鼻尖,都让人难受不已。 “阿嚏。”叶知秋一时难忍捂嘴打了个喷嚏,见那芦苇失了支撑瞬间扫了过来,容羽又是个不知道主动伸手的,赶紧回过身,用背给他挡了挡,正要责备一句,可这里除了自己哪里还有什么人,他手心握了握,确认了触感,方才轻声问道:“容羽,你还在吗?” “我在,”容羽的声音也似松了口气,说道,“还好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继续往湖边走,和我说说话,如果听不见了,也不要慌张,我一直都在。” “你可看得见芦苇?”叶知秋问道。 “从未,”容羽的语气很是坚定,“还有你一路在避开地上的什么东西,我也看不见。” 叶知秋知道这芦苇不会打着他也就放心,转过身继续拨开芦苇朝着湖泊走去,说道:“地上碎石子多,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好像就知道踩上去会摔倒似的,前面的芦苇好像更多了,路不好走,你小心。” “其实除了看不见我,你也觉察出此地有蹊跷了罢?”容羽道。 叶知秋轻笑一声,又将手握紧了些,说道:“能不蹊跷嘛,我们都走了多久了,按理说都该走到湖中央了,我一个瞧你都瞧不清的半瞎,居然在这里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见人没有回应,又习惯性地偏过头说道:“你说,这一会要是湖水漫上来可怎么好。” 仍然是没有声音,明明早被容羽告知了或许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真到这种时候,哪还有全然不惊慌的,他又尝试唤了声:“容羽?” 就在他再次转过身寻找对方的身影之时,忽然双脚一阵凉意,待一低头,还真真要道一声乌鸦嘴,自己分明是穿着鞋袜的,可此刻却是赤足踩在碎石上,冰冷刺骨的湖水逐渐漫过脚背,他没有过多犹豫,立刻就向着本还是置身其中的芦苇荡中走去。 “怎么会这样?” 叶知秋一声低呼,倏然踩中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全无半点抵抗力地松开了手,摔进了芦苇丛,就在他放开手的刹那,回眸间只见湖岸边有一人。 那一定是一位温柔极了的男人,他一袭月白衣衫只身站在湖边,郎艳独绝,皎若明月,他向着芦苇荡中人伸出了手,笑容绝美,轻声唤道:“天明,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里面写到的百里开外指的是距离遥远,没有用到具体丈量单位的意思。 第69章 仙人引路 “你是谁?”叶知秋环顾四周, 除了那湖边“仙人”哪里有什么天明,难道天明不是一个人,而是别的什么吗? 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芦苇花, 有些疑惑地再去瞧那位容颜姣好的男子, 可那人当真就是目光坚定不移地在看着自己的方向, 神色竟是比他还要茫然不解, 那人语气有着不符合矜贵气质的妥协:“湖水都要漫过你的膝盖了,明日我们再来好吗?” 漫过膝盖? 叶知秋赶紧低头瞧了一眼, 这水面也不过才到他的小腿,这是在吓唬小孩子吗? “师尊,你来背我,呜,不要背背了, 要抱抱。” 谁在说话? “我受伤了,就在这里, 师尊呼呼。” 叶知秋听着这奶声奶气的请求,虽不见那稚童容颜,可就连他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心都化了。 稚童,他蓦然思及这附近本就没有人, 若有人, 也应该是…… 是谁?自己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吗?为什么要来这里? “天明?” 叶知秋听见这声呼唤,瞬间抬起了头,眼见那原本应该站在湖边的男人竟已是近在眼前,他心中忽然有些惶然无措, 那种感觉虽然很模糊, 但分明是悲伤的,这种悲伤他曾有过, 可是此刻又好像不是自己的。 他见对方眼含温柔笑意向自己伸出了手,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正要说话摆明身份,却是对面的男人先不高兴了,叹息道:“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会摔倒,师尊教你的护身结界为何一点都没有用上,可是他们又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好了,手给师尊,我们回家了。” “回家。”叶知秋轻声低喃,双眼忽然蒙上了一层期寄之色,鬼使神差地就向着那只白玉雕琢一般的手伸出了自己的手,冥冥中,他知道那只手的温度,可就在即将碰触到的刹那,那人竟是散作点点灵光转瞬就要化为虚无,一阵彻骨的哀伤还来不及涌上眼眶,那灵光就被风卷到了湖里,再难寻踪迹。 叶知秋几乎是疯也似地扑倒在岸边,双手徒劳地在水面一次次捧起,分明湖水映着的是月光,但他就是万分肯定抓住的是人,直到捧在手心的再也不是湖水,而是黄沙,他才睁大了双眼回过头,目光所及连天荒漠,一无所有。 这是一处全无生机的绝境,天色黯淡无光,乌云沉重地堆积着,时有巨龙在雷暴之中穿梭,发出震慑神魂的怒吼,那一声声在他识海中逐渐清晰,化为了一种让他得以辨认的话语—— “堕魔者,当诛!” 轰的一声,雷霆万钧,那晦暗的天空倏然一片光明,叶知秋出于本能转身就跑,眼前风沙遮掩了去路,尽管他将护身结界用到了极致,依然无法阻下沙迷了眼睛,可越是靠近沙暴中心,那天雷就越难以靠近,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前方就是唯一的活路。 袍袖、衣襟、鞋袜俱已是灌满了粗糙的沙粒,每向前走上几步,就需得费上远超过数倍的力气,可此刻盈满他心间的却不是疲惫,而是惶恐和怨恨,破碎残缺的记忆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玉衡仙君为何会带一个凡人小孩回来,他长得好难看啊,像不像凡间臆造的夜叉鬼?” “人在凡间百年也该修出个名堂来了,德不配位,留在仙界也是个笑话。” “夜叉鬼看仙君的眼神你们可都瞧见了,莫不是荒唐?” “你们说他是如何修成了仙体?” “他们不是师徒吗?” …… 叶知秋头疼欲裂,这些记忆不该是他的,但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不是心魔胜似心魔,竟然正在隐隐约约地松动某些他一直以来回避又自以为坦然接受的信念,就在他迈着艰难的步子,狼狈地逆风而行之时,一只不知从何处窜出巨蜥尾巴一扫将他绊倒在地,可与记忆关联的撞击痛楚却未出现。 叶知秋有些茫然地拍了拍地面,虽然不算松软,但趴在上面还挺舒坦的,心中暗自感慨着,这人都到绝境了,还能这样苦中作乐的吗? “天明,别再往前面去了,你会万劫不复的。” 一声温柔的呼唤瞬间将叶知秋的意识拉了回来,他起身茫然四顾,可心境却是与摔倒之前有些不同,那些悲伤的感觉犹在,可分明远处的人还是那位月白衣衫的“仙人”,此刻那人不仅没了湖边的风采,反而因为唇边和衣襟上染满了血,看起来凄惨尤甚,但叶知秋除了初见之时的震惊,竟是没有半点心痛的感觉了。 “我不是天明,”叶知秋回应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见那人非但没有停下脚步,面色还变得愈发苍白憔悴,叶知秋抬手看着落到自己掌心的沙化为乌有,更加坚定地说道,“我不是天明,你,你也不要再过来了。” “师尊可以救你,你相信师尊,我们回太华,芦苇,未名湖,你不想再看看吗,我们回家吧。”那人越接近,面上越痛苦,唇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就在距离三尺不到时候,忽然捂住心口埋头跪倒在地,霎时,地面一片殷红。 “师尊……”叶知秋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看着那一地猩红,手指微微发着颤,那些零碎的记忆告诉他,只要天明与此人接近就会如此,若他是天明,若他再不离开,眼前的人是会死去的。 他不再犹豫,也没有因为那人此刻的虚弱多说上一句宽慰之语,他必须离开,而他的去路只有那风暴的中心。身后是前一刻在眼前活生生的人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眼前是一条早有预知的绝路,他相信那个男人所言非虚,可如果他真的是天明,就没有选择。 好在风沙看似越来越大,但已经没有初时刮着面上生疼的感觉,正在他准备再一步迈出之时,倏然腕上一紧,竟是不知被什么强行拖拽了回去,一道无形的力量陡然禁锢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挣脱不得,难以抗拒。 “什么东西,放开我!”叶知秋越是挣扎,那禁锢收得越紧,只叫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他面色倏然涨得通红,气恼不已,“你可知我是谁!” 耳边传来了一声,“是我爱的人。” “你爱谁关我什么事?”叶知秋一句话刚出口,就见容羽那张忧心忡忡的脸逐渐在眼前清晰了起来。 容羽见他好歹是有些安静下来了,双臂圈着他,空出的手执着赠予叶知秋的那把嵌着鲛珠的折扇往天上一抛,那折扇立刻在他二人头顶自行旋转,落下了点点灵光化作的光幕,将他二人笼罩起来,光幕之外叶知秋眼中仍是荒漠,光幕之内却是绿洲。 “可看清我是谁了吗?”容羽扶住叶知秋的肩膀,眼神关切,语气略有些不悦,“你可还觉得我爱谁都无所谓吗?” 这就是对自己方才处在幻境之中的胡话计较上了,叶知秋头挨上对方的肩,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叹道:“容羽,等我回去了,一定去问剑峰订一枚新的戒指。” “等你结丹了再说?”容羽牵过心上人的手,将纳戒戴了回去。 “不好,我若是久久不能结丹,我这对你认了主的法器可不是半点都藏不住东西了,”叶知秋抬头看了眼那把折扇,心中颇为感慨,原还只当作隐匿修为之用的物件倒还真是个好东西,也是,容羽拿出手的又有哪件是凡品,“这扇子竟能识破幻象,可惜我修为低微用不了,你说,我这身上还有哪件东西,不是既属于我,又任你支配的。” “你啊。”容羽这声倒不是感叹,而是真真切切地答了个“你”。 “我又不是个东西,”叶知秋会到这话中的歧义,“呸”了一声,神色认真道,“不与你玩笑了,我方才看见的幻象,你看到了多少?” “一无所知,就见你一会哭一会笑的,若不是这一路尚算安全,我也不会临到这险地才将你唤醒,”容羽许是与叶知秋相处得久了,不必见他脸色,就纠正道,“笑得好看,哭得也好看,除了平地摔的那一下我有些意外,接的晚了,哪哪都不奇怪。” 叶知秋只道这人反应倒快,都没给他个机会发作一二,他从容羽怀里分开些,想去看一看那所谓的险地是个什么情况,刚要退上一步,就被人又给拽了回去。 容羽一脸正色,说道:“你可瞧见这折扇庇护的不过方寸之地了,你若与我分开,可不是又入了幻象之中。” “你倒会找人做东西,”叶知秋转身贴近他肩侧,霸气十足地揽过了他的腰,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指着前面风沙弥漫的地方说道,“我现在再看好像前面黑压压笼着些黑色的云雾,你呢?” 容羽垂眸瞧着那只扶在自己腰间的手,心里有些莫名,只好展臂揽住叶知秋的肩,方才觉着好些,说道:“是一处地裂,没什么特别,但不知深浅。” “这地方很隐蔽吗?”叶知秋这一路当真是跟着直觉走,根本不知现实是个什么情况。 “我若告诉你,你这一夜跋山涉水,甚至是在山石中直直穿过了唯一可容人通过的缝隙,只怕你不仅不信,还会说我夸张,”容羽还是有些在意叶知秋这忽然揽住自己的动作,眉目微蹙,直言问道,“你在幻境中看见什么了,怎么一下子这么主动的?” “主动?”叶知秋这才注意到自己那不安分的手,竟然没忍住掐了人家一把,他讪讪收回手,咳了两声,说道,“这,这不是又看了别人的记忆,人家小徒弟就是这么搂着师尊的。” “人家小徒弟,还做了什么啊?”容羽歪过头,眯起眼睛打量起叶知秋红到脖子根的窘态,“你明明一路过来哭得多,是记起什么了,红成了这样?” “没看清,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记忆,零碎的很,就一闪而过,我没往心里去,”叶知秋用手扇了扇风,语气故作坦然,道,“还多亏你那日提醒我,别人的记忆就是别人的,我就算在同样的境况下也不会做相同的抉择,不然我只怕醒悟的还要晚些。” “比如?”容羽有些好奇道。 叶知秋双眼还有些初醒的迷蒙,他所见的远不是一段感情的全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说道:“如果是我,我喜欢你,就会随了你的心意,陨落之地也好,太上忘情也罢,我做不到明知你要什么,却还偏要勉强你在我身旁。” 第70章 灵犀碧落 “你这样说, 我就觉得这幻境还不错了。”容羽笑盈盈地拨弄了下叶知秋的头发。 叶知秋有些别扭地缩了缩脖子,总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叹道:“有什么不错的, 我经历的时候可伤心了, 那个叫天明的人, 真的很不容易, 身为弟子,可知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吗?” “我说的不错, 是你嘴变甜了。”容羽道。 叶知秋正想说他又在乱说话,谁知,方一转头望去,人家就势吻了过来,并不纠缠, 一触即离,又在他微热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 说道:“甜不甜,我们还是要务实一些,那些让你看着伤心的事,是断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 “又瞎说, 这地方适合你这样盟誓吗?”叶知秋听着舒坦, 但世事难料,这前一刻他还在狂沙中躲避雷劫,万一这其中就有哪一道是真的呢。 “我这一路每次见你眼泪打转,就有冲动要唤醒你, 你都还没为我哭过呢, 哪能就这样给个陌生人伤心成这样。”容羽轻柔地触过他还有些微红的眼眶,他并非忍心看他难过, 只是他二人在许多事上都有着共性,叶知秋剖白的那一番心意,也正是他真心对待一个人的情意,不勉强,舍得成全,若是自己心爱的人执意要成就的一件事,即使过程再怎么不容易,他可以护着,绝不会阻扰。 “你都不知道那眼泪为何而流,生离死别,我才不要为你哭呢。”叶知秋说完就自顾自地向那黑雾的方向走去,既然两人看见的不同,不妨多比对比对细节。 容羽自然无需提醒就会紧紧跟上的,与他肩并着肩,还不忘小心斟酌着措辞,安慰他那番生离死别的话语,说道:“我就是飞升,也要与你一起,你看别人分离都能哭成这样,我瞧在眼里,哪敢让你伤心。” “容羽,你可还记得我现在的修为不过筑基,你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说了。”叶知秋将手伸出光幕,就在触到黑雾的瞬间,他立刻如遭电击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这样的痛觉曾经出现过,那还是他先前在温氏宅院,接触到血魔阵时的事了,方才幻境之中,玉衡仙君曾言天明若是再向前就是万劫不复,堕魔,这黑雾是魔气。 “这前面是魔渊。”叶知秋肯定道。 “你是说这条裂隙通往某个魔居住的地方?”容羽怎么看这地裂也不过深不见底,他试着踢了块小石子下去,久久没有回声。 “不是的,我是说这个接受我的幻境应该是曾为仙体的天明的记忆,但这记忆并不完整,除了那一片芦苇,都是贯彻着怨恨和悲伤的,他最后走投无路,应该就是跳下了我看见的幻境里的魔渊,”叶知秋叹了口气,手很不客气地将容羽腰带上的灵珠揪了下来,既然对方可以随便用他的戒指,他这样也不算过分罢,只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对方当初主动拿给他用是一回事,他今日动手的时候还真没十足的把握可以用的了,“你这灵珠是没认主还是怎么的?” 容羽一推他的手指,让他将灵珠握在手心,说道:“我与你就不一样了,我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身上的物件,只要你喜欢都可以随意支配。” “你这才是嘴上抹了蜜了。”叶知秋浅笑着别过头,也不让对方看他笑颜,只又将握着灵珠的手伸出光幕外,没承想,这魔气虽看似厉害,但到底还是幻境,倒是半点都不痛了。 “不然你也试试,”容羽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的唇,绕到他身前,将自己身上的灰蓝斗篷解下,给他披好后又带上了兜帽,帽檐向下扯了扯掩住了一双半点玩笑开不起,正微光闪烁着寻思着怎么一本正经回话的眼睛,“你可一次都没有主动试过呢,不过,正事要紧,我等得,你若想看看那裂隙之下有什么,披好斗篷防着些风沙,我在身后护着你就是。” 叶知秋正要将心中的疑惑解释一番,却是未等他开口,忽然就被容羽一掌推开,只听见一声,“站在那里别动,小心!” 转眼间,眼前再次变换了天地,一把折扇落在了掌心,若不是身上还披着留有对方余温的斗篷,还真是要一时不知何为真何为幻了,容羽让他站着别动是因为黑雾风沙会影响他的视线看不见断崖,但这事来的突然,绝不会是为了让他回到幻境。 叶知秋忽觉腕上一紧,一声呼唤尚未出口,就被那条自己已然看不见的丝线拽着向前倾倒,也不知是不是容羽为了怕影响到他,那丝线就在他即将摔倒的瞬间断了开来,叶知秋腕上一松,赶紧稳了稳身形,一道无形的威压陡然震得他沿着断崖退开了数步。 他谨记着不要走动,立在崖边细心观察着身边的风吹草动,这一刻他忽然觉着早先还自嘲是个半瞎,在这幻境却能看个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这哪里是半瞎,完全就是失明。 “来吧,孩子,过来吧,你本就属于这里。”身边蓦然响起的声音如鬼魅一般,雌雄难辨,它虚无缥缈,又似一只化形的手轻拂过叶知秋的耳边,冰冷刺骨,令人战栗。 “谁?”叶知秋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除了笼罩在断崖上的黑雾,什么都没有。 “天明,开阳仙君,你无路可退,来吧,到你应该来的地方。”那黑雾恍然间浮现了一张脸,那五官逐渐清晰,却是幻境中那位玉衡仙君。 “我不是天明,我是,我是……”叶知秋头脑蓦然又被那个被人称作天明的人的记忆占据,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我不认识你,我爱的人是……” “是他吗?” 抬眸的瞬间,天地变幻,一名身着鹅黄宫装的貌美女子赫然出现在身前,那女子额间一点朱砂痣衬的一张仙姿出尘的粉白面容平添了些魅色,她手执一块镂空雕刻着玉兰的铜镜照着叶知秋的脸,但那铜镜里呈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白发温柔整齐地披在身后,两鬓边金色羽翼点缀,回眸之时,目光似水柔情,偏又是一身清冷气质,不苟言笑。 执铜镜的女子,巧笑嫣然,似早习惯了对方这般神情,说道:“他可是你爱的人?” “怎么会……”叶知秋轻声道。 “天明你可是要继任仙宫之主的,成日里看着自己师尊出神可不行,”那女子见他疑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道,“你可是又去人间寻药了,你说你,玉衡仙君哪里用得上那些凡物,你倒是好,每每从人间走上一遭回来,就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我是谁?”叶知秋看向镜子里蓦然出现的另一道身影,蹙了眉,“这又是谁?” “这不就是你自小就不对付的灵犀仙子吗?”女子娇俏的眉目微皱,嗔怪道,“也是,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哪里还记得旁人,今日这花会可不就是灵犀仙子筹办的,仙君知晓你不喜欢这些热闹,一早就自己前去了,我可是一番好心,就知你会偷下凡间,这不,就赶在仙君回来前,给你理理记忆。” “她,那个灵犀仙子好像在往酒盏里放什么东西。”叶知秋满面担忧之色,从她手上夺过了镜子,可那方才还清楚倒映着二人身影的镜面此刻却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女子也不恼,素手纤纤,将镜子拿回收好,背过身去让人看不清神情,只语气越发关切地叹道:“她有这些复杂心思,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玉衡仙宫的七星阵若不能顺利传到你手上,想来她若入主仙宫,再在你师尊面前搬弄些是非,你这本就不被外面看好的继任者,就要拱手让人了。” “你说的入主,是指……”叶知秋想到这一层,却是笑了,“他不可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就比如那杯酒里的东西。” 这话音一落,叶知秋眨眼的瞬间已然置身在花海之中,四周欢声笑语,轻歌曼舞,所有人却在他出现的刹那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那些笑容和小声议论落在叶知秋的眼里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寒暄,可转瞬就被自记忆深处蓦然生出的强烈怨恨之情取代,再观这些仙家百态倒是半点没有先前那般慈眉善目,多的是扭曲嘲讽的面容,他们嬉笑谩骂,视他如魔怪。 不远处,是白衣仙君在推辞那灵犀仙子的好意,这本该是仙家盛宴,合该是歌舞升平,可此刻的叶知秋却是身在炼狱,顶着众恶鬼嫌恶的目光步步靠近那缠着心上人的狐媚妖邪,一巴掌就将那酒盏打翻在地,辱骂之语尚未出口,就被一道法阵隔绝在外,眼见着心上人为了致歉又主动接过了一杯酒水,仰颈一饮而尽。 他因愤怒紧闭上双眼,耳边却又传来了那鹅黄衣衫女子的声音,“天明,仙尊自那日饮了酒,身体每况愈下,你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她在酒里下了东西。”叶知秋捂住额头,这些话是出自他的口,却又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她本是一株灵犀碧落草,妖物而已,本就不配与我等共列仙班,如今你别无选择,她就是解药。”女子的声音缥缈不定,满含着关切和苦心。 “杀了她?”叶知秋紧攥着拳,忽又忆起了什么,喃喃道,“我遍寻三千世界,能救我师尊的不就是灵犀碧落草,是她作恶在先,罪有应得。” “是她,杀了她。” 第71章 万丈魔渊 “记住那些记忆不是你的, 初时接触难免会有共情,你在许多事上,并不会与别人做同样的抉择。” “若是我, 会怎么做?”叶知秋掌心握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那原本鲜活流淌的热血, 正在逐渐冷却, 直到,心跳终结, 一切归于平静,他的双眼恍惚间恢复了一瞬的光明,但下一刻,复归冷漠,毕竟落在他眼里的不过是一株灵犀碧落花。 而这花, 是他所爱之人的救命良药。 “我该怎么做?”他低喃道。 “用你的心头血去浇灌它,只要它开了花, 就可以每日摘下一片花瓣入药,这样你爱的人就不会死了,他不愿意接受你,对你的情意故作不知, 是因为待你接任仙宫之日, 就是他前往陨落之地之时,只要他活下来,只要你得到了阵法传承,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他走不出去, 就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魔音环绕,牵动神魂, 叶知秋摇摇头,心中不时在劝说:“醒醒,她在说谎,这样是错的。” 可这具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说着:“他对我说谎,他说过只要我好好修行,修成仙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天星北斗,他为玉衡,我为开阳,我们本可以星辉同耀,为何要我做传承,他想化星,我偏要他在我身边,万载同生。” “你不是我!”叶知秋心中呐喊着,蓦地睁大了眼睛,挣脱了幻象,一身冷汗津津,他看向掌心的灵珠,确认那并非什么灵犀碧落花,心绪方才平复了些许,这才是他的世界,没有荒漠天罚,没有风沙漫天,这里青草萋萋,而他身后的也不是什么万劫不复的魔渊,而是一处普通的地裂。 他低垂着头,正尝试引导着灵力周转,蓦然一阵掌风袭来,他还未从幻境中全然回过心神,只来得及抬眸看清击向自己的手掌,那掌心和手指布满了茧,是一只常年握剑的手,而那人因为一击得手的得意,收手握拳之时,中指上一枚嵌着墨绿宝石的纳戒,是叶知秋极为熟悉的。 他坠下宽逾三丈的大地裂隙,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未能听到任何回应,而坠落之时,灵剑即使召到手中也无法御剑,这裂隙深不见底,虽隔绝神识,但并不限制灵力,可化神以下的修士不借助御剑想要离开也绝无可能。 若是能知道这坠落什么时候是个头也好开个护身结界,至少不必摔成摊泥,死得太难看,也不知容羽到时候知不知道在哪给自己收尸,这万一捡都捡不起来可怎么办。 这样的想法不过一瞬,一只火红的灵蝶就已然脱离了他的指尖飞远去了,至少以叶知秋跌落的速度,可看它跑的真快。能见的天光也就一条线了,那坠落魔渊的天明合该是更加万念俱灰罢,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竟有些听天由命的安详。 蓦然间,腰间被一股力量托起,这裂隙中猛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侧石壁上火光四射,一把灵光闪耀的剑正刺入石壁,那光亮同时也将容羽那张神明一般的俊美容颜照亮得清晰无比。 “你这脑袋瓜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容羽显然是有些气恼的。 “想怎么死的优雅点啊,哪能次次都尸骨无存。”叶知秋的脸色也没好上多少。 容羽见他这种时候还有心抬杠,更是一脸严肃地将人往上一带,死死抱紧在怀里,怒道:“自救不会吗?你的剑呢?如果这里的禁制不只是影响御剑飞行,就连灵蝶都飞不出去呢?你怎么平常那么聪明,要命的时刻却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了?” “你不是要我站在那里不要动吗?”叶知秋第一次被容羽吼的这么大声,还是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想起幻境里别人家的对象见自己的爱人坠崖的表现,竟是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漫上眼眶,当觉出面上一滴热泪滑落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被惊得愣住了。 “魔宗来了个修为不低的,一路缠斗,又不下死手,所用招数波及甚广,我也是防着他误伤到你,这也不过须臾,哪里能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我错了,是我不好。”容羽一手抱着人,一手握着剑,此刻是心乱如麻,见着那眼泪就心疼不已,却是腾不出手,只能干着急。 “谁要你道歉了?谁又要你跳下来了?你是不是傻?”叶知秋发出三问,还嫌不够,反而因为这样窘迫的处境更伤心了,也不想讲道理,吼回去的声音比对方都大上许多,“你不是聪明会自保吗,那就不要随随便便来玩命,连这下面不能御剑都是才知道的,还怪我,你就知道怪我,我这么不好,你还来陪葬干嘛啊!” “错了,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关心则乱,今日还说要你为我哭,你这哭起来太吓人了,好了你乖,再这样,我手连剑都要握不住了。”这还真不是容羽在夸张,他现在只觉得头也是麻的,手也是麻的,哪哪都难受。 “好,你好的很,还嫌我吓人,我记住了。”叶知秋心里忽然拔凉拔凉的,说不出什么感受,就是仿佛看穿了一个人,不过如此,自己刚才还指望对方会来铲起自己摔成的泥,现在想想,那才叫难看,那才是真的吓人。 “宝贝,我错了。”容羽道。 “啊?”叶知秋被这称呼惊得瞬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有了。 “你不喜欢?”容羽福至心灵,又琢磨出一声,“心肝,我长记性了,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宝贝心肝,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都往他身上招呼来了,真当他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娃娃了,大家成年人,可不好这样哄的。 叶知秋眼睛滴溜一转,瞥向下方黑漆漆的崖底,决定不再接这茬,就让容羽独自为没人搭理的称呼尴尬去罢,谁知人家半点不在意,自然而然地将道歉一事揭过了。 “心肝,你往下面丢一团灵火看看。”容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认真提议道。 “不许这么喊我。”叶知秋嘴上抗议,但掌心已然是燃起了一团火。 “所以你还是喜欢宝贝一点吗?”容羽借着火光照亮,面上表情也丰富了许多,挑眉示意他快丢。 叶知秋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只一个眼神,容羽立刻摆正了态度,肃容说道:“我怎么好使唤你,都怪我没有第三只手。” 这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倒还真让叶知秋破涕为笑了,他可不想让对方看到又得意,低下头躲开视线,就往下抛出了一团灵火,可这火光也不过坠落了一人高的距离,就落在了一块巨大的蛛网上,这蛛网极其有韧劲,还不会被点燃,想必就是接住从天而降的叶知秋也是绰绰有余。 他难得一次觉出自己是个有气运的,就算是没有容羽搭救,也并无性命之虞。待他抬头对上容羽的视线,谁知这人倒好,反应比他还快就拔出了灵剑,抱着他一起落在了蛛网之上。 叶知秋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数落对方的机会,说道:“这么冲动就拔剑,若是这蛛网接不住人可怎么好。” “是我冲动了,你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判断。”容羽面色诚恳,颇有些虚心求教的意思。 叶知秋见惯了容羽顶嘴,这一下还真是出乎预料,他有些局促地手执着素雪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挑了挑蛛网,说道:“就比如往下丢点东西啊,试试会不会破。” “以这蛛网的缝隙,兜住一人尚可,只怕是一般小物件无用啊。”容羽还真就认真思索了起来。 “比如就丢个丹炉啊什么的,总有又大又重的罢。”叶知秋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让一个丹师丢丹炉,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谁知,忽地足下蛛网一抖,他人都跟着晃了晃,向着那动静来源打眼一瞧,容羽居然还真就搬了个丹炉出来,一脸和气地说道:“说得有理,是我疏忽了,我看这蛛网好像连着地面,我们先下去再说吧。” 叶知秋见容羽试验了一番又收起了丹炉,掌心燃起了火,足下是一步凝结一层冰霜方便行走,他也就乐得轻松紧跟在身后,这地下凉飕飕的,还是跟近些暖和,忽又想起自己刚才委屈的窘迫情状,有一件事他倒是忘了问。 “你也不问我是怎么下来的。” 容羽向后伸手牵起了叶知秋的手,脚下是踏着寒冰,手却是轻柔又温暖,他难被察觉地叹了口气,说道:“以你的心性,我相信你在被我带出过一次幻境之后,不会再移步分毫,能让你失了防备的是心境,可让你坠落许久都没有想起以剑刺壁,以火探底的,可是一位熟人?” “你这是能一心几用,才看得这般透彻的?”叶知秋双眼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样的目光中有情意,而更多的是打从心底对容羽这样无论身处何境地都能冷静思考的敬佩。 在当时的状况下,受了幻境记忆的干扰,他的头脑确实是一片空白了,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被青黑色粗麻衣料笼了个严严实实,一张银色獠牙鬼面掩着真实面容的人要杀的并不是自己,因为就在他唤出名字的刹那,他模糊瞧见那个人虽然没有出声,但身形分明是跪倒在崖边,向他伸出了手。 这样看似在乎实则毫无意义的补救在他眼见光明逐渐远去的那刻,可谓是荒谬至极,而当他听到容羽说是被人故意引开的,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人的安排,只要将他二人分开,不必伤害穿白衣的,而身披灰蓝色斗篷的人,这位自己昔日的友人想要亲手解决。 容羽察觉到他停下了步子,回过身将人轻拥入怀,却是难得的没有细数那位的罪状,只顺着他的头发温柔安抚,道:“真相时常让人最难接受,你置身险境没有立刻放出灵蝶尝试向我求救,是因为真心关切我,或许还多少有些歉疚,他应该不是要杀仍然对他还有些许信任的你,而他敢亲自对‘我’下手,本就已经不可能是区区筑基修为了,而你,还会对他心怀善念吗?” “对不起,我,今日我看到的幻象太过纷乱了,如果仙都能被引导堕魔,那人会不会也是身不由己,”叶知秋紧紧抓住容羽的衣袍,身体竟是微微发着颤,“我不是天明,也自信绝不会成为天明,但他,未必不会走到那一天,他要伤害的是你,我是一定不会原谅他了,可让我说出不再心存善念,不去追溯本源,我做不到。” “傻瓜,我是希望你看明白一个人的伪善,无论驱使他作恶的是什么原因,至少,不要再让自己因为他身处险境。”容羽笑意温和地说道,又握了握叶知秋的手,牵着他继续向地面的方向走去。 “你当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叶知秋道。 “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陌生魔修推了你,就你这脾气,见到我不该是双眼怒火中烧,恨不得是要野火燎原,拉着我同仇敌忾吗。”容羽说着这话的语气还有那么点兄弟义气,一腔热血。 叶知秋对于对方这番言论还是颇为赞同的,又问道:“然后你看到的呢?” “你见到我以后心里委屈,都给气哭了。”容羽道。 叶知秋对于“气哭了”这三个字,绝对不能接受,并且坚定自己必须把这事的定义扼杀在摇篮里,他面色倔强,狠狠地握紧了对方的手,说道:“那是被幻境影响了情绪,是被你气的!” “那是因为你爱我。”容羽一句话就噎的他无力反驳,他只好寻了个旁的由头,又指着前面黑漆漆的地,责难道:“人家掉下悬崖都往上走,就你不走寻常路,反其道而为之。” 容羽听见这话,神色倒有些不乐意了,一把将叶知秋拽到身前,推着他的后背继续前行,说道:“万丈深渊还有蛛网接着,我也是看你先往这边挪的步子,到底是你气运惊人,得天独厚,我还是跟着你走才好。” “你以为说一个倒霉鬼有气运,我就会高兴吗?”话是这么说,但引路的姿态他倒是摆好了。 “知秋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可爱吗?”容羽跟在身后,捋着他的马尾,叹道,“就是你每次口是心非还以为我不知道的时候。” 第72章 遥不可及 两人说着话, 眼见着距离地面也不过是数步之遥了,叶知秋也懒得去计较对方对于自己口是心非一事的一一举证,总之谁也不是那道貌岸然的君子, 他如今只觉得只要这人跟在自己身边就好, 那怕是贫嘴了些呢。 “话多。”叶知秋也不怕再多一次口是心非。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我呢。”容羽说起这话还颇有些自豪。 叶知秋勾了勾对方的手指, 眼神是一如既往地故作淡然, 语气温和中透着些许调笑的味道,说道:“那我岂不是很荣幸, 能看见一块大冰山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人总是在进步的,也或许是从前你喜欢我多一点才话多,而我如今更爱你一些呢。”容羽说着这样不害臊的话,也未见脸红怯意,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叶知秋正要再笑话他一二, 忽然觉着足下一晃悠,他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虽是很快稳住了身形,却还是被身后之人搀扶了一把,这下他可真有些不乐意,玩笑是一回事, 也不能故意折腾出这样的动静来印证他干瘦虚弱罢。 他一股子不甘示弱的韧劲, 面上一层明眼人皆能瞧得出的愠怒,转过身正待责怪容羽几句,却见一只硕大的犬齿黑背蜘蛛正向他二人的方向靠近,那人脸大的眼珠让人瞧着蓦地一阵寒毛直竖, 任是什么爱侣间的小打小闹都不计较了, 只叫他面色霎时苍白,一阵恶心泛上心头。 容羽熄灭了掌心的火, 传音说道:“我确实是话多了,倒把这只庞然大物惊动了,可知秋你屠狼斩魔尚且不在话下,原来还会怕这种,嗯,小虫子?” “你管这叫小虫子?”叶知秋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了,那蜘蛛因为异变,一身诡异突出的硬甲,就连步足上附着的刚毛都似一道道利刃铁刷。 “你可瞧见那小虫子背上的花纹了?”容羽显然是不准备纠正对这巨蛛的称呼。 叶知秋可半点没有虚心求学的意思,回道:“看一眼就够恶心了,谁还会细瞧,难不成你还要根据花纹给我上一堂妖兽虫类是如何在异变后保留原始特征的课,我不听,也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如果敢给我描述,我就把你丢在这,自己一个人跑了,不,走了。” “它背上的花纹有那血魔阵的痕迹,并非是画上去的,好像是绽出了血肉,透着些血色的光亮。”容羽想着这大概会是叶知秋重视的事,或许能减少些他的焦虑,谁知,叶知秋竟是捂住了口鼻,干呕了起来,这番动静自然不只是引起了容羽的注意,那蜘蛛更是反应灵敏地移动过来。 容羽一手轻推叶知秋的肩,一道温和的结界瞬间将人包围起来送到地面,而他自己则是召出凝光剑,可攻击的目标并非是狼牙蜘蛛。 只见他围绕着蜘蛛步似流星,形似流云,若非是眼神敏锐断然捕捉他的身影,剑光晃得那只蜘蛛怕只恨有八条腿,险些是要打了个结。 凝光剑本是地阶上品法器,即使是在容羽这样的元婴丹师手里,虽不及剑修使用,但也只需熟练地用灵力催动就可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剑刃割裂蛛网,带起“刺啦”声响和一道道电光闪耀。 就在那蛛网一息之间全然断裂的瞬间,尚未见蜘蛛坠落,容羽已然是一跃上蜘蛛血光龟裂的背,足尖轻踏浮空,在其背上落下一个雪白通透的冰花印记。他一手掐诀引导凝光剑尖直至冰花,身姿轻盈如羽地单脚落在剑柄上,闭目抬眼的刹那,仿佛静止的蛛网迅速向剑尖收拢将那只巨大的狼牙蜘蛛兜住。 重重威压自剑尖而下,只见容羽手腕翻转,掌心向下轻轻一按,那被蛛网包裹的蜘蛛瞬息坠落,直将地面砸出了一个约莫一丈的深坑,而他则是借力旋身一跃回到了已然点燃了一簇火光的叶知秋身边,看向对方浅笑点了点头。 叶知秋立刻会意,抛出素雪,剑影以一化十,再一分为三,沿着坑洞边缘刺入地面,就在凝光剑带出一抹冰花回到地面的瞬间,他一掌击上身前浮空的素雪剑身,一条水龙立刻冲出将剑影串联,这流动的水圈逐渐向中心蔓延凝结,直到与那由冰花向外扩展形成的冰面交汇融合。 他二人见冰封已成,便收回灵剑走到那冰面的边缘,看向透明的冰层之下一片污浊的黑。 容羽指尖燃起一簇火,仔细地将凝光剑身烧灼了一遍,方才对叶知秋说道:“在这地底若还有异兽来袭,你不可逞强应对,可以视作历练的,我会让你助我一二。” 其实斩杀这蜘蛛之后防止魔气溢出的冰封,即使没有叶知秋出手,对于容羽也是轻而易举,历练,这也算得上困于此地还不忘传道授业了。 “我还道你惯是会一心二用,今日方知还是小觑了你,就这么短短几息的光景,你还能抽空教我如何引导水灵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叶知秋眼神丝毫不隐藏佩服之情,若换作自己,只怕是一心都在如何应对敌手上,哪还能惦记着在推开保护一个人的刹那就计算好如何去与一个不知能不能顺利领会的人配合,那一瞬覆在自己肩上的掌心是有一只灵蝶传音的。 他对这些蜘蛛一类的爬虫是生来有种骨子里的厌恶,更别说前世那段在死人堆里的童年回忆,他眼见过这种多足的虫子在尸身上肆无忌惮地穿梭,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就是两世都难改。 但若是容羽此刻要再问上一句他是不是当真怕虫子,他还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你很聪明,我在偃城曾见你操控过水灵,那次你是为了气势多过实用,而今日不过经我一句提点,就已能应用自如了。”容羽从不吝啬对叶知秋的夸赞,在他心里,叶知秋值得。 “其实我还不能控制住这么大的范围。”叶知秋坦言。 “只要另外一半有我就好了,”容羽笑了笑,用剑戳了戳坚硬的冰面,又道,“我修为远高于你,不必自谦,你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叶知秋只笑容羽此话虽好,但他在对方面前并非是自谦,且不说前世他就止步金丹殒命,元婴于他尚且还只是一个遥远的奋斗目标,就是真有一日修成元婴,难道容羽不是也会更上一层楼,自己差距对方的永远都会有一大步。 他并非是攀比之人,更何况容羽能有进境,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最大的满足,他笑意温和,在本就一样黑漆漆的两个方向主动选了一边引路,算是难得的一次先一步牵着对方走,问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注意到那家伙了?” “这么大的网,总不会平白无故的在这里,与其等待不知何时出现的伏击,不如引它主动现身,”容羽目光柔和地落在叶知秋紧握着自己的手上,这样的在意和依赖,真是让他心都融化了,他也是小心着避开再去提叶知秋不喜的东西,斟酌着措辞,道,“按理说以这种东西的习性,但凡是网有些许动静,就早该现身了,可我是人落下也没用,丹炉落下也没个反应,或许是这地下平日里也没少有个落石什么的,让这庞然大物习以为常,懒得再扑个空。” 叶知秋这下才明白,这只小麻雀缘何存在了,只笑了笑,说道:“所以你话那么多,可都是说给它听的。” “借机会向你表白心意罢了,只是辛苦它孑然一身听了这般多的情话,还被我扰了清梦。”容羽道。 叶知秋心中笑他岂止是搅了人家的好梦,还了却了卿卿性命怎么不说,但也无意再去揶揄对方,毕竟情话谁不爱听,管他是沾了哪只大虫小虫的光呢。 他自从步入那重幻境,总觉得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这大地裂隙之下绝不简单,而容羽能在此地或许也是命数早有安排。想他前世若是也曾坠落此地,别说还有没有这张大蛛网给兜着,就是真侥幸落在了上面,至多也是给人家加了个塞牙缝的餐。 以他当时的修为,若没有容羽护在身边,可能根本就没走到裂隙附近,亦或是极有可能在幻境荒漠中摔倒的时候有幸拾到了沧海剑诀的残卷,不知何故就清醒了。 如今既没有可能御剑离开,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大概所谓的气运,也只是容羽今生能陪在自己身边罢。 两人在黑暗中仅凭着一簇火光照着亮沿着一侧石壁走着,虽然谁也没提,但皆是心知肚明这条路非但不是通往上方,反而是越发向着地底而去。 叶知秋不曾怀疑自己的决断,一是因为他直觉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引他前往,再则也是容羽一路不曾质疑过他分毫,反而是寻着话题陪他解闷,鼓励他前行。 就在叶知秋这样一个鲜少抱怨的人,都要道一声此路当真是无穷无尽之时,容羽轻握了握他的手,指向前方微不可察的一点微光,说道:“别放弃,前面有光,你引的路应该是对的。” “再往回倒一千步,你好像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叶知秋弯下腰手撑着腿,说不累是不可能的,这地底看不见阳光,也不知是否日月都更替了几回了,强打着精神说能行的是自己,可毕竟能走多远还得看体魄不是。 “休息一下罢,你放心睡一觉也没事,有我守着你,”容羽绕到他身前,看向他那张疲惫憔悴的脸心疼不已,抬手撩开他面上一缕散落的额发,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你也可以靠着我的肩膀睡。” “还是不要了,我总觉得这路上你封印的异兽总不让人安心,那些斩杀了的还好,也是我修为低微帮不上忙,我总还能听到些动静似的,若是在一处久留,只怕是会不断消耗你的灵力,前面当真有光吗?”叶知秋扶着对方的手臂,借力站直了些。 “是,我可以确定。”容羽道。 叶知秋额头靠上容羽的肩,他心中有种逐渐清晰却又道不明的感觉,只闭眼思虑了片刻,忽然抬臂搂住了对方的脖颈,仰头吻上了对方的唇,这一吻认真炙热,饱含着浓烈的情意和珍惜,他像一个初涉凡尘,不知该如何表达爱意的毛头小子,只顺着自己的本能一味索取着对方的回应。 这样美好的人,他拥有的从来都如梦幻泡影,爱的小心翼翼,瞻仰如天上的繁星,他从未想过能与这样遥远的星光接近,成为对方心里的人,听一声“我爱你”。 可是。 叶知秋双手滑落到容羽的肩侧,低垂着目光,轻声说道:“我害怕。” “那些虫子吗?”容羽还未从这排山倒海一般的温情中回过神,只将人抱得越发紧了,“有我在,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们回不去了。” 第73章 恍然若梦 回不去了, 叶知秋震惊于自己这样突然的表达,自己择了一条路,若不是为了回去, 又会通往哪里? “你, 师尊什么时候会出关?”叶知秋心中蓦然一阵慌乱, 他的手指在对方肩上难以自控地轻微颤抖着,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紧张。 “知秋,你怎么了?”除了当年心魔一事, 容羽还从未见过叶知秋这般模样,自己怀里的身体此刻脆弱得可怜,是什么样的恐惧让一向不服输的人说出了害怕? 叶知秋摇摇头,埋首在容羽颈间,轻声低述:“还有多久, 我们等不了太久,你, 你留在这里等我罢。” “你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容羽察觉到叶知秋有些挣扎,正在试图挣脱自己的怀抱,他不依不饶地收紧手臂,劝说道, “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 你是不是又与那个天明的记忆共情了,那都是幻境,你看看我,知秋, 你的眼睛……” “眼睛?”叶知秋抬手触上自己的眼睛, 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听,可神情却是一副堪称狰狞的扭曲, 抬眸间,一抹红光浮动,妖冶摄人,他唇角微微一抽动,一掌贴合在容羽的心口,道,“我如何了,师尊怎么会知道,你看透过我眼底的魔吗?你可曾真心在意过我分毫?” “知秋,你醒醒!”容羽指尖一道灵光触上叶知秋的眉间,却是见他邪魅的笑容更盛,自他身后那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黑白交织的灵流正在迅速向他所在聚集,让人难以辨认正邪。 “我如何还能清醒,为何我做了那么多,我为师尊你坠下魔渊,为你斗上苍穹,你宁愿死在这样的凡俗世界,情愿与那些伪善的仙家串通诱我至此,你要我死,为何不当面告诉我?”磅礴浩瀚的灵流霎时穿过叶知秋的身躯,他掌心灵光浮现,一道远胜过从前万分力量的藤蔓瞬息将容羽缠绕,竟是让一名元婴修士也难立刻挣脱。 “我才是你师尊,你看清楚我是谁!”容羽眼睁睁看着叶知秋退开,用一种依依不舍,满含着悲伤的目光望着自己,又用冰冷颤抖的指尖轻抚过自己的脸,他有心再呵斥一二,却是叶知秋先落下了泪来,这样的泪水真诚凄楚,仿佛就不该属于一个凶煞至此的面容。 叶知秋指尖微颤,碰触得小心翼翼,夹带着哭腔说道:“你当然是我师尊,我堕魔后的每一日,看见的都是你,就是这样嫌恶我,厌憎我,将我一步步推向深渊的你,可我还是想要见你,你不去陨落之地,一定不是为了永生永世囚禁我在这里,对吗?” “幻象,能让我触及到的你,皆是幻象。”叶知秋喃喃自语,已然是听不见对方的只言片语,只望着自己已然认定的幻象倒退了三步,再不留恋,转身离去。 眼前的光亮越发清晰,直到身处其间,才发现那是一处全然不似来路的宽敞地界,虽无日光挥洒照亮,但四周灵光如同笼罩着一层薄纱,柔和又温暖,让人恍然间如置身在春日里的湖光山色。 可那片在记忆中隐隐约约浮现过的湖,却并没有波光粼粼的涟漪,而是冻结成冰,与周遭的鸟语花香格格不入。 叶知秋缓缓踱步到湖边,抬手向前,触上了一道几不可见的屏障,那阵文就如石子落到了水中一般自他指尖向四周层层漾开,就在他的手快要穿过结界之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触动神魂,却听不太清晰。 他收回手,眼神空茫地回过身,看向声音的来处,说道:“这不是你希望埋葬我的地方吗?” “别再靠近了,知秋,你看看冰面上的人,是他在影响你,你不要再靠近他了!” 叶知秋面色挣扎,紧闭上双眼,睁眼的刹那好似恢复了一线清明,他看不见对他说话的人是谁,但他内心深处却是对这人深信不疑,他转身看向冰雪霜冻结界,那冰面上有一人的身影正在逐渐清晰起来。 那人趴伏在冻结的湖中央,墨色长发披散开来,着一身湛蓝色的法袍,像一片漂泊在水面上无依无靠的海藻,看起来奄奄一息。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不会再被他的假象欺骗,知秋,你,快回我身边来。” 为什么说话的人此刻的声音有些不似自己熟悉的虚弱? “回去?”叶知秋低语着,分明是心系那说话之人,却是半点身不由己,“我不能让人靠近它。” “他在你心里比我还重要吗?” “它,很重要。”叶知秋的目光全然集中在冰层之下盘旋游走的黑影,那黑影正在一下一下撞击着冰层,而冰面上的人也已是在这样的震颤下苏醒了。 那人一手撑在冰面上支起上身,黑发如流水倾泻,转头之时一双深紫幽暗的眼睛对上叶知秋血红未褪的眼眸,勾唇轻笑,说道:“知秋,救我,我是叶幽啊。” “你方才用魔语对着冰下之物说了什么?”叶知秋身形未动,目光冰冷,扬起下颌的姿态高傲轻蔑。 “你不是他,从他身体里滚出去!”叶幽瞬息变换了神色,怒目而视。 “哦?”叶知秋冷笑一声,垂眸看了看自己素白干净的双手,又挑眉看向冰面上的人,仿佛看着一只死物,“是本座这双手久不沾染鲜血,就连你这种杂碎也敢觊觎本座的东西了?” “好生狂妄,不过我费尽了心思想要看见这样的他,你给我送来了也好。”叶幽双手覆上冰面,沉吟低语,那是一种极为复杂又似古老咒语的声音,随着一段鬼魅一般的话音结束,那冰层之下的黑影周身红光浮现,游动的速度岂止提升了百倍,只见黑影沉入水底,叶知秋一声“找死”方出,那黑影倏然如闪电一般猛撞向冰层,自叶幽所在之处,冰面迅速如蛛网般开裂。 叶知秋眼中腾起猩红烈火,身形一闪,已是穿过结界一掌袭向叶幽的面门,谁知,叶幽仿佛就是在等着这一刻,叶知秋只见眼前一团黑雾消散,正是一阵咬牙切齿之际,就被人贴在身后,一手扣住了手腕,一手圈紧了腰身。 那人牵引着叶知秋周身的魔气自手腕缓缓流逝,在他耳边用着惑人心神的语调,低述道:“知秋,你做不了魔,我喜欢你亲眼看着珍惜的记忆彻底终结。” 本就透支着力量的叶知秋在魔气被抽离后无力地低垂下头,虚喘着气,抬眸之时,双眼已然澄澈若水,只听一声响彻天际,正如荒漠之中云中穿梭的巨兽一般的怒吼,叶知秋瞬间神智清明,却是被叶幽带着避开了冰层碎裂的中心,几步退到了湖水的对岸。 就在他二人落地的刹那,一条通体漆黑,身上布满血红魔纹的蛟龙破冰而出,仰天长啸,震得岩壁碎石簌簌抖落。 而它利爪所向是…… 叶知秋几乎在看清对岸那个白衣染血,以剑支在地面勉强维持着站姿的人时,瞬间崩溃,可任是他如何呐喊,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很心痛罢,很快就会好了,其实他不过就是一具分神化身,你难道自欺欺人到还要我反复提醒你吗?”叶幽面上是殷殷关切之情,看向叶知秋的目光竟是有些温柔的。 “知秋,你不要恨我,这并非我的安排,我也没有办法,是你一路带着他走到这里,是你站在湖边告诉他,我比他重要,你可知,他当时是如何拼了命地护着你,身上被那些寻着我而来的异兽一下下穿刺,割裂,你知道他看着你义无反顾地投入我的怀抱有多绝望吗?” 叶幽感受到一滴水滴落在手背,面色陡然变得疑惑不解,道:“知秋,你是哭了吗?为什么啊?他死了不过就是没了些记忆罢了,没了关于我的,也没了你今日做下的事,你还是云中峰的亲传弟子,我也还是你的师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这个世界都送给你。” 叶幽说着话,就发现自己手中的人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还有些虚弱的身形不稳,他就势让叶知秋瘫倒下来,靠在自己的臂弯,果不其然,只见上一刻还拼死反抗的人,此刻已然面色苍白,无力地晕在了他的怀里。 叶幽环抱住这个因为别人伤心欲绝的人,目光蒙上了一层温情之色,也不再去留意对岸之人是死是活,而是动作轻缓地坐下,让叶知秋背靠在自己的膝上,有些小心翼翼地想要轻抚下他的面庞,那只本还魔气缠绕的手逐渐恢复了常人的肤色。 周身魔气散去,叶幽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的出现当真让我意外,我纵容你一次次坏了我的计划,为你牺牲了多少手下,都说知恩图报,若你也懂得一些就好了。” “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个笑话。”没了魔气压制,叶知秋沉寂已久的声音方一出口,就在对方怔愣的一瞬,他一手覆上叶幽的左眼,趁着对方被灵蝶灼痛放松了的间隙,翻身坠入了冰层彻底融化的湖里。 他宛如一条被隔水结界包裹着的鲤鱼,没有丝毫犹豫向着湖中心游去,那湖面上在他入水的一刻,瞬息布满了莲叶,仿佛一层天然的屏障,将水下与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叶知秋几乎没有去留意因为莲叶的遮蔽失去的光亮,即使无需神识相助,他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要去方向。 抬手,五指划开水面,向上轻托,一朵月白色摇曳生姿的莲花,转瞬已然没入掌心。 第74章 沧海桑田 “你永远如此纯白无瑕, 而我早已堕落成魔,你要我永沉湖底,以此为冢, 我成全你。” 所以他至死都不曾触碰过这莲花吗? “坟墓, 这世界不过是镇压天明魔君的坟墓, 一座棺椁, 就是他修无情道,你修魔道又如何, 无人可以飞升,天道不允。”叶知秋周身月白色灵光浮动,脚下踏着莲叶,那朵莲花在他掌心时而浮现,时而消散, 他目光清冷地看向靠近他十步之遥就不再迈步的叶幽,说道:“这莲花可涤清魔气, 净化神魂,看来你也会抗拒,你是什么?天魔?魔君?” “对你来说重要就是它?”叶幽捂着左眼,恨声道,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救我, 也对,你也不是第一次忍心对我下杀手了,可你现在又该怎么办,救他?我已经传信出去了, 就在你拿到这朵莲花的那一刻, 笼罩在这苍无秘境的禁制已然全部消失了,只要你出手救他, 你……” 这些话叶知秋自然没有听全,就连这朵莲花的力量他也根本来不及融合,但这其中蕴含的奥秘,只要得到他此刻最需要的就够了。 那魔蛟已与容羽缠斗了许久,本该是处处占尽上风,可就在莲花现世的刹那,它忽然尖啸一声,摆尾狂躁地撞击石壁,也正是因这变故,给了容羽喘息的机会,得以退开些距离,扶着石壁勉力支撑。 他腕上的鲜血沿着石壁汩汩流下,就在叶知秋靠近的瞬间,他一口鲜血呕出,视线早已一片混沌,却是毫无防备地由着对方抱住了自己,他的面容早已没了从前的俊雅仙姿,鲜血斑驳,一缕缕碎发贴在面上,狼狈至极。 “你为什么不怪我?”叶知秋紧抱着此生唯一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虚弱的人,他手触及的每一处残破的衣料,都是落在自己身上必会致命的伤口,眼泪惶然无措地落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似乎每碰上一下都是在自己爱人的伤口上撒盐。 “我说过,你要去哪里,我在你身后护着你就是。”容羽双眼的光泽在渐渐灰暗,可他仍是在努力地把每一个字尽可能清晰地说完。 “是那朵莲花在引我接近,我能保护你,我们还要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你对我说过那么多,不只是这一件,你说过不会让我为你哭的。”叶知秋能感受到怀里的人的温度在渐渐消失,这不该是容羽样子,他总是那么温暖,他的心跳分明应该是热烈的。 心痛,自责,纠缠着叶知秋,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化作刻骨的悲哀,致命的疼痛,就连眼泪都似淬着毒的火,流淌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烧灼中变得麻木。 叶幽的声音虽远,却是无情地回荡在他二人身边,“知秋,我以为你只和你师尊论感情玩这套自欺欺人,原来你亲手害命,也能这般虚伪吗?我见他跟在你身后来到这里之时,可是周身木灵气未散啊,难道不是你惯爱用的那个什么,藤蔓困阵害他被禁灵,让那些个大家伙挣脱束缚伤他的吗?” “滚。”叶知秋声音颤抖着说道。 “知秋,静心,凝神,不要被他,被他影响。”容羽疲惫地睁开眼睛,早已是力竭的身体闪耀着点点纯净的灵光,他很想抬手抱一抱叶知秋,可手臂却是如何也动不了。 叶知秋感受着那微弱的灵气如过去每一次压灭自己心魔之时一样,可是这样的温暖却是那么力不从心,他双手难抑地发着抖,艰难地捂住了容羽的耳朵,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小心翼翼:“我不听他说什么了,你也不要听,我没关系,你不要浪费灵力了,我带你回家。” “你的师兄弟们快要来了,我劝你不要妄动那朵仙莲,你不懂事,他一定懂罢。” 叶幽那逐渐远去的话音一落,那只本还似失了方向的魔蛟一声怒吼猛然向他二人袭来,容羽面对着魔蛟的方向,自是发现的更早,却见一道与方才笼罩在湖面上一般无二的结界迅速将那魔蛟包围,而控制这结界的正是紧抱着自己的人,他此刻周身弥漫着并非寻常修士的灵气,但那气息却是十分的不均匀。 每当气息中断之时,那结界就会消散一瞬,而被阻拦下行动的魔蛟就会更被激怒一分。 “你,控制不了,这东西,走,知秋,逃。”容羽的话语已然是断断续续,若不附耳倾听,甚至难以捕捉。 “我不会,死的。” “我告诉,过,你。” “我……” 叶知秋几乎全心都在利用莲花控制阵法上,这样庞大的法阵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筑基的身躯可以撑得住的,他的血自口鼻一滴滴落下,染在莲花花瓣之上,却似露珠一般滑落,半点不留痕迹。 他听着容羽的话语一声声落下,一声声散去了生机,可他无能为力,他甚至满心希望那恶魔嘴里的师兄弟赶紧到来,即使这会让他深陷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要,我不要你死,他们就快来了,姜楚他们合力一定能救我们离开的。”叶知秋此刻的想法,或许在他清醒的时候会觉得极为荒谬,一只足以击杀元婴修士的魔蛟,即使他们来了又能如何呢。 “他们,来了。” 容羽说出这话的瞬间,竟是拼尽全力将维持阵法的叶知秋翻身压倒,一手按住他那只托着莲花的手,灵光熄灭的刹那,他面上仍是温柔的笑意,就在沧澜道宗众弟子从天而降的瞬间,那魔蛟利爪穿透了容羽的胸膛。 满目血雾,一片猩红,那本该跳动的心脏冰冷地落下,又被恶兽连带着人一击就要带走,叶知秋的嘴无声地开合,竟是一个字也难出口,仿佛同时被带走的还有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两世渴求的所有。 他几乎僵硬的身体,唯一还能有的反应就是猛扑向前将人夺了回来,可是那么大的伤口,该怎么办啊?人没了心脏还能活着吗? “魔种,我能让他活在你眼前。” “滚。”叶知秋抱着一具没有了温度躯壳,双眼空洞绝望,像干涸了的湖泊,早已没了生息。 “没有神识,只能是死傀了,不然你求求我,我就给你做个傀儡娃娃怎么样。” “滚!” 叶知秋双目布满血丝,并非是因入魔,可他此刻自言自语的情状,落在旁人眼里,却似在与那只魔蛟对话。 “未知的力量于人而言都是可怕的,魔也好,仙也罢,你眼里的正道之人,究竟是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还是相信眼见为实,魔主,能让人畏惧的就是魔主。” 叶知秋抬眸看向那只魔蛟,还有那些仍在观察形势,迟迟没有动手的人,他一时间仿佛明悟了,拥有仙器的自己,不会因此被人视作气运使然,只会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亘古不变的思维,被人视作惧怕的对象。 魔主真实是谁,除了重生而来的自己,谁会在意,其他人并未经历过灭世之劫,又怎会感同身受,魔气,仙气,于他们而言又会有何不同。 这道理叶知秋明白,容羽自然也懂,他要保护的又岂止是来自魔蛟的攻击。 但是…… “容羽,你这傻瓜,怎么会以为他就这样能放过我,”叶知秋看向那只久久不再袭来,而是做出了伏低姿态的魔蛟,竟是悲痛至极,反而自嘲一笑,“低阶的魔会向高阶的魔俯首称臣,这魔蛟都厉害成这样了,我该是有多可怕啊。” “留我一人独活,容羽你混|蛋!” 一声怒骂出口,周遭忽然陷入了静止,一道声似洪钟一般的嗡鸣响彻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际,任是在这裂隙之下的地底世界,也有一道道彩霞穿梭而下,洒在那莲叶田田的湖面上折射出五光十色。 此地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地面上,幻境之外的太华大陆又是怎样的盛况。 微光拂过叶知秋几无血色的面容,也算是染上些生机,他目光空茫地看着那只魔蛟竟是陡然放弃了伏低,转而狂怒地袭来,那目标也是不偏不倚地对着自己怀里的尸身。 “容羽,他还怕你没有死透,要再送我们一程呢。”叶知秋将尸身紧抱着,说话的神态就像对方还活着,而他脸颊轻轻蹭着对方发顶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在撒娇的猫。 就在那魔蛟的獠牙距他们不足三尺之遥,一道无形又强大的威压降下,迫得那魔蛟头颅低垂,呜鸣不已,只听一声轻蔑又冰冷的“孽畜”二字,那魔蛟登时化作血雾,转瞬之间,消散如风。 在场众人,除了叶知秋,却是无一人可以顶住威压抬头看一眼来人。 “本尊一出关,就听见你在直呼姓名,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呵,呵呵,”叶知秋正眼都没有瞧上对方一下,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笑声中又何尝不是在言说着凄凉,本体与分神之间记忆并非全然没有互通,是他们爱的不够铭心刻骨,还是这人本就无情到这种地步,“你说,你不会忘,除非是你根本不想记得,我终于明白自欺欺人是什么了。” “放肆。” “那又如何,师尊您是要处罚弟子吗?”叶知秋此话一出,以对方的身份,自然不会再在此地停留,只将他与尸身一同带走,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已是变换了人间,沧澜道宗已在眼前。 前来迎接的是叶知秋的三位师兄,这三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道了声:“恭贺师尊突破合道。” 却也是姜楚最先壮着胆子提了句:“小师弟名为叶知秋,是在您闭关之时拜入门下的,弟子奉命先行一步回来,就是要将此事始末告知师尊。” 这话已是说到这份上,可姜楚却是眼见师尊清冷的眼光一瞥,就立刻噤了声,不敢再多言。 “丹云子长老突破合道,吾等道宗上下与有荣焉,可是,长老小徒这一身气息可不平常,不知……”这伴随着威压的话语一出,姜楚等人俱是退后行礼,心中皆有对掌门的不满,但谁又敢置喙。 “本尊的弟子,既是存疑,又不敬师长,自即日起,囚于寒天湖思过,非召不得回。” 第75章 互相成就 “小师弟, 师尊让你去正殿见他。” 叶知秋整理着容羽衣襟的手停顿了片刻,目光不移,只语气疲惫无力地回姜楚道:“必须立刻去吗?” “是。”姜楚立在门边, 看着屋内叶知秋一身血污的背影, 目光少了往日里的傲慢, 倒是难得的有些关怀神色, 说道:“我想说的,可是你也知道师尊的脾气, 他若是明日想听了,我一定会如实告知的。” “我不知道。”叶知秋还未恢复的双手颤抖着抚平了容羽衣襟和袍袖上的褶皱,触到那已被鲜血染红失了金色光泽的丝线,他本以为自己的五感皆已麻木了,可那与自己衣袖上一般无二的羽翼就仿佛褪去柔软的绒毛, 只剩下根根利刺,扎得他指尖疼痛不已, 这是不见血的伤,却是痛彻心扉。 “知秋……”姜楚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师尊明明还活着,可是这满室却只有挥散不去的悲伤。 “他要见我, 可是戒律殿来人了?”叶知秋指尖灵光微耀, 却是只给容羽一人施了一道净衣咒,“罢了,见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叶知秋从容羽的卧室离开,独自走向正殿的每一步, 都似凌迟, 自欺欺人,就是这样既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还拼了命的让对方以为自己不在意,在这样本就谁也都不诚实的爱情里沉溺,假装睡不醒,看不清。 但你又何必欺瞒我至此呢…… 他走过曾经无数次穿行而过的长廊,这里本就是冰冷的,是什么让他曾以为这里有了温度,直到自己的面上也不再有温度,他踏入了正殿隔绝外界的结界,一身白衣洁净无瑕,长发散开,整齐地顺着脊背倾泻如瀑,除了一双还依旧红着的眼睛,可谓是身不染尘,玉洁冰清。 未待那高高在上之人发话,他自是心如明镜,秉持着身为弟子该有的恭敬谦卑主动上前跪下,将一个透着微微寒气的玉盒双手捧过头顶,奉于身前之人,字字铿锵道:“弟子叶知秋身犯重罪,心甘情愿入寒天湖,然入门三年,一未尽孝师尊膝下,二未守弟子本分,三未扬我师门荣光,实不敢受师尊恩惠,昔年拜师之言,弟子一日不敢忘,唯有这一身衣衫还请师尊容弟子留一个体面。” “你不必如此,本尊没有将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的习惯。”丹云子却是没有接过,只语调清冷地说道。 叶知秋目光低垂,这番陈情告罪已是耗尽了他的气力,他有心再至诚地说上一遍,可鼻尖蓦然又涌起了一阵血腥气,心口抽痛,眼前虚影一晃,身形就难以维持恭敬的仪态,只是这一晃神,手上的重量就一轻,他兀自收回了空荡荡的手,心中却也是又空去了一块。 “起来说话罢。”丹云子的声音有些轻,以至于以叶知秋此刻的状态,竟是没能立刻听清,直到看见对方的手落到眼前,方才撑了下地面站了起来,又退开了数步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不曾看过丹云子的脸,只强撑着精神道了声谢。 丹云子打开玉盒,瞧了一眼里面盛放的纳戒,“咔哒”一声盖上玉盒,说道:“本尊修无情道,已至太上忘情境,你既是本尊的弟子,如今也已看透了人间百态,今日既罚你前往寒天湖,你就该清楚那里才是你最好的去处,炼心忘情,不可懈怠修行。” “师尊您亲力亲为陪弟子走过的路,就是为了让弟子断情绝爱吗?”叶知秋身形摇晃,喉间血气弥漫,蓦地又向后退了半步。 “不知何为情,如何道忘情。”丹云子立在原地,语气平静,落在叶知秋的眼里,那样的身影却是越来越遥远了。 叶知秋情绪难抑地喘着气,死咬着下唇也没能阻止眼泪满溢出血红的眼眶,他声音压抑嘶哑道:“分神而已,即使死去也只是没了些不重要的记忆,折损些微不足道的修为,你一早就告诉过我,你说的每一句话,我明明都记在心里,你要的情,你得到了,也放下了,折损的修为值得了?” “是,就当作是彼此成就,不好吗?”丹云子眼见这样的情景,不仅没有靠近,反而后退了一步。 “你告诉我,我未必不会成全你,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出关了,唯有在你身边的我还活在梦里,你要太上忘情,就一定要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死去吗?”叶知秋从踏入此地之时努力维持的冷静自持,却是在这一瞬全然崩塌了,何不继续编织一个不相识的谎言,何不就让他继续只当爱过了一个消逝的生命,他在眼见三位师兄已在宗门的那一刻分明什么都明白了,如果容羽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走向一条绝路,如果从一开始,这些好,这些牺牲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那自己又是什么呢。 他泪眼模糊地看见丹云子步伐移开的画面,忽然心中一阵惶恐,再一眼,那白衣已然消失在眼前,他几乎没命地奔向自己来的地方,漫长的回廊,他曾经满怀着希望跟随着一袭白衣小心翼翼地走过,因为太过珍视,曾经踩上过那人曳地的衣摆,可是那个人会等他,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不等他了? “不要,你不要这样,”叶知秋气息急促,双手扶着门框,看向床榻上的那个人散作点点灵光,正在逐渐没入丹云子的身体,他不敢靠近,不敢打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珍爱的一切荡然无存,“你可曾有一点真心爱过我?” “这世界本就不存在你在意的那个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丹云子,把你心里的名字忘了吧。”丹云子收回引导分神的手,背对着叶知秋冷冷地说道。 叶知秋点点头,唇角竟是勾起了苦涩的笑,应道:“好,你所求的道是太上忘情,对吗?” “我从不说谎。”丹云子的背影坚定,白发如雪,声声无情。 “这句话,这一次,我真的相信了。”叶知秋扶在门框上的手轻轻落下,抬眸之时,那满布哀伤的眼睛已是一片死寂,大殿结界已散,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他的心跳骤然停止了。 来人面容肃穆端方,倒也是见惯了被罚弟子这般哭求师尊的模样,只遵循着礼数,行礼说道:“弟子归一峰戒律殿谢清河拜见丹云子长老,弟子奉家师之命……” 丹云子一挥衣袖,威压震得叶知秋本就虚弱的身子一瞬向后倒去,他声音冷若冰锥,道:“不必多言,叶知秋心性不足,屡次犯上,囚于寒天湖后,不许任何人靠近探视,违命者死。” 这样来自合道期大能的威势,哪里是这些常年身在宗门的小辈见识过的,以至于那谢清河一路搀扶着叶知秋前往寒天湖,心中虽是惊惧未散,却也不怎么敢得罪这个当世第一大能被判了罪的小弟子,谁知道哪日就又被放出去了呢。 “叶师弟也莫要自暴自弃,寒天湖虽是冰雪绝境,但好在比之荒泽,灵气还是有的,”谢清河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安慰了,但他过去好歹也听人提起过这位云中峰的师弟,都道是为人尚算谦和有礼,不爱与人交往,可在修行之事上最为专注努力,“这罚入禁地的弟子,也不是没有机会出去的,前不久,问剑峰还有个女修哭哭啼啼地进了思过崖,不也是师尊一心软,没几日就回去了嘛。” “心软?”叶知秋听见这两个字,竟是不符合那张憔悴的面容,突兀地笑了。 “长老虽修无情道,可是你还是可以心存希望的,那位师妹的师尊平日里可不还被人称一声玉面罗刹。”谢清河想起这到底不是什么好称呼,立刻瞥了一眼跟在身侧的两名低阶弟子,示意他们不许传了出去。 叶知秋见这人还是个能说话的,除了戒律殿也没有地方会详细记载这些罪罚之事,于是问道:“可还有人被囚于寒天湖过?” “曾有一人,囚于寒天湖三十载。”谢清河回道。 叶知秋已经无心再与计较如此精确的数字,三年,三十载,于他而言,还有什么差别呢,他无力地撑起一抹浅淡无望的笑颜,说道:“活着走出来了吗?” “死了。” 云中峰,大殿。 姜楚见归一峰的人带叶知秋走远了,终是心中不忍,跪在丹云子的身后,求情道:“小师弟心性纯良,绝非有意冒犯师尊,弟子斗胆,求师尊让弟子将这些年的事说清道明,也好参详一二,再做定夺,那寒天湖待上一日也够他受的了,师尊……” 姜楚倏然间发现有些不对,他从小到大,哪次有机会一口气在师尊跟前说上这么多的话,就在抬头探清究竟的刹那,他立刻起身绕到师尊的身前,却在他扶稳对方的瞬间,见到师尊一口鲜血喷吐而出,周身那本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尽数散了去。 “师尊,您这是,这世间还有谁能伤您至此,您不是突破合道了吗?”姜楚能清楚地看见丹云子面上那濒死的惨白,但师尊不愿移步,他也只能这样搀扶着。 “他看见过的每一幕,都在我眼里,我如果爱他,他们还能给他机会入寒天湖吗?”丹云子一声叹息,唇边的鲜血再次满溢而出,浸透了雪白的衣襟。 “师尊,您的分神是……”姜楚震惊于自家师尊明知神魂交联,记忆互通,还深入险境的做法,这样的分神若死,对本体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而他强行突破,提前出关,若非是境界稳固,这和寻死无异,可一个人都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样了,为何还要诛心断情。 “成就半仙之体,他若不能一心向道,如何抗得过天劫。” 第76章 霜雪之境 寒天湖在叶知秋的回忆里映像深刻的也只有两处, 一次是去调查魔种,前往荒泽之时,一次则是容羽为他寻来了冰鱼。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容羽提着竹篮, 睫毛上都覆着一层寒霜, 这还只是隔着竹篮, 而吃下了冰鱼的自己如何能不明白那个地方是怎样恐怖的绝境。 容羽。 如今身在荒泽传送阵法边的自己, 居然还能想起这个要与自己情爱断绝的男人吗? 只不过是一点隐藏在心底的思念,只不过是一两句还未来得及与他说完的真心, 任是自己如何压抑,也没阻下那只火红的灵蝶,探知心意飞出指尖。 叶知秋也是终于能有一次捕捉到那只不合时宜,仍要传信离去的灵蝶,蓦然推开搀扶着自己的谢清河, 掌心燃火,将那只曾无数次传递他与容羽情意的灵蝶烧成了一缕本就没有生命的白雾。 这样的信使, 生来就关联着一缕神魂,毁灭怎可能不痛,然而叶知秋却是将这蕴含着太多回忆的东西,彻彻底底烧了个干净, 火焰熄灭之时, 他抬手抹过唇边的血痕,在谢清河等人的注目下,稳稳地踏上了法阵,说道:“开启吧。” “丹云子长老的意思是不可再靠近, 我见你好像也没个纳戒储物袋什么的, 叶师弟你可曾辟谷了?”谢清河颇为好心地取出一瓶辟谷丹塞到他手里,因这一路也是见他面如死灰, 就怕他会拒绝,立刻抬手一挥将人送进了寒天湖,明光大作,他见人影消失,方才留意到身边两人也取出了辟谷丹,这下可还真是动手太快,为难了,“你们动作也该快点,眼下这可怎么好,长老有命,自他入寒天湖,靠近者死,这,他不会活活饿死在里面罢?” 天地变幻,让叶知秋意识到进入绝境的不是周遭的冰雪,而是彻骨的寒冷,这样的低温远胜过那冰鱼带来的感觉,它能让人在身在其中的一瞬间,心跳凝滞,血液冻结,却是在下一瞬,让人明白,此地可怕的不是寒冷,而是分明冻结的血液却在时时刻刻地流淌着直冲识海,直到记忆里不再有纷杂的画面,一切归于平静。 所有因为冰冻而生的痛苦皆在,而呼吸却无法停止,必须活着,活着忍受折磨。 “知秋,你或许不知寒天湖虽是冰天雪地,灵植不生,但湖面却不会冻结,湖水之中有一种身如锦鲤的鱼……” “你不准备与我同去吗?” “我想你为我添衣加饭。” “事到如今,为什么我这么折磨还要听到你的这些话,”叶知秋捧住头,望向漫无边际的雪白天地,就连眼泪都不敢流,若是化作冰晶,他的这双眼睛就彻底毁了,“你为什么不和其他回忆一样彻底冻结!” “你放宽心,就算瞎了我也养你。” “容羽,你说谎,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湖,也没有鱼,这里甚至没有风声,没有日月,”叶知秋跪倒在地上,捧起地面的白雪,忽然自嘲一笑,将白雪洒落,自语道,“这里就连地面都留不下一点痕迹,三年,三十年,原来在寒天湖不过是一场做不完的噩梦,是永远过不完的一天,可我何罪之有,可我罪不至此。” 叶知秋心口疼痛至极,不知是霜冻所致,还是终究意难平,却是本就强撑着的身体再难为继了,他浑浑噩噩地昏睡了过去。 在这样的冰雪之境,就连用脑思考都难,合该是没有梦境的,可已然连心跳难以被察觉的他,却偏生坠入了一个有些暖意的梦里。 这是让他最为安心的怀抱,有着旁人不知道的温度,那个人的心跳声充满生机地敲打着他的耳膜,一下一下。 他一瞬间就想沉溺在这样的温暖里不愿意醒来,可是,他亲眼看见了那颗曾为自己跳动的心是如何归于平静的,又怎能再假装不知,沉溺,只会让他愈发消沉,在这样的绝境中直至性命无存。 他挣脱梦境,睁开覆着寒霜的双眼,没有日月更替的世界依然是满目的白,只是也不知是这世界本就如此易生变幻,还是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移形换影的事。 他懵懵懂懂地坐起身,就瞧见面前是一片湖泊,而湖面上的微波涟漪可不就是在印证着此地不止有鱼还有风。 “这种地方,不仅能做梦,还能梦游?” 叶知秋抬手碰了碰自己冰而不僵的脸,又碰了碰后背,反复比对了一下与别处的温度,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明明应该是贴着雪地的地方,怎么还有点比别处温暖。 他将衣襟收紧了些,却也没能多添些暖意,倒还不如在梦里,这眼下还是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地要紧,他也不再费心纠结无关紧要的梦境,缓步走到湖岸边,方才蹲下想看一看湖里是个什么情况,就见一条肥硕的冰鱼倏然跃出湖面,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下可把他惊得不轻,先前误食此物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哪里还敢动手啊,谁知那鱼倒好,偏生就闹腾得厉害,还一个劲地往他脸上拍,就差直接给自己生把火,烤的香喷喷的往他嘴里送了。 叶知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竟是第一次被一条鱼拍得愣住了神,因为寒冷,他的肢体本就不灵活,一时不察就向后仰倒了去,那鱼自是一下就摔在了雪地上,扑腾两下居然就不动了。 他犹豫了一阵,用袖子笼着手,将那条鱼拾了起来,也算是确定了大概自己与这鱼成了某种同类,一旦融入了这个霜雪世界,也就不再被这冰鱼冻结了,也是,自己的血都是冷的,哪能再有什么被冻上。 他是处理过这种鱼的,一回生二回熟,他食指轻推开鱼嘴,却见里面一团白色的灵光,还未待他看清形状就散了。 “这算是气运不凡,饭都主动往嘴里送?”叶知秋挥散心里的一阵莫名,人都凄惨成这样了,还讲什么道理,有鱼就吃,做梦只当自己得天道眷顾又如何。 也好在灵火尚可引燃,不烤了这小家伙都是对不起上天的恩赐啊。 他一边苦中作乐,吃着那无需调味都别有一番滋味,入口即化成灵气却又不失饱腹之用的鱼,忽然又难以克制习惯地说道:“容羽,归一峰的师兄人还真不错,他还怕我饿肚子,给了我一瓶辟谷丹,他的名字我怎么忽然记不清了?” 没有回音,除了那一点点风声,这里本就只有他一人。 “好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只是和你说话习惯了。”叶知秋放下手里的鱼,心中悲凉,人死如灯灭,可那个人不是真的死了,而是只想在他心里死了。 他忽然忆起了件重要的事,从灵宠袋里抓出自己那只雪貂放在雪地上,又将鱼分了一半出来给它,说道:“我不能因为被关在禁地,就忘了怎么说话,我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你可是饿坏了吧,我这里也没有灵植了,你就宠物随了主,吃点鱼吧。” 雪魄嗅了嗅那鱼的味道,眼睛一亮,倏地就钻进了水里,又叼了一条上来,还不忘显摆似的往他跟前献宝。 叶知秋心情也算是难得的拨云见日,掌心又是一团灵火,将那只新鲜的鱼炙熟了,眼见雪魄吃的挺欢实,他点了下小东西的额头,说道:“有你在,我以后再也不和那个叫容羽的人说话了,你还能捕鱼,可比等上天恩赐来的好多了。” 其实叶知秋这人还真算是能随遇而安的,哪怕上天只给他一点希望,让他看见一线生机,他都会拼尽全力去抓住。 不能去思考,他就乐得放空心神,不能知时日,他也能自成一套累了就睡的作息,其实这样于他而言,除了记忆越发是短暂了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他在外面需要考虑的太多,在乎的太多,这不到十年的光景,他为自己的修行付出了多少,又为那未知的末世付出了多少,何时有过如此纯粹的清静。 若是自己那只越发好吃懒做的雪貂,能在捕鱼一事上更加勤奋就好了,他有时真怀疑雪魄是在这无边雪地里发现了什么悄悄生长的灵植,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有一日他从温暖的睡梦中醒来,好像还看到它嘴里有没嚼完的绿色。 “你说,这鱼一天天往岸上蹦,该不会是天降异象罢,我这样吃下去,会不会把鱼塘都吃空了?”叶知秋有些好奇地点了点水面,可这种鱼当真是奇怪,平日里不到他吃饭的时候,它们就是沉在水底,让人根本瞧不见,任你如何搅和水面,也半点不为所动。 “我这也不能靠天吃饭啊,是时候辟谷了。” 他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几乎从未拖延过,更别说是吃饭这件小事了,说到底,这不知年月的光景他吃的频繁,多少还是因为在这地方太过空虚,除了打坐调息,睁眼看来看去除了湖就是雪。 不过这鱼也不是白吃的,他在吃过第五次的时候,身上就不再觉得那么冷了,就连几处因血气不畅生出的冻疮也都全部好转了。 辟谷之初,倒也没多难受,因为不受寒气侵扰,他以打坐代替疲惫之时的入眠,也算是颇见成效,可也不知外面又过上了几日,只知那久未出现的寒意又逐渐攀上了心脉,仿佛又回到了初来此地之时,那周身冻结的状态。 又一个大周天尚未运转结束,他恍恍惚惚昏睡了过去,瞬息坠入了温暖的梦境。 “为何昏厥?” “我饿了。”叶知秋无意识地答着话。 “鱼没了?” “容羽,我好冷,你抱抱我吧。” 第77章 梦寐以求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 “有你在的时候。”叶知秋恍惚间又回到了昔日在云中峰, 因为寒气侵体,身不由己地躲在容羽怀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在这寒天湖几乎一切都被冻结了, 他的记忆也是时常变得断断续续的, 有很多时候, 他甚至是不能用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头脑去思考的, 就像此刻,支配他的是本能。 “容羽, 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叶知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因寒冷裹着白气,他冰冷僵硬的指尖方一找回了些知觉,就顺着零碎记忆里最温暖的片段去寻找热源,他紧闭着双眼触过对方那也不甚有热度的脸颊,滑落到颈边, 那人却是巍然不动,他睡眼朦胧地微眯着, 有些乌紫的唇一开一合,却只是呵出些白雾,无声又无力。 “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听着对方这样亲切熟悉的声音,竟是气息微乱, 潜藏在心底莫大的哀伤又再一次显露在面上, 他想隐藏,却发现这样的情绪不由己,直到那人的脸轻贴到他唇边,方才似找到了伤情离绪的落点, 声音微抖着说道, “你为什么这次,不躲了, 那么冷,怎么没有避开,傻。” “还是很冷吗?” “我,好想……”那余下的话语,却是再难出口了。 对方碰触到唇上的一点暖意,就似融化冰雪的日光,温柔的,炙热的,将来自冬日的严寒渐渐驱散,那本还麻木至极的唇,悄然就被这温暖包裹,一点一点,轻柔地磨蹭,呵护得小心翼翼,就像是唯恐惊扰了这坠入梦境之人的安宁。 温暖的灵气伴随着二人缠绵交错的呼吸,蔓延至全身,而叶知秋此刻周身的暖意却不仅仅来自灵力,这漫长孤寂的时光里每一次入睡后的温暖怀抱,已是让他认定了这不过是一个梦,既是梦,何不让自己仅存的美好记忆向着更令人铭心刻骨的方向去。 他在这样的温暖中,僵硬的手臂早已恢复了知觉,而显然与他缠绵梦境的幻象并未发觉,不然也不会给了他可乘之机,紧搂住脖颈,下一刻就已是额头相触,被他一缕神魂没入识海。 神魂关联的一瞬,却是叶知秋先难以自抑地轻叹了一声,那上一刻还蛮狠霸道地勾住人家脖颈的手臂竟也是轻柔无力地垂落下来。 本以为自己这一瘫倒,这因一时冲动而起,放肆至极的梦境就该醒了,谁知向后仰倒的一瞬,额头未曾分离一分,后脑已是被一个温暖有力的掌心承托起。 “你想要什么?” 这一声低沉微哑的问话蓦然回荡在他万籁俱寂,唯余霜雪冰冻的识海,叶知秋恍然间不知是梦是醒,由着自己一股脑的任性,轻喘着回了句:“要你。” 寒天湖无日夜,睁眼既是白昼,可当叶知秋揉着眉心醒来之时,虽只是一瞬,他也好像看见了漫天星空,却是一幕“月落日出”,天光乍破的景象。 “我这一觉又是睡了多久?”他坐起身有些茫然地拍了拍衣衫上的落雪,又寻了寻自己那只好吃懒做的雪貂,如每一次醒来之时一般,问道,“你可没有饿着吧?” 他问出口自然也没指望一只妖兽能回答,可若是一日不说话,也怕懈怠了一次,就再难张口了,他思虑了片刻,将雪魄捧在掌心,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听他絮叨,说道:“我好像又做梦了,这次居然梦见天都黑了,你可曾见过寒天湖下雪,那雪花是暖的。” 寒天湖虽然地上覆着厚厚的积雪,也看不见太阳,但身在此地的人,大概都会道一声极寒却又晴朗,雪魄耷拉着耳朵,没趣地吐出一片雪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映照出叶知秋两颊绯红,唇色如樱的温柔笑颜。 叶知秋摇摇头,叹道:“不是你吐出来的这种,是像星光洒落,点点莹白,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惜我记不得了,你说,人的梦境怎么都不由自己做主呢?” 为什么就连梦境里人家也比自己强上一些,现实有境界压制也就罢了,哪能让他在自己的梦里主动闯入人家的识海,还被人牵引着的道理,虽然那样的感觉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舒坦,可以后这样的梦还是不要有的好,太坏道心了。 叶知秋这一晃神,耳根又是浮上了一抹红,自己从前也没涉猎过这方面的书籍,更别提从别处了解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怎么这种事也能有与生俱来的五感和画面,虽只是神魂的纠缠,竟也能产生如此极致的愉悦。 他对于自己会做这样的梦难免有些赧颜,甚至还自我怀疑了一阵,会不会是因为入这寒天湖之境太久了,连从哪里学会过这等羞耻之事都给忘了,更别提梦里的对象还那么明确,这真是越想越心神荡漾,越回忆越想入非非。 直到手指被雪魄咬了一口,方才回过神来,却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说道:“我还以为自己会饿死冻死,这下倒好,身体也不冷了,人还挺精神,我这可算是辟谷成功了?” 雪魄人模人样地闭目摇了摇头,从他掌心跳到地面,在他身边的雪地上兜兜转转地画着圈,只可惜这雪地是留不下痕迹的,而它奔跑的轨迹又着实复杂难懂,叶知秋有心猜上一猜,却也是也不从心,还被这只雪貂嫌弃的不行。 眼见雪魄已然是累得不行,爪子摊开趴在地面,叶知秋忽然是心念一动,问道:“你是在画一个人吗?” 雪魄抬起头捣蒜似地点了点头,可下一刻叶知秋却又似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神一片空茫纯净,忽然抬手捏住了雪魄的后颈,提起来晃了晃,复又目光一亮,就像看见了个稀奇玩意,说道:“好可爱的雪貂,傻乎乎的还挺白净,你愿意做我的灵宠吗?” 他是当真瞧这小家伙顺眼,只是当他指尖一缕灵光触到雪貂的额上时,那雪貂背上霎时浮现出了已然认主的契约印记,这难免令人遗憾,叶知秋叹了口气,将雪魄放回到地面上,说道:“我还以为这空空荡荡的冰天雪地,除了我再无生灵,没承想,你已经有主人了,可惜了,你快些回你主人身边去罢,可别饿着了。” 见那只小雪貂趴在原地,直愣愣地瞧着自己,那一双委屈巴巴的大眼睛,简直就是在无言述说着不愿离他而去,叶知秋摇头拒绝道:“不可以,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快些走吧。” 这一日,他仍是在打坐修行中度过的,此地灵气虽不充沛,但好在他水木双灵根尚也算得有些优势。调息吐纳,汇聚水灵涤清经脉中淤滞难行的灵力,气海空冥,不染一丝浊气,越是如坠冰窟,越是精细地将灵流均匀扩散到周身。 此间无日月,潮汐无更迭,万物皆静,唯我独行,天地化一。 心境光明的一瞬,丹田气旋迅速周转,向中心凝结,而那气旋中心初步显形的却不是金丹,而是一粒青绿翡翠雕琢般的莲子。 叶知秋睁开双眼,手在丹田处按了按,面上有些疑惑之色,这人不成金丹是要修成什么,难不成还是自己在修行的路上走歪了? 他整整衣衫,正要起身,垂眸就瞧见地上摆放着几条大鱼,只听一声水花四溅的动静,他抬眼望去,一只雪貂正叼着一只鱼向他走来。许是见他睁开了眼,那雪貂加紧着的步子跑了过来,将新捕上来的鱼往他身前一摆,两只前爪匍匐在地面,小脑袋搁在爪子上的模样倒真是乖巧。 “你……”叶知秋微蹙了眉,只见他这一犹豫,那只雪貂立刻就耷拉了耳朵,他笑了笑,说道,“我记得你,想来你也被困在此地,走不出去,既是不愿意和我分开,你这通体雪白,我唤你雪魄可好?” 自那一日起,叶知秋需要入眠的次数越来越少,而雪魄每一次见他醒转过来,都会再听一遍同样的话语,可是落在叶知秋的眼里,却是每每见到都觉得惊喜,因为这寒冷的极地不再只有他一个生灵,也因为这只小雪貂喜欢他取的名字。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少重复的时光,又是一个星光璀璨的黑夜,他依偎在一个温暖怀抱,却是心中惶惑不解,这雪地应该是冰冷的,他的心境也该是空无一物,如何能贪恋这陌生又短暂的温暖,他翻身挣脱开怀抱滚落到地面,骤然转变的温差让他冷的一个激灵。 当他手撑着地面支起些身子,双眼睁开的一瞬,只见黑夜中雪地上是一人曳地的白色衣摆,繁星落下点点灵光照亮着那人华贵衣衫上金色丝线绣作的羽翼,他的目光渐渐上移,最终落在了那人精致好看的眉眼上,一瞬不瞬地瞧着,心中默默赞叹着这原来是一位面容冷峻仙姿,气质清逸出尘的仙人。 星光温柔地洒在那位的面上,似氤氲在清晨最清透的薄雾,不掩容光,却又似点墨落在水里,将那合该是肃穆庄严的眉眼融化,让他的目光宛若皎皎明月,照耀在早已霜雪冰冻的叶知秋的心上。 “你是谁?”叶知秋一双清冷的眸子瞧着那人,却是在对方向自己的方向迈出一步的时候,皱了眉头。 “我是你的情劫。”那人眉目含情,语调温柔,却并不再靠近了。 叶知秋听见“情劫”二字竟是大笑出声,就连在陌生人面前维持的矜持都不要了,他一心向道,别说心中根本无情,就是真有这么个心仪之人,要爱,他也就轰轰烈烈地爱了,哪能在记忆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胭红好看的薄唇微张,正要说出取笑之言,谁知那人却是瞬息移至他身前,威压气势将他压制回雪地上仰躺着,不顾他震惊的眼神,双手撑在他耳边,一吻落下。 那样叫人心乱如麻的接触,渐渐移至他的耳畔,竟生出些熟悉之感,这感觉让他紧张,也让他心中燃起了一团难灭的火。 “知秋,若一个人铭心刻骨,就不会被遗忘,我说过,我没有骗你,可我却不知道,被遗忘的感觉竟是这般痛彻心扉,对不起。” “我的记忆不太好,你不要伤心,”叶知秋右手空悬在那个分明是强压住自己还莫名有些哀伤的人的背后,犹豫了片刻,指尖试探着勾起了对方雪白的发丝,温柔小心地宽慰道,“其实我看什么都新鲜,你看你一出现,天也黑了,星星也有了,这肯定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但这雪地不还是那一片嘛,我现在清楚了,你就和星空一样,是我生命里切切实实存在的。” “你……”那人撑起些身子,看着叶知秋纯净至极的双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知秋是怎么瞧怎么觉得对方板着张脸,当真是让这绝美容颜暴殄天物了,想起这人面无表情也能让自己看穿悲伤情绪,就自认是与对方熟悉的,他浅笑着抬手,双手食指按在对方的两侧嘴角,轻轻向上一推,说道:“这样不就好看多了,我若是见过这么美好的笑颜,是断然不会忘记的。” 他越看越觉得心尖一颤,竟是将手指换作掌心贴合在对方的脸颊,靠近之时也没费上什么力气,就与对方吻在了一处,直到两人额头相抵,他方才轻声柔情地道了声:“我或许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我一定很喜欢你,远胜过你说的铭心刻骨。” “是深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引路牌】 剧情回放,本章结合第60章 (铭心刻骨) 叶知秋:好冷。(手滑落到颈边) 容羽:(本能地抖了一下) 叶知秋:我是不是冰到你了。(以为对方躲开了,吓得收回了小手手,又被抓回去贴在心口) ——————————— 叶知秋当时以为发生的铭心刻骨,就是emmm,虽然方式有些不一样,但也算是实现了。 群众呐喊:数学老师说过程很重要,物理老师说只写个答案是没有分的,语文老师说此处描述被省略了一千字,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说…… 丹云子一手一个捂住了二位老师的嘴,眼神和善地说道:不,你们不想说。 美术老师收回画笔,将一切默默描绘在了心底。 ——————————— 感谢瀚篠晡和陌莲笙两位小天使赠送的营养液。 第78章 北斗摇光 这样的缠绵刻骨, 自然不会在叶知秋自认为是梦境醒来后还记在心上,他已经很久没有与雪魄说过自己的梦了,这梦境若说对他有什么好, 绝非是什么儿女情长的愉悦心情, 而是即使什么也没有留在记忆里, 那每每醒来后更加稳固的修为是肯定存在的。 “小雪貂, 你说我是不是记忆越来越差了,连自己何时修炼过都不记得了, ”叶知秋将团成一个雪球的雪魄推了推,忽然手一顿,雪魄就立刻咬了他指尖一口,他没好气地按住小家伙的额头往远处推了推,说道, “我又没忘记你,至于这么大的脾气。” 就见那小小的雪貂耷拉着耳朵, 吐了片雪花出来,似在唉声叹气,叶知秋瞧着好笑,又道:“你也该好好修行才是, 若你的主人有一日寻了你回去, 你可不好让他瞧出懈怠来,就是不能化形为人,也别只是光长了肚子,开不了灵智。” 这话音一落, 雪魄与叶知秋俱是一愣, 这妖兽如何化形为人,有过吗? “有兽类集天地灵气而生, 非凡兽可较之比拟,其形无外乎飞禽走兽,修妖丹于额顶灵台,引灵气自成周天,然妖兽非人哉,心智蒙昧,不得修行之法,有先惠者亦或来日结契飞升,或可开蒙明智,千百年受天劫而化妖,其形与人修无异。” 叶知秋灵心一动,就滔滔不绝地道出了这一段,这些内容不在他的记忆里,甚至说出妖兽可化形为人都是与他所剩无几的既往认知相左的,可此话一出,却也立刻在心里坚定不移,仿若道破了一段天机。 他再看雪魄,就更加笃定地对它说道:“所以,你要努力,万一哪日你的主人就白日飞升了呢,到时候,你这小家伙又做不得坐骑,可是要被嫌弃的。” 那小家伙别的听不听得明白,叶知秋每日都似初见,倒是半点不清楚,但这番话它一定是听清楚了,只看它一双无辜委屈又不知所措的眼睛,就知道这小雪貂一定很怕会被嫌弃。 转眼又是人间几回寒暑,一心修炼的叶知秋却似半点进境也没有,气海中心那一颗小小的莲子,别说发展成金丹,就连长大一些的态势也没有,可叶知秋这样一个过了今天就忘了昨天的人,倒是尝到了这寒天湖的好处,没有记忆,才是心境最平和的,不急不躁,现如今还不知疲惫,不需要睡觉。 少了克服心境的困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可以继续修炼,他在此地用于修行的岁月,又岂是外界那些修士可以比拟的。 想来若非如此,还不知要熬到多少人韶华白首,有生之年也难得看见莲子发芽。 就在这翡翠般的莲子出现裂纹的一刻,寒天湖从未出现过浮云的天空骤然劫云聚集,雷电轰鸣之声将沉浸在感悟天道之中的叶知秋唤醒,他抬头仰望,心中倒也不惊,这样的雷云不过因金丹雷劫而聚,就在他看见电光闪耀的一瞬,关于金丹渡劫的记忆蓦然回到了他的识海。 较之记忆里的自己,如今他手边连个趁手应劫的法器都没有,然而当他抬手形成护身结界用以抵抗那如迅龙一般落下的天雷之时,雷电却是顺着一道坚硬无比,远胜过他预料规模的结界落到地面,化作一地延展向四面八方的金光。 他再一抬头,那劫云竟是一击结束,转瞬即散,哪有半点早先来势汹汹,威力浩荡的样子。 此刻,他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自己那颗长歪了的金丹,可别是就和这劫云一样说散就散,他自观己身,引灵气运转周天,待欲沉入气海之时,那原本自成气旋的所在,却是只余一颗碧绿莲子。 突然间,青绿光辉溢散,一种远胜凡尘灵气万倍的磅礴气息瞬间自那一点青绿所在游向周身,所到之处无一不痛,又无一不焕然如新生,只叫叶知秋时时刻刻如踏在生死一线上,哪怕有半分心志不坚定,都是万劫不复之境。 而他丹田之处,云雾散去,一朵圣洁的月白色莲花霎时绽放,转瞬又化作了净白灵光。 只见叶知秋双眸微睁,瞳孔中倒映的还是这寒天湖万年不变的景,可通过眼睛传入识海的却不再是皑皑白雪,而是流动的灵气和掩藏在积雪之下的上古法阵,他眉心一朵莲花虚影浮现,时而没入灵台,时而摇曳着光辉浮于额前。 他将一双较之从前更显莹白如玉的手环扣在身前,轻吟法咒,周身就似点亮了一层明光,长发轻舞,仿若置身在风中,他足下轻盈地向前迈步,及至湖岸边也未停下,只踩着一重重涟漪步到湖心,抬手将那朵莲花托在掌心又轻轻放在了水面。 自那莲花落在湖面的一刻,从未冻结过的寒天湖瞬息化作了冰面,仙灵凝聚成一只宛若柔夷的手,将叶知秋牵引到了花瓣处,就在碰触上的一瞬间,天地变色,时空扭转,他眼前的一切已幻化作了一个被大火笼罩的村庄,而他却是站在云巅之上,俯瞰着这人间惨剧的发生。 “此劫难过。” 叶知秋听见说话的声音,转头就瞧见身边站着一个人,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这个颇为熟悉的人是谁,却是那人先发了话,说道:“我心中有悔,难得安宁。” “你是谁?”叶知秋此刻只觉得像这样的神仙样貌,合该是让人见之不忘的,怎么会全然没有在他记忆里留下印象。 “你不是开阳,就该是瑶光了罢。”那仙人目光悲悯地看着下界,声音竟是有些伤情的。 “开阳,天明?”叶知秋喃喃道,有些记忆逐渐浮出水面来,“我踏入寒天湖第一个忘记的就是在苍无秘境得到莲花。” 仙人听见他的疑问,竟是看向他莞尔一笑,那是能融化冰雪的温柔,就连叶知秋这样一个自认不为美色所动之人都怔愣了一瞬,那仙人说道:“若你再早些得此传承,只怕是更难抵御天劫,瑶光星主劫后重生,指引忏悔者重获光明,我与开阳犯下的错,让你辛苦了。” “你是天明的师尊,我想起来了,他坠入了魔渊,他一直在想念你,我看见了他的悔意,但是你,你让人骗他前往他回忆里最美好的芦苇荡,是为了永生永世将他镇压。”叶知秋曾与天明共情过,说起这些爱到极致终只剩绝望的记忆,难免有些激动。 “是是非非,其因在我,你与他共情,或许我残存的记忆,能得到你的原谅,也能让他得到救赎。” 玉衡仙君话音一落,下一刻,叶知秋已然是与他一同降临至凡尘,置身在火海之中,然而接下来他看见的一切,却已是不能扭转的定局,而玉衡仙君也不再是那个能与他对话的仙人了。 熊熊烈火燃烧,放眼望去,满地尸骸,唯有一个约莫六岁左右,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孤独无依地站在唯一的净土上,四周血流成河,他却满目空茫,没有失去至亲的悲痛,也没有一个孩子应该有的惊惧不安。 那孩子面容姣好,即使乱发散落在面上,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纯净可爱,此刻他的眼中忽然有了光,而他目光所在正是一身月白衣衫,袍袖迎风,仙姿出尘的玉衡仙君。 就在那孩子伸出了双手的刹那,玉衡仙君看似淡漠,实则温柔的眉心微动,问道:“你看得见我?” “你是仙人。”孩子的话语懵懂又坚定。 “是,但你不可以记得见过我。”玉衡仙君道。 “仙人你不是来带我离开的吗?”孩子抬着手做出求人拥抱的姿态向前走了一步,一脚踏上血泊,溅了一裤腿的污脏,“我很乖,我会听你的话。” “这是你的劫,有朝一日,我们还会相见的。”仙君的声音温柔,却也是下定了决心不欲带人离去。 谁知,那孩子脚步不停,身后忽然窜出一道黑影,手起刀落劈在了他的背上,孩子身形摇晃着还在向前走着,目光恳求无助,一声声说着:“我会乖,会听你的话。” 这样的画面,落在叶知秋的眼里残忍至极,可仙人之境自然不是他如今可以体悟的,只见玉衡仙君袍袖微动,似要抬起手,却又作罢,只眼睁睁看着稚童倒在血泊,直至那黑影散发着魔气的利爪一击划过孩子的脸,那本就小巧的脸上瞬间出现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不止,就连右眼都显而易见地割伤了。 叶知秋虽知晓这是改变不了的回忆,但已是再难坐视,身影一动向前,却是瞬息又变幻了天地,眼前已是云雾缭绕,一派祥瑞,应该是凡人常描绘出的仙境。 他很是被动地跟上玉衡仙君的步伐,只见他怀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稚童,时有仙娥欲上前搭话,却在见他怀中之人后,面露嫌恶之色,避之不及,虽是离开的远了,还是有几声议论传来。 “这孩子是什么人,玉衡仙君为何带了个夜叉鬼回来?” “何为夜叉鬼?” 那声音更是远了,但仍是能隐隐约约传来几个词——丑陋、凶恶、恶魔。 叶知秋听到这里,又想起那些共情的记忆,无一不是恨,无处不悲伤,却是在跟随玉衡仙君踏入高悬着玉衡仙宫的殿宇后,被那孩子的表现打动了。 只见那孩子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圈住了仙君的脖颈,那止了血却依然伤势可怖的小脸,分明该是疼的,却是强撑着露出天真温暖的笑颜,说道:“我很开心,仙人待我好。” “你可愿意做我的弟子,从今往后随我一同在此修行?”玉衡仙君虽无过多安慰孩子的表现,但声音是极致温柔的。 “我的名字叫天明,你呢?”孩子一脸期待地问道。 玉衡仙君却是笑了,自己这问话也是多余,一个孩子哪能知晓什么是拜师,他掌心灵光微耀,一边替天明疗着伤,一边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玉衡,可你从今日起只可唤我师尊了,你承天道而生,若来日有道号,应该是开阳。” “我是天明。”孩子执拗地强调道。 玉衡浅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是顺着天明,说道:“好,为师记住了,再不会喊错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昔年稚气的孩童,已然长成意气风发,身姿俊逸的少年,只是那一张被魔族残害的脸,任是多年来玉衡仙君寻遍灵丹妙药也难修复。 若非是叶知秋在这回忆中看着这样一副面孔随着年月的蜕变,也很难不与那些初见天明之人一般反应,虽以他的心性,并不会轻易对一人的容貌品头论足,但在这仙界听多了冷言冷语,见惯了人情百态之后,他也不会再如初次听见旁人恶言之时那般怒不可遏了。 其实,在他与天明的记忆共情之时所见的众生恶相,现如今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来,那些人至多也不过是在天明的生命中短暂出现过一瞬,于一名动辄寿命千万年的仙来说,就如同投入了大海中的一粒小石子,却是在这少年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以他此刻心境看来,天明在玉衡仙君这样一位得道仙师的教养下,对于外物干扰的反应并不对劲。 “到底是少了人间数百年的历练,我一时心软带他脱离苦海,是对是错?”玉衡仙君手执一枚白玉棋子久久未落下,本该是心下无尘之人,却是叹了口气。 叶知秋细细品了品这番话,若是没有玉衡仙君插手,天明或许也并不会死在凡间,如果一个人的命数本就是注定的,那究竟是被人所救才是命定,还是劫后余生再历经千难万苦才是对的? “他本为继任开阳星之人,你们或许错在相见的不合时宜,可又是谁赋予了他看见仙人的能力?”叶知秋并不认为此事的因全在玉衡一身,若换作自己,未必不会出手相救。 “谁在那里?”玉衡蓦然转头看向叶知秋的方向。 这突然投来的目光也是让叶知秋颇为震惊,可很快也就从那目光中的温情里看出了那躲在后面的偷看之人是谁。 他顺着玉衡的目光转过身,就见那一株绽放着淡粉仙花的树干后掩着一个如今较之自己都要高大些许的身影,想起自己在天明这个年岁之时,已然是独闯四海八荒,拳打宵小恶霸了,他不禁心中笑这少年孩童心性,又在转念思及另一层后,失笑心忧。 历练,于一名修行之人太过重要了,他或许会笑话自己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绝不会认为此刻在玉衡仙君庇佑下成长的方式是好的。 天明几乎在被师尊发现的一刹那,就慌不择路地逃跑了,而跟随着玉衡仙君瞬息移行至一株更为隐蔽的大树后的叶知秋,却是颇为震惊于这样一位仙人,竟是也会学着小徒弟那一番举动。 就见天明十分和气有礼地与几名仙娥打了招呼,身影有些落寞地站在庭院中,而那几名方才还笑脸盈盈的仙娥在离开之时,却是小声议论道:“我见他年纪不小了,若不是身在九重天上,只怕是再无进境,连这青春年少的容貌都难维持。” “也是仙气与那凡间灵气不同,他这样修行怎能有进益,会不会是玉衡仙君不曾教导过徒儿,却是无心之过,耽误了他?” “慎言,他五行灵根,就是在凡间也是要熬成老翁方得大成。” 这些画面在叶知秋与天明共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景象,被人嘲讽他修为低微,辱骂他天资平凡,可这些仙娥分明是一番好心,也是个个慈眉善目。 “不对,他心里从一开始就寄生了一个魔。”叶知秋很想将这些告知身边之人,可这终归是改变不了的过去。 “玉衡仙君。”一声温柔地轻唤,不仅是引得他二人循声望去,也是立刻惊动了心魔深种的天明。 叶知秋在此间存在是依附着玉衡的记忆,他无法回头瞧上天明一眼,可那一双恨意陡生,眼底早已是混沌魔气的眼睛,却是清晰的在他脑海里。 这女仙名为灵犀,乃是一株灵犀碧落草修炼化形,与玉衡仙君在凡界有缘,得以同年同月飞升上界,虽是偶有被人调笑视作一对天生的仙侣,可只看他二人相视之时的平淡无波,却又半点不见客套,就知他们不过是昔年好友罢了。 眼前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又暗淡下去,却是一幕阳光和煦,清风吹拂着芦苇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这时候的天明又长高了些,身形也更为硬朗了,他手执一柄碧青色的灵剑在芦苇荡中挥舞,时而凌空跃起,时而潜行于芦苇之中,剑光似练,翩若惊鸿。 这气氛温馨,让叶知秋的心中蓦然也生出些暖意来,其实,在玉衡仙君的记忆里,但凡是与天明相关的都是纯粹又温暖的,此刻,他也是如往日一般立在湖边,看向那抹着额上汗水靠近过来的弟子,说道:“凡事不可急于求成,你天生五行灵根不必与他人相较,一旦得大成修为仙体,境界必会远胜为师,他人之言不必放在心上,同师尊回去罢。” “师尊为何不说我们?”天明收起灵剑,执拗的神色倒与儿时一般无二。 “这也需得你这般在意?”玉衡的心分明是柔软的,但说出这话的态度当真是冷淡。 “昨日师尊说要在上界唤我开阳,我就顺着师尊了,怎么今日师尊还这般小气。”天明笑盈盈地双手背在身后,显然是知晓说出“小气”二字不敬,却也未待对方责备,立刻一脸要痛改前非的模样,抱住了师尊的胳膊,告罪道,“弟子知错,语出不敬,师尊可不要用戒棍罚我呀。” 玉衡摇摇头,推了推这如今早已成年的弟子,叹道:“为师何时说要罚你了,又何曾罚过你,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刑罚?” “灵犀仙子前些时日不是收了个凌霄花做弟子……” 玉衡却是没有听他胡诌完,就打断道:“为师若是有一日去了陨落之地,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在九重天上与人为善。” “那些仙人才是俗气,还道师尊您要与灵犀仙子结为仙侣,到时候神仙眷侣,师尊如何还会去陨落之地。”天明虽是年幼之时伤了一只眼睛,做出许多表情都是有些狰狞的,可在自家师尊面前,目光依然是灵动得可爱。 “为师与你道清这不可能已经不下十数次了,而且也并未听到过这些流言蜚语,天明,你何时才能学会不为外物所动,不因人言所扰,为师如何能放心离开,”玉衡看向天明的目光是关切不舍的,可此话方一落下,他就被天明蓦然拥抱住自己的动作惊得怔愣了一瞬,却是在对方背上轻拍了拍,说道,“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这样若是被人瞧见,是要叫人笑话的。” “师尊你为何要去陨落之地?”天明埋首在他肩上问道。 “天星北斗,七星汇聚方成一世界,仙人的寿命也并非无尽的,而为师的命数就是在死后化星,陨落之地,你有一日也会前往的,但这对于你来说还很遥远,倒也不必记挂在心上。”玉衡提起生死之事并不多在意,语气倒似说着寻常的话。 “我不会让师尊前去我见不到的地方的,我不会让师尊死,只要我努力修炼,只要我足够强大,就没有人可以带走师尊,就连命数也不可以。”天明收紧了怀抱,语气坚定。 玉衡仙君倏然散作灵光,眨眼的功夫已不在自己那任性的徒儿的怀抱,他身姿飘逸地踩在湖面上,双手在身前轮转,两手掌心之间浮现了一个命盘,光明初现之时,日夜瞬间颠倒,满天繁星坠落,将他二人围绕。 只见他左手探向天际将四颗由光线接连在一起的星纹牵引到身前,又指向一颗时隐时现的灰暗星辰,说道:“这颗星名为玉衡,待我前去陨落之地,它就是我,而这条线,就是我的寿元。” “它快要连上了。”天明喃喃道。 “只是看起来像,实则它悬于天空还是很长久的,天明,为师今日让你看到这些,只因为你太过在乎别人的传言,而真相就是这星图所示,为师的心愿是你能成为真正的开阳星。”玉衡收回命盘,将星夜又化为了白昼。 “我早日成为开阳,师尊就能早些达成心愿,是不是就可以在余下的时光放下所有与我相伴了?”天明艰难地挤出个笑颜,满怀期待地看向玉衡。 “待你修成仙体,我会遵从命数。” 第79章 芦苇花语 三千世界, 太华不过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但也是玉衡承袭天意要成就的所在,数百年间, 他曾带着天明无数次前往这个貌似全无生灵, 又充满希望的世界, 将他的期许和展望毫无保留地传承下去, 可天明最喜爱的还是那片清可见底的湖水岸边,漫无边际的芦苇荡。 玉衡想要带他看见的世界远胜过漫天星海, 天明独独留念的风景却不过是眼前的一隅。 芦苇,生来坚韧不拔,不畏挫折,不惧寒风,它在逆境中能茂盛成长, 却又偏爱一汪清澈温柔的湖水,想要与它一起随风飘荡, 守护着它被沙粒惊起的哪怕一丝丝涟漪,可它临水而生偏又不敢靠近,即使被狂风吹折了秆,也不愿自己的花穗搅扰了池水的清静。 “你近些时日越发清瘦了, 到底还是仙气养人, 我们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天明拢了拢师尊身上的素白斗篷,按理说这仙人之躯不该会被凡尘寒气所侵,但他不过是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法,玉衡的额发眉睫皆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不任性了?”玉衡浅笑着婉拒了对方关切伸到自己脸颊边的手, 目光温和地微仰起头看向如今已然片雪不沾身的天明, 说话都裹着白气,“仙人式微, 天人五衰,倒是不能陪你在此渡过寒冬了,来年春回大地,我们再回来好吗?” 天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一双未来得及避开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瞳孔震动,竟是一副惊惧神色对上玉衡的目光,说道:“此间天地四季未明,是我疏忽了,还让你在此许久。” “你现在是连师尊都不会喊了吗?”玉衡摇头叹息,到底是拿自己这个弟子没有办法,只好再一次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仙气于我自是最好的,但你成就仙体在即,多接触些凡界灵气才不至于在天劫降下之时,被天道误认作仙人,遭了不必要的罪。” “我如今与上界仙人来往的近了,对此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玉衡,你真的不是对我关心太过,保护的太周到了吗?”天明笑意温和,揉搓着对方的手,又神色乖巧地哈了两口气给他取暖。 “你放肆了。”玉衡语气严肃。 天明见他变了脸色,立刻讪讪收回手,又在自己衣物上反复蹭了蹭,跪拜在师尊身前,告罪道:“弟子关心则乱,一时语出犯上,请师尊降罪。” “罢了。”玉衡本是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眼见天明这般,他一手撑在石面上站起身,正要弯腰扶上对方一把,却是眼前一黑,下一刻当他恢复了意识,就已然是趴伏在天明的背上,想要说一声放自己下来,却也心知是力不从心了。 他的长发温柔地垂落下来与天明的黑发交织着,双手无力地掩在素白宽大的衣袖里,每每有微风拂过,衣摆衣袖的唯美弧度,就似一朵依靠在芦苇秆上雪白的莲花,它已不在盛时,早没了摇曳生光的美。 “为何不御剑而行,这芦苇荡中,不好走。”玉衡的头靠在天明的肩上,那声音虽是落在对方的耳边,却是轻到若非熟悉彼此,难以听清内容, “我长大了,不会踩着鹅卵石摔倒了,你睡一会,我们就回去了。”天明的声音有着成年男子的稳重,又因为关心,温柔至极。 “天明,你能与人好好相处,我,很开心。”这声开心发自肺腑,玉衡却也虚弱极了地闭上了眼睛,而天明最后说与他听的话,玉衡一生都不曾知道,那是回荡在苍无秘境悲伤入骨的记忆,他说:“能让你开心,我无憾了,我不在乎是非纷扰,可我在乎你,或许大逆不道,你若清醒着,我不敢说,我爱你。” 这样的画面本该是温馨至极,可身在其中的看客却早已知晓了结局,叶知秋清楚的记得,在天明的记忆里,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背着玉衡仙君遍寻三千世界的良药了,但在玉衡的回忆里,天明永远是一副无忧无虑,道心稳固的模样。 这一切是如何倏然崩塌,将所有美好化作破镜难圆的呢? 玉衡的身体是目所能及的每况愈下,而叶知秋在苍无秘境看见的记忆并不完整,他无从得知天明是从何处知道了什么,只看见玉衡如过去的每一次责怪天明不该私下凡尘沾染因果后,又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极为珍惜地收好了天明送来的东西,但这一次,显然天明没想给他安宁。 “玉衡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那些灵花灵药你碰都不碰,是不是因为你一早就知道我越是接近你心中的开阳,你的生命就越快走到终结,这一切本就药石无医?” 玉衡如今的脸色已是趋于衰败的苍白,他指尖蓦地一颤,手上的东西就摔在了地上,溅起一地不为仙界气息接纳的灵液,他轻闭上双眼掩饰着自己眼底难抑的哀伤,语气是天明熟悉的师长威严:“师尊告诉过你,你也亲眼看到过那条寿元轨迹,如今你仙体已成,只待你更名此仙宫为开阳,为师就能前往陨落之地了,化星之后,你也是能见到为师的。” “如何见到?”天明的声音抖得厉害,“见你远在天际,遥不可及,还是得你传承拿着那命盘,去捕捉星空的幻影?” “我不曾欺瞒于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玉衡的话语极尽淡漠。 “为我好,你明知道我在意什么,你不告诉我真相,你要我努力的每一日都活成了你的催命符,你为何不干脆再虚伪一点,继续说我听来的都是别人的胡言,为何不让我一无所知地看你去死,事到如今,你怎能说出是为了我好。” 玉衡睁开双眸,转身看向已然没有理智可言的天明,他越是心如刀绞,越是神色冷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意什么,但我知道你自幼都太容易被外物所扰,我将你视为星命的传承,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你希望我怎么做?眼睁睁看你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就无心修行,自卑,怨恨,将仙途修成魔道?” “你……”天明前一刻还面红耳赤的面容,就在看清玉衡冰冷眸光,霎时惨白的没有血色。 “若我不了解你,或许我今日会道一声那不过是胡言,但你扪心自问,即使我愿意说谎,你可当真会信?”玉衡见他冷静了许多,缓步走到他身前,劝说道,“天明,我本就是要死的,早一些晚一些,并无差别,能早一日化星,成就一个小世界,不好吗?我带你看过的河山,你命名为太华,你难道从没有一刻自觉身负使命,热爱过这个地方吗?” “热爱,是啊,这才是你爱的,师尊,弟子告退。”天明精神恍惚地摇了摇头,退到了门边,却是又看了一眼那冷静淡漠之人,再无言语,跑了出去。 本以为这一次,会多闹些时日,却是在天明搅了灵犀仙子一场花会后没多久,又见他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回到了玉衡身边,而这次天明带来的良药却是与以往不同,虽形似花瓣,并无异常,却让人着实不喜。 但玉衡那一番话语虽是无情,可眼见天明主动前来和好,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再推拒一番好意,反倒是因为天明的觉悟,又心知时日无多,更加珍惜这仅剩的相处时光。 也不知是心中再无挂碍,还是这次天明寻来的灵药当真有些让人回光返照的作用,只在他吃下第三次后,面色就渐渐变得红润有生机了,但这不过是表象,自己的身体如何,玉衡是再清楚不过了,大限将至,又何必说清道明,让已然承认知晓的天明再为了这些伤心呢。 就在他安排好要前往陨落之地的前一日,天明也是坦言已然释怀,但唯有那片芦苇会成为心中的执念,只希望师尊可以兑现诺言,与他再去看一次。 “可是,太华此刻应该是寒冬吧,为师有心前往,只可惜……”玉衡轻叹道,若能再见一次固然是好,也未尝不是了却了他的心愿。 “没有寒冬了,玉衡,你忘了你将七星阵盘传承给我了,我已经用你教给我的,将那里的冬季彻底禁锢了。”天明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笑容灿烂,全然没有注意到玉衡面上瞬间凝滞的神情。 “你疯了,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毁掉太华吗?”玉衡抽回前一刻还被人温暖地握住的手,双眸因为震惊愤怒圆睁着。 “它不能停留在我心里最美好的时候,我要它何用,它要用你的生命交换,我所作所为何错之有,”天明激动地拽住玉衡的手腕,蛮横地将人拉进自己的怀抱,说话的语调早已没了理智,“他说灵犀碧落花吃下七日,你就不会死了,你的寿数未尽,不怕,只要你与我命数相连,我们就能同生共死,你要化星,我们双星同辉。” “他是谁?”玉衡死命挣脱开,看向天明那一双霎时变得猩红的眼睛,“天明,是魔,你被魔控制心神了,你把手给我,我能救你。” “师尊,玉衡,你也是爱我的对吗?”天明张开双臂,向玉衡伸出双手的动作像极了儿时初见的画面,无辜至极,可怜至极。 “你相信师尊,听话。”玉衡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天明的神情变换,一手方一握住对方热度如火的手腕,一缕清净安抚的仙气尚未来得及施放,就被天明反手制住,不待他反抗,挥手召出七星阵盘。 本就仙力衰退的玉衡如何能抵挡的了正当盛时的天明,被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弟子用自己传承的阵法压制在地面,他感受着炙热的手指掐在脖颈,竟是没有惧意,而是满心的悲凉和自责,仙界不是魔族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以天明的境界,除非是在凡尘为自己寻药的时候遭遇了大魔,不然是断不可能如此的。 “天明,我明日就要去陨落之地了,我知道你现在不清醒,可你若是杀了我,沾染了弑师的因果,不值得,你若当真恨极了我,就是要断了我一生夙愿所求,我可以不化星,你不要……”玉衡真心实意的劝说,却是被天明倏然扯开他衣襟的动作打断了。 他满目震惊,仓皇无力地想要躲开,可是对方却是半点生机不给,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那只前一刻还似要他命的手此刻却是移到他脑后扣紧,逼他不得不对视上那一双血红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低吼道:“跑,你往哪里跑,连你也厌憎我!” “你不是要杀我。”玉衡只不过心软了一瞬,天明已然是埋首在他颈间,像一只享受猎物的野兽,撕咬,拉扯。 “你大逆不道,你会后悔的。” 第80章 喜从天降 桃花灼灼, 柔情蚀骨,轻纱幔帐虚掩着的是恢复了清澈瞳眸的天明捻着一片花瓣送到那面无血色之人的唇边,一面试图温柔地安抚, 一面附在他耳边哄道:“这药你已是服用了六日了, 我大错已成, 后悔无用, 玉衡,你既说了不化星, 就吃下去罢。” “你可知你做了什么?”玉衡紧闭着眼睛,声音微弱。 “是我们做了什么。”天明又将那花瓣往他唇边送,显然因为他的不配合面色有些冷。 “你知道自己入魔了吗?”玉衡睁开盈着水光的眼睛,望向那个还能一副懵懂神态面对自己的人,竟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问道,“这药, 是那魔让你送来的,我不怪你,可你知道魔族之物,必会遭致恶果, 就是这样, 你还要勉强我吃下吗?” 天明看了看指尖的花瓣,又瞧了瞧如今气色不佳的心上人,点了点头,说道:“连你都会骗我, 我只信眼见为实, 你吃了这药,确实好转了, 若断了这最后一日,可不是白费了我的心血。” 说到心血,天明握住玉衡的手,牵到自己心口处描摹,委屈极了地说道:“就是这里,玉衡,你可知我每日以心头血浇灌,方成救你命的良药,你忍心不吃吗?” “灵犀碧落,心头血……”玉衡被迫吃下那片花瓣,早已是无力再去与这无理可说的人争辩什么,事已至此,自己若不能驱除天明体内的魔,为师,为情,都应该与他共承罪业,他说要与自己双星同辉,可自己当真能忍心带他赴死吗? “我们……”玉衡正想将心中所想道出,却是蓦然一阵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呕出,竟是重喘一声,再难支撑,眼见就要生机断绝,就见天明惶然无措地起身退开了,那脚步每退开一步,就似一击重锤击在他心上,他却无力阻拦,阵法未撤,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禁锢他在方寸之地,直到那阖上的门带走了最后一缕光明。 骤然暗下来的空间,唯有一个绝望仰躺在冰冷地面的人和一个身不由己身处这回忆里,直到此刻方才恢复了五感的旁观者。 叶知秋虽是屏蔽视听及时,但难免还是有些赧颜,他背对着这记忆的主人说道:“他是因为一旦靠近就会让你重伤吐血才走的,是那花的缘故,他是被魔念驱使了,才以为仙人陨落是可以逆转的。” “我必须在他彻底入魔之前带他走。”玉衡声音冰冷至极。 叶知秋清楚这人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的,却还是不忍,说道:“那个魔不是他为你寻药出现的,你们从一开始就被影响了,可能是他面上的伤,也可能是更早之前,他与你初到天界之时就已经被魔附体了。” “他听不见。” 叶知秋听见身边出现的声音,惊讶地转身看向那许久不见的仙人,想起自己昨夜看见的事,立马摆了摆手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身在棋局之中的我,当时却还真以为天明无药可救了,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玉衡仙君抬手一挥,四周景象皆化为虚无,唯有叶知秋与他二人站在一片连天的水面上,他掌心轻托起一个阵盘,送到叶知秋的身前,说道,“七星阵盘被天明带走后,我身死化莲不知他的下落,能给你的也只有阵法传承了。” 叶知秋却是没接,若是得到传承,这个由回忆构成的幻境就会立刻崩塌,他问道:“你唤我瑶光,是不是说明我本该得到的是开阳星的传承?” “是。”玉衡周身灵光闪耀,是要散去的迹象。 “你道天明无药可救,但你却是强行破阵赴仙魔交界寻他,你所化的莲花不是为了镇压,我的重生是不是与你有关?”叶知秋加快了语速。 “是,只要他愿意碰触莲花,他就可以净化神魂,重入轮回,我要的是他的重生,是他可以重走一段没有我的干预,即使苦难缠身,也能依靠自己重回仙界的路。” 叶知秋此刻却是有些担心了,自己重生了,自己还能与天明的记忆共情,那…… 他面色纠结,轻声道:“我看见天明知道你死后,虽心中怨恨,说着你要永世镇压他在湖底的话,但他入阵之时却是心甘情愿的,他,或许还活着吗?” “若他还活着,就不可能有重生而来的你了,我不知那大魔最终的目的是为何,他让天明与我相见,让他修行的进境提前了至少上千年,或许为的不是挑起仙魔之战,而是这个尚未能修复天道的世界,你本就是天星北斗的最后一颗,也许天明自愿在湖底沉睡消亡的那数千年,有过醒悟的时刻,才会留下未散的意志,因为星宿之间的共鸣,指引你接近,你或许前世不曾见到过我是因为境界之故,也或许是瑶光星主劫后重生,这个我热爱过的世界,拜托你了。” 叶知秋见玉衡消散在即,那阵盘已然坠落,他立刻双手接住,就在那阵盘化作星纹围绕的瞬间,他大声对着那个唯剩虚影的方向喊道:“天明他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你所在的世界也一定有一个人很爱你,不然以你的修为,不足以撑到现在。” 叶知秋还想再问上一句,却是眼前一片雪白,识海中源源不断填充进来的天地奥秘,星辰万千,只叫他再难思考,身体一沉,竟是灵魂坠入躯壳之感。 耳边传来阵阵雷电轰鸣,周身一阵麻木,他惶惑迷茫地睁开双眼,抬眸之初,视线仅可瞧见自己盘膝而坐,右臂向前,掌心轻触着一朵浮空的莲花。 再一向前望去,那朵莲花另一端,与自己面对面还有一人,那人的动作与自己一般无二,掌心的灵气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莲花游走,那人的眉眼俊朗,也不知是不是闭着眼睛的缘故,浓密的睫毛微抖,竟是有些乱人心神的好看。 “凝神。” 见那人薄唇微启,开口就是这么严肃的话,叶知秋微蹙了眉,却也立刻留意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强大的护身结界里,此结界足以抵御凡人修士化神期雷劫,可竟是在这雷暴中有了崩裂之势,他再不敢走神,立刻全心护持起阵法来。 也好在这雷暴不过片刻就终止了,他再次睁眼看向助他渡劫的男人,若是真如玉衡仙君所言,很爱自己的那个应该就是这人了,倒是相貌不错,人也重情,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人会去陪别人挨雷劈。 他正要表达感激,谁知那人竟是散作了灵光,转眼就要消逝了,他不知何故,可他确定曾亲眼看见过这样的画面,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就在他扑向那灵光虚影之时,记忆倏然如潮水一般涌入识海,却是一幕冷面之人将这灵光收走,又让他断情绝爱的画面。 头脑空白了许久,今日接受了传承,又突然忆起了巨大的打击,他蓦然一阵头痛欲裂,只按着额头仰倒在冰面上,这才看清原来真正助自己渡劫的人正浮空在阵法之外,白发飞舞,衣衫上点点血迹似落雪红梅,那人分明是受了重伤,却是面不改色抬手挥舞,将那最后一道缠绕在手臂的雷光掷向远处的地面。 “轰”的一声,本不会留下痕迹的雪地竟是一地坑坑洼洼。 叶知秋的记忆还来不及将这个翩然出尘的身影与什么过去联系起来,就见那人向着自己的方向坠落,而他背靠着的冰面,也在莲花没入灵台后的瞬间融化,只觉着耳边“嗡”的一声,刺骨的寒冷已将他二人包围。 没有犹豫,他将人紧拥入怀,唯恐这湖水中生出什么异象会将他二人冲散,也不知何时他失去了意识,却是在他恢复了听觉的一刻,听到一个男童的声音在说:“父亲,这件事就是这样的。” 父亲? 叶知秋听到这称呼,又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成熟男子的声音,虽是淡漠得无情,但那一声简短的“嗯”,可算作是回应这身份了。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而他眼皮微动的一瞬间,那二人就不再说话了,他直觉那个白发男人在向他靠近,竟是身体不冷了,头也不疼了,立刻翻身坐起,看向那对父子说道:“你们好。” “你……”白发男人本是要扶他肩膀的手,空悬着,面上一瞬的莫名转为理解神色,说道,“你也好。” 叶知秋看这人半点不见外的样子,若不是他起身早,只怕就要动手动脚了,没好气地说道:“都是有儿子的人了,怎么还,还对我有这种心思,虽说你与我也是过命的交情,但你我本无缘,早些罢手吧。” 谁知那人还未答话,却是那个同样是白发的小娃娃更不见外地扑了过来,叶知秋从前也不曾跟小娃娃相处过,又怕下手重了伤了他,竟是一时无措,举起双手,让那热情过了头的孩子扑了个满怀,那孩子偏还是个擅长撒娇的,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不待他反应,就亲切至今地喊了声:“爹。” “你喊谁?”叶知秋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喊爹,这下可不是玩笑开大了,“我可是清清白白,一点都不想多出个儿来。” 那孩子不仅能撒娇,还是娇气包,转头就爬起来抱住白发男人的腿,哭诉道:“爹不认我了。”越说越伤心,竟还嚎啕大哭起来。 叶知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那孩子看着自己委屈巴巴的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他是一个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的混账,可这种责任不能乱认的,他指了指小孩,又指了指巍然不动的男人,神色尴尬地说道:“你儿子见人就喊爹吗?” “他说他是你的儿子。”白发男人眉眼本就生的严肃,此刻眼神还极为认真。 “他明明在我醒来前,就是喊你父亲的啊。”叶知秋站起身,已是有些恼了。 白发男人却是略一颔首,满面赞同之色,说道:“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喊我父亲,喊你爹,我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叶知秋:(看向“喜从天降”的标题)呵呵。 作者君:主角你飘了,还敢呵呵我了。 叶知秋:你写标题的良心呢,这喜从何来? 作者君:从天而降,一次抱两。 叶知秋:难道不是他拖家带口找我碰瓷,你看那头发,那耳朵,那牙,那爪子,哪一点像我。 儿子:父亲,爹又失忆了,我明明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某个失去名字的白发君:嗯。 叶知秋:(震惊脸)嗯你个头啊!别乱认啊!清醒一点看看我们怎么可能生出个儿子来啊! —————————————— 非生子文,小朋友有来历,emmm,我要不要让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 —————————————— 感谢瀚篠晡和陌莲笙两位天使赠送的营养液,作者会更加努力的~\(≧▽≦)/~ 第81章 认子风波 那声“认了”让叶知秋瞬间懵了, 这话乍一听让人心生感动,可细细品味过来才觉出些不对来,这不就是将这凭空出现的孩子算在他头上, 还显得说话之人格外伟大吗。 “你, 你好得很。” 叶知秋碍于好歹是被人助过一回, 到底也是不能确定没有此人能否平安度过天劫, 也就姑且信了玉衡所言,只要这对父子不再纠缠, 他也无心计较了。 “爹,你别走。”那孩子见他拂袖离去,不依不饶地跟上拽了拽。 叶知秋却是脚步不停,就任这孩童拽着拉着,他还不信这世上有强认爹的理, 只要他面色再冷些,态度再坚决些, 想来稚童虽懵懂,孩子的生父总是心中有数的,难不成还能眼睁睁看他这样把孩子带走也不拦? 可当他自认走出了老远也没见那父亲来领回稚子,而那孩子却似一只攀爬在树上的顽猴一样抱他抱得死紧, 他终于是忍无可忍, 一身浑厚气劲将那孩子震落到地上。 再不回头,自顾自地在这寒天湖底奇妙地隔绝了水的世界继续走着,身后那孩童哭了几声,许是无人搭理, 也算是安静了。 可就在叶知秋觉出些不对来, 停驻了脚步的刹那,就听那孩子夹带着哭腔大喊道:“叶知秋你没有良心, 父亲为你承受雷劫,伤重难愈,你一句关怀之语都没有,还说走就走,若是父亲死在这里,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就是千错万错,他不能没有良知,那人带着儿子嘴坏心怀占他便宜是一回事,救命之恩还是得还的,叶知秋思及此已然是转身了。 谁知,那孩子越说越伤心,又用那稚气十足的嗓音喊道:“你身在冰雪之境,每每畏惧寒冷,都用父亲的身子取暖,你与他恩爱缠绵,相拥而眠,你把他当作修炼的……” 那余下的话却是被叶知秋瞬息靠近一手捂回了孩子的嘴里,只见他目似寒星,审视着那孩子,问道:“你可知我的修为不亚于你父亲?” 见孩子点了点头,他又肃容问道:“那你可知用这些污言秽语骗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本以为这番威慑该是有些力度的,他还思忖着这样严厉会不会在一个小孩子心里落下阴影,可下一刻那咬在自己手指上的利齿就立刻教会了他什么是心软的代价。 叶知秋本能地一掌拍向那孩子的额头,虽是气恼,但下手的目的只在击退,并无要人性命的意思,可这一掌却是激发了隐在孩童体内的神魂印记,一瞬的两伤共鸣惊的叶知秋立刻收回了手。 只喃喃道:“怎么会是我的神魂印记?” …… 湖水蔚蓝色的幽光斑驳,时有鱼儿游过,在湖底两个看似亲近的男人的雪白衣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摇曳的影,让这尚且可算作一处洞天福地的地方更添了些神秘莫测的虚幻之美。 叶知秋玉白纤细的食指轻勾起身前打坐之人上衣的衣带,即使不抬眸去瞧,也能感受到来自那人炙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不去看才好,那男人本就天生谪仙般的好样貌,若是看了才真是要叫人心乱如麻了。 他双手轻握在那人的衣襟,却是忽然面色犹豫,一番话不知是说与那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只道:“我虽没了许多记忆,但良知还是有的,此举只为看清你的伤势。” “我知道。”白发男人声音倒是没有面容严肃。 “我让雪魄避开思过去了,”叶知秋提起这个名字,心里的震动丝毫不亚于初次听那孩子说起之时,这么熟悉亲切的名字,体内还有自己的神魂印记,再看那张脸还真是与自己有七分相像,他语气中难免歉疚,道,“你于我有恩,我却还将自己的……” “儿子”两个字他着实说不出口。 那人倒似看穿了他,接话道:“谁的都无妨,他想唤我父亲,你若认可,我应了便是。” “这倒不必,他,哎,也是我教导无方,竟是让他连个正常称谓都不识得,说来也是惭愧,”叶知秋说话的间隙就手褪下了那人的衣衫,目光却是立刻被一块巴掌大的伤疤掠了去,那颜色并非新伤,该是有些年头了,不偏不倚,正在人攸关生死的心口处,他眼中有着自己都未留意到的心痛之色,却也不过一瞬,只低语道,“怎么会?” 那人却是蓦然握住了他微颤的手,似安抚,目光瞬息有些温和,说道:“这是旧伤,已经无碍了。” 叶知秋却是神色急切地跪立起身,以一种旁人看来像是拥抱的姿态看向对方坚实的后背,那一片冰肌玉骨却是在与心口对应的位置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大小的伤疤,这是一处洞穿心脏的致命伤。 “你叫什么名字?”叶知秋的指尖轻触到那伤疤,却似害怕的模样迅速收回了手,触目惊心,即使这样的碰触,他都痛的感同身受,“我想听实话。” “吾名容羽。” “容羽?”叶知秋微眯起眸子,心神有一丝触动,可也只是一丝触动,并不足以让他立刻对这名字产生什么共鸣,只退开了些,唇角挑起一抹笑意,道,“我倒是忘了以你的境界,知晓你的真名可对我半点好处都没有。” “也是我许久未用的名字了,”容羽未曾绽放过笑颜的面容倏然间有些柔和,目光中收敛了许多情意,叹道,“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没有人愿意唤一声。” “嗯,很疼吧?”叶知秋指尖牵引一粒星光,落在容羽洇着鲜血的新伤上,他本意是想问对方接受这种疗伤方式的感受,可显然容羽是误会了。 只见容羽眼底忽又燃起了光,将他的右手紧握,下一刻就要贴在心口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叶知秋左手食指对着容羽的手轻轻一划一勾,就将这短暂的亲密结束了。 他埋头继续专注引灵替人疗伤,有些看似不合时宜的话,却是不得不说了,“我道心稳固,仅存的记忆里也是奉师命修无情道,虽未至太上忘情,却也没有与人成就伴侣的心思,今日既是平白有了一子,我也当对那孩子的生母守心专一。” “他何来生母?”容羽语气无奈。 “我见你们发色皆是雪白,虽有些唐突,但这天生白发实为罕有,容羽你可有姊妹,若是真知晓些雪魄生母的事,可否告知于我。”叶知秋是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要负责到底的。 容羽目光淡定从容,煞有介事地询问道:“是不是告诉你是谁,你就会娶了他?” “这事已至此,我自是要认的。”叶知秋答得坦诚。 “是我。”容羽肯定道。 叶知秋眉头一挑,倒没多惊讶这个方才还说要做自己儿子父亲的人会说出这话来,只觉着这人白生了副不染纤尘的仙人容貌,怕是旁人少有见他这般全无正经可言的真性情。 容羽见他不回应,接着自顾自地分析道:“你记忆有损,但你在落水之时并不抗拒与我接触,反而主动与我相拥,这难道不是有情?” “我……”叶知秋想寻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他当时也不过以为一面之缘,对方宛若仙人降凡尘,要说映像深刻的还是一张俊美的脸,这说出来可不是更丢人。 容羽又道:“你会回来,或许是因为良心发现,但你罚了雪魄又是何故,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心生动摇的话了?” 叶知秋耳根倏然热了起来,雪魄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说起这些就连他这个重生两世的人都羞于出口的话,那还真是头头是道。 但他哪能把这种对儿子疏于管教以至过分早熟的家丑随便说与外人听,只因尴尬赧颜撇过了脸。 可这不让人静心的男人就和自己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一样,偏就要让他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手抚上他的侧脸,竟还要用那较之先前全然不同的一往情深的眼睛注视着他,沉声道:“看着我。” “小孩子说的话,不能全信。”叶知秋被这目光瞧得愣神,仿佛潜意识里,这样的要求他不曾拒绝。 “你信了几分,就负上几分的责任可好?”容羽将手滑到他脑后,空余的一手置于后腰,就等着他愣神的反应,趁他不备往怀里一带,却也是在他本能出手之际,声音虚弱地说道,“我伤势很重,雷劫所致是,心口那处也是,我让你忘记容羽,又朝朝暮暮渴求容羽在你心里,别推开我好吗,我此刻是在固执强撑,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叶知秋拍向对方后脑的手掌蓦然僵在了半空,他逃过了这人的情话,却没逃过一次从未想过会出于此人之口的示弱。 “知秋,你问我疼不疼,为你抵挡恶兽被穿心之时是疼的,为你抵御天雷被灼烧之时是疼的,你没有问我,我也没有说过,今日你既问了我,我只想告诉你,你碰触的每一道伤口,我疼的甘之如饴。” 第82章 谁欺负谁 “你从前与我说话也是这样吗?”叶知秋听了这番陈情, 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那道在心口的伤,他脑海中有模糊的画面。 “我若是说实话, 你只怕不会顾及我伤重至此, 那在我脑后久悬未落的一掌就要落下了。”容羽温软的唇在他颈间蹭了蹭。 叶知秋当真是有些懊恼此人一边说着会被自己打死的话, 一边撩拨之事半点没落下, 他这被霜冻的头脑是没记忆,但身体的记忆却是骗不了人的。 那自称容羽的人, 对他身体的了解,甚至远胜过他自己,毕竟谁也不会亲自去试验自己哪里被碰一下就痒,还痒得不至于发笑,不让人心烦。 他那悬在对方脑后的手到底是轻轻放下了, 却又是重重钳住了身后容羽的手腕,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头颈后仰, 一双美目半怒半怨瞧向那不安好心的人。 谁知他这厢责怪之语还未出口,容羽已然是蹙了眉头,唇色有些浅淡微白,额上一滴汗珠滑落, 倒似疼得厉害。 叶知秋可见不得这番情景, 别说是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个陌生人助过自己,他也不能漠不关心,只手上力气松了松, 问道:“我身赋仙气, 所受天劫或许远胜过一般修士的雷劫,你是不是不只有外伤?” 这也是他一时思虑不周, 竟没想到这一层,在玉衡的记忆里不也是清清楚楚地提起过担心天明因仙气之故,遭受非一般修士可抵御的天劫嘛。 “我伤势正如你所见,毋需担忧,只是你的手正好掐在我腕上的伤口了。”容羽就是受伤都无甚表情的面上,此刻竟是唇角微微勾起。 这笑容落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刻板敷衍的,甚至心思多些的,还会觉出这唇角勾起的弧度有种反复练习过又不太熟练的僵硬,但叶知秋瞧见的刹那却是两手食指不自觉地按在容羽的唇角两侧,颇有些幼稚地给他按回一条直线,又移回那个唇角微勾的弧度。 “我是不是说过你该多笑笑,”叶知秋眨了眨眼,眼中较之先前多了些暧昧不明的微光,“我这次见你这许久,你却也只对我笑过这一次,可不是没有我在的时候,你都不曾有过笑颜吧?” “想起来了?”容羽十指穿过他的发间,轻轻收拢,将那一头乌发挽起,又为他簪上了一支青玉簪。 叶知秋摇摇头,只挑起对方垂落在身前的一缕白发,蓦然一笑,指尖用力一拉扯,就将人拽到了眼前,目光相对,鼻尖也不过一寸的距离。 “没想起多少,”他食指细细描摹着容羽柔软的唇瓣,丝毫不觉着这动作有何不妥,直到那唇色恢复了血色,是他熟悉喜爱的模样,方才眼神探究,又有着绝对足以惑人心神的迷离,叹道,“我还以为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才让那孩子只当我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恶人,你要我对你负责,难道不是你欺负了我吗?” “欺负?”容羽眼底暗了暗,方才还虚弱无力的手倏然收紧一揉一掐,只觉出掌心一沉,闻到一声暧昧的轻吟,才又一脸正色地说道,“这如何能叫欺负。” “放手。”叶知秋本以为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谁知还是没能及时掩唇出了声,此刻是羞恼不已,自己如今修为有增无减,哪能还被人家一个伤患玩弄于掌心的道理。 他一掌击在对方肩上,意在拉开距离,可人就偏偏巍然不动生生挨了他一掌,下一刻就眼睛一闭,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来,这下可不是让他半点目的没达成,反而慌了心神,只没防备地仰倒在地,将人接了个满怀。 “我没下死手呀。”叶知秋道。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察觉不到对方的生机了,总不会就被自己这么不轻不重的一掌给打死了吧,他也是全没留意会不会是一时冲动击在了人家穿心旧伤上。 “我不是故意的,容羽,你醒醒。”叶知秋心跳蓦然加快,是恐惧,恐惧自己杀了恩人,要遭天谴?还是伤心,伤心自己误伤了爱人,追悔莫及? 就在他声音初现哽咽,眼眶都热了热的瞬间,身上重量忽又一轻,却是那前一刻还似死过了一回的人,支起上身,狠狠地吻住了他因为惊惧有些微凉的唇。 辗转流连,却是让人想道一声温柔都难,这样的吻任性又强势,并不多顾忌那被动之人的意愿,而似一次来自猛兽的追捕,猎物越是逃的精疲力尽,越是激起捕猎者熊熊燃烧的征服欲。 直到他就连指尖都忘了挣扎,呼吸都已是一样的急促,对方方才依依不舍地放过那不堪折磨的唇,轻咬他因呼吸颤动的下巴。 叶知秋心跳快得厉害,那一下一下撞击胸膛的跳动,让他恍若置身大海,没着没落地漂浮着,抓不到救命的绳索,望不见希望的海岸,但他却在沉沦于此。 “你骗我。”叶知秋双手抓着对方的手臂,那似无力反抗对方更多碰触的动作,更像一种欲迎还拒。 “想说的是哪一件?”容羽听见这话,收敛了些,抬起头看向那一双染上了欲念的眼睛。 “你经常骗我吗?”叶知秋眸光一凛,显然是有些不悦了。 “屈指可数,我承诺过不会让你伤心流泪,但我没有做到。”容羽神色认真。 叶知秋本以为多大的事,那伤心流泪哪里是值得承诺的,按照他的性子,若是记忆尚存,当时合该是要怪这人胡乱说话。 修士不会轻易与人沾染因果,更别说还许下承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忆起的有雪地中相拥而眠,有神魂关联行了那双修之事,但他两次下手袭击容羽,皆并未有两伤之感,这不就说明他们或许是一对曾经的爱侣,但并非宣过天道誓言的道侣。 “承诺之事,就连天道都未曾罚你,想来这让我伤心并非出自你本意,其实我说的是你骗我装死之事。”叶知秋道。 “你……”容羽蓦然间回想起自己面对的人,本就是在感情一事上单纯的可爱,他抬手抚平了叶知秋因为疑惑微皱的眉,轻叹道,“我每每瞧见你这般模样,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别坏事一件件的做,好处一次次的拿,最后对我说什么悔不当初,把不负责任逃跑了当潇洒豁达。”叶知秋只想着自己还真是一次次心软就由着这人胡来了,若是此刻他都情动成这样了,对方却把这场情|事当作一次认罪告解,那可真是要让他气到吐血了。 “你要我负责?”容羽眼神一亮。 叶知秋蓦然震惊于对方的反应,这问题还需要问吗,这人怕是忘了之前腆着脸,偏要认他儿子的模样了,他一个翻身将人压倒,眼神凌厉似刀,一手掐住对方的脖颈,居高临下道:“事到临头,真相大白,你方才缠着我要责任,要良心的气势呢?” “我是好声说的,没有强迫你认。”容羽见他跨坐的姿势,那才叫气势十足。 “还强词夺理,你,你就说是不是过不了两日就要以什么内疚后悔,知错就改的诨话与我情义断绝?”叶知秋说到“情义断绝”难免想起那句“断情绝爱”,心里莫名一阵抽痛,手上的力气就又松了些。 “只要你愿意,我想一生守在你身边,与责任无关。”容羽握上他的手背。 “你连不让我流泪这件小事都自认做的不好,承诺难以兑现了,今日之言,就能作数?”叶知秋目光落在那只手上,有些在意。 容羽问道:“你想要什么?” “既要做我儿子的父亲,就别只是说说了,我要名正言顺,立个天道誓言,”叶知秋一手仍是掐住脖颈,一手却是牵起了容羽的手,掌心贴合,十指紧握,神色像极了一个占山为王,掠夺人家做自己压寨夫人的土匪头子,只昂扬起下巴,严肃道,“你若负我,必遭天谴,此生修为再无进境。” “人家结道侣都有个信物,我也当为你置办一场大礼……”容羽话还未说完,就被目光蓦然又寒上了一分的叶知秋震住了,只无奈顺着他,说道,“黄泉碧落,天道在上,我容羽若负叶知秋,必遭天谴,此生修为止步于此,再无进境。” 叶知秋心中舒坦了,看人的眼神也都化为一汪柔情的清池,立誓道:“黄泉碧落,天道在上,我叶知秋若负容羽,必遭天谴,此生境界止步凡尘,永不飞升。” 两人说完了话,叶知秋取下发簪正要在容羽掌心划上一道血口,对方却是握紧了他掐在脖颈上的手,坐起身与他额头相抵。 “天道誓言未成,你就是要做什么也不急于一时,还是你这么快就反悔了?”叶知秋紧握住发簪,心中震动。 “知秋,我爱你是真的,但你恢复记忆之后不一定还爱我,”容羽收紧了手,几乎是要让叶知秋扼住自己的呼吸,“我把记忆还给你,是爱,是恨,随你。” 第83章 结为道侣 记忆溯洄, 虽只是容羽与他相伴的日子,这些细枝末节都似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满心欢喜的花开之时有, 伤心欲绝的叶败之时亦有。 这回忆漫长, 悲喜交加正如树木一岁一枯荣, 即使有心斩断令人不悦的枯枝, 但年轮早已刻印在大树的心。 “你可曾真心爱过我?”叶知秋与容羽分开些,睁开双眼, 微冷的眸光倒映着对方无甚情绪的脸,“我要听实话,听你丹云子的实话。” “深爱,但我一开始接近你的心态并不如你纯净,对不起, 我那日虽存了心伤你,但我说的话, 并没有太多是假的。”容羽将衣衫披好,叶知秋手未松开他的脖颈,他也就保持着这样依旧亲密的姿势坐着。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存疑,指路、赠衣、探望是因为你或许得天道启示, 要了解一个可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叶知秋问道。 容羽点头称是, 道出此事也许会遭天罚,他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眼上方,除了湖里游曳的鱼,仿若与世隔绝, “我在闭关之时, 参悟天道,知晓有一人或将左右这太华世界的存亡, 而那人……” 叶知秋并未让容羽将天机道完,用那只本还在对方脖颈边的手掌心捂住对方的唇,眼神倒比容羽自己还紧张,说道:“你我这是易换了处境,说起这些挨雷劫的事情,只知抬头看一眼天道是否尚存吗?” 他捕捉到了容羽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眉目微蹙,也不顾恢复记忆以后二人的师徒身份,扬起下巴,目光审视地瞧着那没什么惧怕之意,悔过之心的男人,说道:“你那句互相成就,其实只是在成就我吗?” 容羽摇摇头,见他抿着唇冷了面孔,又点点头,也是怕他又会误会,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挪开,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告诉了我什么是魔气,在你得到莲花之后,别人或许不知仙魔之别,我却已然确认了你身负的使命,你说天道不允此间世界有人飞升,这与我得到的启示一般无二。” “你救我只为了飞升?”叶知秋有些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这才觉察出自己此刻跨坐的姿势有多不妥,还真是没有记忆的时候什么事都敢做,所有尴尬都得他清醒的时候负责。 容羽见他问着这样的问题,人却是在闪躲,赶紧两手兜住往怀里一带,一脸理所当然的恋恋不舍,说道:“陪你犯险而不阻止多少有顺应天道的原因,救你不为飞升,只因为爱你的本能。” “嗯。”叶知秋脸色蓦地一红,听了这番认真回答自己的话,却只是颇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你不信?”容羽波澜不惊的脸上,显然是有了些急切,又见他低下了头看不清神色,连忙扶住他的肩,上身微弓去寻他的目光,却是看见了一张羞红的脸。 叶知秋赶紧手捂住脸,却遮不住红透了耳朵和脖颈,声音有些低,道:“你别看我,好好答话,专心一点。” “我很专心了。”容羽倏然心跳又快上了几分。 “你专心在哪了?”叶知秋是看过储存在莲花里的那段记忆的,虽然五感屏蔽得快,但说自己一点不知,一点未见,一点不懂,也是太过自欺欺人了。 “宝贝,对不起,我们方才不是准备,嗯,我一时还没缓过来。”容羽也是才意识到自己把人兜回来放在了哪,收回手的刹那,喉结微动,却是没有挪开紧盯着叶知秋的目光,这目光此刻有些热。 “你一个合道期修士,说控制不住,岂不是又在与我说笑,诓我呢,”叶知秋再次想要撤开,却发现被容羽突然抬手圈住,贴的更紧了,他也不再遮遮掩掩,认真瞧向那人,道,“你是故意的。” “一开始不是,现在是。”容羽道。 叶知秋清澈的眼眸,如一汪清池起了涟漪,水光潋滟,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寒天湖见我?” “怕你饿着。”容羽面色是克制的情动。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见我?”叶知秋道。 “见过一面,就再也舍不得了。” 这话听着舒心,可叶知秋的反应却是让容羽掌心刺痛,他用那青玉发簪在容羽掌心一划,霎时就有鲜血汩汩涌出,然而下一刻,他也将自己的掌心划开。 容羽从一旁早先解开的腰带上取下多年佩戴用以静心驱魔的灵珠,与手握玉簪的叶知秋掌心一合,十指紧扣,鲜血融合之时,肃容郑重道:“苍天为证,日月可鉴,我容羽愿与叶知秋结为道侣,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叶知秋面上虽是温和笑颜,但话语之中的郑重丝毫不亚于容羽,道:“苍天为证,日月可鉴,我叶知秋愿与容羽结为道侣,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许下誓言的刹那,一道明光穿过湖水,是不沾染半分杂质的纯白,它温暖圣洁,将二人笼罩。 这明光象征着天道认可了一对道侣的结合,或许是因为叶知秋如今是承袭了仙器的半仙之体,这样的光芒万丈显得格外隆重,在他们看不见的天空,那是一片五彩祥云漫天的祥瑞天象。 但这明光之中的两人,却是最无心观摩这天象的,他们此刻眼中只有彼此,掌心的两件信物,如今已然合二为一。 叶知秋捻着那只玉簪转了转,由着容羽给自己那只划伤的手止血,他眼中此刻才出现了些许遗憾,叹道:“发簪是你的,珠子也是你的,我被你困在这寒天湖也不知外界几番寒暑,倒是该听你的,置办个合籍大典,至少这信物我能出一半。” 容羽指尖灵光抹过他掌心的伤口,又牵到唇边轻吻,笑容洋溢着幸福,就连这样简单的碰触都是甜的,这心一满足,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得意的味道:“后悔来不及了,你都是我的了,还计较什么信物,其实,我以为你还会怨怼我许久。” “看过了别人的悲欢离合,喜欢的我想早些紧握住,容羽,”叶知秋倾身搂住了对方的脖颈,“我不需要你与我生死同命,我许下的诺言是生生世世,你只需记得无论今生如何,在每一个来生,我都在等你。” “来生?”容羽蓦然觉着这话说的有些悲,但只要说的人是叶知秋,再怎么都是好听的,“我虽不知你半仙之体寿数几何,可我这合道修为还有大把的年华要与你过呢,若你哪日又得了什么仙缘,登于万丈云海之上,只要我还看得见你,你也愿意等我,一生还很长。” “只要天晴,都是能看见的。”叶知秋低喃道。 “嗯?”容羽还未明白其中的意味,就被叶知秋轻吻住了唇。 缠绵温存,柔情蜜意,明光消散的一瞬,叶知秋抬手向天空一抓取,覆手坠下万千星光将他二人围绕,一处与世隔绝的法阵浮现。 他气息微乱地与心上人分开,褪下外袍在臂弯,一双温暖的手捧住对方的脸,眼眸中星光摇曳,道:“你想要我吗?” “怎么要?”容羽显然是情难自已,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亦是薄红一片。 叶知秋轻声浅笑,心知对方能有这样的反应,就是在明知故问,他不揭穿,只附在容羽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只不过几声暧昧述说,就似燃起了干柴的火,这火瞬息以燎原之势也烧到了自身,直叫人渴的厉害,燥的厉害, “其实修士双修,不必如此。”容羽雨点般地落下温柔轻吻,向前一倾身,就将人轻柔地,稳稳地放回到地面躺好。 叶知秋由着这人毫无经验地主导,早已是心跳乱了分寸,却还不忘揶揄一声:“师尊,你说话做事总是这么言行不一的吗?” “你,换个称呼,”容羽勾起那最后一根衣带的手顿了顿,“这身份合该是要给你传道授业的,现下,不合时宜。” “唤你什么,也要我唤你宝贝吗?”叶知秋环住对方脖颈的手一收,将人的侧脸拉低到唇边,又是附在对方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容羽整个耳朵随着喷薄其上的热气红的透透的,他坏心地在那耳边流连了一番,直到听见对方呼吸又粗重了几分,方才双手穿过那如雪的白发,让容羽埋首在自己的怀里,轻声喂叹:“师尊听我这么说,还以为不合时宜吗?” “从哪里学会的这些浑话,在寒天湖你倒是修了些什么?”容羽说着这样看似责备的话,却是语气温柔至极。 “一个幻境,只不过,他们,嗯。”叶知秋的话,蓦然中断,那余下的话语尽数变得模糊不清。 “接着说,师尊在听。”容羽还能貌似气定神闲地缠着他说话,但叶知秋已然是再难答复了,只断断续续地漏出几声:“我们,他们,不一样。” 容羽道:“记住我们是怎么相爱的就够了,师尊会让你记忆深刻,此生不忘。” 叶知秋道:“你……话多。”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也是这世上的唯一,我的天道曾言能动手就别动口,我谨记在心。” 微风起涟漪,星海兴波涛,浪潮汹涌逐海岸。一地星辉,鸥声凄戚,却是一叶扁舟浮海面,飘荡,靠得岸边来,只听那海鸥变了音调,盘旋,喜悦地落在船舷上。 第84章 小打小闹 湖底世界一处山洞般的隐蔽隧道里, 水声滴滴答答,地面不似外边,有些潮, 光线难及之处, 幽暗得恍若黑夜。 一白发男童面朝着隧道石壁蹲在地上, 正伸出一只手接着顶上滴落的水, 一滴一滴在心中默数着,他也不知外面是昼是夜, 只知这水滴都数到万数有余了,那罚他思过的人还未归来。 可他并没有多少急切和懊恼,心中只道是不回来才好,只要与那人的神魂关联未断,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自己这遭了无妄之灾挨了天劫, 又被连带着坠落了冰湖,那人倒好, 不学着别的主人在渡劫之前给自己的灵宠安置个好地方,还每日都要忘上自己一回,自己今日既是化了形,可不得先找个此间世界最粗的大腿抱着。 毕竟自己那个记忆没比冰湖里的鱼好上多少的漂亮主人是半点指望不上的, 他自认也是煞费苦心, 本就没多大的脑袋瓜,能想出那么多香艳的话容易嘛? “叶知秋啊叶知秋,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大腿一人一条, 就算你是傻的, 我父亲也是爱你的。”这小个子的娃娃眼角眉梢俱是机灵劲,想到自己诓得那人一愣一愣的, 还满脸焦虑地问他娘是谁,就贼兮兮地又偷笑了起来。 恍然间,百余只灵蝶涌入隧道,将这前一刻还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界照亮如白昼,只见那白发的孩童脸上单纯笑颜初现,蓦然就被一道疾风吹乱了头发,蒙了一脸,那明亮的眼睛微眯着,仅瞧见一袭金羽白衣的男子不过是路过他时随手一拂。 孩童赶紧跟上就喊了声:“爹,你回来了。” 此刻周身气质清冷高傲的叶知秋再次听到这称呼,心境又是不同,他不沾纤尘的素白鞋履踩在略显潮湿泥泞的地面上,法衣星辉熠熠,叫人远远观之亦不敢轻易亵渎高攀。 也未转身撤去护身结界,只侧过脸用一双冷若寒星的眸子斜睨着那孩童发顶毛茸茸的一对耳朵,道:“你若再胡乱称呼,我就把你打回原形。” 那孩子抖了抖耳朵,才注意到自家“爹爹”的视线,赶紧摸了摸头顶,一脸惊讶惶恐,再不敢造次。 “知秋,雪魄还小,不必如此苛责。”容羽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叶知秋的身侧,周身飞舞的白色灵蝶翩然向前,将他们还未踏足的隧道深处点亮。 雪魄耳朵机灵地一抖,立刻上前抱住了容羽的腿,乖巧讨好至极地唤了声“父亲”,见对方没有避开,方才更大着胆子说道:“爹是不是又失忆了?” “嗯,”容羽点头,提起雪魄的后领,一脸淡漠地指点道,“所以你不要惹他生气。” 这两人一妖在隧道里走着,雪魄跟在他二人身后,只觉得气氛冷到了冰点,想来这位“父亲”也是没听自己的意见,保不齐还把叶知秋最不乐意知道的回忆和盘道出了,这下可好,自己如今是得罪了“爹”,而“爹”又要气走“父亲”了,真是貂生艰难,为主人的幸福操碎了心。 可走在前头的二人却是不知那不大的孩子脑子里想着什么,隔着不小的距离传音聊得热火朝天,只觉得还好是这寒天湖冷的很,若非如此,他二人只怕是多靠近一步,都能心神荡漾。 此刻,叶知秋视线在那无尽的隧道,余光却是时时观照着身侧之人,叹道:“你倒是还与雪貂扮作父慈子孝。” “你有意在它面前继续装作记忆有损,我也只是想让这气氛和缓点,”容羽每每与他传音,都没忍住侧目温和地瞧上他一眼,“我喜欢的是他要做我们两个人的儿子。” “他是遭受我半仙天劫化形的妖,我总觉得等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外面世界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了,一只从前那么可爱的雪貂,化形之后心性跟个黄鼠狼一样,你偏还惯着他。”叶知秋可是知道自己几位师兄是如何评价师尊的,怎么这人对弟子又冷又狠,对待一只妖就和气多了,难不成是沧澜道宗的亲传都没赶上好年华,师尊天生喜欢小娃娃? 容羽却是眉目更温和了,眼中还有些慈爱的光,道:“我不是惯着他,而是他容貌似你,发色如我,我瞧着难免触动,若我们能有一子,应该就是这般相貌。” “你很想生孩子吗?”叶知秋脚步一顿,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 “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吗?”容羽不知哪句话惹到心上人了,面色温润如旧。 “那让你失望了,我与他不过主宠,一点都不想多出一个儿子来,你就是再怎么努力在我身上下功夫,我也不能给你一个孩子的。”叶知秋蓦然就恼了,二人温存的不适尚在,可这人眨眼的功夫居然就想要孩子了,他如何能变出来一个,难不成还真把仿了自己容貌的雪魄当儿子了,他就不信容羽不知道这雪貂的心思。 容羽见他脸色都绿了,如今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再施舍了,赶紧斟酌着措辞解释道:“你不喜欢,我也不让他喊父亲了便是,我为你做的事,哪能是为了什么孩子的缘故。”说完也不顾什么距离和计划,就欲靠近牵一牵他掩在袖子里的手。 叶知秋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不悦,什么叫自己不喜欢就不认了,好大的牺牲,想做父亲的心思再正常不过,谁不是洞房花烛夜只待儿女双全时。 “哼。” 只闻一声冷哼,容羽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自己究竟哪错了,就见叶知秋早已是身形化作虚影,再一眼,就连痕迹都难捕捉了。 他正要移步跟上,忽然就被雪魄拦住了去路,那孩子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父亲,我虽不知你们吵了什么,但人不是这样哄的,你且让我爹爹冷静片刻,听我一言……” 漫长无边无际的隧道里,就连灵蝶都被叶知秋甩到了后头,忽然置身黑暗,让他心中恍惚间有些空空荡荡的,要不都说孑然一身无忧无虑,身边活生生的例子哪个不是为情乱了道心。 如今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还真是一言难尽,这人前一刻还与你海誓山盟,费尽心力地讨好,情到浓处更是反反复复地说着没有你就不行,可现在呢?人呢?为了认个妖做儿子,连路都不给照亮了。 “哎……”他一声叹息方才出口,却是被人一把按在了石壁上,背后的碰撞让他有些吃疼,可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人的突然出现,而是对方脱口而出的道歉。 “我错了。”容羽在黑暗中,唯有一双明眸耀着些光芒。 “人都没站稳,张口就来的道歉能是诚心的吗?”叶知秋将人推开,继续向黑暗中走去。 “不是,”容羽上前将人拉住,“你怎么不问我错哪了?” “啊?”叶知秋这还真是被问住了,哪有人道歉还要别人顺着自己的问题来的。 容羽自顾自地说道:“我错在不该明知你生气,还要与你说理,你就是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叶知秋却是被话给逗笑了。 容羽眼见有用,继而低头吻上了那笑的正开怀的唇,温柔厮|磨了一阵,才又注视着叶知秋的眼睛,说道:“我不瞒你,这都是你那只雪貂指点我的,但我心中在意你是真的,无论我对什么心生喜爱,那都是因为像你,但你就是你,是唯一的,我本是修了无情道,怎么会对什么生儿育女有兴致,怪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该说的没说清,还听雪貂说了这般久的话,让你一个人走了许久,我错了。” “我发现你只有在说这些情话的时候才最像我熟悉的容羽。”叶知秋推了推身前之人,却是没推动,再要推一下的时候,人家倒好,抬手一招,就唤出无数白色灵蝶向前飞去,头也不回撒手就走了。 这下却是换作叶知秋看着容羽的背影一脸不解了,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自己方才笑的太过明显,原谅的太早,就见雪魄喘着气,一路小跑到他跟前,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原地维持着恭敬的姿态,说到:“爹,父亲他是吃醋了。” 吃醋? “可我又没有提起旁人,他吃的哪门子的醋?”叶知秋更是不解道。 “你拿他和过去的那个比较了,”雪魄见他面色疑惑,心中当真是气恼这人没有慧根,只好更细致地说道,“吃醋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的醋都吃。” 此话倒是有些道理,这人从前把分神收回的时候可不是还一脸孤傲地说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容羽,只有独一无二的丹云子,啧,这人方才听师尊确实比听容羽尽兴。 雪魄察言观色,知晓他已有所悟,赶紧道:“爹,你快去撒个娇吧。” …… 当叶知秋好不容易收敛了笑话心思追上容羽后,只见对方脚步不停,他也就直接绕到对方身前倒着走,面对面,瞧着容羽的眼睛一眨不眨,说道:“我可从来没有拿谁与你比较,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我们之间的回忆很多,也有漫长的未来可期。” “你,好好走路,摔倒了我可不管。”容羽当真是除了说情话之时的温柔,其余时候都是冷冰冰的,正如此刻,他言语之意分明是关心,但出口的语气和神色俱是面无表情的责备。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话一出口,叶知秋就被自己曳地的衣摆绊了一下,仰倒之际立刻被人揽住了后腰,他抬眸瞧着那人关切神色都难遮掩的惊讶,温声说道:“雪魄说你是吃醋了,可我瞧着不怎么酸啊。”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容羽眉目微蹙。 “是他听我的,我愿意听你的,”叶知秋浅笑回道,提了提被自己踩着的衣摆,眼神狡黠,“他说的撒娇,我是做不来了,试试你心意还是不难的。” “这小家伙懂得也太多了。”容羽道。 叶知秋点点头,挑眉传音说道:“你才留意到呀,他这阅历,装作懵懂辛苦了,对了,你是不是替我将雪魄交给别人看顾过?” 容羽抬起头,又是一脸严肃地回想,说道:“有过,是在当初仙乐城我与你一同闭关之时,曾让你二师兄照看过。” “原来如此,花蝴蝶的做派还真是耳濡目染。”叶知秋感叹道。 “等回去,我会好好教训他的。”容羽正色道。 “因为带坏了你儿子?”叶知秋故作揶揄。 “你说是就是,”容羽此言一出,又观察了叶知秋的脸色,见他情绪尚可,语气颇有些无奈,道,“你我说好,寻个理由故作翻脸,让小家伙以为覆水难收的。” “谁让你听他几句挑唆就追上来的。”叶知秋道。 “舍不得啊,”容羽答得坦诚,“但你怎么听他说我吃醋就真信了?” 叶知秋笑了笑,整了整衣衫与他并肩同行,道:“我也舍不得。” 两人忽然极默契地停了脚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其实你真生气了吧。” 第85章 前因后果 这世间或许最难隐藏的就是感情, 即使是如容羽这样的高阶修士,一旦动了真情,或许能在成就对方之时, 毅然决然地选择放手, 但却断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叶知秋受罪。 这点也是叶知秋与他一起一层层踏入这寒天湖的地心之时发现的, 这预示着瑶光星现世的天劫自然不会只让这世间出现了雪魄一只开智的妖, 此间世界天道不完整,或许妖兽化形只是一个开始, 而他们此刻在湖底遇上的可绝非是善类。 “它们在说什么呢?”叶知秋看着那几只离了水还能蹦跶的怪形鱼,唇角抽了抽,也不能说人家长得丑,说实在的,这鱼长得有点眼熟。 容羽一脸淡漠, 瞧不出对此情此景的喜恶,道:“叽咕咕叽, 咕噜噜。” “哈哈哈,不带你这样的,”叶知秋忍笑失败,那一路在雪魄面前端着的高冷气场瞬间崩塌了, 他眼珠一转, 瞥向一边,语气里满满的调笑味道,“它们好像很讨厌你,这一路无论墙上挂着的, 地上躺着的, 无一不是‘死不瞑目’地瞪着你,你什么时候成了遭鱼烦了?” 容羽干咳了两声, 后知后觉到尴尬,但能博心上人一笑也是好的,他提起跟在自己身边的雪魄的后领,往叶知秋跟前一放,倒有些像个严父,说道:“给你爹把鱼语说成人话。” “他一个雪貂能懂这个?”叶知秋道。 也不是他要泼冷水,好像多瞧不起自己养的貂一样,但天南地北的就连人都会有点口音差距,难不成不同种族的妖兽还能有一套沟通的方式? “是,父亲,”雪魄自信地仰起头,手背在身后,认认真真地对着叶知秋说道,“它们说,啊,是他,是他,离蝴蝶远一点,要被吃掉啦,啊,好可怕,看耳朵,吃鱼的貂又来啦。” 叶知秋先是一愣,惊讶于自己养的貂果真有点本事,这些年的灵植没白吃,下一刻才听出了这话中的关键来,蝴蝶,应该是灵蝶罢,若是说雪魄是吃鱼的貂,那他可不就是吃鱼的人了。 他脖颈僵硬地转头看向容羽,见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倏然间一阵反胃,再多一眼看那些怪鱼都不成,只碍于面子独自走到一边,假装探查扶住了石壁,将险些泛上喉间的恶心压了下去。 容羽这人什么都好,不爱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就是该说谎瞒着别人的事次次都诚实的不行,就摇个头说湖里的鱼和这些个怪家伙不是一个东西,可不是大家都好嘛。 叶知秋还记得自己在容羽面前被虫子恶心到脸色都惨白了的事,这样的经历不堪回首,丢脸的不行,现如今若是再被鱼给恶心吐了,那形象怕是再不能要了。 他站在光线晦暗处,灵蝶也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忽然掌心一阵滑腻蠕动的触感,他蓦地收回手,方才退开一步,就见一条怪鱼来了个鲤鱼跃龙门,一口就将那只前一刻还在自己掌心挠痒的软体多节的巨大虫子给吃了,这画面的冲击力不亚于知道自己生了个儿子。 “我……” 叶知秋手都不知该往哪扶,就被容羽蒙住了眼睛,一下一下地拍着背顺气,他手捂着心口干呕了几下,扶住对方的手臂,说道:“动物还是毛绒绒的好,这些滑不溜丢的让人瞧见太难受了。” “爹,它们说……”雪魄抬头就瞧见容羽冲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知秋喘匀了这口气,道:“我记得鱼嘴里有白色的灵光,是不是你的灵蝶?” “嗯,”容羽的声音温和又有些歉疚,“那日我罚你入了寒天湖,没多久戒律殿的弟子就来回话了,说你什么都没带,会饿死在里面。” “你心狠的时候哪管我死活,一餐饭你倒惦记上了,何不就解了部分禁令,让人正常送些吃食即可。”叶知秋想起自己吃过的那种怪东西,又是一阵干呕。 “我送你到湖边之后,你可还能知晓如何回到来处,罚入荒泽之人会被戒律殿打下一道禁制,不解不得出,但入寒天湖却只需送进去就可以了,只因囚于此境之人,若是不到元婴,根本不可能将记忆留存一日。”容羽说到这,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心疼,接下来的话却只是传音给叶知秋一人听的。 “我少时也曾被送入此境,人在不知如何再突破更高境界之时,总会想些别的出路,阵法不行修丹术,丹术无用修剑道,若是都无法飞升,他们就想出要培养一个无情无欲非人之人,无情道,就连我的师尊都不曾修过,又哪里能知道我会走到多远。” 叶知秋缓过难受劲,听闻此言,双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住了遮住自己眼睛的手,问道:“那时候你多大?” “可能也就雪魄这么高的时候罢,若是他们知道做这些努力,费这些心思,于此间天地,大道飞升并无半点意义,合该是要气急败坏了。”容羽提到这些或许在他生命里曾扮演过极其重要角色的人时,是半点没有情绪,似乎这些人就和水里的鱼,天空的云一样,在某些该在的时候就在那,看过也就忘了。 “人死了,哪里还会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叶知秋拉下他的手,神色认真地瞧他眉眼,说道,“也不是全然没有用,我倒觉得,你这是替我走了一遍我要走的路,探清了环境,寻到了吃食,或许还为我找了个修行的好去处。” 容羽神色又柔和了些许,说道:“我有时候在想,能做你的情劫也很好,七情六欲,生死别离皆尝过了,那句不知何为情,如何能忘情,我不忘,但或许你哪一日忘了就成就仙体了呢。” “又在胡说,你这就是被人灌输了无情道才是正途,我在幻境里可是见过人家七情六欲心中存,非但成就了仙体,还五行大圆满的,”叶知秋倒是没有把天明这位仙人的陨落道清,既是只谈仙人之躯,那天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想来命数让他看见,也是给他修心少了些挫折。 “容羽,我在幻境里看见过一位仙人,他说,记忆冻结,忘记那朵莲花,一心在修行突破境界,才是我能挨过天劫,得到完整传承的关键,也许也正是你说的尝尽喜怒哀乐和生死别离,才让我没有沉湎过那些记忆,甜蜜温存的也好,怨憎悲伤的也罢,我在幻境里始终能维持一个旁观者的清醒,所以,你怎么能说自己是一个情劫呢。” “至少,在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我感激命运。” 叶知秋一番话说得是真情实意,这并非是得知真相之后的一时感慨,更多的还是对于自己的经历有所感悟,对于那些看似无情的曾经,实则有太多的情意在其中,容羽心口的伤疤,他初见之时是痛的,而遵从本心,不走那幻境中师徒彼此欺瞒,被漫长岁月蹉跎的老路之后,他看见的是一个人在真心付出。 越是处于此间世界顶端的修士,在感悟天道之时得到的启示就会越接近真实,从前那些先辈得知的也许是无人可以飞升,但容羽看到的更多,或许是因为叶知秋的出现,重生,起于一位仙人私心为爱舍弃了自己的轮回,但如今,却也算是推动了命运的轨迹,让七星有再汇聚之时。 “我倒是希望你有一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得道飞升,这样我也能假公济私一回了。”叶知秋笑容纯粹,倒让人一瞧就觉着这人天生就没什么私心,不过玩笑之语罢了。 “其实我也有私心,”容羽眼中倒映着叶知秋好看的眉眼,熠熠生辉,“我不知道除了我助你恢复的记忆,你还能记得那位魔主多少,但他既是要拖累你被人视作同类,我也不想给他任何后悔补救的机会,寒天湖,只要他一日还想用掌门首徒的身份活着,他就一日不能忤逆他师尊的命令靠近,若那些魔物再有行动,你是魔主的嫌疑就不攻自破,所以,无论为了修行还是避世,这里才是你最安全渡劫的地方。” “他与我很相熟吗?”叶知秋通过容羽的记忆唤醒的部分,仍是不完整的,即使是在苍无秘境的那一幕,他也只能看清那人的虚影,而那时他却是主动接近了容羽所说的魔主,“我好像唤他阿幽。” “嗯。”容羽略微颔首肯定道。 “魔主,一听就很坏啊,我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吗?”叶知秋一脸严肃,看向容羽的眼神还有些责备的意思,“你也是,与我既是道侣一心,就该早点告诉我那人作恶多端,我在寒天湖到底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没把他除掉?” “知秋?”容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又指了指旁边一直满目欣慰之色看向他二人的雪魄,问道,“你还记得这孩子是谁吗?” “你儿子,”叶知秋随意瞥了一眼,又道,“我养的雪貂,名字叫雪魄,被雷劈了,化了形,你真是要隔三差五就跟我确认一遍吗?” “你记得自己有三位师兄吗?”容羽目光依然关切。 叶知秋点点头,说道:“皇帝、花蝴蝶、冰块脸,我记得啊,你怎么忽然问我这个,他们也很重要吗?” 容羽道:“我问的是名字。” 叶知秋闭眼思索了一阵,回道:“老大、老|二、老三?” “怪我,我好像很少在你面前提起别人,那些与你有关的记忆,就这么把除你之外的人都模糊掉了,”容羽想了想,别的人暂且不提也罢,但叶幽的身份还是必须道清才好与叶知秋说清利害关系,思前想后,还是要实话实说,“我说的魔主名叫叶幽,与你在主峰曾经一起住过三年,后来他以天灵根的资质拜到掌门门下,你成了我的弟子,他好像经常找你玩,你也似乎很相信他,我不是没告诉你这人有问题,你在记忆里随便找找,每一个片段都加上我说他不好,你说他不错。” “就这些?”叶知秋愈加迷惑地揉了揉眉心,这人要是和自己关系好到都可以让他与容羽意见相左了,怎么现如今他好歹也算是有些自己的记忆浮现,就连一只雪貂都想起是在万象秘境找到的了,却没有半点此人出现过的痕迹,“我还以为我在这世界没有朋友,怎么我这么信任的还是个坏人吗?” “爹,我知道,”雪魄见他们终于不是讲悄悄话了,赶紧蹦蹦跳跳地插话道,“你在万象秘境遇到我的时候,他在背后偷袭你,还想掐死我,还有还有,你在灵泉洗澡的时候,他还偷看你,盯着你的身体,眼睛都直了,如果不是爹爹你警惕,衣服穿的快,他抱着干柴回来的时候能再看一次。” 叶知秋蓦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容羽那张瞬间冷掉的脸,又看向自己那只说什么都喜欢添油加醋,描述什么情景都活色生香的雪貂,摆了摆手,说道:“哈,哈哈,又在瞎说,我洗澡都是穿着衣服的,有什么可看的。” “什么时候穿了?”容羽冷冷道。 “我不穿的吗?”叶知秋记忆缺损,还真是不知如何辩解,又见那没长心的孩子要说话,立刻一手捂了他的嘴,嘟囔道,“别说了,我自己都越听越觉得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不正经了。” 第86章 外界是非 魔主。 事实上当叶知秋初次听到这个称谓的时候, 就觉得狂妄的可笑,他从玉衡的记忆里获知的自然不会只有天界那些仙家的事,就比如他如今承袭的阵法, 就会有一些与上古魔族阵法的共通之处。 他从容羽那里知晓, 无量仙宗曾尝试以一道血魔之阵激发过那名为叶幽之人的魔气, 这阵法看似宏大, 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布置起来却是半点不费力气, 而从描述中也可知,他们摆出的阵法尚不足此阵一成的力量。 “那位无量仙宗的长老称血魔阵是先贤探索苍无秘境所得,我倒不知阵法一说,还有就用上一成的法子,”叶知秋摇头, 语气有些轻蔑,“你说的那个人, 会不会并不是控制大局的主体,我是说,即使是分神化身也不会在你们这些正道大能的眼皮子底下,丝毫不被察觉到魔息。”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男人, 见人纹丝不动, 眼角的余光都不带给的,哪能还不知道一个连自己的醋都吃的人,这般脸色是给谁看的,他无奈轻叹了声, 眼神一瞥就瞧见雪魄跃跃欲试看来的目光, 口型是再清楚不过的“撒娇”。 啧,这胡乱说话坏气氛的明明是这雪貂, 为什么人却要他哄,他倒是觉得容羽这么喜欢做父亲,养儿子,撒娇这种事就该是雪魄去做,于是面不改色地冲着那孩子比口型道:“你去。” 只见那孩子脸一沉,竟是脚步比他二人还快,瞬间就在黑暗中没影了。 叶知秋可不担心这毛孩子的安危,且不说雪魄能与这水底妖物交流,此地核心之处与叶知秋灵台仙莲的共鸣也还有些距离,就是这一路雪魄缠着容羽要的好处,可别以为他没看见。 他身边的大冰山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除非心甘情愿在意了,这小家伙哪里能用几句好话就要到和自己几位师兄一样的物质待遇,就连自己早先毁了的灵蝶,容羽没说再补上一只,却都想到给雪魄安排上了,这要是哪只不长眼的怪鱼烂虾要伤这孩子,想必容羽出手也不过一息。 “我怀疑叶幽不过是那位魔主在这世界的一个载体,或许那大魔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叶知秋边走边自顾自地说着,目光本是没什么焦点,更谈不上瞧见了什么,所以当容羽突然拥住他转了个身,只让他背对着去路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一瞬的震惊,“你不喜欢我就不提这个名字了,我也没在替他开脱说好话。” 这话语出口,他又觉着有些弱势了,其实他心里还真不觉得自己能和那位同姓之人有什么纠葛,雪魄的话三句真两句假,关于他与容羽在雪地里的那些事,可不是半点做不得数嘛,他若是见过容羽心口的伤,怎么可能丝毫没有映像,毕竟对方一个笑容都能让他忆起神魂双修。 既是和自己爱的人都是和衣而卧,难不成他这样一个打从心底不能接受公共浴堂的人还能在明知有外人的时候,宽衣解带,让人瞧见什么身体,只图一时灵泉中的凉快吗? 不是自己的错,自己也是好声好气解释了,这人只抱着自己却不吭声回应是什么意思? 他忽而觉出对方抬起了手臂,一阵热浪就灼得他发丝轻舞,正要回头看是什么个情况,就被容羽扳回了下巴,目光灼灼直视,道:“乖,别回头看,是你不喜欢的。” “一两只不碍事的,”叶知秋心中温暖,回抱住对方,却也想到若真是一两只就无需容羽费力起火墙了,“是小家伙撵来的,还真是,坏得很。” “其实小家伙很在意你的。”容羽一手揽美人在怀,一手轻轻松松地将火墙筑高,将前方的妖物与他二人隔绝成两个世界。 “在意我不喜欢什么,然后给我一个惊喜吗?”叶知秋道。 “你倒不以为他是在撮合我们,”容羽说着话,埋首在他颈间蹭了蹭,见叶知秋痒痒的想躲,更是收紧了手臂缠上了,“好像过了有两日了,我们休息一下罢。” “分明是你在无理取闹,我可是一直在与你说话来着,”叶知秋推了推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低语似呢喃,“别闹,哪就有两日了。” “那就是三日罢,都这么久了,我听你说了那人这般多,你也该安慰我一下。”容羽翻手一道结界打出,将人带着一起靠坐在石壁旁,那行云流水动作才真真是不讲道理,得寸进尺。 “这名字可是你提的。”叶知秋想起这人前一刻还在置气的模样,怎么瞧怎么觉着与此刻埋头索取的判若两人,偏还把予取予求说的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容羽轻叹一声,抬眸望向那还要讲理的人,语调不知是恼是怨,说道:“我提的,就不许我不开心了吗?” 叶知秋见他这神态和语调,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双手捧起这人分明是冷毅果敢的脸,挑眉说道:“你是在和我撒娇吗?” “嗯。”容羽语气轻描淡写,一双热的灼人的手已经覆上了他微凉的皮肤。 叶知秋被这温度烫得倏然一颤,低头垂眸看着那仍是衣饰端方雅正的人,叹道:“我的师尊也有为了私欲什么都认的时候。” “只要能让你为我停留,有何不可。” …… 其实这双修之事,对于已然达到这等境界的修士,选择这种肌肤之亲的方式并不会比神魂纠缠更让人愉悦,至少就叶知秋的体感来说,这有些累,会让人心满意足之后不得不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疲倦,但他喜欢这样能真真切切拥抱的感觉。 容羽将人抱紧在怀里,一手轻抚他红晕未褪的面颊,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肩上,手移到他脑后,轻柔地顺着他的长发,轻声关怀道:“还会难受吗?” “还好。”叶知秋的声音轻微的有些可怜。 “我知道你很想快些到寒天湖的地心所在,但是好几日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了。”容羽将披在他身上的衣衫向上拢了拢,轻吻下他的额头。 叶知秋却是抬手推开了对方的下巴,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时,还能看见几处红痕,他眉头皱了皱,用有些微哑的声音的怨怼道:“你这人惯爱给自己找理由,当真是为了让我好生安歇还会这样折腾我?” “我检查过了,上次留下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了,算不得折腾,”容羽就势低头一口咬上他水葱似的食指,含在嘴里,直到见他面色红霞满布,方才用舌尖推出那手指,轻吻过手背,复又温柔至极地揽住他的肩,轻声哄道:“睡吧,有我守着你。” “你对我说过这句话,我不喜欢。”叶知秋闭着眼,对于这句话的回忆除了容羽给与的,他也渐渐恢复了些自己的感受,那一次,这个人信誓旦旦说完这句话,守着他到了最后,却也是在某种意义上,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那你想说话吗?”容羽轻晃着身子,还真似在哄人入眠,“你说的关于无量仙宗的,关于真正的魔主的,我都有在听。” “想听你说话,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在这里多久了,我看不见日月盈仄,你又是如何判断过去了几日的?”叶知秋强打着精神,又打了个哈欠,这次他可不想就让这人将此事模糊过去了,“你是不是怕我会怪你,其实,我心里有数,我的修行或许因为仙器快了许多,但这里能冻结人的记忆,也能影响灵气的运转,你说不成元婴,记忆不过一日,我这灵台虽被莲花取代了元婴,但修士结丹成婴,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告诉我实话罢。” “好。”容羽应道。 “你在寒天湖渡过的是一日,我在道宗经过的是二十年,从一开始,你会频繁的睡去,到后来须得三年五载才会有一次深眠,我自第一次踏入禁地,听你在睡梦中还能唤着我的名字,我就再也放不下你一人在雪地独眠了。” 叶知秋听到这个数字,倒是轻笑了一声,微睁开盈满倦意的双眼,说道:“二十年,还不错,我好像依稀想起有人对我说这地方最久困了一个罪人三十载,本以为我能打破戒律殿的记载呢。” “你不是罪人,”容羽纠正道,看着叶知秋昏昏欲睡的面容是平和的,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下,接着说道,“接下来这些话,我出于私情,其实并不想在你境界还不算稳固的时候说清道明,也是怕乱了你的心绪。” “你入了寒天湖自然是与世隔绝安全了,我也能安心放手去料理那些奸佞妖邪,可那处苍无秘境却是在我带你离去后就崩塌了,原本是每隔百年开启一年的秘境,却似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里面除了那个魔主,还有太多各门各派的精英弟子,不只是我一直在吩咐姜楚探查,其余宗门也或多或少都在寻找。” “你说叶幽或许只是魔主化为实形的一个载体,我有些相信了,也许想要带你共沉沦不过是那个载体的一厢情愿,也许是二十年对于这大魔来说当真是太久了,我至今为止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在你渡劫之前的一月终于是动手了,也算是借着姜楚他们的消息网,将这很快平息下去的魔物行动宣扬了开来,这样一来,你离开寒天湖也是名正言顺。” “知秋你还在听吗?”容羽小心地拨开他面上一缕碎发。 “嗯。”叶知秋答得迷迷糊糊。 “你每日亥时眼睛都会有些倦意,睡吧,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第87章 寒天起源 叶知秋轻哼着一声, 下意识地又将依偎着的那人抱紧了一些,怀抱的温暖让他蓦然间又像回到了雪地里相拥而眠的每一夜,自己与容羽的每一次接触都像初见, 总有着莫名的情愫和初恋的悸动, 可容羽又是如何在这看似一天的二十年里, 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每每相见都似陌生人的爱人的呢? “醒了?”容羽揉了揉他的头顶, 垂眸温柔地瞧向他懵懂初醒的容颜。 叶知秋双手伸开,撑了个懒腰, 竟是乖觉极了地搂住容羽的脖颈,小猫似地蹭了蹭,道:“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坏,我想诓骗你说自己又把你忘了,想要看一看记忆里没有过的醒来之时, 你发现我忘了你的惊讶表情,可是……” “嗯?”容羽将外衣给他披好些, 很是认真地等着这心尖上坏孩子要说些什么。 “可是我忽然就不想看到了,明明不必让你感怀伤情,这样的玩笑又是何必。”叶知秋轻嗅着对方肩上垂落的长发,那淡淡清幽的香气, 有些像寒天湖冰冷的细雪, 却又有着唯有他才能感受到的温暖馨香,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只要拥抱过一次就该落在心上,他怎么会在漫长的年月, 只以为萦绕在周身的温暖, 不过是落雪带来的错觉。 “容羽,”叶知秋反复轻唤着对方的名字, 听着容羽一声声不厌其烦地回应着,忽然就笑了,道,“我不吵不闹不拿你开玩笑,我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一醒来就要奖励,昨夜不够累?”容羽轻拍了他一下,显然是立刻就发现叶知秋松开怀抱,坐起身不满地挪了挪,也是赶在他翻脸之前,容羽勾起了他的下巴,靠近一吻,眼眸中除却深深的欲念,更漾起了珍视爱慕的温柔笑意,叹道,“你这才是在对我撒娇,别恼,我喜欢的紧。” 叶知秋拍开他的手,扬起下巴,睥睨着这个拿他取笑的男人,一手方一抬起按住对方的肩,那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就滑落了,中衣宽松,上等衣料也难免有些被揉皱了,衣襟微敞着,就露出了一片似红梅落雪地的温存痕迹,可这自认强势的人还不知自己此刻落在对方眼里的情状,只有些凶巴巴地冷声道:“不许这么说我,当我是小动物吗,还撒娇。” 容羽蓦然起身将人抱起,只让人背靠着石壁,双腿空悬着,手不得不又再次圈住了自己的脖颈,一手强硬地不许他落地,一手将他的衣襟撩到的肩侧,说道:“小猫咪也是有爪子的。” “我是猫,你是什么,冰原狼吗?”叶知秋可无意撩拨他,这人别看着平日里衣冠楚楚,实际上却是个半点撩拨受不住的,“好了,狼崽崽放我下来罢,我这可是一身的筋骨被你折腾散了一半,且留下一半让我赶路罢。” “现在换个称呼还来得及。”容羽两手将人兜住,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舒坦点的姿势,好好斟酌下措辞。 “你想听什么?”叶知秋掰着手指数着,道,“师尊,哥哥,羽哥哥,我怕我说的越多,你越兴奋啊。” 只见他附在容羽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容羽冰雪般的面上就倏然被火燃着了一块似的,手一松,就将人稳稳地放回了地面,轻咳两声,说道:“这个私底下喊喊就行了,嗯,以后可以多喊喊。” “衣服。”叶知秋手臂向前一伸,已然是学会使唤人了,容羽倒也是被他使唤得挺乐意,只一件件将衣物鞋袜送上,时不时还要做他不愿意扶石壁之时的扶手。 待一切整理完毕,叶知秋振了振衣袖,抬起的手臂还未收回,就见容羽牵起他的手,给他左手无名指上戴上了一枚戒指,这并非是他从前的那一枚,款式更为精致简单,但镶嵌在上面的莹白宝石更为稀有奢华,几乎就在戴上的一瞬,一股强大的有凝神效用的灵气就涌向他周身。 他有些好奇地抬手细瞧了瞧这块不曾见过的宝石,又看向容羽问道:“这是何物?” “一颗海沙珠,我收藏许久,配上曾与你在仙乐城拍下的食梦貘的唾液送到问剑峰炼制的,这些东西名字听着不好听,但用来凝神静心是极好的,还能在入睡后减少噩梦。”容羽道。 “噩梦?”叶知秋如今倒不多在意做梦这种事,修士境界越高,越难有梦境,若是个噩梦,可不是天道示警,此间世界要毁灭了,他笑了笑,又检视了一遍纳戒中的东西,却是一对灵剑引起了他的注意。 容羽合该是了解他的,一手轻抚过他的手指,取出那一对灵剑用作发簪给他将长发束起,说道:“素雪缘木,或许对你派不上多大用场了,但曾经是你最为喜爱的,你曾言等你结丹之后要去问剑峰重新制一枚戒指,我如今给你送来了,本是应该只对你一人认主的法器,可你我已是道侣,我这才能够在其中随意取物的。” “你送我的东西,何须在意这些。”叶知秋道。 容羽摇头叹道:“你从前却是在意过的,走吧,看看地心之处究竟有什么。” …… 叶知秋这一日心情自然是好的,但他依然是没有轻饶过那只引妖物来恶心他的雪貂,他可并非没有把容羽那句雪魄还是很在意他的话听进去,相反的,这雪貂越是还心认他是主人,他就越是得出于对这世界第一只妖负责任的态度,好好管教。 这首当其冲的,就是要让小家伙清楚谁才是主人,它又该时时刻刻和谁站在一边,可以为主人去算计别人,但绝不可以为了别人对主人下手,就是被雪魄关照的是容羽也不行。 此刻就见本是三人行的队伍,只剩下两人和一只短腿的雪貂,那雪貂吭哧吭哧地一路跟着主人小跑着,当真是无比怀念有正常孩童双腿的时候,谁能想到,它自认做了促成一对姻缘的好事,还费心驱赶了那么大一片妖物靠近,才终于让这两个谁也抹不开面退让一步的人重归于好,可叶知秋怎么就不能大方道声感激,还一照面就将它给打回原形了。 自己的主人能怎么办,跟着呗,宠着呗,这里谁是老大,谁说了算,难道它事到如今还看不出来吗? 叶知秋却是又确定了一件事,容羽的话不假,喜欢雪魄还是多少因为那副与自己相像的面容,要不怎么一见它变回貂了,就没再对它多留意了。 也不知算不算主宠一心,一人一貂竟是同时心生感慨,只不过一人是感慨容羽真是有情的人,一貂却是感慨这两人皆是无情的主。 此路盘旋通往地心,能与叶知秋额间这朵仙莲产生共鸣的绝非是凡物,只看那越是接近,妖物就越少的状况,就知此物驱魔避妖的厉害。 他到底也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眼见妖物几乎已经绝迹了,就立刻转身将雪魄捧起,神色认真地问道:“你可会像那些妖物一样觉着不适?” 眼见雪魄点点头,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灵宠袋,在雪魄眼前晃了晃,道:“按理说你已经化了形了,让你进灵宠袋怕也是委屈,若你不能坚持前行,就在此地等我们罢。” 雪魄看见灵宠袋就像又找回了自己的家,竟是爪子向前勾住袋口的抽绳一拉,下一刻已是钻进了袋子里,似害怕叶知秋会没看清自己迅速移动的身影,到时候又要担忧自己的去处,于是便将小爪子伸出袋子摆了摆,试图引起自家主人的注意。 叶知秋一指将那小爪子按回了袋子里,如今此地就他与容羽两人了,说话也无需传音,道:“我越接近那宝物,头脑中的画面越是清晰,那应该是一个阵盘,寒天湖,天明,禁锢的冬天。” 容羽听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提起的东西是越来越让局外人看不出联系来了,也怕他再次如苍无秘境之时,被旁人的记忆左右,立刻牵过他的手握紧了,意在提醒他醒来。 叶知秋感受到手上热度,转头看向容羽,浅笑温柔,道:“我没事,我们边走边说罢。” 他牵着容羽继续前行,将幻境中所见简单道出,又认真分析道:“天明说他因为玉衡要牺牲自己成就一个小世界,所以也不再像从前一样为了随他喜好去珍惜此间天地了,而首当其冲让他不悦的就是当时的太华大**季未明,让他没有机会带着玉衡再去看一看芦苇荡。” “七星阵盘并非是一个用于操持阵法的仙器,而是不断往复由天道择选之人用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的工具,它一代一代被传承,每一位得到的仙人都会用毕生的努力去完善这个世界的秩序。”叶知秋说到这里,发现容羽不再跟他走了,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对方。 容羽眉目微蹙,手更是握紧了些,说道:“这是你在莲花幻境中参悟的天机,如此说与我知道,当真不会遭受天罚吗?”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叶知秋笑了笑,很是敷衍地看了眼上方,除了黑压压的石壁,自然是瞧不见什么天的,“我说第一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嗯,要有雷劈下来早就来了,放心罢。” “重要的难道不是你为什么可以说出这么多,而不被天罚吗?”容羽神色肃然,道,“我知道你可能就是那个被天道择选的人,我们所在的天地若就是那个你所说的玉衡天明半途而废的那一个,此间世界既无人可以飞升,你又要如何成就仙体,再去耗尽毕生精力修复它?” 作者有话要说: 月初一到五号尝试日万,悄悄宣传一下专栏预收文《当爱徒化身为龙》,疯狂暗示作者下一本想开这个,我爱古耽,古耽使我快乐。 本文详情右上角点击作者专栏,收藏一个作者,收藏一个预收,让我们长长久久,下一站一起踏上“小狼狗征服高岭之花师尊”的征程。~\(≧▽≦)/~ 第88章 七星阵盘 良久无声, 叶知秋对于容羽这番话也是陷入了沉思,直到从那阴暗处漫出的黑雾,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他的足腕, 一声有些熟悉曾回荡在他识海的话语浮现, “他在说谎, 他骗你送他去绝路。” “什么东西?”叶知秋冷声喝道,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那魔息化作的手,冰冷地抓着他的足腕, 似被拉扯在两个时空,一时他身处天明站在魔渊旁被魔手轻抚过脖颈,听着那大魔诱导堕魔的境地,一时又回到了苍无秘境那听着魔语无尽嘲讽,绝望无助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的画面, 满手是血,他与天明皆是如此。 叶知秋忽又听见那鬼魅般的低语拂过耳边, 他摇头甩开混乱思绪,赶紧看向身边的容羽,却见对方蹙着眉头,神色疑惑, 他不敢耽搁, 立刻牵起容羽的手,欲继续向前去,可这人却似钉在地面,半分不移步。 叶知秋转身接近容羽身前, 仿若回到苍无秘境一般双手捂住他的耳朵, 一举一动皆似从前,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 目光灼灼直视,说道:“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在误导你,你要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你相信我吗?” “知秋,”容羽双手握住他贴在耳边的手,面色担忧,“你在害怕什么?” “我只要听你说相信我。”叶知秋从对方的眼中能看见自己略显慌张的神色,却也能看清身在同一境地,容羽可以做到的心无杂念,太上忘情,打一开始容羽就反复告知过他,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入无情道的弟子,容羽得天道启示,该是冥冥之中知道他唯有无情无欲方能不受魔念干扰。 “我相信你,我的命都是你的,那魔音绕耳又有什么用,这不是在苍无秘境,我也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分神,别怕,我在,”容羽将他的双手合一,紧握着贴到自己的心口,“我庆幸这次是我陪你一起听到这乱人心神的魔语,在苍无秘境,你一个人身处幻境该是有多害怕,可我也怪自己不能坚守到最后不入你心门,若非如此,这些魔念,就不会影响你至此。” 不是害怕魔,叶知秋掌心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容羽的心跳,那时的他就是太过无知无畏,若是再强大一些,再坚定一点,就算是被天明的魔息影响,也不会让容羽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若说害怕,他只怕这颗跳动的心再次停止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我原以为七星阵盘作为仙器,妖物无法接近是因为驱魔除邪,原来这地心之处,却是被那作恶的大魔意志控制,”叶知秋抬眸对上容羽给予他鼓励的坚定不移的目光,心中登时放下许多私情的干扰,一字一句认真分析道,“天明受大魔蛊惑,将太华大陆的冬季禁锢化为绝境寒天湖,那反常永不结冰的湖水,全仰赖这湖底他留存的意志,然而他的神魂仙魄自幼已与这大魔残魂融合,数千年过去了,天明魔君已被玉衡仙君镇压在苍无秘境神魂消散,湖中蝰蛇沾染魔息化蛟,受大魔驱使破冰而出杀了你分神,魔主,玉衡说这大魔费了诸般心思不为行使恶念,或许是为了这个天道不完整的小世界。” “现如今,世上再无天明,是这尚存这世间的魔息在稳固着天明为私心造就的寒天湖,也让他在身前堕魔之后将七星阵盘埋藏在这绝境之中,我本该是要得他传承,以七星阵盘修复天道之人,你也看见了,我的接近,让这魔念苏醒了,他想诱导你怀疑我,让我们重蹈覆辙,”叶知秋手指微颤,目光忽又闪躲开,“我不能确定这阵盘是否已受魔气侵染,就连两位仙人都遭了这大魔的算计,容羽,可我要那个七星阵盘。” 容羽低头追上他的目光,语气竟是没有多少震惊,而是极为温和地说道:“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感情被魔念影响了,那魔何曾苏醒过,其实重复来去就那么几句话,是你有心之人太过在意了。” “你听到了什么?”叶知秋抬头。 “你总算是问我了,”容羽浅笑将人轻拥,语气淡然似丝毫不被这魔念侵扰,“他说修复太华的天道会让承袭阵盘之人身陨化星。” “是的。”叶知秋道。 “还说我陪伴爱的人走过的每一步,努力的每一天,都是在一手促成他更快的死亡,”容羽轻抚过叶知秋的发顶,语气波澜不惊,并不多在意“死亡”二字,只更加收紧了手臂,这样予人坚定信念的怀抱是源于一个成熟男人的自信,“这些留存于此至今未散的魔念,并不是说给我听的,那个人求而不得,而我早已得你垂青,那般在爱里能随意被人挑拨的卑微,我此生都没有过。” 叶知秋一时不知该说这人是自信过了头好,还是真要道一声得天道眷顾之人生来就有这样的资本,他只知道,被这样身心强大的人爱着是极为安心的。 “人家那也是爱的太深沉了,毕竟尊师重道,心坎难过。”叶知秋还是能够理解天明的心情的,自己身为弟子,在得知多年倾心爱慕之人可能是师尊之时,不也是有过自欺欺人的时候。 “你凌驾在为师之上,肆意享受的时候,可半点没有忌讳这些,”容羽见他心神恢复了些,也懒得去顾及那魔语念念叨叨,总还是有些话能比魔念更能让人心生荡漾的,“你与那个叫天明的不同,他想做的倒是与我一样,我都没有与他共情,你这小心思,快活的时候喊哥哥,哪能被魔念乱了心神的时候,就与人共情当我是师尊了。” “你可真是……”叶知秋想起自己喊哥哥的情景,登时又羞又恼,这哪里是好宣之于口的,什么凌驾,快活的,这人哪里还有半点自称为师的样子。 容羽面不改色,一手控制住叶知秋羞恼欲推开自己的手,道:“还能听见那魔语碎碎叨叨吗?” “你以为转移个话题,我就不打你了?”叶知秋冲着那人剜了个眼刀。 “太上忘情不与人共情是个法子,但你既已是我的人了,让你忘情,为师做不到,能收回你心神的是情是欲,有用就好。”容羽将他转了个身,握住他的手一掌推出,聚红白交织的灵蝶突破前方稀薄的黑雾,将那一片岩壁石洞照亮,灵光忽闪,打眼瞧去,每一处被照亮的都仿若上品灵石,萤光星辉明亮,倒显得那微不足道的魔息寒酸的可怜。 “成就仙体,掌七星阵盘,若在此间世界,你如何能做到,修复天道,启通天之路,若我会信魔语,我又如何飞升,”容羽冷哼一声,执子之手翻手间一条火龙集灵气而现,腾飞穿入洞室,一圈圈将那黑色魔息吞噬灼烧,直到接近那悬于洞室正中的阵盘不足一尺,方才化作灵光散去,“想要什么,放心的去拿,万事有我与你同赴,知秋,告诉你如何修复天道的并不在此方天地,我想,或许你成就这个世界的地方也不会在此。” “天明曾言为玉衡走遍三千世界寻药,玉衡告诉我这一切或许是命数,三千世界,是我看见的太少了。”叶知秋从未想过这三千世界一说会是确切的数字,但经容羽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若这是命数,他在这天道不完整的世界出生又重生,或许只是因为七星阵盘在此。 “你许诺的来生,还有那句天晴就能看见,现在想想还真是薄情啊,”容羽牵起他向阵盘走去,“若当真我的飞升要用你的陨落换来,且不说那仙君魔君活了多久,我有没有那个寿数等你化星之时,就是你真成了星星,我也会等你为我轮回而来。” “贫嘴。”叶知秋为自己先前的担忧还有些赧颜,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去走天明玉衡的老路,沉稳冷静如容羽,又怎么会像天明,那句互相成就,彼一时闻之让人落泪,此一时方知他二人从不会为了自己的执念左右对方的前景,爱着对方爱的,也将对方的梦想视作自己的,这样的彼此成就,真好。 叶知秋此刻站在距离七星阵盘一尺开外的无形屏障边,抬手掌心贴合上去,自他掌心接触的地方,有水纹似呼吸脉动向周围漾开,他紧闭双眼,对容羽的信任使他不用顾忌周遭,只全心都在感受其上阵纹的走向,他将一缕神识没入阵图,沿着星轨,逐一将星纹点亮。 倏然一阵清风浮动,白雪簌簌,随风自空中飘散下来,落在肩上又融化无形,寒冬已至,让人就连呼吸都会带着白雾,而那雪中凌风傲然如梅花,茕茕孑立似松柏之人,只是缓缓睁开了一双星空璀璨的明眸,一手悠然扶风穿过屏障将那浮空的阵盘托于掌心,轻吟法咒。 只见那满天飞雪,就似寻到了归处,打着旋儿,就凝聚成冰晶白光没入阵盘之中,一道夜空虚影就浮于阵盘之上,黑夜白昼轮替,四季复归循环,就在那霜雪化为春光的刹那,叶知秋立刻抓紧了容羽的手臂,足下一踏,一道明光霎时将他二人笼罩,再一眼,二人已是回到了荒泽通往寒天湖的法阵。 原本还能清晰看见阵纹的传送阵,此一时却是蛛网般裂开,再无效用,蓦然迎面而来的熟悉的泥沼腐烂的气息,让叶知秋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心道是寒天湖当真是较这荒泽好上太多,至少就一个味道还是让人舒心的。 他转头只瞧见容羽面上初一现出疑惑神色,就立刻解释道:“寒天湖本因天明而生,你除了那魔念意志,我又利用七星阵盘将冬季归还大地,那方绝境已不稳定,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容羽目光瞥向阵盘,又看了眼脚下的传送阵,说道:“还能这么用?” “这太华大陆都是用这阵盘造就的,我想它的作用还不止于此,不过这也算公器私用了,下不为例,”叶知秋欲将阵盘收入纳戒,又见容羽指了指眉心灵台出处,立刻会意,就将那朵仙莲取出,谁知,这阵盘果真与那仙莲辉映,不过一瞬就融合了,能这样受仙气温养也好,他收回仙莲,看向容羽问道,“你怎么知道它们要融合的?” “不是我知道,”容羽抬手触过叶知秋的眉心,描摹了一阵,说道 ,“是你眉心有一朵莲花印记,颜色挺淡的,但刚才它发光了。” “嗯?”叶知秋赶紧自己碰了碰,自然是摸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又化了一面水镜,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满意自己的样貌,叹道,“这也太……哎,会不会有些像女子的花钿?” “好看的。”容羽见他这样在意外貌,竟是笑了。 “听着不像是夸赞男子的话。”叶知秋拍散水镜,也没纠结多久就懒得挣扎了,是容貌重要还是仙莲重要,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容羽目光温柔,指尖化出一只红色灵蝶,那灵蝶扑扇着翅膀甚是艳丽活跃,只见他将灵蝶比到叶知秋额间那朵莲花处,说道:“我是当真觉着好看,活灵活现,摇曳生姿,如今也不是初见之时的月白色,这样如雪纯净,还时时有灵光浮现,可不就是仙人之姿嘛。”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看着花像真的,就送来一只蝴蝶吗?”叶知秋努力向上看,也瞧不清容羽在做什么。 “嗯,蝶恋花也不错,只是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容羽收回灵蝶,眼中盈满笑意,说道,“我当初将灵蝶送到你那的时候,就有想过若是一点红妆在眉心,该是挺好看的,现如今比对了一番,蝶舞翩跹却是被这圣洁仙莲比下去了。” 叶知秋神色一阵莫名,只道是哪有人要在人家眉心贴蝴蝶的,他当真是有些估不清这人的性子了,无论是那个温暖爱笑,情话张口就来的分神,还是这个鲜有笑颜,出口必是金句的本尊,原来都有着与外貌气质截然不同的爱好,不,应该说是恶趣味。 可现如今,他可不是需要去思考这些恶趣味从何而来的小弟子,只需仗着自己任性的资本,依着自己的兴致,将这坏心思还回去就是了。 叶知秋眼神机灵,神色微微有些狡黠,指尖轻触上容羽的眉心,感叹道:“一点红妆是好,容羽你最喜好双双对对了,我这额间莲花仙印举世无双,可若你能在自己的眉心也缀上一只灵蝶,也算是与我辉映成双,成就一对蝶恋花了。” “你当真会喜欢?”容羽眉目温柔。 “喜欢的很。”叶知秋点点头,目光满是期待,他倒要看看这个在旁人眼里映像冷漠刻板的师尊,要用什么理由拒绝自己,到时候自己就又能数落一番了。 “好。”容羽道。 一声话语落下,叶知秋立刻就觉出指腹滚烫,就在他移开手指的一瞬,却是怔愣住了,原被他触过的额间果真就浮现了一只灵蝶,虽不是什么红妆艳丽,不过一抹莹白灵光,但他提出之时也只是出于玩闹心思,哪还真指望对方这般迁就自己。 他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直视,说实在的,莲花在眉间还有些仙风道骨,这灵蝶在额上就真是柔美如花钿了,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我看过了,你这严肃清雅的样貌,真不适合这样。” “知秋。”容羽唤了声。 叶知秋迎上视线。 “你不喜欢那莲花印记,我陪你。”容羽神色认真。 “你……”叶知秋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你若不喜欢我额间灵蝶,我就陪你到你能接受眉心的莲花罢,”容羽眉头一挑,倒是对自己的容貌丝毫不在意,只又点了点叶知秋的眉心,说道,“你担心雪魄心性不足,故作疏离,是怕影响大事,现如今我们也离开了寒天湖了,回去道宗,你又想如何待我呢?” 这话问的,倒有些像个任凭夫君安置的小娘子了,他如何待自己的男人,当然不是做给外人看的,但人言可畏,即使是强者,也没必要上杆子给人送谈资,更何况他先前听容羽提起那魔主的意思,就连沧澜道宗的掌门都未必可信,一个会把夺舍心思动到弟子身上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到底是长辈,叶知秋想到“东西”这个词的时候,心中一闪而过有些觉着不合适,只轻捂了嘴,暗暗心叹,这话还好没有脱口而出,要是被容羽听见了,岂止是不敬仙长,还辱骂了对方的师兄,话又说回来,自己的男人又高又帅,面容体魄皆是盛年,怎么那些师兄个个苍老的像个老爷爷。 容羽见他若有所思,恐怕是因出了禁地,见着谁都是乱了辈分,主动说道:“掌门长老这些该怎么称呼还是一样,虽然人家心坏不是个东西,你也只当是敬老了。” “嗯,嗯?”叶知秋点点头,忽又惊讶地抬头看去,这话可以这样的说的吗? “你是我的人,与他们就是平辈,恭敬些是你识礼得体,疏离些也无人敢置喙,就算你不欲在你我隐居之前,做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心只在修复天道,也无需顾忌我的体面给人好脸色。”容羽一番话说得是理所应当,就差直言让他作威作福在沧澜道宗横行霸道了。 叶知秋笑的明媚,也就依着对方的话,整了整衣襟,故作嚣张姿态,取出自己那把可隐匿修为的扇子,神色轻挑地挑起容羽的下巴,说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容羽一手覆上叶知秋的小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玩笑道:“你这肚子里连金丹都没有,哪里来的蛔虫。” …… 转眼的功夫,他二人已然回到了云中峰,再次踏足大殿,却也只让叶知秋感叹一声仙家福地还真是任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也不被岁月匆匆染上丝毫陈旧之色,一切都是自己最初看见的模样,甚至就连花草树木都没有改变,二十年,于修士而言当真不过弹指一挥间。 若一定要说有些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大殿后花园中那一汪莲池,如今倒是连个荷叶都没有了,原来让这世上至尊的大能难为的不是修行的瓶颈,却是想喝一碗莲子汤数十年都难以如愿吗? 湖心小舟飘荡,晃晃悠悠搅起了一池涟漪,叶知秋一手垂落在湖面上,指尖时不时地拨弄起水花,想想这也是回到云中峰好几日了,按理说掌门作为罚他入寒天湖的下令者,派人前来询问一二,亦或是命人传他前去凌云峰问话都是应该,可这容羽作为云中峰的首座,偏就是个不讲理的人。 叶知秋听他口口声声美其名曰是掌门既是罚错了人,他们给人家几日脸色看也是应该的,莫要真以为云中峰好欺负了,实际上容羽自回来后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忙自己的,懒得理,嫌人烦,除了第一日连照面都不打,听了几句话就让人退下了,接下来的几日,还真是缠人的很。 “专心。”容羽捞起他落在水面的手,似是对他此刻还在玩水花的行为不满,坏心地用上了些力气。 “说好的,”叶知秋转头睁开水光滢泽的眼睛,瞧向那人志得意满的面容,叹道,“轻些。” 叶知秋想起这人从前就说过,一生唯有一个爱好就是炼丹,即使是闭关化了个分神,也不忘走遍四海寻丹方,他早就该知道,这样专注于一个爱好的人,一旦换了个爱好,也会倾注全部的心血,就差要废寝忘食了。 “你可真是……”叶知秋不想承认自己这是又要败下阵来了,修行心境有些差距也就罢了,这得天道眷顾的人还真是方方面面强人一等。 “真是什么?”容羽声音低哑,蓦然将人翻了个身,让他的右脚垂落在水面,又拾起那只沾染过湖水的手,十指紧握,全然不指望他会答出些什么,只俯身贴在他耳边哄道,“喜欢玩水,用脚也是一样的。” 良久。 这湖面小舟上已没了先前的恩爱气氛,只一人郁郁不乐地趴在船舷上,另一人分明是一脸餍足,却还声声无辜,好声好气地哄着。 “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容羽认认真真地给他揉肩掐背,道起歉来倍显诚恳。 叶知秋头都懒得回,这人回回都是“错了”两字了事,可哪次是真心诚意的,半点记性都没长过,还变着花样次次强词夺理,一旦他回了话,说一声知错不改,那人就能立刻说出这次犯的错和上次不一样。 “哪里疼,我给你揉揉,这里有一瓶天阶暖香凝欢露,试试?” 叶知秋听见这话立马转身,就见那人正要打开瓶子,赶紧起身拦下,这一下倒真是起的急了,牵动了筋骨,只痛得他龇牙咧嘴更加生气了,狠狠地夺过那瓷瓶,说道:“莲池,小舟,凝欢露,你这可真是早早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知秋你想歪了。”容羽小心地替了他的手按了按他难受极了的椎骨。 “这名字一听就不正经,你敢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才不到半个时辰,你也太,太坏了,都什么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浅尝辄止,凡事不可过度。”叶知秋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通,却见对方神色暗了暗,好像还委屈上了。 容羽一言不发,指尖在叶知秋发间素雪剑在一划,就将渗血的手指送到了叶知秋的眼前。 “你这么不经骂的吗,我也没生气,你怎么就自伤了,”叶知秋握住那受伤的手,正寻思着治疗一下,就见容羽从他手上拿过了瓷瓶,将药液倒在了伤处,眨眼的功夫,那伤口就自愈了,半点伤痕也未落下,“这还真是治伤的药啊。” “凡事不可看表面,你看这伤药名字俗气了些,可人家当真是疗你伤处的好药,你怨我待你孟浪了些,可我也是情之所至,取悦于你。”容羽一脸传道授业的苦心,似还讲出了一番大道理。 叶知秋却是从满面担忧之色,转而有过那么一丝明悟,可也就那么一瞬,他就目光严厉地看向对方,点着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听人扯歪理的老学究,瞥了眼水面的方向,冷冷道:“这就是你险些把我翻到水里的理由?” “原来不是因为不舒服才生气的。”容羽面色坦然,居然还似松了口气。 “你!”叶知秋有时还真是不得不服这人的本事,不就是要气人嘛,谁不会啊,“不舒服,其实还挺难受的,我觉得不行。” “原来反应都是作假的,我还以为,哎,真是难为宝贝你了。”容羽埋首在他颈间,长发遮掩着面容,看起来还真是有些懊恼的。 叶知秋可是清楚这人的心性,哪就有真正懊恼的时候,他也是很吝啬假意安慰一下,只又语调诚恳地说道:“都是装的,可不就是怕你心里接受不了,像现在这样垂头丧气。” “嗯,那你让我看看不装是什么样子。”容羽也不待他反应,将人揽腰抱起,踏着湖面几步跃到了岸边,一觉出挣扎,就将人整头整脸的用外衣遮上了。 叶知秋蓦然眼前一黑,不知这人又要玩什么花样,抬手推了推,说道:“别闹,真累了。” “不是没有感觉,都是装的吗?”容羽一步一步踩着竹叶,看着那偶然被微风吹起的白色衣摆下,时隐时现地露出的一双肤色莹白的脚,那脚趾卷曲着,有些莫名的可爱,眼见这双脚的主人又是不安分地要拽下掩在面上的外衣,他将怀里的人掂了掂,小声说道,“你师兄来了,急色匆匆,是有要事。” “你如何能让人走到这里才知道,又在骗我。”叶知秋话音刚落,就察觉到陌生人接近此地的气息,一时真不知该说自己误会人家说了谎好,还是怪这人明知有人来了,还不放他离去,当真是坏得很。 他只在听清那人请安的声音后,就连脚都收回到衣摆里了,来的还偏偏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位,虽说自己不怎么在意旁人对他们师徒的看法,就算哪一日非得要公之于众也无妨,但哪能第一次以人家师尊的道侣的身份出现,就是这种衣冠不整,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情|事的模样。 “师尊,这位是?”姜楚过了这么些年,容貌气度倒是半点未变,只是从前那冷傲冰雕似的气质多了些温和和包容。 “是他。”容羽道。 “我也是听说小……”姜楚琢磨了下对这被自家师尊抱着的人该如何称呼,小师弟显然已经不合适了,“师娘从寒天湖出来也有几日了,不知禁地二十载,如今可还安好?” “这称呼,他未必喜欢。”容羽面上冷漠如旧,端的是气度高华的威严,可掩在那外衣下的手,却是偷偷地掐了怀里的人一把。 “是弟子失礼了。”姜楚恭敬地又对着自家师尊怀抱的那位显然是听见师娘就动了一下的人行了一礼,“弟子今日前来扰了师尊的清静,只因有三件事须得向师尊禀报。” “话很长吗?”容羽问道。 “不敢。”姜楚道。 “说。” 姜楚见师尊并没有放下怀里的人的意思,自然是不敢耽搁,言简意赅道:“一则苍无秘境的入口在邺城有动静了,二则大师兄五日后出殡,三则二师兄六日后大婚,师尊可要前去?” “为师明日给你答复,你既回到宗门,也当教导弟子几日,去罢,”容羽话音一落已是带着叶知秋回到了卧房,将人轻放到榻上后,才注意到早先还任性挣扎得厉害的人,此刻却是连掩面的外衣都未摘下,“怎么忽然心生伤感了?” 容羽坐到榻边,将人扶起靠在身前,主动抬手掀开了那外衣,眼瞧着叶知秋还真是一副有些伤怀的面容,又问道:“可不是我与你玩闹太过,让你觉着失了颜面罢?” “你怎么还有心思玩闹,”叶知秋虽然对自己那位大师兄的映像并不多深刻,但这好歹也是容羽的第一名弟子,想来即使修炼无情道,也该是在意过的,他隐隐约约有些记忆浮现,那位名为历清晖的大师兄曾言师尊为他还埋下过一条灵脉,“这两处你会去哪里?” “为什么要选择?”容羽面色有些疑惑。 “也是,虽都说花蝴蝶最是没有心,但也不能在自家师兄的葬礼次日就张灯结彩地置办婚事,也是你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冷心冷情惯了,”叶知秋打量着对方那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有些兔死狐悲,“我若哪日死了,你也这般无情?” 只想想他不过是是仅两面之缘的师弟,一听说这事,都难免触动,再一想想他们这个师门,二师兄大婚,三师兄认他做师娘语气也不见悲伤,而师尊,还有心情在人报丧的时候调戏他,谁说都没修成无情道,这样一看,个个都是无情道中的佼佼者。 “又胡乱说话,”容羽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肃容正色道,“我怎可能让你死在我前面。” “好好说话,打我做什么,”叶知秋翻身而起端坐着,双手撑着膝,一脸较上劲的模样,说道,“我不管,出殡这种大事,你必须得去的,至于大婚,我还没想好要不要顾念师兄弟情义去瞧一瞧,还有那个邺城,只要能找到确切入口位置,我或许可以开启秘境。” “大历国都,我是一定会去的,那里我埋下过一条灵脉,如今无用了,合该是要收回的。”容羽道。 “就为这?”叶知秋惊讶于对方在人死茶凉后的冷静。 “我的小迷糊,是不是不记得自家大师兄初见你时年方几何了,”容羽揉了揉他的发顶,瞧着他一脸倔强的模样,竟是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过了二十年了,他凡尘帝王的身份也该终结了,出殡也是他回归仙门的开始,哪就让你又瞧出我是个无情的人了,我这些时日的血汗怕是白流了。” “原是个误会,”叶知秋的记忆哪里能恢复到这么细致的事,讪笑着正要低头,就瞥见容羽倾身贴近,他赶忙双手隔在自己唇前,说道,“真累了,要出远门了,你就放了我罢。” “说好的要让我见识见识不装作享受的模样呢。”容羽温暖的唇在他掌心蹭了蹭,目光的侵略性极为明显。 “何时说好的?”叶知秋也是个讲道理的人,那玩笑的话是自己说的,可他从未应允过这建议。 容羽扶住他的肩膀,按倒在榻上,那一脸严肃的神态颇为正经,道:“我抱你起来的时候问的,你只道了声累,并未拒绝,然后我掐了你一下,你嗯了一声,应该就是答应了。” “你强词夺理!”叶知秋折起腿用膝盖阻下了对方靠近的动作。 “大是大非我听你的,小情小闹你依我吧,”容羽略微侧过身就避开了阻拦,人只是俯身在他额上一吻,下一刻却是翻身在他身侧躺好,眼睛一闭,轻声说道,“我也累了,睡吧,收回一条灵脉也不轻松。” “其实你对他们都挺好的。”叶知秋知晓对方哪里就累了,只不过在周全自己那点比较的小心思,也就寻着些闲聊的话随便说着,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辈分跨越,真是比凡人的一生还精彩,前一刻还得喊你师叔祖的人,此刻就得唤一声太师叔祖,昨日好像还是人家的师弟,今日就成了师娘。 师娘。 这个不好,得寻思个别的称呼,至少要与容羽差不多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一世的光棍,怎么就不多听听人家的传奇话本子里是怎么写的。 “你想与我一起主持清晓的大婚吗?”容羽勾了勾他的小指。 “我自己都没成过婚,哪里能主持这个,”叶知秋脱口而出,才又想起自己已经与人许下过天道誓言,是名正言顺的道侣,改口道,“我是说,我也不曾参加过旁人的婚事,对于婚仪不甚了解。” 容羽睁眼望着天花板,也没比叶知秋多些聪明相,感叹道:“其实我也没有参加过,他若在宗门还好些,应该也就交换个信物,互道声誓言,我作为长辈就远远看上一眼就是了,现如今既是选在仙乐城,应该礼仪会有些繁杂。” “所以,你说的要为我办场大礼,也就是从湖底换了个宽敞明亮的地,一样就是交换个信物吗?”叶知秋忍笑偏过了头,想起两人在湖底共赴巫山之时,这人一脸对他不起,好似欠了一场十里红妆的婚典的模样,就越想越好笑,到后来竟是背过了身去,笑得一个劲在抖。 容羽心里的合籍成婚还真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地面越宽敞,阳光越明媚,合该就是越盛大了,至多再多几个观礼的,让人都瞧瞧自己找了天下第一的道侣,弟子们再挨个过来拜拜,也就成了。 也不是谁都想请的,就比如掌门和其他几峰的长老,辈分与自己太相近,年龄看着又相差一大把,叫人看着难免会觉得自己虽是鹤发童颜正当盛时,却是吃了自家的嫩草。 可他心中认定的合籍大典是这样,但此刻背对着自己的爱人却好像有些伤心,这是在哭吧? “一回生二回熟,我是没有经历过,可我的心意却是至诚的,你若到时候看了清晓的婚仪喜欢,我们再置办一个更好的。”容羽却是难得的慌了神,着急地去寻叶知秋目光,人家越避着,他越追的急,一场婚仪而已,哪能就让自家宝贝羡慕哭了。 两人推推拉拉,容羽一时不慎就一身重量压了下去,叶知秋是与他玩闹的眼泪都出来了,眼尾还有些红,这一下他可被压得不轻,“哎哟喂”一声挣了挣,一脸好气又好笑地瞥着那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男人,说道:“这也能一回生二回熟,你是还指着二婚吗?” “原来是在笑,我还怕你又恼了呢,”容羽意识到自己的误会,也是笑了笑,“放心罢,就是三婚五婚,对象都是你。”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叶知秋将人推开些,抹了抹眼角的眼光,揶揄道,“就你脑子里的那个在宽敞地的大婚,还好我没听,没等。”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第一天,如果你们更喜欢3000字分章,可以评论告诉我,我后面几天可以分开发。 第89章 日夜兼程 前往大历都城因为出发之时尚余四日, 行程并不多赶,他们师徒三人也是乐得轻松舒适,选择了乘飞舟出行。 当容羽拿出飞舟的那一刻, 叶知秋就知晓了这二十年对方也并未因为心系身在寒天湖的自己, 而误了修行提升, 至少就看出行的条件都提升了不少。 他早先还在想若是容羽拿出的还是自己记忆里那艘拆了墙毁了门的, 他们三人该怎么分配住处才好,如今看来对于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挥霍天阶丹药的人来说, 他的那些省吃俭用的心思皆是多虑了。 既是船舱多出了两个,叶知秋也无意与容羽同榻而眠了,虽是对方言之凿凿,以二人如今的修为,就是这一路打坐调息, 也未尝不可,可叶知秋偏偏也是从这段时日的相处看出容羽除了初尝情滋味有些沉溺于此, 但无论个人修行还是双修,这人随时都是能与私情划分的清清楚楚,半点不耽误,反倒是自己更难以自拔。 或许感情也是能激起人的好胜心的, 就连叶知秋这样一个从不爱攀比之人, 也隐隐有些与爱人较上了劲,不说心境远胜过容羽,至少对于修行一事的努力要对得起自己如今远超过凡尘众人的半仙之体,只是能控制七星阵盘有什么用, 探索其中的奥秘, 感悟天道启示才是要紧。 至于他是如何将那个黏人的郎君好生安置在隔壁房间,还心甘情愿的, 自然是要给这人寻个新爱好啊,爱好是个人可怎么成,重拾炼丹的乐趣才是正途,就比如他此刻自认为周全的安排,塞个更黏人的儿子给容羽,让这个早先还挺享受天伦之乐的炼丹狂全心去培养一个爱炼丹的继承人就是。 雪魄作为一只只知道吃的雪貂会喜欢炼丹吗? 这就不是他作为主人需要考虑的问题了,吩咐只有一条——让容羽在教习炼丹中收获快乐,如果实在不能表现出喜欢炼丹,就撒娇耍赖,让他快乐。 而他自己则是白日闭门不出,夜间前往甲板占星观月,将在幻境中得到的传承,根据天星走向一一摆设一番,在修行一事上自然是收获满满,也与姜楚再次见面攀谈甚愉,早先还有些担心身份的转变,会影响他们相处,可如今看来,就他们这个师门,个个都有傲骨,恭敬谦和是有之,但私底下他在姜楚面前还是从前那个师弟,对方的关心慰问也是真真切切的。 直到那一日,他们寻常说了几句话,回船舱之时路过了容羽的门口,这船舱内的二人显然是没什么避讳,亦或是说笑得开心,忘了布结界,雪魄就一声一声父亲唤着,容羽也是难得的笑得开怀,竟是让门外的叶知秋心中啧啧称奇,而一旁的姜楚却是一脸莫名。 “父亲,你看我可以追着尾巴跑。” 听见里面传来稚童的玩闹声,姜楚瞳孔一震,瞧向紧盯着舱门的叶知秋传音说道:“师尊是认了个义子吗,怎么还有尾巴?” “呵,呵呵,你师尊,就,有时候很喜欢小动物,松鼠啊什么的,一起说说话很正常。”叶知秋打算随便几句圆过去得了,难不成还要细说自己的男人父爱泛滥,认了只雪貂化形的妖做儿子。 “师尊私底下会自言自语出父子的故事?”姜楚神色更是茫然了,他这些年可是经历了太多震撼,接受了高冷师尊爱上小弟子也就罢了,不过就是多了个师娘,是个熟识总比是个陌生人强,可如今已然不缺爱的师尊,居然又好上扮演父慈子孝的独角戏了,还能有更刺|激的吗? “也不是,就是……”叶知秋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那船舱的门开了,从里面跑出了个容貌像自己,发色如容羽的小娃娃来,也没留意瞧他眼色,张臂就将他抱住了,还朗声唤道:“爹。” “哈,哈哈,”叶知秋干笑两声揉了揉雪魄那藏起了耳朵的发顶,瞧了眼姜楚那僵硬到要碎裂的脸,说道,“他乱叫的。” 谁知雪魄就在觉出他掌心兴起灵光的刹那,爽快地松开手避开了,十分乖巧有礼地向着姜楚行礼,说道:“我爹记性不好,时常就不记得有过我这个儿子了,姜师兄,父亲传你进去说话。” 叶知秋永远都不会忘记姜楚路过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瞥了他肚子一眼的画面,那一刻他清楚地认知到,自己早年在对方心里树立的强势孤傲的形象是彻底瓦解了。 那船舱的门一关,他冰冷的眼刀子就似密集的松针扎向雪魄,也学着容羽的方式提起这家伙的后领,提溜回了自己的住处。 布下一道隔音结界,他就将这个不知死活,不知给主人长脸的毛孩子丢在座椅上,自己则是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正待出口的责备之语却是硬生生被雪魄噎回去了。 只见雪魄转坐姿为跪坐,一脸诚恳地说道:“这些坏事都是父亲让做的,他说你只知与人谈笑,却把正经道侣晾在一边带孩子,是时候提醒一下,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可长点心吧。” 这还是叶知秋第一次看人反水反的这么彻底的,还真是什么刑罚未受,就把始作俑者供了个干干净净。 “说完了?”叶知秋却是没等回答,一手覆上雪魄的额上,灵光一闪,就只剩一只张牙舞爪的雪貂了,他横眉冷目,语气轻飘飘地道,“再敢添油加醋胡诌,罚你一个月都是这个模样。” 雪魄的嘴骗人的鬼,不是他有多护短,听不得别人乱造容羽的谣,可若是话出自容羽之口,除了对自己以外,这种事,绝不会超过十个字。 来到大历国都之时,也是正好赶上了先帝出殡之日,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管他是赤诚为国的,还是碍于律法的,皆是一身缟素,沿街跪成一片哭天喊地,人都称帝王为一声君父,想来历清晖也是当得一声爱民如子的。 然而他们师徒三人,今日也算是逆着人群走向的奇特风景,可这次并非是叶知秋提出从正门而入,而是较他二人更为通人情世故的姜楚提醒,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若闹得兴师动众的,没得还被人拿来立威名了。 要打要杀自然不怕,但姜楚到底是清楚自家师尊脾气的,却是寻了好理由,只道是作为前朝国师来,再轰轰烈烈地飞走,就可把这与凡尘帝王家的因缘果报了断个干净了。 入得宫门去,叶知秋故地重游,有些记忆倒是清晰了回来,就比如当年宫门口远远传来的议论声,说容羽就是一头七彩的头发也不多奇怪,而今日,戍守的侍卫自是换了一批,但小声议论国师的乐趣依然是有增无减,只是这一次,他们说的是这仙人就是仙人,多少年过去了,还和一甲子前绘的画像一模一样。 “想起什么了,你好像有点高兴?”容羽瞧了眼叶知秋面上并无甚表情的脸问道。 “这种日子,你说我高兴可不是给我安了个杀头的罪,”叶知秋这话虽是玩笑,但这宫中确实是人人愁云惨雾的,他若是能让人瞧出高兴,未免也太突兀了,“我是对你的年龄又有了新的认知。” 姜楚本就是个冷面惯了的,此刻也是面无表情地纠正道:“师尊何等修为,就是一次闭关都有可能经历一甲子,这画像也不过是顾念师徒之情,挂了这国师名头的年月。” 叶知秋方才还可道一声心中乐呵但面不改色,现下听了姜楚对于容羽的一番夸赞,他却是直接用袖掩了半张脸。 师尊以为大婚就是找个宽敞的地,抬头望着天有多广,仪式就有多隆重,徒弟认为夸人就是夸年龄,活得越久,岁数越大,越显得自家师尊法力无边,修为高深。 只见容羽本就冷着的一副面孔,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叶知秋赶在他发话前就打了个圆场,说道:“姜楚是在夸你面容青春年少,旁人都道是仙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还能不知道这人最近有多不满意年岁这个问题,自与他算作同辈之后,这人可不就是不以为是叶知秋长了辈分,而是自己心态越活越年轻了,也怪他前些时候没忍住道了声掌门也是老爷爷了。 玩笑归玩笑,到底还是正事要紧,三人也是先到了从前的住处安置,入了夜方才动手,叶知秋本是想搭把手助容羽一二,却是被人强势地撵去和姜楚一起蹲屋顶。 此刻,屋顶上的二人也算是找了个前排观看的好位置,人还没开始动手,叶知秋也只好晃着一壶灵茶,抛着从姜楚那拿来的灵果无所事事,时不时也抬头瞧一瞧天边的圆月,感叹一番不知月中是仙宫,还是一株桂花树。 耳边传来一声牙齿咬上灵果的“嘎吱”声,叶知秋饮下一口灵茶,转头看向那吃着果子不亦乐乎的姜楚,说道:“爬高高,吃果果,我曾听过的童谣唱小猴的。” “知秋,你这是帮不上忙,心里不痛快呢,”姜楚见他抛起果子,趁着坠落之前就给抓住了,咬上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又道,“这灵脉也是有气性的,埋在此地这般久,早已是融合了,人家安安生生睡了一甲子,忽然要被挪个窝,难免会有些起床气。” “你讲这些传奇故事倒是比你教炼丹通俗易懂。”叶知秋说着话又瞧了眼那颗被咬了一半的灵果。 姜楚道:“书本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倒是不多,埋下一条灵脉不难,可收回之时,却是随着年份越久,难度越大,像这样一甲子的,需要费的精力不亚于移山倒海,师尊做事若是亲力亲为,很少会有交代清楚的时候,你靠近了,可真不是帮忙,或许还会受伤。” “这样啊,”叶知秋确实对这方面的事知之甚少,不过这话听来有理,若是那么容易的事,那些个大小宗门也就不必择灵脉所在开山建派了,他心中还是有些感激姜楚的告知的,“那果子,我没吃是因为没来得及净手。” “啊?”姜楚还在想着关于灵脉更多的奇闻,待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之时,立刻瞧了眼被自己啃了一半的果子,那上面,果然零散覆着些泥,“不早说,你这是多大的人了,还玩泥巴,我都吃下去了。” “没关系,小猴子吃果子也不洗的,它们从来不生病。”叶知秋劝说对方的语气和神态像极了一个关怀备至的长辈,落在姜楚眼里真可道一声慈祥。 忽然一阵灵气波动,叶知秋和姜楚几乎同时看向了一旁那间瓦房的屋顶,却是一着左衽明黄寿衣的高大青年男人凌风而立,他头戴盘龙金冠,一身气度威严。 那人转身看向叶知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辈的大礼,叶知秋正欲起身还一礼,就被姜楚按住了肩,提醒道:“那是你曾经的大师兄,你点个头就是。” “他穿这身给我见礼,会不会折我阳寿啊,”叶知秋给姜楚传音说道,按礼给历清晖点了个头,“话说,他这是直接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罢。” “咳,这是我提议的,到时候一起飞走,又是一段白日飞升的传说。”姜楚语气有些得意。 “难怪说不要沾染太多因果,他这副打扮捉襟肘见,这些年老的好认真,”叶知秋再瞧一眼历清晖的面容,记忆却又浮现了一名中年女子的脸,忽而又叹了口气,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这又是从哪听来的?”姜楚这好奇心一起,眼神都活泛了。 “我想你有生之年应该能见到会说出这些话的人,到时候你看见没头发,头顶戒疤多的,再去问是什么意思。”叶知秋神色故作高深道。 “你分明知道我这人最是……”姜楚有些气恼。 “最是好听人闲话,这可不是闲话,我是怕胡乱解说,误人子弟,毕竟我这辈分,随口一句都是要对你们负责的,”叶知秋见他还急上了,立刻指向庭院正中倏然出现的一抹白色身影,严肃道,“师尊来了,还不赶紧悟道,切莫说我没提醒你,他最不喜欢弟子用心在炼丹以外的事了。” “你自己都跑去修阵法了,还好意思说我。”姜楚嘟囔道。 叶知秋被这一提醒才想到,这所幸是历清晖历经人世沧桑回了门派,不然还真是师门不幸,无一人可承袭云中峰首座,但有一句话他却没有给这个师门至今唯一未经情|爱的人道清,他惹师尊生气挨打的可能还是师尊,但姜楚惹师尊生气挨打的就只能是姜楚自己了。 此刻,圆月正当空,星河璀璨,夜风微凉,一袭白衣的身影浮空在荷塘上方,他周身灵光,身姿俊逸,一只灵蝶在额间却不掩半分清雅的容光,这样的仙姿出尘理应是漠然傲视于万物,可却偏偏在看清那本该芙蕖摇曳的水面唯余莲叶田田后,微勾了唇角,眼眸中耀起了温情的微光。 心念动,风起云涌,白衣谪仙似的人掌心朝向大地,那平地而起的风逐渐化作气旋,似龙蛇伏地而行,威势惊人,只见他略一抬手,霎时飓风升腾,天地变色,幻阵中人皆觉地动山摇。 旋风卷沙尘,自湖心凌空一人向那法阵四方扩散,所到之处万物皆化为虚无,而那掌风者已全然隐匿于风中,远观其形,却似一朵月空下绽放的白芙蓉。 蓦然一声似龙吟虎啸的兽吼,本是安然御剑在远处的叶知秋眉头一皱,他目光仍是死死地关注着飓风中心的容羽,只分出些心神问身边之人,道:“这灵脉埋的久了,可会生出什么精怪来?” “一个死物如何化生灵,不过也就是你出寒天湖之前的几日,倒是有很多关于洞天福地的异兽传闻,”姜楚看着叶知秋跃跃欲试,剑指驱动灵剑的动作,也来不及去想更多传闻了,赶紧翻手一道灵力锁链缚住他脚下的素雪剑,蹙眉喝止道:“你不可上前,且不说有没有你说的精怪,就是师尊那抽取灵脉的风都会伤到你的。” 叶知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以他如今的目力看去,那地面分明有个什么活物破土而出,那样一开一合的近一丈的像极了一张正在捕食的嘴,经历过魔蛟破冰的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素雪被缚的一刻,他恍若瞬息被惊醒的梦中人,以他半仙之体,如今又何须一把灵剑浮空,只见他足下轻轻一踏,身形一跃已逾三丈,再不是姜楚可以轻易控制的范围,就在那关切的一声高喊中,这身轻如燕的人足下踏着莲花虚影,手掌七星阵盘,迅速接近到飓风边缘。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可是让两位师兄心悬到了嗓子眼,只将将才道了一声还好他没有再靠近,就见他振臂挥舞,似在那飞沙走石上凭空画了个阵图,再一瞬,竟是连个虚影都没在飓风之外留下。 叶知秋也是入了这风暴中心,才发现外面声势浩荡,其实越靠近容羽,反而越是平静,他无意打扰此刻闭目专心牵引灵脉的人,就算是对方早已注意到他的闯入。 就在容羽用以屏蔽风暴的球形结界向他的方向延展开来的刹那,叶知秋向后避开,让背后与利刃一般的旋风只有毫厘的距离,显然是出于他二人间的默契,那道用以护身的结界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叶知秋正待看向那吼叫的来源,就听到一声传音说道:“是你不喜之物,别看。” 人都到这了,如今也算达成了共识,就算是条怪鱼,他也认了,只严肃更胜容羽万分地回道:“你给我专心一点。” 狠话既出,再一低头,好家伙,经过那一道天劫后,花鸟鱼虫化妖化人他心中早有猜想,可这卡在大地裂缝中,让他男人耗了这般力气还没拽出来的大青虫是怎么回事? 眼见这青虫的满口怪齿层叠交错,怒吼之时张开血盆大口,还能看清些腹内之物,闭嘴之时却又是一双黑潭似的眼睛怒目而视,叶知秋有那么一瞬相信,这眼珠若是被刺到,怕是能淌出一条河。 也就那么短暂地恶心了一阵,他已经可以肯定他并不想看到这只大青虫爬出来,七星阵盘轮转,阵法非凭空而生,皆需灵气仙气维持,叶知秋通过下方尚未完全破坏的幻阵追本溯源,这才发现,容羽之所以千辛万苦地只通过一个方向拖拽这个青虫,只因为那条灵脉早已尽在这虫体内,而这虫子偏生就仗着肥硕之躯,模糊了灵脉的正确走向。 若是这虫体已然穿过了幻阵范围,延伸到宫廷,或是更为庞大穿过街市,无论是抽取出来还是放手让它逃窜,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很不幸,这家伙今天遇上的叶知秋,是一个很不喜欢虫子,并已下定决心让它安安生生做这皇城基石的人。 叶知秋吟诵法诀,眉间莲花霎时明光闪耀,他一手悬于七星阵盘之上,五指展开一抹,一片飓风之下的大地虚影赫然浮现,他五指如锥切入虚影,就听那巨虫一声长啸,“噗”的一声向天喷吐出绿色汁液。 大地轰隆巨响,震起尘土飞扬,而这震动将将好止在了幻阵边缘处,那宫廷内巡夜的宫人,均是瑟缩在空旷处,等待地震平息,却只得以见到一面完整的红墙绿瓦轰然倒塌。 飓风中心,前一刻还英姿飒飒的人,此刻却是被人揽腰捞起,这姿态像极了一个落水的人。 他可是没打算让人护着的,可方才就在他要引动仙莲护身之时,那浮于上空控制飓风的男人就倏然降落到身边,将他像个小动物一样揽着腰腹,维持着一种让他弓着身体的姿势,提在了腰侧。 这模样,对于同为男子的叶知秋来说,当真是羞耻极了,这人再怎么强壮,在家使使还成,哪能在外面也不注意个影响。 只见容羽从地面突出的裂石上隔空引风灵盘旋升空,将一条裹着绿色浆液如龙筋般的灵脉抽取出来,那灵脉被风托举到他面前之时已然缩小到一条九节鞭的大小,他掌心燃起灵火将绿色烧了个干净,手握住一端,随意一甩,立刻就有噼里啪啦的灵气爆裂声响出现。 叶知秋的视线可看不见容羽什么表情,只见对方饶有兴致地挥舞鞭子,不知怎么也就忘了挣扎,脸色蓦然一阵青一阵白,暗暗咽了咽口水。 “为什么不听话?”容羽的声音严肃又冰冷地传来。 “我担心你,”叶知秋这记忆恢复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安静老实的时候,“还不是怕你一人应付不来。” “觉得你男人不行?”容羽这问话好似更冷了。 “哪不行啊?”叶知秋眼睛怔怔地盯着那条被当成鞭子挥舞的灵脉,想起对方就连往人家额上贴蝴蝶的恶趣味都有过,身体忽又一阵恶寒,思考了一阵,才惊觉飓风快要消散了,若被人瞧见,这脸面怕是不能要了,也算是难得的服了个软,好声说道,“以后会听话的。” “你做的很好。”容羽道。 叶知秋忽然听到这声夸奖,表情还有些僵,只颇为疑惑地“嗯?”了一声。 “手给我。”容羽将灵脉往叶知秋眼前送了送。 叶知秋却是一脸生无可恋地“啊?”了一声,声音极轻地商量道:“怎么做的好也要挨打啊,被人瞧见了不好,我们回家再说。” “左手。”容羽道。 眼看是逃不过了,叶知秋不情不愿地伸出左手,偏过头都不忍直视,却是腰间一松,与人一起落回到地上,他站直了身子赶紧转头瞧了瞧容羽,这才知道,人家哪里是要打人,明明是从他纳戒里拿出了那把折扇,又将灵脉置入了隐灵鲛珠之中。 大风平息,两个行色匆匆的弟子赶了过来,冲着那经历了飓风依然衣冠整齐,气质雍容的二人行礼告罪,尤其是没能拦住叶知秋的姜楚,更是难掩担忧神色。 容羽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无碍,只提醒姜楚那些个宫人也该来了,他预备的飞升的盛况,也可以安排上了。 良久,当叶知秋睡在前往仙乐城的飞舟船舱里,还在因为姜楚那一脸懊恼夜里看不见彩云之事忍俊不禁,好好的一出民间传奇,却是硬生生变成了先帝奔月,也好在今夜的月亮还是圆的,也不算憋屈了一代圣君明主。 “为什么姜楚要想出这么个点子?”叶知秋拍开容羽撩着他的头发给他面上挠痒的手。 “取出灵脉这么大的动静,你说是让人以为天降灾祸,预示君主不仁好,还是让人传说天道赐福,龙脉苏醒,圣主明君得仙人引路飞升更好。”容羽翻身撑着在他身侧,瞧着他的眉眼,又玩起了他纤长的睫毛。 叶知秋痒痒得眨了眨眼,感叹了声:“人心真复杂。” “嗯,复杂得很。”容羽附和道。 “其实,我今日不出手,你也能应付的了罢,”叶知秋侧过身,满目情深地对上容羽的视线,“可我就是担心,大概修行一辈子都对你放心不下了,这不是因为那魔蛟之事生的心魔,只是我心悦你的私心,倒是你,今日缘何对我那么凶。” 容羽抚过他脊背的手却是顿住了,只又将人翻为仰躺着,倾身压近,倒无半点愧色,说道:“我若有气,也是气你分明未曾试验就敢弃剑飞行,但我可从来没有凶过你,我猜想,知秋你又是误会了什么,才一时忘了我说话本来就是这样冷冰冰的。” “我没有。”叶知秋耳根微热,正要推开对方些,就掌心一空,本以为这人还能惦记着赶路匆忙,且饶了他一回,谁知,容羽并非起身,而是趴在了别处。 “赶路呢。”叶知秋面色有些慌。 容羽抬起头,神色赞同,道:“所以今夜不折腾了。” “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叶知秋往上挪了挪,却是转眼又被人双手稳住,蓦然间一阵衣料窸窣,就觉出一丝凉意来。 容羽语气认真道:“让你委屈了,补偿。” “哪有委屈,你不还夸了我吗。”叶知秋是知晓这人在此事上的霸道的,也是心知这补偿之说不过是个借口,可两人虽说已是道侣,这样从未有过的相处方式还是太过羞耻了。 “那当做奖励更好,还是,知秋你更希望今夜就把这当做家,要将那灵脉交予我用了?”容羽埋首,再无言语,却是叫那看似无事之人,乱了心绪。 更深露重,花好月圆,不是嫦娥奔月去,而是仙人饮桃花,雨落枝丫,滴滴答答,醉时无情问北风,可知否,声声惹人怜。 本是要费些时日到仙乐城的飞舟,因为有姜楚和历清晖两人的灵力加持,好在是赶在正午之前到了仙乐城的上空。 他二人在城外降下飞舟后,也是立刻前去船舱外向师尊请了安,可是来回了两次,也未听见里面的人出声,师尊不说话,他们自然也敢多言,只又站回到船头,像极了两个在旱地行船的人,却还是自持着身份,威风凛凛。 要说装腔作势,这两人虽是际遇缘由不同,但都是个中好手,只要架子摆的足,站甲板,立墙头,都是一道仙风道骨的风景,这偶有路过的道友,该是都会以为此举必有深意,保不齐此地就要出个秘境,非行船不可入呢。 直到,目力不俗的姜楚瞧见了个他一品楼的情报探子即将路过,这暗暗与师兄较劲拼定力的人却是眼皮跳了跳,败下阵来,只得独自一人再去请了师尊第三次。 船舱内,叶知秋倒不知道姜楚他们这一遭一遭的来请,只还生着闷气,双手掩面坐在桌旁。 那没承想一句玩闹之语竟有如此效用的罪人,好说歹说才见他有些回应,赶紧解释道:“我那是诓你玩的,怎么可能没设结界,我这么小气的人,会让旁人听吗?” “除了小气,没一句能信的。”叶知秋双手狠狠地拍向桌面,当真是羞恼极了,如今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他是当真深有体会,别有一番领悟,越是这种在人前看似无情无欲,一副清冷淡泊的,越是心思坏得很。 “他们可是来请第三回 了,你若再不让我见人,只怕是真要让人猜测了。”容羽好声劝道。 叶知秋心念一转,只道是这人是好话说尽了无用,就敢威胁他了,气恼之下一撑桌面站起,横眉冷对,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何时不许你见人了。” 话音一落,却是脚下甲板尽消,人一瞬就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也好在是早先站起来了。 此刻,让人瞧见的就是二人隔着五尺远,叶知秋还在一脸不悦地在给容羽脸色看,气氛就那么僵持着,这时候不就是谁先说话谁尴尬嘛。 “是我不好,”却还是容羽先开了口,在弟子们面前,歉可以道,但脸色一定是要冷的,“我昨夜收回灵脉消耗太过,回到船舱就安歇了,没有想起撤去结界,让你去休息。” 嗯? 这人学会对外人说谎了,还是那种精心编造的谎话,等等,容羽从前好像也只在自己面前变着法扯谎,为的还都是些道侣间恩恩爱爱的小事。 此话一出,别说叶知秋的面上变幻莫测,就是涉及到此事的历清晖也赶紧上前道了声:“师尊为弟子舟车劳顿,弟子心中有愧,待回了宗门,必会潜心研习丹术,报师尊大恩。” 这也行? 叶知秋可是服了容羽这心思了,虽说历清晖也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当年不也是为了私情弃宗门而去,师尊苦心为他埋下了一条灵脉,一甲子,也就供应了历清晖一人,如今又是费了移山倒海的功夫移走了灵脉,一番周全,也算替这大弟子彻底斩断了俗事因果。 让师尊主动以此恩典示意,倒也难为了,但若是师尊的道侣因此不悦了,还真是能顺水推舟,给历清晖这种看重真情之人的修行之路更添了把东风。 叶知秋想明白了这点,可也清楚这事不只这么个办法,说到底,他倒觉得这不过是给他心里的尴尬铺了个台阶下,他既然不信容羽之言,如今看人这两名弟子的反应,合该是能信了。 他也寻思着要不要再回应两声,就把这师尊道侣本就小气计较的名声落实了,却是瞧见容羽对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这默契也是说来就来,他身影迅速闪现在容羽身侧,道:“大喜的日子,不与你计较了。” 就这一句,那跌入冰点的氛围就瞬间和缓了起来,两人并肩向城门走着,叶知秋手持一条抹额交予容羽,传音说道:“弟子们不敢正视你的面容,时至今日也未真正留意过你额上的灵蝶印记,入了仙乐城,倒也不必以威压迫人低头,你若信我已不在意眉间莲花了,也可以不用上这个。” “当真不在意了?”容羽瞧了一眼他的眉目。 “道歉扯谎都能冷着脸了,就别让人看出你惯是爱黏人的,好好看着路走才好,”叶知秋目不斜视,认真道,“真没在意了,其实容貌本就没多重要,人是强是弱也不在于面上装饰了什么,十三岁的我或许在意体格,十六岁的我也曾不满肤色,但如今已然是与你并肩的我,在回到云中峰的时候,其实就没在计较这个了。” “所以?”容羽依言目光淡然向前。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要用这灵蝶哄我开心,我瞧着也开心过了,一会宾客云集,我想你能不为我,只做回你自己。”叶知秋道。 “好。”容羽言出必行,答应叶知秋的事情从未耽搁过一刻,那额间灵蝶说话间就消散了。 “有件事,我也不好问他人,只好问你了,姜楚该是在苍无秘境之时就知晓你我的情意了,那历师兄又是如何得知的,是姜楚说的?”叶知秋心中早就有疑惑,若说是姜楚说的,却也不合理,这人虽是私下好聊些闲话,但以他敬重师尊的程度,应该是不会随意谈起师尊的是非的。 容羽没有吭声。 叶知秋等了等,方才顿悟这无声不就是最好的回答了,感叹道:“是谁在回云中峰前信誓旦旦说随我心意,不将合籍之事公布出去的?” “这都是家人,多一个知道的都没有,”容羽面上是冷若寒霜,心跳却是蓦然快了一分,“毕竟我修成合道,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件私心觉得高兴的事。” 叶知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道:“其实姜楚学你还是学了个八成像的,我从前还道他只仿了个外在。” “我可不说人闲话。”容羽纠正道。 “所以也就八成,雪魄若能有一成,我瞧他该是能更心软些。”叶知秋拍了拍那又不安分摆动起来的灵宠袋。 “你不放他出来观礼吗?”容羽道。 “放?”叶知秋眸色一冷,一道灵光制住那灵宠袋,道,“放他出来让人以为我真给你生了个儿子吗?” …… 太华大陆最为气派的拍卖行有喜事,自然是整个仙乐城都张灯结彩,红绸将各个商户的房檐接连起,当真是抬头红云密布,低头一地霞光。 歌舞轻快,锣鼓喧天,只让置身其中的人一时忘了仙家清静,却又想起那位于城镇正中位置的拍卖行,上悬一匾额,题曰“仙乐凡音”。 叶知秋穿过集市之时,见人潮汹涌,散修摊贩们仍在吆喝着商品,忽然记忆浮现了些前世的趣事,手执折扇掩唇轻笑,却见身侧那时不时还会偷瞧自己的人,又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他扇了扇风,传音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若是我当年正好身在仙乐城,该是与这些人一般吆喝,哪里会去管这是谁家在办喜事。” “那时你却是不在。”容羽道。 “自然不在,就这般盛景,我若见过,哪能映像全无,”叶知秋心道是这也太过夸张了,若以他前世的心思看来,该是会以为那个凡尘绸缎庄的娶媳妇,“要是如今的我回到了那时候,定要去二师兄那蹭喜酒,何苦在这卖东西,只怕是那喜宴上的吃食都比辛辛苦苦卖着这些值钱。” “你倒不说,若是你前去,就能见到我了。”容羽心中一阵疼惜,不是因为嘴上说的叶知秋不想着见自己,而是,分明两人有缘,却是自己不肯放下成见,带人回去,还让这本该被珍视呵护的人吃了那么多的苦,想来那个世界的丹云子必然是没有自己这般有觉悟的,说不定连合道都未成就身死道消了。 “你在想什么呢,我若是去蹭饭,还见了大名鼎鼎的第一大能,你觉得会如何?”叶知秋就见他眸光逐渐暗淡,也知这人又在胡思乱想。 “在想我与那人不是一个人,他肯定会把你打飞罢。” 第90章 喜宴逆转 打就算了, 还打飞,叶知秋听到后却好像打的是别人一样,笑盈盈地用折扇敲打着掌心, 叹道:“你倒也不必如此, 莫不是你越好, 就思忖着人家越坏了。” “你说你曾经也经常混迹于这些散修摊贩之中。”容羽莫名又起了个话题。 “正是, 仙乐城是交易重镇,对于散修利益的保护可谓是最公正的, 我一年里除去前往秘境历练的时候,来往的最多的也就是这里了。”叶知秋却是从自己的答话中觉出些不对来。 他前世的修为止步于金丹,非是因为能力问题,更多的还是由于物资匮乏,对于修士闭关突破, 除非是像他如今得到了仙莲,又长年累月在一处集灵气之地, 不然以他为突破金丹对灵石积攒的需求,那些年应当是急切需要往来这仙乐城的。 但他没有见过这场婚事或许说得过去,可从未听到同样时常往来此地的散修提起过只言片语就不合常理了,可不是就连如今的他, 都会对这盛况议论两声。 二十年, 于他而言是恍若一日飞跃至元婴境的时光,也是于他曾经劳顿辛苦为突破金丹的岁月,可是…… “容羽,我忆起些事来, 或许在今日提起, 有些煞风景。”叶知秋停驻了脚步,说道。 容羽见姜楚要上前提醒时辰, 抬手止下了两名弟子前行的步伐,又对着叶知秋颔首示意接着说。 叶知秋面色严肃,传音说道:“我忆起我有个凡人朋友叫胖三,应该就是发生在这几年的事,我曾前往自己年少时逃出过的村落,那里的人已经全都死了,可胖三的容貌是终止在了二十多岁,也就是我离开苍无秘境前后的事,事实上这二十年天下早就开始乱了,我不曾知晓这婚事,或许不是因为无人提及,而是这婚事从来就未发生过。” “你可还记得你提起过的宋清晅?”容羽见他神色疑惑,又提醒道,“就是你曾言被我收入门下又逐出师门了的那一个。”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这也是我熟悉的人吗?”叶知秋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正如听容羽提起那位魔主叶幽之时一般,头脑一片空白,“我其实记起了很多事,但它们好像全部不能连贯起来,许多你告诉我的,我反而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胖三如何能死了二十年,尸身不腐,你说的天下乱了,又是什么在作祟?”容羽见他丝毫无法觉出这些记忆的不合理,心下已有判断,“所有关联同一人的事,都从你的识海被抹去了,无妨,师尊今日就带你去赴一次鸿门宴。” “你早觉出此地不对劲了?”叶知秋可不信自己三言两语描述的经历就把一场喜宴变成了阴谋。 “自己的徒弟,顽劣些是有的,”容羽抬头轻蔑地瞥了眼漫天红绸,“但我师门的品味不至于此,仙乐凡音,为师题的字,那些个魔修又怎知深意。” 自称为师? 叶知秋挑眉看向身侧之人,心道是这人该是真生气了,只是不知自己那位二师兄是与人合谋,还是已经…… “活傀。”容羽领着众人继续向红云更加遮天蔽日的地方走着,蓦然提起的两字却是让叶知秋眸光一亮。 “你怎知我所想,活傀,是活的傀儡吗?”叶知秋跟上容羽,问道。 容羽轻叹了口气,没再用上传音,而是将昔日叶知秋亲口告知的人仙魔的差异以及死傀活傀的由来一字不差娓娓道来。 叶知秋是许久未曾听到过容羽传道授业,竟是比两位师兄听的还要认真,一路点着头,时不时还要应上两声以示认真和尊重,及至何清晓那张灯结彩的宅院门前,他还在思考着那番听着玄之又玄的话里的意思。 直到被容羽在额上弹了一下,才又被这亲密的举止拉回了心神,唇抿成一线,没好气传音说道:“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不好好带路,倒又来招惹我,影响我悟道。” “哪有道可悟了,这些话都是你当年告诉我的,除了替那魔主说的好话,字字都不过事实而已,也就我听你卖弄玄机,你倒是自己还又信进去了,”容羽说着话,就牵过了他的手,虽是掩在袍袖下不甚明显,可还是让叶知秋面上怔愣了一瞬,容羽倒是处之坦然,牵着人一步跨过门槛,道,“我已将此地有异告知姜楚他们了,一会该怎么做,你不必为他们挂心。” “为什么唯独不跟我说呀?”叶知秋与对方手拉着手,突然成了人群焦点之时,掌心都渗出了汗来。 “你悟道专心,何必顾及其他,有我就够了,”容羽握紧了那分明是因焦虑而未曾回握的手,“红云蔽日,阴暗处走着的人早已没了生机,他们只是在重复着指令,做着不经思考的动作,知秋,多谢你提醒我勿要以威压迫人低头,才能一路走来,看见破绽百出。” “我有留意到一些,想来还是我受曾经的记忆干扰,将他们只顾吆喝叫卖,全然无视我等走过之事忽略了,”叶知秋叹息了一声,满目所见皆是喜气洋洋,那红绸掩住了光照,映在每个人的面上,都似有了些血色,然而这些人却已经断了生机,“能让你我都察觉不到气息有异,控制这些傀儡的会是何等修为,我忽然有个不太好的想法,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婚事存在过,但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仙乐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我想或许有一种可能是,我因为这场婚事,将魔主宋清晅逐出了师门。”容羽道。 “可这次传话的是姜楚,”叶知秋不太想怀疑这个可算是自己重生以来最为交好的师兄,“我与他相处并无异状,他待我也似从前。” “如清晖一样恭敬吗?”容羽一边问着叶知秋,一边对着前来见礼的人颔首回应。 “与我独处倒像一位熟悉的老友,”叶知秋似也意识到他与姜楚从前的相处或许心中视对方为兄弟,好友,但姜楚从来都是个言语故作刻薄的人,两人总还是彼此揶揄取笑多些,“可他对你推崇备至的话,不正是他原本的个性吗?” 容羽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他一路同行,这魔主是心知自己曾经在苍无秘境太过崭露锋芒,虽是击杀了我的分神,却不能肯定我与分神记忆互通多少,如今倒是会藏头露角,只以魔种控制心神,而不彻底掠人躯壳,也是,若无此等伎俩,又怎能让我先取灵脉消耗甚多,不等恢复就来了这仙乐城呢。” “分明是精力充沛,夙兴夜寐,你那一句消耗甚多原是说给两个人听的。”叶知秋不知说这人什么才好,鸿门宴自然是入了仙乐城才发现的,但姜楚却是早就被他怀疑上了,可这人偏还就能不干正事,还又次次都能将私情之后的残局收拾的妥妥当当,哄得了道侣,教得了徒弟,还不忘给做恶之人传了个力不从心的信息。 “所以才说你昨夜做得好啊,省了我多少灵力,还悄无声息的不被人瞧见,”容羽将人牵到院落正中,转而换作双手紧握,叹道,“不要轻易动用那朵莲花,不要相信魔主说的话,这死城之中未必没有活人,我只能尽力保全了。” 漫天红绸倏然向着院落正中垂落下来,日光得以照耀到的地方,那些死气沉沉,目光空洞洞的傀儡方才现了真容,离了红光映面,那是一张张苍白的脸,看着毫无生机,虚弱无比,可也是在日光照在身上的刹那,他们一个个双目覆满了血红,似被激怒的恶兽,向着红绸集中的地方扑咬去。 而那不见光亮,被红绸遮掩着的两人,一人却是不似先前,只紧握住对面之人的手不放,一人则是目光柔和似安抚,微勾起唇摇了摇头。 “或许可以相信姜楚能胜过魔种控制,再等等。”叶知秋眼神笃定,不许人拒绝。 “那个人曾为你取出过魔种,你也从他的记忆里获取过该如何做,去找回你的记忆,才是救所有人的办法,”容羽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语气满含着无奈和不舍,“知秋,若非你让我有了情和牵绊,那个世界的我在无力顾及他人之时或许会屠灭这仙乐城,我从不在乎旁人死活,但这样的做法必会遂了那人的愿,我将仙魔之事公开说明,就是表明了自己与分神记忆共通之事,姜楚已然言明此地阵法核心就是清晓,破阵即死。” 红绸之上是结界破碎如裂帛的声响,容羽闭眼睁眼之时,幽暗狭小的空间瞬息被不计其数的灵蝶照亮,他目光变得有些严厉,说道:“每一只灵蝶,都是你大师兄寻到的城中生灵,你要与我停留在此,眼睁睁看着他们逐一熄灭吗?” “我可以带你一起离开的,我有阵盘,我们……”叶知秋还想劝说更多,甚至想要不管不顾带着容羽直接离开,人各有命数,他没有理由让自己视作生命的人被困于此,直到一只灵蝶在他眼前熄灭。 “若是不能热爱这世界的生灵,你如何掌七星阵盘修复天道?”容羽问道。 玉衡曾经说过,这是他热爱的世界,一草一木,山川河流,不能摈除私心,他叶知秋又与天明何异。 “他不知我灵力余下几成,派两员大将迫使我破阵屠城,而我如今走到了阵法中心,尚余八成灵力,足以反制他们在此,知秋,这是你的努力给了我机会,你做的很好,我相信你还能做得更好。”容羽话音一落,就在觉出手被松开的一瞬,一手抓住叶知秋的衣襟向上托举,一手向前方抹开,那些灵蝶就化作利刃将红绸割裂粉碎。 叶知秋只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恶兽般的怒吼,就已然被容羽一掌向上推向了天空,正待再瞧上一眼,就惊觉一条赤红鞭子抽来,那灵流波动足以撕裂空间,让他一瞬就想起了十三岁那年曾在树林中遭遇的魔修,那时的他是被容羽所救,今日的他却也不得不再次让人以为他仍是被容羽所救。 七星阵盘瞬息浮现在掌心,而叶知秋也在那鞭子到来之前身形化为虚无,可在他没来得及看见的地方,却是两名化神期魔修大能浮于空中,而那条赤红的鞭子却是被站在屋顶上的姜楚以灵力锁链截住。 “让他走。”姜楚神色淡漠,语气却是在对那二人下令。 “一个魔种宿体,真以为魔主意志降临了两日,就能发号施令了,”红衣魔修嘴上不服,手却是收回了鞭子轻抚,虽是男子,可那眼角眉梢当真是风情万种,一双红色妆容勾勒的媚眼摄人心魄,他将鞭子指向姜楚,讽道,“丹云子只顾着送小弟子走,好狠的心啊,那姓叶的杀我分神,逃得这般快,也是便宜他了。” 对面一人是一脸青灰死色,乌紫的血管自脖颈蔓延至面上,他眼中不见瞳仁,满嘴尖锐利齿,却是清清楚楚地瞧向红衣魔修说道:“口口声声姓叶,莫忘了魔主的名讳,合欢宗的人脑子里就只有些男|欢|女|爱吗?” “脑子里有什么你也吃不到,魔主单名一个幽字,何来的姓,这丹云子不是被吃了罢,怎么还没动静?”红衣魔修看向那死傀聚集处,却见傀儡错开的间隙,里面空无一人,他霎时发现情况不对,看向对面之人,谁知方才还一张丑脸瞧他不起的家伙,此刻已然是没了踪影,而他再想离去,就已无可能了,“不是说灵力大损吗,怎么会被他强掠了阵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万字分两章发了 第91章 再入苍无 叶知秋手持阵盘出现在距仙乐城千里之外的山脉, 他额上仍是冷汗涔涔,只抱膝就地坐在地上,想起容羽那句会把他打飞的, 还真是言出必行。 以徒弟的性命相要挟, 容羽虽说若不是重生的叶知秋教会他何为情, 他是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性命屠城破阵离去的, 但叶知秋并不相信他会这么做,这些年的相伴让他知道, 容羽或许是一个对除自己以外的旁人不擅长不乐意表达感情的人,但只看他为历清晖作为师尊的付出,就绝不可能不顾何清晓的生死破阵。 屠城或是破阵,以他独自一人取了灵脉之后的灵力,保得了何清晓, 就顾不得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若他最后顾念私心, 选择了弟子,若是姜楚在此事发生之后,将屠城之事利用一品阁宣扬开来,那前世在没有叶知秋这个魔主替代品的情况下, 会不会容羽就成了被栽赃的魔主。 即使容羽能发现这一切都是宋清晅的阴谋, 也将这人逐出师门,但一旦让天下人心中产生了怀疑,只要再一件挑拨之事坐实他的罪,灭世, 有了当世第一大能的反抗, 就能事半功倍。 遵从容羽命令为他叶知秋洗清罪名的是姜楚,能借今日之事将他二人同时推入漩涡的也是姜楚, 到时候成了众矢之的,没有宋清晅的世界,早就存疑过的自己,必是会主动站出来担下魔主罪名的,可容羽又怎么可能放任他被诬陷,最终还是会走了前世之路,替这真正的恶魔达成夙愿。 只要他能想起如何去除魔种,可他曾经是如何做的? 叶知秋拍了拍额头,在空白里搜寻着零散的记忆,逍遥门,手持鞭子的女人,容羽分明与自己关联过的记忆,究竟被自己模糊了谁,救人本与那人无关。 “划开眉心,牵引魔种,燃火。”叶知秋眼神一亮却又瞬息暗淡了下去。 即使他能将尚有生机的活傀控制住,只要有一人反抗自爆就与屠城无异了,容羽是记得这个法子的,要他记起的必是能迅速定位一击驱除的办法,可那个魔主当真曾经会让他得知方法却难以道出吗? 姜楚前来汇报的第三件事,苍无秘境有异动,容羽曾言那名为叶幽的人就被困在其中,自己对于魔的记忆也唯有在苍无秘境那痛彻心扉的一幕还有画面,如今看来即使是明知其中可能有诈,也不得不走上一遭了。 拥有七星阵盘的叶知秋可缩地脉,移行千里,可道是风雨无阻,瞬息而至,与容羽这样的合道期大能出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来到邺城郊外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不必入城细细探听,只瞧着散修们往哪处去守着,就知道秘境疑似的入口不出百里之内。 而但凡会有秘境现世的地方,灵气自成气旋,或许在普通修士的眼里难以察觉,但是对于半仙之体的叶知秋而言,灵气的走向尽在眼中,他相信清醒之时的姜楚这些年必然也是努力过的,但这真正接近入口处却是空无一人,可见传话果然是身在秘境之中,甚至已能掌握这秘境的那人吩咐的。 此刻,叶知秋站在茂密林中的一棵五人环抱的参天大树前,他一手掌阵盘,一手轻触上树皮上的裂纹,感知,推演,灵气气旋就似秘境在此间世界的呼吸,而这充满生命气息的地方与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共鸣。 芦苇飘荡,湖水清澈,只需找出那共鸣最为清晰的一处,伸手探入,如沉浸湖水之中的一粒小石子,周身涟漪漾开,再一睁眼,天地扭转,已是一番新颜色 然而踏入秘境的叶知秋却是良久都未移动一步,这不是他记忆中曾有过的那片湖光山色,万籁俱寂,唯余悲鸣一般的风声鹤唳,天上积压着厚厚的云层,酱红色的天空让人压抑,这是一个不见天日,灵气无存的地方。 风声夹带着一声稚童的低呜传进了叶知秋的耳朵,出于人性的本能,他首先就择了这条去路,却见在足有一人高的荒草丛生处,一条青黑巨蟒正死死将一个三四来岁的孩子缠住,而这孩子的右腿已然被这巨蟒吞食入腹。 叶知秋不敢犹豫,一剑就将那蟒蛇斩杀,可这孩子的腿却是没救了,他将孩子抱在怀中,喂下一颗大还丹后,就将仙气凝聚在指尖,围绕着断肢处疗愈止血。 远处赶来的脚步声让他立刻警醒着抬起了头,只瞧见来人是一男一女,皆是衣衫残旧,那女人是面上挂着泪滴,声声唤着的应当是这孩子的名字。 叶知秋出于对陌生人的防备,未曾撤去护身结界,而这两人在不管不顾靠近之时,就被弹开了去。 那男人怒目而视,全然忽略了地面上盘旋的大蛇,指着叶知秋大声呵斥道:“恶贼杀我儿之仇不共戴天,人既已死,还不速速将尸身还来。” “他没有死。”叶知秋语气冰冷地回道。 “断他一腿,与死无异。”男人面上抽动,显然是怒不可遏。 “他的腿是那蟒蛇咬断的,与我何干?”叶知秋道。 却见那一直在旁抹泪的女人上前拦下了还欲争论的男子,全不似与那人夫妻一心,同一路子的模样,一个转身就跪在了叶知秋的面前,字字感激发自肺腑,道:“多谢道友搭救我儿,我夫君个性冲动,都未曾注意到孩子身上有服用过大还丹的灵气,还请道友莫要怪罪。” 叶知秋起身将孩子送回到那母亲怀里,却是在放开孩子的瞬间被那女人握住了手腕,眼见他目光转冷,翻手就要将人击退,那女人却是立刻是抱着孩子磕了个头,连声抱歉,道:“道友可有去处?这苍无秘境入了夜可是要人命的,道友于我等有恩,何不给个机会让我等了了这因果?” “举手之劳,谈不上恩德,我也只是比你们早片刻,没能做到更多,”叶知秋细瞧了瞧那女人身上破损的衣饰花纹,微皱了眉头,问道,“你可是瑶池仙宗之人?” “正是,困于秘境二十载,倒不曾见到过道友你,若非是感念恩德,也不会多事请你同往营地,我们驻扎的地方也算是这秘境中仅剩的净土了,即使是入了夜,也不会有恶兽入侵,”女人似怕他不信,一把将杵在一旁的男人拽下来,翻起那人的袖子将一整片可见白骨森森的手臂示于叶知秋,说道,“被那种恶兽咬上一口,创处再难愈合,眼看着就要入夜了,道友就是寻着了其他营地,人家也不会收容陌生人的。” 好好的洞天福地,怎会恶兽云集,叶知秋忽又想起了苍无秘境的大地裂隙,其下皆是染魔气异变的虫类,若是少了阵法压制,或许真就能爬出暗处,阵法,莲花,这事多多少少也与自己有关, 可他离开仙乐城之时刚过正午,来到邺城也才午后,哪就这么快入夜了,他正思索着,就见本就灰蒙的天光又暗淡了一分,那女子忽然就起身环顾起四周,面色紧张,说道:“快入夜了,你再不与我们前行,我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女子见他不动,转身就走,却是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忽又哭喊着:“孩子怎么血流不止了,那蛇,蛇也异变了,这秘境早已灵气断绝,还有谁能救他性命。” 缘分,因果,就如积雪聚集从山坡滚落,一旦开始了,就会越滚越大,而往往身在其中的人,很难发现,当发现之时,又会难以抽身了。 叶知秋却也并非不知该提早抽身,不过这秘境如今早换了天地,与其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独自摸索,甚至还会陷入未知的险境,不若重回自己熟悉的人群之中,即使人有百恶,但估算起同类的心思总要比研究异族来的容易。 叶知秋跟着这夫妻二人来到了一片由十余个营帐组成的小营地,此地背靠着山,营地一周未筑围墙,而是一圈宽逾一丈,深近三丈的坑道,唯有一道由厚实木板做成的桥梁连接外界。 那戍守在桥边的人眼见来了个陌生人,首先打量的却是他光洁整齐的衣着,又见那女子怀抱着伤儿,竟是出手拦下了,说道:“身残之人,不可入内。” “我身后跟着的这位道友,喂他吃过大还丹了,也是为了给这孩子治伤,才肯前来的。”女人道。 戍守之人又认真瞧了瞧孩子,竟是唇角微勾,说道:“你舍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来的舍得之说,”那女人在孩子身上比划了一阵,又道了声,“如何?” 叶知秋对他们这些好似讨价还价的哑谜,是半点头绪没有,却见那戍守之人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过身给让出了一条道来,就在他们走过了木桥后,天色又暗了暗,叶知秋听见声响回头一瞧,就见那戍守之人将木桥抽回了营地,将这规模不算大的地方化作了一个在旱地上的孤岛。 黑夜已至,被安置在人家腾挪出来的营帐里的叶知秋,本是想打坐调息,可一阖眼就陷入了一场梦境,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池,他独自一人赤足站在一根只可将将放下两只脚的立柱上,浓浓的腥气盈满鼻腔,令人气闷,难受的紧,这样的地方无路可走,甚至不能转身。 他无法闭上双眼,只能看着血池中时不时探出的绝望求救的手,有的尚余血肉,有的已是白骨,偶然那足下立柱摇晃,他为了维持平稳,无法低头瞧清,可脑海中却能浮现那是一双双血肉模糊的手在攀爬立柱,蓦然,足背上一阵黏腻冰冷,他却是没能见到要激发人巨大恐惧的梦魇就清醒了过来。 可就是如此,他的背上依然是冷汗涔涔,想来若是在这样的梦境里过上一夜,遭受的内心折磨会是层层递进的。 叶知秋转了转指上的纳戒,想起了容羽交予他的那日还说,食梦貘的唾液名字虽不好听,但着实是用以安魂和减少噩梦的好东西,如今可不是真的派上用场了。 就在他及时醒来后不久,就听见帐外有人在鬼鬼祟祟地接近,来人倒是给他解了惑。 “他应该睡了吧?”陌生男人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自十年前不见天日起,我们哪个人不是经历了入夜之后闭眼就会沉入噩梦,这人并不是与我等困在此地二十载的人,不然怎可能不知苍无的规矩,还会出手救人,夜已深了,我早就见他灭了灵光,不睡也是在打坐。”另一人道。 “拿走他的物资,我们能再在此地活上几年,只能怪他倒霉,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神主说再撑上几年,我们就能出去了,你快进去,也不知这人有几颗大还丹,若是他自己也吃了,可比那药童够分些。” 那二人撩开门帘踏入的刹那,却是脖颈俱是一紧,被死死扼住了呼吸,叶知秋收紧了手,眼瞧着这两人面色已然乌紫,就连双眼就突出的可怖,方才冷声问道:“神主是何人?药童又是什么?你二人谁先眨眼,我就听谁回话,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不要耍花招。” 见一人快速地眨了眼,叶知秋松开些手,目光清冷地一瞥,那人立刻喘了口气,说道:“神主在噩梦的终点,是光明的启示,你给那孩子吃了丹药,他的血肉就是我们得以支撑下去维持寿元的灵气来源,你不能杀我啊,为了物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盏命灯,过夜未归之人,灯灭就是死,我们今日前来,是大家共同决议出来的,你……” 叶知秋收回双手不待他们呼救反应,瞬息拍向了两人的额头,只见那两人滑落在地,他方才冷冷地说道:“入夜闭眼就是噩梦,去见你们的魔主罢。” …… 营帐外,众人在山脚生着火,有人在磨刀霍霍,有人在手脚抖动着难掩激动神色,一面上皱纹明显的男人双手端着一盆水,正要接近,却是又被人拦下了,那人只道:“净水难得了,不好费在此处。” 长者瞧了眼躺在地面上灰头土脸的孩子,为难道:“总是要洗洗的。” “不还有他自己的血吗。”一人插话道。 “蠢货,血中才灵气最盛的地方。” 那磨刀人也不管这些人还在争论个什么玩意,一刀就比在了孩童的颈边,面上狞笑丑陋至极,就在他手起刀落之时,只听风声飒飒,一片枯叶就落在了他的眉心,下一刻,就是周身皆被枯叶缠缚,再难行动。 一道黑夜中格外显眼的白色光影,迅速穿梭在人群中,手腕翻飞,掌掌直击在那些面色震惊之人的额上,这力量多一分就可取人性命,可他却是每每碰触到额头就轻轻落下,掌心灵光一闪,将人一一放倒。 那些人全无性命之忧,却是在倒地片刻之后开始剧烈挣扎,更有甚者呼天喊地,恸哭求饶。 …… 漫无边际的荒野,寒风萧瑟,狼嚎兽吼,正如那些人所说,没有一个人会在这样的漆黑夜晚冒险前行,可怀抱着一个熟睡孩童的叶知秋,也并非是要特立独行,而是哪怕在那人间地狱多看那些恶鬼一眼,他都会忍不住想要下杀手。 他们不是身染魔种的傀儡,却在理智清醒地做着非人而为的恶事,这世上怎可能有通过噩梦给予救赎的神主,利用人的恐惧,控制人的心神,让恶念滋生,这不就是容羽所说的那些从自己这里听来的魔吗。 身染魔种尚可救治,这些人性已无的人,他又该如何处置,而这或许只是苍无秘境的冰山一角。 他想的入神,一时竟没注意到腰间的灵宠袋被这大体也是沉在噩梦之中的孩子踢掉了,荒草地上,只见一只雪白的貂“咕噜噜”哼了一声钻了出来,抖了抖背毛,周身灵光辉耀似点亮黑夜的明月,灵光逐渐扩散至一个孩童身高的大小。 光线黯淡之时,就见雪魄双手掐着腰,一脸不满地看着叶知秋怀里抱着的孩子气恼道:“把我关起来,你倒好,又有别的儿子了。” “想回到灵宠袋里冷静一下吗?”叶知秋瞥了眼雪魄,又看了眼地上的灵宠袋,下巴一点。 “你自己掉的东西还要我捡,”雪魄不悦道,却也还是听了话,把自己不大的家拾了起来,珍视地拍了拍,小声嘟囔着,“你就从来没有抱过我。” 叶知秋也不知那根心弦被拨弄到了,或许是因为雪魄这一头白发,也或是这是容羽喜爱的孩子,他竟是头一回心生不忍,想安慰这小家伙一下。 可有时候就是你难得有心,却是没有天时地利,他一手刚伸向雪魄的方向,就听见一阵打斗声由远及近,正想放出神识探知一二,却又听见一声野兽呜鸣,下一刻就是轰然倒地的声音。 “什么人?”雪魄这好奇的声音方一出口,叶知秋就心知捂嘴都晚了。 只听见几声踏着落叶靠近的脚步声,本还是漆黑一片的前方,就浮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一身青色衣衫在夜色中不甚显眼,身姿高挑,该是为了行动方便,他未着外袍,以革带束紧了腰身,窄袖收进了银色护腕里,手提着一柄已然没有了灵光,因方才斩杀了一头恶兽还血迹未干的灵剑。 一步一步,走进叶知秋的视线,那张本就俊朗端正,器宇轩昂的脸,或许是因为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还有血痕斑驳,倒更显的刚毅果敢,一双不细瞧难以发现是暗紫色的眼睛却是在看清了叶知秋的脸后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急切的脚步却是在距离叶知秋三步之遥的时候停驻了。 只一脸温和笑意,满目期待地对他说道:“知秋,你回来啦。” “回来了?”叶知秋微蹙了眉,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但是对方看他的眼神却是有些依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款款。 “二十年了,你一点都没有变,不是,你眉间多了一朵莲花。”那人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笑容憨厚的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可他却忘了自己手上染了血,这一下,就是在自己的眉心画了个红点了。 叶知秋见这人也是个比自己高出了不少的大个子,马尾高束本该是英姿飒爽,却不知为何一见到自己就有些莫名的举止不合气质,现下眉心一点红,可不还真是傻气又可爱了。 “我好像认识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但是我记不清了,你虽未穿外袍,但衣摆处好像有凌云峰的印记,你可是沧澜道宗的弟子?”叶知秋问道。 “我是叶幽,你不记得我了吗,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叶幽满目关切地靠近,却见对方登时退开了,他神色更为着急,道,“那日在裂隙之下,我们这些师兄弟赶到之时,你却已经是被你师尊带走了,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才会看见我都躲?” “你……”叶知秋一时语噎。 他有在脑海里描绘过容羽所说的魔主,大体也该是相貌丑陋,凶神恶煞的,可有时又一想起自己会和这人做过朋友,就给这相貌添上了点伪善,可今日一见,却只道相由心生,恶人怎会有这般纯净的面容。 此刻在他眼前的叶幽,不仅丝毫让人看不出破绽,就连名讳也不在他面前掩饰,难道真的是以为他对魔主一事一无所知? 如今,既已是见到了,他就没有再在这个人家熟悉了二十年的秘境里装作不存在的可能,倒不如顺水推舟,看看这人是要玩什么花招。 “我记忆受过损伤,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其他道宗的弟子可也与你在一处,像瑶池仙宗那样,有个营地什么的?”叶知秋说着话,礼貌地避开对方再次伸过来的手。 回答他的倒不是叶幽,而是远处又跑过来的几人,其中领头的一名身着略微有些陈旧的红色衣衫的女子,却是一眼就被他认出来了。 那女子跑到近处,看向叶知秋的神色从震惊转为疑惑,说道:“叶师弟,你怎么会在此,难道是秘境出口出现了?” “你是,宋清颜,”叶知秋道出这名字,却是立刻惊觉失礼,又道,“云中峰叶知秋见过清颜师姐。” “清幽,我们离开此地有望了,”宋清颜不复从前的高傲,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却也是很快面色疑惑道,“你为什么来救我们还带着两个孩子?” 第92章 人魔殊途 叶知秋将入苍无秘境之后的遭遇简单说与他二人知晓, 至于自己如何寻到秘境入口的,却是模糊成了误打误撞,非是他不想送宋清颜等同门回到太华大陆, 只是就在他身处秘境之后, 那入口的灵气波动就消失了。 此地本就是灵气断绝的绝境, 即使他有阵盘在手, 也不可能凭空造出个通往外界的门来,此事于他如今的心境倒没有什么惊惧遗憾, 只是如实道出后,所要面对的则是唏嘘一片。 这宋清颜到底是归一峰的精英弟子,初见之时期待是有之,但对于依然无法离开的事实也是接受的最快,她以师姐的身份还宽慰了叶知秋几句, 领着他融入了其余弟子的队伍,解释道:“那瑶池仙宗的女修说的也不全是诓骗你前去的假话, 这秘境大概是在你离去后一月左右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入夜之后异兽横行,就连我这样的金丹中期修为应付起来也不太轻松,师弟你一定还记得当年那只巨狼罢, 潜行无踪, 防不胜防。” “那你们为何不像那些人一样,入夜回营地避险?”叶知秋面色疑惑。 “早几年我们也是如此,但你也说了,夜晚闭眼就是噩梦, 这样的极端恐惧和长年累月的折磨, 对于那些心境差一些的低阶修士是很难熬过的,于是就分化出了你今日所见的那些异端, ”宋清颜思及此也是叹气摇头,道,“像这样由异端组成的营地还有很多,他们不论门派,只要同样相信神主会带他们离开绝境,并且全手全脚即可,或许一部分人就还生儿育女了。” 宋清颜提起“生儿育女”却是一脸的不甚认同,瞧了一眼那被叶知秋抱着的孩子,又说道:“道心不稳,梦境亦可动摇,却还不思以修行稳固心神,偏离正途越来越远,我不会相信所谓击破梦魇的救赎者,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余下的弟子再入迷途,于是颠倒昼夜作息,也算是个无可奈可的办法了,只是这黑夜是越来越长,白昼留给我们休息寻找出路的时间是越来越少,总不能坐以待毙,荒废了时光。” 叶知秋点点头,仔细回想,那营地众人确实是服饰各异,其中或许也有自己的同门,所幸是秘境之中还有宋清颜这样道心稳固又看重责任的长辈,有一就会有二,此地境况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无可救药。 “叶师弟,你可愿意留下与我们同行?”宋清颜神色淡定自若地问着话,手却是悄悄向身后指了指,传音说道,“是叶清幽要我问的。” “为何他自己不问?”叶知秋没有回头。 “他说你这次回来,好像很嫌弃他,”宋清颜眉头轻挑,满目不在意,却又没管住嘴,又说道,“你与清幽的感情,不会是因为二十载就淡了罢,若真是如此,可太让人唏嘘了。” 叶知秋神情一愣,道:“我与他有感情?” “自然,师姐我还记得当年为了让他入道宗,你可是说了不少好话呢,在外门之时同吃同住,多年交好,在刚入苍无秘境那会,你还主动说自己为了确认他的心意,就连探知记忆的事都做了呢,”宋清颜谈起这些,倒是语笑嫣然,有些不似叶知秋从前认识的人,“我还听说那本被禁掉的书,他偷偷饶你一马,应该是现存的孤本了罢……” 接下来的一路,任是叶知秋已然表达出无意再听,也尝试转移过话题,可不出三句,这位师姐都能把话又说回来,有时是她自以为隐秘的就传音交流,有时应该是大家皆知的就也不多避讳,敞开了说,偶然还有几名弟子会在一旁附和几句,皆道一声情义深重。 这些扯上所谓感情之事的,他自然是一句都没有往心上去,没有出口反驳,只因这些人字里行间有提到一些关于大地裂隙下的所见所闻,可透露的信息却是隐隐还有些对他的歉疚之感。 其实这些人的态度,自他初一见面的时候就觉出不对来,按容羽的说法,裂隙之下魔蛟袭击的目的是为了迫他使用仙莲,他虽不清楚这些人当初看见了多少,但只见远在山门的掌门下令罚他入寒天湖,就可知这魔主是他的嫌疑绝不可能已然惊动了千里之外的人,却不曾引起这些同门的怀疑。 这世上自证清白都可谓是难比登天,哪有这样天大的好事,都不必你解释,人家就都自认是错怪了你,他虽是记忆有损,但是对于自己的脾气还是有些计较的,非是不愿与人为善,而是不好与人交往,就算是这群人中唯一让他看着眼熟的宋清颜,在他的记忆里交谈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更莫说是交心了。 跟随众人来到了沧澜道宗的营地,叶幽就主动腾挪出了自己的住处来给他,叶知秋也没有客套推拒,可也并不是为了自己,他带着一个受伤的孩子,还是安置在一人间的宽敞营帐方便些。 眼瞧着叶幽在营帐内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偶然还会不慎坠落些物件,闹出些动静,每每叶知秋看向动静来源,总能被明里暗里告知这物件与他有关,一次两次,他也就故作不知,懒得拆穿,但次数多了,也终于是惹得他有些不耐烦。 “你很希望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叶知秋主动走到本就没放置几样物件的小几旁,将上面杂乱摆设的东西归置整齐,一把拿起塞到了叶幽的怀里,说道,“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让那些人都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你可曾怀疑过我与魔主有关吗?” “我已经都和他们说清了,旁人都不怀疑你,何况是我。”叶幽笑意浅淡。 “我从你的记忆里面探知过什么?”叶知秋目光直视,认真道,“可不要说什么为了知晓一个人的心意,我想若你真是他们口中所说与我一同长大,就该知道这样的谎话,我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不会再听下去了。” 他若当真要知晓一个人的情意,根本就不会费这种手段,且不说传扬出去光不光彩,感情之事又何须拐弯抹角,他从来就对自己想要的清清楚楚,即使是在寒天湖那样的境地,喜欢的人,他不在意主动接近。 叶幽不过愣住了一瞬,叶知秋已然是一把从对方颈上扯下自己那只仿若死物的雪貂,指向门口下了逐客令,冷声道:“没想好怎么骗我,可以回去接着想,我明日一早就会启程去找地裂所在,暂住一宿,你也不必大费周章的不用纳戒,搬东西搬得这么辛苦。” “你心中若是已然视我如恶人,我说的话,你又能信几句,你都不曾仔细看过我一眼。”叶幽的语气很是悲凉,让人听着甚至有那么点虚弱的感觉。 “你一个成年人,说起话来怎么和雪魄一样。”叶知秋想起自己那只不争气的貂就气不打一处来,想他一个傲骨铮铮的人,怎么就偏生养了只软骨头的势利鬼,在寒天湖底一化形就冲着容羽喊父亲就罢了,也不能在谁的地盘就抱谁的大腿,他就和宋清颜说了几句话,这小家伙居然就老老实实被魔主抱在了怀里,眨眼的功夫还讨好地以原型当上人家的围脖了。 “是我不好,总在你面前像个孩子。”叶知秋道。 叶知秋走回到榻边,正好瞧见那受伤的小孩摇着头苏醒了过来,见他靠近,就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一声嗡嗡的“阿爹”,让他蓦然头脑就要炸开了,只一手扶额,嘟囔道:“我长得像是很有父爱吗?” 一个两个三个,都要在自己面前当小孩,认爹的认爹,认错的认错,还真是人在家中坐,儿从天上来,再过几年他是不是都要儿孙满堂了。 “知秋,你哪里不舒服吗?”叶幽走近些,抬手就要去握他扶在额上的手,却是被一下挥开,竟是身形不稳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良久,当叶知秋一手给那孩子治愈着断肢,一手同时在给那自认为是孩子的人接上断肢的时候,他的内心几乎是毫无波动的,他不得不听着左边抽抽搭搭地喊爹,右边哼哼唧唧地唤他知秋,当真是好吵,好在如今雪魄是被放回了灵宠袋了,不然这夜晚该是更热闹了。 他看向睡在地上,只被他将断指的手搁在榻上的叶幽,眉目微蹙,有那么一瞬,他觉着自己还是别管了,可要说他丝毫没有被旁人所说的两人的情谊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这人生的好看,浓眉大眼的,此时大概是因梦魇与那榻上躺着的孩子在可怜兮兮方面,还真有些相似,可若说他对这样貌会有超出看待一个孩子的感情,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魔主,也会做噩梦吗? 若说他曾有机会在此人入眠的时候探知情报,或许今夜也可以,叶知秋见那孩子伤势好转,于是收回了手,盘膝坐到躺在地上的人身边,两指悬于叶幽额上,却是有些犹豫了,他潜意识里觉着这样做并不好,可若这人是魔主,他所做之事是为苍生,就不能纠结于个人所想。 他纤细的指尖再次落在叶幽额上,也不知是微凉的触感惹的还是此人正在梦境中的挣扎,在他指腹贴合的地方,明显能感觉到一个“川”字。 书中记载,若探知一人的记忆,不能在这人心绪平稳之时,于人于己都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是这人本就深陷在梦魇之中,来自外人神魂的惊扰或许会让被探知者深陷梦中,无法自拔,也有记载,严重的甚至会影响施术者同陷昏迷。 “若你能对我说实话,我也不想这样,我有不得不冒险的理由,你若真的是魔主,罢了,你如何能坦然相告。”叶知秋瞧着这睡得并不安稳的人,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闭目将一缕神识没入,没承想这过程却并不顺利,一层屏障瞬息将他弹出,力量之强大竟是震得他喉间蓦然一阵血腥。 只听耳边一声响指,他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本就异于常人的紫色瞳眸较先前更为幽暗深邃,仿若目空一切位于至尊的王者,目光所及皆为尘埃,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留下倒影,可偏偏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在注意到他视线迎来的瞬间,仿佛深潭照进了光。 叶知秋的双眼还未从闭眼之时的血光中恢复神采,他能感觉到魔气,可这魔气的来源却并非眼前之人。 “别回头,”叶幽勾起一边嘴角的笑容成熟又邪魅,语气并无多少情感,说道,“虽这打扰你与我亲近的魔童该死,但好歹也是你抱了一路的。” “魔童?”叶知秋仰头想要与这人拉开些距离,后脑却是撞到了一个硬物。 叶幽一脸无所谓地歪过头,绘声绘色地说道:“你若是现在回头,就会正好贴上一张青面白瞳死不瞑目的的脸,它口水都要滴到你背上了,不如你还是离我近些,至少脸还是张好脸。” 叶知秋这才留意到对方一条手臂搁在自己的肩上,但并没有什么重量,简单想想也知这人正掐着自己身后所谓的“魔童”。 “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说的小怪物吓到了?”叶幽手腕一转,就听见清脆的一声断裂声响。 “在想好脸也不是你的脸,魔童都被你说成是青面獠牙,魔主又会是怎样的狰狞面目。”叶知秋眸色有些冷,语气却似与人玩笑道。 “不信我的话,你自己看看?”叶幽很是痛快地收回手,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又对着床榻的方向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似躬身有礼,实则不卑不亢,一身气度虽还是那张俊朗的脸,衣衫也是简单无华,但就是给人一种与从前那个叶幽截然相反的威严。 叶知秋蹙着眉,对方一夜之间的巨大反差,让他很难适应,谁能想象这么个傲气邪性的男人会是刚才还说在他面前是孩子的那个,他拍了拍衣摆站起身,出于警惕并未背过身去,只略微侧身低头一瞧,却只见一片黑雾,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 “你骗我!”叶知秋话音刚落就被人穿过护身结界一把推倒在榻上,浓郁的魔息让他乍一吸入口鼻就立刻呛咳不止,却是见那始作俑者眉头一挑,随手一挥,就将魔息散尽了,叶知秋面色因为愤怒有些发红,一掌击出就被人制住了手腕,又是一掌,却是被人将两手制在了一处。 “放开!”他怒喝道。 “你再喊大点声,整个营地的人都能听见了,你猜他们会说什么,哦,小别胜新婚嘛,”叶幽低头在他双手上一嗅,笑容更邪,语气浪荡道,“这双手,握过他吗?” 叶知秋当真是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面上是一闪而过的疑惑,可就这么点表情,也被叶幽尽收眼底,只又低头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轻嗅,叹道:“这气息,本座不喜欢,满满都是丹云子的味道,只是我闻闻你就脸红了,是不是想起与你背德的师尊了?” “你是何人?”叶知秋冷冷道。 “魔尊,幽,”叶幽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还能正儿八经问问题的人,说道,“接着问,不如我再回答你三个,你也回答我三个。” “这身体是不是有天明的残魂?”叶知秋道。 “想起来了?”叶幽勾起他的一缕头发,眼珠一转,又道,“该回答你是。” 果然,叶知秋的记忆虽不完整,但容羽说过,叶幽在大地裂隙之下,是可以穿过结界,落在冰面上的,若他有天明残魂就一切说得通了,这莲花本就是为了净化天明的,所以天明的残魂不会接近,所以让自己忘记天明残魂所行恶事的不是寒天湖的冻结,而是这已与自己融合的仙莲。 这样的保护,究竟是对是错。 叶知秋提出第二个问题道:“你与他残魂融合,或许是数千年才得以轮回,灭世,可是为了你的复生?” “本座看上的人果然聪明,还想知道什么,问吧,本座快没有耐心了,”叶幽的呼吸有些粗重了起来,他越看这人越发现除了美,还有太多让人心生欲念的地方,他轻触过叶知秋弧度精致好看的肩颈,越发是情难自禁道,“多好的皮囊,你若当真喜欢这个小世界,本座毁了一个,也会再给你千个万个。” “最后一个问题,没了天明的残魂你会死吗?”叶知秋目光冰冷无情看向对方,一字一句道,“我想你死。” 这一下,却是那欲念高涨的人愣住了,也不过片刻,叶幽就大笑着,满目嘲讽地看着那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就像一头雄狮按住一只自以为狡猾的狐狸,那样的眼神竟还有些对于对方不知死活的怜悯,说道:“激怒我可对你没有好处,你这是被人捧在手心惯坏了,已经不知道对强者适当的谦卑才是生存之道了吗?” “你知道吗?”叶知秋轻蔑地笑了一声,道,“男人在被欲念主宰的时候,回答问题都是不过脑子的,你犹豫了,是因为答案是要你命的。” “你狂妄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叶幽话音刚落,就觉出自己制住的双手交错滑动。 叶知秋蓦然起身,那双手就锤落到了叶幽的心口,用力一推将人压下,此刻两人确实易换可位置,可这居高临下之人却是没有丝毫情意,只两手灵光一震,就让叶幽制住自己的手失了力气。 那青色衣衫遮挡的心口处,有一朵白色莲花正在逐渐绽放,而那着青衫的人则是从满面挣扎,复归平静,没有梦魇折磨,也没有魔念缠身,只是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问我驱除魔种的办法。” “我不曾应允你回答你的问题,但这件事告知你也无妨,从你对我生出杀心之时起,我就全部都想起来了。”叶知秋道。 这莲花本就是玉衡殒命化成的,既然会有保护天明残魂的私心,就一定会有七星传承的使命,玉衡可以牺牲自己拯救天明吗,但绝不会牺牲瑶光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终究是选择保护了叶知秋,而放弃了对记忆的压制。 “你可知道依赖你的是他,喜爱你的是我?”叶幽睁开混沌的双眼,语气无力地说道。 “昔年你是我旧友时,我告知过你,我曾被人投入盘龙丹炉,被炼魂折磨致死,那人是你的手下,”叶知秋没有因为对方此刻的目光像极了记忆里最好的朋友,而心软手软,只将那朵仙莲催动到极致,语气冰冷地说道,“恕我直言,你的感情,我承受不起。” …… “清幽师弟,你是不是在这里?”帐外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 叶知秋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手下之人,非是他不愿意一击毙命,但唯有利用仙莲控制方能牵制住与天明残魂融合的魔尊,他相信这人的话本就真假掺半,若是不能让他们一同消散,这就连载秘境中都能以魔念向外界传达指令的魔主,或许只剩一丝气息都有夺舍的可能,这苍无秘境久无灵气,且不说那些心志不坚之人,就连如今站在帐外的宋清颜都不能幸免。 到时候,他要如何在这不计其数的修士中找到新的魔主。 “清幽,知秋?”宋清颜的声音有些疑惑,复又更加着急地冲着里面喊道,“秘境出口有眉目了,你们倒是快出来呀,都小半宿了,再不前去,只怕是又得等上二十年。” 良久无声,宋清颜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掌击碎了叶幽早先布下的结界,轻易击碎之时,她甚至有些莫名地看了眼手掌心,到底是正事要紧,就直接撩开了帘子闯了进去,眼前的画面却是让她立刻捂住了眼,连连摆手,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你们,哎,还是快些收拾好,我们早些离开苍无秘境,回到宗门,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 言罢,她终究还是不好意思,转身就跑了出去。 叶知秋仰卧在榻上,一双明眸冷厉地看向那关键时刻翻身将他压下的人,以他的角度看去,叶幽不过是头低垂在他耳边,然而不用想也知道宋清颜误会了什么。 “不是你做的不够好,只是很可惜,这朵莲花显然是放的太久了,仙气早不比当年了,”叶幽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见他因为耳边热气,明显不适地偏过了头去,竟是轻笑一声,道,“你说等你师尊回到宗门,会不会也以为我们做了什么。” “胡言乱语。”叶知秋冷哼一声,道。 “我不会胡言乱语,但会为我去胡言乱语的人,大概已经逃离苍无秘境了,”叶幽坐起身将人扶起,似从来没有因为对方说要杀了自己这种事在意过,轻拍了拍叶知秋的背,说道,“你是喜欢情深似海,为寻真爱入秘境,天可怜见,开启了秘境之门的故事,还是喜欢忍辱负重,以身饲魔,换取昔日不能见光的爱侣重获自由的故事?” 叶幽等了等,没有回应,就自顾自地说道:“不说话,我就当你和我一样喜欢第一个了。”说着话,他就将叶知秋揽腰抱起,步步向着门边走去。 叶知秋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着,唯有说话的语气还是犟的厉害:“我既是失败了,就没指望活下去,你好歹也是魔尊,与我一个凡人牵扯有何意思,放我下来。” “动机虽然不是为我,但也算是彻底给我用仙莲固了魂,你牺牲这么多,甚至还折损了仙体,我抱你一回又如何,”叶幽侧身撞开了门帘,走到帐外,当着众目睽睽,一副多宠溺人家的模样,朗声道,“你能寻我至此劳累辛苦,我不仅在这里要抱着你,还要堂堂正正地抱你回宗门。” 周围弟子在这二十载都能只凭叶幽一人之言,就信了叶知秋与魔主之事全无干系,早已是认可了这人的人品,那些低阶修士被魔主以恐惧化为信念,而这些人何尝又不是形成了另一种信念。 本就是拨云见日,重复光明的大好日子,又见师兄抱得美人归,人人皆是欢呼雀跃,活络些的甚至直接上前道喜,道一声叶幽终于达成了多年夙愿。 可几乎为了封印诛杀魔主,几乎耗尽了气力的叶知秋却只能强撑着精神,不合上眼睛,任这为非作歹的恶人当真是抱着他离开秘境,还迎面就遇上了多年在这邺城驻守,寻找秘境入口的各门修士。 他隐隐听见有人问起是如何找到出口,这些重回太华大陆的人,居然是不管见没见过叶知秋,都道是因为叶知秋的气运找到了入口,诚可动天,还将这段佳话添油加醋地说出不同的版本。 “高兴吗?”叶幽看着昏昏欲睡的叶知秋,自己倒是挺高兴的,笑着说道,“你与他情深不寿又如何,可有过我给你的体面。” “你被人这样抱着,到处宣扬,会觉得体面吗?”叶知秋本该是冰冷的声音此刻却是因为虚弱有些温柔。 “我不在意,你若愿意抱着我,不是更好吗?”叶幽说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感情。”叶知秋道。 叶幽是满目认同,这一句却是传音说的:“本座是魔,是要懂得掠夺和占有就够了,话说,本座还有件事没告诉你,仙乐城之事,你可以安心了,本座放了你二师兄,想来这困局也已经解了。”回答他的是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只见他眉头一挑,忽然就失了兴致似的,说道:“这就睡着了?” 叶知秋是在飞舟快要到达沧澜道宗之时醒来的,确切的说,这途中若有突发情况,他随时都能醒来,可叶幽这人大概是沉浸在自以为深情的设定里,也不好人人皆知叶知秋力竭昏厥,还死乞白赖地在他住处不走。 也就是这种时候,叶知秋才特别欣赏沧澜道宗对于弟子主修方向的细分,照顾伤员,哪还有再让一个身陷秘境二十载,一遭回到灵气充裕之地,还需要好好适应的人费心费力的道理。 当他揉着空无一物的眉心一脸疲倦地醒来之时,那负责守在他身边的云中峰小弟子是满目欣喜,就差直接大喊一声,“师叔祖,你终于醒了。” 可叶知秋却是眼疾手快地以一张禁言符篆让人安静了下来,道理可以在先兵后礼后再慢慢说,他冲着这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是醒了,但我不喜欢闹得沸沸扬扬,我师尊的脾气可不好,你既是我云中峰的人,也该知道些他生气时候的模样。” 那弟子自然是没什么机会一睹真容的,但传说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无论你听到过多少故事,一旦想到灾祸责难,都会立刻对应上最厉害凶残的。 只见这弟子睁大双眼点了点头,叶知秋方才满意地扯下那张符篆,说道:“人家有心促成一段佳话,可能是不了解我们云中锋的规矩严,但我们若不维持着头脑清醒,就是要命的事了,你可听说过烈火炼狱?” …… 半个时辰后,当飞舟上人人都在鼓动叶幽去实践“抱回宗门”这一豪言壮语的时候,这些堂而皇之走进叶知秋船舱的人,却只见一个云中峰的弟子独坐案前,而那个被众望所归成为佳话中另一半的人,早已是以七星阵盘回到了云中峰。 几乎就在他踏入大殿的瞬间,就被人一把按在了玉阶之上晶石铸造的座椅上,那人单膝压在椅面,以一种格外亲密的方式让人逃不脱,一双清冷的眼睛似燃着一团火,只将膝盖向上轻轻一顶,缓缓动作,看着他后仰的脖颈呈现出最是脆弱优美的弧度,低头咬上那微动的喉结。 “你别闹,”叶知秋显然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接触,极为情动,气息微乱地一手按在他后脑,轻叹,“咬我脖子做什么?” “你哪里我咬不得。” 只这一句,就让叶知秋瞬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却也不敢沉溺于此,双手捧住那人的脸,面色严肃道:“容羽,我有话要说。” “你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了吗?”容羽神色波澜不惊,但手却是将人牢牢扣住,往自己膝上压了压,“还是你传话说的不尽不实,怕我真的会生气了。” 叶知秋蓦然眼睛就漾开了潋滟水光,双唇开合着呵着气,却是还有些理智回忆起自己与容羽分开后不久,一次心念动,就见火红灵蝶跃然在指尖,他试着以七星阵盘缩地千里之法,将灵蝶送到了容羽哪里,发现此法有用之后,他也只是又做了个更大胆的尝试。 “七星阵盘掌此间天地,那魔尊裂魂虽是让天明埋下了阵盘,若无仙体,却是无法靠近动用,仙莲本就是为渡天明魂魄存在,于我,不过是助力修行之用,于他,则是深埋在心脉的隐患,我所见魔域不过是让我明白了,不除此魔,我救不了任何人,”叶知秋忽然一声喟叹出口,已是目眩神迷,却是还凭着仅限的理智,狠狠瞥向容羽,道,“你这满眼妒火都快烧到我身了,分明是灵蝶让你什么都看见了,还管我说的是不是不尽不实。” “还有气力争辩?”容羽抽下他发间灵剑,抛到地上,伴随着清脆叮铃的声响,落下雨点一般吻。 “换个地方。”叶知秋道。 “我不是应该正怒上心头,生人勿近吗?”容羽道。 又是一阵衣料窸窣声响,容羽揉开叶知秋强忍着咬到失了血色的唇,轻拭过他眼睫上倔强未落的晶莹泪珠,声声温柔哄着,道:“我急了些,放松,很快就好了。” “你就是,知错,不改。”叶知秋道。 “因为你已经给我回应了。” …… 殿外是人一声声的来请,殿内是人一声声的在怨,叶知秋已经是不知几回被折腾的魂归天外了,却还要看着这人意犹未尽,没有半分结束的意思,甚至还心有余力翻手一道威压震慑下殿外之人。 直到他就连不屈的傲骨都要随着一身筋骨散了架,容羽方才算放了他这回,却也是以这燃到极致的火,将他灼烧到灰烬全无。 要说叶知秋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他睁开惺忪睡眼,一转头就看见身边之人假意睡得安稳,倒是半点情面没留,将人一脚踹到了地上。 “醒了有精神就好。”容羽配合着他的小情绪,从地面爬起身来,丝毫也不顾什么师者尊严了。 叶知秋如今可算是明白了,找道侣什么样的都好,就是不能找这种大半生都在修无情道的,该克制的时候这人是半点不克制,就尽是把忍耐控制用在这种不正经的地方了,想他前几日为了诛杀魔尊裂魂,倾尽仙力也不过是疲惫了些,尚能维持清醒,这哪能一回了宗门,就被这种事折腾得昏睡了。 “出去!”叶知秋眸色冰冷地瞥了一眼容羽。 “我只是占了无情道的优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容羽还想尝试着挽救一下,可显然这句话才是点燃炸药的一把火,回应他的已经不是言语了,而是一道凌厉的掌风,威力之大,丝毫不亚于自家宝贝屠狼灭虫之时,但心知是犯了错的人哪敢反抗,就由着他出了这口气,急退着出了门去。 叶知秋看向那还未关的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翻了个身,脚刚一落地用上些力气,就一阵电流似的疼痛不适爬上了每一块骨头,尤其是一整溜的椎骨,更是在他坐回到榻边的一瞬都要裂开了似的。 “滚回来!” 片刻后,当叶知秋趴在那兀自享受着灵气无微不至的关怀时,他的眼睛只是微眯着,却是半眼都没瞧过灵气的来源,这人,他大概是好几日都不想理了。 “知秋,你是骤然失去了那朵仙莲护佑,才会这么脆弱的。”容羽揭下他背上披着的衣物,一手继续维持着灵气供给,一手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品疗愈的晶露。 脆弱? 叶知秋听道这词,是更加坚定这人是不想好了,分明是犯了错的加害者,还好意思说受害者脆弱,就算没了仙莲护佑,他也是有着元婴修为的强健之躯,若不是这人不知节制,怎会如此。 “其实那仙莲虽为仙器,却已是用作复生消耗过一回了,你在觉察到封印无用后,能及时收手,只将莲花种到他心脉,还真是聪明机敏,吾心甚慰啊。”容羽见他不回应,也是变着花样哄他开心。 叶知秋却是努了努嘴,直接紧闭了眼睛,心中暗道这些事还不是自己让这人看见的,还“吾心甚慰”,真当自己的机智都是跟他这个没正形的师尊学的吗? “我想你一定是留意到秘境出口的异象才做下了这么多布置的,知秋,姜楚和清晓还被我关着呢,你作为长辈,愿意去救他们吗?”容羽道。 “你明明知道有这样的要事,还不顾分寸,留我在此,我还以为你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师尊了呢。”叶知秋听他终于是提起这事了,颇有些气恼地瞪了过去。 谁知这人这会子倒是正经了,端坐肃容,道:“那魔尊不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了,魔不是人,不会顾念人的那些细微的感情,他要掠夺占有,所以在他寻到了更有意思的挑拨你我,激怒我,还能乱我道心的方法后,不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只要你离开秘境就能解困的仙乐城,你若是一回来就被我放去取出他可降魔念的魔种,他不会以为你是顾念兄弟情义。” “你总能给自己肆意享受,找出忒多借口。”叶知秋还是认同这个说法的,魔不是人,越能让这魔尊产生好奇,激起征服欲,越能反制这魔尊在棋局之中,能在心生杀念之后,反而是更爱不释手了,这哪里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 “你记得他曾告诉过你的夺舍之事吗?”容羽道。 “他那个时候的表现应该不是主魂被魔占上风,其实他还是会有清醒的时候。”叶知秋知晓叶幽其实也并非全然没有真心与他为友的时候,难免还是会心生唏嘘,就是在秘境之中,他相信自己前后看见的也不是同一人。 容羽点点头,又道:“所以我以为夺舍之事是为真,但如今会被夺舍之人,未必就还是这个掌门首徒的躯壳了。” 第93章 解除契约 夺舍? 他能忆起那时的叶幽说过, 若能早一日修成化神,掌门就没有机会夺舍他了。苍无秘境灵气断绝,人人面上都有些枯槁之色, 可叶幽却能轻而易举地穿过他的护身结界。 “他身上没有魔气, 动手击倒我时并非是用了魔族手段, 那就是宋清晅此人的修为已然是足以压制我的结界, 不依赖灵气修行,却可一日千里, 他在那些人的心里种下了心魔,让他们在恐惧中奉他为神明,这样的做法,与凡人供奉仙神如出一辙。”叶知秋分析道。 “因为魔本就不是魔修,需要的可能并非灵气魔息, 而是你说的类似于信念的东西,”容羽扶他起来, 靠在软枕上,低头之时竟是笑了,却见容羽抬手掩唇轻咳了两声,道, “你倒是换称呼换得快, 转眼就连姓氏都不给人家用了。” “我已是元婴境,谁知他悄没生息地修到了何等修为,从前我只在书籍上看到过合道期的大能千里之外听人无礼可瞬息取人首级,防范些总是好的。”叶知秋正色说道, 还真不知自己谨小慎微有何可笑了。 “可不是呢, 就你胆子大,千里之外还骂我呢, ”容羽敛了笑意,牵过他的手说道,“其实他都言明自己单名一个‘幽’字了,不过咱们的姓氏不给人家随便用也是对的。” “你也想跟着我姓叶吗?”叶知秋目光温润了些许,玩笑道。 “也行呀,叶羽,叶云子,还有雪魄,以后就叫叶雪魄,多好听,以后让人家一听就知道这家谁做主。”容羽面色庄重,倒也不似玩闹之语。 叶知秋见他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言,竟也是没忍住笑着挪开了视线,这其他几个也就罢了,丹云子又不是个名讳,哪还有强行在前面加个姓氏糊弄的。 “能笑就好了,别气了,”容羽也是松了口气,从一旁勾起一个灵宠袋晃了晃,问道,“放他出来吗?” “你都瞧见了,还替他说话。”叶知秋瞥了一眼灵宠袋,没好气地说道。 “他可没喊别人父亲,”容羽将抽绳松开,想了想,还是先按住了袋口,对他说道,“我眼里他是个孩子,但你眼里他应该还是只雪貂,你可有想过,这世间化形的妖只会越来越多,他们或许会混迹在市井商贩里,或许会经过努力成为修士,你说过的那幻境里的灵犀仙子,你会把她当做一株灵草看待吗?” “他,雪魄不一样。”叶知秋最是受不得这人一副正经的样子说教,非是不喜,而是每当容羽这样语重心长地说话之时,像极了一位指导弟子的老师,而他这个被教导的弟子,偏偏还次次都是这么个不成体统的仪态,这样陡然在他心上转变身份的状况,着实让他一想起早先二人还做过什么,就有些不合时宜的羞耻心作祟。 “他不一样,是因为与你神魂结契,虽已有人形,你却总难以不将他看作是灵宠,以主人的眼光去要求他与你一样,”容羽虽在说教之时,较之平常相处会更多些严肃神色,但语气到底还算是温和的,“是人,就不会是千篇一律的,人、魔殊途,你尚且能看清,我想,你应该也可以将他视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的。” “你待他总是格外好些。”叶知秋侧过身来,一手支着额,长发似海藻一般顺着手臂倾泻而下,那一身雪白华贵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柔美的弧度,就像被海风吹动的波浪,观之让人心神荡漾,却唯有碰触过的手,才知道这柔美中的力量。 这样的美,满满都是刻意,却是让容羽瞧见就再难挪开眼睛,只勉强镇定了心神,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没有经历过他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说来惭愧,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哦。”叶知秋这一声婉转的意味深长,他眼波流转,浅笑迷人,只一手向前覆上了容羽微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游|走到手背,将这轻触即离的酥|麻痒意,一寸一寸带进了对方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里,就在看见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为他兴起了涟漪的刹那,他起身贴近,却是将对方期待的唇附到了耳边,轻声道,“师尊,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做|了。” “你这是怎么了?”容羽鲜少有见到叶知秋如此主动的时候,那轻声细语落在他心里就似温柔甜蜜的诉求。 “我想,想,”叶知秋声声似叹息,指尖滑到容羽的掌心,却是一勾,将一个绳结已松的灵宠袋勾了起来,迅速退开,眉头一挑,看向那个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的男人,神色无辜极了地说道,“我想与雪魄断掉神魂契约,放他自由。”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向下一瞥,正待再戏弄揶揄两句,却是蓦然被人扣住了后脑,一声抗议未出,对方已是让他无论是真是假,是玩是闹的话尽数都咽了回去,那刚才笑话人家呼吸凝滞的心思是半点没有了,反倒是自己的呼吸不顺畅了起来。 也不过片刻的柔情,就让他指尖微麻,手一松,就让雪魄从灵宠袋里钻了出来,叶知秋头脑迷迷糊糊,直到对方终于是放开了手,才渐渐平复了气息,注意到身侧散去的灵光。 “情难自禁毋需压抑,情之所钟,两心相许,只要不逾礼教,不背天道,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叶知秋听见容羽这番话,一脸尴尬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那个老老实实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却见这孩子一副很是受教地点点头,满目尊敬地看向那个举止孟浪,却又仪容端庄的男人,说道:“二位爹爹感情好,儿子面上有光。” 容羽又道:“告诉你爹,为何在苍无秘境与歹人为伍。” 雪魄听到“歹人”二字,发顶蓦然窜出一对雪貂耳朵抖了抖,转身看向叶知秋神色认真地说道:“父亲教导,他不在的时候,打得过就上,打不过就跑,务必珍重自身,不可逞强,唯有一种情况另论。” 叶知秋被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搅得一脸茫然,头昏脑涨,眼见这雪貂还故作高深,卖起关子来了,他双眼淡漠,冷语道:“爱说不说,关我何事。” “关了,”雪魄往他跟前挪了挪,双手撑着膝盖,一脸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道,“父亲教导,爹爱打架,遇强则强,从不退缩,对手弱些的,你上我就上,对手强些的,你攻我防守,如果遇上强弱不好判断的,能装死就别拖你后腿。” “你就是这么教小孩的?”叶知秋忍笑说着,转头看向那个面上莫名还有些欣慰神色的人。 “那魔尊说面对强者要有起码的谦卑,我不知何为谦卑,也教不来这孩子谦卑,你们出门在外,难免有我顾及不到的时候,总得提前交代一些,”容羽眼中是有些期待赞许的光芒,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教他装死还是教他处对象?”叶知秋神色戏谑,问道。 容羽见他对于自己的教导方式有了些兴致,也是颇为认真地解释了一番,道:“我教养了三名弟子,人品倒还都是好的,只是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足之处,如今也算前车之鉴,我教他可以有情,但不可滥情,也教他如何对人一心一意。” “你最喜欢的炼丹倒不教他,”叶知秋摇头笑了笑,说道,“罢了,我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凡事还得因材施教。” “爹。”雪魄见他心情不错,甜甜地喊了一声。 “嗯?”叶知秋下意识回道。 却见雪魄双眼震动,下一刻竟是手舞足蹈,都忘了这孩童模样是可以站立起来的,只手脚并用像回到了原形一样在床榻上蹦蹦跳跳,大喊大叫着:“哈哈哈,我爹认我了,终于不是主人了,哈哈,我家庭圆满了。” “冷静一点。”叶知秋哪见过这种阵仗,天天在身边的小家伙,居然一句话就像过年。 可雪魄这时正兴奋着,哪里听得进去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冷静,在寒天湖那么些年,谁还想冷静做貂。 叶知秋正要冷脸严肃些说话,就被容羽按住了肩,这位父亲大人大概是看出他要出口责备,冲他摇了摇头,一副万事交给自己处理的模样。 叶知秋也乐得省心,想来对方与雪魄为人之时相处的时候还是多些,总有些不打击人还立见成效的好法子,于是就笑意温和地坐看他二人如何交流。 “雪魄,你爹要和你解除灵宠契约。”容羽在叶知秋期待的目光下,冷冰冰的抛出了这几个字,那效果可真是立竿见影,就见那前一刻还活蹦乱跳,油盐不进的孩子,一瞬间撇了嘴,趴在榻上呈大字型,周身写满了生无可恋。 叶知秋见此情状,看向容羽,用口型无声说道:“这就是你哄孩子的法子?” 容羽从这话语中感受到了质疑和责备,于是又对着雪魄说道:“你从此就自由了。” 轻信了容羽会哄小孩的结果就是,历经了小半个时辰,叶知秋好说歹说,几乎用上了半辈子的耐心才让雪魄终于是接受了解契是好的,自由诚可贵,修行在自身。 “我在外面没有别的貂,也没有别的小孩,”叶知秋无奈地再次申明,见雪魄又要开口问,他神色已是有些对于此事的疲惫和淡漠,“别问了,我也不会生小孩,也没准备换道侣,飞升还早,没得什么治不好的绝症,没树什么斗不过的死敌,没错,都是你想多了。” “当真?”雪魄哭得红红的眼睛扑扇扑扇。 “我耐心有限,脾气不好,你父亲说我喜欢打人,还记得吗?”叶知秋面上一冷,故作疏离之色。 雪魄还在巴巴地蹭着他的手臂,一听此话却是手上动作一顿,一抬头就又要做出哇哇大哭的模样,却是立刻就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只让他松开了手,老老实实地退开跪坐好,小声嘀咕道:“说的是打架。” “打架打的也是人,知道会挨打,你还想做人吗?”叶知秋下巴一扬,端的是十足的家长气度。 “嗯。”雪魄点点头。 叶知秋是该说的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哄也哄了,威慑也威慑过了,结契解契皆是须得心甘情愿才不伤彼此神魂,如今既已是确定了答复,他不再多言,划开食指,推挤出一滴血来,在自己掌心画下了一个逆转契约的符文,轻吟咒诀,一掌拍在雪魄额上,正如当年结契,明光大作,然而此次在他收手之时,却是一道红色契约符文从雪魄额上被抽离的出来。 “你自由了。”叶知秋道。 …… 竹叶簌簌飘落,夕阳余晖洒下一地金色,日光将一对身影渐渐拉长。那立在湖边的两人,一人瞧着景,一人望着人,沐浴在温暖光芒下,脉脉温情如画。 容羽抬手遮在叶知秋的眉弓,在他明亮的眼睛落下一片阴影,温声劝道:“尽看着日光出神,可仔细些眼睛。” “哪就有那么娇气了。”叶知秋收回目光,浅笑看向身边的人说道。 “你对他冷淡,除了主宠之故,还有些别的原因罢。”容羽道。 “容羽。” “我在。” 叶知秋拿出七星阵盘,手指在上面粗略描绘,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如今能看到的还是太少,天地、日月、山川、河流、生灵、人性、秩序,这世界未经妖乱,未历魔劫,凡人修士尚在同一人间,魔主、妖皇若已然现世,这本该是修士的劫难却会变成凡人的灭顶之灾。” “天机?”容羽提醒道。 “倒是每次都可以对你泄露,”叶知秋笑了笑,其实能有个与自己一同参悟天机的人,可真算是天道眷顾了,又道,“我们所见的妖兽,或生存方式异变,或外貌体型异变,看似开了智,实则并未脱离妖兽本质,而我通过七星阵盘感知到的,是此间天地或许只有雪魄一只化形的妖。” “所以你怀疑他会是妖乱人世的那个妖皇?”容羽想到雪魄原型,不禁神色有些怀疑。 “灵犀碧落草尚可修炼成仙,这不是你提醒我的吗,雪魄体格虽不如财狼虎豹,但在化形这一步上已经远远把那些奇形怪状的妖物甩在后头了,”叶知秋还从未在旁人面前这样夸赞过雪魄,可如今这已不是自己的雪貂了,好就是好,也没什么好谦虚的了,只是这后面一句,他夸的就不是那么有底气了,“只要他愿意好好修行,专心致志,他就会是这世间最强的大妖。” “可你从前不是还说他好吃懒做,溜须拍马,不思进取,只图享乐吗?”容羽想想叶知秋曾道出的评价,可真是掰着指头都数不完,现下也只是捡着几件自己听到过最多的说。 叶知秋干咳了两声,不接这茬,想起这人今日还把他的撩拨玩闹转换成了他的尴尬,还丝毫没有察觉他是因为看不得那副为师者端方雅正的假正经才故意为之,现在会如此不合时宜地提出他曾经的闲话,当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自己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眼力见,天下“唯我独尊”的男人,能怎么办,爱都爱了,还能嫌弃不成。 “我有过身为执掌七星阵盘的人不该与他沾染太多因果而疏离的时候,也有过心知妖物与人修必有争斗一日,想在他心性成熟之前,保持契约的想法,可你说的对,他如今是人,该有自己的成长和历练,是我的心态太过于矛盾了。”叶知秋感叹道。 容羽道:“你却在解开契约之前,认了一回他这个儿子。” 叶知秋歪了歪头,笑容温柔,模样有些包容对方的温暖,也有些俏皮的可爱,说道:“能怎么办,谁让我想让你看看真正的童年该是什么样子,若是再被你这么教下去,只怕是再过段时日,小家伙就摇身一变,化身成年男子,下山去给你讨儿媳妇回来了,再过几年,你这做父亲的滋味还没体验够,我想就已经儿孙满堂了。” 容羽神色认真地瞧了眼叶知秋的小腹,又抬眸看了眼他的额头,忽然一手贴在他腹上,说道:“说到小孩,你如今没有仙莲了,这里可有元婴?” 叶知秋拍开他的手,指了指额间灵台处,说道:“你倒会挑地方下手,怎么就不先问问在不在这里。” “那里肯定没有,你一回来云中峰,我不就已经试过了,”容羽这话中所说的试,自然是神魂纠缠之时,他并不觉得如此直言有何不妥,但他在意叶知秋哪怕是一瞬浮于面上的情绪,关切地说道,“我是真关心你才问的,金丹结婴不甚顺利,迟迟未上升到灵台的也是有的,若是修行上的事,你不可瞒我。” “本就无意瞒你,我运行灵气无碍,但确实体内没有元婴,我想这或许是人家死后可以元婴夺舍,而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哪还有再给第三条命的道理。”叶知秋也是随口说说,其实只要不影响修行,想想有没有这多一条命也无所谓,夺舍之说本就如传说一般,实则又有几人能实现。 “你舍弃仙莲可有后悔?”容羽已然不是第一次问了,但这一次神色格外认真。 “我以为仙莲于我,是用来了解真相,得到阵盘,玉衡的力量,或许完成的恰恰是天明作为开阳星应该走过的路,予我复生,传承阵法,而这魔,嗯?”叶知秋惊觉掌心微热,低头就看见七星阵盘正在轮转,而在他不知不觉中,竟是与容羽同时将手放在了阵盘之上。 “你在控制它?”容羽也是眼神疑惑。 “不是,是它自己在运转,怎么会?”叶知秋想要收回手,却是被容羽拦下了,只见那阵盘之上蓦然浮现出一道世界虚影,不甚清晰,那虚影忽又被黑雾笼罩,骤缩,爆|炸,转瞬虚影复现,一切归于平静。 容羽直到阵盘停止轮转,方才握住了叶知秋的手,说道:“那玉衡仙君说瑶光主劫后重生,你说的秩序,或许这就是新的开始。” “那魔……”叶知秋喃喃道。 “必然存在,可做踏脚石。” 翌日。 叶知秋与容羽商议后独自前往了姜楚在云中峰的住处,他二人如今可用灵蝶配合阵盘传影,倒是不必太担心彼此的安危。 可就是如此,容羽也不忘叮咛他要将两人道侣的信物簪在发间,毕竟这是一个极品的压制魔息之物,叶知秋也不去计较对方那点男人都会有的占有欲,若是被人惦记上的是容羽,想必他,他倒不是一个会让人在身上挂满定情信物的人,但大概会打死这个不长心的人吧。 他已有多年未曾踏足这间屋子了,记忆里较深刻的也就是墙上挂着的巨幅画卷,以及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的竹简和上面随风飘荡甚是好看的流苏。 淡淡熏香缭绕,因为久无人生活在此,这屋内给人的感觉有些冷清,容羽说他将何清晓与姜楚带回云中峰后,是以寒冰将二人冻结,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能缓解魔种的影响,也能防止这二人在挣扎中自伤自爆。 可当叶知秋亲眼目睹这屋内正中地面上的巨大冰块之时,他还是着实惊了一把,往前进十步,就是一张足以放下两个人的床榻,往左五步好歹也有一个柔软的坐垫,可他的好师尊,这样一位可以为徒弟出生入死,细心周全的好男人,居然就把人丢在了地上。 他有那么一瞬,居然想起了自己拜师之初,还以为师尊考验自己,舍弃了舒服的大床和蒲团,毫不犹豫睡地的时候,那时容羽还问自己是不是喜欢苦修。 这人该是多气两名弟子不争气,才把人也扔在地上苦修了一回。 叶知秋两手燃火,将包裹着那二人的冰层融化,在两人苏醒的一瞬,就两手分别击向二人的心脉,一道灵流打出,迅速感知,在何清晓的身上击了三掌,又在姜楚的身上击了两掌。 何清晓虽被作为阵眼,但实则身染魔种并不严重,而姜楚却是被魔主降身控制,识海早已是一片黑污,叶知秋一掌正要拍向姜楚的额头,忽然就被这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人制住了手腕。 想也知道,这不就是容羽所说的,只要他出手,这位魔尊就会来验收自己挑拨的成果,叶知秋狠狠瞪向这占据了自己师兄意识的魔,怒道:“你有话就用自己的躯壳来说,不要用我熟悉之人的手,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 姜楚睁开眼,双目赤红如血,瞳孔有一轮转的漩涡,似利刃,将面上迅速变得血迹斑驳,只见他口在张合,发出的声音,却是另外一个人的,道:“这样是不是就不像你熟悉的人了,哦,不对,你年少之时在思过崖也见过这样的脸。” “你有话快说,我也没有什么耐心。”叶知秋未被制住的手,又是一掌袭了过去。 这一掌人家却未躲,只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说道:“这是我炼制作为魔种宿体的存在,你这一掌,可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你想和我提出什么条件?”叶知秋掌心悬在姜楚额前,那一道掌风震的姜楚的额发飞散,足可见此一掌的威力之大。 “掌门设宴庆我等精英弟子回归,你师尊在气头上不见人,我要你来赴宴。”姜楚唇角微勾笑得痞坏。 叶知秋看见这样的笑容,也是难免想起姜楚自己的笑容是什么模样,想这人端着清冷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好看点的笑颜还是别人用他的脸笑的。 “这么简单?”叶知秋一脸将信将疑。 “不简单,我会在宴席上,让掌门成全了你我,看我什么安排都告诉你了,是不是对你很好。”姜楚笑道。 “用威胁逼人就范,还有脸说对我好。”叶知秋嗤笑一声,再次一掌袭了过去,这次却是力道更大,贴向额间更近,那人依然未躲。 只见姜楚笑得得意,又以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动作,说道:“你不过就是来吃一杯水酒,就可换得自家师兄安全,不对,他如今应该也算作是你的弟子,魔种宿体可不好处理,你又来处理的这般晚,就连我都是要废些功夫的。” “话说,”姜楚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叶知秋,忽又一本正经收敛了笑意,说道,“你师尊可是狠狠地罚过你了?” 第94章 闭关在即 “与你何干。”叶知秋冷言道。 “与我无关?”姜楚一脸狂傲, 戏谑道,“难道他不是恨我恨的牙痒痒,却又奈何我不得, 因为你不会让他冲动, 还会劝他压下怒火。” “怎么不说话了, 被我说中了?”姜楚倾身向前拉进些与他的距离, 一手撩下他显然是刻意拉高过的衣领,眸光一凛, 道,“你们玩的很大嘛,我看着好像都能共情了。” “不想做掌门了?”叶知秋向后退开。 “老匹夫恶念深重,躯壳却是下等,这世界不是还有最上等的躯壳等着为我所用嘛, 我不妨实言告诉你,我现在一想到那人是怎么让你伏在身|下, 无法自拔,就兴奋得难以入眠,”姜楚轻松避开了叶知秋再次击来的一掌,一脸无所谓道, “总是狠不下心来的, 你倒不必连击我三掌。” “有人要打你。”叶知秋冷冷道。 “杀我也是杀了自己的徒弟,你……”姜楚话未说出完,就被人一巴掌拍向一边,那下手的人声音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虚弱, 语气却是兄长威严, 怒道:“姜清楚,你怎么和小师尊说话的!” 姜楚正要发作, 叶知秋已然一掌击上他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人打出一口黑血,叶知秋看着他渐渐黯然的眸光,说道:“姜楚嘴巴虽坏,但为人正直,如何做得魔种宿体,试你三掌只为看看何等力度才会激起本能自保,我也都告诉你了,是不是对你很好?” “打死了?”何清晓嘴角下巴满是乌黑血迹,眼神震惊,指尖还有些抖,定定看向叶知秋,道,“小师尊下手也,太狠了。” “你唤我什么?” 叶知秋还未从对那魔尊放狠话中全然回过神来,就是神情都还是故意学做人家早先问他好不好时的模样,于是他说这普普通通一句问话的样子,落在何清晓眼里,简直就是邪性至极,没和问他还要不要命了差距多少。 以至于当叶知秋想要好好与这位二师兄解释一下的时候,这人竟是先一步就换了个称呼,说道:“师娘,是弟子不敬了。” 叶知秋干咳了两声,哪能放过这个来之不易,难得听着顺耳一点的称呼,说道:“小师尊挺好的,等姜楚醒了,记得也教给他。” 云中峰大殿,夜晚亥时。 叶知秋正闭着眼睛趴在枕头上休憩,闻着满室萦绕着的清新莲花香气,听着身边之人说着前日与他一同接触阵盘之时的感悟,说起自己曾为叶知秋没有金丹元婴担忧过,但如今却是通过这异于常人的灵气周转心有所悟,合道期就是先辈走到过的最高境界,前路为何,无人知晓,若是半仙之体尚无需灵台元婴,想来飞升之境亦是如此。 容羽满怀期待地说着,叶知秋也就安安静静地听,能以自身所得让容羽走出瓶颈于他而言,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可同为修士,得到感悟意味着什么,他自然心里有数。 叶知秋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不远处摆放的一朵朵粉色莲花,面上有一瞬的无奈,却也不是为了悟道之时,只轻叹了一声:“你可是要去闭关?” 那日他心知容羽取出灵脉必不容易,这种在皇宫内的一池莲花曾也是容羽日夜惦记过的,莲子甜汤,他是记在心上了,但有些事他在意了是心思细腻,可人家却是半点无心,还在他出门之前就讨了纳戒去,回来之后还自以为浪漫地摆了一房间。 心意难得,就算不是遂了自己所想,也不好太过打击了人,所以他自晚上回了卧房看见了,就干脆闭眼了事,也好过还得变着法的表示自己喜欢,还担心要被人看出了端倪。 容羽理着他的头发,温声说道:“不会很久,我也可以化一分神陪在你身边的。” “不妥,”叶知秋翻了个身,看向那个或许也是因为花香醉人,眉目柔和温情了许多的男人,倏然有些严肃,说道,“你本就是为了感悟分神本体化一之事才前去闭关,全心感悟才是正途,我在沧澜道宗并无大事,人家魔尊看上的也是你的躯壳,陪伴我有何用,早些去闭关,早些回来才是正经。” “他今天说的话,你还是信了几句的。”容羽说着话,又伸手从床头取来一朵莲花,掐下一片花瓣尖。 叶知秋眼见这人摧残了一朵好生生的花,没好气地瞥了对方一眼,又偏过头挪开了视线,语气多少还是因为早先的情绪影响,冷漠中透着些不愉快,说道:“他能放弃仙乐城陷害你的事,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我,他想要保留一个人的名声,就和掌门当年会去考虑自己要夺舍的弟子必须是没有污点的心情一样,这些是我心中所想,与他今日说了什么,并无干系,一个要灭世的魔,说出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知秋,”容羽轻唤了声,见他回过了头,就立刻将自己指尖捻着的一点粉色放在了他的眉心,又反应很是快的按住了他的手,说道,“莲花在云中峰我种不活,其实你放在纳戒中也保存不了太久的。” “嗯?”叶知秋目光疑惑地瞧向他。 “留下一些烦请你为我熬羹汤,余下的,就让它在还算赏心悦目的时候,好好绽放罢。”容羽眼中笑意温柔,低头轻吻了下他的眉心。 “只是为了让我瞧着好看吗?”叶知秋在他略微起身后,晃了晃手腕,一被松开了手,就触向自己那点落在自己眉心的花瓣,说道,“说实话。” “不是,我瞧着你也赏心悦目啊,”容羽见他将花瓣拿下,轻声一笑,眼神倒有些小心翼翼,说道,“其实还有原因,我想到你失去了仙莲,难免会想着,多瞧瞧,多看看,说不定看这凡花模样腻味了,也就不想了。” 叶知秋翻过身背对着这人,分明是被取悦了,却仍是掩了笑意,故作冷淡道:“我想着一朵花做什么。” “也对,那花是仙人化作的,你想着他才不好,我早先还有些可惜你失了仙器,现在想想,我从前每每与你恩爱,都是避开了那一处,如今这样完完整整是你才是最好,”容羽从背后将人圈住,掌心滑过衣襟,起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其实在笑罢。” “你才是,这两日越来越爱笑了,我都快要以为你是分神在这陪我,本体早就跑去闭关悟道了。”叶知秋转头看向这人温柔笑颜,他这话却并不是在玩笑,说到底,容羽爱他是真的,可这人本就将正事和私情分的清清楚楚,就算此刻对方当真就承认了这个猜想,他也并不会有多惊讶。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容羽扶住他的肩,让他仰躺回来好好看着自己。 “要说就说,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叶知秋道。 容羽倾身与他额头相触,语气认真道:“我喜欢你如今没有他人气息,与你琴瑟交好也必须是我自己,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真正的快活。” “你这人真是,”叶知秋还真没见过一个人连自己分神的醋都吃的,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他眼睛眨了眨,正迎上了对方有些热烈如火的目光,心知这人又是要做什么,只眼神揶揄,说道,“我从前还觉得若是谁用魔种侵蚀了你,必是白费了心思,如今看来你也是挺危险的,人间恶念,你一个人就占了两。” “欲念?”容羽道。 “嫉妒,”叶知秋补充道,他一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调笑意味十足地说道,“你怎么没连双修用的神魂都嫉妒?” “我是体贴你或许还没恢复,”容羽很是痛快地与他额头分开,却是下一刻埋首到了他的颈间,掌心揉皱了他的中衣,道,“还是不要让你担心我才好。” “你是故意的罢。”叶知秋踢向对方脚方一抬起,就被对方按了下去,还想责备几句,又见容羽抬起了头,一脸恳切,满心渴望,对他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让我去闭关的,欲念,嫉妒,你道我都占了两个了,好歹闭关之前少一个也好。” …… 叶知秋其实心里明镜似的,若是容羽当真是一个能轻易入魔,被欲念嫉妒动摇道心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达到今日的境界的,但他仍是由着这人随意的说,自己也是随意的听了,情话之于他,本就无需计较太多。 翌日,他虽没有成功在卯时起来,但仍是心里惦记着给人做一碗甜羹,他熟门熟路地从主峰饭堂借来了一套厨具,再次来到了曾经被冰鱼冻住过的小厨房。 想起那次失败的做饭经历,他这次处理食材是格外的谨慎小心,剔除了莲心,将花瓣切成丝丝缕缕,用一名丹师的先天优势,左手莲子,右手花瓣丝,用灵力同时分解分析,细细提炼,检查其中当真是微乎其微的灵气。 这样的认真,他是许久都未用在炼丹之上了,如今却是被他用来做饭,唯恐此举会被容羽这样一位大丹师瞧见,显得不尊重,他还是确定了对方前去探望姜楚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才开始动手的。 经过提炼,本是没多少香气的莲花许是融合的灵气,竟是氤氲处浓浓甜香盈满了这不大的房间,叶知秋确定无毒无害之后,正要放下,就听见一声乖巧可爱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爹,你在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叶知秋将东西背在身后,他可是清楚这小家伙对容羽比对自己亲,更何况是现在两人已经没了主宠契约,他看向屋内莲花说道:“是花香,摆得多了些而已。” 雪魄歪过头看向他身后,说道:“我瞧见你在用灵力提炼了,父亲教过我的。” 第95章 甜蜜滋味 叶知秋神情僵硬地瞧向那个一脸机灵的孩子, 说道:“我以为你……” “以为我只顾着玩,半点没用心,你让我去学习, 我一点真功夫没学到, 不是才真是讨打, ”雪魄轻快地跑近些, 见他有意要避开,立刻化了个原型, 仗着身形小巧,瞬间就窜到了他身后,蹦到灶台上,冲着手心一嗅,说道了, “这法子好,提炼过的清露闻着就好吃。” “当真会, 好吃?”叶知秋觉着掌心痒痒的,转过头冲着小家伙冷冷一瞥,道,“这东西有毒……” 雪魄立刻收回了舌头, 圆亮的眼睛睁大, 转头就一声一声地咳了起来。 叶知秋转身看他反应,接着说道:“可怎么办?” “这么又香又甜的怎么会有毒。”雪魄说着不信的话,两只小巧的前爪却是不停地胡乱扒拉着嘴,拍得胡须抖个不停。 “这花香就和人一样, 越是香甜, 越是可能有毒,你可见过树林里生长的五彩斑斓的毒蘑菇, ”叶知秋眉目凝重,啧啧两声摇了摇头,道,“小孩子是不能未经大人允许乱吃东西的,头晕不晕,爪子麻不麻,是不是尾巴都要僵直了。” 就见小小雪貂动作一顿,下一刻就开始原地追着尾巴跑了,一副本真模样,却是口出人言,道:“僵了吗?僵了吗?我头好像有点晕,我是不是中毒了,要死了,救命啊!” “你停下来就不晕了。” 叶知秋见小家伙当真是吓得要死,又是失了理智,不听人言,只好提起他的尾巴,移到灶台边,悬空一松,扑腾一阵白雾兴起,就见一白发稚童慌里慌张冲着他晃动着小手,说道:“我手麻了,再如何就是要死了呀?” “呼吸心跳停止,手脚僵硬,瞳孔扩散,”这孩子认真的问,叶知秋也是认真的答,却是在雪魄即将展现一把死状之前,又主动坦诚道,“我的原话是这东西有毒可怎么办啊?” “爹,”雪魄一脸委屈巴巴,“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可瞧见姜楚与清晓的模样了?”叶知秋见他点了点头,也学着容羽平日对自己说教的样子端起了师者威严,语重心长道,“乱吃乱喝要人命,辟谷清修保平安,别以为外面的美人好相处,阅历不够,轻易接触容易中毒。” 他心道是自己暗示的都这么明显了,雪貂的脑子虽小了些,但应该还不至于听不懂自己是在劝他别听了父亲几句感情|经,就跑去外面追寻什么花花世界,早恋要不得,哪能个个都和容羽一样有好福气。 看这孩子愣在了那里,眼神那叫一个欲言又止,叶知秋秉持着话不能一次说的太穿,会显得不够高深的原则,只微蹙了眉,严肃地问道:“可学到了吗?” “是,儿子有所领悟,”雪魄一双大眼忽然变得笃定,道,“找对象就不能找爹你这样美得像个毒蘑菇,说谎就像花香甜蜜又无形的。” …… 午后,当叶知秋终于是忍无可忍冷了面孔,狠狠瞪向那个第三次拿起汤勺又因为没能忍笑成功放回到碗里的人时,那人却是一脸无辜,满目歉意地哄道:“童言无忌,你不是要让我看到真正的童年吗,你告诉我的就很好。” “你是在笑他还是笑我?”叶知秋没好气地放下自己手里的碗,真是气饱了,这雪魄好歹也是跟了自己那么久的灵宠,怎么半点不像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和眼前这人一模一样,“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这话说的可不是我一人。”容羽伸手想揉揉他的发顶,却是见他一脸怨念地抬眸看着自己接近的手,竟是一时没忍住又笑了,手悬在那也不落下。 “不是你是你谁,又是父,又是师,哪一个字提到我了?”叶知秋赌气不欲讲理的样子倒是与孩童模样的雪魄有些相像。 “是我之过,没想到古人早就给我写下了这么经典的句子。”容羽瞧他瞧着心喜,将手落在他发上揉了揉,又觉着这手感不错,搓了搓,只把他束得整齐的发**得乱做一团,想收手时才惊觉自己造的孽。 这可不敢被他发现,容羽赶紧转过了身,一副笑够了,该收敛认错的模样,端起了碗,认真品尝了那碗羹汤的滋味,似还意犹未尽,又从另外一个汤碗里盛了一碗,闻着浓郁的花香,叹道:“世人哪有我这般好福气,得一仙君玉指纤纤熬羹汤,当真是幸甚,妙哉。” “快尝尝,说说哪个味道好吃。”叶知秋见他再次端起了碗,倒是阴霾全消,满目期待了起来。 容羽试了试温度,吃下了一勺,只略微颔首,满面欣赏地说道:“前面的好,有记忆里清甜的味道,我更喜欢那一碗。” “这样啊。”叶知秋点点头,心道是这人喜欢最初的味道,念旧,很好。 “都是你做的吗?”容羽问道。 “自然。”叶知秋脸色有些莫名。 容羽将手中一碗羹汤饮尽,放下碗勺,又感叹道:“花香馥郁,沁人心脾,熬煮细腻,化于无形,着实叫人一饮难忘,好汤。” 叶知秋一手支着下颌,听着这人没边的夸,新的旧的都要夸出朵花来,忍笑瞧向那一脸陶醉的人说道:“你这是雨露均沾,我却想知道哪个真好?” “是你做的都是好的,”容羽哪能没看出叶知秋对新作的期待,若是想听旧的好,早就心满意足地笑开了,只给他也盛了一碗新口味,主动喂到嘴边,道,“新滋味我以为更细腻清香,我心中却是难免偏向往日甜蜜,你也尝尝,也好品品我是否公正。” 叶知秋眼睫扑扇,明眸清亮,瞧着这人小心作答的模样,心房一阵甜丝丝的,也配合人家,启了唇,饮下那勺羹汤,回应道:“我也觉着这碗更好。” 其实什么味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就连从前煮个冰鱼,他都会先尝上一口再给容羽送来,就算中毒也该是自己先受着,如今更不会心知这世上有不安好心的魔主,还不亲身试验一番。 至少,想要经他的手,病从口入是不可能的。 “是如何做的,跟我说说,我学着些,以后也做给你吃。”容羽道。 说起是如何做的,叶知秋目光狡黠地瞥向一边,道:“我随手用上了些术法,是雪魄瞧见提醒我不妨一试的。” 这话倒是不假,却也是抹去了大部分,东西好吃就行了,可不好说是用了炼丹的法子。 “说起雪魄,你今日熬了这么大两碗,其实也可以让他尝尝的,”容羽瞧了眼被自己揉成了一团鸡窝的头发,想起自家宝贝可是个贫困之时都不忘整洁干净买秘籍,大风刮过都发型不乱的人,眼神有些心虚,也还好叶知秋瞧着一边也没看到,赶紧翻手化了只灵蝶,又道,“下次再尝也是……” “一样的”三个字还未出口,灵蝶也没来得及飞出去,就见那笑盈盈的孩子推开了门,只看了一眼两位家长投来的充满暗示的目光还有那头乱发,就立刻道了声:“我走错门了。” 紧接着是立刻带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跑走了,他可不是真傻的人,嘴上一时痛快,哪比的上那二人皆在他这里有了个小把柄,反正一人一次,他这个儿子哪个也不说,最是公道了。 叶知秋还对着那“嘭”的一声关上的门干瞪着眼,就惊觉自己头顶发冠一松,一头青丝散了开,却是刚回过了神,眨了眨眼,就被那动手之人捧住了脸,将满嘴甜腻滋味送到他舌尖,清香渐渐漾开,盈满了口腔,蔓延到心里,醉人的不是花,而是温柔如蜜的人。 他双眼像一汪氤氲着雾气的清澈湖水,看着那退开了些许的人,对方的唇色微红,光泽莹润,蓦然让他的心跳都快了一分,却还不欲让他清池复归平静,道了声:“甜不甜?” “甜的,”叶知秋从那薄唇上移开视线,轻声说道,“为何散开我的头发?” “天色暗了,该就寝了。”容羽答得理所应当。 叶知秋瞧了眼窗户透进来的天光,一脸莫名,道:“这刚过晌午没几个时辰,哪就天色暗了。” “你再仔细瞧瞧。”容羽在他转头的刹那,翻手对着窗户的方向一拍,那方才还挺亮堂的地方,瞬间就暗了,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入了夜。 叶知秋瞧见这陡然就颠倒的日夜,一时竟是怔愣住了,正要走过去开窗,就被容羽拽住了手,他一脸严肃地对这不管不顾在这天地变色的时候还任性的人说道:“这怕不是什么天生异象,万一是与那魔尊有关,你这人可真是关键的时刻不顾大局。” “不是的。”容羽瞧这人还认真上了,又往回牵了牵。 “怎么就不是了,撒手,”叶知秋抽回手,就兀自走到了窗户边,双手刚一推,就被人一把拽到了墙边按住了肩,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这人修为高些,是不是发现了外面有什么异状,他不敢轻易放出神识,只悄声说道:“可是我一日未曾留意,那魔主就杀来了?” “我觉得,可能不是。”容羽附在他耳边轻声回道。 “那是哪位大能要渡劫了,还不知寻个偏远地方,把劫云都带到我们头上了?”叶知秋说道,又觉着对方离得有点近,耳边也是热热的。 “都不是,是我想和你聊聊天,就,散开了头发,随便聊聊那种。” 第96章 小惩大戒 “头发散开的那种?”叶知秋喃喃道, 只觉得这人说起这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没多不正经,反而让人听着有些呆呆的可爱。 “嗯。”容羽肯定道。 叶知秋抬手轻轻敲了敲一旁的窗户,没什么声响, 但他忽然就意识到对方太过镇定, 若是当真有什么大事不能让外面的东西听见, 哪能放任他这样, 也就静观其变,接上先前的话, 说道:“如何就不能点一盏灯了?” “我喜欢你惊惧担忧之时,依赖我样子。”容羽温声道,只将手扶在他脑后,却也被用上什么力气。 叶知秋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顺着动作将头靠在了对方的肩上。 容羽又将手落到了他的背后, 道:“你若是担心是劫云连累了我们,不知天雷何等威势, 不若再抱紧我些,也能让我护你之时,少费些力气。” 叶知秋听到这话,动了动垂落的双手, 心道是自己分明两手空空, 何来“再抱紧”之说,只有些疑神疑鬼地踮起了脚尖,朝向对方背后看去,可黑漆漆的, 这人倒是将灵光收的干净, 就连法袍上的缕金羽翼都瞧不见,他瞧得仔细, 身体也是愈发前倾,却是自己倚靠之人蓦地退了半步,连累他一下就扑了个满怀。 正要责备,容羽又“嘘”了一声,悄然道:“小心。” “须得这般紧张吗,”他一下就被这人诡秘莫测的表现带乱了思绪,哪还记得自己先前还敲过窗户试探过对方的反应,只微皱了眉,小声询问道,“你方才觉得有人抱着你,该不会是遭了什鬼蜮伎俩,我从前也以为魔气能化手,触人生寒呢。” “你检查看看。”容羽语气谨慎认真。 叶知秋见他也没否认,哪敢耽搁,立刻抬手覆上容羽的背,那检查的可真是一个仔仔细细,不能放过一丝一缕,还不忘在专注检查之时,问上一声:“是在这里吗?” 容羽答:“往下一点。” 叶知秋又道:“这里?” 容羽:“再往下一点。” “还往下?”叶知秋忽然就收了手,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簇火光立刻就在指尖点燃,照亮了他一张神色暧|昧不明的脸,只见他虽是矮了人家半个头,气势却是高出了一大截,眼神审视着,说道,“我想那魔物妖邪该是和你一样是个不正经的。” “宝贝。”容羽试探着唤了一声。 叶知秋横眉冷对,瞥向一边空地,下巴一点,说道:“别每次犯了错,就这样唤我,我又没有多喜欢。” 容羽会意,顺了他的想法走到那处,又一脸疑惑地瞧他说道:“这是要我做什么?” “不是要在黑夜里聊天吗?”叶知秋说着话,走到容羽对面,又从纳戒中取出了一个蒲团,自顾自地摆放在地上,盘膝在上面坐好,手指掐诀,一副很快就要闭目调息的模样。 容羽虽也是如他一般打坐,但却是认认真真地在瞧着对面之人的眉眼,想从一些细枝末节判断这是生气了还是怎样。 却见叶知秋将那燃着火的手放到面前,轻轻一吹,让这屋内唯一的光明消失,瞬间变回了黑夜,他语调认真,并无甚情绪地说道:“我们日后就这样休息罢,反正少几日睡眠于你我并无多少影响。” “这算惩罚?”容羽道。 “不是,只是你闭关之前,还是休养生息的好,”叶知秋知晓对方又会说些无大碍之类的话,却是没等人家出口,继续说道,“我知道道侣双|修与魔修采|补不一样,可你修为确实在我之上,你一身灵气于我尚可运用转化,我一身仙气于你却是半点无益,我与你相互倾慕,恩爱之事随你心意,可你既是要去闭关的,还是修为稳固一些才好。” “说是闭关在即,可也不是一日两日就会前去,我怎么也会等姜楚和清晓恢复了,最好清晖也能重新适应云中峰之事,接手管理才好,”容羽说着话,就见这本还黑暗的地方,忽然亮起了星光,他瞧向那召唤星光之人正掌着那七星阵盘,心知这是要布下能彻底隔绝神识的阵法了,只叹道,“看来,是你有话要与我说。” 星阵围绕,撒下金色灵光,似微尘坠落堆叠,忽又在一息之间扬起,星辰灭,那无时无刻不再流动着的灵气倏然静止,融合了灵光尘埃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坚固壁垒,此阵法可隔绝仙魔灵识,自是不会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只用作防范凡尘修士。 叶知秋收起阵盘,睁开双眼,看向星光消散后无尽的黑暗,此刻就算是他们彼此想要用上神识探知,也是无从知晓彼此的状态的。 他眉眼现下并无多少原先的肃然之色,瞧着黑暗之中看不清轮廓的那人就像蔓蔓青萝依恋着松柏,这样的目光是容羽从未见过的,两个生来不屈高傲之人,又怎么会让人轻易看出依赖的情绪,可当容羽今日说起喜欢他的依赖之时,他知道那是逗他玩闹之语,可也是让他倏然想起了,自己心里当真是有依赖的。 这依赖,不是那种对强者护佑的渴求,更不是切切思慕让人沉迷情意,而是这人就像一束光,两世于他并无差别,这样的光,在顺境时让人温暖,在逆境时予人希望。 这样的光明,不该只是在儿女情长,因为即使对方不在身边,即使身在黑暗之中,他也能清晰地找到光明所在的方向。 “如他所愿,三日后我会前去那所谓的宴席,你也无需对云中峰做出缜密的安排,就可立刻前去闭关。”叶知秋道。 从前方传来的容羽的声音,温润,淡然,道:“主动给他送上一具此间世界最好的躯壳,这样,心知已有退路的他就能放手一搏了。” 叶知秋道:“越是乱的措手不及,越是让人放心才是。” 容羽道:“你要如何取信那魔尊?” “他不是喜欢爱恨交织的故事嘛,痴情弟子为爱不敢道出真相,无情师尊误信负心传言,眼见为实,挥泪斩情丝,”叶知秋想了想,觉着这出好戏还不够那魔尊编的精彩,补充道,“爱之深恨之切,绝情师尊击杀浪|荡不孝徒,昔日恩爱却难忘,冲冠一怒生心魔,强行闭关……” 叶知秋话还未说完,倏然就被一阵近到咫尺的气息打断,那鼻息拂过脸颊又到耳畔,这耳边的热度尚在流连,眉宇之间又觉出指腹摩擦描摹的触感,那本该身在暗处,远远与他对话之人,轻声说道:“其实你很舍不得我罢。” “胡言。”叶知秋那满目柔情收敛了许多,语气生硬道。 “你的故事很动人,可我觉着不行。”容羽道。 “为何?”叶知秋面对质疑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只又解释说道,“他断定我与你情深,必不会让你动手杀了他这个如今在道宗和其余门派弟子心中地位如信|仰之人,他死了,我们不知他会夺舍何人,你却是担了为私情杀害掌门首徒的罪名,若是他夺舍的是早有预谋的掌门,只需随意一挑拨,世人是会信你爱上了亲传小弟子多?还是会信你修炼入魔全无理智的多?到时候掌门振臂一呼,就说要清理门派,难道你还能对几峰长老真下了死手吗?” “这些我自然早已心有丘壑,你说的这般严肃,我都快要不好意思说出那不行的原因了。”容羽轻声一笑,还真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叶知秋想想也是自己顾虑太多,还担心起容羽不曾考虑这些来,不过这人哪里会不好意思,是不好意思直言自己不会说故事,难以让人信服吗? 他感觉那呼吸似乎要离开他耳边,几乎毫不犹豫地将人又拽了回来,因为看不见,力气也是失了准头,险些是让对方与自己撞了头,他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立刻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还有什么听不得,快说,不行就改,别耽误了正事。” 下一刻回应他的,却是身体一轻,被人抱到了腿上,那人竟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都没见过浪、荡的弟子是什么模样,要如何想起就生气,还气到你说的又是挥泪,又是心魔的,我怕我演不好,坏了你的好故事。” “此一词非你这样分开念出的意思,哎呀,你这人就是故意的,我解释不清。”叶知秋语气无奈,双手推了推。 “原来还能有不一样的,知秋,你果然是历经大风大浪的人。”容羽笑道。 “不许笑了,”叶知秋一手寻着声音来源捂了容羽的嘴,“我发现你自从爱笑了以后,更没正形了,还能不能像个师尊一样与我说话了,气质呢?仪态呢?” 容羽轻蹭过他的掌心,将那温暖的手拉下,搁在另一处,还真就不笑了,身姿板正,气质雍容,那一水的高冷气场,若是叶知秋不知容羽在用他的手做什么,还真要信了,只听容羽气息平稳,就用叶知秋要求的师者气度威严,说道:“知秋爱徒,师尊有感觉了。” “你,不知廉耻。”叶知秋真心是后悔明知对方变脸和翻书似的,还提出了这样让自己觉着更羞耻的要求。 “为师教你,做人当言必行,行必果,说出口的话须得一字千钧,你叫人毋需不好意思,却是出尔反尔,当罚。”容羽言辞严厉,还真似要管教他一番。 叶知秋想要抽回手,才发现自己布下的阵法,不仅限制了旁人,也影响了自己,若论力气,他还真不是对方的对手,正欲抬起左手召出阵盘解了阵法才好,却是又被人一手牵住,从他纳戒里取出了那条可供给一个小宗门的灵脉。 灵脉的明光照亮了眼前之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他眸光容色俱是冷的,只让看在眼里的叶知秋倏然心中一凉,轻声嘟囔道:“你不会还真要拿这东西打我手板子罢?” 第97章 礼尚往来 叶知秋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那光亮移动一分,他的眉目就皱紧一分,他倒要看看这人敢不敢真的动手。 只见那灵脉如水蛇般倏然一摆动, 叶知秋捕捉到对方手放开自己的一瞬间就跳出了怀抱, 几步退出了三尺, 已是一手掌阵盘, 摆出了防御之姿。 这世上还没人能让他无缘无故心甘情愿地挨打的,若说是对方当真是以师尊的身份与他说话, 受些管教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人分明就是用这身份戏弄他,一点没正经。 这样大胆的行为,绝不接受。 他等着对方行动,也未解除阵法, 方才一时势弱,真真是让人有些耿耿于怀, 此刻既是有了准备,许久也未大展拳脚的他倒是还挺想看看不用灵力的情况下,自己能接上几招。 可谁知。 目光所及,却是容羽气定神闲地将那灵脉收进了纳戒, 还一脸和气地冲着他笑了笑, 这笑容落在叶知秋的眼里,简直就是在无声说他反应有多傻。 “你……”叶知秋一时语塞,竟是难得的在不被对方调笑的时候心生尴尬,这已是自己第二次对那形似绳索又可如鞭子挥舞的东西产生误会了, 还两次都只有自己想歪。 想他从前也是自认多么雅正体面的人, 可自从遇见了容羽,是不可言说的情|爱小说也送过了, 醉酒调戏之事也做过了,仗着记忆有损在寒天湖也没少放纵自己,可如今他瞧着一条灵脉究竟是又想到哪里去了! 不可说,不可做,还是清心咒念的不够多。 叶知秋灵机一动,为显的自己伸手向前用于防御的动作自然,手腕一转,五指一抹一收,就化了一颗巴掌大的星星,莹润光泽有如脉脉含情的温柔湖水,煞是好看。 他掌心轻推,就将星光送到了容羽的手里,一脸诚心诚意地说道:“闭关冷清,此一星辉可化一室繁星,朝朝暮暮,如我相伴。” “这星辉可是取自七星阵盘?”容羽的眉眼被那星星照耀得格外温柔。 叶知秋点点头,说道:“瑶光,虽只是阵盘对映此间天地形成的微小星星,也还不是很明亮,但它是我的命星,见它如见我。” “既是如此,我还要它化繁星为何?”容羽珍惜地轻触光亮,“有一点光明耀心间足以。” “我也是怕你会瞧的腻味厌烦了才想出来一星化万千星影的法子。”叶知秋放下了手,认真道。 却见容羽从衣襟里取出自己常年佩戴的隐灵鲛珠项链,将那颗星星也缀了上去,贴着心口好好保存,叹了声:“可不是什么都会瞧着腻味的。”就起身接近将人轻拥,附在他耳边又说道:“其实不是你误会来着。” “什么?”叶知秋道。 “我是那么想了,不过,不一定要立刻付诸行动,能得你早些赠予我此物也是好的,”容羽右手顺着他的手臂滑落,牵起他的手,又从他无名指的纳戒中取出一对灵剑,道,“我出关之时,倒是可以还你份礼物。” “你要用灵脉提升这对灵剑的品阶?”叶知秋本还因他先前的话语,有些脸热,这一说起正事,也就跟着认真了起来。 容羽点点头,下巴磕在对方肩上就似挠痒痒,道:“总也是要轰轰烈烈地出来,一条灵脉的力量可才让人看得过眼,我若是不私心替你做些什么,可是会瞧着这巨大的耗费心疼的。” “还以为你挥霍惯了,早不知心疼是何物了。”叶知秋轻声笑着说道。 容羽推了推叶知秋拿着阵盘的手,示意可以撤去阵法了,那遏制灵识的效用一散,他就一手轻握也将那遮掩了日光覆满了窗的灵蝶散作灵光,光明复现的一刻,才松开怀抱,收起了灵剑,捏了捏叶知秋精致的下巴,说道:“定是道侣一心,也叫我受你感染了,看来以后还得让你适应了我才好。” “挥霍又不是什么好词。”叶知秋冷眼瞧着他。 “有对比,才更显得出我珍惜什么呀,”容羽再次将人轻拥入怀,叹道,“你不会安安分分守在云中峰,让姜楚早日清醒却也是必要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想如何做我都依你,我倒不怕你不将外界之事一一传达给闭关之时的我,谨记,保重自身,你我不止一心还可同命,我若看那命星黯淡,可是会不管不顾强行出关的。” “都会以性命相要挟了,可不得了,”叶知秋由着他抱紧,也是抬手认真回应,贴得近了,忽又眉头一皱,揶揄道,“你这感觉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早就让你跟我学无情道了,现在这触感,倒好像是你更情动,有些遗憾了啊。”容羽道。 三日后。 主峰大殿是一改往日的庄严,经过连日来自各峰女修的布置装饰,入夜时分,就是距离沧澜道宗百丈开外的人远远观之,都要道一声霞光万丈,星河璀璨。 这样的齐心庆贺自然不是为了某一人,精英弟子门的安全回归,于公,是整个宗门中坚力量的壮大,于私,是各大主峰等了二十载的一次团圆,掌门既是有心安排宴会,他们自然也是真心实意地出财出力,只将这千百年难得一次的宗门大典,置办的盛大非凡。 可偏偏就是有一个主峰,不仅人未到,就连物资都未赞助上一分,令人推杯换盏,满面喜庆的时候,也难免会腹诽议论上一二,谁不知,这云中峰可是整个宗门最为富裕的,谁又不知,此次苍无秘境之行,唯有他云中峰两名亲传没有遭难,姜楚是早早就回了宗门,而叶知秋,可不就是那位亲自带回的。 这种时候,倒又没人想起,人家虽是回了师门,可却是被罚入了寒天湖整整二十载,更有甚者,曾还在私下议论过,他二十载困于绝境倒是比他人在苍无秘境这样的洞天福地修为提升得快,虽是有隐灵之物傍身,但只看脸色气息,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明面上挨了罚,实则是得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好机缘。 “可不敢胡说,到底是辈分在那里。”一红衣女修小声议论道,这一句,就似打开了其余众人的话匣子。 “他们不是都传两位叶师兄是一对吗,怎么今日盛会,倒不见两人同席。” “好生古怪。” “还以为今日能亲眼得见一段传世佳话呢。” 却是宋清颜,眉目清冷地一瞥,放出威压止了那些不识大体之人的闲言碎语,一身气度庄严,只叫人蓦地一阵脊背发寒,怕是要被罚去戒律殿受刑了。 可这人偏就是瞧着狠厉,说出的话却也没有与那些人差了多少,只道了声:“感情如何,还须得做给你们这些外人瞧?”她心中啧啧轻叹,这些人懂什么,自己可是在苍无秘境亲眼所见,那二人好的就似蜜糖,不过,糖不嫌多,她本也挺期待叶知秋今日赴宴的,可只要想想自己的师尊是个怎样的古板老人,就知他二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传闻,那位比自己师尊冷情狠心上万倍的仙尊该会是何等气愤。 只盼着世俗观念,可别让那位误了一对有情人,听说历清晖也回师门了,啧啧,早年就听自己师尊说是为情所困,要她也要引以为戒,这该不会也是被那位拆散了罢。 若不是师尊如今管得严,她这好歹也是风靡一时的作者,不得给他们写出个惊世骇俗的惊天巨作来。 这满脑子的画面纷呈,却是被掌门一声先行离去掐断了,紧接着是众长老逐一离席,其实这些长辈大能来露个脸已是给了他们这些幸存弟子无上荣光了,离开了,反而才能让他们吃好玩好。 宋清颜看着取代了掌门位置,坐上正席继续主持的叶幽,还真是对其人不服不行,都是在苍无秘境遭了难的,此人不仅能在逆境中能有所悟,得天道眷顾次次都能寻到机缘得以突破,就是心境,也从未受噩梦所扰,倒还能劝她带领众人走出阴霾。 现如今,相较与其他宗门的损失,他们倒是得以留存下更多的实力,眼下叶幽能坐上主位,想必也是掌门有心让他接任掌门之位,这样的荣耀也算是众望所归。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贺词连篇,明净峰负责安排的酒水灵气充裕,虽不醉人却也能叫人脸上好气色,众人的目光无一不是在那高高在上之人,却见那唯一与众人目光所向相反之人,终于是展露了今日唯一的一次真心笑颜,眼眸中星光万千,道了声:“你来了。” 这前一刻的万众焦点,此刻就已换了人。 一袭莹白曳地法袍的叶知秋容色清冷,长发整齐披在背后,仅以一青玉缀以明珠的发簪温柔地半束着,没有半点从前的干练英姿,却也是一身的烨烨星辉,气质高华,可谓是步步生莲,温润清雅,叫人瞧上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他倒是没有留心旁人是什么眼光,只一步步走到那上位者身前,从纳戒取出一个一个玉匣,道:“云中峰,送礼。” 第98章 夜宴风波 “怎么来的这般晚?”叶幽拿起叶知秋未放下仍还握在手心一个玉匣, 语气关切道,自然是不会让人瞧出什么责备来的。 叶知秋心中却是暗笑此人明知故问,说是待他好才将计划和盘托出, 但他若是当真早些前来遂了这人的心愿, 恐怕是又要被视作没有心机好糊弄。 越难摘折的花, 才越有与人交涉的资本, 看似复杂的魔,却也不过早就被他试探过了狂热和底线。 他抬手指尖掠过玉盒, 盒盖一一开启,就见浓郁灵气似晨雾一般氤氲开来,这灵气至纯至寒,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叶知秋掌心向上隔空托起,挥手间已是将丹药分发到众人案上, 却是没有去答对方的问题,只漠然转身看向众人道:“家师听闻苍无秘境灵气断绝, 魔物横行,特命我送来云中锋炼制的上品凝心无极丹,可安神魂,可驱魔气, 于诸位修行大有裨益, 此丹药珍贵,遇风则化,难以保存,若诸位不弃, 还请早些服用。” 叶知秋看着众人有些犹豫, 议论纷纷的模样,转身步到叶幽身侧, 主动替对方揭开了玉匣,莞尔一笑,说道:“你道是与我交好,可识得这丹药是何人炼制而成?” “知秋为我一片心意,我服下便是,”叶幽抬手就将丹药放进了嘴里,片刻竟是眉目微蹙了一瞬,又复归温和,看向那一脸善意的人,道,“当真是有心了。” 那赴宴众人有的是跟随叶幽二话不说服下,有的是瞧这丹药当真是好东西,又见二人对话,当可判断这丹药该是出自叶知秋之手,丹云子长老亲传弟子炼制,虽比不得本尊,却也着实难得,也就不再犹豫服下了。 叶知秋丝毫不避嫌地唤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与叶幽并排而坐,一同欣赏大殿正中由归一峰一道幻阵布置的歌舞献艺,也还时不时与那掌门首徒说上几句话,那笑容亲切,落在目力皆是不差的弟子眼里,可谓是交情甚好。 但这二人实则已用神识暗暗较劲了许久了,叶知秋见这人来来去去,还是最为关心为何来,为何又晚来,终于是正面答道:“我来,是为师兄早日康复,你们这些魔自然是不懂人盼望亲人少受苦楚的心情,至于为什么晚了,你可是从未与我提起过时辰。” “你师尊却未出手相救?”叶幽又饮下一口灵酒,叹道,“也是,对你动了情,未必也能对别人有心,弟子道心不坚定,是该受些罪才能长记性,不过,他出手也是三五月方能康复,你倒是等不得,与那姜楚感情甚好。” “我待你也很好,”叶知秋目光瞥向对方不时还在轻抿的唇,道,“一颗苦瓜汁调的面粉团,给你泻泻心火,都是凡尘走过的人,哪里至于难受成这样。” 这苦味自然不是一根苦瓜可以比较的,他也不过是从提炼莲花中得到了些心得,若是花瓣都能变得更香甜,这苦瓜合该是要更有滋味了。 “你倒是会叫我吃苦,可我偏还不怎么生气,不若说说,你缘何会愿意陪我坐在这看歌舞?”叶幽说是不在意,却是又饮下了一杯酒。 “这么好的东西,你自然是独一份,”叶知秋目光示意对方看向远处一名看似醉倒在案上的弟子,说道,“那些人吃的津津有味,可不就是服下了真的祛除魔气的良方,可若是初染魔气不久,想来是要闹出些动静来的。” 叶知秋不待对方责难就很是一脸庆幸的乖巧模样,看向对方的眼神干净又明亮,道:“还好你给我将那些魔主的恶名洗的是干干净净,不然吃下这药出了岔子,那些人可不又要将矛头指向我一人了,你说,这宴席之上有多少是受你影响入魔的呢?” “小知秋学会惹我生气了。”叶幽传音的声音冷了些许。 “你不是爱与我共沉沦吗,”叶知秋的手对着远处遥遥一指,他二人本就是宴席的焦点,这样的动作立刻就吸引旁人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可这人自己偏就半点不在意,还有心思与叶幽玩笑道,“你要让我被人关注,面上有光,待我当真是极好。” 就见方才还在谈天说地的人,有一成迅速起身,去扶了几名已然醉倒抑或是低垂着头的人,其中一人是一脸为难地上前看向叶幽说道:“几名小辈不胜酒力失仪了,我等先送他们回去休息。” 叶幽点点头,待那几人离去之后,这宴席复又回复了欢歌笑语,才又在冷落了叶知秋许久之后,传音说道:“容貌瑰丽似你,有些刺也是好的。” “还以为这些人起码有五成着了你的道,既然魔尊的人都散了,想来我现在离去,该是没有什么异议了,”叶知秋传音言罢,起身整了整衣衫,笑意盈盈地看向叶幽颔首致意,用这席上大多数修士皆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清幽师兄言及有十足把握救治姜师兄一事,知秋不胜感激,虽说有心顾及师兄弟情义,但那丹药不比凡物,乃是我师尊亲自研制的方子,药性虽强,可供人运转纳为己用的时机也不过一夜,不若明日午后,再烦请师兄来一趟云中峰。” “好。”叶幽答得爽快。 叶知秋一挥衣袖,还不忘在临走前气上那人一句,传音说道:“低阶丹师所炼之物,本就没有印记,哪里还需得你感念我一片心意。”说完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眨眼的功夫已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他倒不急于回去云中峰,只信步主峰那布满的青竹的山阴面,数着步子,八步,九步,十步,一阵寒风瞬息而至,一掌击在左肩之上,力量不至于伤人,只在将人击退。 竹叶沙沙声响,青竹晃动,那背靠在青竹上的人被月光朦胧微光照耀的满面温柔好颜色,他轻轻挥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唇角挑衅地一勾,道:“生气了?” “以为我真会不舍得杀你,躲都不躲?”说话之人一身青黑色斗篷,黑色魔气掩面,神色难见。 “你是主魂换了支配,又不是被人夺了舍,我是不是个会受人要挟的脾气,你不知道吗?”叶知秋拍了两下对方被自己种下仙莲的心口,又道,“你推我下地裂,杀我心中所爱,为图自保命那魔蛟袭击我时,皆是这副真实面孔,我如何能不知晓你是真要杀我,还是与我玩闹呢。” “玩闹?”叶幽重复了一遍这两字,笑得爽朗,一手抓住叶知秋的手放到自己头顶兜帽上,竟还在他掌心温柔乖顺地蹭了蹭,声音隐隐透着些兴奋,道,“小知秋不如摘下这伪装,看看我的眼神是玩闹,还是别的什么。” “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演了六年的戏,难道今夜看到的就能是真的了?”叶知秋收回手,一手掐诀,引落叶化作刀刃,将自己背靠的青竹切割粉碎,不过一息,已然退开了数步,冷冷瞧向那个隐在黑夜中的人,说道,“昔年我丹师考核,被人骗到此地意欲陷害,那幕后黑手是不是你?” “是。”叶幽回道。 “温氏之乱,害我身中魔种,明知会泄露解决之法,还假意救我,是为何?”叶知秋见他不靠近,也就没再退后,接着问道。 “下令陷害你的人是我,取出魔种的是这身体的主魂,你为我固魂之前,他总有那么些时候不怎么听话。”叶幽说起这人倒似提起旁人,语气甚至有那么点懊恼。 叶知秋冷笑一声,目光鄙夷,嫌恶道:“论虚伪你还真是无人能及,却还有脸让你手下说出不能伤害我的话。” 听到这句,叶幽不再停留在原地,一步步接近叶知秋,认真道:“难道不是那不甘为我所用的主魂不懂事,我堂堂魔尊亲自指引喜欢的人入魔,哪里能叫伤害。” “强词夺理,无可救药。”叶知秋蹙眉看向那个已然在靠近之时主动摘下兜帽的人,那双幽紫的眼睛,从前自己曾安慰过叶幽不要在意,曾反反复复告诉过对方这与恶魔无关,可这魔却是早已寄生在对方灵魂深处。 叶幽,天明,这大魔左右了两个无辜之人的人生,狠毒之极,无|耻之极,可自己不是玉衡,没有那无尽包容的深情,倒是让这魔尊失望了。 “我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宁愿让湘竹用幻境让那信赖你的主魂看清你本就无情,也没有趁人之危,占有你这本还清清白白的身体,早知你要去做丹云子的人,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你探他记忆看见的那些好,不也是我与他一同为之嘛,”叶幽迅速贴近,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前带了带,一脸宠溺之色,叹道,“那主魂好生无辜,你下手之前可要三思啊,你不是说,百界山有处好地方,要带我去藏起来,非我不欲再诱你沉沦,而是那地方难寻,不若你告诉我,我也将你藏于那处,你可知这话,我那时听着,确实动心了。” 第99章 挑拨离间 “笑话, 我那句话是说与友人的,一团寄生在别人身上的魔气,连心都不是自己的, 何来心动。”叶知秋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 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可却也是让人听着愈发嘲讽。 “你一定要惹我生气吗?”叶幽眸色一沉, 周身气息瞬间就冷了下来,那握着叶知秋的手蓦然腾起了黑焰。 叶知秋没有半分惧色对上来自叶幽的森冷目光, 竟还空出些心思眼神轻蔑地向对方走近了一步,说道:“你这断人手腕的手段与当年对待霍明没有半点长进,可我不是筑基之躯,你若要伤我,这点能耐可不够看。” “你喜欢闹出点动静来的?”叶幽手背上青筋毕露, 却也不过是将他周身灵光更激发得明亮了些。 “不过如此,”叶知秋轻笑着瞥了对方一眼, 引导灵气将对方抓紧自己的手震开,这一下的气劲,足以让与自己修为相当的身躯虎口麻木一阵,“堂堂魔尊只能利用天明残魂苟延残喘在这世间, 你的魂魄一定碎得很厉害罢, 操纵人心,控制躯壳,其实你如今活得也就像个活傀,所依附的身躯修为几何, 自己能使上的也不会更多, 我在苍无秘境却是受你梦境影响,还以为你的修为已至化神了呢。” 这本是一个猜想, 自然先前对此人更多的顾忌也不过是另外一个猜想,可即使如此,这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能蛊惑人心,催动恶念,利用他人之手毁天灭地才是这人真正的本事。 叶幽转了转手腕,抬手欲碰上他的脸,空悬了一阵,瞧见他不善的眼神,又不怎么执念地悻悻收回手,叹道:“我以为我这好看的皮囊,与你更为般配,若是此刻换成老家伙的手,不是辱没了你这清逸之姿了。” “你换张面孔,也只是让我对着别的皮相嫌恶罢了。”叶知秋转身欲离,身后却是传来那人长吁短叹的声音,叶幽无甚在意地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与你心尖尖上的那人不同,他可以为了声名,亲手将你送到苍无秘境,若是易地而处,换做是我,我会为了你的安全把那些人都给杀了。” 叶幽见他顿了脚步,继续添火道:“罚你去寒天湖,假意与你恩爱,知秋,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会想想,这为师不尊,背德的混账,对你究竟有几分真心。” “劝你谨言慎行。”叶知秋蹙眉冷声说道。 “我可是从掌门那里听说过他是如何修行无情道的,斩断亲缘,不与人交往,就是同门师兄弟都没看过他的好脸色,他本就是先辈们一手促成的无情无欲只求飞升的试验品,他今日的成就本就是起于无情,这样的人,对你倾心,你又怎知,不是为了飞升的目的。”叶幽的话语冰冷的似一把刀,可怕之处却是能让如此坚定的叶知秋听见之后,头脑莫名就有些混乱了起来,就像是被什么左右了思绪,只愣在原地,由着他继续搬弄是非。 “知秋,你可是忘了你师尊是什么人了,想想他是如何决绝地舍下一条命,那日我虽站得远,可那些话,我是一字不差的都听见了,他问你是何人,他说你放肆,你那时都可以与他同生共死了,他却没有将自己本尊出关之事告知与你,为了怕你心碎胡言,将你罚入了唯有他可以接近的寒天湖,难道你从未怀疑过他在利用你吗?” 叶知秋闭目晃了晃头,想将这些源源不断侵入他识海的魔念摆脱出去,他捂住额头的模样当真是痛苦至极,只仍似倔强不屈地喃喃道:“你说谎,休想我信了你的鬼话。” 至寒的魔气像冰冷彻骨的冬风,拂过他的面颊,触过他的脖颈,让这个前一刻还可抵御攻击的人,这一刻却是有些虚弱地打了个寒战。 “凡事心中无猜疑,魔语也难兴涟漪,他本尊于那仙莲现世之后出现,为的是什么?他收你为徒,隐瞒身份诱你背伦,为的又是什么?他要的是飞升,”叶幽抬臂将他箍进怀里,贴着他的背,低语似魔域靡靡之音,道,“你这次又让他从你身上得了什么好处?悟了什么道?我听说他要前去闭关了,从不顾念你的安危,除了那点男人的占有欲,他只把你当做炉|鼎吗?” “你,闭嘴。”叶知秋低垂下头,一副就要昏昏睡去的模样,却是耳边忽然一声响指,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四周狂风大作,煞气惊人,只见一人踏风而至,瞬影袭向那口无遮拦之人。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人即将对掌的一刻,叶知秋已然身形移动,一手握住自家师尊的手腕,摇头劝阻,目光却无从前的笃定深信,有些恍惚着闪躲开来。 “我早说过毋再与他亲近,你今日之举,却还是在护着他。”容羽抽手的动作带着他向前一个趔趄。 “不是,”叶知秋觉察到对方怕他跌倒,有意扶了一把,心中温暖,却也是更蹙了眉头,急切解释道,“我是为了你好,不要动手,伤他于你没有好处。” “穿好你的衣服再说话。”容羽面色冰冷,撇开视线,就似多瞧一眼都不能忍。 衣服? 叶知秋心底一阵莫名,他衣服穿的好好的,方才除了被人箍住了肩有些碰触,也没做什么亲密举动啊,却也是顺着人家的话,低头瞧了瞧才发现,这还真是一个扯人衣带偷偷摸摸,一个看见衣带松了一根就跟瞧见他衣不蔽体了一样。 “这是……”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呵,支支吾吾,心中有愧罢。”容羽冷声道,见他手上力气松了些,抽身就又是一掌袭向叶幽。 有没有愧叶知秋一时答不上,可人他是定不会让容羽打着的,一个旋身就挡在了叶幽身前,硬生生地替人挨了一掌,容羽的表现与他心中所想有差距,可仔细想想,容羽的行为又怎么可能是他能想象的出的,哪一次不是自己想当然地自以为,结果人家就偏要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以这一掌袭来的威势,他不吐血都说不去,可这人倒好,抛下一声冷冷的“哼”,就踏云离去了。 哼? 说好的挥泪斩情丝? 说好的断情杀逆徒? 就留下一个“哼”让他怎么收拾残局,不得要痛心疾首,壮观地杀上一场,才能真真解了这魔尊看诀别戏码的瘾头吗? 身后那久未置一言的人,却是语气和缓了许多,也不用那掺入了魔息的语调与他说话了,道:“你喜欢闹出动静,我派人去给他传的话,他全然信了,我亲自说与你听的,你又信了几分?” “我与他之间,你个外人懂什么。”叶知秋垂首捂着眼,还没想好要用怎样的面目见人。 “他虽是不忍痛下杀手,但已然对你失望透顶,无情之人,你与世人在他眼里并无差别,节哀罢,”叶幽拍拍手,转身退开的动作潇洒至极,啧啧两声,又叹道,“小知秋也莫要过于悲伤,本座今日可是太开心了,你那位师兄,姜什么来着,本座明日会前去让他醒过来的。” 这就节哀了? 叶知秋忽然感觉这人怎么比自己这个日夜同床共枕的人还了解容羽,短短几个字就能看出对方是伤心绝望,要断情绝爱了,真想不通这两人在这种方面究竟是有什么莫名的共通之处。 他听见叶幽脚步似要离去的声音,赶紧说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去拦下你的心肝宝贝,趁他心绪不宁,夺舍啊。”叶幽答得坦然。 叶知秋一声轻讽:“我都不知道他闭关之地在何处,你又如何能拦下,少胡言乱语扰我心神。” “我这都说了一夜的胡言乱语了,再多一句,你若是与他用那灵蝶传讯,亦或是只身前往那闭关之地,我会很感激你的。” 这一语落下,就连四周的风声都停止了一般,不过须臾,这竹林一切的嘈杂都静止了,叶知秋可不在意这魔的情意如何虚假似滑过指缝的流水,来的时候汹涌澎湃,走的时候不留痕迹,只目光依然停留在看着容羽离去的方向。 有些时候,他也真的会很惊讶于自己对容羽的感情之深,那样的魔语侵蚀识海,但凡对一人有些许怀疑深埋在心底又被那魔语道中,纵然只凭着稳固道心,不至于被人彻底控制了心神,也难免会让被恶念催动的疑心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魔主若是能信他心中已有动摇,自然是没有必要久久停留在身边,说到底,他们三人,都不是沉溺于情爱之人,也都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要做的是什么。 想明白了这些,他收回了目光,低头又看向自己那个解开了的衣结,正动手系上,就见一只红色灵蝶从自己衣襟里悄悄钻了出来,似依依不舍的拥抱之姿轻轻地贴在了他的食指。 “你这人真是……”叶知秋语气无奈,可目光却是极为温暖的。 “你这人真是不听劝,没正经,你定是会与我说这些。”容羽的声音温柔地自灵蝶传来。 叶知秋还未听完,就趁着容羽本人不在,遂了这人提及过的小小心愿,将灵蝶搁在了眉间,随着灵蝶化作微微灵光没入识海,他的眉心也浮现了一个小小的印记,红色明艳却不妖娆,倒是衬得他更显肤光胜雪。 那声音转而变为在识海回响:“衣带系上,灵蝶方出,那大魔裂魂就连嗅一嗅你的衣襟,都能兴奋个半天,以己度人,大概以为这对我就是莫大的刺|激了,你可是将灵蝶放在眉心了,别取下来,我看不见,但我想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叶知秋听到这,也知这人是故意让那灵蝶出声的了,却是当真半点没恼,明知对方听不见,还是没忍住道了声:“坏得很。” “是不是要说我坏得很了,别站在主峰当望夫石了,回去云中峰看看罢,不是你的住处,是我们的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和对象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话题一:呵。 叶知秋:不正经,没正形,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想做什么吗。 容羽:我不会对他这么说话。 主持:假设假设。 容羽:分手吧,我已经不想看见你了。 叶幽:叶知秋,你在我眼里已经死了。 (噼里啪啦,哐啷叮当) 主持:(冒着生命危险将二人拉回直播间)理智作答,请魔尊勿cue正主姓名。 —————————————— 话题二:哼。 叶知秋:我不开心了,有小情绪了,很难哄好的那种。 容羽:我不会对他这样,非要假设,那就是我们彻底结束了。 叶幽:结束得好,某些人早该正视自己的岁数了。 容羽:几千岁的灵魂整个容还真当自己年轻了? 叶幽:就连你徒弟都说叶知秋与我这幅皮囊更相称。 容羽:又提大名,找死。 (噼里啪啦,轰,哐当,哗啦啦) 主持:刀剑无眼,不要勿伤啊!(悄悄躲到二人拆房子都会避开的唯一安全的人身边,果然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容羽叶幽齐声:离他远一点! 主持:不是说扯根衣带都没事吗? 容羽:我已经要气死了,有本事说出是用哪只手,算了,一起剁了吧。 —————————————— 如果说真有共通之处,大概是大龄年上攻的思维方式吧。 叶知秋:原来是我太年轻。 作者:(只关注了年龄的傻孩子。) —————————————— 此时一位喜欢吃水果的姜先生刚刚醒来。 何清晓:你醒啦,大清亡了。 姜楚:啊? 何清晓:对不起,我重新来,你醒啦,师尊知道你昔年乱站cp,还舞到正主面前的事了。 姜楚:是cp粉头宋清颜还在屹立不倒,我是理智粉,早爬墙头表忠诚了。 何清晓:再来,你醒啦,你被魂穿调戏师娘了。 姜楚:(赶紧装死,继续睡,这一定是梦。) 第100章 灵蝶化形 我们的…… 叶知秋也是听到这话强调的事, 才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回过自己在云中峰的住处了。 若是初入宗门的他,该是要感概一番这真是荒废了一处好宅院,可如今时移世易, 影响本就是相互的, 也就是他爱嘴上不饶人, 实则早已是接受了新家, 接受了繁华,唯有挥霍, 他可是不认的。 这云中峰大殿如今没了容羽,空空荡荡,好不冷清,若不是还有那长明灯盏照着亮,还有个影子作陪, 岂非是要更孤单了。 脚步声,曳地衣摆的摩擦声, 甚至是轻之又轻的呼吸声,都能在这空旷之地有声回响。 这总道自己前世散修也是潇洒自在,今生有伴也不执着相守的人,却是难得的, 第一次有些寂寞了起来, 最坏的还是自己心上人留下的这只灵蝶,自说了让他回来的话,就再没声音了。 “你该不会就是怕我会在外面站一宿,巴巴盯着你离去的身影不回来睡觉, 才想出这法子的吧?”叶知秋轻声嘟囔, 也不指望谁能听得见,又道, “你这也太自恋了。” 虽说人是他让走的,分神也是他不许留的,可是有时真的只是话说的潇洒,真被人在心上那么一勾,还是会有些莫名期待的。 这人若是真就是喊他回来睡觉,他就,他,他还能怎样,对方从不按着预想的来,他也深知容羽不出现才是最好的。 待这一路当真无事地走到房门口之时,叶知秋也是全然想通了,让他早些回来休息也是关心也是爱,只眼神难免失望地推开了门。 可就在他推开房门的一刹那,那只早先贴在他眉心的灵蝶倏然化作红色灵光飞出,将这几乎是整个殿宇唯一没点灯的房间照亮了些许,黑暗中那灵光又化作蝴蝶,翩舞着就落在了一朵莲花上,将莲花化作一盏萤光微耀的灯,接着是两盏,三盏…… 直到这满室的花朵都被点亮,方才从那最后一朵花中飞出了一只白色灵蝶,辉耀着纯净灵光,飞回到叶知秋的指尖。 “喜欢吗?”那一声温柔的问话,让人心头蓦然就盈满了暖意。 叶知秋眼中映着莲灯柔光,笑意已是难以掩饰,却还故作轻松姿态,说道:“喜欢你给我卧室点花灯?” “不止是卧室,你若是未将灵蝶贴在额上,它会带你先去看看丹室,逛逛湖边,走走你我常去的地方,那些地方或许看起来更美。”灵蝶扑扇着翅膀,似在为这番布置得意洋洋。 “所以,为什么不带我去了?”叶知秋仅凭想象也能知晓星光照莲灯,明月映荷塘会是怎样的盛景,要说这不同风景是根据自己的选择得来的,他还真是更好奇了。 “你看看这里的花都被点亮了吗?” 叶知秋早先本就对这屋里摆了自己想拿来做羹汤的莲花不大乐意,却也是没有留心过数量和位置,这样被问到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一朵在床头,可不就是被容羽掐了花瓣的那朵。 “你摧残那花也就罢了,连光都独独不给它一朵,”叶知秋走到床头,一手将将拂过那朵莲花的花瓣,还寻思着也给它一抹灵光,指尖灵蝶忽然就飞到了花|蕊处点亮,随着光明出现,身后的灵气流动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似百川归海,俱是向着这朵莲花而来,叶知秋正待转身瞧个真切,就不知被什么扶住了腰,“这是?” “你可轻些下手,别一掌就给拍散了。” 这话倒是来得及时,以叶知秋的反应能力,还真就是一掌已经悬在若有若无的手上了,可这声音不对,人还是那个人,但说话的却是在身后了。 “我这有些脆弱的身躯,你顺着我点。”用容羽的声音配上这样的话语,蓦地就让叶知秋笑出了声,他转过身双手若即若离地捧住那张由灵气形成的俊逸脸庞,双眼转动的模样有些俏皮可爱,那出口的话却是斟酌了许久才放弃了最初笑话对方的打算,说道:“这灵蝶也算作是个分神化身吗?” “嗯,没有互通记忆,几乎没有修为,需要你呵护,被捏散了也没什么的那种,”容羽头偏了偏,贴到了他显然是不敢真碰上的掌心。 叶知秋不能确定这身躯究竟有多脆弱,这一碰上,指尖方一触及凉意,就立刻手一抖,移开了些,谁知这灵气化成的人合该是就清楚他会有这样的心思,也明白他珍惜一人一物会如何小心翼翼,竟是一手五指穿过他的指间,虚握着,又一步一步将人逼退到榻边。 “你倒是以为自己比风景好看,”叶知秋轻笑着,看着这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做着这有些孩子气的行为,不知怎么心里还有些柔软了起来,说道,“既说是脆弱,就该有些脆弱的样子,这般强势欺人,哪里能让人心生怜爱啊。” “你将灵蝶送上眉心,可不就是在告诉我,你需要的不是什么美景散心,你要的是我。”容羽说着话,一掌轻托起他的腰背,一个旋身,就与人易换了位置,仰躺向榻上,只叫自己牵着的人双目震动,唯恐这样的拉扯,真会伤了这灵体,还真就顺着他的动作,又翻了个身,让他这看似虚幻的身躯趴在了身上。 “怎么还,有点重量的。”叶知秋一手仍还被牵着,直到此时,那自称脆弱不堪的人,方才将手收紧,使上了些力气,也是此刻,叶知秋才发现对方这一双手虽是没有温度,但触感极为真实,而回答的不是声音,是一个有些凉意却柔软温情的吻。 没有呼吸纠缠,没有心跳交叠,就是这样绵密似有似无的耳鬓厮|磨,也让人红了脸颊,乱了心绪,只在那空余的一只手想要轻推开,却又当真推散了对方肩上的一抹灵光之后,再不敢抗拒推辞,由着这人任性胡来,像极了自己才是那个脆弱不堪,被人呵护的人。 叶知秋想及此,眼角除去那染上了情意的微红之色,更是添了些嗔怪怨怼,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老不正经,在凡尘被人称作什么吗?” “不知廉耻,有违礼教?”容羽从他颈窝抬起头,认真极了地瞧他神色。 “一树梨花压海棠,”叶知秋瞥了眼对方撑在自己耳边的手,那灵光可不就开始有些散去了,只又一脸老大不乐意地揶揄道:“你这点火点的轰轰烈烈,可不是要我再见你时,折你花枝,以泄心头怒气罢。” “此阵法聚灵化形,为师一只灵蝶运转不足一成,不过是博君一笑,一展欢颜罢了,”容羽笑意温柔地附到他耳边,轻声低语道,“吾爱知秋得上古阵法传承,想必早已是掌握了此地灵气走向,若愿舍上一分气力,催动一二,想来梨花也是‘老当益壮’罢。” “你这人,还能更坏一点嘛?”叶知秋可不真是被气笑了,这一步步地攻城略地,还早谋划了让他自献城池,闹了半天惹人心火难抑,竟是为了让人心甘情愿自得其乐,“不是说就连自己分神纵情都忍不得。” “可纵不了情,讨你一点欢心罢了,”容羽这灵光将灭的身躯,唯有牵住叶知秋的那只手还有些力气,只将他的手拉到那朵灵蝶停留的莲花上,等了片刻,方见明光大作,乃是一缕仙气掠了阵去,而这阵法新的主宰却是被他一个翻身送到了上面,这坏心的人,可不就如了叶知秋的愿,道了声,“海棠自可傲然于枝头。” “你真是……”叶知秋道。 “太坏了,我知道,可我不是也很体贴嘛。” …… 清晨的微光透过轩窗,温暖地洒在叶知秋的面上,光影勾勒着那五官清秀的脸,洁白,温润,美的不似月季芍药那般艳丽多姿,却还真有些西府海棠的温婉多情。 这朵海棠花许是被夜风惊扰了好眠,眼底还有些疲惫的青色,但花香定是醉人的芬芳,不然也不会引得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唇上,任是天光拂过又落在了别处,也不舍得离开。 叶知秋睁开眼时,第一件事,就是将这扰人清梦的灵蝶送到了眉心,起身走到铜镜前瞧了瞧,又趴伏在案上叹了口气,道了声:“我这真是着了你的道,中了你的毒,被你骗着胡闹了一夜也就罢了,怎么这灵蝶当初落在你眉间的时候我就看着好笑,如今换成是我,我却还觉着挺好看的。” “是你人好看。” 叶知秋听见这小小分神还真能继续与他说话,既是知晓了记忆不会互通,也不必担心会扰了人家清修了,平日里怎么样都还是会端着些的姿态是全都没了,说话之时倒是更显些真性情,抱怨道:“我觉得我自己是彻底完了,我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可是高兴了?满足了?做梦都能笑醒了?” “如此懊恼吗?”容羽这小分神可比从前与叶知秋相识多年的那个占用的神魂更少,能与他欢好,自然是全部都偏向了七情六欲,说起话来是全无容羽本体那些清冷语调,关切之时也是当真让人听得明白。 “你,没有下次了,装可怜,扮无辜,再说没有力气,我们也没有下一次了。”叶知秋捧住头声声不悦道,这是懊恼吗?这是羞耻,太羞耻了,自己不过是主动提出与人分开睡了三日,哪能就不管不顾,被人一哄,就什么都顺着来了。 看看这日头,这时辰,险些都要误了大事了,他赶紧拾掇拾掇,就前往了姜楚的住处,可不能费了这般心思,却让那喜怒无常的魔主等不得就翻脸走了。 谁知,他心道是时辰还早,人家却是到的更早,只悠哉地在那喝着茶,还有闲心装作好人与何清晓攀谈一二,也好在这回自己这位二师兄是长了心,老老实实挨了师尊的罚,是不吃也不喝了。 叶幽看见迟来的叶知秋,倒无半句责怪之语,只满面心忧地关切道:“眼底都乌青了,我瞧着眼睛还有点红,竟是伤心成这样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发错时间了,还好我恰饭的时候发现了(T_T) 第101章 三个问题 “还气着呢, ”叶幽起身就走到他跟前,笑盈盈地瞧他眉眼,道, “眉间蝶舞翩跹, 倒是, 有些好看。” 叶知秋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丝毫不客气伸过来拉他衣袖的手, 正想再像昨夜一般教训一二,就见何清晓一把握住了叶幽的手腕, 满面堆着笑就将人往姜楚昏迷的病榻前带,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想来也是叶幽扮惯了好人,只被人带着转身走了两步,那脚步一停, 就见何清晓回头说道:“清幽师弟是为姜楚之事而来,与知秋有话也不妨迟些, 也是我方才与你相谈甚欢,有些不见外了。” 叶幽不怎么客气地挥开了手,笑容不减,说道:“看病要紧, 但人多未必帮得上忙, 我与知秋相识多年,合作惯了,还请何师兄回去休息几日,也好让你关心的师弟早日醒来。” “几日?”何清晓眉目微蹙, 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姜师兄的情况, 我方才也都与你说明了,如今令师闭关, 就是请其他长老前来,也未必能让他短期内醒来,总也是荒废了他自己的光景,都说长兄如父,不然换作云中峰的大师兄来决断可好?”叶幽眉头一挑,就又回到了茶几边坐下。 “你还未回答我你是如何知道解救之法的。”何清晓目光不善,说道。 “那就要问问知秋了,宴席之上,可是他扬言我来此地就可治好的,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以我们二人的感情,他说能治好,是谁治好,又有什么区别呢。”叶幽啜了口灵茶,就将祸水引到了叶知秋的身上。 被这人嫁祸也不是头一遭了,叶知秋想想竟也不怎么气了,相反的,还有些好笑,这不就是明摆着让他解释了就不救人,不解释就被人怀疑与这害人的魔物有关嘛,可怜这魔尊千回百转,也就心心念念着拖他下水,与魔同伍了。 分明是控制姜楚传过话,也听见过何清晓那一声小师尊,现如今装模作样,净玩这些丑恶心思,什么感情,着实令人厌烦。 叶知秋阻下何清晓还欲再问的苗头,笑意温和地道了声:“姜楚醒来最重要,师兄疑惑之事,也不在一时,不妨先去大师兄那里坐坐,师尊这次闭关许是很多事都没有与他交代,我方才来的路上,还听人议论这事呢。” “师尊怎么突然就闭关了,我以为……”何清晓也是一头雾水,可思及有外人在此就止了话头,道,“也罢,想来我也劝不动你,自己保重,在云中峰,可不能随便被人欺负了去。” 叶知秋目送这满脸不情愿的师兄离开后,果断关了门,布下一道隔音结界,走到榻边,回头瞧了一眼那还在悠闲喝茶的人,说道:“人都走了,劳烦贵手帮帮忙,做做正事可以吗?” “他倒是信你,听了这些也还惦念着你的安危,小知秋还真是讨人喜欢。”叶幽语气淡漠地走了过去。 叶知秋眼神莫名地瞧向这人,只觉着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惦念你。”叶幽说道。 “你是没有朋友吗?”叶知秋语气也不怎么好,他也是受够了喜怒无常的人在自己跟前阴阳怪气了,从前在自己跟前示弱让人迁就也就罢了,现如今是年岁比自己大出了几百轮,一手操控人心的恶毒本事,还这样与他说话,岂不可笑。 叶幽目光低垂,说道:“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不就是你。” “那你已经没有朋友了,”叶知秋走到一旁搬了个凳子过来,自己坐好,眼神示意这人赶紧动手,见对方迟迟未有动作,有些不耐烦,道,“你说要几日,难不成就是这样站着看几日吗?”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是你在苍无秘境欠下的。” 叶知秋听见这话心中当真哭笑不得,意在毁天灭地的魔尊,竟会拿着当初自说自话的事当约定,他面色清冷,语气平和不带一丝情绪地回道:“我不曾答应过你。” “那就当本座在强迫你也行,无需你发天道誓言,只要你闭上眼睛,本座不想看着你这双纯洁的眼睛,听你对本座说谎话。”叶幽的话语有些冷,目光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知道会是谎话,你还要听?”叶知秋道。 “是不是谎话,本座自己会判断。” 叶知秋依言闭目,其余四感皆是更加专注了,道了声:“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你为何不将我的身份告知你师尊?” 叶知秋毫不犹豫地回道:“他闭关在即,我没有把握他能一击彻底除了你,也不想你有机会影响他的道心,哪怕是你言及的所谓的名声,只要是他的,我都想守护,你昔年曾经在苍无秘境多次试探,言语嘲讽过我的感情,我当时能忍得,如今一样能忍。” “就爱的那么深沉,全没有一点是因为我?” 叶知秋听这声音有些轻,蹙了蹙眉,问道:“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是,第二个问题,你可曾后悔认识了我?” “我不曾后悔认识过一个叫叶幽的人,他为人之时很好,上进,努力,比谁都有希望和抱负,在外门修行的三年,他的积极向上和成就是我每一日鞭策自己不可松懈的动力之一,他依赖我,像一个孩子依赖兄长,让我三年的时光曾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位亲人。”叶知秋的话可以说句句发自肺腑,也在说完之后,明显能听到对方的气息是有些被这话触动的。 “但是,”他并不期待对方的触动,只是在说事实,“我极为后悔当初只把你的喜怒无常当成了弟弟的任性,只以为是剑修煞气所致,而没有看清现实,我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一件事,后悔过误信了一个人,你对我爱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更加后悔没有早一些让他将你杀死在万恶的初始。”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感化救赎我呢?” 叶知秋正要回答,就惊觉对面之人倏然靠近抓住了他放在膝上的双手,那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此刻却是从低处传来,道:“不要睁开眼睛,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很快就说完,就会放开你。” “知秋,这世上有仙神就有魔鬼,我生而为魔,身不由己,遭受了雷劫的裂魂早已飘零散落在三千世界,我想活,就必须通过献祭小世界所产生的巨大能量,你不能理解我,只因为我在你心里只是弟弟,而不是爱人,若是今时今日,是丹云子需要一个世界覆灭方得复生,你能确信自己会阻止他,而不是为他复生不惜毁灭一切吗?” “我并非无药可救,我也曾见过一位入了魔的仙人是如何得到救赎的,只要你愿意倾听,愿意与我共情一二,仙魔亦可成眷属,那样的不离不弃,若是我能得到,或许……” 叶知秋睁开双眼看向这个虔诚极了将额头搁在自己手背上的男人,冷冷地抽回了手,打断道:“没有或许。” 入了魔的仙人,世上能有多少位,天明何时得到过救赎,不离不弃,最终不也是生死别离,而这悲剧的始作俑者,竟还在拿着自己昔年的功绩编排说谎,只为了让他觉着可怜吗? “我没有能力救赎别人,我只是一个凡人,”叶知秋见他难掩震惊的神色,又道,“三个问题问完了,可以开始救治我的师兄了吗?” “丝毫不为所动?”叶幽抬眸看向这貌似冷情的人,道,“分明是有些触动的吧。” 叶知秋起身,绕到一边,也不再看那人,语气笃定地说道:“我的情感不允许我有触动。” “如此忠贞,若是你那心上人回来之时,怒气已消,对你坚信不疑,与你恩爱有加,你当真能确定他是悟道静了心,还是被我夺了舍吗?”叶幽的声音戏语一般从他身后传来,“我是越来越期待用上他的躯壳,看你言行不一了。” “怎么不说话了?”叶幽疑惑道,良久,还是无声,“这是又生气了?放心,就算我夺了他的舍,在我与你欢好尽兴之前,是不会让你知道的,说不定,这一恩爱就是百年千年,你最终无论是得道飞升还是身死轮回,都不会知道真相的。” “这世界你还能留它千百年?”叶知秋道。 听见他回了话,那魔倒是笑了,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道:“前提不是我成了他,你心甘情愿与我不离不弃了吗。” “痴人说梦。”叶知秋转身一眼就瞥见了叶幽坐在了自己搬去的凳子上,还真是在有模有样地检查姜楚。 “我对这世界丝毫没有感情,不过是当作复生的助力罢了,几千年风雨中来,要我做弱者再活一世,有何趣味,不过是徒添些岁数罢了,若是再为至尊,有你相伴自然就不同了,能做一方世界的主宰,又何必急于毁灭呢,”叶幽指尖一缕灵光没入姜楚的识海,啧啧叹了两声,又道,“你这师兄的记忆还真是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放人探知,可还是我待你好,什么都由你予取予求。” “你倒不如说,与我扯了半天的谎是为了占了那个凳子,说不定,我还能再信你一次。”叶知秋道。 “其实这世上若没有他,你还是可以与我好好说话的,”叶幽抬手隔空将一个凳子抓取到自己身边,拍拍凳面,说道,“还你一个凳子。” “幼稚。”叶知秋冷冷道。 叶幽见他不来,也不恼,道:“你对我笑一下,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叶知秋自然是不会笑的,那人却能自说自话道:“其实我与丹云子是一人。” 叶知秋:“胡说八道。” 叶幽:“因为你没笑啊。” 第102章 他的秘密 一天, 两天,转眼三天过去了。 叶幽这人还真就与叶知秋在姜楚的住处一同关了三天,可两人却也没怎么说话, 一个是专心致志地引导魔气抽离, 一个是悠闲自在地沉浸书法, 谁也不招惹谁, 倒是难得的和谐共处。 叶知秋本也是清楚此人说是要他帮忙,实则不过是留他在此, 待走出这房门之日,又是一番添油加醋的假话,可传成恩爱有加也好,齐心救人也罢,嘴长在别人身上, 只要不碍着他共处一室熟悉这大魔的气息就好。 “渴了。” 叶知秋正写着一个“容”字,不过才写到一撇一捺, 就听见那安静了三日的魔尊发了话。 “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倒水喝吗?”叶知秋冷漠回道,他蘸了墨,正欲再落笔, 又听那魔尊说道:“汗要流到眼睛里了, 过来擦汗。” “你治疗就用一只手。”叶知秋搁下笔,没好气地回头看向那人。 “一只手又要喝水又要擦汗,你选一件为我做吧,”叶幽脊背挺得笔直, 不见容貌, 气质尚算端正高雅,可叶知秋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冷静的人, 竟会语气颇显幼稚地说了接下来的话,“既是留下来帮忙的,就找些事情忙起来,也好过一天到晚想男人,落笔就是人家的名讳,叫人看了笑话。” “我……”叶知秋一时语塞,竟是无言以对,三天来他绘花鸟,画山水,默写清心咒,抄写道家经典,闲来无事,甚至还化了面水镜给自己画了幅自画像,也不过此刻才提笔想写个“容”字,这字都未成型呢,这位仁兄是何以见得他想男人了。 “我就不能是想写诗吗?”叶知秋争辩道。 “容色朝朝落,思君君不知。”叶幽抓皱了衣摆,冷声说道,“这样的诗吗?”* 这话也就到这了,回应叶幽的是一杯冷茶灌进了嘴,叶知秋一双美目冷似寒星,手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往人唇前一搁,道:“上好的凉茶,再来一杯?” “这茶还是我三日前沏的那壶,你可就这点诚心。”叶幽说着老大不乐意的话,却是就着他的手,又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喜欢喝不就得了,姜楚何时才能醒来?”叶知秋晃了晃茶壶,问道。 “明日吧,”叶幽转头瞧了眼那茶壶,只听晃荡的声音就知没有下一杯了,冷不丁地又来了一句,“你能给我沏壶新茶吗?” “我看起来是会沏茶的人吗?”叶知秋认真道。 他会做饭是不假,但沏茶饮茶这么风雅的事,他得是多金贵的富贵命才会去学这些。 只见叶幽从纳戒中取出一个小瓷罐,往他跟前一送,眼神隐隐有些期待之色,说道:“一杯热茶换一个秘密,两勺茶叶添一壶水,你写个字我都能看到,也别寻思什么坏心眼报复我。” 叶知秋“嘁”了一声,转身就去鼓捣起灵茶来,茶是他没见过的品种,如何饮用还得对方说的算,可这两勺是多大的勺? 他回头瞧了眼那人的背影,就从自己的纳戒里取出了前些日子从主峰借来的小汤勺,两勺舀下去,竟是要把一个小瓷罐舀空了,他心中只暗暗想着这人就是爱故弄玄虚,不若直接让他连罐倒,岂不是方便,大概这就是风雅吧。 灵力化清水,掌心生火烧,一壶灵茶沏好后,他寻思着又取出了一个木托盘,给人连壶带杯一起端到了叶幽身旁的木凳上,手一摆,就道:“喝。” 他眼睁睁看着叶幽端起茶杯,心中还暗道一声这人小气,一杯热茶一个秘密,这灵茶在这小壶里也就够斟出这么一杯。那饮茶的人只垂眸瞧了一眼绿汤汁,就一口饮尽,瞬间咽了下去。 “我虽不喜欢茶道,也知道该闻闻香气,品品味道,你这不就是囫囵吞枣,与喝水有什么差别?”叶知秋道。 “至少水不是苦的,”叶幽放下茶杯,继续牵引魔气,脸上倒没什么不悦神色,“你自己做的吃食,都不会自己先尝尝。” “给你沏的茶,我为什么要先喝,一看颜色就知道味道不好。”叶知秋答的坦诚。 “那你还……”叶幽眼中的光亮暗淡了一层。 “万一你就喜欢吃苦呢,上次给你吃的苦瓜丸子,我见你也是没什么反应就咽下去了,那可是我……”叶知秋想想也没必要将自己独家发现的做饭秘诀告诉这人,就止了话头,可对方却是忽然大笑了起来,让他神色一阵莫名,说道,“你这是吃苦吃傻了?” “你道是云中峰的低阶修士炼了那批丹药,我还想着治好了你这师兄,就要查上一查,谁有那天大的胆子,制了那枚苦药丸子,”叶幽改换双手一起牵引魔气,笑道,“小知秋为了气我,有心了,本座心情不错,就把你师兄早些还你罢。” 这魔是个什么心理? 叶知秋早知道这人会是故意拖延,可哪有人被人气还说自己被取悦了的,难不成魔的口味还挺重,就爱吃些苦的? 这些想法也没占据他思绪多久,他的目光就已然专注于微微摇着头,眼皮轻轻抖动的姜楚了,这是当真要苏醒了,他一声呼唤还未出,就见叶幽一掌拍在了姜楚额上,那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立刻又陷入了沉睡。 “你这是在做什么?”叶知秋满面怒色说道。 “已经无碍,不过是睡着了,说是明日醒,就是明日醒,”叶幽起身倏然接近叶知秋,并不动手,只目光盈满笑意,说道,“本座不是还有秘密要告诉你吗。” 叶知秋还因为对方那一掌正在气头上,只眉头紧蹙对上视线,等着下文。 “本座喜欢你。”叶幽说道。 “谁要听这个。”叶知秋更是不悦了。 “你喜欢丹云子,本座可以换个躯壳陪你,喜欢这太华小世界,本座也可以留它等你飞升,你若是不想修行了,我们大可以献祭了这一界生灵,待本座本体划破虚空降临,你就是魔界之主的夫人,三千世界,也无需再执念这一个。”叶幽神色认真,说起这话的语调竟还有些深情。 叶知秋嗤笑一声,冷眼瞧着对方,这宏图大业还真是说的情真意切,他复又容色淡然,叹道:“我三日前还听你说裂魂散布三千世界,今日就本体随时都可降临,魔界之主的夫人,是要与你走到哪里都大杀四方,将三千世界捏在手心里随意摆布吗?” “本座喝了你的茶,想来今日是不会说谎话的,”叶幽抬手悬在他脸颊边,不碰触,只是保持着不至于触发他一身结界的距离,细细勾勒他的五官,他的肩颈,轻声叹道,“你身上有没有他留下的东西,能扰乱他心绪,听见你我如何相处的东西,本座怕哪日忍不住,就会让他走火入魔了。” “凭你如今这躯壳的修为,动我不得。”叶知秋眼神丝毫不掩藏轻蔑。 “你想知道的秘密,无非是本座提升修为之法,”叶幽抬眸轻笑,看着他一张即使愠怒,也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说道,“你说你曾在塘九村生活过,那里的回忆不堪回首,瘟疫、私欲、虚伪,肮脏的地方和你熟悉的人,听本座说哪有亲眼所见来的好。” “你……”叶知秋虽是一早就知道这魔窟的命运,但今日听到,仍是难免愣住了一瞬。 “了解本座总是要冒些风险的,去不去由你,会不会让人动手,就全看本座的心情了,”叶幽收回手,又道,“其实这世上谁能比本座待你好,你一个眼神,一句话,本座都放在心上,让谁受尽折磨,让谁死,也不必脏了你的手。” …… 叶知秋在叶幽前夜离开后就唤来了何清晓与厉清晖,三人一同守到天光破晓,才见姜楚转了醒,这人醒来了本该是高高兴兴的,可姜楚瞧着叶知秋的眼神就有些别扭了起来。 “你还能有些那时候的记忆?”叶知秋说的自然是那日姜楚被魔种控制了撩他衣领的事。 “我不好男色的。”姜楚说起这话,耳根都红了。 何清晓眉毛一挑,动手戳了戳姜楚的心窝子,说道:“小清楚长大了,师兄虽为你开窍老怀安慰,但心不可以乱动,小师尊虽是人间绝色,但你也得谨记辈分,不该关心的事情,不可以问。” “他说什么了?”大师兄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些老年帝王做派。 “说他早就觊觎……”何清晓说的正起劲就被倏然起身的姜楚捂住了嘴,姜楚那一张脸红的滴血,都不敢正视叶知秋一眼,只倍感无奈地说道:“我没有动过心,我一直当知秋是师弟,我这可真是,哎,说不清了。” “那就不要说了,”叶知秋伸手掐住姜楚捂住人家嘴的那只手的腕脉,细细探了探还有没有那魔尊的气息残留,确认无碍后方才收回手,关切道,“可还有不适?” “还好。”姜楚也跟着收回手,放回到被子里。 何清晓却是认真瞧了瞧,说道:“气息不稳,呼吸加快,心悸紊乱,双眼迷离,这不像还好。” “你这人!”姜楚眼刀剜过去就欲了断了这人的命。 “我这人最好了,”何清晓拿出一粒丹药塞到姜楚嘴里,道,“清心静气,别浪费,快些调息。” 让姜楚服药调息后,三人就退出了屋外,厉清晖也是忍了许久,此刻方才教训道:“清晓怎可当着小师尊的面,如此胡闹,不成体统。” “姜楚若是真敢动了心,我也就不拿他取笑了,不过是多年的兄弟,知他是被记忆扰了心神,才故意玩闹的。”何清晓解释道。 “二位师兄,可否听我一言。”叶知秋打断道。 厉清晖立刻看向他,道:“唤名字即可,请说。” “我需得离开宗门一趟,”叶知秋也不再以师兄称呼,正色说道,“仙乐城因傀儡之乱,人心惶惶,各大宗门或都有意浑水摸鱼,清晓也该回去主持大局了,至于云中峰,也请清晖多费心,在姜楚心境恢复之后,以灵蝶告知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唐 · 卢照邻《芳树》 第103章 形似神似 云中峰大殿, 卧室。 莲香清新怡人,一只白色灵蝶落在花上扑扇着翅膀,引来灵气聚集, 于这室内正中化形为一气宇轩昂的男子, 他一袭华贵白衣, 气度雍容, 眉目温情如画。 这由灵光聚成的身影没有额外的灵力维持,让人瞧着倒有些飘渺若仙, 不甚真切,只怕是信手一挥就要散了去。 叶知秋坐在书案边,一手拨弄着莲花花瓣,一手支着下颌,目光注视着一步步走来的人, 离得近了,却是挪开视线叹了口气。 “以为你立刻就会出发, 是有什么话想要看着我说吗?” 叶知秋闻言又瞧了过去,薄唇轻抿,目光脉脉含情却不语,只手上力气失了分寸, 将花瓣扯了一瓣下来, 这花瓣一落,他倒是心中一咯噔,有些紧张那身影会散,于事无补地又把花瓣往那花朵上拼了拼。 “那个人说的话, 对你的情绪有影响?”容羽的幻影本就温柔, 如今关心起人来,这声音更是似水温情, 叫人听着心底跟着就柔软了起来。 “我害怕。”叶知秋手一松,由着那朵花瓣落到了案上。 “嗯?”容羽走到他身前蹲下,双手覆上他搁在腿上的手,抬头仰望着他的双眸,道,“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宝贝,倒难得娇气了一回。” “我怕你不听话,真如他所说留下了什么可以看着我,保护我的东西,”叶知秋明知这不过是一道分神幻影,就连神情都未必是真切随心的,可仍是瞧得认真,温柔问道,“我听声音不能判断,需得看着你才相信,容……” 叶知秋想起这名字是唤不得的,忽然就想起了两人情话缠|绵的时候,会用上的称呼,说道:“羽哥哥,即使是幻影也好,你会骗我吗?” 容羽双眼蓦然微光浮动,眼底满是爱意,回答的声音郑重且深情,道:“不唤我师尊,喊我哥哥,你知我这分神心软,又如何舍得欺瞒你。” “这灵蝶会不会影响到你闭关,若是我身处险境,你会不会来救我?”叶知秋道。 “不会,”容羽答得干脆,“除非你命星暗淡,命悬一线,若真是会有这一刻,我也不可能视若无睹。” 叶知秋见对方当真是神色真诚,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了,那魔尊惯会扰乱人心,哪怕是一语正中他的软肋,都让他难以故作不知,他可以去冒险,但绝不想带着这样的顾忌去冒险。 “知秋,你可知我为何会留下这只灵蝶陪你?”容羽双手十指穿过他的指间,掌心贴合紧握。 叶知秋听到这句问话,难免面上微热,低下了头,眼睫颤动着移开了目光,他知道对方定是要说出别的缘由的,可做过的事,那也是真真切切的。 容羽目光灼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珍惜万分地将心上至宝的手握紧了些,字字情真道:“恋心坚定如你我,海枯石烂难移分毫,他人之语若能动摇你处事的决心,那起因绝不该是为了我,我只想时时让身处是非中心的你明白,你我之间从无嫌隙,我化灵蝶予你与你化命星予我,皆是陪伴,皆为安心,我若魂散,又如何能留一虚影在人间。” 叶知秋浅笑嫣然,叹道:“我想过将你留在这里,如今看来,这番牵挂是放不下了。” “我想,所谓放下,为时尚早。”容羽道。 “嗯?”叶知秋抬眸迎上目光,一声疑惑方一出口,就被倏然起身的容羽轻吻住了唇,那触感冰冷轻柔,如一股清泉安抚人心,有些意外,却也理所当然。 一吻终了,一切化作梦幻泡影,灵光散去,唯有一人坐在原地,抬手轻触过自己的唇,一只灵蝶离开花|蕊,翩舞落在了他的指尖。 “你倒不纠缠。”叶知秋将灵蝶送回到眉心。 “你若有心缠|绵,哪会坐在这书案边的莲花旁,走吧,这魔尊喜怒无常,我可不觉得他是想让你看看自己有多伟大,你不轻信我的三名弟子也是好的。”容羽的声音回荡在他识海。 “他的话真真假假,我是半点看不清了,一次不可信,万次不足信,”叶知秋起身理了理衣襟,眼眸已是恢复了清冷自持的平静,道,“前路未可知,不信,才能求真忘我,才是周全万物,他们于我越是在是非之外,越不会被人利用,成为重蹈覆辙的牵绊。” …… 到达塘九村已是翌日清晨了,叶知秋并未用上七星阵盘瞬息而至,也未前往问剑峰领取一把灵剑御剑而行,只轻松凭借着半仙之体,踏云御风。 若说姜楚尚且拥有被那魔主操控之时的记忆,他在大历都城是如何弃剑飞行的,可不就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那魔的眼里,倒是七星阵盘作为仙器,却未必在他身处旋风中心之时被人瞧见,那魔尊既未提起过,只当这还是个隐秘之物,也未尝不可。 想起前世来到此地所见,那是一片死寂,黑雾瘴气笼罩着不大的村落,鸦鸣凄切,只叫他那时一金丹之躯亦是生出了阵阵寒意,他还清楚地记得,当他走过那刻有“塘九村”三字的界碑之时,一道黑影蓦然现身,那一身员外旧衫的刘掌柜面色死灰,青筋密布颈项之上,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却似瞧见了他一般视线不移,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咆哮着向着他的方向袭来。 那时的他是如何做的? 那时的他在看见父亲遗物之后心中仇恨达到了制高点,面对活物或许会顾念因果,面对死物却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一步步踏入死地,送那些恶念缠身的魔鬼重回阴间,直到他衣不染血,杀红了眼。 他不知那亢奋的情绪有多少是受了死地魔气影响,只知一场活人与死尸的杀戮带来的感觉是极度愉悦的,以至于重生之后,再次见到这些人活在自己眼前,那生命的气息曾让他以为恍若置身过一个梦境,而能将活人想作死物的自己,该是心中种下了多么深的恶。 也是在他身处鲜红炼狱,脚踏污糟血泊之时,他见到了曾在他年幼心中当称为“善”的胖三,那时的胖三或许在他心里堪称昔日的故友,却也只是漫长修行岁月中行色匆匆的过客,那样狰狞的容颜,落在被魔气侵扰的他的眼里,与其他死傀无异。 直到他利剑直指对方眉心,胖三除了怒吼依然不为所动之时,他才注意到这硕大的身躯不做挣扎,非是失了傀儡袭人的本能,而是手脚骨骼皆断。 也是这样的发现,让他听清了这人的身后还有几声更为细弱的呜嚎。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叶知秋自语道。 “世间总会有比你更善良的人,但那并不说明你不好。”容羽的声音回道。 “我那时想,自己若能不畏尘世因果侵扰,或许就能早些前来救他们离开,至少他的善心不会白费。”叶知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如何能知晓那世界会有一个魔,又如何能预知谁的善心最终付诸东流,”容羽知他陷入了迷局,语气又是一番师者苦心,道,“你早些前来,未至金丹,或许就连看见这样的一幕都无可能,金丹修士尚且受到魔气干扰,筑基之人只能殒命道消,是你执念了,那大魔若知此地除了是你仇恨情结所在,还有这番前因在这里,要利用的可就不是你一个弱点了。” 叶知秋是只要一听容羽这般正经的说教,就是思绪远在九天之外都能被拉回来,立刻就有些不肯示弱地回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从前的心境又如何与今时今日相较,我费了这么些心思,连宋清晅这个名字都从这世上抹去了,也一样没能改变魔主乱世,若是还只知深陷后悔情绪,可不是白活了两世了。” “那你此刻久久不走出树林去瞧一瞧如今的真相,又是为何?”容羽道。 “你……”叶知秋眉目微蹙。 “你如果再经历同样的事,走过界碑之时,会选择再杀戮一次吗?”容羽今日倒是完全不周全他的颜面和小心思了,话语字字掷地有声。 “若生息断绝,再无转机,留于世间,终成大患。”叶知秋淡然回道。 “若死傀有一为胖三?”容羽问的冷漠。 “并无区别。”叶知秋道。 “若死傀有一为我?” 叶知秋答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了,只轻声道:“不会的。” 白色灵蝶从他眉心飞出,落到指尖,竟是翅膀拍了拍,化出一道灵光圈住他的拇指按向自己,说道:“掐灭了罢,你已然能将杀戮分清是为私仇还是大义,却不能知晓私情当断则断,若是这陷阱利用的是我的幻影,也别让我眼睁睁看你如何被我所害。” 叶知秋眼见一只小小蝴蝶义愤填膺还不要命的模样,蓦然就笑了,只将这落着灵蝶的手指举到眼前,拇指轻轻抚了抚翅膀,说道:“你这灵蝶分神还真是七情六欲占绝了,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失了分寸不讲道理还乱发脾气的模样,倒是半点不像你,那我可要不敬师长了,你是不是傻,我道不会,是知晓以你心性修为在这世上断不可能被魔种所控,你若非要听我绝情之语,那就听好了,如果这世上真有让人修为倒退的法子,你成死傀,我一样送你去轮回。” “宝贝,你是认真的?”那灵蝶似个人的模样,翅膀抱住他的手指晃了晃。 “你若是回到了本体,这记忆,怕是会想抹掉的。”叶知秋看着一只蝴蝶撒娇的模样,简直不能想象换作容羽那一副清冷的面庞会是怎样的画面。 “其实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灵蝶的小脚快速地挠了挠他的手指,见他不为所动,忽而就展开翅膀四仰八叉地躺下不动弹了。 “我今日才是真正明白你为何要认雪魄做儿子了,”叶知秋笑着将灵蝶送回了眉心,感慨道,“若你不修无情道,还真是与他天生一对父子。” 第104章 人间恶鬼 当叶知秋走到村口界碑处时, 讶异的情绪不亚于前世看见了一个毁灭的村落,这里竟是与自己当年离去的时候无甚分别,除了屋舍陈旧了些, 人人都还是那副老面孔, 打一眼望去, 这村中之人仍还是过着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这样的活人却比死物看起来更加可怖, 他们看似有意识地行走交流,各自忙碌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可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发现,这些人的笑容僵在面上,手中其实是空无一物。 “他们为什么还能有呼吸?”叶知秋再次路过一个不能看见他的人时,不解道。 这与他从前见到过的两种傀儡皆不相同,即使是在仙乐城, 死傀可以借红绸遮掩天光,隐藏面色进行重复刻板的活动, 但绝无死傀无论生机还是面容皆如生者的道理。 就算是魔尊愿意将毫无根骨修为的凡人炼制成活傀,以凡人之躯却是没有办法维持人的意识。 识海中是容羽提醒的声音,道:“我为灵蝶,几乎没有五感, 你可能闻到什么怪异的味道。” “有些香, 不对,”叶知秋认真感知了一会,又道,“是很重的香息, 但气味并不香甜, 好像是为了压制什么味道存在的。” “若是身在阵法之中,以你如今的能力, 能否尽数感知?”容羽道。 “仙魔法阵原理相近相通,除非是像仙乐城那种以活人自愿献祭的,应该是源于魔族上古邪术,这种就算是魔界也未必有完整的记载,”叶知秋认真回道,想起仙乐城当时的情况,又补充道,“况且就算是那样的阵法,想要这些傀儡个个生机勃勃,也得有当世大能维持,这魔尊又何必耗费一员大将在此,就为了几个恶念缠身的村民。” 叶知秋细细回忆,忽然间想起了这样的香息像谁,如果只是为了幻象,还真不必全部依靠法阵,可不是就有一人曾经用香息幻术就让他神识混沌的嘛,他喃喃出声道:“湘竹?” “本座还道你要多久才能看穿幻术呢,倒是让本座好等。”一声幽媚微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叶知秋足尖一点,一跃拉开距离,浮空转身,看向那手持鞭子的红衣男人,冷声说道:“不过是叶幽手下的走狗,受制于人,也敢自称本座?” 那红衣男人天生一副好样貌,肤若凝脂,红妆妖娆,一双媚眼嬉笑嘲讽之时尚算得绝色美人,可此刻显然是见到叶知秋这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生了大气,新仇旧怨集一身,双目霎时腾起一抹猩红,扬臂一挥,就将鞭子抽向了叶知秋。 这一击怒气满满,却不敢真伤了他的性命,以叶知秋的身手自然是能轻轻松松躲过的,只见这傲然于天际的雪莲,勾唇一笑,嘲讽且矜贵,睥睨着那堕落魔道的艳红海棠,道:“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偏要去做大魔的使徒,我眼见过温氏魔物是如何跪在地上虔诚地捧着高阶魔族的脚的,湘竹,哦,不对,那魔女可是个潜伏在逍遥门的炉鼎,原来你竟是个男儿身吗?” “不过是个仰赖魔主垂怜的玩物,如今倒笑话旁人雌伏身|下,可笑至极。”红衣男人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杀心已起,被那鞭子灼烧的空气蓦然都蒸腾了起来,产生了虚幻的影。 “所以你是连做个玩物都让人瞧不上,才幻化女体,被送给别的男人的吗,可怜至极。”叶知秋这一句说的是百转千回绕指柔,笑声清脆若夜莺,分明是有意激怒对方,却足以让人听着抓心挠肝。 他可不畏惧得罪了这个化神期的魔修,且不说对方根本不敢要了他的命,就是真要给他致命一击,他也能用七星阵盘脱身离去,说到底,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冲动行事之人,敢做,就是因为有自信。 不过,既然这魔修的主子就想给他一个惊喜,那不妨就让人家来的轰轰烈烈。 又是一道鞭影掠来,叶知秋刻意退慢了半步,只见那猩红电光不过是碰上了他的袖口衣料,“刺啦”声响还未攀附上他的手,就有一道青衣身影倏然格挡在身前,那人手持灵剑化一光幕,“咔哒”一声就绞上了鞭子。 若说元婴修士一击就能击退化神大能,那倒真是个故作英雄救美的笑话了,然而这阴晴不定的魔尊自是有别的心思,他一手牵起叶知秋的手腕,将那魔息电光按灭,又是将人牵到自己身边,居高临下地冲着那煞气一身的魔修,眸色冷厉万分地说道:“竹溪,跪下。” 那被称作“竹溪”的男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收起了鞭子,跪在地面,一拜到底,再不敢放肆。 “你都瞧出来了?”叶幽见叶知秋要抽手,立刻将手紧了紧。 “若是骗我前来是为了取我性命,他出现在我身后的时候就可以一击得手了,你偏派了他来,不过是因为他与我有仇,或许因为什么原因还有那么点恨我入骨,如今这打也打了,险些还要了我的命,若是就想找个人欺负我一下,可如愿了?”叶知秋面色淡然,寒星般的眸子瞥向一边,显然是不悦了。 “你在苍无秘境告诉过本座,本座手下有一人曾将你投入丹炉,炼魂折磨你至死,本座思来想去能与你有过过节的也只有这合欢宗宗主竹溪一人,昔年梦境心魔,定是此人不好,”叶幽冷血无情地睨了一眼那地上跪着的属下,啧啧两声,传音叶知秋道,“他心性高傲,我总不好因为知秋你的一个梦,就强迫他给你下跪道歉,今日这样安排,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不能,”叶知秋狠狠抽回手,瞧着这人又是一副看着白眼狼的眼光看自己,当真是气极反笑,道,“魔尊好歹也是一界霸主,怎么只记得我说过什么,却忘了自己昔年曾言,若是有一日见到我的仇人,定要以你剑修本命灵剑斩碎那人的神魂,既然人已在此,也是你亲自送来的,还请动手罢。” 叶知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倒要看看这魔能演到什么程度,为了所谓心爱之人,还真能舍弃一员大将? “不中用的东西,抬起头来。”叶幽对着竹溪说道。 只见那恢复了妖娆容姿的人,一双美目倩兮盼兮,望向主人的神色当真还有那么些楚楚可怜。 叶幽手持灵剑的仪态颇有王者威严,说话的声音也并非是对着叶知秋的低沉多情,而是一种堪称森冷严厉的语调,道:“可向本座的夫人道清此地的用心了?” “夫人脾气大,性子野,没能给属下机会道出玄机。”竹溪说出话的神情可谓是愁绪满怀。 脾气大就罢了,性子野的又是谁,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真当这里还有第四个人名字叫“夫人”吗? 识海中蓦然就响起了容羽那又被触动了小情绪的声音,道:“我都没喊过你夫人,待我出关,你莫要拦我,我要拔了这家伙的舌头。” “闭嘴。”叶知秋捂了捂额头,一声呵斥就出了口。 “夫人既要你闭嘴,这话还是本座来说罢,”叶幽不顾他不耐神色,自顾自地说道,“这村中之人恶念缠身,确实都是魔种极好的宿体,早年竹溪曾与你在林中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听从本座的吩咐寻找这世间极恶之地,此处也算得一个了。” 叶知秋心知能被这魔尊看上的地方,这些人早已是死了,也不欲听此人赘言,只将心中疑惑之处表明,道:“你为何要让我看见他们形似活物,又是如何做到的?” “又没耐心了,你若是与我说话皆如引我出手那般莺声燕语,我或许一高兴,还会有新的秘密告知与你。”叶幽瞥了眼竹溪,只一瞬,这方才还生机盎然的村落就恢复了真正的模样,与叶知秋前世所见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或许就这一日,此地是没有瘴气笼罩的。 叶幽指了指地面那些幽魂似的死物,有些遗憾神色,说道:“杀这些死物,不过就像剁了一团烂肉,哪有看着仇人活生生在眼前,一刀一刀凌迟来的痛快,杀戮带来的快|感本就是要与鲜血,哀嚎相随,本座一想到你这双白净的手沾满鲜血的模样,就兴奋得情难自禁。” 叶幽说着话,气息蓦然就急促了几分,一手隔空将鞭子抓取到手里,又命竹溪恢复了奇香幻术,只见他一鞭子抽向地面院落中的一人,缠缚着将这看似活人的死傀拽到空中,看向叶知秋的眼神炙热又疯狂,道:“不是都是你的仇人吗,杀给本座看看,怎么你面上半点触动都没有,这不是你最憎恨的那个?” 叶幽一挥臂,那鞭子就将人松开,转瞬的功夫,那死傀就已然摔落在地面,成了一滩血雾。 又是一人被拽起,这次叶知秋却是瞳孔骤缩了一瞬,也就这么一瞬的变化,叶幽登时就狂喜了起来,肉眼可见,他的面容因激动而扭曲,幽暗的紫眸仿若腾起了火焰,那毫不遮掩的欲念时时刻刻都伴随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愈加激烈了起来。 “是他罢,你告诉过本座,你离开的村子有不愿想起的回忆,你不想想起的人,一个都不该存在这世间,即使是远在他乡入了土,本座也会派人掘地三尺,让你一次杀戮个尽兴,”叶幽将那没有生机的死傀拽到叶知秋的身前,又将手中灵剑递与他,声声狂热,邪魅狠厉,“这般丑陋的东西,就当他是从阴间爬出来的恶鬼,快杀了他,让本座看着鲜血沾染上你纯洁美丽的脸庞,流淌过你纤长高雅的脖颈,怨恨,杀戮,唯有魔,才能为所欲为。” “魔鬼。”叶知秋声音有些颤。 “杀了这个魔鬼。” 第105章 两败俱伤 “杀了魔鬼, 知秋,你……”叶幽亢奋的眼眸骤然冻结。 “为什么要让我越来越厌恶你?为什么就连寿终正寝之人你都不能容他安宁?”叶知秋接过那柄灵剑,却并未如对方所愿, 只瞬息退到了一丈开外, 双手引导灵火笼罩那灵剑焚烧到极致, 星眸冷对, 道,“魔鬼的杀戮游戏, 真叫人恶心。” 只见前一刻还对他容颜狂热痴迷的男人,此刻却是寒了面孔,那双让人看不穿的幽暗瞳眸阴沉淡漠,蓦然就给人一种疏离又危险的感觉,可他并没有动手夺剑, 甚至没有出口斥责。 高阶修士的对决往往也就在一念之间,当叶知秋选择毁剑而不是刺向对方的那一刻, 他早就估算好了,这致命一击他是躲不过的,他也没有打算躲。 对方如此费心诱他至此绝不会是为了什么满足他向昔年仇人报复,不过是乱他心绪, 诱他出手, 再如教训那个魔宗宗主一样,再狠狠教训他一回。 不过是为了亲自验证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师尊留下的护身救命之物。 袭击那早有安排的魔,未必能伤到分毫,但毁掉这人的本命灵剑, 却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 当他手中灵剑断裂的刹那, 就被那魔宗大能一掌击在心脉从空中坠落,他本是计算好了伤到何种程度就该利用七星阵盘抽身, 可这伤已然足以让他吐血,甚至神魂震荡,却偏偏没有到他估量的界限。 非是那竹溪护主杀人不够心切,而是就在他落地一口心头血喷薄而出之时,叶幽已然扣住竹溪的后脑,将那人绝美的面容按到叶知秋的眼前,仿若被灵魂抽离一般,那张脸正在逐渐趋于死灰,猩红血色的瞳眸也在一点点变作死傀一般的混沌苍白。 叶幽唇角还挂着一丝因本命灵剑毁损的血迹,面色阴冷至极,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就似寒冰雕刻一般,他眼睁睁看着叶知秋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竟没有半分先前的狂热之感,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化作了令人胆寒的天魔之音:“本座让你伤他,你竟敢起了杀心。” “魔主,属下尚有利用价值,属下也是听从您的吩咐。”竹溪如死物一般的脸挣扎不已,可除了申辩,身体却无半点反抗。 “身为本座心爱之人,他可以任性,作为本座的使徒,你除了服从,不需要思想。”叶幽指尖掐入血肉,就有鲜血汩汩自竹溪发际流下。 低阶的魔会向高阶的魔俯首称臣,叶知秋却没想过这服从竟是到了连本能的求生反抗都被遏制的程度。 那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和叶幽冷静残酷的面容对比强烈地冲击着叶知秋的头脑,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幕堪称恐怖,已让他手脚都有些因寒意而微微发麻,心脉处的疼痛也是实实在在的,不致命却又再一次迫使他呕出了一口鲜血。 “走,快走。”叶知秋手指颤抖着挥动。 “你在说什么?”叶幽听不太清他含糊不清掺杂着血沫的声音,却是一低头就瞧见一只白色灵蝶落在了叶知秋的手背又离去的画面,他果断松开了竹溪的头,冷冷斥了一声,“还不滚去追,给本座把丹云子闭关之地找出来。” “别去,是,送死。”叶知秋声音略带着喘,断断续续,因为急于说话还被口中鲜血呛着咳了两声,眼看着竹溪已经跟着灵蝶离去,他无力地闭了会眼睛,一副挣扎过后的无望之态。 “本座以为你眉心的灵蝶才是丹云子留下的是护身之术,原来不过是他留在你身上的一个标记吗?”叶幽的声音缓和了不悦情绪,尚算镇定自若。 “你怎么还在,是喜欢看我重伤羸弱的模样吗?”叶知秋睁开眼睛丝毫不留情面地瞪了过去,他算准了时机,算准了动机,以他对姜楚的了解,那枚凝神的丹药一经炼化,姜楚无论好与不好都会自称无欲无念了,但以历清晖的稳重,至少会观察到第二天才会将消息送出。 为了让这灵蝶来的正正好,他方才也是刻意激化矛盾,促使这二人早些出手,要的就是他们弃他离去。 此地死傀盘踞,却多年未被人发现,能压制魔气,形成遗世独立的空间,必有如仙乐城之乱的活人献祭法阵,如此费心,怎可能就为了他,定是有利可图,可若是他今日不能顺藤摸瓜,看个究竟,他可不认为这魔尊会再给他接触的机会。 秘密,说出来或许是真,但未必会让人看清这秘密运转的真相。 叶知秋瞧着这冷眼看他痛楚的人,不知又要意欲何为,不会是真就喜欢鲜血染他满面满身,觉着兴奋高兴得移不开眼了吧,这种嗜好也太过超出常人的想象范围,竟是比夺舍他师尊的躯壳更有意思吗? 他想起身,可才刚刚头离了地,就被那一脸淡漠无情的魔尊揽住膝弯抱了起来,几乎没给他挣扎反应的机会,就已然轻轻一跃浮到了空中。 “本座想过要给你服下丹药治伤,或许你身上的丹药效果还会更好,但经我之手的药,你未必会吃。”叶幽的声音蓦然就与叶知秋记忆里的不太联系得上了,成熟稳重得恍若一个长者在对任性不接受治疗的孩子表达无奈。 “你放了我,我自己,能治疗。”叶知秋此刻虚弱的回话倒不是装的,他疼的厉害,因为伤在心脉,呼吸也似重|喘,其实这样的外伤于他当真不算什么,一颗他自己就能炼制的地阶丹药足以修复,若是天阶丹药或许还能原地即日复原,可这抱着他的人偏生就没走,该不会是就想看他受罪罢? “本座会亲自治好你,也好叫你欠下一个人情。”叶幽说着话已然是抱着人飞离了塘九村。 叶知秋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但微弱的声音却是怒气满满:“你的人,打的,你,要点脸。” “本座的人就你一个。”叶幽说的理所当然,就似那些受他控制,为他出生入死的属下都是死物一般。 “你……”叶知秋的计划全盘乱了正是气恼,身心不适,真是一口大气出不顺,就连话都不想说了。 “知秋,不要尝试和一个魔讲道理,若你一定要听一个道理,那就是我喜欢你,你也不会信,”叶幽这话说的神态语气丝毫没有温馨甜意,显然是对这喜欢并不太满意的样子,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以任性,可我不想后悔,闭目调息罢,到了我要去的地方,你未必还有灵气可用。” 叶知秋自是不必对方提醒早已在运转周天,吸纳灵气调息,听到这魔还故作好人说的话,真是要让他气笑了,如果说是为了影响他周天运转,让他走火入魔,这道理或许才说得通。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明面上多关心他的样子,实则早已以魔气浸染了他的纳戒,为的不就是不让他好受,不给他服药的机会,也好在七星阵盘收于灵台,要走也并不太难,可他隐隐觉得留下或许会有更大的收获。 想来他此生也只有这么一次希望一个魔的躯壳可以修为再高些,至少飞得能再快一点,管他是什么龙潭虎穴,早些到达也比这样抱着强,这感觉着实令人不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就是一名元婴修士足以通过有限的灵气初步修复伤势,能够气息尚算平稳说话的时间,那本就算得上稀薄的灵气就彻底断绝了。 叶知秋睁开双眸正待要瞧上一瞧这人间恶鬼又是将一座城镇毁成了什么模样,对方却只给了他看见一片荒芜的机会,就瞬息带他变换了天地,眼前画面再次清晰的时候,已然是在一个洞府了。 被放在了一张石床上的叶知秋立刻挣脱怀抱,将人示好的双臂推开,翻身坐起打量了一番四周,冷声说道:“你明明可以瞬息而行,何以故意拖延,我闭目调息,看不见你带我走过的万千河山。” “若非如此,你怎会在我怀里安静这么久,”叶幽主动退开数步,双手一摊,那面上的浅笑竟有些宽容之色,“你总喜欢用这些疑问,让我对你说情话吗?” “这里是百界山,”叶知秋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说,他二人既无情义,又是死敌,他不是一个会去周全甚至以情爱玩弄心术的人,“我虽只是匆匆一瞥,也瞧的真切了,魔就是魔,好好的洞天福地,也被你毁的灵气全无。” 这地方他昔年只是随口一提,竟也是如塘九村一样毁的彻底,想他前世寻到此地有多欣喜,对于一个可修成自己长久修行的洞府有多期待和憧憬,此刻瞧见这魔窟就有多失望和气恼。 早知有今日,他如何能知有今日,要说后悔,他才是后悔没有将藏宝和“小气”贯彻自己的两世人生,说要带这人来这藏起来,自己都不敢相信曾经那么大方过。 “为了寻这不过是你给了蛛丝马迹的地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本座曾想着等你哪日也如我昔日所言的身败名裂了,就带你来此,这里的花草灵植不多,但都是你喜欢的。”叶幽说起这些眼光闪烁,分明是一个冷血的魔,却偏生还要显露出隐隐期冀神色。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了。”叶知秋气极反笑,把人家的理想花园缩到只剩这一室净土,竟还说什么喜不喜欢。 “你毁了这身躯的本命灵剑,伤了神魂,本座不也得寻个宝地好好调养,早些恢复也好治愈你的伤,”叶幽很是自然地就将此番境遇的前因后果都推给了叶知秋,揩拭过唇角已然干涸的血迹,道,“安心休息,好好将养才有力气发脾气,毕竟这里也没有灵气。” “你自己伤的也不轻吧。”叶知秋道。 “知秋你动手的时候,不是已经想到了吗?” 第106章 坠入魔渊 百界山地处偏僻, 位于太华大陆西部荒原,原也不是什么仙家福地,不然也不会轮到前世的叶知秋偶然发现, 还琢磨着造一个洞府。 可这荒原中的绿洲虽位置不怎么好, 但能被他看上自然也算是一隅鸟语花香, 山水瀑布好风光, 那埋藏在地下不足为道,或许被大宗门瞧不上的小灵脉, 于他一人修行而言,可不就是一个完美的人迹罕至无人觊觎的世外桃源。 “还在伤心呢。” 叶知秋盘腿坐在细成一条小溪挂在山崖边的水流旁,手上拿着一个小石头,抛着发了半晌呆,直到听见了容羽的声音出现, 才勉强回过了神,道:“我说这里原是河流瀑布, 你可会信?” “为什么不信。” “我说什么你都信,”叶知秋本是一句好听的话,却说的不甚愉快,“那你可知, 我现在一颗石头丢下去, 都怕给这溪流断绝了。” “别伤心了。” 叶知秋石头一抛,连个水花都没怎么溅起,更是不悦道:“我才不会伤心,不过就是个荒原绿洲, 不过就是我一人发现的秘密花园, 不过是如今成了绝境死地,我可是记得的, 就算是穷山恶水,你也会给我变成风景万千。” 叶知秋等了片刻,那自从踏入此地就时隐时现的声音此时却是又消失了,他心中暗暗嘟囔道:“早不消失晚不消失,一说到关键处就没声了。” 气恼之时,还不忘拍了两下额头,他要打的自然是灵蝶,可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懊恼至极,拍打起自己的额头来了。 “别打了,”叶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拦下了这看似对自己下手都毫不留情的人,目光一对上那双将反感尽数表达的眼睛,就微蹙了眉头,说道,“才五日,本座也不限制你自由来去了,怎么还这么不高兴,一会又该把头打红了,你若实在不开心就打本座罢。” 人家都送到自己面前讨打了,叶知秋哪有客气的道理,反手就是一掌击在叶幽的腹部,只将人震退了三步,面对那人一时大方,一时忽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反而先一步展露了笑颜,清亮的双瞳微微一转,就是一副与这荒芜之地格格不入的若水柔情。 “动手确实能让人心情舒畅,可你这一身护体灵光,可半点不像是想让人开心的样子。”叶知秋一语罢,蓦然向前又是一掌突袭,身形移动之快,恍若难以捕捉的疾风,这一掌威势几何,只看那魔头躲开的反应即知。 叶知秋脚步不停,手上亦是招招袭向命门,心口、脖颈、灵台,掌风之凌厉,就连飞沙走石都似幻了形,还不忘时时戏弄两句,道:“剑修离了剑,也不过如此吗?” “你伤势未愈,本座不与你计较。”叶幽这句不计较,倒也算是说到做到,只避开要命的,那些看似轻一些的则是得过且过,只要不是打在面上,也是无伤大雅。 “还手。”叶知秋对于打斗一事,还真不怎么喜欢这样刻意的放水,若是有本事不让他瞧出也就罢了,这样的避让只会叫他越战越烈,非得是逼到对方出手为止。 “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动手就不能斯文点。”叶幽这话是笑着说的。 只这一句,叶知秋掠过对方脸颊的手竟是顿了顿,这是年少之时还被自己唤作“阿幽”的那个人说过的话。 叶幽已是被他逼退到了溪水中,水清且浅,也不过漫过了他的小腿而已,青色的衣摆浸透了水就似点墨晕染在水面上,缥缈似山水画中的游鱼,他纯粹无邪的眼中是叶知秋正如昔年听见此话之时一般无二的略有嗔怒的绝美容颜。 “你又生气?”叶幽那一脸无辜之色,像极了那年少年意气风发。 叶知秋空悬的手,这时却是面不改色地狠狠落下,在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喜欢装模作样演出这般情态,他既是配合了,就没有收手的道理。 “不要消耗那些回忆在我心里的好,如今同样的话被你这魔物说出来,我觉得做作的可笑。”叶知秋转了转手腕,冷冷说道,转身走回岸边的背影是断然没有半分昔年的情分的。 或许他曾经会在把这人视作一个年岁渐长但心性仍可维持天真的小孩之时,故作冷漠离去,但脚步时有停留等候,可事到如今,丑恶的面具都揭开至此,还试图以这般虚假面目让他心软,着实太过无稽。 想来他心中是这般想,那魔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怎可能就忍气吞声挨了这一巴掌,还默不吭声。 只见叶知秋也不过才走出了十步,就被那面覆寒霜的人掐住脖颈,一路推到了山崖边缘,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山崖外,叶幽暗紫色的瞳孔因愤怒而燃烧,手上的力气在看清他姣好的容颜后更是有增无减,用着鬼魅一般的声音说道:“在本座的地方任性,可知道后果?” 若说那悬崖、小溪和山洞就是叶幽给他的一方净土,这瞬息破开的结界之外的世界,就是此地真正的模样。 哀嚎嘶鸣,风声呼啸,漫天猩红遮云蔽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只叫叶知秋乍一接触就额上冷汗密布,苍白了面容,他知道对方想看到的是一张怎样惊惧万分的脸,可他偏就是唇角微勾,笑容坦荡。 “喜欢我任性,又忍不得任性,阴晴不定的人还真是难伺|候。”叶知秋冷笑一声,并无半点求饶求生的意思,身子竟是还顺着对方发力的方向,往那悬崖之下坠了坠,若非是今日之举,他还不知得在这虚无的净土待上多久才能跨过这结界。 “求我,讨好我,”叶幽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还未将人逼到绝境,竟是自己先面目扭曲地抽了抽,分明是眼光闪烁,声音却是冷厉狠毒了万分,道,“求我看在你这张好看的脸心生怜悯,用你的身体怎么讨好他就怎么讨好我,我不想杀你,你看不出来我是爱你的吗?” “爱?”叶知秋本就因为目的达成,心中是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如今听到这样的话,终于是能不加掩饰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叶幽的面色骤冷。 “爱是两个人的事,是维护彼此心里的美好,一个心中只有毁灭的魔,无论是你操控的天明,还是如今的叶幽,日复一日在做的,都是与你所说的‘爱’背道而驰,”叶知秋一手按在叶幽的心口,目光难得的温柔了一瞬,却只是眼瞧着对方蓦然升起了希望的双目,毅然决然地催动了那种植在对方心里的仙莲,冷冷说道,“你在无辜之人的身上种下魔种,可知也会有今日身不由己的时候?”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下面已是魔渊!”叶幽手上的力量正在逐渐被仙莲抑制,自己曾以为是固魂,自然是固魂,只不过是由玉衡化作的仙莲牢牢将天明的残魂禁锢在仙莲所在,他与天明同生,就摆脱不得,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知秋一意孤行将悬崖边缘化作裂石,“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叶知秋一根根掰开对方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指,就在裂石碎开瞬间,将那朵仙莲催动到极致,看着显然是恢复了主魂控制双眼复归清澈的叶幽的说道:“让你知道自己所说的爱有多虚假,我也想去瞧瞧你造就的人间炼狱会是个什么模样。” 伴随着叶幽后知后觉的一声呼喊,叶知秋已是坠入了深渊,黑雾魔气遮掩了天光,也遮掩了这二人的视线,直到万籁俱寂,一切归于静谧,那浮于空中避开了劫难之人,方才一脸不可置信地垂眸瞧着自己的双手,自语道:“我松手了?” “魔主,坠下深渊,恐怕已是尸骨无存了。”一袭红衣的竹溪,踏着虚空,立在他身后。 “你怎么回来了?”叶幽一双有些灰败的眼睛,死死看着那一片浓雾。 竹溪手提着一个装着灵蝶的小竹笼往自己主人的面前送了送,姿态是极尽谦卑,可那隐在几缕碎发下的美丽双眸却是透着阴狠的光芒,道:“属下跟着这灵蝶走过了大半个太华方才见它停下,想必是灵力不足以为继了,那叶知秋着实可恶,定是串通了同门,故意为之。” “才离开了五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叶幽不过是瞥了一眼灵蝶,那有些愁绪的眉眼就又恢复了平静。 “夫人一心与您作对,为了保护心爱之人,时时都在算计,”竹溪将“心爱之人”四字咬得格外清晰,瞧向叶幽那已然波澜不惊的面容,更是壮着胆子提议道,“丹云子的躯壳是好,但也不是唯一可用之物,属下以为早日夺舍沧澜道宗的掌门,化神之躯自是不会受限于如今的修为,想来夫人若是还在世,也就不能在您面前造次了。” 叶幽冷冷回眸瞧向那心思颇多的人,勾起一抹算不上和善的笑容,食指挑起这人的下巴,打量起这张不输叶知秋的美丽容颜,啧啧两声,却道:“美则美矣,太过艳俗,若说化神期的躯壳,你不也是吗,还年轻好看,叫人瞧着心生欢喜。” “魔主与夫人同心,最是不喜合欢宗的秘术,属下这身子,您不是也瞧不上吗。”竹溪额上一滴冷汗滑落,笑容明艳娇媚。 “你不是说夫人已经尸骨无存了吗,他都不在了,他喜欢什么还重要吗?”叶幽冰冷的指尖划过竹溪的面颊,落在灵台之上,感受着对方轻微的战栗,道,“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不如……” “天命所归之人怎会如此短寿,属下这就替您去寻他回来。”竹溪蓦然身体一寒,就连说话都快了起来,一见主人收了手,立刻就退了一步要走。 “慢着,”叶幽颇为冷情地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缓缓闭上了双目,道,“灵蝶既然是有意为之,他若是破坏祭坛,就不必带回来见我了。” 第107章 你的蝴蝶 要说这所谓魔渊也不过是叶知秋记忆中的瀑布, 如今虽说是瀑布沦为了溪流,对这里高度几何,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可就在他尝试学那猫儿在空中翻个身的时候, 眉心那早就安安分分了多时的灵蝶忽然就飞了出去。 “说好的天雷都要和我一起挨, 你这会子跑的怎么比谁都快。”叶知秋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声, 背后蓦地就被不知何物轻轻托了一把,那接触上的感觉很柔韧, 丝毫不会因为他的急速坠落又带来新的伤痛。 一下,两下……七下,就将他坠落的身体整个给兜住了,也只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看清了那将他好好保护起来的竟是一片片宽逾三尺的巨大树叶, 这也不知此地是异变了多少年,竟是连凡间的植物都长成了这般模样。 又是谁在这种时候还能想着护着他, 就是那灵蝶不语,他也已然是心知肚明。 只叹他先前预备的应对之策是半点没用上,还就这么轻飘飘地被送到了水面上,远远一观, 怕是会被人当作了一个巨大的粽子, 其上还系着一个货真价实的蝴蝶。 叶知秋看着自己半点未沾上水渍的衣服,抬头望着那只拼命扑扇着翅膀,用灵力化作细丝牵引着树叶的灵蝶,说道:“你会不会对我保护太过了, 我哪就脆弱的还经不起一摔了。” “你有计划的事情, 我不会阻扰,但今日之事, 你分明是见机行事,可有半分考虑过后果?”容羽严肃的声音自那只小蝴蝶的身躯传来,还真是让叶知秋汗颜,面对强大之人的批评指责,好歹还能撒个娇,蒙混过关,可面对一个不到巴掌大的严师,着实叫人为难。 “我已经观察了五天了。”叶知秋试图解释自己的处事方式。 “五天你都在和人家置气,今日坐在溪流旁长吁短叹的时候,哪里想过上面都快干涸了,下面还能有水吗?”灵蝶带着人顺流而下,话说得严厉,可时刻都还不忘避开水中礁石,当真是将刀子嘴豆腐心表现的淋漓尽致。 “可不就是有水嘛。”叶知秋望着它左偏偏,右摆摆的模样,蓦然就低头捂着唇笑了。 “还好意思笑,我可是很生气的。”小蝴蝶生起气来就连翅膀都扇的快了些,那被牵引着的叶子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叶知秋的肩和脸,但又都是轻轻拂过,只叫他笑得更厉害。 “知错不改。” 叶知秋听到这句,还有些认同地点点头,起身一手抓住了蝴蝶,跃出这树叶小舟,足尖在水面轻点两下,回到了岸上,又将那一个劲在自己掌心搔抓的蝴蝶送到了眉心,叹道:“从前都是我说你知错不改,现如今能听着你的声音说出同样的话,这小小分神不错,我定要安安稳稳地让你们这记忆融合,也好让你这不知羞的人清楚自己撒娇撒泼是个什么模样。” “我这是做你男人的正常反应,若不是你早先告诉了我塘九村的计划,我可是要冲上去和那两个家伙不死不休的。”容羽声音说到最是义愤填膺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小了。 “我早先以为你是七情六欲占绝了,气恼我与那魔物说话方才不理人的,”叶知秋食指在自己眉心揉了揉,又道,“原是我忘了最简单的原因,你不过一缕神识化作,离了阵法又能有多少灵力相伴我左右,确实也是该少说些话,小蝴蝶就不要老想着怎么和人斗了。” 叶知秋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从前的绿洲还是保留了少许原貌,河流山川倒是如故,只是树林里的树木多少变得有些奇形怪状,在这灰暗天色下,那扭曲的枝桠就似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此行本就是为了将这魔窟探个究竟,自然是越看着奇怪的地方,越不能放过。 可一入了荒草丛生的树林,他的想法就有些变了,非是他就不愿继续寻找真相,只是这树都变异了,虫子能好到哪里去。 当他努力压抑身心不适,又再一次看见一只多脚蜈蚣似的巨大虫子从畸化出人脸状的树干中爬出,他终是忍住了反胃,却没抑制住冷汗从额上滑落。 “别怕,再大也没到苍无秘境的程度,我看那蜈蚣一脚也就踩死了。”容羽的声音虽轻,但隐隐还有些玩笑语调。 “我哪里怕了,我这么大个人。”叶知秋可不想被一只小蝴蝶瞧出软弱来。 容羽语气理直气壮道:“宝贝你的冷汗都快把我淹死了。” “你这人可真是……”叶知秋从前经常说起这话都是说对方不正经,可这次却是真心无奈极了。 和一只蝴蝶置气?人家说的都是实话。 怪它做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但人家可不就只是一只蝴蝶嘛。 “我知道我很好,有我保护你,别怕,勇敢地向前走,哥哥在你身边。”灵蝶说的起劲,竟是浮于额上,高兴地扑扇了两下翅膀。 叶知秋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怎么没早点发现自己的男人还有这一面,他还主动喊过一声“羽哥哥”,还顺着这人的安排玩闹了一回,真不知道来日这记忆融合之时,是自己尴尬一点,还是对方尴尬多些。 他有些怀疑,由着小蝴蝶继续说下去,或许就要又唱又跳了。 “你知道自己的大小还没刚才那只蜈蚣的脚大吗?”叶知秋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加油鼓气,故作一脸潇洒擦干了汗,道,“我是挺怕的,你这么勇敢,就为我去战斗罢。” 灵蝶道:“你刚刚还说要我别惦记着和人斗了。” “可那是只虫啊。”叶知秋忍笑回道。 “可知秋你就不怕人,只怕虫,我们夫唱夫随。” 叶知秋见这人说什么都理直气壮的模样,着实可爱的紧,这下是什么阴霾都扫尽了,蓦然就笑出了声,说道:“你若是故意逗我笑的,罢了,谁要我手边也没一个记录晶石,不然定要把你这傻气模样记下来,你若是再在我面前故作正经,我就翻出来给你瞧瞧。” “听。” 叶知秋见对方还说正经就正经了,声音都严肃了不少,正要再取笑一二,就听见了远处草丛中有动静,立刻噤了声躲避到一棵大树后面。 他如今伤势未愈,可不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个死傀来了也就罢了,若是个活傀,只怕就又是一场恶战。 可这好死不死,就是有一只不长眼的蜈蚣爬上了他的肩,此刻若是运转护身结界将那虫子震远些,可不就是打草惊蛇。 也是这时,灵蝶飞离眉心,落在了他的指尖,那蜈蚣吃不了人,可蝴蝶还是一顿美餐的,本还是老老实实爬在肩上,这一会就沿着手臂往手指爬去了。 “别动。”灵蝶本就是传讯之用,落在指尖即可关联神识沟通,也不过是感觉到了叶知秋手指的微微颤动,就知道他定是要保护自己甩开蜈蚣,赶紧提醒了一声。 树干后是逐渐接近的危险,已是能听清一些兽类的喘|息,一步一步都是有些重量的声响,而自己身上又有一只随时都能吞掉蝴蝶的蜈蚣,这还让他别动,可不是因为一时任性而为罢。 “剑指聚灵,转身面向西南,以沧海剑诀第七式气劲,袭我中脘,择机直取百会,现在,立刻动手。”容羽的声音临危不乱,严肃语调叫人不敢心生半分犹豫,只叫叶知秋一时疑虑担忧顿消,按照指示一击袭在了一只毛绒绒的白狼身上,此狼身形巨大,除此之外却是没有半点变异的模样,这一击就正中了那巨狼的心脉。 叶知秋只愣住了一瞬,就一个翻身跃起,一掌拍向了巨狼的头顶,只听一声全然融于周遭环境的哀嚎,那狼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他也顾不上看狼如何了,只赶紧甩手确认灵蝶无事。 小灵蝶却没多少被蜈蚣惊扰的样子,还能飞舞起来回到叶知秋的眉心,说道:“还以为我身体太小,连虫子都打不过吗?” “一头狼,你要我袭击中脘、百会?”叶知秋道。 “你瞧不见,我说是狼,你未必知道我要你打哪,”容羽语气认真,自以为很有道理,道,“换作你搂过的我,那中脘在什么高度,不是一目了然嘛,不夸我吗?” “那百会呢,按照你的高度,我怕是要打空了。”叶知秋道。 “所以才说择机而行啊,”这灵蝶还欲再说几句,就忽然变化了语调,紧张兮兮地说道,“你是不是在晃悠,出什么事了?” “有些晕,这里的魔气太重了,我以为能撑住的,我,心口有些疼……”叶知秋的话语有些断断续续,“不过才打了只狼,我这也,太不中用了。” 叶知秋的意识有些恍惚,他本以为自己的情况怎么也能足以撑到穿过树林,找到一处尚算可以落脚的地方,可当他明显能觉出耳边一阵嗡鸣,脸也是感觉到泥泞地面的潮意之时,他就知道,再多坚持一刻都不行了。 “你还在吗?” “已经走了吗?”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他头脑并不清醒,但仍能尝试与识海中那缕神识沟通,可久久都得不到一声回应,醒一时就说上两句话,昏迷之时就毫无感知了,就连自己何时不再躺在湿乎乎的地面也无从知晓。 直到几声轻盈细碎的脚步声落到他耳中,他难以睁眼,却能清晰觉察到危机降临,离他更近的不是人,还是狼充满敌意的嘶嚎。 第108章 愿为异兽 “护食?有点意思。” 叶知秋只听见这一句, 就立刻紧抿了唇,连呼吸都不敢再出声了,心中暗骂这混|蛋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就在他伤势复发难以反抗的时候出现。 可细细算算日子, 一只传信灵蝶还不是自己的, 能被驱使着带人离开这般久, 若非是魔尊未将行踪告知,恐怕回来还会更早。 “本座堂堂合欢宗宗主, 若不是叶知秋那小子该死,何至于沦落到在这乌七八糟的地方和一只野狼对峙,”来人的声音显然是压抑着怒火,提起他的名字当真是咬牙切齿,“与你一只畜|生说这些做什么, 嘁,也是, 连狗都知道护食。” 叶知秋能听到野狼爪子刨着地面的声音与那愈加频繁绵长的鼻息,显而易见地昭示着这匹狼的怒火,他有那么一时半会的就回想起自己前世逃离了塘九村后,在林中漏夜狂奔, 躲避这些野兽的攻击, 那时的他手无缚鸡之力,是容羽救了自己。 今生的他也曾在林中赶夜路,可遇上的不是狼,而是这个前些时日方知姓名为竹溪的魔修, 当时唯有心法, 半步踏入仙门的他,却也是被容羽所救。 想想他这两世的命数可不就是和这树林、野狼还有魔修摆不脱了嘛, 只是今时今日,他与容羽缘分开始的一幕重现,他却是心知对方身在远方,或许只要他唤一声名字就会出现,可偏偏就是第一次不那么期待对方的出现,只心念着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也该先拼一拼自己的能耐。 那魔修步步靠近,鞋履踏着腐烂的树叶“嚓嚓”作响,连带着叶知秋的心也是“砰砰”撞击着胸膛,他的耳朵都有些因气血上涌而嗡鸣,只听那狼“嗷呜”一声扑咬了上去,却显然是扑了空。 一声树叶摇晃的窸窣声响,那魔修的声音已是有些远了,伴随着满满嘲讽的娇笑,骂的倒不像是狼,而是人,“瞧你这护食的人模狗样,狗就是狗,成日里只知道肖想些别人盆里的狗食,又不舍得吃,隔夜的馊饭都要挖个坑埋了,藏着掖着,还当个宝,想要人替你除了这积年累月的绮梦,傻子才亲自动手,本座倒要看看,这碗饭够几个人吃,吃的骨头都不剩下才好。” 想来也是骂的痛快了,那魔修又爽快地大笑了几声,转瞬就该是离去了,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独卧在地面的叶知秋一脸莫名,也是那匹狼的气息也没入风声里,消失无踪,他才能放松些警惕细细咀嚼了一番魔修的话。 那隔夜馊饭可不就是在骂他吗,想想还有点气,对狼对人他都是那被护着的食,可他家容羽好好的又没得罪谁,骂人还整这些沾亲带故的,什么狗食,骂谁是狗呢! 这一气恼,这气血上涌的一股劲就让他蓦然清醒了许多,是头也不晕了,手也有劲了,就差一拳打在那两世都不做人的魔修脸上。 前世化作女人骗他善心相救,今生趁他年少还想拐他去合欢宗,炼他神魂,还要看他被傀儡分食,好歹毒的恶鬼,若不是修为差距甚远,他怎可能留这混账至今。 哗啦啦—— 叶知秋听见水声立刻睁开双眼,眼前一抹黑,闻着气味还有些绿植的清新,他寻着微微透过的一缕光线,拨开了遮挡自己视线的东西,定睛一瞧,原来人家说的挖个坑给埋了还真不是胡乱说的,算还庆幸的是这埋人不是土,而是层层叠叠的大叶子。 能把他包成一次粽子,再来第二次的还有谁? 叶知秋下意识碰了下自己的眉心,又赶紧在那野狼回来之前爬出了浅坑,正估摸着水声的来源准没好事,看都不带看上一眼,就要换条路离去,就觉出那狼已然瞬息出现在他身后,炙热的鼻息如夏风一般喷洒在他脑后。 说时迟那时快,他转身就是一掌袭向狼的面门,剑眉星目冷冷一扫,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掌打了个空,非是他判断高度有误,而是那匹狼眨眼的功夫就趴在了地面,见他看了过来,还很是友好地耳朵抖了抖。 “你不是被我打死的那匹狼吗?” “呜呜。” “不是?”叶知秋蓦然发现自己竟是在与一匹狼说话,还好像听懂了的样子。 “呜。” 这又是确认的意思吗? 也顾不上这样的对话傻不傻气了,他默默向后退了一步,那一巴掌大概就能呼死一只鹿的爪子就向前挪了一挪,他向后退上了三步,那大家伙就匍匐前进跟了过来,还很是得寸进尺地想把自己的大脑袋搁在他脚上。 “我要看看你的额头,你不许动。”叶知秋肃然道。 他可不信自己能有什么动物缘,养只雪貂都是对他又抓又咬的,更别说这只狼他清清楚楚就是被自己打倒的那只,只看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和雪白的背毛,就不是多常见的模样。 这大家伙讨好卖乖的时候倒是和和气气,不知怎么一到了他伸手要碰额头的时候,却是半点不配合了,甩着头是一躲再躲,硬生生是让叶知秋追着那狼头转了好几圈。 “别躲了,我都快被你转晕了。”叶知秋一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手又是刚一碰到耳朵就抓了空,他心中有些猜想,也不想真用灵力身法太过勉强了对方。 谁知,就这么一句话,那头雪白巨狼就垂头丧气地“嗷呜”了一声,趴回到地面,老老实实再不动弹了。 这样的反应让叶秋瞬间收回了悬在它额头上的手,转为俯身揉了揉对方耷拉下来的耳朵,语气是极尽的温柔,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狼不语,只是向前爬了爬,倏然起身将还未来得及站直的叶知秋驮在了背上,许是见他也没反抗,走了几步就又趴伏下来让他调整了一下坐姿。 若是已然表现至此,叶知秋还不知道这是谁的话,那就真是于心有愧了。 附灵之法,叶知秋也是因为早些年格外珍惜在沧澜道宗学习的机会,才会在书阁翻阅各类典籍的时候有所涉猎,为此还没少挨过书阁长老的训诫。 那时长老曾言,这样的术法也不过是记载留存,于他而言却是半点没有用处的,化神以下的修士没法用,化神以上的修士也不会用,哪有不好好做人,跑去做狗做猫的,人一旦达到了一定的地位和境界,就不会轻易放下姿态,即使是身死道消,也不会附灵借动物的尸体苟活。 思及此,叶知秋轻叹了一声,趴在了不甚柔软却极为干净的狼背上,双臂圈住了对方的脖颈,只轻声道:“我没事,只是这样就不晕了,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此地魔气重,不宜久留,我也不会心急赶路犯险了。” 很多事不必一一言破,对方想要默默付出,自己能做的只有故作不知。 只是方才他还只觉得那魔物是暗讽了自己的男人是狗,眼下,这可不就是直接骂到正主身上来了,竹溪,湘竹,好得很,两世的深仇大恨,这下因果俱全,他叶知秋定要让这魔物魂飞魄散。 走了许久,这不曾有真正白昼的地界现下已是入了夜,寒风呼啸着除了水汽还裹挟着阵阵腐朽气息迎面而来。 叶知秋拍了拍狼背,俯身贴近狼耳朵温声说道:“放我下来罢,得你相助,这一路我已经将浸染纳戒的魔气净化了,服了药,调息一夜会好一些。” 就见毛绒绒的狼耳朵似高兴,也似因为这柔声细语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抖了抖,很是乖顺地就趴伏在地面,让他从背上轻轻松松下来。 叶知秋笑了笑,挑了块能挡些风也还算可做遮掩的巨石,背靠着坐好,却见白狼将他围绕,是要用身躯给他挡风了,那一双入了夜就如同类那般发光的眼睛,该是不自知,还自以为可爱滴溜溜地转着,看得叶知秋蓦然又是一阵发笑。 “我要服药了,你,不然还是闭上眼睛罢,我怕会呛到。”叶知秋道。 这狼可不是什么都听他的话的,非要是紧盯着他从纳戒取出了一颗丹药,还很是过分地给他拍到了地上。 叶知秋被这动作惊得一愣神,就又见对方推了推自己的手,他没好气地捡起原来的那颗,说道:“是我自己炼制的地阶疗伤药啊。” 他自然是舍不得用天阶的,就这样的伤,若非是耽误了这么些天,又身处魔气弥漫的地方,就是不吃药也该好个三五成了,服下一颗地阶伤药,足以让他调息一夜后几近痊愈,可你有道理可说,对方就是仗着狼是没道理可讲的,大舌头一卷就把那颗叶知秋的得意之作给吃掉了。 “这是暴殄天物,你可知送到交易行可换几块中品灵石?你又可知送到拍卖行让清晓挂上丹云子亲传的名头能卖几块上品灵石,你,你你……”叶知秋就差把骂容羽的那句“挥霍无度”说出口了。 “呜。”白狼耷拉着耳朵,低呜了一声,下巴搁在两前爪上的模样,若不是当真是庞然大物,还真要道一声乖巧可爱了,叶知秋的目光一时不让步,他这呜咽就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殊不知,在黑夜之中除了那一双狼的眼睛明亮摄人,本就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灵光更是清晰无比,那额间一只白色灵蝶早就无所遁形,将那一片绒毛照亮。 让步? 叶知秋即使面对容羽的本体也不会轻言让步,即使深爱,他也更多的自持己见, 可他此刻却是将额头轻触向灵蝶,声音有些细弱的几不可闻:“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今日话题:你眼中的他# 主持: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又能请到三位来参与我们的节目。 叶知秋:我猜你们节目组一定是不差钱。 主持:哈,哈哈,毕竟三位是大咖嘛。 (噼里啪啦,哐当,咻,啪叽,duang) 主持:(小声)能让两位大佬冷静坐下吗? 叶知秋:坐下。 —————————————— ~瞬间恢复了安静的演播室~ 主持:请谈谈你眼中的他吧。(并不想cue大佬,但堵不住人家的嘴。) 容羽:完美。 叶幽:任性。 叶知秋:完美。(因为默契相视一笑。) 主持:我们今天有拿到某位竹先生送来的照片,都是小蝴蝶。 容羽:我怎么那么可爱。 叶知秋:你怎么那么可爱。 叶幽:本座建议你好好看一看《一只毛毛虫的成长史》这本书。 主持:(小声嘟囔)这就是ky。 叶幽:(不想善意的眼神) 主持:那不是人家怕虫子嘛,魔尊请不要再翻了。 叶知秋:不对比还不知道,羽哥哥的灵蝶原来那么好看。 容羽:我现在变给你看啊。 叶幽:这里还有一断狼狗的vcr。 叶知秋:我们以后养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狗吧。 容羽:可以背着你跑的那种。 主持:近距离嗑糖真是要命,吃了一嘴狗粮。 来自观众席压低帽檐的竹某人呐喊:容羽就是狗,吃的狗粮是希望牌的,我亲眼所见。 (轰隆——) 叶知秋掩唇轻笑,对着空荡荡糊了一块的观众席露出善意的眼神,道:“我最讨厌造谣的了,还好只是一只苍蝇,你们有听见声音吗?” 众人摇头。 叶知秋和善地看向导演组,道:“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第三个从来都没有姓名,懂?” 导演编剧排排坐,乖巧点头。 —————————————— 感谢道听途嗦、一夜风游、又苏又绿三位天使赠送的地雷,作者会更加努力的。 第109章 石林图腾 当叶知秋决心去接触那只灵蝶的时候, 事实上,他的本心已然是动摇让步了,可当他从纳戒取出一枚由容羽炼制的天阶丹药之时, 却还是嘴硬说道:“若不是你浪费了我一颗地阶丹药, 我可不会用上这个, 下不为例。” 眼见这大家伙不仅没有愧色, 在他服药之后,一双大眼睛似乎光都亮了几分, 叶知秋怎么瞧怎么觉着这分明是该叫人一顾生怖的狼眼,竟有几分自己爱人的影子。 他只道自己是有些时日没见容羽的真容,就连看着一只狼都眉清目秀了起来,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怕是哪一日容羽变作个石头, 他都能看出个千姿百态来。 就见白狼歪了歪脑袋,湿乎乎的鼻子撞了下他的腰, 蓦地就将这一时走了神的人拉回了现实,叶知秋见对方眼睛一瞪,耳朵竖立的模样,下意识地就说道:“知道了, 知道了, 我会赶紧调息的。” 说了这话,他才惊觉对方一只狼的模样,自己怎的都能瞬间领悟了意思,语气还有些恭敬又有如往日故作嗔怪。 只暗暗心道是不好, 与人两心相知竟能到了如此地步, 想来真是灵蝶是你就有如仙姿翩然,白狼是你亦是毛绒可爱, 待万事平息,合该是让容羽给他再变成只虫,到那时,这世间就再无什么是他瞧着难受,看着恶心的了。 “嗷呜。” “我没乱想,”叶知秋挥了挥手,又轻推了下白狼的大脑袋,严肃道,“我要调息了,你也睡觉罢,不许再看着我了。” 翌日。 天刚蒙蒙亮,叶知秋已然是骑在狼背上沿着河道向那腐烂气息的来源出发了,这也是走出了许久,离得近了,他才知晓那先前的树林异象当真算不得什么。 也好在如今他已然是痊愈了,相较于其他凡界修士在没有灵气的地界或许会难以运转灵力,他这样的半仙之体却是能凭借着仙器七星阵盘,维持仙力运转自如。 越是向魔气中心靠近,那些路上多多少少会遇上的异兽越是难觅踪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死气,那先前或许要道一声哀嚎凄迷的怪响,现如今已是逐渐清晰,仿若炼狱亡魂的尖啸。 这样的声音,以叶知秋的精神力尚不至于扰乱心神,但想必是狼的听觉本就敏感,容羽用以控制这巨大身躯的也不过只是一只甚至没有记忆互通的灵蝶,在他们一人一狼靠近一处山石嶙峋的怪林之时,白狼就已然停驻了脚步,似难以向前了。 任是叶知秋一路紧捂住对方的耳朵,此刻,也无法抑制住狼身的颤抖,听着那一声声低呜,叶知秋终是于心不忍,也不再由着对方一心相伴的心思,翻身下了地,绕到狼头处双手捧住拉进些,对上一双不肯服输的眼睛,说道:“不是所有的路,都须得你护着我走到最后的,我去瞧一眼前面的情况就回来。” 言罢,他不做耽搁,就连那狼头上倒伏的短毛都还未恢复,就已是身形化影,迅如闪电一般离开了原地,只身一人奔着那魔气更为浓郁的地方前去。 巨石林中,地面的泥沼,环绕的黑雾,都在昭示着此地的污浊,而这个独自站在几近石林腹地的一抹白当真是格外突兀地掩在了一座石柱后。 他指腹轻轻描摹着石柱上的浮雕图腾,那份专注,足以将四周的魔语尖啸屏蔽在外。 “原来如此。”叶知秋心中惊叹于这阵法的玄妙,这是出于一个上古阵法继承者对先辈法阵的敬畏,但绝不是他对是非善恶的感受和情绪。 他目光移动,看向被石柱围绕的中心是一个略高于地面的祭坛,其上方有一活傀被绑在木架上,汩汩鲜血自成循环,如泉涌,自祭坛向四周蔓延,一路延展到那些死傀跪拜着的青石板地面,偶然一块未被鲜血全然覆盖的石板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石板上的字迹虽不甚清晰,斑驳的是被岁月磨平了的痕迹,模模糊糊刻着四个字——逍遥无极。 他心中疑惑,能将屠灭城镇的魔气引导至此,眼前若是真,他自然是要毁掉这一处魔窟,可偏偏这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让他犹豫了,在他的记忆里,这石板上的四字只出现在一处,正是逍遥门所在的偃城,可偃城又如何会在这百界山荒原。 若这里只是魔尊以阵法牵引魔气的幻影,那这些死傀该是不会发现他的存在的。 叶知秋拾起一块石子,抬手正欲抛向那些虔诚万分围绕着祭坛匍匐跪拜的傀儡,就见那不听自己安排的白狼狂奔着一头扎进了青石板铺就的地界,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就是他这个警惕周遭动静之人都来不及阻止。 一声轻唤还未出口,白色灵蝶已然是撞进了他的眉间,只听容羽的声音道了声:“走。” 叶知秋立刻一跃浮空,居高临下看向地上变化,那狼是可以穿过阵法屏障进入偃城的,但被激怒的死傀,在攻击了白狼之后,只是狂怒了一阵,四下搜寻,却根本走不出青石板的范围,不过片刻,他们就不再寻找,只有如被何物牵引一般,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跪拜,吟赞,用尽他们最极致的虔诚和信仰。 “知秋,你再飞高些。” 叶知秋从震惊中回过神,依言向上空飞去,再一低头,这才方知容羽的意思。 当他置身在低处,瞧见的或许是一个庞大的祭坛,可现下,那先前已然是让人震撼的魔窟在他眼中,却只能算作一角,而真正的祭坛即使在他身处高处之时也能清清楚楚的瞧请轮廓,那是数以百计的小祭坛的中心,牵引着八方魔气聚集。 大地仿若干旱般龟裂,又被鲜红灌溉,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河宛如人的血脉向着心脏回流,而祭坛的正中,不是绑缚着活傀的木架。 “血池,”叶知秋蹙紧了眉头,“苍无秘境的噩梦,我有你赠予的戒指护身,不曾看到最后,但那噩梦的初始,就是这样的血池。” “恐怕这下面的小祭坛就是太华大陆被他毁掉的村落城镇,你先想办法离开,等我本体出关再从长计议。” 叶知秋摇摇头,取出七星阵盘,在偃城所在的方位做了一个标记,道:“我或许有办法彻底毁了这血池祭坛。” 容羽的声音显然是焦急的,道:“你可看见那血池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了,这些城镇中的傀儡是出不来,可那血池不同,你怎知其中不是遍布着活傀呢,知秋,不要冲动,师尊会有法子的。” “我不是冲动,若是他本尊在此,或许不会如你这般被感情影响,看见的也会更多,”叶知秋以偃城所在为基础,比对着阵盘浮现的太华地貌,一一将小祭坛标记,还能分出些心神对这个太过关心自己的师尊分神解释道,“我看见塘九村一如往昔,非是那魔尊为我一人布置,而是真正的魔窟在此,那些我们能看见的俱是幻象,这阵法传送魔息,那些城镇就算是有修士接近,也无法察觉异样,或许还会步入陷阱,成为献祭活傀。” “这百界山荒原,非是无人探知此地有异,而是以凡尘修士习得的阵法,根本无法勘破上古魔族的禁术,就连我,得仙法传承,不近距离接触到那阵文图腾,也是难以破解的。” 叶知秋思及此,叹了口气,又道:“若非我提及了百界山,让他知晓了此地隐秘还有一处天然的灵脉,他或许所作所为还是会如前世那般,让人间已成众人皆知的乱世炼狱,现下这般,真不知是不是该道一声因缘果报,我或许是改变了他行事张扬的做派,却也难以扭转旁人的命数。” 他一心想要带离塘九村的友人,即使寿终正寝安葬于千里之外,最终仍是会在他前往塘九村的时候出现在眼前,他满心以为这还未如前世动荡成乱世的世界,却早已悄然如往昔。 可人虽是常常要叹一声命数,但未必命数也只在捉弄于人。 若没有重生而来的他,没有那句“百界山藏起来”的真心话,今时今日,他不会有机会一举捣灭这魔头的精心布置多年的计划。 正在叶知秋专心致志标记之时,一道猩红电光蓦然在他眼前一闪,这如火烧灼之感不过侵身了一瞬,他已然是手掌阵盘瞬移避开,紧接着又是几道电光袭来,他避开的方式如出一辙,不急不缓,手上的事是半点也不耽搁。 不必去看,他也知晓这招招致命,死缠着下死手的人是谁,他二人必有一战,但绝不是在他要事未完成的时候。 “原来你还藏着这手本领,果真是个阴险小人,竟在魔主面前故作不敌,只为看本座在你面前受辱!”竹溪双眼腾起了妖冶的红,本还是一副绝美的容颜,如今却因极怒,眼尾布满了蛛网般红丝,倒是让人瞧着可怖,有些个傀儡的模样出来。 “你可太会给自己长脸了,”叶知秋闪避得如鱼得水,话说的也是轻飘飘的,“不把你当人看的是你的主人,能被当成个玩意送来给我取乐,你不应该心生感激吗?” “本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你这般只知玩弄妇人心机,藏头露尾,没有男人在就只知道躲的,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来是被人夸了几句天生媚态,就不知道怎么做个男人了罢。”竹溪话说得嘲讽,应付一个只知躲避的人他自然是游刃有余,还心想着再骂上几句,扰乱了叶知秋的心神才好。 却没承想,这不知境界修为几何的白衣美人,媚态是不曾有的,可如何气到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却是手到擒来,只见叶知秋一边轻点着阵盘,一边在空中时隐时现,衣摆若花瓣翩飞,一双星眸淡然清高,道:“阁下可不就是男人女人都做过,伏低做小的时候,还当过妾呢。” 第110章 报仇雪恨 “竖子猖狂!”竹溪一身化神期威压铺陈开来, 这对于一个元婴期修士几乎是致命的境界压制。 可那被针对的人倒好,瞬息就从高空降到了血池祭坛之上,脚步轻盈地围着血池边缘一踏即离, 借着对方威压限制了地面傀儡的行动, 轻轻松松就将此地的阵文瞧了个清晰透彻。 叶知秋只笑竹溪这人好大的气势, 却偏生心有顾忌, 非是对他,而是对那个被竹溪口口声声骂做是狗, 却又不得不畏惧的魔主。 分明是有能力将化神期的攻击发挥到极致,即使地裂山崩,叫天象为其生变都不在话下,可这化神期大能不敢,不敢摧毁了祭坛, 甚至不敢为了杀他一人“连累”了这一地傀儡。 人一旦被束缚了手脚,再怎么自以为高高在上, 也得被那称作“猖狂”之人反制于绝地。 那祭坛四周的傀儡已是躁狂不已,捧住脑袋嚎叫嘶鸣,哪怕是竹溪的威压再强上一分,都要一命呜呼, 彻底断绝了生机, 叶知秋站在血池边缘反而是最为轻松的,除了因这威压震荡溅起的血液每每接近都让人闻到一阵腥臭,他这半仙之体在这魔窟腹心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只差再给这魔修一个假象了。 “知秋,灵蝶有为师合道期全力一击, 舍下一段回忆, 可为你添一份助力。” 叶知秋本已是计划周全,有了容羽这话更是如虎添翼, 他早就想到这人不会真就什么都不给他留下,那些问话,只问对方是否提供了保护,却不曾问及有无这雷霆一击,现如今还真是怪不着人家说没说谎。 “你倒是一早想好了不将这灵蝶融合化一,才做了不少不知羞耻之事。”叶知秋唇角微勾,眸光清亮,还有心与这关联识海的灵蝶取笑几句,这可不就是白为心上人操碎了心,还想着对方得了这些时日的记忆该是如何赧颜,又要如何装作不知,一笑而过。 小蝴蝶飞离了眉心,扑扇着翅膀落在他右手食指上,仿若一枚点缀玉指灵光闪耀的纳戒,语调也算得信心满满悠然自在:“我爱的人生来无惧,心性好斗,若是予你一道防身结界,你未必用得上,或许还会碍了你的大事,可若是予你一道关联杀意的致命一击,才是顺你心意,知心暖心嘛。” “多话。”叶知秋道。 “也只有你这么说我。”容羽话音一落,那灵蝶已然是灵光没入了叶知秋的掌心,化作了一抹莹白蝶影。 叶知秋蓦地停驻了脚步,捂住额头故作一阵头晕目眩,身姿摇摇晃晃,就在傀儡尸海与血池之间摇摆不定,这一水弱柳扶风,就让人瞧出些力竭和破绽来。 只见竹溪立刻就抽来了一鞭子,猩红电光接近的刹那,竟是连血池都拨开了浪涛,这一击就是要取他性命的。 叶知秋一双清澈瞳眸,倒映着电光和血色蓦然也生出了些妖冶之态,就似一朵由纯白化作沾染了杀气的业火红莲,身在无间地狱,却依然摇曳生姿。 那本还捂着额头的右手翻手向前一推,霎时将那天阶法器紧抓在手心,就在电光攀附上手臂的刹那,将那合道期致命一击沿着鞭子反送了回去。 就见一片猩红一息之间化作莹白,叶知秋抬眸对上那依然浮在半空的魔修的眼睛,不过转瞬的功夫,这人的面目可谓是精彩纷呈,百般变化,从狂喜兴奋到不可置信,再到这一刻二人已是易换了位置,还来不及浮现仇恨神色,就已然是面如死灰。 叶知秋高高在上睥睨着下方,一手握着这前一刻还是对方用来夺他性命的鞭子,一手催动着浮于身前的七星阵盘,星辉降落将那不可一世的妖魔笼罩,宛若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所有挣扎牢牢扣死在地面。 化神又如何,心境不稳,堕入魔道,几句挑拨就看不清大局,竹溪输在不敢毁了祭坛,这也是叶知秋周旋许久看清的对方最大的弱点,即使是这本可以一击致命的最后一招,这人仍是心有余悸。 叶知秋语调嘲讽,可神色已是掌控了全局,大仇即将得报的释然,叹道:“臣服于魔,受制于魔,在你放下为人尊严的那一刻,早已注定了你今日的败局。” 竹溪因被重伤,面色苍白,那艳红妆容勉强还撑起了几分气色,兀自笑得明媚,讽道:“若不靠你的狗男人,藏了这一手合道一击,你也不过是认命等死。” “你错了,”叶知秋收紧困灵阵,眼睁睁看着那些失了压制的傀儡一涌而上,撕扯起竹溪的衣衫,却也无甚心思撇开了视线,道,“今日即使没有这一击,我一样取你性命,因为你太想亲眼见证我的死亡了,这阵法关联血池困魔之阵,就算你没有受伤,一样破不开,只要你接近,结局不会有区别。” “卑鄙。”竹溪骂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因为极力避开傀儡的手而将一身狼狈展现在人前。 “若你以化神修为欺我骗我算不得卑鄙无|耻,我这不过是半仙之力以本尊与你对决如何敢当一声‘卑鄙’,对了,”叶知秋向天空挥舞起那魔修的鞭子,将禁锢此地的结界抽开了一条裂缝,冷眼瞧向那法衣都破损不堪的人,道,“我不像你,对残躯如何被傀儡慢慢分食并无兴趣,其实我这困灵法阵只让你没有机会夺舍,并不限制你自爆,想来你若是还有些为人尊严,该是会懂得取舍,我想想,若你将人置于这样的绝境,会说些什么。” 叶知秋看向天际,似沉入了一段回忆之中,可如今的他,不再会因此苦苦被心魔纠缠了。 “你会说,慎言,可莫要逼得此人自爆,没得还折损了一个祭坛。” 一片嘶吼中掺杂着那么几声痛苦哀嚎,声声都在怒骂着叶知秋,还不忘仇视挑拨几句他与那本就没有感情可言的魔主之间的关系,道:“叶知秋,你以为谁真心在乎你吗,魔主命我前来就是要我杀了你,他要你尸骨无存,他要你灰飞烟灭,你只要踏出这魔域,他定会亲手取你狗命……” 叶知秋本已是将手覆在七星阵盘之上,听闻此言,却是又停驻了片刻。 “哈哈哈哈,你也会怕死,”竹溪显然是在死亡面前没有了理智,越是疼痛,越是被撕咬,越是笑得张狂,“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其实只是把你当成了个玩物罢了,我只不过告知他当年你逃窜在林中有一友人相伴左右,他立刻就命人将那人的尸首掘了出来,他屠灭一村一镇,从不留一个活口,出身此地,无人生还,你也不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玩物,做不成炉|鼎,就是个玩物。” 叶知秋面色淡然,波澜不惊,只将那魔修的鞭子抛出了结界裂隙,倏然,那裂隙处就有火光如流星坠落,就连叶知秋这个手握此法宝不过片刻之人,都能感知到这是竹溪本命法宝被摧毁了,诛人诛心,他听着那愤恨的嘶嚎化为乌有,冷冷说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即使你杀了我,也只是坐实了自己不过是一个玩物罢。” 言罢,他不再停留,凭借七星阵盘瞬息离开了魔窟,只心道是他前世至死不肯自爆是因为心怀对生的希望,但这竹溪却是被大魔压制,根本无法抗争,即使是一处祭坛的存续都远高于性命和尊严。 堕魔之人,看见的是怎样的信仰,他无从得知,至少,他唯一共情过的天明,在堕魔之后是从未有一日有过快乐的,而这魔尊在彻底掠夺了天明魂魄的千百年,应该对这份哀伤痛苦感受的更为清晰。 对待自己一体的残魂都能如此冷血残酷,对他叶知秋无情下杀手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想要伤他的心,可他整颗心唯有一人,旁人,从未在他心中留下姓名。 沧澜道宗,云中峰。 叶知秋有着移行千里的本事,也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宗门,他心境的枷锁有所松动,如今于手掌仙器的他而言,境界的提升已不在于修为几何,而是心境如何, 到底是两世仇恨的关键,一旦跨过了,当真是一扫积年累月的阴霾,他一心闭关,也有了十足的把握了断这魔尊幽多年的筹谋,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向道侣的弟子交代几件要事。 一入大殿,他就见历清晖与姜楚正在叙话,身为长辈,他不必多言,就瞬影接近,一手一个提起手腕探了一番灵脉,这动作来的突然,历清晖有过一瞬本能的灵力抗拒,但姜楚却是丝毫没有反抗,就由着他探了个彻底。 “小师尊这是……”历清晖知晓叶知秋是在感知魔息,但见他神色肃穆,还是将疑惑之语道了出来,“小师尊可是有隐秘之言要吩咐我二人?” “姜楚缘何都无抗拒?”叶知秋如今辈分使然,关切有之,可也不得不对这出过一次纰漏的人更加严厉些,“若是再遇魔主,你可是也如这般半点防备也无?” “我……”姜楚抽回手,眼光闪烁着避开与他对视,道,“这才几日,我,我在凝神静心了。” “咳咳,小师尊容我再管教他段时日,这人可不就是从未动过心,连情为何物都不曾沾染过,这也不是吃一两颗丹药就能想明白的事。”历清晖提到此事,作为师兄也觉着尴尬。 “你不是传灵蝶给我了吗?”叶知秋忽又想起自己只问身体康复,却也没细致到关心人家心境如何,也是摆了摆手,翻过了此事,认真道,“姜楚,我有一事交予你去做,为期半年,务必探清。” 第111章 再见之时 “你这就要交代整整半年的事了, ”姜楚孤高冷毅的面容神情稍显急切,也顾不着那些莫名的花花心思,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道, “我可不是大师兄那般更重礼教之人, 你一踏入大殿, 我就察觉到你沾染了一身魔气。” “你怀疑我?”叶知秋星眸微眯着,仰起下巴瞧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了许多的人。 姜楚被这眼神瞧得一阵不自在, 只道他这还真是从前的傲气半点不改,如今还多了个惹不起的辈分,让人想教训两句都不成,那本还有些关切的眼神,瞬间就化作意兴阑珊, 道:“我关心之时视你为师弟,总觉得什么事也该多交代几句, 若你是为涤清魔气,或许我们助你一二也无需离开半年之久。” “我是要闭关,这魔气于我并无大碍,”叶知秋心知对方是关心, 到底他二人相识多年, 是要比历清晖熟络一些,便主动伸出了手,往人跟前一送,语气也是少了些许刚从魔窟归来历经一场恶战的戾气, 道, “不然你也检查一下我的灵脉有无魔息。” “倒也不必。”姜楚有些尴尬地退了一步。 却是历清晖上前替了他,轻按住叶知秋腕脉, 细细验了验,眉目舒展,推开行了一礼,道:“小师尊一身气息非我等灵气,却也与那魔息相差甚远,气劲汹涌如洪流,以我之见,却也是应该闭关突破之征。” “他才突破元婴有多久,这可不是什么好征象吧。”姜楚急道。 “我也以为,不若再等些时日,”历清晖虽是尊重居多,敬他一声小师尊,但多年兄长的身份,师尊不在,为兄者还是需得劝上一劝,“等上数月,师尊也该出关了,能在化神期突破一事上,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无妨,”叶知秋目光是信心使然的笃定,一身气度亦是落在那二人眼中不符合年龄的稳重坚毅,那玉白纤长的手轻轻一挥,就似仙人拨开云雾,美不胜收,将一枚玉简隔空送到了姜楚手里,吩咐道,“以半年为期,核对玉简中标注的城镇方位是否有误,只可确认,不可入城,若有异闻奇事与这几处关联,务必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 姜楚手握着玉简,愣住了一瞬,是对这仪态万千之人的仰望,也是因这冷静淡然的处事之风让他蓦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在自己心中宛若神祇之人。 “弟子领命。”姜楚目光恭敬道。 叶知秋并未因姜楚的态度变化作出反应,只又瞧向大弟子吩咐道:“在你师尊出关之前,传话给清晓,不惜一切代价收购天阶凝魂筑魄丹的原料。” “这些可都是凝神静气的极品灵植,小师尊的意思是买下全部吗?”历清晖再次确认道。 “是,我要的是让世人知道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所以这该如何持续流通,又该如何抬至天价,想必身在拍卖行经营多年的他也无需我提点吧。”叶知秋道。 历清晖点点头,问道:“那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管理好云中峰,若有流言蜚语道我殒身,勿要与人辩白,”叶知秋目光清冷地瞥了一眼姜楚,道,“若是他二人管不住嘴,管不好心,必要时,取而代之。” 言罢,这一室肃穆恢复了静谧,唯有幽幽莲花香息存留证明此地来过一个人,说了几句话,稳固了一人动摇了多日的心绪。 姜楚收好玉简,素来是不近人情的孤高模样回到了面上,语气无奈道:“当着我的面就数落起来了,管好吃东西的嘴是我,管好心还得大师兄你去好好监督二师兄了。” “你这是心思敞亮了,不惦记私情了?”历清晖取笑道。 “什么敞亮,说得我跟生出过什么阴暗心思一样,”姜楚神色自若,悠然自在,“那样的性子,心境修为远在你我之上,他生来就该是与师尊并肩世界之巅,能对他有过动摇,就绝不可能是我的记忆。” 历清晖道:“早看出来了。” “看出来你还玩笑,早些时候批评何清晓的人又是谁。”姜楚没好气地回道。 “若你当真经历过情,自然早就明悟了,”历清晖化出一只灵蝶在掌心,叹道,“情之所钟,又怎可能发现异状却不亲自确认对方安否。” 离开大殿的叶知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层层阵法布置好,将外界与自己彻底隔绝,以七星阵盘化星海天地,开始了为期半年的闭关感悟。 身在天地间,不过是沧海一粟,为凡尘俗世,七情六欲所牵绊,所见,所感,唯有天道自然,万法归宗。 无怨无仇,超脱于尘世俗念,忘却小我,融于天地,再观天地,天道往复,万法皆我。 瑶光星主劫后重生,非我之重生,乃天地之重铸,化天道秩序之链,是为传承,七星耀于天际,方成就一世界主宰。 成就。 彼此成就。 当叶知秋从七星阵盘感悟到这些之后,忽然从中抽离,他深知无法继续的原因是为情,若说放下了仇恨能让他更接近于天道,或许万事真有命数,那些人为私心造就了一个无情无欲之人,修成太上忘情却也是飞升必经之路。 然而情阻扰了他,也因他的出现,动摇了那人的道心,是天道不容情,可若是那人一早就感悟到了这些,也选择道出那句“彼此成就”,却偏偏在放弃这番感悟所得之后,还依然有信心得道飞升,或许只有见上一面,方能解他如今无法突破的心境障碍。 这一闭关,却也如叶知秋之前预料的,足足耗费了半年之久,他似有所得,却又似更加迷惘,眉目之间难免就蒙上了一层愁云。 此次闭关,他早就道是会被流言蜚语传作是身死道消,无论自己身陨与否,那魔尊甚至不必确认,都可先将此事传开了去,哪怕在他出关之前能影响到丹云子分毫,也是于此人夺舍有利的。 自己的几位师兄除了多情的何清晓,个个也都是冷面克制的名声在外,身在云中峰,不辩白,就是最好的应答,心境不固,道侣身陨,又在不计代价地大量收购凝神静心的灵植,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实魔尊心中期待之事,更能有效地拖延对方在夺舍之前采取别的行动。 也并非一无所得,只看自己出关无人相迎,也无人相阻,至少这云中峰还在掌握之中。 叶知秋踏出门外一时心有所感,一回头就瞧见一只白色灵蝶就似一副画作一般贴在门上,此刻被他发现方才如神笔绘作,化了形一般挣脱了木板,翅膀挥扇着绕着他飞了一圈。 “回来了?”叶知秋低语道。 灵蝶未落眉间指尖,而是向着大殿的方向飞了去,叶知秋也未跟上,只有心一路隐匿了身形,慢慢前往,顺道也听了几耳朵这段时日弟子们有何关于丹云子,关于自己的议论。 “长老此番怕是伤了根基,我们这些弟子也只能静观其行了。” “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一人曾被记载修到了合道境界,谁不是对其中奥秘知之甚少。” “那人不是突破没多久就身死道消了吗?” “慎言,我以为或许是你我不懂,有人说是千里生灵化为乌有,我倒以为是气势如虹,保不齐,这就是修为更进一层的征象呢。” “哪有生灵,若非是出了异象,谁能知晓长老闭关之地竟是那般荒芜之处。” “不是都传有幸经过感悟出关之人亲眼瞧见了长老老上了许多。” “以讹传讹罢。” “你们说,叶师兄真的死了吗?” “这应该是真的。” 叶知秋也只听到了这里,事实上,这些低阶弟子谈论他是否死了,还真就不如提及自己道侣那般多的猜测,这虽是早有预料之事,但当真确认了,却也不怎么愉快。 以至于他又磨蹭了许久,待终于是入了大殿,也就立刻见证了一幕何为心急如焚。 那久未见面的爱侣,也是话不多说,秉持了一贯的能动手绝不动口,将人一拥入怀就几步带回了卧室,紧抱,轻吻,却是躲躲闪闪,不让人将自己的面容瞧个真切。 叶知秋也是半推半就,任这人看似胡作非为,却又似为他精心安排过,只瞧着满室莲花依旧,叹道:“这花种到水中都难存活,我早先也是熟悉过你布下的阵法的,该是不会聚灵维持生机至今啊。” “花是我让清晓种植的,他能在皇宫灵脉上种下一池莲花,自然也该寻得法子移栽到我云中峰。”容羽下巴搁在叶知秋的肩上,一手拨开他的发尾,轻轻揉皱了衣衫,语气还做轻松论调。 “哪有那么容易,你可是为难人家了。”叶知秋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 “若非如此,你又怎会亲口道出自己不仅接触过为师布下的阵法,还用上了呢,”容羽指尖向下一划,就觉出怀中之人一阵难抑的颤抖,“想我了罢。” “我忙得不可开交,哪会沉迷这等恋慕情绪。”叶知秋因着闭关感悟之事,对此刻情动难免有些抵触,话到嘴边,就又是一番口是心非,倒叫人看作是欲迎还拒了。 已是同床共枕之人,他的反应哪里能逃过对他一举一动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只见容羽手上功夫不停,人却是瞬间恹恹地,半点也无兴致地叹道:“他们都传我老了,知秋你这一路来的这般晚,可是也因此事,心生嫌弃了。” “我怎会如此,我只不过是有些……”叶知秋正要寻思个说法,聊以安慰,就觉出自己早已褪去了外袍的衣衫,腰间蓦然一松。 容羽见他语噎,又似极为伤情道:“继续说,我已白发苍苍,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只不过有些近乡情怯罢了。”叶知秋气息有些不稳,却也是听不得对方这般情状的,人人都传老去了,或许不会真是老了,或许只是平添些皱纹,但对于一个高阶修士来说,可不就是修为止步,最为伤心之事。 正想再宽慰几句,又觉出怀抱松开,他刚想抬眸瞧一瞧爱人的容貌,就被一宽约三指的绸缎遮住了眼。 第112章 他即天道 “竟是这么在意吗?”叶知秋喃喃道。 他抬手触了触那遮眼的绸缎, 消失在眼前的光明,或许就是对方不愿让自己看见真相,若说皮相重要, 那也不过是两人初见之时的印象罢了, 若非是容羽如此灰心的模样, 于他而言, 更关切的却是对方的修为。 容羽温暖的手掌触上他微凉肌肤,竟是愣住了一瞬, 似在给他取暖一般贴着,语气也跟着严肃了起来,道:“我很在意。” “嗯?”叶知秋语调疑惑,却是在听到这声“在意”后下意识地抬臂圈紧了对方的脖颈,一扫先前所有的愁绪阴霾, 小猫似的依偎在容羽怀里劝慰道,“你我本是师徒, 人前人后,你较我年长些又何妨,若是哪日我垂垂老矣,唤不得你一声哥哥, 才该是呜呼哀哉。” “你何时开始喊哥哥喊得这么顺口了, 倒是一只灵蝶比我有福,不必费力气惹得急了,就能听你叫哥哥。”容羽捏住他的下巴,寻蜜似地浅尝着他的唇, 那语气是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醋意, 叶知秋仰颈躲开,推了推, 抬手就触上对方鼻子用力捏了捏,嘟囔道:“从前就说小气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我还道你那不过是与我玩闹,你今日这般可不就是不讲理,你闭关需得静心,我不唤羽哥哥,难不成还能唤你姓名。” 容羽握住他的手,贴到面上,深以为意道:“有道理,往常就是我太纵着你了,你都是容羽容羽的叫唤,既是习惯了,以后就喊哥哥罢。” “我可以认为你又是故意的吗?”叶知秋被这人一双手拿捏得痒痒,躲了躲,也没避开,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半推半就地倒在了榻上,他抱膝团成一团,翻滚了一圈,也还是没能阻下此人今日是定要抓挠得人笑个不停的心思,只两手猫抓似地胡乱挥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好好说话,何必这般折磨人,你是个小孩子吗?” 忽然就被容羽捉住了手往身前一牵一握,他只觉着掌心滚烫,蓦地耳根一热就愣住了神,却听这一边道着自己老,一边还老不羞的人,也似因一瞬的温差,发出一声喟叹,语调低沉惑人地附在他耳边,道:“不小了,你心绪不宁,我给你暖暖。” “哪就心绪不宁了。”叶知秋止了笑意,心跳倏然都快了几分,若是与容羽这样相处,他还能心绪平稳,才是奇也怪哉了。 “无论你闭关之时感悟了什么,我认定你就是我的道,我要的得道飞升,非得是你才行。”容羽在他耳边流连了一阵,温暖的气息呵在一处,就惹得他肤色红上一处。 得道飞升哪有这种说法,叶知秋感悟到的可不还有重铸天道秩序一说,哪能就由着这人胡乱说话,只蓦地收回了手,在容羽衣衫上轻蹭擦拭,虽是眼不能视,也是将半张面容的严肃表现得淋漓尽致,道:“你若总是与我这般说话,言及天道亦是不敬,我可不与你玩闹了,没的一道天雷劈下来,我陪你挨着也就罢了,却在身死道消之后,被外人瞧着与你是这般狼狈姿态。” “你嫌弃我。”容羽叹了一声。 “不是。”叶知秋忙道。 他几时见过容羽这样,怎好道是嫌弃,只不过是习惯就将手净了净,他如今可是知道被遮住视线有何不好了,瞧不见对方的眉眼,还真是听见什么都往自己心最柔软处想。 “你嫌我老了,情话也不爱听了,碰都不乐意碰了,叫声哥哥都是勉强了。”容羽道。 叶知秋觉出对方已然是要坐起身的样子,那气息蓦然就远了,甚至还能听见衣物窸窣声响,想必是当真扫了兴伤了心,是在整理衣衫了罢。 他也是血气冲了头脑,不知是不是该道一声冲动,倏然就起身寻着那熟悉的气息一把搂住对方的脖颈拉回了榻上,他满脑子都是小蝴蝶撒娇的模样,一时就忘了自己的男人是何等攻人攻心的角色,一个翻身就将人压下,右手正欲抓起这人衣领,让对方感受一番排山倒海的爱意,谁知这一抓就抓了个空。 没有衣领了? “你……”叶知秋前一刻有多霸气,这一瞬该是就有多气罢。 “宝贝,急了?”容羽见他不动弹,一手护着后脑,翻身占了主动权。 只听这又被人称作了“宝贝”的人,声音冷冷的,颇有些意味深长道:“你天生头发就是白的,还道什么白发苍苍,小蝴蝶成了精就会撒泼撒娇。” “小蝴蝶会撒娇,可为师能让你撒娇。”容羽这一声话语言出必行,立马就让叶知秋这本还有心再取笑的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连连摆头,直到乱发铺满了枕,那覆在眼上已是泪痕斑驳的绸带亦是结扣松开,随着他仰颈轻叹,滑落到一边。 容羽许是瞧见他这双微眯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太过情动,气息也是难得的与他一同乱了分寸,双眸暗了暗,就低头堵上他急促的气息,却是将这呼吸化作了闷声抗拒,只觉着唇上一痛,就有淡淡血腥气蔓延开来。 容羽抹过唇上猩红,语气关切,却是明知故问道:“这是恼了还是疼了?” “你,就欺负我,罢了,”叶知秋哪里还有闲心判断这人是何心思,头脑都是空白一片,如置身云雾之中,模糊了视线,恍恍惚惚就似要登至山巅,观日出霞光万丈,却是惊觉那绸缎被人系在了别处,瞬息让人从山顶滑落,一时竟是慌乱了手脚,出手要拦,又被人轻而易举地夺去了力气,只能哑声如了对方的愿,道,“羽哥哥,别闹。” 也不知这一声算不算得对方心中的撒娇,他可是见识过容羽在这种事上的绝对克制的,只要这人想,大可以做到让人瞧不出半点情绪,无从得知何时是终点,倒能将人在折磨和期待中反复拉扯。 “知秋,”容羽轻唤着他的名字,抹过他眼角终于是不带控制滑落的泪珠,珍惜又不容质疑地说道,“修行本就逆天改命,天要你我无情,我偏要你在我怀里是有温度的。” …… 叶知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爱了这么个人,每每遇上这档子事,就会将骨子里的霸道强辩和不依不饶极尽地放纵,可每次当他疲惫醒来,面对的又是一个有些那只小蝴蝶模样,会讨好,会关心,还能将恐怕是这人一生能有的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尽数用来迁就他的人。 “你要是每次都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该收敛节制一些,总好过这样看我脸色行事。”叶知秋这次倒没有故作不搭理容羽,只是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当世第一大能手法已日渐成熟的推拿,一边偏过头看向这个满面真诚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可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容羽言罢,就见掌中之人很是不满地挪了挪,立刻端正了态度,道,“错了,错了,屡教不改,让叶夫子你劳累了。” 叶知秋显然对于这样的反应是很受用的,眯缝起了眼睛,道:“你那时说的话,我听的不真切,再说一次。” “哪句?”容羽手顿了顿,也是真回忆起来了。 “你也知道自己每次都话多啊,”叶知秋好看的眉眼微弯,抬眸瞥向他,道,“我问的自然是有用的,你就捡重要的说,我是已经知晓何为互相成就了,就想听听你当年既是已经对我绝情,算是按照天道启示走了正途,又是如何跨过心坎,决意与我成婚的?” 容羽给他垫了个软枕,好让他斜倚着舒坦些,已然是收敛与他独处之时的温柔笑意,多了些为师长者的认真严肃,道:“知秋以为何为正途?” “循天道、行仗义、锄奸邪、守本心?”叶知秋见他问的认真,也就难免掉书袋了起来。 “若本心就是情呢?”容羽并不等他作答,只接着说道,“我爱你于凡尘不违律法,于修行不乱道心,世界本就包罗万象,三千世界亦是各有不同,若我今日因对天道的感悟,放开了你的手,来日我有机缘走出方寸天地,再见到有情的世界,到那时,我再后悔自己没有坚守本心,你即使还愿接受我,我也会因为自己没能守护到最后,而耻于扰了你的清静。” 叶知秋怔愣了一瞬,却是听出些不对来,一双星光熠熠的眼睛蓦然就蒙上一层无奈神色,道:“你可不是与我断情绝爱的时候就想通了这些。” “我却是私心告诉你这些,”容羽牵过他的手,就似捧着这世上最珍贵之物一般小心地贴到自己脸庞,这手如今有了温度,再不似早些时候二人见面之时让人心慌,“我能悟到这些太晚,却是先因为爱你之故,我的决断为你改变过,动摇过,我因为自己的情,没有让你断情守心到最后,可你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若非如此,我这样冰冷的人此生都不会有温度。” 不属于这个世界。 叶知秋不仅是重生,作为创世七星之一,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只因为命运的轨迹早在玉衡天明陨落之时就被域外之魔更改了,他只是出现在了七星阵盘所在的世界,与一个缘分本该只在化星之后,得他天道秩序传承的人见了面。 “先辈们想要造就的是一个无情的世界,但你我或许可以不同。”叶知秋的心境仿若拨云见日,是他陷入迷障了,关心的却是容羽如何飞升,他曾在玉衡的记忆里看见过不一样的世界,若是容羽爱他,他即天道,此间有情,又有何不可。 “我明白的太晚,伤过你的心,这一世兴许都难偿还了。”容羽道。 “你分明也能在我心有迷惘之时,让我也伤你一回,就当是两清了,偏要与我纠缠一番,粘人得很。”叶知秋轻笑一声道。 “怕是不能两清了,我只要想到你会对我无情,就慌乱不已,你不也是没能舍得吗。” 第113章 甜甜蜜蜜 一室莲香萦绕, 花朵红白相映,灵光辉耀似月明。 小轩窗边的坐榻上,有一人正慵懒地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趴在青石玉质的窗框。 他披着一身素白雅致的外衣, 将如瀑的青丝与那稍显单薄的身躯轻拢着, 那衣领袖口上的金丝羽翼与他身|下显然是被人有心铺设的米白色柔软毛毯, 无一不是在昭显着这沐着月光的清隽美人是如何被人细致呵护着。 清风徐徐吹起他额上鬓边垂落的碎发, 就将一张柔和似玉雕的面容尽显,薄唇浅淡显温润, 不似寻常凡尘中人对男子美誉的斧凿刀刻般的伟岸坚毅气质,他这样的美宛如星光柔和,更像是被潮汐经年累月冲刷的卵石,没有菱角,叫人一见心喜, 好生想亲近。 几乎没有岁月痕迹的脸庞,肤若凝脂, 更盛白雪,抬眸之时,纤长睫毛投下的影也难掩一双明眸满布星辉,因着有些倦意, 那薄薄的一层水雾就给这双眉目更添了些许若水柔情。 风吹着木窗悠悠地“吱呀”响, 人亦是懒洋洋地歪过头枕在左手臂上,轻抬起右手将那往复摆荡的雕花木窗推了推,丝质的中衣袖口沿着手臂滑落,就现出一处处令人耳热心跳的红。 没有凡尘地界入夜后的蝉吟蛙鸣, 云中峰的夜晚静谧的真可道一声高处不胜寒。 也不过是一个小动作打破了这世间最美不过的静物画, 就有一人瞬间坐到榻上来,将那稍稍落下来的外衣又给人拢了回去, 不待美人出声恼他,就先一步头靠在肩背上,面似霜雪寒天,语调却是极尽温柔,有些轻,倒不像是说与人听,只想要隔着衣物骨头,说进人家的心里。 他道:“情之所钟,心之所系,为师这几日孟浪了,知秋最是好脾气,可莫要长夜空望月,独留影对人了。” 那被人夸了一声“好脾气”的人,挪了挪身子就让人头挨了个空,转过身来倚在窗框边,一手推开那唯有道歉之时,求情一刻,才有那么一丝正经回来的男人的额头,要他心软搭理对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几日哪一次不是被这人钻了他心绪动摇一瞬的空子,就不让人安生休息,也不让人静心思考。 自称为师,哼,可今日好脾气的知秋就不想做个乖乖听话的徒弟。 “医书上说体虚体寒就不该吹着夜风,你一炷香前,不还声声唤着冷吗?”容羽说着话就去捉他的手,却是见人冷着一副面孔,唇都抿作了一条线,真真是比之先前安安静静的看似很好亲近的模样判若两人,只好小心哄着道,“脸色都有些白了,怕是着了凉,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有心赏月,穿一身暖和衣衫,我陪你一起出去看可好?” 叶知秋冷哼一声,复又背过了身去,趴在窗框上闭目养神起来。 是他不知此处景致一般吗? 分明是这人太过恶劣,出去?如何出去?他现在动一下就骨头疼,别说那月亮值不值得他去欣赏了,就是现在大敌当前,就站在百步开外,他都要掂量一下值不值得挪动一下,能动口他绝对不动手,罢了,说话也累。 还是这样趴着最舒坦,就是窗台有点凉,好好的木头不用,偏要用什么石材,真是…… 都是容羽的错! 还说他体虚,这倏然出现的畏寒还不是因为这人不知节制,他虽是瘦了些,那也是健壮的体魄,劳碌的命,前日既是拿回了双剑,可不能再懒怠锻炼了,他定要,定要…… “知秋?”容羽轻唤了声。 “嗯。” 容羽听见答复,眼神一亮,却是又反应过来这人若是清醒,哪里有这么好哄,他一手轻轻抄起膝弯,一手揽住了肩,还真就瞧见这前一刻还意志坚定,眼神冷厉的人,顺着他的臂弯就倒进了怀里,若非那睡去的人呼吸绵长,面容安适,他可真要担心自己莫不是乌鸦嘴真是把人说病了。 被人抱起的叶知秋,有过那么一瞬清醒,没好气地胡乱推了几下,想必也是皱了眉,就听着予他温暖怀抱的人轻柔极了地说道着好听的话,哄着,惯着,倒没有在他醒时的歉意了,尽是一人自言自语的情意绵绵,却叫听着的人不自主地就眉眼温和浅笑。 那些肉麻入骨的情话太过醉人心扉,竟是让他直到翌日大梦初醒之时,确认了自己从趴在窗上换作了趴在人身上,也没有如昨日闹着情绪推拒开来,还有心再眯着眼睛休憩一会。 阳光将莲花的影子拉长,投在容羽枕边,就像一朵簪在女子发髻的花,叶知秋瞧见此境一时没有忍住笑了起来,忙捂住嘴防止声音吵醒了睡梦中人,压抑住了这一阵笑意,他才觉出些有意思的事来。 两人贴得这般近,即使无声,容羽也不该不知道他已然是醒了,若是往日,早就又是一阵爱意温存,可这人没动,该是还以为他还在气头上,他不起身,对方也就乐得安逸了。 叶知秋抬眸看着容羽舒适安稳的睡颜,抬手轻轻拨了拨对方的睫毛,若换作自己,这样定是痒得难耐,可自己的师尊是不一样的,修了无情道的人就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定力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任他如何拨弄,甚至还欺负对方睫毛长,捻住扯了扯,这人都能做到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如此这般,他可不就是又起了玩闹心思,伸手抓过前夜搁在枕边的纳戒,取出一粒红色丹丸,化灵为水,融了融,以指尖为笔,在容羽额上画了个“王”字,轻声念着:“大老虎。” 在眉心画了个“川”,道:“皱眉头。” 又将两手都沾染了些,在对方两颊打着圈涂抹,边笑边说着:“抹上胭脂,红彤彤。” “再给你画个唇妆。”叶知秋小指沾着红色药汁子,轻轻点在容羽唇上,薄唇难以发挥,他就向皮肤延展了些,比照着曾在姜楚住处看见过的仕女画卷,在这副惯爱对他言语不正经的唇上化了一只蝴蝶。 还真别说,好看的人,就是这样被人捉弄上了妆,也是换了个花样好看,只不过是大老虎配上小娇娘的唇妆,叫人乍一眼看去有些好笑罢了。 叶知秋心中啧啧叹了两声,只道自己就是情|人眼里瞧什么都美,这左看看右看看,怎么还越看越顺眼了,一定是自己这样趴着瞧人的视野不好,既是难得有机会画成的大作,哪能不迎面瞧个真切。 可这人就是忘性大,自己早先不就是还感慨对方是没觉出自己起身了,才故意装睡任他玩闹的嘛,这也不过是撑起上身才眨眼一瞬,就被容羽撩起长发扑回了榻上。 他眨巴着眼,睫毛扑扇似羽毛,轻轻柔柔地就让这一时扑人猛如虎的男人,蓦然间就心化春水,眼起涟漪,只是那酝酿了许久的霸气情话还未来得及经情绪润色,开口就是气势汹汹道:“大老虎饿了要吃人。” “你……”叶知秋近距离面对面看着自己的杰作,是明知这“吃人”是指的什么,也是半点没留情面地笑出了声,只见容羽的眉心微蹙,那个“川”字就化成了一竖,更是让他笑个不停,连带着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朱唇轻启,皓齿凌厉,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大脑虎。” “是老虎。”容羽面色平静,正儿八经地纠正起他的发音来。 “你这人好生烦人。”叶知秋言语抱怨着将这头很有重量的大老虎推了推,一推推不动,只心道是都是丹师,怎就容羽一人长得壮实。 他眼睛一转就瞥向一边,又瞧着那支在自己身侧的手臂虽是掩在中衣袖里,可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就能让他看出些轮廓来,倒还真是不比真老虎差。 “好了好了,”叶知秋看向对方情意真挚又有些直勾勾霸道露骨的双眼,也不再取笑,倒也真心是习惯的快,却还是在人接近过来的时候偏过头避开了,道,“也算你有心,我不与你玩闹了,且去把脸上擦洗干净了,再与我说话罢。” “画成这样,不是因为喜欢吗?”容羽轻捏着他的下巴转了过来,还要与人对视着说话。 “你就不怕我心情好了真让你吃上一回,却是见你动情之时顶着这样的面孔,会发笑吗?”叶知秋抬手触上对方额头,轻轻抹了抹,“我现在可是忍的很辛苦呢。” “知秋,在忍什么?”容羽一把握住他的手,牵到唇边,将那“画笔”含住尝了尝,就惹得作画之人红了耳朵,这有心易换被捉弄身份的人,轻勾起唇角,笑得宠溺,又将他那红色未全然褪去的指尖按在自己唇上磨蹭,道,“地阶上品的丹药,清香甘甜,知秋待我不薄,所谓夫夫同心,我知你从不浪费挥霍,不如就,吃了吧。” 叶知秋说出口想忍的是笑,可现下却也是被人撩拨了心弦,一双眼睛微光闪烁,就是情动难抑之态,可对方真就是给他处处点火却不解渴,就等着他说到做到,在对方心中所想之事上再坐实一遍忍得辛苦。 “何需如此与我较劲,”叶知秋双手捧住了容羽那张费了他不少力气才恢复了原貌的俊逸冷静的面庞,在这温情相处中,他纵是清雅雪白的仙莲,也染上了柔情的粉,就连指尖都微微发着颤,一声话语似叹息,“别碰了,我忍得难受。” “还想要大老虎开个餐?”容羽这一严肃起来,就是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叶知秋显然是对他此刻还是这般冷静有些不满,自以为是满面怨怼,实则是落在对方眼中颇为娇气地道了声:“都吃干净了,可别再让人等着了罢。” 第114章 恃宠而骄 云中峰大殿后院有一片茂密的竹林, 四季翠绿,郁郁苍苍,风起时竹叶“沙沙”作响, 非但没有扰了此地清静, 反而给人一种远胜于静谧的安宁。 叶知秋初次来到这片竹林, 年岁也就十九, 犹记那时他不知容羽是师尊,又疑心对方是师尊, 怀揣着对容羽的懵懂情愫,还正满心忐忑对方会因那魔物之事仍在气头上,也算是壮着胆子寻着水声走入了这一处云雾缭绕的妙境。 直到被人掀到了水里,才知容羽在沐浴,年少之时初尝情滋味, 甚至还被人家吻的晕晕乎乎,就连这水是冷是热, 都不记得了。 敬畏?紧张? 从前为何不可考究,今时今日他只知这水中温度合该是要好好享受的。 人生总有许多巧事,就比如他今日一踏出房门,就见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雪自然是与寒天湖不同的, 能融于掌心,也能在人的发上,肩上,乃至整片太华大陆的土地上留下痕迹, 化作积雪, 昭示着自这个世界消失的冬季,复又回归了。 落雪之时何为惬意? 不是待在那挡风遮雨的室内围着一个炭火盆子, 而是即使白雪压低了枝头,寒风萧瑟,你自有一汪温水池子泡着,既不耽误赏雪,也不碍着舒坦,还能有个知心知暖的男人候在身边,随时给你调整水温,放松脊背。 叶知秋早先还觉着自己是个强健的身,劳碌的命,也曾为了容羽花费无度的生活颇有微词,可如今享受的是自己,才真真知晓了但凡是合了心意的付出,那都不能叫挥霍。 “你说说,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今日才带我来。”叶知秋趴在岸边,又长长地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若不是这场大雪,你以为我说,你就会听吗?”容羽双臂圈着他的肩,食指微曲刮着他的脖颈,一下一下从喉结到下巴,就像在取悦一只难得乖巧的懒洋洋的猫。 叶知秋一直都很是安于这样的感觉,兴致好时,还会顺着对方的动作轻轻扬起头,可此刻显然是对方一句话,又惹的这骄傲的小猫炸了毛,抬手就将这甚是舒坦的安抚终结了。 他转过身,隔着云雾也能瞧清容羽眉宇间的疑惑神色,也不解释,就一手略显轻挑地穿过对方沾了水贴附在面上的白发,温暖的掌心蹭着脸,只用一个勾人的眼神就将对方引到面前,气息纠缠之时,却是偏过了头,让人一吻落了个空。 “我原来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叶知秋指尖轻触过容羽的耳朵,缓缓移到颈前之时,故意停留了片刻,让对方因吞咽滑动的喉结在自己指腹滑动,一双猫儿似的无辜双眼,瞧着容羽,轻声道,“我真的不讲道理吗?” “你可真是……”容羽哪能不知晓叶知秋这是又一言不合计较上了,小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他,可偏偏这看似乖巧的人,就是清清楚楚如何挠到他痒处,让人明知是要走进陷阱,却又不得不随着这人的心意来,“你有心撩拨,可莫要道我不知体谅了。” 这所谓体谅,自然是因为前几日的放纵,可这放纵到底也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他二人是约法三章,其一就是不可沉溺情|事,修行休息两不误,这休息之说,以叶知秋的意思就是容羽要懂得体谅才是。 可眼下点火的却是这个囔囔着要休息的人。 这定规矩的人可不管朝令夕改,竟是还勾住了对方的脖颈,正欲仰头再戏弄一番,忽然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此情此景太过熟悉,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初次前来之时的画面,也就是这么眼前一黑,就要,就要…… “唔……”叶知秋蓦地一头栽进了容羽的怀里,尴尬,真心是尴尬至极,从前那是恋心悸动,修为低微,在云雾温水中失去了意识也还说得过去,现如今他一个修为不可小觑的半仙之体,只不过起得急了些,玩心重了些,怎好就又晕了,若是晕得彻底也还好说,偏偏还是有那么点感知的。 容羽等了片刻,就等着自家小可爱来个反转,乱人心弦之后再扯出什么第二条第三条来着,谁知叶知秋不仅半天没有下一步,倚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还越来越沉了。 “你可是胖了不少,面颊上的小酒窝都没了。”容羽故意气他两句,也算是给他一个发火的点,可这台阶都铺好了,怎么小猫却不磨爪子了? “知秋,知秋?”容羽唤了两声,见没反应,又故作玩笑道,“你该不会是真休息够了,其实是在暗示我罢?” 这暗示合该是变作明示了,只见叶知秋的手臂倏然滑落,人也跟着仰倒下去,容羽赶紧将人抱起一步跃上了岸,正要抬手挥散云雾,就被怀里的人抓住手臂拦下了。 却听那一声不知“嗯”还是“呜”,配着这一身湿漉漉,当真是可怜极了。 容羽翻覆着手化出一簇簇带着羽翼的火光将他二人围绕,又将一个斗篷用作被褥将人笼了起来,轻声关切道:“还晕的厉害吗?” “太丢人了,”叶知秋往那斗篷里钻了钻,只露出一个额头,道,“这是不是天生穷苦的命,经不起一点享受?” “胡说,我家宝贝是人间富贵花。”容羽靠着一块石头坐下,也好让他枕在膝上舒服点。 叶知秋心知对方在安慰自己,可这安慰却是半点不合情理的,只声音嗡嗡地嘟囔道:“这世上哪有富贵花泡在水里都一命呜呼的。” “那是别人家的花没有泡在热水里,你可瞧见过我移栽到这云中峰的莲花的,可不就是越娇艳的花,越得是好生在温室里养着。”容羽也不顾他不乐意,挥散了云雾,又将那斗篷往下拉了拉,就瞧向他一张不知因憋闷还是羞赧红透了脸,温柔地笑了。 “什么娇艳的花,”叶知秋目光低垂,可不愿与这人对视,越是尴尬,越是脾气大,“你就是不知在哪学了这哄女人的话,倒往我身上胡乱显摆。” 容羽半点不恼,只将他被烘干的头发拢了拢,露出一个耳朵来,轻声附在他耳边说道:“你可还记得十九岁那年晕倒在这池中,你醒来之后还问我有没有给你换衣服?” “你那日哄我说换了,后来又说没换,没一句真话。”叶知秋耳边痒痒,又往斗篷里缩了缩脖子。 “今日我告诉你实话,”容羽见这人躲着躲着就将一双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分明是好奇得很,就更是神秘地贴到他耳边,悄声道,“你大概会觉得上衣松动,是因为我给你换了衣服没换裤子,具体说,应该是没换亵|裤,若是你今日再醒的晚些,我应该能给你全换了,也好了了多年前未尽之责。” 这话说的叶知秋蓦地就红到了脖子根,一想起从前容羽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什么从不说谎,他就羞恼地推了推这人的下巴,冷着声音说:“你这人究竟还有多没正经?” “你不觉得今日之事,非是你身体之故,而是上天给了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吗?”容羽将人抱起,向着竹林中走去,若非是雪景遮掩了绿意,此情此景还真如昨日重现。 叶知秋未着鞋履,飞雪落在足背上有些凉意,倒是如自己有记忆那次一样,蜷缩在斗篷里,将一双脚努力地往里缩。 他听着这人没理的话,也还有心反驳道:“谁会指望你弥补这种事啊。” “那就说说那日之后,你食了冰鱼,我是如何给你取暖的,你又是如何不依不饶,喊着不够的?”容羽未卜先知一般将怀抱收紧,阻下了怀中之人又一次的任性胡闹。 “放我下来。”叶知秋抓了抓对方的衣领说道。 “乖,别闹,姜楚来了。”容羽一句话就止住叶知秋的动作。 但那懒得再折腾的人可不是有多像上次一样不好意思,只是听见这名字就愣住了,身为人家师尊的道侣,他怎么每每出关与这人见面都是这么个“娇弱”狼狈的模样,虽说形象于他并没有多重要,但正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这一次,他可就没有由着容羽抱着他与人见面,只取出阵盘瞬息离了容羽的怀抱,系好斗篷,还未等姜楚上前开口,就几步浮空移至身前,一手正要去抓人手腕,谁知对方竟是避开了。 这倒有些意思,他闭关之前见着的还是一个未出情瘴迷雾,被他检查魔息是半点无法心生抗拒的人,今日不仅是防了他这一手,更是有心反抗,要与他斗上一斗了。 他一掌袭向姜楚左肩,就见对方反应迅速地倒退数步,待退到竹边,也不出手,只是以守为攻,任他一掌击上青竹,抖落竹叶之上的皑皑白雪,反而是让他自己不得不身手敏捷地避开霜雪,一路追击,激起了斗志。 却是见一人身轻如燕,来回在两根青竹之间,借力步步向上,一人紧随其后翩若惊鸿,竹叶飒飒,雪花纷飞,不一会就让二人白了头,行至最高处,就见姜楚旋身一掌落下。 这一击,早在叶知秋预料之中,虽是久未与人交手,筋骨惫懒了些,可只要他抬腿借着青竹韧劲回旋一踢,就能立刻扭转战局,将这多日不见的老对手,再一次一招拿下。 可事实上却是他一个高抬腿,还没说跟上什么回旋踢就一阵隐痛,气力一松懈,就从本就没什么枝丫的青竹间坠落。 眼前是前一刻还在和自己打闹的人,比自己还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纵身向下就要捞他一把,却是还没碰着指尖就很是自觉地收回了手。 身后是一人倏然浮空靠近,还未等他反应就将他紧拥着送回了地面。 叶知秋身形稳住后,却是一把将人推开,气恼更胜先前,留下了一个冷冷的“哼”就二话不说地跑掉了。 第115章 陷入热恋 “所以说你调戏过小师尊后又打了他?” 云中峰, 历清晖的住处今日可真是热闹,这同门亲传三兄弟也是许久没有这样“和睦”聚在一处了。 历清晖曾为凡间帝王,这作为他日后长久清修之所的屋舍难免也沾染了些凡俗富贵气, 燃的还是那皇族最喜好的龙涎香。 姜楚正经危坐, 呛咳两声, 摆摆手挥散了香气, 眼角眉梢透着些不悦神色瞧向那师门最是没正形的人,道:“你倒不必说的我跟有意似的。” “如今小清楚重新成了小师弟, 可本事了,”何清晓对着几上香炉施了道术法,将香息笼罩了起来,眉头一挑,就是一副不正经的揶揄模样, “你倒说说,打了师尊的道侣, 你是如何活着回来的,若是师尊知道你被魔种控制之时的所作所为,恐怕连块骨头渣渣都没法让师兄我给你收了罢。” “我一到竹林就见知秋袭了过来,本也是想着在师尊面前, 不敢造次, 可偏偏就是师尊让我动的手,那原话是必得让知秋打得尽兴才是。”姜楚想到这里也颇为懊恼,本就冰块般的脸,眉头都要拧巴到一块了。 何清晓手指轻叩着茶几, 桃粉色外衫衬得人好颜色, 却也少了些世外清逸之感,这语调一拉长婉转, 更是像在看笑话,道:“所以你不仅打了,还打得尽心尽力,非赢不可?” “那可是知秋啊,你是没见过他从前揍我的架势,啧啧,你若是与他一言不合也被揍个三年,就知道我那几下充其量也就是喂招罢了,”姜楚哪里知道感情中的弯弯绕绕,还有些莫名神色,道,“难道是我实力大增了。” “嘁。”稚童的声音瞬间打断了三人的思绪。 姜楚可不是将童言无忌当作回事的人,只满面淡漠孤高,一指推了推那坐在茶几对面的男童的额头,昂仰起下巴,睨着他说道:“我打一进门就想问了,这好生无礼的小娃娃是谁,大师兄怎就留他在此听我等议论私隐之事?” 久未发声,只端坐主位听他们闲扯的历清晖清了清嗓子,甚是严肃地一手伸向白发男童,煞有介事,介绍道:“姓容,名雪魄,贵为两位师尊长子,交由我教养已经有段时日了。” 姜楚面色一僵,收回了手,那心头的莫名也就一瞬,就因为“雪魄”这个名字理清了思绪,他是不知这父子关系缘何而来,但是就以叶知秋的脾气,是断没可能给个孩子用上自己雪貂的名字的,只是…… 他端起一杯灵露,手在茶杯边缘磨了磨,想起这妖兽异变的传闻倒不少,能化成人形在眼前的还是头一遭,方才那点人额头的动作也不知惹恼了对方没有,可别因小失大,让他不能好好探究一番呀。 “啧,瞎吃瞎喝的坏毛病一点没改。”雪魄人小鬼大地眯缝着眼,瞥着姜楚手里的茶杯,连连叹气。 “哟,难怪说小清楚又有危机感了,原是咱们的小师弟在这啊,”何清晓半点不生分地揉了揉身边小娃娃的头,看着他一副气的冒烟的小模样,笑道,“亲生的?” 姜楚自然不会再乱吃东西,这杯灵露也是他亲自摘取的灵植提炼成的,听着一只雪貂讽他吃喝,他正是不服气地仰头喝了一满口,就被何清晓这“二货”一声傻话惊得喷了他一脸。 何清晓拿出一块香喷喷却不俗气的帕子擦净了脸,转过头很是和气地瞧着姜楚,给这惯爱听是非,且对奇闻异事必是要追根问底的人,来了段恶意满满的伪科普,道:“师尊是什么人,怎会轻易认下一个儿子,这天下之事无奇不有,雪魄既没反驳,小清楚又怎能确定他不是亲生的,为兄以为,你道小师尊身体有恙,不似从前,说不准就是咱们的雪魄要有弟弟了。” 雪魄一脸谁和你咱们了的嫌弃神情,拨开了何清晓的手,眼睛却是忽又焦急闪烁了起来,道:“我爹果然有别人了,这么久也不见我,就是要给我添弟弟了?” “你们快别说了,我都快信了。”姜楚手捂着额头,满脑子都是不合逻辑的画面,可师弟变师娘都使得,叶知秋的体质本就不同于凡人,这二人也不似作伪的模样,难不成雪魄还真能是亲生的,自己从前了解的叶知秋还是太片面了? 何清晓还嫌不够,又添油加醋了一把,道:“小雪魄何不去亲自关怀一番,这样的大事刻不容缓啊。” 此地四人,三人皆是修为不低,雪魄虽是化了形,却也是为人不久,心性有些幼稚,也就这么几句随意挑唆,人瞬息跑没影了。 姜楚素来冷冰冰的脸,此刻却是有点苦相,道:“你这又是什么路子,半点叫人看不懂,知秋现在该是还在气头上罢。” “大人的矛盾,让孩子搅和搅和,说不定眨眼就翻篇了,师兄我这也是为你费心周全啊。”何清晓一脸无畏,还很是理直气壮。 历清晖干咳了两声,颇有威严地厉声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莫要牵扯上我们。” 何清晓将那香炉推到历清晖的跟前,瞬间撤了法术,那积攒了许久浓郁刺鼻的龙涎香倏然就兜头盖脸地涌向历清晖,呛得人咳个不停,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何清晓可不准备再让人教训,赶紧退到了门边,以袖掩着口鼻,眼神还不忘怂恿姜楚一起走,说道着:“以后开会换个地,大师兄这里我一票否决。” …… 雪魄也就继承了叶知秋几分容貌,却是个急性子,听说自己地位不保这样的大事,哪里还能坐得住,自己本就不是亲生的,身为养子就要有养子的觉悟,可不能让父亲爹爹闭个关,就把自己给忘了。 他是知晓了叶知秋此次是生了大气,大殿也都不住了,回了从前的住处,那可不就是他熟门熟路的地方嘛,哪里能有个缝,供他一只雪貂钻出钻进找乐子,恐怕就连这屋子的主人都不清楚。 此刻他也是化回了原型,悄悄沿着墙面钻进了屋顶,趴伏在房梁上,寻着声音爬了过去,就听着流水潺潺与人声交错的声响,这屋内原不是只有一人。 叶知秋闭目斜倚在玉石屏风后的浴池台阶上,手撑着额头,似在打着盹,长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垂顺下来,宛如海藻一般漂浮在水面,他面色有些红润,只听水声又被拨弄起,他额上就有一滴汗滑落了下来。 “醒了,就不要气恼了罢,”容羽长发鲜有的全然束起,以一只乌木簪子别着,双手就顺着人家肤色莹白的玉足向上滑去,“你说你,也不着鞋履就在雪地行走,可不是让人心疼,给你暖和了许久。” 叶知秋终是难忍这阵痒意,想学着这人装睡看来还真不那么容易,已是被这不安于停留在脚的双手惹得眼尾薄红,就连鼻尖都渗出些汗来。 他美目微睁,那双秋水潋滟的瞳眸漾起丝丝涟漪,浅淡的薄唇染上了粉色,说出的话语倒是凉薄得很:“你可少来招惹我,怎么不再教你那一二三四个徒弟都来跟我过上几招,好让我清楚自与你相好之后,我这一身筋骨有多不中用了。” “一共就四个,你可是把自己算进去了,”容羽觉出那不开心的人挪了挪,赶紧是收紧了手,以这略显强迫的动作将人留下,道,“你可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哄了?我可是好听的说了,你道是甜言蜜语是说与女子的,让人依着你的喜好动手了,你又道是身为男子败在人手下是我辱没了你,不如宝宝你和我说说,为夫如何才是好啊。” “什么宝宝,为夫的,你这人越发会得寸进尺了,”叶知秋撑起身,恼羞不已地看向那半点不知羞耻的人,眉目都快皱成一个川,“你若不喜欢哄,不会哄,就少说话,可别又是给人怒火添材,又道是人家脾气不好。” “夫人也是夫。”容羽手上一使劲就将人拖进了灵泉里,激起水花一片,不待人气恼自己,就一手穿过如瀑长发扣住了后脑,半点不容人反抗地吻住唇,这怀里的人越是挣扎,他越是禁锢得厉害,有了先前那次被他咬出了血的经验,是连这最后抗拒都不给,向前一倾倒,就将人按进了水里。 沉入水中太过突然,叶知秋本以为今日自己在温泉池中晕倒过,这人必不会将自己真带到水里,谁知,人家不仅敢做,还做的变本加厉。 “你是要淹死我吗?”叶知秋传音说道。 他在水底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闭目忘我,深醉其中的男人,有些气恼,却又不知怎么好似也被人带动了些气氛,借着这人渡气的频率,还适应了这种微妙的呼吸方式,甚至有了些热意。 “闭眼,感受。”容羽一声传音过后,就再也不做理会,即使是叶知秋故意说着晕眩,难受,他只按着自己的步调和节奏,引领着自己心上宝沉溺到更加绝妙的境地。 第116章 挑三拣四 水面上浮起一件衣衫, 似芙蕖雪白,又似浮萍漂泊,掩盖住了水下二人是何光景。 小雪貂趴在梁上, 脑袋是一个劲的搁在前爪上晃来晃去, 满心嘀咕着这是和好了吧?必然是和好了罢?那新的儿子又在哪里? 正所谓非礼勿视, 这要是自己再一个不小心掉落了下去, 搅了父亲的好事可就罪过了。 他默默转身沿着原路跑了出去,又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一笔重中之重的要事——若是讲理讲不通, 就要拿出点强硬手段来。 小雪貂离开了没多久,那水面上就漾开了一片涟漪,一只五指纤长美玉似的手破水而出,抓住那件白衣一角,手腕翻转将衣衫在腕上绕了个圈。 哗啦啦—— 动静不小的水声打破了寂静, 却是一人黑发散乱地钻出了水面,他抬手抹了把脸, 顺着发际向后将长发理了理,那一脸的红晕不知是情动还是愠怒,只将手中衣物向身后递了递。 等了片刻,那分明是一同站起的人却是没接, 他只好语调不悦地说道:“他都走了, 这家长恩爱的戏码也都够了,还不快拿去。” 谁知身后的男人不仅不理,还步步接近,划开重重涟漪, 再一瞬, 就已然是双手环绕到他身前,食指一挑, 就将他本就松动的中衣撩开,轻飘飘地滑落到水面上。 “别胡闹。”叶知秋长发早已顺到一侧,后背蓦然一暖,就习惯性的小猫似的抬起下巴,由着对方取悦自己,若他真是猫,此刻该是要“呼噜呼噜”声不绝了。 “又在口是心非,分明就喜欢得很。”容羽早有先见之明束了发,自然是戏水玩闹一番之后也能维持着潇洒仪态,想着对方在水中还能分心走神,扯出那番如此配合是瞧在雪魄面上的话,也是越加起了坏心思,恣意放任自己的手违背了二人所谓的约法三章。 叶知秋想要回头瞪上一眼,却是惊觉后颈一阵热麻之感,就听那又不知是介意上何事的人,有些郁郁不乐,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说道:“这可不好,你处事抉择为了谁,我都难受得紧,若你哪日也学着别人去心怀苍生了,只怕是苍生还未出水火,我就要被火烧成了灰了。” “什么火能烧的动你这金刚不坏的身?”叶知秋揶揄道,他可不觉得这一个天生火灵根还炼化了灵火的人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他甚至还有心暗笑对方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厚脸皮。 容羽清冷英俊的面上是半点表情也无,唯有一双漠视过万物的眼睛燃着一团炽|烈的火,就似融化冰川的太阳,让他这千年冰山下一颗为情澎湃的心无所遁形。 他倾身压低对方的身段,附在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这火是什么火,只瞧叶知秋蓦然红透的耳朵就昭然若揭。 “宝宝,乖,别动,我结界都布好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容羽一手按下,一手召出数十只灵蝶围着池水落了一圈,瞬间就让这水面蒸腾起雾气来。 叶知秋本想着顺人心意也是满足了自己,可这雾气却是让他提起了些警戒心来,若是这种时候还能晕过去,可不是要给以后留下心理阴影了。 “这雾不行,别的都依你,”叶知秋不满道,却是话音一落就被人抓住了一只手腕,就有一道至纯的灵力探入了他的灵脉,“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如你所见所感,也如我们所愿,”容羽答得坦荡,“正事私情两不误,找找你晕眩的原因。” “这种时候合适吗!”叶知秋一声争辩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夺去了气力,不得不挪动了半步。 “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合适,别怕,师尊有分寸。” …… 要说人也真是由奢入俭难,睡惯了大殿里更为松软的卧榻的叶知秋,这一夜居然失眠了,分明是累得很,倦得慌,却偏偏一阖眼就觉着哪哪都硌得疼。 “若早知有今日,你是不是当初命人给我布置的时候就该多考虑些,哪能只顾着大小了。”叶知秋很是不满又憋屈地翻了个身。 容羽本就无需多少睡眠,只不过是每次相处之后都喜欢陪他躺躺,这样的感觉堪称温馨,此刻听了抱怨,自然又是精神百倍,陪他聊了起来,道:“已经比你几位师兄好上许多了,被褥还是每年都置换了新的呢。” “原来是换过了,难怪没有我记忆里躺着舒坦了。”叶知秋头在枕头上偏了偏,直觉告诉他,这枕头就不如从前的好。 容羽侧过身,饶有兴致地撑着头,瞧着这当真是厌烦卧榻之人,说道:“其实被褥是换了,枕头还是你原先那个,知秋,是你变了。” “你是说我变得挑三拣四了吗?”叶知秋蹙了眉头。 “变得有脾气了。”容羽笑了笑。 按理说容羽自回归了丹云子的本体是不怎么爱笑的,但只要展露笑颜,就是和煦如春风,让叶知秋心跳心动,道一声惊为天人。 可今日他偏就是不乐意看了,眼睛一闭,平躺着嘟囔道:“我从前脾气就不好,到如今你才知道嫌。” “知道得晚了。”容羽道。 叶知秋本以为这人会哄上两句,谁知竟来了这么一出,蓦然就气的脸色一白,想到不久前还听过的甜言蜜语,什么宝宝乖乖,把他当孩子哄骗,哪句能信。 “不晚,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脾气坏的还在后头呢,说不定哪日把你的房子都拆了。” 容羽将他的脸拨过来朝向自己,言辞笃信道:“你不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叶知秋与他对视,气势上是半点不肯输。 “你不舍得那个家,不舍得松软的卧榻,最最不舍得的就是让你有了脾气的我,”容羽瞧着他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满满情深尽在眼底,“我已经太喜欢你了,你如今再与我说什么,我都只道是晚了。” “还说我挑三拣四呢。”叶知秋嘀咕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过,”容羽笑容更是美好,说道,“能被你挑选上,我很幸福。” 这话说的人心底一阵暖融融,就连为何生气,为何又好了起来都不想再计较了,兴许感情本就没理可讲,唯有他二人知晓彼此之间的微妙。 却是容羽见他情不自禁的浅笑后,蓦然严肃了起来,道:“你的小性子,只许在我一人面前这样。” “怕我脾气不好,被人打吗?”叶知秋心情明亮了,也乐意玩笑起来。 容羽刮了下他的鼻子,可不是与他玩笑的模样,道:“怕我一看到,就嫉妒得发狂。” …… 翌日。 当叶知秋醒来之时,身边竟是难得的空荡荡,他也不是多矫情要一同醒来这种小事的人,人家在,就说笑玩闹几句,人家既不在,这些小心思倒是不必了。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昨夜被人取悦的好心情让他即使起身穿衣许久后,还是依然浅笑挂在脸上。 眼下,他正哼着一支小曲,抬手要将那支定情的发簪簪到发间,只听门被叩了三声,也不等他回应,就被推开了。 他一脸不解地回头瞧向那梳着道童发髻的雪魄,眼见小家伙端着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说是走更似蹦蹦跳跳地靠近,他是忽然就板正极了地端坐好,眉头一挑,严肃道:“仪态举止需得端庄稳重,敲门是为了听见里面的人应声,可不是为了走个形式。” “爹。”雪魄大眼懵懂,也不知是不是真听进去了管教,只发挥出了自己最大的外貌优势,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撒了个娇。 “这手里拿着什么啊?”叶知秋瞥向那盖着红布的托盘道。 只见这孩子一拽人手,身子就晃晃悠悠玩闹了起来,那托盘上的东西该是瓷器,哐当哐当响个不停,他也不待人回答了,主动接了过来,放在了案上。 “这是父亲让我拿过来的,”雪魄眨巴着眼睛,一见他撩起了红布一角,就撒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那神情可谓是小心翼翼,“父亲说,昨夜克服了一个困难,爹爹言及此生还有一个困境,命儿子给您送来,务必克服,让您权当这困境就是他。” “困境?”叶知秋疑惑道。 他昨夜糊里糊涂说了不少话,哪里还能字字记心田,所谓克服了的困难自然是头晕目眩之事,这今日神神秘秘的又是做什么。 他将红布掀开,见托盘上果然放着一个汤罐大的瓷器,正要揭开盖子,就听见里面发出了令人不甚愉快,甚至让人一阵恶寒的声音。 “这是?” 雪魄麻溜的就跑回了门口,不似进门时的大大咧咧,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说道着:“儿子这,这就走了。” 说完连看都不带看上一眼叶知秋的表情,带上门就跑没影了。 叶知秋心中已有计较,自他与容羽说自己修行要突破的是心境,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可是哪有人凡事也不挑个日子,一番恩爱缠|绵之后就送上这么个大礼的。 说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说过吗? 他好像还真提过,只不过是问了那么一声容羽能化灵蝶,能不能化点别的,那时对方可不是说灵蝶是聚灵气而生,即使修为高深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化形万千的。 他还记得自己是半玩笑半撒娇地说着些爱啊情的,只道是就算容羽化身成自己最惧怕之物,只要想着是容羽,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那是情话,也在容羽提出可以为他附灵这些小东西时,就被他严辞拒绝了。 哪能就…… 若是这人,可能还真能为他做的出来。 他赶紧打开瓷罐子,只一眼,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就瞬间烟消云散了,起身两步跑开,捂着心口就是一阵干呕。 却是这阵难受还没过,就又见一人连门都没敲进了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面色苍白,恶心欲吐的模样,双手略显局促地抓了抓衣摆,道:“你不会真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千年冰山那里是形容,不是说容羽的年龄。 感谢凌清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作者会更加努力的~(≧▽≦)/~ 第117章 克服恐惧 “真的是什么呀?”叶知秋这下倒是反应得快, 他背过身去一瞬,回头之时已是一副明月清风,气质高华的姿态。 与来人相识多年, 他哪次让人见过自己的狼狈之姿, 略一抬手, 就将那瓷罐用袖子掩上了。 “真是, 就是……”姜楚鼻子皱了皱,眼睛不住的往人腹部瞧, 这话到嘴边怎么就有点说不出口,也是咬了咬牙,从纳戒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往人跟前一送,道,“这是山楂果子味的, 酸甜可口,最是开胃, 是我自己炼制的,绝不会被人添了什么有害的东西。” “噫?”叶知秋眉头一挑,起了些兴致。 他接过瓷瓶晃了晃,打开瓶塞就有一股淡淡清香溢了出来, 却是对他此刻有点效用, 只是昨日败在人家手下的事,今日倒是可以寻个话头,笑回去。 他道:“姜楚你是小孩子吗,随身还带着这些小娃娃吃的东西, 可不是瞎吃瞎喝的毛病一点没改。” 姜楚听着这话蓦然就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一大一小教训起人的话都是一模一样,再瞧这脸, 这神态,原来满口胡话的何清晓诚不欺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撘着了,他开口就道:“你们果然是父子。” “你见过我儿子了?刚才他出门的时候?”叶知秋如今称雪魄为儿子也是顺口。 姜楚一双眼睛圆睁,满面都是不加掩饰的惊讶,道:“还真是啊?”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叶知秋拍拍人的肩,想起当初去大历都城取灵脉的路上那场尴尬的会面,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装作不记得了,只揶揄道,“你又不是没听过雪魄喊我爹。” 姜楚被人拍的心里一咯噔,目光都有些呆滞了,立刻又取出了几个净白瓷瓶往人手里一塞,眉目间是一派信念重铸神色,从疑惑到接受,从侥幸到担忧, “我也不能谁喊你爹,都当人家是你的儿啊,”姜楚一拍额头,满脸懊恼,道,“我可是没命活了,打了你小子也就罢了,这可不是连带着师尊的儿子都打了,我要不还是下山躲几日罢。” 叶知秋听到“小子”二字,不仅没因对方逾越了辈分的称呼不悦,反而是笑了。 容羽怀疑姜楚被人控制之时还道是姜楚有无反常,是否有如历清晖一样的恭敬,可他哪能不清楚,这姜楚若是清醒,私下对他怎会客气守礼,毕竟也是多年打出来的交情。 只是…… “雪魄那孩子虽是顽劣了些,你意思一下揍两下就好了,我可不是你师尊,成日里就知道惯着他。”叶知秋一副严父家教森严的模样。 “知秋,你袖子掉进去了。”姜楚神色有些严肃。 叶知秋低头瞧了瞧自己整齐的衣衫,疑惑道:“哪掉了?” “有虫子爬到你袖子里了。”姜楚手一指,方向正是那个大瓷罐处。 叶知秋是头都没转,只觉出手上有些痒意,就抽出袖子跑出了老远,一阵跳脚狂甩手,是半点努力克制维持的高雅仪态都没了。 这甩手的人面上还没慌,那道出实情的人反而是惊了,连忙追了过去,双手摊开不知该扶哪里好,就是有心帮他将毛毛虫捉下来,都是跟不上他躲的动作,只一个劲地劝道:“你可冷静些,这,这可不好又是我的过失,再蹦两下可别把雪魄的弟弟给蹦掉了。” “啊?” 叶知秋愣住的一瞬,姜楚眼疾手快地就把那只勤奋努力爬到他手臂上的毛毛虫给摘了下来。 “手上就一只,别再蹦蹦跳跳的了,你是兔子吗?”姜楚一手捻着虫,一手擦着冷汗,脸色都白了几分,就是一副快要虚脱的状态,道,“你可给我留下条老命罢,我对这个没什么经验,也问过旁人了,大师兄没儿没女,二师兄也是空有个浪荡的虚名,可就我见人家那……” 姜楚顿了顿,想着描述到底是苍白,就在自己腹上一比划,又撑了撑腰,一脸“你懂的”表情,道:“人家都是这样的,你生雪魄应该更有经验啊。” 叶知秋也不看那只蠕动的青虫了,“噗”的一声大笑着转过了身,手扶着桌面也没压抑住笑得直抖的肩,这人是喜好收集奇闻异事,但怎么会连这么点常识都没有。 “你别笑了,这样应该也不好罢,”姜楚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自己好歹也是艰难自我说服,才接受这不合常理之事,现如今怎么反而被人笑了似的,“你可坐下休息一会罢,我先去给你把虫子丢了。” “不可以!”叶知秋旋即转身靠近,手在即将接触虫体时,却是难忍恶心,转而落在了姜楚的手腕,摇了摇头,道,“这个对我很重要,丢不得。” “这就是所谓的又爱又怕?”姜楚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自己相识多年,即使是变换了辈分,他依然是更当作是朋友的人了,只顺着人家的要求,将虫子又放回了瓷罐里,道,“你是在养蝴蝶嘛?” “这是蝴蝶?”叶知秋问着话,又推了推姜楚的手臂,催促着对方快点盖上盖子。 “叶知秋你有没有常识啊?”姜楚从纳戒取出一枚玉简,塞给叶知秋,严肃道,“你好歹在外门之时,也是课业拔尖的,怎么连蝴蝶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玉简有记载各类虫子的成长,可别说为兄没有关照你,怕虫子可怎么行。” 叶知秋有些嫌弃地两指拾起那枚玉简,脸上是老大不乐意了,怕虫子怎么了,容羽就知道他怕虫,还从来没有笑话过他,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他家容羽可真是好啊。 “你一个连雪魄是我生的都能想得出的人,还好意思道我没有常识,”叶知秋冷冷一瞥,就见姜楚那面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似有那么点信念崩塌的模样,他可不管那么多,和姜楚说话,他还从没有输过,“还说你打了师尊的儿子,可不是犯了次傻,还又傻了第二次。” 姜楚指了指瓷罐子,又指了指叶知秋,一振衣袖,还真有那么点气恼上了,道:“你们可不是一起整我的罢,那小虫子也是你故意装作怕的?” “不是,”叶知秋答得坦然,人有恐惧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正视恐惧才是,“我年幼之时也是在尸体堆里爬过的,最是见不得这些小虫,人强大,虫渺小,可我心底的恐惧就是微末之物亦能吞噬巨像。” “你……”姜楚手一摊,又是一副孤高傲气的神态,道,“把那几瓶山楂露还我。” “啧,”叶知秋取出瓷瓶整齐码在桌面,叹道,“这好吃好喝的只有师尊的儿子吃得,我这个你口中的好师弟就享不得了,惯是爱小气。” 姜楚还真是不客气地就把送出去的东西又收了回去,转身就要离去的姿态还有点潇洒不羁,丝毫没把这种常人都会觉着无礼羞耻之事放在心上似的。 叶知秋瞧着这人背影,嘟囔了声:“这就走了?” “去给你抓虫子啊,”姜楚回过头,神色是难得的有些玩世不恭,“我可知道主峰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不少,师尊既是要磨你胆量,光有一种长大了就好看的有什么用,作为弟子,师尊不忍心下的手,我可不得有点眼力见。” “你又知道了。”叶知秋怎可能真让这人寻些怪东西来吓自己,赶紧上前拦下,临到身前,那人却是躲开了,就这样从好声沟通,变成了对手过招,一来二去,此次却是叶知秋占了上风。 正是打在兴头上,他一手拨开对方格挡的手臂,一手就要袭向对方的面门,眼见就要碰上了,他转腕将手心换作手背,可人家却是动用了灵力,一个闪身,避到了门边。 叶知秋对待打架比斗可是半点容不得对手不认真的,只拼身手的时候,谁还会用上术法,正要责难一二,就听姜楚颇为紧张地说道:“原来不止一只虫,都爬到你衣领,快到脖子了。” 叶知秋下意识地低头拍了拍衣领,发现空无一物,气恼道:“你!” “就你这怕虫的模样,怎可能自己寻虫子来养蝴蝶,喜欢的东西哪有用,师兄给你去抓真的来。”却是一声传音留下,人早没了影。 叶知秋瞥了眼案上搁着的瓷罐子,心道是若没有姜楚来这一遭,他没人提醒,哪里就去关注虫子的生长史了,只待这毛毛虫变成了蝴蝶,不就对这虫子不再心生惧怕了吗。 他家容羽才不会是顾念私情才给寻来了这化蝶之物的。 只是,自己又怎么会把几只小虫想作是容羽附灵之物,都怪在魔窟那次附灵白狼,让他清楚明白了这男人能为自己付出到何等程度,容羽能玩笑提出附灵,就是当初那只灵蝶确实没有共通的记忆,不记得才好。 这样的事,有一次也就够了,他必须强大起来,强到不再有明显的弱点,虫子而已,他们既要给他送,他又何惧看着这瓷罐一日呢。 入夜。 云中峰的夜晚常年笼罩在山雾里,因着今年的一场大雪,雾气似是更浓重了些,寒风卷着雪花拍打在窗户上吱呀呀作响,风声恰如婴儿呜咽,女子幽诉,给这平凡的夜,更添了些阴郁气息。 陈设典雅华美的屋舍内,唯有一盏不甚明亮的光源,照着一隅,却照不亮一人清隽的面容,他的半张面孔都隐在黑暗中,肢体有些冷僵,神情极为专注,那一双映着火光的眼睛不知为何已是布满了血丝。 只见火光倏然摇曳了一瞬,就在他面上投下了一道道阴晴不定的影。 一声话语打破寂静—— “宝贝你是在养蛊吗?” 第118章 口蜜腹剑 “你回来啦。”叶知秋一声回话轻飘飘, 头也不动,目不转睛。 容羽赶紧上前试了试他的额温,手正要落下碰碰他的脸, 就被他一手搁在眉宇间, 往上推了推。 容羽哪能见他这般模样, 这可不是被虫子吓傻了, 都不知道眨眼睛了,又一手去挪那瓷罐, 却是被叶知秋把手腕抓的紧紧的。 “你这不是养蛊,是中了蛊罢?”容羽抽回手,俯身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尝试用与他相同的视线去瞧那瓷罐里的东西,这难道还能看上|瘾? “不要打扰我, 你一边玩去,”叶知秋掌心向后一拍, 就打到了容羽的额头,半点愧色也无,认真道,“我不能眨眼睛, 这些东西瞧一眼就恶心, 但只要适应了,不瞧第二眼,这恶心着就习惯了。” “这是什么歪理,”容羽揉了揉额头, 忽然就忆起叶知秋年少之时, 因为对丹炉心生恐惧,好像也是用了这么个法子, 若不是自己到得及时,险些连房子都拆了,“谁给你找了这么些虫子来的?” 叶知秋指尖在瓷罐上敲了敲,蓦然就被脖子上的凉意惊得一抖,没好气地说道:“你派小家伙来给我送蝴蝶幼虫,姜楚又酌情添了些,我这么努力遂你心意,你不为我护|法也就罢了,怎好还来招惹我。” “你眨眨眼,我就不招惹你了。”容羽好声劝道。 “就该布一道连你都进不来的结界。”叶知秋嘟囔道,就觉出那凉意倏然窜到了心口处,他有心责怪两句,却又思及对方这手能是这个温度,可想而知,这屋外该是有多冷,一时心软,又不舍得出言责难了,想着能给容羽取取暖了也是好的,他身姿巍然不动,甚至还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他冷就收手,连声人本能的叹息都没有。 直到得寸进尺家伙惹得他“唔”的一声弯了腰,那维持了一日的不懈努力瞬间付之东流,方才一把抽出那人的坏手,转身气恼极了地呵斥道:“你心眼忒坏了些,谁许你这样掐人了。” “看来昨夜咬得狠了,”容羽面色云淡风轻,既未因对方恼了自己而歉疚,更未因自己的话语孟浪而羞耻,还能满目温情地捧住这气鼓鼓的爱人的脸,双手拇指指腹贴上人家的眼皮,倒是迫人闭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眸,他语气却似冷情,道,“再用这样的眼睛瞧着我,我就不是心疼,要生气了。” 叶知秋感受到一丝丝灵流正在温和地包裹他的眼睛,很舒缓也很清凉,让人就连急躁的心都平静了下来,若对方只是一个好心疗愈的医者,他当是要道一声谢的。 可这人是容羽,是一个方才还在撩拨戏弄他的人。 “送东西来磨人意志的是你,不许人专心致志的也是你,”叶知秋嘟囔道,唇角向下撇着,微弱的光晃晃悠悠映在他不满的脸上,可不就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你倒好来怪我,还说什么气上了,这样没理,我可不知道怎么与你说话,让你高兴。” “你啊……”容羽语气无奈,这下子才知道什么叫磨的人没脾气了,“我天生火灵根,耐心不好,后又被送到寒天湖多年,修的是静心禁欲,怎么知秋你也是寒天湖待了那么些年,出来反而脾气更大了?” “你想要我静心禁欲?”叶知秋推开对方的手,双眼眼皮微动,睁开之时已是恢复了清亮纯净,他目光低垂,眼神示意,冷声道,“你倒是管好自己的手,再来对人提要求,你在寒天湖苦修之时,可没有一个我又去送鱼,又去抱着取暖,还隔三差五就拉着你的神魂共赴巫山罢。” “我原来这么好啊。”容羽唇角微勾,还真就是一副感叹起来的模样。 “你这人……”叶知秋一肚子的话,瞬间被这人噎了回去。 容羽眉头一挑,复又一本正经地握住他的双手,因身姿摆得低,那仰望的神态看着极为亲切,道:“我们约法三章,谈正事的时候就不许生气耍性子了,我问你,是那蝴蝶幼虫不好,你才寻人去添了些别的吗?” “容羽,”叶知秋双眼对上人家的目光,忽而就柔情了许多,这话语说的有些轻,“你是不是当真是不忍心,亦或是打从心底把我瞧着弱了些?” 容羽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神严肃了许多,一张本就清冷的脸,此刻是蓦然添了些傲气,不答反问:“我在你心里厉不厉害?” 叶知秋本想啐他一声又不正经了,这话可不是第一次提了,哪次不是非得听到满意才罢休,可又想起对方方才言及是在讨论正事,这话该不能往那处想罢。 若说容羽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堪称完美,无论容貌还是修为,在这世上道一声绝无仅有,天下无双,都是应该的,这样的仰慕倾心非是因为二人的关系,至少在他重生初见对方的时候都是难免因此心动的。 若非要鸡蛋里挑出个骨头来,这人与身俱来的优越和傲气,往坏了说,那就是自恋,还是那种早已渗透入骨的自恋。 叶知秋答得不怎么有诚意,那态度和语调就像是附和着夸一朵人人皆知国色天香的花,又有如评价一道早已名满天下的菜,只道是:“厉害,你最厉害了,丹云子宗师天下谁能不知谁能不晓,一颗灵丹抵万金,活死人肉白骨,一掌摧山岳,一剑平沧海,脚一踏,整个太华大陆都要抖三抖。” “这样啊。”容羽点点头,这就是照单全收了。 叶知秋“嗯”了一声,也跟着点头称是,这些话总也不是他编造出来的,只要容羽想听,就往那山头一站,只怕都能听到声山呼海啸,那溢美之词绝对比他匮乏的阿谀奉承之语要丰富的多。 “那你怎好说自己弱了呢,”容羽握紧他双手,往自己心口牵了牵,感叹道,“我爱的人,打的了魔修,撕的了恶狼,一颦一笑都能把我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吃得死死的,你道我将你看得柔弱了,是弱化了我还是看轻了自己呢。” 什么撕恶狼,别的也就罢了,这话说的,叶知秋只凭想象那画面,都是一副身形壮硕,双手似刃,烈风中精神抖擞的模样。 “那狼倒是不曾撕过。”叶知秋一双眸子已是染上了笑意。 “你若喜欢,我陪你去撕一回?”容羽笑着将人往跟前拽了拽。 叶知秋想着说好的正事,约法三章也是自己当初提的,忙敛了笑意,道:“谁喜欢这个了。” 容羽可不效仿,笑容更甚,道:“那你喜欢我吗?” “说正事呢。”叶知秋抽回手,捧住这人笑意正好的脸,拇指轻轻一抹就给人把薄唇拉成了一条直线。 “我很喜欢你,”这被强行掩了笑意的人,说起话来反而更是认真深情了,“哪怕你会让我看见唯我一人能见的柔软,我依然视你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存在。” 叶知秋蓦地低头笑了,却道:“你是小蝴蝶吃了蜜,嘴都变甜了吗?” 这被人逗笑的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就被人倏然起身一把扛上了肩,就见容羽一手按住他的膝弯,一手对着那瓷罐打出了一道隔音结界,隔空一抓,就将一块搁置在案上的玉简收到掌心。 叶知秋哪能忍得这般姿态,趴在对方肩上也不安生,一边拍着容羽的背,一边嘟囔道:“你这就是对待心中最强者的态度?放我下来。” “能把心中至高无上肩上抗,我可不才你是说的厉害了。”容羽对着这闹腾不休的人落在自己肩上的部位就是狠狠一拍。 清脆的一声响,倒是不怎么疼,却是惊得叶知秋倏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就连呼吸都因羞耻带上了热气,心中当真是波澜万千,海啸一般直窜上头脑,两耳亦是声声嗡鸣。 像是怕他没反应过来,对方又是一巴掌落下。 这下他可不是幻觉罢,这人打了他,打了他的……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自三岁以后就没被人打过,打过……”叶知秋羞于启齿,却是双手垂落摆荡,一脸生无可恋。 “一下打你不按为师安排,只顾逞强,一下罚你学无门道,不听教诲,”容羽以一缕神识探入玉简,将其中记载的东西瞬息掌握,缓步走到榻边,将人放下,只又将玉简交到叶知秋的手中,严肃道,“你学习东西,克服困难,惯爱走了极|端之法,为师以为,既不能循序渐进,就按照你的步调来。” “你是师父你说的算,小弟子哪有反驳的份。”叶知秋趴在榻上,将脸深埋在臂弯里,可不就是恼羞成怒,看都不想看对方一眼了。 “好。”容羽一声回复利落干脆,惊得叶知秋一张羞红的脸立刻抬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瞧了过去。 只觉出革带一松,衣摆被掀起,就有阵阵寒冬凉意由皮入骨,让人不自觉就颤了颤,叶知秋一把抓住容羽的手腕,摇了摇头,他这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是不死不休,练剑如此,当初为了早日见到容羽,拼命炼丹亦是如此,可这凡事总有个尺度,哪能就和小孩子犯了错,背不出“三字经”一样的罚。 “就是凡尘师塾先生,罚学生学不好,也就打个手板子,你打手板子,我事后不与你计较。” “知秋方才还说为师说的算,为师以为,知秋的修为打个手板子未必会疼,”容羽手腕翻转,一指引灵气,化出灵蝶在叶知秋的眼前聚集成一只螳螂模样,道,“这是什么?是何习性?答。” “你讲不讲道理了!”叶知秋方一争辩,就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仍是不疼,却让人羞耻心满溢,只顾着将早先习得的说了个遍,还不忘恨恨地说道,“螳螂会吃掉自己的配偶,你可记住了。” “为师谨记在心,等你来吃。” 第119章 缘何隐瞒 这一夜集训惹人愁, 不才的学生气红了眼,下手的先生半点不知羞。 风声呼啸,已是寒冬腊月, 霜雪漫天, 却是一人站在屋外, 白衣白发融于雪景, 想要学那诗人情怀来一次落雪白了头也是没有机会。 昨夜种种,虽是占了师尊身份的便利, 让爱徒羞怒在心头,半点反抗也没有,可自己捧在手心的心肝宝贝是个什么傲骨心性,他哪能不知晓。 本该是会忍到云破日出才会被人逐出来的,可他偏生没能控制住, 就让知秋瞧出了他有那么些乐在其中。 这也算是活该了。 容羽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手,那微红的掌心看似接着落雪, 却是热度惊人,雪花方一触上就化成了水。 只见天色破晓,寒风中出现了几声婉转莺啼,天将明, 万物苏醒, 可不就是很快会有早课的弟子四处走动了。 那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响,容羽掩在及地长袍里的脚轻轻一踏,整个人就往下沉了沉。 他看着从屋内冷着面孔走出来的人,冰霜轻覆的纤长睫毛微抖, 一开口说话就呵出一团白雾, 道:“可别气了罢。” “你……”叶知秋本还有些不悦的目光,就在瞧见这人已然是双脚埋在了积雪里后, 倏然浮现出触动的微光。 原来,云中峰的雪竟是下的如此大吗? 叶知秋道了声:“进屋吧。”就转头先一步进去了,心中还想着自己不过随口几句撵人出去,怎就偏遇上了这么个傻愣愣就站在雪地不走的。 若是被其他弟子瞧见,这云中峰之主,天下修士的楷模,这形象,还能不能要了。 要说容羽站在雪地里时在想些什么,自然是若不能让叶知秋一眼瞧出他身上的落雪,也不妨就让雪埋了自己,冷不冷,冻不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能让人一眼瞧出你的付出和努力,还能不动声色地让人消了气。 到底还是爱自己的知秋啊。 只不过,刚才那一脚,踩的好像有些过头了。 叶知秋见容羽进了屋就站在门口,虽是关了门,也还是觉得里面暖和,想着或许是还以为自己在气头上,没好靠近,他兀自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上的雪。 这一碰上才是真真看清楚了这大雪可不就是落了容羽满头满肩,任是他先前再气恼,也半点脾气都没了。 “好歹也是合道期的大能,怎么连个屏蔽风雪的结界也不知道用上。”叶知秋看似抱怨,实则关心道,已然是一手托起能挣出羽翼的小火苗为对方取暖,烘干。 “果然还是关心我啊。”容羽说着心生感叹的话,面上却似被霜雪冻住了似的,半点表情也无。 叶知秋也不答话,就低着头继续自己手上的事,双眼是空茫的,也没个视线的着落点,打一眼瞧去,就该知道他是有些心事满怀的,可瞧不见他面容的容羽,不知何故,倏然就在他额顶轻轻落下一吻,脸颊又蹭了蹭。 但让叶知秋真正回过神的,却是对方一声叹息,道:“你可快要把我的头发燎着了,还是十三岁吗?” “啊?”叶知秋手一收,人也退开了半步,眨了眨眼睛似大梦初醒,“不是故意的,你早点把我推开呀。” 提及十三岁,可不就是跟着容羽初学这道法术的时候,他因为急于求成,逞强控制火苗,也是险些烧到了容羽的头发。 “这也算是在提点我凡事戒急戒躁吗?”叶知秋想起对方昨夜也说过自己学习不可如此极|端。 “也是也不是,”容羽靠近他身前,一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仍是那副清冷面孔,道,“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一件能让你纵容我,也让自己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哪有,我不是才分心克服了对虫子的恐惧吗?”叶知秋避开与对方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对视,只很是自然地将头轻轻靠在对方肩上,抬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容羽也是难得的没有享受这温馨的感觉,竟还有些强硬扶住他的肩,将人从怀抱里扶了个端正,就非得是瞧着人家的眼睛才行,见人终于是不躲了,目光勉强算是坦荡对视,才道:“落雪在肩上几何,积雪又埋了双足几寸,你分明明镜似的,却只是低头不语,不是关心左右了判断,是你在思虑值不值得再怨我一回,因为我虽没有出口,但行为就是说了谎,那你呢,你也道是应对昨日之事是在分心,真正值得你专心的又是什么?” 叶知秋被这人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惊得愣神,也对自己潜意识刻意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而有些不可置信。 他抬手有些僵硬地拍了下对方的额头,忽然就眉目微蹙,道:“我是有瞒着你的事,或许影响了我的心绪,但我开门瞧见你站在雪地里之时,是真的头脑有些跟不上趟,我是没想到你身为师尊能有这么幼稚的小心思,可不是分明注意了却还不说,今日之事我可记下了,撒谎,嗯,等着我罚你罢。” 叶知秋见对方巍然不动,就连神色都没因为自己的话有些什么变化,看来是不交代清楚不罢休了,他无奈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己肩上的手,道:“松开些,你捏疼我了。” 片刻后,当二人坐在桌案边,叶知秋一手支着额认真思考斟酌着话语,容羽却是审讯犯人似的瞧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他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抬起头,一拍桌面,震得茶具哐啷一响,也震得容羽眼睛一眨,竟是在气势上就矮了半截。 “烈火炼狱,你不是罚人审人自有一套,既是这般疑心我,干脆就把我也用火牢关起来好了!”叶知秋这一声话语才是真正的咄咄逼人,分明有事隐瞒人的是自己,哪哪都不占理,可偏就是越没理的人,越是脾气大,好像这样都能壮胆似的。 “别气,我给你沏一壶茶,慢慢说?”容羽就像是一个过分专注一事,忽然就被惊堂木惊醒的人一般,越是见他没理,越是习惯性地要哄一哄。 “我就是,就是……”叶知秋见人反应,立刻就展示了一番所谓后劲不足,竟是琢磨了半天,就琢磨出一句,“想和你过几天好日子。” “从前不好吗?”容羽眉眼温柔了许多。 “好的。”叶知秋目光有些闪烁。 “以后会不好吗?”容羽又道。 “我不知道,”叶知秋容色淡然,可这轻轻的语调,蓦然就给人一种哀伤之感,“我想上天给我启示,命运让我拜你为师,本就是要我随你修无情道的,我若是与你一分相似,有那么一点可以随时置身在情|爱之外,或许我也不必在一生中难得放纵自己任性胡为的时候,还需要为欺瞒你而内疚了。” “知秋,”容羽有些无奈又心疼地挪到他身边坐下,揉了揉他未曾束发的发顶,顺着光滑的发丝滑到后脑,将他轻轻往怀里一带,让他的耳朵贴合在自己的心口上,道:“我不爱你。” 叶知秋听见这话,自己的心跳就蓦然漏了一拍,却是也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心跳乱了节奏。 “我说不爱你的时候,我在说谎,我可以面不改色,但心是乱的,”容羽轻叹着,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着,劝导道,“即使你随我修了无情道,以你这些年的修为,难道已然能静心远胜于我了?” “我……” “还是你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爱过我?”容羽握住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对上自己认真严肃的目光,“我不许,你今日对我说的话,我可以接受你不尽不实,但你爱我必须是真的。” 叶知秋轻推开这人的手,叹了口气,复又恢复先前支着额的姿态,只是这次话是瞧着对方说的:“我在你闭关之时曾与那魔尊交过手,更加确信了只是灭了他一个躯壳是无用的,太华大陆百界山的荒原,他已然用魔族上古阵法将那里化作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魔窟,他的力量来源正是那魔窟中的血池祭坛。” “不能毁去吗?”容羽道。 “以我之力,不能,”叶知秋牵过容羽的手,捏了捏,显然是有些焦躁的,“我用了些手段才得以接近,但即使得到仙界阵法传承的我,都是没有办法在百界山上靠自己走入这法阵的,你赠予我灵蝶,我没有带回来,其实你早该知晓我用上了你合道期全力一击,你不问,原是等着我自己交代清楚罢。” “我在血池祭坛上与那湘竹的本体魔修交手过,用上你的攻击,祭坛却是丝毫未损,而那四周的无数小祭坛本也是通过上古秘术只用作将魔息念力传导至百界山,我想,血池并不如我所见,它不在此界,只是借由此界的活人献祭,供养着域外一只大魔的心脉。” 容羽点头表示理解,说道:“小楚告诉我,你曾让他绘制了城镇分布图,可是与你所说的那些小祭坛有关?” “是,”叶知秋目光忽显笃定,道,“我动不得大魔心脉,但我可以引天劫瞬息毁了他的供给。” 第120章 好说歹说 “引天劫?”容羽听着这人风轻云淡说出的几个字, 就像是天劫是随随便便能召来一般,那一张即使冷情也未真正给过对方难堪的脸竟是难得的冷厉了起来,就连四周的空气都跟着寒了一截。 “这不难, 只要我突破心境, 借助七星阵盘之力, 就可将天雷引导向标记了祭坛的城镇, ”叶知秋谈起自认缜密的计划,眉宇间都是信心满满, 这信心是要说服自己,更是要说服容羽,可就在他觉出些冷意,又瞧见对方那双寒潭似的眼睛已然是更暗沉了些后,声音不自觉就轻了许多, 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现在是用这种撒娇语气就能模糊过去的事吗?”容羽抽回手, 倏然起身,这动作带着有些愣神的叶知秋也向前倾了倾。 “我也没撒娇。”叶知秋声音是更轻了,伸手向前却是握了个空。 这样的计划是算不得周全,天下又有哪个人会在渡劫之时还分心去做些别的, 且不说多少人修为止步难遇雷劫, 又有多少人在全心准备应对下仍然是身死道消,就是叶知秋在寒天湖遇上的那次,若无容羽相助是否能撑到最后也是未可知。 更何况如今的他虽得了七星阵盘却是失了仙宝莲花,这无疑是给雷劫之中或许会出现的意外雪上加霜, 可他冥冥中就是认为这值得一试。 容羽一甩衣袖, 手背在身后,气度瞬息就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剑眉微蹙,双眼虽还算是淡漠,可脖颈上的青筋和面色异样的红,都在昭示着此刻难抑的郁气。 有些人或许就是一点就燃的炮仗,喜怒也就在那一瞬的响亮,可有些人,如容羽,多年静心禁欲,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有再多怒火心焦,也不过是在冰山之下翻涌的波涛,无人得见,无人可见,但这样的火,谁也不知需要积年累月多少的风霜才能平息得了。 可今日,只因为叶知秋的一句话,一点在他看来颇为盲目的自信,一股子为天下愿意牺牲性命的冲动,就让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冷清冷面崩塌了个彻底。 叶知秋也是此刻才真正明白,其实常年覆着积雪的高山往往有着旁人不能想象的力量,那些温柔就像是依着山脉生长漫山遍野的花,花有四季,能为他绽放,也能因她陷入寒冬。 只怕是再多一点的震动,都会让这座沉静已久的火山喷发。 “我不同意。”容羽冷声道。 “祭坛分布太华每一个角落,若不能一次尽数连根拔除,出其不意,你可知一一击破,每毁上一个,他就会再转移添上一个,你……”叶知秋据理力争,他的语调是平静的,他想沟通。 容羽打断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神狠厉的不许他反驳,道:“我说我不同意。” “容羽,你以为为何清晓能稳坐仙乐城?”叶知秋本以为对方多少还会有些在意弟子的事,可只从那张本是出尘如仙的面上看出这人正如何咬紧了磨牙,就知此刻是听不到什么回答的了。 这世上唯有他叶知秋一人能动摇容羽的心绪。 “那魔以为你的躯壳已是他的囊中物,清晓姜楚作为你的弟子,他大可以放任他们去壮大,他没有理由明知能以他们师尊的身份存活于世,再多此一举去毁掉一个属于自己的城。” 叶知秋起身靠近些,双手覆上对方发热的面颊,仰望着这个心绪不宁的男人,声声温柔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能做到,你不爱这世界,你眼里只有我,你或许还会想着怎么在说服了我之后,独自一人强行突破。” “可你有想过吗,你越是强大,他越是难以夺舍,即使你能与我一起开启七星阵盘,也当真能引导天雷将我取而代之,在你离开云中峰前去渡劫的那刻,就不只是这数十座城要对付了。” 叶知秋说着这些话,也知道这样的冰山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融化的,但他有耐心,也必须有耐心,只温言道:“再往后,若不能飞升,你可想过前路就是终结,我本就该是要比你多走一步的。” 容羽蹙紧了眉,只觉着心绪难安,无论是叶知秋的眼神还是语调,都温柔的让他半句重话说不出,该是要推开对方独自冷静一下才是,可他偏就是难以下狠心避开碰触,就连落在对方面上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温和了不少。 叶知秋只听一声叹息,就对上那显然是有些冰雪消融的目光,面上带着温暖笑意,轻声道:“你生气起来,连话都不乐意与我说了,其实我挺害怕的。” “你哪里知道什么是怕。”容羽倏然握紧叶知秋的双手,瞬息将人推倒在远处的榻上,观察着他颇为震惊又迅速恢复了包容的神色,一把拽下床幔边的暗红垂绦,眨眼的功夫就把叶知秋的手腕缚了个紧。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叶知秋并没有挣扎,这样的丝绦别说用来捆他一双手,就是将他整个身体绑缚起来也未必起的到什么作用,他瞧着腕上那一看就敷衍的结,语气当真是无奈,道,“这可不是你撒气的方式罢?” “远远不够,”容羽抬手在那圈丝绦上轻轻一划,就有一只只灵蝶覆在上面,点点萤辉照得叶知秋的一双手是更显白皙,容羽抬眸瞧着他那双疑惑不解的眼睛,道,“这每一只灵蝶都关联我的神魂,你若是挣脱开来,我必会重伤。” 这是什么意思? 叶知秋本还在计算着该如何松绑才好,就被这话惊得手一颤,一只灵蝶瞬间就似暗淡了些,所以就连动都不可以动了吗? “你爱怎么撒气我都由你,这样算什么,是想学着天明禁锢玉衡一样对待我吗?”叶知秋此刻方才真有些气恼了,凡事总该讲个道理,他自认也是很努力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这人为什么偏就要用自己的性命禁锢他的自由,“别闹了。” “我得到的上天启示与你不同,”容羽轻吻过他的手背,道,“三千世界互有关联,太华大陆有一处禁地,名为无妄崖,乃是修仙界公敌的埋骨之地,三大宗门各自持有一把开启无妄崖的钥匙,若有一人,罪大恶极,无一人的审判足以让修仙界之人全然信服,就会被送到此地,曾有记载,入此境者,身死道消不入轮回,皆化作被黑暗吞噬的尘埃,我会前去一探究竟。” 叶知秋却是任性劲上来了,冷眼瞧着对方的举动,道:“没有什么不同,我为天道秩序修复之人,你是得天启示的世界主宰,无论用上的是什么手段,最后我就是为了成就你的飞升,你为什么就不能理智一点,放我离去,难道你未入魔,也要学天明一样将爱变成禁锢对方手脚的锁链吗?” 这话音一落下,窗外就有雷声轰鸣,电光划过天际,赫赫威势,有如金龙穿云,天罚将至。 “你……”容羽身为渡过重重天劫至今的高阶修士,难免因这雷鸣警惕地坐直了身子,就见这张口就将天机宣之于口,不加修饰的人,却是一脸淡漠,仿佛心如止水一般。 “我如何了?”叶知秋蓦然间眼眶就红了,那湖水般清澈的明眸就似不堪风雨兴起了涟漪,是哀伤的,也是疲惫的,分明泪水压抑着收敛的极好,却叫人一瞧便难挪开眼睛,心揪着,疼痛不已。 容羽语噎,手在衣袖里紧攥着,掌心已是布满了汗。 叶知秋吸了吸鼻子,兀自撇过脸去不瞧对方,轻声说道:“我若执意要引天劫,你以何方式圈禁我在何地,都是没有用的,我是真心想与你说清道明,可你呢,你想独自一人前往那无妄崖。” “不是的,”容羽见不得他这样的伤心,真心是情愿他能继续任性着,也好过让自己这样的一个多年沉稳之人慌乱了手脚,较之心痛备显狼狈,“我是想与你商量着一起去的,是因为你……” “因为我说的晚了,贪图了几日温馨,就让你气急败坏,你如今绑着我是为了什么?”叶知秋说话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是有些低哑的,“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会只身前往险境,也学我不顾劝阻冒一次险,这样多好,既能教训了我这任性胡为的人一回,还能确认我关心你远胜过一切,可是……” 说到这里,他停下喘了口气,眼泪滴落在衾被上晕染开一片。 “可是你明明都是在我面前死过一次的人,我会在忧怖之中如何度日,会因为你的这些灵蝶有多绝望,你当真想象不到吗?” 容羽双眼震动,倾身一把将人抱进怀里,连声道着歉,可怀里的人却是越安慰越挣扎的厉害,哭得狠了甚至还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谁让你抱着我了,蝴蝶,你把灵蝶都压死了。”叶知秋越想越伤心,是半点道理都不想讲了。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容羽抓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什么傲气都没有了,别说是冰雪覆着的火山,就是那山下的岩浆恐怕也是还没沸腾就被这一汪眼泪浇熄了火,“好了,好了,我错了,我怎么可能真舍得把你捆在这里,你可为我哭过一次也就罢了。” “我为你哭得还少啊?”叶知秋抽回手,那恨恨的眼神简直就是小猫化了花豹子,只让人瞧着就生疼,怕是要被咬下一块肉来。 “那种哭不一样的,你可真是……”容羽耳根一热,就将人又圈回了怀里。 “你这人太难哄了。”叶知秋道。 “以后不发脾气,不用哄了。”容羽顺着他的长发,小心安抚道。 “我就是太好哄了。”叶知秋眼泪是收住了,可声音还有些抽抽搭搭。 “谁要我们家知秋对我好呢,别伤心了,我听你的。”容羽说的认真。 叶知秋从怀抱里退开些,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瞧向对方,语调却不是在赌气了,道:“我要去引天劫,事成之后还要和你一起去无妄崖。” 容羽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你的对象好哄吗?# 叶知秋:不好哄,就很难,你说什么他都冰块脸。 容羽:我耳朵红了诶。 叶知秋:藏在头发里,谁看得清。 容羽:明明有露出来。(小声) 叶知秋:你是说我不在乎你,没认真看吗? 容羽:是我头发太长。(更小声) 叶知秋:不正面回答,果然是觉得我不在乎你,哼。 容羽:宝贝,我们讲讲道理。(鼓足勇气) 叶知秋:你和你的道理过日子去罢。(气跑) 容羽:我就很难,你们都看到了。 明眼群众:你为什么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现在忽然好大声。 容羽:想试一试火牢的滋味吗?(眼神和善) 明眼群众:哇,知秋回来了。 容羽:我们家知秋脾气最好了,怎么能叫是我哄的呢,他那是知书达理。 ———————————————— #清空对象的双十一购物车# 姜楚:没有对象很难参与这个话题。 何清晓:对象太多很难完成这件事情。 叶知秋:对象什么都不缺。 容羽:清空是点那个一键清空吗? 何清晓发现大事不妙,拦下师尊,摇了摇头。 双十一后。 叶知秋收获了拆包裹的快乐。 容羽收获了很多并不缺的东西。 叶知秋拍了拍容羽的肩,一脸好羡慕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幸福啊。” 容羽看着自己的扣款信息:“好像哪里不对的亚子,不过,真的很幸福啊。” ———————————————— 感谢梨墨雨寒赠送的营养液+2 感谢卡布奇诺赠送的营养液+134 作者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的营养液,真的实在太感动了,感谢卡布奇诺小天使一路以来的支持,对于作者是莫大的鼓励,我真的,真的觉得很幸福也很幸运,第一次连载一篇文章到40万字,谢谢你们让我看到的不离不弃,我会更加努力,不辜负大家的支持,爱你,爱你们,比心。 第121章 福祸与共 “我不同意你一个人去。”容羽拨开叶知秋面上的头发, 将鬓发挂在耳后,显露出他一张精致的小脸,看愣神了一瞬, 忽又双手捧住他气鼓鼓的脸蛋, 像拍着一个成熟圆润的瓜果一样“砰砰”轻拍了两下, 那一脸的宠溺, 可真就是爱不释手了。 “我怎么觉得你眼神怪怪的,”叶知秋说不上来被瞧得是个滋味, 若一定要比对什么,那大概是就是,容羽是在看什么吃的,还是味道很不错的那种,他歪过头靠着对方一边掌心, 面色古怪道,“你该不会是饿了罢?” 容羽那好端端一本正经的模样瞬间就破了功, “噗嗤”一声笑了,看着掌心的宝,说道:“有那么一点,想吃西瓜。” 叶知秋努了努嘴, 鼻子一皱, 嘟囔道:“看着我的脸想西瓜,是说我脸圆还是皮肤花的像瓜皮。” “白玉香瓜也挺好。”容羽瞧他不高兴,又寻了个皮白光滑又香甜的说道。 “我也是走南闯北听过些民俗方言的,有些地方骂人傻就说是瓜。”叶知秋眼睛撇开视线, 脸色是更沉了。 “我可是听你给我提起过这香瓜好吃的, 怎么好也是你说,不好也是你说, 我现在与你说话可真是如履薄冰了。”容羽眉眼间皆是玩笑意味,见着叶知秋要反驳,低头就是一个深吻堵住了人的嘴,直到叫人双眼迷离似秋水,方才分开些许。 叶知秋轻叹了口气,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些,正要张口,见容羽又靠近了过来,这一下可惊得不轻,心想着难不成还不许人说话了,他尚未解绑的双手就抓着对方的额衣襟,唇抿成一线往外推了推。 容羽占着居高临下的便利,将自身的重量往前下方一压,就见叶知秋本就坐多稳的身体后仰着倒回了榻上,因着双手不便,那毫无缓冲仰躺下去的模样当真是有种脆弱无助的美,只叫人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蓦然一颤。 “我以后也不想与你讲道理了,”容羽的一双本就有些严厉的眸子,此刻是更凛上了一层霜,半点不让人好亲近,那声音也该是极为低沉惑人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本还气势汹汹的叶知秋瞬间没了脾气,还有些沉溺在对方的严肃又深情的目光里,容羽蹭了蹭他的唇,说道,“与其小心翼翼琢磨言辞,不如用行动说话,也叫你心里踏实真切些,我想表达的是爱你,你这下可清楚了?” “嗯。”叶知秋方一出声,唇上又是一阵温暖,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就连他这个自认脸皮也没比容羽薄上许多的人,都红了脸,就连心也是融化了一般,当真是躲也躲不开,避也避不了。 按理说也是被人禁锢了双手还是限制了说话了自由,可不知道怎么的,这样的感觉却是酥酥麻麻,比那些二人之间小吵小闹解释来解释去的话语要动人的多。 也不知是这样被看似捉弄了多久,谁也不会真的去数上一数是多少下,只是一人已然是羞红了一张脸,眼尾亦是染着醉人的桃花,那不许人言语之人,方才将人一把捞起,靠在自己的怀里,语调不复两人从前相处之时的温润却有着成熟男人特有的稳重魅力,道:“千言万语,不如此法得人心。” “那个,你,”叶知秋试探着说了几个字,觉出对方的手收紧了些,该是在认真听到,他心跳的厉害,开口却是一句自己都好笑的话,“你还想吃香瓜吗?” 叶知秋几乎是一说完就后悔了,脸深埋进了容羽的颈窝,嗡嗡地说道:“香瓜没有,我给你炸虫子吃罢。” “你不怕了也不用吃掉他们啊,”容羽面上挂着笑,可声音仍还是让叶知秋心动慌乱的那般好听,也由着他在怀里尽显依赖和羞赧,倒是一边指尖轻划人家的脊梁,一边说起了正事,“你说的有理,那魔主手下除了湘竹还有一容貌奇特的魔宗大能,若是一城一城毁去,却也是要与这人周旋一番,在偏远处还好,若是在城镇集中的地界,我是能遵守道宗魔宗不在凡人地界斗法的约定,他们就不一定了。” “嗯。”叶知秋小声应着。 容羽故意装作没有发现他不适的挪动,一边轻柔拿捏,一边接着说道:“掌门昨日请了我与其他几峰长老前去凌云峰议事,说的是三月后的仙门大比,此次会在我沧澜道宗举办,届时三大宗门及其下属旁系世家皆会赴会,我想那魔主确实还没夺舍掌门,掌门也是当真稀罕这亲传弟子的躯壳,故而这样的盛会是全然落在了他那首徒的肩上,总也是长脸的事。” “嗯……”叶知秋一声答复似叹息,忽然身子往容羽臂弯一沉,就只能凭着勾住对方的颈项维持坐姿了,他咬了咬下唇,终是没忍住哼了一声,那张早已不能冷静淡漠的脸是更加努力埋在人肩上。 容羽一手覆在他脑后,感受着肩上隔着重重衣物都热得灼人的呵气,还能有条不紊地继续着自己的话:“你的想法可以试,但既然是要冒如此大险,也该听听我的意见。” “停手。”叶知秋抓住容羽的手腕,却是半点没止住人家的动作。 “说正事呢,好好听,不可任性,”容羽自顾自地说着话,仪态端庄,那被他抬手的袍袖遮掩着的却是坏心极了的事,这人偏就没个自觉,面容真可道一声雅正的君子,“魔主在人前的形象已然是难以动摇,何不借此机会,让他在各大宗门弟子那失了风度,想必谁被一息之间毁了基业,都难再以假面示人。” “你快些说,你,”叶知秋几乎都是咬紧了牙关了,可显然这人就没准备停,还不如早些说完给人个痛快干脆,这样不急不缓的,可真是要人命了,“停下,你再这样,我就要……” 容羽轻轻顺着叶知秋的头发,很是好说话的模样,道:“我听你的,快些,其他宗门的弟子会在仙门大会前半月来我道宗,负责大会的掌门首徒既离不开宗门,也不得不每日在人前露面,你就在那几日动手,我会为你护|法,再带上几人,将你我之事堂而皇之的公布于众,到那时,你猜他会不会狗急跳墙,狠狠报复我一遭。” 只听一声闷声哼吟,容羽终于是止了话头,抬起那久久掩在衣袖下的手,就见怀里的人瘫软了片刻,一恢复力气挣开腕上的丝绦就二话不说将他推开,满面的不乐意,又瞧向容羽那只染了污浊的手,没好气地说道:“戏弄我可高兴了罢,还带上几个人,我渡天劫,你当是搭戏台子给人取乐呢。” “知秋,你我道侣一心同命,若是你渡劫身死,也不许人给你我收个尸了吗?”容羽目光忽然就温情依依。 “你……”叶知秋似被这一句同命震得愣住了神,哪还有心思责怪这种被人取悦还没即刻推开的事,他跪坐着,双手撑在榻上,双眼里是满满被触动闪耀的光,轻声劝道,“其实许多道侣即使死去了另一半,也并非是极大的伤,以你的修为,即使是我身死,就是动摇与你关联的神魂九牛一毛,不打紧的,你也不必想着那些最坏的结果。” “我替挨过天劫,或许真的也该把最坏的可能告诉你,”容羽一手仍是空悬着,一手牵过他的手,认真道,“修为越是接近的二人,越是不可以靠近雷劫,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这次渡劫,大概就是天罚一般的死劫,而我,作为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只能站在远处看你独自度过,我帮不了你。” 叶知秋回握住那只温暖的手,反而是安慰起对方来,道:“我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威势,我在幻境中曾看见过天明堕魔所受的天罚,说真的,从前只在书册里看过这些,也只有我这样通过共情身临其境的人,才能知晓那天劫的厉害,可是容羽,即使没有魔主,这也是我要经历的天劫,你不可能永远都在守护我的。” “如果可以永远守护你,我就不会与自己置气了,你说的对,我不是那九天之上的天明,也做不到因为自己的私情禁锢你,你说要与我一起去无妄崖,你就一定要做到,但我并不需要你来成就我的飞升,我们只是都在走自己的路。”容羽说话之时的神情极为动容,这一瞬的性情转变,真真是让叶知秋也要道一声那早先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的也不知道是谁。 叶知秋一手捂上对方的眼睛,声音温和且轻柔:“你不要用这么伤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想渡劫之时满脑子都是你委屈巴巴的模样,这样我哪舍得向死而生。” “委屈巴巴?”容羽问道,声音虽是清冷,可那被遮住的双眼已然是笑意温存。 “你懂我的意思就好。”叶知秋也是怪自己没头没脑地说了些什么形容,也是一时太过情急,口无遮拦了些。 “我现在是有点委屈巴巴的。”容羽用这极为正经稳重的声音说着委屈的话,着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哪里,哪里就……”叶知秋神色认真,也没好意思笑人家,就被对方牵着手往前搁了搁。 “这里,”容羽帮他收紧些手,语调更是诚心诚意,“你方才默念清心咒是无用了,我心中默念看来也是成效甚微,辛苦知秋你劳动一下了。” 叶知秋苦笑一声,责怪道:“我们刚才还在说着生离死别的事啊,这都没能让你冷静一下吗?” “说好的要过几天好日子,我觉得知秋今日就这一句最在理。” 第122章 缘分天定 “哎呀, ”叶知秋语气无奈地推搡着自家的粘人精,这人好就好在该严肃的时候坐怀不乱,可坏也坏在瞬息就能完成情绪的转换, 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我这大起大落的心情还没回过来, 你这人怎么半点没个师父样的。” 凡人有句话可不是说的好, 人家长辈可不是白长了年龄,吃的盐都比他吃的饭多, 可阅历长在哪不好,偏就是叫这人正经之中能收放自如的不正经,一不正经起来就是变本加厉。 任是他铁打的身心也经不住这人粘死人不偿命的举动啊。 “我们说正事,说正事好,你说要做三宗公敌才能去无妄崖, 如何做,你可做不得, 他们谁打的过你啊。”叶知秋一把推开容羽的手,还颇为嫌弃地瞧了一眼那满手污浊。 “我可以自觉去啊,还不许我修行境界高,有觉悟吗?”容羽又去拽他衣角, 就见他一个侧身就避开了, 那模样可不是生怕弄脏了衣衫,叫人哭笑不得,又稀罕的很,只见容羽眉头一挑, 笑得颇有些坏心眼, 道,“可不是我的, 你怎么脾气上来了连自己都嫌。” 叶知秋好似被点拨开了智的幼兽,那一水明亮萌动的大眼睛,可不就是才反应过来,两只犹豫着护在身前的手,掌心冲着人,懵懵懂懂的,虽是满满拒绝的意味,却叫人瞧着莫名可爱。 容羽逗弄心起,抬手就要碰他脸,却见彼一时还如陷入冬眠没了意识一般的人,此一时竟是如一只春日里活泼的小鹿跳脱开来,这一下,到底是反应激|烈了些,也没留意着边,一下子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卧榻之外。 也好在容羽是个眼疾手快的,一把就双手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髋|骨,可叶知秋此刻别说是感激,心中是当真是气急恼急了,这不上不下的,还不如让他摔个痛快呢。 更何况还有那只手,那手…… 都沾他衣服上了。 这就连最穷苦的时候都不忘干净的人,哪能忍得,腰腹用上些力气就想瞧个究竟,可那坏心的人偏就是占着他这不利于活动的便宜,一见他上身挺起些,就轻飘飘地召一只灵蝶落在他额上。 别看着灵蝶虽小,力量却是不容小觑,眨眼的功夫就将人又推了回去,如此反复,任是他再好的脾气,想着要与容羽过什么好日子,也懊恼地向前胡乱抓了抓,狠狠道:“算上昨日,你可得罪我多少回了,拼力气还不够,你是要与我斗法吗?” “知秋你可是说了,自己自与我相好,也是精壮的身子缺了锻炼,惯是被我欺负你柔弱了,”容羽一手环住他的双膝,空余一手倒是轻车熟路地寻路而去,倒也不惧再多得罪一次,道,“苦修,炼体,师尊陪你辛苦一回。” “你敢蹭我身上,我,十天半月都不再理你了!”叶知秋蓦然就觉出一阵凉意,虽是早习惯了这人不大温暖的身,可仍是“嘶”了一声,却也没发现对方手上有什么,他起身确认了一番是哪只手,自然又是被灵蝶给推了回去。 容羽这会子倒是理直气壮了起来,还有心指责起叶知秋了:“你说你,都那般嫌恶之色,我哪能心里没个分寸,早就清理干净了,也须得你这样躲。” “我收回先前的话,”叶知秋喘了口气,再凶的豹子,此刻失了力气,也是一只乖顺的猫,可这猫正如容羽说过的,除了挠人的爪子还有牙尖嘴利,“待我渡劫之日,定是想不起,你这,你那什么委屈巴巴,你这人,坏得很。” “再说。”容羽游刃有余,还有心哄他说话。 “我,你先等等,”叶知秋一个起身就更是“难受”了,有些慌乱地去抓人衣领,却是一手抓空,反被人拉住了手臂,他蹙眉的模样半点让人瞧不出气恼,反而语调有些轻柔得像撒娇,“别这样,撒手,我很记仇的,你完了。” “还早呢。” …… 早不早,叶知秋自然是深有体会,这一折腾就已过了午。 苦修? 他叶知秋能苦修? 那还真是年少无知的时候对自己的身子骨自信过了头,他大概两辈子都没有今日这般渴望赶紧回到卧榻上过,别说是那曾经让他将就过一晚的冰冷地面,就是远处那个在他刚入内门之时还认为松软至极的蒲团,都显得入不得眼了。 “我真傻真的。”叶知秋趴在榻上,浑身的骨头就跟被车轮碾过一遍一样,就指尖都似被点了麻筋。 “锻炼过头了,凡事还是要有度。”容羽给他盖好了暖融融的被子,自己也是整理了衣衫,那神情就像是个局外人在指点江山,好似人家那是自愿太过努力忘了分寸,正对应了前日那句,学习不好太逞强。 “我一个阵法大师,二流的丹师,不学着人家千娇万贵的珍重自己,费那些个剑修的心思又何苦,是能再长高些,还是能比你壮些,”叶知秋叹了口气,指了指空荡荡的地面,“我就不该心思忒多,当你是个多正经的师尊,还在那地面冻了一晚。” 容羽撑起身瞧了眼他指的方向,笑着握住那只不甘愿的手,说道:“可算是知道物尽其用,方不负造物者的恩泽了。” “不是,”叶知秋转过头气鼓鼓地白了容羽一眼,道,“我若早知道与你有这孽缘,就该掐死在源头,还能让你当年有机会寻着机会上了我的榻,还有那本书,什么真朋友来着,保不齐都是你这坏家伙与人合谋的。” “这是天大的冤枉啊,难道不是你有心赠与我的吗?”容羽那一脸无辜,可不是除了叶知秋谁能不信服。 “你就是认下又何妨,真是的,我……”叶知秋心想着自己当年就算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逾越雷池到这种地步,明知是写情,在自己还未确认情愫的时候就拿来送人,可不是太抬举他了。 但是细想想,这事也还真是赖不着容羽,这人虽说是平时爱哄他就范,可真说是骗,也不至于,想当年那一句句的误解之词,还将这禁|书视作有关友谊的至理名言,那样单纯懵懂的可爱,在如今的容羽身上是半点看不到了。 成熟男人那惑人的声线和哄人的手段算什么,坏得很才是真的。 “知秋……”容羽想着认个错,日后再把那个写书的弟子揪出来就是了,可一声轻唤刚出口,就觉出结界有动静,他与叶知秋对视了一眼,就将一只灵蝶送了出去。 来寻他二人原来是雪魄,传话的语气还有些急,大概就是说着何清晓与姜楚打起来了,两人这本就吵吵闹闹,看似一触就破的虚假兄弟情,今日是当真翻了脸,就连历清晖这位大师兄都劝不住。 这还得了? 师尊尚在云中峰,他们就敢反了天了。 容羽本是准备一人前去的,却见前一刻还有些弱柳扶风之态的叶知秋早已是换好了衣衫,只是那方才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人难免面上还有些热。 叶知秋出门之时,容羽又给披上了一身斗篷,非得是看人把毛绒绒的兜帽都带好,才肯让人踏入冰天雪地。 只见那乖巧候在门外的孩子直愣愣地瞧着爹爹斗篷上的一圈白色滚毛,容羽先一步就解释道:“可不是雪貂。” “是也无妨呀,”雪魄明亮的双眼可爱极了,捧着自己的圆滚滚的脸蛋,笑着说道,“我是瞧爹爹容貌甚美,想着自己有朝一日长成个大人,也能有这般容颜,心生欢喜得很,至于雪貂什么的,妖兽修行本就物竞天择,儿子虽小,却也懂得就算是花儿修成了仙,也没有瞧着落花就悲冬伤秋的理。” “原来不会有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吗?”容羽不曾见过旁的妖兽,自然是对这样不同于人类的想法有些好奇,若是连同族都不会有牵绊之感,对于相差更远的人,该是更难有怜悯之心了罢。 雪魄面色淡然,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问题有所触动,他只知道谁是对自己重要的人就足够了,容羽,叶知秋,他的生命里本就只有这两个有意义的名字,至于旁人,难道不都是因为他二人才与自己有了关联吗? “儿子以为……”雪魄正要将心中所想道出,就听见“轰隆”一声,抬头就见枝丫上被震动的落雪快要砸到头上,却是叶知秋抬手将他护在了斗篷之下。 雪魄抬头瞧向这素来是对他有些严厉的人,蓦然就又是乖巧笑容堆满面,大着胆子抱住了,孩子气道:“爹爹对我最好了,只要是爹爹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叶知秋是见惯了这孩子对容羽撒娇,落在自己身上,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心中隐隐还有些温暖,只一手牵起小手,向着那巨大声响的来源走去。 容羽牵起另一只小手,也是跟着叶知秋不紧不慢的步伐,这徒弟打架,若是就这样的阵仗,还不至于让一个师尊急急忙忙地赶去处置,想想自家的道侣不也是个一言不合要动手的,知秋不急,自己也能享受片刻这一家三口踏雪而行的美满。 “雪魄,你倒说说,他们两人是怎么打起来的?”容羽问道。 “那就要从前日说起了,”雪魄将那日几人谈及叶知秋给自己怀了弟弟的事交代了个清清楚楚,着重提到了姜楚是如何戳了自己额头,何清晓又是怎么揉了自己头发的,这小小孩童仗着有人撑腰,告起状来可是有模有样,“何师兄还诓骗我去爹爹房间瞧瞧我弟弟呢,然后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姜师兄忽然就见不得何师兄玩笑,还先出手打了人。” “弟弟?”容羽疑惑道。 “正是了,”小家伙一脸认真,很是骄傲,道,“我可是去翻过书了,就我爹爹肚子这么平,刚刚开始吐的,最起码还得八个月才能见到,他们如何能诓得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梨涡浅笑赠送的营养液x4,梨墨雨寒赠送的营养液x1,感谢两位天使的支持。~(≧▽≦)/~ 第123章 其乐融融 “忍住, 不许笑。”叶知秋未待人出声,就是一道传音给了容羽,那一双斜睨着人的眼睛, 可不就是寒刃似的。 容羽听了雪魄这孩子的浑话, 嘴角正要扬起弧度就被他那严肃至极的声音给压回去了, 轻咳了两声, 缓了缓,方才传音回去, 道:“童言无忌,我笑的是孩子。” “顺带着也笑一笑我,哼,还不是你教养大的徒弟学你一样没正形,天马行空, 什么样的幻想都敢有。”叶知秋教训完大的,手扶着雪魄的双肩, 将小家伙转过来面对自己,很是认真严谨的教育道:“你师兄多不正经是你父亲为师之过,可你不一样,你这走出去还要挂上是我儿子的名头呢, 我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雪魄抬头望着他, 一双大眼睛水灵得很,那可不就是像极了叶知秋模样的机灵劲,那一脸的诚心求学,满目崇敬, 还真有点乖弟子看师父的样。 叶知秋清了清嗓子, 严肃道:“你爹不会怀孕。” 雪魄等了等,眼睛都忘了眨, 总想着自家爹爹那么郑重,该是要说出长篇大论的,结果就这几个字? “那别人的爹?” “也不会,”叶知秋抬手阻下雪魄将要问出的一连串的疑问,只捡着重点,说道,“谁的爹都不会,人是这样,雪貂也是这样,别问了,我说的算。” “可是,可是……”雪魄忽然就哽咽了起来,本还睁的圆圆的大眼睛此刻是眉毛下撇,眼角耷拉着,倒有些他原型的模样,可怜巴巴,怪叫人不忍心的。 叶知秋不知哪句就伤到小家伙的心了,茫然地瞧向容羽,容羽亦是一脸莫名,试探着传音说道:“他可能是想要一个弟弟,小孩子大概都喜欢有个伴吧。” “我去哪给他找个弟弟回来,再去抓一只貂?”叶知秋回着话,就揉了揉雪魄的发顶,默默琢磨出了一个温柔的声线,劝那孩子道,“没有弟弟,你不还有三个师兄吗,不然还有你父亲的小蝴蝶,比你晚出现的,你都可以当是你弟弟。” “不是的,爹不能生孩子,那我不就不能是亲生的了吗?”雪魄看向叶知秋五味杂陈的脸,孩子气地耍赖道,“我要做亲儿子,爹,做亲儿子可有面了,你和父亲努力一下,再生一个嘛,我去给你抱一只貂回来,不,抱一个娃娃回来。” 叶知秋可是服气了,这见过和爹讨吃食玩意的,还没见过要爹生孩子的,若是普通凡尘老百姓,该是要狠狠揍上一顿这学了胡话还敢带回来的孩子才是,但是…… 叶知秋很是好脾气地蹲下,在地面捧起一把雪,放在掌心搓|揉成一个小人的模样,又从一旁的灌木上摘下两粒小小的黑果子,按在小雪人脸上算作一双眼睛。 他将雪人放在雪魄掌心,说道:“历师兄可有教你阅读一些上古传说?” “有的,女娲、伏羲那些吗?”雪魄很是珍惜的捧着雪人,问道。 “正是,”叶知秋神色认真,将女娲造人的传说简短扼要地提了几句,浅笑着说道,“你因我的天劫化为人形,成了这世上的第一只妖,正如女娲大神泥塑造人一般,何必拘泥于凡人所谓‘亲生’,我赋予你新生,你父亲又给了你为人的牵绊,你需要在意的不是从何而来,而是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雪魄有些疑惑地重复着,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自开智化形,他就遵循本能,选择了容羽这位父亲作为新生之后的倚靠,他不愁吃穿,不缺财富,就连如今的课业教习都是曾经的凡间帝王,除了这几日被人怂恿的想要一个弟弟,还真没什么心愿目标的。 小家伙眉头一皱,就觉得大事不好,该不会是书里说的,好日子过久了,就该被撵出去独立闯荡了罢,只连忙道:“我还小,哪里都不去。” “嗯,听不明白这句话,说明你确实还小,待你哪日也将循天道飞升当作件必得奋斗之事,再与我说什么弟弟罢,”叶知秋站起身,牵起雪魄的手继续前行,见小家伙一脸为难,想牵父亲的手,又碍着手上的雪人不舍得扔。 他瞧了眼容羽,示意对方接过去,又说道:“其实在我眼里,比我弱小的,我都视作弟弟,为此看错过人,但并无遗憾,为人总是需有怜悯之心的,不为善报,只为无愧于心,你既做了人,或许有一日也能对这种想法有些自己的感悟。” “儿子谨记教诲,这就不必到别的地方去了罢?”雪魄问的小心翼翼。 叶知秋笑了笑,心道是这孩子还在惦记着这等事呢,却不知那位父亲早些时候可是惦念着雪魄晚些长大呢,他点点头算作是允准了,指点道:“你一会也去教你三位师兄堆个大雪人,让他们知道这世间难得的初雪,可不是只有打架一件事可以做的,你若是都不能和哥哥们玩在一处,又怎知自己能与弟弟好好相处呢。” …… 三人走到何清晓住的院落之时,那师兄弟二人仍是打斗不休,只因叶知秋与容羽身上佩戴有隐匿气息的法宝,也是推开了院门的声响才惊动了院中的三人。 历清晖反应极快地上前迎了迎,却见师尊面覆寒霜,显然是有些动怒了,也未酌情先免了自己的礼,只声音冷厉地对着那未能及时停手赶过来的弟子道了声:“就站在那里,谁先说?” “弟子……”姜楚瞧了眼师尊身边披着斗篷的人,犹豫着先开了口。 却是何清晓半点等不得,打断了,道:“弟子是在与三师弟切磋武艺。” 姜楚满目惊讶地瞧向身边之人,那人眼上的乌青还是自己方才一时失手打的呢,这就算了? 叶知秋留意到姜楚的目光,也是端着师尊的气势,声线却是温柔些许,道:“清晓的眼睛被姜楚打得都睁不开了,确定只是玩闹失了分寸吗?” “小师尊有所不知,弟子这伤,不过是应战之时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走了神,才一时没有避开三师弟的攻击,为兄长者,若非是自己之过,哪能被师弟打成这样。”何清晓说着话,悄悄拽了拽姜楚的袖子。 容羽冰冷的眸子微微抬起,只一个不加情绪的眼神,那自知犯了错的二人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弯腰行了礼,头都不敢抬起来。 叶知秋见状,松开雪魄的手,走到一边的矮灌木丛边,一手轻拂过叶面上的积雪,似无意般一瞥他二人,问道:“是谁先动的手呢?” “是我。”姜楚道。 “是我先口无遮拦,玩笑失了分寸的。”何清晓道。 “是我小题大做了。”姜楚转头瞪了何清晓一眼。 “雪魄小师弟已经去见过二位师尊了,你这帮我藏着掖着,又有何用?”何清晓是铁了心要揽下过错责罚,还不忘传音给姜楚,道,“你一个维护小师尊的,干嘛和我一个说错话必得挨罚的争?” 叶知秋见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明是都想独自担下责罚,分明都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会责罚,却还争论不休,这雪魄所说的虚假兄弟情,此一时看,可不是真挚得很。 他也是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低头瞧向跟到自己身边满目不解的雪魄,轻声说道:“你做人不久,还不通晓人情事理,爹让你看看什么是口是心非却又真心实意。” 说着话,叶知秋团了一个雪球狠狠掷向了姜楚,势头并没多急,该是修行之人皆可轻松拦下的,可偏偏就是挨打的人没躲,那鼻青脸肿的何清晓却先出了手。 只见这一袭粉衣之人仿佛一朵乱了时节的春日桃花,花枝极为有力地摆起,那头还低垂着,掌心却是挡在了姜楚的面前,一把接住了雪球,这一下可是用上了些气劲的,将那雪球震碎簌簌落下。 何清晓疑惑抬头,微蹙了眉看向叶知秋,一步向前,致歉解释道:“弟子以为小师尊这下是为罚,擅自出手,还望恕罪。” “姜楚为什么不躲?”叶知秋一手轻抚过兜帽上的风毛,又团了个雪球,作势要掷向姜楚。 “你对我又没有恶意,该是又找了个乐子在玩罢,”姜楚当着师尊的面,也是答得利落坦荡,“有什么好躲的,松松垮垮的雪球,哪能伤得到人。” 何清晓可不乐意了,转头看着姜楚挤眉弄眼了一阵,哼哼道:“倒说的是我多管闲事了。” 叶知秋趁着他二人又较上了劲,一个雪球掷了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姜楚的肩,只见这在师尊面前本因敬畏尚算矜持的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甚是憋气,按理说若是私下二人独处,这一下肯定是要打回去的,可现在……现在…… 就在姜楚憋闷犹豫之时,又是一个雪球“啪嗒”砸在了身上,可见是忍得辛苦,他立马传音过来,道:“你给我克制一点,这就是狐假虎威。” “丹云子,你徒弟可能让我管教?”叶知秋下巴一扬,心道是今天他就当一回狐狸又如何。 “嗯。”容羽一声答复清冷果断。 叶知秋得了大老虎的首肯,掂了掂手心的雪球,扫过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说道:“既是打架惹的祸,就用打架来解决,我与你们二人就来打场雪仗。” “打雪仗?”姜楚二人疑惑道。 叶知秋细想了想,在场众人恐怕也只有自己这个看过仙家记忆的人才知道这种说法,毕竟这才是太华大陆的第一个冬天,他们这些人可不是就把冰天雪地当成是寒天湖那种禁地,谁还会去研究这雪是多有意思。 这也就是须得人制定一个规则了。 “我今儿个有兴致教雪魄捏了个雪人,想来雪魄机敏也该能去指导清晖。就以你们师尊的身高堆一个大雪人为期,姜楚与清晓谁中了对方的雪球就是输,这事既然还有祸从口出之说,输的人我会请你们师尊亲自贴一道禁言符篆,就罚一个月罢。” “一个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都是平日里好说闲话的人,别说贴一个月了,就是三日估计都情愿去闭了个关。 叶知秋点头笑了笑,接着道:“我以为,一个月是有些久了,所以,若是被我的雪球砸到,就可换作由我亲手在额头贴上禁言符篆十四日。” “这也算好?”姜楚苦着张脸,自己好歹也是辈分这么高,这惩罚可不就是要不闭嘴要不闭门不出。 “比半个月还少一天呢,你准备好了,”叶知秋抬手就将雪球击向何清晓,这次倒是姜楚还了人家一回,一个雪球过去把叶知秋那颗砸偏了方向,叶知秋手上动作不停,沿着矮树丛团着雪球,几番出手却已经是不再对着人,而是对着那刻意不被避开的雪球,他挑眉看向那自愿牺牲挨罚的两人,道,“打人的有气无力,松松散散,挨打的身法是生了铁锈,动弹不得了吗?” 那互帮互助的二人眼中火花四射,瞧着皆是恶狠狠的,传音都不知过了几个来回了,无非就是自己才是脸皮更厚的那一个,好似这是个荣耀值得争一争,可偏又是都放弃了防备却又被那执行人反反复复打断。 两个早先还交恶的,也不知如何就达成了共识,忽然双双将雪球掷向叶知秋身边的矮树丛,眨眼的功夫,迅猛无比,将一丛白雪覆盖的矮树震出了开春的青绿之色。 只见叶知秋身形轻巧地避开了散开的雪花,一个旋身落在了一片白茫茫的空地上,他蹲下弯腰学那兄弟二人在地面上团个雪球,正要起身,却是椎骨处一阵不适,冷不丁的就似电流一般麻木了手脚,险些是要坐到雪地上,也还好是这斗篷宽松,遮掩些尴尬。 好巧不巧,那二人该是瞧了他方才宛若惊鸿的身手,又没注意到异状,齐齐都将雪球掷了过来,叶知秋可不是又在心底暗骂了容羽两句,只道是美|色误人,温柔乡最是要人命。 他心想着作为规则制定者,是情愿挨上一下也断不可先一步坏了规矩去用法术格挡,大大方方地就是垂头认命的姿态,可眼前阳光却是忽然一暗,那可不是兜帽掩住的。 叶知秋怔怔地抬起头,就见容羽那一袭华贵法衣迎风飘逸轻摆,整齐披在身后的长发更胜雪白,阳光照在他那羽翼发饰上金色闪耀,可不就是美不胜收,让人挪不开眼。 容羽一掌一个,击碎了雪球,素来是清贵冷情的面上无甚情绪,那双本是生的俊雅的眼睛该是极为淡漠的,除了那动手的二人,就连堆雪人的一大一小都是屏住了呼吸,却见他略显无情的薄唇亲启,道:“你们两人欺他一人可不行。” 雪魄的目光是一个劲的在他们几人之间来回,看着自己父亲被人惧怕的模样,是打从心底的有些得意,看向姜楚他们的眼神还隐隐有些在坐山观虎斗的激动。 “规则既是早定下了,为师与知秋一起,那也该给你们些好处,不如就,”容羽停顿了片刻,可是让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却是不急不缓地道了声,“雪球落到为师身上一次,你们的责罚就可以少上一日。” “啊?”别说是要受罚的人了,素来稳重的历清晖亦是下意识地随众人一起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可谁又能动摇师尊的决定,历清晖正要说些弟子不可冒犯师尊的场面话,就倏然睁大了眼,冲着师尊的方向喊了声:“师尊小心!” “嗯?”容羽方一疑惑了一声,就觉出后背被人用什么砸了一下,不轻不重,自然也不疼,若这世上还能有人对他偷袭,也唯有一个叶知秋了。 容羽的记忆瞬间就回到了昔年与叶知秋相恋却不知身份的时候,叶知秋曾说若是容羽自认太凶让徒弟胆子小,他定要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当着这几名亲传弟子面推上容羽一回。 这就是所谓的壮胆。 应该说是叶知秋从来就说到做到。 “我先出手给你们减上一日了,”叶知秋站在容羽身后拍了拍手上的残雪,这身子骨既是勉强不得,可不就该是谁造的孽谁去顶着,“你们师尊亲自坐镇,瞧你们躲避雪球是观察身法,见你们雪球袭来是检验攻击,谁若是再不认真对待,可不仅是错失了师尊亲自提点的机会,也是对师尊不敬,当罚。” …… 云中峰,大殿。 这半日的雪地玩闹,可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可这忧的却是只有一人,那个难得让弟子瞧见了笑颜的人。 叶知秋很是满意今日的成果,虽是疲累了些,可能瞧见师门其乐融融,大概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他可不指望一次玩乐就能让自家道侣的爱徒真的放松下来,再不对师尊那般惧怕,说到底,为弟子者总该是有些敬畏心的,就连他这个师尊的枕边人,从前怀疑身份的时候,不也是诚惶诚恐的。 诚惶诚恐? 叶知秋想起这个词,忽然就笑了。 容羽闻声望去,见他还在有模有样地收拾东西,似就是等他先出了声才好说话,只几步走到他跟前抓住了手,神色颇为冷淡,可眼底的关切是瞒不了人的。 “知秋,你可不是只为了教导雪魄罢,”容羽一把拽过他手里折叠整齐的中衣,给人又放回了柜子里,还不忘抚平了并不起眼的皱痕,道,“连新置办的都要带走,你是铁了心要与我分房,又不是不回来了。” “又不是小娃娃了,怎么,是舍不得我,要哄着睡,唱摇篮曲吗?”叶知秋玩笑着。 容羽一身的气场很是低落,连带着这卧室的温度都凉了几分,叶知秋分明就是故意等自己出手,分明不只是为了雪魄,说白了,就是他二人还没谈妥,这难道不就是所谓的临终托孤,这孤,可不就是他这个孤寡老人。 难不成这渡劫的启示不只是对方说的那么简单,以自己熟悉的知秋,怎么会在这种对决之事上轻易缴械投降。 容羽越想越觉郁郁,难道真是自己的决心不够明确,不足以让对方相信自己不会独活,就算这世上再多些牵绊又如何。 “你想我像个孩子一样吗?”容羽说的认真,一双手却是把抚平的衣衫又给抓皱了。 “又在胡说。”叶知秋看着容羽的背影,有些怔愣住了,他以为大家今日都挺高兴的,雪魄虽然没有主动找人玩,但眼见姜楚他们难分胜负,还故意把雪人推倒了一次,弟子们也是虽不敢真的向师尊掷雪球,可在他的刻意安排下,也对着他二人方向大胆抛了几次。 他分明是瞧见容羽笑了,虽然很是浅淡,很是短暂,或许旁人都没注意到,难不成是自己玩闹太过,损了容羽的威严了,现在对方的话,会不会是不开心了,但又因顾念着爱意,没有表达出来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啊,你不是说在雪魄身上能看到你没有过的童年,只看有什么好,亲身感受不是更有意思吗,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更多亲近些。”叶知秋解释着,又伸手去牵容羽,抬眸凝望之时,却见对方一头雪白化为乌黑,掌心的手也似柔软了一些。 他蓦然就想起了容羽曾给自己吃过的化容丹,能变老自然也能变年轻罢,他握了握那只有些冰凉的手,这手,可不就是昔年与自己恋心萌动之时的触感吗。 叶知秋笑了笑,那些纷杂心思算是没及上此刻惊讶,只问道:“可不是你自己惯爱与曾经的模样吃味,怎么今日倒是变回去了,昨日重现?” “别离开我。”容羽倏地转身将人轻拥,那张清冷从容的脸,不知是因心境之故,还是当真像极了昔年分神化身的容貌,很是温润情深。 这样貌早已刻印在叶知秋的脑海里,莫说是就这匆匆一眼,就是容羽成了丹云子后每每有那么一瞬的眼神关联从前,都能让他在心里勾勒出清晰的画面。 他们是一人,而心境的差异和对情感的表露不同,总是会多多少少影响一个人外貌。 若是那逝去的分神是能让人壮着胆子说上三两句话的,丹云子大概就是生人勿近,近我者死,也不怪徒弟们个顶个的和那分神化身有商有量,一遇到丹云子,没错都要自省个半天。 可那都是对外人,于他叶知秋,还不都是只落下个包容他的份。 叶知秋回抱住容羽,抬手抓着对方肩上的衣物,道:“谁说要离开你了,你这样,可不像是想要我唱摇篮曲,倒像是想要我给你暖被窝了。” 第124章 情能乱心 “我看起来还不够认真?”容羽话说得严肃, 可若说听到叶知秋这样的调笑,还半点没心动也是不可能的。 叶知秋觉出颈边有些痒,歪了歪头, 竟是侧过身子靠在人家怀里, 抬手学着容羽惯爱做的那样揉了揉对方的发顶, 语气可不就是像在哄一个小孩, 道:“你就是看起来太认真了,我才想着, 动点别的心思也好。” “不是成日里说我没正经吗?”容羽拉下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垂眸对上那温柔双眼投来的殷切关怀之时,面色威严不变,却是试探着说了句孩子气的话,道, “长夜凄清,孤枕寒凉, 我不缠你便是,你就留在我身边,我给你暖被窝也行。” 叶知秋蓦地就笑了起来,从容羽怀里退开些, 又走到那柜前收拾起自己的衣物来, 看到那件被抓皱了的白衣,他愣住了一瞬,复又微笑着收好了,转身看向容羽, 道:“我倒是才明白过来。” “嗯?”容羽似也刚回过神。 叶知秋双手捧住容羽的脸, 往下拽了拽,可这人今日还真是心思颇多, 就连这样明显的暗示都没配合,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踮起些脚,在对方看来是有些突然地吻了过去。 这样的接触并不多久,可叶知秋显然是不满意对方的反应的,呆住了是什么意思,平日里那么主动的一个人,怎么被人主动碰一下还和当年那分神化身一样,一抱就躲,一碰就僵。 叶知秋双臂圈住容羽的脖颈,站稳当了自然就碰不上对方的唇了,只仰起头,好不气恼地瞧着那犹自动容,不知回应的男人,怨怼道:“你可不是满心生离死别的情景,还当作我是吻别,该有些泪染衣襟,期期艾艾之色?” “我……”容羽一时语噎。 “我也不妨大大方方告诉你,”叶知秋眼角眉梢染上些傲慢之色,下巴昂扬起来的模样倒不像是在仰望人家,那双可温柔可狠厉的眼眸,此刻骄矜有之,不羁亦有之,一字一句道得恣意轻狂,“我若是决意赴死,真要与你死别,可不是纵容你在我身边任性胡为,也不是安排什么临终托孤,听好了,我会把你按在冰冷的地面,彻底与外界隔绝,极尽享受,夺取,不管日月更替,人间几何,定要让你永生难忘,人也好,身体也罢,我就要让我的爱情镌刻在你的骨头上,浸透入你的骨髓里,即使有一日这世界没了我,你尘骨化仙骨,你生命里流淌的每一滴血,跳动的每一次脉搏,都会让你时时记得那不眠不休的欢愉。” 容羽本以为叶知秋要说出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什么生生世世,万载轮回,可这一番话,分明在说死别,他却是可耻的有些的兴奋了,怎么能有人顶着这么纯情的脸蛋,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来。 “容羽。”叶知秋预想的自己一番言论,好歹对方也该配合一下情绪,低个头继续,他当真是不怎么喜欢踮脚,显得自己就不那么高大什么的,但对方的反应怎么是…… “容羽,你流鼻血了。” 容羽抬手碰了碰脸,还真是沾了一手的血,觉察到叶知秋要松手,他一手将人揽了回来,一手赶紧取帕子擦净了血,面上还能做到没有半点尴尬,用极为正经的语调说道:“宝贝,对不起,你说的那么慷慨激昂,我一下子就有画面了。” “什么画面?”叶知秋蹙了蹙眉头,“我死的画面啊?” “我知道不应该,但是你这气势,好像是要把我吃干抹净,再甩开似的,”容羽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眉头一挑,隐隐还有些期待之色,道,“你何曾这么威武霸气要人缠过,试试看,主动一次,说不定不用没日没夜,我就让你在白骨上铭刻姓名了。” 主动一次? 哪里没主动过? 容羽留下的灵蝶可不是就让他发了次疯,做了次傻事,这人分明都猜到他能做到什么份上,还来讨要,真真是故意顺杆爬。 “你的离情别绪呢?”叶知秋在对方心口拍了两下,还一副有些失望的模样。 “因为你不喜欢看到,就隐藏起来了。”容羽答得坦诚,笑容温和。 “撒个谎,就说我表现得特别好,你信了又如何,”叶知秋退开几步,转身缓缓向门边走去,声音悠悠懒懒的,不似在推拒,仿若在勾人,“我想好了,不离开这里,但你那鼻血可不是什么虚不受补,我在丹室等你,你,冷静冷静再来,我要见的是师尊,要严肃的。” “你要炼丹?”容羽这一下子的情动忽然就凉了不少。 叶知秋推开门,一手扶在门框上,指尖轻轻敲打,寒风将他微热的面颊恢复成柔和的白,发丝飘逸,风吹着衣衫贴着身形优美如画,他这语调正经话不正经,倒是和容羽学了个七八成:“师尊若能在短短两月,将弟子从一个二流丹师教导成一个外人瞧不出破绽的顶级丹师,剩下的时光,弟子倒是以为,与师尊一起在丹室与世隔绝一下也不错。” 言罢,这将“与世隔绝”暗示得风情万种的人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独留那前一刻才勉强是按耐住欲念的人,即使是寒冬的风吹着,也鼻尖又是一股腥气,心中只道这早先还怪自己不知怜香惜玉,害他在自己怀里无力哭了的几回的人,怎么一撩起人来,半点不计后果的。 要不眠不休。 要极尽享受。 以自家宝贝的天赋,炼丹,这可不是难题,是邀请了。 …… 丹室里。 叶知秋正摆出自己的丹炉,思忖着不知自己这计划通不通,他也是想着不与容羽分开就该寻些两人都能专注的事才好,这一想就想起了炼丹,他若是能炼制出与容羽一般无二的丹药,那想要前往无妄崖就不难了,还能借|刀|杀|人,一次让那魔主基业覆灭。 可这炼丹不是舞剑,还能摆个花架式,就算有大师密集训练,也至多求个形似,这些年虽然他也没放下丹术,可水准最多也就达到个五阶丹师,早知道,就该更努力些了。 “一个人想,是想不出进境的,为师以为,丹术阵法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只需稍加结合,炼制出掌门要的天阶铸魂培灵丹并不难。” 叶知秋转身看向那果然已是白发如雪,一身气度若冰霜的男人,分明是才分开了不久,可这人偏就能转换自如,那一脸的淡漠疏离,目光清冷,可不就是让他这个半点不惧亲近的人,都不好意思再去与人说笑了。 容羽手一挥,就将自己的丹炉摆好,又一手搁在叶知秋的身前,说道:“知秋可愿将七星阵盘交予为师一用?” “好。”叶知秋应了一声,从额间灵台将阵盘取出交到容羽手上。 就见对方一手覆在阵盘之上,阖上双眼静思,那阵盘就在容羽掌心轮转,也不过片刻,容羽睁眼之时就已是了然神色,将阵盘还给了叶知秋,说道:“你可是想在仙门大会上参加丹术比拼?” “你前日告诉我掌门请你炼制丹药用来做剑修比拼的魁首奖励,我希望你可以应下。”叶知秋不知道这么一小会,这人就研究出了什么,只很是详尽地把自己的计划道出。 片刻后,容羽听完颔首,并无多少惊讶之色,只颇为认真地瞧着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问道:“你执意要做的事,为师难以动摇,可若是有人要伤害你,你不能阻止为师翻脸动手。” “那你方才拿着我的阵盘又是琢磨出什么来了,说来听听,”叶知秋见自己的计划得人支持,心中欢喜,习惯性的就去牵人手,却没承想,容羽竟是一巴掌拍在他手背,抽回了手,他满脸莫名,没好气地道了声,“你自己打人,倒不对自己翻脸。” “喊师尊,自称弟子,这是本分,既要学习,就要专心致志。”容羽这一下师尊的威严出来,倒是显得叶知秋这个要求人家严肃又主动与人亲近的人没正形了。 叶知秋责怪之语到了嘴边,却是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只掌着阵盘孤零零地走回到自己的丹炉前,他可不傻,前日里是怎么被这人当成小娃娃教育了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呢,哪能再给机会做那等羞耻之事,不就是做个好学生吗,若不是容羽这师父不正经,他叶知秋本就是天底下最尊师重道的好弟子。 “请师尊指导,弟子如今的水准也只能勉强炼制地阶上品,成丹至多一枚。” 容羽点点头,伸出手,道:“拿给为师看看。” “没有了,”叶知秋可以想象对方定是一副又被戏弄了的神色,他可不管,为徒者本就该实话实说,既是要看他的本分,他就不妨说清道明了,“早些时候想吃来着,遇到一只暴殄天物狼崽子给弟子拍土里了,师尊以为,是不是着实可恶?” “你说狼吗?”容羽问道。 叶知秋抿了抿唇,这问话当真不想回,不是容羽附灵的狼可恶,难道还能是自己可恶不成? “罢了,也是为师给你备的不周全,倒把地阶丹药当宝贝了。” 叶知秋听了这话,可不是强忍的怒意都爆发了,气鼓鼓地瞪着对方,说道:“药是弟子炼的,狼瞧不上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不,师尊也瞧不起吗?” “若是你炼制的丹药让为师服下,哪怕是个黄阶凡品,为师也会视作天下至宝,可若是你自己要服用,为师以为必须是天阶上品,才称得上合适合用,”容羽瞧他生气,却是半点不为所动,唯有心中隐隐有些高兴,叶知秋从前可不是个急性子,这样对自己一两句话上心,可不就是自己惯的、宠的,自己看着竟还有些得意,“你让为师严肃,为师可是压着心火呢,若你再……” “我再任性,怎么了,你还敢再打我一回?”叶知秋方才还说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时情急就有恃无恐了起来。 “为师会忍不住把知秋你给的好处提前,反正,结合阵盘之力,你学会这丹药,炼制出与为师一样的丹纹可用不了两月之久。”容羽一手背在身后,走到他跟前,一手覆在阵盘上,以灵力催动,化出星图,指尖轻点星光,这过程看似繁杂无序,但落在叶知秋的眼里,却是一个上佳的用以结合丹炉的阵图。 容羽演示了一遍,却见这真正的阵法大师半点没露出开窍的机灵模样,反而变得有些呆呆的,他不解,收回手瞧着叶知秋问道:“不应该啊,知秋你是没看明白吗?” “嗯,太复杂了,弟子需要参悟几日。”叶知秋回答之时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先前那些豪言壮语,什么不眠不休,可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挖坑下套,打死他都不会承认一眼就看懂了怎么运用,想来也是真用到实处也不过七日就能掌握,一月就能成丹,那剩下的光景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叶知秋瞧了眼石室门的方向,提议道:“弟子本意是与师尊在丹室研究成丹的方法的,现如今,法子已经有了,回去参悟也是一样的,师尊也还要回了掌门,弟子也须得寻人报名参加大会才是。” “可为师已经通知过他们去传话了,知秋要与为师与世隔绝两月,外头的事,自然都处理好了,至于报名一事,”容羽本还是多严谨的模样,在瞧见叶知秋越发慌张的神色时,竟是没有克制住情绪有了些温柔笑意,道,“知秋是心乱了,可是忘了自己被外界传言故去了,若是心静之时,应该也会建议在天劫之后,再复生罢。” 叶知秋面色忽然就委屈了,额头一下子撞在容羽心口,讨价还价道:“你肯定早就发现七星阵盘可以这么用了,你都瞒我了,还由着我夸下海口,我背疼得很,今日差点就坐在雪地上起不来了,你忍心吗?舍得吗?” “原来那时候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让我出手呢,”容羽心中哭笑不得,笑自己误以为叶知秋在托孤,也笑叶知秋为那邀约之事的苦恼,“其实就算你学会了,总还是要先炼制些别的练练手,你担心的那些,不会超过半个月的。” “半个月?”叶知秋垂下双臂,可道一声气若游丝,像极了生机断绝的傀儡。 容羽扶稳了他的肩,又劝道:“炼制天阶丹药,中途出一点纰漏都是要重来的,我想至多也就剩下个七日。” “七日!”叶知秋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一个经权威考核只到三阶的丹师,自己默默就练到了五阶,现如今师尊竟还发话,他都用不到两个月,就能成就八阶。 “容羽,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与你做这,这种事,”叶知秋全不记得是谁扬言要把对方按在地面“日夜笙歌”了,他必须得为自己的骨头负责,他又不是真去赴死,哪能为了什么镌刻入骨拼了性命啊,“做不到的,不可能,这会死的罢。” “那三日,不是,哈哈哈,”容羽当真没想到叶知秋会这么认真对待这个事,自己一开始提出十五日也是玩笑来着,就等着自家宝贝发个脾气撒个娇,怎么还越来越当真了似的,他一时没忍住,竟是抱着这陷入了沉思,还担心起后果的小可怜,笑个不停,道,“我又不是铁打的,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你当然不是铁打的,可只要你想,还能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有什么好笑的,不许说我可爱,你才是奇怪呢。”叶知秋自然是被人这么一笑话,才反应过来自己都是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早先还道容羽满脑子羞耻的画面,自己原来是半点没比人家逊色,好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十五日,七日的,怎么只想着对方修了无情道什么都控制的住,却忘了为人最本质的问题。 “原来我在知秋你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啊,不好,不好,男人哪能在这种事上说做不到呢,试试吧。”容羽话语里满含笑意,那声“试试吧”却是道得极轻,落在叶知秋耳中可不就是一阵酥酥麻麻。 “试你个大头鬼,不许说话了。”叶知秋嘟囔道,声音嗡嗡的。 “生气怎么不推开我?”容羽瞧着将脸深埋在自己怀里的人,这话倒是明知故问了。 叶知秋面色绯红,柔和的五官都快皱到一处去了,两手紧抓着对方的衣衫,能说出那些放肆的话,还能生出那些荡漾的幻想,他此生可是洗不清了,羞死个人了。 “你别说话,你就这样抱一会,我不说松开,你不许放手。”叶知秋可不想让对方瞧见自己脸红成了个什么样,话说得,说就说了,那泼出去的水哪有浇了自己一头,还让人看出尴尬的道理,就算作是他故意的,泼自己水,同不同意人家给擦干,还得自己说了算不是。 容羽鲜少这样笑得开怀,哪能轻易放过,还有心诱他多说几句话,他自己或许不知此刻说话的声音虽是自以为强硬,却好听的让容羽心乱如麻,容羽道:“这是要给七日消磨几个时辰?” “嗯——”这一声拖带着尾音,可不就是可爱极了,叶知秋苦着脸,道,“羽哥哥,你放过我罢,你可不想以后我想起炼丹,都是这种不堪回首的事罢,会有阴影的,会生心魔的。” “胡说,”容羽护食似的将人搂紧了,分明是不大的空间就他二人,却还防着旁人一般,严辞道,“你心里只能有我,满的都快装不下了,哪还有别的东西的位置。” “此魔非彼魔。”叶知秋嘟囔道。 “什么魔都不行,来一个掐一个,来一对灭一双。” …… 两月之期,对于修行之人还真算不得多久,也许就是一次短暂的闭关参悟,也许只是一次天阶丹药的炼制。 可相较于往昔的闭关,叶知秋出关之时可是半点没有神采奕奕,穿过石门,那姣好的面容似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梦境初醒般的倦意。 他白玉雕琢似的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哈欠,人才向长廊走了三步,就被人从身后圈了个紧实,这一下抱得突然,愣是他自认矫健的身手,也晃荡了一瞬,一个趔趄过后方才稳住了身形。 “累。” 叶知秋轻叹了声,晃了晃脑袋,身体往后一靠就被人抄起膝弯抱了起来,他也懒得挣扎,闭起了眼睛就等着这人送他找个松软的地方躺躺,再补上一个深眠,该是什么倦意都能消了。 他是昏昏欲睡,也不知这人又走上了多久,只知自己终是没能如愿回到软和的榻上,而是随着这人坐下,半靠半卧在对方怀里,阳光似是透过密密麻麻遮掩,斑驳在面上,让这温暖来的并不怎么均匀。 微风拂面,青草香混着泥土潮湿的气息,叫人不怎么反感,更添了些安睡的舒适氛围。 叶知秋惫懒地睁开些眼睛,长睫在朦胧睡眼前投下道道阴影,他目光不甚专注地穿过竹叶,追着日光,看得久了,竟是被光亮刺得双眼含泪,很是温情脉脉。 容羽抬手遮在他眼前,轻声关切道:“说要看春光明媚,可不是这样看的。” “我何时说的,怎么自己都忘了,”叶知秋轻移开对方的手,仔细想想自己好像还真说过,但人一犯困,就是头脑一片空白,“回去罢。” “这样不舒服吗?”容羽道。 “挺好,就是怕我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哪能让你这样作陪。”叶知秋掩唇又打了个哈欠,心道是,还别说春日里就是好眠,这阳光和煦,竹叶婆娑,可比在屋里头闷着舒坦多了。 容羽一手覆在他眼睛上,就是不许他再质疑了,温声道:“很好就睡吧,若真是到日落西山了,我也不舍得让你在这吹夜风,放心罢。” 叶知秋偏过头,单眼瞧着对方,问道:“你当真觉着我炼制的那颗丹药能瞒天过海?” “我对待炼丹从不含糊,可不会公私不分的,你只求形似,倒不必太过执着于尽善尽美,就连我自己每一次炼制的都不可能完全一致,要说旁人能一眼看穿,也是无稽之谈了。”容羽可是听了他问了好几日了,若不是时间不允许,只怕是叶知秋还能再炼上好几炉。 其实这炼丹本就与剑道术法那种需要反复精进的有所不同,一个丹方会就是会,能成功一次就是掌握了,若不是叶知秋要炼出与容羽一样的丹纹,这丹方于他而言更是容易。 “你……”容羽低头还欲再劝说几句,就见怀里的人已然睡着了,只温暖地笑了笑,也学着他阖眼休憩,能享受的好日子,就该抓紧把握,太多的世间纷扰,不值得负了大好春光。 第125章 恶念缠身 太华大陆这百年来可谓是人才辈出, 奇闻轶事更是层出不迭,就比如那人迹罕至的百界山,千百年来都被众生称作荒蛮之地, 可就是此地出了这千载难逢的天象。 莫说是茶肆酒馆那三五成群的凡人好聊着闲话, 就是各大仙门世家谁不也是一脸讳莫如深地谈论这等奇事。 这雷霆万钧后的霞光普照, 可不就是所谓死而后生, 天降祥瑞,可偏偏就是这方天地仿若羽化飞升的仙家气象, 遍及太华各地的城镇却是天罚降灾,死伤无数。 一时间那忙着仙门大会的宗门是被这突发之事惊得措手不及,遍布天下的散修又是分身乏术,不知该赴哪一处才是,唯恐是错过了百界山的仙迹, 又误了自己所在的那一处。 传言纷杂,倒没几个人真关注到了实处, 这可不,若说这世界谁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人人都会道一声沧澜道宗云中峰长老丹云子,而那真正挨了天劫的仙, 可不就是正被这些人心中的神人哄着呢。 叶知秋是百转千回地想, 朝朝暮暮地念,就担心这计划会出什么纰漏,为此还千叮咛万嘱咐,可别如容羽先前安排的将二人关系做出什么公之于众之事, 越是重大的事, 越是关联的少一点,简单一点才好。 其实这应了天劫的人在旁人眼里是谁, 于计划都无碍,但他今日也算是明白了所谓信|仰的力量,从前只道是叶幽耍的好手段,让魔主深入人心,这下子可不是验证了心中有光明,向往仙道之人还是远胜过魔途的。 容羽捋着叶知秋的长发,因为刚历了天劫,这头发可是还有些仙气灵光的,晶晶亮亮,如碎星萤火,触手生温,又如流水,滑过指缝,绵软轻柔。 容羽将这不知在生着什么闷气的人小心地揽进怀里,即使回来后看过无数次,还是觉得这冰肌玉骨的绝美容颜瞧不够,却是叶知秋又没好气地推开对方,嘟囔道:“你可是在我脸上瞧出什么天机来了,这向往憧憬的神色好不傻气。” “瞧我的小神仙啊,”容羽掌心贴着他的面颊,这手感还真是有些不同于往昔,目光一不留神就钉在他那色泽温润的唇上,“这事不都是如你所愿进行的好好的吗,小楚也是不负期望,将你吩咐的事真假参半散布得玄乎,方才还来回禀已开始将舆论引向天劫毁灭的城镇俱是魔气萦绕之地了。” “那些散修既是在天雷落下的城镇观摩了,自然就知道雷霆之力散去后那里是怎样的魔窟,”叶知秋哪能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撇过脸又瞧向别处,说道,“我这寂寂无名之辈,被传身死道消,人家议论的是你丹云子痛失爱徒,被传死而复生,人家议论的是你丹云子得天启示召唤天雷,我怎么,就……” “可你不就是我的天吗?”容羽道。 “我才不在意虚名,只是,是我死了,是我活了,怎么全没人在意似的。”叶知秋一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竟还有点赧颜,好歹也是个仙人之躯,怎么一在容羽面前就跟个孩子似的,什么话都说,不仅说了,还有那么点期待对方来呵护一番。 等了半晌,这耍起了小脾气的人没动弹,那被寄予厚望的男人也没反应,这可不是叶知秋要的结果,他也不僵持着,就翻身坐起,脸色难看地瞧着对方,说道:“你都看不出我不高兴,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要你何用,不想看到你了,出去。” “知秋。”容羽神色倒是比这生气的人还严肃。 叶知秋见对方还敢给自己脸色看,早先还算是有些玩闹心思,现下是真气上了,容羽这是连哄都不稀罕哄了吗? “喜欢的时候喊我宝贝,不喜欢的时候就知秋知秋的,是不想和我过了吗!”叶知秋说着话,就把对方压住自己的衣摆都给扯了出来。 容羽似是愣住了一瞬,更是冷了面孔,严肃道:“你觉得自己不高兴在理吗?” “你还……”叶知秋大气都没喘过来。 “世人崇拜强者,这无可厚非,他们关心的是强者能走到哪一步,他们自己又能追到哪一步,本质上他们向往的是天道,是飞升,”容羽一把抓住叶知秋的手,紧握着,目光可谓是咄咄逼人,灼灼直视,“这些人或事我通通不在乎,我若是身处死地,亦或是死而复生,我只殷切渴慕你的目光,我只真心在意你会不会为我心伤。” “可是我……” 可是我也和你一样啊。 叶知秋这话显然对方是没怎么想听的,要不也不会立刻打断道:“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你,你心中真的在乎那么多吗?” “我……” 容羽情绪有些激动地将这个已然被自己质问得茫然无措的人抱紧入怀,双臂的力量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禁锢,更像是在抱住自己随时可能流逝的生命,这怀抱让叶知秋不怎么舒适,甚至有些生疼,可心中却是温暖至极。 容羽的声音有些喘,那不是情动,却远胜过情动,是一个强大的男人在克制自己的恐惧和脆弱,他在叶知秋耳边轻声说着:“你吓死我了。” “我不是好好的回到你身边了吗?”叶知秋抬手轻拍着对方的背,温柔地劝慰道。 他那些小脾气可不就是因为对方没有表现出自己心中的紧张,可真的看见对方痛心至此,自己终于是有了一次安慰人的机会,反而没有那么心满意足了。 容羽在他心中本就是强大完美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从不曾小心翼翼地去呵护过对方的心思,即使是渡劫之前容羽曾言生死相随,他仍会有那么一点点相信对方无论在怎么样的打击下都能独自活下去。 可事实却是他就是这样被深爱着。 偏偏就是他这个被爱的人在撕开人家极尽全力地以欢笑温柔遮掩的伤。 “容羽,对不起,”叶知秋的语调有些伤情,他是真心觉着自己被惯得有些任性了,“我总以为你是不会伤心的,我若是早能想到这些,或许就不会告诉你这天劫堪比死劫,我就该告诉你我有十足的把握,可我实在太喜欢你关心我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不行,”容羽松开怀抱,扶住他的肩膀,瞧着他的眉眼说得认真极了,“你这样我都适应了,忽然哪天变乖了,我只怕是又要担心你去应什么劫了。” “哪有那么多的天劫,你当这苍天就指着我一人逞威风了。”叶知秋道。 容羽正要再与他说笑几句,就发现大殿结界有动静,他轻叹了口气,恢复了些以往的从容冷静,说道:“应该是掌门派人来取丹药了,你还是准备亲自送过去吗?” “自然,眼见为实,总得见着我这个大活人才能真给那魔主心里添一把火,”叶知秋说着话就起身整理起衣物来,却是被容羽揽腰又带了回去,他有些不解,但方才说的话也还谨记着,面色温柔地询问道,“办正事呢,你可不能这样不分轻重,等我回来再与你说话。” “遭了雷劫,你可是糊涂了,一身仙气缭绕,灵光闪闪,你这出了门可不是惊着那大魔一个,还有三日便是仙门大会,你可不想那万众瞩目站在风口浪尖的从他变成了你罢,”容羽一边劝着一边化出一只灵蝶传话出去,转头看向叶知秋时,是满面无奈之色,“我想你今日还真只能勉强陪在我身边说说话了。” “你什么表情?”叶知秋笑着捂住了对方的眼睛,“以后不许在我面前红眼眶,一点点都不行,我总当你是无所不能,你也该视我是不死之身。” “无能为力,眼睁睁看你被雷电笼罩的感觉太难熬,若我能靠近一步,也不会这么心如刀绞。”容羽道。 叶知秋的掌心觉出对方眨眼之时长睫扫过掌心,手微微一抖,但他并没有挪开手,只专注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掩住了双眼的人,瞧不见眼神,好像才能更有勇气,他问道:“如果我此生只能禁锢在此方天地,你愿意为了我放弃更广阔的天界吗?” “此话何意?”容羽想了想,心中已是了然,笑容坦荡地回道,“我与你同在。” “天界很美,就连我第一次在幻境中看见的时候,那时我还受天明的仇恨影响,但我依然觉得极美,我也会向往,我若是为你开启了……”叶知秋还欲道出更多,却是被容羽拉下手,突然贴近吻住了唇,将那些事关天机,或遭天罚的话尽数压制了回去。 “这些话,还是我来说罢,”容羽轻抚过他的脸,斟酌话语片刻,说道,“我会是此界飞升的第一人,而你是此界的天道秩序,你所说的那个美好的天界并不是我们所能看见的这一片天空,但那又怎样呢,我若是不能飞升,就以这合道期的寿数陪你到终老,若是得以飞升,这一界云端之上,万里江山,于你我相伴千秋万载足够了。” “你倒是什么都说得。”叶知秋侧脸贴在容羽掌心蹭了蹭。 “你又没认可我说的对,这若是也要遭天罚多不合适,就当我会读心术,在哄你高兴就是了,”容羽倾身接近,那吻在他唇边是若即若离,温暖的气息移到他耳边,食指轻点着他的唇,说道,“我尝着这里味道是不一样了,那别处呢?” “还不就是那一个我,就你能想出朵花来。”叶知秋觉着耳边被他呼吸吹得痒痒,偏了偏头。 “你自己如何知晓,还得我再尝尝。”容羽道。 “我怎么觉着来日你成了仙,也不会正经起来。”叶知秋无奈道。 “有道理,”容羽捧住他的脸,鼻尖碰着鼻尖,还似有些苦恼,道,“所以你多虑了,我这样的去了仙界如何自处,还是与你在这天地做一个土霸王好。” …… 翌日。 叶知秋颇显招摇地端着一个托盘前往凌云峰,那托盘之上搁着两个长型的镂空雕花木匣,其中正是盛放着铸魂培灵丹。 天阶丹药自是灵气浩瀚,莫说此刻是放在这镂空的盒子里,半点不掩盖,就是放在容羽当年赠予的玉盒中,都难掩灵气溢出。 或许在云中峰这个丹师聚集的地方还看不出什么不同,可当他走到主峰之时,就当真是万众瞩目,只是这目光聚集之处自然不是他这个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人,而是他手中用作魁首奖励的灵丹妙药了。 不过,他这辈分到底还摆在那里,这些自己宗门的弟子总还有些畏惧之心,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却是一个身着绿色罗裳,梳着双环发髻的少女不甚见外地现身在他跟前,环佩叮当,一双大眼懵懂可爱,张嘴就是一声:“大哥哥。” 叶知秋倒是想过会遇上别的宗门的弟子,但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自来熟的,他面色微冷,站定了脚步,也有些好奇起这少女要在众人环视议论下做什么。 “大哥哥,你可还记得我,”少女抬手在他身前比划着,这动作很是失礼,但她却全不在意似的一下比划到了他腿的高度,说道,“仙乐城,搜宝鼠,我当年只有这么高。” “你……”叶知秋蓦然想起自己曾在仙乐城以一块上品灵石买了只搜宝鼠,那老鼠后来还被雪魄吃掉了,当时他确实救助过一个女孩,倒也算是旧识,他容色和缓了些许,瞥了一眼那少女佩戴的玉牌,说道,“你也是有仙缘的,逃离后还能遇上瑶池仙宗的人。” “还要多谢大哥哥出手相助,我如今的名字是灵玉,当年欠下的因果,若是来日大哥哥有用的上的地方,可一定要给我机会报恩呀。”灵玉双手背在身后,笑容活泼可爱。 叶知秋目光越过她,瞧向远处,忽而就严肃了许多,说道:“不用等来日了,我听闻瑶池仙宗擅长幻术法斗,你若当真有心,不如今日全力赐教一二。” “嗯?”灵玉歪头瞧着他,见他神色笃定认真,倏然就一步跃开,抬手晃动起腕上铃铛,霎时间,碧绿绸带飞旋,袭向叶知秋的速度并不多快,但落在主峰外门弟子眼中,可谓是震撼绝伦了。 叶知秋一手端着托盘,身姿轻巧地避开攻击,他没有反击,似是为尽地主之谊,谦让得很。 那灵玉本就是寻他报恩来的,能通过今日之事了却一段因果前缘自然是最好,她自幼入了瑶池仙宗就没少与人提及自己曾有这么一个恩人,她只能凭借记忆里的服饰问到恩人是沧澜道宗之人,方才壮着胆子接近,还是师姐怂恿的。 虽说这报恩的方式无礼了些,可这种事到底还是恩人说的算。 只见她绿绸带袭向叶知秋的左肩,右手掐诀一道灵力气旋击向他右手的托盘,那两个木匣就向不同方向飞了出去。 叶知秋是想也没想向着其中之一抓了过去,却是抓了个空,那木匣已是落在了一袭青衣闪现的男人手里。 来人见了他的容貌是半点没有从前的亲切熟络,那唇角噙着笑的模样像极了习惯的虚伪面具,他手握着木匣,有些用力,指甲掐着木屑发出“咔嚓”声响。 叶知秋倒是依着对方从前在世人面前给自己安排的真情实感的角色,笑意温存地靠近些,一手掐住那木匣就往回抽,眼中是星辉灵动,手上是半点不让。 “我爱重你,带你去百界山,是真心想给你一个家,你就是用这种手段背叛我的?”叶幽传音于他,抬手覆上他的后背,贴着心脏所在,掌心隐藏的黑焰腾起。 “你爱重我?我不妨告诉你,就算没有你带我去那个地方,我只要找到一个祭坛,不过多花一点时间,一样毁你基业,”叶知秋丝毫不惧他掌心焰,甚至身体还像后靠了靠,笑容更是明媚,抽回那个木匣,传音说道,“易地而处,换作你在人前杀我不得,可能知道我爱之人的感受了?你不是想与他共情吗?他忍得,魔尊你应该也忍得罢?” “叶知秋!”叶幽忽然呵斥一声,惊得四周看客俱是愣神,不过片刻就又化作窃窃私语,讨论之事自然还是关于叶幽在那天劫发生之时的反常暴怒。 几声闲言碎语传到叶知秋的耳中,他却是满面忧色拍了拍叶幽的肩膀,温声劝道:“那么多人看着呢,师兄是要成大事之人,可莫要因小失大,为了我与别的宗门的小师妹切磋之事,失了颜面啊。” “你以为我还不舍得杀你吗?”叶幽传音回去,眸色一冷,那瞳孔的深紫就更暗了暗。 “你如何会舍不得,你可不是‘杀’了他一回,也‘杀’了我一次吗,”叶知秋退开,走到一边拾起另一个木匣,拍了拍尘土,放回到托盘上端到叶幽面前,这后面一句话,不是传音,而是说给旁人听的,“师尊早有传话,会派弟子将这丹药送去凌云峰,这丹药珍贵得很,清幽师兄既是来了,还请带回罢。” “为何是两盒?”叶幽瞥了一眼木匣,手却是没接。 “师尊的意思是,凡事讲个机缘,这两盒加了封印的丹药,魁首可以先选,”叶知秋说着话,就把托盘送到对方身前,手作势一松,这脾气不小的魔尊可不是在人前不得不接,他的目光不经意就往二人抢过的那个木盒上一瞥,轻轻把托盘往叶幽怀里推了推,“师兄你必会夺得魁首罢。” 叶幽面色不虞,冷冷传音回道:“你可是又动了什么手脚,驱魔的还是下了毒?” “天阶上品的宝贝,你既是用来夺舍固魂,还会不经查验就服下吗?”叶知秋一礼告退,笑意温柔,传音道,“至于驱魔之说,若是仅次于你的那位本就非我宗门不曾身染魔种,又何来驱散之说呢,验这药丸,不仅会在示于人前之时有缺损,让你的手下服用或许还会激起魔气,三宗皆在此,你也不想这药在手中惹出是非罢。” “你倒是全心全意为他周全。”叶幽不忿道。 “小人当道,不得不防,我师尊的清白,哪能由得肮脏的魔物去左右。”说完这话,叶知秋是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 仙门大会头一日,比试的正是剑术,现如今的叶幽虽是因为祭坛被毁大伤了元气,但以他隐匿的修为夺得一个元婴以下点到为止的剑修武斗却是半点不难的,也正是因为这魔气受损,他一时半会还真得按照掌门的吩咐行事,至少这叶幽的躯壳还是有用的。 丹云子是从未出席过任何一次仙门大会,身为长老,在这自家举办的大会没有露面,却也是没人腹诽质疑,对于这些方才见证过仙迹的人来说,能得见作为奖励的长老亲手炼制的丹药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叶幽作为魁首择选的正是叶知秋那日下意识更为重视的一盒,于人前打开之时,里面盛放的是三枚丹药,而此次比试中第二名出自无量仙宗,没承想过还能得到同等荣誉的人,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盛放的是五枚丹药后,更是喜不自胜,当下就在众人呼声中服下了一枚。 只见浑厚的灵气瞬息自这弟子身体满溢而出,肉眼可见的灵光上升至额间,可不就是天阶丹药为其修为进境松动了瓶颈。 一时间,是人人称羡,皆道是丹云子法力无边,从前只是一枚灵丹抵万金,如今可不是一枚仙丹都要让人白日飞升了。 而那炼丹的师徒二人,却是远离是非喧嚣,泛舟莲池,好不自在, 容羽瞧着经过历清晖一番打理,终于是有模有样的莲叶田田,也是面上有些温和笑意,说道:“你以为那魔主定会出手?” “再多心思的魔,都不过是恶念的化身,当杀戮无法带来满足,欲|念压抑难解,贪婪和怨恨会被放大到什么程度呢?”叶知秋将一捧清水洒到莲叶上,轻轻一推边缘,那分散的水珠就半点不沾滑落到莲叶中心,“受制于人,还要眼睁睁看着苦心筹谋求来之物,被他人轻易挥霍,两盒丹药,恶欲缠身之人,该是会以为你在故意嘲弄他罢。” “你倒是了解这魔主。”容羽无甚情绪地说道。 叶知秋轻笑一声,倾身接近,抬手抚上对方的脸,目光是诉不尽的温柔缠|绵,道:“我非是了解他,而是共情过一个堕魔的仙,这魔主也算是自食恶果,你可不是看不清才这么说的。” “明日……”容羽叹了口气。 “你当初如何罚我入寒天湖,明日何妨再冷情一回。” 第126章 祸水东引 仙门大会第二日的比试是丹术, 这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丹云子长老,这日却是携自己门下四名亲传弟子出席,这阵仗才当真是威风赫赫。 可仙门中人谁人不知, 虽说丹云子乃是当世第一丹师, 其门下的弟子却从未有过丹药一术有所建树的传闻出来过, 就说最直观的一点, 这一门弟子可没有一个达到了八阶。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英杰辈出, 又有几人是如丹云子一般的天才,若是早早就断言是后继无人,可也是太过强求一般人的天赋了。 只见那偌大的场地上,空了一处,此处本该是沧澜道宗云中峰一静字辈弟子, 可这人偏生昨夜修行出了些岔子。 其实这多一人少一人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想来一个静字辈名不见经传的小辈, 多半也是重在参与,然而世人皆知寡言少语,开口必是被奉为经典要琢磨一番的丹云子今日不仅出席了比试,还破天荒地提出点要求, 只道是空着一处也是空着, 不若让自己的小弟子上台一试。 兴许是昨日掌门首徒叶清幽表现不俗,众人也是瞧着精彩,今日能再一睹丹云子亲传的风采,可不也是一件乐事, 三宗长老应的干脆, 那比试场上的人也没太大意见,说白了, 谁还不知叶知秋公开的成绩也不过一个三阶丹师,赢了他,往好听了说,还是打败了丹云子的弟子呢。 炼丹不比武斗,这可不是一个可以立即分出个胜负的事,即使再怎么强的丹师,也是须得耗时耗力方能成丹的,这转眼就近落日时分了,也好在高阶丹师结印炼丹有如翩翩起舞,瞧着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而今日的固定比试题目,亦是三宗长老一同选出的地阶凝魂丹,此丹药自是比不上昨日魁首所得的铸魂培灵丹,但在药性药效上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就连原料也是相近得很。 叶知秋上场之前,丹云子当众的吩咐是尽力即可,务必成一丹。 这实乃是合了叶知秋不用七星阵盘的炼丹水准,地阶上品,可成一丹,但这一枚丹药足以。 晚钟敲响,已有人陆陆续续成丹,却见叶知秋不急不缓地正要揭开丹炉,对面一人忽然哀嚎一声,赤红了眼,那控制炉火的双手抖个不停,只听见一声:“不好,要炸炉了。”就有瑶池仙宗的高阶弟子出手打出一道结界,将自家弟子救离了丹炉旁。 那被救走的人狂躁不已,怒吼咆哮,力气之大,远胜过自己的修为境界,就连那救人之人都险些失了防备遭了暗算,一时间场面混乱,三宗皆有人出手将那人制住,喝道:“是活傀,此地有魔物!” 叶知秋收起丹炉和丹药,几步脱离了是非中心。 就听见远处有人大呼小叫着:“祸事了,祸事了,无量仙宗的弟子有人化傀儡了。” 众人循声望去,那看台上一人正提剑挥舞,半点没有章法,细细一瞧,这红眼暴躁之人可不就是昨日剑修比试的第二名,真当是要道一声造化弄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彼一时风光无限,此一时阶下之囚。 有三宗长老坐镇,那两个活傀自是立刻被制住了,就有好事之人,扬声说道:“他们是一对道侣,昨日还是好好的,只怕是夜里遭了害了。” “这是在沧澜道宗的地界,如今为防魔物潜入,可是都经查验方可踏入山门的,这,这莫不是道宗之内有魔宗之人。”又有一人言辞激愤道。 “能掩众人耳目,恐怕就是那魔主罢。”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人心惶惶,不知怎么就牵扯到了昨夜这瑶池仙宗的丹师是如何被人亲眼目睹服下了铸魂培灵丹的。 叶知秋冷眼瞧着这些人是如何将丹药与魔主挂钩,又是如何利用人心的畏惧团结一致将祸水引向炼丹之人。 上位者是各怀心事,谁也不敢真把这矛头指向端坐在一旁,就连今日露面都略显反常的丹云子,若是此事真与这当世第一大能有关,谁又能保证以一己之力击败丹云子。 要说其余两宗此行皆是只来了一位长老,此事还得是看沧澜道宗如何表态。 掌门瞧了一眼冷静自持,兀自云淡风轻的丹云子,自己总是要顾及些宗门颜面的,只好放出威压迫使那些吵闹之人安静了下来,极为威严地说道:“空穴来风,众口铄金,尔等怎可因这巧合之事牵连道宗长老。” 可这难得有心视丹云子为同门的掌门,却是很快被自家弟子打了脸,一衣着凌云峰服制的静字辈弟子急吼吼地跑来,慌里慌张地说道:“禀掌门,那无量仙宗的住处,出了大乱子了,忽然就暴起了几个傀儡,那些无事的弟子皆是口径一致,道这些傀儡昨夜接触过铸魂培灵丹,弟子等已将那些傀儡控制住了。” 瑶池仙宗前来寻长老求助的,正是那绿罗裳的灵玉,言之凿凿道出的话,与那凌云峰弟子一般无二。 掌门这下可是蹙了眉头,再看丹云子,更是气恼,这人怎么就还能不置一词,就是辩解一二,也好叫人有个判断才是。 丹云子却是冰冷的眼眸向掌门的方向一瞥,语气平静,道:“既是两盒丹药,总不会只有一盒出了问题,掌门首徒可也遭了害?” “清幽,你可曾服下丹药?”掌门问道。 做了一日看客的叶幽立刻从纳戒中取出那盛放丹药的木匣,双手奉上,说道:“天阶丹药贵重,弟子一心在大会后献于师尊,倒是碰都不曾碰过。” 掌门不接,却是命叶幽将木匣打开搁在案上,又看向丹云子,问道:“此药可是长老你亲自炼制的?” “不是。”丹云子只不过看了一眼,就颇为嫌恶地收回了目光。 “可这丹纹分明是……”无量仙宗的长老眼见这人是为了洗脱罪名,只当他们都是睁眼瞎了,一想起自己宗门的弟子遭了毒害,偏就是沧澜道宗之人无碍,更是不忿,起身正要说理,就被瑶池仙宗的长老拦下了。 “我也觉得这丹药有异,”那瑶池仙宗的长老本就是八阶丹师,自然能察觉出细微的差别,“丹云子长老是吾辈丹师翘楚,就是比这丹药难上几分的天阶上品也不会出现杂质,这灵气不纯。” “可是因为其中有魔种?”无量仙宗长老问道。 “这丹药到底还是这位道宗弟子之物,不知,本长老可能分解其一?” 叶幽还在丹云子否认之语中没有回过神,就听掌门替他应下了那瑶池仙宗长老的话,道:“务必小心谨慎。”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到了那颗被分解的丹药处,若是没有问题,此举可真暴殄天物了。 却见那位长老将丹药化解为灵液,一滴一滴落在瓷瓶中,一粒众人再熟悉不过的黑色种子立刻惊得喧哗声一片,长老掌心燃火就将那魔种烧了个干净,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稳如泰山的丹云子。 可那瑶池仙宗的长老却道:“这丹药确实不是丹云子长老所炼,除却丹纹相似,即使是本长老也不会犯下这种错误,其中通明草、寒水花、香缇子,提炼之时皆是因灵火控制不当,掺杂了些许土系灵气,然而这天下谁能不知,丹云子长老的灵火是冰中火,这栽赃陷害若非是本长老有心观察长老的四弟子在比试场上如何提炼同种灵植的,还真是要瞒天过海了。” “知秋,你可有话说?”丹云子明眸冷厉地瞧向打一开始就站在远处的人。 “此事弟子着实冤枉,”叶知秋几步向前,拜倒在自家师尊身前,“弟子一介三阶丹师,如何能炼成八枚天阶丹药。” 姜楚面色严肃,语调却是有些急切,道:“小师弟可曾将丹药托于他人之手?这事有蹊跷,可不是能随便认得的。” “不曾,昨日开启木匣不也是封印未解吗?”叶知秋目光闪烁,答得却是坚定。 “你明明是交到别人手中过,怎么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却不说呢,”灵玉一个瑶池仙宗的弟子倒是比人家自家师门还急,指向叶幽,说道,“我亲眼看到这人还与你争抢过呢。” 丹云子抬眸看向四周,冷声道:“可有旁人瞧见了?” “弟子只看见二位说话,举止亲昵,那封印确实是没动过的。”一外门弟子说道。 “两位师叔祖说话可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吗?” “弟子还以为云中峰的师叔祖是在给那一位暗示选哪个好呢。” 那日围观的人多,可人家私底下说了什么话,也不是他们能妄自揣度的,只一点是不得不在意,那就是可以说二人感情好,但万不可将这祸事往叶幽身上引,若是说碰到过就有嫌疑,昨日将这丹药奖励给剑修魁首的还是掌门呢。 叶知秋倏然起身,就走到叶幽跟前,与人对视一眼,可谓是痛下决心一般,看向掌门说道:“此事与阿幽无关,若是定要寻一人担下这罪责,就由弟子一人承担罢。” 叶幽目瞪口呆地瞧着眼前之人,自两人决裂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眼见对方主动站到了自己身边,看似还与自己一心一战线,可为何偏偏…… “你……” 叶知秋打断道:“无需多言,你与我是何关系,怎么可能轻易破除那木匣封印,做下了恶事,再封印回去呢。” “谁说不可能,”一红衣女修厉声道,那一脸公允,不是宋清颜又是谁,“苍无秘境,清幽师弟力排众议洗清了你魔主的名声,又与你情深不寿,人人皆知,你若是担下这罪名,他又如何自证清白,我以为,既是被疑心是魔物,无量仙宗不是正好有血魔之阵可以一用吗。” 第127章 无妄有望 “所以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你当真以为禁灵锁能禁锢得了我, 等我脱离了,叶知秋,你是准备一个人困死在无妄崖吗?” “说话。” 空荡牢狱, 哪怕一颗石子落地都能引起阵阵回响, 叶知秋早先催动叶幽心中深植的仙莲之时, 就知道影响这魔头不能控制傀儡会要面对怎样的暴怒, 他甚至还挺庆幸两人之间好歹还隔了堵墙,不至于还要面对对方那副想必是龇牙咧嘴的模样。 可谁承想, 这魔怨恨至此,话还能这么多,自被送到这牢狱等候送往无妄崖,就没给他一刻安宁。 叶幽倒不嫌累,一拳砸在二人间隔的墙面上, 怒道:“你知道无妄崖是什么鬼地方吗?” “知道,”叶知秋也是许久才给了对方第一次回应, “我还知道你这躯壳从此掌门是瞧不上了。” “就为了毁我一个躯壳,我大可以改头换面,你呢,丹云子舍得你去无妄崖, 你为他除了我一个躯壳, 他连站出来为你说句话的意愿都没有,也不自知可笑。”叶幽嗤笑一声,说的嘲讽。 “我还明知你被天雷击碎得四分五裂,还用同样的方式毁了你的祭坛呢, 那雷霆之力可有重伤你血池心脉?”叶知秋双手一抖, 就将拷在腕上的禁灵锁松开,他放在一边, 继续调息打坐,道,“你还有闲心与我说话,才是可笑了。” 一阵长久的寂静无声,忽然,只听“哐当”一声,是锁链落地的声响,叶知秋从闭目调息中睁开眼眸,就见一袭青衣赫然出现在眼前,那身材高挑,气度不凡之人,冷着一双暗紫瞳眸瞧向他,一身魔气不加掩饰,该是暴怒不已,倏然就将手伸向了叶知秋的脖颈。 可这一下却是抓空了。 叶知秋手拿着方才拆下的禁灵锁,一击袭向叶幽的后颈,这一下虽是突然,却也想当然的没有得手,可却是实打实地让那有些轻敌的魔尊避开数步后,愣住了一瞬。 “你究竟是什么人?”叶幽看他悠然自在地甩着禁灵锁,更是蹙眉烦躁。 “是你除非夺舍丹云子,不然毫无胜算的人。”叶知秋走到那一道墙边,掌心贴着墙面,轻轻一推,就像穿过了水面一般。 叶幽神色颇为不屑,道:“荒谬,待本座重临人间,他一介凡人算个什么东西。” “你道是要献祭此方世界才能修复魔体,如今又说重临人间,是哪个人间?”叶知秋语气放肆,全不把这大魔放在眼里,“你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去无妄崖吗,我就是要去寻找下一个人间啊。” “你以为本座会信你?”叶幽说道。 “仙、魔、妖、人,一个完整的世界,缺一不可,你并非没有想过我或许能毁掉那朵仙莲,摧毁那本就不多的天明残魂罢,今时今日,我还能与你说这些,自然是为了一界安稳,想寻出一个共存之道,”叶知秋半个身子已经穿过了墙面,一转身只将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笑颜留给这大魔,这画面道不出的妖冶渗人,可却是让那眼见之人忘了眨眼,他就这样轻巧地与对方换了囚室,弯腰拾起被弃置在地面的禁灵锁,说道,“毁天灭地,魔本就嗜血杀戮,可此间人间,我有心保了,你可愿助我开启世界传送的桥梁,择一处新世界徐徐图之。” “你……”叶幽竟是难得的被人给说的犹豫了,可余下的话语却是因为外边有人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来人一袭红衣,正是归一峰的宋清颜,按理说曾都是被困在苍无秘境二十载的人,她合该是会与叶幽亲近一些的,但她这人偏生就不怎么注重人情世故,更倾向于律法公正,这也是她能在苍无秘境多年不曾浸染魔念的原因。 此刻她也是冷着一副面孔,瞧了眼这分别囚于两间囚室的人,可记忆里这二人的位置好像有些不对,但这种牢狱本就空荡没个参照,送来之时她也只是匆匆一瞥,总还有些比囚室易换让她更在意的事。 “叶清幽,你的禁灵锁呢?”宋清颜一声问话,那被人高谈阔论吸引住了全部注意的魔头才想起自己是挣脱了锁链过来的。 却是叶知秋先发了话,说道:“我以为清颜师姐当我们是魔物,就该要用上禁锢魔气的法器,大不了就手上一个,脚上一个,你们处事大意,如今质问起阿幽,怎么说的倒像是禁灵锁自己长了脚跑了似的,难不成还能是被阿幽吃了吗?” “你被禁锢了灵力看不见,他这禁灵锁是真没了,”宋清颜蛾眉微蹙,立刻就给外面传了话,总之此地还有一道丹云子长老亲自下的禁制结界,这二人也是跑不脱的,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虽不知你是使了什么手段,但现下是我发现了也就罢了,若是下个时辰来巡视的是其他宗门之人,你此举可是更难洗清罪名了。” 叶幽显然是无心与她攀谈,只给人一个茕茕孑立的背影。 “其实知秋那丹药之事虽说难辨,但若不是因为清幽你之故,还不至于要被送往无妄崖,这些年,你二人也是情义深重了。”宋清颜感慨道,她可不是为了送他二人入狱才提出血魔之阵的,可谁能知晓,那些个傀儡还真会一股脑扑向叶幽呢。 “说完了就滚。”叶幽的声音已是没有了半点从前的风度,冷得让人一身寒意。 此后的三四个时辰,这牢狱是终于如叶知秋所愿安静极了,直到他一次静坐调息,周天运转完毕,那魔尊的声音才又传了来,“这下锁灵又锁魔,你高兴了?” “清颜师姐还是太过给你留了情面,这禁言再多上几日才是正经。”叶知秋道。 “你那番话是不是故意为了分散注意,让人给本座加一重枷锁?”叶幽背靠墙坐着,一手支在弓起的膝上,“你当真能毁掉仙莲?” 良久无声。 “怎么又不说话了?” “这就是你与人商量共存的态度?” “你那些话有一句是真的吗?” “叶知秋!” “你和丹云子那个狗男人在一起,也是不说话的?” 那喋喋不休的魔霎时噤了声,额上一滴冷汗沿着鬓边滑落,唯余牙齿紧咬的咯咯声响。 一墙之隔的囚室,却是叶知秋面无表情地一手穿过墙壁,冷声说道:“我劝你不要离墙太近,不会说话就少说一点。” …… 两日后。 三宗戒律殿长老亲传首徒一同押解两名重罪弟子前往无妄崖。 此地说的好听点是滔天罪行尚有洗清之期,事实上不过是祸及三宗,而这罪人一是沧澜道宗掌门首徒,一是至尊大能坐下爱徒,无论关押在何处,由谁来审判,都难以服众。 若说勉强能让整个修仙界略微松了口气的,也是这只手或可遮天的丹云子是个太上忘情名声在外之人,将自己的徒弟罚下死狱是半点没有犹豫。 可那位曾将叶幽视作掌门之位不二人选的青阳君竟也能翻脸至此,丝毫不留情面,就让许多打算要劝他以大局为重的人多少有些汗颜从前了解的掌门还是太过片面。 可此刻望着无边无际的荒漠,默默等候这三宗戒律殿高阶弟子开启无妄崖入口的叶知秋却是了然于心。 旁人或许没有机会得知掌门与这昔日爱徒的纠葛,但同被关在一处牢狱的他,可不是还故作昏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见这位掌门青阳君假公济私带叶幽离开牢狱说了半宿的话。 既是一个被人视作夺舍躯壳培养的人,如今就算是用不上了,也不该会给机会胡乱说话牵连到自身,能活着回来,果然还是另有安排吧。 辽阔连天的荒漠,除了风沙一无所有,自先辈发现了无妄崖这一死地,就将其入口以一块寒铁封印,后又担心这死地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于是便将寒铁一分为三,由三宗各存其一。 只见三块残片初一相合,眼前天地忽而风起云涌,狂风卷起风沙漫天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众人皆是下意识地抬袖掩面,而非化出一道护身结界抵御,无妄崖的漩涡于凡人而言不过是沙迷了眼,仿若置身海市蜃楼,并不真正伤人。 而于这些有修为在身的修士而言,则是可被探知的修为越高,灵力越是外放,越是会被卷入死狱之中。 所以在极少的记载中,是没有人可以在势单力薄之时逃脱束缚,与这人押解之人抗争的。 叶知秋本就已是仙骨之身,一身气劲若非刻意压制,周转绕身的皆是仙气,这样的漩涡风暴于他而言与一般风沙并无差异。 他本是自愿前来,自然也是处之泰然,风度尤在。 只到身后传来一声:“三宗处刑之地,何人胆敢放肆!” 他蓦然回首,就见一人一袭黑色斗篷,不过一个现身就将那群处刑弟子击倒在地。 那人手握着三块寒铁向他走来。 第128章 正文完结 叶知秋面上并无多少惊讶之色, 他是相信对方一定会出现相随,若说能有什么让他蹙眉深思,大概是这下手忒重了些。 黑斗篷笼着的人并不多言, 只是一手一个推在他与叶幽的肩头, 不过一息的功夫, 三人就已卷入漩涡中心。 眼前是彻底的黑暗, 莫说是伸手,就连眼皮子一开一合都无甚区别, 与这黑暗相匹配的是绝对的寂静,唯余三人的呼吸,轻的难以探及。 叶知秋本是一直紧抓着那人的手,可此刻触感却不是那么清晰了。 “这是……”三人中,还是叶知秋先出了声, 话一出口,就被人紧缚进了怀里, “容羽?” “我的灵力受到压制了,你可还能运转仙力?”容羽附在他耳边说道。 叶知秋依言尝试在掌心燃一簇火苗,却是仙力犹在,火光难现, 他摇摇头, 说道:“自身运转无碍,可是没办法照亮这里。” “此地仿若虚空之境,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容羽道。 “虚空?”叶知秋召出七星阵盘,与容羽两手重叠, 置于掌心, 道,“三千世界本就是自虚空化作, 我或许有照亮此地的方法。” “嗯?”容羽觉出掌心一沉,是温暖的手背抽离换作了阵盘,叹气道,“我体内灵气运转滞塞,未必帮的上什么。” 叶知秋不语,只指尖在阵盘上方轻舞,目不能视,神识无法外放,但他清清楚楚容羽的掌心在何处。 他与容羽是结契道侣,神魂关联,高阶仙器法宝亦是与神魂共存,如今只需要借着一点点的神魂共鸣,就能牵动容羽的灵力供给,只见黑暗中,在他二人掌心之间倏然出现了一只灵蝶环抱一点星光飞舞,虽是微弱,却也能勉强照亮了他二人的面容。 容羽紧牵着他另一只手,向后一仰头,黑色的兜帽就滑落了下去,那一头白发在灵光照耀下,倒是在黑暗中给人一种暖意。 叶知秋引导着阵盘运转,明亮清透的眼眸认真瞧着对方,说道:“七星阵盘记录了一个世界形成,我虽不曾经历,但先辈应该就是这样点亮了初始。” “天枢星?”容羽目光微动,道,“可人家不是两个人一起的罢。” “因为你说不想我松开你的手,我总得想出些两全的法子呀,”叶知秋眼底是有些温柔笑意的,忽而又是眼珠子一转,颇有些责怪之意,道,“你为何下手那般重,我见他们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好似有些吃疼啊。” “他们一时半会回不去门派,才更为安全一些,你既是没有避讳与我说话,那可不就是早知道那魔主已然殊死一搏,不在此境,我想他没有太多时间固魂,出手献祭也就在朝夕。”容羽道。 叶知秋在阵盘上凌空一抓取,抬手挥向天空,就见漫天星海已成,一轮上玄月当空,将这传闻中的死狱彻底照亮,他牵着容羽的手,向远处一片虚空中躺着的一人走去,说道:“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画的饼,他又如何能听得进半分。” 他俯身一手贴近已是魔种驱使的叶幽的心口,霎时仙雾弥散,一朵月白仙莲已然脱离了躯壳,他掌心托起仙莲,就见莲|心一缕人形虚影晃动,脆弱不堪,仿若一阵微风就能吹散。 “我毁他祭坛,用了天雷死劫,于他这裂魂的大魔是关联记忆的恐惧,四次催动仙莲,皆在他冲动极怒之时,又让他自以为是自己阻断了我毁灭仙莲的力量,这样受制于人的错觉,自然是要早日摆脱的,”叶知秋将莲花送到容羽掌心的七星阵盘之上,摇头叹息,“玉衡仙君就连死都要给天明一个轮回重生,这样的感情,又怎么可能容我如今的力量毁掉天明残魂呢。” 容羽眼见这仙莲花瓣合拢将魂魄包裹,逐渐没入阵盘,抬头一看,开阳已然归位,瑶光星明,北斗齐聚耀于天际,他亦是难得的浮现了惊叹神色,道:“我只是前来之时重伤了魔主的手下,但那人并不恋战,才知晓这事有蹊跷,你竟是部署了这么久吗?” “从他让我确认他的生命依赖天明的魂魄起,我就想到让开阳复归星空并不容易,抽离之日,就是他拼命一搏之时,”叶知秋看向容羽,目光战意沸腾,“即使有铸魂培灵丹相助,他完整神魂亦难即刻控制夺舍之后的身躯,如今孤注一掷,正是你为我寻到此虚空之境的用处。” 叶知秋将融合了仙莲的阵盘催动到极致,二人足下一片黑暗忽然就化作青草萋萋,远处山川河流逐一浮现,天空日月轮替,人间四季往复,而这一切也不过片刻就已然成型,新生,创世,本就是激动人心,更何况是前人万载功绩,瞬息尽在掌握。 然而这一切虽是壮观,却只是一隅,叶知秋拾起一枚石子掷向山景,那山仿若水雾一般化作涟漪,就将石子吞噬了进去。 “这样的力量远远不够,你曾言,那魔可作踏脚石,我想就是今日了。” …… 沧澜道宗。 宋清颜正在前往检视护山大阵的路上,她那常年不苟言笑的面容此刻是有些郁色的,这些年,虽说是她外表冷漠,可也算是与叶幽有过在苍无秘境过命的交情,就是叶知秋,想当年也是她亲自择选入宗门的。 想想曾经也是多好的孩子,无论是修行还是感情都是被世间人人称羡过的,怎么就跟魔扯上了关系,还一次就去了两。 真是她从前写书都不会写出这样的虐恋情深。 “清颜师姐,师姐,”一青衣修士拦住了宋清颜的去路,急色匆匆道,“不好了,无量仙宗的长老出手重伤了掌门。” “这种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寒山长老不是来谈三宗肃清魔物之事的吗?”宋清颜下意识地回了句,又思及大事当前不可耽搁,问道,“其他几峰长老可是前去凌云峰了?” “广漠君的脾气恁大,若是再起争执,可不是更坏事了,师姐,快去请您师尊灵虚子长老罢。” 宋清颜眉目微蹙,正待要转身,忽然就见一袭白衣翩翩隔在了他二人之间,来人正是云中峰长老丹云子,他一身气质如空谷幽兰,凌然出尘,语调稳重中竟是难得的有些关心起掌门之事来,说道:“本尊既是在此,也无需劳动灵虚子了。” “可是……”那凌云峰弟子面色苍白。 “可是什么,灵虚子长老闭关未出,掌门之事也耽搁不得,还是你在说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丹云子神色不悦,目光探究,厉声说道,“还不快前面引路,是要本尊提着你走吗?” 宋清颜目送那二人离开,心中难免还嘟囔着丹云子长老原来还能说这么多的话,转过身一抬眸就见长老又回来了,身边竟还跟着身披黑色斗篷的罪人叶知秋。 她任是何等稳重的一个人都是张大了嘴,没能发出一个字来。 却是叶知秋先开了口,说道:“我既没有掩饰面容,就是诚心与师姐一言。” “你,你不是去无妄崖了吗,早先收到的传信,那距离,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宋清颜说着话,还不忘环顾四周瞧了瞧。 “如今的掌门已被夺舍,方才若无我师尊分神为你引开那人,想必晚些时候,遭了害的就不只是掌门了,”叶知秋靠近一步,神色认真,道,“请师姐带我们一同前去检视大阵。” “你……”宋清颜自知不敌丹云子长老,方才来人也是形迹可疑,但此刻看来,他们的目的却都是大阵,她面色犹豫,“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此,也不知道长老缘何与你同行,但护山大阵关系到宗门存亡,即使是掌门有令,我也不能随意带人前往的。” 容羽清冷地一瞥,就瞧得宋清颜立刻目光低垂,那是合道期大能的威压,迫使她不得不低头。 叶知秋好声劝道:“师姐是糊涂了,若是我师尊有意毁坏大阵,灭一山门,何须在此与你多言,然而掌门明知你师尊灵虚子长老闭关,却还命你寻他相助,偏偏是在你前往检视之时,你还不明白是谁在那阵法上做了手脚吗?” …… 主峰山体地心。 宋清颜手握着阵图玉简,依然是一脸懊恼神色,她看着叶知秋认真观察阵法的模样,说道:“我以为你是个剑修苗子的时候你去做了丹师,我以为你已经是个丹师的时候,你又学了阵法,其实我还是不怎么相信你。” “那多谢师姐,不信还带我前来。”叶知秋忙着分析阵图,倒是还有心与她说笑一句。 “你这人面上是和和气气,难道不是故意带着长老来胁迫我的?”宋清颜转着指上的纳戒,收起了玉简,说道,“你说阵法有误,我却是一点都没瞧出,若不是我师尊闭关之前早有吩咐,不能决断之事,当以丹云子长老的意见为主,我是断不会容留你在此地这般久。” “这魔头前世借你之力,是不知掌门恶念深种,可以夺舍,他从前毁天灭地也算是暗地里搅弄风云,以丹药遍撒魔种,让你成为三宗公敌,但如今不同,”叶知秋召出阵盘,足下一踏,就有灰褐色的尘土从整个法阵上浮起,“他会的还是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可除却傀儡,以三宗护山大阵利用灵脉也未尝不可。” “你不是在与我说话罢。”宋清颜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瞧了瞧,这可不是一般师徒间说话的态度,她复又与他二人目光一致看向阵法所在,却见离了尘土的的阵图明显是有了猩红色痕迹,不禁叹道,“真是被叶清幽做了手脚?” 叶知秋笑了笑,运转阵盘,化星辉落地,将那阵图一点一点遮盖修改,解释道:“自你师尊凌虚子闭关以来,他与你交错间隔来此检视,这尘土每隔一段时日多一点,你并不会放在心上,给了他权力的是掌门,执念夺舍掌门,让我知道这山门有他不得不倚靠身份才能动用的东西的是他自己,此阵乃是上古魔族万殇之阵,只要他此刻再演的真些,即使无需外敌,在这山门之内,寒山长老与我宗门其他长老全力一战,大阵自可运转,可带动的灵脉力量,却是用来催动这血祭阵法的。” “我修习阵法多年,从未听说过万殇之阵,你此刻又是画作了什么?”宋清颜现下才真是有骑虎难下之感,这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有人改过一次,如今又眼睁睁看着另一人在改,可偏偏这看似做恶之人又有位真正的大能护着。 “助他声势再浩荡些。”叶知秋言罢,冲着容羽点了点头。 只见不过须臾,那护山大阵就明亮了起来,连带着猩红血图以及被叶知秋星辉延续的部分,都被点亮了。 宋清颜听了那些话,哪里还能站得住,这只怕是凌云峰已然是出了大乱子,连忙看向容羽,说道:“长老何故还能坐视不理,这大阵一旦运转,只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无量仙宗来使就是他打的,哪能叫坐视不理。”叶知秋说着话,大大方方牵起容羽就欲回到地面去。 宋清颜大着胆子上前拦住,急道:“你们这是……” “我们是师徒,也是道侣,你从前想的对象都错了,你暂且留在此地,好好学习阵法奥秘。”叶知秋的语气不再是师弟那般好说话,一瞬间的气度转换,就已是长辈之态。 二人回到主峰,仰头已是猩红漫天,天空一道裂痕煞是惊人可怖,那裂痕就似一只逐渐掀开眼皮的魔眼。 叶知秋松开手,容羽立刻会意将那还在半空与人缠斗的分神收了回来,神魂融合,又是一息之间回到天际,不过手腕翻覆,一道气劲就将本还以为能与他过上几招的寒山长老击退向地面。 境界的绝对压制,若非是有心借力激起阵法效应,所谓对决不过是留给对方几成体面罢了。 那寒山长老落地亦是倒退了数步,怒喝道:“你们掌门那一身魔气都要直冲云霄了,丹云子,你是当真看不出是他在与那裂隙共鸣吗?” 一旁的无量仙踪弟子上前扶住自家长老,指向自己宗门的方向,紧张道:“寒山长老,您快看那边的天空!” 只见自东西两个方向,分别有游龙穿梭云端,金光灿烂,声势浩荡向沧澜道宗接近,而那巨龙每靠近一分,那天空魔眼就睁开些许。 却是一青衣苍老道人浮于天际,一手指向容羽,似洪钟嗡鸣之声,说道:“取大地灵脉,供给本座万殇之阵,意欲何为?” “成全你魔体降临。”容羽答得利落干脆。 “可笑!”青衣老道怒吼一声,就有魔气自那裂隙处汩汩穿入躯壳,他双眼红光收敛,暗紫色瞳孔渐现,指向容羽的已是一柄黑雾萦绕的利剑。 霎时间,猩红天空就有一黑一白如流星碰撞,那青黑身影被魔眼牵引,宛若提线木偶,可身法之迅捷,只将那一道道魔息化作黑色羽翼一般。 地面上是叶知秋以七星阵盘全力引导着太华大陆各地灵脉接近,那魔眼每睁开一分,容羽要面对的敌手就会强大数倍。 直到天地齐齐化作猩红。 叶知秋神魂因容羽受伤动荡了一瞬,那魔眼终于是彻底睁开,与万殇之阵共鸣形成一道由天及地的血红光幕。 可本该是将大地灵脉之力供给向天空的光幕却是逆转倒流,源源不断地将魔息关联的力量从天空引导向阵法所在。 七星阵盘浮空,光幕中立刻现出一个风沙气旋,结合仙魔之力逐渐扩大,将天地灵气尽数吸纳其中,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伴随着瞬间的黑蒙,一切归于平静。 …… 万籁俱寂的山巅,有鸿蒙云气萦绕,一白衣仙人独立在崖边,满目清晖望着无边云海。 若非是怀里一只雪貂探头探脑,倒看着像一冰雕石刻。 那雪貂仿若急不可耐,该不是第一次作势要跳到地面,却是额头上又挨了一下,吃痛地仰头就咬向那白衣人的手指。 “多少年都改不掉这坏毛病。” 雪貂闻言更是任性咬上,竟还口出人言,那声音还颇有些成熟,道:“爹,你昨日才见过父亲,何需拉着我在这云海再迎一回。” “今日不同,你还好意思说,若是你这妖皇早兴起些乱子,你父亲飞升之期还需这般久。” 雪貂耷拉着脑袋,嘟囔道:“你们日日处在一块,是人是仙有何分别,前些时日爹你还夸赞都是我太听话了,众妖修行也老实得很,哪能一事关父亲,就说儿子无能的。” “我能在虚空复刻一个太华,也能抽走灵脉,让那些修士自愿自主迁徙到这个世界,修行飞升本就是要与魔与妖抗争,现如今一凡尘一修仙界当成一完整世界,只是这妖乱……”叶知秋总还有些在意自己干预雪魄太多,对比那之前乱世的魔主,这妖皇成日里也就带着众妖种田了。 若说兴起什么乱子,大概也就是别的世界还有个太上忘情的天道秩序,可这方世界的天道维持者却是个沉迷爱情的,连带着妖乱也就是雪魄迷恋上了瑶池仙宗的弟子,是情劫。 雪魄争辩道:“我已经成功攻克了情劫了,儿子又不傻,还能在眼见二位父亲将大魔封于两界裂隙,化为魔宗地脉后,还去上杆子再步后尘。” 雪魄还在自鸣得意,就见自家爹爹满目专注柔情地瞧向云海了,那一片白芒已然化作五彩霞光,是一人身披云雾而来。 这会子那抱着雪貂不放的人倒是松了手,小雪貂几下就钻进了云海里,他还能不知道,说是一起接父亲,这二人哪怕一个照面就能将旁人隔绝在外,就是儿子这么些年也早已是习惯了。 这世界的主宰此刻笑意嫣然,向那主宰其心的人伸出了手,道了声—— “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感谢一路连载以来,读者们的支持和帮助,也希望下一站,依然能有你们相伴。 ———————————— 接档连载文《病美人成为恶龙师尊后》求收藏 【文案】 美强病不弱护短师尊受X腹黑狠不毒颜狗徒弟攻 ————————————————————— 白卿云身为太清仙宗掌门,修无情道,是被万人敬仰的神祇一般的存在。 然而一场大战之后重伤昏迷,凭借龙珠醒来之后翻天覆地,竟是除了爱徒人人都在劝他动情。 师兄以恩情要他联姻。 爱徒:(辣手折桃花)我不同意! 先师降灵命他结契。 爱徒:(怒摔牌位)谁也不能打他的注意! 终于白卿云斩断红尘,愿将续命的龙珠献祭天地。 爱徒忽然摇身一变,龙尾巴卷上他腰身,就连刮蹭的逆鳞都在昭示爱意。 应无患:龙珠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白卿云:孽徒,放肆。 龙尾巴一瞬缠得更紧。 应无患:龙性本淫,并不是说说而已。 ------------------------------------- 应无患夺舍三年,不记得从前,只记得是龙,他一心复仇,腥风血雨。 直到他见到白卿云。 他动了情,动了欲。 渐渐想起,他爱的男人是神,是唯有他这冥界之主才配拥有的神。 【阅读指南】 1.1V1,HE,师徒年下,主受,双c 2.美强病不弱护短师尊受X腹黑狠不毒颜狗徒弟攻 3.应无患魂穿夺舍 4.非传统修真升级,未设境界划分,法宝丹药分为天地玄黄四阶,上中下三品。 5.每天12:00稳定更新,作者经常写小剧场,建议看作话,感谢阅读收藏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