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请停止你的戏精行为》作者:疯魔大仙【完结】 文案: 魔界护法单昀寒潜入修真界第一门派轩辕派,被迫拜了一个戏精为师。 他的师父风忆雪,人前霸气高冷,人后含泪卖惨。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告诉他,他的师父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破例收他为徒,出事替他受刑,甚至还割血给他养伤。 可他特别想告诉那些人,风忆雪所做的一切都是阴谋!!! 只因为,他们的身份互换了。 这个对他极好的师父是魔界护法,而他才是轩辕派掌门的正牌关门弟子!!! 他的戏精师父,不仅是将他们二人身体与灵魂互调的罪魁祸首,还是十年前捅过他的血海仇人! 以前害惨了他不说,现在又来耗用他的灵力,霸占他的修为,甚至连块遮羞布都不留给他! “好徒儿,听话,唤一句师尊听听。不然,就……” “就如何?!” “嘤嘤嘤,真凶啊…怎可对你师尊如此不敬?看来,还需要我来好好教导,让你知道什么是温柔待人…” 第1章 我是谁 寒风彻骨,暮雪纷飞。 随着白絮缓缓落下的,是无尽的混乱与嘈杂,刀剑的摩擦在耳边不断回响,甚至还掺杂了凄惨的哀嚎及猛兽的低吼。腥风血雨笼罩着这篇大地,令人不由得心弦紧绷,四处逃亡。 可就是在这片肮脏不堪的雪地上,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白衣少年。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与之相反,他低着头,紧紧地看着满是鲜血的右手和腹部那传来剧痛的伤口,眼中布满的血丝透露着不可置信和极度暴怒,像是要杀人剜心。 他轻哼冷笑着,艰难地直起腰,阴冷的眼神侵蚀着对面那个年龄略小的少年。 对方身着黄白相间的轻衣,淡雅素净,挺拔的身形还未长开,略矮瘦于白衣少年。那深沉的紫眸灿若晶莹剔透的巧石,却邪气四溢,扰人心神。可他与白衣少年对视的瞬间,眸色陡然暗淡,宛如星辰划过后的夜空,再无光芒。 他手握着一把银制匕首,刃尖的血滴缓缓下落,将洁白之地染得异常醒目。 眼见白衣少年腹部的血不断渗出,一袭仙衣已然成了血衣,紫眸少年小心翼翼地向前,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十分缓慢。 因为他的靠近,白衣少年怒不可遏,左手一挥,就算竭尽灵力也要把紫眸少年震到百米开外。 慢慢地,白衣少年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转瞬便侧倒在地,身入积雪,好一个冰凉刺骨。 但他挣扎着,用手肘撑地,强迫自己站立起来,不输于任何人。无可奈何,腹部的伤口如同火灼冰刺,剧烈的疼痛让他心脉抽搐,几次差点晕厥,最终只能以失败而终。但他的视线终究离不开紫眸少年,怎么样,他都不相信朝夕相处的人会背叛他。 最后的最后,那个人走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 梦境消散,一个面容俊美、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在看到陌生的赤黑床幔后,偌大的居室后紧张到了极点。 哪? 原本他住的地方不见光亮,异常寒冷。可这里过于暖和,甚至有些闷热,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有种莫名的压抑,想要逃离。 待到他僵硬的身子能微动蜷缩,仔细地打量四周后,又不经愣住了。 明明是白天,见不到一丝阳光,屋内没有烛火,但从雕窗透进来的诡异红光足以照亮大半个屋子。 整个房间着实朴素,只有些普通的摆设用具,上面却全都纹着黑龙赤蛇的诡秘图腾。 好熟悉…… 这时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缝,一条腿迈了进来。 “谁?!”男子对自己所处的地方还没有眉目,警觉地问道。 那侍从被他突然一吼,似是受到了惊吓,退回门外说:“单大人,这都快到午时了,您也该起床面见尊主了吧?尊主刚刚才说我们的护法大人再不来,他就亲自过来'请'。” 虽然多多少少有些猜测,男子却两眼一黑,不知是惊还是喜,心头发怵。 尊主……魔尊?! 魔界?! 不对,他是怎么一觉醒来身处异地的?! “护法,您如果起了,便速速与属下同去吧。”门外的人似是等不及,可又不敢进去便只能敲门催促,非要听见房中人回句准话。 可正在发呆的“护法”本人,被这一声声的敲门声敲得心烦意乱。 十年了。 尽管受的伤不致死,最后却造成他魂识不稳,记忆破碎,修为尽失。 姓名,岁数,身份…… 记不起来,又或者是不想记起。 偏偏曾经的伤痛不愿放过他,夜夜伴君入梦,经年不消不灭。 折腾这么久,人都废了,究竟是谁还要害他? 此时门外的侍从听不到回应,意图再敲几下,刚响一声,房中男子便用更大的动静回应了他。 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还伴随着一句:“滚!” 屋内的人发火起来,喊话的侍从不敢再多言一句,只是觉得自己委屈至极,莫名成了两边的出气筒,小声嘟囔着:“单大人是怎么了,以前不会这样的啊…” 侍从的脚步声渐远,顿时一片寂静,回归无声,男子望着被自己丢过去的软枕,陷入了沉思。 冲动了。 如今,他可是在人家的地盘。 这深入虎穴、危在旦夕的紧要关头,如果被刚才那个喊话的人察觉到异常…他还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去吗? 不行,一旦发现他不是魔界护法,怕是活不过半日,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男子麻溜地拉开覆在身上的薄被,可双脚还未落地,轻滑的被子就掉在了地上。他盯着自己的腹部许久,抬在半空中的手半天没放下来。 曾经那道最醒目狰狞的疤痕消失了…… 怎么可能? 吃了各种灵丹妙药,隐避世事清心都不见好,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突然痊愈? 不对…… 一抬眼,巨大铜镜里的苍白面容惊得他连连后退。 这不是他原来的身体?! 魂穿? 略显肌肉的成年男子身体上面满是一道道深浅不一、与肤色不符且突兀的嫩白痕迹。他知道,这是伤口愈合时长出来的新肉,很难消退,普通人就算了,但魔族的自愈能力数一数二,魔界的人,怎么会有久治不合的伤疤。 想入了神,男子不禁摸上这些狰狞的地方,竟还觉着疼痛,仿佛身临其境地体验到了这具身体的皮肉撕拉裂开时的那种折磨,那种苦楚。 痛。 好痛。 男子赶紧抓起地上的被子,四处张望,只求有件合适衣物。 可这魔界中人的审美他实在不敢恭维,非红即白不说,还均由雪域蚕丝所制,轻薄如纸,穿出去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于是他硬着头皮寻了许久,好不容易从衣柜深处搜出来一件玄色的陈年斗篷,本以为它十分厚重,但披上却觉得毫无负担,极其保暖,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奇怪,如此炎热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御寒之物? 男子没闲工夫多想,出了门,只见浮云成群连片,结成厚厚的屏障,低沉的仿佛扶摇直上便可摘取一朵下来,偶尔有红光闪耀,躲过这些碍事玩意,猛地一照甚是刺眼。 难怪如此燥热,正常的四季都没有,倒像是活在火焰山里。 男子望着远处烈焰般的火烧云,居然没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小侍卫,一席墨青色的紧身衣,左手手腕绑着精致的器物盒,右手则持普通长剑。他腰身窄细,体格不如成年男子壮实,面庞还有些稚嫩,应该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小侍卫戳了戳他的手臂,关心道:“大人?您旧伤刚刚痊愈,这天道业火总是会降下的,封印尚在,您就别操心了,天塌下来还有尊主呢……还有,您要是实在不想去,也别勉强,属下代您问安。”这个小少年脸上挂着些许担忧,轻声说道。 天道业火…… 对,千年前蚩尤在与轩辕、神农的大战中节节败退,最后导致全族迁入无人荒地,自生自灭。更无奈的是,上古天神为惩治残暴屠戮的蚩尤氏,竟每十年降下一次天火,导致他的后人惨遭牵连。 为自救,蚩尤后人只得自求修炼之法。没有灵山仙露,他们怎么能像轩辕氏一般建宗立派,修出正道? 外界多传,魔界内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为修炼邪术增进修为可不惜一切,毫无人性可言。 就比如……伤过他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背叛他? 为什么…… 男子心烦意乱得很,也不愿说多了话而露出马脚,简单应付道:“无事,我去便是。” 说归说,他可没打算去面见魔尊。但是出去没两步,就发现自己迷了路。 方才出来的寝殿里外还算收拾得干净,可就是小道太多,弯弯绕绕个不停,总是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原点,搞得人很是烦躁。男子一急,爬上了高墙,把整个魔宫尽收眼底。 其实魔宫说大不大,更谈不上金碧辉煌,甚至有很多地方杂草丛生,毫无生气。 看着这箫凉败景,男子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惆怅。 魔界……如此衰败的吗?为什么呢?因为天火? 算了,不关他的事。 正要离开,近处的墙角突然来了几个絮絮叨叨的侍从,所说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听说单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啊,看来跟尊主积怨已久的传言不假啊。我还听到他旧疾复发好像也是因为尊主啊…” “乱说什么,尊主和护法关系那么好,旧疾那是抗天所致,跟尊主有什么关系?之前的大战若不是他们俩配合极佳,能打得轩辕派掌门生死不明?”马上有另一个人反驳起来。 “关系、感情都是可以变的嘛,你看尊主刚上任的时候…” 男子偷听半天,算是把魔尊和护法的消息了解个大概。 现任的魔尊黎炎,上任于他远离世事的十年间,年纪轻轻修为却高的深不可测,一来就把混乱不堪、割据多年的魔界整得井井有条、民心惧稳。 而他现在所在的身体,名为单昀寒。 年仅十几就已从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历练成才,手下的精兵从无败仗,养的暗卫就是一张天罗地网,眼线遍布天下。 这魔尊与护法互相扶持多年,这么深的感情,又怎么会轻易不和?怕是背后有旁人不知的猫腻。 反正他也不记自己到底是谁,既然有个厉害的身份,行事也方便。倒不如,从现在起他就当这魔界护法,逃出魔界应该就不难了吧? 这时,方才传话的侍从巡查路过,正准备问安,却发现护法大人坐在墙上,蹙眉极深,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几次三番想壮着胆子问却又缩了回来,最后,他还是十分轻声地问道:“单大人,您在…?” 还没适应称呼的单昀寒被吓得不轻,立马把咬过的手背在身后,活像个被抓住做坏事的小孩。随后他挑了挑眉头,一字一句地蹦出来:“我,正,在,去,的,路,上。” 他以为,侍从又在催促他面见魔尊。 那阴沉的脸色极具威慑力,侍从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看起来被吓坏了,他本是单膝跪地的,这下子整个人直接趴到地上,后脊发凉。 “是属下思虑不周,属下不知您出关不久,这宫里又修整了一番,不知大人是不是走错了路,眼下尊主在炎寒殿等您,您需要属下带路吗?” 正迷路的护法大人听到这话,心情舒缓了不少,却又心如锤鼓,不安极了。 看见他要出魔界的话,是绕不开魔尊的,倒不如找个理由搪塞一番,走一步看一步。 待他平静心绪,便下了墙头语气缓和些地说道:“行,你带路。” 跪着的侍从一听到此话头也不抬,僵硬又艰难地起身,活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规规矩矩地把单昀寒往炎寒殿一带,带到后他便一溜烟地跑了,生怕对方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没办法,在这些侍从眼里,就算护法大人不说话,也比发火好。 毕竟他们的护法大人,从不发火。 来到炎寒殿,殿内不似刚才寝屋那般透光,视野极差。若是有足够的烛火,便能见到赤金雕刻的纹饰,上好檀木所制的门窗房梁,更有一些稀罕的魔兽皮毛,奢豪无比。 跟外面相比,完全天差地别。 偏偏少了那么几捧火,单昀寒眼前便只有一片漆黑,可他还是敏锐地发觉正前方有个人影,似是慵懒地侧卧着。不知对方底细,单昀寒霎时紧张,不自觉地放缓步子,走到殿内正中间,学着侍从问安的样子,单膝着地,故作恭恭敬敬的模样。 “尊主大人,属下…” 他还没说完,在暗处的人像是被什么话刺激到了,有些不悦,周身散发的寒气都渗透进了他的骨子里,直接打断他未说完的那句话。 “跟你说了多少遍,你…” 电石火花间,对面的魔尊不知道为何停顿下来,寒意更浓,甚至一丝杀气随着他难测的目光停留在了单昀寒身上。 难道…… 看出来他是个冒牌货了?! 第2章 是你这小崽子啊 跪在地上的单昀寒不知道是屋内太热还是心里太躁,脸上不断渗出汗珠。虽然他努力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不让对方看出来自己的忌惮,但身体的微颤还是藏不住他内心的慌张。 好歹也当过一天的关门弟子,现在怕成这样像什么话? 可若是迫不得已与魔尊打起来,没有灵力的他,保命武器恐怕也难寻一二。 方才房中不见普通刀剑锤鞭,可门口的侍卫却有,这说明原来的魔界护法定是不需要实体武器了。 修为高的魔修往往回融入自己的一缕魂气,用身上骨血做载体,锻造专属的魔器,随召即来、无形之禁锢。但唯一的缺点就是,魂器一体,同命同源。若主人的魂魄有损,那武器的攻防性便大大降低。 可此时的单昀寒既不是魔器的原主,又不懂召唤之法,自然无法使用这副身体的武器。 凉透了啊,真的会命丧于此吗? 此时,停顿半宿的魔尊终于把后半句话吐了出来: “你…不热吗?” 单昀寒的心悬着半天,被这莫名其妙的问候,吓得惊愣住。他特别想跟对面的魔尊说一句:热,可是不能脱啊!看看你这护法干的好事! 可魔尊既然觉得自己现在的着装反常,那岂不是以前得魔头天天穿着暴露的衣服到处晃悠给人看?!难怪刚才的女侍这般着迷! 真是不知羞耻,变态至极! 魔尊见单昀寒不回话,缓慢地站起身来,打算走下来亲自看看今日的护法怎么如此反常。 还在入神的单昀寒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便知道魔尊定是起身靠近他,连忙阻止向他走过来的人:“谢尊主关心,不热。” 单昀寒说完便开始后悔:他的这句话,是不是有些言之过晚。但魔尊却真的如他所愿,停下了脚步。殿内顿时安静,他只听得到自己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声。 倏然一阵妖风吹过单昀寒发梢鬓角,他刚想略微抬眼眸探查情况,却看到一双墨黑银边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对方是干脆不走路,直接一个瞬步到他面前了! 尽管这尊危险人物半天不说话,炙热的目光却像是没移开半分,死盯着单昀寒,仿佛要把他躯体下的灵魂看透看穿。 原以为魔尊又要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却只听见他轻声一句:“既然你喜欢穿,那你便穿着吧。” 单昀寒思绪杂乱,不知道该回什么话,甚至连刚才思虑许久的那套认错说辞都忘的一干二净,总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就隐藏不住皮囊下冒名顶替的魂魄。 可他必须回一句:“谢尊主。” 此话一毕,殿里又回归沉寂。单昀寒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仿佛现在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魔尊突然向下凑近,离单昀寒只有咫尺之远,伸出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 对方消瘦的指骨只是轻轻按着,却有着蛮牛般的气力,让单昀寒动弹不得。 他看了一眼魔尊手背,那肤色惨白如雪,却如赤焰般灼烧着他,难道是在警告他: 别乱动,随时可要你命。 “你怎么还跪着?起身吧,你我之间不必拘束。”魔尊像是在关心着自己的属下,可又听不出一丝真情实感。 单昀寒跪了才没一会,就已经手脚发麻,只能慢慢站起身,依旧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都不敢抬头。 “让你不拘束,你却都不敢直视本尊了?”清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仿佛不逼死单昀寒不罢休。 “属下是…”单昀寒还没想到合适的说辞,却不能不作答,可是他还没说完,魔尊一句话让他不得不抬眼直视。 “本尊让你抬起头来!”这声呵斥像是注入一成魔气,强迫着单昀寒扬起了脑袋。 这一抬头,单昀寒便对上了魔尊那俊美冷白的面容,黑发如瀑,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单昀寒愣住了,但他不是被对方的容貌惊艳到,而是对方那熟悉的紫眸。 是他? 不对,这不是他,肯定不是。 过了十年,那个人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认得出来!更何况,魔尊的姿态神情跟那个人相差实在太大。 魔尊也望着单昀寒双目许久,像是从单昀寒那复杂的眼神看到了什么,突然眉眼一松,收回自己的手,叹息道: “之前伤了你,是本尊不对,可不是为你着想吗?何必愁眉苦脸对着本尊,还如此疏远?若放你走,让你亲自潜入那轩辕派,遇到十年前被你重伤之人,你当如何?本尊听说,他可没死啊…” 这句关怀说的平静极了,却像一道天雷在单昀寒的耳边炸开。 十年前?!是他?! 过了这么久,这崽子居然还没忘…没忘加害他?! 既然跟自己互换身体的是昔日仇人,那魔头岂不是顶着他的脸招摇撞骗,耍着各种阴谋诡计? 等等,先前打听到魔尊与护法不合的消息,难不成魔头是要利用轩辕派铲除异己,一登尊位?! “尊主,属下去意已决,若是碰到此人,弑杀不论。恳求尊主放行!”意识到严重性的单昀寒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想多等。 赶紧放他走啊!不然最后死的还是你! 魔尊听完他这话,像是没了兴致一般,转过身挥了挥手,说道:“原本叫你来,就知拦不住你,只是问你何时走,你若准备好了,就去吧。要不要本尊派几个人护送你?” 护送?监视吧,生怕他会做出背叛之事一样。 大哥,你担心错人了! “谢尊主,属下心里有数。” 不料魔尊也没有太为难他,居然随意应了一声。单昀寒不由得奇怪:这是不是有点太顺利? 罢了,顾不上什么阴谋不阴谋,赶快回去,那狼崽子胆子不小,直接送上门了,回去便想办法宰了他。 “属下这就去准备,若无其他事,属下便告辞了。” 魔尊似乎是疲了,也不回话,只是慢悠悠地走回刚才的座位,中途看单昀寒没离开,嫌弃地挥了挥手,意思很明显,让他别啰嗦,赶紧走。 “属下告辞,尊主保重。”单昀寒将这一套客气话讲完,便快步离去。 他虽心里着急,但更多的还是激动。 苦等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手刃仇人的这一天。 此时,殿内的魔尊单手拖着侧脸,慵懒地卧着,双眼微闭,貌似在闭目养神,十分惬意。只见他微动唇瓣,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语着,像是给刚离去的人祝福:“阿寒,一路平安啊。” 心急如焚的单昀寒迅速回到寝殿,他甚至连行装都不想准备,毕竟也没几件能外穿的。还没走到门口,刚才那个说要准备早膳的小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一脸惊慌地拉住他,关心道:“大人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尊主可又难为您了?” 单昀寒俯眼看了下小侍卫,本想冷漠应对,不多言一句,可又想起对方为他准备着吃食,便还是回了句:“无妨。” 小侍卫脸上满是不相信,但随之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转而回了句:“早膳已备好了,在大人屋里。方才见您着裘衣,属下怕您旧疾复发,不能食一丝凉物,便用火石热着呢。” 旧疾?他怎么不知道?是这十年受过的伤?还是那位魔尊造成的? 等等,怎么对仇人产生习惯性的担忧?人未行,志先死。这仇还能不能好好报了?! 单昀寒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清醒清醒。但是转念一想,马上要见到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根本冷静不下来,脑海里竟然全是与对方相遇后的场景。 在他养伤的十年里,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个小魔头。所有零碎的记忆,所有无边的噩梦,都是跟他有关。 他不是没梦见过二人再次对峙的场景,每次都是他赢,是他将那个匕首捅进了对方的胸膛里。 这是单昀寒希望看到的,也是以后一定会发生的。 有那么一瞬,单昀寒紧闭的嘴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上扬。舒展片刻后,却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般稍纵即逝,恢复如初。 是恨到疯魔,恨到欣喜若狂了吗? 小侍卫看呆了,虽然过去的护法大人时常笑容满面,但跟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仿佛生性凛冽的眉眼突带一抹清扬,像那六月飘雪,难得极了。 在小侍卫跟随护法的这几年,护法虽比他年长,却并没有过于刻板严肃,反而爱嬉戏玩闹,但护法的身形还是与年龄不相符,高挑的倒像个过了而立之年的成熟男子。 其实这也不是稀奇的事,毕竟生带紫眸,便为魔族。 相同年龄下,魔族孩子总是比普通孩子要高大强壮。因为在魔界不强大,就只能任人欺负,所以魔族孩子的成长速度更快,身材更壮实。在相貌上,魔界也从未存在歪瓜裂枣的,即使以前出生丑陋,他们也会随着修炼的深入而变得越来越精致勾人。 这位魔界护法的样貌更是万里挑一,原来邪魅狂狷的面庞,却因为魂魄易主,多了一种傲然正气,那可以一笑勾魂的紫眸成了纯净懵懂的黑瞳,仿佛真的成了十几岁的少年郎。 只可惜现在的单昀寒对现在的相貌一点兴趣都没有,毕竟他说过,看到那张脸就直接捅过去报仇。 等单昀寒回过神了,发现小侍卫直愣愣地看着他,心里不免有点发怵: 看什么看?难道是自己哪个表情不对劲?总不会觉得好看才盯着看吧?! 还没等单昀寒开口问,他的腹部就发出异样声响,替他唤回了小侍卫游离的魂魄。小侍卫马上低下了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没有灵力的单昀寒与常人无异,没法辟谷。可这肚子咕咕叫的也太丢人了,一点都不符合魔界护法的身份啊! 低着头的小侍卫深吸一口气,依旧带着笑音说道:“大人快用膳吧,凉食对身体不好。” 面子尽失的护法大人不知道说什么能缓解这尴尬的情况,只能假装无事发生,赶紧进房用膳。 听闻魔族中人都是食用奇花异草,不仅对修炼大有益处,而且一次进食足以提高几层的功力。在魔界地位越高,所食之物越罕见,但单昀寒看着这碗里的食物,一脸迷茫。 他不知道这是何物。 此花为曼珠沙华,开在魔界深处的血枫林,颜色艳红,像是用鲜血滋养的妖花。此花诡异,听闻与地狱相连,一碰就会被吸入魂魄,堕入地狱永不超生,故别名彼岸花。而养育它的血枫林是出了名的血色森林,传言无论何人,何物,进去便没几个能出来的,因此也鲜少人能得到此花。 看着碗里的赤色魔汤,单昀寒只是觉得诡异、不干净,也怕对他有害,欲图找个机会偷偷倒掉。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侍卫,故意用强硬一些的语气:“退下吧,我等下就喝。” 但小侍卫像是铁了心地,非要看着他将东西放入口中、吞咽下去,大声反问:“大人您还想倒掉吗?!” 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他有那么明显吗? “上次您就偷偷倒了,这次我特地将此花加进膳食,就是怕您又…无论如何,属下看着您喝!” 上次?上次做这事的人不是他啊!那魔头的黑锅怎么又是自己来背啊?!真想直接摔了这破碗,告诉小侍从,他不喝! 单昀寒瞟了一眼小侍卫,可对方坚定不移的眼神劝退了他的心思,只能无奈地捧起小碗,心里暗骂魔头千百次才一饮而尽。虽未怎么咀嚼,却感觉口中血腥冲天,单昀寒被刺激的干呕连连,咳嗽不停。 艰难下咽后,仿佛有一团烈火,从他的心房开始向全身蔓延,燃烧着他的灵魂,都快把单昀寒给融化了。但没过一会,经脉里又传来一股灵流,清冷的感觉一下子浇息了方才要命的炙热。 身旁的小侍卫似是习以为常,不停地为他倒水,轻拍后背。 “良药苦口,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啊,您忍忍吧。” 好不容易缓过气的单昀寒,根本听不进去几个字,只知道,他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那有熟悉烟火味的人世间。他此时只想说一句:告辞! 小侍卫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大人休息下,我给您收拾下衣物,等下便出发去轩辕派吧。” 单昀寒疑惑不解,何时告诉小侍卫他要出门的?又是何时告诉要去哪? 细细思索一番后,单昀寒明白了,这确实不是他说的,是那魔头说的吧。 他看着那些不堪入眼的衣服,头疼道:“不用,这些衣服我厌了,重新买吧。” “可这衣服不是昨天才选来穿的吗…”身旁之人传来了一句小声的嘀咕,单昀寒偏偏敏锐地听见了小侍卫的嘟囔。 果然,被算计了,那魔头分明是想让他穿上,在众人面前出丑的。 真是一点都没变,跟以前一样,喜欢捉弄他。 单昀寒脑海里闪现出一段模糊的回忆,那是第一次,他被那魔头忽悠着穿上不得体的服饰。 “我有个好点子,这样我们都不会饿肚子啦,我去借点东西来,等着哈!” “先委屈你一下,嘿嘿!” “可怜可怜我们吧,这些年魔族横行就罢了,连家里人都抛弃背叛我们啊…我娘子她快…呜呜…快不行了…她肚子里还有无辜的孩子啊…求求你们,施舍点吧…救救我娘子和孩子吧,呜…” …… “怎么样,我有本事吧?这些钱够我们吃好几天呢。” “什么?这不是骗人啊!真人真事!解释给你你也不懂,你看等我们填饱肚子才能保护他们啊,不是吗?” “下次不让你扮,娘子,好不?” “你看你都应了我这一句娘子,哈哈哈哈哈!” 若是没有十年前的一刀,这也算是他人生中一段年少无知、哭笑不得的回忆罢了。可现在单昀寒满脑子充斥着对方嚣张肆意的笑声,心中燃起一团怒火,真想马上把对方暴揍一顿,洗刷多年的耻辱。 “我走了!”回去的心情越来越强烈,单昀寒说完便起身要离开。 “大人,您忘了昨日答应属下的话吗?旧疾在身,您万万不可一个人前去啊,起码也要让属下送您到轩辕派吧!”小侍卫一瞬间挡住单昀寒的去路,生怕他逃跑一样。 “我…”刚拒绝了魔尊,怎么现在又来个?不管是谁要监视他的行踪,若再拒绝一次,这些人若是躲在暗处,岂不是更加棘手,不如… “一时心急,竟忘了有你同行,你行装可收拾好?” 稚嫩的小侍卫听到他这句话,原本生气着急的脸上马上就失去了肃厉感,下一刻转换为一张灿烂的笑颜。 “属下早已收拾好行囊,随时准备跟您出发。” 单昀寒看着小侍卫的浅浅梨涡,不言一词,心里却盘算着:他不识路,还不能让人给带个路?等出了这鬼地方,就来个地遁,甩掉此人。 还想监视他?门都没有! 之后,单昀寒便随着小侍卫围着诺大的宫殿绕了几个圈,但对此地的戒备心始终放不下,仔细记着走过的路,路过的殿。终于,小侍卫在一处巨大的围墙边停下,回头望着他。 这里不仅看不到任何一条通往外面的路,又只有他们,再无旁人。 单昀寒驻足一震,不经意间篡紧拳头,脑海里浮现出一连串阴谋:前方已无路可走,难道魔族早就串通好,带他到角落里偷偷杀掉?! “大人,你在想什么呢,快随我过去啊!”小侍卫却笑着催促单昀寒,像是比他家大人还心急,快步走到单昀寒身后,把他往墙里推。 嗯?想让他撞墙而亡吗?这暗杀是不是有点过于简单了? 单昀寒下意识地闭上眼,抬起左臂想抵挡迎面而来的撞击,但几步下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是进了一片漆黑之地,不到一会,便感受到缕缕亮光,听到久违的吆喝声、叫卖声。 这是离开魔界了吗? “大人,您好久没来这吧?”单昀寒听出来小侍卫兴奋的语气,但单昀寒并不欢快,一看到照在身上的并不是久违的暖阳,而是那炙热的红光,这不就代表着他们还没走出危险之地啊! 可看着这座城,既没有腥风血雨,也没有破败不堪,倒是跟轩辕派脚下的小城别无二致,充满人情味,好生熟悉。 “大人,恭迎您回鬼城。” 第3章 天仙下凡 “鬼城?为何叫鬼城?”此名甚是耳熟,单昀寒不经意间将心里话问出了口。 “大人您不记得了吗,在我刚来的时候,还是您解释给我听的呢…”小侍卫一脸惊讶的盯着单昀寒,貌似察觉到几分端倪。 糟糕,什么时候说出声的?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沉思良久的小侍卫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属下失职,您的记忆时不时会出现混乱的状态,时常认不清人,更别提旧事了。” 那个人,记忆也... 哼,报应。 单昀寒内心冷笑着,而身旁的小侍卫脸上尽显忧愁,“每次属下都好害怕,怕您…想不起我们了。” 我们?我们又是谁? 小侍卫说着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色小物件,单昀寒随意一撇,视线却像是被定住了,怎么都无法离开小侍卫掌中玩意。 那是一团红色细线,毛躁的用料,杂乱的缠绕。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何物,也只有单昀寒认得出来,是同心结。 魂海的记忆开始拼接,愣是凑成了一张清澈的笑颜,乱人心弦。 “生辰吗?只求我们日后能平平安安!哎,听说同心结代表着平安呢,要是能有一个就好了。” …… “哎哟,这谁做的,怎么如此…好看!好看的!哎?别生气啊!我发誓好不好,除非我死,不然此物不离身!” 明明是美好的回忆,此时单昀寒心底却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小侍卫手中的红色物件讽刺着他隐忍多年的怒火。 那个人是死了吗?怎么可以将东西转送他人?! 是他找机会偷偷摸摸学艺,也是他辛辛苦苦攒钱买的红绳,更是他悄然在每个黑夜起身赶工制作。 如今却是这般可笑。是不是十年太久,他都快忘记匕首划开血肉的疼痛,失去修为的无助,以及那人一次次的背信弃义。 真是,难怪不愿意想起来。 完全就是把他的一颗热忱过的真心狠狠剖开,毫不留情地往上撒盐。 痛极了。 单昀寒已然气到极点,用力拍落此物,不想再看一眼。 “拿走!别让我再看到它!!” 小侍卫赶紧弯下腰捡起同心结,委屈的语气像是在哽咽:“大人,您到底怎么了?这个都不识得了吗?” 怎么可能不认识?!这玩意化成灰他都可以刨出来! “您说,这是与您定下娃娃亲的娘子所赠,有清心定神之效。若是您重伤或失忆,最好的灵药便是它。” 单昀寒瞬间面色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天下哪来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其实属下早就看出来大人您…” 小侍卫又添一言,可就是不说出下半句,单昀寒被小侍卫这半句话惹的更急不可耐“怎么?!” “您一直未喊属下的名字,路也不识,说过的话也不记得……您怕属下担心,憋在心里,对不对?”小侍卫假用衣袖拭去泪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惹人生怜。 但单昀寒微微搐动,略感无语。他记得,那个人也总是掩面流泪装可怜,却从未有过真情实意。 真不愧是那个人的手下啊! “够了!”单昀寒呵斥一声,实在是受不了别人哭啼的模样。 “要是你想在这哭上几天,那你就待着吧!!” 小侍卫见他拂袖而去的决绝样马上抹掉眼泪跟了上去。 “大人,您伤还未痊愈,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单昀寒不置可否,却跟着小侍卫身后走着,一言不发。 这小侍卫出了魔宫,讲的话一下多了起来,像是潺潺溪流般延绵不绝。 小侍卫名为夜烛,大家都唤他小烛。而鬼城,是离魔宫最远的一座外城,只要走出城外的血枫林,便可离开魔界。 当单昀寒问他,为何不直接传送至魔界之外时,小烛的脸色沉重了不少。 “因为,魔界有一道承天封印。” 说是封印,其实更像结界,既隔绝了人魔两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又抵御着天道业火,使魔族免受灾祸。 近些年封印一直在减弱,天火却愈来愈多,若是哪天封印承受不住,魔族难逃劫难。所以,已经有不少魔族开始寻找封印的薄弱处,欲图逃出生天。 若是魔族外逃,怕是又会引起一场大战。 “大人,小心!”单昀寒正走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侍卫推到一旁,终究还是没站稳脚跟,被什么人撞倒在地。 街边猛地窜出个死命狂奔的逃犯,在人群中迂回躲藏,后面还有几个追兵叫嚷着让他停下,闹的是鸡犬不宁。本来那人快要成功甩开追兵一段距离,却在左右闪避时回头探察,无意间撞到了单昀寒,两人同时倒地,他当场就被后面的人拿下。 单昀寒揉着痛处,刚想将怒火一泄而出,却发现被抓之人眼神比自己还凶狠。 虽不知此人所为何事会有如此激烈的对抗,但男子眼中的猩红已经暴露自己的身份,魔修。 魔修与纯魔族不同,是那些选择修炼魔族功法的普通人,虽然不像灵修需要天赋和根基,心法简单且修炼时间短,但自古以来,入魔不被认可是有原因的。普通人要修魔必须以用血肉作为牺牲品,耗损极大,一不小心就会魂消魄散,不入轮回。 “跑?你能跑到哪去?外面的那些人容得下你吗?尊主对你们不好吗?” 说话者着装与宫中普通侍卫相差不大,应该与他们同出一脉。 被按在地上的人听到此话,狠狠吐出一口吐沫,不屑道:“我呸!尊主?只有你们这群人以他为尊!他这杂碎,不知道骨子里流着哪的脏血。都说了魔尊必须蚩尤的纯血脉才可担当,你们是瞎吗?!看不出来天上的玩意都快撑不下去了吗?!一群蠢货,妈的...” 可男子还没骂完,就被侍卫一记手刀拍晕过去。“看什么看?这人犯病又不是一两天了!” 侍卫用不着喝退,街上看热闹的路人早已一哄而散,就连街边的摊贩都无奈地摇摇头,不做议论,似是习以为常了。 “大人,想什么呢,需要休息下吗?”小烛拍了拍发愣的单昀寒,又唤了一声。 魔界如此封闭,外面几乎得不到里面的一点消息。对于黎炎,单昀寒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魔尊。 他若真是血脉不纯,定加固不了封印。近些年的大战,怕是为了抢占人界的地盘,留条后路吧。 既然是为魔族上下着想,为何还有人骂他? “大人可知,刚才被抓的是何人?” “那些逃犯是上任魔尊的旧部,念主数年,迟迟不愿认新主,甚至对现任魔尊出言不逊,意图谋反。” 小烛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单昀寒跟着他驻足止步,才发现除了他们俩的身影,已经没有一点人烟气。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城外,一片血红色森林映入眼帘。 血枫林,有去无回的地方。看不到一点青绿,就连脚下的土地都是赤褐色,仿佛站在满是血腥的尸土之上。 “大人,都到这了,您要不要看望……” 霎时从天而降数道凌厉的刀阵,直劈两人左右。 单昀寒二话不说拉着小烛就跑。可不管他们跑向何处,最终还是回到原地。 尽管灵力尽失,脚上的功夫却不会轻易忘记。然而时间久了,单昀寒躲避如此密集的进攻还是有些费力,更何况还拖着一个人。 “您…” “闭嘴!”单昀寒懒得解释,一心想着活命。 “不是!这是防御外人的阵法!我知道怎么避开,不用像您这样乱躲!”小烛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早说啊!!!”单昀寒恼羞成怒,几乎是吼出这句话。 两人跑到幽静处,红枫铺地,血色正浓,还未休息片刻,一股暗黑稠雾向他们袭来。单昀寒刚想寻着源头望去,突然冷不丁地被小烛扑倒在地。 只见缥缈无形的烟雾忽然杀意四起,猛地全向单昀寒刺去。 跟之前的阵法不同,招招冲着要害,完全是想要他的命! “御魔结界,生!”小烛拼尽全力张开结界,又将暗器盒中的武器悉数召出,竭力抵挡结界之外的攻击。 御魔结界,可是轩辕派的术法,需灵气催动,魔界的人怎么可能会用?魔气和灵气不是无法共存一体的吗? 单昀寒来不及发问就被一个忽然窜出的诡秘黑影打断,只见那黑影蓄力一击朝少年的结界袭去,一击便砍几条深深裂痕。不难推算,若再来一次,这结界怕是再也抵挡不住。 小烛快速擦去嘴角的鲜血,也不曾运功疗伤,一心撑着这道脆弱的保护层。可单昀寒知道,结界连心,如果这层屏障真的被击碎,也许就不是咳血这么简单的事了。 “你先疗伤,这结界若粉碎消散,你也没了。” 外面的黑影用烟雾遮住自己,甚至连声音都像是刻意伪装过。 “明知道是假的,还护着?”戏谑的腔调回荡在二人的耳畔,小侍卫却一言不发,依旧跟那黑影对峙着。 “呵,背叛魔尊,死罪一条!” 黑影说完便提起赤色魔剑,准备来这致命一击,却未曾想有个人速度比他更快,还没出手,身上就传来阵阵刺痛。 他太狂妄自大,根本没想到会被单昀寒讨来的暗器所伤。黑影气愤至极,怒吼道: “怨鬼泣灵,赋尔肉身,手刃血仇!” 一时间大地颤抖,血气腥浓。森森白骨破土而出,万鬼痛哭哀嚎,仿佛积攒了千万年的怨气在此时释放殆尽。 召唤来的鬼魂凶尸衣衫褴褛,完全认不出他们的身份,可它们龇牙咧嘴,眼冒血光,靠着残肢抓挠结界的声音异常刺耳,让人恨不得一掌拍散。 可身旁的小烛忽然收回暗器,竭力补好结界的裂缝,对着单昀寒扯出一丝笑颜:“您知道刚才的城为何要称鬼城了吧?这里以前经常是人魔交战的地方,自然冤魂多。” 都到了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小烛居然还想着跟他解释这种事?单昀寒很想打断对方不合时宜的话,却终究没插进嘴。 “至于这发生的一切,没时间讲给您听,您只需要记住,您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什么意思? 难道这些人是他害死的不成?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小侍卫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血,而黑影在一旁吸着数不清的怨气,伤口恢复地极快,他森森看着单昀寒,笑道:“给我等着!” 小烛不以为然,而是抓着单昀寒的肩头低语道:“这个人是冲着您来的,根本不是魔尊的手下,所以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属下怕是不能亲自送您,但也一定把您安全送到那边。” “不行!”单昀寒反手抓住他,厉声道:“你也听见他说的了,我不是你们护法,而且他冲着我来,你没必要留在这。” 小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同心结,死命塞到单昀寒怀中:“这个给您,千万不要弄掉了,到那边自有人会接应,放心吧。等下我会主动散去这御魔结界,届时结界转守为攻,趁着混乱,您就走吧。” 单昀寒依旧拽着小烛的手臂,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小侍卫便以魔气来挣脱,可即便感受到瘙痒刺痛,单昀寒就是不肯松懈分毫。 小烛无奈摇头,笑了笑。 “还真是固执!”随后便召出一根金黑色绳索,硬生生捆住单昀寒,不再让他肆意妄动。 少年双手指天,霎时白光耀眼,灵气四窜,结界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弥漫天地间的刀剑血气。 可黑影并没有被小烛的障眼法迷惑,反而看准单昀寒的方位,一剑惊心。 “血枫之阵,开!” 小烛将单昀寒拉到阵法中间,顺便将他身上的绳索悉数解开。但单昀寒却只注意到少年那已被魔剑贯穿的腹部,鲜血层层晕开,虽看不见猩红,但还是沾湿了小烛的深色衣物。 “当年救命之恩,今日来报,小烛,死不足惜。”即使小侍卫全身尽是伤痕,依旧笑着说完这最后一句。 单昀寒双手用力挥舞着,想要拉住这个舍命相救的少年,可他已被吸进传送阵,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阵法威力强大,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撕裂单昀寒的魂识,瞬间五感尽失,直接晕了过去。 再有意识之时,他已经倒在了青腥的草地上,耳边清脆鸟鸣,还有斑驳的余光暖身。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梦吗? “别乱动,乖。” “许久没见你睡个好觉,是因为……我不在吗?” “哈哈……看来是的了。你啊,一生气就喜欢用后背对着我,真是……” 熟悉的男音回响于耳畔,清冷的灵力从脊背渗入,如甘冽的泉水缓缓流淌在经脉之间,最后更是霸道地占据了单昀寒的心房,不肯离开。 疼痛褪减,单昀寒迷迷糊糊睁开眼,眩晕感仍在,根本看不清此人的面貌,只觉着面前一片??????????q?清澈雪白,恍如天仙下凡。 神仙看着他的小动静,轻笑地俯下身去,纤白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 “醒了?” “十年不见,想我吗?” 第4章 戏精登场 皑皑白雪,云雾缭绕的昆仑山脉,向北望去,有一座槐江山,那是昆仑山的山顶,凡人称那为,玄圃之地。下界流传着一句话: “登之乃灵,能使风雨。” 其实那上面住的不是能呼风唤雨的神仙,而是最有希望成仙的修士们。而修真界的第一大门派轩辕派就是坐落于此。 此处已在高山之巅,应是极寒之地,却因一道天逆结界,抵挡住了风雪的肆意侵袭,结界内的领地不再是寒冬素裹,反而拥有了春夏秋冬,四季冷暖。 但有一处山峰却依旧白雪皑皑,毫无生气,显得与门派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山峰的北侧都与天齐高,更是无人来往。但就是这样的土地上养着一株枯树,走近了看,会发现上面长满几个娇嫩的花苞破枝而出,似是欲为孤寂的惨白景象增添一抹颜色。 树下,一个男子身披雪白外袍,静静地站着,仔细地端详着这些还没成型的小苞子们,指尖略微划过苞子,眼里尽是说不尽的温柔。 “好久没有看望你,可还记得我啊?” 男子唇角微勾,漾出恰好的弧度,黑眸清澈透亮,恍如清风明朗,冬日暖阳。却因左眼下的一抹赤痣,给这张精致的面容增加了一分血气。 此时,天空剑阵闪过,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师弟一出关便只记得看望自己的梅花树了吗?” 只见来着青衣飘飘,头束玉冠,澄澈的眉眼里透露着不染尘埃,既像上界得道成仙的神者,又如下界悲天悯人悬壶救世的医仙。 “公孙师兄也变得会调侃人了啊?”梅树下的皓衣男子并未回头,眼里只有冬日未开的艳红。 青衣仙君轻笑一声,并未作出回答,反而问道: “你这出关真是惊天动静,还选了个好时机啊,可记得再过十几天是何日?” “什么日子?” 青衣男子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有些迟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叹气一声。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下个月,是选弟子的日子。” 原本他担心自己的师弟会因不好的回忆再度发狂,却没想到白衣男子转身直面他,脸上毫无情绪。 “愿为师兄分忧。” 青衣仙君以为对方误解了他的用意,急忙解释道:“师兄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你现在已至大乘期,也算是出师了……” “对,所以我想收徒。”白衣男子明白他的话,直言不讳。 “而且,是亲传的。” 青衣仙君稍稍愣住,未置可否,问出一句:“为何?” “若是我再出意外,可不会再有个幸运的十年。” 白衣男子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说出的话却狠狠地戳中了他师兄的心事。 十年前发生的事,青衣男子是后来知晓的,当时他在外游历,一听到父亲新收的关门弟子受了重伤,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养伤十年都不见好,结果人疯了。 而眼下,他并不希望刚刚痊愈的小师弟胡思乱想,便先应了下来。 “好吧,你也别太着急,他们都是需要历练的,等他们通过入门考核,再挑选也不迟啊。” “全听师兄吩咐。”白衣男子语气平静如水,毫无波澜,但他眼底藏着狡黠,嘴角勾起旁人难以察觉的欣喜。等这位公孙师兄离开后,他又专心望着未开花的枝丫,轻声低语道: “乖徒儿,师父来了。” - 槐江山脚下的一家客栈客房中,单昀寒卧坐床头,手中握着刚呈过来的茶水,刚嘬一口,却被身旁少年的话惊到,烫水溢出,疼的他咬牙切齿。 “传言沉寂多年的关门弟子风忆雪,出关了。” “而且,已到了大乘期。” …… 小崽子,占了他的身体,风光得很啊! “你可有办法,让我避开此人潜入轩辕派吗?”单昀寒气得肝疼,顾不上水温,一口咽了下去。 这个少年在他醒来的时候就守在他身边,容貌酷似可能已经身陨的夜烛,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细微的不同,气质也千差万别。这个人,太冷了,以至于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 旁边的少年回了一句,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烛没给您?”少年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透着不可置信。随后他又冷笑了一声,说出口的话竟有些难听: “也是,他总是喜欢跟您嬉戏玩闹,没个正形,给您备着才奇怪呢。不思进取,眼下死了也是活该。” 再怎么说,小烛于他来说有着救命的恩情,可不了解事情原委,单昀寒只得强忍火气,故作平静道:“你怎知他死了?” “我们是血亲,魔修是能感知到至亲之人的。以前就告诉过他,修习灵修的结界术无用,要不是我接应及时,怕是您早已命丧九泉。不过,他也算是还了您的恩情。” 单昀寒心头一空,有些失落。 原来,梦里的神仙果然是梦里的…… 这个少年似乎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从腰间取出一个檀木盒子,盒里装着一颗黑色丹药,随后将其投入水中晕开,递给了单昀寒。 “幸好我这有备着。此为幻形丹,本来只能改变样貌,但在其中,还添加了此处的灵草仙根,您服用后能与常人无异,修习普通的仙术。” 单昀寒想都不想,一口闷了下去。 若是用着魔界护法的皮囊,怕是还没进轩辕派山门,就被在外拦杀了吧。 吞咽药丸后,一开始并没有明显的不适,只是全身发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骨血里生根发芽。接下来心口却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竟让他直接痛晕在地上。 但是等他醒来,他却是好好的睡在床上,被子也被人掖的很好,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单昀寒一看暗蓝的天色,就知已到傍晚,准备起身吃点东西。穿上靴子却发现,原本刚合脚的鞋子,大了一个码,衣服也松垮极了。 这药,起效果了? 他起身找了一面与人同高的铜镜,发现自己从一个成年男子直接变成未及弱冠的干净少年。 以前他不束发是觉得麻烦,久而久之便没了这习惯,现在他也只是随手寻了个发带将墨发绾起,额前垂下的碎发完全挡不住他身为少年的精神朝气。 单昀寒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英俊面庞,不自觉地笑了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危险而又无辜。 真是张会骗人的脸啊。 床边有套合身衣物,看来那不喜言语的少年很贴心,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窗外的不远处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让习惯清净的单昀寒不禁蹙眉,抓上件外袍便跑了出去。 一出门,映入眼帘的是几个争吵不休的散修。 “这风忆雪之前闭关那么久,传言他成了废人,没想到是麻雀一跃成了凤凰,一出惊天啊,竟到了大乘期啊!我定要拜他为师,他也绝对会收我为徒!” 马上就有人反驳了: “你是哪位?你知道他的过去身份吗?还拜他为师?” 单昀寒听了觉得好奇:噢?这个人是谁,还能知道掌门首徒的过去? “我是谁,你现在不用知道。我也不关心那风忆雪过去何人,各位只需要知道,他是掌门的关门弟子,而我会是他的关门弟子!”此人衣着华贵,像是个富家子弟,言语却处处透着狂妄自大,让人不由得心生反感。 与他对峙的人却不甘认输,还在反驳着:“既然你们都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们。风忆雪跟他第一任师父一样,勾结魔族,背叛师门!残害手足!” 这一刻,流淌在单昀寒体内的温血尽凉。他震惊地看着这个人,心生恐惧。 十年的噩梦不断闪回,里面哀嚎的厉鬼冤魂找他索命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站在一旁听着,还时不时帮个腔,哪边说的有理就帮哪里,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莫要血口喷人啊!瞧你的穷酸样,一看就是根基太差,妒忌英才吧!我劝你,别去轩辕派的新弟子入门试炼,免得丢人啊!哈哈哈哈!” “你!说话竟如此没有教养,穿着衣服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与公子哥争吵的那人,确实只着一席单衣,上面还有几个没补上的破洞,微风一吹,可以发现衣服下面的身躯饥瘦,委实有些衣不裹身,食不果腹的感觉。要不是手中有一柄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长剑,真觉得此人是沿街的叫花子,来这乞讨的。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我家可是跟轩辕氏有血缘关系的,算起来公孙掌门跟我们还算亲戚呢,进去便是内门,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 众人的脸色一下都变了,议论纷纷,本想为那个可怜的穷孩子说句公道话,但若是那富家公子真跟传说中灵脉最强的轩辕氏扯上关系,谁也不敢惹。 无论在哪个世界,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 虽然轩辕派的开山祖师是轩辕氏的后裔,其求仙问道的初衷只是想延长人族的寿命,减少生离死别的痛苦,可到了后来便想脱离生老病死的轮回,修仙得道。门派以轩辕为名,也是为了不忘的祖先遗训,以造福苍生为己任。所以跟轩辕氏沾了关系的,总是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本来不占理的公子哥,就因为说出这句话,突然就底气十足,仿佛自己站在高峰,俯视着所有蝼蚁。 “实相就赶快滚,别脏了我的眼。” 与他争吵的那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即使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敌不过别人的一丝血脉。 年轻人刚想愤然而去,却有个比他略矮的少年站在身前,少年蔑视的目光也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仗势欺人的富家子弟。 单昀寒的怒火从他听到富家公子开口就高涨不退,许是因为他看不惯弱者受欺,又或是对血脉论的不爽。 反正,这事他管定了。 “你说你有此血脉,证据呢?” 现在让对方拿出证据是不可能的,只有在修仙之时才能看出轩辕氏后裔与常人的不同。往往有轩辕血脉的人修炼极快,同年进去的普通人若在练气停留,他们轩辕氏就已经达到了金丹境界。 更何况,若真有天赋,也不可能参加轩辕派的入门试炼,早就被某个宗师长老给提前挖走了。 “你又是哪里来的杂种?”那个公子哥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的暴跳如雷了,开始一个劲地骂人。 单昀寒知道这个人是不可能好好说话了,刚好他也不善于吵架。瞬间拔出了身后那个年轻人的小破剑,直接架到公子哥的脖颈上。 被挟持的公子哥像是吓坏了,慌乱的双手都不知道如何放置。但是他身旁的侍从们也不少,那些侍从一看到自己的主子有性命之忧,便纷纷掏出武器袭向单昀寒。 单昀寒虽还没感受到灵力的起伏,但他的剑法却并不需要灵力,本来对抗一群普通人是没问题的。 可单昀寒没料到这群人居然都是修过术法之人。 对战一番之后,没有灵力的单昀寒落得下风,试图找寻着喘息的机会。 他的衣襟被打湿了,本以为是汗水,却发现血珠低落。只奇怪身体变小了,体能怎么也弱了不少,才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甚至还被对方伤到了? “你们是废物吗?半天弄不死他!?”公子哥的喉咙被单昀寒划了一道细小口子,看起来并不严重,可此人气急败坏,恨不得让伤了自己的杂碎赶快消失。 正巧的是,天空泛白,一道剑光乍现,几个轩辕派的弟子御剑而下,他们身着黄白相间的弟子服,似是器宇轩昂的仙者落入凡尘,自带威严。 但是单昀寒知道,这些黄衣服的只不过是外门弟子,管理门派大小事务,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 因为十年间,给他送药的就是身着嫩黄弟子服的外门弟子。 轩辕派里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一个弟子在入派之时就会以基础修为定出内外门。外门弟子着黄衣,与地相接,内门弟子着蓝衣,与天相撞,而关门弟子是由元婴以上修为的宗师亲自选出,着白衣,意为得道成仙。着青衣的便是代表着轩辕一脉,比如现任掌门和门派的少主。 一个貌似为首的弟子,甩手一道术法结界便隔开了打斗双方。此人面色冰霜,仿佛腊月寒冬般不近人情,先是走向富家公子那边,冷脸地说着什么。 此为一道隔音结界,单昀寒不知道外门弟子到底训斥了那些人什么,方才要他命的凶恶之徒眼下竟然不停地朝黄衣弟子磕头,满脸涕泪。 呵!怂货! 那个黄衣弟子似是察觉到背后直直的目光,没一会就转过身朝单昀寒走来。 怎么,来训他? 再严重一点,不就取消入派资格么?没事,总有办法溜进去的。 可是单昀寒想错了,那个人走过来便抓住他的手臂,还没等他同意就摸上脉门,为他诊脉。单昀寒下意识想收回手,却感觉对方力道极大,按着他不让动。 这人刚才怎么不关心公子哥啊?偏偏为他疗伤,难道是看到他流血了就觉得他很弱? 这是,被人瞧不起了?! 黄衣弟子突然抬起了头,方才盯着他看的单昀寒竟忘记转移目光,直接和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 单昀寒好久没有这样入神的盯着一个人了。 他原以为对方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但黑曜石般的双眸像是藏了星辰大海,说不出的清澈和迷人,眉眼还透露着独有的温柔,长睫如帘,薄唇如纸。而此人左眼下方的一枚红痣生得勾魂,即便是冰封千年的铁石心肠都会为之悸动。 “小兄弟,生的这么俊朗,功夫这么好,就是可惜没有灵力,不如随了我?下次定能打过他们啊。” 这名弟子眉眼弯弯,仿佛与刚才的肃穆判若两人。 好歹自己也是快已入而立之年的青年才俊吧?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年称呼他为“小弟弟”,还肆意调戏一番…… 单昀寒顿时面色青白,想朝着对方欠揍的脸上来一拳。 但是,他却微微一笑,答应道:“好啊。” 第5章 总有坏人要害我 “可,一介外门弟子就想收我为徒?”单昀寒就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顾不上说话会不会得罪对方,直接怼了回去。 少年轻笑一声,按住他的手劲又大了几分,另外几个弟子也像是听见了,满脸的不爽。 外门弟子本就对自己的地位十分在意,单昀寒一句话直接碰到别人的禁忌,难免引人愤怒。那些弟子佩剑眼看就要出鞘,却被跟眼前的少年伸手拦住了。 “那你,想拜谁为师呢?” 这个为首的外门弟子眼含笑意,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利刃架在单昀寒脖子上,阴冷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单昀寒绞尽脑汁,愣是一个人名都答不出来,脑子犯昏,鬼使神差地蹦出三个字。 那个弟子惊楞一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倒是他旁边的弟子,终究忍不住反驳道:“你毫无灵力,还痴人说梦,妄想拜风忆雪为师?” 单昀寒此时再也听不进任何一句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是多不清醒,才会说要拜仇人为师啊?! 他不知道那群外门弟子何时离开,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逃走的。 正要进客栈,便被人拉住了,是刚才他出头帮忙的年轻人。 “你还没走啊?”单昀寒以为打了一架,不想牵扯进去的人早就跑光了。 那人摇摇头,又猛然抬起头盯着他,目光炯炯有神,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小兄弟,你看起来比我小,却比我有骨气,我今天就要交你这个兄弟,在此立誓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唉,你怎么走了?” 单昀寒原以为此人知晓旁人未知的世事,但说话怎么傻里傻气的? 看来他是想多了,也许这个人真的像富家公子说的,天妒英才呢? 更何况,他对“小兄弟”这个称谓很是抵触,脑海里始终浮现着那张惑心的笑脸,扰乱心弦。 想静静。 “小兄弟,你不能这样啊,多交个朋友多条路,我们是一路人的。”那人追上单昀寒,拦住他的胳膊跟竹竿有的一比,露出的皮肤黝黑暗黄,应该是许久未吃一顿饱饭了。 “不是一路人。”此人的纠缠不经让单昀寒冷下脸,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你可以离我远点吗?” 不得不承认,可能是习惯了十年的孤寂,对于新人新物,一时真的难以接受。 况且,醒来后第一个与他交心的少年,丢了性命。而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等自己强大到可以自保,可以保护身边人,便不会再有顾虑了吧。 那人看单昀寒这么坚持,不愿与自己相交,只得讪讪走开,却不忘喊一句。 “以后再相见,我们还是兄弟啊!记住我的名字啊!我叫厉鬼!” - 到了夜幕,外出大半天的少年捧着一大堆东西进了屋,摆整齐放在桌上,刚想跟单昀寒说话,却敏锐地发现了他换下的带血衣裳:“大人,您受伤了?是谁伤的?” 说话间,少年腰间的魔刃淌露着杀伐魔气,与那双变了色的血眸互称相映。 单昀寒无法对答,总不能说是自己被一群散修打的吧?魔界护法再怎么有旧疾,也不可能被这些不足一提的小兵伤到啊。 见单昀寒不语,他自顾自地直往门口冲去,还搪塞了一个借口:“衣物不合您的身,属下再去买些。” “不用了,那些人早跑了,你坐下歇息吧,反正也没几天,进了轩辕派,我就不需要这些寻常衣服了。” 那少年还是没有坐下来,却也听话,只是停下脚步不回话,一时间气氛安静的有些尴尬。 见状,单昀寒率先问道:“出门这么久,就买了东西?” 少年回头答:“属下打听过了,这次入门试炼,必先过一道玄镜。” 玄镜啊。 专门用来辨识人魔身份、抵御外族的上古灵器,在轩辕派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面,号称天、地、玄、黄。四个方向的灵器相连,组成了门派最大的御魔结界,所以魔族是根本攻不破这道屏障。 而因为十年前的大战中,魔族混了进来,让门派更加警惕,更是派人持续注入灵力,以器护器。 在这四扇灵镜中,属入门试炼前的这一扇玄境最为严格,不仅能照出镜中人的身份,连生平做过的善恶都一目了然。 如果灵器认可此人,便可穿过镜子,到达另一边,也就是过了轩辕派的初试,若不认可,走出去的还是原地,从此再无仙缘。可魔族踏进,等待他们的只有原地斩杀,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魂穿过来的单昀寒其实并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自己又不是魔族,更何况,现在已经服下药丸,隐去了魔气,何足畏惧? “没事,你给的药不会有问题,别担心。”单韵寒现在觉得这些魔修心性并不坏,只是跟错了人,若是能跟这些人建立起信任,以后便可以引他们走上正途。 他见单昀寒信心满满,忍不住提醒道:“大人,今年的试炼内容大改,试炼的法阵直接放入玄镜中,与以往真的不同。” 呵。 那个人,果然想方设法“等”着他呢。 偏偏单昀寒就是这样不经激怒的人,谁想跟他硬碰硬,那就斗到底。 “无妨,让他们闹腾。” “大人,您变了。” 单昀寒咯噔一下,自觉今天晚上确实多话,可又是不经意的哪句话惹人生疑了? “变得像刚带我们那个时候的样子。” 说完这句,少年像是陷入回忆中沉思,不再多说一句。 是吗? 他也记得,那个人当初笑得有多真诚,伤他得就有多深。万一眼前的这个少年也是被利用,像他一样受人欺骗,可如何是好。 随后,单昀寒做出决定,说什么都不能让这个少年再跟着自己了。 - 半个月后,入门试炼前夜。 “好了,我知道怎么做,你少操点心。来,喝一口酒,暖身的。”单昀寒看着这一个月与他形影不离的少年,笑中带意。 经过一个月的接触,他总算知道这个名为冷兰的少年弱点在哪了。 酒。 以及,不会反抗自己的命令。 可单昀寒还是暗中准备那种下过药的酒,就等着冷兰酌下一口。 冷兰一脸复杂地接过酒杯,犹豫半天并未饮下:“明日就是...” “没事,我千杯不醉,醒了唤你一同去。” 不,没打算叫你。 只见冷兰一饮而尽,没多久就趴倒在桌前。 “好好休息,你们都辛苦了。” 单昀寒将晕倒的少年抬上床盖好被子后,留了一张字条放在桌上,随后便向着山脚浓密阴森的树林走去。 深夜,胧月无光,浓云暗涌。在深山中听到虫鸣都有些许安全感,但今日却不同寻常,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单昀寒不怕,毕竟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待了十年,从未见到那束光,便再也不怕这黑夜的孤寂,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在人间走一遭,吸食了不少人烟气,再想回到孤身的日子就困难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山洞,洞前却倒着两个着黄白弟子服的青年,一看就是巡视或者站岗的外门弟子。 粗略来看的话,四周没有灵气或魔息的残留,更没见到凌乱打斗的痕迹,诡异极了。一探二人鼻息,还有气,可他们身上也未见明显伤痕,倒像是被人打晕了过去。 单昀寒还未仔细观察,就听到远处的一阵骚动,应该是寻他们的人来了。 本想一探究竟,却不敢久待,若是被当成伤人的罪魁祸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随后他便找了块避风处大岩石,一下子困意袭来,缩着身子倒头睡下了。 …… “好巧啊,小兄弟,醒醒,你怎么睡在这啊?”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天微亮便叫醒了单昀寒。 此时只有微微泛白的天空,凉意渗骨,甚至远处的景物都并不清晰。 但单昀寒看清了身旁的人,一个挺身起立,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 要知道,轩辕派山脚的后林之大,再有缘都不可能碰上。更何况,他还是故意挑的无人地。 一阵凉风嗖嗖,厉鬼的破烂衣物不御寒,冻得他瑟瑟发抖,不禁往天生体热的单昀寒身上靠。 单昀寒警觉得很,更是不喜他人接近,连连后退以示态度。 “哎,你这人好生没趣啊,我知道自己不好看,也没有那么不堪入眼吧。” 单昀寒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在这?” 厉鬼见他如此认真,只得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是听说灵山的水能助人修炼的,想着等下若是无法入门,起码也要带上几壶,回去卖个好价钱,喏,溪水就在那边。” 单昀寒回头一望,果真有条弯弯绕绕山涧,清澈甘甜。 可曦光已现,他没有时间再去求证厉鬼所说真假,快步向着轩辕派入门试炼的地方奔去。 来到林间隐蔽处,有一条古老苍郁的长荫道,前方望不尽的石阶上站着许多人,富家子弟,寒窗书生,甚至当朝官员都有。 长阶的最末端站着一个布衣少年,身后紧跟着一名寻常青年,但他们似乎都不太愿意挤进人群。 “瞧瞧,这是谁啊,你居然还敢过来?”富家公子阴阳怪气的声音袭来,像是对他们说的。 但是单昀寒和厉鬼压根不想理会,甚至都不看一眼此人。公子哥受到无视更是气愤,刚要发作,却被划破天际的剑阵止住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从天而降几个着蓝白长衫,仙姿灼灼的内门弟子,以及十多名随后才到的外门弟子。 毕竟这种初选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而且需要的人手较多,自然而然此类无趣的活都给了外门弟子干。 然而,单昀寒一眼就盯上那个曾经调戏他的外门弟子。 好巧不巧,对方一眼也寻着了他,微微含笑。 这一笑吓得单昀寒心惊肉跳,赶紧移开目光,专心听试炼的规矩。 “我念名单,你们按顺序,一个一个走上台阶,前面有个像镜子一样的东西,那是吾派灵器,名为玄镜。不要犹豫,直接走进去。镜内会有你们内心最害怕的事、物或者人,尽量战胜它,里面都是虚境,没有任何危险。我们会在镜子的另一侧等着你们。”为首的内门弟子讲着试炼内容和规则,随后拿出花名册,从头念起。 “殷寒。” 这是单昀寒自己起的化名。 在他往前走的时候,内门弟子已经叫到下一个名字,明明大家的注意力都该在下一个人那,但是他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炽烈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直到他走进了镜中才觉得消失了。 “来者何人。”黑暗中,一记雄厚威严的声音传来,单昀寒便将编好的名字、身世全部交代清楚。 随后,有一股灵流从他脚底传来,在全身骨血里乱窜翻腾着,探识这副皮囊下真正的魂灵。 “过。” 单昀寒歇了一口气,刚要迈开步子,这镜中却又爆出怒吼,震得他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汝等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吾!” 还没反应过来,数道灵阵同时发力,灵压过猛,单昀寒躲避不及,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还没来得及闪开,刀光剑影间,强大的冲击力已经将他彻底击出了镜外。 外面那些还没进去的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向后退。但是轩辕派弟子知道,这是魔族混入才会有的景象。他们立马拔出灵剑,对着这个鲜血淋漓的少年。 单昀寒苦笑着,觉得自己真倒霉。 无论到哪,他都是被迫害的那个人。而且,还没法狡辩。 说了,也没人信。 此时,一个少年护在他身前,打破这紧张的沉寂。 于单昀寒而言,这声音像是闪亮长明的繁星,成为漫长又阴沉的黑夜里,那捧可遇不可求的救世之光。 “他,不是魔族。” 第6章 闹剧收场 淮山之下,深林之边。 形形色色的人围成了个半圈,都想往前面挤,却又害怕着什么,半天也没上前半步。 被围在其中的单昀寒倒在地上喘着气,对面是一群持剑的蓝衣弟子,恶狠的眼神像是要马上杀了他。 “师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通知少掌门他们啊?” 这个蓝衣内门弟子身后站着的,应该是他手下带的小师弟师妹们,他们颤颤兢兢地问,既怕得罪师兄,又怕坏了规矩。 为首的蓝衣少年迟疑了一下,却不曾放下手中的剑,更不曾移开自己警觉的目光。 “这种小喽喽,何须劳烦他们,我们解决就好!说,你到底是谁!?” 众人又把关注力聚集到已经暴露无疑的单昀寒身上,有的弟子好像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拿剑的手不经意颤抖着,甚至脸上还透着恐惧。 受伤的单昀寒沉默不语,也不想还击,虽然没什么情谊,但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同门,总不能伤害他们吧。 “不说是吧,那见阎王去吧!” 一道蓝白剑光袭来,眼看就要取了单昀寒的命,另一道冰冷剑光从旁插入将这一击轻松挡住,巨大的冲击力把在场所有人都震了一番,单昀寒也毫不例外地扑倒下去。烟尘散去,一个少年手握长剑,坚毅的身影映入眼帘,剑气残留的寒意仍弥漫空中,让人浑身犯怵。 是那个外门弟子。 怎么又是他?这人不是跟自己有过节吗?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与魔族同流合污吗?!” 被别人拦住的内门弟子暴怒至极,提剑便架到那外门弟子的颈间。 “方才我说了一句话,你好像没听见,我自然只能用别的方法来告诉你了。” 大多数内门弟子根本瞧不上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总是对他们呼来喝去的,自然也不会对他们说的话上心。但既然轩辕派是排行第一的修仙大派,在外人前并不能失了礼数。 “那,师弟有何事要说?” 蓝衣弟子冷哼一声,语气放缓和了些,毕竟他刚才确实是假装没听到的。 “昨日夜间巡视的外门弟子于玄镜的附近晕倒。而我在探寻异常缘由时,在那处发现了一物件。” 只见那人食指上悬挂着一个红色的线团,走到了单昀寒跟前,把指尖悬挂的东西拿到他面前,轻声问道:“是你的吧?” 单昀寒倒吸一口凉气,自从他醒来之后,从未见过此物,而且一直是冷兰帮自己打理的衣物,若真是他昨日粗心掉出来的,岂不是百口莫辩。 就知道这个人来落井下石的,可这人是如何得知东西是他的?还没等单韵寒想明白,又有人抢着接话了,是一个月前跟他打了一架的那波人。 “就是他的!他跟我们比试的时候,我们看见了!” “是啊,是啊,之前那个见我们家公子身份尊贵,想加以毒害,现在的不仅加害贵派的两位弟子,肯定还想改造灵器,伪造身份与我们一同进去,真是好计策啊!” “对对,那小子之前就一副凶狠样,哪像普通人家的少年啊?” 那公子哥脸上尽是洋洋得意,随从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让人们根本没有细思的机会,就被灌输了单昀寒就是魔头的观念。他甚至还使眼色让旁边的人多说一点,狠狠地出以前受的气。 单昀寒心里叹了口气,当初不过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上去教训了一番,可眼下有人会去细想这件事的漏洞和端倪吗? 应该也没人会为他说话了吧。 “我可以作证,他真的没有干什么坏事。我…昨天路过那块地方,刚好看到他在那那里,但好像只是探查了那两个弟子的情况,还给他们简单疗伤了一会,等你们来了他就离开了。” 不同的声音最容易引起关注,众人纷纷找着声音源头,最终落在瘦弱的厉鬼身上。 “哦?是你呀,你们关系那么好,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啊?!而且你大半夜,去哪里干嘛,也是不干好事吧!” 那公子哥像是抓住了好机会,死死咬住这两个让他丢光脸面的对家。 “你没脑子的吗?那些人伤都伤了,何必多此一举管他们伤势?若我们真是对神器做了什么,怎么现在还会被反击回来?”厉鬼愈发激动,恨不得把对方造谣的嘴给缝上。 “那不是你们没成功才被打回来了吗?还狡辩?!” 轩辕派的弟子们本来想听个热闹,谁知道到了后面都快成劝架的那一方,瞬间一片混乱,人声鼎沸。 “你怎么都不为自己辩解下啊?” 单昀寒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发现是那个拎着红绳的少年不知何时蹲下了,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细语,在他耳边说着:“还记得我吗?” 对方贴自己极近,温热的气息拂面袭来,顺带着一只手捋开单昀寒凌乱的碎发。四目相对之时,许是不习惯旁人贴身,单昀寒面色涨红,往后撤得老远。 那人笑着摇摇头,跟单昀寒说了一句话,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闹剧也该收场了。” 少年一个轻步腾空移于人群中,剑锋一指,表情漠然,眉眼尽是冰霜,与刚才温和轻笑的那个少年判若两人。 “是你,自己招了,还是我替你说?”他冷冽的语气透露着危险,胆子再大的人都不敢再言错一句。 本是嘈杂的人群,瞬间没一个人敢说话,都望着刚那一拨诋毁单韵寒的人,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仙君,冤枉啊,天地可鉴,说半句假话,天打雷劈!”那公子哥像是怕极了此人,突然就跪在地上,可言语里半点反悔的意思都没有。 “噢?你不说是吧,那我来替你说。” 小仙君不断逼近,威压渗人,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 “我何时说了,昨日晕倒的是两个人?” “那是我们…”还没等公子哥找到借口辩解,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你们可知,这红色的小东西,并不是我昨日发现的,而是一个月之前风师兄在山脚野林中捡到的,随手交予我罢了。算算日子,应该早于你们与殷寒交手的日子,又何来的见过?” 这下再没人反驳,更没人敢质疑。 谁会为了这种小事去寻号称轩辕冰山的掌门首徒风忆雪? 被揭穿的那一伙人脸变得惨白,干脆来个鱼死网破的挣扎。 “叫你一声仙君是尊敬你,真当自己是神仙了?我可是轩辕氏的后裔,跟掌门都有血缘关系的,若是他知道你这样待我...” 话还没说完,冷冽剑气以迅雷之势扫过叫嚣者的脸颊,转瞬之间,此人的嘴巴两边像是同时向后拉开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可怕极了。 “嘶,你,你…”那人已经痛的说不出话了,毕竟嘴巴一张伤口就裂开,实在是无法再开口了。 “四处乱说的嘴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我帮你个忙,割了它。可要跪下谢我?” 此戏言一出,在场众人冷汗直冒,不由得战栗。 单昀寒也是疑惑: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如此重的戾气?这些人跟他好像没有什么仇吧。 这时候,带头的内门弟子坐不住了,心想明明自己来负责这此初试的,可从出事到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跟这群无知的普通人一样满头雾水。 “师弟,你好好说,未明真相怎可随意动手?” 少年听了也多少收敛着杀意,回过头一副恭敬的样子,慢慢地道出了他的所知。 “师兄若是想知道真相,自己进那玄镜便可知。”这人本可以一吐为尽,却偏偏要卖个关子,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猜着里面的玄机。 那位蓝衣师兄知自己同门师弟不会坑害自己,虽有些迟疑,却还是踏进了镜中。不出一会,他便手持的灵剑退了出来,发丝凌乱,双目猩红,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是谁!?敢玷污本派神器,简直是罪无可恕!”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大家纷纷把目光聚集到那个痛的打滚、流泪不止的公子身上。毕竟是金贵的有钱人家,受了伤就已经是天大的折磨,更别提如此严重的惩罚。。 “师兄,是我的错,本来昨日我就发现玄镜的异常,可没抓住此人,又不宜打草惊蛇,便设此计谋,望师兄按律惩罚。” 这软下来的口吻和谦和的态度,让蓝衣弟子想发作也不好当面责备,只能让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好好说此事的前因后果。” “这人不知用了什么邪术,让玄镜在辨别人魔上出现了偏差,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会被认定为魔族,极有可能在镜内就被误伤,而他,则成了所谓的轩辕氏后裔,混进我们之中。” 此句一出,一片哗然,刚才还在厌恶、鄙夷单昀寒的人,马上转变唾弃的对象,纷纷指责着公子哥一行人。 单昀寒旁观这些人,听风就是雨,从来没有自己的判断,只要是修仙的说的就是真相,若真相并不像说的如此简单呢? 真可悲。 地上滚着的公子哥满身是土,突然又停了下来,七窍不断流出鲜血,手脚抽搐,嘴里还在嘀咕着,像是中了什么邪。 “那个人说过没问题的…我要入派修仙啊…我不想死啊…” 可终究没人听得懂他的话,只当是有病***。 “你们把他压送到去地牢,死活都给我扣住了,他的那些随从,一个都不许放过。”法阵一出,为祸者便再无挣扎逃跑的可能。蓝衣弟子对着身后的弟子下达着指令,又装模作样地对来参加入门试炼的人致歉:“让此歹人浑水摸鱼是我们的疏忽,请诸位原地稍等片刻,容我们先回禀,再通知接下来的试炼如何进行。” 随后他留下苦命的外门弟子守在此处,就带着自己的内门弟子离开了。 走之前,他竟特意来到刚刚被误当成魔族的单昀寒这里,以示歉意,表示想破例把他接到派中疗伤,伤好再回来参加入门试炼。 说是疗伤,搞不好还是怀疑他的身份,想着什么心思再试探他。 “多谢好意,我习惯了,不劳挂心。” 婉拒后,又有不少人上前跟风致歉,单昀寒最怕人多,吵的他头痛,装作捂着伤口赶紧走开,好不容易寻了个清净地,又有人来惹烦他。 “殷小弟,我刚才可是帮你说话,一来一回算不算扯平?那能不能交个朋友,兄弟了?” 那粘人不嫌烦的厉鬼跟了上来,刚想要跟单昀寒勾肩搭背的,便感觉到背后发毛,像是有一股冰冷的灵压直冲他天灵盖劈去。可回头望了许久,都没找到灵压的源头,直到他远离单昀寒百步之远这种感觉才逐渐消失。 厉鬼走后,单昀寒只身一人回想着他魂穿之后的所有事,自认为行事足够低调,可还总是惹的一身是非。本想悄无声息地入个派,现在好了,名声大噪,每个人都认识他了。 他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帮他的外门弟子,心生情绪复杂。 那少年虽然十分惹人生厌,可不管怎样,此人确实是真的帮了自己,找个机会一定要说声谢谢,更何况东西还在他那,必须想办法要回来。 与此同时,在一旁小憩的人们依然讨论着刚发生的事,毕竟这几百年来从来听说过此等失误,甚至有人觉得,轩辕派名副其实,不再是过去那个风光无限的第一大派了。 “我听说啊,这神器本就是用来设立结界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利用了,这…” “你别说这神器,听说这刚出关的风忆雪啊,都是因为被魔族伤的十年根本下不来床,才不是什么闭关修炼呢。” “那这轩辕派啊,也就只有公孙掌门能独当一面了吧,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轩辕氏后裔呢。这修仙啊,传言血脉越相近,灵法修的越得心应手呢。而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啊,只能靠灵源之泉来洗身净髓,否则很难靠自己突破的。” “风忆雪…是如何这么短的时间连破几层境界的呢?” 这一句像是把所有人问倒了,没有一个人回答,提问题的人正纳闷为啥连合理的猜测都没人敢答了,一抬眼却发现,众人拼命对他进行眼神提示:身后有人! “风师兄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才会有此成就,旁人就不必挂心了吧。” 不知道何时无声站在他们身后听着的黄衣少年,面色淡漠,眸尾勾起眼下的红痣,暗示这群人立马嘘声。 那些人尴尬的笑着,不好得罪此人,毕竟他们还没入门,若是此时争口舌之快,日后定是没好果子吃。转瞬开始夸赞这位黄衣少年,方才的机智,果断,修为高,反正能用上的不能用上的好词几乎都堆给了他。 黄衣弟子也不客气,礼貌言谢后,又慢慢地踱步来到了单昀寒这边。 单昀寒发现,每次与这个人对视的时候,心中总是有种想疯狂逃离的不安,就好像自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遇上了能一眼看穿自己的长者,生怕对方教训他一样。 真是丢人!不就是个比他小的小少年吗,怕什么?! 只见那少年马上就要从面前走过去了,单昀寒想叫住对方,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此人叫啥,尴尬极了,可他的步子已经迈开,再收回来怕是看起来十分怪异。 于是单昀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 可万万没想到啊,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 谁知对方脚步一快,胳膊没抓住,倒是扯下那材质丝滑的嫩黄色道袍,还好里面穿着白色深衣,否则少年香肩外露,场景将会是说不出的艳丽。 “喜欢我可以,没必要扒我衣服。”黄衣少年就这样回头望着满脸尴尬的单昀寒,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带着明显挑逗的意味。 单昀寒脑子宕机,想好的说辞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景给搅乱一通,只能傻愣愣地把衣服给对方拉了回去,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回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眯眼勾唇,问:“噢,那你是承认你喜欢我?” “什么?!” “不然这么性急做什么?” 什么跟什么?! 羞怒相当,单昀寒火气一上来,对这个登徒子所有好感消失殆尽,转头便要离去。 去他的感谢! 不说了! 东西也不要了,爱咋样咋样吧! “生气了?”见怎么都拉不住单昀寒,少年干脆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悄声撒娇起来:“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当作补偿,好不好?” “殷寒?” “小寒?” “寒哥哥~” 他们的动作过于亲昵,关注的目光越发密集,单昀寒真想一脚蹬开这人,可对方力气之大宛如蛮牛,怎么都挣不来腰上的束缚。 最后,耳畔传来一句话。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风忆雪。” 第7章 试炼开始 听到名字,单昀寒下意识地转移了目光,并不想让对方看出他心中的震惊和愤恨。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单昀寒的身子竟开始发抖,左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剑柄,像是准备着随时刺向风忆雪。 是说怎么有如此熟悉的感觉,原来是他日思夜想的仇人。 可这混蛋把自己变成少年模样不说,还一直围着他转悠,莫不是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了?若早就看穿了他,为何还不动手灭口,现在还毫不顾忌地告知名字。 莫非,这小崽子是看上自己现在的面容了?!好家伙,居然好这一口?放着貌美女子不要,独独喜欢平凡少年啊。 既然如此,将计就计? 于是单昀寒学着他人装出崇拜的样子,一脸痴笑对着风忆雪,“什么?是掌门的那个关门弟子?!那你可以做我师父吗?” 呕。 撒谎一向是他的死穴,更别提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差点鸡皮疙瘩掉一地。 风忆雪眯着眼望着单昀寒许久,似乎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句话。 噗。 眼尾的上扬早已遮不住他内心泛起的涟漪,可背身过去干呕的单昀寒并未看见风忆雪脸上的喜悦,却只听见那人一句油腔滑调:“想当我徒弟?那可是要合生辰八字的!” 我呸。 糊弄谁呢?选弟子还是选媳妇啊?要个鬼的生辰八字! 单昀寒实在是忍无可忍,刚想拔剑砍了此人,只见对方右手一抬,掌上泛着白光,光中有些许文字,似是接到了什么信息,匆忙一句便告别了单昀寒:“等下见,好徒儿。” ??? 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东西还没要回来呢! “老弟,可以啊,跟外门弟子混的这么熟” 厉鬼的声音又在单昀寒身后响起,他本不想解释,可突然想起厉鬼之前对风忆雪这个名字的态度,便心生一计。 “那不是普通的弟子,是风忆雪。” 刚想与单昀寒嘻嘻哈哈的厉鬼,脸色一沉。果然,触碰到此人的逆鳞了。 “殷寒,你可知我为何来修仙啊?” 话正说着,厉鬼拉着他找了个离人群较远的石阶上坐着。一抬眼,远处苍茫雪山连片,孤寂清冷,似是透过轩辕派结界感染着单昀寒,让他终于静下心聆听着身边人的诉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兄长以前也是这第一大派的弟子,虽然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但也总是偷着给我来信,讲着里面发生的事。我小时候可憧憬了,住在那鸟不拉屎的荒漠中,就一直想什么时候长大了,来这跟兄长团聚呢。” 单昀寒本想问问厉鬼的兄长姓甚名谁,可想起自己好像跟所谓的师兄弟没什么交情,居然都没有人给他的记忆留下过印象。更何况外门弟子众多,报上名字都不一定查的到此人。 “你可知我兄长师承何人,现在何处吗?” 厉鬼语气冰冷,与之前欢快的腔调截然相反。 “与那风忆雪同门,却与他不同命。” 这句话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厉鬼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 单昀寒一头雾水,却知道此人说的是他没有当上关门弟子之前的事。 每个弟子入派后,无论内门外门,都会有一个师父带着,厉鬼所说的同门,恐怕就是这个时期了。 碰巧的是,他不记得了。可能是被那臭小子伤的,多年不减的恨意让他的记忆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一天,日夜折磨着他的神识。 可,真的是恨吗... 刚才面对面的时候,哪有什么杀之而后快的恨意?甚至在风忆雪走的时候,还有点不爽…… 疯了。 “失去兄长音信已数月有余,为了打听兄长下落,我用光了所有的钱财,可是这里的弟子告诉我,我兄长欺师灭祖,勾结魔族,已经被处刑了。” 说完这句话,厉鬼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傻笑起来,笑了一会后,看起来像是笑累了,便双手捂脸,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但石阶上滴落的泪珠和一阵阵的抽泣声将此人的心情暴露无遗。 毕竟二人认识才不久,对方就把最脆弱的一面都展现了出来,旁边的单昀寒恰巧走了神,只听了个大半,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干脆就伸出手拍拍厉鬼的后背,不言一语。 双方沉默了一阵过后,刚才还在凝噎的哭泣男子两手一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却遮不住哭红的双眼。但是他又表现出一副自信阳光的样子,说着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 “反正我信兄长无辜,等我修炼到关门弟子的水平,定要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还他清白!” 拍着他肩头的单昀寒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但眼下还是想问: “那你如何得知十年前风忆雪勾结魔族的事?” 厉鬼本以为结交的小兄弟想帮助他,却发现此人似乎在质疑他兄长说的话,难免有些不爽。 “自然是兄长来信告知于我,虽然他们有规定,修仙之人要摈弃凡间事,不可再与家人亲友来往,可兄长的字迹我还不认识吗?我兄长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肯定就是风忆雪那叛徒杀人灭口!” 厉鬼像是咬死了风忆雪就是害他哥的罪魁祸首一样,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兄长信中偏偏就提了风忆雪这个名字。 不对,既然轩辕派处处森严,怎么可能还会让本派的机密泄露出去,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让厉鬼知道此事的。 是谁? 目的又是什么…… 此时一记闷重的集合钟声响起,众人纷纷聚集到刚才那场闹剧的发生地,两个仙风道骨的挺拔男子立于在场弟子之前,静待不语。 其中一位仙君身着华贵青衣,头戴玉冠,玉冠上系着的帛带垂落跟着青丝下垂,身姿绰绰。他微笑着扫视了一遍人群,温文儒雅,看似随和却有种说不出的高洁高贵,仿佛天生就与众不同。而他旁边的肃穆男子内里一身雪白,外披玄色大氅,并没有那种君子如玉的仙气,墨发高高竖起,不苟言笑,仿佛被他看一眼就能让那锋利的寒气直逼心间,折寿三年。 “诸位久等了,出了这样的事,实属不该,我公孙旭先向诸位道歉。此时,若各位还有意向入我派,随后便可参加试炼了。我已加派了人手,定保证各位的安全。” 公孙旭的声音过于温柔,如一枚定心丸,一下就消除了人们的不安,随之而来的是对他仰慕和信任,毕竟以后若有机会,他们也可以拜入这少掌门的名下,做他的弟子。 而公孙旭身旁那名男子一直平视着远方,余光像是在找着什么,但突然眼眸一垂,望到他想要的人。 那男子自知本不该展现情绪,却就是情不自禁。为了不破坏装出来的高冷形象,他干脆就走到一旁,不再正对人群站着,但眼睛离不开人群的某一处。 众人一脸:???? 发现身旁之人不正常的公孙旭,赶紧给众人解释了下:“我师弟刚出关,不太适应人多的地方,望大家海涵啊。” 一听说是少掌门的师弟,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怎么都安静不下来。毕竟这可是传说中凭着筑基修为成为掌门关门弟子的人,还是连破几层到了大乘期的宗师级人物,大家又纷纷把仰慕的目标转移到风忆雪身上。 后知后觉的单昀寒在听到前面的人讨论风忆雪在此,气的牙痒痒。 那臭小子又出来招摇撞骗了? “老弟你听见没,风忆雪啊!他在这?!”厉鬼显得十分兴奋,像是马上就能手刃仇人一样。 单昀寒知道自己能克制捅人的心,却怕劝不住厉鬼,万一这人冲过去,那怕是命都没了:“冷静点,万一你兄长失踪真跟他有关,你可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想被灭口吗?” 刚才还在兴奋跳脚的厉鬼像是满腔烈火被浇熄了一样,瞬间蔫了下来,只能跟着单昀寒往人群里面挤。 可不一会,人们就散开了,大家开始为接下来的试炼做着最后的准备。刚才东躲西藏的两个人四处张望,确定此地没有危险人物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的是,让他们又恨又怕的“仇人”正御着通白灵剑,在空中望着二人。 “这就是你选中的徒弟吗?”公孙旭在风忆雪身旁悬停着,朝着他所望的方向看去。 “是啊。”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就是想要这个徒弟,倒是让公孙旭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谁。 风忆雪一出关就提出要化身外门弟子潜伏进人群中,观察着每个人的品行举止,以此选出各方面优良的弟子。可眼下试炼还没开始,师弟怎么这么快就定好了人选? 罢了,随他去吧。 公孙旭是真的不想管理门派,他不是这块料,要不是几年前父亲重病,现在的他还在外面游历呢。幸好,有着一身本事的师弟出关了,他便想甩了这包袱,回到原本自在的生活去。 “师弟,其他人也不差,你多看看,我先回去了。” 毕竟这只是最基础的试炼,要不是出了事,他们也不会亲自下山查看,所以,这位十分忙碌的少掌门说完便离开了。而风忆雪点头一应,却不曾分一刻来目送自己的师兄,而是直直地望着下面等待考验的单昀寒,无奈地笑道: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下面的人群不再议论,而是安静地等待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单昀寒也不再是第一个,看来重新打乱了名册顺序,再或者是随意排号。 渐渐地,单昀寒旁边的人在减少,就连身旁的厉鬼也走了,最后他又成了孤身一人,竟有些不适应。其实这么多年的独处,自己更应该习惯寂静无声,而不是方才嘈杂的喧嚣。 “殷寒?殷寒在不在啊?!”上面叫名字的弟子有些不耐烦,叫名字半天没人回应,若是再不应便当此人弃权处置了。 “哎,叫你呢,你怎么不答啊?”有人轻弹了单昀寒低下的脑门,把这个不知道在神游何方的少年给招回了魂。 那人力道并不大,单昀寒不觉着痛,但还是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谁啊,敢弹他? 呵,又来了? 不知何时,风忆雪又变回了黄衣少年的样子,蹦哒着出现在单昀寒的面前。 “叫你呢,就你一个人了。” 单昀寒不愿与他纠缠,礼貌性地点头回应对方,便头也不回地向玄镜走去。 但进去前,风忆雪的密音还是传入他耳中,像在叮嘱,又更像是在威胁:“小心点,好徒儿。” 第8章 撕裂魂魄 镜内的景象跟单昀寒第一次进的时候并无差别,眼前一片灰蒙,但还是有微光指引着他向前走着。 这一次,镜中传来相同的问话,单昀寒重复着回答,却不再有凌厉的攻击,反而一阵暖意从脚底向上游走着,到了心窝最深处,整个身体酥酥软软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难道是为了试炼公平给他治伤? 恢复八九成之后,单昀寒不敢耽搁一刻,加快了脚步。可走着走着,又放缓下来,怎么都不敢上前。 微光渐强,前方一处栽了红梅的雪地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高一矮,前后打闹嬉笑着,脸上洋溢的笑容暖如冬阳,却刺痛旁观者的心。 “你这身弟子服与往常太不一样,还,挺好看的。”稍矮一点的黄衣少年投来羡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旁边少年的一身皓洁华服。 那日是拜师大典,既然做了掌门的关门弟子,排场自然是不能少的。这件华服看似朴素,花纹图案极少,唯有对襟处绣着几点红梅用以点缀,冰凉的触感却暗示此衣材质非凡,其中韵着的灵力难以估计。 “想要?我借你穿一天如何?”白衣少年故意气对方,像只花蝴蝶在他面前飞来飞去。 “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弟子服,你看我身上这件外门弟子的衣服,都是别人的。你现在当了掌门的关门弟子,总可以资格收我做徒弟了吧?” “不行。”白衣少年面色一沉,欢快的语气转眼淡去,只剩无情的拒绝。 刚还在玩笑打闹的二人瞬间没了笑意,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魔吗?”站在一旁的单昀寒突然跪了下去,脑袋的痛楚像是要撕裂他的每一寸经脉,源源不断地委屈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跟着那黄衣少年说出了一样的话。 “如果我不是,是不是就能跟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一起,不再遮掩?” 但那白衣少年没有一点触动,反而冷冷地回绝:“够了,你非要今天扫了我大好的兴致吗?” 不行,好想逃。 不论后面发生了什么,单昀寒都不想再看下去,可双脚像是灌了千斤重铅,就算是爬,仍是丝毫不动,视线只能停留在争执起来的两人。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们下山,今夜有你最喜欢的焰火看…” “风忆雪,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吗?!” 仅一瞬,克制不住情绪的黄衣少年手中唤出一柄短刃,爆发的魔息把白衣少年击退了几十米,倒在雪地里半天起不来。但他缓过神便一个箭步过来,也不管那如刀锋的气浪有多刺痛,直接将黄衣少年抱在怀里,就算看到对方的黑瞳慢慢变成紫色,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害怕,只是温柔地贴上怀中少年的发丝,轻声唤道:“小寒,停下吧,算我求你。”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直接融入发狂者的心坎,黄衣少年就这样缓缓歇了下来,可双眸的紫色却不曾褪回黝黑。 同样的,感同身受的单昀寒异常难受,心脏像是要被什么紧紧攥着,就连呼吸都是痛的,直到那如清泉的声音占据他的全部才平静下来。 好不容易等单昀寒恢复意识,却听见有人匆忙来报信: “风师兄!大事不好了,公孙师兄他,他,刚才发现他,死了!掌门说有魔物入侵,正寻你呢!” “什么?!” 不仅是当时的风忆雪面露惊色,就连单昀寒都有些不解,公孙旭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这位是?”报信的内门弟子镇定下来后,刚准备接着说下去,却发现风忆雪怀中的少年,心存疑虑,更加警觉地盯着眼前的陌生人。 少年穿的外门弟子服偏大,腰身松了小半圈,明显不合身。 实在太可疑了。 可管旁人怎么想,黄衣少年推开维护他的白衣少年,眼里只有离去的决绝,以及无尽的绝望。 “站住。你眼睛怎么了?” 蓝衣弟子疾步过来,刚看见一丝端倪,便大惊失色,直呼道:“紫,紫瞳!是你,是你杀的公孙少主!” 怎么?有紫瞳就会杀人? 是魔就会杀人? 这是,哪来的偏见… 风忆雪微微一颤,握紧灵剑的手心直冒汗,死死盯着一触即发的二人,早已下定决心。 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护住… 天空一声巨响,偌大的结界不知道何处破开了一个口子,一时间涌入许多魔族异兽。虽然轩辕派弟子纷纷出战,反击着魔族的偷袭,但没多久一片哀嚎,似是败下阵来。他们只觉得可恨,这些无耻魔族偏偏趁着拜师之日,庆典之时进攻,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竟是这个鬼样子。就好像没了结界,他们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任人宰割一般。 “肯定是你从内破坏了结界!”蓝衣弟子一个激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眼前的魔族少年。 “是我,又如何?” 得到确切的答案,蓝衣弟子更是有了底气,铁了心要抓住他。只见一道束缚咒在黄衣少年脚下升起,转眼少年便失了自由,动弹不得。 “师兄,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随我拿下这小孽畜。” 风忆雪不置一词,咬了咬牙,右掌一挥,飞出的光芒将蓝衣弟子脖颈一击,直接给弄晕了过去,随后冷冷地问道: “是你?” 单昀寒不知怎么了,心又抽痛了一下。 他望见那黄衣少年藏在冷笑下的憎恶,一炷香前,那双澄清的眸子里还洒满了星辰,神采熠熠,而现在,尽是猩红的血丝,毫无生气,令人心伤。 “你信他?不信我?” “到底,是不是你?” 阴天蔽日,天雷滚滚,又是一时的静默。 良久,他开口:“我明白,你现在是威风凛凛的掌门弟子,这里终究是容不下我,你,也容不下我了。” 平静的语气坚持不了多久,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但少年十分要强,即使通红的眼眶装不下强忍的泪水,他还是尽量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呜咽声。 风忆雪并没回话,可听见对方的哭腔,心瞬间软了下来,可还没踏出步子,被对方的一声怒吼震住了: “滚开!!不要你同情我!虚伪至极!” 少年像是怒到了极点,气血逆流,大脑不受控制的一阵眩晕,出现了幻觉,竟把风忆雪当成了过去欺辱自己的人,毫不犹豫地掏出银色匕首,向对方扑了过去。 匕首一出现,刻在单昀寒灵魂深处的伤口破裂开来,全身骨血为之沸腾,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顾不上巨痛,他只想让那个少年停下来,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了进去。那一刻,他的魂魄被撕成了两半,一半附在控制不住魔气捅刀的真凶身上,另一半承受着血腥刃间上的无尽背叛。 巧的是,有个声音在单昀寒耳边回荡:“你可以停下,只要你停下来,就不会遭受此等苦楚,更不会伤了这个人,不会让他误解你,你愿意吗?” 他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愿意。 可脑海里回荡着另一个清心之音,那是不久前某个人对他的一句叮嘱:“小心点噢,好徒儿。” 他立马被这句呛的清醒过来:是啊,现在是入门试炼,再痛苦,也不能违背原本的记忆,选择与之相反的结果。 而且就算现在选了不同的路,也改变不了已发生的现实。若是心魔不灭,以后必定会成为弱点遭人利用。 “我,不,愿!”这一句几乎单昀寒是拼尽意志,泣血而说的。 随即少年手中的匕首没入了那白衣下的血肉之躯,但单昀寒的魂魄却没有感受到随之而来的痛苦。 被刺中要害的少年雪衣已成血衣,他紧紧地抱着伤害自己的人,没有一丝的怨言,反而眼里透着柔和,似是早就预料到今日的结局。 以旁观身份再经历一次,单昀寒却怎么都看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下一刻他的魂体似乎再次割裂开,直接晕了过去。 再等单昀寒恢复神志之时,又是噩梦的开头,他不仅回到了白衣少年的身体里,孤独又绝望地看着那个小魔头的背影。 梦境结束,本以为马上结束的试炼,却在单昀寒这,又转换成了另一个场景。 山林寂静,鸟虫无鸣。 这是轩辕派山脚下离小镇最近的湖泊,因与山路相背,偏僻的要命,故称为,后湖。 异常静谧的景色被突如其来的落水声打破,但是除了激荡起的涟漪,此后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动静,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 都说自缢身亡的人在死之前都会后悔,但是即使此时呛水呛到双眼发昏,那自愿落水的人都没感受到有一刻的后悔,反而是一种解脱的***。 单昀寒很好奇,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绝望过? 迷糊中,有人跳入水中,将水下疲软无力的小少年拎了回去。 等那小少年恢复意识,看见一个小男孩按着自己的胸口,刚想给他渡气,却因为他醒了,乖乖地端坐在一旁,不敢乱动。 “我…我刚救的你,没,没有害你的意思。” 这小男孩羞涩极了,像是不会跟生人说话,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能呆呆的看着地上,还时不时瞟一下那个湿漉漉的少年。 那少年像是用尽毕生气力咳尽了自己刚呛进去的水,好不容易缓过神,虽然还有些头疼,但一抬眼,便跟偷看自己的小男孩刚好对视了。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身上穿的像是几年未换的破布旧衣,本应瘦嫩白皙的脸蛋却灰头土脸,头发也是如同鸡窝,看起来像从来都不打理的,整个人一副从垃圾堆里出来的样子。 “干嘛救我?” 明明救了人,却得不到一句感谢,但不知道那小孩是因为不懂,还是真的不在意,竟然以为对方在感谢自己,一脸单纯地看着他,乐呵呵地露出自己的小虎牙: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尽管小少年知道男孩听不懂,但还是说出了口。 “小弟弟,我可不一定是好人,听说过魔族吗?我跟那些人一伙的。” 果不其然,小男孩朝地上望了一会,像是在仅有的回忆中搜寻这个词语的意思,最后还是只能求助眼前的大哥哥。 “什么是魔族啊?” 但那落水少年并不打算再解释下去了,刚要起身离开,便听到了远处一波人在呼喊自己。 是那些人,他们又来了。 “风师弟,快出来吧~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哦~” 第9章 哪来的记忆 “师弟,别藏了,下山也没用的,没人会帮你的。” 几个身着蓝衣的少年在林中讥笑着,时不时呼喊着他们的师弟,但看样子,一点都不像平常朋友间的嬉闹。 忽然,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才喊的最起劲的蓝衣弟子走在人群最前面,用手势给旁边的人暗示方向,让他们先过去,自己反而不紧不慢地走在了人群最后。 “这里可没人啊,你可真是会选地方啊,哈哈哈哈哈哈。” 树影婆娑,花草繁茂,偌大的林子寂静极了,只听得到此人肆意妄为的笑声。但是他们并不怕自己的听觉受到影响,毕竟是修仙之人,自己的五感想闭可闭,若是想放大也是不在话下。 在他们来到那片后湖后,看到了干燥发黄的地上却有几串深色脚印,脚印的走向不定,似是此印的主人不知往何处去,慌张混乱中造成的。 看到这些脚印的弟子们笑的更加猖狂,直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信心满满,自认为很快就能找到他们口中的师弟。 那群人跟着细微的声音一直前进,走到一处,却再也没了动静,刚想用术法增强自己的感知,还没等到他们施展开,大小不一的碎石便从空中扔了过来。 原来是少年上了树,站在高高的枝头反击着,银牙紧咬,却怎么都咽不下心中的不甘和愤恨。 单昀寒目睹着这一切,抓破脑袋都想不起这段过去,不经意怀疑:这真的是他的记忆吗? 然而,少年的攻击怎么像是以卵击石,石块还没打到那些人身上便化作了灰尘,反而激怒了对方。 “叫你师弟那是看得起你,你还真当自己是我们师弟了?”领头的弟子表情不屑,言语还带着嘲讽。但他说完并没有反击,一脸玩味。 “就他?师弟?也就阿訄还这样叫他,你看看这白眼狼,我们对他这么好,他就拿石头扔我们。”旁边的弟子开始帮腔,毕竟讨好掌门的宝贝儿子对自己也是大有益处的。 “别跟他废话了,这小崽子今天都敢还手了,明天就会像他师父那样,伙同魔族,杀害同门吧!” 师父? 到底是谁?怎么都没有一点印象? “他哪有他师父那么厉害啊?虽然他师父一介女流之辈,但起码有灵力啊,你们看看这家伙,有一点灵力吗?掌门真是心慈,不仅养这些废物,还收到自己门下了。” 说话的弟子没有激怒不敢轻举妄动的少年,反而刺激到了为首的公孙訄。只见他倏地运转灵力,一掌利落,毫不留情地把树上的少年击落下来。 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跌落下来,少年的骨头已经折了,可他又没有灵力,一时间难以恢复,只能咬着牙忍着痛将伤处隐藏起来,那些弟子已经围成一个圈,居高临下的笑容尽显幸灾乐祸,公孙訄更是过分,看准了他的伤处就是一脚。 “你就是个废人,跟我争?呸!” 骨折的地方再次受到了碰撞,强烈的疼痛让少年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而那些人一听到他的惨叫就像有种病态的舒爽,纷纷上前拳打脚踢,将活人当成了任人发泄的沙包,全然不顾对方的性命。 可那少年也倔强的很,断不可能再哼出一句,咬紧牙关任由打骂。即使五脏六腑被搅了个遍,都不见他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突然,那些人停下了。 “师兄,眼下无人,要不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单昀寒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灰暗的眸色没有一丝想要逃跑的求生欲,只有前所未有的解脱。 死?求之不得。 这伙人不敢动用灵气,毕竟使用术法定会留下印记,便一同闭了灵脉,周身不再有灵气护体,随后又纷纷拔出自己的佩剑,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口,自然最好。 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 可是这些弟子年岁都不大,杀人又是轩辕派大忌,更别提杀的是同门,众人拿剑的手颤抖不止,竟没一个人敢上前下手。 此时刚提议灭口的弟子偏要煽风点火:“阿訄,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啊,若是他平步青云,以后门派易了主…” 这句话一触即燃,公孙訄手中的利剑倏地就刺向少年的要害,眼看即将刺中的那一刻,有块石头准确无误的击中了他持剑的手腕,一阵吃痛就松开了自己的灵剑。 那人看着自己出血的腕部,生气极了,瞬间运转起灵力,一眼就发现了偷袭自己的人。 “哪来的小屁孩,多管闲事?!” 近处的土坑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汗湿的头发垂在脑门上,全身止不住的哆嗦。 “你们是坏人。”那孩子虽怕的要命,却也不躲藏,直接站了出来,壮着胆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话让那些弟子更加气急败坏,又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揭发,但一想到对方是未经世事的孩子,竟还生出更歹毒的心思。 公孙訄收敛起面上凶光,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小弟弟,别怕啊,我们不是坏人,那个人才是坏人呢,他的师父勾结魔族,他呐,以后也会做坏事的,他们把我们都杀掉,他们当老大,是吧?” 旁边的人附和着,尽量哄住这个半大孩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故意让对方放下警惕。 那孩子还真的不再攻击他们,傻傻地站在原地,小脑袋仔细思考着发生的一切。剑光一闪,鲜血四溅。 但受伤的,并不是他。 原来伏在地上的少年猛然发力,不顾剧痛地爬了起来,冲向人群。虽是踉踉跄跄,但他算是用尽全力保下差点成为剑下幽魂的傻瓜。 孩子被推开的那刻,温热的血液溅了他一脸,许是没见过这种场景,浓郁的腥气让人难以接受,他愣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虽然看样子都快吓哭了,但是面对这些凶狠的坏家伙,孩子一抹眼里的泪光,小手一伸站到已经倒地不起的少年前面。 “你们不许伤害他。” 那些弟子大声嘲笑着,认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不过是掌中之物,对他们放狠话就像石头砸在棉花上,软绵无力。 果不其然,孩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说,神智都出了问题,执着地念叨着:“不许...不许欺负...” 看着孩子弱小不屈的身躯,重伤少年咬咬牙靠着意志力支起半个身子,将他紧紧抱住,干裂出血的嘴角张开地极缓:“让你跑...怎么...不听话呢?” 听来像是训斥,可怀里的小家伙终于放下了警惕,泪珠滚滚,不停地颤抖,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怕的。 一旁刚实施完暴行的弟子们,像是出气出累了,也没了兴致:“师兄,你看,我们是不是该…” 公孙訄没说一字,但眼神暗示的再明显不过:杀。 那个三番五次想要杀两个人的弟子,终于得到了指令,眼看就要得手,一抹蓝白剑气直入,落地时的灵压轻松将此人击退百米之外。 这突如其然的反击吓得施暴者落荒而逃,他们干的本就是触犯大忌的事,现在来了第三方,看起来还是宗师级的,若是真被抓住现行,就不说赶出师门这么简单的事了。 站在一旁围观许久的单昀寒刚想探究来者何人,眼前白光一闪,隐约中只觉得对方身姿挺立,飒飒英气,但面容却一点都看不到。 等这阵耀光过去,再也没有方才的嘈杂,只闻得潺潺流水声,单昀寒睁眼一看,此处花香蝶舞,青草郁葱,一轮蜿蜒清澈的灵潭静静流淌,周遭如白纸般干净,不染一缕墨迹。 这是灵源之泉,入门考核通过后一定会来的地方。 前面的玄镜是核查身份必经之地,而此处就是直击灵魂的宝地,在这里,所有的回答无论愿意与否,都会不自觉地坦诚出来,任何心底的黑暗秘密根本藏不住。 “君为何入?”庄严肃穆的问话在单昀寒耳边回荡。 为何? 为了寻仇呗! “所为一人。” “为谁?” “风忆雪。” 没毛病吧,他不就是来揭穿此人的真实面目吗? 可自从他说完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后话来问。 站在灵泉旁苦等的单昀寒,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这一句话,显得他私心太重,有点像那种不远万里缠着别人的死变态。 “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种,寄心于我,不惜万里来寻?” 抬眸间,净若皓月的仙人从天而降,清冷的气息一铺开,暖意四处潜藏,但唯有单昀寒的脸,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红得滴血。 想骂人。 肯定是这臭小子设计好的! “那么多人都是冲着你来的,我说这话,有什么不妥吗?” 轻飘的衣尾曳地,风忆雪步步靠近,饶有兴致地逼问他:“是啊,冲着我来的人是多,可他们冲着我的名气,地位,修为,有什么意思?” 挨得近了,风忆雪才发现单昀寒是少年之身,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 噗,总感觉在欺负小孩子一样。 然而,风忆雪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变本加厉,非要贴在少年的耳根旁,再给人生生温。 “你不一样。” 咚咚咚。 呼在单昀寒颈间的气息冰凉,却像干柴,给他狂跳的心加了一把烈火。 “你,馋我的...” 第10章 杂活来了 听到后面两个字,单昀寒差点一掌拍死面前这个厚颜无耻的登徒子。 然而,下一句更是莫名其妙。 “报恩不用以身相许,你不欠谁的。”风忆雪收起玩笑的语气,正经的让单昀寒很不适应。 “报恩?” 难道他试炼的内容被风忆雪看见了?!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山下的事?也对,你记性差……”话音一转,风忆雪又笑道:“既然不是为了报恩,那是为了什么呢?” 山下?! 完了…… “您有这闲情雅致聊天,试炼是结束了吗?”不安的情绪被单昀寒强压着,若是话题叉不开,八成他和风忆雪要在这干个你死我活才罢休吧。 风忆雪一板脸,认真道:“嗯,结束了。” “别人一个时辰便出来了,你用了两个时辰。若不是我在这候着,怕是今晚你要在这睡一晚。” 单昀寒:“……” “去吧,验灵石就在那。双手贴紧,你的灵根灵赋自然会显现。”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灵潭边确实有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可单昀寒心里又犯嘀咕:魔族的身体,还要靠药物才能运转灵力,能有啥根基? 然而还未贴合上去,灵石内强大的灵压便将他吸住,一股灵流自掌心而入,在单昀寒的身体里游走,弄得人直犯痒。幸好,测试的时间不长,不然他真是要跳起来了。 多疼他都可以忍,痒是绝对的禁忌。 验灵石抽出了他的一缕灵力,悬在半空中好似潺潺流水,眼看着就要坠落到灵泉之中,成为其中的一员,风忆雪一勾手指,那缕灵流便到了他的手中。望了许久,却不见那股灵力成形或布色,虽有外力相护,可最后还是像一盘散沙般随风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 不知何意的单昀寒只能问:“怎么了?有问题吗?” 他上前了几步,竟在风忆雪背过身前扑捉到了一丝不明意味的苦笑,苦笑间,那双动人笑眼里尽是藏不住的疲倦与绝望。 到底怎么了?! “没事,传送阵在那,你走吧。” “什么?!你...” “别担心,我会好好‘关照’你的。” 没搞清真相前,单昀寒断不会离开,可风忆雪设下的阵法就在他脚底,还没等他跑出去,两眼一黑,近在咫尺的白衣仙君如泡影般消失,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再睁眼,他已经到了弟子房,被管事的师兄吆喝着换上了浅黄粗简的外门弟子服。 突然懂了点什么... 不就是验灵石测不出他的灵根和灵赋吗?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有必要摆出一副要死的模样吗? 夜幕降临时,槐江山少了暖阳的照耀,该有的寒冷重降雪山之巅,但却因结界相护,便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冷风和漫天的飞雪。 半山腰的一处房子灯火通明,空间不大的屋内摆放着几十张木桌,桌上呈着刚出锅的热腾饭菜,这便是轩辕派最有人情味的地方――膳堂。 来这里用餐的,要么是还没修炼的新弟子,要么就是根基差外门弟子,他们有着一个特点,无法辟谷。所以这些人无论辈分大小,入派的年数长短,随意围在一起说着今日的奇闻趣事。 而新来的弟子们最爱问东问西,这一问,便惹起众人喧闹不止,议论纷纷。 “各位师兄,你们能讲讲那个新出关的风忆雪吗?为啥一说是他来带我们外门,就跟见了鬼似的?”这个小弟子小心翼翼地发言,虽然怕问的不是时候,却还是说出了内心47的疑惑。 坐在他旁边的师兄,听到这个问题不自觉地放下准备夹菜的手,缓缓地说道:“风忆雪被魔族所伤,闭关十年你知道吧?” 那稚嫩的弟子点点头:“嗯,知道。” “那来说说你不知道的事吧。”说话的师兄这一句话,引得好奇者纷纷围了过来,想听听其中的故事。 “很久以前我们外门弟子,并不像现在这样,天天干着杂活累活还地位低下。反之,每年都会从外门弟子中选出灵赋最佳、修炼最刻苦的十几人,曾经是派中最看重的弟子,赋予很高的期望。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说话者突然停顿,像是再回忆着什么。 旁边的人们听着正起劲,便催促起来:“发生什么啊,一口气说完啊!” “你急啥啊,这故事我都是听说的,自然有地方记得不太清楚啊!”讲故事本就是凭着记忆来的,被人催促定会有些不爽,在这人翻了个白眼后,接着讲了下去。 “他们,都没了。” 围听的人面露惊色,一阵唏嘘。 “怎么人就没了呢?” “还不是勾结魔族的叛徒害的。” 在人群聚坐一团的热闹地,却有个小少年坐在后边的角落,清淡的菜放在碗中,愣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听了半天,单昀寒只觉得脑瓜子疼。 明明在轩辕派待了起码十年往上,为什么他对这些旧事一点印象都没有,满脑子都是... 都是他。 此时有人插嘴,终究是勾起他的注意力:“哪个叛徒?是掌门的…那个亲妹妹吗?” “你小点声,自从出了事,这个人就不许在门派中随意提起了。”说故事的师兄利落地捂住对方的嘴,自己也压低了音量,像是提了不能说的人。 突然有人想起来了本来该讨论的事,便问道:“可这些人跟马上带我们的师父,有什么关联啊?” “怎么没关联啊,当初掌门的…额…叛徒,带着那些弟子去跟魔族血拼,全军覆没。后来查出来是她故意为之,任由自己的弟子死去。好像是说她妒忌掌门修为,想栽赃嫁祸谋取高位,又有人说她跟魔族勾结,特地将灵力充沛的弟子给魔族送过去,用于歪门邪道。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无耻、毫无同情心,也是…奇人!” “可你还没说…”听不到想要的答案,旁边的弟子纷纷急了,他们并不想知道过去如何,只想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 “别催了,故事要讲完整!最近有人疯传,说风忆雪…以前在那个人门下待过,谁知道他用了啥邪门歪道才当上的关门弟子呢?而且还听说十年前魔族的突袭没那么简单…万一我们会像那些弟子一样去送死咋办?”不完整的话最让人忍不住瞎想,也没人接着问的,都暗自沉思了起来。 寂静间,忽入一阵阴风,烛火俱灭,吹的弟子们直打哆嗦。 膳堂的大门并未打开,却有种带着灵压的寒气直逼刚才讨论最热闹的地方,像是将原本暖洋洋的人烟味给吹散了。 白衣翩翩,皎洁月色中仙子悄然落地,可来者却像是自带冰窟,还没进来,就让膳堂里的弟子们感受到了严冬的残酷。 灵力震开大门的一瞬,冷风袭击了膳堂里的每一处角落,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转眼就没了温度。而屋里鸦雀无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大家都知道,来者是他们方才议论的人,风忆雪。 风忆雪环视一周,凌厉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之下,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 “你,出来。”他突然伸手一指,指着那个生龙活虎讲故事的弟子。 那名弟子吓的不敢说话,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地走出来,风忆雪却蹙起了眉头。 “不是你,你后面那个。”风忆雪重新指了指,还是那个方向。要不是这个弟子走开,空出了一处地,还真的看不到坐在角落的单昀寒。 现在换成单昀寒惊了,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又找上门了? 虽然他不情不愿,还是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走了出去,他在走出门口前听到了这些人的低语。 “可怜这小兄弟了啊,听说最后一个入门,毫无灵赋,被掌管外门的风忆雪给盯上,怕是以后没好日子过吧。” 单昀寒:“...” 这些人的消息挺灵通啊,才一餐饭的时间,就知道他的底子了。 出了膳堂,两个人没有一点交流,只是一前一后踱着步,不紧不慢绕了好大一圈,悠闲的像是在饭后散步。 “风...师尊唤我,是有什么事吗?” “...” 有事直说啊,这样不累吗?! 臭小子,到底要怎样啊。 单昀寒突然觉得好累,隐藏身份这种事完全不适合他的急性子。 总有一天,他会回归尘土,但一定是被风忆雪急死的。 “到了。”风忆雪一句话打断单昀寒的思绪,将他的注意力移到了面前的清溪。 轩辕派内的每一条溪水河流,均来自于灵源之泉,蕴含着灵力,透彻到连溪底的细沙软石都可以细数清楚。 可带他来这干嘛? “等他们吃完了,你把碗筷全部拿到这里洗刷干净。” 听到这句话的单昀寒果然炸毛了,先不论这水用来洗碗合不合适,再者,凭啥就是他洗啊? 这就是所谓的“关照”?! 他对随意发布指令的风忆雪很不满,却发现对方竟然比他高出不少,连瞪都瞪不出一点傲然的气势。 臭小子,用着他的身体瞎指挥他干活是吧? 风忆雪低头看了一眼单昀寒,轻咳两声差点绷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语气放缓道:“能者多劳,这就是为师教你的第一堂课。” 万般无奈之下,单昀寒折返回去,一趟趟运着所有人的膳具。当他跑完腿正拎起袖子准备干活,却发现这股溪流压根舀不起来,即便整只手伸进去都感受不到水的流动,宛如捕风捉影。 整人呢?! “你以为,我让你洗,真就这么简单?你先试着感受下心口处的灵力,用灵流带动它。”风忆雪的掌心轻轻附在少年的后脊,注入的灵力一点点朝着他灵脉的位置挪去,单昀寒一颤,总觉得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不舒服极了。 所以,他猛地向前挪了一大步,差点因此坠入灵流中。 有必要吗?明知道他现在毫无灵力,还让他运转,这不是难为人吗? 看着成堆的碗筷,暴躁的脾气欲喷而出。 风忆雪就是在故意整他。 但风忆雪拍了拍他的肩头:“耐心点,我陪你。” 此话甚是温柔,像是夏日及时雨,瞬间浇熄单昀寒的火气,可随后,更气人的话来了:“若是你今日学不会,就不用回去睡觉了。因为从明天起,你要比他们起的更早,干杂活。” “谁让你没灵赋呢。笨鸟先飞,这道理不用教吧?” 单昀寒面无表情:“……” 若不是理智尚存,他定要跟这披着胜雪白衣的小魔头拼命,只要能揍对方一顿,就算拿碗砸死这个人,身体不换回来都无所谓。 “现在,你是不是想把我千刀万剐啊?”风忆雪一眼能看出单昀寒的不爽,可他就是想火上浇油,再刺激对方一把。 “想法很好,可你这么弱,打得过我吗?” “……” 忍无可忍,单昀寒手里的小木碗真的飞了出去:“滚!” 臭小子,迟早有天你会遭天谴的! 第11章 任务来了 晨曦微光撒在高低起伏的雪山之峰上,一声沉重的钟声惊醒了林间花鸟虫鱼,但这声响并不是轩辕派的起床之声,而是提示着新入派弟子,磨人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届新入弟子不论内外门,年岁长幼,都要参加为期一年的试炼,期满会有次重大考核,考的就是这一年所学。 于是他们每日天未亮就沿着山路跑上一个时辰,累到气喘吁吁浑身无力才可用膳,而早膳后的安排更是枯燥无聊,先是研习轩辕派剑谱,随后的课程都坐在青华堂里,上读灵法根基,下习门派长史。 一天下来,安排的满满当当,就是不见修炼仙术。 “本派师祖轩辕氏,曾经为了天下安生,不用灵力术法就可以消灭残暴无良的蚩尤氏。而今魔族横行,你们这样子,别说为民除魔,能不能自保都是问题啊!” 讲课的是一位老者,弟子们看此人修为并不如宗师级别的师父,便不愿听课。小声讲话的人不少,嘈杂极了。 “唉,你这孩子!当我没看见吗?你已经连续迟到三个月了啊,唉,反了,都反了呀。”正门溜进一个神色疲惫少年,虽没有大摇大摆,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不说还没发现,我们都受苦三个月了啊?居然还有那么久?太难了吧!”下面的弟子们并不关注,是谁被授课师父训诫,只是麻木地抱怨这痛苦的日子。 刚躲进角落的单昀寒听了直摇头:你们难?有他难吗? 自从入门试炼之后,被那小魔头折磨得没一天睡过好觉。三个月以来灵力不见长,刷碗洗衣做菜的本领倒是越来越熟练。 可自从那日风忆雪陪着他洗了一晚上的碗,便再也没见过白色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悠。没想到的是,即便本人不亲自到场,也不知何时设下法术,但凡他有一点偷懒打岔的动作,灵法生效,全身发热痛痒,够有他受的。 不仅如此,所有弟子同他一样,只要犯事便会受到无形的惩罚。 “是哪个天杀的定出来规定?我还特地问了师兄,以前他入门的时候不是这样啊!”一个身着云锦蓝锻的内门弟子不满已久,叫嚷起来,“他们外门我不管,可我们内门怎么也要受这种苦?” “哎呀,这会还没毕课,你小点声。”坐在他旁边的弟子提醒着他,唯恐受罚。 “我就要大声,让那个定规之人听到,总有一天,我要揍的他满地找牙!”这内门小弟子特地提高音量,生怕在座的人听不见。 “让谁满地找牙?”门口突然来人发问,温和平静的语气如沐春风,却让叫嚣的弟子为之一惊。 青衣仙君手持一块灵石踏至房内,腰间的银铃清脆悦耳,环视东倒西歪的弟子们难掩无奈,授课老者见了他先行礼道:“少掌门。” 公孙旭微笑回礼:“袁老,辛苦了。” 可一转身,公孙旭便收回往日的笑容,严肃示人:“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派内知识最渊博的师父在这,你们不仅不虚心请教,还调皮捣蛋,不守门规?当真以为我不会严厉管教新弟子吗?!” 此人平时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发起火来还是颇具威慑力。一时间无人接话,似是都被这一顿训话吓住了。 原以为公孙旭还要接着训斥下去,却不料他自觉语气过重,又换回了往常的口吻:“平日里有问题的、有意见的,跟你们的师父提,或者与我说,不合理的规矩定则我们会考虑更改。” 此时有人小声嘟哝一句:“摊上这样的师父,谁敢说。” 这句声音虽小,却仿佛进了公孙旭的耳中,只见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着什么。你们想出去历练,不想整日纸上谈兵。正好,你们的师父也与我商议过了,就定下月开头,也就是三日后,让你们去灵谷峰锻炼锻炼,具体的到时候再安排。” “任务虽然简单,你们仍要用心准备,不可懈怠。” 弟子们心里暗喜,颔首应道:“是。” 等公孙旭走远了,众人又开始嘀嘀咕咕讨论起来。 “这些规则不会真的是少掌门定的吧,掌门去哪了?现在大小事务怎么只看见少掌门出面解决。” 其他人一脸鄙夷:“入派也有三个月了,你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传言是掌门下山的时候被魔界护法设计偷袭,不得不闭关养伤。” 听到某个词,本不关心的单昀寒立马冲了过来,抓住说这话的弟子,激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那弟子被他的举动惊到了,脑袋里一时半刻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一年前?额,半年前?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啊,别激动。放心,没看到魔族沉寂许久,定是也没讨到好处。” 本来他是打算安慰单昀寒的,却不料对方脸上阴云密布,躁气郁结。 讨不到好是什么意思? 对,那个小魔头一直在服药...是被掌门伤的吗? 伤的是有多重?能到魂不附体的程度? 弟子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可单昀寒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拼接不上的记忆,焦急的很。直到从旁蹿出个蓝袍青年拉住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指被自己咬出了个血口子,看起来有些渗人。 “殷老弟,你怎么了?别动,我这有药。” 厉鬼从储物袋中捞出一堆灵药,仔细辨认好久才找出外敷专用的瓶子,“嘿嘿,我怕修炼受伤,特地找得同门求的药。” 冰冷的膏体一点点晕开,单昀寒似是察觉不到一丝痛感,愣愣地问他:“你跟这些新弟子,熟吗?” “熟啊,为了打听我兄长的消息,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那…”单昀寒刚想说下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半句话终究是没言尽。 问厉鬼有什么用,这些弟子消息是灵通,可终究是道听途说。从他每日干杂活的缘由就能知道,都是些不靠谱的家伙。 传出来的版本不下几十个,什么灵赋差,所以遭人嫌弃并加以折磨,什么厚积薄发,拥有一般人没有的天赋,更离谱还有... 入门一见,他看上了掌门首徒,处心积虑的想要引起别人的关注。 。 都是哪跟哪的事?! “那…可曾打听出你兄长消息?”单昀寒话锋突变,一把拉着厉鬼去屋外的僻静处。 “定是没有啊,有的话我还不告诉你了吗?”厉鬼脸上的困惑还未消去,似是看出来单昀寒并不是想问这个的。 “那就好,那就好…”心不在焉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 “什么叫那就好?你在听我说话吗?你怎么总出神啊?这药你还擦不擦,不擦我放回去了啊。”厉鬼猛地抢回药瓶,看看能不能把心不在焉的单昀寒给吓一跳,可东西都收拾好了,对方毫无反应,像个木桩子还在沉思着。 “老弟你是不是被你那师父打骂过多?或是之前灵赋过低打击自尊?不会是因为三个月前的入门试炼吧?那段回忆固然可怕,你要是真的对此惧怕,又怎会入派…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啊,别闷着,对身体不好的…” 身旁的人叽叽喳喳,说话像是江河奔流滔滔不绝,但也就关键的一句,终于把失神的单昀寒拉了回来。 “你说什么?” 厉鬼见对方终于有了反应,也算是自己的苦口婆心没有白费。“恩?我说我们是好兄弟,你要…” “不对,你说入门试炼什么?” “噢,这个啊。我说你经历的那段回忆虽是心魔,但…” 然而,厉鬼的话再一次被单昀寒打断了。 “你的意思是,那次试炼中只有一段回忆?”单昀寒眯起双眸,有些心急地问出了口。 “不知道啊,反正我是只有一段,是我目送兄长离开的那日,试炼让我选择,是留下他还是放他走,不得不说,这试炼真是磨炼人的心智啊!其他人,好像大部分也只有一段吧,不然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厉鬼还没说完,想起了当日的场景,似乎意识到:“兄弟,你比我们整整晚了一个时辰出来,莫非…你有两段么?” 单昀寒之前就怀疑,第二段记忆完全没印象,也许本就不属于他呢?眼下可以确认他的怀疑是并非毫无根据的。 说不定是两人魂魄交替时,残留在他身上的?再不然就是... 风忆雪跟着他一起进了玄镜?! 那个人是不是早就识别了他的伪装了?可如果知底,又打算做什么呢? 靠自己肯定是查不出什么的,现成的帮手不是在这吗? 单昀寒一拍厉鬼肩头,故作严肃:“是啊,我想,定是那风忆雪搞得鬼,看我与你走的近,故意强加记忆于我。怕是想赶我出派,你看我现在干这么多活,也是他指派的。” 极好哄骗的厉鬼一听单昀寒的遭遇,气得直冒火,“怎么又是他?!幸好我师父不是他,不然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定要他吐出我兄长失踪的真相!” 这时候,单昀寒才发现与他相对的青年,穿的并不是跟他一般的粗布弟子服,而是内门弟子专属的锦衣绸缎。 “你是内门弟子?” 厉鬼害怕单昀寒因为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而疏远他,连连挥手,却发现根本没法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只能将猜测的想法一吐为快。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三个月以来,每次我修炼的时候都觉得灵力稀薄,并未达到内门弟子的要求,可验灵石又显示灵赋极高,我想肯定是风忆雪搞的鬼!防止我们一起议事!” 不按常理的事太多,单昀寒一时捉摸不清其中的关系,躁得他脑中的神经一抽一抽,隐隐作痛。 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兄难弟啊!莫因为这内外门之分伤了情份啊!”厉鬼最怕单昀寒一言不发,毕竟他不是神仙,猜不到他人心中所想,“大不了,以后我偷偷溜出来,帮你做重活累活!” 单昀寒忍着锤一记此人脑袋的冲动,森森说道:“来,你来,让我那好师尊看看,我们有多么的情深义重!” 厉鬼还不知单昀寒此话何意,背后突起的寒意却冻得他直发抖。 “你们在干什么?” 威严的问话与灵压同至,从天而降的冰刃如离弦之箭,直接冲着来不得及反应的厉鬼攻去,幸亏单昀寒答应快,拉着人躲开了,但冰阵寒气凛人,周遭恍如寒冬骤降,花草蔫了不说,连石阶都结了一层冰霜。 本以为风忆雪不过是出手教训下不听话的小弟子,可这铮铮杀气…… 不行。 “弟子参见师尊。是我受伤误了上课的时辰,求师尊网开一面。”单昀寒并不愿对风忆雪服软,可又怕对方发难波及他人,最终还是给跪下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总有一天会讨回来的! 单昀寒没敢抬眼,却感受到那阴晴不定的魔头看见他低声下气的姿态,杀意收敛不少,甚至还有点愉悦。 “有伤还不起来?” 厉鬼已然吓的瘫坐一团,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风忆雪。结果对方一来就杀气腾腾地攻击他,现在灵力低微的他只想自保,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对不起,他错了。 刚才说见一次打一次,都是开玩笑的。 转瞬间,注意到他存在的风忆雪像是换了个人,厉声说道:“既知错误,下次便不要再让我看见,明白了吗?” 噢,那下次偷偷的,绝对不让你发现。 “是,师尊。”本以为相安无事,单昀寒刚想扶起倒地的厉鬼,却感受到了来自自家师父的危险凝视,最终还是停住了手脚,暗暗嘀咕。 这家伙,到底在不爽什么啊?! “还不起来,是等着我扶你,还是等着我叫你师父来扶你啊?” 风忆雪的话简直就是催命符,瞬间从地上爬起来的厉鬼礼数都忘了,直接一溜烟地跑不见了人影。 单昀寒刚准备随之而去,远离祸端才是正道。可祸端却就是喜欢招惹他,不厌其烦。 “我有说,你可以走吗?” “师尊,弟子有课要上,课上完了还要抽时间浣洗衣物,请放弟子离去。” 噗。 一抬眼,风忆雪眉眼弯弯,高冷姿态早已不复存在,他伸手揉了揉单昀寒快炸毛的脑袋,像是安抚着一只小猫咪,道:“去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如果可以,单昀寒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整人就整人,找什么借口? 看着单昀寒气鼓鼓的背影,风忆雪嘴角笑意更甚,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开心。然而,这捧纯真的笑容如雨后彩虹,来的快,消失的也快。 在他转身离去之际,又偏头对着单昀寒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 “等我。” 三日后。 “这便是远离门派的灵谷峰吗?” 第12章 灵谷峰下的较量 “灵谷峰?不是说此地灵力充沛,宜养百草吗?怎么如此苍凉?”不知哪个弟子还有闲情雅致打量着这里的景色,好奇问道。 其他弟子可不愿回答,甚至都不想挪挪头颈,瞥一眼发问者。他们双手抱臂,恨不得蹲下来围住打颤的双腿,将冻到发僵的脸埋进臂膀中,缩成一团。 灵谷峰离轩辕派甚远,来往都要御剑小半个时辰,可以说此处已经不在轩辕派地界,而门派的结界自然无法护到这里。 这些新入门弟子此时就站在灵谷峰的山脚之下,既无气派大门,也无守卫的弟子,唯有块不规则的大石块躺在一旁,而覆盖在石头上的残雪厚实,隐约看到“灵峰”二字。 往上望,远处峰顶的错落屋脊是主殿所在,而现在弟子们与这主殿的距离真可谓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因为他们第一个要挑战的任务便是骇人的千级台阶。 “啥意思?让我们自己爬上去?为何传送阵不直接送到那上面啊?”在知道自己还要花费气力和时间才能休息后,弟子们难免抱怨两句。 “若你习得传送阵法,也没人拦着你啊?不过,你敢吗?” 心中不爽的弟子刚要发作,转头一望反问之人,默默将脾气收了回来。 穿过人群的黄衣少年虽不是师父长辈,却算师兄,而且还是玉面阎罗风忆雪派来的,说话更要谨慎些。 “你们可知,灵谷峰峰主不喜有人在他面前布轩辕派阵法。还有,这几个月是白教你们了吗?连最基础的御寒结界都使不出来?”少年立于人前扫视一圈,有意无意地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的视线停留在没有像其他人原地转圈、搓手跳脚的单昀寒身上,眼神示意众人:“看看,还是有人能抗的住这严寒嘛!” 一到这,若隐若现的白茫峰顶倏地吸引了单昀寒的注意力,熟悉的感觉竟让他不自觉入了神,丝毫没觉察到背后几十道异样的目光。 虽然十年间他过得浑浑噩噩,极少与外界接触,但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在灵谷峰闭关养的伤。 确实是个远离尘世的好地方。 但说到灵谷峰峰主,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从来没见过? 想不起来。 每每单昀寒想搜寻记忆,都无果而终,索性不再去想,重新追着蛛丝马迹向前走便是。可一回首,此时此地最不想见到的人朝他礼貌一笑,满是欣喜。 又来?!还变回那个外门师兄的样子?方便来监视他的? 闲的吧?! “别紧张,夸你呢。”见单昀寒敌视的目光,觉得无辜的风忆雪运灵传音,又解释道:“换副面孔,才能更好地接触他们啊,更加深入地...了解你啊。” 这话听得有种莫名的轻浮感,单昀寒被气得不清,面色泛红,不自觉撇开视线,不愿与之有任何交流。 “你们看,殷寒他不仅不惧寒冷,反而气色红润。还不多请教下,学学?” 在风忆雪的提醒下,还真的有不少人围了过去向单昀寒请教下,就算谈论不出一二,也想着能不能在一旁取个暖。毕竟,他们这几个月确实没怎么听课,对于这御寒之法,忘的是一干二净。 “嗨,我叫刘宝。我记得你是入门当日最后一个出来的,要不唤你师弟?”一个体态稍胖的外门弟子站到了单昀寒面前,直接帮他挡住风忆雪投来的灼灼目光。 “你说什么呢?同日入门哪有什么师兄弟之分?想占别人便宜?”旁边窜出一个壮实的少年,将本就不宽的外袍披在头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一脸鄙视地看着刘宝,“殷寒跟我一个屋子的,想欺负他先过我这关。” 啊? 单昀寒对许英杰的印象很浅,就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都不曾打过交道。 谁让他起早贪黑,一天不停歇地连轴转,能有交流才是奇怪了。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吵的单昀寒头疼。 最烦闹腾了。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用灵力御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冰天雪地毫无感觉。 莫非是因为他在魔族的身体?魔族天生性阳,习的功法都带着炎阳之气,这具身体自然是不怕如此恶劣的寒冻。 但这些弟子不知道,只觉得单昀寒周身像张开了一个小型结界般,离他越近越暖和,不自觉地往他这挤,想要占的一席温暖之位。 好吵,好想远离人群。 “让你们去请教灵力怎么用,没让你们往他身上贴啊!”风忆雪这话听起来似是着急,但窃喜的腔调却遮掩不住。 不对。 风忆雪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没有用灵力。 可既然发现自己的异样,为何不直接戳穿或者就地解决他? 是另有阴谋,还是… 看上他了? 嘶,够自恋。 “也就你们外门弟子,灵力低微不说,还不学无术,这种小法术也要请教别人。” 人群之外,一声冷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单昀寒身上移走了,他们朝着那欠揍的声音源头望去时才发现,原来围过来的全是外门弟子,而内门弟子自成一团,即使有受冻的个别弟子,都不曾往他们那边移动半步。 “什么意思啊?想打架?”许英杰不爽至极,从人群最里面挤出来质问。 “字面意思。我可没说要打架,是你想私斗。”这个内门弟子不轻不重地回着,可眼神里却露着凶光,看起来很想动手。 单昀寒朝着那个内门弟子望去,意外的觉得此人眼熟,看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出言不逊。 那内门弟子端正地站着,即使寒风迎面呼啸而来,也不曾有一刻哆嗦。而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又写满了不屑与嫌弃,让这些外门弟子心里的不痛快倍涨。 “你们内门,不也有灵力低微的吗?”刘宝未用手指指人,反而扬起肉嘟嘟的下巴暗示着自己说的人。 其实不用指,大家也看的出来是谁。毕竟新入的内门弟子寥寥无几,还是在内门中修为不高的人,鸡立鹤群,尤为扎眼。 成为众人关注中心的厉鬼,偷偷站在内门弟子的最末端,想要掩盖自己弱小的事实,刚想狡辩两句,不知道是因为冻得直哆嗦,还是没法解释,就几经张口,未出声又闭上了。 那名挑衅的内门弟子怒意四起,他快步走到厉鬼面前,伸出手往对方胸口袭去,似是要打人。 见势不妙的单昀寒冲上去准备阻止,可还没跑两步就停下了。 “多…” “闭嘴!” “…谢…” 原来那名内门弟子将手放到厉鬼的胸口处,是将自身灵力传给对方。感受到厉鬼苍白的面色有所温度后,便收回了手,恶狠狠地看着与他敌对的外门弟子。 “厉鬼是我内门弟子,你们管的着吗?!” 随后他又是不屑地看着风忆雪,并不怎么有礼貌地发问道:“姬师兄,你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送别,那任务完成现在也可以走了。如果是有别的事要交代,请尽快告知,免得我们的浪费时间。” “你!再怎么内外有别,他是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毕竟风忆雪现在是外门弟子的身份,这些外门弟子被刺激的不轻,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打一场。 新弟子如此无礼,却不见风忆雪有没有半点不爽,他眯起眼问那内门弟子,纯真的笑容里藏着危险:“你叫什么?” “我的姓名与试炼任务有关吗?”那弟子挑了挑眉,怀疑风忆雪想公报私仇,并不想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 “自然有关,你现在不愿说无妨。我先说下本次试炼的一些规定。” 风忆雪走到两方正中间,脸上的笑意瞬时抹去。 “我奉少掌门之命,来此地负责你们的试炼任务。但是,往后发生的一切大小事务全部都由你们自己解决,结果自行承担。比如刚才,你们若是触犯门规,我不会阻止,但一定会上报。又或者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中的哪位受伤了,我也不负责救治,自己找药解决。” 单昀寒总算明白了,这人八成是闲的无聊,跑来看新弟子如何出糗的吧。 恩,会这么简单吗? 话还没说完,风忆雪已经惹得两边弟子一致不满,“师兄,你这什么都不作为,是来讨清闲的吗?万一死人了呢?” “对呀对呀,哪有这样什么都不管的啊!” 似是早知众人会有如此反应,风忆雪并未回答声声质疑,反而用一种凌厉的眼神打量着所有人,灵压一释放,顿时狂风四起,寒气侵体。 就连感受不到寒冷的单昀寒都觉得身上的暖意不断外泄,有些扛不住这样的攻击。 慢慢地,一直聒噪不停的弟子们没了声。 风忆雪看着倒地抱团的众人,笑容再现,讪讪问道:“现在,你们冷静下来了吗?” 无人言语,许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既然是试炼,总让我这个师兄帮你们,你们怎么进步啊?再说了,现在还不是下山试炼,就已经这副胆小怕死的模样,以后见了魔物,是不是还要磕头求饶?” 就算有人不服气,也没人敢回怼。毕竟这个师兄,不仅打不过,还说不过。 单昀寒虽无大碍,可看着脸色发白的同门们,内心暗骂:这魔头,就知道恃强凌弱欺负人,定要想办法好好教训一番! 但他表面乖巧道:“师兄说的对,是我们不识好心。” 风忆雪听到此话颇为开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住就好,还有一件事我没说。你们这次试炼,四人一组,按组行事,自己内部选领头的。名单已经分配好了。”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封,信封封口处盖着掌门专用的灵印。 风忆雪故意把信封拿在手上,凑近了给每个人都看个仔细,但他们都没什么心情细究,草草瞥了瞥。 反正人是阎王爷派来的,是不是经过好说话的少掌门同意,有什么意义吗? “来,第一组,林澈,刘宝,许英杰,殷寒。” 刚才那内门弟子银牙紧咬,像是要***般死瞪着风忆雪,可对方不仅接住了他的气焰,还欠揍地补上句:“还有一条,我给忘了。组内弟子,吃睡一同,不许擅自离开同伴。因为,你们是以组为单位参加门派的考核,一人离队或失败,其他三人就不合格。懂了吗?” “是,谨听师兄教诲。” 第13章 跟谁睡呢 午时,灵谷峰峰顶。 “呼,终于到了,这些石阶还真是要了我的命。”刘宝气喘吁吁,爬上最后的一阶就直接瘫倒在地,全然不管跟前面的人相隔多远。 “三个月的早课,偷懒了吧?”微光隐蔽,高大的人影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数落着,“难怪总见不到你,绕山跑的时候,怕是你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谁,谁说的,没有的事!”地上的小胖子一急眼,立马起身反驳道:“我就是跑的慢些,落在后面罢了!” 许英杰白眼一翻,表示自己并不相信这副说辞,对落在最后的刘宝摆手,让他赶快跟上已经走远的同门弟子们。 众弟子到了主殿的门口,还是不见峰内弟子或打扫侍仆。可殿内整洁暖和,更有烛火茶水相迎,并不像是一处毫无人气的荒芜之地。 自风忆雪公布分组后,大家就各自散开,随着同组人前行,只有两个人孤零零的。 一是故意走在末端的单昀寒,另一个就是那孤傲的内门弟子林澈。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少与爱搞事的风忆雪纠缠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单昀寒这三个月在弟子峰早出晚归,也方便他想办法探查各种怪事的源头,可轩辕派的巡查弟子不断增加,不能用灵力的话根本没法潜入。 在一个就是他不愿结交,跟同门不想有任何过深的交流。 风忆雪与他互换魂体的原因不明,那人的目的不明朗,就更不该让这些新弟子牵扯其中。 可是,三个月过去,灵力竟还是毫无长进,如果在后面的日子真遇到什么意外,又该如何应对?难道让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上阵吗? 难道吃了丹药,魔族的身体也修不了灵法么?那自己岂不是毫无招架之力,连凡人都不如? 越想越焦急的单昀寒顿了顿,忍不住朝殿外的百年老松树击了一拳,积压在松枝上的残雪骤然下落,掉在些许他鲜血淋漓的手骨处,冰凉彻骨。 呵,没有灵力的身体,还真是不堪一击。 “疼吗?”这时有人轻轻抓起单昀寒受伤的左手,不知从哪掏出块布条,熟练地包扎好见血的部位。 “多…”后面这个“谢”字终究还是被单昀寒吞回肚子里了,只因为来的是那阴魂不散的仇人。 尽管神色中挂着担忧,但从风忆雪的话里竟听出几分愠怒:“下次躁怒的时候,不要再拿自己撒气了。” 单昀寒听完却觉得此人的关心虚伪至极,一时忘了两人身份差距,直接怼对方一句:“那找谁出气?你吗?!” “好啊,我不介意。”这魔头听完他的话不仅笑了,还笑的很开心。“就算你半夜有火,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 不知为什么,从风忆雪嘴里出来的,总会让单昀寒浮想翩翩,不自觉地就想歪了。 “你!!!” “小寒,忍住啊,他可是师尊派来的,不能动手!!!”落在后面的二人见情形不对,赶忙冲上来拉着即将暴走的单昀寒。 这一句倒是及时唤回了单昀寒的理智。 对,风忆雪越是嚣张,他便要越冷静,决不能一时心急暴露自己。 “是我失态了,望‘师兄’海涵。” 刚才的动静虽不大,但进去取暖的弟子们不见带队的师兄,纷纷探出头看着屋外的情况。 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单昀寒浑身不自在,像是忍受着万蚁啃噬般难受,正当他难以下台之际,一位身着褐色布衣的老者从石阶处走来,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此人白发苍苍,但步伐稳健,毫不畏惧峰顶的寒风,身体硬朗的很。看到老者这同样是从千级台阶上来的,刚才有些叫苦的弟子脸上挂不住了。 大好年华的少年,还不如古稀老人? 他直接来到风忆雪面前,微微鞠躬道:“老朽奉峰主之命,前来接待各位。峰主此时不在,一切事由已悉数转告于我。” 听到这话,有弟子开始小声议论了:“这试炼也太随意了吧,灵谷峰峰主明知道我们要来,还挑这个时候离开?” “是啊,莫不是故意避着吧?” “也难怪啊,灵谷峰在轩辕派里名气最小,位置也如此偏僻,怕是不受待见,现在是故意给我们使脸色吗?” 冷冽寒风呼啸,再加上一道凌厉骇人的目光,转瞬让不该有的闲言碎语极速消失。 风忆雪扫视完那些的无礼弟子后,回礼致歉:“您见笑了,都是新入门的弟子,有些不规矩,刚好送到这里好好教导一番。” 对此,老者却不以为然:“无事,不犯灵谷峰的大忌就行。各位切忌,一定不可随意动用灵气啊。” 弟子们又是一阵唏嘘,似乎有更多的人怀有不满。 “不用灵力,那我们来试炼什么?体验生活嘛?” “说好的试炼,都是骗人的。” “你们,闹够了吗?”言语中,风忆雪并未展示怒意,但冰冷的语气却更很容易让人汗毛竖立,产生一种惧怕感,“不可随意,又不是禁用。” “再多言一句,就直接下山吧。” 面对如此霸道的师兄,众弟子终是怕他秋后算账,敢怒不敢言,只好全都乖乖闭上嘴,默默听着接下来的安排。 老者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们,也没生气,只是笑着摇头道:“别气,都是孩子,难免有些沉不住气,时辰也不早了,现在随老朽去住的地方吧。”说完他便转头往来时的路走,弟子们心存疑虑,却再也无人敢多问一句。 前方带路的老者知道他们的困惑,边走边说道:“峰主不在,殿内无人。想着你们住这并不方便,峰主便安排你们到有人烟的地方居住,也可以互相照顾。同时把试炼的任务安排到那边,一举两得。请各种跟我来吧。” 弟子们虽一声不吭地走着,心里却并不情愿,觉着这灵谷峰也就刚才的主殿还能看的过去,现在又把他们往偏僻的石阶岔路带去,怕是未来几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吧。 岔路走到了尽头,又见一座狭长的山谷,身后的疾风像是嫌弃他们走的太慢,大力推着每个人的后脊梁,那些清瘦的弟子几乎不受控制地加速前进,想慢点走都不行。 离开山谷后,耳边呼哧的声音消停下来,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被山壁环绕的静谧村庄。 只见此地木屋交错,牛羊成群,亦有潺潺溪水经过,破开阴云的阳光来得正好,不偏不倚地印在村庄门口的木牌上,木牌赫然三大字:清静村。 在这种偏僻的建村子,名副其实。 “老朽姓江,名守,乃这一村之长。试炼的几日便是我来负责各位的衣食住行,现已是晌午,请各位先随我去住处再用膳吧。” 一行人走进村内才发觉,这村庄内并不及刚才寒冷,反而像在室内般暖意洋洋。可能是有一道结界护着的,却又没半点结界的印记。 “屋子简陋,望诸位谅解。等你们放置好自己的物品,就来用午膳吧。” 他们住的地方不大,就是连成一排的小屋子。从外面看,破砖朽木,实在是有点触目惊心。 但走进屋子一看,布置的十分整齐干净,中间一张桌椅,左右各摆一张小床,床边还各放着一些花草,也算是用心招待,弟子们便没再抱怨一句,乖乖的收拾起来。 只有单昀寒的这边四人别扭半天,还在外面僵持着。 “小寒,要不我和你睡,刚才的御寒之术你还没教我,一会探讨下?”刘宝与人自来熟,直接拉着单昀寒就要往分好的两间屋子里其中的一间走去,结果两人还没走几步,又被另一个人眼疾手快地扯住了。 “你怎么这样,小寒有说跟你一起吗?你看你都把他拽疼了,他定是不愿意跟你一间的,走走走。”许英杰身上的肉结结实实,力气大的很,单昀寒差点被他这猛地一拉给放倒。 干嘛? 抢亲啊?看不出来,自己这幅少年的模样还挺抢手? 可在他看到站在一旁、浑身散发着不屑的林澈后,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两人说是想跟他住,其实是不想跟旁边这位冰渣冷脸的内门弟子一间房吧? 既然如此,何不成人之美? “两位不用争了,我心中已有同寝人选,望两位成全。” 单昀寒说完便走向了林澈,虽然对方并没搭理他,但最后还是进了屋子,没有在外面逗留。 刚才争执的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跑过来跟单昀寒嘱咐道:“小寒,反正我们一组,屋子就在隔壁,你要是休憩时不想与这人同处一室,来找我们呀。或者我们主动叫你,免得你跟他闹不愉快。” “我喜静,并不会主动痛林澈讲话。若是他故意挑衅,我再叫上你们,可好?” 单昀寒愿意与那内门弟子同住,确实是为了有个安静的环境,更重要的是林澈并不会纠缠更不会注意他,这样他便有更多机会监视风忆雪的一举一动。 思来想去,风忆雪与他们同至,绝不是为了好玩。灵谷峰定是有什么,吸引着他。 “江村长,你是不是忘了我这个随行的人了?”风忆雪看着四个人闹腾半天,深邃的黑眸波光暗动,藏着旁人难以发现的笑意。 “您这是,要留下?可峰主未曾提及…”江守一头雾水,似乎是真的不知道风忆雪要留在此地。 “无事,跟他们挤一挤。” “这床本是单人的,怕是挤不下两个人。这样吧,他们那屋子是这几间里算是最大的,就在里面添张空床吧。”江守一抬手便直接指向了刘宝他们选中的那间房。 闻讯,还没进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许是被吓傻了。 “小寒,我现在跟你换,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有的小可爱说没看懂时间线,我来解释下吧。 两位主角呢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不止十年哈。但是在正文开始的十年前,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两个人分开了。 小说一开始,寒宝宝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灵魂互换了,然后就按正常的时间线来发展,偶尔穿插一下过去的事情。因为我们寒宝宝脑子不太好使,所以记忆是破碎的,嗯,后面会跟着他一起捋一捋十年前所有的事。 还有不懂的可以在评论里问,但涉及剧透的就请耐心观看啦。】 第14章 熊孩子 幽林静谧,刘宝踩着脚底厚重的枯枝落叶就已是不小的动静,甚至还面带怨气地踢了好几脚,却像是石沉大海,连惊起鸟飞都不曾见过。 “我怎么可以这么倒霉啊?爬那么长的台阶啊,好不容易等我把气喘匀了,又告诉我不在主殿待。分组分房也不遂人愿,最后居然连安排的任务都能安排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唉!” “不对,你说错了一句话。”他身旁紧跟着一名健壮少年,满脸坏笑地打量着他。 “什么啊?” “这里并非鸟不拉屎,你看看右边肩头后面。”许英杰说完便迅速跑开,害怕对方看到他说的东西后波及到自己。 小胖子吃力地扒着衣服,一不小心直接摸到衣服上的青绿色粘物,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啊啊啊啊啊,真的是鸟屎啊?明明一只鸟都没见到啊,完了完了,肯定是因为碰到瘟神要倒大霉啊!” “哈哈哈哈,你真惨,可别连累我一起倒霉啊。以后你要是出了啥事,我肯定第一个跑。”旁边幸灾乐祸的许英杰放声大笑,捂着肚子缩成一团根本停不下来。 “你还说,自从认识你,就一直倒霉,你才是我的瘟神吧!再笑,信不信我打你?!” 然而刘宝的威胁毫无用处,许英杰笑得更开心了。 落在后面单昀寒看着闹腾嬉笑的两人,是一点也笑不出来,脑子里不停地闪回午后发生的事。 风忆雪不是喜欢缠着他吗?怎么他一说要与风忆雪同住,还被对方拒绝的干脆利落? 有阴谋。 肯定是这样。 还有...眼下这奇奇怪怪的试炼任务。 服完午膳,众弟子聚集在一起,听着第一项 “别看我们这偏小,却是孕育仙灵花草的好地方。而各位试炼的任务,自然是离不开它们。希望你们能学以致用,好好的完成该做的事。”江守语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后,接着说了下去:“这里面放着峰主安排好的任务,等下我念到名字的人,过来取你们组的信笺,我再顺便交代下你们所要注意的事项。” 老人刚要念出第一个名字时,锤了锤脑袋像是记起什么,摇头苦笑道:“不好意思,老朽这年纪,记性有些差,竟忘了最该说的事。” 于是他指了指山壁间的一处暗洞,面带肃色地说道:“从那边进去,是灵谷峰的禁林,但也是本次试炼的场地。抽中那边的弟子,若是遇到迷雾,千万不要再往深处去,一定要尽快撤回,否则可能困在那里,这辈子都出不来,莫说未来的仙途,性命都难保。” 弟子们听完便是一阵骚动,神色里难掩紧张,看起来对那神秘之地充满了抗拒。 “听见了吗?你们听话一点就不会出事。”风忆雪嘴角微扬,轻声地附和着江守,也是为了让众人安静下来,好让老人接着说下去。 “师兄,你去吗?”微弱的声音冒了出来,在已经鸦雀无声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但又问到所有人的心坎里了。 风忆雪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笑意深了一分。 “你们那么多人,要去不同的地方。我又没法分身,那你觉得,我去哪边才不会失了公平?再说了,我早就告知过你们,你们的任务,我不会出手,一切靠自己。” 这下子弟子们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小声议论着,却还是可以听见几个重复的关键词:吃闲饭,无所事事,不负责。 风忆雪不是聋子,就算这些人心里骂他他都能看出来,更何况还是亲耳听到这些评价,心里难免不快。不一会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板着脸道: “你们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还有个规矩忘了说。在晚膳之前,你们必须完成今日的任务,晚了一刻回来都算不合格。” 其实方才的“师兄,去吗?”就是单昀寒问的,他知道风忆雪肯定不会去,可就是忍不住想问。若风忆雪当真单独一人,那他就要想法子离开同队的三个人,好好观察这位师兄的动向。 但听完风忆雪的解释,又觉得此人不该如此毫无脑子,明明已经犯了众怒,居然还胡乱立个严苛的规矩,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吗? “师兄,规矩何来,可是又有加盖印章的指令啊?” 单昀寒如此壮举,怒不可遏的众人像是听到了希望,纷纷转头看着这个敢于反驳的勇士,暗暗为他加油,甚至还有人给单昀寒竖了个大拇指以示称赞。 “噢?师弟在怀疑我公报私仇?如果我有,那你当如何?”风忆雪一扬头,危险气息随风而至。单昀寒直直地看着他,十足的底气突然泄了大半出去。 难道这规矩真的不是胡乱加的?可试炼内容一定会经过公孙家的手,单昀寒又不是没见过少掌门,那样一个温和谦逊的人会同意如此苛刻的规则? 嘶,怕是被风忆雪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还没等他迟疑完,风忆雪笑着走过来,故意凑到他耳边,吹了吹他垂下的细发才低语着:“如果我有,你就贴身伺候我一个月。如果我没有,你就让他们一人一剑剐了我。” 声音并不大,但也足够周围的一圈弟子听见。 这完全就是挑衅,赤果果的宣战! “上啊,小寒,别怕,他拿不出来的!” “对,看他那样子,定是自己编的!” “我们是你坚实的后盾!” …… 结果风忆雪拿出的纸上,不仅盖了掌门的印章,还有灵谷峰峰主的签名加灵印,而更让众人想不到,这居然是少掌门亲笔所写?! 不得不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的很痛。 单昀寒想到此事就不爽至极,让他伺候那阴晴不定的戏精,简直是…难以想象。 刹那间,他被许英杰的一声惊呼吸勾回了魂。 “啊!宝宝你怎么回事?晕了?!” 往前探去,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刘宝已经倒地不醒,旁边的许英杰很是慌张,不停地摇晃着他,可倒在地上的人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英杰伸手一探对方鼻息,脸色霎时惨白,只能向后方的单昀寒无助地喊着:“他,他没气了啊!!!小寒!怎么办啊!” “你们刚才干了什么?”单昀寒警觉起来,迅速来到两个人旁边,探着刘宝的脉搏,发现这人确实如死人般毫无生气。 “没干啥啊,他就被一坨屎砸了,莫非是这臭东西把他砸死了?或者熏死了?” “闻过?” “好像是闻了一下,就在他右肩后面。不会吧!这坨小东西真的可以把人臭死啊?” 无言以对,单昀寒只能不予理会,他找着衣服上那处污迹,翻来覆去却是一点脏东西都没看到,于是又往刘宝的心口摸去。还没说什么,许英杰倒是急红了眼:“我没骗你!真的,就在这!我去,他不会趁我不注意偷偷给吃了吧!” 听见这话,单昀寒极力压制着自己那想要翻白眼的暴躁心情。 地上躺着的这个,练基本功偷懒,旁边叫嚷的这个,学堂里开小差。 没救了。 “什么鸟屎,它的名字叫‘诈尸’。” “什么?炸屎?这屎会炸死一个人吗?” 单昀寒实在是忍不住,几乎贴在许英杰耳边吼了句:“是,诈,尸!尔虞我诈的诈,尸横遍野的尸!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何起如此通俗的名字!但是你听到名字也应该知道此物何用吧!!!” 许英杰从来没见过单昀寒发火的样子,当场就被吓成了结巴。 “小,小寒。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你别…别生气。” 深呼吸几下,终于冷静下来的单昀寒觉得自己语气稍重,脸色逐渐缓和下来,道:“我不是生气,只是…着急了些,希望你能见谅。” 许英杰没想到单昀寒致歉来的这么快,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没事没事,那刘宝怎么办,啥时候醒过来啊?” “可能要到傍晚了吧。” 单昀寒在书上看到过“诈尸”的介绍,从未见过,刚才也是靠着特征和药性推断出的。 此物并非天然而成,而是灵兽各种内脏以及仙草灵花的合成品,因为没有明确的形态,所以制作到最后极其复杂,一般人很难做出来。而唯一辨别之法,就是感受中招者的灵脉,灵脉是唯一藏不住的东西。 若灵脉没有枯竭,此人暂无性命之忧。 而刘宝稍稍闻了下就倒地,衣物上也毫无痕迹。如果碰上高手用药,猜测他傍晚醒来,都是乐观的想法了。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许英杰听到单昀寒这句“傍晚”,再一次激动起来:“什么?傍晚?!那我们的任务咋办?我去,那个谁呢?去哪了?!” 对呀,林澈人呢? 单昀寒环顾着这空荡荡的枯叶林,虽有微风拂过,却连一个影子都扑捉不到,仿佛林中只有他们三个活物。 “你冷静下,好好想想,还记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许英杰静不下来,愈发激动道:“谁关注他啊?他拿的任务,拿了之后一脸不爽,还给我们甩脸色咧,把拿到的纸扔给我们就再也不见人影了。” “纸呢?上面写的什么?”后悔药无处可寻,可单昀寒还是觉得他真不该忽视他们的任务,一心只想着如何离开这些人去监视风忆雪。 毕竟同队的几个弟子,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许英杰在刘宝身上摸索着,嘴里还嫌弃道:“小胖子,让你减肥你不减,纸藏在***里,抠都抠不出来。” 单昀寒听见这句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心生无奈:你不也一样,让你读书你不读,连鸟屎和诈尸都分不清。 好不容易找到任务纸,却发现上面却如无字天书般,白纸一张。 “字呢?图呢?!”这下许英杰似是要崩溃了,来回翻着这张脆弱的纸,颤抖的手都快把它撕烂了。 “你别急,你看过没有,认真回忆一下,口述也行。”单昀寒也很着急,但是他知道,现在不冷静下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俩当时就看了一眼,想着纸在身上,若是啥时候不记得路了,不记得要找的草物,随时可以翻出来…唉,我们只记得,朝着这条路往前,前面就是…等等!”许英杰本是一脸颓废,可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精神起来。 “那狗东西,是不是知道这张纸会变成这样,故意不告诉我们,自己偷摸着去完成任务了?” 单昀寒细想此话,觉得并不是全无道理,毕竟在他们出发前,江守最后的嘱咐只有林澈一人知晓。林澈给纸时却并无一句多言,反而决定自己离队孤身,实在是… 可是,小小年纪,真的会有如此心机吗? “这样吧,你陪刘宝呆在原地。我去前面看看,若是快到傍晚我还未归来,你就带着他赶快回去。” “这怎么行,你一个人…” “没事,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弱。你现在只用告诉我,要找什么东西。我找到就尽快回来。”说出这话的时候,单昀寒有些心虚,毕竟他的灵力可能都比不上面前的两位。 “好像,叫噬忆草。” “噬忆草?!” 第15章 灭口 噬忆草,顾名思义与汲取记忆相关,但用量轻微并不会造成记忆的损伤,反而是安心宁神的良药,一般用于受过严重创伤的人。 这是百草簿上唯一的介绍,既没有临摹草稿,也没有关于形色味的描述。 单昀寒并不知从何找起,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下前进的脚步。 禁林的深处,与之前的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四周树木浓茂了些。乌云逐渐聚拢,温度的暖阳再无机会钻进,就连脚下斑驳的光影都带走了。阴暗的环境使单昀寒不安,不由得加紧步子,毕竟从他离开时算起,留给他的时辰并不多,既然他能认出大部分花草,那剩下不认识的那些都抓回去便是。 可是这里太安静了,静的有些诡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微风不再,死气沉沉。 熟悉又冷冽气息让单昀寒不禁一顿,前方激烈的争吵声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会有人在这?难道是林澈? 要想离近听清内容,单昀寒只能避开脚底的枯枝,不动声响地向前挪步。 密林的尽头,是一片能望见天际浮云的石崖。近处,一红一青两个高挑身影正面相对,只一瞬,对峙的灵压像是迸发的烈火将周遭美景化作齑粉,废残一片。 身着墨青单衣的男子双目瞪圆,像是要把对面的人撕碎,“掌门首徒是吧?风忆雪,你好大的排场,好厉害的威压啊!把他送过来就算了,还敢让轩辕派的人进我灵谷峰?我说了,不治。” 另一男子笑的无奈,话里透着恳切:“十年都治过来了,多一天,少一天有差别吗?算我求你,再看看吧。” “哟,你还会求人?整天就知道扑在那废物身上,怎么,大仇不报了?你可曾记得你族人是怎么惨死的吗?亏你还当了多年的魔界护法,倒是养出一身菩萨心肠!” 不得不说,这人说的话尖酸难听,与他相对的红衣男子脸阴得极快,却只反驳一句:“他不是废物。” “不是废物?那你告诉我,十多年过去,为什么还是灵力全无?别说普通人,就连从魔界出来的魔修,我都能让他洗髓脱骨,重修灵法。偏偏他,行不通。我不是***,没时间跟你们过家家。” “...”沉默间,红衣男子暗暗叹气,又自言自语道:“行得通,马上,就行得通了。” 因为无处遮挡,单昀寒不敢上前,蹲在一块能勉强遮住身形的粗树后仔细聆听,可听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探出头去。 可以听出,其中一个是风忆雪,但另一个人不明身份。趁着两人还在争执,定要好好看看,这轩辕派里与魔族勾结的内鬼是谁! 就这紧要关头,单昀寒身后悄无声息地摸出一只手,重重拍上了他的肩头。 “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林澈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的同时,前面的争执消停了下来。 这一刻,空气像是凝固在空中的冰碴,每一次吸进去都备感心悸。单昀寒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就连心跳都不受控制了,但他依旧做出眼下最正确的反应。 跑。 拼了命地跑。 拉着一脸懵的林澈不顾一切地跑。 跑了许久,单昀寒并不觉得累,也许是这三个月的清晨一跑真的有用,也许是魔族身体本就体力极佳,但不管因为什么,反正在他没觉得安全之前,不能停下。 可被他死拽着的林澈并不愿意狂奔下去,莫名其妙被人硬拉着,还不说缘由,真的很让人恼火。 “喂,够了啊,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跟我比耐力?”林澈说着便挣开单昀寒,拔剑相对。 被迫停下脚步的单昀寒却像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紧张地看着后方,神经兮兮观察左右,又时不时抬起头检查着天上的情况。 林澈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本来一脸疑惑,眼睛却突然睁大,像是回忆起来什么,“你,不会中毒了吧?” “没有。”单昀寒警惕的心放不下,却终于回了林澈,“你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就赶紧回去。” 可林澈支支吾吾的,问着不合时机的问题。“那,他们两个呢?有没有事?” “怎么,你希望他们有事?”这回轮到单昀寒不耐烦了,一点好语气都不给。 林澈问的问题就好像他们中的一个必定会出事一样。 “到底出事没?”林澈又问了一遍,毫不在意单昀寒的质疑,似乎坚持要从他嘴里撬出想要的答案。 单昀寒虽觉怪异,但还是先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刘宝现在昏迷不醒。” 林澈的脸色瞬间变了,自言自语嘀咕道:“怎么会这样,明明该我的…” 单昀寒看着他懊悔不已,胡言乱语的样子,刚想问清真相,一道出其不意的剑气穿林打叶,正击他的腰腹软肋。 与其说是一道剑气,倒不如说是寒冰利刃,它能幻化成形,却能在击中对手之后渗入其心脉,击垮灵源。 曾经,一样的部位,却是数以万倍的疼痛。 身心倍受苦楚,单昀寒半天都缓不过神,等他想处理伤口时,冰刃已化,丝丝寒气通过他腹部的血窟窿融进体内,流淌的鲜血却未曾停下。 啊,真要命。 单昀寒能猜中是谁想置他于死地,也知道现在两个人实力差距有多大,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看了一眼惊慌的林澈,不由得握紧了极其普通的佩剑,很明显,这次他并不愿意一个无辜的少年再因为他丢掉性命。 “你快跑,我断后。”林澈这小子,把内门外门分的这么明确,应该不会为了他这个外门弟子留下吧。 但林澈并不随单昀寒的愿,甚至还把他硬拽到身后,嘴里还是不饶人:“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快用灵力疗伤,我护着你。” 单昀寒看着林澈坚定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当初为护他而身死的小烛,仿佛眼前的少年也会在他面前倒下,就像脆弱的残烛,轻风一吹便熄了。他没法想象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厉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谁?!你再不走,会死在这的!你们内门不是只在乎自己吗?!还不快滚?!” “什么叫你们内门啊?居然还让我滚?你能不能对帮你的人客气一点?!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我走了,你能活着回去吗?!”林澈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 “我外门的事,不用你管。”单昀寒靠在树边,刚才的呵斥已用去大半气力,眼下是真的没有余力吵架,只能冰冷地下着最后的驱逐令。 “你,好小子,会用我的话呛我是吧?等我们回去,再好好收拾你一顿!还不赶紧…等等,你灵力呢?这么久了,伤口怎么还在流血?” 林澈看到单昀寒捂住的伤口鲜血不止,一着急便伸手过去扯开他的外袍,却跟单昀寒欲图阻止的右手撞上,弄巧成拙直接碰到对方的患处了。 “嘶…” 要不是单昀寒伤势较重,早就把林澈大卸八块,一脚踹飞。 奇怪的是,敌人并没有乘胜追击,相反的,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知何时他们所在的地方已聚集大量雾气。阴云蔽日,白雾渐浓,逐渐淹没两个人的身影,最后甚至都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同门身处何处了。 “林澈,让你跑,为什么不听话呢?”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来者语气轻松,仿佛是来拉家常的。随后的轻笑肆意回荡在空旷的山林间,半天不见停。但对于单昀寒来说,这笑声是一道道夺命惊雷,能在他身上劈打出满身伤痕的利器。 “林澈,你是傻子吗?!跑啊!!快跑啊!!”单昀寒心生恐惧,拼劲力气嘶喊着。却半天听不到对方的回答,只能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刚才林澈站的地方走去。 该死的,伤口太深,完全就快捅穿了!好,这次的仇也记下,下次… 还有…下次吗? “此乃我轩辕派地界,岂能容忍尔等魔族如此嚣张!” 林澈还活着! 可开心不到片刻,焦急上头。 林澈在说什么,魔族?? 刀剑相撞,掀起的惊涛气浪好似骇人飓风,轻轻松松划开了单昀寒眼前的层层雾障。 豁然开朗间,蓝衣少年已然倒地,没有一丝生气。林澈的身旁站着一位蒙面男子,红衣似枫,却比枫林更艳,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银光匕首,那是单昀寒梦里见过的尖刃,上面残留着血迹触目惊心。 见此情景,单昀寒用力过猛,差点咬破自己的嘴皮。 是惧怕,还是深恨,分不清了。 早已卷入一团泥潭的情绪,又怎么从中抽离出来呢? 可那蒙面男子不慌不忙,踱步而来,未曾透露出一丝杀气,唯一露出的深邃眉宇间藏着星点柔情,如同桎梏,紧紧地锁住单昀寒的目光,让其难以挣脱。直到他走近,单昀寒才意识到此人的危险性。 “小弟弟,我看你,不适合修仙呢,要不要跟着我修魔啊?” “不。” “你可知道,我是谁啊?”那男子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将血淋淋的匕首藏在身后。 男子的面庞被纹饰精美的银面具遮了半边,却遮不住妖孽凤眸下的那抹可以勾人魂魄的红痣。 “就算是魔界最厉害的人,我也不修。”单昀寒说的平静极了,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忧。 演,接着演。 磨磨唧唧的,有本事,就杀了他。 如他所愿,笑脸相迎的男子毫不留情,将手中匕首插进单昀寒心口,就这样看着他倒下,眼里尽是冷漠。 冰凉的匕首刚没入胸腔,霎时间又像是转作一团火,引得单昀寒全身燥热非常。奇怪的是,胸口重伤之处并无巨痛,甚至连腹部伤口的疼痛也稍稍缓和。不到一会,身体里的阵阵暖流就将入体的寒气一逼殆尽,两处伤口微微痛痒,似乎是在自行愈合。 这是用的魔气?! 万般厌恶,单昀寒下意识地抗拒着,用尽力气在胸口摸索着刚才的匕首,想要把它拔出来,可匕首已经跟他的骨血融在一块,又怎么找得到呢? 但单昀寒没放弃,用尽气力抠着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顿时鲜血溢出。他眼中血丝密布,想对男子怒吼,但嗓子早已嘶哑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 “把它收回去,我…我不要。” 看着单昀寒几近痴狂的样子,红衣男子双手发颤,怎么都藏不住他心中的不忍和心疼。几经犹豫,他还是转过身去,从林澈腰间的布袋拿出些许的草药,稍稍用力将其碾碎,极快地制成了一个小型药丸。 “乖,张嘴,吃下去你就不痛苦了。”男子像是在哄孩童吃糖般,语气温柔,但手中的动作却不客气,一只手大力地按住单昀寒反抗的双手,另一只手想直接往对方嘴里塞去。可单昀寒不愿,全身的每一处都在倾尽力气挣扎,挣扎到男子手中的药都掉到了地上。 “你再不乖,喂你的就不是我的手了。” 此时单昀寒神志不清,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但是当他看到那双夺魂的笑眼时,立马乖乖不动了。 那人红润的眼尾天生上扬,弯的弧度极为好看,仿佛漫长黑夜中最璀璨耀眼的茫茫星辰,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单昀寒安静下来,鬼使神差地就张嘴了。 “真乖。” 服完药,单昀寒意识更加模糊,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昏昏沉沉的便倒在了对方的怀中,毫无反抗之力。 只见那双巧目凑近,羽睫扑扇,柔光中带着无辜,更多的却是缱绻不舍。 “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第16章 回忆 “谁能告诉我,怎么做,到底怎么做啊……” 意识尚未清醒,单昀寒觉得还有些头晕目眩,但身旁的少年并未察觉他眉眼中的嫌弃,还在嘀咕着,吵得他更是心烦。 ??????????q? “你要是真离开我,我就随你而去了啊!” 哪个傻子?不仅吵,还满嘴的胡话。 “醒啦,起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那人的手冷像是寒冬里屋檐下结的冰柱子,却还是毫无顾忌地伸向单昀寒的面庞,触碰的一瞬间,单昀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偏头避开了。 “啊,刚从山上回来,冻到你了吧?来,喝口水暖一下。” 虽然单昀寒满脸写着不情愿,但在听到水的时候,还是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小手习惯性一伸,等着对方将水送来。 少年噗嗤一笑,狠狠地揉着单昀寒的脑袋,但像是不解气,又弹中了他的眉心。 “真会使唤人,以后也让你伺候我。” 少年的不满只是言于表面,行动上却很是利索,迅速把满满一碗水又端了过来。 “来,我的寒大爷,小的伺候您喝水啦。” 靠坐在床边的少年轻吹着刚烧开的水,自己总是会抿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才送到对方嘴边。 单昀寒就这样闭着眼张嘴,让对方慢悠悠地喂完。 “还不起来睁眼看看我?我今天跟以前不一样了!” 单昀寒摇摇头,扬起的嘴角蹦了个“不看。”。 少年知道他口是心非的性子,灵光一现,神秘兮兮地说道:“那,礼物想不想要,你不是一直找我要防身用的兵刃吗?这个包你满意。” 少年似乎真掏出个锋利玩意,阴森亮光一晃而过,倏地激起了单昀寒的兴趣,甚至全身有种要为之沸腾的感觉。 睁眼后,长居黑暗中的单昀寒一时适应不过来,面前的景象模糊不清。 能知道的,就是他身处一间破败不堪的小木屋,漏风的门窗没一处好的,就连刚才喝水的勺碗都有缺口。外面的狂风呼啸,可它再怎么狂妄,所带的刺骨寒意都无法入侵这间屋子,屋子里还有股反常的暖意。 “喜欢吗?” 靠在床边的少年将手中的物件把玩着,在单昀寒面前挥舞了两下。 “这个很锋利,你用的时候可要小心,一旦见血,被伤者多半要见阎王爷了。” “...” 少年见单昀寒半天不回声,故意仿着他的声音,做出更为吃惊的模样:“啊,怎么办,你居然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无以为报,该如何是好呢?!” 周围的事物清楚无比,只有对面的少年一团模糊,像是风一吹就会散的迷雾,单昀寒闷声问道:“你是谁?” 此话一出,少年脸上的笑意仍在,微垂的双眼却蒙上一层无助的泪花,绝望地打着转。 差一点,就差一点哽在他心头的酸楚就要绷不住了。但少年掩饰的很好,说出的话依旧轻松:“名字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天上天下对你最好的人就够了。” 单昀寒挑了挑眉头,满脸写着:不信。 “你看看你身上的伤,我上的药。再看看这房子,我找的地。你的衣食起居,也全是我照顾的。” “还有送你的匕首,我传家家伙,宝贝着呢。” 不看不要紧,一旦关注到手中的利刃上,单昀寒心口就止不住的抽痛,仿佛那东西已经在他的胸腔划过千百次,一触而牵连全身,就连刚缓解的眩晕也开始作祟。也许是身体上的各种不适,让他瞬间看清了少年和这个伤过他数次的凶器。 如梦初醒,单昀寒猛地将风忆雪推下了床。 始料不及,风忆雪像是被单昀寒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蒙了,侧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晶莹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 “你…你推我?小寒,你真不记得我了,才对动的手,对不对?” …… 单昀寒不语,冷冷地看着地上这位眼泪直掉的人精。 装,你接着装,看你哭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好冷漠,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关的人。”风忆雪突然收起泪花,慢慢起身,湿漉漉的红眼惹人心疼,“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救了我。” 说着说着,风忆雪又蹭到了床边,看单昀寒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直接在他旁边坐下,甚至又把贼手伸了过去,但这次,他提前搓了很久,感觉到温度才敢碰对方。 “我们刚认识那会,你喜欢笑,也喜欢跟我闹,我们一起去讨饭,讨衣服,讨屋子住。可为什么,现在一应俱全,你却不爱笑了,不跟我闹了,也不认识我了。” 是啊,不认识。 准确地来说,是不记得了。 为什么风忆雪说的事,没几件能想起来。唯一记得的,只有... 那足以的致命一刀,以及被遗弃的十年。 “你说你要学灵法仙术,学好可以保护我,保护所有受欺负的人。我尽力了,真的。没日没夜,穷尽书本,你知不知道你没有灵脉,不仅是轩辕派,即便是小门小派,你都去不了!可你这么倔,我不让你学,你就背着我偷偷练,练不成功就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弄得浑身是伤。你快逼疯我了,我不要你保护,那些人也不需要你保护,我只想你安好。好吗,小寒?” 什么?这个人在讲什么...? 难道风忆雪以为他失忆了,又在处心积虑地编造谎言? 即便有所迟疑,单昀寒依然拔出了利刃,架在风忆雪那白皙的脖颈上,行动上的杀伐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背叛我?” “啊?”少年样貌的风忆雪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单昀寒指的是什么,“噢,你说的是镇上的姑娘,还是轩辕派的…哎呀,她们纠缠我的,我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等等,你想起来了?” 这种文不对题的辩解只会让单昀寒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抹了风忆雪。 “为什么,为什么刺我一刀,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十年不管不顾,又为什么要抢我的身体?!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背叛我!?我告诉你,那噬忆草没用!我不知道你跟门派里哪个内鬼勾结,但现在我要就地伏魔,灭了你这魔头!” 单昀寒越说越激动,拿匕首的手颤抖不止。但风忆雪更为激动,全然不顾脖子前的危险,凑近问道:“小寒,你在说什么?什么刺你一刀?什么背叛,利用?就算我死,我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还装疯作傻,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让我继续受你蒙骗吗?”因为风忆雪那无辜的表情,单昀寒彻底暴怒,匕首一甩,两手一扒迅速把对方的衣物扒开,就为了用那块十年都无法消退的伤疤来证明他所说之事。 可最后看到的,只有白皙的小腹,别说是伤口,连多余的赘肉都没有,结实的很。 “哎呀?你想看直说啊,没必要…” “闭嘴!你定是用我的灵力把这道疤痕去掉了。” “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风忆雪问得诚恳,可单昀寒并不相信,随意说了句:“只要你让我往你身上扎一刀,我就信你。” “好。一言为定,以后再也不许怀疑我。” 风忆雪就这样看着单昀寒重新捡起利刃,一动不动,毫无畏惧之色。 “那你别怪我心狠。” 单昀寒真的毫不犹豫地下手了,他原以为,对方只不过是在耍滑头,最后定会避开,会还手,甚至还会反将一军。 然而他预想的结局都没有发生,只见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地往下淌着。 这时候单昀寒才注意到,风忆雪着的白衣,一身被鲜血污了的白衣,宛若旧日重现,心尖淌血。 “小寒…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风忆雪无力地说着,又抬起惨白冰凉的右手,颤颤巍巍地往单昀寒的眼角抹去。 “傻瓜,怎么还哭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的。” 单昀寒眼眶里装着他不愿流出的倔泪,不知为何,就眨了两下,那泪水就不自主地流出几滴。 现在,他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任由那人的手触碰。触感虽凉,却比烈火更加炽热,灼烧着被触碰的每一寸肌肤。 明明讨厌这个人,恨着这个人,巴不得他赶紧消失,可现在一旦想到自己的世界再也没有他的存在,就会有种心如刀割的痛感,无处释放。 “你用灵力啊!为什么不用自愈术!!!” “不行啊…我的灵力,都给你了…” 风忆雪还是笑着的,仿佛无事发生。摩挲在单昀寒侧脸的手却如轻飘鸿毛般垂下,没过一会,极寒充斥了整间小屋,风忆雪整个身子碎成了片片雪花,随风消散。 单昀寒像是毫无知觉,呆呆地望着有些凌乱的床褥。 那是唯一的证明,证明着刚才真的有个人在他面前说话,也证明刚才说话的人在他面前离开了。 慢慢回忆,回忆着被尘封已久的旧事。 “小寒这个名字多亲切,以后就这样叫你!” “啊?你说什么?你要努力学什么?噗,就你这样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不许再练了!总是弄得一身伤,我可舍不得打你骂你,那我拿你怎么办?” …… “即便是倾其所有,刀山火海,也定会在我有生之年,达你心愿。” 到最后,记忆还是乱的。 可即便像浑水一样难以捉摸,这些记忆还是被他深深地烙在心里,若是要忘,定会掀起一层皮肉,鲜血淋漓。 早该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真实的,而是一种幻境。他本应忘记去采噬忆草之后的所有事,可阴差阳错,莫名其妙就找回了尘封的往事。 现在,单昀寒确认了一件事。 以后,他再也下不去手报仇了。 第1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哥哥?哥哥?大哥哥?” 是谁?还是幻觉吗? 听见稚嫩童声的呼唤,单昀寒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到身旁的佩剑,死死地拽紧它,保持着十足警惕。 可跪坐在他身边、摇晃着他手臂的,是个模样不过五六岁小女孩。 起码,看起来是的。 小女孩裹着一件厚实的大红袄子,圆圆的大眼写满了好奇,认真问道:“哥哥,你是坏人吗?” 单昀寒很久没跟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应答。 他还担心这小屁孩是妖魔鬼怪变出来的呢。 “不,我不是。”单昀寒还是答了,毕竟两个人互相瞪着也有一会,看得单昀寒有些不自在。 “我也觉得哥哥不像坏人呢!我叫江丫丫,村里人都叫我丫丫,你也这样叫我吧!” 江丫丫笑的很灿烂,开心得都快把肉嘟嘟的脸蛋挤成一团了。 “村里?你是清静村的?” 之前去并不荒凉的清静村住着,可除了江守,居然从未见过其他的村民。 确实,灵谷峰峰主下令不许使用灵力,更不让施展法术,怕是跟轩辕派的某些人有嫌隙,压根不欢迎他们来。 可江丫丫热情的很,倒是个自来熟的小朋友。 “是啊,小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殷寒。” “那寒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单昀寒猛地站起身,焦急地朝四周找着同行者。 林澈呢?他怎么样了?! 起先的浓雾消散大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回去的路,但就是死活都找不到之前倒在单昀寒一旁的大活人。 风忆雪是留他在这自生自灭呢?那为什么带走林澈? 好家伙…… 又抛下他了。 就因为吃了不知道啥东西做成的药丹,单昀寒又忆起一大堆混乱的过去,要命的是这些回忆并不完整,只有碎片化的片段,对于尚不清晰的思绪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找不着北。 现在到底该做什么?找到林澈,带他离开这里疗伤?再然后呢? 让他毫无顾忌地报仇已是无稽之谈,如果有机会,他倒是很想撬开风忆雪的嘴,问出那人当年到底做过什么,才让一个灵脉全无的人一步登天,成为掌门首徒? 嘶,总觉得不对劲…… 算了,放眼当下,若是找不到林澈,又该如何?就这样回去? “寒哥哥,丫丫饿了…” 江丫丫个子小小的,只能到单昀寒的腰际,此时她正可怜巴巴地扯着单昀寒染着血色的外袍,像只讨食的萌宠,可爱极了。 此时单昀寒心绪不稳,又突然被旁人打断了思路,似乎忘了对方是个小丫头,立马面露不悦,但低头看了这个委屈巴巴的小姑娘一眼,又自然而然地把躁动的情绪强压下来。 “你家在何处,为何不回家去?” “我迷路了嘛!寒哥哥好凶啊,呜呜呜呜呜呜…” 尽管单昀寒压制着自己不善的语气,但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敏感,自己冷冰冰地语气居然直接把她吓哭了!并且是以一种声嘶力竭的哭声,音量之大足以震破耳膜。 以前那些人在他面前装可怜,哭唧唧,他好歹还能吼一句给吓回去,现在面对的是娃娃,还是个女娃娃,若是吼她一句,对方怕是要把嗓子给哭破吧。 他真想给一击拍晕吵人的江丫丫,可身为轩辕派弟子,是不能对普通人动手的。 该死的,要是风忆雪在,肯定把小女孩哄得眉开眼笑,哪里还需要他这么操心? 果然还是油嘴滑舌的人吃香啊。 “你别哭了……唉,要不我送你回家?” 听到这话,江丫丫的哭泣声变小了,转为阵阵抽泣,含糊不清地说着:“哥哥…知道…我家…在…哪?” 尴尬,他…好像不知道。 单昀寒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居然没过脑子。 “不…”一看江丫丫的泪珠直掉,单昀寒没敢说出下半句,免得又要接受新一轮狂风暴雨的侵袭。 但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啊,况且这丫头还饿着肚子呢。 “知道!清静村是吧?”单昀寒急中生智,打算先把江丫丫往他们的住处带,到时候再找江守,看如何送孩子回家。 安慰完,单昀寒便朝着路途清晰的的地方走去,可还没走两步,又被那个小丫头拉住了衣角。 “又怎么了?!” “寒哥哥撒谎,我家不在这个方向,在那边。” 虽然江丫丫不再大声哭闹,却是把嘴一撅,似乎是生气了。 她小手一指,指的方向居然与单昀寒走的路完全相反,就连景色也是截然不同。 那边的雾气并未消散,甚至又重新聚集起来,浓到几乎看不到远处的事物,就连脚下的路都只能看清几步之内,怪异至极。 “村子在那边?你记错了吧?” “爹娘告诉我,迷路时要朝着看不见的地方走!”江丫丫用坚定的眼神仰望着单昀寒,看起来并不是胡言乱语。 “好吧,走吧。”既然答应对方要送她回去,就算破了规矩,也要做到。 夜幕缓缓降临,抬头望去,带着夕光的穹顶转为暗夜,一片迷茫。即便是没了这诡异雾气,不难推出,他们依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瞎转悠。 江丫丫看出单昀寒不喜被人触碰,便牵着他的衣袖紧紧跟着,没有再闹腾。但单昀寒却问她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其他人,跟我穿着相像的?” “没有啊,我在寒哥哥旁边待了好久,一直没有人的。” 看来,林澈真的被人移到了别处,也不知道刘宝他们怎么样,应该在日落之前回去了吧。 算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想其他。 “丫丫!丫丫!” 朦胧中,前方挥舞星星幽火,同时伴随一声声焦急的呼喊。 “急死了,唉,总是喜欢往外面跑!” “还不是你惯的!小孩子喜欢疯闹,你还不看好她?!怪谁?!” “别吵了,先找孩子!” 江丫丫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直接撒开单昀寒跑了过去。 “爹爹!阿娘!” 单昀寒紧跟在江丫丫后面,本来想拉住她,可转念一想,万一对面真的是她的亲人呢? 但就迟疑这会,两边已经碰头了。 对面来的人并不少,应该有大半个村子的人头。他们跑得着急,险些摔倒。其中有对年轻的夫妇情绪最为激动,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不禁痛哭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后面的单昀寒。 “丫丫,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往外面跑?!说了多少次,外面很危险,出去会碰到坏人的,他们会抓走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了啊!!” “可寒哥哥不是坏人啊。”江丫丫又撅起了小嘴,言语中掺着不服气。 夫妇听了这话,双目瞪圆,震惊之余情绪差点失控。 “什么寒哥哥?你见到谁了?!” “送我回家的好哥哥啊!” 江丫丫一回头,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纷纷投到了单昀寒身上。即便是在微弱的火光下,也可以发现没有一个人面带微笑,或者是感激,所有人似乎都很紧张,一手握着火把,但另一只手端着诸如锅碗瓢盆的之类毫无杀伤力的武器。 僵持片刻,他们并没有行动,反而是江丫丫的爹娘像是换了一个人,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到江丫丫细嫩的小脸上。小孩子哪能承受的住这猛然的一击,直接倒在了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 “你们!你们是她的爹娘吗?!下手这么狠?!”单昀寒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无情,但是他不愿看到这种场景,怒吼着跑了过去,将被打懵的小丫头护在身后。 可那对夫妻像是没听见般,不看单昀寒一眼,反而用眼神暗示着周围所有人。众人接受到了指令,纷纷朝前准备对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动手。 单昀寒不能动手反抗,只能直接抢了人就跑,可这些村民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将其团团围住,死活不让他带着江丫丫逃出去。 “你们是不是疯了?!干什么?!这是个孩子啊!也是个活人啊!!!”单昀寒依旧叫喊着,试图唤起这些人最后的理智。 “碰到你的时候,她就不算活着了。”这孩子的娘崩溃地哭道。 “跟他说什么废话啊,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规矩。”有人突然插嘴道。 “决不能让那些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时,像是着了魔,原本迟疑的攻击变得凶猛,不知道的人,真当被打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即便单昀寒护着,江丫丫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是令人揪心。 单昀寒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与风忆雪相遇的那一天。 上次是得亏有人相助,才能全身而退。可这次呢?靠谁?谁又靠得住? 铺天盖地的拳脚打得很是扎实,再加上急火攻心,单昀寒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随之爆发的是心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渐渐的,那股力量像是纤纤细藤萦绕在他的身上,看似弱不禁风一吹即散,可就是它,无形无情地将在场所有人掀倒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奇怪的是,那些人哭了,哭声里充满了绝望。 然而,单昀寒比他们更惧怕。 难道是这具身体的魔气没控制住,暴露了?! 第18章 叛徒 “…你坚持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迷雾缭绕的禁林寂静万分,一阵疾风呼哧而过,扰得地上的枯枝残叶吱吱作响,忽起忽落,像是无尽的轮回,不曾停歇。 突然,掺杂其中的脚步戛然而止,寂静之下,剧烈的咳嗽和喘息尤其清晰。只听得那人斥骂道:“见鬼了吗?!怎么就是出不去?!” 此时暗夜降临,星辰月色自然比不上白日的强光,能照亮的地方十分有限,跟两眼一抹黑没什么两样。 所以,单昀寒只能凭着感觉寻方向,绕了一圈又一圈,体力上的消耗倒是小事,就是长期处于这种幽黑的环境,实在是让人极度不安。可他又不能点火,太过引人注目,谁知道诡秘的林子还有什么危险。 更要命的是,背上的江丫丫未曾吭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 幸好,那些凶神恶煞的村民并没有追过来,该是不敢再与他正面对抗吧。 “阿娘…” 江丫丫的声音就如蜂蝶低鸣,微弱到无法辨别她到底说了什么,可单昀寒耳力极佳,听得一清二楚。 说到那妇人的举动,单昀寒心中怒火正燃得旺盛,一掌下去怕是能击穿一株千年老树。 一路上单昀寒捡拾止不少凝血药草,但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江丫丫的伤势绝对不是这点药外敷就可以缓解的。患了内伤的人必须内服丹药调理,更别说才几岁的小丫头,身子骨都没长开,若是耽搁了时辰…… 不过,若他身体里的魔气闹得动静足够大,那必定引起轩辕派的关注,就一定会有人找过来,这小丫头就得救了。 那……自己呢? 被扣上魔界细作的罪名,永不翻身,然后被压进地窟,拷打到生不如死? 罢了,反正他这个老实说真话的,比不过满嘴胡话的小魔头。 单昀寒很希望此时能有个人来找他,但他能斩钉截铁地确信,风忆雪不会是那个人。 不是因为他们定下的规矩,也不是因为他们身份的对立。 而是因为这里太黑。 破碎的记忆告诉他,风忆雪怕黑,特别怕。 入睡必须要在床头放烛火,即使不放,也必须开窗让夜光照进来。 简单来说,一旦没有光,那人就不睡了,闹腾得很。 “我不想一个人去睡黑漆漆的小屋子,你别走,陪我吧!” “这点烛光怎么能满足我?你的眼睛亮亮的,身子又这么暖,两全其美!” “来嘛来嘛,我们好久没有比数星星了,谁先熬不住睡着,谁明天就去烧火做饭!” …… 真幼稚。 还有点好笑。 可惜,现在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哥哥……” 极小声的呼唤,一下就拉回了单昀寒的神识。 “寒哥哥?我疼…” 江丫丫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痛哭,但她微微挣开的眼里止不住泪水,一滴滴淌着血地滑落在单昀寒的肩头。 单昀寒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先把她放在一棵树桩旁,再搓捻备好的草药,覆盖在江丫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 伤口受了刺激,江丫丫泪水哗啦啦的让人忍不住心疼,但她还在拼了命挣脱,一点也不愿意清理伤口。虽然单昀寒能理解她的行为,但还是按住了她,很严肃地说道:“乖一点!上药才能好!好了才能…” 才能什么? 回家吗? 回到那种地方去?再被人打个半死? 不,绝对不行。 “你好了才能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单昀寒说完这句话,竟不禁自嘲一笑。 那对夫妻明明是人,却无情狠毒,魔族说不定都比他们有情有义。 虽不知其中隐情,但就现在来看,这世道未免有些正邪颠倒,黑白混浊。 实在是叫人看不清。 “哼,除魔卫道?那你先除掉自己吧。” 清冷的嗓音回荡空林,单昀寒却无法辨识何处传来,看来,是入密传音。 “阁下不如直接现身说话,躲在暗处可是忌惮我?” 单昀寒想把对方激出来,只要看见人,便少了一分劣势。 “是你,该忌惮我。” 身处黑暗,面对未知的敌人,单昀寒不禁搂紧了怀里虚弱的小家伙。之前逃跑的时候,佩剑不知道丢哪了,可以说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还手之力。确实,该害怕的,是他。可那人语气孤傲,嚣张至极,任谁听了都会心中不爽。 然而,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趁人之危的事,相反的,天降亮晶绒雪,似是带着灵力,落地时高光一闪便成了一道小型的传送阵,将迷路的二人吸了进去。 复见光明时,眼前是熟悉的清静村,熟悉的同门弟子。 着急上头的厉鬼看到单昀寒第一个冲了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弟,你可算回来了?!这都乱成一锅粥了!先是你们四个失踪,我怕那位师兄不愿意寻你们回来,我就求这些人帮忙找。可没想到那个师兄一听说你们未按时回来,二话不说就去了…哎?你从哪拐回来一个小丫头?” 怀里的江丫丫情况并不好,单昀寒将外袍脱下裹在她身上,一是怕她冻着,二是怕人多,可那小丫头还是瑟瑟发抖,喃喃自语很是痛苦,看的实在令人揪心。 “有没有懂医愈之术的,或者修为较高,能给这个孩子传点灵力?” 在场的弟子一看到单昀寒回来的时候议论纷纷,热闹沸腾,可此话一出,他们竟全部低下头,不敢做声。 单昀寒蹙起眉头,闷哼一声。 怎么?连点灵力都不愿分出来吗? 厉鬼扯了扯单昀寒衣袖,眼神摇摆不定,似乎在暗示什么。 “做甚?!” “...恩!”厉鬼瞪着他,含糊其辞。 “说人话!” “你后面!!” 单昀寒顺着厉鬼眼神的指引看去,才发现他后面正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高冷男子。 按规矩而言,除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人物,轩辕派内不会有人着深色衣物。但这个人一身的玄色,隐隐藏着腥气,像是从黑暗深渊中厮杀归来的幸存者,眉眼上微带细霜,薄唇血色浅淡,看谁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刻薄样,站在这种不苟言笑的人身旁,极有可能被他的气场活活冻死。 “你,跟我来。你抱着的人,给他们,他们知道交给谁处理。” 这人明明在跟单昀寒说话,却懒得看他一眼,孤傲的仿佛眼里容不下在场任何一个人。 但男子一出声,单昀寒就已经辨别出来对方的身份。 是那个与风忆雪交谈的叛徒,也是刚才带他们回来的神秘人。 为何这么做?放任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正好,单昀寒也见不惯这种自大的人,直接反驳道:“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男子冷哼一声:“你愿不愿按我说的做,是你的事。但你想救她,就必须听我的命令。” 听到这句话,单昀寒差点没按耐住自己的脾气。一个叛徒居然敢如此横行于世,真是欠揍。然而江丫丫时不时往单昀寒怀里蹭,时刻提醒着他现在人命关天,不能再随着性子行事了。 于是,他将怀里的江丫丫交给厉鬼,走之前特意嘱咐:“好好照顾她,拜托了。” 自从厉鬼看见单昀寒身后的人开始,脸色就变得铁青,所以他对于单昀寒的致谢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是神秘兮兮说道:“这个人是灵谷峰峰主,江奕。千万不要招惹他!更别忘了他的规矩!” 难怪刚才没人敢分灵力,恐怕是畏惧这位灵谷峰峰主。 好,灵谷峰峰主是吧,藏的挺深,说话还如此肆意,真当他失忆了? 单昀寒随着江奕出了清静村,一路上两人未曾有过一句言语,直到他们到了灵谷峰的主殿门口,江奕才停下脚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吃的不是噬忆草,我知道你都记得。” 单昀寒是真没想到会对方如此直白,可既然敢这样说,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能置他于死地,要么就是在诈他。 “江峰主在说什么?弟子不懂。” 江奕并不应答,而是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此时,宽敞的大殿不再如之前那般凄冷,一眼望去还是来了人不少人,也都是单昀寒认得的。 “小寒,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急死我们了啊!”正端着热茶的许英杰看到单昀寒立马放下杯子跑了过来,大力地抱住他。 “刘宝如何?” “没事没事,江峰主说了,他睡到明天早晨就能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林某人都能找到,怎么就是见不到你的人影?” “林澈他回来了?!在哪,怎么样?”单昀寒一听到林澈的下落,就沉不住气了。 幸好,人还在。 此时身后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仿佛在暗示这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人,交谈需要顾及下在场所有人。 回头望去,少掌门公孙旭居然在此,并以微笑示人,刚才的咳嗽声就是他发出的。 一时间单昀寒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向公孙旭行礼表达歉意。 “唉,无事无事,不用如此拘束。”公孙旭这么一说,让单昀寒更加不自在了。 “公孙掌门,该讨论正事了吧?”发声的是江奕,顿时整个温暖的内殿都冷了几分。 公孙旭问:“是是是。那江峰主能解释下,为什么这么急唤我前来?” 江奕的眼神似有若无地瞥到了单昀寒那,说的直截了当:“因为我们这出了门派叛徒,魔界奸细。” “真的吗?那我们怎么未察觉到?结界并无反应啊?”此事重大,公孙旭收起了往常那副谦和温柔的笑容,一脸的沉重。 “发现魔气的地方在我这,你们的结界自然无法探到。” 江奕跟公孙旭讲话并不客气,甚至可以说他对这位少掌门乃至轩辕派都有些无礼。 但单昀寒没时间猜想这其中的缘由,他只知道,江奕马上要一口咬死他,把叛徒的罪名往他身上扣。 “魔界派来的细作,就是他。” 果不其然,江奕指向了单昀寒。 “怎么可能?!小寒怎么可能是?!江峰主你是不是搞错了?”许英杰很是激动,激动的唾沫星子喷出来乱飞。 “是不是,我一个人当然说的不算,但空口无凭,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人证物证俱全。”江奕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着内殿后方唤道:“出来吧。” 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人出来,大家难免有所质疑:说好的人呢? 可就在公孙旭准备发问之际,一个蓝衣少年扶着墙壁,低头缓慢地前进,长发散落看不清面庞。但单昀寒远远地瞧见这人右肩有一道伤口,伤口上还弥漫着缕缕血腥气息。 公孙旭见这少年走的如此艰难,二话不说直接过去,刚想伸手搀扶,却见少年停下脚步,颤颤巍巍地行礼拒绝了他,声音很是微弱:“弟子…不敢,望少掌门见谅。” 那是,林澈。 第19章 真假难辨 “他的伤由我医治,这种伤口代表的什么不用我解释吧?” “自然……知道。”虽然公孙旭嘴上应着,可他还是不放心,凑近瞧了瞧林澈的伤口想要再确认一番。不知是不是因为重伤难动,林澈身上的弟子服并未更换,胸前好大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魔气暗红带黑,正侵扰着那无法愈合的伤处。 然而在一旁的许英杰看都不看一眼,觉得此话完全是无稽之谈,大声质疑道:“那又如何?!就凭这能断言是小寒是魔界中人?万一是别人伤的他呢?!” “是他。我亲眼所见。” 林澈行动迟缓,被公孙旭扶到一旁坐了下来,极其平静地吐出了这句话。 遭到反驳,许英杰更为不爽,冲到林澈面前吼道:“胡说,你就是看我们不爽!是你去拿的那张写着任务的纸,可是你不告诉我们纸上的字迹会消失,你想自己去完成任务,独占功劳!后来你肯定是看到小寒来了,不想让他破坏你的大计,便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给我们使出一招苦肉计吧?!” 要不是公孙旭在旁边拉着,许英杰怕是会直接动手。 气愤不只他,单昀寒听了他人对自己的诬蔑,火气更大,但眼下并不打算现在插嘴辩解。 既然林澈说的话子虚乌有,那一定会有破绽。 “我没告诉你们,是为了你们好。”林澈对上了许英杰那张极度愤怒的脸,但很快又垂了下去,轻声道:“算了,反正你们也不会信了。” “不用你解释,让发布任务的人来说。”江奕终于动了动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示意站在一旁的江守道明原委。 江守点头回应,娓娓道来出发之前那段不为人知的神秘嘱咐。 “当时跟所有拿任务的弟子说过,这张纸在一个时辰后便会隐去字迹,一定要用心记住上面的内容,若是字迹图画过多,可四人分工记忆。” 这话像是天降狂风,扇得许英杰的怒火更加旺盛,眼睛瞬间瞪的老大,篡紧的拳头蠢蠢欲动,差点就要随着性子一拳挥到林澈脸上。 “最后,我跟每个来拿信件的弟子单独说过,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必有危险。” 单昀寒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他跟林澈碰头时,林澈一听到刘宝出事会如此激动。原来他以为该陷入昏迷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人。 但许英杰并不相信这副说辞,依然为单昀寒申辩着:“没错,他是自己去完成任务,遇到危险便有了这道伤。而这所谓的危险可以是你们故意假扮成小寒的样子,刺伤他的啊!”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不禁让林澈都有所迟疑。其实他才刚刚苏醒,全身都透着股不舒服的劲,但江奕十分强硬地要求他下床,还要如实地说出自己受伤前的记忆。 现在,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像是披上了一层怎么都扒不开的厌恶,但唯一清晰地记得的是,袭击他的人的面貌和声音与单昀寒极其相似。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在刀子快要刺进他的胸膛时,他才意识到对方是魔族。 可如果真是有人精心乔装打扮,那自己岂不是冤枉了同门。 “没有,我没安排。”江奕冷冷地回着,不悦的神色已经很明显的表示他没了耐心,不愿再纠结下去,“公孙少掌门,拿个主意吧?” 证据并不明朗,公孙旭不能轻下定论。他转向单昀寒,问:“殷寒,你不解释两句吗?你知道他们在说的是你吧?林澈出事时,你在不在那里?” “在,我就在他旁边。” 单昀寒实话实说,不禁让许英杰都惊讶了。 “小寒,你!” 单昀寒接道:“但是,当时浓雾迷眼,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下了。” “你可有人证明?” 要是此时说风忆雪在场,会有人信吗?就算他如实说出来,风忆雪也不会认吧。 那人去哪了?不是最喜欢凑热闹看戏吗?怎么这次不在这里落井下石了? 众人见单昀寒沉默不语,便明白其中的意思:没有第三人在场。 “既然你没人可作证,那…” 公孙旭还未说完,便被外来的一声少年音所打断。 “慢着。” 殿外大雪猖狂,一个黄衣少年裹着刺骨的寒气御剑而下,着急得险些倒地,但他只盯着单昀寒,忧心的眉眼下藏着十分欢喜。 风忆雪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 “哎,你!你怎么又这副模样?谈正事的时候给我换回来。” 虽然公孙旭对风忆雪这种时不时转换身份的做法习以为常,但现在多人在场,该严肃论事,便不能再由着他儿戏了。 “是,师兄。” 风忆雪略施术法,指尖释放的缕缕灵力好似闹腾的精灵,蹦跶着跳上他的头顶,就是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却在一瞬间爆发强光,晃了所有人的眼。再看过去,原本的意气少年已经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 “你,你,你是…是…!”许英杰看到这景象,被吓坏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怎么,连师父都不认识了?”此时的风忆雪恢复正常的身形,威严的气势把许英杰吓蔫了。 “没没没,弟子不敢。不不…弟子认得。” “噢?你说你要为他证明,证明什么?”江奕在跟风忆雪说话,但他却死死地瞪着单昀寒,仿佛是单昀寒找茬,惹得他心中不爽。 单昀寒被这么一瞪,无语至极:明明两人蛇鼠一窝,怎么还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做戏? “林澈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知道当时的场景。我记得,我和江峰主一起到的,到的时候这两个人都躺在地上,是你让我带林澈先回来,你来管殷寒。那不知为何,江峰主没有按照约定行事?” 换上一席胜雪白衫,风忆雪像是变了个人,残留周身的灵力转为灵压,直逼江奕。他说的漫不经心,其中的愠怒却不言而喻,若是此时江奕回答不当激怒了他,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但偏偏,江奕就是要与他对着干:“我发现了这小子的秘密,自然不能放他回来。” “噢?你还有为师都不知道的秘密吗?” 一抬眸,单昀寒迎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清俊面容,两人离得极近,他便将目光移到对方眼下那颗张扬的红痣间,却不料心神更乱了。 沉沦片刻,他才答道:“没有。” “是吗?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事隐瞒。你可以不告诉他们就告诉我…” 单昀寒当真失了神,风忆雪凑到他耳边呢喃低语都不曾反应过来。 “咳,咳!”公孙旭实在看不下去自己这个师弟的行为,只能假装咳嗽来提醒他。 “风忆雪,你看清楚,他是魔族。”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提醒着所有人正事不可忘。 没了笑容,风忆雪冷冷地说道:“江峰主,我没跟你说话,请你禁言。” “可我说的是事实,你不想听,或者他不想听,也必须知道。” 转瞬间,气温骤降,暖意充斥的主殿结了层层冰霜,与撤去结界的雪山之巅没什么两样,若是没有灵力傍身,待在里面怕是要被两人对峙的强大灵压冻个半死。 再这样下去,这座正殿肯定要被掀翻。 “江峰主,你口口声声说的,证,据,呢?!没有证据的话,你是故意找他的麻烦,还是找我的麻烦?”风忆雪几乎是一字一句咬出来的,无形的怒气卷起阵阵狂风,又如利刃,刷的一下便让江奕凌厉的清冷面相破开几道小口。 倒是单昀寒疑惑不解,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他现在有魔族气息是拜谁所赐?现在来帮他说话,是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想要证据,好啊。” 江奕许是没想到风忆雪真会动手,自然气得不轻。他一捏灵决,手中似冰雕的灵玉佩剑立马成了一道结实的冰链来捆住单昀寒。链子的两端与他双手相连,为其源源不断地往里面注入灵力,将单昀寒困在其中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四道冰柱立牢升起,结成了一层小型结界,外面的人再想干涉也为时已晚。 “江奕!!!” 风忆雪被江奕的行为彻底激怒,他立马召出自己的本命玉剑,一击杀招不顾一切地挥了过去。 冰链明明散发着寒气,但被捆着的单昀寒浑身发烫,难以呼吸。最后他的身体似是承受不住这种折磨,体内的躁动直接将束缚他的绳索炸成齑粉,而囚禁他的牢房也被震成冰渣。 众人一脸讶异,却不是被那强烈的气浪吓倒,而是单昀寒身上殷红发黑的魔息。 即便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公孙旭还是问道:“这是…” 风忆雪一击下来,破坏力极强,殿内的物件没几个完好,更别提人了。被击得老远的江奕忍着剧痛,将嘴边的鲜血咽了回去,咬牙切齿地说道:“证据。” “你...找死!”万剑成决,风忆雪红了眼,杀心已收不回。 “师尊,不必了,我认。” 面对眼前的形势,单昀寒自知无法狡辩,反正最后的结果定是将他压入轩辕派闻风丧胆的地方,地窟。 那地方专门关押跟魔界有关的犯人,以及门派的叛徒。 呵,十年前他就跟魔族纠缠不清,也确实算叛徒,早该关进去了。 但江奕说他是魔族,若他以魔族的身份进去,怎么都无法接受。 现在没有那么讨厌魔族了,可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呢… 单昀寒愣愣地看着围绕在双手上的魔气,突然上下用力甩着,看起来傻极了。 他明知道这样做是没法让外泄出来的魔气消失,可他就是不喜欢这种鲜艳的赤红色。 像血一样粘稠,扎眼,扎眼的让人心烦。 慢慢的,单昀寒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恍惚中忆回经年,霜雪满天,明晃晃的银刃再入腹腔,苦痛莫过心死,绝望而无助。坠入深渊的那刻,好像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那人身体冰凉,却像烙铁般滚烫,死死扣住他紧握凶器的左手。 那声音很温柔,很熟悉,也很哀伤。 在无数次迷离的梦境中,曾听到过的。 “别伤害自己,好不好?” 第20章 关入地窟 清晨,旭日东升,正是一日清扫的好时辰,两名内门弟子却拿着扫帚躲在游舍前偷懒,小声讨论近些时发生的奇闻异事。 “听说了吗?又抓了个魔族的进地窟呢!” “知道啊,听说还是新入门的弟子咧!进了那鬼地方,必定会经过七日审讯,不可能不吐点真东西。我跟你讲,可千万不要被那弟子的师父听见,更不要在灵谷峰峰主面前议论,不然会被这两个人剥皮抽筋呢!” “为啥?” “你不知道?就是因为…嘘嘘嘘,来了!!” “谁???谁来了?” 这两个弟子讨论的入迷,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白衣男子。他步伐极快,神态却不显匆急,反而挑得淡薄冷漠,仿佛一切世事人情皆与他无关。 那人不过随意一瞥,两名弟子像是接到了送命符,吓得浑身哆嗦,手忙脚乱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青石拱门以便对方速速经过,千万不要再逗留一刻。 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忘。 “风师兄安。” “啊!风,风师兄安!” 按理来说,他们归在公孙旭门下,不该唤人师兄,可又与风忆雪差不了几年入门,况且风忆雪并未出事,评不上宗师,更不可能成为派中长老,这样一算,辈分全乱了。但习以为常的风忆雪从来不在乎这种事,如两名弟子所愿,他紧凑的步伐未曾停留,甚至都不愿再多分一丝心神给旁人,径直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 他们就一直望着风忆雪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不近人情的白色衣袂,才敢彻底放松下来。 “你觉得,他听见我们刚才说的没?”紧贴墙壁的那名弟子揉了揉还在打颤的膝盖,用极其轻的声音问道。 “听见又如何,我们说的又不是他。” 这弟子话音刚落,脑袋便被对方扣了一记弹指。 “你是傻子吗?!我刚才说的那个魔族,入门的师父就是他啊!!等等,你不知道,那你刚才抖什么?” 被打的弟子摸摸脑袋,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啊,看到他我就害怕啊…” 啪的一声,他的另一边脑壳又被弹了一下。 “怕就对了!你知不知道他出关没多久,揽下外门弟子定是想在派中提高声望巩固地位的,可偏偏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损害他的声誉,他能不摆一副臭脸吗?所以以后看到此人,绕着走,别惹他。” “噢…那你打我干嘛?”被打的弟子两只手各揉着一边脑袋,无辜地问道。 “看你这傻样,想打便打呗!” “那我也想打你,你让我打一下!!” 他们就这样打闹着离去,浑然忘了手中的任务,更是将刚才经历的一切抛在脑后。 与他们离开的方向相反,风忆雪来到的游舍是公孙旭的住处。 虽说是轩辕派少掌门的地盘,却不见半点气派,不过是座别样的小院子。进了拱门,里面还有道低矮的院墙,由一块块蛋大的奇异怪石堆积而成,零零散散的不成样子。 院子里种着的尽是些在轩辕派中不常见的灵树奇草,形状突兀,色彩斑斓,与坐落于淮山之巅的磅礴大派格格不入。 唯一正常的物件,怕是只有公孙旭所住的屋子了,他的屋子跟其他弟子房的布局相当,不过就是将二人间改装成一人独住,一半用作日常作息,另一半则摆置着些书桌木椅,专门处理派中事务。 “不行!不管你来多少次,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七天未过,不管怎样,你都不许去,这是规矩!” 这还是公孙旭第一次对他的风师弟急言令色,很快,他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强硬,刚想改变说话的态度,回头却见风忆雪掩面急咳起来,脸色乌青,最后甚至直接喷出一口黑血,溅到了公孙旭素青的衣摆之上,腥气弥漫。 公孙旭无心管身上的脏污,赶忙扶着风忆雪,想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卧榻上便于诊治。但是风忆雪咳喘不停,大力推开了他。 “师兄...一天不答应我,我就...一天不治。”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父亲的首徒,是轩辕派的大师兄!居然为了一个魔族,命都不要了?!” 公孙旭真的怒了,可他也只是干瞪着风忆雪,光训斥不打骂。 “师兄,你变了好多。”风忆雪答得风轻云淡,却像是巨浪,掀翻了公孙旭内心的五味陈杂。 以前的公孙旭,确实不是这样。 没有苍生重任,没有门派负担,没有家族荣辱。 那时候想做什么便做,即使跟父亲对着干也无所畏惧。 若是换十年前的公孙旭,定会告诉风忆雪,只要问心无愧,便可随心所欲。 但一切都变了。 手足丧命,母亲失踪,父亲闭关。 事实也证明,他确实不适合这个位置。兼任掌门之位没多久,就已是状况频发,处理得不完美便被人私下议论:资质平平、难当大任。 “换成以前的你,你定会同意我彻查到底,而不是如此草草了事。”风忆雪擦去嘴边的残血,雪白的袖子一片黑红,十分突兀,“我是轩辕派的弟子,他亦是。既然我的徒弟出事了,当师父的自然也有责任。所以恳请少掌门,准许我前往地窟亲自审他。” 噗通一声,风忆雪重重地跪在了公孙旭的面前,甚至于磕完头了,整张脸像是死死地钉在地上怎么都不抬起来,似是做好了对方不答应就不起来的准备。 公孙旭看着面前的固执男子,不禁想起了两人初遇的场景。 年少轻狂,正是少年恣意时。 一个说要遨游天下,品尽人间百态。一个说要潜心修炼,守护心中之人。 他,终究是没做到。而风忆雪... 如此护着那个新弟子,是因为什么? “忆雪,你说实话,殷寒是你什么人?” 公孙旭费了老大的劲,依旧扶不起长跪不起的风忆雪,只听得对方低着头闷声回道:“是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吗? 公孙旭摇摇头,并未全信:“好吧,但地窟不属于我一人管辖,我只能告知你地点,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放你进去。到时候,你拿着我的令,我的人会在里面接应你。还有个条件,不许你一人独查,必须派个人督办,你选个能干的,一起吧。” 说白了,他还是怕风忆雪不顾一切做出出格的事,若是到时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又如何向父亲交代? “江奕。” 公孙旭一惊:“你还找他?!你们上次为了争个人,都把他灵谷峰的正殿给毁了,你现在还想毁我轩辕派几个山头不成?” 风忆雪坚持道:“就他。” 自知拗不过风忆雪,公孙旭又妥协了:“唉,随你随你。那你这伤,现在可以给我看看了吧?” 一听到公孙旭答应了请求,风忆雪利索地站起身行礼,精神抖擞得不得了,与方才半死不活的病患判若两人,“刚才我是急火攻心,眼下瘀血已除,已无大碍。” “不行,不许走!给我看看!!” “我看师兄还有别的事要忙,师弟就不打扰了,告辞!” 公孙旭还没来得及抓住风忆雪,那人就已疾步而去,逃的不见踪影。公孙旭只能暗自苦笑道:“小兔崽子,居然跑的这么快,看样子应该是没事了吧。” 在槐江山最为阴暗的西南峰角,放置这轩辕派看守最为严格的牢房,地窟。 此地看似破烂,只有寥寥几间破屋子,但关押犯人的牢房正是隐藏在这种荒芜之地的地底深处。此处御魔结界防御力最强,还要在地面上再设增强结界。 如此严密的防守,一防里面的人外逃,二防外面的人闯进去。 更夸张的是,看守地窟的是并非寻常弟子,而是一支独立在外的派别,虽然他们出师于轩辕派,修为均在金丹之上,但从不与外界交流,要么遵循轩辕派的门规条例,要么听从轩辕派的最高掌权人,倒像是一群死侍。 所以,只有轩辕派历代掌门才能知晓地窟的所在地。 “你能不能别嚎,很吵。” 单昀寒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厚重的铁门下方留了一道缺口用来给他透气,可即便微弱的火光从口子进来,单昀寒也觉得并没有什么用,就他而言,里面仍是漆黑一片,阴森兮兮的。 刚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一星半点的惨叫痛哭和指甲划过牢门的刺耳音,可就过了两天,便再也没声音从外面发出。 应该是都没命了吧。 单昀寒的耳根子刚清静了一天,竟又听见对门的人日夜不停、唔啊唔啊的喊着。 即便是一点动静,也吵。 “喂!你是聋子吗?我让你别嚎了!”单昀寒吼出来还觉得不解气,抬起脚就往铁门猛地一踹,这一踹又触到了设下的雷囚术,顿时雷电击打上来,身体痛麻难忍。 尽管新生了数道伤口鲜血淋漓,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单昀寒就已恢复如初,没留下一点伤痕。 其实他刚进去就体验过那套出了名的流水逼供,许是审讯的人看不惯他胡说八道,甚至无休止地加刑。 幸好魔族的身体有自愈力,几天下来并无大碍,但不代表他不会感到疼痛。 他疼,也不会像这些人一样鬼哭狼嚎,反正他叫了也没人心疼,又何必惺惺作态? “你跟他说话没用的,他现在听不到了。” 对门左边的牢房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分不清男女,更不知年岁大小。 单昀寒知道这个人在跟他说话,但此时他只想静下来养神,并不想理会任何人。 偏偏,对方不乐意了。 “现在还有护法和魔尊之分吗?那你是护法的人啊,还是魔尊的人?” 什么叫是谁的人,说的像自己许配给这两个人了一样。 单昀寒道:“闭嘴。” “小弟弟挺凶,你知不知道姐姐我在这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让我闭嘴的,其他人巴不得我多说点话,免得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 “不说话?那我猜猜,你肯定是他们俩其中一个送进来的,结果出了纰漏,暴露了身份,对吧!” …… “告诉你吧,其实也不是我猜的,因为这里面好多人都这样,所以…” … “好无聊啊,好不容易来个说人话的,居然还不理人,没意思!” .. “我们这么投缘,你却不爱搭理我,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来告诉你,我的故事。” 第21章 故人叹 不管单昀寒想听与否,经过那人滔滔不绝地讲述,也算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魔界曾经的主力统帅,历代最强护法,黎潇。 三十年前,人魔大战正处于焦灼状态,魔族甚至出现节节败退的衰弱之势,若没有这位奇女子上阵激励魔族众死士英勇献身,怕是连今日的魔界都早已不复存在。 奇怪的是,当初魔族转败为胜,攻下轩辕派指日可待,为什么就突然撤退了? 如果没记错,人魔间的屏障也是那时候建起来的。 那么,撤退之后发生的事,肯定没不简单。 但单昀寒就当自己听了个睡前故事,并不打算发问,然而停不下的黎潇自顾自地抱怨了起来。 “就差一点啊!魔尊那臭小子,居然敢发尊令让我回魔界!亏他还是...”她说得激动,忍不住给囚禁她的铁门重重一锤,声音之大仿佛在手刃仇人,回归寂静时,只听得她手骨的鲜血滴落。 然而,话题一转,黎潇似乎不太愿意再讨论的故人,落寞地说道:“大战结束,我被放逐。知道后来我碰到谁了吗?一出来就让我碰到死对头,当然,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叫什么,更不知道他会成为现在的掌门。” 听到“掌门”二字,单昀寒的瞌睡一下溜不见了。 “原来,我一直以为外族人都是蛮不讲理的横匪,特别是轩辕派的弟子。肆意欺辱我的族人不说,还变本加厉侵占我们的土地。可那时我失了智,抛下所有成见在这拜师学艺,真的很有意思。每天就玩玩闹闹,带着同门课上打盹顶撞师尊,课下就上山打鸟下水摸鱼,好几次派里的长老都想赶我出去。” “可惜,我有靠山,公孙青。” 公孙青?如今闭关不见人影的轩辕派掌门? 这么巧,公孙青带个人回来也刚好是魔界的? 可能掌门跟他一样,年少眼拙吧。 “可惜啊,我跟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而我的身份总有瞒不住的一天。”黎潇顿了顿,“当我生育时,他们发现我的孩子生来紫瞳,便一怒之下将把他抛至阴寒之地,自生自灭。而我,一辈子都被囚禁在此。即便我双手沾腥罪孽深重,杀了我也罢,但孩子是无辜的啊!我在这里求了他们一年,日夜不停,最后无人搭理,倒是赔了一副嗓子。所以说,我现在又觉得这些正派人士看似慈悲,心怀天下,可骨子里流的血都是冷的,还不如他们所谓的魔有人性。” 黎炎吐字像是一气呵成的,但并不像方才那般愉悦,夹杂着些许愤怒,憎恶,又或者是一种绝望、悲叹。 单昀寒点头,很快又否认了。 万事只看片面,又谁知道其中的因果呢? 轩辕派掌门真的会做出此等无情之事?即使知道从小到大的挚友一直在欺骗自己,愤怒之下杀了对方都不太可能,更别说抛弃一个新生婴儿,实在太过残忍,除非… “这孩子,是谁的?” 好不容易单昀寒回了个话,却不料对方反问道:“什么孩子?什么谁的,你又是谁?” ??? 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单昀寒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被黎潇给问懵了。 “你说的是,我救的那个孩子吗?” 不是你生的吗?怎么又成你救的了? 单昀寒突然不想再跟这女子对话下去,要么她装疯,要么她真疯。无论哪一种,他都注定听不到真话了。 “小兄弟,你是魔界来的吗?可不可以告诉我,魔尊和护法他们两个人可好? ……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跟他印象中的是不是相同的,但单昀寒还是回了,他就想知道这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 “行,听到他们两个平安就好,也不枉我被关在这里这么久。” … 单昀寒有一种错觉,他觉得现在跟他讲话的人,跟刚才的不是同一个,但特有的哑音又告诉他,是一个人说出口的。 是觉得他好玩?自编各种身份来逗他? 又或者…真是个疯子? “小兄弟,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不管疯没疯,单昀寒都不想搭理了。 这地方,没一个正常人。 单昀寒摸索着回到熟悉的墙角,刚想歇息片刻,又有人来了。 声音很近,就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的。 “这几天,你受苦了。” 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除了他自己的气息,再无旁人。 传音秘术?不可能,地窟的结界能抵挡一切来源于外界的术法,以确保里面的囚犯与世隔绝。 他错了。 牢门未开,许久不见的微风却透了进来,掠过他凌乱的发丝,又攀附到残留血丝的面庞上,久久未曾离开。 清冷微凉,却像是灵流涌动,暖入心房。 “我心疼你,想尽方法救你出来,你就这样出卖你的好师父吗?” 温柔的触碰瞬间转化为凌厉的杀气,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死死地掐着单昀寒的脖颈,似乎并不给他申辩的机会。 “你跟这里的弟子说,是我的诡计让你沾染伤魔气,对吧?” 什么? 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强力之下,单昀寒喘不过气来,竭力掰着锁他性命的冷血冰手,想赶紧挣脱要命的束缚,根本无暇顾及对方的问话内容。 他不怕死,但现在却忍不住想:风忆雪,当真的要杀他? “你还招供你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我只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而我真实的身份是魔界护法,因你撞见我与江奕二人的秘密谈话,故被两个轩辕派叛徒冤枉至此。对吧?” 黑暗中慢慢亮起星辰般的灵光,一张妖孽的笑脸浮现其中,眼下的笑痣离单昀寒的鼻尖不过点点距离,直到风忆雪整个白色身影自带光亮出现在他面前。但风忆雪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反而怒锁着单昀寒的喉咙。 “你以为你在这里面揭发我们,会有人信?会有人查?当真以为我不会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怕我,杀了你吗?” 呸,白的能说成黑的。 要杀便杀啊,废话真多。 单昀寒闭上眼,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风忆雪看到他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居然噗嗤一笑,另一只手扒开吊在单昀寒嘴角的青丝,轻柔地像是在给他梳妆。 力气过大,单昀寒又被掐的太久,好不容易等风忆雪松手才瘫软在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咳…” “啊!刚才师父火气上来了,把你弄疼了吧?都怪你,脾气那么大,传给我了!” 恶人先告状了还?! 无强光的环境中,风忆雪似乎觉着周身这点光亮不足以让单昀寒看到自己,便抬起纤细修长的右手,掌心向上,指尖托着一团团赤红的火焰。 虽然不如白日清晰识物识人,但现在更像是他们回到了曾经烛火星光相伴的日子,两个少年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谁也没开口。 单昀寒明明知道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可他的双手还是不停地摸着刚才被掐的地方。 就是,很痛。 两人不说话,多少有点尴尬。最后,单昀寒还是开口了,起码他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没有说那些话。” 确实,有关他们互换身体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提,至于风忆雪和江奕勾结的事,他也没有说。 说给那些弟子尽是胡说八道的话,是他编出来的故事。 风忆雪一愣:“什么话?” “……” 行吧。 “生气了?刚才师父逗你的,杀谁都不会杀你。” 见单昀寒不语,风忆雪突然扑了过来,轻轻地抱住他,把半张脸都埋在少年的肩头,低语问道:“恨我吗?” 单昀寒心情郁结,本就难受,风忆雪的问话更像是一击惊雷,直劈他内心最深的那根刺,粉碎了它,却又扎得心头满是伤痕。 嗯。 恨得要死。 其实他根本没出声,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但风忆雪却像是听到了回答,唇齿间叹出一口心酸。 “我就知道。” 听见风忆雪的自嘲,单昀寒再也忍不住释放压抑心底多年的怒火,便想一把推开对方,可风忆雪的肉仿佛嵌在单昀寒的身上,死活不放开。 被抱住的单昀寒还是少年的身躯,却不知道哪来的蛮力,几脚乱踹过去,终是挣脱开了。 单昀寒是真的没想到风忆雪如此直白,问完还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到底谁伤了谁? 他心软,特别是对他好的人。 但对风忆雪,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心软的次数都太多了。 这个人在他深陷肮脏淤泥时拉了他一把,又不断地带来了他对往后日子的希望。 可偏偏,最后又是这个人将他踢向深渊,亲手将曾经的信任、憧憬和喜爱都给撕碎了,一点渣也不剩。 就是这个人,让他不敢再轻易与人交往。 对,什么害怕同门受到牵连,都是借口。 他最怕的,还是背叛。 无论身上的伤口恢复多好,心尖的疤痕永远消不掉,以至于他跟任何人打交道,都不自觉地留心眼,不自觉地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 这是,心病。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欺我、瞒我、伤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单昀寒的声音在颤抖,一字一句装满了他即将暴走的怒火。 本以为风忆雪会像以前一样笑着糊弄他,但单昀寒又错了。 “我说出真相,你会信我吗?” 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 信吗? 该信吗?还能信吗? 风忆雪接道:“所以,我们,结契吧。” “一句谎话就会万剑穿心的那种。” “伤害对方就会被百鬼撕魂的那种。 第22章 逃跑 “圣言契约,生死不变。若有虚言,万剑穿心,魂消魄散。” “你疯了?!”单昀寒是吼出来的,可他的嗓子却嘶哑得不行。 但他已经顾不上喉咙的不适,伸手就要拉着正在施法的风忆雪。 照亮囚房的小团红火正停在两人的中间,阵阵强光刺入单昀寒眼中,惹得他双眼发涩,但阻止他上前的是拔地而起的束缚术。 风忆雪阻止他的方法跟他带的手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喜欢用链子困住他? 没法用手遮挡耀眼的光源,单昀寒只得闭上眼,拼劲全力挣脱着,甚至还无意中踹了风忆雪一脚。 “好啊!你既然这么想死,那解开我,你别动,让我刺一刀啊!” 风忆雪想要立下的契约,原名为慎言契,旨在让立契之人谨言慎行。 而后更名为圣言契,专门用来规束一些行为不端又嘴硬狡辩的弟子们。当立契者说出的话与内心想法不符的话语,就会立马实施当初定下的惩戒措施。 放在平常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灵术,现在却不一样了。 第一次见自己给自己立契的,还立下这种背契惩戒。 风忆雪为了什么? 就为了让他相信,不是真心想欺瞒害他的? “没必要。” 单昀寒都不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风忆雪说的。 “有的。”风忆雪轻笑,嘴里的苦涩难以入喉。 只要单昀寒今后能信他,无论何种后果,他都可以承担。 更何况,以后他也不会再瞒着什么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糊糊的一团看不清形状,随后将此物扔到火中,霎时赤焰蹿高,暗沉屋子被映得通红,屋内寂静诡秘,只剩噼里啪啦的灼烧声。 “寒儿,我把你送的定情信物作为双契的信物,你不会怪我吧?” 好小子,之前把他做的东西给旁人保管就罢了,现在一团火给烧没了?? 等等,双契?! 双契意味着,单昀寒也会受到这份契约的约束,也就是说他以后不能在这个人面前说一句谎话,不然下场相同。 魔头就是魔头,怎么可能只让自己吃亏? 从一开始他就没答应过结契,现在又拉上他算怎么回事?强买强卖啊?! “你?!”这下单昀寒被点炸了,身体里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随着他的怒意游走,又在不经意间爆发了出来,身上的层层枷锁被震得粉碎。 “不错,有进步。但是,要学会控制它。” 不知何时,风忆雪已经移步到单昀寒的前方,嘴里说着夸奖的话,眉宇却不见舒展。 “完成这双契还差一样信物,乖,忍着点。”还没等风忆雪说完这句话,右手便贴在单昀寒的心口。 他指尖的凉意过甚,单薄衣物根本挡不住那股要人命的冰凉。不过轻轻一碰,单昀寒觉得全身像是结了一层厚霜,冻得他动弹不得,可心尖,是滚烫的。 “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吗?落血。” 干什么? 召唤魔器?! 单昀寒本就因为刚才那股自发的力量而燥热不堪,现在再整个幺蛾子,浑身的鲜血翻滚沸腾,仿佛烈日的岩浆马上就要灼烧融化了他。 “停下!!我…” 疼啊…… 后半句没讲出口,当然,他也不会说的。 真的好疼,比这几天的酷刑更难受。 所以能不能别再折磨他了,能不能放过他。 冰火交替的痛苦让单昀寒不停地冲破束缚咒,拼死抵抗着风忆雪抽出他体内的魔器。看着即将崩溃的少年,风忆雪修长的手指略微弯了弯,有些不忍。 于是他放下那只贴在单昀寒胸膛上的手,顺势绕到后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梁,整个人连着抱了上来,像是在安慰着受伤的孩子。 “没事,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风忆雪的身体太凉,前胸贴过来的瞬间,单昀寒感觉方才的体热已消失大半,还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依赖感,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过去。 果然,莫名其妙的,他的手死死地勾住风忆雪的后颈,劲大的像是要抠出十个洞,扒下对方的一层皮肉。 疯了,自己肯定是疯了! 万万没想到,风忆雪那双温柔的手上一刻还在轻抚,下一刻便从他脊骨中硬生生扯出一把利刃。 风忆雪动作太快,不带一丝犹豫,甚至没有一丝怜惜,拿到便扔进身后的那团红焰中。 猝不及防的一击让单昀寒失了神识,等他反应过来时,痛感堪比抽骨扒皮,有过之而无不及。痛苦的已然蜷缩成一团,冷汗直冒。 骗子。 风忆雪是挖了他一坨肉,还是剃了他一撮骨? 他是怎么惹小魔头了,要这样对他? 不知天地方圆,人间冷暖,单昀寒双眼浑浊,双耳嗡鸣,在地上挣扎了半晌后,完全没了气力去发泄身上的阵痛,侧卧抱着颤抖的身体。 …… 即便没有意识,单昀寒还是能出于本能地保护自己,将身后靠近的风忆雪击退。可风忆雪执着,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单昀寒不再抗拒,才灵力打入单昀寒后背的伤口。 灵流疏通之时,单昀寒好不容易恢复了神志,刚想问点什么,却又被对方的安魂术击中,困意劈天盖地袭来,再不愿也得睡过去。 沉睡前他隐约听到风忆雪说: “既然身体换不过来了,那……希望这次不会再失败。” * 阳光明媚,青草芳香。 砰的一声,一个沉睡着的少年从另一个少年背上滑落,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不行了,不行了!……啊!完了,我居然把护法摔了?!” 躺着的少年长睫扑动,全身传来的酸痛让他倍感不爽,但最适应不及的还是拨开云雾的暖阳。多日未见的阳光耀眼,让少年一时半不能完全睁开眼睛,可身旁呼唤他的人却急不过。 “祖宗唉,我都背你好久跑了好久,边跑还要边反击,真是累死了!现在好了,你总算是醒了,劳烦您老人家起身自己走两步?” 这人上额淌过的汗珠夹杂着血水,一手撑着树干一手叉着腰,直喘粗气,看起来疲劳不堪。偏偏他还挂着深银面罩,只露双漆黑的眸子在外,说话都瓮声瓮气的。 可单昀寒依旧能听出对方的身份。 “许英杰?!你发什么疯?” “不愧是大人!我捂的这么严实,居然还能被认出来?!” 许英杰说着便摘下面罩,刚想习惯性地伸手拍向单昀寒,却碍于身份突然收了回来,低头跪地,恭恭敬敬道:“属下奉尊主之命,接护法大人回家。” 完了,黎炎知道手下派到血枫林暗杀他的人失败了,特地派人把他接回去? 可,不对啊,为何等了三个月有余? 噢…因为之前他在灵谷峰的魔气外泄啊? 还真是一举两得啊!不仅让他在轩辕派这毫无立足之地,还让远在魔界的黎炎知晓了他的生死。 眼下能跑吗?跑哪去? 抬头仰望是暖阳晴空,环顾四周是不见头的青葱幽林,很明显,尽管他们逃离了地窟,却还没逃出轩辕派。 更何况那御魔结界也不是那么好攻破的,除非毁了镇界灵器,再或者杀了立界之人。无论哪种,就算二人合在一起,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仍是以卵击石。 “既然大人醒了,便抓紧时间赶路吧!” 许英杰重新捂住面庞,站起身理了理贴身武器就准备离开。 可是,单昀寒脑中还在思考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又联系到此时的状况,突然起疑:“你是如何知晓我的位置,又是如何从他们手里救出我的?” “现在哪有闲时细说?再不走他们就追上来了!”许英杰警惕着观望着周边,似乎是急了,言语有些激动,已经顾不上尊卑有别。 “说!不说不用走了!”单昀寒更是心急,本想端着魔界护法的架子,可他说完便后悔了。 哪有人在逃命的关头还有闲工夫问事情原委的? 许英杰当真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但他也没办法违抗护法大人的命令。 与其浪费时间支支吾吾,还不如一口气全部讲完。 “属下是听从上面指令做事,别问我上面是谁,上面是何人我也无从得知。而我按照命令安排,在他们押运您到破魔台的路上救下您。” 破魔台啊… “靠你一个人就打败了所有看守我的弟子?”单昀寒有些吃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许英杰。 许英杰被单昀寒看的浑身不舒服,不自觉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看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以一敌百!不然尊主怎么选我来轩辕派?话说,你真的是护法大人吗?难不成是身形压缩了,连同着修为也…” “嗯?”单昀寒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悦。 但许英杰完全没意识到,依旧嘀嘀咕咕的。 “要不是命令在此,我还真不信你是护法呢…任人摆布不说,还要我来救…” 无言以对的单昀寒干脆不讲话了,看向天空等着对方把牢骚发完。 声音戛然而止,突然寂静一片,许英杰也对上了护法大人幽幽的眼神,终于认识到自己祸从口出,差点惹怒他。 得亏单昀寒的脾气忍着,不然许英杰少不了一顿揍。 许英杰不敢再多言一句废话,假装方才无事发生。 “大人,走吧?前头便是上面说的结界缺口,马上就能出去了。” 单昀寒没应,也没挪动身子。 这下许英杰慌了,难不成是护法大人气急败坏,准备拉着他在这一起玉石俱焚了? 许英杰眼里尽是委屈求饶,单昀寒忍不住给他一记白眼,吼道:“带路啊!!!” 你不走,难不成让不识路的人走在前头不成? “好咧!” 幽静的林子只有他们二人穿梭其中,许英杰在前面用剑砍着那些有半人高的杂草群,开辟出一条全新的泥泞小路。 “这样慢慢走,慢慢砍要到什么时候去啊!” 如果可以,他一挥就解决眼前的烦心事了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御魔结界内若随意用灵气,轩辕派的弟子们很容易找到他们。 单昀寒跟在许英杰后面,却不如对方那般焦急不安。 说实话,现在单昀寒巴不得被抓回去,送到破魔台上更好。 破魔这名字听起来骇人,对于真正的魔界人士来说,确实不是个好地方。但于他而言,反而是证明身份的最佳地点。 破魔台的作用虽与玄镜相似,这地方却是最终定罪的地方。无需审讯,就可望穿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血脉起源,还能探到他魂魄深处的善恶是非。若是进去的人被判定为罪孽深重的魔者,定不会活着走出来。 可单昀寒无所畏惧,暗自惋惜。 这好的机会以证清白,怎么就被破坏了呢?! “大人,终于到了,累死我了!”许英杰指着前面,激动地跳了起来。 单昀寒觉得,许英杰一点也不累,就是不耐烦。 朝着许英杰指的地方看去,单昀寒竟不由得加快步子,超了许英杰而去。 一片空地积雪落盖,枯木败落,甚至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 什么破地方?居然空无一人,也难怪是御魔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不,那不是枯木,明明有几抹粉红在上点缀着。 单昀寒被那株奇怪的枯树吸引,不自觉上前端详,一时间魔怔了,对许英杰的呼唤充耳不闻。 “大人?!大人别往前了!!!小寒!!!” 花香,雪落,佳人,都在。 “好看吗?我特意施法推了花期,这梅,只给你一个人赏。” 第23章 悔不当初 “你怎么在这?”单昀寒并未回头就已知晓来者何人,满脑子被一个熟悉的词占据:阴魂不散。 “想你啊。” 万籁俱寂,那人笑如轻铃,像是随着冰清绒雪缓缓落在单昀寒耳边,声音很是动听,可对于直翻白眼的单昀寒来说,再好听的话语都像一道夺命符,扼杀他不过一瞬。 “鬼扯。” 风忆雪踏着地上的碎雪,慢悠悠地晃到单昀寒眼前,藏不住笑意的脸上挂着委屈,倒像老狐狸看着即将到嘴猎物的眼神,道:“你怎么不信师父啊,可还记得,我们结契了?” 不提也罢,一提便让单昀寒大梦惊醒般好生吸进一口气,忆起了之前在囚房中发生的种种,气到双目紧闭,双拳发抖。 仅剩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动手。 因为他,打不过。 但终归还是可以骂两句发泄下吧! “你好意思说?强迫我立契?!你个…!”话到嘴边,单昀寒看到一脸懵逼的许英杰,又不说了。 不能冲动,惹怒了讨命鬼还怎么全身而退? “说吧,我听着。”风忆雪不以为然,还越凑越近,逼得单昀寒连连后退。 一个人是有多厚的脸皮,才敢面不红心不跳来听别人骂他啊?! “魔头,变态,恬不知耻…嗯,还有啥?一次性让你骂个够。”风忆雪突然上前一大步,近到两人的脸差点贴上,单昀寒猛地一惊,脚底踩空直接倒在了树旁。 什么时候立个圣言契也能窥视他人内心想法?可这不是双契吗,按理来说,自己也应该可以听见风忆雪的心声啊? 难道是因为他修为太低了?! 果然,风忆雪加道:“你现在修为是低了点,无碍,只要灵脉根基在,为师便教你。”说还不够,他仗着身量上的优势,抬手便要揉单昀寒的脑袋。 幼不幼稚? 臭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以下犯上是吧?! … 单昀寒不知怎么就恼了,但他低着头问:“有意思吗?” 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心在狂跳。 真有意思,心里有愧的不该是他,为何搞得像是他有罪一样? 他现在修为全无,怪谁? 偏偏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喜欢在他面前炫耀,炫耀灵力,修为以及权力? 风忆雪看着他在肮脏泥泞里挣扎求生,定是很有意思吧?! “有。” 单昀寒愣了愣,实在不知对方什么意思,是收他做徒弟有意思?还是捉弄他很有意思? 可无论哪种,都很恼人。 单昀寒极快地摸向腰间,想对着风忆雪的腹部就是一剑,可他忘记自己的佩剑早就不在了。 “傻。” 云袖一挥,风忆雪使出的灵力不到两成,就足以让单昀寒的那只出招的手变得毫无知觉。 这下倒好,不仅没伤到风忆雪半分,还让对方抢先一步控制自己。 左手被反扣的情况下,单昀寒抬起另一只手朝着风忆雪腹部猛打一拳。但随之而来的血腥气却涌上单昀寒的喉咙,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 咳,见鬼,双契真要命。 风忆雪虽不像他那般狼狈,可也受到反噬略微退半步。本来他是要上前查探单昀寒伤势的,可看见对方那眼神就像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不甘又凶狠。风忆雪顿时轻叹摇头,捂着胸口暗使灵力,让自己干净白皙的嘴角渗出一丝鲜红。 “徒儿,可以可以,没白费为师一片苦心。” 单昀寒:“...” 别装了,打得是你肚子,你捂胸口吐血? 单昀寒抬眼的同时,耳边传来了同样在场被忽略已久的第三个人的声音。 “小寒??!师…!风忆雪!你放了他!”许英杰冲到他们二人中间,差点没刹住自己的步子,一剑刺向风忆雪。 一时间,漫天的冰晶刷刷齐落,像是磅礴大雨,单昀寒脸上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凉意。 这不是普通的雪花,而是结界碎片。 难怪刚才他不见许英杰的半点动静,应是被结界给阻拦了。 “噢?许英杰,你好大的胆子,敢劫轩辕派的犯人,这是要把他送哪去啊?” 为了在外人面前显示两人敌对的状态,风忆雪瞬步绕到单昀寒身后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不小,明明不伤到单昀寒根本,可他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露出不爽的神情。 许英杰看了眼受挟持单昀寒,心中大乱。 要是旁人被抓就算了,旁人他早就溜之大吉,置之不顾也无所谓。可被挟持的偏偏是魔界护法,是尊主指名道姓要他护送回去的人。 碰到其他弟子也还凑活,大不了拼一拼,残半条命也还能回去。然而,运气不好,遇到的偏偏是轩辕派中最厉害的掌门首徒,即便是拼整条命也无事于补。 顿了许久,风忆雪的耐心也有限,咄咄逼问道:“许英杰,只要你承认他是魔族,而你不过是受魔族蛊惑,所以犯下劫囚、伤及同门、背叛师门这三项大罪,我就放过你。” 单昀寒看着许英杰那布满恐惧、摇摆不定的面色,心凉了半截。 好家伙,风忆雪说这话是为了让他们内讧的吗? 为了什么? “不对。”许英杰的眼神飘忽左右,但他说出的话不带犹豫,很是坚定,“小寒他不是魔族。” “你的意思是,灵谷峰的在场所有人有眼无珠,分不清人魔?” 要不是单昀寒见惯了风忆雪爱笑的样子,现在定会认为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人,而是一座缺心眼的冰块。 没有一点人情,没有一丝生气。 “对,你们就是瞎,就是傻。中了我的计策!” 许英杰气息不稳,很容易看出来他壮实的身体在发抖。 撒谎。 但风忆雪一脸兴致,并无半点怀疑,“噢?是吗?” 不是因为他相信,而是在诱导许英杰说下去。 等单昀寒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从他脖颈开始,身上满是咒文枷锁,根本动弹不得,就连哼哼两声都不行。 “是我,是我在迷雾中捅伤的林澈,然后栽赃给的小寒。” “那你为什么要捅他?” “他是内门弟子,多次出言不逊,我看他不爽,就想出出气。” “那你为何不隐去魔气?使用本派功法?” “因为我修为不够,打不过他。” 风忆雪连连追问,甚至不给许英杰思考的时间。但说谎这件事,很容易露出马脚,特别是对方不让喘息的时候。 太怪异了,许英杰没慌,反而答的很顺溜,像是提前准备好的词本。 “那你是如何栽赃给殷寒的?” “魔族有更换样貌的奇药,我换成他的样貌伤了林澈后,便将魔气导入他体内,随后又不断引他在人前爆发,方便我逃脱罪责。” “那你现在救他,又是为何?” “...于心不安,我只想救他出轩辕派,从此不再回来。” “那你,认罪伏诛?” “嗯。” 不对。 这套说辞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细节不清,漏洞百出,根本就无法糊弄任何明眼人。 除非,轩辕派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想知道真相,只是想找个可以邀功的替死鬼罢了。 “听见了吗,江峰主?” “哼。”来时林间的阴影处传来一记冷音,发声人却没有半点要露面的意思。 单昀寒自知,一切都不正常。 当初江奕知道所有真相,恨不得马上给他定罪,置他于死地,可现在的态度怎么截然相反? 唯一的解释,这人一开始就和风忆雪勾结一气,诱他魔气外泄,以此契机抓到魔尊安插在轩辕派里的卧底,除之而后快。 心机,真够深的。 佩服。 然而,许英杰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单昀寒的:“小寒,以后好好修炼,厉害点,下次别靠别人救。” 话毕的瞬间,停在单昀寒脖子上的冰手缓缓上移,完完全全遮住了他视线的同时,五感尽失。那感觉就像是被关进了小黑屋,无边无际的恐惧与黑暗共临,覆盖着他,眼看就要夺去他心间的最后一捧火。 然而,他错了,那不是火,是漫天星辰,永不熄灭的光。 “别看,乖。” 恢复神识,单昀寒拼劲全力,也挣不开身上的枷锁,就像个提线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 等漫天飞雪,残花落肩时,眼前已经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留下的,不过是斑斑血迹,足以让他犯恶心的腥气。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单昀寒分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 是不舍? 跟许英杰相处才多久,何来的不舍? 是痛心? 痛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因为他消失人间? 内疚? 明明该罚,该受苦的,是他才对,为何要他人来受? “你不是,最痛恨魔界的人吗?”风忆雪身形颀长,即使他蹲着,也高出单昀寒大半截,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傻里傻气的。 而单昀寒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蹲下的,更不知自己为何要去摸那腥臭的血气。 是啊,不是最恨他们了吗? 以前大战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魔,当时怎么不心疼,现在反而惆怅不已? 呵,原来他也是虚伪。 风忆雪替单昀寒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方才手起刀落***的是另一个人,与他没有半毛关系,“要害你的人,绝不会立足于这个世间。” “我会保护你的。” 如此温柔的话,在单昀寒反像是尖锐的银刃捅了进来。毕竟,他听过无数次,既有电闪雷鸣的黑夜,也有虫鸣蛙叫的夏日。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想起过去的事? 好提醒他,风忆雪是头披着人皮的恶狼,是践踏别人真心的骗子吗? 好累。 此刻,单昀寒的心声准确无误地传入了风忆雪的神识里,字字诛心,那只调弄碎发的手指僵在半空,动也不是,不动也是。 他,不相信他。 为什么这个傻子看不出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私心。 可以说,风忆雪正处于崩溃边缘。 但他从来不是那种把心情写在脸上的人,习惯戴上面具苟且生存,便不会显露脆弱。 他的脆弱,只能给一个人看。 然而,回不去了,这个人不愿意听他倾诉,不愿意信任他。 罢了,若是能达到目的,做恶人又无妨? “你也听见了,要是你足够强大,他也不至于这个下场。”风忆雪神色即变,用力一扯单昀寒的前襟,鄙夷地嘲笑着,“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魔不魔,能奈我何?” 四目相对,单昀寒满腔怒火重新燃了起来,但从始至终也只是干瞪着风忆雪,一言不发。 “怎么?恨不得一剑捅死我?”风忆雪的声音弱了下去,似乎在克制着什么,“舍得吗?” “舍得。”单昀寒说的是如此斩钉截铁,仿佛刚才那把锋利的尖刃被他拔了出来,报复性地扎进风忆雪的胸膛里,凶狠无比,“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不相遇,不相识,不相知,自然就不会生得爱恨纠葛出来,令人心碎。 风忆雪自小寒气傍身,从未没觉着雪天寒冷,但现在,他感受到了。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他不信,他要证实单昀寒说这话是违心的。 “你忘了我们结的契?”风忆雪像是换了一张脸,深情款款看着单昀寒,就连同眼下的红痣都黯淡不少,显得不再危险,“我倒要来试试这契约,看看是它失效了,还是你…没撒谎。” “我说,你是魔族。” 第24章 君心不明,不明君意 “有病吧你?!” 话音未落单昀寒几乎条件反射扑到风忆雪跟前,两人头顶上悬挂着数道剑光,霎时齐发,朝着风忆雪刺去。 以少年的身形根本挡不住一个成年男子,更何况这剑气不是冲着他来的,即使再多惩戒从单昀寒身体中穿过去又如何?罚的不是他,毫无痛感。 痛的是那个故意说假话的人。 “唔!!!” 剑阵轮番降下,像是一场永不停息的箭雨,无情地在风忆雪身体里穿梭,却不见任何伤痕,唯一能瞧见伤势的方式,只有通过撒在雪地上的鲜血。 一片片的,触目惊心。 可就算风忆雪伤成这样,在他意识尚存时做的举动,依旧是把单昀寒拉到怀里,像是在呵护着一株娇嫩的小花般温柔,使出的力道却有着不可抗拒的硬气。 “寒哥哥…身上真暖啊…”风忆雪这句话说的实在是不合时宜,正好把懵住的单昀寒给拉了回来。 都快扛不住的人,居然还有力气来占他便宜?! 单昀寒想挣脱,可他轻轻一推,风忆雪就不由得倒吸冷气一下。 风忆雪极力控制自己的闷哼声,微弱的似乎不想再把虚弱的那一面再展现到单昀寒面前。 毕竟,那个人看见他的眼泪,也不会像过去那般手忙脚乱地心疼他、哄他了。 因为,那个人是真心后悔,后悔遇见他这么个瘟神…… 而单昀寒此时一动不动,是不愿意听到风忆雪再发出那种令人难受的哼哼声,只能由着对方来。 风忆雪自己找罪受,他管不了。 不反抗,不补刀,已经是仁至义尽。 待到刑罚完成,搭在单昀寒身后的手松开了,哐当一声,人也倒在了地上,如枯叶随着寒风离树,残败不堪,毫无生气。 此情此景,单昀寒竟觉得和十年的噩梦极其相似。 但又不同。 就好像…… 倒下的那个人,确实是风忆雪,而不是他。 又好像被伤者和伤人者,都是他。 无论如何,两份痛苦加在一起,也足以要了单昀寒的命。 “你是不是想,一剑了结他?”藏于阴影中的江奕总算走了出来,眸色暗沉,语气冰冷,“杀了他啊,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给你!”江奕说着的同时,还往单昀寒身旁丢下一柄通身玉白的灵剑,冰凉的剑鞘上不刻图腾,只雕碎梅。 不会认错,这佩剑陪了单昀寒十年。 但他不记得剑的名字了。 单昀寒只记得,当他发挥不出这柄灵剑的威力时,就叫人把它埋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顺带把关于这剑的所有记忆封存一同在地下,以免他日思夜想,不堪心烦。 眼下,这个害他受苦十年的仇人就躺在面前,任君处置。 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剑芒初露,单昀寒却半天不动手,只是仔细地端详着这久违剑鞘和剑刃。从剑鞘到剑刃,全部由灵泉水冰冻后打造,光是握住就已寒气刺骨。 一瞬间,这把剑把单昀寒当作了敌人,残留的灵力猛然发作,单昀寒被震得差点松手,左手虎口已经被冻出一块印记。 “磨磨蹭蹭。”江奕走到单昀寒面前,特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风忆雪,似乎想给单昀寒暗示下,躺着的人还没死透,“嘴上说的舍得,心里却……” 这下倒好,单昀寒忍着反噬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但他刺的不是奄奄一息的风忆雪,而是在他耳边不停叫嚷的江奕。 “与你无关!” 别以为他忘了,之前是谁让林澈做的伪证,害他入的地窟! 单昀寒现在心里真是憋了一窝子火,顾不上什么步伐、气息、章法,他只想刺中这个混蛋,好好出口恶气。 可两个人的修为差距摆在那,单昀寒终究还是伤不到江奕一根毫毛。 从他在魔界醒来之后,经历的都是什么破事?! 最可恶的是,这些人不仅有自己的小算盘,还敲得噼啪响,分文不差。只有他像个傻子,一问三不知。 想做的事,不敢轻易行动。不想做的,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 “啧,满是破绽,他教你的招式都吞到肚子里去了?”单昀寒每一剑都来势汹汹,可所有的招式对于江奕来说,只不过是捕风捉影。 江奕看起来十分轻松,几乎都不用出手,光是借力躲闪就足以应对单昀寒。他似乎觉着这样的嘲讽还不够,非要再加几句损一下对方。 “就你,还想当轩辕派的关门弟子,山下扫地的都比你强!” “闭嘴!”单昀寒明知道对方在故意激怒他,可他控制不住持续高涨的暴怒,无论如何都要刺中对方,就算削到衣角也行啊。 但这样做的结果依旧是,涨他人威风,乱自己的阵脚。 江奕累了,不愿像躲猫猫般对招,可他看了眼风忆雪后,又损道:“这么久都不用灵力,你是瞧不起我,还是高估你自己啊?” 这句话极大的冒犯了单昀寒,他咽不下这口气,变着更多招式袭去,招招透着凶狠杀意。 可江奕毫不在意,甚至在他躲闪的同时,还有闲暇不停地瞅向风忆雪。 就像是等着他醒过来一样。 可风忆雪如同一具死尸般岿然不动,江奕眉宇阴沉得可怕,脸色极其不爽。 单昀寒一开始以为江奕的举动不过是在蔑视自己,但江奕看的次数多了,单昀寒也不爽了。 看什么?!风忆雪很好看?打个架还需要特地看两眼?! 两个人焦灼一会而已,江奕失去了耐心,看准单昀寒出招的漏洞,一掌拍向他的肩头,还出言嘲讽道:“碰都碰不到我,废物。” 只见江奕默念法诀,漫天飞雪瞬间融化成水聚集到一起,又成了一柄柄锋利的冰刃。 果然,在灵谷峰伤他的人,是江奕。 无数冰刃已然成型,但是尖口对着的人,不是单昀寒,而是风忆雪。 单昀寒来不及思考一切变故的缘由,更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再次下意识地就冲过去,护在这个让他恨到牙痒痒的魔头面前。 冰刃太多,源源不断地向下俯击。就算单昀寒拼劲全力抵挡着,也挡不住这来势凶猛的攻击。尽管他的伤口会愈合,可一道道口子划开,愈合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鲜血算是染透了他的衣襟,一滴滴渗在雪地里,像是血河。 这时,他的耳畔边传来人声,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抵达的。 “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都由心而生,去感受它。不要急,更不要怕。” …… 谁在这紧要关头还有闲情雅致引他修行? 任何人的音色单昀寒都可以辩识出来并且牢牢记住,唯独这次,他认不出来了。 是谁? 可单昀寒没有时间查明是何人指点,鬼使神差地按照那句话说的做,感受灵力。 感受灵力,是他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仿佛活下去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那上面。可每次试了都毫无进展,毫无感觉。渐渐的,他不愿意轻易尝试了。 没有希望,何来绝望? 但是这一次,似乎真的有团火从心里燃了起来,不仅把困住他多年的漫漫黑夜点亮,还带来阵阵的暖意,所有的黑暗阴霾一扫而尽。 不会错,单昀寒真的感受到通身灵脉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地流淌着。虽然不够强大,但,有灵力就已然达成了他多年来的夙愿。 可单昀寒万万没想到,他手上的灵剑还是不听他使唤,即使将灵力注入其中,排斥的剑气更甚,像是见了仇人要脱离他的手中。 罢了,不用剑,别的法子挡住江奕! 单昀寒把剑一扔使出了燃决,想着燃尽这片无尘冰雪,蒸发每一滴水,让江奕再也使不出冰刃。但他终究还是轻敌了,自身灵力不足以支撑他实现自己的想法。不少冰刃嗖嗖的穿过层层火光,朝着风忆雪身上飞去。 现在再拿剑挡肯定是来不及了,单昀寒想都没想,自己扑过去给风忆雪当肉盾,像八爪鱼般抱着,护住了风忆雪的要害。 嗯,单昀寒现在算是明白了,他才是有病的那个人。 舍得? 舍得个屁。 风忆雪要是看见他这副惨状,肯定笑开花了。 可单昀寒闭眼等着冰锥入骨的刺痛感,这尴尬的姿势持续了半天,也没有出现预想的攻击。 抬头一看,在他们两人上方居然有一层结界抵挡着。结界虽小,却异常坚固,可以看出施术者的修为并不低。 不带犹豫,单昀寒立马瞪向他怀里护着的那个人。 当他看见风忆雪如初生儿般缩在一团瑟瑟发抖,双眸紧闭的样子时,心中突然又转变了怀疑的对象。 也对,风忆雪都已经重伤不醒,怎么可能还有气力施展结界? 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风忆雪卷翘纤长的睫毛湿润粘结,眼角处似有泪痕,一副憋屈的神情。 怎么还哭了,是疼的? 但不管哪一种原因,单昀寒都遭不住了。 最看不得的,就是这副模样。 只要风忆雪落泪,单昀寒就像个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 安慰两句,对方就眼泪一抹,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但不理会的话,风忆雪便会在他面前变本加厉地哭啼下去,哄都哄不住。 幸好,现在单昀寒不用考虑怎么解决这个难题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人的声音单昀寒听过,只是从来没听过他言语里带着怒意。 公孙旭御剑而下,首先就是增强方才为单昀寒他们设的结界,同时一招击向江奕,逼得对方收了手。 他身后跟着一群冷面肃穆的黑衣人,在轩辕派,这格格不入的着装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地窟里的看守弟子。 难怪,掌门不在,他们这些人也只能通知门派的少掌门了。 “没什么,切磋一下。”江奕厌厌地说道,似乎对公孙旭的出手很是不满。 公孙旭着急,顾不上江奕的无礼,一落地便去查看风忆雪的伤势,愤愤地问道:“切磋一下怎么成这样了?!” “他自己作的,跟我无关。”江奕眉头挑了挑,更加没好气解释着。“他拉我到这,就地正法了轩辕派的魔界余孽,然后为了给他的好徒弟展示他的一片真心,故意违背双契遭到反噬。” 公孙旭听得一头雾水,看了看单昀寒,又望向江奕,最后满脸复杂地叹了口气,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风忆雪这。 他刚要为风忆雪施法疗伤时,突然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江峰主,我能问问,刚才为何您见死不救?” “我在帮他教训这不争气的徒弟。” “那现在可以高抬贵手,救治一二吗?” “毕竟风忆雪是我多年同窗,少掌门要是早些客气点,江某也不会如此用气行事。” 搞了半天,还怪别人说话阴阳怪气? 单昀寒听着两人的对话,总觉得是两坨冰块在交流,这次见面还不如上次和谐,说话针锋相对的,恨不得吃了对方一样。 单昀寒帮不上忙,又不想打扰他们,干脆就在一旁端坐着,默默等着两个人为风忆雪疗完伤。 不得不说,人多力量大,没过一会风忆雪就恢复了意识,眼睛还没挣开就伸手呼喊着:“小寒…你,你没事吧?” 倏尔一瞬在场者的目光汇聚到单昀寒身上,忍不了众目睽睽,单昀寒的脸又烧起来了。 想了这么多年,也想不透眼前的这个戏精。 公孙旭更是疑惑,问道:“等等,你们先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第25章 垂死之人 “啧,还有啥好说的?刚才解释的不够清楚?”江奕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语气里充满了火药味,一直在跟公孙旭作对。 虽说公孙旭性格温和,但不代表他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灵压相冲,飞舞的雪絮却往单昀寒脸上呼。本以为这两人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可他错了。公孙旭不过垂了垂眼眸,隐去情绪,并不理会江奕的挑衅,反而转向单昀寒说:“你来讲。” …… 要命,有双契在,他就不能当着风忆雪的面说谎,不然下一个万剑穿心的…… “咳,师兄,别为难。我,我来说吧。” 倒在公孙旭怀中的风忆雪想起身,可他那颤抖个不停,就连撑起半个身子都非常吃力。 乍一看,苍白虚弱的倒像个香消玉殒的大美人,让人不自觉地怜惜。 果然,公孙旭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住风忆雪,但口头上还不忘训一下:“你说你,这不是瞎胡闹吗?为了个徒弟,命都不要了?!” “师兄,我…” “不要说了,你的伤还没好。”公孙旭态度强硬,抓紧时间给0⑥523风忆雪输送灵力,又对后面那群黑衣人发话,“你们四处看看,去查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 接到指令的弟子们迅速散开,立马没了人影。 看着地窟的人离去,单昀寒有些在意他们的去向。 比起别人查,还不如让自己来说。既然双契不让他说假,起码还可以挑一些确实发生的事讲,省略于他无利的不就行了。 不过都是后话了,为时已晚。 内心焦急万分的情况下,单昀寒不知道有没有把“可疑”两个字写脸上。他只知道自己一抬头,正好撞见了那双夺魂的弯弯眉眼。 风忆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干什么? 还笑?笑个鬼啊!看他笑话吗? 等等,没看错吧?这人在跟他比什么口型? “没事的。” …… 没事是吧,风忆雪心真大,就不怕这帮人查出点真实身份或秘密之类的? 直到那群黑衣人回来,风忆雪才把目光收回,单昀寒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毕竟,生死终成定局。 然而,领头者不过在公孙旭的耳旁低语几句,便迅速地离去了。 虽然地窟的人不在,但此处的氛围却并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公孙旭的脸色反而更难看,苍白的像是与天地融为一色。 “你们哪来的胆子,从查到捉再到处决,居然都不告知旁人一声,还要我自己派人来查?!”公孙旭厉声呵斥,连同输送灵力的手都在发抖,风忆雪被他震得一咳,他才收敛了些许脾气,“幸好这个弟子确实是魔尊的人,不然你们查错了,抓错了,杀错了,我要怎么跟派内的长老和弟子解释,怎么跟其他门派,向那些对我们寄予希望的族人解释?!” “我可没有贵派先祖那么蠢,人魔不识,好坏不分!”江奕冷言反驳,这下可真触到公孙旭的底线了。 “江奕!你怎么能对历代掌门和先辈不敬?!” “我又不姓公孙,凭什么不让骂?你不记得我灵谷峰里的人为何现在都无法跟外界接触,可我记得!” 话音刚落,公孙旭的灵力随着他呼吸的一滞暂停,眼中闪过让人捉摸不透的哀伤,就连江奕都愣住了。 不知江奕是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转移话题,可无论怎么换,他说话都依旧不讨喜。 “公孙旭,当初不也是很讨厌你的老祖宗吗?怎么,当了少掌门,喜好厌恶都被这鬼地方颠倒了?” 公孙旭可能是被江奕气晕了头,竟半天都没有回应,待到他回神为风忆雪疗完一轮伤,才转过身直视江奕,“你也莫忘了,现在我们站在轩辕派的地盘,你也还是轩辕派的弟子,而我是轩辕派的少掌门。” 他说的平静极了,平静的不正常,仿佛刚才那波涛汹涌的怒意都被这个名为“少掌门”的巨浪压了下来,从此喜怒荡然无存。 “切。”江奕一脸的蔑视,他应该是做好吵架的准备,谁知对方根本不买账,便瞬间失了兴致,“那请问公孙少掌门,我可以走了吗?”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在向公孙旭请示,就算公孙旭不同意,他那架势明明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你走吧。”公孙旭也不想再跟这个人纠缠,十分敷衍地挥挥手让江奕赶紧离开。 就这样,这地方只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瞅着。 “唉,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公孙旭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疲倦,可他对风忆雪依旧温和,“你以后行事,定要事先告知我。现在就在自己的住处好好养着吧,没事别出去,身体有恙就唤人来看。新弟子那边,我会找个人代你管着。” 表面上关心备至,其实深层的含就是让风忆雪别再找事了。 “你,先把你师父送回去。然后到我书房来,我有事要找你单独聊。” 公孙旭一如既往的温煦,单昀寒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聊啥?有什么好聊的? 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内幕,找他核实? 单昀寒百思不得其解,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公孙旭居然也走了,眼前就只剩下风忆雪。 …… 故意的吧? 这个人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灿烂天真,仿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没发生过,他们还是十五六前两个相依为命的求生者,彼此的生活有对方,也只有对方。 “那就麻烦你送我一程咯?乖徒弟。” 风忆雪十分惬意地坐在地上,双臂一张,似乎等着单昀寒过去。 看了这副景象,单昀寒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连连摇头,本想拒绝的他却还是没狠下心,鬼使神差握住了风忆雪的手,慢慢地把这位孱弱的男子扶了起来。 好尴尬,以前怎么没觉得跟这小魔头独处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啊! 单昀寒不愿意抬头,但总是一不小心对上身旁那炙热的目光,惊得他直接抽回无处安放的手。 刚才那只手不过搂了一下风忆雪的腰,倒像是碰了烫手山芋,又垂下了。 所以,风忆雪才会摔倒。 啊,好像更尴尬了。 要不,去喊个人来吧,这事他做不了。 谁料到单昀寒刚向前走两步,那人抓着他的衣角很是委屈地:“你好狠的心,为师受伤了,真走不动。” 咋? 背是不可能的,抱亦然。 干脆架着走吧! 可单昀寒量了下两人的身形,自觉这似乎无法实现。 风忆雪比他高一个头,这还怎么扛啊?! 此时,突然一道亮光包住了风忆雪全身,刺眼至极,直接打断单昀寒的思绪,等他能睁眼看过去的时候,风忆雪已经变成同他等高的少年模样,一脸天真。 骗谁呢?!有灵力换形,没力气走路?! 这下真气着单昀寒了。风忆雪见他一副决绝离去的神情,头都不回地愤愤转身,不自主地慌了神。 “别走……” 这个背影似是扯下了风忆雪的一头心头肉,但他是真的没有多余气力拉住单昀寒,急血攻心之下,一片鲜红从口中喷出,在刚覆上冰晶的洁白之地散开,随着败落的粉嫩花瓣点缀大地。 单昀寒被这不小的动静惊了一下,但那一刻他并不打算停下脚步。 又在那装病骗人。 不理。 走着走着,单昀寒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怎么只听见自己碾压积雪的脚步声,莫非,真的出事了? 不对,说不定风忆雪就等着他回头,再捧腹嘲笑他呢?算了,先找人来背风忆雪好了。 不过,说到出去找个人…… 单昀寒不认路,怎么找? 是的,他需要一个人指路,所以不是关心,也不是挂念! 就用这个借口回去找风忆雪好了! “喂,你……” 单昀寒回头,预料的景象并未发生,而是看见那个原本应该精神抖擞、不怀好意嘲笑他的白衣少年再一次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风忆雪?!” 单昀寒很是心急,却再也顾不上怀疑风忆雪是不是换着样式耍花招,想要骗取他的同情心。 被骗也无所谓。 不管怎样,他都不想再看到风忆雪这副要死的模样,真伤也好,假晕也罢,只要对方能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招摇撞骗,他的心就安下了。 单昀寒搭上风忆雪的脉搏,却惊地抽回了手,似是不信又去探他的灵脉,几番确认后,他不得不相信风忆雪现在的状态。 灵力溃散,垂死之际。 怎么可能?!江奕和公孙旭的修为都不低,怎么会看不出来?!更何况伤也疗过了,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莫不是施个变形的术法就要了他的命? 单昀寒已经顾不上多想,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自己身上的灵力输过去。他的手刚覆上风忆雪的心间,那里却透着让人难以接近的寒气,似乎是抗拒他。 跟那柄剑拒绝的方式如出一辙。 救人要紧,单昀寒顾不上多想,赶忙摒除杂念,凝神聚灵。没过多久就有一股暖流从他心尖聚集溢出,顺着手上的灵脉流淌至外,眼看着马上就要传到风忆雪的身上,却突然有一股外力拉开了他。 “你这不是救他,是在害他。”江奕似是迂回,又出现在单昀寒面前,依旧一副冷漠的神情,“你带着他,等下到地方我再给他疗伤。” “你们刚才不是治过他吗?!他怎么还……” 江奕似是不快,很快打断了单昀寒的质问,“你还知道关心他?!他这副样子是为了谁?!少说废话,按我说的做,不然我不管了!” 单昀寒差点就要拔剑再跟江奕打一场,但他怀里的风忆雪危在旦夕,他只能强行掐息了心中的怒火,将风忆雪背到身上。 风忆雪的身形是小了不少,但他那雪白的外袍却没有因此缩水,松松垮垮的弄得单昀寒十分不习惯。 单昀寒调整半天,好不容易理好不断滑下风忆雪肩头的衣物,微微一侧,正好看到对方熟睡的模样。 轻闭的眼眸不带笑意,那两瓣总出言调戏他的薄唇也不再弯起。 这样子的风忆雪,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样子。 厌世,厌人。 一瓣梅花谢下,缓缓的,刚好落在风忆雪眸下的那抹红痣之上。 好安静,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 在单昀寒看过去的时候,他更希望能看见风忆雪一脸坏笑,在他耳边轻轻逗笑:“骗你的,傻徒弟。” 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呢。 “你在干什么?还不走?再拖晚点,他死了也别找我!”江奕看单昀寒沉思良久,误认为单昀寒还在犹豫救不救风忆雪而纠结,更是怒了。 “噢…走吧。” 单昀寒脸上起了温度,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举动耽误了时辰,而是刚才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疯了吧!以前巴不得把风忆雪这嘴给缝上,现在怎么又想听这个人的胡言乱语?! “你要去哪?”单昀寒身后传来江奕冷冷的质问,不仅拉回了他的思绪,更是止住了他的脚步,“他的住处就在这。” 哈?什么? “住的地方还设这么复杂的结界,也不嫌麻烦!”江奕一边抱怨一边施法,动作很是利索,却也看得出来,是他自己嫌麻烦了。 强风驶过,冰雪扑面,这股风差点把本就重心不稳的单昀寒掀翻。虽说江奕的破界术威力不强,死活不见成效,但最后还是强行从中间扒开了一道无形的门。此时他们站的地方已经没了风浪,耳旁却还在呼呼作响,若是再有人来,没有防护的话,定是都无法立下脚跟。 然而朝前走去,单昀寒并没看见任何屋子,只有冲出天际、隐藏在云雾中的高山石壁。 这里能住人? 直到走近了看才发现石壁中有一道单人可过的口子,单昀寒便打消了些疑惑。 但走在前面的江奕一句话问出,又引得他警惕起来。 “怎么?自己住过十年的地方都不记得了?” 第26章 旧居 山洞? 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起来了…… 虽说单昀寒背人走路并不吃力,但他过于迫切地想要看清洞里的景象,不料两眼一黑,脚底一滑,差点就带着风忆雪撞到潮湿的石壁上。 山洞中本就阴暗潮湿,洞口又狭小,就算外面的光透进来,往里走的人却是背光,若不多加小心,很容易就东磕西碰地带上一身伤。 往前望去,江奕的身影已经埋没在黑暗中,但单昀寒耳力极好,依旧能听到对方的明嘲暗讽。 “你真是够蠢的,不过没你师父蠢。” …… 嚣张个什么?! 要不是现在他两只手都没空,早就甩几道灵符,非要炸的那混蛋下跪道歉。 然而,眼下别说教训江奕了,就连追赶上去都成了问题。 单昀寒半天没迈开步子的原因是…… 这下面的路,太暗了。 不是怕,就是总觉得里面养着什么洪水猛兽,只要他一只脚迈进去,这些要命玩意就会随着黑暗将他吞食殆尽。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冷。 表面上看,单昀寒体温正常的很,摸起来还有点烫,像个天然的火炉。 可这样的小火炉已经嘴唇发白,浑身哆嗦,怎么都抬不起脚。 抗拒。 不明原因的抗拒。 突然,单昀寒那幽黑的眸子里出现了星星的倒影。 恍然一看,前方的路似乎被一群小小的萤火虫占领着,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小东西不会动,铺满整条路的也不是萤火之光,而是淡蓝色的光点。 倒不如说,是一条撒着皓皓星辰的银河,或是一条镶嵌玉石明珠的小路。 “还不过来?你是不是巴不得他在你背上咽气?!” 急厉的催促声从下方传来,回荡在这条狭长小道上,被扰了心情的单昀寒恨不得堵上耳朵。 说的也没错,不能再耽误了!单昀寒赶紧抬好背上的少年,一路小跑冲了下去,但他还是时不时看着路,避着脚下湿滑隔应的石苔,减少对风忆雪的磕碰。 明明是仇人,却把对方当祖宗供着,上辈子欠风忆雪的吗? 单昀寒越往前去,眼前的光亮越盛,不知何时,幽幽蓝光已然换成了赤色。 不对,不一样。这红光好像是别的地方透过来的。 但他冲的太快,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穿过了一道结界。进去后,他的视线也死死地盯着这里唯一可以正常放人的物件。 一张靠着石壁的破落木床。 可能…… 是有点眼熟。 这床材质简略,似是随意拼接而成,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发霉腐烂,应该是因为这下面的环境过于潮湿,侵蚀了这几块普通的木材。 要不是上面摆了干净被褥,还以为来的是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睡上面,不会垮吗? 单昀寒小心翼翼地把风忆雪轻放到床上,虽然木板还是吱吖作响,但没意外发生已是万幸。单昀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刚想叫江奕来,却遭到对方劈头一顿骂。 “你是傻子吗?把他放破烂堆里有用吗?!这里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刚要回怼的时候,他却被江奕旁边的大冰坨子吸引住,久久不能回神。 对,这里确实是住过的地方。 十年前他被送到这里治伤,躺的就是这块千年寒冰上。 寒冰阴冷刺骨,正好能减轻旧伤复发时的灼痛感。 江奕看着单昀寒一副呆思样就不爽,快步走到他面前,拂袖一推,“慢慢腾腾,我来算了!” 单昀寒被他推到了床角,难免吃痛一声,本就怒火中烧的他,看到江奕手中的动作更是气愤。 “你在做什么?!住手!!” 风忆雪躺在床上,衣物十分凌乱,单昀寒刚才不是没注意到,而是没来得及整理。但江奕身为医者,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病人这副样子,直接扒下对方的雪白外袍,不带一丝犹豫。 对于单昀寒的厉声阻止,江奕也没理会,而是更利索地解下风忆雪的腰封。一旁的单昀寒见此情景,竟刷的一下红了脸。 是气的,更是羞的。 “我让你住手!!” 情急之下,单昀寒拿着那柄冰剑就朝着江奕的手刺去,虽没伤着对方,但这种举动无疑加剧了两人的矛盾。 “好啊,那你来。一件别剩,不然没效果。”江奕双手环抱,冷冷地看着他。“想让他死在这的话,尽管磨蹭。” 单昀寒心生疑虑,却又不敢不信。 风忆雪因为他的缘故,拖延这么久都没开始疗伤,眼下说什么都不能再耽误了。 于是单昀寒紧张地将自己的袖子拉下,以此增加一层屏障以避免直接触碰。深吸一口气,他终于闭着眼睛搭上了风忆雪的腰身,将刚才解到一半的腰封卸下。随后又摸索着风忆雪的内层深衣,一件又一件地拉下。 其实中间有好几次都受到了阻碍,要么是活结解成了死结,要么是衣带解反。碰此情形,单昀寒光靠手瞎折腾是不行的,他不得不微微睁眼,但睁开也只是盯着衣服上有问题的地方,绝不看别处。 可到了最后,他还是顾不上自己的面红耳赤,愣住了。 无意间,指尖一伸,碰上风忆雪贴身的衣物,而那上面已经渗出斑斑血迹,要察觉到异样并不难。于是他猛地一掀,竟发现一道血口子。 那本该是一道已经愈合的旧伤,没有曾经的鲜血,没有往日的疼痛。 对于单昀寒来说,这伤口陪了他十年,再熟悉不过。可现在伤疤易了主,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突兀。 真感觉像是重新将匕首又狠狠地扎进他自己的胸膛般难受,难受的喘不过气。 最后的最后,单昀寒还是把风忆雪贴身衣服拉了回来重新系好,沉默着背起他,送到了冰床之上。 江奕冷眼旁观,对此不置一词,待风忆雪被安置好之后才从怀中拿出一个血红的药瓶和一卷银针。 他将药瓶放置一旁,头也不转地对单昀寒嘱咐道:“这药,待他醒了再喂,现在他吃了也是白吃,根本咽不下去。” 然而单昀寒站在一旁木讷地收下药瓶,并没有应答一句。 如果可以,他想逃离这里,远离这场永远都醒不了的噩梦。 太像了,仿佛十年前的场景又一次发生在眼前,只不过这次受伤的不是他。 单昀寒本想盯着江奕施针,却惹得自己胸闷心堵,更是意乱。 算了,还不如四处转转。 这里封闭、冷寂、昏暗,没有一处不压抑。 难怪刚才不愿意进来,定是有预感的。 左看右看,这地方真不大,甚至不够单昀寒溜圈的。偏偏这狭小石洞,放的东西还不少。 两张床已占去大半空间,剩下的地盘居然还摆着个别破旧桌椅和茶杯碗筷。 别说,看起来还真增添了几分人烟气息。 但怪就怪在这里,在单昀寒的印象中,不该有这些。 难不成是风忆雪住这之后添置的?怎么可能,就算添,也该用些好的吧! 或许是他糊涂了?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在养伤的十年,只有当自己犯病的时候,才会有意识,更别说其余的时间,都在沉睡。 就算他醒了,也不过是张嘴喝药,喝完便又昏沉过去,从来没关注过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 …… 话说,这洞里诡异的红光是从哪来的,怎么跟魔界的如此相似,都给人一种燥热感? 抬头一望才发现木床正上方,石洞顶端悬着一张赤红色的符咒,符咒自燃着,却像是永不燃尽,从中散出的火光像个牢笼,把放着破旧物件的区域罩住,将这里和一旁的冰床相隔开。 好一个冰火两重天。 就在这时,一直为风忆雪疗伤的江奕出声道:“如果你要走,劳烦你不要把他的伤势告诉轩辕派的任何人,包括公孙旭。” 这还是单昀寒第一次觉着江奕不带刺,甚至话里藏着请求的意味。 “为何?” “轩辕派的人,不可信。” 江奕冷哼一声,眸色又冷了下来,似乎要把自己说的话嚼碎咽下。 按理来说,江奕才不可信,可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单昀寒认为对方说的并非凭空杜撰。 也许,灵谷峰的人跟轩辕派真的发生过什么。不然当初那些村民怎么明知道他是轩辕派弟子,反应还那么激烈…… “我知你不信,但风忆雪这个名字代表着掌门首徒,暗地里有多人盯着他?若是一出关就重伤,下场还需要我说?”江奕见单昀寒不应,便又加了句:“如果你想他再替你死一回,那就说出去,但在那之前,我先杀了他。” ??? 为什么要杀风忆雪?这话说的,仿佛他跟风忆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你们俩才是一伙的啊!!! “你们结了契,反正死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了。” ??? 不是说结契二人不能互相伤害吗?怎么还性命忧关了? …… 单昀寒开始怀疑:那天到底结的是什么契约? 江奕突然停止了施针,手中握着一把冰锥,死死地抵在风忆雪胸前。 “你起誓,绝不把他的伤势说出去!” 这年头疯子真多!有自虐证明真心的,还有残害同伴不让其受罪的! 甘拜下风! 单昀寒从不妥协威胁,可这次,他答应了:“好,我发誓绝不将今日之事告知任何人。” “你可以拿传送符滚蛋了。”江奕手中冰锥消去,瞬间就变为两张黄纸符咒。 就这样?仅仅口头上的妥协就足够了?不需要来个沥血为誓? “给你两张,一来一回。” 听到这句,单昀寒拿符的手微微颤抖。 什么?还回来?不是让风忆雪躺着就行了吗?以前他在这躺了十年也没让人看着啊!? “我刚才已经传信给公孙旭,替你传达了想照顾师父的孝心。本来是想着直接把你扣在这里,不让你出去的。但他执意要见你,那你就去。” 看着单昀寒那副咬牙切齿的狠样,江奕不甘示弱地将传送符往回拽了拽,眼里尽是威胁。 “别想耍花招,如果你敢说,死的不仅是他,还有你。” 气炸了的少年愤愤而去,又听见死对头嘲笑道:“小子,你还不知道吧,你们结的契,是生死不灭的道侣契。” 第27章 听师伯的话 “你跟风师弟…是不是早就相识了?” 单昀寒怎么都没料到,公孙旭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然后他就懵了。 …… 其实用传送符来往真的很快,连一柱香都不要,转瞬即来,比御剑还迅速。但一个时辰前,单昀寒站在公孙旭住处的门口了犹豫不决,硬是从落日余晖熬到了黑夜耀星。 路过的弟子来来回回,都盯着这个奇怪的同门,却从未有人跟他搭上一句话,就这样,只剩下他留在原地消化江奕所说的…… 什么叫替他死过一次……? 还有什么……道侣契?虽然也有无法说假的规则,但那不是两人要情投意合才能成功的契约吗? 嘶…… 疯了,疯了,下不了手报仇也就算了,怎么会动心?!还是对伤害过他的人有那种心思? 是,曾经的他们还在一张床相拥而眠,关系能有多差? 但不代表往那地方想啊! 等等,难道自己曾经肖想过,就是记忆缺失所以忘了…… 哦,那直接找面墙撞死吧。 …… “殷寒,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公孙旭见单昀寒脸色青红交替,误以为他身体不适,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就要把脉。 单昀寒猛地回过神来,把手背到身后,“少掌门,我没事,不用了。” 见公孙旭眉头微皱,单昀寒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语或行为不当,惹怒了对方。刚要致歉,却发现公孙旭目光下移,死死盯着的他背在身后的手,似乎看到什么了不得的物件,“这止青剑……” 止青剑? 糟糕,怎么将那用不了的灵剑给顺手带过来了?! 还没等单昀寒想好说辞,公孙旭便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他愿意给你,说明他真的很重视你。你不用这么拘束,也不用称我为少掌门,既然我是你师父的师兄,你可以叫我一声师伯。” 师……师伯???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活生生隔出一个辈分,单昀寒叫不出口。 或许,是感觉没那么亲近吧…… 尴尬之际,他的肚子更是不争气,咕的一声打破了沉寂。 “没去用膳吗?我看你半天不过来,还以为你是用了晚膳呢。”公孙旭回头将桌上的糕点端到单昀寒面前,“先吃一块垫垫肚子吧,饿着对身体不好。” 一看着盘子里花花绿绿的糕点酥饼,单昀寒再好的食欲都能消退殆尽。碍于公孙旭的面子,他还是捏起一块,像是一口闷了下去。 嗯,甜的要命。 “拿点回去吧,你师父喜欢吃。” 听到这话,单昀寒差点没把咀嚼未尽的渣给喷出来。 风忆雪喜欢这个? 才认识三个月的公孙旭都知道,他这个相处过好几年的“道侣”怎么还一问三不知的? 在单昀寒犯嘀咕的时候,一份包好的点心送到了他手上:“你师父他,伤势可好?江峰主怎么说?” 单昀寒道:“我走的时候还在昏睡,现在不知。江峰主说,伤势无大碍。” 这样答,既没说假话,更没有违背誓言。 但他依旧想不通:既然公孙旭如此关心风忆雪,告知真正的伤情又何妨?得到更多的灵丹妙药不好吗,总比只靠江奕一人救治更好吧? 只不过念头闪过,单昀寒的胸口就如巨吨重石碾压般难受的喘不过气,又似乎有千万把利刃抵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地撕碎他。 好家伙,才立的誓见效真快。 他这不对劲的状态立马引起了公孙旭的注意,“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浑身发抖的,还冒冷汗?” 单昀寒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就赶忙用袖口擦掉脸上的汗珠,“没事,我…真没事。” “你跟你师父过去真是一个样。”公孙旭脸色沉了沉,去碰书桌上早就理好的古籍,沉默许久,又接着说了下去。 “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你师父就变了一个样,整日沉默寡言。要给他诊脉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谁敢碰他一下,直接拿剑出来砍,后来更甚,无论是谁来看他,全部都赶出来,甚至还设了好几道结界,硬是自己闷声待了那么多年。” 不知道是因为公孙旭说的煽情,还是因为单昀寒原本就身体不适,这番话更是让他内心五味陈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公孙旭又转了回来,烛火摇曳,像是顺带着扫走了他脸上的阴霾。 “幸好他出关了,性格也变得豁达不少。我只是不希望你学他以前的性子。小小年纪,别总是苦大仇深的。如果你觉得你和我不亲,不愿意告知我,那你就告诉你最亲近的人,千万不要闷在心里,受苦的不止是你,还有真心关心你的人。” “对不起。师…师伯。” 单昀寒这声道歉说的很轻,低着头说,声音便又低了不少。 对不起,这十年,让你担心了。 “唉?我不是在训你啊,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我是看风师弟十分喜爱你,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 本来单昀寒愧疚的都快绷不住泪花了,可就因为这一句话,翻脸比翻书还快,全身都坦露着不爽。 喜爱个头,喜爱捉弄他吧? “他对你甚好。” 单昀寒忍不住反问:“有吗?” 片刻的惊讶一闪而过,公孙旭又无奈地摇头,话里似乎带着些怒意:“我之前问你,你们以前是不是相识,若你们素未谋面,他又怎会为你做到这种程度?” 见单昀寒一脸茫然,他顿了顿,又说:“你可知,以你极低的灵赋根本进不了轩辕派,是他来恳求我,收你入门。这三个月以来你不怎么见到他吧?不是他不愿教你,而是他翻遍本派的秘籍都找不到提高你灵力的办法,只能时不时下山去别的门派寻方子去了。” …… 魔族的身体,自然是很难使出灵力,可现在…… 他做到了。 “你的刑罚,他也答应替你受了。” 单昀寒心头一紧:“刑罚?”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在灵谷峰做的那些事就这么算了吧?江峰主死死咬住,说你是魔族,心怀不轨,非要你师父给个说法。就算你在地窟之中,你也必须按照他们灵谷峰的规矩接受刑罚。但风师弟说你已遭受牢狱之灾,又没有灵力护体,不愿你受苦。” …… “我见他如此执着,便勉强允了。谁知道…他居然又做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可看来看去,似乎都是为了保你无恙。” 接下来的话,全都模糊了。单昀寒不想听,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马上赶回去,拎起那个沉睡的人,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些算什么?十年来的补偿吗? “小寒?小寒?殷寒!”公孙旭抓着他的肩头摇着,都快将他的骨架给摇散了。 看单昀寒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公孙旭很是担心,只好说道:“时候不早了,要不先你回去吧。还饿么?饿的话我叫膳堂给你做点吃,等下给你送过去。” “不用,多谢少掌门。” “你,你这。唉,要急死我。算了,你走吧,江峰主似乎还在等你回去,都给我传音好几次了。”公孙旭虽然嘴上让单昀寒走,却还在一旁的红木箱子中摸索着什么。 “给你,传送符快一些。这种是可反复使用的,每次用只需要注入一点灵力。虽说在派内有特定的传送阵,但你们住的地方太偏了,怕是只能用这个。等你能御剑的时候,就不需要这小东西了。” 就这样,单昀寒被他的师伯连推带赶地送出了大门,在他离开的前一刻,他还听见公孙旭在念叨:“好好想想我之前说的话,不管跟谁,都要多沟通。” 仔细想来,好像他真的很少跟风忆雪沟通。 因为就算问了,也不会信。 又何必浪费口舌,多此一举? 可现在,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然而,当单昀寒回到旧居看到空荡荡的寒冰榻,他突然觉得刚才的想法太幼稚了。 呵,跑了? 看来,这是又被耍了?也对,就不应该抱有一丝幻想的。 “猜猜我是谁~”一声软糯调皮的少年音从旁边的木床传出,床上那挤在一团的被窝中探出了个披头散发的脑袋。 单昀寒心里一颤,之前的失落一扫而空,甚至还有点……高兴? 闭着眼睛他都知道床上的人是谁,可还是忍不住直翻白眼,毫不客气地把被子掀开,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对方。 “好玩吗?师尊。” 嗯,此时的风忆雪看起来红光满面的,完全不像濒死之人。 只见这个爱玩闹的小疯子把遮挡眼睛的墨发扒开,很是困惑地看着单昀寒,“你,是谁?” 好小子,装失忆? 单昀寒往前一凑,幽黑的瞳仁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疑惑脸:“仔细看看,当真不认得我?” “嗯。” 双契仍在,按理说,风忆雪没骗他。 那就是,真的失忆了?! “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啊,轩辕派大弟子风忆雪。” 嘿?这魔头不是应该说自己是魔界护法吗?奇怪,双契也没反应,难道是风忆雪太想当轩辕派的弟子,想到刻骨铭心,竟把幻想当成了现实? 确实,虽然圣言契规定不让说谎,但判断的标准却是建立在说话者的自我认知上面,也就是说如果他认为说的话与本心无异,便不会触发违誓之罚。 对,他记得魔头捅他之前,似乎因为拜师不成而失控的… 执念吗? “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小冰块~” 风忆雪突然向前一凑,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其暧昧。 见鬼! 温热的气息拂过单昀寒的半张脸,可他两边的耳根子像是被猫挠过,涨得通红。他下意识后退一步,退之前还条件反射地推了风忆雪一把。 不过,他的力道没掌握好,风忆雪猛然下坠撞到了床柱,连带这床都被弄得咯吱咯吱响。风忆雪嗷呜一声,委屈道:“你怎么这么凶啊…呜呜呜…信不信我叫我家娘子揍你!” 你家……谁? 单昀寒看见风忆雪抓着被子,那副梨花带雨、受人欺凌的可怜样,满脸崩溃。 太难了,他太难了。 “别,别哭。我的错,行不?” 以前是怎么哄的?是这样道歉吗? “那你陪我下山!”床上的爱哭鬼一看到单昀寒低头认错,便立马开始得寸进尺了。 ??? 看来以前的他,肯定不是这样哄的! “不行!” 先不说这个时辰能不能出山门,就算可以,他也不能冒险。 “啊!我娘子在外面!我不能留他…唔!嗯?” 听不下去了!胡言乱语! 单昀寒伸手过去,本来是要强行让风忆雪闭嘴的,却像是被对方那娇弱的样子迷惑了,碰上风忆雪的那一瞬间,犹豫了。 可犹豫的后果,就演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他的指腹轻抚着风忆雪滑嫩的脸颊,自上而下,也擦过了那湿润而冰冷的薄唇。此时此刻单昀寒全身像是着了火,每一处都能感受到狂热的心跳,比烙铁还红。可风忆雪没有,甚至还一脸玩味地死盯着他。 要不是刚才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单昀寒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对方轻薄了自己。 是造了什么孽,惹上个大魔王? 反正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就连头顶上的红光符咒,单昀寒都觉得异常暧昧,极其不顺眼,想一把给它撕了。 风忆雪见对面的人暴躁不安,竟瞬间变了脸,认真地道歉道:“对不起,我也有家室。” …… 什么叫,也有? “小冰块,别伤心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我这花?” …… 啊!忍不住了,这人是有病吗?! “你该吃药了。” 没错,他怀里还揣着江奕给的药。 “我没病,吃什么药?” “你怎么知道你没病,给我过来吃药!”单昀寒正准备强行喂药时,却看见风忆雪裹着被子节节后退,最后干脆抱成一团靠在床边,可怜巴巴地低着头,仍由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在被褥上。 吓到他了吧… 单昀寒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像强迫小姑娘就范的坏大叔。 万般无奈,他只能暂时退回另一边的床头歇息着,休战。 幸好,床边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还有满满壶水。单昀寒折腾了一天,很是疲倦,顾不上这水的冷热,直接拎起茶壶就把水灌入喉中。 可单昀寒把水都喝光了,身体上的不适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更困了。 好累,感觉在陪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玩。 风忆雪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照料起来,比之前五六岁的江丫丫还令人不爽? “小冰块?对不起啊,山下真的有一个对于我来说,特别重要的人,我必须去陪他。你…小冰块?” 风忆雪一抹泪花,小心翼翼地挪到单昀寒旁边,但单昀寒已经双眼紧闭,沉沉地睡去了。 “唉?睡着了?”此时他并不放心,用手试探性地戳了戳单昀寒的肩头,见对方不动,便大胆起来到处乱碰,在他反复确认这个人不会突然起身后,便扯下身上的薄被,严严实实地给单昀寒盖上。 在进入黑暗之前,他轻声道:“真走了噢,我要去找我的寒哥哥。” 第28章 未知之事 “是属下失职,忘记您一旦受伤,记忆会出现损伤。” “你,是谁?” “寒哥哥……” …… 睡梦中,一根细长的冰针扎进单昀寒的眉心,使得那张不安的面容变得更扭曲了。 伴随着痛意而来的,是冰冷的质问。 “人呢?” 什么? “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看不住,废物。” 对于单昀寒而言,骂他比扎他更有醒神之效。果不其然,他鲤鱼打挺般起身,利落得很,还顺手将身旁的软枕甩了过去。 “你再说一次?!” 软枕被对方用手挡下了,但还给单昀寒的,是一记冷冽目光。 被对方一瞪,单昀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发疯似的掀开被褥,冲下了床。 “你去哪?”江奕不紧不慢地把冰针收入袋中,步子却很快,伸手一拦。 明晃晃的冰针近在咫尺,差点戳在单昀寒的眉心之间。他怒了,可又不愿再多费口舌,耽误时辰。 “滚开!” 江奕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又问了一次:“去哪?” … 单昀寒知道,对方不是明知故问,而是问在点子上。 是啊,去哪找到风忆雪呢? 收回手中最后的冰针,江奕背身相对,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知道的话,跟我来。” 就这样,江奕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单昀寒在后面跟着。好几次他都想冲到江奕前面,或者推着对方跑,可思考下来,还是按耐住了暴走的心情,一句催促的话都不敢说。 谁让他,不识路呢! 然而,他们也只是走到洞外那株死气沉沉的梅花树旁就停下了。 枯木干黑,盛花凋零,不吉之兆。 伴随着凛冽寒风,夹在枝上的最后一片蔫瘪花瓣落在单昀寒手中,再没了活力。他把脆弱的小东西捻了起来,又放回了树上,就像在骗自己,它还活着。 “你做什么?!” 只见江奕单手触木,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拽着单昀寒,牢牢地将他按在树上。 “这是传送阵,别乱动。” 正当江奕施法唤阵时,又偏头问道:“药带着没?见到他就给我灌进去。” “嗯…他…” 单昀寒还想问什么,却被侵袭的黑暗给打断了。 他的问题太多,多到一时半会问不完。但江奕那种人,多半也是没耐心回答他吧。 到了地方,单昀寒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闭眼睁眼似乎没多大差别。下一刻,浮云过,皓月当空,也总算让单昀寒勉强摸清了此处的景象。 夜色暗沉,星月撒在水光斑驳的湖面上。偶尔清风荡起,惹得枯叶落水,似蜻蜓点水,晕开层层波纹,水中倒影一阵涌动。 这片湖,他记得,是入门试炼时忆起的地方。 好像叫…后湖? 身后的林子像保护层般环绕着后湖,将它紧紧地保护在中间。但浓密的苍天大树时不时将黑夜中唯一的光亮挡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里面听不到夜里该有的窸窣虫鸣,甚至连野兽低吼也未曾有过。 太安静了,静的没有一丝生气。 这时候单昀寒才发现,来这里只有他一人。 江奕没来? 带路能不能带全程? 把人扔荒郊野外是几个意思?! 正当单昀寒思考接下来的方向时,身后的林子里却传来了阵阵抽泣声,声音时断时续,显得诡秘幽林异常瘆人。 若是鬼哭狼嚎还好说,偏偏是这种带着笑的哭声。 能让单昀寒的心抽痛起来的声音。 是他,他在哭。 刚准备凝灵化光,方便行路之时,单昀寒身旁的一切都亮了起来,石块、树木甚至杂草落叶都显现出点点星光般的灵光。光点全是淡蓝色的,跟洞中路上的那些别无二致。 现在,蓝光又为他开辟了一条路,朝着源头,就等着他走上去。 这地方的杂草丛林茂盛,几乎没有一条平整的道,全靠他徒手扒开。单昀寒朝着哭声狂奔着,虽有光亮,对于他来说还是给,少不了剐蹭。一路过去,不只是剐蹭,还摔了好几跤,满身乌青。 入到深处竹林时,月色正浓,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落的木屋。 其实已经不能用屋子来称呼它,因为那地方留下的只有黑焦的木头,尚存个空壳,再也没法住人了。 然而单昀寒到的时候,哭声就已经戛然而止,哭的那个人,似乎是故意等他来的。 白衣少年拖着长长的衣摆,右手握着的长剑给面前的残木留下一道划痕,略带哭腔道:“是你,毁了它吗?” 是你…么? …… 熊熊火光,浓滚烟雾。 一个仙衣飘飘的男子笔直地站着,扔出的火把刚点燃了简陋又温馨的小木屋,但他面带怒意,似乎嫌火烧的不够旺,将带来的酒坛肆意地泼洒,摔碎。 看着曾经的小窝被赤焰包围,他狂笑着,可不到一会就倒了下去。 哼哼两声,男子又笑了起来,时而猖狂疯癫,时而无力虚弱。但到了后来,他又强忍着情绪,死活不让自己出声。 那湿润的眼眶,终究划出两道挡不住的泪痕。 他抬手一抹,本想擦去源源不断的泪珠,却发现越抹脸上反而越湿。 是血。 伤口,什么时候裂开的?竟还把唯一的白衣裳都染了个遍… 疼… …… 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些片段,足以让单昀寒头痛欲裂。但看着风忆雪,他顾不上自己的不适,颤颤巍巍地倒着红瓶的药丸,心里只有一个目的。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风忆雪带回去。 可那圆滚滚的小玩意刚到手心,就被风忆雪给拍掉了。 单昀寒的头还是很痛,眼睛也只能微微张开,根本无力反抗。但对方毫不在乎,用力地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对视着。 “是你么?”这一句问得生硬,倒像是在审问牢狱里的犯人般。 单昀寒道:“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想要的,我能给的都给了!什么灵力,身份,都是我给你的,你居然还恨我?!甚至…甚至连这个都不给我…”风忆雪眸带猩红,几近癫狂,可吼到最后却不禁呜咽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掺着血泪,像恶鬼一般。 什么…什么灵力? 此时单昀寒大脑空灵,耳中嗡鸣不断,四周开始回荡着风忆雪曾经说过的话。 …… “你为什么要修仙?” “咦?还以为你会说为了保护我呢,既然不是,那我要伤心了,呜呜呜呜…” “别放弃啊,这次不成功,下次一定能使出来的,没事!乖,我去街上讨点钱来,给你买好吃的,带你看烟火,好不好?” “要不,你试试别的法子,也不一定非要灵力修仙,你看魔界那…哎?别走,是我错了,再也不跟你提他们,好不好?别不理我…” “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体内没有灵脉,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可那不是你的错呀…做个普通人不好吗?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可你背着我修炼,修不成就…就虐待自己…你就这么想当轩辕派的…弟子吗…” …… 幻听消去,往事都化作了云烟。 但此时的风忆雪贴他更近,在他耳边低语道:“是你,杀了我的寒哥哥。” 止青剑剑身细长,并不像寻常佩剑那般笨重,而风忆雪用它捅人的时候未注入灵力,一进一出快得不见血。 再过一刻,单昀寒的腹部开了个小口,鲜血直流,冰入心骨。 一如当年,他瞪着远去的风忆雪,可对方连一眼都不愿施舍,背影决绝。 好,这一剑,记住了。 下次再讨回来。 但现在,他是来救人! 见风忆雪无防备,单昀寒从瓶中重新倒出一粒药丸,忍着剧痛扑过去一把搂住,用胳膊钳制住。 风忆雪挣脱半天,竟把掉在一旁的灵剑踢得老远,最后无法脱身,忍不住咒骂起来:“滚开啊!去死!去死!!!” 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让背后的人松手,所以又开始下嘴乱咬,咬的单昀寒胳膊血肉模糊。 这人属狗的吗?! 正好,趁着风忆雪张嘴,那粒药丸就送到了他嘴中。单昀寒再用力卡住风忆雪的下巴,总算让这人成功吞下药了。 “呸呸呸,呕呕!你竟如此歹毒…”风忆雪还想骂。可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挣扎的四肢也不动了。 为了控制住风忆雪,单昀寒耗尽了力气,别说爬起来站着,就连还嘴骂回去都做不到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拉着晕过去的风忆雪,用尽灵力将二人一起传送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单昀寒居然遭到一句嘲讽。 “真慢。”江奕顿了顿,接着说道:“还如此狼狈。” 果然,江奕没去,就在原地等着他把人运回来呢。! 看着狼狈的风忆雪,江奕更是嫌弃:“以前就总是这个样子!现在还这个鬼样子!总有一天被自己整死。” 以前…? “江峰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不是有旧疾?” 江奕浅色的眸子一动,施针的动作也略有停顿,似乎有些惊讶。 别说江奕,就连单昀寒自己都呆住了。 这好像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去关心这个昏迷的人。 “是,确有旧疾。他在魔界的时候,时常犯病,但总是拒绝我差人送过去的药,声称自己有更好的方子,看一眼就能好。” 江奕不免有些恼怒,突然加重下针的力道:“不吃算了!死了清静!” 但他见到风忆雪拧巴的额头,还是叹了口气嘱咐单昀寒道:“给你的药,每天只吃一次,吃到他身体无碍。” 随后他又抬了抬手,指着冰床道:“你一周就用温血滋养它一次,再把他放在上面疗伤。血的话,要的不多,让它全部变红就行。” “什么?!”单昀寒惊了,他从来没听过这么邪门的疗伤方法。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他这辈子就这么废了。你走吧,让他在这自生自灭。”江奕说的明明是气话,脸上却平静极了,像是在讨论一个素不相干的人。 可他心中有火,最终还是吐出了一句:“呵,要不是他,你早死了。白眼狼。” 单昀寒也急了,但这次并不是因为江奕骂了他,而是一天内接二连三的破事,压的他实在是喘不过气。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 “噢?现在想知道了?你别忘了,我是峰主,没那么多时间跟你闲聊。” 单昀寒刚冲过去想要死死抓住江奕,可对方传送极快,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脑袋里灌了水,脚底灌了铅,半天都不敢回到风忆雪旁边。 “你能告诉我,这十年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第29章 再审 翌日清晨。 东方的初阳缓缓升起,微风起舞,随着这道暖光唤醒着茫茫大地上的万千生物。 这时特有的寒气掠过一个靠在冰床旁熟睡的少年,悄然擦过他的侧脸,从那不整的衣衫缝隙渗进了每一寸肌肤,宛如天降的冰艳美人伏在他身上,贴耳轻笑道:“起床了,小懒虫。” 昏昏沉沉的单昀寒下意识地抽回搭在床上的右手想要拉一拉衣襟,可腕部的痛感,瞬间将他的神识给拉出了梦境。 嘶… 昨晚是发什么神经,居然真的放血了? 退一步讲,他可没打算割那么大个口子。只是想先试试,谁知道止青剑过于锋利,轻轻一划就见血肉。 要命的是,这伤口一晚上都没愈合。 失血过多,也难怪晕了过去。 仍然见红的伤口异常扎眼,单昀寒不愿露出来,用力撕下一块衣布,借着光忍痛包扎着。 自作孽!不可活! 等等,哪来的光? 眼前的破旧木窗上生着几处洞口,从洞中斜入几束光亮打在了单昀寒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自觉想迎上去。 可现在他脑子里只疑惑一件事:哪来的窗?哪来的门? 展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昏暗阴沉的山洞,倒像是昨晚去过的简陋木屋。但对比起来,他现在所在的破屋大致完好,不曾有任何人为损毁的痕迹。 除了他身旁这已变红的冰床榻格格不入,屋内的其他摆设是那么的熟悉,可以说跟十几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仔细品的话,其实也不算分毫不差,因为这里少了最关键的人。 风忆雪,不见了。 是的,又不见了。 单昀寒抓狂地踢了踢床边,刚想抓起几个杯壶出气,却又仿佛意识到这里的落魄状况,心疼地放了回去。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又发现,那柄灵剑也不见了。 一个既有伤又失忆的人,拿着剑是要做甚? 若是又像昨晚那样… 单昀寒的脑子里浮现出风忆雪疯狂***的景象,差点崩溃了。 气急而去,单昀寒用力摔着那不知是被虫蛀还是被水泡过的木门,可这破门被他的蛮劲一关,嘎吱嘎吱地显得更脆弱,摇摇欲坠。 不光是这门,连这破屋子他都恨不得再烧一遍! 但是等他出了门,再回头望去,屋门却消失了,换成了原先那个黑漆漆的山洞洞口。 结界?幻术? 顾不上细究,单昀寒便用了公孙旭给的符咒回到了昨晚的弃屋中寻人。可就算翻遍了大半个林子,他也没找到风忆雪的人影。 现在,该去哪? 街上?派内?还是…魔界? 万一,他记忆已经恢复了呢?万一,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呢? 想到这,单昀寒有些抓狂,篡紧拳头忍不住打向一旁的细竹。 树木无恙,但他的伤口却因此渗出了不少血,引来阵阵痛意,心也不自觉地抽痛一下。 又一次…不告而别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单昀寒陷入沉思的缘故,他竟没发现自己的身后袭来一双纤长白皙的手。 眼看就要攀上单昀寒的腰际,那人却还是迟疑着缩了缩手,反而先把头先靠到他的后颈,使坏地先吹了吹垂在颈间的散发,问道:“哟,是来找我吗?”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戏谑的调子,欠揍的家伙。 单昀寒想都没想就转身给了风忆雪一掌,沉沉地拍向对方的腹部。 可在出掌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怎么给忘了!昨天晚上那伤口还出过血! “小冰块,你怎么…怎么乱打人啊…我又没做什么…呜…” 单昀寒本来想看风忆雪的伤势,可对方一副欲抹泪珠的样子让他心烦意乱,只能瞥脸问道:“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去派内解决了一点事啊。” “何事?” “你的事。” …… 半个时辰前,执灵殿。 身为修真界第一门派,轩辕派的主殿自然也要高人一等。执灵殿拔地而起,数万级润白玉阶直逼云巅。而且,每隔千阶,便有一对灵力化成的仙鹤守在左右,姿态各异,恍若仙梯。 上了阶梯,执灵殿外云雾飘飘,灵气缭绕。其内部大气敞亮,皆由蕴藏灵力的冰晶玉石构建,任何一处都无繁琐花纹,只留下个简洁质朴的印象。 正是这样,才不枉人间仙境的称号。 殿门外站着两名内门弟子,他们目不斜视,不带任何情绪地拦下了一位刚来白衣仙君,其中一名弟子提醒道:“主殿神圣,不可乱闯。” 白衣男子听了弟子的话也不解释一二,站在原地宛若冰雕,既不硬闯,也不折返。 时间久了,另一名弟子忍不住先出声问:“报上姓名。” “风忆雪。” …… 聚集在殿内的人自成两派,吵吵嚷嚷,似乎对什么事各执一词,互不礼让。 “旭儿啊,你身为少掌门,怎么可以任由两个外人胡编乱造呢?” 说话的是一名身姿妙曼的青衣妇人,身披上好灵裘,手持金制画扇,看起来富贵雍容,在人群中不免有些扎眼。而且她的声音出奇的尖细,更是刺耳。 “你说谁胡编乱造?老家伙。”站在她对面的玄衣男子冷言反驳,平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可那妇人却被他的话激怒,气的脸都红了。 “瞧瞧,我们的这位灵谷峰峰主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他说的那些话怎么能信?!” “可笑!”江奕冷笑一声,眼里透着厌恶,“噢,确实,之前我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我敢保证,老东西这句骂的千真万确。” “你!你!你!” “公孙姝!吵够没?!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 大殿正中央,一位坐在轮椅的老者吃力地直了直腰板,怒拍扶手,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公孙姝被他这么一吼,似是吓着了,立马跑到老者旁边,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太掌门,您别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 其他几位青衣弟子见状,纷纷想要上前照看。可老者抬手一挡,拦住了所有人的讨好。 “以后,不要再称我为掌门,你们现在的掌门是公孙旭,只能称他为掌门。”老者低头咳喘一会,随后又转向了公孙旭。 “旭儿,我知道,你父亲不在,以你的性子代理起掌门的事务并不容易,多少会觉得疲累,但我是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秉持公道,莫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了。” 公孙旭沉思片刻,答道:“是,长明真人。” 众人面面相觑,嘘声轻哼。 有心之人指的是谁呢? 本来没人插嘴,他们就只是在这静待着该来的人,但公孙姝却非要添油加醋地加上一句:“旭儿是我们公孙家的人,我们自然唯命是从,可现在…他总听那风忆雪的,那…怕不是以后这轩辕派就要改头换姓了…” 此话一出,公孙家的那些人再度炸开了锅。 “风忆雪?不就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十年前…” “对!就是他,出关便修为大涨,多少人来巴结他!万一魔界的也来拉拢他…” “少掌门,您可要明鉴啊!万分小心,莫要过于信任风忆雪啊!”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公孙旭,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但他只笑笑了事,司空见惯,不反驳也不应允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少掌门该不该信我,他自会有判断,用不着你们多嘴。” 此话刚出,这空旷的大殿又恢复到该有的肃静。 这群身着青衣的人一看到风忆雪,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祸害,就心生出一种如临大敌的不安。 “你来了?”公孙旭微笑地看着风忆雪,又朝他身后瞅了瞅,“殷寒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吗?” “他不用来。” “哟,你说不用来就不用来?莫不是逃了吧?啧啧啧,收个魔族当徒弟,你个当师父的怎么不跟他一起逃啊?没事,说你们私奔都会有人信的!”公孙姝阴阳怪气地诋毁着风忆雪,眼神却飘忽不定,压根不敢看那个寒气逼人的白衣男子。 此时,她旁边的一位青年地劝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母亲。” 青年看起来二十有余,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过短短几个字,就已经满面通红,颤音不断。 “你还知道叫我母亲?都这时候了,青轩!你胳膊肘往哪里拐?!真要看着公孙家基业…” “公孙姝,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公孙长明一吼,竟又引得自己咳嗽连连。众人又手忙脚乱地上前围成一团,却也怕的什么忙都不敢帮。 “长明真人,您别生气了,这不,我刚好带了血验石,本来是想测一测这位殷姓弟子的底子。可现在…”公孙姝还是聪明的,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道歉,而是弄清轩辕派的弟子里面到底有没有魔界的奸细,借此邀功又除去眼中钉,一举两得。 她趁机从随身携带的木盒中,拿出几块铜币大小、温润透明的石头,特地问了句:“现在怎么办呢?我亲自去请这名弟子来?” “不需要。他昨日用自己的血给我养了寒冰,补了灵力,所以我替他测,一样的。”风忆雪说完直截了当地划开自己的掌心,让鲜血顺势滴在这无暇的血验石上。 他说这话倒是平平淡淡,无意间瞥了一眼江奕,江奕假装没看见,但除了他之外的众人却惊的吸一口凉气。 一般人渡灵力都是直传,从不经过任何中间物质,经过自己过滤的灵力会更纯粹,更安全。可如果多此一举,加了层物件,反而更危险。 谁知道物件里,有没有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把魔气也渡了过来,弄不好会惹得两股力量冲撞在一起,轻则修为全无,重则爆体而亡。 幸好,千年寒冰应该是没问题的。 仔细一想,若这是个无法稳定传导灵力的新弟子,如此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 新弟子没结丹,身上灵力分散,尚未形成完整的灵脉,所以灵力只能隐藏于周身血液。 正好,对于新弟子而言,血验石是最好的测灵方法。测试者在上面滴一滴血,便足够了。 只需一瞬,血验石便将人血吸收殆尽。如果最后血验石不变色只发光,就可从石头的光亮程度判断灵力强弱。 唯有一点,若石头变红,那就是魔气,怎么都抵赖不了。 公孙姝看着她手中逐渐变色的血验石,眉梢不自觉地跟着嘴角扬了上来,得意地扫视了一遍众人。 到了最后,她将耀眼赤色的血验石高高举起,嘴里还痛斥道:“风忆雪!你欺上瞒下,勾结魔族,出卖门派,罪不容诛!又或者,你自己就是个魔界探子吧!” 对方都诋毁到这份上了,风忆雪还在漫不经心地掏出帕子,想擦掉手上的血迹。可又似是灵光一现,又将帕子收了回去,却差点没收住眼底的笑意。 于是他干脆将难掩的微笑送给公孙姝,不客气地问道:“姝长老,您不觉得这伎俩有点拙劣吗?又或者,您认为三个月之前对殷寒做的事不够精彩,特地在此重演一道?” 第30章 叛罪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是你!你想胡编乱造来污蔑我,对不对!你个…!”公孙姝还在死咬着风忆雪不放,差点破口大骂起来。 啪哒几声,她手中的血验石零零散散地落了地,碰撞在一起。 “干什么?放开我!!不要以为你是公孙郅的关门弟子你就…”公孙姝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拼了命想从风忆雪设下的束缚阵逃出去。 有不少人想上前劝阻,甚至还有想施法帮她挣脱的。但束缚阵属于低级术法,简单易破,若是长老级别的修仙者还要他人助力,以后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啊!!!!”公孙姝的惨叫回荡着,凄惨无比。 ??????????q? 只见她脸上被划了道口子,留下的鲜血滴在风忆雪刚捡起的血验石上。 他正对着公孙姝,深眸里像是蒙了一层浓雾,深藏喜怒,道:“你当真以为请来几个靠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得不说,风忆雪这种行为,确实有些目中无人,易惹众怒。 “风忆雪!再怎么说,公孙姝她是派中长老,也算是你的长辈,你这…伤及同门…”人群中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似乎想要制止一番,可这人被风忆雪和善的微笑一吓,最后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再做声,就连最年长的长明真人也只是冷眼旁观,一口气都不曾叹。大家一时半刻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互相推搡着。 他们不敢动,不仅是因为修为比不上,还想着风忆雪是掌门偏爱的关门弟子,实在与之对抗。 最后公孙旭走到风忆雪身边,小声说道:“师弟,你这…” “少掌门,红色的。” 一颗闪闪发光的血验石放在公孙旭的掌心,正是验过公孙姝血的那个。 “血口喷人,你肯定是使了什么魔族功法来诬陷我的?!不要脸的杂种!” 风忆雪依旧是一副深冷的神情,反手叠加了一层束缚术,瞬间止住那泼妇的叫骂声。他说道:“若是有人不信,她那里还有几枚血验石,我可以让在场各位都被认定成魔。” 众人听了,连连摇头。他们不想遭罪,更不想跟风忆雪结仇。 这个人,太恐怖了。 见无人反驳,风忆雪便从怀里掏出一本染血的册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公孙旭。 公孙旭翻阅了几页后,脸色大变,震惊中带着愤怒。可在场的长辈颇多,他只能按耐着情绪往最后一页翻,在那上面找到了枚清晰的印章,正正方方的两个字。 “地窟。” 风忆雪开始解释道:“大约三个月前的入门试炼,有不怀好意之人动了我轩辕派的玄镜,致使灵器受损,欲图将所有与他同行的人被玄镜误认成魔族,而且差点…就得逞了。” 他顿了顿,紧蹙的眉头夹着不悦二字,“虽然这个人最后被转进了轩辕派最坚实的地牢,但幕后黑手,在你们眼前呢。” 风忆雪走到公孙姝身边,扯下她腰间的金扇,“姝长老,你还真喜欢显摆。是不是这人死了,你就高枕无忧地把赃物拿出来炫耀了?” 这话说的,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风忆雪话外之音。 公孙姝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虽然…我娘手上这金扇确实是最近才拿出来把玩的…可风…风师兄,你不能以此作为证据吧…?”青轩支支吾吾地反驳,时不时地抬头看两眼大家,最后见没人帮腔,还是压低了自己的音量,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噢?”风忆雪突然走到青轩的跟前,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可对于青轩来说,对方打量一下堪比灵力上的压迫,压的他喘不过气,扛不住的他很是丢脸,居然腿软倒在了地上。 风忆雪笑了笑,刚要解释下去,公孙旭就对他伸手道:“师弟,把那扇子给我。” 扇子一到公孙旭手里,便被他注入了灵力而发出阵阵彩光,好似雨后彩虹般朦胧夺目。可公孙旭并不在意这光芒,反而将金扇仔细地翻着,每一道缝隙的细节都不放过。 终于在侧边找到了一行小字:“卞氏坊制。” 没错了,是那个富家子弟送的。 公孙旭强忍怒气,把风忆雪给的册子甩给了在场其他人,“你们自己看吧!” 那些人围成一窝,挤来挤去地根本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全部内容。但关键的,也就那么几句话。 “九月初一,吾将卞氏坊定制金扇托关系赠予吾远方亲戚…听闻她是轩辕派长老…” …… “大约九月三十前后,吾收到回信,她能保我入内门…” … 就在众人看的津津有味时,风忆雪竟然解了公孙姝的禁制。 不是放虎归山,而是火上浇油。 公孙姝手脚麻木,但依旧在地上爬着,看起来害怕极了,嘴里却仍狡辩着:“掌门!少掌门!旭儿!莫听他胡诌啊!我…” “地窟审出来的笔录是胡诌?!”公孙旭一道灵力过去,又将地上的这个女子捆了起来,随后严肃地向所有人道:“公孙姝三番两次破我派规矩。一收受贿赂,残害他人:二构陷同门,残害弟子。即日起,剥去公孙姝长老之位,其位由青轩代理。此外,还需受六道引雷鞭。” “少掌门,这…” “这风忆雪如此不按规矩,狂妄至极,是不是也该…” 他们知道,公孙姝是救不了了,但也绝不能放过压制风忆雪的机会。 这口恶气,一定要出。 公孙旭知道他们的意思,抬手止声,接着说:“风忆雪,你擅闯地窟,带出不该带的东西,刚才还伤了同门,按规应承下三道引雷鞭,可念在你旧伤未愈,就由我替你受了吧。” 众人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就连风忆雪也摇头拒绝:“多谢少掌门,但待我恢复,自会领罚。” “可我作为一派之主也有错,是我告诉你地窟的位置…” 风忆雪见其他人急了,只能用传音向公孙旭解释道:“一码归一码,你我都坏了规矩,该我承受的我会承受。而且你记住,首先,你是轩辕派的少掌门,其次才是我的师兄。处于掌门之位,一定要树威信。” 公孙旭眸色沉了下去,似乎有些不甘,传音回道:“那你为何替你徒弟…” “既然师兄问,那我也不瞒了,他是我……” 命中道侣。 许是他不正经惯了,公孙旭觉得他又在胡闹,一脸的不信,最后却无奈地笑了。 可其他人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只能疑惑地看着公孙旭。 前一刻还绷着脸,下一刻就笑了? 笑什么? 公孙旭为缓解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三个月内,风忆雪自去律刑台领罚。而我作为掌门也有责任,等下便去受罚。” 随后他又转向其他人:“此事已结,诸位还有异议吗?有的话就提出来。” 还真有人看向了长明真人,挤眉弄眼地希望他能说上一两句。可老人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那诸位出了这道门就不可再议,若是一不小心将此事宣扬,于本派无益,更于公孙家无益。” 这件事,确实不能传出去,太丢人了。 轩辕派的长老不仅为了这等金钱俗物破坏本派的弟子大选,还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关键是每次的手段都不是很高明… 至于那出了门的解释,一般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愤愤而去,嘴里嘀嘀咕咕的嚼舌根。 “有这种铁面无私的少掌门,我看我们公孙家当不了几年的主了!要是公孙訄还活着就好了,那孩子比他兄弟可要有种,以前好像还总是跟风忆雪过不去…” “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 …… 当然,也有人毕恭毕敬地对公孙旭道别。 “少掌门,这件事…是我娘的错,你别生气。以后我再不让她出门半步!”青轩颤颤巍巍的,倒不如他后面的娘亲精神,公孙姝都快把风忆雪和公孙旭给瞪穿了。 公孙旭笑了笑:“我没生气,以后你就要代理派中事务,不许再像以前那样偷懒了,有不懂的可以虚心请教其他长老,知道了吗?” “好的!少掌门。” 与此同时,冷眼旁观许久的江奕正准备离开,却被风忆雪扣住了。 江奕冷冷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让他这样渡灵力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江奕面无表情:“心疼了?” 风忆雪贴近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江奕很不耐烦地撞开面前的障碍物,头也不回,“婆婆妈妈的,自己去问他!” 看着江奕的背影,风忆雪便对公孙旭辞别:“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了前车之鉴,公孙旭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跑掉,“你的伤好了?” 风忆雪笑笑不说话,收回刚迈出的步子,仍由对方把脉。 从面上看,风忆雪的脉搏无恙,灵力也恢复了七八成,可他掌心的口子却没愈合,有点瘆人。 公孙旭刚打算开口问,对方就答:“小伤,我还有用,没事的。” 公孙旭能大致猜出了风忆雪的目的,便故意嘱咐道:“嗯,好的差不多。但是,以后你别让他这样度灵力给你了,他不会的话,你就教他。对了,既然你伤好,那殷寒就不用照顾你了,你让他回来住吧,莫耽误了修行。” 果真,风忆雪极不爽地一甩衣袖,生气道:“怎么?他跟我一起就不能修行了?我十二个时辰昼夜不息,手把手教他还不够?” 见他如此认真,公孙旭有些慌了:“不是,你看他那性子,多跟同门弟子待在一起才…” 这下风忆雪整张脸都冷了下来,满是漠然:“师兄的意思是,我就不算轩辕派的弟子了吗?” 公孙旭摆摆手,他真不是这意思,但说这话也是为了一个新入门弟子着想。 离群孤僻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最后,公孙旭还是妥协了:“真是服了你,算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只有一点,他白日必须跟其他新弟子一起修炼,不许特殊。” “是。” …… 山下竹林。 “什么事?” 单昀寒又问了一遍,可回答他的,是风忆雪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一大捧灵草:赔礼?可这魔头啥时候会赔礼了?难不成是别的什么礼物? 不管哪种,都未免太寒颤了吧? 杂乱的花草遮住了风忆雪的半张脸,也正好藏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窃笑,可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醒来的时候,看你手上流血不止,就跑到很远的地方给你采止血草了!” 但木头般的单昀寒感受不到对方的辛苦,死死抓着一句话不松口:“你去哪了?” “就,满是灵草的地方嘛。你看我给你采药,手都划破了,现在还在流血呢!你怎么光问我去了哪,一点不知道关心关心我这个人?!” 风忆雪似乎真的生气了,将手中的物件往地上一扔,转头跑的老远。 ??? 这下单昀寒慌了神,一看到那带血的灵草,更是过意不去,赶忙追上去。 放缓脚步的风忆雪听着身后的动静,嘴角疯狂上扬,突然转身停下,故意被急匆匆的单昀寒撞了个满怀。 在重心不稳的一瞬间,单昀寒下意识伸手揽过,想护住先落地的风忆雪。 可最后… 倒在人形软垫上的他,整张脸差点埋在风忆雪的颈窝,撑在地上的胳膊有些发软,样子很是窘迫。 砰,砰,砰。 心跳怎么杂乱无章的? 单昀寒又急又羞,刚准备收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后脑被风忆雪卡住了,而对方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腰,搂得死死的。 就算他脸都涨红了,风忆雪还特意凑了过来在他耳侧轻声调戏道:“你不要这样主动…我可是…可是有家室的人…” 至此,单昀寒差点气炸。 那能不能麻烦你先松手!有妇之夫! 第31章 内疚 单昀寒费了九牛二虎之际挣开了风忆雪的钳制,可正当他起身的时候,一个已经不成型青丝包裹从怀里掉了出来,尽管结实的细绳还死死绑在上面,里面的东西却被挤压出了不少渣屑。 啧…昨天居然忘了把糕点拿出来? 算了,已经不能吃了吧。 单昀寒正要把地上的包裹捡起来,可不料被风忆雪抢先一步。 “是给我的吗?谢谢!”即使糕点不再精美,风忆雪还是开心的像个孩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啊?” 不…这吃食不是他送的…他也不知道对方的喜好… 单昀寒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 清风暗香,一声低语入耳。 “记得就好,只要是你送的,足够了。” 什么? 单昀寒走了神,一时分不清是真的听到,还是自己脑海里的幻觉。 他忍不住瞟了瞟风忆雪,却因为看到对方吃东西时极力避开伤口的可怜样,莫名倒吸了口凉气。 那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划痕和刺痕,太扎眼了,总是让他生出难以抑制的揪心。 “咳,你的手,没事吧…?” 风忆雪似乎早就等着单昀寒说出这句话,故意滑落手中那咬了一半的食物,又在不经意间挤到伤口,凑到单昀寒跟前咿咿呀呀地叫道:“痛!好痛,要呼呼!” 呼呼,是什么? 单昀寒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身就要回去拿止血的灵草,却被对方拦住了。 “我疼,你呼呼就好,不用那些药草。” 为此,风忆雪专门给疑惑不解的单昀寒演示下何为呼呼,特地往自己伤口吹了吹。 原来,是这个意思?! 哄小孩? 幼稚! 不行,说什么他都不会做的! 可褪去成年男子的威严,少年形态的风忆雪毫无距离感,他湿润的眼眶微红,显得更楚楚可怜极了,任谁来都没法狠下心拒绝。单昀寒闭上眼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克制着胸腔的躁动,狠心一推,将两人拉开。 风忆雪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却还是没藏住眼底的失望。 在失望的深渊,那个人还是拉住了他的手。 就知道…… 他的小寒绝对不会放开他。 当风忆雪准备调戏面前这个心口不一的少年时,一只卯足了劲的手将他那张看戏的脸推到一旁,而他布满伤痕的手也被单昀寒死死地按住了。 不愿与甘愿并存,这场景,有点滑稽。 风忆雪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覆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单昀寒的手心虽然没有骇人的伤口,留着终日修炼加干活的薄茧。他按住风忆雪的指头,将那带伤的手掌摊平,极力避免让自己手上的东西硌到对方。 一阵阵温轻的气息掠过风忆雪的掌心,绵长轻柔,如沐春风,但他脑海里竟浮现一副炸毛猫咪挠人的图景,心中犯痒,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 明明很温馨的画面,怎么别扭成这样? 单昀寒一怒:“闭嘴!” “不是,你吹的我手痒痒,这也不让笑?” “……” 单昀寒一时无言以对,风忆雪打断了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将这种幼稚的行为进行下去。而风忆雪趁他愣神时,出其不意反抓他的胳膊,朝着那斑斑血迹的布条吻了过去。 这小魔头,真!!! 恶趣味? “疼吧?亲亲就好了。” 此时,风忆雪直接扯下他皮肉上那块乱七八糟的布,柔软的唇瓣贴患处旁,疼痛瞬间减轻了不少。 真的,有种可以放松下来的安全感。 单昀寒就直愣愣地看着对方用这种方式传灵力过来,脑子里一下子乱了。 风忆雪灵力恢复了? 那记忆… “哎呀,我忘了!这招只能对夫人做。既然木已成舟,要不委屈你,当我的妾室?” … 这人灵力确实涨了,可惜脑子还是个坏的! “滚!” 风忆雪抬起头,委屈道:“小冰块?别生气啊,反正爱妻已故,你也不是不可以做正室…” 谁是你爱妻?谁来当你正室? 滚! “起开!”单昀寒原本打算只想抽回手就作罢,谁料对方死拽着不放,于是恼羞成怒,直接一掌过去,正中风忆雪脑门。 虽然他这一掌没注入灵力,却用了十成的气力,没丝毫防备的风忆雪差点给他拍晕过去。他来不及揉脑袋,伸手就要去抓,可连单昀寒一丝气息都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用传送符瞬时消失。 林子回归寂静,风忆雪忍不住抱怨道:“嘶,这性子谁惯的,是该好好教育下…” 嗯,好像是他惯的。 然而,在路上的单昀寒也不太舒服,仿佛也有人给他当头一棒,硬生生撬出了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 空荡的竹林间。 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声嚎啕着,只见一根细尖的木头渣子扎进他的手掌,硬生生扎出了血洞。 另一个少年闻声便放下肩上的重物,赶了过来,训斥道:“说了我来!怎么不听话啊?” “我想帮风哥哥嘛!要呼呼,小寒听街上的婆婆说,呼呼就不痛了!” 少年无奈,却还是蹲了下来,迅速将那根木刺从男孩手中取出,轻轻地吹了吹伤口,“行了吗?还痛不痛?” 男孩像个拨浪鼓般摇头道:“痛,还痛,还要呼呼!” 那一瞬,少年突然笑了,他亲了亲男孩手心的患处,又毫无征兆抬头凑了过去,却只是用自己冰凉的指骨接住男孩刚淌出的温热泪珠,带着半命令的口吻哄道:“想要什么都行,但你不许再哭了。” …… 梳理记忆完毕,回到云巅的单昀寒差点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 什么鬼?!这是梦吧?! 他怎么是被亲的那个?! 不对不对,就算换过来,他也不可能主动亲人啊!!! 除了这记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还有另一件事让他不得不更在意。 按理来说,午时未至,上午的修习还没结束,新弟子的住处并不会留多少人,可为什么他一出现,会有这么多人齐刷刷地站在寝房边并且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不去修炼,在这等着迎接他归来吗? 然而这些人好像并不是很欢迎他回来呢? “他怎么回来了?” “对呀…东西不是都搬走了吗?” “啧啧,真惨,好不容易从地狱回来,就要去…” “嘘……” 这些新弟子见单昀寒走近就立即止住了议论,他走远了又嘀嘀咕咕,实在是令人心烦。 顶着被注视的压力,单昀寒不由得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在即将解脱的关键时刻,一个蓝衣少年从单昀寒背后悄然接近,看样子是想来个突然袭击,吓他一跳。 蓝衣少年刚伸出手的瞬间,就被单昀寒抓住,顺便来了个反擒拿,力气大的差点没把他的胳膊给卸下来。 “唉唉唉?!兄弟,我就开个玩笑!!你轻点!!” 单昀寒见来者是厉鬼,立马松了手,面露歉意道:“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是…” 怎么不是风忆雪…… 厉鬼捏了捏差点脱臼的胳膊,手腕直甩,回道:“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 可旁观的弟子都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单昀寒还是略感尴尬。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领着厉鬼进了屋。 外门弟子的屋子是两人一住,比单人单间的内门弟子房要略大一些。可左右两张床铺下来,书桌椅子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放,留下来的空间也没有多少。 然而,单昀寒住的地方,一尘不染,干净的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这并不是比喻,是真的没有人住。 两边的床铺已经搬空,不仅是私人物品,就连房间里原本存在的起居用品都被清的一干二净。 “其实你不用回来的,你东西我已经清好送走了,怎么样,我是不是你好兄弟?”厉鬼骄傲地说着,又习惯性地将手伸了过去,想要一把搂过单昀寒。 可他的手被拍开了,单昀寒甚至有些激动地问道:“送哪去了?” “你不是要去照顾你师父吗?” 单昀寒:“……” 啥玩意? 厉鬼挠挠头,原地转圈半天才重新组织语言道:“哎呀,我忘了,你昨天才出来,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内门和外门的师父不同,你知道吧?我们这本来是公孙姝带的,你们那是风…风忆雪带,可今日上午我们修习的时候,突然有人告知,内门外门的师父全换了。说是昨日抓魔界探子时,两个人都因此受了伤。一人闭关隔世,一人重伤待治。” 单昀寒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有一个问题。 关他什么事? 那个公孙姝他不认识,而风忆雪刚才正活蹦乱跳地轻薄他。 不行,要跟公孙旭说清楚! 他不去。 单昀寒急匆匆地就要离开,却被厉鬼给拉了回来。 “你听我说完嘛!我知道…与你每日同寝的许英杰是魔界派来的,而且还构陷你,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你要相信我啊,既然你当初救过我,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 一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单昀寒心里顿时堵了块巨石。 魔界中人,明明是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也不想打交道的。 可偏偏就是这些人,三番两次救他,还是舍命救的…… 扯不清了。 “老弟?殷寒大兄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厉鬼抬起手往单昀寒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又抓着他的肩头摇了两下。 “嗯,嗯!”单昀寒被吵得不耐烦了,简单应了两句。 “你前几天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江峰主带走了,听说要给她的家人送回去。” “嗯…嗯?!这怎么可以?!”正准备随口应付的单昀寒一下子炸了,“你知不知道她的爹娘…!” 厉鬼见他一副要冲出去抢人的态势,便更激动了,“不知道的人是你!你就不应该进那迷雾里面!他们那个清静村与世隔绝是有原因的!” 单昀寒一愣:“什么?” “我去打听了下,以前魔界的人趁轩辕派无强力镇守时,幻化成轩辕派弟子的模样,潜入灵谷峰,将里面所有有灵赋的孩子全部掳走养大,等到那些孩子灵脉成型,灵丹将成之时,再将他们抽灵剥魂,破坏识海毁其记忆,最后注入魔气……让他们和自己的手足父母相残。” 后面的故事,厉鬼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可他还是深吸一口气,道完原委:“灵谷峰的人一直认为,是轩辕派里的内鬼害的,就算不是,也跟轩辕派脱不了干系。本来这次派我们过去修炼,是为了让他们那边的人重新接触轩辕派的弟子,慢慢了解外界,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单昀寒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很是难看,厉鬼见他这样一言不发,摆手安慰道:“哎呀,我说这话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你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引出来的,所以你也算是帮灵谷峰的那些人报仇了,对吧!” 不对,不是的,是他三番两次违反立下的禁令。 想起那些村民绝望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当时正义凛然的自己是多么的自大,多么的愚蠢。 从小到大,他就一直想当一个勇敢无畏、锄强扶弱的出头者,救了这个,救那个。 最后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个最需要被救的傻子。 奇怪…… 好黑。 他的这间房设置在弟子峰最隐蔽的角落,能沐浴阳光的时辰少得可怜,再加上此时门窗紧闭,更显得昏暗阴沉。 “兄弟,你没事吧?” “殷寒?”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厉鬼本来没打算离开的,可他觉得自己待在这也于事无补,便说道:“那你休息下,我去给你带吃的回来。” 单昀寒没应,既不知道旁边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桌上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份吃食。 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他自闭的那十年。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突如其来的光亮铺在单昀寒面前,就像从来而降的救命之源将一直在淤泥中挣扎的恶人拉了出来,洗净了他所有的罪恶。 迎面而来的那个人抱住了缩成一团的单昀寒,捧起他满是恐惧的面庞,湿润的眼角触上柔软,紧接着冰凉的触感移上那滚烫额头,就像高烧多日的病患服下对症解药,终得痊愈。 “要亲你几下,你才能答应我不哭?” 第32章 梦醒 尽管视线模糊,但与单昀寒对上那双眼几乎是刻在他的脑子里。这是慢性毒药,温柔又致命。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单昀寒不愿意再多一刻的沉沦,用力一推。 “走开!” 触到对方胸膛的那一刻,仿佛一切化为泡影,他的手活生生地从中间穿了过去,顿时光芒混散,归于黑暗。 …… 咚的一声,单昀寒像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胸前的痛感让他猛地挣开了双眼。他这一睁可不得了,惊得他恨不得再闭上自己的眼睛。 眼下,他已经不在那个昏暗的弟子房内,而是趴在一张凌乱的书案上,纸张飞落,黑墨四溅。 对,就是他刚才梦中一推造成的。 如果四下无人,倒也无所谓,可…… 这里是授业堂,弟子们听课的学堂之一。而现在,刚好还没到休憩的时候。 周边大大小小的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甚至比之前他回弟子房的时候还要多。只不过新任师父在上,这些人不敢议论纷纷,就只惊讶地看着,似乎都在等着他解释原因。 而端坐最前端的师父放下书卷,眼神里尽是疑惑:“怎么了……是我讲的哪里不对吗?” 单昀寒被他们看的浑身不自在,又经这么一问,脸更是烧到通红,只能低下了头,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刚才他是怎么了?课上说梦话了?! 真丢人。 “如果你觉得你错了,那就认真的向别人道歉。” 是谁,谁在说话? 不对,这话好像是从梦里听来的。 还是不对劲,那真的是梦吗? 依稀记得,有人在他耳边呢喃了很久,而自己像是中邪般嘟囔了什么… 什么…来着? 不知何时,授课的仙君走到单昀寒旁边,帮他将散落的纸笔书籍捡起,柔声道:“如果下次还有疑问,可以私下与我说,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可以吗?” 这人明明在给他一个台阶下,但单昀寒还是略感尴尬,极快地接过对方手上的东西,礼貌地回了句:“多谢…是。” 那名仙君笑了笑,背过身去,“好啦,那我们接着来讲讲何为灵魂。” 众弟子听到这局,总算把注意力从单昀寒那移走了,很是认真地投入到课业之中。 奇怪,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么认真地看书,以前不都是歪七扭八的吗? 单昀寒好奇地朝那个仙君望了望,只望见一个黄白相间的背影,服饰与外门弟子有几分相似。待到他转过身来,单昀寒才看清此人的样貌。 细眉明眸,薄唇浅弯,是一副天生的和善面孔。 “灵魂,分开来说就是灵力与魂魄,但…”那仙君发现单昀寒盯着他看,浅笑更甚,指了指书。 这是,叫他专心看书? 单昀寒突然想起了自己梦醒时的那一声惊呼,尴尬地埋下了头。 翻开一页,书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人头疼,单昀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 之前那些画面到底是不是梦? 明明记得自己被黑暗笼罩的时候,有道光芒驱散了他全身的阴霾。 不,不是光,是人。 那人跟他说话的时,温柔至极,却也带着几分严师的威严。 “最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你,而且你对自己的看法。如果你觉得问心无愧,又何必畏惧呢?” “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跟你共同承担。” “所以,不要再把自己关起来了。” 正经之余,那人又笑道:“对了,你刚才那么用力打我,我现在还在痛呢…嘶,你看,这都青了呢,你是不是也该对我道个歉呢?” “乖~瞧这羞红又结巴的小脸蛋…真可爱!哈哈哈!” …… 再度回神,单昀寒忍不住直拍书案。 他现在很确定,根本没有什么梦!这些话,都是风忆雪亲口说的! 那个魔头趁他意识不清,都干了什么啊?!!! 抱?哄?亲?! 幸好……亲的是額头。 怎么他就一点都不抗拒,还主动迎上去了?!不是应该把风忆雪揍一顿扔出去吗! 肯定是因为那该死的双契…… 但生气归生气,单昀寒拍完就意识到了,自己过分的举动惹得众人再次回首望来,有人已经面带怒气,似乎对他三番两次的打断很是不爽。 再怎么样,单昀寒都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可他刚要致歉退下时,那位授课仙君便抢先他一步说道:“我看大家有点累,那今日就讲到这罢。” 几乎所有弟子哀嚎一片,有不少人都开始瞪着他。 单昀寒不敢回看那些恨不得吃了他的弟子,本打算跟授业师父致歉来着,可即使在休憩时间,那个人都被弟子围的团团转,根本不让走,更别说有空理他。 算了刚好不喜欢往人堆里面扎,下次再说也不迟。 现在,他有比道歉更重要的事。 然而,在单昀寒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又有人从后面拉住了他。 “兄弟,你怎么又要走?我就没看你消停过一刻?” 又是厉鬼。 单昀寒还想问:怎么老是你,也没见你消停过。 他答:“我有点事要找少掌门。” 厉鬼又追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还奇怪,以前那些老头讲课的时候你还听,怎么换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站这,你反而走神了?” ……美男? 还真是。 修仙之人多半是看不出年龄的,有的人二三十的容貌,实际年龄都五六十了。若有极度在意美貌者,甘愿把灵力耗费在自己的皮相上,百岁都不见沧桑。 所以,谁又能知道眼前的美男子会不会是一个糟老头呢? 单昀寒指了指人群中央,问:“他是谁?” “你不认识?!天呐,这都不认识?”厉鬼很是惊讶,给他解释道:“他是以前给我们念经那袁老…先生的养子,叫袁清潇,是掌管轩辕派所有藏书的文理阁少阁主,不过也算阁主…听闻袁老先生的身体愈来愈差,阁内事务几乎都交给他打理了。” 单昀寒听了,也只是潦草地回一句:“哦。” 他向来对这些什么阁主,长老,峰主之类的通通不感兴趣,而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走。 可厉鬼好像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还在问:“你吃了我给你送的吃食吗?嗯,一看就是没吃,亏我给你开的小灶。算了算了,反正再过一个时辰也差不多到用晚膳的时候了。等等,你不会是避谷了吧?” 单昀寒嫌他问句太多,便将答案简略成两个字:“没有。” 他的烦躁都快吞了厉鬼,“额,那你去忙你吧。” 单昀寒刚松一口气,对方又惊呼一声:“哎呀,我忘了!” “什么?!” “这封信,给你的。是…” 话还没说完,信就被单昀寒抢走,“知道了,我先收着,有时间再看。” “哎?我还没说谁给的呢…” 厉鬼话音未落,拿信的人便消失了,灵光留在空中,还未散。 “……传送符?好小子,厉害啊。” 按理来说,新弟子是不该拥有传送符的。传送符等物件虽然便捷,却也怕他们惰于修习,所以在派内,要么自己制作符咒,要么用灵石高价购买。 然而,对于单昀寒来说,二者都不是,他手上的传送符是公孙旭给的。 但是现在,他已经快把轩辕派内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个遍,就是找不到这符咒的主人。 就算问过路的弟子,得到的也全是大同小异的回答。 “我也不清楚少掌门去哪了,一般他都不怎么出去的…要不你去主殿看看,说不定在那边?” “少掌门?清晨时刻来过主殿,但午后就没见过了。” “啊?何时回来?这还真的没法确定啊。这样吧,如果你很急,就在这一直等吧,要是不急,可以明日再来。” 单昀寒确实很急,因为他以后都不想再看到风忆雪那张脸了。 明明讨厌的很,却总是忍不住去想。 噢,有时间还要查一查,道侣契怎么解开…… 但伺候风忆雪这个问题今天必须解决,不管说什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去照顾一个天天可以气炸他的大魔头。 更何况,风忆雪活蹦乱跳的,也不需要他照料。 正当单昀寒准备老老实实站在公孙旭住处死等时,一封带着灵信悬在空中,直直地映入他的眼帘。 “速来寒雪居。公孙旭。” 总算能找到人了! 可寒雪居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听都没听过? 于是他只好找了个慈眉目善的同门问了问:“请问寒雪居是何地?怎么走?” 哪知对方一听名字,平和的面目瞬间拧巴了,仿佛听到的是十恶不赦的凶宅,“寒雪居啊?那个,风,风师兄住的地方你都不知道?” “风师兄?” 那名答话的师兄似乎不愿意说下去了,可一看到单昀寒那张真诚的求知样,便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风忆雪!” 怎么又是这魔头?! 等等,是不是公孙旭觉察到他不适合跟风忆雪日夜待在一起,所以叫他赶快收东西回弟子峰? 对,定是这样! 沉浸在喜悦的单昀寒激动地朝那名师兄言谢:“谢谢师兄!我这就过去了!” 可那师兄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还带着同情的目光,等他走远了才嘀咕了一句:“去那冰窟这么高兴?脑子坏了?” * 然而,在看到被黑气缠绕、卧床昏迷的风忆雪后,单昀寒突然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的想法是多么的美好。 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美好,那就是:白日做梦。 公孙旭拍了拍他的肩头,郑重地嘱咐他:“殷寒,麻烦你…好好照顾他!” 第33章 鬼丝蔓 “他……” 这是又怎么了? 躺在床上的人眉宇拧皱,盗汗不止。而他周身的黑气正逐渐侵袭入体,黑丝伴着血脉流淌,占据了风忆雪大半个身子,从那时不时暴起的青筋和屡屡被踢开的被褥可以看出,肯定很难受。 “他中了鬼丝蔓。”公孙旭回头将那凌乱的被子重新给他披了上去,却没再像以前那样外输灵力疗伤。 鬼丝蔓,是什么? 公孙旭见单昀寒疑惑的样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东西,书上是不会写的。” 他顿了顿,不知道在迟疑些什么,随后又解释道:“我也是从十几年前在民间的传说中听到的,真没想到它会存在于世。” “传说,人死后会去地府先走一遭,回溯他的一生,若是无罪,便可直赴黄泉,重新投胎。但生前罪大恶极者,便要在鬼界服刑,甚至坠入修罗地狱,再无轮回之说。而鬼界有一种刑罚,用的就是此物。使用后,他们的脑海里只会不断重复着最痛苦的回忆,一直折磨到他们…忍不住撕裂自己的魂魄。” 如此残忍?但若是那些死不悔改的恶人,受此苦难也无可厚非。 可风忆雪他… 罪不至此吧? 单昀寒一看到风忆雪翻来覆去的挣扎状,就仿佛自己身上也沾染上了那诡异的黑气,浑身喘不上气。 呼吸间,他听见了一个人在说话,可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过去,过去护着这个人。” 但他的身体却不听指挥,倔强地连头都扭了回来,坚持不再看风忆雪一眼。 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了公孙旭:“可有解救之法…?” 单昀寒话还没说完,抬眼就对上公孙旭那无光无神的目光,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无可解? “本来鬼丝蔓就不该存在于阳间,又何来解法?所以,只能靠他自己扛了。”公孙旭脸上挂着的忧愁,突然夹杂着一丝疑惑,“不过,我很奇怪,怎么每次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出事?” 单昀寒一惊,怎么都没想到公孙旭会怀疑到他头上。 可他细细想来,又觉得公孙旭说的没毛病。 自从他回到轩辕派后,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不是冤家不聚头? “师弟在失去意识前传信于我,说早料到你不想待在这陪他,若你真的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但我想问问,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让你这么抗拒?” 公孙旭一改往日好说话的性子,摆出了几分/身为掌门的威严。单昀寒虽内心无愧,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难道说:“对呀,你的宝贝师弟伤过我。” “不痛,也不致命,就是曾经的心黏不起来了。” 沉寂间,公孙旭忍不住讲起今日之事,语气里有些急切。 “他处处维护你,甚至不惜违反门规,顶撞长辈、闯地窟、盗笔录,为的就是惩治那些想害你的人。” “本来三个月内他要因此受雷刑的。但照这样看,可能也熬不到三个月了。” 公孙旭目不转睛地盯着单昀寒,把人盯得头皮发麻、心烦意乱,于是单昀寒嘴上就不由得犟了起来:“难道他对我如何,就要求我也如何对他吗?这又不是买卖,哪有对等之说?” “再说了,我不欠他什么。” 是他欠我的。 公孙旭似乎没想到单昀寒的反应是这样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一时无言以对。 只过了片刻,公孙旭的脸色就已经沉的吓人,对单昀寒说道:“鬼丝蔓这东西,一般入不了修仙者的身,更别提一个修为极高的人。所以到底是怎么中的呢?他吃了什么,还是喝了什么?” 这语气怎么像是在怀疑他一样? 至于吃了什么…… 那糕点!风忆雪吃了昨日拿回来的糕点! 不对,他也吃过一块,那怎么不见有事… 风忆雪还吃了什么吗? 等等,之前在弟子房的时候,好像… “午膳都不吃,你是打算避谷修炼?正好,那点心我就吃了几口,你又不给我啃…那我拿你的吃食垫垫肚子总可以吧?” 厉鬼送的那份午膳,也被风忆雪吃了。 “点心…”单昀寒嘴快了下,本不想说出口的。 无意的低语还是被听到了,公孙旭步态不稳,节节后退,讶异之色难掩。 “怎么,怎么会…” “少掌门,我…” 公孙旭却把他那后半句给逼了回去:“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知道啥?我还没说完你就知道了? 言尽,公孙旭急匆匆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鬼丝蔓我会想办法的,委屈你待在这一段时日,等人手空出来,就不勉强你陪他了。” 如果在一个时辰前听到这句话,单昀寒会欣喜地跳起来。 但现在的他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愉悦,反而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即便知道那些东西都是风忆雪自愿吃下去的,不是他逼的,也不是他下的毒。 可终究难辞其咎。 就像公孙旭说的,一旦他们俩待在一起,就总出事。 如果保持距离,会不会… “小寒,你要去哪?” 床上的男子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似是梦话,声音却平静如水。 “别…离开…好不好?我…我不怪你,是我自己选的。” 浓浓的鼻音,加上时断时续的抽泣。就像是一个咿呀作声的幼儿,害怕弄丢自己最喜爱的宝贝般,祈求着,哭嚷着。 单昀寒向来听不得哭腔,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每听一句就宛如刀割般心痛。 应该是内疚吧。 回头望去,风忆雪的半个身子从床沿支了出去,一只手还悬在空中朝他所在的方向伸去,那无力挣扎的样子,似乎准备一头扎到地上,爬都要爬到他身边。 单昀寒看着对方这样,又难受又生气,快步冲上去接住了他,却不料被对方往回一拉,整个人陪着风忆雪径直地摔到那破旧的木床上。 嘶,力气这么大?!这还是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吗? 单昀寒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可那人很是无辜地扒了扒凌乱的发丝和衣物,将自己身上的黑气露了起来,抿着一脸委屈。 又来这招? 单昀寒处于崩溃边缘:“你!怎么这么…” 让人恨不起来。 风忆雪像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满心欢喜地搂住他的腰身,像个撒娇的孩子蹭啊蹭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一副紧紧缠着绝不放手的狠样。单昀寒觉得反抗也是多余,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由着这位“病重”的戏精抱着。 真是受不了。 一个仙风道骨的成年男子不顾形象往自己徒弟腰上又挠又蹭的,怎么看都觉得…… 极不正经。 最后,他放出一句狠话:“身体好了是吧?那我走了啊!” 这句话对此时的风忆雪有着出乎意料的威慑力,原本还在撒娇的男人立马乖乖的,不再乱动。 就这样,单昀寒起身扯好被褥给风忆雪盖上,自己则半躺在旁边歇息。 不知何时,单昀寒莫名其妙地累到两眼发昏,困意肆虐。本来还想熬到风忆雪熟睡后离开的他,竟自己先合上了双眼。 一切又回归了寂静。 在入梦前,柔软擦过他的眉心,好似落了一滴冰润的水珠,滋润着他的梦境。 “晚安。” …… 再度睁眼的时候,床上只剩下单昀寒一个人,枕边人早已不见踪影。 窗外白光闪过,灵气四撞,有直冲九霄之势。 谁?谁在私斗? 正当单昀寒打算一看究竟的时候,外面的打斗声突然停了下来,似是有人在说话。 可这人的声音嗡嗡的,语气中透着森森阴气,应该经过了伪装,“好师弟,没想到吧,我还活着。不,准确地说,我已经死了。” 另一人冷道:“我不是你师弟。” “你这话可寒了师兄的心啊,亏我年少时那么…照顾你。哟,瞧瞧,这是谁啊,小师弟金屋藏娇了?” 从破门门缝中暗中观察的单昀寒被逮了个正着。 屋外月影婆娑,也只能看个大概景象。 离他较近的男子迎风而立,只着了件单薄的外袍。深夜的清辉撒在那没来得及束起的青丝上,印着小半张脸,凛冽漠然的眼神里埋着深深的杀气。 风忆雪? 而另一个,单昀寒不认识。 这个人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一团黑影。若不是借着微弱月色,都无法辩出这人的位置。 黑影突然将手上的武器晃了晃,似乎在对单昀寒说话:“噢…是你啊,还记得我吗?我们可是在魔界见过呢,护法大人!” 这戏谑的腔调,模糊的面庞,赤色的魔刀,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魔界血枫林,那个要杀他的人。 可这人怎么认出他的?他不是缩小了年岁,换了容貌吗? 等等…… 风忆雪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该知道的…… 连江奕都看得出来,风忆雪又怎么会是睁眼瞎? 那黑影话音刚落就被突袭的几道剑光给逼得节节败退,不由得躲进暗中调息,但他吐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混杂的黑气,腥臭无比。 “师弟怎么跟以前一样缺乏礼教,师兄在跟别人叙旧,你怎么可以偷袭呢?” 风忆雪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你师弟。” “噢,是我言错。你是独一无二的魔界护法啊,而他……” 很快,黑影又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修为挺高啊,中了鬼丝蔓还能用自身灵力净化,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偷了谁的灵力?” 这话不是说给风忆雪听的。 果不其然,他一把火把单昀寒心中积了三丈高的柴给点燃了。 风忆雪似乎感受到了单昀寒的不安,竟将止青剑收回鞘中,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但这一举动,被神经敏感的少年误认成了恶意。 “滚开!”单昀寒急了,直接咬破指头,以血凝灵,悬空画符,甩的几个爆破咒在风忆雪脚边炸开。他见对方不停,随后又使了几道束缚咒,但这些都阻止不了风忆雪的脚步。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单昀寒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全身发抖,正在崩溃边缘游走。 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做错事的人不是风忆雪吗? 说归说,单昀寒还是没有将狠招使出来。 算了,跑路总行吧! 可风忆雪直接封住了他的灵力,让他想跑都跑不了。 慢慢地,单昀寒被风忆雪逼的没了退路,后背紧紧地贴在壁上。 只见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男子迎了上来,侧脸相靠。刚才还面若冰霜的人,像是被夺舍般,瞬间换成了一张妖孽的笑颜,眼下红痣勾魂。 “徒儿这么凶?方才不还和师父同床共枕吗?” 第34章 拒绝 “你们俩是当我死了吗?不对,我好像确实是个死人来着。”那黑影讪笑着,很是渗人,“不过没关系,反正等下…” 话未尽,止青剑便已刺穿了他的头颅,快如惊天闪电,离弦之箭,杀伤力十足。 不过注入些许灵力,足以将黑影撕了个粉碎。 “呵呵呵,害怕了吧…”尽管身体化为齑粉,随风而散,可从黑影的残骸中还是逃窜出一团鬼火,幽幽地悬在风忆雪耳边挑衅着:“你故意服下鬼丝蔓,不就是为了引我出来。我已经死了啊,但你的灵力,总有透支的一天,到时候魂飞魄散……” “师兄在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哈……” 风忆雪一抬手,直接熄了这团火。 可空中还回荡着声声讥笑,异常刺耳。 不知什么时候,单昀寒觉得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没有难听的鬼嚎,没有呼啸的夜风,只有这世间最温柔的声音。 “回家吧?” 家? 要不是风忆雪藏在衣袖下的掌心渗了血出来,单昀寒差点就被这人的温柔蒙昏了头,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了。 白日的伤,怎么还没好? “那鬼家伙说什么?” 他一直在想,既然风忆雪能使出上斩神明、下除妖魔的灵力,怎么会连这么小的伤口都治不了? 来他面前装可怜? 就在刚才,单昀寒似乎从鬼影那听到了答案。 风忆雪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心疼了?” 见他答的如此轻浮,单昀寒气愤地将脸转到一边,“不心疼,滚开。” “啊,流血了呢,你看。” 风忆雪扯了扯袖子,露出靠近虎口最深的那道口子。比起白日,伤口似是因打斗而恶化不少,里面流出的竟是暗黑色血液,看起来更是骇人。 但单昀寒觉得这人故意卖惨,坚决不再挪一眼过去,摆出了不理人的态势。 “唉…”风忆雪叹了口气,收回手便不再作声。 然而,这样做恰好勾起了单昀寒的好奇心,他忍不住朝着风忆雪的方向转了转头,眼睛似看非看。尽管他觉得自己动作极其微小,却还是被发现了。 风忆雪抬手勾了勾他的一缕发丝,轻笑道:“你怎么跟以前一样…口是心非啊?” 被揭穿的单昀寒恼羞成怒,直接将对方那只冰手拽了过来,却不料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风忆雪的伤口,沾上了些许墨绿色的药渣。 还没等他看清是何物的时候,风忆雪突然抽回,行为很是可疑。 单昀寒将残留的碎渣置于指腹,细细碾磨,竟磨出了极度微弱的灵力。 这是…止血灵草? 难道是早上给他的那些? 若真是做戏,为何用止血灵草?灵力充足的人,想何时恢复都可以。 “你到底怎么了?”这次,单昀寒是很认真地问,更不希望对方再开半分玩笑。 “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风忆雪这云淡风轻的一句,把单昀寒说懵了。 他见到什么了?又想到什么了? 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体与风忆雪那陌生的魂魄不相融,一旦原本的灵力用尽便如枯槁般,永不再造。 “就像刚才那个人说的,这副身体排斥我,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风忆雪说的如此轻松,仿佛真是个看淡生死,无所畏惧的仙人。可单昀寒没觉得这是件小事,脾气上来的他直接抓着风忆雪的衣襟,逼问道:“那你为何要移魂换体?!为什么非要用不属于你的灵力?!” 可他们两人在身量上的差距不小,一个少年气势汹汹地踮脚拎着成年男子,还用仰视来瞪着对方,实在是有些别扭。 不知道风忆雪是被问懵了,还是被单昀寒的举动给震慑到了,竟半天都没反应。 最后他还是恢复成往日的笑颜,揉了揉面前这个炸毛少年的头,回道:“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呢?” 反问别人做甚?又在转移话题?! 风忆雪的嬉闹态度已经彻底惹火了他,单昀寒为平息自身肝火,不停地深吸吐气,极力克制自己想一剑刺死对方的冲动。 这还怎么沟通? 以前是他不愿意问。 现在他愿意问,对方又什么都不说。 真令人火大! 不愿交谈下去的单昀寒打了一掌出去,正好落在风忆雪的右腹上。 若风忆雪有刚才对阵黑影人的状态,单昀寒绝对伤不了他。但此时非彼时,风忆雪虚弱得像是接不了任何人的一招,更何况单昀寒的那一掌是带着灵力的。 就连单昀寒自己都没料到身上的禁锢已解,未用尽全力就看到面前一席血衣。 ???!!! “对不起……我……对不起……”单昀寒慌了,真的慌了,仿佛眼前重演着十年前的事,谁伤了谁,谁欠了谁,早已分不清。 毕竟,打在风忆雪身上,他也痛,揪心地痛。 “我不怪你,你走吧。” 这是单昀寒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倏尔一瞬,空中零落的雪花温柔不再,留下的尽是刺骨冰心。 单昀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忽来的凛冽狂风阻住了去路。 只要他往前走一步,那如尖刀般的风刃便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口子,似乎铁了心让他放弃。可对于单昀寒而言,越是艰难,他就越是怄气,非要抗争到底。 “我……” 为什么不给他机会解释,为什么…… “风忆雪,给我滚出来!” 单昀寒顾不上疼痛,声嘶力竭地朝风中吼着。 那人有能力阻止他,没能力治自己? 这熟悉的自闭方式,怎么跟他当年如出一辙?! “你再不出来,我就…” 就啥? 哽了半天,单昀寒想出最狠心的话就只有:“我就……再也不管了。” 此话一出,那迎面扑来的寒风便停了下来。单昀寒刚放下防御,额头就吃了一击,如冰珠坠地般清脆作响。 ??? “小家伙,敢威胁我?”风忆雪的手又落了下来,覆上他的侧脸,又冰又硬,一点温度都没有。 可经这么一碰,单昀寒的脑袋似是发烧般滚烫,晕晕乎乎的。 是安魂术。 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力克制自己的困意,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直觉告诉他,只要他闭了眼,可能就再也无法在世间寻到这个披着仙衣的妖孽了。 “小小年纪,睡眠不够,长不高的。”说着说着,风忆雪自己都笑了,“噢,我记性不好,我们的小寒早就长大了,对吧?” 只见他双臂一弯,有些吃力地抱起了怀里那个不太愿意入睡的少年,颤颤巍巍地朝着外面走去。 “好梦。” 风忆雪的道安很是灵验,漫漫长夜,自少年卧床后,竟没有一次眉头紧锁,而是带着少有的浅笑熟睡了。 …… 直到卯时钟响,单昀寒才如惊弓之鸟般猛地从床上弹起。 窗外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但对于他来说,这一点都不正常。 嘶,哪? “幸好换了个师父管我们,不然大清早的又要受苦了。” “唉,没来轩辕派之前还以为那风忆雪有多厉害,你看才多久,又闭关了。” “是啊,我听说与他对战的是很普通的魔界小喽啰,这样都能重伤?他那修为是不是自己吹的?” …… 虽然单昀寒全身无力,但静坐半天的他,脑子倒是清醒了。 之前那个死皮赖脸缠着他的人,居然把他放回来了?! 他这是被风忆雪拒之门外,扛回了弟子房?!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顾不上细究,单昀寒火速冲出了房门。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刚准备传送自己时,却发现身上的传送符不见了。 按理来说,这东西被他绑在腕部,是绝对不可能掉的。 那就是,被某个人拿了。 正当单昀寒被气的不知所措时,一个胖乎乎的黄衣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寒?” 来者是之前在灵谷峰跟他一队的刘宝,但是现在比之前要圆润了不少。 单昀寒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吓得刘宝收回了手,尴尬地不知如何说话:“早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生硬的问候方式。 虽然单昀寒急着找人,但还是决定先将这段寒暄进行完。毕竟,敷衍别人是件很无礼的事。 “我没事,你……” 刚想问刘宝如何,可对方的状态似乎比他还差,脸色暗沉得吓人,一看就是精神不振。 “哈,之前我不是在那破地方中招了吗,是许…那人送我回来的,之后也是他一直在照顾我,所以…把我养胖了点。不过这样不行啊,要多修炼,不然敌我都分不清了……” 刘宝说的在理,但他话里带着声声叹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单昀寒知道,此时的刘宝跟十年前的他差不了多少。 被欺骗的感觉,真难以言喻。 但他还是忍不住安慰这个低头抠手指的小胖子:“说不定,他是有苦衷的呢?” 这句话,似乎也在安慰他自己。 说不定,风忆雪也是有苦衷的呢? 刘宝听了他的话,还是摇摇头:“你心肠真好,他这样害你,你还为他说话。” 真相不明,单昀寒不想撒谎,便直言道:“他没害我。” 可传遍门派的事,称得上板上钉钉,比他吐出的真言更令人信服。 “别说了,就这样吧。”刘宝觉得单昀寒是在安慰自己,不愿意再听了,“走吧,你辟谷没,要不要跟我一起用早膳?” “不了,多谢。这附近可有传送法阵?” 刘宝见单昀寒如此急迫,便不再多说一句,“膳堂附近有个,你不记得吗?那我们一起去吧!” 单昀寒怎么会记得?过去的那段日子他可是一点灵力都没有,就算记得他也用不了啊。 这样一想,他才发现,原来之前自己一直是徒步来回于轩辕派的各个地方么? 当时他怎么忍下来的…? 噢,当时满脑子都是风忆雪…… 现在也一样。 满脑子,都是那个人。 单昀寒想了一路,刘宝见他神色怪异便忍不住问了句:“小寒,你这是去哪?早膳时间很短的,等下就要练剑了。” “寒雪居。” “噢…寒…什么?!” 第35章 闭关 此时灰蓝的天空刚染上属于清晨的那一抹微光,周围的一切还带着夜晚的气息,朦胧未醒。 但单昀寒从传送法阵出来的一瞬间,像是惊醒般傻眼了。 哪? 没有漫天飞雪,没有枯木红梅,更没有那座破落小屋。 这里不过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轻雾缭绕,干净的宛如万物归零的仙境,没有一丝人气。 难道是他灵力不够,传错地方了? 但直觉告诉他,他没来错。 可无论他在这鬼地方往前跑多远,跑多久,最后都会回到原点,像是在不停地绕圈圈。 看来,这里被人设下了障眼法或者结界,是故意不让他进去的。 “有本事设结界?怎么没本事见人啊?!”单昀寒没剑傍身,只能将灵力聚于掌上,凭空打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修为不够,除了被他掀起的阵阵烈风,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来回应他。 然而越是得不到答复,单昀寒就越是气愤。 “为什么总是这样?!就不能把话说清楚?!” “到底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我们以前不是……” 总是哪样?又不是什么?无话不说吗? 没有,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才是那个不愿意袒露内心的人。 过去的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破口的轻纱,他只能透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口子来回忆起那些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但现在他可没那个耐心回溯往事,恨不得一把火将所有的纸纱全烧了,将过往都看个明白。 然而他连面前的结界都破不了。 单昀寒体内的灵力并不充裕,没过一会就已经消耗殆尽。无计可施的他,感觉自己像是重复撞进一团柔软的棉花,费力又不讨好,尽是无用功。 而且刚才他叫喊半天,嗓子早就干痛不已,现在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不出来是吧? 看谁耗的过谁! 单昀寒双眼一闭,席地而坐,就在那不走了。 抬眼看看日头,应该到了他们该练剑的时辰。就这样,他粗略地估计着时辰在这里打坐,久到忘了神。 以前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这副身体里的灵力,如今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蕴藏在单昀寒体内的灵力时而火热时而冰凉,似是两股力量互相冲撞,又最终交汇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为何之前在山下服的幻形丹到现在才起作用,但他总觉得这一切都跟风忆雪逃不了干系,所以,他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问清楚。 包括十年前… 然而,他的执着最后还是被一道冷淡的驱逐声打破了。 “别等了,他不需要你。” 什么叫,不需要? 难道不需要就可以一脚踢开他吗?把他当什么了?! 单昀寒猛然起身揪住发话的男子,抬起的拳头却久久没落到对方的脸上。 是江奕。 而且很明显,江奕是从结界里面出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 风忆雪的伤…应该好些了吧? 江奕依旧是一副漠然到几近刻薄的表情,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嫌弃。 “拿开你的爪子。” 单昀寒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传来一阵刺痛,不得已他放开了江奕的玄裘,结果还是被对方释放的灵压震倒在地。 “别碰我。我可不是他。” 江奕与他之间又不是仇人的关系,为何每次都用这种态度? “你!”单昀寒气不打一出来,刚想反驳两句,却想起了厉鬼说的话。 难道,是因为灵谷峰那件事,所以江奕对他的态度才如此恶劣? “以后你不必再来。”江奕的语气很生硬,像是在命令他一样,“闭关最忌讳外人吵嚷。” 闭关? 那什么时候能痊愈? 还能出关吗……? 思来想去,单昀寒问了句:“他…还好吗?” 问完他就万般后悔,差点悔青了肠子。 为什么要问的如此模棱两可?!不是应该问,鬼丝蔓解了没?灵力恢复没?魂魄有没有异样吗?! 不,要是没事了,还闭关做什么呢? “托你的福,还没死。”不耐烦三个字简直就是钉在江奕脑门上,他不愿再对话下去,便甩手一纸信封,“他给你的。” 单昀寒接过信后,江奕便很是不悦地从他身旁擦过,疾步而去。 “等等,江峰主!” 江奕明明听见单昀寒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加快了步子往传送阵那边走去。 但是他还是被赶上来的单昀寒挡住了去路。 “江峰主,之前我在灵谷峰闯下了不少祸端,怪我无知,轻狂至极,希望您能…原谅我。” 单昀寒不知道怎么致歉才最合适,索性直接下跪,磕了一个头。 这样,算诚恳吗? 江奕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僵硬的脸差点因此抽搐起来。最后,他冷哼一声,并未理会跪地不起的单昀寒,转身进了传送法阵。 走之前,江奕还是给单昀寒留下一句话:“道歉就不必了,反正你和我们是两路人。” 两路人…… 不说他都忘了,江奕跟风忆雪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好像都为了报仇或者其他的什么… 可……再怎么说,契约已成,他不是风忆雪的道侣吗?这还算外人吗? 单昀寒暗暗叹气,回头看了看远处才发现天色暗沉,夜幕将至。 原来在这里已经待了这么久吗?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他现在都等不到风忆雪出关了。 于是趁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单昀寒翻开了刚拿到的那封信。 本来以为只有草草几句,却不想里面的几张纸全部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 字里行间歪歪扭扭,甚至还有些滴落的墨点,完全不像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子该有的字迹,更像是身患顽疾的老爷爷画出来的。 尽管如此,这些字,单昀寒还是看得懂。 上面没有一句废话,全是整理好的心得功法,简直算得上一本上好的秘籍。 单昀寒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忆雪这个师尊,当得还挺认真。 最后他还是扬了扬嘴角,吐出两个字:“有病。” …… 在回去的路上,单昀寒前脚刚踏出法阵,后脚就被一个外门弟子拦住了去路。 “殷寒,师父找你。” “谁?” “他在文理阁等你。”那名弟子答非所问,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噢,是之前的那个少阁主吗? 找他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两天他坏了不少门规? 课上打盹,深夜不归,又旷了一天的修炼… 嗯,这些都够罚的他皮开肉绽了。 于是单昀寒满怀不安,转身又进了传送阵。 其实文理阁和各处弟子房相隔并不远,也就大约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为的就是便于弟子们钻研修炼。但单昀寒觉得刚才那名外门弟子摆明了就是在那等他回来,那么,袁清潇也等了他很久吧。 果不其然,他一到文理阁,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的人发声了:“殷寒吗,进来吧?” 这地方他来的极少,几乎没什么印象。要不是文理阁里有烛光亮着,不然他根本分不清方向。 主要是天太黑,而且还没人。 明明已过晚膳时刻,本该有弟子在此自修的,但是他环顾了一周却不见一人。而且,这个号称藏尽世间千万事的文理阁从外面看,实在是太普通了。 就像普通人家的书房般,朴素静谧。 可等他推开房门,却是别有洞天的另一番景象。 阁内宽敞气派,宛如通天巨塔,抬眼望不到头。正中间竖立着一座向上的环形阶梯,通向围绕在它周围的所有藏书区域。 因为这里的书卷无法外借,所以每一块区域都设了几排桌椅,专门供弟子们就地阅读。 而袁清潇手捧着一盏茶,端正地坐在单昀寒面前的椅子上。 见他进来,袁清潇放下茶杯,指了指与他相对的位子:“别紧张,坐吧。” 本来单昀寒内心并不慌乱,被对方的笑眼给弄得不知所措。 总觉得这人哪里怪怪的。 于是他跟之前一样,先跪在对方面前把自己的不是说了个遍,“少阁主,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课上睡觉。今日又……” 单昀寒还未说完,就被袁清潇扶了起来,“你不用行大礼,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待他坐下,袁清潇又倒了杯茶水给他:“喝茶吗?” 见单昀寒迟疑,袁清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道:“唉,我这没有那种增进修为的琼浆灵露,只有人间俗物。若你不喜欢,我可以给你换杯灵泉来。” ??? 这话说的,怎么觉得自己这么娇气呢? 单昀寒立马抢过袁清潇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袁清潇笑了笑,又拿起自己的那杯茶置于唇齿间说道:“茶,是要慢慢品的。甘香不洌,啜之淡然,似是无味,饮过后会有一种天地之气存于齿颊之间,让人回味无穷。” “修炼呢,就跟品茶一般,虽是清淡至极,但也不能急于求成。你懂了吗?” 单昀寒一脸茫然,怎么又扯到修炼上面来了? “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以来我这寻求答案。”袁清潇小酌一口热茶,抬眼看着他,笑道:“毕竟,我现在是管你们外门的师父。而你这两天找的人,尽管他修为了得,但他已经闭关了。” 呵,是说怎么袁清潇笑起来灌着凉风,原来因为这个啊! 一山不容二虎,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不忠不孝。 “是弟子错了,请师父责罚。”单昀寒哐的一下,跪了下去。 道歉,他是认真的。 “你这是做甚,我没说要罚你啊?而且,也不用唤我师父。”袁清潇再一次将单昀寒扶了起来,看似无奈地说了句:“虽说少掌门叫我来管你们,但我知道,你们更喜欢风师兄那种极具天赋、雷厉风行的师父,对吧?” “……不是。” 这个人是从哪看出来风忆雪招人喜欢了? “谢谢你安慰我。” 单昀寒无言,甚至可以发誓自己所说不假,毕竟这两天那些新入门的弟子极为高兴,都恨不得去欢送风忆雪闭关了。 “差点忘了正事,知道为什么我要唤你来吗?”袁清潇说完便从一旁的柜上翻找,似乎在找什么卷宗。 “弟子不知。” 原来他们一直在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正事吗? “你的魂魄不稳,是有人附身过你么?” 第36章 禁书 附身没有,换身倒是有。 可单昀寒并没有说出口,他还没傻到将这件事告诉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袁清潇还在书堆里翻着,见他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单昀寒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便问道:“少阁主,需要我帮忙吗?” “不了不了,多谢,还是我来吧。”袁清潇埋头苦寻,抽空抬手摆了摆,拒绝了他。 单昀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站起身,默默地看着对方将这一层的所有书卷都打开看一遍,听着对方小声嘀咕:“奇怪,我记得是放在这的啊。” “有人拿走了?” “怎么可能呢,未经我的允许,东西是带不出去的啊。” 最后,袁清潇回到单昀寒面前,挠头道:“对不起啊,我还是没找到册子,本来想着应该对你有帮助的。” 单昀寒疑惑:“什么册子?” “就……”袁清潇突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单昀寒很怕对方看出什么,接问道:“就什么?”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啊?” 受了惊,单昀寒猛地向后一撤,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极了,袁清潇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怪异,摇摇头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有个毛病,喜欢盯着别人看。” 为表歉意,他给单昀寒又倒了一杯茶。 “既然你我有眼缘,就告诉你我的一个本事。” “我有天生的阴阳眼,能识人魂魄,无论那人是生是死。” 单昀寒惊的一口水没咽下去,呛住了。 “咳咳…” !!! 这人是不是,真看出来什么端倪了? “别这么惊讶,很多人都有的。只不过,每个人能看到的程度不一样罢了。”袁清潇拍了拍单昀寒后背,眯眼笑道:“一般人的魂魄是跟他的身体重合在一起的。而你的魂魄,却跟身体错位了。而且,你魂魄的样貌,跟你的这张脸……好像不太一样呢。” 如坐针毡的感觉,真难受。 抬眼的那一瞬间,单昀寒又刚好撞上对方那审视般的目光。 于是单昀寒猛地垂下眼眸,头皮却止不住地发麻,心已跳出嗓子眼,手中的茶杯岌岌可危,随时有被他捏碎的危险。 总之一句话,浑身都透着不自然,根本藏不住心事。 为什么总在为自己的身份担惊受怕啊!? 该怕的是风忆雪,不是他啊! 心中抱怨两句,单昀寒便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如果袁清潇看出来什么端倪,他打算先倾尽全力击晕此人,再去灵谷峰讨一点噬忆草来。 互换身体这件事,绝不能有更多的人知道! “等等。”袁清潇往单昀寒头顶一指,“是我眼花,你身后有另一个人的魂魄。” 另一个人? 这下单昀寒松了一口气,体内的灵动暂稳,可他疑惑道:“谁的魂魄?” “我不知,看起来是个孩子,瘦瘦小小的,长的挺灵醒,就是脸上带着血迹…嗯…其他的我就看不清了。”袁清潇似乎看得太久,眼睛十分酸痛,他转过头去用双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又刮了刮眼眶。 “幸好,还只是这种小鬼,不然若是来个凶神恶煞的恶鬼天天折磨你,把你的魂魄挤出去,你就再无回身之日了。” “更何况你没结丹,灵和魂还没有融合在一起,魂魄极容易受损。”袁清潇说着又去翻书卷,不过这次倒是找的快,一下子就把一堆书卷塞到单昀寒怀里。 “这些书是专门讲增进灵力的,有如何巩固魂魄的法子,若你平日有闲余,就好好翻翻。只有尽快将灵力修炼成型,形成灵脉后才有机会结丹。一旦结丹,你的魂魄就稳住在体里了。” 听到这番话,单昀寒心沉半截,忍不住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怀里的书卷攥紧了些。 袁清潇的意思不难听懂,如果他在这副身体里面修炼结丹,那这辈子他和风忆雪就再也换不回来了吧? 但风忆雪……不是都要魂飞魄散了吗?! 不行,要想办法赶快换回来! 可单昀寒沉思半天,都不知如何开口。毕竟,互换身体这件事简直闻所未闻,而且还不能明说。 “少阁主,那个……” 见少年纠结的模样,袁清潇也不急,拿起一旁的折扇笑道:“嗯?都说了,别拘束。想问什么便问。” “若是这个小鬼有一天上了我的身,有什么办法既能让我回来,又不伤害到他吗?” “没有噢。”袁清潇依旧面带笑容,可他说的话里却隐着阴气,“只要你散尽他的魂魄,就可以回去了。” 单昀寒:“……” “怎么?他都害你成了孤魂野鬼,你还想以德报怨吗?” …… 这人怎么变脸如此之快,字句里都暗藏森然凶狠,完全失了之前的随和。 不过袁清潇说的不无道理,涉及自己的生死存亡,谁还顾得上心慈手软? 见单昀寒脸色阴沉的可怕,袁清潇像是突然又换了另一副面孔,轻松道:“其实,也有别的办法,但是记载在我刚才寻不到的那本书册里。不过呢,那可是绝无仅有的禁书,若没有我和阁主的首肯,谁都不能看。” 单昀寒挑了挑眉:“既然有这规矩,少阁主怎么能给弟子看?” 面对质问,袁清潇却不以为然:“我说了,你我有眼缘。” 单昀寒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真怪,表面上玉树临风,亲和大方,称得上良师益友。但为什么他却总是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息。 话里有话,笑里藏刀。 就像是,他在跟两个人交流。 罢了,当务之急,应该是把那本禁书给找回来! “那弟子先谢过少阁主,如果无事的话,弟子就不打扰少阁主休息,这就告辞了。” 单昀寒刚要走,就被袁清潇叫住:“等等!你以前需要做的那些杂事,我已经安排别的弟子去了,你就先认真修炼吧。” …… 是啊,魔头闭关,也没人想着法子折磨他了吧。 “谢少阁主。”他还没走两步,又被迫停下了。 “留步!跟着你的那个小鬼,不可不防。就算他无力附身,也有可能靠蚕食你的灵力来生存,我给你拿的书里记载了御鬼之法,一定要注意啊!” …… “是。” 啰嗦。 “等……” 一而再,再而三,单昀寒有些恼了,干脆站在门口,等着对方说完。 被单昀寒这么一瞪,袁清潇只能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想嘱咐你,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你走罢。” “弟子,谨遵教诲。” 等单昀寒走远了,远到再无背影,他又自言自语地抱怨道:“这殷寒也太可怕了吧,以后可别再让我对付他了。” 幽暗烛火下,袁清潇的影子扭曲诡异,像是一滩墨被泼在了地上,不显人形。夜风起,烛光熄,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底缓缓传来,仿佛勾魂的无常到来,让暖意纷纷逃离文理阁,只剩一座空楼。 “是吗?那你是没见过他最恐怖的样子。” 昏暗的月色下,影子似乎立了起来,与袁清潇同高,袁清潇侧过头,不爽道:“噢,既然你这么了解他,下次麻烦放过我。还有,别总是时不时上我身,万一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他身旁那个陌生的暗影笑了笑,嘲讽道:“你要是聪明点,也不至于让我有机可乘。” 袁清潇皱眉道:“我怎么就不聪明了,你也好不到哪去吧?还说自己是鬼界的阴差,借我身体抓鬼抓了十多年,居然还没抓到?我看等你回去,地府的鬼王一定会罢了你的官,等着受罚吧。” 影子无形,却仍能伸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扒在袁清潇的肩上,“所以,回去做甚?待在这多好,美景,玉食,佳人,哪样不比地下的好?怎么,想赶我走?既然如此,那些转到你这的外门弟子,自己管教吧。” “别啊!!!”袁清潇听到这话倒是慌了,赶紧倒了一杯热茶,讨好道:“阴差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他们这些顽劣徒儿,我真对付不来,劳请大人指点一二。” “那,你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想食什么,品什么,玩什么,我都差人带回来!” 影子咂嘴一声,道:“新鲜出炉的。” “行行行,我学!我做!” “那还差不多。” 终于哄住祖宗了。 袁清潇歇了一口气,两人都不再说话。沉寂片刻,他望着单昀寒离开的方向,叹息道:“你为什么要把那本禁书给他?” 本来影子重回地上,不再与他言语,却被逼出一句来:“看来你确实不笨啊,居然发现了。” “我又不是瞎子!你把书卷混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见了!” “那你为何不拦我,之前不还假装找不到吗?” “虽然我不知书里讲了什么,但既然你坚持要给他看,那想来应该对他有用吧。” “噢?是么……” ... 然而,回到房间里的单昀寒直接将拿回来的书卷扔到角落里,不曾看一眼。 现在暂时还不能修炼,不然…… 借着烛光,他又忍不住掏出今日收到的那封信。 不对,怎么有两封? 这多出来的另一封信,只写着他的化名和三个字。 对不起。 左翻右看,就是没有落款。 给他写信的是谁?谁对不起他了? 等等,这信好像是厉鬼给的。 那份不知有没有下毒的午膳,也是厉鬼带的。 …… “你能不能解释下,这封信写的是什么意思吗?” 第37章 小鬼 刚从外面回来的厉鬼,被迎面而来的一纸书信砸了脸:“哎?什么?” “这封信不是你给我的吗?是你写的?”单昀寒急不可耐,说话的语气上重了不少。 “不啊…”厉鬼把地上的信纸捡起来,看了一眼后便还给了单昀寒,一脸疑惑:“是林澈写给你的啊。” 单昀寒脸上的阴霾瞬间化为泡影,眉头却未舒展下来,看起来比厉鬼还困惑:“他跟我道歉做甚?”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啊。”厉鬼似乎意识到对方错拿他撒气,话里透着一丝愠怒。 单昀寒见他脸色,便有些内疚:“你的脸,没事吧?” 听到这话,厉鬼就来劲了:“有事啊。你看,又痛又红。” 其实在这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厉鬼的脸有没有事,没人知道。更何况,被区区的一片轻纸砸中,能伤的有多重?可单昀寒不这样想,毕竟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来质问别人,错还是在他。 太冲动了。 “需要上药吗?” 厉鬼本是调侃单昀寒的,却没想到得到如此一本正经的回答,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他觉得既然自己平白无故受到牵连,总要寻点安慰吧。 “药就不必了,可你寒了我的心啊。你看,你带回来的小丫头我照顾了,你要带走的行囊我打包了,我还怕你饿肚子,花时间花精力帮你带……” 一提起那份吃食,单昀寒又急眼了:“昨日的午膳,是谁给你的?都有谁经过手?” 厉鬼不明所以,反应了老半天才答道:“午膳?当然是我从膳堂带出来的啊,中途也没遇到过什么熟人啊…” 可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握拳锤掌道:“少掌门!路上他拦住我,问我给谁送的。” !!! 那份可疑的点心也是公孙旭给的…… 单昀寒蓦然一惊,发现这两样食物中有一种已经进了他的肚子,还有个本该入他的口。 也就是说,本来服下鬼丝蔓的人该是他,但一不小心给了风忆雪? 不对不对,那个要杀他的黑影说,风忆雪是故意服毒引他出来的。那么,风忆雪一开始就知道他吃的东西里面有问题? 不过…公孙旭什么时候跟他结过仇? 若少掌门真要下手,何必多此一举,千方百计地让他和风忆雪互解矛盾,闲的? 想不透。 混乱的思路乱如同打结的毛线团,怎么都解不开。单昀寒现在巴不得一剑斩断脑中这些理不清的细线,将所有破碎的回忆重新捋一遍。 可他做不到,一旦从头回想就心烦意乱,可怜的手指又遭了秧,被他啃出一块口子。似是极度不爽,他踹起了地上的碍眼石子,浑然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厉鬼被他这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着:“怎么了,那份饭是有问题吗?” 单昀寒不答,也不准备正面答。 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被下毒这件事,不能说。 “没什么,吃了肚子不太舒服。” “啊?怎么会这样?”一下子,又轮到厉鬼内疚了。 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单昀寒见状便草草安慰道:“可能是我那日劳累了,反正也无大碍。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不,我决定给你一份大礼以此赔罪。”厉鬼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刚把手搭上单昀寒的肩头就倏地惨叫一声。 “啊!” 他猛甩开手,放到嘴边含着,嘟嘟哝哝说了句:“什么鬼!” 单昀寒疑惑:“怎么了?” “没事没事,可能是虫子咬了我一口。”厉鬼死命揉着手上疼痛的地方,却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离单昀寒远了不少。 “明日正好休沐,赔礼我就明日给你。辰时,还是这,不见不散啊!”说完厉鬼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单昀寒一个人在风中茫然。 一个虫子而已,有那么恐怖吗? * 夜幕朦胧,星光隐现。 空灵悠长的钟声响起,槐江山上那成片而又灿耀的烛光纷纷熄下。 到了该入睡的时辰。 单昀寒昏昏沉沉,竟不知自己是怎么拖着万般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摸黑躺上床榻的。 怎么如此困?全身乏力还泛着恶心。 入梦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幻听了。 细细想来,又好像不是幻觉。 一股略带阴寒的气息伏在他身旁,时不时触上他的面庞,轻柔又短暂。 “好梦。” …… 翌日清晨,天未大亮。 “嗬!” 卯时未至,单昀寒就冷不丁地滚下了床。 不是因为他睡觉不踏实,而是他身旁多了个不踏实的…… 小孩? 虽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扰了美梦,他还是按耐着脾气问道:“谁?” 这个孩子身上血迹满满,脸上更是糊作一团,即便留下双不染尘埃的明亮眸子,也依旧辩不出他原本的样貌。 “哥哥,哥哥。”那孩子跪坐在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向单昀寒挪去,嘴里撒着娇:“陪我玩,好不好?” 眼看这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屁孩马上就要掉下床去,单昀寒本要伸手把他往回推,却不料碰了个空,自己一头扎回床上。 这时单昀寒才注意到,原来面前的孩子不过一缕魂魄,根本没有身体。 难怪睡觉的时候总觉得阵阵阴风,身上还止不住的发痒。 原来都是这个小鬼干的! 等等,这小鬼是不是吸食了他的灵力,所以昨晚才精神不振的? “……我给你的书里记载了防范之法……” 虽然单昀寒不怕鬼怪,但还是不想跟他们纠缠不清。于是乎,他灰溜溜地把扔在角落的书卷翻了个遍,可最后就是没找到所谓的防鬼良方。 “哥哥,大哥哥!”不知何时,那个小鬼又跑到单昀寒身旁,下巴搁置在他的手肘上,黑亮的大眼闪着无辜,“陪我玩嘛?” 大清早,玩什么?! 单昀寒精神不振,再加上心生急躁,便移了移身子,不打算理会眼前的黏人鬼。 “哥哥!大哥哥!理理我!” 可无论他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个下定决心要跟他玩的小鬼。 忍无可忍,单昀寒运起灵力便朝着那小鬼出掌了。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那送出去的灵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着堪比蜜糖般的诱惑,结果那小鬼抓着他的手不放,***地吸食着那救命般的甘霖灵露。 单昀寒想抽回手,却为时已晚,全身被死死地禁锢着无法动弹。 看不出来啊,区区小鬼竟如此厉害?!等等,怎么全身又开始犯痒了?! 原来那小鬼不满足他掌间的那丁点灵力,开始游荡在他的周身附近,上下啃咬到处搜索着灵源。慢慢地,单昀寒遭受不住这等蚕食,连站立的气力都快消耗殆尽。 那小鬼似乎注意到他的极度不适,蓦然停住后,猩红的眸子在那一瞬又变得漆黑发亮,委屈到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好暖,太好吃了……” 单昀寒不仅没接受他的道歉,还差点气晕过去。 好吃?你才好吃! 嘶,总觉得不对……好像不能这么骂回去…… 话说,这哭起来楚楚可人的脸蛋,像极了一个人。 “你到底是谁?”单昀寒扶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头,就近移到一旁的木凳上歇息着,然而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这个令人生疑的小鬼。 那小鬼哭花了整张脸,一看见单昀寒那阴沉的脸,便拿手拼命擦拭着泪光,摆出一副乖乖的姿态,但最后还是止不住抽泣声,显得更无辜了。 “不,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难不成是没了记忆的孤魂怨灵吗? 此时的天蒙蒙亮起,单昀寒便起身打算灭了那多余的烛光,然而,他眼尖,正好瞧见与自己相对的床下,露出了一角不寻常的黑金册子。 然而,这本册子没有书名。 单昀寒刚要翻开第一页,身后的小鬼突然来了句:“寒哥哥,原谅我了吗?” 寒哥哥? 小鬼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却对他的化名这么熟? 不可能吧,除非... 认错人了。 那这一声“寒哥哥”到底指的是谁? 风忆雪曾经也叫过他“寒哥哥”,当时只觉得是捉弄玩笑,现在看来... 万一不是呢? “别吵!”他被这小鬼头折磨的头疼,本以为吼一句就可以让对方消停,哪知道这小鬼居然直接扑倒他身上,一把抢过册子。 “寒哥哥不理我!” 这小鬼抢就算了,居然还把册子放到桌上那刚点的烛火上?! 单昀寒一急,又出手了。但这次,他可是扎扎实实地给了对方一掌。 怎么回事,难道魂魄吸取了灵力,就……会有身体吗? 那小鬼明明受了他一击,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反而精神的很,紧紧地攥着那本册子,甚至还打算戏弄他一番。 “寒哥哥陪我玩,我就给你。” 这小鬼头!成精了吧! 单昀寒最厌他人威胁,对“寒哥哥”这个称谓充满了莫名的不爽,道:“不陪,你烧吧。” 小鬼见这招没用,又走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裳,糯糯地恳求道:“寒哥哥最好了,陪雪宝好不好,我害怕……” 雪宝? 这熟悉的哭腔,这熟悉的套路。一瞬间,单昀寒能确定面前的小鬼是谁了,但他觉得对方在演,不应一句,就等着那人憋不住自己先招了。 反正这次打死他都不会再心软一下。 “寒哥哥,别不理我……” …… “寒哥哥,你不是…不是来保护我的吗?”那小鬼的衣襟被泪水湿了一大半,嗓子都哭哑了,“可…阿娘跟我说…你会陪我玩…会一辈子护着我……” …… 听哭声,真是世间最漫长的煎熬。 唯独这次,单昀寒熬住了,可他没等到所谓的招供,没有等到对方的破涕为笑,等来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不知何时留在桌上的书册。 心口忍不住抽了一下,有点痛。 但是他故作无恙,咬咬牙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翻开了那本神秘的册子。 单昀寒看是看了,可他看的并不认真,心不在焉。 而他翻开的那一页写着一段话: 若即将散去的魂魄心存执念,必会回到最初的样貌,如同白纸一张,再次游荡于人间直至完成心愿。 执念若成,魂魄完整,可入轮回。执念若灭,魂魄即破,永不轮回。 第38章 吵闹 天色微亮,本该是晨练的时辰,但于今日而言,并不用早起。 似是为了安抚三个月过度劳累的新弟子们,轩辕派新规,连续修炼五日便有一日的休沐。 然而,总有不遂心意的事发生。 “唔,大清早的,吵什么?” 一个口水直流的青年睡眼惺忪,极不情愿地掀开还温热着的被褥,随意抓起一件蓝白相间的外袍就晃晃悠悠地移到门边。 几个哈欠过去,他还是没法完全挣开疲累的眼皮,看清到底是谁在闹事,但迷迷糊糊中,人群里嘀嘀咕咕的碎语宛如惊雷般炸醒了他。 ……硬闯……屋子…… 等等,谁闯? 殷寒? 闯谁的? 林澈?! 厉鬼顾不上整理衣衫,一股脑冲向自己隔壁屋的人堆中。 “唉?麻烦让让,让让啊!” 围成一圈的人群中间四名少年正焦灼着,三个整装的内门弟子站在林澈的房前持剑而立,却被对面两手空空的外门弟子逼得节节后退,紧紧地背靠弟子房门口,死守到底。 单昀寒浑身透着不耐烦,面色阴沉极了,冷言道:“让开。” 三人虽不为所动,表面上尽量维持着从容不迫,但脸上血珠下淌,衣襟贴着前胸,湿漉漉的已被冷汗浸湿。很明显,方才一轮极具威力的杀招已然吓坏了他们,更让在场围观的其他弟子瞠目结舌。 “门派禁止私斗!你想被逐出师门吗?!” 然而,单昀寒像是听不见他们的威胁,掌心幻化出的通透灵剑又分裂成千万利刃,似离弦之箭震慑着任何阻止进去他的人。 “停下!殷寒!别!”厉鬼好不容易冲进人群之间,抬手拦着左右道:“误会!都是误会!”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就受到单昀寒的灵力波及,被撕出一条条血痕。 周围的弟子紧张到极点,纷纷防备,却不敢挪动半步,“什么误会?!他出手了啊!你不都被他伤了吗!?” 厉鬼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抹掉衣服上的血迹,故作轻松道:“是误会啊,是我叫殷寒来的。只不过他来的早了些,而且又不知道我住哪间房,所以才弄错了。对吧?” 可能是因为伤及无辜,单昀寒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虽然他杀招收了大半,目光却还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房门,。 傻子才看不出来他是冲着这间房来的。 “我们刚才跟他解释过,这是林哥的屋子,而且林哥去练剑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为什么他还不惜跟同门兵刃相见地冲进去?!”堵在门口的一名弟子似是恼了,举起剑直指着单昀寒,不敢上前半步。 “这。”厉鬼往单昀寒那边挪了挪步子,却也没贴近,悄声问道:“我的哥们哎,你干嘛铁了心要闯林澈的屋子啊?是不是你们之间又有什么误会?” 单昀寒覆手在他的伤口上,草草回道:“抱歉。” 至于他非要闯屋子的原因,不能说。 只有他能感受到这屋子里藏着的灵力,若隐若现,时断时续。 因为,那灵力与他同源。 人群中央的五个人沉寂下来,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可围观的那群弟子看戏不嫌事大,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我看,这外门弟子不仅修为差,还不懂规矩,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吧!” “对呀,本就该把我们和外门的分开,良才怎么可以跟废物住在一堆呢?!” “你们嘴巴放干净啊!废物说谁呢?” “废物说…呵,嘴皮子挺厉害啊!有本事比一次啊!” “来啊!有本事你就拔剑!” 现在已经不是斗斗嘴皮子这么简单,刚才还混在一团看似和气的弟子们纷纷找到了自己的阵营,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边,个个剑拔弩张,一看就是双方积怨已久,不过想借着这次混乱发泄出来罢了。 然而,他们的机会又一次错失。 天空阴风大作,银光乍裂,好似凶残的猛兽张开大口撕杀猎物,将黎明的曙光给吞了下去。众人差点被这一道道灵光闪瞎了眼,待到周遭平息后,面前已站着一名冷面的少女,虽有轻铠加身,却掩不住她个头上的娇小。来者看似毫无威胁,但释放的灵压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制了在场的所有弟子。 与此同时,一席黄衣伴着温润的男声缓缓而下,那人看到倒成一片的弟子伸手便要扶,“比试会有的,大家不要急。” 可自知犯错的弟子们哪敢让师父受累,纷纷自觉跪下,异口同声唤道:“弟子不敢!” 见状,袁清潇还是俯身为一名外门弟子疗伤,朝他问道:“不用跪,都起来吧。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又归寂静,无人敢言。 早一步到的少女靠倚在一旁的树边,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短剑,像是随时都会脱离她的掌控。果然,短剑离手,剑锋深入树根,震得那些弟子险些再次倒地。 这下轮到内门弟子急了,全都慌忙跪地,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师父息怒啊!” “全是那个外门弟子引起的啊!是他要闯林澈的房间,我们好心相劝,说房中主人不在,让他回去等个一时半刻,他不愿,还动手!师父你看,他旁边那个厉鬼身上的伤就是佐证!” 他们的师父未置一词,短剑又回到她的股掌之间,看起来很是不在乎。但余光中,她早已对单昀寒起了兴趣,不,准确地说,是对单昀寒在意的东西起了兴致。 释放过两次灵压,单昀寒的视线居然从未移开过那间房,就像个百年木桩般死死定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都不动摇。 房间里肯定有东西。 “瑶师妹,他……”袁清潇走近,刚好挡在她面前,却被一脚踹开了。 “别这么叫我。”公孙瑶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袁清潇的厌恶,转而来到单昀寒面前,饶有兴趣地问道:“这里面藏了什么,你的宝贝吗?” 这一问,单昀寒拧扭的面庞闪过一瞬的不自然,凝脂润白的双颊透了些嫩红。 公孙瑶心想:果然…… 然而,袁清潇拍拍衣上尘土,走过来一把抓过单昀寒就往身后塞,自己迎了上去:“公孙瑶,这房间里可没什么宝贝。是我让他来这里抓非人之物。” “我在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公孙瑶却像是碰到了相斥的磁石,不自觉地后撤一步。 袁清潇一愣,回她:“怎么跟我没关系?他是外门弟子,现在外门弟子都归我管!” “跟我摆架子?我是律刑台主司,还是内门弟子的师父,既然他犯了事,我还问不得?” “问什么?我不是都解释完了吗?” “我要他说,不是你!” …… 两边的弟子看着自家师父拌嘴,觉得那样子跟刚才的他们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态势。他们不敢插话,只敢默默在心里加油:师父,不能输。 而刚从外面晨练回来的林澈顿在原地半天都没搞清楚状况:“你们,在我房门口……做什么?” “林兄,你总算回来了!我跟你讲,那个殷寒要……” 与他亲近的几个弟子小声地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忘添油加醋一把。本以为林澈会跟他们站到一起,共同声讨外门弟子,却没想到他…… 林澈跪在地上,抱拳道:“师父,是弟子的错。弟子这几天日夜不寐,却不明原因。在文理阁查阅书籍时求助于少阁主,他说过会派人前来查探,可弟子忘了今日之约。要罚,就罚弟子一人吧,殷寒他也是一时心急,所以才……” “你求他?”公孙瑶见了他,薄唇略勾,冷笑随之而出。谁都没想到她居然冷不丁地出剑,短剑的利锋直指林澈的侧喉。 她力道控制的极佳,灵刃在喉颈来回划过却未见血,然而,这种做法就好像在威胁对面的敌人:取你狗命不过勾勾手指。 恐惧油然而生。 “给我记住了。现在,我是内门的师父,你们以后要是再求助于这个人,就从内门滚出去!” “是……” 眼下,那些弟子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不约而同地给自家师父起了十分应景的外号:母老虎。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纤纤女子,怎么会比彪形大汉还可怕!? 在所有人还在叹息这个狠角师父时,公孙瑶已经一脚踹开了林澈的房门。 单昀寒大惊,跟着冲了进去。 里面左床右桌,没有多余的物件,看起来干净整洁,跟任何其他一间弟子房毫无差别。 不,仔细听,能发现这里多了一丝微弱的抽泣声。 正当单昀寒要过去的时候就被公孙瑶抢了个先。 “装神弄鬼。”一催灵力,公孙瑶将屋内所有门窗撞开,外面的晨光顺势洒了进来,昏暗的房间立马变得通透。与此同时,光明照亮了哭声的源头。 好巧不巧,公孙瑶脚边的椅子下蜷缩着单昀寒寻了许久的魂魄。 单昀寒差点扑过去,一把护住那个正倚在床头的哭包小鬼。 可有人按住了他的肩头,摇头暗示着。 “公孙瑶,你怎么能随便闯他人居室?而且男女有别,就算你……” “袁清潇,我,你管的着吗?你还真把自己当少阁主了?就算你是少阁主,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吗?” …… 不知为何,公孙瑶与袁清潇很不对付,对方一进来她就立马待不住,急着往屋外走。 在离开之前,公孙瑶还特地到袁清潇旁边,讽刺道:“捡来的冒牌货,永远都替不了原主。” 一直站在外面看热闹的弟子们见她出来,迅速散开,退离数丈之外,生怕受到无辜的牵连。 不过,公孙瑶也没打算理会这群小辈,留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你们该怎么罚,自查门规去律刑台。” 第39章 锁魂绳 嘈杂过去,人群尽散。 袁清潇遣开了还想看热闹的弟子,可最后还是留下两个令他头疼的人。 一个是背后屋子的主人林澈,一个是被单昀寒所伤的厉鬼。 唉,祸不单行。 “要不,你们……” “少阁主,我们在外候着就行。”林澈极有眼力见,一把捂住正要开口的厉鬼,“走,我们到旁边疗伤。” 可等袁清潇一转身,林澈就放开了厉鬼,还将不小心沾染的血迹往对方身上擦,嫌弃道:“让你好好修炼你不修,灵力如此低弱,以后若是魔族来犯,别说抗敌了,你能自保吗?” 厉鬼似是见惯了他这副挖苦样,了然一笑:“这不是有你吗?” 看着对方如此不上心,林澈竟心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感,一拳砸过去,砸的厉鬼哇哇大叫起来。 “哥,我错了,我错了。” 因为林澈灵赋极佳,加上修炼勤奋,修为在新入门弟子里已算得上上乘,内门弟子中本就有许多人拉拢他,一来求他护佑,二来让他多多指教。所以他早已习惯别人一口一个“哥”的叫他,可眼前的厉鬼这么唤,总让人来气。 “那你等下随我修炼去。” 听到这句,厉鬼随时准备落跑:“那个,天好阴,我洗的衣物还,还晾着……我先走了哈!” 林澈手疾眼快,刚扯住他的衣领,却没想到对方的衣裳如此松垮,一拉就掉,只得闭眼惊道:“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给我整好!” “是,是。”林澈一松手,厉鬼拉起衣襟一溜烟地往自己屋里跑。 “……” 此时,林澈屋中。 “我给你的书,你没看吧。”袁清潇负手前行,看了眼地上那虚弱的魂魄,直言道:“他快不行了,” 单昀寒正拦在他面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想救他?” “嗯。” 鬼使神差地,他怎么就应了? 在派中养魂的严重程度堪比与魔勾结,一旦被其他人发现,就不只是被逐出师门那么简单了。 然而,袁清潇的手掌摊着一根普通的红绳,要细看才会发现,上面看似撒着的白金软料,其实是设了一层亮闪闪的灵膜。 “这是锁魂绳,可保他魂魄不散,但必须与你魂魄相连,一旦你们俩任何一个出问题,另一个也保不住。如此一来,你还要救他吗?” “嗯。” 又应了。 单昀寒觉得今天的自己真的很反常。 一看到风忆雪的魂魄要散,他就跑到了对方闭关的地方,在那发疯般挖地三尺,似是挖地道都要进去。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寻到一丝灵踪,他又火急火燎地冲回来,不顾后果地硬闯别人的房间。 疯了,一定是在这魔头的身体里呆得太久,久到影响了自己的心智。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吧。” 单昀寒鬼使神差地接过红绳,却还迟疑道:“为何……” “为何不拦你?为何要帮你?”袁清潇轻笑一声,道:“心怀善念,总不会错的。” 单昀寒肩头一沉,似是又被袁清潇推了一把,不自主地向前倾去。 “再磨蹭下去,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魂魄几近透明,弱的仿佛舒缓轻风就能轻易打散他一般。可黑暗中的面目藏着一股猩红的狠劲,而那时断时续的抽泣声,更像是心有不甘的残喘。 见有人靠近,这个小鬼更是龇牙咧嘴,拼劲全力来抗拒着整个世间。 “……” 单昀寒跪坐在一旁,不敢妄动,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一个抖狠的孩子。 万一又跑了咋办? 如果可以,他更想选择以前那个爱哭鬼。 结果,他们俩瞪到最后,还是那个小鬼卸下自己防备的面具,换上了一副绝世可怜的无辜面庞。 仿佛饮下了孟婆汤,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部翻篇,从头来过。 “哥哥,陪我玩吗?” 不知怎么的,单昀寒半天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发现对面的小鬼头已经爬到自己跟前,正伸手接住他脸上挂着的晶莹泪珠。 但魂魄无体,怎可承住实物? 那滴泪,依旧毫无阻碍地滑下面庞,稳稳地砸到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袁清潇本是准备传授单昀寒锁魂绳的用法,并不想多管闲事,可看到此情此景却再也忍不住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 单昀寒答不上来,只好转移注意力,将灵力聚于指尖,戳向那魂魄的心间。 原本他打算传一点灵力过去,能保对方魂魄不散即可,谁知自己摊上了头恶鬼,源源不断啃噬着他的灵力,那架势仿佛不吸干他绝不松口。 “够了!”还是袁清潇把他的手拽回来后,他才得以休息片刻,“现在你可以用锁魂绳了,十指连心,无论哪个手指都可。但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一旦缠上去,虽然你不会像今天这样被他无穷无尽索取,可后果是,你必须助他完成所有夙愿,否则他灭你亦不生。” “考虑好了吗?” 单昀寒似是没力气作答,开始慢慢腾腾地将红绳的一端绕到自己的手指骨上。就这一个小小动作,倒是废了他不少功夫。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女孩子家家的东西。 好不容易等他系好,抬头发现却刚才几乎贴他脸的小鬼躲的老远,满脸写着不情愿。 等他追过去,对方跑到了另一个地方。 再追,又躲。 周而复始,惹人抓狂。 …… 玩他呢?! “你他丫的,给我滚过来!”急火攻心,加上消耗过度,单昀寒竟反了一口瘀血上来。他自己倒是不在意,用手背随意一抹,可他们闹得动静过大,让一直在门外等候的林澈都忍不住问上一句:“那个,没事吧?” “无事无事,劳烦你再等一会。”见单昀寒无暇顾及其他,袁清潇便替他答了。随后又转头对单昀寒低声道:“耐心点,他这么小,说不定怕生。” 怕生?是跟他闹着玩吧! 单昀寒摇摇头,狠狠地扯下中指上的那一抹红结,任它随意掉落,自己则靠在门边屈膝盘坐,淡淡地说了句:“罢了,随他吧。” 累了。 连续多少天的连轴转,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砸过来,而自己就像被情绪牵动的猛兽,随心而欲,都没能好好地静下心想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啊,真相。 他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十年前的始末真相。 就这么简单的夙愿,怎么就没人帮他完成? 单昀寒抬了抬眸子,忍不住瞟一眼躲在角落里的小鬼头,正好对方也在偷着瞄他。 这魔头简直就是个人精,每次当他觉得可以听到真话的时候,都像被对方摆了一道般,踏着踏着就回到原点。 而且,还是带了一堆未解的新谜题回来的。 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心里燃起不甘的怒火,单昀寒正蓄力起身打算找小鬼头好好算下总账的时候,却被旁边的袁清潇按了下来。 “我来跟他说。”说罢他便拎起地上散乱的红绳,走了过去。 那小鬼见人就跑,完全不像刚才那般玩笑,又换成之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状,形似一只敏感的流浪野猫,若是逼急了,直接伤人都有可能。 袁清潇依旧是那副眯眯笑颜,袍袖飞出与其气质极不相符的墨黑锁链,瞬间扣住了那个上窜下跳的小鬼头。 “我不过问你的身份,也不过问你的身世。但如果你还有未尽的心愿,就必须靠活人生存下去。”看着地上那个被迫老实的魂魄,袁清潇俯身下去,侧耳轻言:“方才我说的两魂相连,是假话。他不会因你而死,你不必多虑。” “凭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没骗你的必要。如果你不想待在这人世间,我可以随时带你走。” …… 单昀寒望着他们那副窃窃私语的样子,无故暗生不爽,于是干脆闭上眼不管不顾。 他就不信,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能说得动这小魔头。 结果,须臾片刻,他那随意搭在膝上的手就感受到了阵阵冰凉,若即若离地仿佛在试探他。 …… 单昀寒更恼了,眼睛也不睁地就将胳膊往里收了收,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可越是这样,对方就靠的越近,啪嗒啪嗒的泪花直往他身上掉。 又哭,真让人头大。 可是,光摆一张哭唧唧的脸是无法平息他现在的怒火,还需要在恰当的时候,送上点额外的东西。 “哥哥,送给你。” 吧唧一口,他的脸上就这样留下了不属于他的痕迹。 略微湿润的唇痕和…… 不小心蹭上去的剔透涕泪!!? 这是抱着他的脸揉了一口吧?! 单昀寒用衣袖死命擦着那沾了不净物的脸,转身一瞪,却还是没忍心动手泄愤,瞪久了甚至还有些愣神。 与他对上的那双眸子,露出的不再是那种让他日夜不寐的紫红凶光,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干净,明若皓月,灿如银河。 趁他发呆之际,这双眼的主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物件。 之前的锁魂绳被歪歪扭扭的打上了几个结,还绕了好几个圈,看起来又散又乱,丑不拉几的,就像…… “这是同心结,阿娘说过,可保平安。” 对,眼前的同心结跟他以前送出去的那个一模一样。 “真丑。”单昀寒忍不住吐槽一句,可他知道,创出这种奇怪物件的人是他,也算是拐着弯把自己骂了一顿。 嗯,但确实说的是真话,好丑。 可他对面的小鬼头很是委屈,嘟嘟地委屈道:“我没见过别样的,只记得这种样式的……” …… 单昀寒埋下头,仔细揉捏着手中的红结,闷声问了句:“为什么,你只记得这样的?” 见他问的认真,小鬼摸着自己的脑袋想了想,最后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 单昀寒正抬头,又听到对方加了一句:“我只记得,每次特别难受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在我眼前,救我一命。” 小鬼一咧嘴角,接着说:“所以,这个送给哥哥,也定能保你一世平安。” 单昀寒似是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脑子一片空白,沉默良久才回道:“我…也希望你…可以安好。” 说这话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脸上不自然的绯红,他低下头扯出了红结的两头,轻轻地系在他们两个人的指骨上。 “谢谢你,寒哥哥。” 第40章 引雷鞭 “好了,这里的主人还在外面等着呢。”袁清潇温声提醒着地上的两个人,可他的手早已搭上屋门,似是迫不及待要出去了。 刚才种种透着温情,袁清潇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又不能独自离开,无奈之下,只好拉着屋里剩下的人一起。 被他催促的少年不应答,垂着头起身,似乎在掩饰那红可滴血的耳后跟。 屋外大亮,从拉开的门缝透进一抹斜阳,映在单昀寒的身上,不禁让他一惊,猛然将木门推了回去:“少阁主,他怎么办!?” 此时,两个人手上的锁魂绳已经隐去。但他才想到,魂魄无体的时候旁人看不见就罢了,如今汲取如此多的灵力,似是凭空造了一副身体,这下还怎么瞒过去? 面对单昀寒的一惊一乍,袁清潇依旧如常,微笑着:“没事的,除了你我,无人察觉的到。” 见对方还是神色不安,忧心难下,袁清潇耐心解释道:“锁魂绳一连,尽管他承着你灵力的一部分,但于旁人来说,你与他是一体的,没有区别。所以,他们无法知道他的存在。” 听完,单昀寒还是有些不放心,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随着袁清潇出去。 刚出屋,在外面与其他弟子寒暄的林澈正好离了群,小跑到他们跟前,可他一与单昀寒对视,到嘴边的话却咽了回去。 林澈的异常没被当事人发现,因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个几乎粘在他身上的小鬼那了。 袁清潇见两人都心不在焉,于是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殷寒,你擅闯他人住处,还不快道歉?” 回过神,单昀寒朝着有些别扭的林澈倾了倾身子,十分诚恳地呈起歉意:“是我今日莽撞,扰了你和各位同门的清净。为此,我来赔个不是,望诸位能谅解。” 他自知方才做的事怕是惹怒了大半个内门弟子,要道歉的话,肯定不是单纯对着某一个人,而是所有。 果然,路过的内门弟子频频看他,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姿态,很是不爽。 然而,林澈却与众不同,接受了他的道歉:“无妨,小事。” 这真的是…原谅他了? 单昀寒刚直起身子,便听到袁清潇反驳:“这可不是小事。漠视门规,伤及同门,不罚难以平众怒啊。” 既然律刑台主司都发话了,身为外门的师父,袁清潇无可奈何,一副不忍又为难的样子。他眼前的两个人还没说什么,倒是把偷听墙角的厉鬼勾了出来。 “少阁主!不是您让他来的吗?除了邪祟,就不能算将功补过吗?我这点小伤也不打紧,擦个皮而已!你们看,都好了呢!实在不行,我跟我师父求个情!” 此时厉鬼总算是穿戴整齐,不似之前那般不修边幅,可他还是一边跑一边提起袖子,将光滑的臂膀露了出来。 袁清潇似乎就等着听这话,本来都要松口了,却被单昀寒抢了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伤了你,就是我的不对。罚,是我应得的。” “可……”厉鬼还想说什么,却半天都找不出个理。 单昀寒知道对方的心思,但他不愿做特立独行之人,也不想破了自己的原则,便再一次认认真真解释道:“功过是两码事,如若一名救过百人性命的医者伤了人,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难道能因为他的功就忽略他的过吗?那世间的规则不就成了一张白纸,变得毫无作用?” “是人都会犯错,不能用任何原因去开脱罪责…”单昀寒还想说下去,却被厉鬼打断了。 “哎呀呀,好了好了,我懂,别像个老师父一样叨叨,跟袁老…嘶!”厉鬼冷吸一口气,眯着眼偷瞟袁清潇。 幸好,袁清潇不在意,仍是笑脸相迎:“无妨,我也觉得阁主有些古板。” 绷紧的神经瞬间松下来,厉鬼长吁一口气。 可单昀寒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老古板一样了? 于是,他不自觉地瞪了一眼背后的小鬼头。 嗯,要不是这个人总不懂事,他怎么会天天讲大道理? 本以为这小鬼会一脸无辜,却发现对方竟之前那副猩红的警惕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澈。 为什么?难道是怕灵赋异禀的弟子发现他? ……看来不能久待下去。 “少阁主,诸位,如果没有别的事,弟子便先去领罚了。” 袁清潇知他意思,道:“行。时辰也不早了,我还有未处理的事,你们自便。” 两人先后离开,这里又只剩下林澈和厉鬼对视。 “那……”林澈刚要说什么,厉鬼就溜了。 “哥,你回屋休息吧!我陪他去领罚!” 林澈:“……” 什么时候,领罚也需要伴了? 然而,厉鬼并不是真的要陪单昀寒去律刑台,那地方清冷无情,并不是好去处。只不过他不想修炼,找理由开溜罢了。 可既然追都追上了,干脆…… “你小子,兄弟我帮你说话,你还不领情,找打!” 他本要偷袭单昀寒的后脑勺,却不料对方侧身一闪,又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自己倒成了倒栽葱栽倒在土里。 “嘶…啥玩意?!” 厉鬼自然是看不到故意的无形小脚,可单昀寒看得见。单昀寒瞪着自己身后无辜的小鬼头,转头去扶摔在地上的受罪者。 厉鬼坐在树旁,指着那毫无障碍的平坦小道,痴痴地念道:“还有邪祟!真的!” …… “是我…不小心绊到了你,对不起啊。” 说这话的时候,单昀寒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厉鬼身上,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把旁边噙着泪花的小鬼给揍一顿。 可厉鬼却扯着他不起来,还在神神叨叨:“殷兄弟!不是,真的,上次有虫子咬我,还记得吗?其实当时根本没有什么虫子!” …… “是不是我们修为过低,容易受邪祟侵扰?不对啊,等等,你刚才去林澈房间是不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了?” 阵阵阴气袭来,单昀寒幽怨地叹了一声,拼劲全力按住身后那个准备再咬厉鬼一口的“小虫子”。 真糟心,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爱惹祸的主。 僵持了好一会,这两个人都没法冷静下来,最后单昀寒终于忍无可忍,两袖一挥,头都不回地远离是非之地。 不管了,让他们自己打个你死我活去吧! 但单昀寒怎么都没想到,后面是非更多。 “哟,来领罚?” “就你一个啊?呵,你们还真是换了个好师父啊,只罚一人。” 律刑台下,正好出来了好几名内门弟子,看样貌,有之前跟他持剑相对的那几个,也有人群中叫嚣的。他们个个捂背揉腰,满脸怨气,一看就是刚刚受完罚。 也难免这几个人阴阳怪气的,明明是他挑起的事端,动手的也是他,受牵连的人却要因他受罚。 当下单昀寒心中不爽,更不想惹事添堵,便将步子往旁边挪了挪,远离他们。 “不理人?行,我们走着瞧!” 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远,与此同时,单昀寒也走完了石梯的最后一步。 律刑台三面环山,无人时一片肃静,从里到外都透着沉闷死寂,不愧登上众弟子忌惮之地首位。 宁可见阎王,绝不进刑台。 但凡来这的弟子,没有一个人能完好无损的回去。因为惩戒他们的,不是人,而是各样灵器,下手无分轻重,更不可能通情增减。所以,经过一轮刑罚的弟子,轻则伤筋痛苦,重则当场暴毙。 单昀寒算了算,自己等下怕是要领教下毁灵鞭的威力了。 毁灵鞭本是普通灵器,却浸泡过抑制灵力的药水。一鞭下来,修为再高的人,都没法在短时间内自愈,只能像普通人那般养大半个月的伤,为的就是留下疼痛,让犯错的人铭记,永不再犯。 没什么好怕,不就是几日不能躺着睡觉么? 然而,怕的人不是他,而是跟他形影不离的小鬼。 那小鬼从一开始就很畏惧这个地方,差点拽着他不让走。可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了跟着单昀寒,还是死死地牵着他的衣摆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 到了刑罚跟前,小鬼干脆耍赖般抱着他的小腿,不让他往前去了。 虽说四下无人,单昀寒还是不敢说话,生怕触到什么结界,将两个人的安危都置于险地。 …… 可如果他不领罚,定会有人不服,跟他结仇结怨的人又多了不少,到那时候,他能有多少能力保住这个不听话的小魔头吗? 突然,腿上一松。原来抱着他不放的那个小鬼不再执着,而是背对着他,看起来是放他去了。 风忆雪他,还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吗? 单昀寒不愿多想,只想领完刑罚后再跟对方好好谈谈,省的平添烦恼。 正当他规规矩矩跪在刑罚台正中央时,却觉得不对劲了。 他这刑罚不算重,本不需要束缚阵固定受罚人的,但是现在,他被缚灵锁牢牢地按在地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动弹不得。 更何况,连姓名及所犯下事端都没来得及说。 倏尔一瞬,晴好的天气已是阴雨沉沉,天雷滚滚。 这不是毁灵鞭,这是引雷鞭。 炸雷一响,单昀寒便头痛耳鸣,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便受了一道烈鞭,滋滋作响似是撕开了他的皮肉,要把他的脊骨都烤作黑焦。 痛。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而想到的下一件事居然是:魂魄相连,那个人是不是也跟他一起承受着这份苦楚? 不行,要把那根绳斩断。 缚灵锁似有千斤重,单昀寒凭着仅存的执念强迫自己清醒,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可能是刚才那一击抽裂了他的神识,强烈的痛麻感已经让他开始分不清方向。就连平日细绵的雨水也似***利器无情地抽打着他,最后裹着他的汗血浸染了层层的素黄衣衫,蜿蜒成河。 没法了。 起不来,说不了话。 说不清到底是哪伤了,只怕是全身尽伤,七窍出血。 天空轰隆不断,应该还要来第二次。 单昀寒凭着最后的求生本能,挣扎地往旁边爬。混乱的意识让他觉得自己已经逃离了这片灾土,可并没有。法阵仍在,他哪也去不了。 真的想活,想跟那个人一起活着。 第二鞭至,彻底灭了他的念想。 “小寒,答应我,活下去。” 第41章 苏醒 雷声轰鸣,风雨大作。 一道蓝白灵鞭划破这昏暗天际,呼哧而下,无情地抽打着淤泥中少年的脊背。 顿时血水滴溅,哀嚎呜咽。 下一次刑罚正要接踵而至,却突然被人挥手召回。这个人拎着滋滋作响的长鞭靠近地上的少年,一把抓起他湿腥的散发,戏谑道:“风师弟,这引雷鞭的滋味如何?” 被他擒住的少年虽是重伤,却还是挣扎着,想要反抗对方的钳制。可他终究是弱了,别说碰到人,就连抬起双臂的气力都没有。 那人讥笑着甩开少年,将脚放在少年已见血肉的伤口狠狠地拧压着,又猛地下踹几脚,丧心病狂地摧残着地上的生命。 咔擦。 少年的脊骨被他活活碾断了。 “啊!!!!” 听到少年的惨叫,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不是,能说话吗?” “别怪师兄心狠啊,上次你在林子里袭击了那么多同门师兄弟,可门规明明说私斗双方都要受罚,为何你就能逃脱罪责呢?嗯?你是比我们修为高啊,还是比我们高贵啊?你说啊?!”那人越说越激动,直接掐住少年的喉咙,活生生把他拎了起来。 看着少年将要窒息的绝望状,那人还是不爽,破口大骂道:“你凭什么?你他妈到底凭什么啊?!你只不过是那个叛徒捡回来的一条野狗,主人逃了,你还有脸待在我们这苟延残喘,我们给你一口饭吃,给你地方住,你咬我们?!贱不贱?” 骂着骂着,又顺带几巴掌过去,扇到少年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哟,怎么?不是挺狠吗?不是告状吗?现在就不行了?”那人松开少年的脖颈,拽起对方的乱发,好似拖垃圾般拖着少年,最后又重重地把他扔到另一个泥泞坑中。 “师弟,上次你逃的那片林子不好,容易来人。这次我选的地方,更偏僻,更寂静,定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 他们现在位在一片荒地之上,左右尽是寥寥石壁,偶尔嵌着几处杂草野花。向前望去,则是望不到头的雾霭阴云,似是某处荒崖边。 “按规,本来罚你的应该是毁灵鞭,可你伤的人是我,而我是少主,也就是下一任掌门。所以,这些刑罚的灵器,我都能用在你身上。说到这,你更该感谢我有颗仁慈之心,只让你受三道天雷。现在,还剩最后一道,为了照料你,我特意添了点东西进去。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着再去找我爹告一次状。” 那人说罢又蓄力几脚,将最后的恨意都发泄殆尽。 “让你跟我作对!跟我作对!” 少年伏在地上,全身发抖,连护住自己要害的气力都被对方的折磨给磨光了。 是不是,真的要死在这? 那人似是疲累,或是厌了,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抬起脚将靴底的脏泥全部抹到少年的身上。 随后,他又用帕子擦拭着粘血的长鞭,冷道:“师弟,我还有课业,就不陪你领罚了。” 灵鞭入天,阴空作响。 听着朦胧的雷雨声,少年无力地闭上了眼,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默默地等待着自己的丧钟。 不挣扎了。 一瞬间,暴雨倾注,白光破际。 少年虽虚弱,却能听见天空中的那一道道雷声,好似数万头即将脱缰野马,正蓄势待发,准备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踩踏碾碎。 “哥哥!” “小寒!” 是幻觉吗?怎么会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少年倾尽最后的气力好不容易支起半个身子,可他回首望去,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地觉着多了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头痛至极,他实在没法分辨来者是谁。就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就承上了一份多余的重量,虽是不重,却稳稳地砸在他那似狗啃的伤口上,惹得他又呕出一口鲜血。 鞭至大地,似是血腥野兽穷尽时的最后一声怒吼,震的天地不由自主地跟着抖了三抖。 少年背上的重量又沉了沉,压的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晕厥之前,眼前浮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是稚嫩孩童,满眼清澈:“哥哥,我来了。” 另一个则为白衣男子,灿若明月:“小寒,对不起。” …… 两个月后,弟子房内。 阳光明媚,虫鸣花香,正是晴朗好天气,床上却躺着一位与景不搭的少年,眉心郁结,嘴里念叨着什么,似有噩梦缠身。 而他床边坐着一名面若冰霜的玄衣男子,死按着他那不安分的右手,不情不愿地把着脉。 房里还站着另一位黄衣仙君,一脸忧愁地问道:“江峰主,他什么时候能醒?” 江奕收回手,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啊!” 那名仙君不好拦他,只能接道:“唉,真的是,都这么久了,他要是以后都醒不过来怎么办?” “昏迷而已,又不是人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这不是…” 没等他说完,江奕就摔门道:“日后若无大事,麻烦袁阁主不要随便唤我。” 尽管对方如此不客气,袁清潇还是到门口客客气气地送别:“江峰主,麻烦了。” 江奕的脾气在轩辕派是出了名的大,大家可能也是习惯了,很少深究。可袁清潇还是对着对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刺头啊。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床上的那个少年突然摔了下来,哐的往地上一砸,但是少年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反而念着呓语: “哥哥……” “师尊……” 什么? 其实袁清潇早已见怪不怪,因为他每次来都能听到少年嘴里念着这两个词。 还没来得及扶起少年,身旁就多了一个黄衣少年。对方抢先一步,一把抱起地上呢喃的少年就往床上放。安置好对方后,黄衣少年才对袁清潇行礼道:“少阁主,多谢您的照料,请回吧。” 对于这个结果,袁清潇也习以为常。每次当屋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都会被这个少年下逐客令。 本该就此作别的他,身体却被另一人占据了,不由自主地笑道:“我真没想到,缠着他的那个小鬼居然是你啊。” 听到这话,那少年却面不改色,依旧帮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少阁主何必谦虚?” “噢?此话怎讲?” 那少年半天不语,对床上的人施完一道安魂才回道:“若没看出我的身份,你又怎会把那本册子给他?” “袁清潇”笑意深了,不明意味道:“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吗?更何况,最重要的那部分,他不是没看到吗?东西就藏在你身上,你若真不想让他知道,为何还留着不毁?” 少年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没了之前的客气:“我和他之间的事,无需外人过问。” “外人?要不是我的锁魂绳,三道天雷打下,他能扛得住两道?你能保自己魂魄不散?要知道,这等宝物我也不是随便送的。” 黄衣少年转身,冷冷地说道:“可你欺了我。” “噢…?” “袁清潇”关上门倚着,嘴上有些挑衅:“我要是不那样说,你会乖乖地跟他魂魄相连吗?你也是厉害,居然敢分裂元神对抗天雷……”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噢,还在对十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 “虽然我是鬼界中人,可我不是百晓生啊,再说了,他魂魄丢失的地方太深,深到我都看不出来,这灵脉建不成也是没办法的事。”见黄衣少年背身不再理他,“袁清潇”也失了说下去的兴致。只是在临走前添了句:“倒是你莫忘了,我们有约在先。我帮你这么多,那我要的人,你什么时候给我?” “快了。” “是么?莫让别人反杀了你,不然我可是不讲情面的。” “……” 傍晚,久病不醒的单昀寒头晕耳鸣,只得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后背,一脸茫然: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在律刑台受罚吗? 等等,最后的那一鞭似乎…… 风忆雪呢?! 不会灰飞烟灭了吧?! 然而,他激动地正要寻人,却发现自己床边趴着一个少年。这少年的睡颜迷人,侧露的瓷肤嫩白无暇,正因为眼眸合上,更能被他那卷翘的密睫勾神,然而,最要命的,缀在脸上的那颗红痣。明明仙气腾腾的面庞,多了这一点,就感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邪了不少。 单昀寒伸手戳了过去。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张脸如此……好看? 等一下,这个人不是都快魂飞魄散了吗?不是要靠他才能活下去吗?那…是怎么替他接下最后一道天雷的? 又玩他呢?! 单昀寒倏地一掀被褥,把床边的少年踹了下去。 他正要喊对方滚的时候,却突然后悔了。 不对啊,他不是希望对方安好无恙吗?怎么见对方好,反而还这么大的火? 而且上律刑台之前自己也说过,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跟风忆雪好好谈一下。 可…… 当风忆雪脸上挂上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他就知道,对方不会老老实实地说出口。 还有那熟悉的哭腔:“呜…这么凶?你是不记得我了吗?” …… 既然如此,单昀寒决定将计就计,一定要从对方嘴里抠出点真东西来。 “你是……?”单昀寒睁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模仿着风忆雪的惯用伎俩。 地上的黄衣少年抽泣声戛然而止,似乎真的没料到单昀寒如此反应,随后试探着问了句:“真的记不得我是谁?你仔细看看!” 风忆雪突然凑过来,近的都快把自己的脸贴到单昀寒眼睛上了。 单昀寒一惊,下意识又推了对方一把,慌道:“不记得!” 呼,差点露馅。 为了掩饰自己的过激反应,他又故意加了句:“我不认识你,离我远点!” 被他推到一旁的风忆雪似乎偷着轻笑一声,随后起身坐回他床边,换了副认真样:“可是,我认识你啊。” “……” 对上风忆雪真挚目光的那一刻,单昀寒竟真以为对方会一本正经地讲述两个人的身份。然而,他却忽略这个魔头嘴角藏着的淡淡玩味。 还是太天真了。 “你跟我定过娃娃亲,算我未过门的夫人。” “……” “虽然你以前唤过我相公,但你好像不很喜欢,所以你可以不这样唤我。” “……” “对了,我们之间还有一层关系。以前,我是你入门师父,以后,我也只收你当我关门弟子。” “……” “所以,再唤声师尊来听听?乖徒儿?” 第42章 回溯 “不信?你看你的手便知真假,这红绳可是你送我的,虽是第二根,但终归还算过去的生辰礼,现在的拜师礼。” 风忆雪靠了过来,正要拉起他的手,单昀寒却如惊弓之鸟般下意识地将胳膊往被窝里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对方。 虽然吃了口闭门羹,风忆雪也没将悬在半空的手收回来,反而故意放在单昀寒眼前晃了晃,炫耀着指节上的鲜红绳结。 有病吗?这算哪门子证据? 单昀寒不想理会对方,干脆蜷起身子把自己全都藏到被子里。然而,在黑暗的环境里,他手上锁魂绳正发着光,更是耀眼。 “看到了吗?真没骗你,快出来吧,出来就奖励你,带你看烟花。” 啥?把他当什么了?!小孩子吗? 光是想到风忆雪一脸坏笑的得意样,就足以让单昀寒气到浑身发抖,发泄般撕咬着指上那扯不下来的刺眼玩意。 等着!等他把这根破绳子弄下来,就…… 勒死他!!! 然而,对方似乎没那个闲工夫等他。 一丝凉风从单昀寒头顶偷跑进来,却带走了黑暗,留下的只有近在咫尺的温柔。 “怎么抖的这么厉害,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闷久了,他的脸有点烫,越发觉得风忆雪贴在他额间的手异常冰凉。 可,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少年,却说着不同的话:“傻子,还是会痛的吧?为什么要替我?” 替什么?替你受刑? 不对,这不是他记忆,这不是他。 等单昀寒再要细想的时候,神识突然被混乱的片段所绊住。他所看到的自己,一会儿是受尽折辱的少年,一会儿又是软糯的孩童。 不对,怎么是这样。 莫不是被雷劈傻了? 单昀寒眉心一痛,鼻尖一凉。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风忆雪正坐在他身旁,微笑地望着他,而刚才那作恶的手已经背到身后,假装无事发生。 “想什么呢?” 差一点,就差一点,单昀寒埋在被窝中那两条腿就踹过去了。幸亏,他说服了自己,心中默念无数次:一切问题的源头就是眼前的这个魔头,所以无论如何,这场戏都要演下去。 但是,没想好回答的他,竟脱口而出:“想你。” 呼吸一滞,风忆雪如铜墙铁壁般厚实的脸皮上竟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他故意又问一次:“想,想什么?” 单昀寒:……好像哪里不太对 “想……身份,你的身份。” 虽然单昀寒尽力挽救着自己装出来的那副怕生面庞,可他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论装疯卖傻,风忆雪排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只要对方不戳穿,他还可以厚着脸皮演下去。 “噢?还是不信啊?也难怪,你忘了我,也忘了我们之间的种种。”风忆雪似是真的难以掩饰眼底的失望,笑颜淡去,叹着气起身往屋外走去,道:“罢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 …… 这人的性情怎么说变就变?怎么就放弃了?不是惯会死缠烂打吗?! 单昀寒忍不住,也跟着支起半个身子,问:“你去哪?” “从哪来,回哪去。” 什么意思?回寒雪居?还是回魔界? 执念不成,魂魄尽散。 难道因为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就要魂飞魄散了?! “站住!” 单昀寒追着风忆雪的背影冲了出去,追到门口却差点撞到了一名看起来正要进他屋的的弟子。 那名弟子身着外门的黄衣,体态略壮,身手却似乎不太敏捷。虽然他手上端着的汤药没受到撞击,可还是荡出不少来,泼了两人一身。 “抱歉。” 毕竟是他的莽撞,单昀寒便急匆匆给那名弟子擦了下湿脏的衣襟,本来他打算擦完就接着追上风忆雪的。可就因为他这一擦,那名弟子手中本完好的瓷碗也给跌碎了。 噢,敢情这人没事找事来的? 然而,那名弟子并没有找茬,反而很是激动地抱住他:“小寒,你终于醒了!?” 单昀寒推开他,仔细端详了下,却半天没认出来对方是谁。 难道,自己真失忆了? 那名弟子含着热泪,再次抱住他:“我…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而单昀寒再次推开他,蹙眉问道:“你是?” 那名弟子似乎比他还困惑,道:“小寒,我是刘宝,你不记得我了吗?” 单昀寒凑近看了看,发现这个人五官确实有点像刘宝,可不仅是脸型消瘦,印象中的双下巴变得棱角分明,而且原先肉鼓鼓的腰身也减了一圈。 瘦了?不对,是壮了? 单昀寒正要回话,却猛地想起自己的正事。 风忆雪呢?! 抬眼一望,他要追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尽管他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可刘宝不在意,跟他继续絮叨着:“不管怎样,你醒过来就行,其他一切好说。那天…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都以为你……幸好,当时你还吊着半口气,撑过来了。你现在感觉咋样了?” …… 见单昀寒不回话,刘宝看着他焦急的脸,总算问了句:“小寒,你在找谁?” 单昀寒还在朝四处找着人,回答的极其不用心:“嗯。” 刘宝不计较,刚想接着问下去的时候,却惊呼一声:“啊!你的药被我弄泼了,我再去给你煮一碗!不对不对,你醒了,我要先去跟师父汇报。” “师父?”这会儿单昀寒的耳朵倒是好使了不少,注意力也跟着回来了。 “对呀,这你也忘了?我们外门的师父袁清潇啊。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他吧?我前几次给你送药的时候,你总是说梦话,一会儿‘师尊,师尊’的唤,一会儿‘哥哥,哥哥’的叫,我们都以为是袁清潇,可当他亲手给你喂药的时候,你一口都不咽,还吐他一身。幸亏他脾气好,不然像江峰主那样,早把你扔出去了。” …… 唰的一下,单昀寒脸色通红,堪比那熟透的苹果。于他而言,现在告诉他这些事,比扒光他衣服更要羞耻。 他当然知道自己唤的人肯定不是袁清潇,而且刘宝也不一定知道他说的是谁吧…… “后来师父专门给你找了个人与你同住,日夜照顾你,但那个人说他不见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我也从来没见过他。哎,我很好奇,他到底是谁,你见到他了吗?啊!不会是江峰主吧!嘶,不对,他恨不得吃了你,难道是灵谷峰的弟子?你现在是不是在找他?我们一起?” 刘宝很是兴奋,竟学着单昀寒刚才的样子看了看四周,但是单昀寒现在完全没了找那个人的兴致,他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什么时候开始说梦话了?还非要“师尊”喂,不然就不喝药? 哪来的小孩子脾性啊?! 尴尬症犯了,单昀寒想一个人静静,他蹲下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找个理由道:“刘宝,天色不早,你也该去膳堂了。我的药,等下我自己煎就好。” 此时的天空暗了不少,但还没到非要点灯的地步,也就是说,其实离晚膳应该还有小半个时辰。 可刘宝不愿意,反驳道:“你今天才醒过来,应该还要养养,没事,我等下再送一碗过来。而且,我已经避谷了,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精神很多?既然我说过要好好修炼,就一定会做到。小寒,你知道吗,就因为出了你这档子事,正好激励外门里一帮不求上进的弟子拼命修炼。” 单昀寒疑惑:“与我何干?” 刘宝忽然警惕地查探四周,见四下无人,便贴耳轻语道:“不修炼,如何自保啊?你可能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谁害你,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律刑台的灵器,寻常人动不了,唯有轩辕氏血脉方可使唤。而那天你正好惹了内门弟子,他们的师父……” 他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给打断了。 “我的殷兄弟唉!你终于肯从床上爬起来了?!” 两人一同望去,一袭蓝衣从远处奔来。可刘宝看到来者似是不悦,竟直接跟单昀寒结束了寒暄:“小寒,我先走了,你好生休养。” 单昀寒虽是困惑,却也只能作别:“嗯。” “小心内门弟子。” “嗯?”单昀寒还没来得及问清刘宝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对方就急色匆匆地离开了。 就这样,黄蓝交替,又换上另一个人来跟他絮叨。 “老弟,你真的快吓死我了!就你受刑那天,与你分别后我没回去,本来我是死也不会去律刑台那种鬼地方的,但我怕你出事就跟着了,而且那天我们本来是有约的,我想着你要是伤的不重,我还可以带你下山溜一趟。可谁知道那鬼地方就像抓狂般电闪雷鸣的,吓的我马上跑回去叫人,等他们来的时候,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厉鬼说的太快,所以口干舌燥,需要歇息。又或者实在找不到形容他伤势的词而停顿了下来,反正过了许久,他才说道:“黑的不成人形。” 凭这个描述,单昀寒想到的只有干瘪烧焦的木柴。 听起来好像是有点骇人。 可现在,除了他的耳边偶尔有些低鸣,再也没发现别的毛病。 按理来说,这么重的伤势,凭他的修为,没个半年到一年,怎么会好? “我躺了多久?” 厉鬼掐了下指头,细细算道:“可能……两个半月吧。” ??? 单昀寒惊了,要是毁灵鞭,他一定相信自己两个月恢复如初,但这是引雷鞭啊,引得还是修仙者即将飞升时的天雷啊。本来以为是他运气好捡条命回来,可现在想来,这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搪塞的。 厉鬼也是讶异上脸:“好小子,恢复的真快。看不出来,你的灵力和修为居然这么高,入门那天的灵赋测试定是出了差错,你该来我们内门的。” 然而,单昀寒听着他这句话,从两个月前那日受刑的回忆开始,一直想到远在十多年前,那似梦般的过去。 是谁要害他,又是谁救了他。 师兄…下一任掌门… 哥哥…师尊… “你知道,是谁在灵器上做手脚的吗?” 第43章 遗症 看着厉鬼神秘兮兮的模样,单昀寒没回答。 虽然他尽力回想着,可自天雷响起之后的事就有些记不清了,又如何敢妄下定论? 唯一刻在脑子里的场景,居然是他的梦境。可梦里的那个对他下死手的人,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而且自从回了轩辕派后,也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说不定,真是只是场梦呢? “我怀疑是…”厉鬼见他不语便往前一步,却又停顿下来左右张望,似乎在忌惮着谁。最后,厉鬼还是窃窃私语道:“那日附在你身上的邪祟。” 几乎不带思考,单昀寒脱口而出:“不可能。” 一个替他承下一道致命一击的人,会是始作俑者? 被打断的厉鬼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只好解释道:“你别激动啊,我也只是怀疑…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惨叫一声,整个人猛地向前摔了过去。得亏单昀寒反应快,侧身一闪,没有跟着厉鬼一起遭受无妄之灾。 倒在地上的厉鬼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好捂着自己的腰背哀嚎道:“你看,你看!邪祟又来了!” 然而,正是他口中的“邪祟”踹了他一脚,然后又缓缓走到他旁边,居高临下般看着他,嘴角一扬,道:“说谁邪祟呢?” 那笑容下藏着的邪气吓的厉鬼往后挪了挪身子,觉着安全了才敢回一句:“啊!师,师兄好,好久不见!” 单昀寒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却一愣:风忆雪不是魂魄吗?如果是,那厉鬼是怎么看到的?可如果不是,又为何来无影去无踪的? 风忆雪似是感受到了单昀寒的注视,轻笑一声才道:“师弟客气,看来还是懂点规矩的,可我记得,好像你们的师父不久前才说,今后不想再听到有人议论律刑台的事,不然就…怎么来着,我记不清了,你是内门的,应该记得比我清楚,来说说?” 厉鬼听到这话,居然又一溜烟地爬了回来,跪在地上求:“师兄,我错了,千万别告诉我师父啊!” 单昀寒瞅着这两人,疑惑不解。 ??? 不就是内门的师父?虽说他只见过一次公孙瑶,了解极少,但给人的感觉确是有些高傲难测,但不至于如此惧怕吧? 单昀寒刚想问点其中的缘由,却被人截住了。 风忆雪收起盎然笑意,对着他脚旁的人冷言道:“那你还不走?是打算等我离开后,再跟他聊聊么?” 厉鬼听罢似临大敌,赶忙起身:“没有!没有!我马上走!师兄,告辞!” 他刚要走时,又瞟到一旁的单昀寒,可眼下受到“胁迫”,最后只得草草告别道:“好兄弟,我们下…有缘再见!”厉鬼溜得极快,甚至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么怕的吗? 单昀寒望着厉鬼离去的方向,才发现天已暗沉,是到了需要点灯的时辰。刚要转身回屋,却听得一句:“你信我?” 小心翼翼,又带着欣喜。 可单昀寒脑袋犯晕,不懂风忆雪这句话问的何意。 “什么?” “没……” 是他眼花吗?怎么感觉风忆雪有些失望… 而在下一刻,单昀寒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瞎了眼。 凉意贴近,却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他的耳际吹起垂发,惹得一阵心痒。??????????q? “怎么,你记得他们,就唯独不记得我?” “我…”单昀寒乱了阵脚,下意识地推开风忆雪,故作镇定道:“不记得。” 风忆雪怕是从来就没离开过,一直躲在暗处偷听他跟别人的对话,可回想下来,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诈他?! 管他知不知道,打死不认就是。 “那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风忆雪很是坚持,抓住单昀寒的手就强力拉过来,似乎非要证明着什么。 “你有病啊?!”单昀寒被捏疼了,刚要反击,双眼却睁不开了。一开始只是偶感酸涩,却慢慢转为刺痛难忍。 是因为眼睛进了脏东西吗? 单昀寒本以为闭上片刻会好转,却不料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竟模糊了起来。 茫茫中,他的手早已被放开。单昀寒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眼眶周边,想藏住被迫流出的泪珠。风忆雪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急切地上前问道:“怎么了?” 此时,单昀寒的意识随着视线混沌了起来,不仅心慌,甚至警惕到极致,竟直接朝着风忆雪攻击过去。一掌下去,不仅没有打到对方,反而再一次被抓住了。 “放开!”趁着风忆雪没有完全控制住他,单昀寒另一只手接上,终究还是一掌拍中了风忆雪的肩上,但他的灵力似是撞上对方的灵力,竟活生生地震开了他。 踉跄几步,脚底一绊,貌似他要摔了。 可是他现在看不见,完全不知道背后有什么东西等着他。然而,这种不断下坠的无助感最后还是被柔软的触感所替代。仿佛天降一道冷光,击破包围着他的层层黑暗,将他稳稳地裹在里面,保护着他。 啪的一声,他确实摔倒了,但一点不疼。 “嘶。”给他当肉垫的人却吃痛一声。 单昀寒被风忆雪这一声唤回了理智,觉着过意不去,便想自己先起身再把对方拉起来,可他的眼睛却痛的实在睁不开,只能先回道:“对不起,天太黑了。” “……” 不知为何,风忆雪没回话。 “能麻烦你点个烛火吗?” “……” 虽然风忆雪还是不回答,也没动静。 若以灵力寻着的话,风忆雪还在他旁边,就是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了许久,单昀寒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起码没有那么疼痛,总算能微微睁开些。 “人呢?” 刚才还能看到模糊的人影物件的,怎么现在睁眼闭眼一个样,全黑? 这是瞎了? “好黑啊。” 明明这黑暗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反正十年以来,不都是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躺过来的吗? 而今,单昀寒的内心却还是燃起了深深的惧怕。害怕回到那往日的孤夜,忆起那无穷无尽的孤独。 莫名其妙的,单昀寒又突然想起了远在十年之前的生活,那些数不清的夜晚,道不明的温暖,以及他曾经说过的话…… “黑,别走。” 寂静,无音,叹息。 原来畏黑之人,从来就不是风忆雪,而是他。 可现在没人对他说一句:“好,陪你。” 单昀寒等厌了,自己摸索着门框想回床上休息,却听见身旁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被他打倒在地,手背一阵灼痛。刚要自行止痛时,他的手腕就被旁边的人拉了过去。 呵?这人还真跟鬼一样,来去无声? 僵持了半天,对方就是不说一句话,只是这样轻吹着他的伤处。其实这点小伤转瞬便好,可治伤的人死不放手,惹得单昀寒有些不耐烦。他刚要怒起,就听得一声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你害我看不见的?” 单昀寒只是顺着问的,却没想到风忆雪应了。 “嗯。” 嗯?!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会信。放在过去,他觉得风忆雪是在调侃他,而且他也早已跟这惯会坑蒙拐骗的人打成一团,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可现在,他却忍着脾气,道:“嗯个鬼,你给我好好说话!” “……” 颤音不止,哭腔不停,就是没个回信。 单昀寒失了一感,本来就心情郁结,偏偏知道真相的人又不愿吭声,难免气上心头,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说话是吧,不说你就给我滚出去。” 其实他也就嘴上逞逞威风,本以为风忆雪会乖乖地吐出点什么,等来的却是衣袍拂过的一阵凉风。 刚才倒在地上的东西似乎被捡了起来。 “这烛,我就替你收好了,免得灼伤到你。” 几个意思?风忆雪是又要抛下他,自己离开? “等等!”单昀寒彻底怒了。而急躁的人,做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他看不见,可灵力终究还在,化出一柄灵剑凭着直觉刺了过去。但是他刺向哪里,对方有没有防备,都不得而知。 最后,单昀寒还是怕伤了人,便收回灵力,不知道朝着哪边,淡淡地说:“我不怪你,这锁魂绳是我自愿带上的。所以这带来的任何后果,也是我自找的,与你无关。” 他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引雷鞭会打在他身上,按刘宝说的那样,有人故意为之?又或者按厉鬼说的,因为他与风忆雪魂魄相连,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替他受罚了。而且,还留下了隐疾。 可能,对方也是因为这跟他道歉的吧, 沉寂许久,单昀寒还以为风忆雪早就走了,可到了最后,终于还是等到沉沉的一句:“真的,对不起。” 总觉得,这次不单单只指一件事。 单昀寒这样想,是因为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谨慎和小心,还有一股子浓浓的委屈味。他不敢乱问,只能傻傻地安慰道:“没事的,没关系。” 话语是那么的单薄,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对于风忆雪而言,足够了。 风向一转,一只纤手突袭上单昀寒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闭眼后退一步。可脚还没着地,单昀寒的腰背就受到一股外力,将他硬生生拉了回去。 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耳边又传来扰人心神的笑意。 “不是说,不认识我的么?徒儿。” 第44章 使坏 弱弱虫鸣,微微草动。 自被揭穿的那一刻起,单昀寒的脑子就不好使了,脸色空白如纸,上面又像是滴落朱红,从内到外晕开,整个人随之发涨。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 风忆雪是故意套他话?!那之前的道歉…… 也是虚情假意?! “你!” 怒意四起,单昀寒正要给那个搂着他不放的魔头致命一击,却被对方抢了先,一招未出,自己先腾空而起。 “干什么?!放我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单昀寒已经被风忆雪扛到了肩上。还没来得及反抗,他又遭受了一记重锤。 风忆雪单手环着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却下移几分,轻拍着腿根,欢快地威胁道:“别乱动,不然我就再打一下。” 始料未及,更是羞愧难当。 单昀寒觉得自己像个被教训的三岁小孩。 丢死人。 微风掠过,单昀寒还没来得及蓄力奋起,风忆雪便把他放到了柔软的床褥之上。 …… 现在,又觉得他活像被恶霸土匪抢回去的压寨夫人。 “来这做甚,有本事出去打!”说是这样说,可单昀寒竟不自觉地往后撤的老远,生怕对方做什么坏事。 欺负他盲吗?! 退着退着,单昀寒的后脑就稳稳地撞上了风忆雪那冰凉的手心,还未发言,薄唇上擦过一指。随后,对方笑道:“小心点啊,这么急,我怕你疼呢。” ??? 正想教训这个油嘴滑舌的魔头,单昀寒又被对方撂倒了。不仅如此,风忆雪还抢先设下一道束缚禁锢了他的行动,连嘴都不让他张开。 这束缚咒过于奇怪,单昀寒越是挣扎,他的灵力就越是分散,完全无力抗衡。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没有自由,任人摆布的傀儡。 到底想干什么?要杀要剐痛快点不行吗? 可是,风忆雪只是将单昀寒摆正,理了理他凌乱的发丝,拉好不整的衣衫,盖上被褥…最后就再没做多余的事,更谈不上做坏事。 而这种平静也就持续了片刻,单昀寒侧身一凉,自己刚暖和的被窝突然钻进了第二个人。 “谢谢徒儿暖床。” 就知道!!!不会这么好心! 单昀寒动弹不得,只能在床上感受旁边若即若离的呼吸声。全身紧绷的他,一点风吹草动,心脏就会加速狂跳,怎么都慢不下来。 突然,屋外脚步起伏,似乎有人来了。 一人步子较轻,不易被察觉,另一人则相反,应有拖步磨鞋的习惯。 这两个人临到他屋门前,却又不进来,小声地在外面交谈着。 “咦,怎么黑漆漆的?难道小寒歇下了?” “既然如此,那你按往常一般,送药进去,若是他睡了,我们明日再来吧。” “是,师父。” 谈话声音虽小,可单昀寒听得到。凭着音色,应该是刘宝和袁清潇。 单昀寒又开始挣扎了,可身上的束缚咒似是一记重石,随着棉被一起沉沉地压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哪怕能动一下都行啊! 风忆雪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轻声道:“别乱动噢,不然……” 不然什么?还能杀了他不成? 真是奇怪,为什么现在就这么怕见人?白日不还正大光明地踹了人么? 既然怕,那就更要拼命地告诉外面进来的人,这屋里面有问题。 可单昀寒还没行动,风忆雪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轻吹起他散落在耳边的乱发,勾唇一笑,道:“不乖?” 此时,腰间传来的异感让单昀寒一惊,浑身散着不爽。要不是他被紧紧束缚着,早就跳起来打人了! 丫的!这人居然戳他侧腰,挠他痒痒?!真把他当三岁小孩了?! 就在单昀寒被气晕头的时候,刘宝已经踏进屋内,把新煮好的汤药放到了桌上。不知道怎么,本来转身离开的刘宝却突然朝着他的床边走了过来。 有希望! 可偏偏屋外的人轻声唤了一句,把单昀寒最后的算盘给砸碎了:“刘宝,人睡下的话就别去打扰了。” 结果,屋内的脚步声渐远,还顺带着关门的吱呀声。 倒是隐藏许久的风忆雪终于歇了口气,轻轻地跨过单昀寒,好似安抚般揉着他的头,笑道:“乖,该喝药了。” 可能是为了方便灌药,风忆雪说完便解了单昀寒嘴上的禁制。 但他之前的种种行为已经彻底惹怒了这个躺了半天的人。单昀寒早就放弃挣扎,骂都懒得骂一句,干脆闭上眼不理人了。 睡觉! 然而,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轻轻松松地破坏了他的装睡大计。 如果可以的话,请把他的嗅觉也夺去,因为他现在不需要。 风忆雪坐了回来,手上的瓷勺小心翼翼地轻碰着碗沿,那声音很是清脆。瞧着上面的热气,他又吹了吹,自己喝下一口,才柔声道:“不苦的,来吧?” 听着他的声,闻着药的味。单昀寒更抗拒了,死不张口。 等了一会,见单昀寒还不张嘴,风忆雪便一手端着药,另一只手弹上他紧绷的眉头,轻佻道:“想知道,我是如何给一个沉睡的人喂药的吗?” 那冰凉的指尖划过单昀寒眉心,顺着挺立的鼻峰,自上而下,最后停留在微干的唇上。 “用这。”风忆雪凑近他耳边,故意低了一个声,道:“想再试试吗?” 经过这么一调戏,单昀寒终于绷不住了。因为,刚才在风忆雪描述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绘出了一副勾人的画卷。 很生动,很真实,还很不堪入眼。 “滚开!”单昀寒猛地睁眼,为的就是驱散自己脑补出的景象。 可他忘了,即使自己睁眼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包括在他旁边使坏的魔头。 “逗你的,信了?噗……”风忆雪极力忍着笑,可看着单昀寒那副憋屈又无处撒气的样子,实在遭不住,还是猖狂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不敢把“玩”字说出口,只好变成另一个词:“……可爱!” 然而,改口也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反倒像是煽风点火,重重地刺激了一把又羞又怒的单昀寒。 “滚!!!” 为了挽救自己酿下的大祸,风忆雪只好哄道:“乖徒儿,生气伤肝。”但他似是对戏弄单昀寒这件事着了魔,非要再后面加一句:“不乖的话,那就别怪我,真的这样喂你了啊。” 至此,单昀寒差点又被他气到呕血。 “好了,不闹了,不然药凉了,对身体不好。” …… 到底是谁在闹? 咕噜三两声,苦药入口,但入的却不是单昀寒的。 什么情况? “你……” 不会真的要……那样喂吧?! 风忆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吓的单昀寒心中一颤,骂道:“别过来啊,死变态!” 经他这样一骂,风忆雪还真的停顿下来。随后,单昀寒却听得对方的一声轻笑,胸前覆上一掌凉意。 风忆雪叹气道:“徒儿这么凶,亏了为师替你喝了两个月的苦药,寒心啊。” 什么叫替他喝药…?这东西能替? 最后,覆上他胸前的那掌微微用力,输进了源源不断的灵力。 单昀寒还是不能动,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言谢却又拉不下面子,便别扭着吐出一句:“我可以自己喝,没必要这样。就算我昏迷不醒,你也可以撬开我的嘴。” 说完这句,单昀寒觉着按在他胸前的手微微蜷了些。 他说的…有问题吗? 风忆雪没接他的话,传完灵力便收回手,道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单昀寒被他的话激怒了,理论道:“那你怎么就能吃喝这些东西呢?上次是怎么中毒的,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就这么不惜命吗?!” 不对,他明明是想关心风忆雪的,怎么说出口的话就变了味… 面对单昀寒的疾言厉色,风忆雪一点也不急,淡淡地回:“我知道,所以说,你更不能吃那些人给的东西。” 文不对题。 单昀寒被激怒了,他顺着对方的话,冷笑道:“哪些人?杀你的还是杀我的?你不是那个最想杀我的人吗?” 沉默,寂静。 在最后一句说出口的瞬间,单昀寒后悔至极。 他藏不住情绪,不会说话。 可他在努力,努力去相信一个让他恨了十年的仇人。 到底是什么在阻止他?心魔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单昀寒试图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接下去。 那是什么意思? 那些年的事都一笔勾销了?即使你欺我,伤我,弃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重新来过? 可能吗? 对啊,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呢? 单昀寒无从得知风忆雪现在的心情,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仿佛一切又回到最黑暗最肮脏的死潭水中,没有一丝生机。 绝望之际,单昀寒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清冷。他的发丝被风忆雪轻揉着,一席柔音回荡在他耳边:“好好休息吧,过几日,你的眼疾应该能好。” 风忆雪的手迟迟没离开,搭在单昀寒头上,透着丝丝不舍,不甘,和不愿。 单昀寒心底一怵,一种奇怪的猜想悄然而生:如果现在不留下这个人的话,以后可能…再也… 找不到了。 借着混乱的思绪,那几个字再次从单昀寒嘴里蹦了出来,含糊着:“我…我…怕…黑,别走…” 不知是因为没听清,还是因为不可置信,风忆雪一愣,许久才问道:“什么?” …… 又是一片寂静。风忆雪叹着气刚想抽手,就被单昀寒死死地扣住,对方那凶狠的样子倒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 连单昀寒自己也觉得奇怪,刚才死活挣不开的束缚咒,怎么现在就…? 难道,是因为风忆雪传了灵力给他吗? 疑惑之时,他耳边传来一句如梦般的应答。 “好,我不走,陪你。” 第45章 争议 一个月后。 轩辕派中灵力最为充沛的源泉之下,有一处专供弟子们打坐吐息的净地,名为清源。 葱郁青地,潺潺溪流,石路盘踞,轻雾朦胧。 此时正值清晨,朝露充沛,但已有不少弟子汲取完所需的灵气精华,起身准备离开。 待到人都走光了,一个面带厉气的少年才走向一旁,提起脚就朝大石后藏着的人踹去,听得那人一声惨叫:“啊!!!邪祟!鬼!又来了!” 被踹的弟子下意识地往后面爬去,一手揉着痛处,一手揉着惺忪睡眼,看清来者才松了一口气,道:“哥!你要吓死我?能不能不要神出鬼没?” 林澈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怒道:“我神出鬼没?怎么,你偷懒还有理了?厉鬼,你看看新入门的弟子,有哪个像你这般不思进取,一打坐就睡觉?!” 厉鬼嘻嘻一笑,两只手一同揉着后背,道:“哎呀,哥?林哥?澈哥?你看,内门弟子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无所谓。您就高抬贵手,让我再睡会吧。”说完,他侧身一歪,打了个哈欠又闭眼了。 利光一闪,林澈手上的灵剑利落出鞘,却将剑鞘落在那人的肩头上,怒道:“你怕是永远都睡不醒吧!以往就罢了,不知道过几日我们这些新弟子就要下山历练了吗,你还在这睡觉?以后若是魔物当前,还怕成刚才那个鬼样子,就别说你是轩辕派的弟子!!” “下山???终于可以不用偷着出去玩了!”一听到这个词,厉鬼的瞌睡好似被大风刮走般很快地消散。他立马起身,激动地抓着林澈的双肩。 林澈看不惯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持着鞘尾用力捅了他的腹部。厉鬼吃痛一叫:“嗷!轻点!” 恨铁不成钢,林澈不管他,转身便要走。厉鬼也不计较,笑着跟上来,一胳膊拢住他,却疑惑道:“咦,怎么没人了?” 林澈听了他的话更是不悦,扒开肩上的手,说:“在你梦酣之时,他们就已经回去了。” 厉鬼踢着脚底的碎石,叹气道:“还是哥对我最好,那些人知道我跟小寒好,都不怎么搭理我了。” “还不是你自找的。” 林澈一顿,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然而看着厉鬼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他才淡淡地加了一句:“帮我个忙。” 厉鬼接道:“啥忙?” “等殷寒醒了,帮我约他出来,我有些事想同他说清楚。” 这会厉鬼突然停了下来,支支吾吾的:“额…我觉得,你最好别找他…” 林澈眉头一皱:“为何?” “因为…”厉鬼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拉过林澈,往旁边的隐蔽处钻去。 他们进的地方是一片面域不大的灵林,尽是参天巨木。光是脚下那盘根错节的根茎就足以烦人,偏偏上面还垂下长短不一的叶须,更是让里面的人郁闷不已。 “跑什么?”一头雾水的林澈停了下来,还把欲图借着往里扎的厉鬼抓了回来。 但回答他的不是被他反手按在树后的厉鬼,而是林子外,刚刚踏进的一群外门弟子。 他们三两成群,精神抖擞地走在石子路上。 此时,却有一名弟子跳到旁边,抱怨道:“好硌脚啊,就不能不走吗?” 可他身旁高大的同伴把他拎了回来,劝着他:“忍忍吧,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子,是吸收了千百年的灵石,隐在其中的灵气最能活血化瘀,疏通灵脉。” 无奈之下,那弟子只能随众走下去,嘴里却说个不停:“切,这破石头有什么用,有灵气也被那群内门的给抢先占了吧!我就搞不明白了,凭什么我们就要让着他们?修炼的时候都是他们先,我们后。明明犯错的是他们吧?三个月前的那事,还没给个交代就糊弄过去了,欺负我们也太明显了吧?!外门弟子就不是人?” 一时间,他的怨言引起其他弟子的注意。 有人愤愤而谈:“呵,那日律刑台上最后离开的人是谁?!是他们内门弟子!不查清楚就算了,居然还恶人先告状,说要么是引雷鞭出了问题,要么是受罚的人有猫腻。明明是他们做贼心虚,和他们的师父沆瀣一气!” 另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叹着气道:“唉,当时那群混蛋不顾殷寒的伤势非要把他抓起来,要不是师父请出老阁主,又寻了些派中说得上话的老人,他们怕是要蹬鼻子上脸,连我们都不放过。罢了罢了,不提了,为今之计,我们还是提升自己的修为吧,免得哪天又被那群内门的无耻之徒给阴了。” 众人附和:“对!不能再受辱了!” “走走走,打坐去,等下还有课呢。” 听到这些话,躲在树后的林澈差点凌空飞起,定给这些弟子一记教训。然而,他被一旁的厉鬼给拽住了。 他狠狠地甩开阻拦之人,却也不打算强力出去,冷道:“拦我做甚?” 厉鬼没敢对上那记冷冽目光,只是一言不发地杵着。两人僵持一会,林澈似乎也不打算在此浪费时间,唤剑而出,狂风一阵,只见狂躁的灵力已将挡路的木障全部清了个干净。 这动静可不小,轻雾四散,刚才还在发牢骚的外门弟子们一时间驻足回头,全都看向他那边。 但林澈并没有上前与他们对峙,只是御剑悬空,居高俯视着。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冷哼一声便御风离去。 “拽什么拽?!会御剑术了不起?我们也有会的啊!”之前那个一直喊脚痛的弟子朝天一吼,吼完后却又托腮沉思,暗暗自言道:“有吗…?” “你傻啊?我们这哪有…”旁边的弟子正反驳着,空中突然又现出另一道剑光,磅礴白气之上载着一个他们衣着相同的少年。 少年还未落地,弟子中便有人认出了他:“小寒?!” 其他人讶异:“什么?!他不是还没醒吗?” “你是不是看错了?真是他???” 与众人一同好奇的,还有之前被林澈撇下的厉鬼。 一个月之前,在他见到单昀寒的第二天,袁清潇便找到了他,并且明确地希望他不要对任何人提及苏醒之事。 他,答应了。 因为他不想看到那个幕后黑手再次祸害自己的朋友。 一开始怀疑内门弟子作案的人,也是他。那日本打算拉着单昀寒下山的。所以天雷将下前,他已跟着单昀寒到了律刑台,本以为对方受的只是不痛不痒的惩戒,留下几道印子,却不料… 最重要的是,他撞见了那几名最后离开的内门弟子,而且,听到他们的一些狂言。 于是,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一人之力检举。可是,别人一句话就足以让他辩不下去。 “灵器,轩辕氏血脉者才可唤动。” 那些内门弟子是不是血亲,谁知道? 但他一番话还是挑起内门和外门的斗争。两方的师父本就互相不对付,最后直接演变为两门弟子互不对眼,只要离对方近一点就要掐架。 作孽啊,如今两边都不待见他。 咔嚓一声,想事入迷的厉鬼踩到残枝。他被自己的动静吓了一跳,正准备绕道出去的时候,盘在空中的剑意一转,那明亮的尖刃就已经指到厉鬼喉前。 那群外门弟子听不到这细微的声响,但并不代表单昀寒听不到。 单昀寒借着斑驳的光亮,总算看清鬼祟之人的面目。顿时收剑入鞘,直视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厉鬼的注意力不在这,歪了歪头,偷瞄着单昀寒身后的那些外门弟子,心不在焉地答:“殷…寒,你痊愈了?” 他生怕说错了话,惹得那帮人不爽更甚。 于是,他加了句:“我刚…修炼呢…” 这话说的,更心虚了。 “各位,告辞!” 留在原地的单昀寒,还没搞清楚状况,又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厉鬼疾步而去的背影,自问道:“什么情况?” 忽然,另一个人从单昀寒背后扑来。出于本能,单昀寒打算先发制人,刚要给对方来个过肩摔,最后却又收了招。 “小寒,你好了吗?”那人结实的臂膀紧紧地搂着他。 “刘宝,你…”单昀寒当然听得出对方的声音,可他还是掰开刘宝的手,转过身接着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那就好。” 他们从树下走出,又回到那条灵石小路上。 迎接单昀寒归来的,是在场众人诧异的目光。 “是你使出的御剑术?我没看错吧??” “难道被天雷劈,就会涨修为吗?那我也要!” 就连刘宝也忍不住发问:“小寒,刚才……你会御剑术了?” 单昀寒颔首道:“是。” 之前那个百般不愿踏上石子路的弟子,现在在单昀寒面前蹦蹦跳跳的,仿佛脚底的不适戛然消失。他激动道:“是不是因为那三道天雷打通了任督二脉?!如果是,那我立马,即刻,第一个去律刑台!” “……” 单昀寒不知道如何作答。 “啊?是不是吗?”那名弟子还没说完,就被他同行的人再一次拎到后面去了。 “你以为是行走江湖吗,还任督二脉?!”这人身形高大魁梧,眉宇间透着沉稳。他比单昀寒高出许多,微微鞠躬几乎看不出来,“对不住,令弟就是这种性子,毛毛躁躁的。” 奇怪的是,这人所谓的令弟不仅瘦小,就连五官中没有一处与他相似的,难免让单昀寒心疑:真兄弟? 那人没注意他的神色,接着说:“在下左朗,久闻殷兄弟大名。” 单昀寒应着:“客气。” 而一直藏在左朗身后的人凑了上来,望了望两人,说:“你是在跟他套近乎吗?那我也要!在下左晚!久闻殷兄弟大名!”然后他又满怀希望地盯着单昀寒,问他:“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修为是如何突飞猛进的呀?” 单昀寒先是一愣,眉头皱起,似是不愿回答。 左朗瞧着形势,又把左晚往后一推,无奈道:“别闹了!打坐去!” 被他推搡的少年脸上写满不甘,可他最后还是乖乖地坐在静修处,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对不住。在下以后一定多加管教令弟,不让他再出来调皮。兄弟,在下先告辞了。”左朗说完转身离去,不再过多寒暄。 确实,如此一闹,原本用来打坐的时辰已过大半,时间紧迫,便无人再上前问单昀寒,这场热闹自然而然的散了。 唯有刘宝,拉着单昀寒走到一处静谧地,悄声问道:“小寒,这一个月,你干了什么?” 知道他苏醒的弟子寥寥无几,除了厉鬼便是刘宝。同样的,袁清潇也对刘宝说过,不要张扬。而且自单昀寒苏醒后,刘宝便再也没见过他。 但刘宝似乎触了对方的霉头,单昀寒的脸阴沉得可怕。 …… 一个月前,那日夜晚。 “想问我问题?可以啊,但你总不能空口套话吧。” 单昀寒:“……” “我要你,好好修炼。” “……啊?” “你也知道,我们被这锁魂绳相连,若是你修为不够,哪天你为人所伤,我不也难逃一死?” “……” “只要你灵力涨起来,喂饱了我,伺候的也舒服了,我就每隔七日答你一次,如何?” “……” “正好,你还欠我一个月的贴身服侍呢…有四次机会。” “……滚!” …… 思绪一转,单昀寒咬着牙答:“我去一个魔头那好好的‘静养’了一个月。” 第46章 如梦 单昀寒面无表情,按照预先准备好的说辞大致地解释了下其中的缘由。 听完后,刘宝眼睛瞪的跟灯笼似的,忍不住惊叹:“什么?!你居然去了…去了之前带我们去灵谷峰的师兄那?他有那么好心吗?” 很明显,风忆雪肯定是没有的。 但单昀寒还是说了违心话:“嗯,师兄他,可‘好’了。” 至今犹记,炼狱的开端。 那夜,单昀寒第一次拒绝风忆雪之后,风忆雪扯着他的衣袖,佯装拭泪,可怜巴巴道:“刚才让我别走,现在让我滚?我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地照看你,总是时不时被那些弟子当成邪祟喊打喊杀的。” 单昀寒看不见,凭着直觉抽回袖子,还推了对方一把,道:“……活该。” 谁让你有事没事对别人使绊子的,报应。 “唉,徒儿好无情,我还是走罢。”风忆雪说完便真的往门口去,可他走的极慢,一步三回头道:“外面危险,我不在,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半夜若是怕了,记得唤我,我一定到。以灵摇绳就行。” “若是我出去被仇人追杀…” 唯有这句,单昀寒有些感兴趣,突然发问:“你仇人是谁?” “仇人是…” 那一刻,他真以为风忆雪会说出口。然而他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条狡猾的老狐狸。 衣料婆娑的声音渐近,风忆雪爬上床附耳轻言:“答应同住,我就告诉你。” “……” 良久,两人同时说道:“算了,不勉强你。” “好。” 单昀寒很后悔,他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好奇心?! 又被忽悠,一步步踏进了事先挖好的陷阱。 “你看,既然你我性命相关,有人害你就等于有人杀我,反之亦然。我们不应该分开的。所以,同住这件事,你不要多想。在外人看来,我们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对吧?” 什么叫外人看来? 难道内里不是…… 单昀寒一惊,火气直冒,说话都不顺了:“你,你,你!为什么要跟我结……结道侣契!?” 他看不见风忆雪的表情,但能猜到那人脸上一定笑开了花。没想到的是,风忆雪并未表露任何喜悦之色,反而严肃道:“谁告诉你的?” 一时间玩闹的气氛坠入冰原,倒像是检查课业的先生在询问学生为何不做功课一般沉闷。 “……” 被戳穿了还不承认? 片刻后,风忆雪才道:“……江奕骗你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真的?那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感觉? “不过,要是徒儿想立一个,师父也不是不能委屈一下……” “滚!” …… 刘宝看单昀寒逐渐阴沉的脸,很明显不相信他对于那位“师兄”的评价,但也不打算再问下去,只能道:“小寒?要不先修炼?我们等下再说吧。” 单昀寒扶着额头,深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此时的晨光已有些刺眼,可时辰不早,他们也没再去寻块好的地方,就这样随地而坐。 单昀寒很久来这里了。一没时间,二没心情。 即使现在,他依旧静不下心来,脑子里装的全是风忆雪说的话。 道侣契,只不过是江奕为了恶心他瞎编的。 还有那个黑影,是风忆雪的死敌。这人曾是魔尊黎炎的手下,做了不少背叛魔界的事,却被揭发了出来,结果魔尊没处死他,更没赶出魔界,只是关着。 所以单昀寒一直在想,这人是有多恨风忆雪,不然怎么可能不远万里追到这来报仇?甚至连跟自己仇家有一点关系的人都不放过? 乍一想,黑影有点像梦中的那个折磨他的师兄。 然而当他想接着打听时,风忆雪反问:“你确定?第二次机会你要拿来问这种渣子的身世?” 很显然,单昀寒当然不会浪费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机会。 于是,他纠结到昨日,也就是三十日期限的最后一天,都没想好第二个问题该问什么。 “没事,慢慢想,我等你。”这是今日清晨风忆雪告别时,对他说的。 梅香木下,单昀寒抬眼望着他。 风忆雪微微勾唇,眼含笑意,道:“怎么?眼睛好了还不走,看到我就舍不得了?这可不行噢,两日后…” 脑子一热,单昀寒问:“十年前,你为什么要…要离开?” 本来他想说的词,是抛弃。 但,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一直在。 风忆雪笑容仍在,一丝凄冷藏于湿润眼角:“哈哈,还以为徒儿舍不得师父呢。其实我离开,是为了你,为了……” 这一瞬,单昀寒突然什么都不想知道。 仿佛亲手埋葬的秘密被挖开,心底无限恐惧阳光照耀。 一个月转瞬即逝,好似一场梦境,是年少时做过的好梦。 同吃同住,嬉笑打闹。 就算生气,都是笑着的。 但每次,无论在哪个方面,风忆雪似乎都比单昀寒略胜一筹,因此,他又被嘲讽了一番。 “杂活干了这么久,就这点长进?” 换作旁人激将肯定无用,偏偏是那个人。 为了尽快提高修为,助风忆雪魂魄回身,单昀寒日夜颠倒,差点把身子熬坏了。所以有的时候,风忆雪一定会拉着他偷跑下山去,非要在外面滚一圈泥巴才开心,才愿意回去睡觉。 像孩子一样。 两个人都像。 现在,梦醒了,他便头也不回地逃了。 …… “小寒?”刘宝离单昀寒最近,第一个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单昀寒双眼紧闭,眉宇拧着不安,汗水狂湿衣襟,周身灵力紊乱,似是已经不受控制。 刘宝没法靠近他,只能向四周的人求助着:“你们来帮帮忙啊!” 那些弟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大多数人愣怔不语,完全不敢上前。幸好,还有些头脑较清醒的弟子,叫道:“我,我去唤师父来!” 他们灵力不足,修为不够,甚至连传音术都没法很好的掌握,所以,只能靠自己的腿来回跑动。 可等袁清潇赶到的时候,单昀寒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单昀寒睁眼时,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一圈人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他:“殷寒,可以告诉我,怎么增强灵力,提升修为吗?” “御剑术啥的可以教教我们嘛?交流下也可以啊!” 左晚似是看不惯,在一旁大声抢道:“各位,停一下!听我的,都听我说!” 一片寂静,所有人真的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天雷!!只要你们被雷劈一次便可达成心愿!” 搞笑呢? 左晚的话引起一阵鄙夷,他们唾弃道:“切。瞎说,也就你天天做大梦。” “是啊,哪有捷径可走?” 左晚一叉腰,怼他们:“那你们缠着殷寒做甚?大家不都一样吗?” 袁清潇在远处看着这群争执不休的徒弟们,很是无奈。最后,他还是上前调解道:“好了,别吵了。” 这些弟子们见袁清潇到来,竟也不怕,忘了行礼不说,还簇拥着自家师父过来,跟他解释道:“师父,您不知道,刚才殷寒他,灵力暴涨,我们都压不住。还有还有,他还会御剑术!好生厉害!” 单昀寒不喜嘈杂,本想躲在后面落个清净,却还是被其他人推到人群中间,被迫接受着袁清潇的注视。 现在,他该怎么跟袁清潇解释?当初他找的理由是,伤势未好,不愿受人打扰太多,想寻一处偏僻地方静养。 怎么,静养还养出修为来了?习得各种法术了? 都怪自己太冲动,逃就逃,用什么御剑术? 可单昀寒似乎想多了。袁清潇并未质疑他这突如其来的本领从何而来,反而教训着其他人:“要是你们梦里也能多想想为师教的东西,便能如他这般突飞猛进。” 众人受着训,有些心虚,只能答道:“是,师父。” 为了结束这个话题,袁清潇摆起架子,故作严肃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两日后的下山历练?此次任务虽不难,可外面不比派中,再也没有结界护着你们,也没有师父助你们,你们更不能掉以轻心啊。” 听到下山的历练,众弟子哀嚎一片,不情不愿。 “我问过师兄们,以前不都最后一两个月才下山吗?怎么这次提前了啊?” “是啊,我们出去能干啥?能斩杀一些低级魔物就不错了!” 袁清潇被吵的头晕脑胀,只能叹气道:“我做了一些应急的符咒,还有几本整理好的小册子,你们拿去用吧。” 这些弟子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刚才的抱怨瞬间化为欢呼:“谢谢师父!” “师父真好!” 单昀寒见此情景,竟觉得自己十分可怜。 要知道,这一个月以来,他真不是去“静养”的,同为师父的风忆雪,对他可没这么好。 干活,修炼,陪闹,样样没落下。 “……” 很多时候,单昀寒真的很想收起包袱回去。但是,他忍住了。 只因为在他离开自己屋子前,破天荒地翻出了那本禁书。他寻着上次看的位置,找到了魂魄归位的方法。 待孤魂夙愿已至,旁人以灵力相护,便可再次回魂。 于是,他问风忆雪:“你的愿望是什么?” 那人笑如春风,答:“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什么?” 风忆雪指了指手上的红线,对他说:“只求我们日后能平平安安。” 种种深情,恍如昨日。 单昀寒不知道该如何实现这种如云雾般朦胧的夙愿,可在自那之后,他真的一刻不歇,修炼个不停。 疯了,自己肯定是疯了。 因为他听到内心在呼喊:要强大起来,保护自己,也要保护那个人。 直到昨日晚上,心境又变了。 无意翻开那本禁止翻阅的书册时,单昀寒看到强行抽离一个人魂魄的方法。 第一种甚是残忍。对于无丹者,使其受尽折磨,待到此人存世的意志消磨殆尽,魂魄便自然而然地离开身体。而第二种简单,却也让人无法接受。在修仙者或修魔者结丹后,灵丹便与魂魄相连,只要破丹,极容易达到魂不附体的结果。 十年前... 思绪杂乱,一夜未眠。 他脑中一直浮现着噩梦,梦里总是漫天飞雪,淡漠紫眸,以及猩红匕刃。 想问风忆雪的话很多,可单昀寒早就知道,对方一点都不愿告诉自己。 纠结许久,他还是在临走前,问出了心中所想,那个纠缠他十年的噩梦。 可惜,那个人还是没正面回答。 而他,也不想再问下去。 要是能像过去那般单纯该有多好。两个懵懂的少年,只求平安喜乐,不求怨恨别离。 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接受。 如今,更重要的是,他要自己去扒开这被光鲜亮丽外衣包裹着的真相。 于是,待到人群散开,单昀寒追上袁清潇,直问道:“不知少阁主给我那本册子,意欲何为?” 第47章 接近 袁清潇如往常般,一身润黄衣袍,墨发低束,仙姿挺立。但他手中未带佩剑,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碧玉折扇。铺张的折扇轻摇着,却还是可以看清,上面没有任何题字书画。 他将扇子一收,往自己手心敲了两下,眯眼道:“噢?此话怎讲?” 又是一个卖关子的! 单昀寒觉得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想费口舌,便微微垂下身子,赔礼道:“没,是弟子多虑了。” 可袁清潇没有就此作罢,用碧扇抵着下颚,故作惊讶:“怎么,那本书在你那?” “是。”单昀寒望着他,对那暗藏深意的笑容起了疑心,便加了句:“这书,我看过了。” 然而,单昀寒的话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袁清潇平淡极了,道:“无妨,本来就准备给你的。” 那细长的眼眸透着狡黠,又问:“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 沉思片刻,单昀寒还是决定先回以微笑,道:“找到了。只是,弟子不知,为何轩辕派会藏有此等书册,还明目张胆地放在文理阁最显眼的地方?” 袁清潇转移了目光,轻开手中折扇,看着远处那些欢快的黄衣少年们,深深地叹着气。过了许久,他又将扇子闭合,没回他的问题,却淡淡地说:“这根本不是什么禁书,而是我撰写的。” 什么?! 单昀寒脸上闪过一丝震惊,袁清潇便接着解释道:“大约二十年前,掌管外门弟子的长老叛逃魔界,轩辕派大乱,我就是那个时候被阁主带回来的。也许因为大战混乱,当时的我记不清自己是谁。可在那之后,我总是能想起一些事,一段段不属于我的记忆。所以,我去查过缘由,写了下来。” 如果…单昀寒没猜错的话,袁清潇跟他有相同的遭遇。 因为那书上记着:无论被附身还是附身于他人,都有可能获取对方的记忆。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他总是能用孩童视角回忆。 那么,跟这位少阁主有过纠葛的人是谁? “不过,写完后,我便将它封存在禁区。而我也强迫自己遗忘了其中的内容,不打算再记起来。”说到这,袁清潇突然顿了顿,似乎有些纠结。 单昀寒便借机插了句:“为何?” 袁清潇摇摇头,眸色又淡了不少:“也许,无知是福。” ……是吗? 一个月前,风忆雪问过:“若是你苦苦寻求的答案,跟你预想的大相径庭,怎么办?” 而他不带犹豫地回道:“那就接受它。” “如果你承受不了呢?” “没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多么斩钉截铁,多么义正言辞。可现在,单昀寒像是失了说这话的勇气,没法反驳袁清潇说的话。 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于是,单昀寒突然问道:“当年叛逃的长老是谁?” 如果没猜错,她就是…梦中人口中的叛徒。 “她?全派上下封杀此人,不许任何人提及她的名字。我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不过弟子们背地里传的流言蜚语不少,真真假假难以辩清。”袁清潇说完才觉得不对劲,问单昀寒:“你打听这人做甚?” “我…好奇。”单昀寒不知如何作答,他总不能说自己也记忆混乱吧? 袁清潇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换了腔调,说:“好奇?那你可想知道下面的故事?” 什么? 言尽,一本与那禁书大致相同的册子便放到了单昀寒手中。 “这是下本。” 等他再抬头时,袁清潇已踏出石子路。伴着暖意春风,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传到了单昀寒耳边。 “在里面,你会找到一直渴求的答案。” 风尘仆仆,仙人离去,只留下少年郎原地发愣。 现在,单昀寒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寻些什么。 十年前、二十年前的真相?还是藏在面具背后的恶人们? 然而,待到他把整本书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遍,里面记载的内容依旧解不了他的疑惑。 这本书册写满了残忍古怪的邪术。 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将他人灵力完完全全占为己有的方法。 这不是普通的强取,而是完全将对方天生的灵赋夺过来。毕竟,灵力总有枯竭的那一天,而灵赋才是取之不尽的源头。 达此目的的第一步,抢占对方自愿放弃的身体。 跟上一本禁书写的取魂对上了。 然而,这本后面又写到:并不是每具灵体都接受新来的魂魄,有时候会出现排斥,最严重便是魂不附体。飘荡的魂魄毫无意识,只会受执念驱使,若不达心愿,或无外力相助,便… 当初,风忆雪就是这样的。 若是仔细一想,这些邪门功法,听起来倒是像灵谷峰的那些弟子遭遇过的。 真是魔界干的?可为了什么?报复?报复什么呢? 而且,能暂缓排斥的方法是将离体之魂放置于完全相反的环境中。比如,水灵根的修炼者去炎热之地,天生属火的人需要千年寒冰。 …… 黄昏时刻,夜幕将至。 落日余晖撒在错落别致的亭廊,也映上几个黄衣少年的脸上,突然,有人出声了:“刘宝,你知道以前叛逃的那个长老吗?” 话音即落,竟吓得旁边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刘宝很是为难,只能低声答:“小寒,今天,你问过好多次了。我也说了好多次,我不知道啊…” 自从单昀寒读了袁清潇给的第二册 ,心头又郁结不少,一时找不到头绪的他只得先回到以往的生活,跟着这些同门一起修炼。 这个问题,是他唯一有希望打听到的。 可心不在焉的他不停地发问,问多了也麻木,实在辨不出这些人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故作推辞。 不过,不告诉他,也情有可原,毕竟若是被哪个有心之人听去,背地里告他们一状,又免不了一顿罚。 然而,现在突然出了个无所畏惧的二愣子。 “问我啊,我知道。那个人不就是……”左晚刚蹦哒出来,就被他哥捂住嘴,按了回去。 “抱歉,令弟又丢人现眼了。” 此时,单昀寒的眸子亮了,好似曙光再现,耀眼、温暖、载着希望。 正当他打算出手拉过左晚时,余光一瞥,拐角却出现了一个更佳的人选。 厉鬼神色匆匆,正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去往膳堂的路上。他步伐很快,似乎极力遮掩着自己的行踪,毕竟,内门弟子里就他没避谷,外门弟子又不待见他。 不,准确来说,是不待见他这身衣服。 这本是一条廊庭小路,走这里必然绕好大一圈,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才人烟稀少。可他万万没想到,眼下会撞见一群外门弟子。 厉鬼想避开这些人,最后却不得所愿。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一个黄衣少年架着走,轻点几步便越过了好几层屋脊,来到一处了无人烟的荒凉庭院边。 看着对方没缓过神的样子,单昀寒便知自己莽撞,先抬手行礼以示歉意:“厉兄,抱歉。” “啊?哦。你……厉害啊!” 从对方接近,到架着他上屋翻墙,悄然落地,如轻飘鸿毛,又如蜻蜓点水。 夸奖归夸奖,但厉鬼还是觉得对方的行为很怪异。于是,他问单昀寒:“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难道他们俩现在说个话都不能让其他外门弟子看见了? “有关门派叛徒的事,不能明着问。” 这是单昀寒问了一天后,唯一得出来的结论。 厉鬼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谁?什么叛徒?” “你兄长的师父,那个叛出师门的长老。” 屋脊上最后的那抹余辉暗了下来,凉意随风起,也带走了厉鬼眼中的暖光。他突然双手抱头,蹲在一旁喃喃自语:“不,不会的…不会的…” 单昀寒不知他为何如此。也许是因为自己说话不当,一不小心刺激到厉鬼。最后,单昀寒也蹲了下来,再次道歉:“抱歉啊,我不该提你兄长的。” 可是,他伸过去的手被弹开了。 厉鬼猛地抬头,泪花浸湿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他恶狠狠地瞪着单昀寒,咬牙切齿突然问道:“你跟风忆雪很熟吧?” ??? 难道厉鬼现在还在怀疑自己兄长的失踪跟他有关? 没有啊,他真的不知道。 单昀寒不答,可厉鬼对他这种看似默认的态度很是敏感,两只手猛地袭来,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吼着:“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个骗子,修为都是假的!” “十年前,他杀害自己的师兄,现在,又害我哥的命!” !!! 震惊之余,单昀寒也忍不住怒火,一把挣脱开厉鬼,又抓起他,回吼道:“什么东西?!你给我说清楚!” 有人暗中作梗,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 平常惯会嘻哈的厉鬼,已经换成截然不同的面孔,森森寒光,语气阴怪:“果然,你跟他,有一腿。” 无论怎么想,单昀寒都没法正视这句话,这个词。 有一腿。 …… 那布满羞愤的一拳过去,结实地砸到厉鬼的右脸上。只见厉鬼倒了下去,那灰黑的粗粝石路被溅上了点点血迹。 单昀寒没有用灵力,不然,可能就不只是吐血这么简单。 地上的人没动,可他的话却随着口角的鲜血溢了出来:“十年前的拜师大典,当时轩辕派的少主公孙訄暴毙。十年后,我的兄长身亡。他们的死,就是为的就是给他这个废人提供灵力,抽魂剥灵。你不知道么?” “不可能。” 十年之前,虽然他的修为不算上乘,可***取灵这种事,他不可能做。更别提这闭关的十年,他从未见过厉鬼兄长,何来的迫害? “是啊,他不会,那他身旁之人呢。比如,那个拼死护他的小屁孩。” 不对,这人…不是厉鬼。 “你是谁?!” 灵剑出鞘,直逼伏地者的胸膛。尽管杀气十足的剑气袭来,但“厉鬼”一点也不畏惧,安定自若地翻过身,直视着他,说:“动手啊,反正我死不了,但他会。” 此时,凉风成阴,吹起“厉鬼”周身的黑沉鬼气。 “是你?” 是那个黑影。 “厉鬼”站了起来,用指尖戳了戳近在咫尺的剑锋,又往上面一划,将溢出的鲜血放在唇边舔舐一番,才道:“噢?你认识我?哎呀,是属下忘了。‘护法大人’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单昀寒警惕着,一刻都不敢松懈。 “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我只不过想让你看到真相。” 呵,真有意思,怎么这么多人都想让他看到所谓的“真相”。 是真是假,谁知道? 单昀寒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吗?” “厉鬼”突然死抓着面前的佩剑,发了疯般靠近。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单昀寒便出手一击,推的他狠狠地摔到墙边,倒地一坐。 “厉鬼”吐出一口血,却满不在意,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不信?那你找他对峙,你看他敢不敢说,他从来没有剖魂过?!” “住口!”单昀寒怒不可遏,反手就禁了对方那惹人不爽的嘴。 明明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人在挑拨离间。可… 不对劲。 总感觉这次,是真的离他想要的真相很近了。 第48章 身份 “你……相信我?”风忆雪那日的呢喃轻语回荡着,缠绕着,拨弄着单昀寒的心间,如细雨般点点落下,晕开波波涟漪。 这雨,终究还是带着电闪雷鸣,裹着前尘往事向他袭来。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说过多少次,你没有灵赋,更没有灵力,什么灵脉,灵丹都不会有!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弃呢?” “修仙跟修魔有什么区别?魔和仙不过是一个称谓,跟你的姓氏又有何区别?难道这轩辕派里面自称仙者的就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就没有伪善君子?你把这世间想的太简单了……” “你疯了?!那种破书上写的,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你居然…乖…把…放下来,好不好,别往自己身上…相信我好不好,这种伤害自己而增进修为的方法,只对魔修有用,你不是…” “…我累了,真的,跟我一起逃离这里,不好吗?” …… 几经梦回,单昀寒的耳畔只回荡着:“信我吗?” 寻着声音,他想抓住黑暗中的那一缕洁洁皓衣,却扑了个空。 回忆轻柔,现实残酷。 刺骨阴风倏地从单昀寒前方卷来,交杂着恐怖讪笑:“跟人决生死的时候,可别走神啊。” “厉鬼”身形鬼魅,闪动不定。再加上夜色暗沉,浓云遮星,单昀寒差点就抵挡不住对方的那一击了。 对方要踹上他腰腹的一脚,可不像他之前的一掌那般带着三分犹豫,而是完完全全冲着他的命去的。 最烦人的是,他的眼疾并没全好。虽不像第一天般完全看不见,可一旦到了无光的黑夜,也几乎半瞎。 幸好,他听觉敏锐,灵力足以护住自己的要害。 “哟,被你躲开了啊?活人的身体就是不好用。” “厉鬼”那阴阳怪调的笑声亦近亦远,步子也凌乱难寻。 听的出来,对方是故意为之。 看来,这人怕是知道他的弱点。 “引雷鞭的滋味,如何啊?” …… “阁下,到底是谁?” “别客气啊,像我这么好的人,会不忍心…”窜动的气息戛然而停,再次出现的时候,“厉鬼”已经贴上了单昀寒的后背。 “杀你。” 就是现在。 白光骤闪,束缚阵起。一道道灵锁腾空而出,如疾风般快速扣住厉鬼的四肢,又似千斤锤将他紧紧地按在地上。 这一招,单昀寒是用来对付风忆雪的。 因为,那个人总喜欢半夜三更爬到他床上,还非要死赖到天明,所以他自那之后每天都会在自己身边设下束缚阵,就等着有心人士往里钻。 现在,正好用上。而且,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出剑。 但是,单昀寒赌了。 他赌这个黑影无法灵活操纵厉鬼的身体,灵力不稳,就只能近距离攻击他。 而他,赌赢了。 剩下的,就是净灵驱魂。 “被抓住了呢。那,就陪你聊聊?” 单昀寒不打算理他,一心聚灵。 若是这人使离间计,肯定什么鬼话都说的出口。 “你刚才问我是谁?怎么,十多年不见,你就不记得我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救我的好师弟,你可是赏了我一粒石子。不记得了?” “也难怪,被喂了那么多年的噬忆草,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认得我呢?” …… 这人是在锲而不舍地……胡编乱造……吗? 不对,书上只说,魂魄换身会看到他人记忆,可从没说过,自己的记忆会受损。 究竟忘了什么,还是,在躲避什么。 “你,又走神了啊。” 糟了。 森然鬼气已然从厉鬼身上消散,飘飘然聚于半空,借着遐迩月色,单昀寒第一次看见了对方的病态面庞。 那是张冷白的消瘦面庞,毫无血色,好似枯骨。可他右脸有道深深的伤痕,从嘴角划到颧骨,看起来像是向上扬着,永远都挂着诡异怪笑。 “好看吗?这是可我死之前的样子,你当真,对我没印象?” 浮云渐远,月光正满。 青年的脸被撕烂了半张,想要单昀寒精确地认出来,是不可能的,但对方外披的淡青仙袍…… 是梦里,不,回忆里的那个人。 那个一次次折磨他,恨不得将他捏碎了,再践踏一番的狰狞面孔。 而现在,这个青年换了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正站在杂草丛生的破落屋檐上,百无聊赖地踢着碎瓦。调皮一踹,整只脚却硬生生地从瓦片穿了过去,他笑道:“唉,我一死,这天登院就荒了。想当初我为少主之时,多么的辉煌,多么气派,而今只剩个破柴房,真是树倒猢狲散啊!” 单昀寒并不知道院子是谁的,只不过寻着记忆来过几次,却从未问过旁人,住过何人,又为何荒弃不用。 “……公孙訄?” “记起来了?”公孙訄蹲下一笑,却又转而冷道:“你师父没告诉你,长幼尊卑吗?辈分上,我是你师伯。地位上,我是轩辕派掌门。这次,就算了,下次别直呼长辈名字。” “什么?!” 不知何时,厉鬼体内残留的黑瘴鬼气顺着灵锁爬到了单昀寒身上,欲图侵袭入体。趁着单昀寒撤回束缚阵的空档,鬼影飞空直下,又控着厉鬼身躯,重重地踹向单昀寒心肺要害。 小看这家伙了。 单昀寒捂着胸口单膝着地,调息着气息,却不料对方完全不给片刻的休息,再次袭来,但这次,不再是之前的肉搏,而是一柄黑漆鬼刃。 那刃正停在单昀寒嘴边,力度,距离,刚刚好。 刚好,只流出一滴血来。 半轮光色照了下来,正好照在与单昀寒对峙的那张脸上。 对方将他的那滴鲜血抹在自己的右边嘴角,几近癫狂道:“知道吗,你那把匕首,划的我,真的很疼啊!!!!” 鬼影与人脸无法重叠,反而成了一张畸形扭曲的面容。 这人疯了。 话锋急转的那刻,单昀寒已经就向后撤,越上墙头避开对方的一轮急猛乱刺。 这地方太黑,于他实在不利,若是能引得此人去别处就好了。 可向外跑去的单昀寒,却被冷不丁地弹了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谁设的? “好师弟,还不出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杀了他吗?” 冷嘲过后,从远处拱圆小门进来的人并不是风忆雪,而是同着青衣的公孙旭。 远远的,他说了句:“拿下。” 倏尔一瞬,单昀寒还未反应,就和公孙訄一起被两个埋伏在暗夜中的黑衣男子牢牢地控制住,而公孙訄也被加封了一道专为镇压恶灵邪祟的符咒。 但公孙訄还是能说话,只听他冷笑道:“哟,宝贝旭儿好大的架子啊。要不是劳资,轮的到你这废物玩意坐这个位置?” 然而,对方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转身淡淡说:“带走吧。” 单昀寒想说什么,眉心却被身旁控着他的男子轻轻一点,顿时两眼发昏,意识模糊。 他强撑着,侧头看去,竟似梦般看到那双如水的熟悉眸子。 “相信我。” 再醒来时,单昀寒正躺在一块阴潮的石板上,伸手不见五指,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透风透光的口子。 难道他是真瞎了,还是…… 单昀寒缓缓起身,靠摸着糙壁前进、转弯,但地上时而粘稠湿滑,不知放了什么在上面,像是雨后泥地,好几次都差点滑了。 这里空间并不小,可感觉密不透风,总是传来阵阵腥臭。单昀寒实在忍不了,干呕半天。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集中精神,清理思绪,无奈这味着实难闻,他难受的很,便赶紧找块干净地皮,蜷着身子坐了下去。 真是见鬼。 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关起来是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为了抓黑影,公孙旭和风忆雪是在利用他吗? 那他们怎么知道公孙訄一定会这个时候露出马脚? 总而言之,被利用的不爽缠绕在单昀寒心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猛地一锤自己背靠的石墙,咚的一声,没想到,锤的地方竟轻易裂开一道小缝。 …… 借着机会,单昀寒警惕地朝着缝外看去。 虽然瞅不见一个人影,但他大致确定,这是暗不见天日的地窟。 又来? 他皱皱眉,为此时的抉择犯了难。 等,还是走? 等?谁知道要等多久,又会不会有预料之外的事发生,上次他不就被人莫名其妙劫了去,现在还不如趁着自己清醒,赶紧查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可是,他能去哪? 一旦出了这,就会被视为叛逃。 罢了,等吧。 然而,等了许久,别说人影,就连点不同寻常的动静都未曾等来。外面一片死寂,毫无生气。 单昀寒等的疲倦,刚想着眯瞪一会时,几声惊天巨响接二连三地在他耳边炸开,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人的吵嚷声。 “这条路又黑又臭,能不能不走了?” “喂,你是不是骗我们的?!小寒真的在这吗?” “我骗你们做什么?你们还救不救了?” “诸位,少吵几句,抓紧。” …… 他们来干嘛的?是打算跟他一起叛出轩辕派吗? “小寒?!你在里面吗?!” “喊什么!万一把守卫喊出来咋办!” “一路上哪有人啊?” 这一刻,单昀寒并不想应他们。但他咬咬牙,还是破墙而出。明明动静不算大,却依旧吓到了来找他的众人。 刘宝第一个回过神,抬起单昀寒的胳膊到处检查着:“小寒,你……没事吧?有没有受罪?” 而单昀寒往旁边撤了一步,严肃问道:“你们来干嘛?不知道擅闯地窟会有什么后果吗?” 众人沉默,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寒,你是魔族吗?” “我不是。” “那你有修炼过夺魂术吗?” “什么?!没有啊。” 哪个家伙又在栽赃陷害了! 众人歇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舒缓下来。 刘宝解释道:“你那天不是拉着一个内门弟子走了吗?那日半夜,少掌门突然把所有弟子聚集起来,说你是魔族,修炼邪术,夺了那弟子的魂魄,就当场把你处决了。” “没有证据,我们都不信,本来嚷着要个说法。可少掌门一怒之下,让我们第二天就下山历练去…” 刘宝对着林澈扬扬头,说:“刚下山时,他,就收到一封密信,上面写着你未亡的消息,还有具体的位置。所以我们就半路溜回来了。”他用手肘撞了撞林澈,暗示对方把信拿出来。 林澈一脸嫌弃,不屑地将头一扭,正要说什么,嘴却被单昀寒的手堵住了。 “嘘。” 空气中,凌乱的脚步卷着沉重的厮杀声,层层逼近。 不对… 也有人利用了他们。 第49章 敌临 “有人来了。” 一时间,无人回话。 寂静之下,远处的厮杀正在一步步靠近,好似一场燎原之火,马上燃及他们的眉头。 地窟内本就阴暗,唯有两排间隔较远的小火把能带来些许光明。然而,厉气袭来,弱火又熄灭不少,吓的他们几个拔腿就跑,顾不上方向与路径。 “小寒,走啊?!” 单昀寒摇摇头:“你们快走吧,别被人看见了。” 林澈也急了,道:“这怎么行?!你一个人多危险,外面可不是我们这种修为的弟子,一人便可制服我们几个,等等,难道你是要……”说到后面,他似乎懂了单昀寒准备干什么。 单昀寒接了下去,直言道:“对,我就是要看看,谁在背后构陷我。” 林澈愣了愣,问:“那日,你跟厉鬼…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质问,反惹得左晚很是不悦:“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殷寒吗?” 林澈也懒得解释:“若是你听不懂人话,那我建议多喝补药,好好治治你低下的心智。” “你这嘴挺利索啊,当初瞪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敢吵啊?”左晚被气的不轻,提剑便要砍来。 “够了!”一言不发地左朗猛地一吼,同时震慑住了那两个即将动手的人。随后,他按住左晚的肩头,严肃地训道:“别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一起出去,知道吗?” “……” 这时,单昀寒突然意识到:“你们怎么会在这?” 这对兄弟跟他好像就几面之缘吧? 左晚听出他的意味,浓浓的不满倾之而出:“嘿,允许他们来,就不许我来?你这么厉害,还不能让我抱个大腿?” 林澈冷哼,环着双臂本想靠墙,却嫌这地方脏乱,咋舌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在我告诉刘宝这封密信的时候,他们俩在旁边偷听。” “谁偷听了?!你一个内门弟子火急火燎地往我们的地盘跑,还怪我们?!” 唉,不能让这两个人在一起。 单昀寒捂着快炸裂的头,径直地走到对吵双方中间,拦道:“先休战,好不好,出去再吵。” “哼。” “呵。” 虽说两人还在气头,可总算消停下来了。 一片静默背后,单昀寒才发现此时的不正常。 太安静了。 刚才打斗的人呢?要么撤出去了,要么…有一方已经潜了进来。 众人在这昏暗的地牢中打着转,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现在怎么办?出去吗?会不会已经有人在门口守着啊?” “你要是怕,就别出去啊!” …… 单昀寒真的恼了,反手就是两道禁咒,利落地封住了这两个人的嘴。他迈开步子,对着刘宝说:“走吧。” 林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单昀寒,却颇为轻松地解开嘴上的限制,又特地对着左晚挑眉,嘴型似乎在说:你,解不开。 要不是左朗拎住自己那个气到满脸通红的弟弟,双方八成早已扭打在一起了。 单昀寒闭上眼,无奈极了。 本来他没打算跟这群人一起走的,可现在看这情况,实在是不放心让他们四个一起,特别是拌嘴的这两个。 像他们这样一路吵上来,难道就真的没人发现? “刘宝,你们进来的时候,地窟无人把守么?” “没有啊。可能因为我们走的偏吧,路上都没见几个弟子,就破地窟那道结界废了点时辰。” 结界…果然,有人跟着他们混进来了。 幽幽长廊,火焰闪动,第六个人的声音从那昏暗阴影中传了出来。 “小寒?大宝宝?” 刘宝几乎不带犹豫,下意识地回了对方一句:“该死的,让你别给我起外号!”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唤他的人是谁。 “笨杰?” “别过去!”单昀寒还没说完,刘宝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之中。情急之下,他跟了进去。最后,原地只留下一脸凝重的林澈,和搞不清状况的左家兄弟。 …… 地窟牢房众多,明明是横直竖排的构造,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地方。但自从单昀寒进了暗处,就到处磕碰,即使用上灵力都无法轻易击碎这些铜墙铁壁。 如果没猜错,他这是入了故意设下的囚牢。 “大人稍安勿躁,属下立马救您出去。”还是刚才的少年音,语气却生硬了不少。 单昀寒也懒得再绕圈子,问道:“许英杰,谁派你来的?” 毋庸置疑,最有嫌疑的人是谁,但他还是想…证明下自己的猜想。 “大人出去便知。” …… 复见光明的那一瞬,难掩失望。 不是风忆雪? 除此之外,只剩震惊和慌张。 出现在他面前的高挑男子,一身赤黑劲装,长腿抵着石阶,正惬意地坐在轩辕派山门旁的巨石上。那劲装贴身,深领垂下,毫不遮掩肤色上的苍白。 即使这人散着半边的墨发遮住了脸,单昀寒也认得出来。 是魔尊黎炎。 虽然只有魔尊一人在这,但足以说明着轩辕派的御魔结界有损,更有可能,魔界的千军万马可能已经渗透了进来。 难怪刘宝他们见不到其他弟子的身影,也幸好,新入门的弟子下山了,不然怕是逃不过这一战。 也太巧了点…… “人,救出来了?” 黎炎没个坐姿,在他们初见时的那股慵懒气息仍存,还隐杂着更加危险的凶狠杀气。但他不曾看单昀寒一眼,一直擦拭着自己的赤金护腕。 这时,站在单昀寒身后的许英杰走到黎炎旁,半跪回道:“是,尊主。” “那你下去吧。” “可…” 黎炎手上的动作不曾停顿,不温不火地说:“想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部下,还是护法的暗卫?” 许英杰明知自家尊主的脾气,却还是迟疑道:“他…” 黎炎略微抬眸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反而吓得许英杰突然改口:“属下知错,求尊主惩罚。” “本尊不想再看到你身上的脏东西。” 他指的是许英杰现在穿的轩辕派弟子服。 烈焰焚过,那一席的稚黄已成墨黑,与这朦胧仙山格格不入。 许英杰起身致礼,道:“属下告退。” 走之前,他拍了拍单昀寒,想安慰下昔日的同门。 单昀寒并没有觉得安心,反而浑身都透着不自在。很明显,魔尊知道他是假护法,为何还要派人把他救出来? 猜不透。 万万没想到,黎炎打破他们两人之间的沉寂,先发声问道:“阿寒,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 见单昀寒纹丝不动,又一言不发,他指了指旁边的石阶,暗示对方过来:“还这么拘束?我们以前可是无话不谈的,坐吧。” 要是不明真相的人来听,定会觉得这人异常亲和,好似他们是兄弟知己,正在聊侃家常。可单昀寒不这样想,总觉得黎炎不怀好意,绵里藏针。 “你可真紧张,我又不会吃人,为什么……还这么怕我?” 这时候单昀寒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自觉地发抖,就像个看到凶猫的怂鼠般踌躇不前。 骨气去哪里?!不就是一魔之主吗?! “魔尊大人,要杀要剐,直说吧。” “不杀,也不剐。”单昀寒不过来,黎炎便走到他旁边,伸手就要搂,却被躲开了。自觉无趣,黎炎笑了笑,又回到原地待着:“一起等吧。” 等什么? 单昀寒想问却问不出口,时刻警惕着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人。 一滴,两滴,无数。 滚滚春雷响起,倾盆而下的雨珠顺着千级石阶滚下,如溪流般冲刷着这上面的污垢青苔,肮脏渣子。 黎炎略微伸了个懒腰,略带困意地说:“来的真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单昀寒觉得天色暗下不少,竟生出一种黑云压境的紧迫感。阴天之际,又划出几层蓝白剑阵,伴着惊天闪电,毫不留情地直接向他们劈了过来。 与此同时,空中一声怒吼:“尔等孽畜,胆敢嚣张?!” “唉。”黎炎叹息着,却极快唤出一道魔障护身。两方攻守相撞,竟逼得单昀寒退到石阶旁的林子坡里。 与此同时,又有更多剑气狂下,天雷加盖。 如此快强的进攻,普通人定是来不及躲闪的。 然而,对战的人是魔界至尊,又岂会这么容易就被制服。待到四起的灰尘散去,黎炎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擦了擦自己的宝贝护腕,似是自言自语道:“这里磕磕碰碰打坏的东西,可不是本尊毁的,若是有哪位,又想泼我魔界脏水的。” “本尊见一个,杀一个。” 方才开展攻势的几位青衣长老已然落地,却似是受了不轻的伤势,被人搀扶同其他弟子一起走下了石阶。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有不少人已露惮色,气势上还不如孤身的黎炎。 其中领头的,自然是少掌门公孙旭,他并无半分敌意,反而彬彬有礼道:“不知魔尊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黎炎故意无视公孙旭,问其他人:“你们换了掌门?什么时候的事,本尊怎么不知道?”那戏谑的的腔调越拉越长,最后转为不明意味的嘲讽:“你们不是最喜欢什么事都扯上我魔界吗?怎么,这次忘了?” 公孙旭身后的弟子忍不住插嘴,怒道:“你这杂碎,掌门就是你伤的,你说你不知道?!” 黎炎调侃道:“这不就随便赖上本尊了?” 这弟子还没骂完,喉头突地一紧,全身又好似被一捧炙热的火焰灼烧。双重疼苦袭来,他便在地上连连打滚,呜咽流泪。 其他人见状虽气愤,却无人敢上前制止,只能远远骂道:“魔头,莫要欺人太甚。” “不懂礼数、满口谎言之人,本尊最见不得,只不过替你们好好管教一番罢了。” 黎炎只是微微抬手,那些叫嚣的人便熄了火,再也不敢大声骂道。他觉着此番场景实在好笑,又嘲道:“蛇鼠之辈。” 不仅是被骂的弟子们气歪了鼻子,就连公孙旭都觉得脸上无光。于是,公孙旭板下脸,没了之前的客气,问他:“阁下,是来引战的吗?” “是啊。” 黎炎漫不经心地回着,看着魔气凝成的小团烈焰在指尖跳动,紫眸微抬,他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今日,本尊就要踏着你们的尸体回去。” 第50章 成魔 黎炎手中的焰团升至半空,将那密布的阴云烧了个炙热,红透半边的云天竟降下一团又一团天火,灼烧着这片人间仙境。 那不是普通的烈焰,上面带着魔气,寻常雨水定是灭不掉的,只有修为极为上乘者才能制止这场浩劫。 然而,在场众人自顾不暇,谁还有闲暇有余力去对抗魔尊? 寻常弟子就罢了,这些轩辕派的长老们,每日都是吃闲饭的?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但凡其中能有一个人修为高些,单昀寒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他不是不想出手。 按理来说,现在的他被扣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早已不是轩辕派的弟子,而且若他出手帮轩辕派,惹火了救他出来的魔尊,以后…该怎么办? 然而,单昀寒那爱出头的性子,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 在他召出阵法攻向黎炎的同时,另有几道剑气凌空急下,形成一堵灵盾与他相抗。 呵,真叛徒出来了?! 来不及多想,单昀寒又施加灵阵,一同压了过去。 奇怪的是,两方灵力碰撞,定会如仇人相见般分个胜负高低。但现在,单昀寒布下的灵阵竟与那股剑气相融相消,激不起一点涟漪。 黎炎望着赤亮天际划开的一缕白光,似是自言,道:“终于来了。” 若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那道略微刺眼的里藏着一位肃静仙人,素白如初,淡漠冷清,唯有眸下的红痣与之现有的气质全然不符。 仙人落下之时,竟带起一阵净化之气,几近消散了嚣张魔焰。 公孙旭捂着伤口,走近那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师弟?你…出关了?” 风忆雪头也不回,淡道:“嗯。” 众人见他如此有本事,像是忘了往日的嫌隙怨仇,巴结起来。 “哎,我就说,风师侄天资卓越,定有出头之日。你们看,这不就应验了吗?” “就是就是,看那魔尊还敢不敢嚣张造次。” 唯有一个人发出了与众不同的声音:“不对吧,你们以前不是天天骂风忆雪狼子野心,要篡…” 最终,他那还没吐完真言被众人的打岔掩盖过去:“风师侄,趁这魔头一人,杀了他,便可扬我派威风!” “对,我们一起上,就不信今日拿不下他!” 面对这群趋炎附势之人,黎炎觉得可笑,却不知自己何时受创,冷不丁地咳出一口鲜血。但他毫不在乎,随意找了个地方,小憩般惬意地倚坐着。 见此情景,那些弟子的胆子竟大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讨论着应对之法。黎炎笑了笑,偏头对着身后的林子,说:“阿寒,你再不出来,本尊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藏在里面的单昀寒一颤,不由得隐去气息和灵力,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一抬眼,白衣已至。 “藏这…干什么呢?” 风忆雪声音微小,旁人定是听不见这句的。 还没等单昀寒回话,他就突转面色,将少年一捆,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这人是有病吗?!变脸如翻书? 单昀寒轻易地挣开了对方的束缚,脾气正要发作的时候,风忆雪突然愣怔着站在他身前,一副任他打骂的样子。 ……这是干什么? 单昀寒侧头一看,风忆雪也跟着一挪。但他还是看见了,对面的弟子们正指着他,骂骂咧咧的。 “魔界护法是他?!” “怎么会?他不是……” 轩辕派这边尤为震惊,甚至有人对公孙旭皱起了眉头。随后,不少弟子破口骂道:“魔头,你使得什么障眼法,竟骗了我们少掌门?” “你们竟如此阴险,三番两次派人混进我轩辕派,就是为了今日偷袭?” 一位有些年长的青衣仙君插了句:“嗯…这魔界护法似乎颇得风师侄喜爱啊,难道,师侄频繁闭关,也是这魔物害的?!” “师兄,还等什么?赶快将魔族余孽就地正法啊!” “杀了他们!” “动手啊!” 这些煽风点火的人只敢嘴上逞英雄,怂恿他人,可没有一点动弹的意思。风忆雪背对着他们,似是充耳不闻,面色阴沉的可怕。 他设的隔音结界,被旁边的黎炎给破了。 而与他相对的少年,几近崩溃。 单昀寒耳中充斥着漫天的谩骂声,但这些不是压死他的元凶。 而是那些人对他的称呼,对他的认知。 本来他就披着不属于自己的皮囊,还要忍受这无故的骂名,虚无的罪行。 尽管知道魔不等于恶,也可以跟魔界的人交往。可只要别人说他是魔,他便泛着恶心,恨不得将身上的每一块皮肉都削个精光,把自己的魂魄扒出来洗净。 那是从骨子里流出的抗拒,厌恶。 没人会理解吧? 就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对这种事如此执着,执着到不顾一切。 “我…不是魔!!!” 单昀寒这一吼惊天动地,蕴着不少灵力,成功地让远处叫嚷的人闭上了嘴。仅一刻,就滋生更多的讥笑。 “你不是?那谁是?怎么,你是经常当叛徒吗?见自家主子不行了,便又要叛逃?” “呵,亏他还在派中修习这么久,一点正气都没学到。风师兄,你还在等什么?” 单昀寒早就知道没人会相信他,可他望着对面那一幅幅讥讽的陌生面孔,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风忆雪,竟又萌生出丝丝恨意。 为什么,要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才是掌门首徒!他不是,他才是魔界的护法!” 单昀寒全身颤抖着,他知道,下一波质疑又要开始了。 方才那些弟子的冷嘲热讽已转为捧腹大笑,还加上背后黎炎的拍手叫好,单昀寒觉得好生刺耳。 有人笑着问他:“既然你说,你是我们掌门的关门弟子,那你认识我们吗?” ……单昀寒看着这些黄衣弟子的脸许久,竟没有一点印象。 难道是因为,噬忆草……? 他沉默时,其他人附言道:“风忆雪七岁入门,在派中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识同门?” 一旁的青衣弟子接上,不怀好意地问他:“来个简单的,掌门的名什么?” “……姓公孙,名青。”单昀寒说这话的底气全无,总觉得自己想的,定与这些人不同。 果不其然,此起彼伏的笑声,嘲尽了他的脸面。 “风师兄,你说说。” 风忆雪不带情绪,说出的话在单昀寒头顶炸开:“公孙郅。” “魔族宵小,若是没点真本事,我劝你还是别乱咬人了,这不,把自己咬了一口。” “轩辕派掌门的真名,内外不同,除了我们公孙家的人熟知,再就是他极度信任之人。看来,你不是掌门信任的人呢,师兄?” “哈哈哈哈哈哈…” 单昀寒被逼的失了理智,反驳道:“我与他换了身体,他自然有这记忆!” 听到这话,众人的脸色终于有所转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然而,在他们之外还是有一人全程冷着脸,不当闹剧来看。 公孙旭似乎对单昀寒不满已久,积压着的情绪最终爆发出来:“殷寒,你这般出言不逊,我师弟是怎么得罪你?!他在派中处处维护你,细心教导你,就连你身中剧毒都是他给引出来的,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倾吐完,公孙旭却还是没平静下来,竟也嘲他:“噢,你是魔族,又怎可能懂得知恩图报?” 单昀寒思绪混乱,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有了反应:“我说了,我不是…!” 公孙旭恼了,不等他说完,便厉声喝道:“不是什么?!当初不少长老要求你用血验石自证,是风忆雪替你挡了回去,还得罪了许多人。他图什么?图你这个白眼狼反咬一口吗?!” 身后的弟子长老们听了,震惊不已,甚至还有人煽风点火道:“难怪…我说风忆雪怎么一直不出手,莫不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了吧。” “不会吧,刚才不是他布下的阵法去攻击魔头吗?” 公孙旭暂时不想理会这些无谓的争论,依旧保持着怒目,说:“在他首次出关后,因饱受非议,去破魔台验过魂魄,在场诸位应该都知道的。” 在场的诸位自然忘不了这件事,毕竟当初的流言蜚语都是他们传出来的,说风忆雪修为涨的不正常,定是残害同门,又混了什么魔界功法,逼着风忆雪上台自证清白。 这些人脸色一变,突然失了声,不再议论眼下唯一一个能对抗魔尊的人。 脸色难看的,还有单昀寒。 ……破魔台。 黎炎似乎看够了戏,不知何时移到单昀寒身后,指尖早已凝出一把锋利魔刃,轻轻地抵在单昀寒喉颈,却满脸疑惑:“本尊的护法被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连自己都不记得?” “魔头,你莫要栽赃陷害!” 黎炎放下那只威胁着单昀寒的手,捂面笑了,转而嘲讽他们:“也是,你们惯会抵死不认。” 说完,黎炎笑意仍在。可他在和善的面目之下,以迅雷之速朝空中一划。刚才说话的弟子大惊失色地往后一撤,摸了摸自己,生怕自己遭了难。 然而,被伤到的人不是他。 单昀寒颈部的嫩肉被划开,倾注的鲜红喷溅出来,可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只是直愣愣地站着,任由伤口撕裂。 刚才这一击,到底是他躲不过,还是根本就不想躲? 若自己真是魔,这点小伤会自愈的吧?这点魔气也可以吸收的吧? 然而,单昀寒不愿止血,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迷迷糊糊的,他的脸上感受到了不合时宜的刺骨冰晶,以及一双颤抖的粘稠血手。 “小寒,你看着我……我这不是没事吗?” 那双手凉的透骨,覆在他的两颊边,用残余的气力固定着他的视线。 余光下移,他还是看见了一抹残碎的血衣,以及被自己紧握住的匕首。 那匕首刚好没入对方的腹间,而他的手上,尽是别人的血腥,怎么都抹不掉。 不是的…不是我…… 模糊,混乱,愧疚。 乱了套的心境,五味成杂。 …… “我…不…不是故意的…真的……别走,别……” 风忆雪正按着单昀寒颈间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可当他听到单昀寒不合时宜的呓语,停滞一刻。带着颤音,用旁人听不得的声音轻轻安抚道:“…我不走,乖…呼呼,就不痛了,好不好?” “哎,本尊替你肃清师门,还不感恩叩谢?”这句话,黎炎是对风忆雪说的。 他轻拾着刃尖的血渍,鄙夷的目光从两人的背影擦过,最后落在轩辕派那帮残兵败将身上。 都是群伪君子,令人恶心。 收起笑容,黎炎像是在打量着到口的猎物,道:“本尊今日要挑几具尸体垫脚用,不知谁会如此幸运,被本尊选中呢?” 第51章 破魔台 厮杀,哀嚎。 黑云压空,倾盆雷雨中尽藏着些***的招式。两个身影穿梭其中,亦隐亦现,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气。 一时长剑冲霄,一时赤焰覆转,皆有排山倒海、气吞山河之势。可几经颠回,依旧日夜不分,黑白不清。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似战鼓,又似猛兽,互相侵吞撕咬着。 最后,疾风止步,咆哮暂歇,两股激荡的磅礴之力逐渐退回,那股子仇对的气焰也尽数熄灭。 阴云退下,其中一股力量现出真身,那是条黑紫凶兽。腾空似龙,却脚踏魔焰。它似乎有些疲惫,竟像幼犬求食般摇着自己硕长的尾巴。它的主人正倚在它头顶的弯角旁,将魔气凝集成形,一点一点地揪下来好似喂鱼般投给这个好吃的凶兽。 他戏玩着跟相对的白衣男子说:“护法不欢迎本尊来吗?” 风忆雪冷着脸:“阁下认错人了。” “是吗?”那男子瞟了眼下面那群仍然惊慌失措的轩辕派弟子们,笑着说:“抱歉,风忆雪,对吧?那我以后唤你……‘雪宝’如何?” “……”风忆雪的剑气弱了下来,却还是凛冽的要命,方才敛起的杀意似乎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称谓停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黎炎不以为然,拍了拍吃饱喝足的巨兽,对它说:“看,他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寻他的小情郎去了。” “你猜,他还寻不寻的到呢?” …… 割喉本就骇人,足以引起所有弟子的不适,更何况,这还是他们打不过的危险人物做出来的。但单昀寒自己知道,其实他的伤并不重,黎炎一刀下来,只不过破了他的幻形术,渗入的魔气还于他有益,增快了自愈力。 不然,风忆雪怎么会放他一个人? ……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风忆雪不管他的死活,也合情理。 毕竟,他才是捅刀子的人。 也是他,撒泼打滚、胡搅蛮缠这么多年。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去奢求对方的原谅,又有什么底气要求对方再为他付出? 终究,不是一路人。 …… 电闪雷鸣之际,趁着混战,单昀寒逃了。但他并没逃下山,而是一路狂奔,裹泥带沙赶到了破魔台。 最后的希望在等着他。 破魔台能洗刷任何术法,看清一个人的生平,但这毕竟是轩辕派地盘。如果凐灭于此,不仅证明他确实为魔,更证明了这十年间的恨,不过是一场闹剧。 自怨自艾,懊悔不迭,梦醒人去。 …… 可能是走神的缘故,走了半天,单昀寒都没找到那气派的灵台,只是朦朦胧胧地误进了迷雾缥缈的荒芜之地。 是迷路?还是已经到了? 毕竟他以前也从未去过破魔台,眼下仅凭着印象寻的位置。 可愈往深处走去,单昀寒愈是心中不安。 阵阵寒风袭来,似尖刀般刮过,身上痛的难受。 不一会,风声既停,他也停下了步子,不再往前。 飘雪如絮,轻轻地落在他的肩头,也润着眼前那娇艳粉嫩的花骨朵。 所到之处,不是破魔台,而是山下林中。 没有乌云密布,没有电闪雷鸣。 是那日,初见之时。 折辱他们的弟子纷纷落跑,一位玉面青衣的仙君随剑光而现,许是分身,极难辨清面容,但灵力充沛足以抱起重伤昏迷的少年。 “多谢。” 草草两字应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斑驳树影下只剩瘦弱的孩童。他残破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着,试图抓住那已经远去的光。 直到黑夜降临,光芒化作星辰,他才有气力爬起来,为自己寻一座遮风避雨的小窝。 去过偏僻山镇,也曾到盛世繁城,有人驱赶,也有人施舍,可他觉得,那都不是家。只有这个地方,或者,某个人在,才会开心,才算归宿。 现在,真的找到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感觉。 云卷云舒,日夜更迭,终于,心心念念的光又出现了。 凄冷雨夜,黑雷呼哧,他再次用血肉之躯护住了眼中的星光,阻止明灯熄灭,坠入黑暗。 过了几日,草木滴露,鸟鸣花香,经过大雨冲刷过的绿林生机勃勃,别样清新。 然而,总有一些犄角旮旯无法接受这种洗礼,那是温暖曦光到不了的地方。山崖之下的石洞里,黑暗相伴,阴冷如常。这里寂静冷清,本不该拥着一丝人气,却被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所打破。 男孩气喘吁吁的,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却还是紧紧捧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花草急奔而来。 急匆匆的他来不及擦拭脸上滴落的汗珠,停下来跪坐在一个人的面前。 其实,那已经不能说是人了。 明明是少年的身形,却见不到风光朝气。他呆滞地趴在冰凉的石地上,一动不动,目光暗沉,没有一丝神采。洞里光亮不足,可依旧能看见他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几道狰狞的血口子宛如毒蛇般蜿蜒盘旋,不停地蚕食着他的生命。 男孩将怀中的花草放在嘴里咀嚼,嚼到细碎之后才一点又一点,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些仍能见到血肉的伤口周边。他的动作极缓,放之前定会对着少年的皮肉轻吹几下,似乎很怕引起对方的疼痛,可直到草碎完全置于伤口之上,少年都没吭一声。 少年不说话,男孩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一直默不作声。直到男孩的肚子呼呼作响,他才憋红着脸说:“哥哥,我…我饿了。” 奇怪的是,他说完便走了出去,不知去向。 “……” 等男孩满怀欢喜回来的时候,却不经一愣,怀里的青果掉了一地。只因他看见许久不动的少年有了动作,正吃力地拿起身旁的石块,似乎要往脖颈割去。 虽然石头并不锋利,重伤的人本就无力,颤颤巍巍地手抖个不停,可在昏暗的环境之下,这种自刎行为足够吓人。男孩急的满头大汗,不知如何阻止,只好捡起青果递给他,发着颤音:“哥哥…吃,这个,那个不能吃。” 少年不理,只是重复着抹脖子的动作。 男孩急中生智,一把夺过石块咬了一口。可这口下去差点没把他的小牙给崩了。 “喏,硬的,不能吃。” 然后,他又啃着自己拿回来的果子,嚼了嚼,又道:“这个甜的,给你吃。” 少年:“……” 好蠢。 此时,少年终于抬眼了,看着果子上的缺口,突然死盯着男孩。男孩可架不住这样炙热的目光,不经意间小脸通红,心跳加速。 他真心觉得,眼前的哥哥长的太好看了,即便淤泥加身,也挡不住那双勾神的长眸,如天仙的面庞。 神仙问他:“你是谁?” 孩童不再与少年对视,垂着头哽了半天:“我…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少年看着孩童那木讷的傻样,觉得有些好笑,使坏嘲道:“知不知道不能乱救人?” “啊?” “我是大坏蛋,会吃人喝血的。” 对于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来说,吃人已经足够吓跑他了,可他居然坚定地说:“你不是,你没吃我。” “那等我好了,就把你吃的干干净净。你,不怕吗?” “好吧,哥哥能好起来的话,吃哪里都可以。” “……” 少年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如此执着,说什么都不愿离开。 一阵阴风袭来,旁边的火堆随之而动,差点就此熄灭。这下男孩终于有理由不再傻坐,他将手上的青果放在干净的叶片之上,又去洞外拿起备好的树枝枯叶,不停地往火里扔。 可少年没放过他,直愣愣地盯过去,轻笑一声:“这地方不背风,很快就会熄的。” “啊…这…对不起…” 少年疑惑:“跟我说对不起做甚?” “熄了的话,哥哥会冷。” 几摞干枝下去,火焰又燃了起来,层层赤焰印在那孩子粉嫩的脸上,透出了不同寻常的温度。 少年第一次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一捧火,好暖。 可,终究不该属于他。 眼前的救命恩人,非亲非故的,为何救他?还不要命地救了他两次?而且,对方来路不明,在天雷之下还能安然无恙… 要么天赋异禀,要么…不是人。 罢了,管他是人非人的,反正自己命不久矣,何必连累他人共赴黄泉? 少年又沉默下去,不愿再说话了。 …… 不知是因为伤好不少的缘故,还是天生的性子,又过了好几天,少年居然开始主动找男孩搭话。 真奇怪,明明答应自己,不再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可就是忍不住地想…靠过去。 可能是身陷囹圄太久,久到冰凉麻木,希望烬灭之时来了一抹暖阳,团团热火,还真是让人抵挡不住。 就算是陷阱,是毒药,也认了。 “你真没大名?就单字‘寒’?不会骗我吧?唉,算了,就叫你‘小寒’,好不好?” “小寒一个人住?就住这?” “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呢?迷路了?家在哪?” “……” 再三逼问之下,那孩子啃啃巴巴地答道:“我…没家…有人说,这里有会飞的神仙…我…我也想飞,就来了。” “噗!哈哈哈哈…”少年被他的天真逗乐了,撑着腮帮子又问:“你为何要飞?看风景吗?” “不是,不是…”男孩望着他的笑容傻愣半天,才回:“会飞的人看起来很厉害,如果我会飞…我就不用饿肚子了…还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少,少年只好凑过去问:“可以什么…” “可以…啊!”男孩一抬眼,正好对上少年清澈的笑眼,一时间慌了神,竟吓得人仰马翻。 好看,果然是神仙。 “哥哥,你是神仙吗?” “我……”少年本想正经回答,可看着对方的认真样,语调一转,说:“是啊,我就是这山上的神仙。” 那孩子虽小,可经过一番沉思后,轻声问道:“之前那些追你的,也是神仙吗?” 少年眸色一沉,方才的明媚化为深潭死水,又闪着刻骨恨意,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 男孩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又不知如何讨对方欢心,只能愤愤道:“我知道了,他们是坏神仙。不,他们不是神仙,跟外面那些坏人一样,总是欺负人。” “哥哥长这么好看,心肠肯定也是好的。” 少年挑眉道:“小小年纪,还会以貌取人?” 说归说,其实他很吃这套说辞,嘴角高高扬起,满心欢喜。可他这么一反问,倒是把那孩子说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哈哈……” 少年笑个不停,差点把刚结痂的伤口给笑崩开。 又羞又傻的,太有意思了。 以前当真是白活,在门派里学的条条框框无趣乏味至极,就连当个弟子还要按灵赋分个上下几等。 要是送这孩子去修仙,会不会变得跟那群混蛋一样…… “小寒,别上山了,我们一起离开这吧。” 对,折磨他的渣子们定以为他死了,派里其他人也不会关心他的来去,简直就是天赐的逃跑机会啊!现在,就算他去流浪,去乞讨,都比以前受辱的日子要好得多。 只要这捧火永远属于他,便不会再冷了。 但,对方很是干脆地回道:“不要。” 笑容僵在少年的脸上,他紧扭着眉头,失望至极。 ……也是,他们才见过几次,谁会跟一个怪人走? 但是,他不放弃。 “山上坏人很多,他们会骂你、打你,折磨你。” “哥哥你是好的。” “……”突来的夸奖让少年失了音,竟不知如何反驳。原本趴在石板上的他慢慢坐起身,看着洞外绿阴,叹道:“是。我是好人,可我打不过他们,护不了你,他们会欺负你这个小不点。” 洞中明火正旺,似是点燃了对方的熊熊决心:“那我更要上山去,要当最厉害的神仙。这样就可以保护哥哥了。” 幼稚,愚蠢,不自量力。 随便换哪个人对少年说出这句话,他定会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对方。 七年过去,时间不久,也足以看透了这个虚伪的人间仙境。早该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是他师父的叛逃,而是人们那贪婪不止的欲望。 一手遮天的公孙家,恃强凌弱的师兄弟,三六九等的规则。 简单来说,有背景有本事的在这就是强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像他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就是可以任人践踏的蝼蚁。 现在,居然有个傻子要给那些人当送上门的踏脚石。 一想到两人要一起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他竟站起来抓住男孩,用几近命令的语气道:“不行,你不许去。”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修仙没什么好的,等我伤好了,不,现在就走吧。” 一刻都不想等了。 “啊?不…”虽然遭到对方再次的拒绝,可少年顾不上后背的撕裂,一弯腰就将这个瘦小的孩子给扛了起来。 “哥哥?!流血了!!!”比起被强行劫走,男孩更关心少年的伤势。本来少年就该好好静养,可他偏要走动,甚至还肩负重压前行。 钻心的疼痛不断侵蚀着他的神识,让少年不由得紧咬着牙关。他肩上的孩子闻不得这股子血腥味,也不愿看见神仙哥哥受苦,只能哭道:“我不当神仙了,不当了…呜…放我走…” 少年真的止步了。 但让他停下的不是那令人心疼的哀求,而是从天而降的蓝白仙剑,还有一声:“站住。” 谁? 第52章 真相 又是那个人。 那个所谓的仙人带走了他的光。 好看哥哥称呼那个人为:“师尊。”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每次哥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伤势一次比一次重。就好像山上不是人们口中说的仙境,所谓的神仙也不会普度众生。 那里是修罗地狱,会让他千方百计呵护的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逃也不行,战亦无力。 既然如此,轩辕派决不能留。 要想办法进去,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黑暗中唯一的星光。 “什么?你要拜我为师?可以啊,等我修为再突破一层,到时候收你,好不好?” “师尊同意我搬走,以后住的地方可远了,没人管得着我,每天偷偷溜出来陪你,怎么样?这么大个人,还怕黑……嘶,不好意思了?哎呦呦,别打人,小寒!” “也没什么能教你的,就从最基本的剑阵开始吧……厉害啊,看一遍就会,试着运灵看看?” 严冬酷暑,晨间深夜,只因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第一次觉得日子没有那么难熬,甚至拥有对未来的憧憬。 希望,希望能跟他共度余生,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可以,只要能互相依偎,小小的心就被填得很满,足够了。 可最后,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恍惚间,神识回身,单昀寒手上尽是腥臭血痕,粘稠难闻。熟悉的白衣少年已然倒在他脚边,宛如残败落叶,枯萎无力。 想逃。 想逃的远远的。 然而,无论他怎么逃,最终都会回到原地,回到那棵枯死的梅树之下。 最后,单昀寒跪到少年身旁,垂着头任凭少年毫无血色的手覆上面颊。寒意逼人,可单昀寒没躲。 躺着的少年翻了个身,想离他近些,却倒吸冷气。单昀寒看到了染着白衣的那个血窟窿,不由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将人扶住,放在自己腿上。 “小寒……我…想看看你。”少年墨发松乱,呼吸浅薄,脸上尽是血。见此惨状,单昀寒双手发颤,缓慢地理着少年粘湿的结发。 不到一会,他就没了耐心。 怎么理不清?! 怎么就是看不到那张脸?才看过的,那一张张爱笑,爱闹,爱哭的脸去哪了… 泪珠倾注,悔恨难收。 “哭什么…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的…”少年薄唇似冰,轻轻点上单昀寒那湿润的眼睫。 尽管少年拼劲全力坐了起来,但他撑不了太久,最后还是只能将头靠在单昀寒的肩头,如往常调侃般轻声道:“别总皱眉头…会变老的…我可不收老头子…当徒弟…” “你这双眼…生的这么好看…流眼泪就看不到了……” “原谅我吧…” 少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连带着胸口的起伏都慢了。 单昀寒一惊,慌忙从冰凉的身体上找到跳动的脉搏。 哪怕是微弱的都行。 一松手,那失去生气的少年从他身上滑落,像木头般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 婆娑血影,冰凉入骨。 单昀寒静默着,寻到那柄杀人利器,划开了自己的皮肉,却似乎毫无痛感,一刀又一刀,麻木地扎了下去。 几进几出,直至他双手颤抖,血肉模糊。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这副身体有如此多的旧伤,为什么入门试炼的忆境那么奇怪,为什么……风忆雪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十年前,他们就已经互换过魂体了。 多可笑啊。 恨了十年的罪魁祸首,一朝便换成了自己。 “谢罪吧。” 这句话回荡在单昀寒耳畔,此消彼长,都快刻到他骨子里了。 是啊,杀人就该偿命。 “落雪。”轻轻一召,藏在单昀寒体内的魔刃便被他唤在手中。 这银面匕首,本就是风忆雪送他的礼物,也是风忆雪教他召唤术,现在,用来自戕再合适不过。 猛然一刺,尖刃竟未没入心口,血腥气却依旧扑面而来。 谁? “你又发什么疯?!” 抓住利刃的手润白纤长,十分有力。那人丝毫不在意锋刃带来的疼痛,狠狠地夺过落雪并将它扔了出去。看着单昀寒身上深深浅浅的血痕,他气的发抖,却又几次收手,心疼地不敢乱碰,最后稳住情绪,只问:“疼吗?” 单昀寒不答,也不抬头,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紧咬唇瓣,默默地等着挨训。 “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 “为什么,即使你能修习还这般践踏自己?” “为什么,不珍惜我的灵赋?” “什么?!”单昀寒终于有了反应,可他刚抬头,喉间猛然一紧。 “既然不惜命,那你就去死吧!把属于我的东西都还回来!” 斗转星移,那张与风忆雪别无二致的面庞已变得狰狞扭曲,既没有往日的俏皮,也失去骨子里的温情,现在,他眸子里的血色透着决绝杀气,也倾泻着万般恨意。 “以前,你说,你要与我同吃同住,我便搭屋子做好菜。你要修习练剑,我便送你传家灵器。你要灵力灵赋,我便拆了刚结的灵丹,抽魂只为让你附身。我连命都给你了,现在,你还想要什么?说,你说啊!!!” “咳…咳…”对方掐的用力,单昀寒难以呼吸,差点没了意识,哪来的机会回一个字。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张脸,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到这魔器里面的吗?” …… 这是风忆雪用来打造魔器的那一缕魂魄?! “十年前,你一刀破开我的灵丹,我的魂魄也随之碎裂。就是那天,我们互换了魂体。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单昀寒各处伤口并未痊愈,再次受创,鲜血直淌,可对方一点都不在意,力道越加越重。 “是我诱导你这样做的。” “我知晓抽魂术,但结丹之人已经没那么容易把身体让出去。所以,只能让你亲自动手,正好你也受点刺激,不用我费心把你的魂魄挤出去。可我当时竟不知魂灵一体,不仅你没法用这具已经毫无灵力的身体,连我也快…” 单昀寒虽是听的零零星星,却还是难以压住暴怒,使上灵力挣脱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不告诉我?!” 那缕魂魄的厉气突然散去,换上一双忧伤眸子,很是失神地望着他。 “如果有别的法子…该多好,那样你我都不用遭罪。” “我知道这十年你一直痛不欲生。难道我就不累?在魔界的每时每刻,都无比煎熬…”他顿了顿,叹气阖眼,似是不好的回忆环绕心头。 “真想跟你一样忘。” “以前,你总是那么执拗,甚至执拗过了头,只要达不到目的,就变相地折磨自己。而且,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我不是没想过放弃,不是没想过离你远远的,完完全全当你没存在过…可这世间缺了你,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什么圣人,对拯救苍生无感,得道成仙更是过眼云烟。我只想活下去,是跟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风忆雪那上扬的眼尾总是能勾人心神。而他望着单昀寒时,缺了对外的冷冽孤高,款款深情的都快柔出一汪水来,更是动人。 单昀寒接不住他的柔情,竟生出些不自在,只好避开目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他这一问,对方的脸色又阴了。 “换魂不成,不仅是你,我都难以自保,如何带你走?更何况,你发了疯地修习,什么时候愿意跟我走了?”单昀寒再次垂眸,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居然直戳他人痛处。 “为保你魂魄稳定,我自作主张,以噬忆为药,灵血为引,替你抹去很多记忆。正好,你把自己当成了我,当成了那个风光恣意的掌门首徒。” “恨我,总比恨你自己要好。至少,你不会再伤自己。” 真相浮出,可单昀寒却觉得心口犹如巨石落下,沉入一泽深不见底的湖底。 又像是一汪水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快要溺死了。 深吸急喘,哽咽之间,单昀寒问:“值得吗?你不后悔吗?” 哪有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送人的傻子? “怎么可能不后悔?” 果然… “十年以来,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食不知味,夜夜难眠。”那人笑了,语气也是那么的风轻云淡,但眼中的认真却再次勾了单昀寒的魂。“可只要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为什么?” “没办法,谁让你跟我定过亲、立过誓呢?” “……” 果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一会,幻境褪去,迷雾之中,单昀寒的眼前只剩下那缕魂魄。 但,这是他没见过的风忆雪。 散落的墨发用赤金发扣高束着,額前少许碎发垂下,给这张干练精神的脸增添了几分属于少年的朝气。而印象中的皓皓仙衣已然不见踪影,换成了显眼的殷红行装,在这种环境下尤其扎眼,虽说这贴身的衣物不比往日的宽袍大气,倒是显出成年男子的俊朗身姿。 正是因为对方穿的素简,便有一物吸引了单昀寒。 手上的赤金护腕。 怎么看,都像极了黎炎手上的那只。 单昀寒望的次数有些频繁,护腕的主人便笑着问:“好看吗?” 单昀寒移开眼,整了整自己染着血迹的衣襟,轻哼一声:“不好看。” “当真…?你仔细看看?” 魂魄没有脚步声,可单昀寒还是能觉察到异样,便不自觉地避到一旁,莫名恼道:“闹够没?!” 也许是风忆雪身形诡秘,竟直接贴上单昀寒后背,低身附耳说:“你火气怎么这么大…” “我只不过让你欣赏下…”他话还没说完,一记手刀便直接劈了过来。 “……我最喜欢的行头。” 即便单昀寒恢复正常身形,风忆雪始终比他高些,而且他对单昀寒的招式也再熟不过,很容易反制住对方。 “何必呢,你的招式都是我教的。” 单昀寒气急了,另一只手成拳跟上,却不料扑了个空,被对方轻松躲开。不仅如此,结果他两只手都被风忆雪钳制住,怒的直咬牙。 借着狠劲,他左膝一提,照着这个货真价实的魔界护法的肚子就是一击。只不过,他没想到对方死都不松手,结果就是,重心不稳的两人一起遭了殃。 本该是单昀寒先摔在地上的,可对方眼疾手快,一个转身环抱,倒是把他护的完好无损。 ……又不是三岁小孩,不就摔个跤吗?有必要这样抱着? “真好…”底下的男子喃喃自语着,放在单昀寒后脑的手加重了力道,“不是梦。” “什么?” 他笑了笑,又戏言道:“我在说,你这小火炉,正好给我暖床。” “……滚!” 单昀寒火上心头,起身正要回踹一脚,却突然被对方猛拽到隐蔽处。小声道:“有人来了。” 第53章 威胁 不知为何,迷雾慢慢消散,一抬眼已是星河斗转,寂静黑夜。 破魔台空旷,在深夜中尤其静谧,有什么动静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但光听声音不行,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近了单昀寒才能确定,是两个弟子来巡查此处。 提灯的弟子步子极快,一直在抱怨:“该死的,要不是新弟子下山了,轮得到我们来这鬼地方吗?!” 另一名弟子却并不在意,反而兴奋追在后面,说:“今日真是出好戏啊,你是没瞧见长老们的怂样,平常他们耀武扬威的,呵斥来呵斥去,风水轮流转…” 提灯弟子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瞧啥瞧,没心情!” “怎么?见鬼了?” “见鬼?比鬼还恐怖!你不在这,是没看到那魔界护法的尸身!天呐,他身上的那些口子,就连脸都划烂了…呕…不行,你来拿着!我可不想再撞见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了!”那弟子黑着脸,把手上的灯笼硬塞给对方。 拿到灯笼的弟子似乎也有些怕,“真的假的…破魔台这么大威力?” 手上少了物件,那弟子走的更快,“不信的话,你自己待着吧!我先撤了!” “别啊!等等我!” … 什么情况?他是已经…死了吗?不对啊,刚才致命一击不是被风忆雪拦下了吗? 单昀寒正疑惑着,方才被甩至一边的落雪回到他手上。殷红的魂魄逐渐消散,催促着:“我是分出来的元神,坚持不了多久,破魔台不能久待,不然会像我刚才那样控制不住心绪。跟着他们,快走吧。” 落雪散着光,好似漫漫黑夜的一盏明灯。可单昀寒站在原地,握着有些发热的魔器,呆滞地问:“去哪?” 就算他跟着这两个弟子出去,然后呢? “去找我。我带你走。” …… 落雪收回,单昀寒眼里的光熄了。 若如初见,两人一起远离这喧嚣尘世又何妨? 可终究过去许多年,隔了许多事,他再也做不到心无芥蒂地跟风忆雪生活下去。 但,更不能逃。 既然是他犯下的弥天大错,就要负责到底。 负责到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 寻听声音,单昀寒跟着巡查弟子走出破魔台的迷障。现在,他特别庆幸有着魔族的体魄,以及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毕竟,摸黑逃出去的难度可不小,再加上他还要左躲右闪来往的弟子。更夸张的是,在山门边,他不过随意扔块石子,都引了不少弟子来探。 不出所料,经今日一战,御魔结界果然加强了不少。 眼下,到底怎么才能逃出去? 阵阵骚乱过去,又恢复到以往的清风虫鸣,单昀寒却头晕脑胀,困意席卷,居然靠着隐蔽林子,望着星辰皓月,席地而卧。 就算阖眼休息,他也没得一刻安宁。竟梦见了最初,远在他没遇见风忆雪之前的日子。 对于他这种没人管,没人疼的孩子而言,欺侮、打骂、驱赶不过是家常便饭。日复一日的风餐露宿,漫长的仿佛过了两辈子。 毕竟是梦,梦境都是美好的,而且他总相信,最后一定会有神仙般的好人来救他。 果不其然,缠人的噩梦被冷冽剑光驱散,却恍如暖阳降临,那一瞬间,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在梦中,那个驱使灵剑的仙人白衣翩翩,正气傲然。可对方的面庞似纱似雾,朦胧难定,唯有凤眸下的那一点红痣很是显眼。 “小寒,别怕,跟我走吧。” 明明是温柔似水的声音,却变成一道惊雷,吓的单昀寒醒了过来。 什么鬼?!自己得什么失心疯? 怎么会是女子的声音?! 单昀寒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面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后他找到了问题的源头:都怪风忆雪,总提什么娘子相公结亲之类的事,害的他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想到这,他又一激灵,猛地弹了起来。 怎么给忘了?!要下山的话,明明有个现成的传送法阵。可要命的是,去寒雪居,就要面对。 说到底,还是有些畏惧。 毕竟他是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不知道到底怎么道歉才好。 犹豫时,指节上的赤绳突然发亮,在迷离的夜里尤其耀眼。 从强到弱,从有到无,最后连绳头另一端的灵力都探不到了。 那一刻,所有的计划抛之脑后,单昀寒直接冲进房里寻人。 可刚进去还没走两步,乌漆麻黑的小屋子还原成了第一次来的石洞,诡异红符悬于洞顶,正好能让单昀寒看清卧在冰床之上的男子。墨发慵散,大半都铺在胸前,正好遮住了男子的半张脸,见人来了,微阖的双眸缓缓睁开,洞顶红光斜照过去,倒是勾出一弯诡异的浅笑。 就知道,这人是在等他。 “外面冷,冻着了吧?” 那人起身极快,转眼就寻了件玄色大氅过来,他像个移动的冰块,浑身凉意刺骨,但那种温度消散得极快,单昀寒还是低头退了一步,道:“不用,你自己穿着吧。” 见状,风忆雪跟着他上前一步,执着道:“你不是要下山吗?夜里寒凉,不照顾好自己,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呢?” 单昀寒眉头微皱:“你……”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走吗? “怎么了?”那件大氅还是被迫披上单昀寒肩头,风忆雪又转头拿起一包袱塞过来,“里面是银钱和衣物,拿好。” 单昀寒没接,眉头快拧成粗绳了。 “去哪?” “啊……”辛苦倒腾的送行人一愣,问:“如今知道轩辕派不是好地方,你不会还想待在这里吧?” 单昀寒反问:“你不走吗?” “谁说我要走?”风忆雪也很疑惑,一点都不像装的。 噢,魔器里的魂魄早就离开了本体,定不会有相同的心境… “破魔台,我去过了。” 单昀寒本想刺激下风忆雪,可对方将那一袋子东西往旁边一放,又坐回床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哦。然后呢?” “……没。” 然后?单昀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为过去的种种道歉?还是拿起东西就走,或者他就不该再拿对方的任何东西。 本来他还打算带着这个人一起走的。 可是,那个人不愿了…… 是了,现在的风忆雪无人敢欺,又怎么会离开?该跑的人,是他。 单昀寒将身上的大氅拿下,置于架上。他深吸一口气,来到风忆雪面前,刚要跪下却被对方抬住,“你这是做什么?” …… 单昀寒固执,偏要跪下磕了一个头。 既然以后两个人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那只好一次性说清楚了。 “师尊,从前是弟子不好,害的…” 说着说着,单昀寒突然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风忆雪一直瞒着他,知道他去破魔台寻真相,态度怎会如此淡漠?而且这个人是在关心他,但又透着股冷漠和敷衍,笑容浮于表面,不停地催促他离开,就像是…披着人皮的狼。 “害的什么?” 单昀寒抬头,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凤眸,接道:“害的你灵丹俱损,修为全失,在魔界日夜煎熬,痛不欲生。” 寂静片刻,风忆雪面带戏谑,反问道:“噢?是吗?魔界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魔界享福呢?” 果然… 灵力为刃,单昀寒唤出手中剑抵在对方颈上,瞬间划出一道血口,他冷道:“你是谁?让他出来,不然我动手了。” “厉害,这样都能看出来?”男子笑容不消,赤色光芒直照在那张妖孽勾人的面庞上,玩味更甚。再后来,白衣褪去,男子换上了一身赤黑劲装。这次,两人对立,看起来他差不多与单昀寒同高,可不知为何,处在优势的单昀寒不敢与其对视,仿佛望见藏于阴影中的那只眼就会被拉进地狱,永不超生。 “阿寒不愧是我的……护法啊” “…黎炎。” “怎么,以前不是还喊我‘尊主’的吗?现在敢改口了?” 单昀寒不答,总觉得颈上刚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他要极度警惕眼前的魔尊。 而黎炎很是喜欢这张冰床,又回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来,像是聊家常般接着说道:“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样唤我,生分的很。漫漫长夜,既然你不愿走,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其实我……” “不。” 单昀寒拒绝的很干脆。 之前的嗜睡,锁魂绳的异样。 脑中的线索串在一起,得出一个结论:风忆雪真的出事了。 见单昀寒扭头就走的急促样,黎炎神色如常,也不阻拦,苍白的长指轻敲着护腕,在长夜中显得尤其清脆,他淡淡地说:“你要找的人,就在我这。” 脚步即止,杀意四起。 风动,息停,单昀寒出招极狠,不过一个转身,那寒气腾腾的冰塌瞬间成了两半,而躺在上面的黎炎早就不见了踪影。许是爆发的灵力过盛,竟让洞中唯一的光亮也随之消失。 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像是与无孔不入的黑暗一同,渐渐吞没着不安的单昀寒。 “只要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不知何时,他背上竟多了一件御寒大氅。 抬眼之际,赤火在旁,单昀寒又对上一双极度忧伤的眸子,失了嚣张,其中的一只眼虽猩红无比,流出的泪却如血般鲜艳,让人心惊。 “他把我的宝贝骗走了,麻烦你,帮我找找。” 第54章 交心 六日后。 往轩辕派东南方去,必经一座镇子,小镇以花草买卖为名,又是去往各个城镇的交通枢纽,故自称花辞镇。镇中人口虽少,可到了清晨时刻,街边的早市已开,商人小贩们络绎不绝,早已等候在此,期待着生意的兴隆。 阴云过境不久,地上满是水洼子,来往的马车一个不小心便会带起脏水,经常惹得路人一身的不痛快。 果不其然,商车奔腾,星点泥巴溅到了一个挺拔男子的玄色大氅上,男子本就面色阴沉,只不过看一眼刚弄脏的地方,竟怒地直接把那件大氅扯下,一捧火将其烧了个干净。 他身后跟着的少年颤颤兢兢,提醒道:“小寒,这…” 男子似是听不得这话,另一只手攥着力,拎着的包裹差点随之化成灰烬。 幸亏,说话的少年与男子是旧识,不然他早就出手,而不只是森森地问一句:“怎么?你们魔界的护法不能处置自己厌恶的脏物?” 少年一惊,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注意他们,还是贴近了些,小声道:“我的大人,能不能低调点,我们在外面呢!虽说没几个人见过你的真容,可也不能这样大摇大摆,口无遮拦啊。万一被发现了,听我的,把面具戴上吧…” “大白天的,你见谁戴这鬼玩意?长相平平,谁会记得住?”男子冷哼,极其不悦:“有时间劝我,还不如去劝劝带路的人。” “……唉。” 长相平平? 是,穿的普通。粗麻腰带裹着一身玄黑布衣,伪装的破破烂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逃难的。 即便如此,少年还是忍不住心想:这人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一路过来,多少羞红少女驻足回头,甚至悄咪跟踪的,要不是有他挡着,怕是满街的媒婆都要请过来了。 所以再破再普通的衣服有什么用,根本挡不住那张俊俏的脸啊! 乍一看宛若寒冬来临,可再刺骨逼人,都有娇花愿意为之绽放。 少年不知该接什么,望着人潮之中男子匆匆而去的背影,竟生出万分惆怅:太难了,受命看着这个暴躁阎王太难了,更不用说,还加上另一位…… 与此同时,在镇上一间客栈中也发生着相似的对话。 位于街角的客栈简陋不说,朝向也差,许久不见的阳光照不进来。晨间的寒气并未消去,冷风吹入客房,潮湿的霉味惹人不适,床上的男子正支起身,将温热的被褥往上扯了扯,朝着旁边的冷面少年问道:“然后呢?” 坐在凳上的少年见他动作,想上前帮忙,却被对方拦了回来。于是,他只能接着道:“然后,魔尊要他做一件事。做,便放您离开。不做,他…连您的一根头发都见不到。” 听到这,男子噗嗤一笑,但他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轻咳着问:“嗯…什么事” 少年答:“魔尊要他去寻人,说是您劫走了。” 笑容一凝,男子正色道:“然后呢?” 少年一本正经:“他们打了一架。” “赢了?” “没有。” “噗……”男子打趣道:“我不是让你看着他么?怎么不帮帮?” 少年顿了下,万年不变的神情闪过一丝不爽,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解释:“您让我去破魔台替他‘死’一次,我只能用幻形丹封住自身魔气。时辰不到,封印不解,又如何有能力助他一臂之力?” 男子想了想,闭着眼又揉揉太阳穴,道:“噢…我的错,受了伤,记性差了点。不过,这些天,辛苦你了。” 有了安慰,少年噗通跪地,严肃道:“这是属下该做的。可属下做的不够好,还是让人钻了空子,害的您…” “无事,我倒觉得比预想的更好。” 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比如他预料不到魔尊三番两次地截他的胡,更没想到单昀寒居然会为了他屈尊黎炎,为魔做事。 真是委屈他的小寒了。 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单昀寒知道他所知的一切。 也许是因为他修了十年的魔,脾性不如从前能忍了。 无论他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对方永远都拥着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时刻拒绝着他。 而他们两个人在寒雪居相处的那一个月里才真正让风忆雪意识到,再像以前那样瞒下去,是不行的。 特别是每个夜晚,他被单昀寒的束缚阵压在地上,难以动弹的时候。 即便第二天他能动手动脚地调戏回去,也难免存着不甘。 已经回不去了。 但,告诉单昀寒真相的那个人,一定不能是自己。 也许这样揭开事实,会很残忍。 无奈之举。 暗中的敌人已经蠢蠢欲动,而他的小徒弟还被自己保护的好好的,甚至被蒙在鼓里。 当初…他真不该离开十年之久,在单昀寒眼里,自己说的话可能还不如初识的人可信。 所以,就只能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去解释。他们与单昀寒非亲非故,说出的话不会有偏颇。 甚至那本记载着魂灵的禁书,都是刻意安排的。 但计划外最不该出现的变化就是,他的伤。 解开锁魂绳,不是故作虚弱,而是真有性命之忧。 只是那天太乱,实在不能妄断是谁下的手。 轩辕派的那群废物…还是…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像过去那般无条件宠着单昀寒了,这孩子气十足的小家伙再不成长起来,哪天他不在了…… 风忆雪想的有些焦躁,正准备下床喝水缓缓。屋外的木梯咯吱作响,他身旁的少年竟抢先一步走到门前出刀候着,十分警惕。见这态势,风忆雪安慰道:“冷兰,是他。” 可冷兰依旧站在门后,待到脚步声止、看清来者是谁后,他才放下防备。 门开的一瞬间,单昀寒把买好的花样糕点往少年手中一塞,扭头就走。 屋内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了。 究其原因,只能说单昀寒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看见他们就想到七天前,想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被骗着当上了魔界护法的。 那天夜半,当他看到许英杰扛着奄奄一息的风忆雪,便杀红了眼。但最难受的是,他输了。 之后,黎炎才慢慢悠悠地对他说:“你的宝贝师父不是我伤的。但他敢骗我,夺走属于我的人,就该死。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暂时留他一命,只要你替他把那个人还给我,我便解了生死令。” “……” 生死令……对,在魔界,护法定会与魔尊立下一道契约,以示忠心。但尊令,只能下一次,若是不遵守,下场比死还惨。 不入轮回。 “不愿意?唉,阿寒,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他一个好人,其他人都是嗜血恶魔?” “错了哦。” “当初是他说,他要借用轩辕派弟子的身体潜入,替我去地窟寻人。直到今日,他与我里应外合把人救出来了,可最后并没有按照约定还给我。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却是他的仇人。” “阿寒,一个能利用我的人,就不会利用你吗?” “……” 思绪一转,单昀寒失了神,一脚踩空差点从楼梯摔下。 黎炎的话无所谓,重要的是风忆雪的态度…… 不知怎么,他问了六天,也吃了六次闭门羹,今日,单昀寒干脆连门都懒得踏进去,反正对方什么都不会说的。 既然不想说,那就等着,等到对方愿意告诉他真相。 “站住。”冷兰赶到他前面,伸手一拦,却跟他客气道:“大人请您回去。” 半年过去,送他入派的少年个头似乎往上蹿了一些。可冷兰的阻拦并没有多大作用,单昀寒瞥了他一眼,正要强行离去,又传来一声:“来都来了,也不给你师父请个安?” 听声音,是风忆雪。 呼吸一滞,单昀寒全身的肌肉不由得紧绷起来,十指没入拳心,像是要被自己捏碎般蜷紧着。 于是,单昀寒就在楼梯上转身,躬身抱拳道:“弟子,拜见师尊。” “那你进来吧,伺候为师更衣。” “……” 又来了,日复一日的打闹玩笑,就是没个正形。 “冷兰,你回房休息吧。” “是。” 少年走了,单昀寒依旧呆呆地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如木桩般稳稳扎着。直到风忆雪给他发号施令,他才行动起来。 “关门,为师冷。” “过来,为师要起床。” “倒杯水。” “更衣。” …… 单昀寒突然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变了许多。 变得更像是当初咿咿呀呀要呼呼的孩子,乖巧懂事,从不拒绝眼前人的任何一个要求。 …… 无意间,他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愿意吗?” 冰冷的气息传来,单昀寒不由得一颤。此时,他两只手还搭在风忆雪的腰前,正要束上最后的素白腰封。 停顿的有些尴尬。 “没有,师尊想多了。”单昀寒抓紧速度,理好了风忆雪的衣装。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与对方有一刻的对视,而现在,他也准备退下了。 “若无事,弟子告退。”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 单昀寒早就退到门边,手搭在木拴上,道:“没有。” 问了你又不说,还问个鬼啊。 “这些天你问我的事,等会再论。除了这之外,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说着说着,风忆雪竟风前残烛般倒了下去,还故作咳喘,“咳咳…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啊。” 单昀寒:“……”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直接抽泣起来:“哎,你…走吧,别…别管我这个病秧子,走吧…” 其实,风忆雪也没有把握,也怕单昀寒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他。 那一丝游离在外的元神在消散后,破魔台的记忆传入本尊的识海。 单昀寒迟疑的眼神让他心悸至今。 就好像半个身子都沉在冰冷深渊之中,渐远的背影让他一步步走向绝望。 然后,正是那一眼遭人重击,伤重不愈。 “……你想多了,我哪也不去。”思绪游离时,单昀寒已经回来将风忆雪慢慢扶起,注了些灵力过去,苦笑道:“本领还没学完,怎么能走呢?” 风忆雪还以为自己的小聪明再次得逞,却十分不解单昀寒说这话的意思。紧接着,他又听到一句喃喃之音。 “再说了,我学本领,是为了能护着你一辈子。” “你…你说什么?” 噗通一声,单昀寒双膝跪地,再然后,前额重重地磕在地上。 风忆雪扶额,似是见不得这场面,也顾不上其他,立马去拉人。可对方竟像个千年老树般扎根不起,怎么拖拽都不愿起来。几次无果之后,他索性跟着单昀寒一起跪,又凑近使坏道:“徒儿,师父我腿软起不来,地上好冷,你不帮帮我吗?” 他知道,只有这样做才会让面前的小顽固乖乖起身。 果不其然,单昀寒抬头了。可他垂着眸,不愿让风忆雪看到他这副别扭的模样。 紧咬牙关,眼眶润红,想哭又死忍着。 好丢人。 然而,躲来躲去,他的脸颊还是被风忆雪捧住了,对着额间那块淤青发红的患处轻轻一吹,很是心疼地安抚道: “乖,呼呼几下,就不痛了。” 第55章 甜 “寒儿,现在你能好好跟我说话了吗?”风忆雪的声音唤回了单昀寒的神识,他还在轻抚着前额,吹吹又问了句:“还难受吗?” 单昀寒眉头微蹙,先回答:“…不。” 是,自从风忆雪醒来,他就没提过十年前的事,而是不停地追问旁枝末节的东西。 比如那个被关在地窟的人到底是谁?去哪找?为什么黎炎让他们先去找下山的新弟子?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问题多了,单昀寒就没时间去懊悔,去回忆十年前的一刀。 但他心里清楚的很,风忆雪一次又一次安抚他,早就不计较了,只不过一直在等着他说出口,不是道歉,也不要解释。 对自己释怀,真的很难。 想的入神,风忆雪一记弹指敲中了他的眉心。虽说力道不大,却还是敲出几分疼痛,惹得单昀寒抬眼怒视。 似是得逞般坏笑起来,故意逗道:“你啊,能不能不要像个老古板般愁眉苦脸的?小时候多乖多可爱,还总是一口一个哥哥唤我,缠着我…” “我……?!” 羞红难褪,单昀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是想不起来就好了,起码现在还可以甩脸离去。可偏偏他过去做过这些丢人的事,再怎么都赖不掉了。 奇怪的是,他们各自就像极端的两头,一个只记得伤痛,一个只想着愉悦。 原来,专属于他的光从未离开,踏荆棘,淌血海,摸爬滚打大半的路程,站在他面前,只为等他跨过最艰难的一步。 …… 单昀寒面颊一凉,使坏人又捧着他烫红的脸,眉眼弯弯道:“知道吗?每次你耳根红的时候,我都特别想……” “再狠狠地欺负你一顿。” “……” 攒了许久的心里话刚到嘴边,经风忆雪一逗,瞬间烟消云散。 幸好,这次单昀寒稳住了。 “忆雪,对不起。” 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道歉才显得正式,挚友?玩伴?师徒? 思来想去,总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干脆随心所欲,脱口直唤对方的名字。 听了单昀寒的致歉,风忆雪收起嬉闹的闲心,直视他道:“我说过,没关系,我不怪你。” 之前风忆雪的元神说过一样的话,可…… 终究还是不同的。 十年的噩梦,终于能在这一刻被他的光驱散,如冰雪消融,一点点破碎,直至若干年后再不会出现两人的记忆之中。 风忆雪见他愣神,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刺激人的话,赶紧凑了上去,可单昀寒移开目光只为了想接下来的话,再抬眸时,两人已近到鼻息交织,不妙的气氛瞬间让他晕了头:“还疼吗?” “啊?” 单昀寒用指头戳了戳风忆雪的腹部,轻轻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心翼翼。 “疼啊,真疼。当初你还凶我,说不应该救下我。唉……”使坏的机会来了,风忆雪自然不会放过他,“说吧,怎么补偿我?” “……” 这个问题,单昀寒答不出来。他觉得甜言蜜语再好听,都不如自己的实际行动。 于是,风忆雪背后一暖,熟悉的温度再次覆上。即使没有灵力运作,只要那只曾经救他于泥潭的手伸了出来,轻抚两下那要命的伤口,都是最好的灵丹妙药。 “我真的错了。” “给你揉揉,风哥哥,不痛了。” 简单两句,被哄的人心里痒痒的。 好久,真是好久都没听到他的小寒撒娇了。 风忆雪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知道,从背后抱住他、安抚他的人一抽一抽的,肯定是在哭鼻子。 而且,脸红到滴血。 暂时,先不取笑吧。 待到单昀寒情绪稳定,风忆雪才转身。 他扣着他的手,像是黏在一起,怎么都放不开。 忆梦更迭,他们像是回到初遇时,年少的目光里盛着温柔,滚着炽热,互相吞噬对方的一切,直至眼中人完全属于自己,再容不下旁物。 轻风缓缓, “寒儿,我喜欢你。” …… 客栈外,等候许久的许英杰坐在一家茶铺之中,撑着桌子困到哈欠直打。 稀罕,一炷香过去,单昀寒居然还在里面。 说不定,他劝动了人,今天真是启程出发的好日子呢? 每一夜都睡不好,导致他昏昏沉沉的,差点就睡了过去。 为什么出了轩辕派,他的任务依旧是看住魔界护法?若单昀寒真要逃,还轮得到他来追? 啊,好无聊,不知道刘宝他们…… 茶肆猛然嘈杂,无意间杂音入耳,瞬间扰了许英杰的清静。 “听说了吗?边洛城大乱,逃跑的魔物正朝着这边来了。” “啊?边洛城不是荒地吗?人都不见一个,哪来的魔物?” “好像是说那边离魔界近,可日积月累的,结界薄弱,魔物不就逃出来了。我是从那个方向逃过来的,真的,魔族一来,寸草不生啊。” “天哪,轩辕派就不管管吗?或者其他的修仙门派呢?” “管啊,似乎送了新弟子去……” 啪的一声巨响,那桌议论的人受到了惊吓,回头一望,原本趴在桌子上的魁梧少年困倦不再,敲下几两碎银快步离去,倏地,他待过的木桌突然散了架。 “小寒,小寒,你在吗?我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折腾完桌椅,许英杰又来敲门。可还没敲两下,一直守在旁边的冷兰便抓住他的手,冷冷地甩了回去,不置一词。 巧的是,单昀寒正好从屋内出来,不需要他卖力喊叫。 “刘宝他们出事了!小寒,快,快走。” 此时单昀寒傻站在门口,还沉浸在方才尴尬的气氛里,反应迟钝不少,直到许英杰不顾身份差点把他摇散,滚烫的身子才恢复正常的温度。 “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刘宝、林澈他们啊!” 心头一紧,单昀寒追问道:“慢点说,说清楚。” 许英杰深吸一口气,稳下心态将自己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然而,单昀寒却没有表现的很着急,没有丝毫要动身的意思。 “他们不是没去么?” 是啊,新弟子下山时,那几个人还在地窟。 “当时尊主不是来了吗,我怕有危险,就用传送阵把他们送回去了啊!” “这……” 换作以前,单昀寒早冲出去救人了。如今,却很难抉择。 因为他才答应风忆雪,再留一天,共度今晚的天灯节。 只有这样做,那人才愿意告诉他黎炎要的人在哪。 关乎生死。 可一边是有过几个月交情的同门,有过救命之恩一边是最重要的人。 孰轻孰重…… 顿了许久,许英杰似乎明白他的难处,也算记起自己的身份,不再多言讪讪离去。 “怎么了?” 外面吵嚷,惊扰了需要静养的病人,若不是一席洁白羽衣曳地,摩擦着破旧的木板,那步子轻的几乎察觉不出有人靠近。 “……没事。” 情绪写脸上,风忆雪一眼看出单昀寒心中郁结。垂了垂眸子,他转身吩咐道:“冷兰,你准备一下,午时一刻,我们出发。” “是。” 少年一闪,阴冷的木廊只剩两道狭长的人影交织。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风忆雪牵起对方抠了半天的指头,轻声问:“寒儿不高兴?” “没……” 没就见鬼了嘿。 “别想了,趁着还有时间,去转转?” 不等单昀寒做出反应,风忆雪猛然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冲。暖阳破云,春风跟随,两个大男人似孩子般奔跑着,一头扎进络绎不绝的人潮中,混入吵闹,再不见踪影。 …… 正午刚到,日头有些烧人,小镇没了早市的繁华显得荒寂,可街尾的一间小糖水铺却格格不入,坐满人嘈杂得很。因为,最边角的座位坐着两位气质非凡的男子,一位面带浅笑,不停地品尝桌上各式各样的美味,很是满足。但另一位就没有这么接地气了,他冷着脸,用眼神抵住左右送来的秋波,不爽至极。 “吃完没?” 单昀寒本不想催促的,可周围尽是怀春少女,他和风忆雪就像是花丛中的甜蜜,随时都有被采摘的危险。 “没。”一碗香甜桂花糊下肚,风忆雪觉得意犹未尽,竟舔着木勺又叫了下一碗,但他按照菜单顺序点,从不重样,“怎么,徒弟心疼钱呢?” “……” 这条街也就点点长,甚至比不上轩辕派山脚供人歇脚的镇子,毕竟那边总有人想登山求仙问道,自然日日气旺。可风忆雪就是如此厉害,逛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吃吃那看看,愣是在买不了几个物件的地方把家底败光。 然而,单昀寒并不在意钱财,而是别的什么。 就很,不舒服。 可能是被人看久了吧。 “他们是师徒呢,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那你别怂。”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入单昀寒耳中,他一个眼神杀过去,直接让人家姑娘再没有离开板凳的念想。 下一碗即将食尽,风忆雪问道:“寒儿当真一口不吃?” “不。” “可甜了呢。” “不。” 单昀寒正忙着往四周投放和善的目光,哪有时间理人? 下一刻,他刚转回头,冷意靠近,干燥的唇已被润凉覆上,红艳眼痣近在眼前,勾人心魂。唇齿微开,一股温流甜水缓缓流入,带着春日粉桃的气息,像是寻不到的情丝融进每一寸骨血之中,烫得人心尖滚烫。 “啊,师父和徒弟还能亲……”??????????q? “原来他们是道侣啊!” “一群死断袖,哼,害姑娘我白高兴这么久,走走走……” 人走鸟轰散。 “好喝吗,寒儿?” 单昀寒像是座喷发不久的烈焰火山,全身燥热的很,什么话都听不进。 可他破天荒地舔了下甘甜仍存的唇角,甚至意犹未尽,还咽了咽口水。 想必,是极甜的。 此时,铺子老板走了过来,看起来约莫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可她一个劲的道歉,不愿收钱。 “两位仙君哥哥,真不好意思,她们说话向来如此,别往心里去。既然是在我的地方带来不便,就不收银子了。” 风忆雪浅浅一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仙君?” 她答,镇子上的原居民就那些,看都看腻了,生面孔自然引人关注,更别提像他们这般出众的面容。 “噢?长的好看的都是仙君?” 店家摇摇头:“不,我奶奶总说很久以前有位白衣仙君经常来我们这,像你一样,很照顾我们的生意,几乎能吃完一天的量,吃不完的话会带走。而且,他们也成双成对,令人羡煞。但让奶奶她印象最深的是,仙君一来,妖魔鬼怪什么的就都消失了。” 风忆雪一顿,将怀中的灵符抽了出来,全部赠予她。 “既然姑娘不要银两,这是一点心意,能庇佑你们的小东西而已,收下吧。” 那小姑娘擦擦手,接过灵符装进腰间的布袋中,道:“行,谢谢仙君哥哥。” “……” 没一会,小铺子失去来之不易的人气,又回归以往的萧条,小姑娘拾掇碗筷很快,干完活,她望着两位仙君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布袋被攥的很紧,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再等等,等走远些再……通知掌门。” 第56章 赶 在回客栈的路上,单昀寒简直就像个毫无神志的木头人,要不是前面有人牵着,怕是一步都挪不动。 到了房门口,他才冷不丁冒出一句:“寒哥哥是谁?” 指尖微曲,悬在半空,风忆雪愣了,许久都没能推开那道掺杂着腐朽味的木门。 就知道,不能让单昀寒的脑瓜放空,不然鬼知道他会联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寒儿又在胡思乱想。” 单昀寒:“……” 嗯,确实,自己发什么疯? 不就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不就是之前吐露真心,不就是风忆雪魂魄的执念…… 寒哥哥。 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比风忆雪小,就连单昀寒这个名字,都是风忆雪在他身体里的时候起的。 那个人魂魄消散之际,要寻的人不叫小寒,而是寒哥哥。 那么,心心念念的寒哥哥是谁? 反正,有种直觉告诉单昀寒,所谓的“寒哥哥”不是他。 风忆雪真正喜欢的人,也不是他。 “大人,魔尊安插的监视者走了。” 好巧不巧,冷兰出现在两人中间,打断的不合时宜。可话说到一半,便被他家大人堵住了嘴。 “退下。” 有那么一刻,风忆雪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绝气息,好似寒冬再临,冰冻三尺。冷兰也很识趣,离去的速度堪比破天闪电。 不知这卧床六日的病秧子哪里的力气,竟一把钳制住想追问的单昀寒,直接将人抵在门上,丝毫不在意寥寥过往者的目光。 “寒哥哥是……救过我命的恩人,跟你不一样。” 如果可以,单昀寒恨不得把刚才的问题吃进嘴里,假装无事发生。 有什么好比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对风忆雪到底是什么感情,就在这像个哀怨的小媳妇一样问来问去。 丢人现眼。 “寒儿不喜欢我吗?” 风忆雪问得既直白又迅速,以至于当事人憋了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字。 什么是喜欢?哪种喜欢? 青梅竹马?兄友弟恭?师徒情深? 从未涉入男女之情的单昀寒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感情淡漠的冷血动物,对谁都没有特别强的感情。 不对,如果之前道侣契是莫须有的事,那当时…… 为什么他总是不自觉地想…… 眼前的这个人。 这就是,喜欢吗? 还是因为他的人生里只有风忆雪的影子,再没有旁人,所以才会执着地追上去,想要这个人只属于他?若一开始陪伴他的另有其人,这份不明的感情依旧如此强烈吗? “我不知道。” 不确定的回复堪比一盆冷水,浇灭了风忆雪所有期许,但,总比拒绝要好。他能从单昀寒迷茫的眼神里找到希望。 哎,喜欢这种事也要人教。 也对,与世隔绝十年的人,即便身体长开了,心智怕是还停留在十几岁。 他的小寒,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寒……” 不知是真的气力用尽,还是故作虚弱,风忆雪松开单昀寒的时候很缓,下一瞬又扶着门咳得厉害,猛然吐出好几口黑血,他避开了面前的人,却染得自己一身白衣污脏,又坠泥潭。 窒息,要窒息了。 闭眼前,他似乎感受到一滴泪落在了他的鼻尖,冰冰凉凉。但拥着他的怀抱,能驱走所有阴冷,是滚烫的。 他的小寒,怎么越来越爱哭了? * 到了傍晚,市井恢复嘈杂,人声鼎沸,本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乌云突袭,天空最后的一抹斜阳就此退去。阴云中,一群玄衣男子御剑而下。他们身姿绰然,神情淡漠,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干净得不惹一片尘埃。 惊叹之余,无人欢迎他们的到来。 很快,热闹街景随着这些人的到来变得凄冷空荡,仿佛来的不是神仙,而是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他们丝毫不在意,可还是抓住了街上几个赶着收摊的商贩,问道:“这些天,有没有穿着与我们相似的人经过或停驻的?” 小贩神情慌乱,头也不敢抬地答:“仙君,我不知道啊,每天那么多人经过,谁能记得住啊?” 什么都还没做,高大的黑衣男子仅仅上前一步,就足够吓得小贩双腿发软。 “真…真不记得啊!” 等这些肃穆的冰块脸再有动作之时,他们想问的对象早已溜之大吉,跑得没影。 阴云散尽,天幕低沉,灯火下却只剩一片狼藉。寂静片刻,天降一抹蓝白银剑。剑上乘着位淡青墨衣的翩翩仙人,眉宇平和,***日,跟下面的冬日寒冰全然不同。 落地时,在场的黑衣人弯腰作揖:“参见师尊。” 离近了看,这人皮肤白嫩,看着年轻,声音却低沉,透着股别样的沧桑。 “人找到没?” “尚未。” “掌门,他们……往西边去了。” 异同的声音相撞,黑衣人看都不看一下,似乎眼里只有这位掌门。 “噢。我知道了。” 青衣男子走向街尾说话的小姑娘,沿路捡起散落一地的药草轻拍两下,放回原处后才叹道:“你们以后对这些凡人客气点,知道了吗?” 那些人面色如常,统一回道:“是。” 但姑娘战战兢兢,神色慌张,似乎很怕此人。吞咽好几次口水,她才问;“您答应我的……” 此时,在场所有黑衣人被青衣男子遣散,只剩他与她对望。 男子没回她,自顾自地盛起最后半碗桂花糊,坐在凳子上叹道:“香,和以前一样香。” “难怪师父她老人家,这么喜欢吃。” 桂花碎小,给予的清香却沁人心脾,仿佛喝上这清透的甜水,一口便能将香味留在唇间。但勺子一遍遍舀向碗底,男子只不过闻闻。 最后,他对那姑娘笑道:“你聪明,胆子也大,资质根骨也不差,确实可以入派……” 但姑娘一惊,隐忍很久的情绪倏地爆发出来,竟流着泪哀求道:“我不去,我只想要奶奶,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啊,那位老人家啊。她记得我的故人,小姑娘,你怎么能妨碍我们叙旧呢?再说,交予你的任务,似乎没完成啊。” “求求你,能不能放过我们,放过我们吧!”小姑娘激动起来,似是疯了,不断锤着残破的木桌,锤到双手鲜血淋漓,极近崩溃。 许是水花溅到了青衣男子的身上,脸一拉,阴沉的像换了一个人。 “还没人敢在本座面前拍桌子,你是第一个。” 听到这句话,姑娘不说话,更是瘫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好几次,她颤抖着起身想要收拾残羹,最后都不了了之。 “本座让你及时通报,可你……罢了,重伤的人也跑不了多远。”男子起身,一把蓝白灵剑召之即来,似有呼风唤雨之效,天地暮然闷雷滚滚,电闪雷鸣之间,他留下一声叹息:“下毒之人,品行拙劣,怎可入我苍苍轩辕?” “本座,这是替天行道。” 大雨滂沱,那姑娘像是陷入无可自拔的泥潭,怎么都无法从地上爬起来,男子的声音空灵,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但一道道银光劈开黑云,滚着声声炸雷,不停地砸向满是淤泥的大地,离她极近。 死定了。 电光火石间,她怀里闪着微弱星光的布袋飞出,化作长夜中的银河,拼尽全力抵御着世间最肮脏的黑暗。 姑娘缩成一团,被护在寒冷的灵光之中。闭着眼,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来自天空的怒吼在耳边呼啸,似千军万马奔腾,有吞倾山河之势,势必要吞灭她周身这微不足道的灵光。几轮下来,符咒残破,但星光不灭,再弱小也不愿放弃抵抗。 天空许是疲了,慢慢地,雷电退回云中,雨水也缓缓而下,直至不见踪影。 残符被灼烧的不成样子,落在小姑娘泥泞的手掌中,风一吹就散,像是夜间萤火,又似天边星辰,再也抓不住了。 与此同时,离花辞镇极远的西南小城,在荒无人烟的断壁残垣中,也见得这一景象。 “怎么……怎么回事?!” 自午时起,单昀寒就没消停过,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细究风忆雪突然倒地的原因,只知这人脉搏变得时有时无,堪称濒死。 不是没想过吃食或者汤药里有什么致命物,可每一样他都仔细查过,没发现任何端倪。 所以,他顾不上御剑留下的灵气会不会被人发现,拼死赶往边洛城,黎炎曾提到的地方。 若是那该死的尊令,就算要了他这条命,他都要给风忆雪解开。 可细想的话,会发现几个月之前,风忆雪也是这样的状态。 就好像,这人患了什么顽疾旧疾,隔断时间就要发作。 对,旧疾。 他一定要把风忆雪的病治好。 马不停蹄地赶路,跨过峻峰险山,单昀寒本就薄弱的灵力几近耗尽,他抱着希望,还以为到了目的地就能立马找到解救的法子,可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抔黄土和几处荒弃的破屋烂瓦,别说人了,连活物都不见一个。 可能是虚耗过度,困意席卷上头,单昀寒是靠着最后的意志力将风忆雪背到其中的一间屋子中。进屋的那刻,他实在撑不住了,即便用尽灵力也做出了一道屏障,以保风忆雪魂灵不散。 星河灿烂,孤寂伴身。 梦中,眼前还是那一席如雪洁白,手中锋利发亮的弯刃却显得格外肮脏,猩红的血珠似屋檐雨滴淌下,嘀嗒,嗒嘀,声声入耳。 为什么…… 为什么要…… 再醒来时,凄冷的屋子竟多了一分生人的气息。 睁眼时,落雪已召至手中,一瞬的时间,锋利的刃间抵在第三人的脖子上,半空悬着的赤焰滋滋作响,衬得那人白皙嫩颈上流出的鲜血更艳。 单昀寒转至对方背后,看不清敌人的面庞,他威胁道:“别动。” 余光中,风忆雪正躺在他的左方,胸腔起伏均匀,像是睡着了一样。 幸好。 可刀子架在生死之前,被他扣住的那人居然还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你都死过一次了,居然还为了他们对我刀剑相向。” “尊上。” 第57章 敌 焰火跳动,单昀寒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在讲什么,却隐隐有种不愿听她说话的冲动,莫名的抗拒。 “闭嘴。” 睡了一觉,精神与灵力已恢复到六七成,使出束缚阵不是问题,而被困的女子也很配合,都不反抗一下,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受灵力压制,她唤出的一小团赤焰没了魔气供给,光芒渐弱。但屏障之内,萦绕在风忆雪周围的斑点灵光耀眼不已,像是要把熟睡中的美人吞噬。 在寒雪居,在山脚,都见过的。 那不是什么萤火,也不是星光。 是魂灵。 风忆雪的魂灵正在散去。 怎么办,该找谁?懂魂灵的袁清潇不在,许英杰早跑不见了,冷兰也被他甩到后面,那黎炎,黎炎去哪了? 就不能,不能先解开生死令吗?人,他一定会找出来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 实在不行,回轩辕派找江奕。 会有办法的。 会有的。 “我的尊上,他快死了,要不……” “闭嘴!!!” 此时,单昀寒正给毫无意识的垂死之人度灵力,决不可心中慌乱出神,更是完全听不得一点不吉利的话。束缚阵倏地加固,那女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没过多久,所剩无几的灵力被贪吃的魂灵吞噬殆尽,风忆雪的状况总算好转了一些,消散的魂魄正往回聚拢。但这样做,单昀寒再无余力限制敌手的行动,束缚阵破开的一瞬,赤火燃起,只见那女子唤轻雾,纱覆面,若在月光下定如寒宫嫦娥。然而,魔气滋生,雪白的外袍转眼化为齑粉,只留下再简易不过的贴身行衣,暗红打底,黑金银蛇环身,衬得此人腰肢纤细,肌肤惨白。 最奇怪的是,在红光的照耀下,女子露出的左半张脸甜美可人,但声音却是嘶哑低嚎,好似暮年老妪。 是她。 地窟里那个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人,黎潇。 她怎么会在这?是趁乱跑出去的,还是…… 黎炎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别度灵力,用魔气吧,说不定还管用些。”女子走近的时候,单昀寒紧紧环住怀里的人,生怕对方突然发难。万一人真是风忆雪劫过来的,那现在岂不是仇人相见? “阿寒,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这小子救了我,难不成我是恩将仇报的人?” 黎潇嗓子已坏,声音并不悦耳,单昀寒不愿听,却避不开那涌着泪花的真挚目光。 “我不是你的尊上,也不你的阿寒,你认错人了。” 三十年,他都没三十岁,真会攀亲。 “是,我说你是,你就是。这天上地下,还有谁能比你更固执?”见单昀寒警惕的很,女子也不前进,将火光置于两人中间,就坐在他对面,像聊家常一般,“血脉相承者,相近时会有感应,离世时亦然。” “在轩辕派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你的气息了。当时是为了试探你,谁知说你坏话,你都不生气。” 单昀寒:“……” 背后议论还有理了?这坏话怕是真心话吧? 黎潇接道:“阿寒,三十年前是姐姐做错了,不要怪我,好吗?” 这乞求的语气让单昀寒浑身不舒服,他一点都不想理会,又怕对方像在地窟那般喋喋不休,只好岔开话题:“你有个孩子对吧,他还活着。” “不,我的孩子早就死了。” 单昀寒倍感疑惑,难道他猜错了?黎炎不是她的…… 怀里的病秧子挪了挪身子,直往单昀寒脖子上蹭,像个黏人的大猫般又抓又叫的。他以为风忆雪醒了,却没像过去那样推开,即便被挠的浑身发痒,还是由着这人折腾。 想怎么样都好,就是…… 别离开。 方才看到魂灵满天的时候,单昀寒觉得自己也一脚踏进了阎王殿。 无论是曾经的错恨,还是如今不明意味的喜爱,只要能那个人还在,世间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你们也是来寻我的吗?” 寂静中,嘶哑的嗓音显得尤其刺耳,单昀寒还未想好如何应答,屋外的动静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远处好几声叮铛,清脆的似是刃器相撞,几轮下来,一方占了优势,激起的强风便受获胜方指引,层层黄沙相伴,朝着败者袭来。 砰。 门猛地撞开了,随着从外面飞进的少年一同倒在地上,月光下,可见腐朽的木头上本就存留着干涸的血迹,现在一捧鲜红覆上,正好掩盖住经年的伤痕。 而击倒少年的人站在不远处,清辉明亮,照在那一袭泛白的黄衫上,勾勒出此人精壮的身形。 风停时,颤抖的声音紧随其后:“说,林澈在哪?” 倒地少年忍着口中鲜血,捂住腹部伤处,一瘸一拐走了出去:“你要我说几次才信?自地窟一见,设下传送阵后,我就没见过他。说不定他与你们走失了还在派中,又或者有别的事呢?为什么你就抓着我不放?我千里迢迢赶过来不是为了跟你打架的!” 谁知对面的黄衣少年急眼了,拿起剑又冲了过来。刀剑再次相向,他激动道:“还说不是来打架的,我问过师父了,派内根本寻不到他,许英杰,我看你跑过来就是看我们这帮新弟子死没死透!” 他们打的火热,完全没注意到小破屋里还藏着三个人。 黎潇手中的赤火早已熄灭,若是三人不发出一点声音,躲在阴影中还真的无法被察觉。 但单昀寒坐不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宝和许英杰打个你死我活。 直觉告诉他,魔族逃窜,新弟子伤亡,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刚要起身,黎潇压着声音对他说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能劝吗?” 对于刘宝而言,他可能是十恶不赦的魔界护法,是站在许英杰这一边的。 更何况,刘宝在地窟还问过:“小寒,你是魔族吗?” “不,我不是。” 终究是骗了别人。 即便这样,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你是没关系,他呢?如果被轩辕派的人看到他和你在一起,他还能回去吗?” 步子顿了又顿,最后,单昀寒依旧踏了出去。 圆月当空,清辉浅露于玄衣之上,衬得离去的背影决绝。 “我答应过,要带他走,又何惧回不去?” 是啊,解决完一切,我带你回家。 单昀寒离开前留下所剩灵力,屋内灵光骤现,一为加强束缚,二为病患养伤。 少了他,小屋一片寂静,黎潇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呆呆地望着黑夜星空,黄沙尽头。直到外面打斗再起,她才说了一句话:“起来吧,小子。” 离她极远的白衣男子并不理会,自顾自缩成一团,像个新生儿般贪恋这片灵力净土的每一寸余温。 “怎么,在地窟答应我的事你要反悔?” 黎潇收起远去的心思,回头间,一张清冷苍白的面庞近在咫尺,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情绪,墨色眸子染上尾痣的红艳,危险气息蔓延眼底。 “晚辈不敢。”那人直起腰俯视着她,眼神里无半分谦卑,“倒是前辈允诺的,什么时候能给?” 黎潇冷哼一声,视线又转回外边:“放心,一定来。” “那就好。” 风忆雪走到窗边,透过小缝观察着屋外的动静。 一眼望去,不远处,三个模糊的人影你来我往,招招狠猛,却不见伤人,像是同门间的过招,必然不以生死相博。 “他们,都是你徒弟?” “是……”风忆雪笑了笑,“不,只有一个。” 黎炎睨了他一眼,道:“哼,可以可以,你师父她肯定很欣慰。” 风忆雪不语,顿时回归寂静,她又问,言语中有些急切:“小子,你别骗我,阿姚是不是真的在魔界等着我?你应该知道,人魔交界处可是有承天封印挡着,再怎么削弱,都不可能让我过去,你……” “若黎夫人不信,尽管杀,反正在下无力反抗。” 风忆雪说的随意,听起来却像是在威胁黎潇。但惹怒黎潇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说的话。 啪的一声,束缚阵已毁,滋滋作响的银鞭似风刃般抽在风忆雪旁边,残破的小窗被拍得粉碎。 “不要这样称呼我,信不信我杀了你,臭小子。” 雪白的衣袖豁开一道口子,风忆雪并不在意,保持一贯的冷漠,道:“那麻烦前辈以后,也不要那样称呼我的小寒,他不喜欢。” 细眉一挑,黎潇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讲的什么。蓦地,她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的?他才不是你的,他的命属于魔界,生为魔,死为魔,就算他再不喜欢,再厌恶,也要忍着。” “没人能一直惯着他的脾气,像宠宝贝一样宠他,什么都为他挡着。三十年过去,也该长大了吧,难道还让我们来给他擦屁股吗?” “每个人的命数早已定好,逃不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穷尽一生也得不到。” 话毕,罕见的,风忆雪那双待人漠然的冷眸里,闪过一丝难过,更多的,是痛心。 沉默间,浑厚密语入耳,且只有屋子里的两人听得到。 “潇儿,忆雪,你们是要公然叛逃吗?” 两人均敛回视线,眼神交流的一瞬便知对方意思。 那人,终于现身了。 “黎前辈,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第58章 换 皓月隐于浮云之后,夜中星空耀眼,黄沙滚滚的荒芜之地却只觉着死气沉沉。 平静不过一刻,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刚喘完气,倏地一击,阵阵狂风忽起,卷的沙暴肆虐。直至内力耗尽,他们仍不放弃扭打在一起,任由碎石泥沙裹进衣衫,凶悍像是要吃了对方,可剑指要害时,又会不自觉地迟疑。 “刘宝你发什么疯?!说了不是我!” “鬼才信你!” “打够没,住手!” 第三股力量从旁插手,总算是将激斗的两人分开了一段距离。 暗夜下,来者一身素黑,似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使者,要钩人去往无间地狱。 刘宝起身拍开衣间泥沙,淡淡地看了男子一眼,道:“果然,殷寒,你是魔族。” 无言应答,单昀寒只好问许英杰:“到底怎么回事?” 许英杰睨了刘宝一下,闷声道:“我也是刚到没多久啊,一来就碰到他,然后就被追着打了一晚上……” “装什么装,我都看见了,那些新弟子一个个的,被一群黑衣魔修夺了魂,若不是左晚他们让我跑走,我哪还有命在这?!” 单昀寒一愣:“夺魂术……” 外门弟子修为尚浅,选他们做什么?难不成是想上演灵谷峰的惨剧? 不,不对,黎炎若真想一网打尽,在轩辕派随意屠杀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那群黑衣魔修,到底是谁的人。 见二人不语,刘宝气不打一处来,佩剑出鞘,又与他们打了起来。 单昀寒无心恋战,许英杰不想伤人,三人竟从搏命衍生成过招。 就在这时,天际一道蓝白灵光划过,好似流星,剑上青衣飘飘,宛若夜神降临。 倏尔一瞬,翩然落地的男子与单昀寒回忆里的模糊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 如果没猜错,来的是风忆雪的师尊,轩辕派掌门,公孙郅。 对于此人,单昀寒并不了解,当下的印象与初见没什么不同。 能确定的是,那个将他珍视之人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与风忆雪同床而卧时,夜半梦魇中的每次颤抖,每声惨叫,每滴眼泪,都要了单昀寒的命。 有那么一瞬,他居然想杀光所有折磨过风忆雪的人。 包括他自己。 如今大敌当前,单昀寒无暇顾及其他,而单单从灵压来看,别说胜公孙郅一筹,他们几个就连自保的机会都渺茫无寻。 在旁边的两个少年从未见过掌门,漆黑的环境更是看不出来对方身份,只觉得来的是大人物,不敢肆意妄动。倒是灵力所剩无的单昀寒猛然朝破屋冲去,比赶着投胎还急。 无论如何,风忆雪的命一定要保住。 未达终点,剑阵已起,如肆虐的滂沱大雨数以万计,眼看就要毁灭掉这层脆弱的屏障,扎穿单昀寒的心。 看来,公孙郅与轩辕派的那帮窝囊废完全不一样。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放弃,落雪已出,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不知从哪蹿出个红眼少年,一闪而过,猛地斩断单昀寒所有剑气,直冲青衣男子而去。 “大人他,就拜托您了。” 听声音,是冷兰。 冷兰咬破指尖,召出的猩红魔气好似一轮弯月,却无半分月光的柔和,杀气铮铮。尽管伤不到公孙郅,却也足以打断剑阵的施展。一时间,腾空的阵法失去光芒,给了单昀寒救人的时机。 然而,受剑气影响,塌了一半的破屋里再无光亮,漆黑的没有丁点人气,方才困在其中的两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 怎么… 怎么可能…… 他把风忆雪弄丢了…… 又弄丢了。 难道,是因为他灵力不足,魂飞魄散了么? 单昀寒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朝着最坏的方向想。 他想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中少了风忆雪,还能不能走下去。 答案很明显。 不能。 谁代替不了那个人。 外面打的地动山摇,热火朝天,难免殃及周边。狭小的空间砖石木屑乱飞,眼看就要轰然倒塌,岌岌可危,单昀寒像是聋了,充耳不闻,又如瞎子般四处摸索,怀着最后的希望,不碰到不罢休。 不知不觉中,空气里血腥味弥漫。 可能是他的头被撞破了,也有可能是婆娑的手掌划开了口子。 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 因为,希望未灭。 “我在。” 幽冷气息从后袭来,暗香随至,单昀寒却闻着股甜糯味,忍不住放下全身的防备,转身拥住失而复得的宝贝。 “你……”出声时,单昀寒才发觉里面带着欲哭的低哑,他顿了顿,不愿对方发觉,“醒了?” 没等回答,他的环抱更紧,生怕怀中人再度消失,威胁道:“公孙郅冲着你来的,你不能去。” 不管是冲着风忆雪来的,还是冲着逃出的黎潇,他都无法坐视不管。 若是黎潇真是他要寻的人,被公孙郅捉走了,风忆雪的尊令无解。 只要,只要人安然无恙,过程怎样都行。 要他的命也行。 情况紧急,单昀寒抱着人也能透过余缝观察着外面的形势,毫不耽误。 失了理智的少年招式不乱,萦绕的魔气直冲要害攻取,但仍是以卵击石。公孙郅自信满满,索性将剑收了回去。然而,光凭几个阵法都足够打趴少年无数次,可就是不杀他,磨着他。 几起几落,冷兰衣襟已红,身躯也摇摇晃晃,怕是接不住对方的再次反攻。 “寒儿,一个人不行的。”风忆雪叹着气,“你要试着相信别人,相信我,让我去吧。” 眼帘垂下,单昀寒道:“不。” “谁的话我都信,唯独你的,我不信。” 风忆雪的身体状况还不如他的,出去就等于送死。 但也不可能看着眼前的少年再次为他们白白牺牲。 最后,风忆雪又被攒好灵力的单昀寒用束缚阵困的一动不动,直接送到了许英杰面前。 这还是第一次,单昀寒以命令的口吻对许英杰说:“带他走!要是他敢反抗,打断他的腿。” 两道寒光投来,被夹在中间的许英杰不敢反驳,“小寒……” 而刘宝不知眼前突然冒出的一大堆人是什么关系,满头雾水。 就凭留在原地三人现在的能力,无论如何都无法强留固执到天上去的单昀寒。 那个急去的背影跑得快,一下就埋在风沙之中。风忆雪竟笑了,眼尾泛红,笑藏忧伤。 “麻烦你们告诉寒儿,我骗了他。” 不明所以的两个少年愣怔着,风忆雪已从怀中掏出个通白瓷瓶,倒出里面唯一的药丸囫囵吞下。 “自始至终,我从未喜欢过你。” 寒儿,师父教错了,那不是喜欢。 是爱。 爱恋,爱慕,爱…… 倾尽半生,无怨无悔。 很快,束缚阵便失效了。身体恢复的同时,止青剑嗡嗡作响,白灵漫起,微风拂袂。 “罢了,是该会会曾经的…师尊。” …… 单昀寒与公孙郅对峙才一会,周边已是狼藉一片,像是飓风过,屋舍残渣散落满地。 眼疾未痊愈,灵力耗尽,召不出魔气,他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即使这样,手中的落雪也未曾停过杀伐。 只有斩断前尘苦难,才可安然入世,尽赏芳菲。 可公孙郅出招不露杀气,剑指要害好几次,最终都止于蜻蜓点水般收回。而且,那人总是以笑示人,时不时对单昀寒温声招呼道: “好久不见。” “嗯,比以前有长进。” 单昀寒:“……” 话这么多,跟他儿子还真是一个样。 又一波灵气直面袭来,引石为弹,虽不致命,也害得单昀寒无一处好的,内外伤无数。。 看了眼来的方向,单昀寒的目光又转回到已经昏迷不醒的冷兰身边。 下次,他定要先把人救回来。 微风轻漾,黑暗中,只见远处的公孙郅瞬步而来,却收剑问他:“小兄弟,你救不了那么多人,有舍才有得。而且你跟我无仇无怨,跟他们也不过泛泛之交,明知敌不过我,又何必如此拼命?” 单昀寒正调着气息,经年不爽化作一句:“废话真多。” “糟践自己,不珍惜别人给的灵赋,还真是可惜啊。不,是可悲。”这时,公孙郅不再看向单昀寒,而是对着另一个人,道:“是吧,忆雪。” 褪去病弱之态的风忆雪提剑而来,月光下却显得依旧苍白,经常披散的乌黑长发只用普通的木簪随意盘起,露出雪白的鹅颈,显得更加身姿修长,仙骨绰绰。 太干净了。 就是这样面若冰霜的人,能不带一丝感情地对着昔日的师尊,道:“我的徒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公孙郅脸上的和煦依旧,笑着说:“外人?师徒一场,你就这样以下犯上称呼师尊?为师待你也不薄,如今却落得个外人的称号?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你上这小兄弟的身,混入魔界…” 话音未落,突降耀耀皓光,逼得所有人睁不开眼。强光过去,一双赤黑冷眸正对公孙郅,二十余年的恨意尽收眼底。 “噢?你的不薄,是指什么?屠满门灭全族,躲人后坐收渔翁之利,还是骗他人去魔界,替你寻合适的身体夺魂啊?我风忆雪沦落至此,全是拜你所赐。师,尊。” 第59章 复仇 犹记昔日,血海深仇。 但令风忆雪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娘亲的最后一面。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年幼的他还能缠着唯一的至亲,奶声奶气地问:“阿娘,爹爹长什么样?”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连名字,他的阿娘都未曾提起过。 就好像这个人从未来过这世上。 幸好,阿娘的模样他还记着。 记忆里的妇人青丝高盘,细碎的残发轻散在肩头。一身粗麻布衣,上面的缝补清晰可见。娟秀的脸上有些岁月细纹,虽无脂粉,也与暖阳并起,铺满温柔与笑意。 她捏了捏小忆雪的脸蛋,故作为难道:“想知道啊?那乖乖地帮阿娘晾衣服,阿娘就告诉你,好不好?” 小忆雪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嗯!” 可无论他做了多少,都不得问题其解,总有下一项任务等着他。 小孩子最容易发脾气。同样的,那天,他也耍起性子,气到嘟囔:“阿娘好坏,总是言而无信!哼!再也不理阿娘了!” “不想帮阿娘分担啊?哎哟,腰好痛…也不知谁能来给我这把老骨头捏捏…” 妇人揉着腰,疲惫地坐在小屋外的破凳上,可孩子只当她假意作态,气的跑了出去:“阿娘每次都骗我!我不信,再也不信了!!!” “唉…” 来之不易的安好岁月,终有一天,不复存在。 再次相见时,已是天人永隔。 这句叹息,竟是遗言,经常伴着血光一片,尸横遍野的梦魇折磨他。 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有人说,因为他们的居所太靠近魔界,魔族入侵,大肆屠杀,所以才牵连到此。 笑话,如今看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魔界无主多年,内斗都来不及,何来的闲情雅致招惹外人? 可无论如何,自那之后,风忆雪再也不敢发脾气,即使受尽委屈,都习惯忍之又忍,一笑了之。 阿娘常说,活着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既然这份幸福来之不易,就更该珍惜。 有用吗?还不是事与愿违,生不如死。 就因为他的来历不明不白就已遭非议,而后又是叛徒门下,这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他本是入不了眼的小弟子,风头过了的话,死哪都无人问津。可偏偏这时,掌门把他收了门下。 表面上悉心教导,处处维护,甚至可以为了他,惩戒任何人,上到门派长老,下到亲生儿子。 好一个大义灭亲的正直君子啊! “当初师尊真为弟子着想,又为何不放弟子走呢?而且师尊早知魔族修不了灵法,还故意哄骗弟子换魂术可解,为的不就是一副无魂的身体么?不,不对…师尊是拿弟子当挡箭牌,铲除异己吧?” 公孙郅侧身一躲,剑锋略过衣袖,凛冽的灵力好似锋刃,倏地豁开浅口。看似两人就此错过,殊不知风忆雪已将公孙郅引入早已设好的嗜血阵中,可惜,公孙郅闪的快,轻跃几步便退到远处,反笑道:“你…为师何时教过你血口喷人?” 血红的灵光缓缓散去,风忆雪森森然道:“师尊何曾教过弟子了?所谓的秘籍心法有几本是真的?” 面对质问,公孙郅不答,丝毫不减笑意。但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倒像是激怒了与之相对的风忆雪。 疾风呼哧,下一瞬止青剑便已抵颈前的嫩肉,鲜血如珠,滴滴渗入前襟,引得公孙郅一声冷哼。 “是,当初我要无魂的身体,却从未骗你。你在魔界多年,应该早就知道,普通魔族要想脱胎换骨,重归仙途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唯一的途径就是夺魂上身。我还想问你,你这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不惜让你以魂……” 即使仇人承认罪行,风忆雪却没有半点兴奋,仍是未露喜怒般的面庞,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你们处心积虑地残杀毫无威胁的凡人,迫害根骨极佳的弟子,还妄称名门正派,当真是恶心入骨,肮脏至极!” 公孙郅脸上的笑容不曾消退,反而更甚:“姚儿就是这样告诉你的?” 一发力,风忆雪手中的利器划下,实打实地推进对方的胸膛。 玉剑横穿,鲜血淌过,映出白玉上细腻深刻的纹路,更加显得血玉通透,白衣妖孽。 “是啊,师父教的可比师尊教的好。” “觊觎他人之物,不是君子所为。” 出乎意料的是,被一剑封喉又穿心的那个人似乎放弃了反抗,也没反驳,只是从嘴角挤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笑意,道:“那忆雪可知,以前带领地窟弟子的人,是我那个好妹妹。所以…杀你族人的,也是她。” “……” 趁风忆雪出神思考的一瞬,公孙郅突然反击,万剑阵再起,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还在轩辕派时,座下外门弟子也不少,为何就独独在意你,甚至还在魔界助你一路高升?万事皆为因缘,从未有巧合,收你为徒,也是她嘱托我的。” “姚儿为了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出于愧疚才对你百般照料。不然,非亲非故的她为何这样做?” 听了这些,风忆雪有所动摇,眸子一沉,却没时间思量。 也许回忆久远,又可能因为在轩辕派里见公孙姚的次数并不多,风忆雪对她也没什么印象。 就在他以单昀寒的身体入魔界以后,两人才有点眼缘。那女子待他不算差,也不算好,日常操练之外就没有别的交集。 在那之前,公孙姚凭借一己之力,整治统一四散的魔界,早有登上魔尊之位的资格。可她竟推年幼的黎炎上位,自己则退至名后,什么权力都不夺,甘愿做普通的谋士。 不是教课,就是闭关。 日子过得倒是清闲。 说来还真的奇怪,当时风忆雪披的不是自己的皮囊,修魔也总遇阻拦,最后却… 一帆风顺,坐上了护法之位。 早该明白,公孙郅和公孙姚兄妹一心,怎么可能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为师念及旧情,十年间未伤你所珍视之人一根毫毛,甚至还破例将他移至灵谷峰疗伤。是他不识相,非要回到你的居所将自己关起来,怪不得为师啊。那,你们从为师这抢的人,忆雪是不是也该还回来?” 即便曾经的师父有问题,这师尊也不是什么好家伙。 “死了。” “撒谎。”公孙郅的笑意瞬退,只剩一丝阴鸷闪过,“不说的话,就别怪我狠心,杀了你那视若珍宝的徒弟。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打算计较的,但他……杀了訄儿,还是要偿命的。” “恩?跑了?没事,为师就不信他不会回来救你。” 结印召信,蓝灵冲天。悬在空中的万剑阵竟带着雷霆万钧,倏地劈下,似是要让风忆雪就地升天。但公孙郅这一击不为杀人,唤出了蛰伏许久的手下。 就知道,公孙郅不可能独自来的。 风忆雪虽有防备,可旧伤积郁,而且丹药给予的灵力,只能勉强让他撑一两个时辰。 眼下半个时辰没到,灵力就以极快的速度溃散。 若是无人支援,再这样下去,自己定是逃不走了。 然而,占上风的公孙郅依旧没有杀他的意思,抬手便让所有黑衣人收灵待命:“你们怎么不分个轻重?没看见他的伤吗?” 低头俯视间,他又眉眼含笑道:“这样吧,每隔半柱香就派人刺上一剑,伤口不要太深,也别往要害去。” “别怕,为师就想看看,魔族是否皆是薄情寡义之人……” 说完,公孙郅不再管他,而是用法术清出块干净地,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夜幕低沉,万籁俱寂。 除此之外,只剩下利刃穿刺和鲜血流淌的声音。 风忆雪躺在地上,声都不吭一下。 他很确定,单昀寒不会来的。 服下救急灵丹,为的不止是对抗公孙郅,更重要的是强制送走那个死倔的傻徒弟。 当初解开锁魂绳,果然是正确的。 不然自己这副残躯,怕是很久都见不到单昀寒的好脸色了。 公孙郅运灵一会,方才的伤便好了大半。许是受萦绕的流萤灵光所扰,叹了声:“唉,忆雪啊…” “灵力全无事小,魂若散了,任谁也无力回天啊。” 不知是因为地上的人晕厥过去还是根本不想回应,寂静之外,再无动静。 身体痊愈后,公孙郅走了过来。他朝空中一挥一抓,看似在挽救住风忆雪不断流失的魂灵。 可无论怎么施法,都是徒劳无功。 “为师早说过,魔族绝非善类。你帮他净魔性,除鬼草又如何?利用完,还不是留你一人等死?” 公孙郅生怕对方听不见,又或是怕隔墙有耳,竟俯身下去,音量低了几分。 满盈月色下,风忆雪周身细碎的灵光不再明亮显眼,却如人间银河,满天消散。见此情景,公孙郅直摇头,惋惜道:“无论忆雪信与不信,以前,为师曾经真心待你,也盼着你成大器,终有一天担起门派之主的重任。” 说到这,他顿了顿,接道:“不教功法,是怕你们被派中有心之人关注,最后的下场你也知道…訄儿对你下手,我这个做父亲的总要顾全大局,既要护你,又要保他,忆雪当了多年的魔界护法,就不能理解吗?若真想害你,又怎么会轻易放你去魔界,还替你照顾那小子多年……” “因为,你的目标另有其人。”四下无人,这声清亮的反驳竟惊得公孙郅一抖,唤剑御之。 “谁?!” “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灵力充盈的身体,而是蚩尤血脉的后裔。” 此话一出,他沉不住气了,踹了踹倒在地上的风忆雪,再三确实此人毫无意识后,松了口气,可细细想来,只觉得更加诡异:“阁下是谁,可否一睹真容?” 方才回他的明明是男声,在下一刻却成了女声,嘶哑的女声。 “阿青。” 流光中,细沙婆娑,一名裹着长布的蒙面女子缓缓而至。公孙郅看到此人,竟收起所有的防备,痴痴地说:“黎潇…阿潇…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女子嘴角的弧度如夜昙般转瞬即逝,目光一扫地上风忆雪,莫名问了句:“公孙姚呢?你是不是把她送到魔界了?” 公孙郅置若无闻,痴痴望着女子那黝黑发紫的眸子出了神,缓缓上前又唤了声:“阿潇。” “回家吧。我已经把害你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公孙郅温柔相待,抓住黎潇银蛇蛰伏的双手,她冷冷地问:“我问你,公孙姚呢?” “就不能不管她?忘了她?我才是那个娶了的人,你的夫君啊!” “不,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阿青。”黎潇狠狠地扼住他的脖子,不知对谁说:“动手。” 腕上的银蛇转移缠绕时,灵光成堆亮起,好似夜空中的明星纷纷闪过,只不过星坠之后,留下的是赤焰般的血花,明艳深醒。 魂灵所到之处,尽是戾气腥血。不只是公孙郅,就连受到攻击黎潇也震惊至极。 “弟子风忆雪,送别二位师父。” 【作者有话说:嗯……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是我还是讲一声吧,下一章开始就是我们寒寒的往事了~也没有太惨,别方别怕~( ̄▽ ̄~)~】 第60章 忆回 “阿寒,来,姐姐带你骑大马。别怕,就是头上长了两个角,爪子尖尖的,看起来有点凶而已嘛,等你长大了,要号令它们征战四方的!” 什么? “对不起啊,你父亲坚持让你上战场的,娘亲拦不住。拿着,这个能保护你。” 到底……什么情况? “尊上有令,格杀勿论。” 痛,好痛。 “别怕,小寒,芷菁姐姐在这,坏人伤不到你。” 好熟悉的声音… “寒哥哥,雪宝会一辈子都陪着你。” 寒哥哥…… “昀寒,听话,先带他们走,师父等下就去找你,好吗?” 眼前,接天红霞披在面前温润无瑕的笑颜上,眸里映着清澈碧波,弯弯的眼角柔得像是下一刻就能落出泪来。 别看对方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不过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做最绝情的事。 没等回答,那人便转身而去,落下个殷红疮痍的背影。 谁,谁走了? 他朝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狂奔。不遗余力,不顾一切。殊不知四周空渺,漆黑渐渐,只剩下个幽荡的碎灵在呼唤着。 “昀寒…别去…” “昀寒…” …… 前一刻梦中微雨渺渺,寂静星夜,却被惊雷般的震天怒吼所打破。 “殷寒!!!给我滚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凶狠夺命的连环踹。来者是名高挑女子,若不是银铠加身,以她小巧玲珑的面庞,应属可爱甜美的姑娘家。偏偏就是这样的姑娘,几脚下去,力量十足,硬是将诺大的寝殿给掀了个天翻地覆。 万幸的是,魔尊居住的殿里还算空荡,并没有多少能给她出气的物件。 就因如此,女子更是怒火中烧,一眼望向卧床,那垂下的帘帐倏地被扯到地上,她直接拎起帐后的少年,恶狠狠地闪了个巴掌过去。 “谁让你和谈的?!是谁?!” 噩梦未尽,又来惊魂,躺在床上的少年脑子似是晕的,又给对方这一掌打懵了。 若只有脸上火烧的疼痛也就罢了,对方用了不止十成的功力,一掌下来活生生打的他五脏移位,六腑俱损。看见少年口吐鲜血,女子竟依旧下死命地朝他腹部踹去,又唤醒腕上的银蛇,化为满刺藤茎仍其攀上少年脆弱的雪颈,毫不留情地勒紧收缩。 女子气急败坏,少年却宛如死尸般一动不动。 “不说话,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银蛇刚回到女子掌中,立马定形为一柄小巧的匕首,以疾风之势又朝着少年头部刺去。 可能女子理智尚存,那尖刃停得恰到好处,稳稳地落于卷翘羽睫之上。 “无需告诉姐姐是谁这样教唆你下令的,就答应我,不要退兵。” 虽然她的态度软下来,得到的却是少年铿锵有力,不容置疑的答案。 “不。” 顿时,女子紫眸冲红,却又猛地闭眼长吁,似乎仍在犹豫着什么,魔器下移离心口深了几分。 好巧不巧,从外突然冲进几名侍从,生拖硬拽地将女子拉离床榻。 落在最后的侍从衣料精细,应是为首者,却也被这场景吓的,气喘道:“呀…黎护法,你怎么能刺杀尊上?!护法护法,护的就是魔界至尊,难不成,你是要弑君篡位吗?” 血色的眸子盛满杀气瞪过来,他便怂了。 “好一个魔界护法,我黎潇护着他,可他倒好,仗着天生血脉、先主遗诏居于尊位,从不修习理政,连这房门都未踏出半步,敢问这样的尊上,是真心护你们的?姐姐我多年在外,征战四方,马上就打到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门口了,他尊令一下,多少兄弟姐妹的鲜血白白牺牲?!还讲和,耍我玩?!” 黎潇越说越愤怒,就算侍从用上法阵都拦不住。瘫在床上的少年像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又被她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姐姐最后再问你一遍,撤不撤令。” “不。” 如此风轻云淡的回应,却像苍山巨石,重重地砸在黎潇心头。魔气灼起烈焰般的怒火,一瞬的迸发震得寝殿凌乱,更别提人仰马翻的侍从们。他们不敢上前阻止,心里都怕她会不分敌我地杀戮起来。 可等到最后,黎潇只不过利索地拆下腕上的黑金护腕,随手一扔说道:“我黎潇,从今日起,不再做他殷寒的魔界护法,你们另请高明吧,最好让他的狗来吧。” 见状,那些侍从个个慌了神,既想上前拾捡着那枚失了色泽护腕,又想拉住急匆离去的前护法。 不敢惹,可不阻止又说不过去 纠结之下,人已走远,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依旧瘫在床上的尊上。 魔尊毕竟是魔尊,即使再没用,再无能,碍着身份也没人敢就地放肆高谈。 仍留在殿里侍从默默收拾着,那管事的侍从见自家尊上表情漠然,生怕对方也是憋着一肚子火,只好递上沏好的热茶,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尊上不要在意,黎护法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的,指不定等下气消了会回心转意的。” “你们下去吧。” 众人离去,少年才慢腾腾地捡起象征誓死忠诚的护腕,放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护腕本是一对,另一只自然也在他这。 只是他手上的这只未经风雨,保护得像新做出来的宝贝。而黎潇扔掉的护腕,带着战场的血腥,看起来满目疮痍。 他低着头,将藏在床底的丹青字画、青瓷檀香重新放置好,一丝罕见的笑容藏着憧憬,悄然浮现。 退守门边的侍从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以为少年又睡下了,便悄声谈话起来。 “哎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尊上这么硬气,和谈真是他说的?不会吧,以前不都是黎护法和各位坛主共同商议吗?尊上顶多应付几句,盖个印章,从不露面管事的…” “谁知道呢,也许又是哪位坛主的计谋吧,说不定是假意言和,最后一网打尽呢?” “既然如此,黎护法怎么像不知道一样?莫不是故意寻个理由来整尊上吧?这女人,难道是想篡位了?” “怎么可能,你没看见黎护法一身铠甲,风尘仆仆的?她肯定刚从外边回来,一得知此事便赶回来…不过,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若不是有蚩尤血脉,怎么都轮不到一个废……来当魔界之主。” 房内少年:“……” “齐止,你在吗?” 话音一止,从屋顶潜下一名高大的玄衣男子,行踪悄无声息,见到时已单手扶地跪在殿门口。他全身被墨黑行装包裹着,只露出幽深红眸,凌冽的魔息吓的两个侍从差点魂掉。 “属下在,尊上有何吩咐?要,杀了他们吗?” 尖刀一出,业焰侵袭。 双刃夹在肩颈上,性命堪忧的小侍倏地跪了下来,头都快磕得入地三分了,鲜血淋漓。 “饶命啊,尊上!属下嘴快,不,嘴贱,请恕属下无心之失啊!” “尊上,我再也不敢了!” 他们越是狡辩,男子的魔气就越是高涨,倒像是自己煽风点火酿下的后果。 不过,屋里清冷的声音来得及时,瞬间浇熄齐止的杀气。 “我闷,出去走走吧。” 吱呀一声,殿门微开。从里面走出的少年,许是终日不见阳光,上到发丝,下至赤脚,通身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就连外穿的衣袍,都是胜雪般的凄清。 甚至在他抬起的眸子里,也是无神的灰白。 见主子出来,齐止二话不说给对方披上自己身上的墨色披风,又跪道:“恕属下冒昧,外面风大,尊上穿的过于单薄。若是您介意,属下给您去换一件。” “…不必麻烦,走吧。” 少年有些着急,自觉地拉起兜帽便要离去。 待到两人脚步声渐远,跪在门口的侍从才敢起身,他们却仍死性不改,又嘀嘀咕咕起来。 “岁数不大,修为也不高,怎么……如此奇怪?” “没听说过?好像是因为他天生魔骨残,魔息弱,一看就是难成大器的料。可上任魔尊不信,灌药喂毒不成,便将人送到战场前端,任其自生自灭。这一来二去,不就折磨的……” “嘶…那魔尊是他亲生爹娘?竟如此狠心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不然呢,你当我们在哪?外面的清闲尘世吗?不狠能活下来吗?更何况,他注定要当魔界之主,若是不强,如何服众?” “可他现在……看起来也不强啊……” “所以啊,尊上不喜见人,又有高手相护。怕是废柴都比他有用吧!哈哈哈哈哈!” …… 出去的路上,两人一矮一高,前后走着,离的间距正好是主仆该有的。 “尊上,又做噩梦了?” 殷寒走得不急,甚至像是在踱步赏识这千篇一律的魔界美景,但在他无神的双眼里,看不出来任何喜悦。 “不是,不是噩梦。” 一字如金,他不愿多言,齐止也不愿再问。 魔界不论什么时候,总是炎热难忍,即便阴云遮蔽,都如同坐在热腾腾的蒸笼里,闷得汗水直垮。 所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殷寒,更是引人注目。 街市上,尽是久居于此的魔修,他们打量着这位颇为怪异的不速之客,却被身后男子的眼神吓了回来,忍不住抱怨一句:“这是人待的地方?” 说完,那名大汉抹去额汗,饮下一碗好酒。而在热闹的酒肆里,最不差的便是插嘴议论之人。 “兄弟,再忍忍!听说咱们魔界大军马上就可以踏平那该死的轩辕派,不日便可离开这种鬼地方,享受去了啊!” 此话一出,惹得在场酒客激动万分,碰杯痛哭,还有的人发泄着多年的怒气,摔了整坛酒,醉醺醺道:“他们…他们仙门世家是人,市井百姓是人,难道我们…嗝!我们就不是了吗?!” 说完,男子又端起酒杯喝了下去,突然有喷了出来,“呸!这里除了烈日枯石,干涸沙漠,还剩下什么?连酒水都裹着泥沙!凭什么外面的好地方都让那些所谓的仙君占着,不许我们出界半步?!” “是啊,凭什么?他们就比我们高贵吗?!呸!” “走走走,别喝了,正好护法大人回来了,我们随着她征战去!” “走!” 人群散尽,酒味弥香,酒肆那不起眼的角落处却还留着两位客人,他们桌上摆着酒,却搁置未动,一口都未成泯。 少年将完好的兜帽往脸上又拉了拉,竟出奇地小声问道:“昨日来了不少规劝的叔伯,今日护法也拿刀逼我,刚才他们说的话…是我错了吗?” 站在他身旁的黑衣男子直愣愣地站着,不掺杂一丝情绪:“尊上做事,无需在意对错。” “……”少年沉默了,思虑良久,留在右手的赤金护腕被他扣在男子的腕间,他笑道:“谢谢你。” “以后,别叫我尊上了,像护法一样唤我名就行。” 护腕余温尚存,转移到男子手上时,似是触及心尖,引得眸光漾起层层难以察觉的涟漪。 “是。尊……阿寒。” 刚结酒钱,迎面来了位急色匆匆的伙计,横冲直撞差点撞到孱弱的少年。 然而,砰地一声,他还是摔了出去。 被黑衣男子甩到一旁的伙计顾不上疼痛,还没爬起来就叫嚷着:“不……不好了!轩辕派的人已经打到了血枫林!!!” 第61章 初遇 “这……这真是血枫林?” 望着无垠荒漠,苍凉枯枝,久不经事的小魔尊还以为自己被黎潇那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不小心记错了方向。 河流干涸,粗石滚过,既干燥又炎热,与曾经潜藏奇花异草的血色枫林相差甚远,仿佛过去的才是海市蜃楼,一场美梦。 “回尊上,是的。” 也许为挡风沙,齐止将备好的黑纱斗笠戴了起来,再加上他低着头,就连唯一暴露在外的双眼也藏于暗影之中,但此人的声音里却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毅。 狂风一作,仍在愣神的殷寒根本来不及反应,卷起的黄沙便进到了眼中,猛然刺痛,激得他泪水簌簌:“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先主离世后,血枫林便一直如此。” “。。。” 齐止的话并无半分歧义,但在殷寒听来似是贬义,心底苦楚涌之不尽。 “哦。” “也对,自我继任以来,魔界就没安生过,连个小小的树林都治理不好……” “他战功显赫,一世威名,我胆小鼠辈,徒有虚名。” “可在对待至亲这事上,他跟我没什么不同。” 疾风未停,少年猛地扯开遮掩自己的玄黑披风,连带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银发落下,灰朦的眸子里盛满死水般的泪珠,溢着恨意,却轻描淡写道:“看,这就是他对我做的好事…为了魔界,他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下手毒害亲生稚子又算得了什么?” “魔族不修魔,可耻吗?魔族想万世祥和,好笑吗?” 压抑许久的委屈,终究在无人的一刻爆发了出来。 对于殷寒而言,奢华的牢笼呆久了,反而会觉得这种荒凉地都有股山清水秀,天地悠悠的美好。 最重要的是,不用掩藏心中所想,自由自在,真好。 反正齐止从不对他评头论足,只会重复一句话。 “无论尊上做什么,都是对的。” 然而,殷寒错了。 “尊上,有人朝这边来了。” 风沙愈演愈烈,连入地三尺的老树桩子都吹得连根拔起。若不是有位身形健壮的成年男子相护,以殷寒少年的身板,没有这道魔气凝成的屏障早就随风而去了。然而,眼下的形势也好不到哪去。 击打在屏障上的沙石原是零零星星,最后竟从四面八方涌入,两人被困其中,无法乱动,甚至让人怀疑这渐猛的攻势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尽管魔尊当的并不称职,可不代表殷寒脑子是坏的。 他知道,黎潇飞驰回来,必然不会带上拖后腿的驻扎大军,更何况撤退的命令才下,两方还在对峙,轩辕派的人怎么能这么快反攻过来? 一定有诈。 可无论造谣者意欲何为,都不能再放任不管。 抵御风沙的狭小空间中,殷寒捡起满是脏土的披风,刚将此物重新披回身上时,一切突然回归了平静。 风即停,停的太不正常,随之而来的阴云雷电更是怪事。虽说血枫林不完全在魔界境内,但受其影响,应该也是多年未见一滴润雨。 惊雷炸响的瞬间,少年头皮发麻,仿佛曾经被劈裂的血口子再度撕开。 对,这根本不是什么逢时甘霖,而是引雷鞭。 事实证明,殷寒想的一点也没错。 被天雷击中的地方,正躺着一位头裹布帛、身着破衣的虚弱女子。挡下这致命一击耗紧她仅剩的灵力,尽管还有气息,但看样子也只是残喘苟活。 无需第二道天雷,若是留她孤身在此,也难逃自生自灭的下场。 放眼苍天黄土,施术者并未出现,只是利用着滚滚天雷,想要击垮女子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女子自知命数,却依旧蜷着身子,轻拍着怀里的包裹,柔声笑道:“雪宝,别…别怕…阿娘护着你……” 原来,那包裹里藏着的是小婴儿。 婴儿被护得很好,不哭不闹,似是闭眼浅睡,又总调皮一笑。若不仔细看,谁又能知道这是活物? 终于,天空大亮,下次雷击一触即发。 白光闪过的瞬间,山河震荡,仿佛世间万物不时便要随之化为尘土,然而,它再强大,却也被凌空而出的灼灼魔气所斩断。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激起的巨浪更是无情摧残着地上的每个生灵。 女子不抱任何希望,只求用残破的身躯为孩子挡下致命一击,却在抬眸时,望见了一个身披墨色披风的白衣少年。 少年的脸与她相对,却藏于阴影之中。并不宽敞的斗篷被他撑开,挡着扑面而来的细碎利石。见女子望了过来,他脑子一热,直接将身上唯一能掩饰自己身份的物件扔给了对方。 尽管动作有些粗鲁,但女子知他善意,弱弱地道了声:“谢…谢。” 少年背过身去,甚至还走的更远了些。 不能,不能让人看见他的样子。 人不人的,魔不魔的。 确实,挺可笑的。 “尊上,施咒者匿形,属下不敢追过去。”赤刀回鞘,齐止落地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主子脑袋上带个斗笠。 就差没把贴身衣物脱下来给殷寒了。 “噢,无妨。” “这女人,可疑。” “……我知道。” 怪事连二连三的,平白无故出现的女子自然洗脱不了嫌疑。可就算他们想审问,也晚了一步。 极其虚弱的女子失血过多,早就晕倒过去,只剩下怀里的小东西啼哭个不停。 “真吵。” 少年习惯耳根清净的日子,如此躁动的声音,他实在忍不了。 “尊上是想让属下斩杀……” 齐止眼中闪着杀戮,立马朝女子走过去。殷寒见状,只好拦在他面前,认真解释:“够了,不要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下得了手?” “只要尊上需要,皆可杀。” “……” 万般无奈之下,殷寒打算担起重任,后面背一个,前手抱一个。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毕竟,终日缩在寝殿的人,手无缚鸡之力,要完成这项壮举是不可能的。 结果,女子交给了身壮力强的齐止,自己则抱着那个爱哭的烦人鬼。 奇怪,小婴儿看见他那张凄白的脸,居然一点都不怕,反而笑着伸手过来,想要与他亲近。 一开始,殷寒是拒绝的。 多少年都不曾与人接触,他总认为,笑容都是虚伪的,奉承的,不过为了得到魔尊的首肯才逢场作戏罢了。 但……像这样纯净的笑颜,他没见过。 肉嘟嘟的小脸蛋挤成一团,泪花还挂在湿润的睫羽上,嘴里咦咦啊啊地不停叫唤着,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这孩子是笑哭的。 待到他闹腾累了,又换上一双清澈大眼傻傻地望着殷寒。望得久了,那黝黑的瞳色都快映入少年那是常年灰暗的眸子里,为其增添消失已久的光芒。 很少受他人直视的魔尊接不住如此澄澈的目光,将怀里的孩子往齐止那送去,“你抱着他吧。” 还没脱手呢,啼哭声又开始了。 …… “罢了……还是我来。”殷寒咬牙,将黑黢黢的斗篷给婴儿包上,把人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呼吸的空隙。 丫的,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走,找个僻静地。” “……” 跟了他多年的齐止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突然冒出的小毛头,能受魔尊大人如此照顾,万般容忍。 带着不明身份的女人和孩子,他们决不能回魔界,更也不可能往相反的方向去。若是走得太远,暴露身份更要命。 幸运的是,荒芜之地无人驻足,正好剩下几处弃置的低矮屋舍。看起来虽破败不堪,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来藏这对母子。 不不不,是审问。 一推门,尘埃扑鼻,害得少年和怀中的小家伙喷嚏不断。 齐止听了,立即放下还在昏迷的女子,对殷寒道:“尊上先别进,属下进去收拾。”说罢,他替殷寒拍掉衣上的灰尘才进屋。 被关在外面的少年无所事事,只好蹲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倚靠在门边的女子。 裹着泥沙的血汗流淌在女子的脸上,就算扒开缠在头部的布帛,也压根没法看清原本的面庞。而且,她被身上的伤痛所激,又或受噩梦侵扰,表情狰狞的令人惧怕。 “公孙……长明……你…你不得好死……” 谁? 呢喃的梦话勾起少年的好奇心,他侧着头将耳朵贴近过去,可目光一滞,关注点落在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上。 虽然上面雕刻的纹路被磨的模糊难认,但…… 只要拔出看看,就能知道是不是记忆里的那柄通白玉剑。 谁料殷寒刚伸手过去,便觉着阵阵寒气翻腾,似是抗拒他。 没错…… 没认错…… “芷菁姐姐!你是来接我走的吗?!”此刻,激动的少年放下了专属魔尊的面具,为即将解脱的希望兴奋着。 他觉得,自己马上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故土。 “这么多年,小寒一直记得姐姐的救命之恩,更是未曾忘记姐姐说的话,只是我…太懦弱,太胆小,做的远远不够,总是制止不了大战的发生……” “不过,马上就和谈了!在那之后,小寒……是不是可以跟着姐姐上山?你说过,洁白的雪天很美,山下的甜糕好吃……” 话音未落,怀里的小婴儿却哇哇大哭了起来。 “别吵……”他还没来得及治治这折磨人的小家伙,毫无防备的后背便遭到一击重创。用银鞭抽他的人似乎对他恨之入骨,划开血淋淋的伤痕还不够,又加上狠绝的一脚,差点碾碎少年的脊柱。 最后,撞上残木断壁的殷寒头破血流,手臂淤青,却将脆弱的小生命护得极好。 黎潇见他这副惨状,气的声音发颤,银牙紧咬。 “殷,寒,你…你居然为了轩辕派的人背弃魔族?!” 第62章 厌己 “我没有。” 殷寒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又别过脸咳出口血,回答得极其平静,可在黎潇眼里,那完全就是漫不经心、欲加狡辩的调子。 “哼!可笑!姐姐我居然为了个白眼狼拼死拼活!什么幼子愚,资历浅,都是谎言!是借口!先主真是,瞎了眼!!!”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让你占尽了?!明明我也有蚩尤血脉,不过是生而为女,就注定低你这个无耻废物一等不成?!!!” 黎潇多年的隐忍、怨恨以及嫉妒,可不是仅靠怒吼就能化解的。话音还未落地,左手的银鞭缠绕上殷寒的脖颈,另一鞭紫气震天,毫不留情地抽打了过去。 皮开肉绽的少年旧伤未愈,又被勒得透不过气,却因怕母子二人受到牵连,借着最后的意识忍住剧痛背过身去,自己成了黎潇泄气的活靶子。 见少年吭都不吭一声,黎潇眸色冷的吓人,笑道:“殷寒,你不会以为,我现在还不敢杀你吧?你忘性挺大啊,不记得姐姐早晨说过的话?” “就算那群老家伙不认,我也不再是你的护法,所以,你的命,今日姐姐取定了。” 顿时,殷寒感觉脖子上的银鞭像是烙了层魔气,灼热的让人想抓狂。 不想反抗,更是无力反抗。 闭上眼的那刻,预想的致命一击并没有落下,倒是生出另股峥峥杀气。 赤红薄刃长驱直出,如离弦之箭一刀斩断束缚殷寒的银鞭。救下殷寒的同时,另有数百尖刀气势汹汹地攻向敌人的要害。危急时刻,黎潇化鞭为盾,以自身魔气终是挡下这无孔不入的攻击。 两人的对峙只存在一瞬,停止后,黎潇望了眼渗血的胸口,不屑道:“真是条忠心的狗,不是说非诏不出么?怎么,主子受的伤,必须给他报仇是吧?” 玄色的身影与屋中漆黑中分离,竟回了她一句:“话多。” 男子怼人算稀奇事,不悦的语气更是罕见。 但黎潇并没因此恼怒,嫌弃地擦了擦魔器上的血迹,却是一本正经道:“齐止,还记得先主临终前吩咐的话吗?他让我们,好好辅佐下代魔尊。你护内,我守外。” “可从前魔族大败时,我们的魔尊大人有出面解决过吗?好巧不巧,一旦我们要赢了,他突然下尊令号召大军折返?试问谁看不出,他讨厌的不止是我,生他养他的血亲,甚至你,所有跟魔沾边上的人啊!看他将外人护作珍宝的模样,换作是你身受重伤,你的尊上会舍命相救吗?” “多年的付出值吗?你到底是真心想守着他,还是为了那该死的尊令?!” 齐止没回话,周身的红焰却如淋大雨,消散了不少。 犹豫,彷徨,黎潇的话似乎触动到这个从未展露过情感的男子。 万万没料到的是,身后的少年居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拖着血痕走到两人之间。 “我会。”殷寒步子缓慢,气息若有若无,语气却如此诚恳。 “是…我曾经将无数人拒之千里,乃至恨过先主,可思来想去,最厌恶的…是自己,是有蚩尤血脉的自己…” 梦忆闪回,他一闭眼便能看见无数狂魔嗜血,哀嚎幽魂的人间惨剧,而踩在万尸骸骨之上的紫眸至尊,刻着自己未毁之前的样貌。 是幻想,还是现实,早已分辨不清,但当下能做的,就是决不能让它发生。 “你……是你……!蚀骨水,毁元丹,还有那些要命的玩意…!根本不是先主强迫你,是你自己吃下去的!对不对!?”暴怒情绪到达巅峰,黎潇已经不等殷寒回答便起了杀心,“混蛋!吃里扒外的东西!去死吧!” 紫焰起,千杀决。即便对方唤出必杀招式,殷寒也完全没有躲的意思,如同一个无视生死的木头人。但魔气最终还是没能袭上他的心脏,身后的一双大手将殷寒猛地拉了回去。 来不及收回招式,黎潇一掌拍中齐止结实的胸膛上,气到破口大骂:“齐止,你疯了?!先主为他耗尽魂力,你不知道吗?!不仅如此,他还骗了我们所有人,让大家都以为是先主为了弥补自身过错才…他恩将仇报,你还不要命地保护他,脑子进水还是天生智障?!” 玄衣破损,露出紫气所伤的细微伤痕,男子则动也不动,淡淡回:“我只知,尊令不可抗,誓言不可破。” …… “好个誓言不可破…” “我们从未叛变。尊上,是你下的令,弃了我们。” 夜幕垂,微风起,黎潇冷冷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少年,一语中的,仿佛数把冰刀剐他的心头,既有蚁噬之痒,又有锥心之痛。 暗下的余晖恰好映在她艳红细闪的轻铠上,风尘扬起,离去的背影更融得一丝悲凉。 “和谈不过是幌子,既然轩辕派的人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发动叛乱来血洗同门…又怎会放过你?” “殷寒,听不听随你,反正你死了,正好姐姐来登你的宝座。” …… “……什么?” 殷寒呆愣许久,应的还是晚了些。再回神时,眼前只有盯着他的齐止和不停啼哭的幼儿。 刚才一时心急,他随手将小东西塞给本事高强的黑衣男子。 他不怕黎潇真对自己下手,就怕伤及无辜。 对了,救下的那位姐姐还躺着呢! 就在转身的瞬间,有股子钻心的疼痛从身体迸发出来,带着撕碎肺腑般的痛苦像是要将他拉入地狱。 太弱,这副身体真的太弱了。 不知是不是疼出了错觉,他居然看见向来喜怒不沾的齐止眉头紧蹙,难掩阴沉。 于是,殷寒按住齐止捧着魔气的掌心,抢先答道:“没事,不用了,过几天会好的。”可照他这样逞强的安慰法,齐止面色更是差的吓人。 就连安静许久的小宝宝都开始闹腾起来,止不住的啼哭好像在大力地控诉着他。 哄不好大的,小的总要镇住吧! 心慌则乱,也顾不上多想。殷寒从齐止那接过婴孩就低头啵的一下,亲上那水嫩的额间,小声哄:“不哭不哭,乖乖。” 婴儿大眼一张,瞬间笑个不停,看起来是高兴到不行。 回过神的少年僵住了,鸡皮疙瘩掉一地:等等,自己这是在干嘛?!抱着不就够了吗?!再不可,弄晕也行啊! 身旁的齐止也觉得不对劲,低垂着目光,扫视起这个小东西。 “属下不解,尊上在做什么?” 殷寒不知如何解释如此奇怪的行为,憋了许久,憋到满脸涨红才回答:“嗯…以前母亲就是这样哄我的…” “那时候我还小,不愿离开她,更不想离家上阵,可哭闹好几天都没能撼动铁石心肠的父…先主,反而挨了几顿毒打。母亲见了,心疼却不敢明面上安慰我,只好每日待到夜深人静时,偷偷为我上药疗伤。而在她离开之前,总会亲吻这。”殷寒腾出一只手,指着齐止的双眉中心,轻轻点上。 “她说,这代表着爱。” “可惜,她不在了,以后不会有人与我亲近,也不会再有人说爱了。” 泪花映在少年湿润的灰眸里,如一汪清水,淌过这漫漫尘沙,世间万千。他面前的男子似是不懂情感,躲开他的指尖,埋下头将猩红的双眼藏入黑暗中,不置一词。 就这样,齐止静默地走向仍无知觉的女子,殷寒以为他是要将对方抱进屋中,却不料齐止***耀眼的赤刀,刃指女子喉间,说: “属下收过一封密函,函上说,发来和谈信的前掌门已亡,轩辕派欲图在魔界追杀他的夫人风芷菁,并将罪名强加于魔界,想来便是我们留下的这名女子。无论她是生是死,栽赃已成。明日凶多吉少,尊上还打算与他们为善吗?” 大段的复杂信息涌入脑中,殷寒难以接受:“……你在说什么?” 齐止没作解释,接着说了下去,“不仅如此,难道尊上没发现,我们这一路上顺风顺水,毫无阻拦。即便尊上再不起眼,也是一界之主,魔族怎会察觉不出尊上的存在。” “他们不是一向无视我……” “密函是那群乱臣贼子写的,他们从未真心阻止尊上下令,而是盼着尊上无故丧命于轩辕派之手,无论是今日明日还是以后,只要尊上一死,便大军压境。” 眸色灰沉,心也如死灰般无法跳动。 殷寒道;“你怎么会有密函?你领我到这…也是要杀我?你们就这么想开战?死伤无数也在所不惜?” 与他面对面的齐止却是静如寒冰,稳稳地握着刀,凌厉的目光也不曾转移,“引尊上来此,不是为了杀您。事到如今,尊上已无立足之地,唯一的办法,就是亲手杀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以示与魔界共存亡的决心。” “他们有什么错必须死?我又凭什么利用别人的鲜血与那些好战者同流合污?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苟活有用吗,日后我与他们观念相悖,不是一样弃我于不顾?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 对此,齐止没有直面回答,反而生硬地说:“属下永远拥护尊上,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唯独尊上不行。” 殷寒被气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狠狠地踢开的杂枝枯草,可他仍是焦虑至极,差点将手啃出个血口。最后他冲到齐止面前吼道:“为什么?就因为过去的一道尊令?!还是别的什么?!” “以前你们逼我杀人,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 “既然尊上杀过一次,又何惧第二次第三次?”黑云压境,狂沙四起,猩红的血刀汲取着天地精华,似乎即刻便可将这无人荒境搅个日夜颠倒,顷而覆灭。 “尊上做不到的话,属下愿意代劳。” 红光冲天,魔气灼热,殷寒没想到向来遵从指令的齐止不顾阻拦,手起便要刀落。雷霆万钧间,他扑了过去,后背残留狰狞的血鞭痕顿时覆上道霍霍深口,鲜血直洒。 耗尽自身血气,没有魔息调运,伤口便无法愈合,老伤新伤郁结在一起,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两样。 呼吸浅弱,意识迷糊,殷寒还是挣扎着向后踹了一脚,尽管力度小之又小,齐止却没防备,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到地上。 铛。 许是那枚紧致的护腕磕到了石头上,脆弱到裂痕又多了一道。 彻底失去知觉之前,殷寒似乎听见失态的男子喃喃道:“自尊上从战场重伤归来,属下一直如影随形陪伴着您,共享您的喜怒哀乐。平日您谁都不见,只愿唤属下陪您,所以属下自诩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不知…自己连新出现的婴孩都不如…” “也对,尊上方才亲口承认过,最厌恶的……是我。” 第63章 缘故 第一次见到风芷菁的时候,殷寒才约莫六岁,就在生死无情的炼狱边缘,人魔大战的最前边。 当时魔族纷纷上阵,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也顾不上他是谁。只要是个会走会跑的活物,就必须往前冲。 一场战役下来,处处是醒目的鲜红,残肢遍地,腥气熏人。 许是孩子瘦小,又或是对方怀有怜悯之心,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想回家,又不想回家。 在外荡了好几日,他终于倒下了。 再一睁眼,寂静空幽,微光唤灵。 天已微亮,小屋却仍光线昏暗。小殷寒刚想起身,却不小心踩了一脚冗长宽大的白袍,瞬间重心不稳又栽倒了地上。 “……” 他倏地将碍事的衣物脱掉,置气般朝门口一扔。好巧不巧,扔的瞬间,“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侧身撞开了,而扔去的东西正好砸到对方的怀里。 来者背着光,难辨容貌,双手捧着的清水差点因此泼了出来。 “啊,小妹妹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清脆灵动,是女声。 不过…… 这人瞎吗?!说谁小妹妹?! 孩子年岁虽小,也不代表他无男女之分的意识,正要反驳,灵动的少女已经将盛水的破碗送到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夹在他头上的杂草除去,说道:“小朋友,我叫风……风仙女,对,我是这梧怜山上的仙子呢,见你一个人倒在路边,怕有危险才带你来这的。小朋友叫什么啊?家住哪……” 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小殷寒仍无警惕的心思。他接过水没喝,只是端详着眼前人。 少女乌黑的长发被绾成一根轻巧的麻花辫,置于胸前那罗纱白衣上。虽少了脱俗仙气,却添了灵动。那一颦一笑似是人间暖阳透进,明亮耀眼,扫尽屋内所有阴暗。 真是仙女? 还没等殷寒猜出女子的身份,屋外灵光乍然,又来了位环抱玉剑的高挑少年。 少年与她穿着相似,神情却全然相反,未进门便毫不客气地训道:“风芷菁!你要气死我?本来就跟大家走散了,你还在这浪费时间?救人是灵谷峰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哎呀……姬师弟,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探路片刻吗……” “什么师弟,我比你大!还有,你探路探到屋子里来了?!这谁啊?” 风芷菁见他恼怒,脸上的欢脱瞬间溜了大半。可她仍硬着头皮拉起少年的手,挡住他打量的视线,瘪着嘴委屈道:“夜雪哥哥……你看这小妹妹多可怜,无名无姓,无家可归,无所依靠,无……” “说够了没?拿好你的剑。” 姬夜雪借势一推,把怀里的玉剑归还于主,还瞥了眼她身后的殷寒道:“你何时瞎了眼,不仅路找错了,性别也能分辨不清?” “啊,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哎呀,还说这小妹妹若是无人认领,我就带回轩辕派给我们未来的儿子定个娃娃亲,当童养媳呢……没事,说不定生的是女儿呢……不不,只要互相喜欢,性别不是问题……” 在风芷菁眼中,此时的殷寒就是个软萌软萌的小东西,忍不住让人想揉捏的那种。可迫于师弟的的气压,她的声音逐渐低弱。 再弱,耳力不差的人都听得到。 孩子还小,听不懂她的意思。可姬夜雪通红的脸上藏不住情绪,就差直接把风芷菁掀出去了:“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眼下人魔交战,此处又离魔界不远,即便生灵涂炭,家破人亡,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魔族,是不是故作虚弱引你上钩的?万一他趁你不备捅你一刀,你还要……” “姬夜雪,别在他面前说这种话。”正色时,风芷菁立马捂住殷寒的双耳,收起嬉闹的语气,十分严肃地说:“我知道师弟担心我,为我着想。可既然轩辕派以拯救苍生,世间祥和为己任,那存在于世的魔族也算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何来人魔之分?善恶正邪如人生般千变万化,谁能保证那些对你恭敬如宾的弟子,明日不会为夺掌门之位对你大打出手?又有谁能保证我救下的人以后不会放下仇恨,以德报怨?” “事在人为,不是吗?” 反问完,只剩萧萧风语和寂静沉默。 “再说了,乖弟弟是不会害小姐姐和大哥哥的,对吧?” 风芷菁突然发问,投来的眼神真挚而清澈,像是要把沾在殷寒身上的污血洗个干净。见小东西不答,风芷菁居然悄摸摸发力,按着殷寒的头就是两下,还高兴地说道:“师弟,你看,他点头了!就说吧,小孩性情单纯,怎会有乱七八糟的歪心思。反正我们都要回去了,就带上他吧。” “留他一个人多危险啊,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呢……” “姬哥哥……夜雪……” 见状,姬夜雪自知拗不过对方,只得叹气不断,愣是把自己气笑了:“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你这怪姐姐……别人愿意跟你走?” “去去去,什么怪姐姐?没听过‘昆仑琼华,槐江清泽’啊?说得就是我!” “小朋友,那我们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 小朋友拉过风芷菁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 “殷寒。” 观察许久,除了忍不住痒的笑声,再不见风芷菁脸上有任何异常的神色。 “师兄,他叫昀寒,就叫他小寒吧。” 殷寒不语,疑惑之色难掩。风芷菁揉了揉他的头,故作逗笑:“不愿意?不愿意也不行。将来我要收你做徒弟的,等着我给你取字。” “是吗?真叫这个?”虽说风芷菁是背对着姬夜雪,可只要他稍稍换个角度,就能发现那掌心的笔画不对劲。 但看样子,他也不打算深究。 “是啊,师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哎呀,外面那么乱,也不能再随便御剑,就快启程吧!” 也许风芷菁说的自己都心虚了,草草披上外袍后拉着殷寒就往外走去。 然刚到木屋口,风芷菁突然一拍脑门,又蹲下细声问:“小寒,你愿意跟我走吗?” 皓衣轻飘,仙人再现。 浅眸柔眼相望,小寒微微点头,应了下来。 “好孩子,真乖。走,姐姐带你去好地方。”风芷菁又揉揉他的头,却顺手手上的佩剑扔给了姬夜雪,“师弟,我要带孩子,没手拿啦,只能靠你咯。” 姬夜雪接过剑,想训斥的话落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连连摇头:“喂,到底谁是少主啊?怎么总是我伺候你……” ………… 可在路上,殷寒后悔了,非常地后悔。 因为,太吵。 “跟着走就对了,姐姐带你吃香喝辣,啊,我们那有一种花糕,特别好吃!淡红色是莓果做的,青绿色的茶味偏重,不过都是甜甜的,小孩子最喜欢了吧?” “……” “我们门派可高可大了,挨着昆仑不周,直达云颠,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嗯……小寒知道傲梅凌雪吗?没见过的话,一定要去我那住两天,刚好现在花开,你能见到的。” “……” “小寒想不想学法术?很厉害的噢,不仅能上天入地,还能教训坏人,打得他们嗷嗷叫!” “……” “你……在听我说话吗?”风芷菁***一只手摆正殷寒那频频回望的小脸,附耳轻声问:“小寒,是看上姐姐的剑了?” 山路崎岖,再加上曾经下过雨,路本就难走,骑在马上多多少少会有颠簸,又有身后人相挡,就算殷寒回头,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他是,察觉到了别的。 “小寒,这剑,你用不了。”风芷菁认真地说完,便直起腰牵好缰绳,笑道:“不过,相信姐姐,以后定会为你寻到一件称心的灵器!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嘛?当我徒弟才有这待遇呢!虽然我已经答应师尊要收两个弟子,人也定好了。但你不一样,虽然你当他们的师弟,却是关门弟子,亲传的呢!” 姬夜雪早就听不下去了,追到她旁边嘲讽道:“你就吹吧!整日不修炼,净想着如何下山玩乐,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师,更别想收徒弟!” 他的视线一放,像是钉在殷寒身上,又加了句:“不过,以这小孩的资质,都不配做你的徒弟。” “是是是,师弟天资聪慧,无人能及。那,师弟又为何整日跟着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师姐啊?” “谁想跟着你了?是爹让我时刻看着你,免得你闯祸!” “噢…师尊他老人家安排的啊,那委屈师弟了呢……” 这抑扬顿挫的音调,倒像是在调侃姬夜雪。果然,他闷哼一声,一扬鞭便走到前头去了。 “姐姐……” “啊,小寒不怕啊,你夜雪哥哥样子是凶了点,但他人很好的,只要你不跟他硬碰硬,对着干,他什么事都会依你。以后你若是入到我门下,还要称他一声师叔呢。嘶,不不不,他是未来掌门。” 就在转念的一瞬,风云突变。 “芷菁,快闪开!!!” 谁都没料到,他们特地挑的僻静荒山,居然还有人在此埋伏。 滚石滑落,魔刃滔天,似洪水猛兽般倾注直下。 突来的攻击过分密集,打的风芷菁措手不及,她要护着身前的小家伙,却又没有灵剑御敌,只能靠单手结印结界躲过一劫。 对方黑衣掩面,人数颇多,下手也不带犹豫,一言不发便要置他们于死地。 不,不对,为何不攻击姬夜雪? 明明就是冲着她怀里的人来的! “芷菁,没事吧?”加固完薄弱的结界,姬夜雪就立马赶到风芷菁的身边。可他死死盯着单昀寒,所持的灵剑蓝光萦绕,承受着他的怒气,蠢蠢欲动。 “魔军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还布置这么多人马?!” “别说了,快走。” 确实,他们在低处,敌人在高处。更何况他们只有两个人,怎么都不占优势,就剩挨打的份。 “把我的剑给我。你们走。” “什么?!不行!他们想要的是这小孩吧!你给他们就是了,凭什么舍命保他啊?!” 姬夜雪怒极了,却也把暴涨的灵力用在该用的地方。结界已成坚实的堡垒,为他们争取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我以为我刚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姬夜雪,你身为轩辕派少主,未来的掌门,难道就一点都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师尊把希望都放在你这,我这个亲传弟子不过是给你当陪练的。我能牺牲,你不行。” 争取来的时间让风芷菁喘口气,恢复了不少灵力,可终究还是受了点内伤。为表无事,她便故意按着姬夜雪的脑袋,玩笑道:“这次,让你见识下师姐的本领,不然总说我偷懒懈怠!” “小寒他跟我们没什么不一样,而且……拜托你,别让他眼中的光熄了。” 说完,孩子便被她推到姬夜雪怀里,结界碎裂,他们已被风芷菁强劲的束缚阵所困,由迭起的灵力护送他们远离战场。 魔灵相冲,黑云压城。 怀中的小孩并不听话,猛地咬了姬夜雪一口。 “小孩,你!” 紫瞳炙息,一股滚烫的魔气从内迸发,似是要被殷寒的魂识灼灭,掀起的强大气浪险些将姬夜雪震开数里,又驱使着这副失去理智的身体折返原地。 神识混乱,眼前时而山林,时而荒漠。 唯有的重合点,便是…… 吞天紫焰所到之处,凄惨哀嚎,灰飞烟灭。唯独留下一抹洁白,洗刷和超度着世间的肮脏和罪恶。 而在最后时刻,殷寒的魂魄离体,恍然间看到自己那副残破的身躯化作红晶,似飞絮似落雪。 要是白色的,就好了。 “谢谢姐姐…小寒这辈子,看不到红梅落雪,学不了厉害法术,连好吃的点心都尝不到……” “没关系,下辈子,小寒做个普通人。没有天赋、没有身份。那样,就能实现了吧?” 若有来生,誓不为魔。 第64章 光 万籁俱寂,幽魂回荡,怨恨刻骨。 “逆子!废物!三番两次的通敌叛变?!既然你不当自己是魔界之主,那我殷熠也没你这个儿子!来人,上锥魂钉,蚀骨水!” “救人救世?你看看自己屠戮多少生灵,真是可笑!” “魔头,用女人和孩子做要挟,现在还装什么无辜?!” “呵,真当自己救世主?魔头,无援了吧,杀了他!” “是陷阱!!!快撤!!!啊!!!” “是尊上杀了我们吗?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们只不过想有片净土安稳度日,连这都不能给我们吗?” “魔尊殷寒,心向外族,德不配位,下地狱去吧!!!” “好恨啊……死得人怎么不是你?!!!” …… 滚…… 滚开…… 不是我,为什么都要缠着我…… 再说一句,让你们灰飞烟灭!! 求求你们,别说了…… 黑暗伴身,唯有怨念入耳,逼得单昀寒头痛欲裂,无处可逃。可就在下一刻,刺眼的两道红刃从后斜出,那赤焰杀伐厉决,仅靠一击便驱散数万冤鬼,瞬间照亮脚下的尸山骨堆。 亡者烧成焦炭,眼珠瞪圆凸出,他们超出常人地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嘎吱作响,那诡异的目光怎么都离不开立于万人之上的少年。 他从不怕牛鬼蛇神,唯独这次被盯得毛骨悚然,害怕到连连后退,退无可退。粘稠血迹遍地,一个神识恍惚,便不小心从一个尸坑滚落到另一个尸坑,弄得满手占满尸腥,最后实在忍不住干呕起来。 “滚啊,你们都给我滚!离我远点!” 受不了,真的好吵,好难受,能不能放我走…… 灼热再次袭来,这下连尸骨都被碾得粉碎。熟悉的玄色斗篷被人悄然披上,只听对方淡淡地说道:“尊上做不到的事,属下义不容辞。” 他的语气极其淡然,仿佛毁灭尘世在他眼里如吃饭喝水,再平常不过。 “属下是尊上的影子,会守护尊上生生世世。” 骨灰高高扬起,在单昀寒的眼前飘荡着,似是不死心地纠缠着他。 不想看,更不想听,兜帽被他一把拽下,语无伦次道:“我不叫殷寒,不是你的尊上!” 是谁,谁把他拉进了幻境? 之前,之前不是…… 对,他跟公孙郅交手,然后风忆雪来了,说了几句之后就晕过去了? …… 噢,原来是梦。 但,这个梦也太漫长、太真切了。仿佛殷寒每一次喜怒哀乐,他都能感同身受…… 特别是,万鬼凄哭,冤魂索命。 好痛,真的。单昀寒感觉自己的血肉都要被这些鬼物***干净,长好一分,挖掉一寸,周而复始。 所以,最后那个可怜的少年是死了吗? 也对,被所有人唾弃,魔息失控也没什么稀奇的。 “尊上,是您的永远都是您的,不是您的,怎么抢都不属于您。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是这么厌恶魔族,厌恶自己吗?” 站在单昀寒面前的这个人,面罩已去,暗光之下,是一张孤冷俊秀的容颜。黑发垂直,肤色苍白,锐利的红眸本该透着骇人的杀意,他却眼中无神,愣愣地站着,倒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僵尸。 于常人而言,这没什么好惊奇的,不过就是能让他们驻足下来多看几眼的清冷男子。 但单昀寒不想看,也可以说是不敢看。 简直难以置信,这人居然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不可能… “你到底是谁?” “属下是您的影子……” “放屁,你再给我扯一句有的没的,我让你跟这些人一样人头落地!”单昀寒急红了眼,下意识想唤出落雪,可终究一无所获,只能凭着少年之躯竭力掐住男子脖颈。 不行,不能对视,总觉得在打自己一样。 即使单昀寒露出破绽,齐止也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好一会才回答他。 “尊上六岁那年,先主送您去战场,至此蚩尤血脉觉醒。而后您百般抗拒,不愿继承血统,甚至试药千遍、自缢万次都要割裂这其中的关系。濒死之际,先主以魂力相护,才彻底将您体内的魔气引渡出去。这魔气,便是属下的前身。化出人形后,属下便日夜相护,从不离开您半步。” “引渡魔气日夜相护?你们为什么非要我…非要殷寒当魔尊,黎潇不也有蚩尤血脉么?” “女子不可。” “呵…”单昀寒冷笑一声,越发觉着这魔族迂腐至极。 还分什么女子男子的… 齐止道:“尊上的母亲正因继承魔尊之位,才早年逝世。” “你说什么…?” “蚩尤血脉不仅是魔族的象征与荣耀,更是一种负担。正因上古时期战败,蚩尤一族逃离到蛮荒之地。而人魔界线由战胜方的轩辕氏定下,人族占尽天时地利,魔族只得苟且偷生,所以继承魔尊者,必定为最强的血脉者,要抗天力,护族人。” “在位者的强弱,关系到魔界的生存境况。女子性寒,魔功至阳,本就相克,所以以女子之躯,扛不住苍穹之上的天道业火,更没有余力庇护魔界生灵。” “够了。”松开手,单昀寒正色道:“怎么出去?” 什么陈年旧事,无论与他有关无关,眼下都不是最重要的。 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一个人。 说好的,要带他走。 “出去?尊上的魂海,您想何时出去都行。但将您困在这里的,不是属下。” “你…” 欲开口时,单昀寒却被时断时续的稚嫩哭声所吸引。 沉眸久了,殊不知此刻阴云散去,展露出一束耀光,虽为新生却甚是强大,驱尽了纠缠他的孤魂冤鬼。 渐渐的,黑烟白骨化作火红,枫林茂盛。 似是本能,又是执念,单昀寒追了过去,终于在一座隐蔽的屋舍边,寻到了声音的源头。 曾经风光恣意的活泼少女挽起长发,换上一身布衣,不显沧桑却略带成熟。但风芷菁似初见时那般,蹲下轻抚着一个孩子的小脑袋,笑道:“乖,告诉阿娘,雪宝在别扭什么?” 那孩子吸吸鼻子,用沾了尘土的衣袖擦着眼泪,反而将白嫩的脸蛋弄的更脏了。可他不在意,嘟着嘴地回道:“阿娘,没人陪我玩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寒哥哥啊?” “哎呀,寒哥哥还在睡觉,不要打扰他。嗯?雪宝不是最招人喜欢吗?怎么了,又跟小伙伴们吵架了吗?” “他们是喜欢我,可他们的爹娘不喜欢我,不让他们跟我玩。还骂阿娘,说都是因为你和爹爹,才让他们沦落魔界,与魔为伍。” 风芷菁听了,无奈之色划过眼底,可她掩饰地快,孩子也无心,丝毫察觉不到母亲的异样。 “那雪宝觉得,魔族是坏人吗?” 孩子一瞪,有些生气:“才不是咧,阿娘说过,雪宝的命是寒哥哥救的,他们也是啊。哼,寒哥哥是魔,但也是世上最好最善良的哥哥。等寒哥哥醒了,雪宝就报答他。” 风芷菁被他的话逗得开心,忍不住反问:“哎呀,你看我们一穷二白的,雪宝打算怎么报答他啊?” “我……我会洗衣做饭,砍柴烧水,还会搭小房子……反正只要是寒哥哥想要的,我都给他!实在不行,等雪宝长大了,以身相许!”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家伙,从哪学的俏皮话?幸好你爹爹不在,不然……” 她说完,孩子的眼睛突然亮了,激动地问道:“爹爹去哪了,还会回来吗?” 童言无忌,却是致命。妇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可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悲伤,站起身来说:“爹爹跟寒哥哥一样,休息去了…” “阿娘是不是在骗人?他们说,爹爹死了,再不会回来了。” “哪有啊……”她神色暗淡,忍着眼角欲出的晶莹泪花,抿着薄唇哽咽,看样子是撑不住了,最后只得靠转移话题来终结这一切。 “风忆雪,别闹了,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阿娘总是这样,雪宝不想理阿娘了!!!” 小孩闹情绪真是可怕,一气之下便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可风芷菁愣了好一会才追出去,等她寻的时候,小东西早已了无行踪。 崩溃,真要崩溃了。 再乐观的人,在面对失去挚爱面前,都无法平淡应对。 若是唯一的依靠都保不住,哪还能承受得了? 回家的路就在这,为什么……都不回来呢? “师姐又迷路了,好师弟,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 跟着她一起号啕大哭的,还有那个不懂事的小家伙。 边跑边哭,体力扛不住的他,没一会便歇下了。小家伙背靠着大树,把自己抱作一团,嘴里还念念叨叨:“爹爹没了,寒哥哥也没了。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泪眼婆娑,软萌委屈。 看着这缩成一小团的可怜娃抽泣抖动,单昀寒竟生出揪心之痛,下意识地蹲到了他的身边,静静地陪着。 别哭了,好不好? 这是幻梦境,自己又是魂体,应该…… “寒哥哥!” 小忆雪听见动静,揉揉泪眼便看向身旁之人。刚刚对视,单昀寒还没来得及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对方就已经扑倒他怀里了。 …… 这家伙…… 不知是嫌弃小东西的鼻涕眼泪,还是对称谓的抗拒,单昀寒揪住他的两条细细胳膊就往外推,“放开,我不是你寒哥哥。” “不!你就是!阿娘说了,寒哥哥白衣飘飘,眸若皓石。” 看了看自己这幅少年的身躯,单昀寒还是固执道:“噢,那又怎样,说了我不是,就不是。” 谁知风忆雪比他更执着,直接牵着他的手就要走,“啊!!!不管不管,走,我带寒哥哥见阿娘,阿娘最喜欢寒哥哥了,我也是!” “……” 见都没见过就说喜欢? 喜欢啥?臆想啊? “殷寒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喜欢……?” “寒哥哥眼里有光,是我们都没有的。” 风忆雪的小手一直紧握着单昀寒的食指,生怕再也抓不到似的。然而他攥的实在有些紧,紧得闷汗,可单昀寒也没挣脱,只是嘴上不停地反驳。 “切,我都快瞎了,哪来这种东西?”顿了顿,他又补道:“你当我是什么妖魔鬼怪?见人就眼睛放光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小忆雪依旧往前奔着,趁着喘气空隙才回头,露出弯眉皓齿认真地说道:“那我来当寒哥哥的光吧。” 第65章 魂海 红叶落晚,霞光涟漪。与风同舞的落叶瑟瑟飘落,两侧枫树并排坐地,铺了一条绮丽鲜艳的归路。 单昀寒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也时不时关心着枕在他背上睡着的小家伙。 沉稳的呼吸,浅浅的笑容。 看来,应该做的好梦。 可他们走的太久了,总觉得走不到头一样。 “我,要,出,去。” 单昀寒知道,形影不离、知无不言的齐止自然尾随于他,可等来的却是噤声。 “……” 这还是齐止第一次,沉默不语。 凭着方才的梦境,单昀寒对此人依旧毫无熟识之感。细细想来,又隐隐觉出异样,便直接诈问:“怎么,你也要拦住我,不让走?” 谁知对方也诚实的很,利索地承认了:“尊上恕罪,属下受人所托、情非得已。” “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又是怎么进到我魂识里的?!” 分出去的东西,哪有再回来的道理? 人也一样。 既然齐止由殷寒的魔气幻化而成,那早该随着大战的硝烟而去,深埋地底,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就算复生,又为何偏偏这时候才出现? 那个能驱使齐止的人,恐怕不简单。 单昀寒毫不顾忌自身处境,一击便将比他高大的男子踹翻在地。面对这样突发的攻击,齐止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不说是吧,那我自己寻!” 除了乱转瞎找,单昀寒也不知别的办法。明明是自己的地盘,倒是被人摆了一道,要困死在这。 太被动了。 迷茫之时,背上的小忆雪醒了,可小东西眼睛都不睁开,很是放松地趴着不动,似乎贪恋着他的温度。 “寒哥哥,到家了吗?” “你好重,下来。” 小孩瘦得很,哪来的分量?只不过单昀寒心烦得很,一点都不想再带着这个缠人精了。 他现在就想出去,一刻都不想待。 然而叛逆的风忆雪搂他搂的更紧了,简直就是猴子上树般赖在他身上,还撒娇道:“啊,我不要。雪宝好冷,寒哥哥是大火炉,抱着舒服。” …… 若在以前,单昀寒早就把这小东西扔出去了。可他竟问道:“你身上……为什么总是这么冷?” 是啊,风忆雪总是像寒冬里的冰雕,极少有过正常温度。 每次问,那人也总是笑笑而过,从未正面回答。 小孩子,应该不会对他耍心机的吧。 到底瞒着什么…… “阿娘说,这是雪宝天生的体质,活不过一岁,是寒哥哥救了我!” “恩?” 怎么又扯到殷寒这上面来了??? 风忆雪向前伸了伸脖子,小手往脸上的红痣一指,还有些得意地说:“看,这就是寒哥哥留下的印记。” “没有哥哥的魔气,雪宝怎么能见到寒哥哥。” 尽管战时的记忆不够清晰,但单昀寒可以确认,殷寒绝对没干过这种事。 那就只有一个人。 “齐止,滚出来!!!” 还没等呵声停止,那个玄衣男子便出现在单昀寒跟前。 “尊上。” 气的狠了,银牙紧咬,单昀寒全身抖得厉害,似是忍到了极点。 一脚下去,他问:“是不是你?” 倒地的齐止顾不上嘴角血渍,淡淡地回道:“……是。” 轻描淡写的态度,更让单昀寒几近疯狂。放下风忆雪后,他便一拳上去,怒吼着:“你口口声声说追随你的尊上,立誓死生追随,可私下又是怎么做的,违背他的意愿,居然对一个婴儿下手?!” 暴怒之下的人,失了理智,做什么事都有可能。可在旁边看着他的,是风忆雪。 就算是记忆,是幻梦境,是魂海。 他都不愿意对方见到自己魔性发狂的一面。 奇怪的是,齐止居然开始反驳道:“这孩子中了毒,属下只不过渡了魔气给他,于他而言是救命良药,怎么在尊上眼里就是***的毒药了?” “而且,属下何时违背过您的意愿?属下虽有了自我意识,可也是从您身上分出去的一部分,自然是按照您的心里话来行事。” “您对魔的厌恶,来源于内心的恐惧。在魔界,尊上总是觉得自己的想法与众不同,格格不入,怕被拒绝、受歧视、遭排挤吧?所以您萌生了离开这里的想法,希望去一个能接受您的地方。” “……” “可您不知道,外面的人对您更加排斥。尊上,您小时候魔息不受控制,杀的可不止是魔,还有人啊。” “这就是为什么,您回去后魂识失控,猛地灌药,不仅从头到脚地改变样貌,还混淆了记忆。一来除掉魔气,二,就是将自己伪装成唯唯诺诺的圣人。” “至于这对母子,想杀了他们获取魔族信任的人,是您,想将魔气置于孩子体内,也是您。就因为您害怕他们知道真相后不接受您,又不愿杀生,索性就想同化他们……” 单昀寒;“……” “您不承认,心底也能感受到吧。” 单昀寒听得发愣,竟不知齐止何时走到跟前的。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上,还是保持着一如既然的漠然。 他抬起的指尖戳在单昀寒胸前,藏在里面的心却像是被剜开,被人看了个干净。 齐止平静道:“阿寒,你怎么配得上这身白衣,怎么还敢出去面对他?” 胡说八道… 强词夺理…… 不可理喻!!! 他不是殷寒,更没做过这种事,怎么就配不上?怎么就不能见? 对,他要出去,要去问风忆雪,到底…… 回神之时,齐止已经钳制住小忆雪,更是将魔刃架在孩子脏兮兮的嫩颈。气愤至极的单昀寒,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直接掐住齐止的脖子,想一道猛力了结了此人。 可他的手动不了。 近在咫尺的风忆雪正望向他,脏兮兮的小脸笑容不再,哭泣中藏着极度惊恐,那澄清的眸子里也黯然失色,映着的是一张狰狞阴鸷的面庞。 好可怕。 像个怪物一样。 是的,没错了。 这张脸,这个人… 有什么好否认的,自己就是那头嗜血的怪物啊…… 几经斗争,单昀寒的手还是垂了下来,眼中无神。 “你到底想怎样?” 血日当头,齐止周身的灼息高涨,捎上云端,仅一瞬便卷起滔天大火,将这美景烧了个干净。 焦土之上,一道光柱囚牢直冲云霄,扩大到几近无边无际,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属下能怎样?这不是您心中希望的吗?” “一直以来,想忘却一切、远离尘世的人,是尊上你啊。” “……你!”单昀寒呼吸急促,被气得说不出话,又或是被人说中心思,羞愧难当。 “属下也不为难尊上,实话实说,这孩子就是阻止您出魂海的人,杀了他,您就能出去。” “……” 单昀寒不愿再理他,默默地接过扔来的匕首,看都不看对面的人一眼抬手便要自戕。 尖刃刚触上喉间,眼前突然一黑,只剩下那道赤红囚牢若隐若现。但于单昀寒而言,这点光毫无用处,他还是不见任何事物。就在下一刻,他的怀里撞进一个小不点,踉踉跄跄地正好将那柄利刃撞掉下去。 “尊上还是那么为人着想。既然尊上不愿出去,就像过去那般,躲在属下身后,永生永世留在魂海与这孩子做伴吧。您的身体,就由属下接管。” “……” 齐止的声音清冷而悠长,脚步清脆渐远,似是真的离开了。然而,单昀寒却如死木般,僵直不动,瘫坐在地上。 过了很久,小忆雪才弱弱地唤了声:“寒哥哥……” “别那么叫我。” 事到如今,单昀寒还是很讨厌这个称谓。 也许殷寒是他的前世,又或是本尊。 可,就是厌恶。 即便过了千年,万年,这份憎恨都不会变。 “那怎么叫嘛?” 单昀寒敷衍道:“就,寒儿吧。” “寒儿。” 稚嫩的童声转为成熟男音的瞬间,单昀寒差点把怀里的人一脚送走。 踹不踹得动另说,主要是,他害怕了。 静默时,他退一步,那人便跟一步。 千躲万躲,终究是躲不过。 只听得那人又唤:“寒儿。” “别逃了。” “既然你不当自己是那魔尊,又何必纠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习武,教你法术吗?” “我做这么多,为了让这俗世,有你可以踏足的地方。若是不成功,起码,你还有能力保护自己。” “你为什么不理我?说话啊!!!” “……” 一道强力扼住单昀寒的手腕,倏地又将他整个人拉了回来。枕在那冰凉而熟悉的胸膛上,单昀寒狂跳的心脏,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想离开,却舍不得。 他的力气明明不小,好不容易挣脱起身,却都被风忆雪牢牢按住。这样反复几回,风忆雪也有些不耐烦,放出句狠话:“你再动,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好啊。” “反正你要收的徒弟,不是我,是你的寒哥哥。” 他推开风忆雪的时候,轻而易举,毫无阻拦。 果然……是这样的吗? 绕了半天大道理的风忆雪被他的回答说懵了,懵得连正常的思考都无法进行,竟胡言乱语地训道: “你,你怎么跟从前一样就是听不进我的话,要气死我才罢休?!这毛病又是哪来的?前身的错事你担着,好事就不认了?再说了,十六年前救我的是你,要死要活缠着我的是你,想拜师的也是你,不是那个魔尊!” ??? 单昀寒眉头一皱,感觉事情…… 并不如此人所说。 谁缠着你了?又在瞎忽悠。 “唉,还说找个机会,正式收你做关门弟子的。既然你不愿我做你师尊,那……” 冷香萦绕,单昀寒的額间受人触碰,顿时一凉。 “履行你我的婚契吧,娘子。” “……” 随之散尽的,是囚禁他的黑暗。 方才偷摸着亲他的人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墨黑长发,腰脊挺直的背影。他那极好的冰绸白衣上素雅极致,毫无装饰,唯有袖口滚了层小巧红梅,与墨发上的白玉发簪倒是很配。 风忆雪侧着脸,下巴微微抬起,眼下的红痣尽显魅气,“寒儿不喜红色,我就不穿了。” “……” 天地悠悠,苍山渺渺。他们正处在云巅的岩崖平地上,唯有小屋一座,红梅一株。 倒真有种闲云野鹤、退隐山林的感觉。 场景转换如此之快,单昀寒一时无言以对。 早就觉得不对劲…… “谁说我不认你做我唯一的师尊了?师尊,怎么不演了?这么性急?” “咳,咳……”风忆雪连忙将脸转正,咳了两声,似乎在掩饰被揭穿的尴尬。 单昀寒面色凝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不答反问:“原来师尊先前定下的双契,现在才奏效么?” 之前就觉得那契约不对,一直猜风忆雪是为掩饰旧疾故意设下,特地触发的,但现在看来,等的就是这一刻。 为什么将他的魂识困在这里,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风忆雪望着幻化而成的盛开梅树,莞尔一笑:“……寒儿真聪明,何时看出来的?” “别夸,还不够聪明,不然也不会被你困住这么久。”单昀寒向前一步,欲靠近风忆雪身后,缓缓道:“之前我就在想,这世上,哪有看破人心的术法?原来你身体里有齐止的魔气,所以才能屡屡知晓我心中所想,对吧?” “是啊。既然师父上次没能正面回答你,你还有三次提问的机会。”风忆雪一转身,差点与上前打量他的单昀寒脸贴脸。 相望久,连呼吸都乱了。只见少年眸子微垂,长睫隐颤,脸上漾起微红。 风忆雪得意洋洋,继续挑逗着对方,却忽略一件事。 他的心,也乱得一塌糊涂。 “噢,方才徒儿用掉两次,还剩最后一次。” “……” 单昀寒觉得这男人总是耍赖,幼稚得过分,却又无可奈何。 算了,让着吧。 “我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就足够了。” “风忆雪,如果我出去了,还能见到你吗?” 第66章 恨别离 “见不到了,对吗?” 云飘,影动,唯有风忆雪血液凝结,心慌意乱。 单昀寒是如何知晓他不在人世的? 偏偏,移魂就差最后一步,只要完成了,单昀寒的魔性就会被完全洗净。若是节骨眼上被打断,先前做的努力皆数白费,功亏一篑。 罢了,知道也好。 说不说得清楚已经不重要了,大仇已报。 从今往后…… 他的小寒就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了,能交朋友,再寻个漂亮的姑娘,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只不过,就是少了个陪伴他十六年的人而已。 会忘的,只要忘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沉默许久,让风忆雪想出数十种哄骗的方法都不在话下,可就是不得要意。要不直接打晕,一了百了? 现在…还打的过吗? 还没等风忆雪动手,单昀寒就捡起地上的匕首,指间抵着尖刃来回转动着,冷笑道:“好,很好,正合我意。” 本以为是单昀寒故作无谓,却听见他接道:“一个与人互换身体数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一瞬修为高升,灵力大涨?而后又时强时弱,连魂魄都无法稳固……” “你跟我定双契,说是自证真心,都是假的,其实为了掩饰受到重创的魂灵吧? “呵,就剩这么点魂力,还要来想方设法去除我身上最后的魔气。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动的痛哭流涕、死去活来吗?” 光单昀寒说话这会,幻境美景被风忆雪不安的心情触动,冷风起,枯木落,整个都暗淡了不少。 “……” 双契的作用不仅是为了掩饰他的伤势,还为了…… 让魔修根除魔性都是难事,更别提,天生的纯血脉者。 从殷寒身上就看得出来,即便将魔气抽取出来,没过多久,最后还是会像那顽强的杂草般,有点点苗头便死灰复燃。 魔脉跟灵脉一样,想要摧毁它,便只有魂飞魄散、死路一条。 所以,只剩下一个办法:净化。 幸好单昀寒在他的身体中待了十年,让他有机会用残碎的灵脉,一点一点地净除血脉中的魔性。 道路很曲折,代价也不小,但…值得。 算了,还是不解释了。 …… 他不答,单昀寒不悦到了极点,说的话也越发狠心。 “恰恰相反。我巴不得你早日归西,别再缠着我。” “怎么?不信?风忆雪,你别高看自己。以前那些肺腑之言,愧疚至深的样子,全都是我装出来的。” 风忆雪怔住不语,抬眸看了眼咬牙切齿的单昀寒。那人虽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可见他望过来,还是不自然地移开眼。 唉……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连说谎都不会。 ??????????q? 以前,还能想着法地哄他的小寒儿。可这次,真的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寒儿……别这样,是我错了,好不好?” 这样的语言,太过苍白无力,单昀寒听了,反而退后几步,机械地把玩手里的东西,左一刀,右一刀,晃到指腹渗出鲜血才愣愣停下。 急躁,演变为暴躁。 “错?你哪里错了?!你不就盼望着今日景象么?!”激动的情绪实在控制不住,单昀寒只得双手掩面。他调整着急促的呼吸,颤抖发白的指间后藏着双布满血丝的幽瞳,黝黑带紫,血丝密布。 “以魂净魔,大公无私啊!” “可是,我不需要!” 紫眸星动,魔息肆虐。 庞大的魔气似洪水倾覆,将清澈的天空染得血红。顿时,雷声大作,滋滋强光划过天空,但向这个刚刚建起的世外桃源发起进攻的,是滚滚天火。高温之下,百木枯死,大地皲裂。 甚至连留出的汗水,都能瞬间蒸干。 地狱将至,风忆雪第一反应便是冲到单昀寒身边,伸手环住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但他想要保护的人,却将尖刀刺向他,还毫不留情地递上一掌,把他推得远远的。 许是后脑磕到坚硬的岩石,清醒些许,风忆雪闻着股凝重的铁锈味。 完了,宝贝徒弟是真的…… 很生气。 “寒儿,下手能不能轻点,师父都要被你打散架了……” 风忆雪咳出一口血,视觉尚未恢复,虽看不清细节,也能瞧见单昀寒的身形,似乎长大了些。 果不其然,之前还带着稚气的少年音沉稳下来,好似天山雪莲,不染尘俗,如冰泉流水,平平淌过。 俊美青年抬起的手中,一团赤火暗动。 “风忆雪,你还当我与你玩笑吗?” “早就想告诉你,我讨厌你。” 讨厌你进入我的世界,纠缠不清。 “我憎恨你。” 憎恨你离开我的人生,轻若鸿羽。 凭什么,凭什么你说要走,我就一定放了你?! 脑子嗡嗡作响,风忆雪顾不上疼痛,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站了起来,一席洁白的衣裳被鲜血侵染,他还是朝着模糊的身影奔去。 “寒儿……” “……滚开!” 单昀寒掌中之火,扎扎实实地打入了风忆雪腹部,宛如穿堂风,杀伤力强悍无比,轻轻松松就将他的肺腑搅了个天翻地覆。 “别碰我!” 好痛。 “你的小寒,寒儿,寒哥哥,从未存在过。” 痛的快死了。 地上血痕斑斑,与已混浊的天地相映衬,着实有种炼狱的可怕。 可单昀寒就顺着这条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我说了,我不需要你以命相渡。从头到尾,我跟那帮人没什么两样,一直觊觎你的灵力罢了。” “啊,谋划的时间也不是很久。就从当年,你的阿娘为治你的寒疾,亲手杀我的那一刻算起。嗯…对,她就拿着你手上的这柄剑,在我竭力保护你们的时候,刺穿我的胸膛,还用那个匕首,撕开我的喉咙。” …… 单昀寒说的太平静了,倒给人一种讲述他人故事的感觉。可倒在地上的风忆雪不这样想,整个人像是又沉入那深不见底的后湖,冰凉缠身,绝望入骨。 这段记忆,单昀寒是怎么看到的? 既然能看到,说明…残留最后的魂魄一定归位了。 “那可是我花了一夜,好不容易淬炼出来的魔器,专门赠与你们防身的。” “最后,却害得我,魂尸俱灭。” “说实话,齐止留在你体内的魔气,就是我驱使的,不然化作尘埃的我如何重生?而归来的我,又如何寻到你?” “为善不得善终,向恶方能生存。” “我就是来找你讨债的,活该你被我伤得魂飞魄散,你们欠我的,迟早要还。” “……” 都到这份上了,风忆雪还是不做任何解释。 一时间,单昀寒的怒气宛如火山爆发,怎么都浇不灭。 “不说话?心虚?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演,演什么?!你以为在‘双契’做了手脚,能压制住我的魂识?噬忆草能夺取那些你不想让我知晓的记忆?!” “这十多年以来,你对我尽心尽力,有求必应,还不是为了恕罪,为了良心上过得去?!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 说了这么多,对方眼眸微阖,呼吸渐弱,似乎连反驳一句的残力都没了。 单昀寒停在一动不动的风忆雪面前,望了许久,就是不敢妄动。好几次抬手,都在半路犹豫收了回来。最后的最后,实在忍不住俯身下去,凑近探查。 然而,就在这时,风忆雪猛地睁眼,虽然身上发颤的厉害,还能将单昀寒强拽过来。 趁其不备一个翻身,他整个人覆了上去,仅用一只手便锁住两只手的同时,还用另一个手垫在单昀寒脑后,防止磕伤。随即,他用耗尽残留的灵力让对方暂时失去反抗能力,咬住那带有暖意的软唇,缱绻缠绵,久久不息。 反应过来的单昀寒拼了命挣扎,风忆雪硬是死活不松,还愈加强力,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片刻。 这甜果,来之不易,光品尝肯定不够。若是能一辈子都霸占着,就更好了。但不行啊… 现在能做的,也就多停留一会,就一会,让他记住这个温度,吸取的再多些,多到不畏惧黄泉路上的孤冷,就行了。 可时间久了,两人的嘴皮都经不住这般折磨,再加上他嘴里还残留着腥气,那是单昀寒最忍不了的。 正因脑海闪过这一念头,风忆雪犹豫的瞬间,被他钳制住的人也得以挣脱。 分开后,风忆雪擦了擦唇上的血色,挑眉道:“怎么?师父演技再拙劣,还不是骗得寒儿中招?” 大脑缺氧,单昀寒满脸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顺,“你……” 生气是真,眼里泛起涟漪也是真。 怎么回事…… 一点,都不甜了。 …… “亲都亲过了,多一次又有何妨?再说了,寒儿不也亲过我么?” 风忆雪说话时,毫无血色,却将颤抖的手放在自己额上,浅浅一笑:“就在这。” “你的意思不就是,你爱我。” “错了呢,那是亲情之间,难不成你要跟我兄友弟恭、师徒情深?那可不成,所以,我教你男女之情,伴侣之爱。这是我作为你师尊,最后所能教的。” “……” 死到临头,风忆雪居然还想着戏耍他,单昀寒刚按下的怒火瞬间涨了起来,扬起匕首便要刺穿这个笑语晏晏的男人。 可风忆雪不知哪里的气力,躲开不说,还拉住了他的手腕,严肃道:“别这样,没用的。” 看到单昀寒还未消退的绯红,他还是忍不住捂嘴轻笑道:“寒儿总是,口是心非啊。” “灵力不是这样用的。” 看似轻描淡写的玩笑话,彻底击碎单昀寒的心里防线。 被看穿了…… 再多的伪装,都挡不住悲伤的喷涌。 滚滚泪水滑落面颊,一切是那么的无力,单昀寒好似断了线的风筝,瞬间瘫倒在地。然而,不服输的性子驱使他将尖刀刺入地上,爆发出骇人灵力。 “怎么会没用?!既然没法直接将灵力渡给你,借用这东西不就行了!?落雪以我魂骨铸成,又积了你的灵气,怎么就不行了?!之前在灵谷峰,你不也是这样……既然你做得到,我也可以!!!” 那时候,明明被风忆雪刺中,反而有了自愈力。 不会错,一定会有用的。 况且眼下没有玄冰传灵,只能学风忆雪当初做的,将灵力引入特制的器物,代为传递。 不仅如此,他们所在魂海本该受单昀寒所控,现在回归原主支配,周遭的一切,全是灵力化成。 大到风云天地,小到尘土草木,从灵器,从掌心,甚至看不见的气,都是为了将灵力传过去。而之前说的狠话,单昀寒就是想刺激风忆雪,让这人有活下去的念想。 可为什么,风忆雪不停地排斥这份本该属于他的灵力,就是续不了命?! “谁说我口是心非!你不许死!我还没原谅你们这群混蛋!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身上有我的残魂,你阿娘不会死!你的那些同伴也是!” 亲眼看着风忆雪的魂灵支离破碎,好似活生生抽了他的皮,剜了他的心。 更要命的是,好不容易拼接好的回忆,正在扭曲,分裂,流逝。 “我知道,获取你记忆的那刻……便知道了。但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好了,别白费力气了。” 风忆雪淡淡一句,那灵力便立马违背单昀寒的意愿,甚至连手中的落雪都消了光芒,回到他的骨血里。 透支过多的灵力,单昀寒挡不住契约生效,陡然翻涌出一口腥血。 真想不到,风忆雪居然在这道回魂契咒里,加了道使人遗忘的法决。 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忘却一切,从头开始吗? 不,不能忘。 就算是死,也要把这个骗人精留住! 可魂晶碎得轮廓难辨,如青烟薄雾,朦朦胧胧。单昀寒伸手去抓,宛如捕风捉影,一无所获。此时,没有灵力支撑的幻境像是裂开的明镜,一块块剥落殆尽,将残酷的现实暴露出来。 魂识归位,只见一轮圆月高高在上,四周寂静得可怕。 胸口滚烫,心脏抽痛,让单昀寒的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他无助地倒在地上,泪水早已打湿睫羽,不断滚落。 他像小时候那般蜷着身子,总是希望有个人能从背后环住他,与他共眠。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好久没有在黑夜中看得如此清晰,却不敢睁眼。 喃喃自语,聊以慰藉。 “风忆雪……” “你总是能猜对我的心思,是,我不记仇…” “师尊?你不是喜欢听我这样喊你吗……?” “师尊不好听?那风哥哥?不行,加起之前的岁数,好像是我比你大吧…都怪你,我变得跟你一样,神神叨叨……” “……” 一缕红丝样魂灵飘飘荡荡,带着凉意,稳稳地停在单昀寒的額间。许是加了安魂的作用,不一会单昀寒便开始昏昏沉沉的,但他凭借最后的意识,将灵力注入掌心,总算抓住了那逐渐淡弱的小魂灵。 正值清辉破云,夜幕散开,他呆呆地望着萦绕手掌的细灵,过了好久才发现旁边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 乌压压的几帮人赶过来,可单昀寒似是瞎了,视线凝固,旁若无人。 天空隐隐泛蓝,月色与黎明共生,笼罩在毫无生气的男子身上,僵硬的嘴角带起浅浅弧度,细看像是一位好梦漫长的睡美人,毫无凋零之态。 然而,他的身子,非雪胜雪,凉透了,再不会醒过来了。 那张苍白无暇的脸似曾相识,单昀寒却总觉得上面少了点什么东西,怎么都认不出来。 “这是……谁?” 第67章 忆失 “寒儿,起床啦!” “还不起来,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 “好啊,好的不学,学会赖床了?” 谁?谁在叫唤? 唔……吵死了 单昀寒头痛欲裂,困乏难解,根本不想睁眼,更别提理会说话的人,于是他索性将被子往头上一捂,侧了个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唤他那人滑溜得很,从后一把抱住他不说,还不停地朝前拱去,甚至找准了他的肩窝处蹭来蹭去。 “别睡了嘛,我特地早起煮的粥,再不起来,都要冷了…” 这委屈软萌的语气,仿佛下一刻哭出来都不足为奇。 对方不仅能磨,还知道蹲在被窝里的人软肋在腰腹,硬是让单昀寒不得不钻出来透气。 微风略过,带着暖暖的阳光从纸窗斜入,正好照在单惺忪的睡颜之上,顿时眼前一片大亮。 睡个鬼啊! 到底是谁,大清早吵人安宁的! 虽然脑子嗡嗡作响,但单昀寒回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聒噪的家伙一脚踹下去。 可,那一踹落空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揉到两眼发红才发现小小的屋子里除了几样简单家具外,空无一人。 错觉吗? 心好像被抽空了。 即使大口喘着气,还是胸闷窒息。 明明,存在的。 但床头的小凳上,居然真放着一碗粥。只不过,似乎放的有些久,糊成一团,凉的冰心。 即使这样,单昀寒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碗,捂在手里很久,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 没关系,冷了又怎样,吃到嘴里总能捂热的。 眼睛湿湿润润,难免模糊起来,落了几滴晶水在里面。 啪嗒啪嗒的。 奇怪… 为什么会哭? 就因为不是甜的? 不好吃,难以下咽。 偏偏这时,吱呀一声,虚掩的木门被人推开,动静还有些大,让单昀寒神经猛地紧绷了起来。 “谁?!” “啊!是我!小烛呀!”门外的人刚回答完他,又为其他的事与身旁的少年争吵不休。“别拉我啊!冷兰,你再阻止我,我就不客气了!” “……” 只见两个样貌相似的玄衣少年纷至沓来,一个神采奕奕,热情似火。另一个神情淡漠,疏远人情。 两人不约而同地半跪下去,唤他道:“单大人。” “……什么?” 单昀寒一脸狐疑,回道:“我不姓这个,你们是谁?” 小烛听了他这话,竟直接扑了过来抓住他的手,哭诉起来。 “大人,您又不记得了?不记得小烛,也不记得……我们是您的暗卫啊,是您最亲近的人!”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似是听过的。 难道,真忘了什么? 但此时,他只想问:“粥,是你们做的吗?” “什么?啊,那是…” 旁边的冷峻少年手疾眼快,迅速捂住小烛的嘴,岔道:“是,他做的。火候没控制好,请您谅解。” “是吗?”小烛幽怨的眼神让单昀寒将信将疑,还是问了下去:“你们知道我是谁?” “上任魔尊,殷寒。您现在的化名是‘单昀寒’,在外还是不要再暴露真名,以免有心之人加害于您。” 昀寒……吗? “既然知道是上任,还管一个死人做甚?”问罢,单昀寒便要抽回自己肮脏泥泞的双手。 虽不知自己为何在这,为何会有魔修与他亲近,但孤独惯了的人,总觉得疏远,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是人,还是魔,都该恨他入骨了吧?毕竟……那场大战因他而死的,并不少。 即使知道自己死后血骨化作尘土,承天封印守护着芳泽大地,还是心有芥蒂。 万一……又出问题,该怎么办? 然而,小烛没有丝毫地犹豫,强行拉着他就往屋外去。 “属下说过,您无需责怪自己,往事都已尘封,重要的是,现在如何。” 久违的强光直射下来,照得单昀寒一时睁不开眼。他抬手遮了半边脸,却能隐约见到来来往往的人们,正对他打着招呼。 “早啊,单大人。” “阿寒,吃了吗,没吃到我家来,家里还有好多。管够!” 无论是正劈柴的大叔,还是做着针线活的妇人,甚至半大的小孩,都不怕他,直接就扑向他,抱着他的大腿道:“寒哥哥,你起晚了,今日没带我们习剑,要补回来!” 这些人面带的笑容温和谦逊,像是相识多年的故人,可他却不记得任何一个。 太不真实了。 “这里……” 是哪? “你们……” 是谁? 人,还是魔?但无论哪种,不都该…… “这是血枫林啊,他们同我兄弟二人一样,是您多年前救下的轩辕氏后人。” 轩辕氏? 什么时候? 啊,晕晕乎乎的,记得齐止在魂海说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身陨之前,赤焰血海,犹如修罗地狱般惨烈。 两方是怎么打起来的来着? 噢。 根本没人愿意握手言和,从头至尾,只有他,过于执着,到最后像是一场闹剧。 闭上眼,记忆回到大战那天,似乎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山崩地裂、气吞山河之势。 两边话都没说一句,见面,便是战场。 就在他们打得昏天黑地之时,真正导致这一局面的幕后黑手,终于出手了。 残害轩辕派前掌门的人和想让他枉死的叛魔,同流合污。 不过卑劣之徒又怎会亲自动手?说几句就足以蛊惑人心。 “风师妹,发号施令的魔尊就在眼前,怎么还让他护着啊?听说他废了自己呢,毫无反抗之力,眼下我们给你制造绝佳的机会,他贴身护卫可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怎么还不动手啊?你来此处不就是为了给宝贝儿子治病寻药的吗?” “噢,提醒你一下,引雷鞭上面淬着千冰决,若是不食他血肉,吸他魂力,怕是自身难保!你若死了,儿子怎么办?这可是你和他唯一的骨肉啊。难道你要托孤?托给谁?他吗?魔界的人吗?瞧瞧外面,你觉得他们会留下仇人的孩子吗?” “动手啊,风芷菁!” “风姐姐……” 那个时候,他还挡在风芷菁身前。瘦弱的病躯,可能连敌人一击都挡不住,但他依旧站的很直,毫无畏惧。 因为,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般下场。 渴求多年的玉剑从背后袭来,深入要害。通白的刃尖滴淌着夺目的鲜红,再也没有什么伤,比这个来的更痛了。 就是这一剑,简简单单,掏空了他所有虚无的幻想,坚定的信念。 再后来,一切失控。 不久之前还在对立的电火雷鸣,滔天业火皆向他投来。 倏尔一瞬,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就好像是在看丑陋怪物,饮血狂魔,灭世之主。 也对,有谁能毫不眨眼,顷刻之间杀尽所有与己对立的人? 还是两次。 幸好,还有人能阻止他这头暴走的怪物。 意识恢复时,已是混沌血月,他只能勉强认出风芷菁惨白的脸。女子紧紧捂着他鲜血喷张的颈脉,豆大的泪珠夹着血水直直滚落,滴在他两颊。 “对不起…真的…姐姐对不起你。小寒,没事的,马上就…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那现在,是解脱后的重生? 想到这,单昀寒随口一问:“风姐姐…风芷菁……她在这吗?” “啊!!!!您终于想起来了吗?!” 小烛反应颇大,倒是让单昀寒心生疑虑:“又怎么?” 说的好像,他失忆过多次一样。 少年正要答下去,又被旁边的冷兰插了话:“大人,距您醒来已有二十多年,但一直处于记忆缺失的状态。直到近日,才真正想起往事,恢复如初。” “二十多年……”单昀寒喃喃着,冷不丁问道:“既然醒了这么久,我怎么一件事都不记得?” 并非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脑海里总覆着层绫罗白缎,仿佛在故意阻断他追溯记忆。 不正常。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深埋起来了。 “因为您魂力受损,所以丧失记忆如家常便饭时有发生。前几天的都想不起来,更别提这二十年的事。”冷兰淡淡地说着,应对单昀寒的这种问话早已轻车熟路,“您不信,在场各位都是证人,您可以随便查问。” 众人点头,以示真话。 “……” 方才跑来的小孩还扒着单昀寒腿上,不满道:“是啊是啊,寒哥哥总是说话不算数,昨天说好的事,今日就不认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寒哥哥…… 以前? “秋儿,你怎么对护法大人说话的?”小孩话没说完,后脑便被自家娘亲锤了一下,那妇人看似孱弱,却直接拎起不听话的孩子,对单昀寒致以歉意:“大人恕罪,小孩就是口无遮拦……” 护法? 看来,真要好好补补这二十年的功课啊。 “没事。是我食言在先,不怪他。”单昀寒转而望向秋儿,问:“我不喜欢食言的人,也不想做不守信用的人。若你当下无事,我可以立马带你寻块空地习剑。” 孩子自是喜笑颜开,高兴的不得了,但他的娘亲却面露难色,还时不时看着两个少年的脸色。 “这……” “就这么定了。”单昀寒领过小秋儿,随便借了把破铁剑,便朝着无人的枫林深处走去。 走之前,他还特地嘱咐:“我只教他一人,你们不要偷师。” 言下之意,不就是别跟着吗?! 两兄弟面面相觑,难掩无奈,可谁也没打算跟过去。 过了一会,冷兰突然发问:“怎么不追?” “我累。”小烛深叹一口气反问道:“总是这样……多少次了?” “自他来血枫林三个月,整整三十次。” “啊!!!还不是你害得的!让我编不好吗?就说他一直住在这里,是我们魔界的护法,是大家的寒哥哥!怎么就不行?他要是真想起来了这二十年的事,你怎么……交代?” “别人不相信你,你讲再多,还是会自己找答案的。”冷兰瞥了眼抱头蹲下的绝望少年,说:“我走了,莫忘嘱托,照顾好他。” “咦,阿兰,你要去哪?” “处理杂碎。”凌波二三,步伐轻盈。冷兰的离去捎带微风,从这片祥和瑞祥的土地上瞬时隐息。 炽热的阳光灼烧着连片的白云,将其染成赤红,绚丽至极。但远处乌云袭来,雷声滚滚,似是要与这地盘的主人开战。 天空由此一分为二,堪称异象。 然而,久居在这的人似是习以为常,各做各的事。唯有鲜少皱眉的小烛内心焦灼,自言自语道:“这帮人,又来了吗……?” 第68章 忆归 林外,愁云永昼,小雨绵绵。 难得的甘霖滋润着干涸沙地,顿时驱散了原本的***,引来湿漉。但在这片土地上出现的,不止是雨水,还有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个个玄衣加身,脊骨***,神情淡漠,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傲世感。 寂静当下,为首者一甩青丝袖袍,怒道:“在下已经答应阁下的条件,不再继位掌门之位,阁下还羁押我父亲三个月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银灵迸裂,一道强光拨开浓厚的乌云,直直地扑向一河相隔的红树林。即使有御敌魔障相挡,还是瞬间就将一颗金顶红冠的古木劈成两半,烧得焦黑。 可回应他们的,不是人声,而是滚滚赤火,好似穿云利箭,精准地朝所有界外的陌生人攻去。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滚。 如星陨坠地的火焰来势汹汹,众人不得已驱剑应对。摧毁赤刃的同时,数道灵光画地为牢,集结成界。他们抵御烈火的方式甚是简单干脆,手法也堪称熟练,三下五除二便解除了威胁。 对方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但让人气愤的就在这里。 三个月里来来回回好多趟,似是演了场无人问津的独角戏。 “黎炎,你不要欺人太甚!处心积虑地残害我轩辕派弟子不说,还大闹地窟,劫走犯人,现在连我轩辕派掌门都……” 男子气得青筋凸起,可声音愈发变小,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说的话完全是在涨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于是男子深吸几口气,过了许久才平复情绪道:“拜师大典和继位仪式一过,这轩辕派马上就与我公孙家再无瓜葛。我自知族人造下不少血孽,但看在将要赎罪的份上,麻烦告知一声,起码让我们知道,他是死是活。” 青衣男子的语气软下不少,透着丝丝绝望的气息,连手中的剑都收了回去。 三个月以来,父亲了无音讯,早就不抱什么幻想。 不止是他的父亲,身边的每一个至亲,都多多少少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一辈子的污点,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 但眼下,就是想确认,想死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本以为这次也是一如既往,得不到任何应答后空手而归,却不料炙热的魔气突然擦过耳骨,回头时那魔气已成刃刀,落到一个俊冷少年手中。 少年反手握着魔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向他脆弱的后膝。始料不及,青衣男子已然单膝跪地,再抬眼时,明晃晃的刃尖正抵在他的喉间。 “赎罪?你们赎得完吗?” 幻形如影,踪迹难寻。 不止是青衣男子,就连他带来的手下,也都被同时现身的魔修全部制服。 “暗卫……”男子喃喃着,猛地想起什么,喊了起来:“殷寒,把殷寒叫出来!我要见他!” 啪的一声,疾风裹挟沙粒,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抽了一鞭,倏地划开道血口。 “你们,居然还有脸直呼他的名字。” 这句话,不是他身后那个少年说的。 只见寂静枫林破了一个小口子,细得像是用指甲划开的,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材纤瘦的女子,一袭血红长衫曳地,***稍显慵懒,依稀能见着她布满伤痕的肌肤。但她并不在意这些,依旧环臂前行,纤长的手指敲打着缠绕的银蛇,笑容邪魅诡秘。 走近后她蹲了下来,死死地掐住青衣男子的下颚,幽黑的眸子尽显森然。 “小公子,还记得我吗?” 这张脸满是狰狞扭曲的划痕,长短深浅不一,仿佛数条蜈蚣匍匐爬行,可怕极了。 男子见到如此诡异的面庞,愣了半天才缓缓道:“……娘?” “哎呀,搞错了,姐姐我忘记把脸换回来了,你等下啊。” 瘦骨嶙峋的手掌一覆面,立马见效,女子身上所有的伤痕瞬间消失无形,还了一个肤白貌美、玲珑可人的美人回来。 “现在呢,旭儿,想起来了吗?” …… 另一边,林中。 一阵细碎的脚步踏着落叶,两个身形不一的俊朗好少年正朝着绚丽的红海深处探去。 “你叫秋儿是吧,大名呢?” “就叫这个,娘亲说这名好记好养。” “哦……” 单昀寒点点头,也不打算再问了。 既然这帮人是轩辕氏后裔,极有可能为隐藏身份而改头换面,甚至连姓氏都不轻易透露。特别是孩子,万一哪天说漏嘴,怕是少不了血光之灾。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拉着秋儿走的原因。一来方便问真话,二来就是想看看跟自己示好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相待。 没想到,这些人当真毫无戒心,就任由他带着孩子离去,走之前还提醒一句,莫忘了午饭的时辰。 呵,太不真实了,以至于走在路上,还有些晕乎乎的。 从来就不奢求有人愿意接近他,更别提关心和接纳。 哪有这么好的事,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人计较他过去犯下的罪孽,甚至于,曾经想要的,都拥有了。 说不定,这才是一场梦呢? 此时,单昀寒正在沿路挑出几根粗枝砍下,走神的他差点伤了自己。晃了晃脑袋清醒后,他便三五两下削去上面尖锐的枝干,又仔细磨了下,总算是打磨出剑型。一旁的秋儿稳稳地接过刚做好的木剑,不解极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啊?寒哥哥不是有剑吗?” “为了公平。”吹走余下的木屑,单昀寒停下脚步将铁剑扔至一旁,右手背在身后:“好了,你来攻,还是我?” 跟在身后的秋儿将心思全放在那精致的雕刻技艺上,全然没注意路,一头扎到单昀寒背上,懵懵地说:“啊……什么?我,我还没准备好,以前才学招式,没真打过……” 单昀寒眉头一皱:“没打过?以前我没跟你过过招吗?” “没有啊。真的!” 秋儿回答的很干脆,全身都在抗拒他的这种授业方式,单昀寒只好严肃道:“以前是以前,今非昔比,这地方保不了你们一辈子。你,不想学成后保护你的娘亲吗?” 他不聋,更不瞎,别说外界入侵,就算不属于里面的苍蝇进来了,他都能感觉到。 毕竟围住魔界的屏障,还与他魂力相连。眼下承天结界已破,魂力陆续归来,这种感应只会逐渐减弱,直到消失。 尽管来的人不足为惧,但不代表可以轻敌。 防患于未然,总是对的。 见秋儿半天不动,单昀寒只好先一步下手了。原以为那踌躇不动的孩子不过两招便会倒下,却不料他每次移步换招,对方都能精准地躲开他的进攻。 剑锋相交,群叶飞舞。不一会,常年火红的枫林受他们的剑气染指,犹如万花飘落,灵蝶扑朔。 “站稳,脚掌向内点,重心位于两胯之间。若你能运出灵力,还可化灵为盾护住要害,特别在他人近身时。明白吗?” 能感受到,这孩子灵息涌动,根骨正直,领悟能力也不差。 若他日拜位高师,定能成才。 唯有一点,让人想不通。 为什么总觉得这传授剑法的场景,似曾相识。 可秋儿不是说,从未跟他打过吗? 然而,孩子就是孩子,没多久就体力不支,瘫倒下去。 “寒哥哥,我累了。”秋儿喘着气,抬起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看了眼单昀寒便目不转睛地凑近过来。 “……那你,休息下。” 不适应亲近的单昀寒不知道这小家伙要干什么,正犹豫要不要撤一步,对方已经眼疾手快地为他取下衣裳上的东西。 一片残叶。 “嘻嘻,寒哥哥脏兮兮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披散的乱发结成条状,都快成麻花了,洁白衣袍上到处都是星点泥巴,好不狼狈。 这是去泥坑里打了一架吗?! 急忙之中,单昀寒不知从哪扯出根红绳,只能用手先随意地将墨黑的长发绾在一起。 “我昨天干了什么?” 秋儿眼睛向上转了转,说:“嗯,寒哥哥昨天带我们去集市溜了一圈,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 “哪?” “鬼城啊。”见单昀寒困惑不解的样子,秋儿更不开心了:“寒哥哥失踪一年,再回来什么都忘了。每次好不容易想起来一些,到第二天又不认识大家了。” 一年? 去哪? “我以前……一直跟你们住这里吗?” 这话问得,倒是把秋儿埋在心底的崇拜都激发出来。牵着他衣袖的孩子立马蹦蹦跳跳站在他面前,手脚并用,声情并茂讲述着心中的故事:“不是不是,应该是三四年前吧,当时有好多穿着黑衣服的坏蛋追大家,是寒哥哥从天而降,几下就干掉连那些坏家伙!后来才带我们到这安家。哥哥不是说,这里有保护大家的结界,除了我们的族人,谁都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很难出去呀。” …… 确实,魔界外有道隔绝两边的魔障,魔出不去,人进不来。甚至在血枫林里面,还有层保护阵法,专门护着这片居住地。 可是,单昀寒不记得里面它是怎么来的。 说不定,是这些人自己设下的呢。 “那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嗯,秋儿记得寒哥哥总喜欢穿红衣服,有时候会披上轻铠,可帅了!还有,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宛若仙人……嗯,生气的时候,都是含笑的,好看…”秋儿说着说着小脸红扑扑,都害羞地不敢抬眼看单昀寒。 “为什么,寒哥哥回来之后,就不笑了呢?” …… 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看脸的。 但…怎么可能,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象征鲜血的赤红。 更别提言笑。 不过,现在总算知道一件事:这些人认识他不过寥寥几年,应该也不明白他是怎么重活一世的。 单昀寒微微叹气,接着问:“教你习剑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还有阿兰哥哥和小烛哥哥,可他们不也是寒哥哥教的吗?” 奇怪,这孩子的剑法,凌绝长空,灵气逼人,绝不可能出自魔界。 倒有点……风姐姐的影子。 “在这,有没有住着位风姓的女子?” “有啊,寒哥哥不是经常去吗?啊,怎么连这也忘了?!”秋儿着急不过,拉住单昀寒姓就要往愈发幽深的地方走去,“寒哥哥肯定也不记得路,我带你去!这次,寒哥哥一定要记住了,不要再忘记了。” “嗯。” 抛下金光红火的林影,一片绮丽红艳的花海置于眼前。看着那细长摇曳的曼珠沙华,恍如走在黄泉岸、忘川边,一个不小心便会被这些极具***的花儿夺了魂。 “寒哥哥,这是你养出来的,能治百病……” “我知道。” “谢谢你。”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郑重地跟他道谢,单昀寒还有些不习惯,咯噔一下,可心中随之涌出的,是络绎不绝的暖意。 起码,他终于做成了一件好事。 不再遭人遗忘,遭人唾弃。 还……挺不错呢。 心情大好,单昀寒步子都迈得快了些,领着他的秋儿险些跟不上,嚷嚷道:“寒哥哥,你慢点!” 然而这份心情持续没多久,在看见花海后的小屋时,愉悦全无。 破旧的木屋里外异常整洁,若是拿白衣往上一抹,都见不到一星半点的灰尘。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样样齐全,唯独缺了人烟气,多了两处坟冢。 其中一处碑上刻着“先母风芷菁之墓。” 墓碑上的字歪歪扭扭,每一笔却都入木三分,仿佛刻碑人将心底无尽的哀恸都埋了进去。 是啊,不该抱着幻想。 故人已去,逝者如斯。 往事,是该过去了。 哀叹之余,单昀寒拜别风芷菁的墓后,视线便转移到另一旁的无名之墓。那边的墓前放着好几块木板,可没一块写了字,就连这盖墓的土壤,都是出奇的松软,颜色更深,完全不同于其他地方。 被人松动过,应该是新建的。 “这是……谁?” “寒哥哥带回来的人,秋儿也不知道啊。” 什么…? 回忆断断续续,单昀寒思绪也越来越乱,怎么也理不清这些破碎的信息,甚至产生了幻听,剩下空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寒哥哥,你是寒哥哥对不对?” “不黑不黑,不怕了啊。没事的,我不走,留在这陪你好不好,再没人能伤害到你了。” “拜我为师?好啊,先唤声师父听听!若你表现好,我就收你做唯一的亲传弟子,怎么样?开心了吗?” “昀寒,等着师父回来。” …… “师父……” 秋儿不知眼前的寒哥哥怎么了,看着他紧紧地抓着胸口,跪在地上痛苦万分的样子,害怕的孩子担心极了,仍壮着胆走上前去。 “寒哥哥……” “寒哥哥……” 现实与回忆两声重叠,单昀寒猛地抬头,却径直地略过秋儿,朝那一捧黄土奔去。他黝黑发紫的眸子瞬间血丝密布,浑身抖得厉害,几近癫狂,双手疯一般刨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不可能的……” “不会在这的……” “白色,白色……” 掘了半天的地,单昀寒的手早已被碎石划出不少小破口,可他像是毫无痛觉,机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其实他挖的不只是人,还有被锁住的记忆。 每冲破一道枷锁,心就会如万剑贯穿,巨痛不已。就好像这二十多年的往事,是血淋淋地揭开的。 在土下看见一角破碎发黄的脏白衣料时,终于,他停下了。 就这样,单昀寒坐在坟堆旁,托着腮帮子叨叨起来。 “你个小骗子,这次,真骗到我了。” “既然我找到你的藏身地,你是不是也该起来了?” “起来,就告诉你一句话,一件事。” “是,你说的对。我是对你芳心暗许,死缠烂打,痴情一片。” 摊牌了,不装了。 可你,怎么不在了? 第69章 曾经 对于单昀寒来说,前世几乎全是在黑暗中度过的。 特别是三十年前,残魂散落之时。 在幽魂的世界中,从未有过日夜昼分,除了鬼间地狱的哀嚎索命,只剩漫漫凄清,拥着无眠的星火,降落红尘。 他不知道为什么死了还会被困在这一片小小的枫林里,只知行只单影,孤寂伴身,便是最痛苦的惩罚。 这便是传说中的死不安宁吗? 正因为他的魂魄裂得彻底,散落各地,不仅要忍受千万孤魂野鬼的咒骂,还要听着活在阳间的人们,那日复一日的争吵。 “可恶,还要在这待多久?都五年了,难道我们就躲一辈子,不回去了吗?” “哼,回去?回哪?你没看出来公孙家的灵器都是针对我们做出来的吗?掌门殁了,各大峰主也惨遭暗算,能活着都算幸运的,难不成你还想指望那个病怏怏的孩子杀回去?他可是中了灵谷峰的千冰莲,活不了多久,继承了血脉又如何?认命吧!” “要我说,就该让风芷菁偿命!身为掌门夫人,整日妖言惑众,非说跟魔界握手言和才是解决之道。如今呢?要不是她,会发生内斗叛乱?我们曾经的至亲至爱会死?!” “喂!你有没有良心啊?要不是夫人她引路至此,又负伤诱敌,你能在这讲话??就连现在用来维持生计的草药,都是她竭尽灵力,透支灵脉换来的!” “……切,我就是没心没肺!她早点杀了那魔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不会死那么多人。再说了,你还有资格说我?刚才不留情面赶走她孩子的人是谁?又当又立,在我这充什么君子?!” “别吵了……” 听不下去。 幽魂飘飘荡荡,最后还是决定寻个清净地再次裂魂,自生自灭。 可,有人已经捷足先登,抢了他的风水宝地。 “呜呜呜呜……” 嗯?哭声? “娘亲好过分,骗人……” 寻着哭声,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蜷成一坨,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脚踝哇哇痛苦。 啊,原来是小孩子。 那孩子的泪珠似是倾注大雨,止不住的往下坠。 莫名其妙的,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手,想安抚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 都忘了,他是鬼,碰不到人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自己那毫无知觉的手并没有穿身而过,而是突然覆上冰凉的触感,如梦如幻,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 “寒哥哥?” !!! 谁也想不到,一个飘荡了好几年的鬼魂居然能被大活人吓得一抖,跌坐下来。单昀寒吓懵了,却不忘抽回手,为时已晚,他被对方的两只小手紧紧握着,看样子是打算死活都不让他离开了。 “哥哥为什么要躲啊,是雪宝太丑了,吓到哥哥了吗?” “……” 小家伙牵住他的瞬间,久居眼前的阴霾一扫而尽,宛如破云溢光,甘霖普降。 面前这个挂满泪痕,小脸嘟嘟的萌物双眼扑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身体一抖一抖的,嘴巴高高撅起,看起来可怜极了。 嘶,是他弄哭的吗? 怎么办?哄吗?!怎么哄? “阿娘没骗我,雪宝日日唤寒哥哥,果然把寒哥哥唤出来了!可寒哥哥怎么都不理我,呜呜呜……” “我……没不理你啊。” “就有!寒哥哥现在才跟我讲话,以前都没理过雪宝!” …… 单昀寒哽了半天,实在找不出一句好话,只好一本正经地回:“我…眼睛不太好,也是才看见你。嗯…是不是以前你声音太小了,我没听到呢。所以,真不是我故意的……” 小家伙听着他的辩解,不高兴极了,一激动,反而哭得鼻涕横飞。这下,他的寒哥哥更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之中用衣袖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涕泪。 还傻不拉几地加了句:“额…你不丑。” 说完,后悔莫及。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太丢脸了!!! 哪知这话颇为有效,这小孩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似乎带着嘲弄之意,令人不爽。 “你笑什么?!”羞愧难当的魔尊大人怒了,正要离去,却没想到旁边的小脸猛地一贴,亲上他了。 “谢谢寒哥哥夸奖!” …… 从小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单昀寒瞬间失了神。 若是他还活着,定能瞧见脸上那块被小嘴亲熟的红晕,鲜得滴血。 “寒哥哥怎么了呀?”孩子的小脸又凑到跟前,眼见伸出的小手快要碰到了自己,单昀寒下意识一推,却用力过猛将孩子推到地上,他也连连后退,迅速拉开距离。 这个孩子,眉眼轻扬,笑容灿灿,让人不经意想起了…… 都快忘了,他……曾经可是人人口伐笔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再说了,不想有人闯进他既定的生活。 太害怕了。 怕黄粱一梦,皆成空。 “你,离我远点。” 飒飒风去,人不归。 被烟尘眯住眼的小家伙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却再没看见那个眸如星辰的大哥哥,可他拍拍尘土,信心满满地嘟囔道:“如果寒哥哥不愿见我,那以后雪宝每天都会来这里!等寒哥哥出来!” “……” 说完,他便飞一般地离开了。 不怕他吗? 其实,单昀寒根本没走,只是熬住了割魂的痛楚,隐去魂形。却还是鬼使神差的,跟着这小家伙一路,来到了血枫林的深幽处。 越是靠近魔界,便越是僻静,杳无人迹。 孩子跑得太快,穿过杂乱的树林时,踉跄好几下差点跌倒。偏偏这时一位女子从旁奔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孩子抬眼的第一句便是:“阿娘!我见到了寒哥哥!!!” 女子身躯一震,责备的话落在嘴边,瞬时化作诧异。 “真的吗?!在哪?”她牵住孩子的手四处张望,转来转去,可就是见不到孩子说的那个人。 “姐姐……” 单昀寒就站在她面前,只不过,她看不见罢了。 然而,小家伙似乎听见他的轻唤,拉着他的阿娘着急道:“寒哥哥就在这,他刚才还喊你‘姐姐’了呢!” “!!!” 两边都震惊不已。 过了良久,风芷菁才回:“……是吗?没事,只要忆雪见到就行。” 当初那个活泼乐观的少女不在了,只剩一副空洞无神的身躯,面露哀伤,强加笑容。 “小寒,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若是你要讨命,冲我来,求求你,别伤害他。” 话都没说完,她就将孩子往后一拉,倏地灵光大现,剑阵以待,似是将飘忽不定的鬼魂当作了敌人。 “幸好,将最后的灵力炼成了丹药,还能派得上用场。” …… 什么? 单昀寒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死而复生的场景,再次见到仰慕的神仙,告诉她,自己有为人世祥和出力,所以…能不能带他去传说中的仙境,观雪景,尝美味。 那是他的梦,更是执念。 若没有这种美梦,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没想到,如今却是另一番景象。 好虚伪。 当初明知道他的身份,见识过他的真身,为什么还要救他,还说,他眼里有光,是一切的希望? 最后却跟那些索他命的人一样,怀疑他,惧怕他,厌恶他…… 为什么? 突然有一丝丝后悔,可能不止一丝丝,是千点万点,无穷无尽。 后悔……没有按齐止说的那样做。 泯灭人性,斩断恩情。 …… 许是到了林子的阴沉处,又或是恨意应他心境而出,将蛰伏在暗处的恶鬼魔物勾了出来,霎时黑鸦哀嚎,灰雾弥漫,血腥即生。 鬼魂不属于凡尘,本不该扰乱世间,但若是恨到极致的厉鬼邪神,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寒……” 正因为风芷菁喊了一声,单昀寒怒到极点,手掌猛然朝地一击,将围绕在他们脚下这些脏东西震得粉碎,却仍恶狠狠地瞪着唯一的两个活人。 他这一掌,耗尽全部魂力,差点魂飞魄散。 没关系,反正过不了多久,碎了的魂魄还会重聚。 但碎魂的疼痛,宛如人活着的时候,一刀一刀地剜肉剔骨,生生裂尸。 太痛了。 痛到他浑身颤抖,银牙紧咬,都挡不住泪水的滚落。 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可他倔得要命,死不服气,连连锤地好几次,锤得魂体破裂才肯罢休。 他坚信,只要身上够疼,心就麻木了,不会再痛。 反正心伤,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愈合不了的。 “风姐姐……我从来没怪过你,也没想过伤害任何人。只是,我……” 我只是想世上有个人,能理解我,包容我,爱护我。 怪我,是我认错,是我想的太美好。 你不是那个人。 不该抱着希望,还抱着这愚蠢的希望数年。 早就知道,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的。 …… 绝望至极,透支魂力的少年再次散尽魂魄,魂体化作血晶红蝶,扑闪地游荡于这片幽静林子的每一处,但凡落地,便如滋润滴露,慢慢渗入大地。 小忆雪扑腾着,追赶着,想抓住那飞舞的灵蝶,却怎么都碰不到,气得大叫:“阿娘太过分了!” 云影归位,剑已回鞘,风芷菁的神魂却还在游离,“什么……?” “阿娘说寒哥哥是好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为什么还这样说?!他刚才一直跟着雪宝,是想保护我们,可阿娘把他气哭了呀!” “……” 是,其实小家伙看得见,也早就知道他的寒哥哥在后面,却不愿说破,就是为了带着哥哥见自己的阿娘。原以为,阿娘会很高兴,寒哥哥亦然。 如今的局面,是他从未想过的。 但他还小,听不懂这其中的恩恩怨怨。然而,他能听到寒哥哥的心声,能看见寒哥哥痛苦的样子,便单纯地认为,阿娘错了。 “既然阿娘不能保护寒哥哥,那我来。” 第70章 分别 “早呀!寒哥哥,雪宝今天给你做了好吃的!嗯…可能算不上好吃,但管饱!” “寒哥哥别生气了,阿娘她,她是喜欢寒哥哥的,每天都给寒哥哥做吃的,还说等你愿意见她了,就带我们一起去看雪!” “在吗在吗?这两天阿娘换不到粮食,只好吃果子啦。不过雪宝给寒哥哥挑了最大嘴甜的!” “今天雪宝和小伙伴玩的时候抓了一只好漂亮的蝴蝶,兰紫色的呢!阿娘说这是寒哥哥的化身,若是不放了它,我就再也见不到寒哥哥了。” “它飞走了,可寒哥哥怎么还不出来呢...” “......” 若不是他的寒哥哥恢复魂体时五感弱化,怕是早就被他缠得烦死。 这小孩,还真在他消失的地方傻傻等着,一等就是两年,而且总喜欢带各种各样的物件过来。刚好这地位于半山坡,坡顶盘了株常年火红的老枫树,树根错乱突兀,凹出了一个小树洞,空间正好足够一人钻入。 可时间长了,再大的地都塞不下小忆雪一日三次带来的礼物。 几捆乱七八糟的杂草平铺着,上面还很贴心地放了块厚实的破衣。其他的东西就很杂了,比如漂亮剔透的河石,号称能许愿的四叶小草,以及夜里发光的流萤,应有尽有。不过鲜少有吃食,每次小忆雪等不来人,都会自己乖乖地吃掉,避免浪费。 闲得无聊时,他总在旁边呵护着嫩黄淡白的野花,自言自语:“寒哥哥喜欢白色,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开心的。” 小忆雪蹲在地上,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宛若明媚春光,尽情地照耀在这娇嫩的花瓣,滋养万千。 自娱自乐累了,他便迷迷糊糊倒在杂草堆上,嘟囔起来:“都好久了呀,寒哥哥怎么还在跟雪宝玩捉迷藏,不愿出来呢...” 没过多久,困倦上头,小家伙身子一倒,毫无顾虑地直接进入了梦乡。 “......” 其实,他要找的人一直身旁,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他。 这个小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弃,就像以前那些人一样。 遁形两年里,身为鬼魂的单昀寒,没少作妖。不是搞出瘆人的异象,就是以魂引魔,大到恶鬼扑袭,魔物横行,小到阴风狂作,烈火坠地。 随便哪一样,都可以要了这孩子的命。 如此绝境,总能知难而退吧? 万万没想到,孩子怕是怕,但就算被吓跑了,下次依旧会回来,还拿着自制的武器防身,傻透了。 就好像一棵扎根地底的挺直松柏,任凭风吹雨打,绝不低头,死不放弃。 为什么执着?又执着什么? 就因为他的娘亲杀了他吗? 来赔罪的?还是同情他? 大可不必,不需要。 只要这些人离他远一点,就够了。 想归想,单昀寒还是轻手轻脚地蹲在熟睡的孩子面前,微微叹口气。 没法给人家盖被添衣,挡风总行吧? 风芷菁怎么想的,不看好自己的儿子,放任他天天往一个大魔头这跑,不怕报复了吗? 算了,最后一次,以后再来就剁脚。 起身时,他的手再次被人紧握住,一个重心不稳被对方反将一军,拉进这个毫无温度却异常温馨的小窝里。 “抓到了。” 小家伙趁势环住单昀寒最为柔软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似是抓到了心爱的宝贝般用尽全身力气扣着他。单昀寒来不及惊讶,羞怒便上了头,眼瞅着就要一掌劈晕他,只听得怀里的人嘤嘤作声,糯糯软语道:“寒哥哥为什么要走,是不喜欢我吗?” 两年过去,小忆雪长高了不少,但饥一顿饱一顿必定缺了营养,身上肉完全不见长,瘦瘦弱弱的。即便这样,他的力气完全不输于比他年长十多岁的寒哥哥。 这位小朋友一副扮猪吃老虎的样,还挠他痒痒,单昀寒倒是被气得忍不住笑了,“你……你起来,别蹭我一身!” 小忆雪依旧没放开他,而是仰着头,眸光含水。 “寒哥哥嫌弃我...” “...我没有。” “就有。” “没。” “有。” “……” 争这个是在干嘛?有意义吗? 幼稚。 无奈使然,单昀寒转移话题道:“你叫什么?姬什么雪?” “不对,是风忆雪!” “风...忆雪?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忆雪觉得寒哥哥对他起了兴致,兴奋极了,立马滔滔不绝道:“当然知道,寒哥哥是不是叫‘单昀寒’?” “嗯?” 心存疑虑的魔尊大人并不打算反驳他,还是应了下来。 “嗯。” “晚风忆夜雪,孤寒枕白梅。” “什么?” 小忆雪怕他没听清楚,又凑近说了一遍,还解释道:“阿娘说,寒哥哥就像冬天独绽的梅花,孤独而又坚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本心。所以,雪宝要像你学习!我要拜你为师!” 这都什么跟什么? 单昀寒的掌心一贴他的脑门,用力挣脱:“不行。” “那我做寒哥哥的师父!阿娘教了我很多剑法,寒哥哥不是一直想学吗?” “......” 这下,单昀寒彻底黑了脸,直言道:“我们很熟吗?你有多了解我?我品性如何,喜恶爱憎,你清楚吗?连我真名都不知道,还说要跟我做师徒?真是可笑!” “没有!雪宝知道寒哥哥是好人,总是嘴上不留情,但事事都为我们着想...雪宝都看见了,王大伯家的鸡丢了,是寒哥哥把它赶回来的。村里收成不好,也是寒哥哥呼风唤雨。对,李大娘家的小花在林子里迷了路,也是寒哥哥一路护着,指引回家的!还有雪宝被欺负的时候,寒哥哥在旁边帮我了!还有...” “够了!”单昀寒倏地捂住他的嘴,自己的脸红透了半边。 不能再让这小鬼说下去,再说下去,魔尊的面子还要不要?! 小忆雪扒不开他的手,只得嘟嘟囔囔:“我只是想要个身份,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那种...能陪着寒哥哥就好...” 单昀寒一愣,却不问原因,狠下心道:“不用。” “造成如今这般田地,究其原因,你阿娘最清楚不过。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我,补偿我,只想清静清静,一个人都不想见,现在,你可以滚了吗?再不滚,我就杀了你阿娘,你那些小伙伴,拉着所有人给我陪葬!” ...... 怎么回事,好难受。 应该是因为,撒谎撒的次数少了,面红心慌。 怎么可能是在害怕... 万一小东西真被他吓跑,再也不回头。 可他说的话已是泼出去的凉水,怎么也收不回来。风忆雪竟真的松了精神,双手发颤,慢慢滑落下来,就连他的衣角都牵不住了。泪水在微红的眼里打转,害怕得舌头都捋不清:“寒哥哥你...我...” 就是这样,恐惧吧,跑吧,永远都别回来。 既然决定要绝情,就该做到底。 单昀寒一抽衣袖,背过身去,冷冷地说:“既然你不滚,那我走。” 都说得这么过分,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是的,自那之后,他还是会忍不住回来看,小窝仍在,却再也没见过这个粘人的小鬼… 可…… 只能说造化弄人,重返人间后,他又好巧不巧地遇上了他。 还是那么爱哭。 现在单昀寒已经分不清十六年前的再次相遇是不是一场错误。 没遇见,风忆雪会死。 遇见,风忆雪还是会死。 就像江奕和公孙旭说的,他的出现于风忆雪而言,如毒药,是致命的。 尽管已经知道挖开的坟下面,埋着的不是风忆雪。 依旧心如死灰。 就像二十三年前一样,他终于离开了。 红尘滚滚,万世翻篇,从来不会因为缺了某个谁就辗转流连,停滞不前,人亦如此。 若是习惯一个人的存在,那就花相同的时间,去习惯他的不存在。 以前熬过来了,如今怎么就不行? 不就是舍别离,弃前缘吗? 这才九十个日夜,就受不了了?每次痛到极致就逼迫自己忘记,又总是舍不得般故意放着旧物在面前暗示吗? 熟悉的红绳,甜到腻的粥水,还说要教别人习剑…… 好幼稚。 单昀寒苦着脸笑了笑,暗自发誓:这真是最后一次。 真的。 ...... “秋儿,我们走吧,该回家吃饭了。”刚刨开个口子的土堆乱作一团,土石滚落,单昀寒却任由它这样,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平静得仿佛春风秋水。 之前的慌乱、哀伤、悲痛荡然无存,最后的血色也从他苍白的脸颊上褪去,只剩下一双空洞的深邃眸子,还硬要呈出刻意的温柔,展现给世人,以及他自己。 “还不走?” “啊,好……”秋儿被他一柱香前的癫狂举动吓到,至今都没缓过神。看着单昀寒伸出的手,秋儿迟迟不敢搭上去,连移步都变得困难无比。于是他偏头又瞥了眼土里露出的半截衣袍,小心地问道:“寒哥哥,这个人是谁啊?” “不认识。” “他不是寒哥哥带回来的吗?” “路上随便捡的。” 虽然单昀寒回得很快,而且说得斩钉截铁,小秋儿还是有些不信,可也没法再问。毕竟按大人的说法,他寒哥哥喜怒无常,是因为在外面受了伤,常犯旧疾。 “就这样不管了吗?” 微风轻起,红叶攒动。 “没事。等你小烛哥哥来清。” 听到这话,秋儿也不打算再纠结,带着单昀寒回到了他们的小村子。其实,这个时辰离开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单昀寒找借口离开罢了。 他一回来,前脚刚将秋儿送到家门口,后脚跟班便到位了。 小烛就站在之前的那个小屋子外候着,早已备好一桶热水,用力挥着手就等着他进屋洗了:“大人,您回来得真快。” 单昀寒笑了:“你更快。” 小烛一愣,随他笑道:“哎呀,大人耳力真好,每次都能被发现。” 屋内水汽氤氲,热气腾腾,紧闭久了倒像个蒸笼,再加上里面增置了许多暖石,进去便会觉得异常湿热,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热气扑面而来,单昀寒只得叹气,暂停在门前。跟在身后的少年突然一拍脑门,直接跪下:“大人,我忘了……” 是真忘,还是装的? 应该是真忘了吧,毕竟,跟小烛在一起生活数年的那个人……不是他。 习惯之类的,一时半会很难改过来。 “我不像他那般畏寒,所以,下次别再放这些东西了。” 好不容易等到温度降下去,单昀寒刚要进去,小烛又似是抽风般堵在门前,却又憋了半天不知从何问起。 “怎么,我全都想起来了,你很惊讶?” “嗯……这回,您真的很快,之前起码也要个三四天。” “……”单昀寒瞪了他,似乎对这个评价很不爽。可他长吁一口气,无奈道:“如果你不介意,能放我进去洗个‘很快’的澡吗?我昨天半夜刨过一次坑,今天又挖,真的很脏。” 说着他便捋起袖子,佯装将满是泥土的双手往小烛脸上抓,小烛惊得从旁绕后,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打扰大人了!” 小烛笑着看单昀寒潇洒进屋,却在关门的一瞬,面露阴云。 “全想起来……吗?幸好没想起那件事,不然怕是没心情,焚香沐浴…” 【作者有话说:追文的小可爱可以跟我击个掌吗?嘿!】 第71章 谎言 “我讨厌你,憎恶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滚。” “……” 皓色朦胧,背影渐远,那个人,终究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不是的。 那些话,都是假的,与我心意相反... 难受。 好难受。 就好像猛地坠入深湖,感受那冰心刺骨的湖水倒灌入喉,拼了命置人于死地。 要窒息了。 当初那个人要寻死的时候,也是这般无力吧... 那现在,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呢? 算了... 都,算了吧。 绝望之际,一双有力的手将单昀寒从那无边深渊拉了回来,几乎是咆哮地喊他名字,强行唤回他的意识。 “殷寒!!!你又发什么疯?!!!” 那人几掌下来,力道不小,硬是把他胸腔内的积水给拍了出来,也震的五脏六腑生疼。 有仇啊? 单昀寒咳了好几下,口鼻却仍不适,脑子一阵犯晕,只得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轩窗旖旎,秋光暗动。许是沐浴中,屋中的水汽未散,余温尚存。而救他的人性急,踹倒房门不说,连木桶都弄得四分五裂,却即使为他披上一层单薄的里衣。但这衣服也很快被残留在身上的水珠打湿,随着披散的墨发紧紧地贴在紧实若现的肌肉上,而他现在侧伏在地,漂亮修长的小腿交叠,再加上唇红齿白,喘息浅浅,若是褪去他身上的一道道伤疤,完全就是一副极具***的美人出浴图。 然而旁边的人没心情欣赏此情此景,而是拎着他骂道:“好小子,姐姐出去一下,你又寻死觅活了?!” 那人背着光,不见详貌单昀寒脱口而出:“黎潇?” “还认识人啊?难怪洗个澡能沉水里?!又想起来了是不是,又要寻死觅活了是不是?!早跟他们说,你这小子屡教不改,就不能惯着你!” 单昀寒脸一黑,甩开她的手:“你怎么在这?” 黎潇笑了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这里是魔界,为何我不能在这?噢,你只记得那些人,只记得‘那个人’!怎么会记得姐姐我呢?” “......” 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黎潇和公孙郅不是一同被风忆雪斩杀了么…… 同归于尽…… 难道,那个人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么? 许久不应,惹得黎潇不耐烦极了:“殷寒!姐姐我在跟你说话,给点反应啊!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单昀寒依旧没理她,而是缓缓起身随便抓了件衣服就走了出去。他想唤小烛,却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村子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在地上,毫无意识。 “你...?!” 他凑上前去挨个探查,见人鼻息仍在,脉搏跳动,这才歇了口气。 可跟在他后面的黎潇更为不悦,眼见那忍了又忍的怒火就要随着她的鞭子打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一心护着他们?当初你怎么魂飞魄散的,还需要复述吗?” “不用。”单昀寒仍在找小烛,看都不看她一眼,也懒得顶嘴。 “噢,原来你知道,记得啊?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使你复生花了多大力气?差点就死在那人渣手里!他们对你好,都是假的装出来的!就想让你替他们滋养那助长修为的花草而已,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单昀寒面无喜怒,似乎一点都不为所动,黎潇气急了,死死地拽住他,深眸里藏着吞天怒火,似要将这个冥顽不灵的人烧得连渣都不剩:“殷寒,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你牺牲自己隔绝人魔两界,换来数十年的祥和,可那是暂时的啊,无论是你活过来还是魂魄散尽,只要这层阻隔的屏障不存在了,两界照样打起来!呵,多亏你啊,把我和其他人关在外面...整整三十年啊!回不来...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 倾吐道最后,一丝惆怅与哀伤悄然浮现,单昀寒却皱眉问道:“所以你为了招兵买马再打一仗才回来的吗?” “放屁!!!” 黎潇一抬眼,方才的暴怒瞬时化作冬日寒冰,冰凉无比:“阿寒,好歹我也是你的血亲,你就这般看我?” 单昀寒眉头紧锁,不以为然:“不然呢?你在地窟亲口承认,想杀了我这个懦弱无能的魔尊,想自己登位,想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今天?” “你!!!要是我想杀你,还用等到今天?!”黎潇一抬手,看样是准备一巴掌扇来。单昀寒直直望着,可迟迟未等到那一掌,只听得声叹息。 “我比你年长好几岁,也算看着你、陪着你长大的。是,我没法理解你,甚至气到想杀了你。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小时候抓着我手不放,要我带你骑大马、耍长鞭的阿寒。” “你性子孤僻,跟谁都处不来,所以同龄的孩子总欺负你。我每次见了,都要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你不想再受欺负,吵着要学这学那,可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一点,又被先主送到战场上,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你说,不愿当魔族,不愿修魔,更不愿与任何人相处。连我也不例外,无论是谁接近你,你都会伤害自己......那时候,真的快被你逼疯了。” 单昀寒一愣,脑海里想起另一个深沉而绝望的声音。 “小寒...我给你吹吹?疼不疼啊,你不疼我心疼啊...求你,别逼我了,我真的***,真的。” 于是,他低下头,不知向谁道歉:“对不起。” 可他的声音小到自己都会怀疑有没有说过,黎潇自然听不见:“你的偏执过了头,真的让所有人都害怕。所以,我去当你的护法,做魔界的冲锋大将,走得很潇洒的,想着也许离得越远,离得越久,哪天我凯旋归来,那个傻乎乎的小阿寒也会回来呢?” 黎潇说到动情,差点把眼泪说出来。可单昀寒一脸的不可置信,让她把愣是把泪花逼了回去:“哼,你忘得倒是干净,但我记得啊,而且记了三十年。在你完全消失前,传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是...” “阿姐,对不起。” 单昀寒心头一沉,也没反驳。 是的。 当时确实很后悔,后悔到死还怨念长存… 他避开黎潇那过于炽热的目光,微怔不语。把不光彩的陈年往事拿出来说,难免有些难堪,更别说自己的脸皮薄如纸,更是一点就着,快烧起来了。 “那是姐姐此生最悔恨的一天,没来得及救你,更是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见单昀寒身子僵直,处处都不自然的样,黎潇直接上手,微微踮脚一把抱住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傻弟弟,宛若骄矜的孔雀猛地低下了头,将多年的哀怨都埋在单昀寒肩头,肆意倾诉。 “我一直想告诉你,没关系,真的。姐姐不跟你这傻子一般见识,一点都不生你的气,只要你回来就好。” 单昀寒本要推开她,一听这话,双手悬在半空久久难动。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黎潇根本就瞧不起他,幼时让她教,也是一脸鄙夷地拒绝,再后来又处处与他作对,下手也从没轻重,若不是有尊令,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说出的真心话,能信吗... “你看,只要你随便道个歉,姐姐立马就原谅你了。” “阿寒,别走了好不好?就乖乖待在这,虽然我讨厌这些人,但他们待你好,我就饶过他们。” “你是我最后的亲人,真的,我没法再失去……” 最后的亲人…… 午时阳光正毒,再加上方才溺水的不适,难以挣脱的拥抱,每一样都让单昀寒觉得***,晕晕沉沉,总有种快倒下去的无力感。 “想睡就睡吧,睡一觉,什么烦恼都会消失的...”黎潇的声音轻缓温柔,似有安神镇魂之效。她轻拍怀中人的脊背,抚着他湿漉的长发,哄小孩般哄着,“阿寒乖,阿寒最乖了.....乖阿寒,来,告诉姐姐,轩辕派那些小仙君……藏哪了?” 不对劲。 是安魂术。 “落雪。” 趁着意识尚存,单昀寒召出的剔透银匕深深地扎入大腿侧边,强烈的疼痛一下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质问道:“谁派你来的?” 原来黎潇这一串动情的肺腑之言,不仅仅是为了叙旧。 套话才是目的。 黎潇被他猛地推开,脸上豁开一道口子,自然少不了火气,咬牙切齿道:“阿寒!姐姐是在保护你,你怎么就不能信我一次?再不说出他们的下落,下次来的就不是公孙旭了!” “我谁都不信。” 虽说黎潇一言一行,着实动情,但任谁醒了,都没法一下子接受曾经刀剑相对的敌人转了性,说要保护他,爱护他,什么都是为了他。 “殷寒,你是不是把我跟这帮白眼狼相提并论了?!你在位孤立无援时,我有抛弃你吗?我也是为了你在搏命啊!你身死时,是我用毕生修为留住你的魂魄,护住你的残躯啊!我失去了一切,在外漂泊,像狗一样被人喊打喊杀追着......” “对我们,你的心永远是冷的,怎么捂都不会热……” 黎潇阖上双眼,似是哽住了,不想再说下去。 待她缓过精神,突然一脸嘲讽,指着地上还未苏醒的村民,冷笑道:“你以为他们这些轩辕氏后人就有多高贵纯洁吗?以你血肉魂魄滋养的花草,是可以医治百病,增强体魄,甚至还可以增进修为,加快结丹。” “要知道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他们只要沾了,就戒不掉。你真以为他们是出不了魔界,回不去吗?” “他们离不开这里,离不开灌入心骨的毒药啊!” “对了,姓风那小子也是一样的。啊,多亏他体内本就有你的魔气,那药效更甚,他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你,寻找你,对你马首是瞻,为了你付出一切都毫无怨言。” 什么? 她指的是谁... 一瞬间气血倒流,头疼耳鸣,单昀寒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哪哪都不正常。 “...闭嘴。” 黎潇充耳不闻,反而越说越带劲:“还有,你不知道这个地方以前被屠过吧?为什么公孙家的人能如此准确地找到他们的藏身地?还不是因为我与你血脉共生,只要你的魔气还在,自然能感应到的。” “对,就是我指引他们来的。要怪就怪你设下的结界薄弱,又或者是只针对魔族,公孙家那帮废物都能找进来……” 我知道…… 知道的…… “闭嘴!!!” 一字一句刺入心房,单昀寒顿时胸腔的怒火高涨,干脆随着那掷出的匕首一起迸发殆尽。气急的人,招式十分激进,可他动作再快再猛,还是很容易被黎潇躲开了。她轻笑一声,很是无谓,却不料那匕首似有无形的引线牵着,回旋时竟划伤她的脖子,一道细细的血痕立马现形。 流的血不多,没多久都能愈合,可黎潇气得不轻,臂上的银蛇两眼放着血光,滋滋吐出危险信子。 电光火石间,赤红阴云隐隐藏着男子高挺的身影,略微抬手,魔息如千斤石墩压境,逼得黎潇倏地跪了下来。 猩红的眸子望向天际,她那嘶哑的声音却无法传入云霄,回荡在幽深的枫林中,着实骇人。 “终于……终于把你逼出来了!还真是条护主的狗,还我……” 对方不露面,单昀寒照样能从音色辨出身份。 “别忘了你的身份,前护法。还有,不是本尊怕你,而是看在阿寒的情面饶你一条贱命。” 是黎炎。 不,应该叫他,齐止。 第72章 仇 是啊,黎潇都能感应到他这个转世的存在,却说自己的孩子不在人世,实在奇怪。 明明,如今的魔尊黎炎就是二十年前被公孙姚送到魔界抚养的婴儿。 至少,换魂后的后遗症还在,风忆雪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是这样说的。 当年公孙姚叛逃,是为了救下那个被遗弃于寒风朔月的孩子,而后风忆雪借着他的身体回到魔界,佯装投诚于年幼的魔尊,三人合力一同造就魔界如今的光景。 可如果真正的黎炎被早已逝世的齐止所替代,那…… 藏得真深。 “找到你要的宝贝了吗?尊,主?” “啊,这不是就在我面前吗?” 不过抬眼一尔,一抹赤黑已映入了单昀寒幽紫的眸子,危险伴着腥气迎面而来,惹人反感。见单昀寒微微蹙眉,男子依然伸出修长的手指,绕了绕他的青丝,音带慵懒:“阿寒见外了,当初你不也没让我称你尊上吗?所以,像以前一样唤就行。” 旁人碍眼,齐止连看一下都不愿。 “还不走?本尊可没什么耐心跟一个没有轩辕派的庇护,修为连寻常魔修都不如的蝼蚁耗下去。” 然而在他落地前,黎潇就已经离开了,嘴里骂骂咧咧的。 “一群说话不算话的狗东西,碰上你们真算姐姐我倒霉了!” 她气不过,鞭子抽得啪啪响,几棵壮实的老树应声落地。 落叶哗哗,偌大的枫林闹腾一会,立马又恢复到往日的寂静。 不知不觉中,站立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其中,宛如往昔,故人轻叹。 兜了几圈,再无人烟时,单昀寒才听到一句:“如今的血枫林,美吗?” 喜欢吗? “是很美。” 美景来之不易,共赏的人却不再是曾经专属于他的少年了。 微阳斜下,林中毫无暖度,甚至连对话都变得冰冷无比。 “你到底想做什么?” 驻足间,单昀寒回头望向这个与自己身量相近的男子,抛去畏惧,像是在看陌生人般冷漠。 观察许久,杂乱的林子中藏了不少与噬忆草相似的花草,没认错的话,屋子热气氤氲也藏着气息。那就是说,三个月以来的失忆,并非他主动为之,而是有人故意阻拦他想起来。 毕竟,风忆雪设下的双契都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这玩意? “三十年不见,阿寒聪明了不少。”齐止未束发,却露出了少见的异瞳。一红一紫,锐利的目光像是在与笼中猎物周旋,下一刻便要就地捕杀。 “不如你猜猜,我想干什么?” 单昀寒直言:“不猜。” 爱说说,不说滚。 愣了愣神,齐止逼近一步,又道:“阿寒怎么变得如此暴躁了?” “再叫我阿寒,嘴给你缝上。” “……” 果真变了…… 也对,真正的阿寒已经死在三十年前,尸骨无存。 眼前的人再形似,也与当初的少年不尽相同。 “那单护法,是不是该履行你的侍君之责了?” 侍君个屁。 单昀寒差点没一拳打爆他狗头,愣是懒得理人,自顾自地往回走。 算算时辰,小烛应该安置好那些村民了。 然而,齐止一句话止住他的去路。 “身为护法的暗卫,他们若是连自救的本事都没有,也不用在魔界落脚了。” 暗卫。 原来所谓的轩辕氏后人,都是暗卫吗…… 暗卫善于埋伏潜行,自然有换形的本领,伪装成任何人都不在话下。那,这群人是在陪着他过家家么? 为了什么? “啧……单护法可真无情,本尊与你相隔三十载,你怎么总想着旁人?” “如果可以,最好不见。” 冷眼相对,耐心消磨,齐止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长衣曳地,黑纱轻过草尖,似是与阴云一同笼罩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 “行。但在那之前,麻烦护法大人把答应好的东西还给本尊。”灼热的气息伏于耳后,单昀寒脖子侧步躲开,很是不悦。 既然不是从地窟救出来的黎潇,那究竟是什么宝贝? “你到底想怎样?” 齐止走到他面前,故作无辜道:“本尊这个魔尊真是做的太失败了,手下两任护法都如此,背信弃义。” “当初你师父允诺,去轩辕派把本尊的秘宝寻回来。不过,你不会真信了他那套说辞吧?什么助你修仙,以魂净魔?” 提及风忆雪,单昀寒极力稳住的心境终究起了波澜。虽然他不断提醒自己,齐止不可信,所有人都不可信,但问出的话还是暴露了一切。 “那你的说辞呢?” “恩……”深眸幽暗,齐止略微一笑,道:“第一次他与你交换身体的时候,应该就知晓了一些事。” “三十年前,失控的是我,不是你。” 那日,战火纷飞。 遵从尊上意愿的齐止并没有伤害风芷菁母子,而是受命掩护被追杀的轩辕氏后人潜入魔界。但,他最该护着的少年出事了。 他的尊上被那所谓的神仙姐姐一剑穿心,手上握着的,是前一天夜里不停不歇赶出来的魔器。 当时,单纯的少年求着他教,灰暗眼底溢出的光芒是从未见过的。 就好像一株在暗无天日的悬崖底生存的残芽,终于迎来久违的暖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颜色,肆意生长。 可那一捧光并不是救世主,而是一弯镰刀,在萌芽突破黑暗的关键时刻,无情扼杀了它。 “阿寒倒下的那刻,我脑海里就一个念头。” “死。” “这些人都该死。” 尊上没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他,阻止一个承受蚩尤之力的嗜血者。 可最后封印他的,还是那个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少年。 血骨为誓,魔魂为印。 他亲眼看见,剩了一口气的少年让那个女人割开自己的脖颈,以永不轮回为代价,筑起一道承天结界。表面上抵御天道业火,阻止人魔纷争,实际上是为了封印一个十恶不赦的怪物。 即便如此,他还是替少年去了一遭地府,在十八层地狱摸爬滚打,最终借着别人的身体回归人间。 一眼,只一眼就能认出前世的少年。 只是,少年还在受苦,还在因为这些道貌岸然的仙者受罪。 “你知道吗,公孙訄死的时候笑得可好看了。可我们样貌太相似,好像,他把我认成了你。” “所以,我用了这副身体原来的脸。” “。。。”单昀寒对齐止说的往事不感兴趣,直入主题:“别拐弯抹角,你到底要什么东西?” “我解释的不够清楚?在这,就是你,换个说法也行,在你身上,或者曾经是你的。” “就是被你封印的三十年的蚩尤之力啊。” 不知不觉中,夜幕低垂,阴云退去几朵,耀眼星辰才得以显现。 朦胧月色下,眼前的男子肌肤如雪般苍白,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凝视珍宝,笑容中满是疼惜。 但单昀寒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痊愈的? 三个月前…… 对。 自那天之后。 那个人。 “那小子体内有上古魔气,确实可以压制体内阴寒之症,可一旦失控……” “你能读心?”单昀寒早就发觉了,可脑中预想的答案让他迟疑。 “单大人真健忘,本尊不是在魂海里说过,你所有想法,本尊都知,甚至还一个个代为履行。” 之前...风忆雪也能摄取他心中所想,难道是受魔气影响。可齐止恢复了这种能力,不就相当于... 那个人真的灰飞烟灭,不留于世。 但风忆雪离世前,一定是将齐止很看中的东西转移到他这了。 既然是拼死相护的遗物,就绝不能交出去。 落雪即召,彼时的银匕化作一柄深红玄刃。抬手间,猩红遍地,顺着草尖滴进残破黄土,可月光朦胧,乍一看,倒像是一片乌黑,肮脏至极。 可能魔器锋利,划开齐止的胸膛不费吹灰之力。 再者,被伤之人压根不想躲。 “来,尽管砍,本尊不驱使魔气自愈,也不还手。来,就像当年,封印啊。” 伤口之深,已见血肉。齐止的衣襟染湿大片,若是再不救治或落井下石,即刻毙命也不是没可能。 可单昀寒不是心狠之人,做不到铁石心肠。 更别提这个人曾经无微不至照顾他十年,不离不弃。 十年。 又是十年。 为什么每个靠近他的人,下场都...不得善终? 难不成自己是什么天煞孤星吗? 收起落雪,警惕不减,他伸出左手覆于齐止创口之上,倾力将体内魔息渡了过去。 果然,净魔什么的,都是假的。 但体内有两股互不相冲的力量萦绕,就像是左右手,若是运用得当,配合协调,同时使用定能毁天灭地。 是你吗? 手心覆手背,齐止猛然抓住他的手,贴耳轻笑道:“我就知道,寒儿心软,不会弃之不管。” 传入心间的温度滚烫,并不如那曾经的冰冷熟悉,单昀寒清醒过来,一掌过去,震得对方血口撕裂,连连后退。 “滚!” 一个杀人凶手,怎么敢,怎么敢用如此唤他。 忆起三个月前的种种,单昀寒的杀心再也按捺不住,灵魔俱应,绝美枫林差点被他那爆发出的幽蓝业火毁为灰烬。 “是你,你动了尊令,杀了他。” 上一刻还在与他逗趣的人,下一秒就吐血晕厥,不是他齐止引尊令发作,又怎么会... 没等齐止反驳,鬼火般的灵力已缠了过去,任凭他怎么动用魔气都阻止不了。 没有惨叫,没有唾骂,只有落叶受累,兹兹地燃着,待到枯味尽散,地上只剩一具黑黢黢的焦尸,单昀寒的心仍静不下来。 望着幽幽星空,恨意无处发泄。 齐止说的最后一句,始终环绕耳际,好似长夜噩梦,厉鬼缠身,永远都不会放过他。 “阿寒,你知道的,尊令根本动不了风忆雪。” 也对。 尊令算什么东西,换身相当于死过一次,尊令早就失效了。 无论是前不久的鬼丝蔓,还是十年前破灵的一刀,再或者初遇时的渡魔,每一步都在向风忆雪索命。 草木稀疏,单昀寒一脚踏在那令人作呕的头骨之上,冷道:“是啊,他死了,我们都有份。” 咔嚓一声,尸首无存,那缕躲在脏灰里的黑气被掐得死死的,再无逃跑的机会。 “我知道,你不在魔界。” “逃不掉的。” “我要亲手了结你。” “了结一切。” 风起,绑在指节上的断线隐约泛着红光,飘飘然却寻不到另一头。 还有一件事,是他允诺过的,也是必须做到的。 我会找到你。 别怕。 你的寒哥哥,你的小寒,你的寒儿,一定会带你走,带你回家。 第73章 重回轩辕 清晨时刻,雏鸟啼鸣,青草腥芳。 竹林轻雾围绕,淡淡的药香隐匿其中。往深处走,一间简陋的木屋映入眼帘。木屋前,俊朗壮硕的黑衣少年正蜷着身子席地而坐,一边拿着蒲扇使劲加火,一边算着时辰往窑罐里添加药材。 时间久了,难免额上热汗如珠,少年只得时不时抬手拭去汗迹,在心里不禁反问,为什么身为魔尊亲侍的他就成了小药童,怎么天天在这起早贪黑地干活? 抱怨归抱怨,过了小半个时辰,少年将药汤倒置碗中送入房内。 他轻手轻脚的,碗底磕到木桌都要停顿一会,望着榻上平躺的男子,他又无奈叹息道:“天天闻药香,又不喝,能起来才怪了。” 嘀咕声刚落,护体结界倏地炸破,躺了三个月的死人竟坐了起来,不睁双目,嘴里念念叨叨。 “别去。。。” 即便是大白天,看着如此精致的面庞留下两行醒目的血泪,还是有点慎得慌。 但,少年不一样。 镇定的他把那僵硬身躯按了下去,走之前不忘加固一道结界。 出了门,一名黄衣少年持剑靠在翠竹上,却不见少年该有的朝气,衣物上的血迹清晰可见,目光涣散,似是在等他。 “我是来辞别的。谢谢你……还有那些人,救了我和他们,可我们一天不走,少掌门还会再来,所以……” 许英杰见三个月不曾搭理过他的刘宝来了,很是开心,可没料到对方一来就要走,愉悦的表情僵在脸上,很是难看。 “那你们路上小心。” 这次,换刘宝蹙眉不爽了。 “你……” 不挽留一下? 哽了哽,他还是没问出口,独自离开,孤寂的背影让许英杰多次萌生追上去的念头。 但,任务在身,绝不可擅离。 小寒跟他交代过,一定要带这个人离开,即便是断腿,甚至……冰凉的尸体。 三个月前,他只能与刘宝一同护下被风忆雪送来的两个人,威压之下,眼睁睁看着那消散的白灵,无能为力。 最后,唯一清醒的人只有他一个。 然后,就看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被风忆雪重伤的轩辕派掌门,濒死之际,竟然化作一名少年。 那张脸,许英杰忘不了,也绝不会认错。 林澈。 可最后,他什么都没做,竭尽全力将大部分人接到了魔界。 为彰显忠心,林澈还是被他送入大牢中关着,不知生死。幸好,刘宝也不再纠结同门去了哪,似乎对轩辕派的所作所为表现出十足的厌恶。 是啊,新弟子试炼之类的都是假的,与魔族厮杀更是无稽之谈。 不过就是选出几个皮囊极好,灵赋极佳的人送给公孙家挑。 管他换身还是抽灵。 反正都是做得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过,让许英杰最担心的就是单昀寒。 他不敢让一个极易暴怒的人知道珍视至极的宝贝已不在人世,所以,他才求、甚至是偷灵谷峰的噬忆草,又拜托冷兰他们做足全戏。 效果如何他不知,反正魔界没有抖三抖,应该就是没事。 但,他还是小看了曾经的同门。 “你再说一遍,小寒他要做什么?登位?” 冷兰一身玄色,肩上银铠的血腥气还没来得及消散,风尘仆仆的,看来是像是过路,立马就要出发一样。他睨了许英杰一眼,淡淡回道:“不,你听错了。” “护法大人已登魔尊之位,下一步,进轩辕,踏人界。” 眼看冷兰转身匆匆而去,缓过神的许英杰赶忙拉住他,着急道:“怎么可能,小寒他不是……” 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相处的时间虽不长,可也从来不见他争抢,甚至还有事没事暗戳戳帮人,算是十足的大好青年了。 肯定有什么刺激…… 闻见残留在手指间的药香,许英杰一震,激动道:“你赶紧跟小寒说,师父……风忆雪还有救,真的!是江峰主说的!” 虽然总不见效,可起码床上那具身体还有反应,便是最大的安慰。许英杰是怕空欢喜一场,才一直没跟单昀寒讲,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决不能让其毁了一个内心纯良的好人。 可冷兰不这样想,他扒开许英杰的手,有些嫌恶地看着他:“曾经的我,后悔无比,认为自己不该入护法座下。” “现在看到你才发现,我没选错。” 这话说的意欲不明,阴阳怪气,许英杰参不透其中的深意,却也猜出不是什么好话。他要走,要见单昀寒,更要说出风忆雪让他传达的话。 然而,竹林边的屏障高高竖起,将他所有想法扼杀。 “别白费力气,就算屋子里的那位活蹦乱跳,尊上他也不会改变心意,而且,第一个踏平的,就是灵谷峰。” 耗尽内息,许英杰怒道:“你,你处心积虑,当暗卫又当尊主的眼线,是不是要害小寒?!” 冷兰回:“不,谁能助我复仇,谁就是我追随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根引绳,将许英杰混乱的思绪连到了一起。 之前在轩辕派小寒身份暴露,表面是因为灵谷峰峰主从中干预,死咬不放,追本溯源,应该是那颗幻形丹出了问题…… 若没人顶上罪名,那单昀寒就会命丧破魔台。 如今,风忆雪魂魄尽散…… 但无论谁死了,总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最后,许英杰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是你,是你下的毒。” 以前他曾受尊主之命,调查过护法身边的暗卫。 基本上,这些人差点成为轩辕派的刀下亡魂,逃亡而来,他们被新任护法所救,寄居魔界边缘的血枫林。 暗卫与他这种土生土长的魔族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恨。 虽说尊主器重他,可也就仅限于任务,任务之外的事他绝不会多做。但暗卫不一样,他们所做的一切发自内心,或为了留下一方净土,或者…… 为了报仇。 三个月前,他们四人同行之时,除了单昀寒,离风忆雪最近的人,只有冷兰。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可还是能看出来,风忆雪很信任这个少言寡语的少年,而冷兰似乎也很了解对方,有求必应。 若要趁机害人,谁也察觉不出。 “他自己作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冷兰没反驳,却也不应下,“成大事者,就不该有牵绊。” 听到这话,许英杰觉得他认了,本命魔器随召即出。一把似是用来开山的巨斧刚现形,就被许英杰甩了出去,可冷兰闪的极快,风来风去,只见影中人攒动,躲开攻击也不还手。找好空隙,冷兰便退出屏障之外,伫立着。 “我们之间无冤也无仇,我不会同你动手,但你也别逼我。” 铛的一声巨响,犀利斧刃正朝他脑门劈来,幸好有加固过的屏障,否则整个人怕是要被劈成两半。 “别担心,灭了轩辕派,要多少仙草灵药就有多少。” 咚。 许英杰朝着他那个方向狠狠一锤,攥紧的拳头顿时血流不止。 当初就该由自己设这道隔绝外界的幻界,偏偏那时候在边洛城,情况危急,竟就如此轻信旁人。 大意了。 懊悔无用,只能想办法出去。 一只消瘦的手搭上肩头,许英杰身躯一震,还未归位的魔器差点伤了人。 “怎么回事?” 熟悉而又熟悉的冷音响起,伴着吃力的吐息,难寻曾经的震慑之力,可许英杰的汗毛仍不自主地微微一立,以示对身后来者的尊敬。 “师父?!”刚转头,成年男子的重量便压了下来,仿佛刚才听到的那句是朦胧梦话,虎头蛇尾的,再无下文。 如厚墙般的屏障之外残枝窸窸窣窣,似是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这边过来,可那声音忽近忽远,忽轻忽重,实在叫人捉摸不定。许英杰来不及将风忆雪安置好,便脱下外衣罩住他的脸。 动静倏地停止,只见迷雾中灵光流萤飞舞,无视屏障的阻碍,萦绕在风忆雪周边。 灵光似有传音之效,仓促一句:“多谢。” 是个男子的声音,短得几乎让人辨别不出身份。 可许英杰喃喃道:“小寒?” 不会认错,是单昀寒。 既然知道风忆雪有一线生机,为何还要再造血孽? 究竟是为什么? …… 三日后。 天降祥云,流光溢彩,号称人间仙境的槐江山境内鲜少有外人进入,如今却是外宾归至,热闹非凡。 这些人受邀而来,基本上是略微威名的小门小派,既有常年依附轩辕派的,也有不对付的,总而言之,就是来看个热闹,在他们眼里,无论轩辕派的掌门怎么换,都不可能换姓。 辰时已过一柱香,一行青衣悄然踏至,仿佛风过烛灭,白玉殿被这一阵轻风扑熄方才的嘈杂,瞬间一片死寂。 既是客,公孙旭面带浅笑,示意旁边弟子为其斟茶,好一顿寒暄才开始正题。 “今日喊各位前来,是为了宣告一件事。” 不少人并无耐心,来一趟纯粹就是为了吸取这天地间最为充沛的灵力,就算不能提高修为,品一品上等茗茶或绝世灵糕也是好的。 但公孙旭的下一句,差点没让这些人呛死。 “父亲将贴身佩剑传于我,并嘱咐我,让我代为传位。” “从今日起,风忆雪为新任轩辕派掌门,派内任何人不得有异议,违者逐出山门。” 第74章 退位之争 这句话,这个决定,并不是公孙旭空穴来风,凭空捏造。 亲耳听到的,能有假? 三日前,他趁着魔界混战,一个人偷偷溜进魔界地牢,却没见到自己的父亲,残垣断壁中只寻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墨发凌乱,脸上干涸的血迹渗人。当时环境恶劣,四处尽是杀伐魔气,业火肆虐,公孙旭见此人着轩辕派弟子服,本要救下,可少年被碎晶般的灵光护得极好,若是有人要伤他,设好的法阵便会触发。 正好,少年怀中长剑掉落,公孙旭眉头一紧,顾不上阵中凌厉灵气,伸手便将那柄熟悉的配剑拿到手中。 抽出利剑,他抬眼,又垂眸,周而复始,反复摸着剑鞘上的镂空白玉梅纹,注入灵力见蓝白灵光,再三确认此物为所寻,才念道:“原来……都是真的。” “恩,还挺听话,真来了。” 碎石滚滚,背后的人脚步声颇大,似是故意踢开障碍物,惹他注意。 “这护魂阵只有你们能解,不知道旭儿愿不愿帮我这个忙,恩……解开后再问他一个问题。” “公孙姚在哪?” 然而,公孙旭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反应不过,半天都没应黎潇。 理清脑海里的思绪,他淡淡地回道:“死了。” 纤弱女子听到这句,缠绕手中的魔鞭疯魔般地甩了过去,却分毫不差地落在公孙旭脚步,未伤一寸。 “骗人。” 阴暗的角落里,她无法看见公孙旭是何表情,只听见他道:“在地窟的时候,我是见过你。” “一开始以为你在里面待久了,记忆错乱凭空捏造另一个人的身世经历,可就是没想到,其实别人把身体给了你,就像我父亲那样。” 一年前,公孙郅重伤濒死,公孙旭便让手下送他去闭关疗伤,怎么说都要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意识,痊愈怕是要三五年,可奇怪的是,不出几个月公孙郅便醒了,灵力也恢复大半。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灵谷峰有什么灵丹妙药,后来越想越不对。 若真有,那为什么风忆雪十年不见好? 直到他再次见到已故的兄长,才发现这世上真有这种灭魂夺身的邪术。 于是,公孙旭决定在新弟子下山之前,与自己的师弟一同铲除此类邪物。但是,风忆雪不愿告诉他净魂的方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耗尽灵力救下被附身的厉鬼。再后来,魔族来犯,派中大乱,公孙郅跟他说,要带地窟的人去护新弟子周全。 当时觉得不对劲,可轩辕派不能无主,公孙旭实在是分身乏术。凭直觉,公孙旭认为风忆雪一定不会老实,提前加了一道符咒在对方身上,若此人魂力再出问题,他也能收到消息。 可就算把风忆雪打晕过去,都没能阻止这人折腾。 但是,符咒的作用并没有白费。 他听到了轩辕派掌门的声音,听到自己一直仰慕的父亲亲口承认。 残害同门,修炼邪术。 再后来,这个陌生的女人披着他娘亲的外貌,用他姑母的方式称呼他。 那一瞬,似是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泱泱大族,竟是个只会偷骗抢的西贝货。 可笑。 压死人的最后一颗稻草就在眼前,黎潇接受不了,疯疯癫癫地冲回战场,不愿听他多言一句。 走之前,还正好捎上藏匿许久的新弟子们。那时,硝烟已停,隐隐约约瞥见一缕银白立于大军之首,匕刃刺眼,血般殷红漫过彼岸,众人伏地跪拜,威严不可一世。 谁? 顾不上了。 外患再说,当先解决内忧。 “各位有异议?” 公孙旭反问一句,但微笑里藏着一副就算你有也奈何不了我的,吵嚷算是小事,特别是跟着他一同进来的青衣仙君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恨不得将这个任性小子的脑子扒开看看,再或者把他往外拐的胳膊肘给掰回来。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公孙旭简直就是一尊油烟不沾的佛像,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师弟掌管轩辕派。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钦点所谓的下一任掌门,并没有出席。 结果动静一大,反而惊动了刚宣布隐世的长明真人。 轮椅立于门前,殿内瞬间寂静下来,只剩老人咳喘和木轮滚动的声音交织。 “咳咳……旭儿当真……想好了?”他行动不便,来这一趟也不容易,可不问缘由,倒是惊倒看热闹的人。 两人面对面,公孙旭双手捧上长剑,低头回道:“不止是我,父亲亦如此。” “好。”老人颤颤巍巍接过利器,看了许久,又重复一句,“好。” 长叹间,他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好样的。” 一眨眼的功夫,那柄泛着蓝白剑光的灵器已贯穿公孙旭胸膛,动作果断又无情,拔剑时鲜血甚至喷溅到站在一旁的青轩,腥稠的让人作呕。 始料未及,所有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位长明真人,曾经是号称平叛无数、斩魔无尽的狠角。可虎毒不食子,自家的孩子,居然说杀就杀,未免太可怕。 “公孙旭勾结魔族,甚至将本派交予魔界中人,不配做轩辕派少掌门。从今日起,他不再是轩辕派弟子。” 这一下,大家又炸了。 风忆雪是魔界中人?怎么看,都像是公孙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抹黑一切。 想归想,人群里竟没一个有骨气的敢质问。 最后,还是扶着公孙旭的青轩,弱弱发声道:“风……风忆雪不像魔族啊。” “他不是,他徒弟是啊。” “对对,这样也算!” “人都不来,定是怕了!整日闭关,也许死了呢?” 三五两下,支持公孙长明的声音高高盖起,几乎一边倒的反驳着。 “你们……”气到极致,公孙旭陡然咳血,即便青轩为他顺气也无用,两眼一闭,终是晕了过去。 倏地狂风四起,持续晴好的祥瑞之兆不见踪影。乌云滚滚,雷声涛涛,一抹白色的身影从隐雾中踏至,那人看都不看两旁的鼠辈,径直走向正中央的老者面前,毫无礼数地将手按在对方的膝盖之上,凑近笑道:“老头,你还没死啊。” 惊愕四起,谁也不敢这样对眼前这个恐怖如斯的老人家,生怕对方手起剑落,人就没了。 可公孙长明板着脸,对上白衣男子的视线,有些咬牙切齿地回道:“彼此彼此,你不也活着。” 许多人没见过风忆雪的样貌,自然是认不出来。但倒在一旁的公孙旭努力睁眼,却觉得眼前的男子十分陌生。 明明是一张脸,可感觉…… 不是一个人。 风忆雪不会这样说话,更是从来没跟公孙长明如此剑拔弩张。 终于,白衣男子放开颤抖的老人,扫视一圈,几近蔑视道:“三十年前的教训不够?怎么,现在还要忽悠他们?” 老人没回应,而是驱使着灵剑拼了命攻向男子的要害,却是有心无力,次次失败。最后他像是失去理智,对在场弟子怒吼道:“你们是木头吗?!混世魔头就在这里,再不铲除,等着他带魔界大军来了再灭吗?!” 不只是轩辕派弟子,其他门派的主事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无心看了一场闹剧,并不太愿意插手其中。 毕竟,没有足够的证据指向此时的风忆雪就是魔族啊,也许魔族,还没你个糟老头子更坏呢? 见无人帮衬,公孙长明差点吐血身亡,可他的恨意燃着熊熊烈火,似是要将那个靠在玉柱旁的笑面白衣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可惜,双腿已残,他不能轻举妄动。 “各位,现任掌门真正关门弟子风忆雪已亡,这不过是个假冒的。” 明事理的那些人白眼飞起,觉得这人简直无可救药。 方才白衣男子躲他时用的招式,皆是轩辕派所出,一般弟子还无法速成,灵力深蕴,何来冒牌之说? “老头,说话要有证据,难道你又要像多年前那般,冤枉同门?”男子有意无意地提醒几十年前的往事,倒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他慢悠悠地挺直身子,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是,风忆雪这个人呢,早就该死。” “可惜啊,差一点。” “当初你哄骗那女人,蚩尤后人的血骨魂气才能给她儿子续命。啊,对不起,你失算了,确实有点用。” 森森一眼,寒气爬上脊背,不少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仿佛说话的人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是,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两个恨意甚浓的仇人相见后讲的是什么。 三十年前的那场叛乱。 虽然版本七七八八,但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轩辕派当时的掌门勾结魔族,害死众多弟子,最后竟要握手言和,新起的公孙家一举铲除叛徒,赶魔族回老巢,人间再见太平。 嘶,听起来,倒跟如今的局面有几分相似,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们这帮人自称仙门世家,跟人们口中的魔有何区别?” “无论同门,亲人还是随便什么人,只要挡了你的路,你就会挖空心思去害他们。” “所以,也是你,是你杀了我的阿寒。” 话音刚落,男子那一身皓白退散,烈焰般的魔气充斥了整座大殿,柱墙俱裂,修为低的弟子扛不住,直接倒地不起,晕了过去。 太强了。 根本抵挡不住。 公孙长明还没来得及使出灵剑,就已被捅了一刀,牢牢地钉在靠轮椅上,动弹不得。 红紫交映,噩梦再临。 也许是濒死的场景太深刻,让他不由得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幕。 前一刻,他还在笑,笑那绝望的妇人杀了那个护着她的少年,就是那个不成气候的小魔尊。 很好,以后,人魔两界都是他们的天下。 得意不过一会,那个小魔头的贴身死侍便红着眼开出一条血路,将他带来的弟子悉数杀尽,刹那间,血流成河。若不是溜得快,怕是他当时就成为那万人窟里一缕冤魂。 而这些年,为了治愈伤口上的蚩尤魔气,他只能舍去下半身,甚至耗尽这抢来的灵力续命。 现在,公孙长明一眼就能认出害他的仇人,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还是要呛他一下:“你杀了我,又怎样?咳咳……你抢我公孙家子嗣的身体,在这猖狂作恶,你那蠢到家的主子会不会还像三十年前一般,为了大义杀了你?” 嘶的一声,那布满褶子的脖颈被拉出一道血口,难忍痛楚,公孙长明直接摔倒了地上,如柱的鲜血染红白玉,甚至还带着黑色鬼气,肮脏至极。 惊雷响,银光闪过,门口突然又多了一抹纯白身影。 此人从头到脚,除了隐藏至深的紫眸,找不到其他任何颜色。 “瞧,他果然来了。” 稀罕的是,来者对狼狈不堪的在场众人竟毫不关心,只是漠然地问了一句:“灵谷峰江奕,在么?” “阿寒……” 褪去一身魔气,玄红色的高挑身影逐渐现形,他双眼放空,步子急切,苍白面庞里勾勒着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笑容。 是他的阿寒回来了吗? 然而,那白衣男子眼都不眨一下,手起刃落,似一道疾行的电光穿过,再望去时,那个能令公孙长明为之丧胆的魔界细作就此人头落地。 “我再问一次,江奕在否?” 第75章 业火再临 静默。 大家不知道门口白衣翩翩的男子什么时候离开,更不知道殿内的魔气是如何消散的,恢复意识时,天宇晴霁,似是无事发生。 可灵谷峰就没那么平静了。 也许离御魔结界的阵眼过远,攻守薄弱,灵谷峰便成了魔界大军首先攻入的地点,虽然有所分散,但主力基本在此地,守候待命。其中的缘由,只有原来的暗卫知道。 复仇。 也有个先来后到。 地处远山,他们潜入时极少碰到弟子也合理,更何况,今日是轩辕派选新任掌门的大日子,自然人烟稀少。 “尊上。” “尊上回来了。” 在所有人看来,许是匆匆去了一趟大殿并未尽兴,归来的单昀寒面色阴沉得可怕,抬眼间,自带令人退避三分之效。 “把江奕叫出来。”曾经的清静村空无一人,设下的迷雾阵也已破除,那些瑟瑟发抖的村民被抓出来质问,“不然……” 迟疑了一会,结果一直跟在单昀寒身后的冷兰上前一步,魔刃蹭着轻甲上的血痕,冷冷地接道:“不然,就杀了你们。” 村民们被乌压压的大军围着,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嘤嘤啼哭此起彼伏。高挺男子每进一步,哽咽便低一声。他们怕,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惹得这位新晋魔君不悦。 即便如此,单昀寒还是一抬手,道:“既然你们不说,就别怪我心狠。” 破除结界的灵谷峰,霜雪漫天,寒风簌簌。即便如此,魔族的业火烧起来仍是势不可挡,顷刻间便将峰内所有灵花灵草烧成齑粉。 火光冲天,烧的浮云通红,可就是不见轩辕派的弟子来支援。 灵谷峰的人也没觉得稀奇,甚至有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要命地拿起手中的农具冲过来。 以卵击石,尽是无用功。 魔息肆意侵袭,眼看就要伤人之时,还是江守站了出来,对着单昀寒一针见血问道:“阁下并非找我们峰主,对么?” 至此,单昀寒也不跟他兜圈子,回道:“聪明,我就是来讨点东西,讨到了便走。” “只要阁下答应,不伤无辜族人,老朽便告知于你。” 收回魔息,单昀寒清退左右:“说吧,千冰莲,鬼丝蔓在哪?” 江守接着解释:“灵谷峰地处高势,千万年就开一朵至寒冰莲,而且,三十年前就已尽数被毁,阁下若是要,我们也无能为力。至于鬼丝蔓,那东西带着至阴之气,鬼界产物怎会在灵力充沛的轩辕派滋生?” “是吗?再给你个机会,好好想想。想错了,他们都要死。”匕刃转了又转,不经意间,单昀寒指腹被锋利的落雪划了一道细口,鲜血落在洁白的衣袍上,脑海闪过一道身影,心中剧痛不已。 “寒儿,停手吧。” 之前他为了一战成名,号召全族,身体里的灵力悉数被引了出去,肆意挥霍着那个人给的一切。 按道理,不该再听见这个声音。 不行,蚩尤之力还没解决,再拖下去,怕是。。 倏地,一道强劲掐住江守的脖颈,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整个人抬了起来。落雪随召而去,所到之处哀嚎凄惨,单昀寒逼问道:“十年前,有个被一剑穿腹的人送到灵谷峰疗伤,每日的药引里便有这两样东西,你还敢撒谎说没有?!” 江守年岁已大,经不住他这般审讯,差点晕死过去。可单昀寒一松手,他便惊愕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眼前的年轻男子样貌陌生,风起时,能见着白袍下似枫般的贴身红衣,幻化成剑的魔器已归,像是嵌在掌心上被他紧紧握着。晃眼一看,那男子眼底漫出的憎恶,像极了……十年前的那个时而发狂的白衣少年。 “原来,是你。” “对,就是我。” “……”江守跌坐在地,好半天都起不来,最后,他无奈摇头,“是命,命啊。” “无论阁下信或不信,那两样东西真不出自灵谷峰。鬼丝蔓乃掌门所加,而千冰莲,来自魔界。”喉咙的不适逐渐消去,江守也慢慢站起身来,“那位少年与我们峰主有过命的交情,他答应,只要峰主保住你的性命,便会不遗余力号召魔界百族取掌门及其他仇家的性命。” 单昀寒睨了他一眼,满脸你接着编的不爽:“护我性命的方法就是千冰莲?” “当时阁下魂不附体,若是没有这千冰莲抑制,怕是早就受到魔息反噬,不在人世了。” 虽然仍抱着怀疑,但仔细回想,似乎江守说的并无道理。 每次风忆雪一贴近,那与生俱来的清冷灵息总是能平他心神,有安魂之效。 不,不对,魔界不可能有千冰莲,难道…… “除了自然育成,曾经中过的人,是不是也能养出来?”单昀寒险些问不下去,甚至有些后悔问出口。 既然互换了身体,风忆雪用他身体的时候一定也不好过,肯定也要靠什么东西来稳固魂魄的。 旧疾…… 不肯服药…… “确实可以。”江守颔首,想了想,“千冰莲无可解,只能靠最为炙热的蚩尤血缓解。若是要提取冰莲,需放血一夜,待到流出的血似死人般冰冷才能以自身为土炼出一株,但这样做等于自杀,稍有不慎,失去意识事小,重则被寒气倒侵心脉,灵丹俱损……等等,你是说那孩子,得过千冰莲?” “……什么放血?” 两人均处于震惊状态,谁也不回谁,只顾得上自己。 难怪江奕当初让他以血养冰,怕是想要他以同样的方式渡魔气过去稳住风忆雪的魂魄…… 还有那句…… “要不是他,你早死了,白眼狼。” 对,骂的好,他真是头只会索取的白眼狼。 十年前的那一剑剖开了风忆雪的灵丹,灵脉受创,护在其中的魔气肯定八成受到了影响,作用大不如前。 如果能服下血枫林里的曼珠沙华也行啊,可他不愿意…… 一句话,他们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受苦。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他? 这些年,风忆雪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想不出来,也不敢再想了。 “……据我所知,中过千冰莲的人只有……她。” 不知不觉间,江守将他引至一片已焦黑的灵圃,只见哀伤上头,叹息连连,“以前老峰主还在的时候,有个闹腾的小女孩总爱跑到这里玩,说派里的吃食太寡淡,吵着要种地养鸡鸭。” “她爱穿白衣,但每次回去的时候总是一身泥,被她师尊好一顿训。” “再后来,她就不来了。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可能再像孩子一般玩闹。”噙着泪光,江守有些哽咽,但他还是缓缓说了下去,“当时,峰主负责她的日常药膳,而我,就是那个煎药送药的弟子。” “每次见她都笑呵呵,还让我偷偷给她带山下的甜糕。” “其实……我知道的。” “给她送的药膳里,融了多余的东西。” “那就是,至阴至寒的千冰莲。” “就算她不死,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可是她不惜舍去所有修为,甚至挖出灵丹??????????q?,愣是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真好,那孩子还活着……” “唉,早该想到的,也该想到的……同样的姓氏,相似的性子……” “你是为他们来的吧?” “……”心中五味陈杂,单昀寒应了一字,“对。” “千冰莲已毁,要杀就杀我,其他族人皆不知此事,就连江峰主也未知事情全貌,万不该一同受罪啊。” 撒谎。 千万年才出一朵的千冰莲需要极强极纯的灵力催开,谁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运转灵脉,去滋养一朵奇花? 更何况,当初控制轩辕派的公孙家为何要假扮魔族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屠杀灵谷峰,逼疯这么多人? 而今说无辜,身为灵谷峰峰主的江奕为何要不顾族人安危,明里暗里地帮风忆雪?如果过命的交情能大过氏族的未来,为什么还总处处跟风忆雪作对,跟他不对付。 不信。 死到临头,还在撒谎。 然而,一个小女娃不知怎么冲破层层包围,竟冲到江守面前小胳膊一张,涕泪满脸却义愤填膺地说道:“坏人,你不要嚣张!丫丫才不怕你!” 江丫丫? 伤好了吗? 家里人还会打骂么? 半步还未迈出,单昀寒就已望见孩子眼中的恐惧,最后还是收回了关心的心思,原地不动。 明明那么害怕,居然还能颤颤巍巍地握着小木棍与他对峙啊。 “要跟我打架,小妹妹?”单昀寒打趣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有些渗人,“这样吧,这个给你,只要刺中我,我就放了他们。” 银光落雪递到跟前,江丫丫伸出的手蜷缩在半空,愣是不敢接过来。 过了许久还如此僵持,单昀寒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快点啊,坏人可没闲工夫陪你折腾,我还要去祸害别的地方呢。” “不行!丫丫不会放你走的!”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江丫丫握住落雪便刺了过来,若不是单昀寒反应迅速,怕是已经见红了。 “寒哥哥说过,丫丫好了就能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 一个走神,魔刃已贴近,单昀寒来不及躲闪,大腿侧边见到一层血光。 落雪是他的武器,自然伤不及根本,可诺言就是诺言,既然说了,就要遵守。 “行,你们走吧。” “尊上?!” 发觉打斗声赶过来的魔军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到他这句话,瞬间炸毛,人尽不满。 特别是曾经受到过伤害的暗卫们,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些混蛋日夜躲在灵谷峰替公孙家养见不得人的玩意,尊上今日放过他们,以后他们卷土重来又该如何?” “是啊,我们好多人的爹娘亲友因此丧命,血债血偿,定要踏平这槐江山,来祭奠他们!” “尊上……” “尊上!” “够了!!!”单昀寒的音量还称不上怒吼,却有震天之效,峰上积雪为之一抖,差点酿成灾祸。叫嚷的那些人似是被吓到,猩红血眸里止不住的杀气总算有所收敛,手中的魔器滋滋发亮,不肯放下,仍指着惊魂未定的村民们。 真是可笑。 难道他就不恨? 没有他们,那个人本该从一个活泼好动的稚嫩孩童成长为意气风发的纤纤少年,最后一定是位心系天下的翩然仙君。 不只是风忆雪,还有风芷菁,姬夜雪……其他许许多多的人…… 然而,其中的因果恩怨,如何能算得清楚? 像江丫丫这样的,确实无辜。杀了这帮人,只不过徒增仇恨。 若都放过,心难平。 “对,我是说我认输,所以放他们走,可我没说你们不行。你们想抓,想杀,随意。” 谁也没料到,这位尊上竟玩起文字游戏,咬文嚼字般耍赖。明明,单昀寒的话随了这些复仇心切者的心愿,可一时间无人敢接,只见他们脸上怒气不减,似是一点安慰的作用都没有。 以前的护法大人鬼点子颇多,算得上有勇有谋、令人敬仰。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不过就出去转了大半年,回来后像变了个人,不仅行为上整日神经兮兮的,就连穿衣饮食都完全不同,甚至还能在大战前有闲情雅致在山脚搭房子,当真古怪,现在又做出言而无信之事,不少开始怀疑,面前的男子是不是已经被夺舍了。 怀疑归怀疑,他们没法证实,也无力证实。 毕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击败前任魔尊,短短两日攻下整个魔界的人,就算夺舍,也是凶煞厉鬼,惹不起。 再说了,这人允诺过,带他们踏回人界,还他们公道。 既然能毁约一次,定然还能有二次、三次。 实在弄不懂,这位新任魔尊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不动手,要我亲自来?”众目睽睽之下,单昀寒竟徒手将还未结成的半颗魔丹剜了出来,那动作快的,仿佛吃饭喝水般简单。然而,魔丹破碎,紫黑的魔气四处溢散,似浓雾积云般逐渐笼罩着山巅之上的仙境,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捏,天地相融,万物皆毁。 这一掏,像是把这个人所有的温度掏了个干净,只见男子摊开的手掌朝着天,皮肉残留在指缝中,看着血腥模糊,肮脏不堪。 他声音冰冷,冷到即便天火灼云,都无人察觉到。 “业火重生,天道轮回。” 众人道:疯了,这家伙肯定疯了。 闻风散胆的天道业火曾经毁过边洛城,直至今日那还荒无人烟,连根毛都不长。 屠轩辕,踏人界,也不至于用这么暴虐的办法吧?! 有想过他们怎么办,跟着陪葬吗? 然而,所有人惧怕的直哆嗦,连逃跑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唯有冷兰步步靠近,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他说的果然没错,寒哥哥果真善良。” “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其实你在……” “欺骗他们呢?” 下一刻,胸口炙热,长刃直取单昀寒要害,致命一击只差分毫。 能躲开,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呕出一口鲜血,单昀寒抓住利刃使劲一撇,竟硬生生折断那凶器,可他似是毫无知觉,胸口的利刃转瞬便还给了面前的少年。 两方都被扎出一个血窟窿,鲜血直淌的。 “齐止。” “整日躲在别人的身体里,你跟轩辕派的那帮人有什么区别?” 寂静一片,其他人都不知道齐止是谁,满头雾水,就像他们不知道为何曾经的护法突然改名为殷寒,这些名字代表着什么? 三十年前的真相,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此时此刻,冷兰却道:“尊上你知道的,他已经不在了,刚才那是最后的魂气。” “最后?”话已至此,一缕杀气敛入单昀寒幽紫的眼底,“这么说,你是知情的,自愿的,对吧?” 第76章 献祭 “对,属下自愿引魂上身。” 魔息略过,转瞬间,两人身上的伤口已愈合如初。 剑拔弩张之时,天际泛红刺亮,赤云滚滚覆压而下,近的仿佛抬手便能碰到。强烈的灼烧感铺天盖地,再逃已晚,即便修为上乘,也有不少人被临近的天火逼得经脉错乱,分不清敌友是非,互相厮杀。 血光滔天,单昀寒却若熟视无睹,似是非要追根问底。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他的?” 横眉紧蹙,冷兰道:“属下没有背叛的习惯,更何况自己的救命恩人?前任魔尊是看中属下复仇心切,招了属下做眼线,可之后属下接了外派的任务,常年不在那位大人身边,何来背叛之说?” 单昀寒:“哦,名义上你来轩辕派监视,实际上与灵谷峰相系,隔段时间便送药回魔界是吧?” “……” 少年眉头拧得更紧了,似是没想到对方能知道如此隐秘的任务。但再一想风忆雪与单昀寒那不同寻常的关系,疑惑立马消散。 “冷兰,你是没下毒药,可送往魔界的几味药里掺了噬忆草,对吧?” 见怪不怪,冷兰恢复以往的淡漠,不带任何情绪地解释道:“成大事者,不该有羁绊。若不是他总说你很重要,重要到可舍弃性命,我早就一刀了结了你。” “所以,是你把鬼丝蔓给的公孙郅?” 少年摇头,反驳道:“准确地说,是黎炎让属下送过去的。” “黎炎明明是派你送到灵谷峰,掺在黎潇每日的膳食里,你却故意让公孙郅发现,偷换到我这,对吧?” 单昀寒问得一针见血,冷兰愣了愣,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查了他多少底细,甚至不敢对视,有些害怕那双幽紫的深眸,怕自己最后的城府都被挖得一清二楚。 明明都知道,刚才还故意问灵谷峰的人做什么? 证实一下? 不对。 之前他真以为单昀寒要随他一同复仇,助其攻下魔界,可交情浅薄之人,终究不可交心。为了试探,离开前又故意去见许英杰,就是为了试探单昀寒是否有覆灭敌人的决心。 事实证明,没有。 对故人有所眷恋的人,都不会成功。 所以,复族大业只能靠自己。 “尊上,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呢?看看四周,我们都要葬身于此,问再多,又有什么用?” 一开始,他甚至都怀疑这位尊上是来给他捣乱的,言行上故意惹人不悦,军心涣散的厉害,可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莫名唤来天道业火,徒增一众仇恨。 看不懂啊。 “你们不会死。” 单昀寒声音微弱,像是自言自语,可那一字一句宛如砸在云端的重雷,振聋发聩。 不。 不是幻觉,分明是灵器发难,与天火相抗的声音,没想到,轩辕派居然还有救兵来? 果然,这人不是来捣乱的。 所有矛盾都指向同一个地方,指向同一个人。 只要处于槐江山里的幸存者共同杀掉这位看似癫狂的魔尊,便可化解危机,转危为安。 没错,只要出现第三方,无论多大的仇都一定会先放下。 好阴啊,差点就中招了。 一旁厮杀无眼,时不时会侵扰到相谈的两人,冷兰嫌他们碍事,设下一道结界隔绝干净:“尊上假模假样引业火下来,是为了让氏族间冰释前嫌?行,那属下先行一步成全您的心愿?” 单昀寒正开口,冷兰已蹬地至前,结界外气浪灼人,烟雾连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隐约中少年熟悉的呼唤引去了他的注意,杀气腾腾的魔刃不禁一滞。 “阿兰!” “小寒?!” “寒哥哥!!!” 血雾微微散去一些,只见被剜掉魔丹的少年向后倒下,从不示弱的浅淡眸子里蕴着泪光,似是不甘。 奇怪,之前的记忆里无边无尽的杀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惨遭毒手,一次又一次。 曾几何时,有一道亮光破开迷障般的噩梦,亮光中红衣飘飘的少年悄然而至,伸出的手一直端在面前,温柔地等待着他重归光明。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暗卫了。虽为暗卫,却不可行不义之事,懂了吗?” 那耀眼的少年眉眼弯弯,笑容温暖,像是天生的救世主,能救赎世间所有罪恶。 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不,复仇。 复仇才是最重要的。 终有一天,他独自走进炎寒殿,为阴晴不定的魔尊献上忠诚。 无论是谁,只要能助他报仇雪恨,都可以。 无论是谁。 “你可想好?蚩尤之力,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够承受的东西。” “想好了。” 原来是从那时起开始忘了,忘了自己对护法大人的承诺,忘了小烛对他的期许。 “誓死追随,永生相护。” “阿兰以后一定是哥哥手下最厉害的暗卫,无人能及!” 施法者气息虚弱,结界破裂极快,赶来的少年们蜂拥而上,将单昀寒团团围住。唯有冷烛的方向相反,抱着亲人濒死的身躯颤抖不止。 “……寒哥哥你答应过我的,会饶他一命。” 落雪上还沾着冷兰的鲜血,蕴在掌心的魔丹滚烫又肮脏,刃间挥散的腥气蚕食着所有人的理智。 他们都不相信,一向嘴硬心软的单昀寒会杀人。 虽然许英杰不喜冷兰已久,却也震惊地磕巴起来:“小寒,净魂丹……我们都按照你的安排给那些人服下了……” “谁?” “殷寒?” 然而许英杰身后的那群少年虽是幸存下来的新弟子们,可除了刘宝几乎无人认识恢复身形的单昀寒,再说了眼前的男子银发森森,与初见的少年完全是两个模样。 “我还有点事要解决,还要麻烦你们一会。别怕,天道业火绝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 刚才一捏,冷兰的那颗魔丹也如他的那颗碎了,可其中的魔气实在不纯,毫无抵抗之力。 这么说,那个人肯定还活着。 其实在不久前,单昀寒将体内灵气全部引渡出来不只是为了一统魔界,还为了拜托江奕将其炼化,用作解鬼丝蔓的药引。 尽管只有猜测,但风忆雪做过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无论是以灵净魂还是净魔,只要能让杀戮戾气减弱,就要一试。 所以,必须找个将所有人聚集一起的契机,唤来与蚩尤魔气相感应的天道业火,得过的人必会暴露,届时投以解药,省时省力。 计划赶不上变化,生变的事只有一件,日以继夜赶制净魂丹的江奕居然失踪了。 也许吧,就不该让许英杰带着风忆雪回来,可……储存灵力,只有人身且同脉才能行得通。 既然如此,正好,一次性解决。 “这是最后一颗,给他服下吧。”银白发丝垂下,冰凉温润的丹药送至冷烛手中,单昀寒半蹲望着那个没了意识的少年,做着最后的解释,“他从黎炎那得来的蚩尤之力掺着鬼丝蔓,那东西能随着自身的魔气凝结成丹,必须剖出来才能根除。若救不回他的性命,要怪就怪我,忆雪真心把你们当家人,不该落得这种下场,这鬼丝蔓,就当是你们护法大人除的。” 当初,风忆雪不愿服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药,可能就不是给他喝的。 放血,也不只是全为了救他口中的小寒,还有这些同他一样中过鬼丝蔓的人。 亲人,挚友。 多言不益,时机也不对,单昀寒正要离去,却被一只手扯住了袖袍。 “尊上……你要找的人……” “不用,我知道在哪。” 同出一脉的魔族,总是能感应到的。 更何况,齐止还大量挥霍自己的魔气,不愁找不到。 冷兰听着单昀寒的声音,眼前模糊一片凭着本能去抓,最后只能隐隐感受到指尖那一抹染了血的白抽去。 那一瞬,美好的回忆陡然翻涌,占据脑海。 他们跟着风忆雪的时间不算最久,偏偏,感情最深。 可能,是因为年龄差的不大吧。 他们的护法大人,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冷兰心中的懊悔成倍增长,化作泪花顺着眼尾滑落,晶莹剔透,却怎么都洗不净脸上的血污。 “是我,错了。” 冷烛将他背起,其余一头雾水的少年们没时间多想,赶忙负责将恢复意识的人送走,无论人,或者魔。 走过生死,眼下他们只想活下来,或者要求更高一点,满意地活下去。 * 炎热持续,灵源之泉枯竭,被天道业火折磨的槐江山毫无生机。唯有一处反常的很,霜雪依旧,红梅欲开。 没了灵力,单昀寒无法御剑,便以传送阵为主要行动方式。 “出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寒雪居前,单昀寒扯下染了血的白衣,换上了一席红杉,腕间的红绳被他束在洁净的白发之上,衬得身形高挑,肤色雪亮。 轻风飘飘,一片绿叶正落上肩头,影单人却成双。 转身一剑,单昀寒扑了个空。对方似鬼魅,微微一动,替他掠去身上的小东西。 “阿寒,你回来了。” 单昀寒:“他人呢?” “谁?” 看来,不是齐止带走的。 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天火愈来愈近,单昀寒没功夫耗费。可短时间内,他抽出灵力,又剜出魔丹,本就是空壳一副,对抗起来完全是在消耗着自己的魂力。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不能再由着性子消耗时间了。 沉息,静心。 凭着同生的感觉,泛红的落雪终究扎进了鬼魅的要害。不见血红,唯有幽幽黑气支离破碎,片片化粉。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我替你下地狱,替你斩杀仇人,为什么还要杀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为什么……” 残留的鬼气形若枯槁,齐止躲在这已是黔驴技穷之策。 没办法,他把自己的肉身献了出去,以此召出祸害魔界千万年的天道业火,现在,整个轩辕派完全就是掌中之物,就差一点便可覆灭。 可恶,又是这个臭小子阻止他。 单昀寒的魔气成了一道屏障,如魔界那般暂时抵御着滚滚赤焰。 “是我对不起你。” 梅树下,黑漆漆的鬼魂被死死固定着,眼眶里失了眼珠,无神空洞。可就是这样一个凶神厉鬼,竟吸了吸鼻子,颤颤巍巍还带着点点哭腔问道:“你,再说一遍?” 这个道歉,他等了很多年。 无论是被封印的那刻,还是入炼狱,又或是重回人间。 他盼着那个少年能给他一个解释,一句真心的道歉。 是我护了你周全,可下场最惨的为什么是我? 是我替你手刃敌人,可你为什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我到底,跟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终于,两个人面对面,平心静气。单昀寒道:“说了也许你不信。其实,我不是人,也不是魔,本身跟你一样靠炼化来的一团魔气,带着千万年的罪孽被引入拥有蚩尤血脉的婴儿体内,待到时机成熟,他们便会像宰杀牛羊般把我献祭出去。” “早在我们相遇之前,那是我第一次被迫上战场。他们设计让我与轩辕派的弟子相遇,再施法降下天火。这样,他们的罪恶和敌人会随着一个孩子的死去,在熊熊烈火里燃烬,而魔界,再无灾祸。” “方法是好,可惜失败了。之后,父亲母亲怕我报复,将我记忆消去。承载着蚩尤之力的魔气分给了你,说是让你保护我,实则是为了监视我。” “要说恨,肯定有。” “但,不该牵扯到你的。” “当时在血枫林,你失控肯定也是受到我情绪的影响,我自认有愧,可那么做不是封印你,是想让你去鬼界,入轮回,带着我的心愿来世做个普通人。” “抱歉,还是让你不好受了。” 本来,留在人间受苦的,独他一个足矣。 兜兜转转,如今还不是要靠着自己的血肉之躯与天对抗? “阿寒……” “别担心,我留下了你的魂魄,待我赎完罪,会有人替我完成接下来的任务,你便能安安心心重新做人。” “阿寒!你要做什么?!” 原来,你说你要找到我,不是为了阻止我也不是为了杀我……而是道歉吗? 表面上凶巴巴的,做事狠绝,还从不解释,就是为了今日?为了去送死? 这么善良的人,为什么必须要他亡? 明明,作孽的是我啊。 “……走吧。” 落雪吸尽鬼气中最后一丝魂力,单昀寒便再听不到齐止的呼唤。他站起身望着与之对抗了三十年的命运,只得苦涩一笑。 似滔天洪水的火团猛冲直下,燎烧着片片暮云,两层结界加持,却也挡不住如冰雾的红云消融。 输了。 还是输了。 冲入云巅之前,单昀寒想都不想就吞下噬忆草炼成的浓丹。 冷兰说的没有错。 成大事者,不能有眷恋。 回忆成篇,过了就不再记得。脑海里,只剩下虚构出来的场景。 那是一幅美景。 高山流水,竹林蝉鸣,仙姿卓然的男子撑着下巴坐在竹制的小凳上,面前的圆桌上盛着一碗热汤,恹恹地正等着谁。 就是那个人,即便不记得是谁,也能让他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然而,每近一步,烈焰便吞噬一寸。 但他还是想,想跟那个人说一句早该说出口的话。 许是被真火浇灌,又或是羞赧上头。 汗涔涔的,脸红透了。 薄唇嫩红,润凉如初,他想吻下去,但顿了顿,最后他只不过用指节划过那终有温度的面颊,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情意。 额间一触,烙上两世的真言。 小骗子,你在听吗? “我爱你。” 第77章 尘埃未落定 寒霜满天,银装素裹。 一场普普通通的细雪,下了整整三个月。 密林里,少年一路小跑,泥泞四溅,衣摆不一会就脏了。可匆忙的人顾不上这些,直奔目的地。 终究如六月飞花,落地便消融,若是强留,手心里留下的也不过是一滩冰水,再也寻不到它之前的模样。 “属下冷烛,求见大人。” 已过傍晚,屋舍灯火通明,炊烟袅袅,隐约见得一人在里面忙碌,少年的声音清亮,却不见男子停下手中的灶事。 须臾间,灵力写出的大字出现在冷烛面前:“叛军降了?” “是,极端者皆已伏诛。” “不要为难她,关着就行。” “属下想说的正是此事,黎潇她……逃跑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轩辕派的文理阁阁主,就……” “知道了。”得到男子草草的一句回应,冷烛总算松了口气。 沉寂许久,忐忑的心却静不下来。 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您能不能见一次阿兰,他有话……” 好巧不巧,天降一道灵光,剑上站着的黄衣少年还未落地,便着急道:“弟子许英杰,求见掌门!” “……” 自觉说错话,许英杰又改口道:“弟子许英杰,求见师父!” “……” “……师尊?!” 冷烛在旁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就差冲上去把他嘴缝上。幸好,屋里的那位不计较,没有一掌把他们俩送走。 木门微开,清冷的嗓音传了出来,许是裹挟火光的温暖,竟让两个身处风霜的少年有了如沐春光的错觉。 没错,是错觉。 因为这份柔情,不属于他们。 “寒儿?” 触霉头,要倒大霉。 不管三七二十一,惊到眼珠都要瞪出来的冷烛倒吸一口冷气,已经做好落跑的准备,可许英杰似乎还没意识到大难临头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无知。 自从天火退散,他就一直忙于两边的交际,毕竟知晓真相的人只有他。 众人知已故的新任魔尊引天道业火,却不知他用毕生修为筑屏障、净鬼气,也不知与纯炎至阳的天火相抗,会落得魂魄尽散的下场。 但单昀寒在离开魔界之前就交代过,能救世人的灵药,是由风忆雪灵脉而成,而他不过是按照自家师尊的指示行事。 说是这样说,大家也不傻,那一抹红白的影子逆狂浪而上,无畏无惧的样子,让人不经怀疑,真有如此听话、慷慨赴死的徒弟? 如果有,果真是,师徒情深啊! 再加上知情二三的小辈们之间议论,此事倒成了传说般的流转于世。 有说人界遭难,魔界不计前嫌前来相助的,也有人传魔界心怀鬼胎,歪打正着扯出了夺魂夺灵的罪魁祸首。 版本很多,但…… 起码两边没再像之前那般一见面就打的不可开交的地步,共历生死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现在魔界大权和修真界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上。 即便他们互看不顺眼,再多的不服,也要忍着。 原因很简单。 打不过。 在天火消失的第二天,风忆雪便奇迹般地苏醒了。苏醒后没多久,混乱的魔界和濒临崩溃的轩辕派被他整的干干净净,服服帖帖。 如今,连大名鼎鼎的魔界领军黎潇都没了动静,以后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 众人觉得稀奇,一个被鬼丝蔓和千冰莲迫害多年的人,怎么连点后遗症都没有。 最后,终于发现风忆雪的病根落在哪里了。 哑了。 之前他便是冰冷示人的性子,不与人言语也很正常。 可现在无论跟谁,都只用灵力交流,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除了呼唤某个人的时候。 推开门,未见那熟悉身影,风忆雪只得退回去,将桌上的清汤放回热气腾腾的灶台中,自言自语道:“寒儿又生我气了。” “难道,是他觉得等的太久,也让我尝尝这滋味?” “说谁,小骗子呢?小骗子,说谁呢?” 系在指节上的红绳毫无光泽,毛毛躁躁,可他还是细细抚摸着,强按住情绪上的微颤。 寒儿总爱说反话气人,这次,就不要是假的了吧。 说好的一起回家。 家在,我也在,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滴答,答滴。 花开花落终有时,默默无言的冰晶也有停歇的时候,它们淅淅沥沥,化作雨点轻拍这弱不禁风的小屋,像是在安抚着谁,又像是在掩饰着谁的悲恸。 雨停时,星辰满天,禁林静得出奇,就连几个人的脚步声都变得清晰可辨。 两个少年还在外面候着,似是非要等到屋里的烛火熄了才安心。 身为暗卫,冷烛守习惯了,但他对许英杰的行为很是不解:“你在这做什么?” 借着月色,许英杰将削好的木剑拿到他面前:“喏,做这个。” “干什么?” 其实许英杰并不是很想理会冷烛,毕竟这人的血亲差点害死单昀寒,一想起来便让他气不打一出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冷烛生性活泼,向来不计较这些小事,可对方的语气并不友善,不经意间,两人的不爽积累渐增。 “你曾经是黎炎的探子,自然与我家大人水火不相容,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图谋不轨想害人?” 此话一点就燃,许英杰炸了:“是探子又怎么样?小寒是我朋友!我从来没害过他,哪像你们,发誓要追随的大人说背叛就背叛,怎么,现在我践行对朋友的诺言也轮得到你管?” “你……”事实就是事实,冷烛无法辩驳,待他平复心情,又好奇了起来,“寒哥哥,到底跟你交代过什么?” “寒……” 许英杰本想反驳,可细细想来,单昀寒似乎确实比他们都要大,但称呼这种东西,一旦叫出来就改不了口。见冷烛问得真切,他又想起单昀寒最后的叮嘱,最后强忍着心中的不悦,解释起来。 出发去轩辕派的那天,单昀寒将强取出的灵力置于风忆雪周身,既当结界又可自由利用。按照计划,许英杰要故意引公孙旭带着所有在魔界的弟子一同回轩辕派,包括他自己和风忆雪。虽然有刘宝他们的掩护,但不一会就被发现了。 之后,他几乎磨烂了嘴皮才让公孙旭同意用那灵力制丹,唯一的条件便是保证风忆雪的性命。 结果,即便有灵谷峰峰主和文理阁阁主两人坐镇,净魂丹还是有问题。 他们不知道要做多少丹药才够,灵力抽多怕伤及根本,不抽又白费一番心思。 掌门换位在即,心怀不轨之人必有动静。 等一直忙于拉拢派中弟子的许英杰回过神时,负责制丹的两位已没了音信,最重要的是,单昀寒一再嘱咐的人,他给弄丢了。 所以,单昀寒一来就直往灵谷峰奔去,一来是为了寻人,二是灵谷峰位置偏远,若天火势不可挡,他便尽量引其过去,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然而,在大典后,许英杰总算是收到了大量的净魂丹。 在他们解决完那些得过鬼丝蔓的人之后,便是他见单昀寒的最后一面。 虽然不太了解净魂丹的构造,但许英杰能确定一件事。 当时单昀寒给冷兰的那颗,绝不是净魂丹。 无论是形色还是感觉上,都不对,更重要的是,净魂丹就不是从单昀寒手上拿来的,他怎么可能有。 若真有,又怎么会急匆匆地到处找江奕? 说不定,那东西就是用来保命的。 最后关头,还给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叛徒。 每每想到这件事,许英杰总是气得睡不好觉。可生气有什么用,逝者已逝,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小寒的死变得有意义。 更何况,他答应过的。 “我要替小寒,照顾好所有人。” 听到他的话,冷烛一愣,目光呆滞片刻才转移方向,最后,像是钉在了在那烛光摇曳的纸窗上,他喃喃道:“以前,我们都怀疑过大人说的话,怀疑过寒哥哥铸造承天结界的真正意图。说来也可笑,没人会相信这世上有甘愿付出一切还不求回报的傻子,但寒哥哥确实是这样的。刚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脾性跟阿兰差不多,不爱说话也谨慎的很,但惹毛了,就特别像要挠人的猫咪,但不知怎么的,看着就想逗,故意惹他生气再哄一哄,特好玩。” “于他而言,当时才认识我这个小跟班,可生死关头,他居然傻到要与一个相识一天不到的人共进退。如果啊,如果我真是不轨之徒,故意设局害他,他怕是要自己跳进去还埋好土。” “真的,寒哥哥,是我见过最傻的人。” 自从许英杰追崇单昀寒之后,任何贬低的话都听不进去,谁要说了就狂揍一顿。 唯独冷烛说的,让他悬在半空的手落了下去,还附和一句:“是啊,傻。” 那日在寒雪居,自己按指示假死躲起来的时候,无意瞟见了单昀寒那张带着泪痕的脸。 为什么? 灵谷峰试炼之前,他们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陌生的‘同伴’流泪? 哦。 现在,似乎能懂了。 这个人看似比他们岁数都大,但骨子里就是个脆弱到极点的少年,他想要朋友,想要亲人,想拥有一个能够真心相对的人。 可是他又怕,怕来得快去得快,怕曾经的背叛再度降临。 明明可以怨,可以恨,最后却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罪恶,不遗余力地冲刷掉尘世的肮脏。 不对,那不是傻。 那是选择了善良,选择了光。 枝上雨水垂滴,落于两个少年湿结的发梢之上,可他们各怀心事,谁也没心思用法术烘干。直到夜里的火光消失在视线中,许英杰才惊得一句:“完了,都这么晚了我还没回去复命,江峰主怕是要……” 话未完,他提到的人就已经赶到。 狂风大作,寒冰入骨。 崭新的木门受此重击,差点成颠三倒四的惨状。从传送阵走出江奕站在屋外,语气同他的阵法一样冰冷,视若无睹那双藏于黑暗宛如坠入深渊的嗜血幽眸。 “别装可怜了,把殷寒的魂魄交出来,你一直拖着藏着,是想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吗?!” 第78章 转机 “什么啊?小寒他不是……天道业火……” 天道业火,既被称为天火,便从来没有谁能在天神用来惩戒罪人的纯净阳炎中活过来。 除非,这个人在被烧连渣都不剩之前,就已经死了。 “深夜造访,还以为灵谷峰峰主有什么要事。”一时间,气温骤降,隐隐看去,刚从塌上起身的男子穿得有些单薄,眼尾微红,不知是愠怒还是悲伤,“你也看见了,我这独居老人的地盘冷清的很,残魂何来?” 寒风冷冽,倏地就把那用灵力写出的几行字吹散了。 江奕冷哼,道:“行,你接着装,装吧,反正到时候见不到他的又不是我,要死要活的也不是我。” “慢走不送。” 逐客令一出,江奕不悦的脸色更添青白,好一会,他才怒道:“不识好歹的白眼狼,跟你那宝贝徒弟一个样,活该……” 这人不会说话,别说风忆雪杀心已起,连在一旁伫立的两个少年都不禁蹙眉,燃起想狂揍他一顿的念头。 许英杰刚上前一步,江奕的目光立马移了过来,开喷道:“你是木头吗?叫你办个事办这么久,他不理人,那就打晕再给我扛回来很难?” “江峰主您明明说的是请掌门过去……” “闭嘴,殷寒一把火烧毁我灵谷峰,不知多久才能恢复,这账我都没跟你们掌门算,还想让我多客气?要不是看那小子制出净魂丹,我早就让他魂飞魄散了!”江奕向来把灵谷峰和轩辕派分得清清楚楚,眼下没了公孙家的胁迫,他那一峰相当于自立门户,除非有特别情况,极少与轩辕派交涉。 三个月前如此大闹,世人便知道了轩辕派的丑事,故事里是真是假,有无添油加醋都不重要,只要他们知道,继任掌门的风忆雪才是轩辕血脉的后人,便足够了。而新任掌门了解江奕的性子,也随他去了。 可一向宽宏大度的掌门,唯独在与自己徒弟相关的事上过不去。 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到了他耳朵里,那传闻的起源者怕是不好过。 所以,跟在后面的许英杰表示非常担心,他不想让单昀寒所做的一切朝着极端的方向发展。 而风忆雪在“教训”完那些嘴碎的人后,也总是心悸。 情绪失控,是件很可怕的事。 它会让人失去理智,失去判断。 寒儿肯定不想看到他这般狼狈。 所以,不发声是最好的。 一发声,便是怒吼,吼天道不公,还有痛哭,哭爱人不归。 从前,即便几座大山压在背上,他都可以无视,默默承受。但如今,他不想忍。 “在做净魂丹之前,要干什么吗……你们知道吗?”微弱的哑声传出,又缓又轻,颤得令人心头发堵,“锥魂、蚀骨、洗身。” 在风忆雪在魂灵衰弱之前,备下许多猛增修为的丹药,同样要抽取灵力。 即便不需要这几道过程,也足以痛到让人一想起就头晕目眩,冷汗直冒。 “小烛,你不是总问我,我阿娘旁边的无名坟埋的是谁吗?我没说,后来寒儿以为那里面有我的尸首,但看到的只有一件很久很破的衣裳对吧?” “那是……” 愣神间,少年听见了答案。 “三十多年前,寒儿身魂俱灭,黎潇舍去修为也只是保住他的残躯,魂魄已经化作承天结界的一部分根本回不来。阿娘……心中有愧,便立下一座坟冢,既盼着那一缕孤魂有所归宿,可又怕他伤害我,于是她每日以鲜血喂食魔界里的戾气极重的魔物。也许是努力有了回报,十六年前,寒儿真的回来了。” “他来寻我,结果却正好被轩辕派前掌门撞见,当作黎潇魂魄的容器。阴差阳错,我抢在公孙郅前面,和他互换了十年的身体。本以为学阿娘那般,能净魂渡人,能让他像普通人或者普通魔族一样重新开始,即便看到他的记忆知道所做皆为徒劳,也未曾放弃过。” “啊???”许英杰听懵了,其实他知道的事并不少,但无从得知十几年前的恩恩怨怨,更别提三十年前的往事,只能隐隐猜出来,传闻中的护法大人根本不是他见到的少年,但这个少年又确实承着蚩尤血脉,有其他人不可及的力量。 难道…… 许英杰问:“所以小寒的灵力……他……” 若是他人给予的灵力,那还好说,可如果天生,极难提取。 寻常魔族舍弃自身修为,差不多也是掉一层皮肉,更别说纯血脉者。 要炼制最纯的净魂丹,里面掺不得一点杂质。也就是说,单昀寒必须先把体内的魔气引出或净化,随时都有分魂的危险,就像他小时候做的那样。 难怪要稳固魂魄,灼蚀血骨。 “在来轩辕派之前,寒哥哥关了自己三天,不准任何人靠近。”垂眸沉思后,冷烛回答了他,“五天里,我和阿兰就站在门口守着,没听见任何动静。” 再见时,男子银发如雪,紫黑深眸里溢闪血光,众人皆传道,新任魔尊五日出关,踏平人界不过眨眼。 都以为出来的是混世魔王。 其实不然。 没人知道,那曾经是一个被小木刺扎到手,都求着要呼呼的小家伙。 更不会有人知道,那曾经是个夜里怕黑,不愿独处的傲娇少年。 锥魂、蚀骨、洗身。 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光是想想,风忆雪都快疯魔了。 那些年灵丹破碎,魂不附体也不及这万分之一的痛。 起码,他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大半夜的,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江奕有些不耐烦,“哦,你徒弟好伟大?舍己为人?” 月色朦胧,风忆雪侧倚在门边,遮着大半张脸的发丝似是不小心进了眼睛,惹得一阵刺痛眼眶发红。 “不,我是想告诉你。一个无法入轮回的人早就魂飞魄散了,不用麻烦江峰主多此一举。” “是么?” 冷风直灌,屋里最后的余温因江奕的威压而散。 多此一举。 是指什么? 风忆雪很清楚,即便有聚魂的可能,鬼界也不会放单昀寒下黄泉、渡忘川。 当初殷寒不接受成魔的自己,将体内的蚩尤之力逼了出来,留得最纯净的一面。而单昀寒做的完全相反,任由肮脏的罪孽往身上堆,最后带着它与那天道业火同归于尽。 无论哪种,寒儿都没法像普通人一般转世。 “风掌门,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此时,第四者从幽深的林间踱步而来,手中青扇搭在胸前,悠闲的与这孤寒深夜极其不搭。 “还记得吗?我们做过交易。” 见袁清潇到来,风忆雪的脸色阴了不止一个度,可想而知,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个人。 出于礼貌,他还是直起身问道:“今日稀奇,阁主都深夜到访,是闲得没事,出来抓孤魂野鬼了?” “当然,那些不该出现在人界的魂魄一个都不少,全部送入地府。对了,还有齐止从鬼界带出去的鬼丝蔓,我也处置好了。”袁清潇眯眼笑着,不经意间扫了一圈其余几人,两位少年根本不认识他,却也被看得脊背发汗。 “不过,就差你手上的小朋友了。” 落脚瞬间,止青剑的剑锋就已抵在他的喉间,腾腾杀意取代方才冰阵带来的寒气,席卷了整片竹林。狂风时,尖叶猛颤,似乎每一片都蕴着强劲灵力,随时能被风忆雪用作武器。 “你要的,我都兑现了。交易已结,不知鬼王大人还想要我的寒儿做什么?” “鬼王?” “是那个鬼王吗?” 两位少年同时惊叹,觉得稀奇事一件又一件,一时难以消化。 还是许英杰反应快,毕竟他知道天火后,轩辕派里最忙的就是灵谷峰和文理阁。灵谷峰峰主说是不与轩辕派来往,但里面的人还是背着自家峰主施药救济,少直接接触人罢了。唯一让人不解的,就是文理阁的少阁主。 可以说轩辕派上上下下皆跟公孙家沾了关系,唯有极少参与这种斗争的文理阁独善其身,能在关键时刻公平公正地站出来处理派内事务。 一开始,许英杰以为文理阁阁主与风忆雪交好,自然是新任掌门的得力一臂,却没想到两人竟然有交易才互相帮助。 鬼王? 似乎又能解释,为什么袁清潇总是抢在最前面处置公孙家的人。 里面肯定有不少是借他人身体的,算是一缕幽魂、半个死人吧。 “你错了,我们的交易,没有结束。应该来说,是我跟殷寒的交易,没有结束。”反驳的话惹恼了风忆雪,润白玉剑倏地戳出一个有分寸的血口,可袁清潇不怕疼般,竟又说出刺激人的言语,“你也说了他不能入轮回,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你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他样貌如孩童,会比你小那么多?” “对,他与我立下契约,强行聚魂重返人间。” “原因……似乎是为了某个爱哭的小鬼。” 正如袁清潇所说的,那个爱哭的小鬼此时又泪晶满脸,崩溃到快把碎成渣的心挖出来。 难受。 可是再难受,都不能…… 不能为了一己私心,让单昀寒的魂魄永生永世都陪着他。 情绪波动起来,袁清潇很轻松地把风忆雪没了威胁的灵剑扒到一边,他走近一步,压根不管对方同意与否,抬手就将那段不为人知的记忆注入风忆雪脑中。 “看看吧,看完再决定怎么安置那锁魂绳上的魂魄。” 第79章 元丹 白光骤现,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极速闪过,再睁眼时风忆雪已不在寂静竹林,头顶红枫似火,脚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幸存下来的孩子们呜咽不止,嚎啕大哭,更有甚者扯着一旁如同天人下凡的仙君寻求安慰。 唯有一个满身泥泞几近看不见面庞的孩子与众不同,既不哭闹,也不撒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远处含笑而终的母亲,纹丝不动。 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七岁的自己。 他的行为太过异常,惹来了为首者的关注。只见那女子一身浅青色长衫,墨发高束,简约的发带垂于肩际,将刚清理完的直泛蓝白灵光的长剑收入鞘中,抬手给那脏兮兮的孩子施了净面术。 “吾乃轩辕派弟子,残害你们的家人被魔族已被斩杀,若你们留在这怕是有危险,不如随我回派,潜心修行。” 女子明知对于这群劫后余生的孩子们而言,此话过于复杂,没几个听得明白,但他们也别无选择。 正当所有人处理完后事准备离开,被她施法的那个孩子却呆滞不动,露出小小的红痣映在眼角,不见一点生气。见此情形,女子摆手示意其他弟子先行一步,自己走到那孩子身边劝导。 “你想留在这吗?” “……” “如果你想,我也不勉强你。但这里是魔界,以后魔族再来犯,没人能保护你,你懂吗?” “不…寒哥哥能……” “谁?” 孩子的声音弱如虫鸣,不禁让她以为自己幻听了。面对孩子的再度沉默,她很快反驳道:“我不管他是谁,就问你一句,他要是真有本事保护你们,你的娘亲为何躺在那里?” “要么他已经死了,要么就是逃了。反正,他不会再护着你。” 仅一瞬,泪水夺眶而出,沾湿的睫羽似有千斤重,压得孩子垂头痛哭,怎么都睁不开眼。站在一旁的公孙姚轻叹一声,不再言语,极有耐心地等着他平复下来。 “走吧。” “以后槐江山就是你的归所,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不对,她在骗你。 寒哥哥就在这里...… 身处他人记忆,风忆雪却能清晰感受到七岁的他旁边悬着那一缕幽魂的惊慌,幽魂不成人形,似烟雾缠绕,又如猛兽嘶吼,可一切的一切终究徒劳,怎么拉不回一脚踏进深渊的孩子,心中的痛苦翻涌而出竟有数千万倍。 不要走。 不要。 没人知晓,屠杀族人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甚至还假惺惺诱他们回去。 只有魂散四处的单昀寒知道,这些人是在往毁灭自己的屠宰场前进,永远都回不来了。 枫林僻静如常,火烧般的阴云却开始作祟。久违的闪电从天而降,倏地将这片污浊之地毁得干净。 一时间,万鬼同哭,哀怨冲天。 焦土面前,不露面容的鬼王见到了唯一存活下来的幽魂,很是好奇他的执念:“当真想好?按理来说,有人为你凝魂招魄,再过个几十年,也不是不能入鬼界,轮回指日可待,重新做人不好吗?” “不。” 幽魂拒绝的干脆,倒是让见过世面的鬼王微微一惊。而后,他笑了。 “没想到啊,昔日覆手翻天的魔尊,居然求我一个小小的幽冥鬼王。你的手下还在下面受刑,你都无动于衷,居然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鬼做到如此地步?” 沉默良久,幽魂才吐言一句:“不是几面。” 这个孩子,无论想看或不想看,想记或不想记,都割舍不下。 更别说,他躲在背后偷望人家多少次。 “行。不过像你这种残缺的魂魄,必须靠活人的灵力支撑,不然怕是有命去没命回。”一根泛光细长的锁链现于掌心,抵到幽魂面前,“以你现在的魂灵凝结成丹,再以锁魂绳稳固,既可塑肉身,也便于逐年召回被你散去的其余残魂。” “但事先说清楚,以这种方式重回人界,不仅记忆有损,而且你会被执念或夙愿纠缠,极容易失去自我,伤害你所在乎的人。” 幽魂沉默着,犹豫间拿过锁魂绳,问:“条件呢?” “条件?”鬼王故做沉思,好半天才耸肩笑道,“没有。” 幽魂不信,反问:“没有?” “是啊,硬要说一个条件的话……” “上面景色繁盛,我还挺喜欢。” “只要,把它恢复成原有的样子就行。” 记忆散去,两人仍在魂海之中,风忆雪沉思良久,脑子仍像是转不开,只呆呆说了一句:“所以说,锁魂绳在那时候就……” 袁清潇答:“对。其实他不愿靠吸取他人灵力过活,可是又太担心你。若不是我保证,绝对不会伤你灵脉,他又怎么会肯?” 不对,不是因为袁清潇的承诺。 而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得不信,不得不做。 怎么会…… 那个傻瓜就不怕鬼王彻底毁了他的魂灵? 单昀寒做到如此地步,全是为了自己,风忆雪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该。 他的寒儿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对他一点点好,表面上毫不在意,背地里非要千百倍地还回来。 “后来齐止逃亡,鬼界不安生,刚好他又赶在记忆消失前与我定下协议,只要我保你魂魄不散,便助我将逃窜的魂魄抓回来。” “哦,所以他做不到的时候,你又来与我交易?那我能问问,为什么你自己不处理那些破事,一定要我们来?”对上风忆雪肃杀的眼神,袁清潇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表情,毫不担心对方手中蠢蠢欲动的灵剑会见血。 “秘密。” 什么鬼秘密,八成是这鬼王贪恋人间,本想随着跑出的孤魂一起留恋尘世,将肩上的重担都交给他人罢了。 剑刃封喉,风忆雪逼问道:“那么,最后游离在外的魂魄你也收了,为什么不按我们之间的约定,把寒儿还给我?” “掌门说笑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决定他的去留的人,不是我。”视线一歪,袁清潇似乎在暗示他指上的红绳,“锁魂绳上的人,同生共死,这你也忘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自己耗尽魂灵多次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吗?” “……” 风忆雪满脸疑惑,催促道:“说清楚。” 一个响指下去,残断红绳燃烧殆尽,随即露出一条细长闪着微光的锁链,锁链在烟雾中如萤火点缀,尤其显眼,似乎蔓延至黑暗的尽头。 “被你毁了的锁魂绳,是假的。真的那条,与他用魂魄炼出的元丹相连,除非那颗元丹被毁,否则……” 说话间,星点微光渐弱,看着就脆弱的锁链竟生出一道道裂痕,仿佛风一吹便如骨灰般散去。 “啊,看来殷寒他……” “回不来。” “……” 强灵灌注,白光骤闪,悬在空中的长锁被保护得极好,却如昙花一现,怎么都点不亮风忆雪心中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 他红着眼,努力不让哭声从话里偷跑,惊了那小小的魂灵。 “天地阴阳皆求个平衡,就像公孙郅为救那魔界的黎潇,杀了原配夫人,又牺牲了自己的妹妹一样,虽然到头来一场空,但一命换一命的道理,亘古不变。既然他决心从我这取走自己的元丹救那少年,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取元丹? 救谁? 袁清潇见风忆雪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长叹一声,又道:“当时他恢复记忆寻我,让我说鬼界毒物的解法。解法不难,难得是寻这些人,若不发病,谁又能发现呢?可流入人间的那批正好被注入了蚩尤之力,用天火引,倒也不难。然而,棘手的事不止于此啊。” “你那个小暗卫为了复仇,不仅吃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跟齐止立下生死令,差点成了死魂的容器。殷寒要救他,就只能用……” 袁清潇尽心的解释在风忆雪那化作浮云,此时此刻,风忆雪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问题:“寒儿的元丹在冷兰那?如果我拿回来,你是不是就能救他回来?” “嘶……” 这人是听不懂话吗?! 都说了殷寒自己不愿意回魂,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算是吧……但你要劝,” 话都没说完,风忆雪就顺着锁魂绳指引的方向离开,踪影难寻。折扇一铺,袁清潇有些看不透远去的人,喃喃问道:“他是真不知道锁魂绳未毁……还是装的……等着我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人,给一个去寻殷寒的理由……” 这样的怀疑不无依据,自从单昀寒命丧天火,本该伤心欲绝的风忆雪却最是安静。不是说他失声这件事,而是情绪上的波动太反常,日复一日,看起来像在扫清尘世的一切阻碍,等着谁回来,又怕念想成真一般。 看不懂。 不懂这人世间的感情,是好,还是不好呢? * 拂晓破云,血色不再的魔界枫林深处,满头是汗的冷烛正急着往回赶,却在小屋前见到了消失大半晚的风忆雪。此人神色肃冷,正站在外面踱步,多次欲推门而进的手总是放下,犹豫难决。 以前,冷烛从来不怕自家大人,即便是旧疾犯得严重,也从未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态。 因为,风忆雪很信任他,甚至把换身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既然护法大人能救他们于水火,那么他口中的寒哥哥一定也是个大善人。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阿兰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本不该得到那颗丹药的。所以,冷兰心怀愧疚,也一直没有服下。 “大人……”冷烛声音很轻,既想风忆雪听见,又心生胆怯,“您不进去吗?” 他觉得,袁清潇肯定是说了事情的始末,风忆雪才会如此火急火燎地赶来吧。 若是来寻仇,也情有可原。 做坏事的人,凭什么不受到惩罚? 然而,风忆雪知他到来,也不过问一句:“你可知为何他要与黎炎定下生死令?” 冷烛疑惑:“啊?” 离小屋远了不少,风忆雪又道:“换个问题,你还记得大半年前的事吗,在血枫林与鬼影交战的时候发生的事,有印象么?” “……那日,我送走了寒哥哥,但身体被魔刃穿破,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才醒来。”冷烛竭力回忆,却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么点东西。 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事有什么重要的? “错,不是昏死。”风忆雪的手突然搭在他肩上,掌心传来温度让冷烛盗汗不止,可寒意直触心底,言语的冲击更是逼得他连连后退。 “也许你没意识到,你已经死了。” 第80章 罪恶 “小烛听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不可能啊,阿兰的气息我能感受到,其他人也待我如常,怎么就……?生死令,不是阿兰为复仇犯下的错吗?与我……有干系?” 冷烛完全没想到风忆雪会说出这样的话,急于反驳,反驳时却毫无底气,隐约中又觉得自己确实有问题。 特别是在与前魔尊黎炎接触的时候,每一次,每一次冷兰都找理由将他支开,说不出的怪异。 “一命换一命。”低沉清冷的嗓音溢着绝望,风忆雪不像之前那般着急,而是坐在屋前的小石凳上沉默不语。阴沉笼罩着这片天地,电闪雷鸣像是随时都能将,僵在原地的冷烛耐不住性子推门而进。 轩窗上加了一层遮光布,里面的光线更是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远远只能辨出靠在床头的赤黑魔气中藏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冷烛靠近时,引灵力驱散了少年周身大部分魔气,轻言轻语道:“大人他……来了。” 本身他灵力就弱,不过一分神,刚散开的夺命黑雾立马开始疯狂折磨少年,逼得人直吐好几口黑血。即使不成人样,痛苦万分,冷兰还是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颗微亮的明珠。 他知道,风忆雪来这不是听自己忏悔,也不是来手刃叛徒的。 这颗所谓的净魂丹,是单昀寒的遗物。 再怎么说,都不该给他用。 黑暗中,泛着光的圆珠子被冷兰双手捧着,生怕它跌了碎了,再也找不到踪迹。他往冷烛那推,可冷烛却迟迟不愿接过此物,强忍胸腔的怒火与哀伤,尽量平静地问出一句:“我……还是我的吗?” 是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换来的身体吗? 不经意间,两人中那束光影晃了一下。 正因光线略移,冷烛的注意力移到了被魔气灼蚀的惨白手臂上。那些没有灵气相护的躯干,白骨森森,模糊血肉正小块小块往下掉,旁人看了会反胃,而他看了只会心疼到极点。 冷兰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一丝掩饰真相的意思。 都这个时候了,赶紧偿还罪孽才最重要的,不想再欠任何人的情了。 “你……” 冷烛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憋气,无比难受。 猜得出来,血浓于水的手足到底做了什么。 一开始冷兰复仇心切,为增修为误食带有蚩尤之力的鬼丝蔓,结果仇恨日积月累。如果那天鬼影真的杀了他,那冷兰要救自己回来,定是又与前任魔尊立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契约。最后,黎炎多疑,肯定发现了冷兰的私心,发动死令,连净魂丹都救不了他。 若是要问,为什么冷烛身死的时候,冷兰不求助于相处数年的风忆雪。 说到底,冷兰从来就没信过任何人,更不信那看不清摸不着的感情。 错了就是错了,不求宽恕,只求曾经仰慕的大人不要迁怒于小烛。 砰的一声,木门大开,照进来的微光总是躲在阴云之后,并不明亮。可封闭多日的冷烛完全不能接受外界的气息,忍着剧痛直往暗处藏。 几乎下意识地,冷烛挡在他面前,亮出腕上的武器与门口的男子对峙,全然忘了说服自己的那套说辞。 是,冷烛多次叛变,差点害死寒哥哥,差点害死并肩作战多年、毫无保留信任他们的护法大人,甚至差点让这人间陷入与魔界同样的苦海。 轮罪孽,早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了。 可,这是他最后的亲人,犯错,他也有责任。 “大人,求您放过阿兰,小烛愿用永生永世偿罪!” 面对冷烛的苦苦恳求,风忆雪冷着脸,心如磐石。 “记得吗?救下你们时,也是这般景象。” 那日倾盆大雨,站在破烂废屋门前的少年墨发湿漉,没有任何遮挡,雨水淌过鼻尖洗刷着脸上的血色,那血又黑又脏,实在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突然,惊雷炸响,躲在角落里的两个孩子受了惊,少年立马就能辨出他们的方位。 可是,少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口,倒像是个躲雨的过路人。 最后,雨过天晴,他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已经被压不成形的糕点,朝着角落问:“饿吗?哥哥这里有吃的。” 孩子胆小,却也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乎,胆子大一些的那个走了出来,像小老鼠偷米般拿起少年掌心的食物就往回跑。 那时候,他们觉得黑暗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这位大哥哥陪着他们七天七夜,照顾他们吃喝拉撒睡不说,做饭裁衣样样精通,就像天生会照顾人一般。 于两个啥事不懂的孩子而言,这个人的出现像是能让万物恢复生机的朝阳,又像是引他们归家的星辰, 物是人非,终究是回不去了。 噗通一声,冷烛重重地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抉择。 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直蜷缩在他身后的冷兰刚把手掌的血肉遮住,迎着强光,将那颗不该沾染一点尘埃的元丹送到了风忆雪面前。 元丹下,是冷兰攥在手里,唯一一块稍微干净布块,没有血迹,只是带着些许灰尘。 可是,风忆雪并没有接过来,而是对他说:“寒儿那日跟你说的话,错了。” “我对你们好,甚至你伤了我最爱的人我都可以无限度宽容,不是因为我视你们如亲人。” 只见风忆雪一挥手,灵力铸成一层透明的结界,暂缓了冷兰魔气反噬。 许是他也不愿多花时间听这些话,手往外一伸,暗示风忆雪赶紧把元丹拿走。 可风忆雪非要诛他的心,说出的字句比那吞噬血骨的魔气还伤人。 “我骗了你们。” “轩辕氏的大部分族人都已命丧血枫林,剩余的在轩辕派都没能落得好下场,所以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族人,只不过食了我阿娘以灵唤魂的药物才有灵力的普通魔族而已。” “但是跟你们同住的暗卫不全是魔族,是真的有轩辕氏后人。” 事实证明,抛开身份氏族,人和魔共同生活在一片天空下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当解开这层纱时,也是血淋淋的。 “给你们灌输血海深仇的念想,是我的错。”近在咫尺的的元魂就在眼前,可风忆雪只能望着它,像是有千斤巨石坠在掌心,沉于心间,怎么都接近不了。 是的,他不配。 不配得到爱。 不配做那个人的光。 该死的,是他。 此话一出,三人皆沉默,都不知阳光何时高升变得耀眼夺目,最后,冷兰闷声蹦出一句:“所以,杀我们至亲的人,是谁?” 风忆雪答:“……有意义吗?” “谁?!” “……” “说啊!!!” 刺激接二连三,一向脾气好的冷烛差点失了神志,伴着痛苦的嘶哑破了音,咳嗽连连。 好怕下一个真相会直接让人崩溃。 千万不要是…… 不要是眼前的这个人。 “公孙郅与齐止的魂魄已经归鬼界……” 剩下的话,冷烛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幸好。 见识过人魔大战,牵连众多,死伤在所难免,早就习惯了。 只要不是他们追随了多年的最信任的护法大人就好。 长吁一口气,冷烛刚沉下的心又不安地乱撞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后,比他更执着于复仇的冷兰反应那么平静? “阿兰,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冷兰垂眸:“我只知道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轩辕派后人而已,其余的,一概不知。” 是了。 赞成修魔的冷兰要发现身份并不难,可他从来没告诉过自己的兄弟,只是劝他,修习灵法不够强大没有前途。 梦境太美好,就不会有人愿意打破它。 也难怪冷兰为什么会背叛风忆雪,不惜冒险装出一副忠诚的模样,去伤害这个骗人精所说的救世主。 都在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而伪装,殊不知,其实在互相伤害。 片刻过去,冷兰又回到原来的话题问道:“所以……是人魔交战,害死了我们的亲人?” “既然有轩辕派的人参与,那就不算骗了我们,对吧?” 冷烛不愿再见对立,竭力找理由说服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曾经的信仰不会崩塌,最相信的那位大人是有苦衷的。 可…… 这个人摆明就是在利用他们,即使他们送了命也无所谓。 那日他在血枫林保护单昀寒,就最好的证明。 明知道魔族修灵困难,却还是教他结界术,让他这样抵御外敌。 若不是冷兰与他人做了交易,怕是连知道真相的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顿于门边的冷兰恶狠狠地扑了出去,一拳将风忆雪打倒在地。 看见冷烛那难过的神态,实在是忍不住想打人。 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气力,只不过是对方不还手不反抗罢了。 半跪在地,冷兰一只手颤抖地拎起风忆雪,使劲时伤口恶化,混着碎肉的黑血溅在雪白前襟上,看着触目惊心。 “大人好自私,自私到可以拉所有人给他最爱的人陪葬。” “可是唯一没骗我们的,就是寒哥哥。” “寒哥哥确实救下了万千生灵。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属下自责了很久,您也一样吧?您觉得,因为自己的过错,给他造成了很多不可逆转的伤害,没脸再见他,是吗?” 暗眸一沉,风忆雪不语,许是默认了。 “看,我们多多少少都背负着罪恶。可属下的不可饶恕,您……还有机会补救。” “属下知道,灵与魂同在,所以从来没想过使用这颗净魂丹。只是,仅靠这点灵力制出的灵丹,召不来他的魂魄。” “也许……大人能有办法呢……” 烈阳高照,不知何时结界被冷兰强行撤了去,他全身冒着黑烟,滋滋作响,在光明下无处遁形。 跟到一旁的冷烛知道拦不住他了,手忙脚乱地脱下外袍拥着不成人形的少年,尽量远离那个衣白如雪的男子。 没有办法原谅,也没有办法不原谅。 那就逃吧。 起码,不要让自己这么狼狈。 再见了,护法大人。 * 待到万物归于沉寂,林间偶有鸟鸣,风忆雪才微微动了动僵直的身子,滚落在地的一颗澄清珠子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微弱的魂灵一闪一闪,似是幼儿浅浅的呼吸,在金光白日里极不起眼,却如黑夜中的灿星,给绝望者带来希望。 是啊,还有机会。 还能补救这一切。 寒儿,你会怪我吗? 第81章 重逢【完结】 傍晚时刻,霞光殷红,柔色衬得嘈杂的街肆热闹,如血般鲜艳。 长灯亮起,繁华小镇尽收眼底。市井人流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拥挤不堪,盛典即将开始,他们也没工夫停歇,更别提注意到街边蹲着的一个行为怪异的男子。 看起来约莫是个二十出头的风神俊朗青年,可表现得像个半大孩子,纤长睫羽扑扇,一双好奇清澈的明眸左右闪动,盯着来来往往的潮流,流转眸光里满是兴奋。 就这样望着,直到撑不住腿麻了才盘腿坐下。 天色沉得快,又好像从来没完全亮过,再不见云端的最后一抹色彩时,男子突然慌了,猛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呢喃道:“人呢?” “都要开始了,还不来……” 传言,今日的庆典以寄思为主,若想寄托情感给远去故人,则需前往河边放出一盏花灯,用心者不仅会在上面写满祝福,还会捎带着独特的小物件,更显虔心。然而,也有不少人觉得不过走个形式,在摊上随便买个应付就是。 彼时,烟火星灯,共赴一隅。如此美不胜收的奇景,任谁都难以拒绝。 所以,男子逆着人潮,仔细周详地把每个摊子都搜了一遍,再三确定没有要找的人,这才委屈地停下脚步。 灯火依旧,熙攘的人群却散了大半,就连卖东西的小摊都赶着过节去了。 “……” 陡然间,男子心头火起,路边石子率先遭了殃,噼里啪啦地到处乱飞,再后来,就是可怜的树木受到了冲击,得亏年龄比他还大,长得茂盛粗壮,不然哪经得住如此折腾? “傻孩子……草木无情,痛的还是你呀。” “啊?” 听到这话,男子脸色微红立刻把受伤的手藏于身后。 没想到,街尾居然还有一个卖糖水的老人还在,佝偻着慢腾腾收摊子,眼神偶然从白衣男子身上略过,本不在意,却因为熟悉又多看了几眼,稍加惊愣一番。 这人眼熟,该是眼花认错了罢。 “……” 既然无事,男子也不愿与她多言,正要落寞离开又走了回来,攥着拳头问她:“见过一个好看的白衣哥哥吗?他爱吃甜的,应该会来的……” 记忆里,那个人对甜者不拒,怕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毕竟,对他说的每句话都腻人着呢。 他语速有些快,老人耳背似是没听清,重复着他的话问:“甜的?要吗?刚好我这里还有……” “不,谢谢,不用……算了,没事。”摆手失望之余,男子不想再重新解释。 可老人冰凉苍老的手往他肩头一按,还不忘盛出一碗尚留余温的甜粥。 “别急,要等的人总会来的。就像我那孙女,贪玩得很,现在都还没回家。她说她要寻仙问道,替我这老家伙求来延长寿命的仙药。仙君见到了,可她没回来,奇怪啊……” “嗯……”面对陌生人的寒暄,男子还是有些抗拒,不想与这些人有过多的交流,若不是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十天半个月都不见踪影,也不会硬着头皮寻求帮助。 明明说好的,无论如何,守岁日一定会来。 为什么不来? “入夜了,身上凉得很,就喝一碗暖暖吧。” 老人一番好意,男子只得愣愣地接下小碗,发呆片刻,再抬眼时,老人已没了踪影。风吹起,影影绰绰,独身长影好不落寞。 咻。 一簇流火在黑夜中绽开,绚烂而短暂,却夺了皓月星辰的光彩。循着热闹,白衣男子拾去眼底藏不住的失望,将碗中甜食一口闷下,再次奔向远方的繁华。 啪。 接二连三,空中绽开绚丽烟花,像是永续的长明灯,分不清昼夜。硝烟弥漫于林间的每个角落,喧嚣却不减丝毫,待到悄静平缓的清河置满星光般的河灯时,静谧尘世,一片祥和。 下游是芳草遍地的平原,一眼望去,天地相接,灯上环绕的灵光缓缓前行,融入了那无边星河。 兴奋之余,男子下意识转头,像是对谁说着什么一样。 “骗人,风哥哥没来,不理小寒了。” 原来,单昀寒的记忆没有完全消去,而是将重生后那段最单纯最美好的片段刻在了脑海里。 在他的认知里,风忆雪走之前答应过,定会共度人间最繁华的节日。 可这个约定的实现,他等了太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心中那捧小小的火苗都快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冷水浇熄了 往生的幽魂们离开之后,冥都便失去了赋予生机的星辰光芒,黑夜寂静,荒无人烟,倒有几分被业火烧尽的枯地之象。虽无刺骨凉风,男子心底却无故生出寒意,对此地抗拒万分。 猛然转身,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障碍物。 是个男人,而且几近贴着他站的。 “好看吗?” 长发高束,红袍加身,可再宽大的袖袍都藏不住那股子扑面而来的煞气血腥。本能之下,单昀寒恶心干呕还来不及,早该躲的老远。 偏偏憋着一口气,莫名揪心。 “又打架了?” 要知道,单昀寒极少与人搭话,今日算是破例理了两次。来者没接住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好一会才笑道:“嗯。没事。” “为何?” “天道不公,夺人所爱。” 天道…… “天道是什么?” “是……”理去身上残垢,男子才缓缓走近,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解释着,“每个人在出生之前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命格,每时每刻,都是遵循着命格的安排。命格如天地法则,妄改者的下场都不怎么好看。所以,有人动了歪心思,他不改,换。” 听闻此话,一股恶寒涌上心头,翻来倒去,蔓延全身,单昀寒差点吐出刚喝下的东西。有个声音围绕在身,警示他,不要再听下去了。 “你不要说了,我……我要去找人。” 转身之际,那个男人也不管他,自顾自接道:“曾经有个热心肠的少年,满腔热血,天不怕地不怕,诸事皆有他的身影。后来,他成了氏族的英雄,功德无量,即将成神,但他的兄弟告诉他,成神,一步踏错便会堕魔。而他,为了不让自己的挚友堕魔,竟撕裂魂魄,活生生将命格换给了别人。最后,他成了众人唾弃的怪物,无人记得这个少年的贡献,只畏惧他满身业火,近身必有重灾。” “说够了吗?”深吸一口气,单昀寒头也不回,努力克制着情绪,“风忆雪。” “想起来了?我的好徒弟?还是说,你装的?恩,演技精湛,颇有为师风范。” 装你个大头鬼。 单昀寒压根不想解释,总不能说确实是方才那一阵才突然记起所有的事吧?当然,这个所有事,包括风忆雪说的过往。 奇怪,喝了孟婆汤,怎么反而想起来了呢? “所以,你去找谁打了一架?天道么?不怕死啊?” “不怕,所以这不是来找你吗?”见单昀寒表面嘲讽,实则关心的傲娇样,风忆雪又装起往常那副不正经,委屈巴巴地贴了过来,“疼着呢,风哥哥也想要小寒呼呼。” “滚。当初复仇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你知道我去挖坟翻尸……” 这下,风忆雪也有些恼了,打断他道:“彼此彼此,虽无完全胜算,起码我还知道留后手。但我那个小徒弟呢,趁我昏迷的时候,孤身一人冲进那炙热的业火之中,连元丹都送人,一点活路都不留呢。寒儿,你有考虑过我么?” “……” 单昀寒一时哑语,无力辩驳。冲进业火的瞬间,他满脑子都是风忆雪,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人没了他,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你是不是觉得过个十几二十年,或者上百年,我修道成仙,千载万载,自会忘了你。” “……” 能来算账,看来是一点都没忘啊。 “如今以我修为,天帝斩得,冥都下得,猜猜,我用了几载春秋做到的?” 威压步步逼近,单昀寒怔怔不动,尝出身后之人其中的怨怒,痛楚,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与炫耀。若非苦难颇多,以风忆雪根基,修炼起来无需千秋万载,就能与神仙无异。 所以,他才更不愿成为对方的绊脚石。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即便讨回公道又如何?活着再历经人间八苦?还是入道云游? 这些,都引不起单昀寒的兴趣。 虽然不得不承认,有人陪伴的感觉,真不错,特别是孤单了千年的魔头。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这种甜却涩感觉到底是喜欢,还是依赖。是不是换个人陪他走过前半生,也会有一样的不舍。 不,不对。 仔细想来,齐止在他左右多年,而且在那之前的几世,还不是有历任护法长伴身侧,可从没有这种非此人不可的执着。 喜欢,才会依赖,两者互为因果,分不开的。 “你的伤,还好么?你说你,被揍了,每次都跑到我这里哭鼻子。”转过身,单昀寒躲着风忆雪那要吃人的目光,拉着此人的手便要探灵脉,“好好好,师尊威武,弟子自愧不如,只盼着能护其余生,不舍不弃。” 如此肉麻又矫情的话,单昀寒可是硬着头皮讲完的,羞赧得竟像个见到心上人的小姑娘,手足无措。风忆雪倒是没一点反应,半盏茶的功夫后,他才抽手笑道:“你师尊能弑神,还需要人护着吗?不用了,小寒,你不用再护着我了,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只是我贪心了点,在你走之前,不想你我如生人般疏远,所以让鬼王往汤里动了点手脚。” 修炼百十载,好不容易入了天界就想为他的寒儿讨个活命的机会,却无意知晓了真相。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天生的恶人,他的寒儿更不是。 凭什么心善之人要受苦受难,成为那些伪神的铺路石? 可他终究是凡人之躯,敌不过修炼千万年的真神。即便如此,他还是拼死抢回了属于单昀寒的东西。 也幸好,神里面有明事理的家伙。 就比如偷下凡混进轩辕派的那一对冷家兄弟,竟是主管世间运作的司命之神。真看不出来,一个闹腾,一个沉稳,竟是堪比日月的天神。就算神帝,也要敬他们三分。 下界苦难哀嚎,唯有他们愿意舍弃神界安稳,留住记忆化作凡人调查原委。也幸好不是其他神明来,哪怕是随便糊糊,抓个魔物便草草了事。 一切的一切,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幸运。 但风忆雪觉得万物皆有因果,运气总是会让值得的人碰上。 显而易见,他的寒儿就值得。 命格取回来,他也不打算还回去,而是想把自己的换给单昀寒。 记得呢,寒儿以后不想成仙成魔,就想做个普通人。 亦如初见,唇瓣轻落于眉心,单昀寒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倒在了风忆雪怀中。出乎意料,怀里的人并未挣扎,静如深潭。良久,他才莫名道出一句:“我认出来了,那个老奶奶。” 风忆雪问:“噢?是谁啊?” 单昀寒答:“小时候,你拉着我上街装可怜乞讨,当时给铜板的人寥寥无几,其中就有她。” “是吗?那我还真不记得了。” “又骗人……”单昀寒的声音渐弱,仗着无力,脸埋进风忆雪的胸前,仔细感受着这个人的温度与心跳,“对你好的,你报之以李,结仇的,追至黄泉碧落,你也会亲自手刃。要说随心,你比我还任性。” 风忆雪笑了笑,正要反驳,臂弯里突然没了重量。 “能怎么办呢?我就心悦这样的人,这样的你。” “走了,有缘再聚吧。” 怀中人化作点点流萤,簇着淡蓝色的光,终是赶上了幽魂轮回的最后一弯舟。 “好。” “有缘,千里相会。” * 多年后,众仙家分庭抗礼,再无一家独大。人魔小纠纷不断,却不见大战发生,要问起原因来,曾经的那场浩劫造就了这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彼岸花开处,曾经的人魔边境,立起一座育贤堂。传言道,开堂祖师爷是上过天的半神,灵法高深,至下界就是为了教化世人,故广收贤徒,不论出身种族,只看品性行为。 “后来呢?” 学堂上,年龄较小的学童叽叽喳喳,缠着堂上讲书的先生争先提问。 “那位魔尊,死了吗?” “他师尊呢?真的只花数十年练就神脉,后来又被天神罚至鬼界吗?” 被簇拥着的先生动弹不得,一身粗布险些让这帮小崽子抓坏,可他耐着性子一一解答:“假的噢,除非天生神脉,普通人是练不成的,一般我们说修仙,也只能练出灵力灵脉。即便有灵脉,凡胎入天界,也是承受不了神力的。那位师尊也一样,只能用灵力不断修复身体,靠着意志踏上了命格台,解决这世上最大的不公。被罚鬼界,也只是给神仙一个台阶下噢,鬼界的新任鬼王也算故人,自然不会苛待他。” “至于那位魔尊,业火归位,命格回身,也算圆满。如今……应该早已投胎,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吧。” 对于小孩而言,他说的话还有些高深,好几个稚童大眼瞪小眼,似懂非懂。夕阳将至,一日的课程就此结束,这些学童也不再停留,辞别先生便一溜烟不见了。 “师弟,我来吧。” 门外一青衣男子赶忙放下书卷,为这行动如老妪的师弟搭把手,清理各个书案。一边清,他还一边训导:“说好的,你造名,我传名。回来没多久,休息便好,别操劳了。要是再晕过去,信不信身上又要多几十道针孔?” “那有劳师兄。” 师弟也不客气,放下手中的杂物便要扬长而去。不知怎的,青衣男子突然问了一句:“你还在等他吗?” 晚霞红艳,残留的温度眷恋大地,不舍离去。那师弟走得干脆,却断断续续,稍显困难:“是啊,你有见到吗?” “没有,就算有,也不认识了。”没一会,稍稍凌乱的讲堂便被青衣男子整理得干干净净,他追上自己那“轩辕派没了,罪者伏法,留我和其他人在此教导世人莫要再走歪路。忆雪,我留你,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若日后好了七八成,也没必要陪着我们受苦。” 对此,风忆雪竟笑得瑟起来:“给小娃娃讲述我与我那乖徒儿的凄美故事,何来的受苦?最好三界传颂,千古传承,哈哈哈哈。” “……捣乱。” 行,白担心了。 公孙旭搀着他走,好不容易快要将人挪到住处,门口的静铃竟响了。铃响,便意味着又来了新人想要拜师。 但这堂内的祖师爷是不收徒的,所有在此念书的都只是挂名而已,公孙旭这边觉得自己不配,名下也未有过一人,学堂也自由的很,想听便来,不适则离。再没有什么内外等级只分,一视同仁。不远处的灵医谷倒是桃李满天下,只是谷主严苛,能留下的基本上也算德行兼备,万里挑一。 这样一来,无人再敲响那积了灰的铃。 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还想尝试的。 本来风忆雪是从不管这些闲事的,今日倒像是来了兴致,蹒跚走至门前,对着那敲铃的少年道:“想听课明日再来。” 只见少年刚下马,仆仆风尘,斗笠带着一层轻纱,迎着光,金纱闪耀又不惹尘埃。 “仙君所讲故事凄惨,有情人天各一方,不知明日能否听到后续结局?” 风忆雪笑笑,推开扶着他的“拐杖”,望着少年那意气风发的眉眼,道:“缘分天定,尽是命数,何必硬求圆满?无论接受与否,这便是结局。” “那好。”少年单手取下斗笠,自个理了理额前的银白碎发,与风忆雪相望的,是一双紫黑亮瞳,“普通日子乏味,能收我为徒吗,师尊?” 【作者有话说:后面不要买,还没来得及删。随缘更番外,感谢大家的支持(?°3°%3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