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年上支棱起来! 作者: 西墙上的少爷 文案 本文又名《穿成冰山师尊的娇豹小徒弟》、《你看这只雪豹他俏丽吗》(不是) 上辈子过劳猝死,下辈子当咸鱼! 薛羽死前发出如上宏愿,再一睁眼,发现自己穿成某本修仙小说里一个半路就被主角neng死的配角大佬……的坐骑雪豹。 大佬对他很好,咸是挺咸的,每天只能瘫成一只豹饼混吃等死这亚子,豹生就很是无趣。 薛羽:改变命运!我想修仙! 薛羽发愤图强,终于练成身外化身,开了个人形小号暗戳戳拜入山门。 大佬早已退隐,薛羽并不担心自己被大佬收入门中,可以安心双开。 谁知遥觑镜后面,大佬怀里的雪豹给自己马甲喝彩的举动被大佬发觉了。 大佬:你喜欢他?我收他为徒让他陪你玩好不好? 豹豹:? 于是升仙台上,一袭白衣的大佬怀抱薛羽大号破空而来,仙气飘飘落在他的小号面前。 冰凉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端详物件一样瞧了瞧,清清冷冷问: 愿不愿意当我徒弟? 薛羽:……淦。 接下来三人……阿不,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不对。 薛羽大小号僵硬对立,面面相觑。 大佬眉峰微皱:你不喜欢他?不如…… 雪豹立马一个腾挪扑进少年人怀里打滚撒娇,娇滴滴喵来喵去。 大佬表情更冷,眼刀在小号身上进进出出扎了个三刀六洞:就那么喜欢他? 薛羽:…… 你个臭撒比到底想怎样! - 岑殊死了。 死之前只看到跟了自己百年的那只小雪豹扑在自己身前,企图为他挡住那致命的一击,结果爆成漫天血雾,热血泼了他满头满脸,捡都捡不起来。 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这辈子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养着雪豹平静活下去。 既然如此,坐骑是不可能再骑了。 ……咦?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对外冰山对豹温柔师父攻×捂紧马甲雪豹崽徒弟受 师徒年上就是坠好的嗷!!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羽(雪稚羽),岑殊 ┃ 配角:师徒年上就是坠好的! ┃ 其它:下本《写作掌门读作团欺这件事》 一句话简介:冰山师尊也没法拒绝的诱惑 立意:努力修仙,改变命运 第1章 001 薛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窝在岑殊怀里,一睁眼就看见他主人精致苍白的下巴颏。 他现在是毛茸茸的一小团,被那人同样苍白的手指头拢着,才堪堪盈满手心,又陷在层层叠叠的衣袍里,根本不打眼。 “睡醒了?” 头顶传来的嗓音清凌,却丝毫不显冷漠。 薛羽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咪”了一声。 岑殊手心一沉,低头看去,只见自家的小雪豹翻了个身,此时正四仰八叉躺着,毫不设防地露着自己雪白的肚子。 小东西连眼睛都没挣开,俨然一副还想睡的样子。 他这么一翻,一条比身子还长的毛茸尾巴就从他肚皮底下舒展出来,软软搭在年轻人的膝盖上。 白底带着点黑圈纹的尾巴又长又蓬松,因为被抱着压了一晚上,现在乱七八糟向四处支棱着,大眼一扫还以为是谁家的鸡毛掸子成精了。 岑殊眼睛微微弯了一下,另一只手抬起来,无声帮他顺了顺睡乱的尾巴毛。 这边豹型的自己还能睡,远在山下的身外化身却没有这么舒服的大腿可以窝了。 人形的薛羽只能只得从冻得梆梆硬的树杈子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靠在树干上自己醒盹儿。 薛羽这具身外化身修出来后,就像是用一个脑袋控制两只手,并没有什么主次之分,顶多能区分个左右撇子。 只是可能薛羽学艺不精,化身跟原身离得远了信号就不太好。 比如此时他的两具身体就离得有点远,因此他的头昏沉沉的,反应都有点慢半拍。 其实除了那些修为高深的大佬外,没谁吃饱了撑的要修炼个化身出来。 奈何薛羽现在不是人,是一只豹,一只雪豹幼崽。 对,虽然他长得小,叫起来又是“咪呜咪呜”的没半点凶厉,但人家确实就是一只豹豹来着。 薛羽刚穿越过来时就临着镜子照过自己:雪花毛,长尾巴,圆耳朵,因为还是幼崽,脸长得也像一只猫猫。 如果卖萌能把人萌死的话,那也算杀伤力极大。 雪豹幼崽小小一团,堪堪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大,他化形出的人形小号虽说不是个垂髫小儿,却也没好到哪里去,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少年郎此时正耷拉着肩膀坐在山脚密林中,一棵大树高高的树杈子上。 一身玄色裘衣紧紧裹在身上,领口处滚着一圈浅褐色长毛滚边,衬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他这具化身生得雪肤红唇,一头长发松松在脑后梳成个小揪,黑得极浓,泼了墨似的,愈发显得皮肤莹白,长发乌黑,跟他的兽型一样,都生得十分漂亮。 又因为年龄还小,面容便带着些雌雄莫辨的味道,更加夺人眼球。 只是一根二指宽的黑色布条横在他的双眼之上,将这张俊俏的小脸上下分成两半,又绕到脑后打成一个结。 这遮眼布是几层黑纱叠在一起,还透着点亮堂,能看出布条后面的人是睁着眼的。 也不知是眼睛畏光还是什么,要在眼睛上遮块布。 虽说这么一遮,便叫人看不见有这么一个好看眉骨、鼻梁、嘴唇的漂亮少年,又会拥有怎样好看的一双眼睛,但他十二三岁的年纪,人本就还没张开,身子骨都是瘦条条的,眼睛蒙着黑纱立在那儿,便凭空生出几分暧昧不明的脆弱易折感。 教人生出些隐秘难言的念头——想好好保护他,亦或是……好好欺负他。 薛羽两个身体信号不太好,此时不太能一心操控两边,便只能让豹豹还在岑殊怀里睡,专心操控自己的人形小号。 盹儿醒得差不多了,薛羽习惯性抬起手,从自己头顶薅了根头发下来,举起来凑到黑纱前仔细端详。 这根头发又黑又韧,看起来发质相当好,似乎有普通人发丝的两倍粗。 薛羽从发中段一寸寸看过去,直到发根处,浓墨般的黑色就淡了些,最邻近头皮的地方竟有三四个毫米是完全雪白的! 唉! 薛羽叹了口气扬手将头发扔了。这天衍宗的入门考试再不结束,他染的头就要先撑不住了! 因为没通过考试所以一夜白头,这听起来多少有点丢人。 但没办法,实在是因为他这具人形化身化得还不太彻底,身上的毛发跟雪豹的毛皮一样,都是白的。 眉毛眼睫毛这些长得慢,染一次还能撑一撑,头发却没办法,不到一周的功夫白头发就长出来了。 还没等他一口气叹完,突然浑身一哆嗦。 几根微微发凉的手指搭上了他——不,豹豹的肚子。 指尖轻勾,从薛羽长着长长白色绒绒毛的肚皮一路挠到他的下巴。 ! 薛羽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拒绝小猫猫的动物本能,被挠的浑身过电一般炸起毛。 这边小号化身眼前一黑,断了电一般从半空中的树杈子上仰了下来。 “嚓”地一声,他大头朝下栽进树下的雪地里。 树下的雪积了尺来厚,化身生得又矮小,他这样一栽,便将整个上半身埋了进去,唯余穿了厚裤子的腿露在积雪外面,像两根颤巍巍的萝卜秧子。 冰凉的雪灌进脖子里,倒是给薛羽激精神了。 人形龇牙咧嘴地从雪地上坐起来,那边豹豹已经在岑殊手里闹开了。 他一边用米粒大小的乳牙咬着年轻人葱白的指头尖儿,一边四只爪子抱着岑殊的手恼怒地“咪咪”乱叫,大尾巴啪啪抽在他皓白细瘦的手腕上。 奈何无论薛羽怎么觉得自己猛虎下山、威猛异常,岑殊也并没有被他咬疼。 他又手痒似的多在幼豹脖子窝里挠了几下,开口道:“今天还想去吃铜锅吗?” 闻言,薛羽正摇得起劲的大尾巴一停,含着那根手指理直气壮地“喵”了一声。 废话,当然要吃! - 与整间房子里只有岑殊跟薛羽一人一豹的清冷不同,天衍宗另一座山的山头上正是热闹。 正殿前那座巨大的回字形抄手游廊里,此时正坐满了人。 廊中本该是花园小景、假山怪石的地方,此时却架着一口巨大的……铜锅。 不。 说它是锅其实有些委婉。 因为这口锅实在太大了,直接架设在地面上,锅面与回廊同宽,将整个院子占了个满满当当。 正中间放炭火的烟筒有七八人合抱那么粗,一刻不停地往天上排烟气,下食的汤面围在四周,足有小溪那么宽,大约煮起个人来都毫不费力。 锅里面咕噜咕噜滚着奶白的汤底,汤面上还飘着快要煮化了的葱段、姜片、香菇、枸杞和虾皮。 雪下得正紧,每片雪花都有鹅毛大小,却在游廊上空就被暖烘烘的热气炕化了,淅淅沥沥像下小雨。 雪山的雪并不脏,落进锅里直接当汤底。 就算是整个修真界,能把一顿火锅吃成这阵势的,也唯有天寒地冻、地广人稀的天衍宗而已。 薛羽窝在岑殊怀里到场的时候,从半空中远远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浓厚水汽将整个山头笼在一团奶白雾气里,蒸得云雾缭绕。 五丈开外,人畜不分。 岑殊停在半空,广袖轻轻一拨,面前水雾便同摩西分海一般向两旁散去。 他们脚下十几丈的地方正是咕噜噜冒泡的汤面,如果不把水雾吹开直接下降,两人怕会直直落进锅里,给今天的火锅加道菜。 “太师叔来了太师叔来了!” 廊中的天衍宗小辈们骚动起来,捧碗的捧碗,抹桌子的抹桌子,麻利给岑殊腾了块地方出来。 天衍宗上下平时并不拘泥于什么主次尊卑,回廊是四方的,陈设摆件也没什么不同,坐哪儿都一样。 什么掌门长老的也很接地气,刚刚那片水汽被吹开,薛羽眼尖地看见下面廊中还分散坐着几个白胡子老头儿,都吃得哈嘶哈嘶的。 岑殊从容落座,旁边立马有小弟子给他送来干净碗筷。 “太师叔来得正好,羊肉刚刚下锅,现在捞起来正是最鲜嫩的时候!” 岑殊本来病态苍白的面颊被水汽这么热烘烘一扑,雾雾腾腾中显出几分薄红来,带着些异样的美感。 他对小弟子略略颔首,就算是谢过了。 对方冲岑殊憨厚笑了笑,抱着自己的碗去找其他地方坐了。 这口巨锅的锅沿正贴着游廊栏杆,伸筷子极其方便。 岑殊捞了几片羊肉放在玉质小碗里,薛羽从自己主人的衣襟中探出半个身子,张大嘴巴让岑殊喂他吃肉。 这大概就是修士吧,薛羽吧唧着嘴想,用这么大的锅吃火锅,竟然还能捞到自己往锅里下的东西。 与旁边弟子们捧碗排座、聊得热火朝天的情形相比,岑殊周围就冷清许多,左右都有四五空位。 薛羽一边吃岑殊喂来的涮羊肉,一边抖了抖耳朵,听见不远处几个小弟子捧着碗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太师叔怎么今天又来了?以前几次聚餐食——我是指咱们天衍宗开山收徒的时候,太师叔从来没来看过啊?” “是啊是啊,太师叔都连着来了四五天了,难道他老人家一个人终于过寂寞了,这回动了收徒的心思?” “太师叔可有几百年没给咱们添师叔了吧!” “可不是说?太师叔这红鸾星可算是动了呀!” 薛羽:“……” 妈的这门派人脑壳都多半有点问题。 他偷偷抬起眼睛看了看头顶的当事人。 对方似乎对周围的议论毫无察觉,又长又翘的眼睫毛颤都不颤一下,淡漠目光落在远处汤面上,手下稳稳从锅里给薛羽捞羊肉。 薛羽转过头来,继续等他的肉。 他很想告诉那群小缺心眼他们想实在多了,岑殊之所以会来这里,纯粹是因为薛羽想来。 天衍宗一年开山收一次徒,每次收徒时,阖宗上下一百多号人都会聚在一起吃这顿露天火锅。 薛羽就是馋这顿火锅。 再加上—— 烟雾缭绕的铜锅上面,此时正悬空飘着的十来个圆滚滚的遥觑镜。 每个遥觑镜里场景不同,分别显示着每个想要拜入山门的弟子的实时影像,十几个镜子就说明今年有十几个想要拜师的未过门弟子。 镜子上都被加了因果,蒸在铜锅的水蒸气里也丝毫不起雾。 天衍宗的众人此时聚在一起当然并不只是要吃火锅,还是一起从遥觑镜里观看未来师弟师妹考试中的表现。 薛羽又抖了抖耳朵,隐约听到有人在讨论考试。 “这位师姐,我前几日被师父压在房里修炼,今天才来看师弟师妹们考验,这是进行到何处了?我看他们怎么好像只是在走路?这是在考验什么?” 薛羽歪头仔细听着。 “哦,师妹是师伯游历时收的弟子,没经历过入门考试有所不知,咱们天衍宗每年收徒考验内容都一样,穿过密林来到山脚下,踏着万阶玉石台阶登上御难峰山顶,最后通过问心石的校验,就算合格了。” “可山脚下的密林并不大,若是直直向着御难峰方向走,行个两天两夜也该穿过林子来到山脚了,怎么这五日过去,我看镜中还有一半人在林中绕?” “哈哈,穿过密林虽说听起来简单,但并不仅是考验弟子的耐性。弟子们一进山林便被下了因果,互相之间不会碰见,也不会碰见其他任何人,但会偶尔遇见猛兽捕食,或是动物落进猎人陷阱中的情况,如果他们见其可怜出手相救,每救一次,去往御难峰的路便需多走二十里。” 雾气后面传来师妹的一声轻呼,语气有些不忍:“啊,那想要快点到达御难峰山脚,岂不是需要冷石心肠、见死不救?” 师姐严肃道:“常言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万事万物运行发展有其规律,老虎吃兔,鸟食草籽皆是为了生活,我天衍宗便是抓住那四九之数,衍算天机,做顺应天命之事,又怎能逆天而行?” 师妹懵懵懂懂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膝头一沉。 她低头望去,只见一只巴掌大的雪白小团子正扑在她腿上。 “呀,怎么这儿还有猫在!” 薛羽:“……”行吧。为了偷听他忍了。 几个小弟子抱着薛羽逗弄一会儿,又喂他吃了不少火锅涮肉,这才继续说刚刚的话题。 坐在小姑娘膝头,听他们说话便更清晰了。 旁边一个抱着碗吃饭的师兄探过头来:“师姐这只是说第一道关卡,诚然见死不救能更快穿过密林,但第二关卡登白玉阶的时候,之前那些没被救下的生灵就会化为心魔使阶上的人陷入心魔幻境,救得越多,心魔便越少,若全救下了,心中坦坦荡荡,便只需登一万阶上来就行。” 小师妹茫然撸猫:“我不太明白……为何两道考验弟子所需做的事情,会完全相反?” 之前讲解第一道关卡的师姐微微一笑:“如果我等已预见事物发展,那么无论插不插手其中,都已经是做了一种选择。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后果。其实密林中救不救那些动物并没有什么正确错误答案,只有我们本心足够坚韧,不落迷惘,不会后悔,一往无前,即可。” 见小师妹似乎还有些怔愣,一旁又有人说道:“就比如说,有一天你算到某个村子某天有大劫,一波土匪会闯进村中将整个村子屠了,你会不会去救他们?” 小师妹毫不犹豫:“会!” “但如果你又算到那村里可能会死的人中,有一个小孩十数年后会成为为祸一方的魔头,如果不杀他,他将来会杀成千上万人,那你还会不会救?” “这……” 薛羽扒了扒女孩的手,继续伸长舌头从她筷子上卷烫肉吃。 他想着,这人说的其实就是变种的电车难题,救一人还是救天下,是旁观还是做出改变。 这问题即使是放在现代社会依旧争议不断,更别提为难一个小姑娘了。 就算是他的便宜主人岑殊…… 他抬起脑袋向远处水汽蒸起的一团云雾后面看去。 他不是还是因为多管闲事,养了几百年还是这副病怏怏的样子。 师妹被薛羽的毛绒爪子抓得回了回神。 “我……我还是会救的吧?”她摸了两把薛羽软乎乎的毛,不确定地说,“救下来之后就让他拜入我们天衍宗,师兄师姐们都这样好,他怎么也不会长成那样的魔头吧?”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师姐赞许道:“我宗虽说是抓那四九之数,但也要常寻被人遁去的那一线天机,人定胜天,就是这样说了。” 师妹眼中迷茫神色褪去一些:“我好像明白了。” 众人正要再说话,突然有人过来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太师叔让你过去。” 周围也是一片哗然。 小师妹手足无措道:“啊!太师叔、太师叔怎么叫我过去?” 来传话的弟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师妹赶忙将薛羽放进旁边人怀里:“师姐帮我照看下猫儿,我去看看。” 这么一打岔,小辈们也不讨论考试了,纷纷猜测岑殊叫人过去是干什么。 早前考试开始时他就已经在岑殊怀里偷听过考试内容,第一关第二关也知道怎么运作。 操纵人形小号一路在密林中该打老虎打老虎,该救兔子救兔子为第二关卡铺路,因此现在还在密林里望山跑死马。 薛羽今天本来是想再偷偷听一听最后那个问心石到底是什么东西,谁知被岑殊打断了。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刚刚过去的小师妹又回来了。 她面色古怪地拍了拍师姐的肩膀:“太师叔也叫你过去。” 师姐给怀里薛羽喂羊肉的动作僵住了。 第2章 002 岑殊一连叫了五六个弟子过去,搞得回廊中气氛都有点紧张。 谁也不知道这位平时只神神秘秘窝在自己山头的太师叔是什么意思,他把人叫过去也不说做什么,一溜弟子就坐在他左右大眼瞪小眼。 薛羽跟只接力棒似的被几个人来回倒腾,最后一个师弟走之前忘了把薛羽交付给别人,便怀里揣着小豹子,同手同脚来到了岑殊面前。 那祖宗没动静了。 众人皆是一凛。 终于完了? 等了一会儿,一个胆子大点的师兄冒头问:“太师叔,还需要叫其他弟子来不?” 岑殊:“不用。” 师兄又试探道:“那我们……就继续吃了?” “嗯。” 众弟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回原来位置,索性就坐在岑殊身边吃。 在祖宗身边一坐,这群小的就不敢再聊天了,都互相瞪眼干看着,气氛就非常凝滞。 薛羽也拿不太准他这便宜主人是想让他换个地方听人聊天,还是觉得身边没点子小朋友叽叽喳喳,他有点无聊了。 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薛羽只好从人怀中爬出来准备回岑殊那儿。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黑手把他捞了过去。 小师妹重新把薛羽抱进怀里,又凑在他的圆耳朵边上小声说:“那是我们太师叔,别去惹他老人家不开心,小心他把你下锅里烫了!” 薛羽一愣,正想咧开嘴巴笑,冷不丁看见不远处自己主人略撩了撩眼皮,看了他一眼。 蓝汪汪的眼睛瞪圆,薛羽“咪”了一声,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小姑娘手臂缝隙中伸出来,冲岑殊摆了摆,以表达自己有心无力的被困处境。 那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岑殊垂下眼睛不看他了。 那人修为高深,早就辟了谷,也没院子里这些奇形怪状弟子的口腹之欲,来这儿本来就是领薛羽吃锅的。 薛羽不在他怀里,他便双手放在膝头静静坐着,俨然又是个已经入定的状态。 他面前的玉碗中油花已经结块,显然许久没动过了。 锅里不断有水蒸气腾起来向四周扑去,也扑在岑殊身边。 薛羽在一片水雾朦胧中望着他。 修仙之人大部分都青春永驻,这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眉宇间带着点苍白的病态,唇色亦很淡,被水蒸气扑红的脸颊边,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没有束冠,如瀑黑发懒懒散散垂过腰际,雪白的衣摆在地面迤逦而开。 也不知入定前是不是故意铺过了的,竟一个褶子也没有,显出一种过分严苛的整齐来。 雪肤墨发芙蓉面,当真是俊俏极了。 薛羽叹了口气,好看又有什么用,后来还不是死了。 他这么想着,不禁悲从中来,自己穿成的这只豹子再可爱有什么用,后来不也是死了! 薛羽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不是因为他作为天衍宗的未来弟子,天赋异禀提前算出来的。 而因为他是一名穿越者,周围这些吃着火锅唱着歌的天衍宗弟子,皆出自薛羽死前世界中,一本火遍大江南北的终点升级流小说《修仙界第一流氓》。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优秀青年,他死后没去投胎,而是跟紧潮流,穿书了。 穿的不是别人,是《修仙界第一流氓》中的配角岑殊——的雪豹坐骑。 原著里,岑殊修为顶尖,纵观全书都是牛逼哄哄的存在 但再牛逼的大佬还是没挡住不需要逻辑的主角光环照耀,最后不仅被男主角李修然打死,就连大佬的坐骑也因护主而被李修然轰成了漫天血雾,落了岑殊满衣满脸,抠都抠不起来。 薛羽本来在温暖水乡当人家的宠物豹豹当得美滋滋的,在意识到自己穿成的这个豹崽是谁的一瞬间,慌了。 好在那时候他刚刚被岑殊从他便宜爹那里接回来,在人怀里僵硬成一块铁砣也不是很突兀,权当是认生。 不是薛羽反应慢,而是整本书对于这只雪豹的描写实在太少了。它第一次是跟着岑殊出场时已经是完全成年的一只雪豹,被描述得身形硕大、威风凛凛,岑殊侧身坐在雪豹身上,面若好女身型瘦削,甚至被雪豹衬得有些柔弱。 而整本书都是用“雪豹”来称呼它,连岑殊也没叫过它的名字,因此他的便宜爹叫他时薛羽也没反应过来。 薛羽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这只雪豹是有名字的,叫雪稚羽。 在原著中,雪雉羽从头到尾都是以雪豹的形象出场的。薛羽被岑殊抱在怀里时听他便宜爹战战兢兢解释,大意是雪稚羽天生脑子有问题,灵智不开,一辈子就是只真畜生,修不出人形。 岑殊听他爹说完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点点头说他知道了。 如果不是薛羽看过原著,早就知道岑殊性子冷清,是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他简直要怀疑岑殊早就知道这只豹是不太聪明的亚子了,亦不太介意自己骑着的是个智障。 薛羽混吃等死的豹生彻底结束了。 他扒拉扒拉这只小奶豹脑袋中的记忆,找出一份修炼口诀矜矜业业练了起来。 原著里的雪雉羽是个智障,他可不是。 至少先变个人出来,吹吹枕边风让他那便宜主人以后躲着点李修然,省得他作为一只宠物小命也不保。 薛羽看自己这小巧玲珑的样子不难知道,此时离原著时间线的开始恐怕还有颇长的一段时间。 长到可以让小豹豹长成大豹豹,让弱智豹豹修出个人形来。 没想到修了几个星期,小雪豹身体没一点反应,反而修出个身外化身出来,再也塞不回去了。 修成人形跟多了个身外化身可是两码事。 薛羽两个号大眼瞪小眼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背着岑殊自己偷摸下山染了个头,转脸去参加了天衍宗的入门考试。 这才有了此时雪豹暗戳戳跟着岑殊来吃铜锅偷题,人形在另一边吭哧吭哧考试的境况。 他的两个身体离得有点远,一心二用起来又头晕又头痛。 薛羽只好将豹豹懒洋洋窝在小师妹怀里,自己专心向御难峰的方向走。 小辈们不聊天,雪豹窝了一整天也没探听出那问心石到底是什么东西,一锅火锅就从天亮吃到天黑了。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身体的生理需求都可以省掉,因此这锅在入门考试期间是日夜不停煮着,没事干的天衍宗弟子也日夜在这儿吃锅看戏。 别人可以熬,薛羽不行,他赶了一天的路,此时疲惫的不行,连带共用一个脑子的豹豹也在小师妹柔软的手掌下不停打呵欠。 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天幕干净,碎星漫天,月亮挂在山脉之间,映得密林中一片亮堂。 这林中还是有猛兽的,薛羽寻了棵大树爬上去,将树杈子上的雪都扫下来,准备睡觉了。 他现在还没法像岑殊一样,用打坐修炼代替睡眠。 就仿佛他的便宜主人能读懂他思绪一般,在他人形闭眼的那一瞬间,岑殊从入定中清醒过来,略向侧方偏了下头,淡然道:“小羽,走了。” 雪豹迷迷糊糊抬了下眼皮,有点没反应过来。 回廊中的灯笼正巧在此时一盏盏亮了起来,映出岑殊左右十几张惊恐求知的小脸。 这祖宗叫谁呢? 众人屏住呼吸,齐刷刷往岑殊偏头的地方瞧。 小师妹也想瞧,但往左往右好像都不对,祖宗好像盯着的就是她的方向。 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势,立马全身僵硬,快吓哭了。 雪豹跟岑殊微凉的目光撞上,懵懂反应过来。 哦,小羽。 是叫我呢。 他扒拉开小师妹僵硬的手腕,从人怀里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冲岑殊跑过去。 在某面众人都没怎么留意的遥觑镜中,躺在树杈子上的薛羽一条腿从树枝上垂下来,跟抽筋了似的在空中蹬自行车。 小师妹坐得离岑殊稍微有点远,雪豹腿短扑腾得也慢,还没走到一半路途,突然觉得脚下一轻,身体飘了起来,在众人见鬼了般的瞪视中落进岑殊的怀里。 “啪” 有人筷子掉了。 岑殊在雪豹耳朵边挠了挠,遥觑镜中树杈子上的少年郎像是被打扰清梦一般,烦恼地歪头蹭了蹭自己肩膀。 修仙之人都是何等耳清目明。 周围几个小弟子眼睁睁看着他们天衍宗据说修为最高、辈分最高,性子也最冷最难相处的太师叔,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撸猫。 瓷白的指尖陷进小动物同样雪白的绒毛中,也分不清谁更白一些。 祖宗那上冻一般的眼底融化成一片漂流的碎冰,映着头顶点点灯火,似是有了点温度。 而那只不知天地几何的小东西竟将整张脸埋进祖宗怀里,只抖了抖露在外面的耳朵,拍打在岑殊指尖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噗噗”闷响。 长长的尾巴从袖摆处探进人衣袍中,一圈圈卷上那人手腕,仿佛很不耐烦人摸的样子。 祖宗并没有对这似是十分胆大妄为的行为有任何不满,甚至可以说十分纵容。 岑殊是不可能对他人说些什么客套话的。 他将巴掌大的小雪豹拢进自己衣袖之中,像来时那样利落挥开锅上浓重水汽,起身飞走了。 大的走了,留下一地小的还保持之前的样子僵硬坐着,静静悄悄,竟连一个喘大气的都没有。 一片寂静中,先前胆子最大的那个师兄坐不住了。 “嗯……” “所以咱们刚刚抱的是……太师叔的猫?”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声音整齐极了,跟一百只高压锅同时漏气了似的。 不是,说好的最清冷不喜人打扰的祖宗呢,为什么还会养猫?! - “咚——” 第二日,当薛羽踏上第一阶白玉阶时,正巧从头顶传来一声悠扬钟响。 薛羽被敲得灵魂都是一颤,咬牙往台阶上走。 这是入门考试的倒计时钟声,代表距离考试结束就剩最后一天了。 他吃火锅时偷听他们说,真的要走这万阶白玉阶攀到山顶,正常凡人不吃不喝不休息也得一天时间,更别提还有心魔幻境干扰。 因此他此时才开始登台阶,按理说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可薛羽并不是“凡人”。 他这具身外化身在修成的一瞬间便已经引气入体,算是个修仙者了。 原著《修仙界第一流氓》里,全民修仙。 不仅引气入体的功法像广播体操一样被普及到儿童教育中,而且各种修炼方式百花齐放,人修、兽修、植物、精灵大家修仙各凭本事,是个相当新颖少见的世界观设定。 可从薛羽穿过来的这几个月看来,现在还是人类修士一家独大,不仅看不起其他种族的修仙者,甚至也同常见修仙小说一样,认为仙凡有别,修士可以看不起凡人,那点入门的功法各门各派自然是藏着掖着。 普通人想引气入体,只能靠自己闷头悟。 因此薛羽虽然只是个入门水平,放在现下来看却已经算是天资很高了。 这万阶白玉阶让他爬,顶多需要爬半天。 岑殊寝殿内,五个圆溜溜的遥觑镜在半空中飘着,可以窥到还在进行考试的弟子实时情况。 火锅上飘着的遥觑镜当然比现在更多,但岑殊是何等眼界,那些注定不合格的人他便不看了。 此时还在密林中打转的人不比已经引气入体的薛羽,自然就不可能有机会了。 因此现在还能让这位祖宗撩起眼皮看上一眼的,都在白玉阶上。 当然,真的让岑殊来选,这些庸才他一个都看不上。 岑殊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 这两个徒弟通过入门考试一个只用了三天,另一个用了两天半,万万不是镜中这些拖到最后一天还没爬上来的人所能比的。 这五面镜子都是开给他怀抱着的这个小东西的。 而岑殊自己则倚着矮桌,莹白指尖夹着盈润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暮色四合,月亮又挂上檐梢。 考试只剩下最后一个晚上,明早日头升起时还没爬上御难峰峰顶的便是失败了。 因此镜中五人皆在奋力向上攀台阶。 自己的小雪豹已经在他手心里维持一个姿势卧了快一个时辰,半点不带挪动的。 以岑殊的敏锐程度,自然能分辨得出他看的是哪块镜子。 年轻人随意撩起眼皮看向头顶的某面遥觑镜。 镜中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头发乌黑,十分漂亮。 比昨天那个抱了雪豹一整天的小弟子还要漂亮许多。 他的小雪豹,似乎喜欢被这样好看的少年少女抱在怀里。 岑殊微微眯了下眼睛,手指捏着棋子在棋盘上敲了两下。 “哒、哒” 小雪豹充耳不闻。 第3章 003 像岑殊这样修为的人,是不可能做梦的。 可昨晚他入定时,不知怎么竟做了个梦,梦到了他前世的死。 梦中亦是血气泼天。 面前的人之前已将他的两个徒弟一一斩杀。 而此时,岑殊自己也将死在歹人刀下。 其实那人修为远不及岑殊,甚至连他两个天资聪颖的徒弟都远远不及。 但他也不知用了什么诡异方法,将岑殊本已暂且压下的旧疾又勾了起来,最终令岑殊节节败退。 一生赫赫威名,便毁在这样的小人物手里。 岑殊失去意识之前,只看见跟了他百年的坐骑扑在自己身前,企图为他挡住那致命的一击,结果爆成漫天血雾。 那血落在他面颊上,还是滚烫的。 岑殊似乎怔愣一瞬,本已死寂的双目蓦地赤红。 他死死盯着对面的那人,仿佛要将对方根根毫毛都刻进脑海里。 沾着血色的双唇轻启,岑殊语气森然道:“李、修、然——” 下一瞬,鼻尖血气骤然消失,岑殊暴睁双眼,周身气势刚要散出去,却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收了回来。 在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威压余韵中,几丈之内的家具陈设统统化作齑粉。 他没有死,甚至也没有站在刚刚那片荒芜的焦土之上,而是诡异回到了天衍宗,自己的寝殿之中。 修为到岑殊这种程度,对于生死一途早已不再茫然。 可那时他却大脑混沌,如同一场大梦终于醒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荒谬感。 岑殊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为清楚。 几乎无需出门确认,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死后又复活,而是重生到了数百年前。 此时元凶李修然尚未出生,两个徒弟也未死去,甚至在他面前死去的雪豹也还是只幼崽,还没来天衍宗请命成为他的坐骑。 岑殊几乎是下意识从袖中拂出自己的应盘,想要再为李修然卜上一卦,却又在落子前险险停住。 这人命盘他在上一世卜过两次,不仅像八百年卜的那几卦一样,天机遮掩,无法卜算出结果,甚至还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罢了。 岑殊眼中波澜又悄然退去。 他给自己的两个徒弟传去消息,让他们不用再去寻找那几味灵草,以免未来的某一天会跟同样需要灵草的李修然撞上,而后又动身前往江南,将自己未来的小坐骑抱回了天衍宗。 罢了。岑殊想着。 既然与天争不过,他便不争了。 这一世他只求两个徒弟安好,怀中小东西能够平安顺遂,便已足够了。 上一世小雪豹主动上山来寻他时,兽型已与自己以前那只雪豹坐骑差不许多。 当年那只雪豹不告而别,心中愧疚异常,这才让自己儿子上山代父赎罪,充当岑殊的坐骑。 两个徒弟各有造化,只要避开连天机都相助的李修然,余生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唯有这只傻呆呆的雪豹需要自己悉心护着。 岑殊本就不需要什么坐骑,这一世也没再拿他当坐骑来看。 雪稚羽想要什么,他便纵容着给什么就是了。 大概他父亲还没来得及教导什么,此时的雪豹幼崽性格天真烂漫,与前世成年后克制懂礼、只绕在他一人膝边的样子迥乎不同。 岑殊于这少见的梦境中缓缓睁开眼,殿外晨色熹微,四周静谧安稳,手心中的小雪豹正睡得四仰八叉,打着小呼噜。 眸中那点微末的血色渐渐褪去,他随手拨弄了一下雪豹的耳朵,重新闭上眼睛。 罢了。 岑殊看着雪豹爬上小姑娘膝头、看着他目不转睛盯着遥觑镜中的漂亮少年。 他捏着棋子想着。 若是雪雉羽想要,自己容着他就是了。 此时距离考验结束的钟声敲响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白玉阶上只剩下四个人,有一人已经登顶。 岑殊亦能看得出剩下的这四人中,也只剩下雪稚羽一直盯着看的那少年最终会登上来。 年轻人闲敲棋子,卜了一卦。 岑殊在还未成为天衍宗辈分最高的一位时,卜卦水平已是炉火纯青。 他一举一动皆能调动天地气运,普通的小卦根本不需要起势,甚至不需要应盘。 随手敲这两下棋子就算是卜了一卦。 岑殊卜的是否应。 除非天机遮掩,不然卦象只会显示“是”或“否”。 是天衍宗弟子入门后头一个学习的卜卦方法,最安全不过、最准确不过。 由岑殊卜出来,即使是随手,也有十足的准确性。 他轻敲棋盘,问出第一个问题。 ——此子将来是否为祸苍生? 卦象回答:否。 岑殊微抬手指,又迅速问出两个问题。 ——此子将来是否危害师门? 否。 ——此子将来是否德行有损? 是。 岑殊落子的手指略停一停,眉峰微不可查地一皱。 天衍宗入门考试第三道关卡中的问心石便问的是这三个问题。 只不过问心石问的是考试之人的内心,题目也有些许变化。 是“你是否为祸苍生、危害师门、德行有损?” 若自己问心无愧,问心石便也不会出现“否”。 天衍宗成立百余年来,很少有问心石出现“否”的情况。 但岑殊卜的这卦并不一样,是直接问的天机而不是人心。 天机告诉他,这位漂亮的少年郎将来一定会做出有损德行之事。 岑殊垂下眼睑,冰凉棋子在他指缝间来回穿行。 他敲了下棋盘,又卜了一卦。 ——此子将来是否会做出对雪稚羽不利之事? 因果棋子在岑殊手指尖漾出一圈听不见的涟漪,连震三下。 否!否!否! 岑殊眼底微微显出一丝惊讶神色。 是否应他也卜过成百上千次,天机遮掩卜不出来的情况遇见过两次。 一次是八百年前,一次就是李修然,却从未见过卦象应得这样激烈的。 岑殊不动声色又卜了一遍。 卦象依旧如此。 甚至在敲最后一个“否”时,棋子几乎震出了声音,又在棋盘上裂成了两半。 岑殊敛起眸中神色,玉白指尖轻轻用力,将碎裂的棋子捏成齑粉。 罢了。 他随手将细粉扬了出去,不知第几次做出了妥协。 不过是德行,岑殊也不是多么在乎。 遥觑镜中,画面已经微微亮起,远处起伏的山脊上现出一抹鱼肚白。 镜中的少年郎已经是强弩之末,额头鬓边淌着一层层汗珠。 岑殊怀中的雪豹似乎也跟着紧张起来,小东西毛茸茸的尾巴僵硬竖立,一只后爪随着镜中人踏步的频率痉挛似的踢动着。 虽然现在薛羽已经快要攀上御难峰峰顶,但他实在太过疲惫,注意力几乎全在化身这边,大脑便不是很能控制得住雪豹的动作。 当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远处代表考试结束的钟声也正好响起。 御难峰峰顶是片挺大的广场,此时大殿门前的高高台阶之上已经站满天衍宗的弟子和长老。 各个都长衫飘飘仙风道骨,丝毫看不出之前在回廊中捞火锅的样子。 ——当然,这群长老里面并没有岑殊。 他作为天衍宗辈分最大的祖宗,这种场合也向来是不出席的。 这次天衍宗收徒考试总共有两人合格。 最让薛羽担心的、说的玄里玄乎的问心石,原来就是跟小学生红旗下起誓一样,说什么不危害苍生不危害宗门云云。 他吃下一枚旁边小弟子送上的丹丸恢复力气,便与旁边这位黑脸哥们儿分别立在问心石前面宣了个誓。 而后,掌门便恭喜他们成为天衍宗弟子。 这就完了? 薛羽内心激动极了,几乎要起立为自己鼓掌欢呼! 他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欢呼了,因为自己那便宜主人的手指又落在雪豹下巴上。 岑殊轻柔挠了两下,又嗓音清冽道:“你喜欢他?我收他为徒,让他陪你玩好不好?” 豹豹:? 还没等薛羽反应过来,雪豹已经身体一轻,落进岑殊交叠的前襟中。 也就是下一瞬,御难峰顶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 众人皆惊讶抬头向高空中望去。 有小辈惊呼出声:“是太师叔!” 突然御空而来的祖宗也仅是向大殿方向遥遥点了个头,便径直向广场下飞去。 薛羽扬起脑袋,有些微愣地看着岑殊一袭白衣、仙气飘飘落在他面前。 清晨第一抹熹微光亮在他身上映出绒绒的光。 这人轻阖眼睑,连长长的睫毛都撒上些许金芒,垂眸看他时宛若神祇垂怜。 恍惚之间,薛羽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 当时大佬也是这样云淡风轻飘然而至,落进自己院子里,对他的便宜爹说要带他走,把他爹吓得够呛。 那时的薛羽还是巴掌大的雪豹,亦是像现在这样抬起头,仰视着他——甚至是以一种更加低于尘泥的角度,伏在岑殊脚边。 可那时大佬看他的眼神却非常柔软,抱起他的动作也十分轻柔。 不像是现在。 人形的薛羽没有雪豹时那样低矮,却反而觉得面前的岑殊如巍峨雪山一般高不可攀、不容侵犯。 那人伸出两根冰凉的手指随意捏起薛羽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 薛羽在黑纱布后与岑殊对视,只觉得这人的眼神冷极了,看他时并不像在看一个人,而像在打量一个物件。 薛羽僵立原地大气也不敢喘,心里嘀咕着:这人……不会是来真的吧? 天衍宗的小辈们在祖宗背后疯狂交换八卦的眼神,御难峰广场一时间落针可闻。 岑殊后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冷冷清清开口:“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薛羽:…… 第4章 004 众所周知,当一个大佬是需要有逼格的。 头个要求就是少BB多干事,毕竟反派向来死于话多。 在原著中,岑殊就是这样一个逼格满满的合格大佬。 他隐居在自己山头多年不问世事,即使是天衍宗的弟子也很少能见到他的面。 其中描写岑殊的笔墨也很少,即使写了,也常常用“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形容他。 再加上,薛羽很确定,原著中的岑殊从头到尾也只有两个徒弟。 师徒三人外加一只坐骑豹豹,都先后被李修然轰成渣渣,堪称灭门惨案。 因此他从不担心自己拜入天衍宗会被岑殊收入门下,可以在宗门双开而不担心掉马。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薛羽凌乱地想着,到底是哪只蝴蝶扇错了翅膀,怎么这祖宗当了他的便宜主人还不够,还要当他便宜师父?! 《修仙界第一流氓》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叫“薛羽”的炮灰配角来着? 薛羽绞尽脑汁回想着。 奈何这本升级流小说是本大几百万字的长篇,字数膨胀得跟白烂的注水猪肉似的,里面提过名字的炮灰更是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薛羽当时看这本小说时也是囫囵吞枣一目十行,就算里面有跟自己同名同姓的配角,如果不是占有非常重要的戏份,或者篇幅很多的话,便被他一扫而过直接忽略掉了。 原著的时间线中,修仙界已经在雨后春笋般的修仙门派世家中,排出七个拔尖的修仙门派,根据功法性质来分,并列称为“三力三巧一杂”。 天衍宗便是七个门派中的“杂宗”。 相比于其他六个门派,天衍宗的描写最少。 无他,只是因为《修仙界第一流氓》不仅是个升级流,也是个种马后宫流小说。 世界观比普通修仙小说略有超前,每个门派都有个类似于“代表人物”的弟子。 没错,为了开后宫方便,在作者笔下,著名门派的代表人物必然要是女性,方便男主李修然打遍六大门派,将昔日天之骄子统统收入后宫。 在其中,唯有“一杂”的天衍宗是股清流。 因为天衍宗的代表人物是岑殊。 种马小说必不可能搞基。 既然不能收入后宫,就只能当炮灰踩了。 炮灰嘛,就没必要写太多有的没的。 因此薛羽便也不知道,原著里到底有没有名叫“薛羽”的天衍宗炮灰。 “你不愿?” 微凉嗓音猛然灌入耳中,薛羽这才蓦地从沉思中回神。 一身白衣的岑殊正站在他面前,眸中冷色更甚,似乎是对薛羽刚刚的走神颇为不满。 两根曾经轻挠雪豹脖子的细瘦手指,此时仿佛拥有千钧力道,像把烫红的铁钳子夹住薛羽下巴,把他捏得十分痛。 “不、不是——”薛羽结结巴巴。 嘶。 薛羽疼得不住吸气。 看不出他便宜主人平时也是一合格病美人,这手劲大的,能徒手捏铁核桃吧?! 而且、而且这根本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是那种很特殊的—— 薛羽脸颊憋得通红。 这师门上下,没留我的位置啊! “好。”岑殊随意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听他后面的话。 两根手指离开薛羽的下巴,岑殊又恢复平时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 薛羽一懵。 好什么?什么好? “掌门。”岑殊微侧过身,向大殿前那一窝目瞪口呆的天衍宗吃瓜群众们颔了颔首,“人我便带走了。” 他袖摆如流水般微甩,上面一个褶子都没有。 这么说一声,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啊、啊。” 众星捧月站在人群最中央的白胡子老头也结结巴巴,好像没反应过来。 但祖宗显然没打算等他阿巴出个什么结果。 他一手扣住薛羽肩膀,另一只手拂袖祭出张一尺见方的古朴棋盘。 那棋盘就是普通围棋棋盘的样式大小,被岑殊凌空一点,便“刷”地变成原本的三四倍大,浮在地面半米高的地方。 岑殊拎小鸡一般将薛羽丢去棋盘之上,自己也轻飘飘踏了上来。 平稳棋盘被岑殊压得微微一歪。 薛羽还维持着被岑殊丢上来时的姿势,下意识扒住了棋盘边缘。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别的反应,棋盘便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猛地拔高! 薛羽一声鸡叫噎进嗓子里,差点背过气去。 一百米跳楼机也不过如此了! 岑殊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挥一挥衣袖,徒留一地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天衍宗弟子。 相当嚣张。 “啊!师叔!” 掌门这时才想起来,在地上高声喊:“晚上来吃饭啊!” 薛羽:“……” 怎么连掌门都一副被pua惯了的样子。 这门派没救了,毁灭吧。 然而此时的薛羽并不能说出话来。 因为他正以一个非常丑陋的姿势,五体投地匍匐在棋盘上,双手紧紧抠着盘边儿,防止自己因为飞行加速度从盘上被甩下去。 万米高空,朔风呜呜吹在他娇嫩的脸蛋上,刀子割肉似的。 岑殊信手站在他旁边,姿态非常随意,非常无情。 薛羽稍微侧一侧头,便能看见一双尘泥不沾的长靴和绣着浅色暗纹的翻飞衣摆。 在原著世界中也是有御剑飞行这种出行方法。 只不过大家的武器五花八门,不都是御“剑”。 岑殊的武器便是他脚下的棋盘。 因为名字有点怪,薛羽恰好还记得,这棋盘叫翻手星河,曾经于岑殊抬手间将因果加诸人身,伤了数千人。 现在,薛羽趴在于原著中创下赫赫威名的棋盘之上,也没觉得内心有多澎湃。 毕竟大佬的大腿他都踩过了,趴大佬的盘那不是轻轻松松吗。 也就飞了有半分钟的功夫,棋盘便带着他们悠然落地。 天衍宗建在极北之地鸟不拉屎的巍峨山巅上,原著中描写,是整块大陆最高的地方,一年之中有十一个月在下雪,一个月是阴天。 这群活神仙住在山顶上还不满意,山头上的每座大殿下还要修个千八百阶高的须弥座。 天天上下殿门爬楼梯都要爬个几炷香的时间,也不知道是想锻炼身体,还是觉得自己住得离天不够近。 岑殊的寝殿亦是如此。 但他倒是很好心地给薛羽省了爬楼梯的功夫,直接停在了大殿门口。 万丈山巅空气稀薄,再加上大佬的黑车速度实在快,薛羽晕晕乎乎趴着,觉得有那么点想吐,那么点晕……晕盘。 岑殊从棋盘上轻盈跃下,侧头看了看薛羽。 大约是年龄还小,身体没有抽条,这样一个小朋友趴在地上,形容倒也不怎么显狼狈,反而有种惹人怜爱的味道。 岑殊语气微哂:“还不下来,是要为师请你?” “为师”两个字落在薛羽耳朵里,激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自古以来都是师父挑徒弟,没有徒弟挑师父的,就算是修仙世界也一样,因此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薛羽是根本没法反悔的。 他揣着一肚子嘀咕,慢吞吞从翻手星河上爬了下来。 还未等他两只手臂从上面收回来,岑殊便已经抬袖将棋盘拢进袖摆里,速度之快,好像再让薛羽碰一两秒便是亵渎似的。 在原著的描写中,岑殊性子冷傲、为人嚣张,住在天衍宗最高的那座山峰之上。 他的寝殿建得十分漂亮,细雪覆盖下的琉璃瓦碧得跟刚摘下来的嫩葱似的,翘起的檐角直飞入天,一如其主人做派。 原先薛羽还是个豹豹的时候,觉得原著实在胡扯。 他的便宜主人也就是身上凉了点,话少了点,对他明明很温柔、很和善来着。 你看他被小弟子送上碗盘不还会点头致谢吗? 但现在薛羽是个人了,仅凭这见了面五分钟都不到的功夫,他不得不承认原著中旁人对于岑殊的看法。 这厮对人确实不是个东西。 难道他是个兽性恋? 薛羽还在胡想八想,突然觉得一股猛力打在他后背上。 他膝盖窝一软,脖子一仰,人就被那股怪力推着向前飞去。 又听耳边“砰”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就撞进一团硬邦邦的清冽冷香里,五官中最为挺翘突出的鼻子更是一痛。 “唔!” 薛羽鼻根酸胀,生理性眼泪登时就掉下来了。 他泪眼婆娑地捂着鼻子退了半步,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 模糊泪光中,他似乎看见他那便宜主人——啊不,现在也是便宜师父了。 两片微微阖起的眼帘下面,便宜师父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垂望着他,淡色唇瓣轻启。 “这回能跟得上了吗?” 第5章 005 瞧瞧,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跟上就直接推嘛? 薛羽惊得连鼻子都忘了揉。 也还没等薛羽说出什么话,岑殊眼底一闪而逝的某种情绪便消逝了,人也重新向前走。 这回薛羽也不再敢走神,扯了扯之前被天上罡风吹得有点歪斜的遮眼纱布,忙不迭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殿前宽阔的广场,前头岑殊突然开口,语气也凉丝丝的。 “你既拜入为师门下,便要遵守规矩。” 薛羽赖好也用雪豹形态跟岑殊生活了个把月,却从未见这人用这种平板冷淡的声音和自己说话,一时之间竟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心里正不忿地腹诽,又听岑殊一顿,道:“听到了吗?” “啊。”薛羽愣了愣,连忙道,“听、听到了。” 岑殊似是也再懒得纠正他,继续说道:“门前广场的雪三日要清一次,积得厚时一日清一次;檐上有积雪便随时要清,不能等它化了水后挂冰棱……” 薛羽目瞪口呆听着岑殊不打磕巴地安排了五分钟的家政服务,深深怀疑这人根本不是想收个能传衣钵的徒弟,而是想要个不要钱的扫洒童子。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住在这儿几个月日日都在下雪,却好像确实没见过殿外有什么积雪,连外面那千八百阶玉石阶都是锃光瓦亮的。 但听岑殊意思,不积雪并不是因为殿外面有什么特殊禁制,而是因为时常有人扫? 这仙修得,也略没有排面了些。 等等。 已知整座山头只住着岑殊一个人,和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豹豹。 那么每天的雪,是谁在扫呢? 薛羽抬起头,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向上首。 还未等他看清楚岑殊背后到底有没有一把闪着佛光的扫把,薛羽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玩意儿向他面门飞了过来。 薛羽连忙探手接住,垂头一看,发现是块巴掌大的木牌。 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黑沉黑沉,两面都刻着些凹凹凸凸的繁复纹路。 “这块木牌联通山门禁制,若有人造访,便可通过此牌跟来人联系。” 薛羽捧着牌子又有点愣。 在那人眼风扫来时磕巴答了个“是”。 合着不仅是扫洒童子,还兼职门卫房大爷来着? “以及——” 薛羽脱口而出:“还有以及?!” 岑殊眼睛微微眯了下,似乎在问“有什么问题?” 薛羽连忙臊眉耷眼装鹌鹑。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rua了一下。 准确来说,是雪豹的脑袋被rua了一下。 岑殊rua好了豹,又将雪稚羽从胸口衣襟后面托了出来,手掌微抬,用一阵微风将雪豹飘向薛羽怀里。 那力道十分温柔,半空中的雪豹只觉得四只爪子都踩在云端之上,软的不行。 与之前薛羽被这人用一阵劲风往前推,和随手扔来那块木头牌子的力道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抱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岑殊说这句话时语气倒是也非常温和,与之前和薛羽说话时的态度迥乎不同。 薛羽下意识把自己接了下来,还把豹豹头顶蹭乱的头毛捋了捋,动作十分熟练。 左手握右手是什么感觉,自己抱自己就是什么感觉了。 这下子,殿中的活物从两个变成了……还是两个。 这是要干什么.jpg 薛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怀中的雪豹也茫然抬起头。 从岑殊的角度来看,一人一豹的神态非常和谐,竟然连仰头的角度也十分相似。 若是这漂亮的少年郎没有遮住眉眼,那说不定眼神都非常像。 薛羽看见岑殊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心,后来开口语气便又冷了。 “为师闭关时,便由你来照顾小羽。他想去何处就去何处,你不必拘着,后面跟着就是;他还未辟谷,一日三餐自不必省,若你不会做,门前有法阵可传到各峰去。” 薛羽:??? 岑殊对薛羽头顶那三个斗大的问号似乎毫无察觉,继续淡漠说道:“人吃的餐食他都能吃,早餐午餐可以食荤腥,但不可食太多,无论什么肉,四五片便够了。晚上要用些清淡的,若是积食了——” 岑殊一顿,突然另起了一个话头:“你可识字?” 薛羽下意识说道:“识字。” 岑殊随意点了点头:“丹房药瓶上都贴得有名字,你既然识字,便应该不蠢。” 薛羽:“……” 那我还得谢谢你哦? 到此,岑殊竟还没说完:“他每日清晨都要去后山泥土地口口,你需提前为他挖好一个坑,这坑半尺见方,三寸深即——” 薛羽和雪豹没忍住同时“嗷”了出来。 等下! 美人怎么可以把口口挂在嘴边!实在是太不雅观了! 而且岑殊怎么知道他每天蹲粑粑都要挖多大多深的坑?他是在旁边看了吗! 草,这么想着就让豹有点便秘。 那多少有点变态哇! 岑殊一停:“怎么?” 他问出这句话时目光并不是看着薛羽,而是看着薛羽怀中的豹豹。 偏心得就非常明显。 雪豹拍着薛羽的胳膊,“咪咪”叫着严肃抗议。 岑殊问:“你不想让他帮你?” “咪嗷嗷嗷!” 不,自己给自己铲屎可以,无关乎尊严。 问题主要出在你! 岑殊听不懂雪稚羽的叫声,只能隐约感受到他情绪中的抗议。 “还是……你不喜欢他?”岑殊眉峰微微一皱,“不如——” 他这个尾音实在是太过意味深长。 薛羽心中警铃大作,立马操纵雪豹一个腾挪倒进自己臂弯里。 在方寸之地打滚撒娇不说,还要娇滴滴喵来喵去。 那场景看起来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也不知为何,岑殊见他俩这样,眉峰反而皱得更狠,眼刀嗖嗖戳了过来,在薛羽身上进进出出扎了个三刀六洞。 他冷声道:“就这么喜欢?” 薛羽:“……” 我踏马。 你个凑撒比到底要怎样!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薛羽怀中那块木牌突然发出一阵嗡响。 他腾出一只手将木牌掏了出来,也不知中途怎么碰到它,竟传出了人声。 “太、太太师叔。”对面人结结巴巴说道。 “弟子是掌门座下宋笺,来给师、师叔送、送课表的。” 修仙的人寿命都长。 年纪一大,新弟子一多,辈分难免水涨船高,中间差个十几代不成问题。 岑殊修为最高,活着活着就莫名其妙成了天衍宗辈分最高的。 掌门叫他师叔,其他小弟子一律叫人太师叔,这辈分就乱得一批。 好在天衍宗的人都是一脉相承的缺心眼,不怎么在乎称呼,大家索性乱中取序凑合着叫,意思到了就行。 于是薛羽当了岑殊的徒弟,地位一抬就成了师叔辈。 他掂着牌子,抬起头请示性地望向岑殊。 岑殊表情平淡:“你定。” 薛羽清了下嗓子,对木牌说道:“请进。” 对面声音停半秒,才又响了起来:“烦请师叔把禁制撤一撤,弟子好上来。” 哦,原来禁制还是有的。 只是不能扫雪。 薛羽再次抬头。 “你既引气入体,便连将气打入木牌之中也不会?” 岑殊望向他,冷淡眼神中还带上点毫不掩饰的嫌弃。 薛羽:“……” 他倒也没说什么,按照岑殊说法将灵气打入木牌中,便发现这木牌操纵起来跟手机差不多,功能也挺全。 他没敢多研究,怕大佬又嫌他蠢,只是将山头的禁制解开。 三两分钟后,便有人踏过门槛进入大殿。 那是位看起来没比薛羽大几岁,五官都没长开,眉宇间的稚气此时全被战战兢兢给取代了,连鬓边也都是细汗。 一进殿里,那汗流得就更快了。 本来薛羽跟岑殊是相对而立,此时有了第三人,薛羽便自觉侧过身往旁边站了站。 岑殊一身白衣立在殿里,眉目虽然疏淡,气势却很盛。 他眼皮一抬,眼珠向来人扫去。 要说起来,那目光也并没有多么冷厉。 薛羽却看见那小弟子走着走着突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路上。 大抵是因为雪山上冷,天衍宗的人无论修为几何,裤子都穿得挺厚。 小弟子膝盖骨砸地的声音一点都不清脆,听着也不咋疼,就是把殿中的人都吓了一跳。 薛羽嘴角直抽抽。 这小缺心眼一见岑殊就行这么大的礼,他便宜师父看了,不会也要让他把礼给补上吧? 他又想了想,以这人缺德程度,倒是很有可能。 薛羽悄摸抬起头,借黑纱遮掩从眼角觑着殿上人的反应。 岑殊依旧信手立着,面上不见多余表情,只是略抬了抬眉毛,语气倒也分辨不出是喜是怒:“天衍宗何时有这么大规矩,见了人要跪?” 薛羽看见这小弟子冷汗淌得更欢了,手往膝盖上一撑——没站起来。 “没、没有。”他又结巴起来,“弟子只是、刚刚爬台阶,累、累着了。” 薛羽简直不忍心看。 他走过去想把人直接拉起来。 奈何薛羽比这小结巴还矮大半个头,对方又腿软,猛地一拉竟没拉动。 薛羽见单手不行,索性将怀里豹豹一举,让自己往自己脖子上爬。 他的大小号本就共用一个脑子,小号这边手刚举起来,大号已经探出两个爪子压上了人肩头。 雪豹四只爪子吧嗒吧嗒攀过去,在颈窝里毛茸围脖似的一窝,长尾巴自动圈上小号细白的脖颈,还自己绕了两个圈儿。 他腾出两只手,终于把小结巴半抬半抱地薅了起来,比薅萝卜还费劲。 这边两人还没站稳,薛羽只觉得头皮针刺似的一麻,从脑壳正中央一溜儿酥到脚后跟。 他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便直直跟岑殊的目光对上。 那双眼睛黑潭似的,深不见底又冷得骇人,似有莫名深意。 薛羽被这森然目光盯得膝窝一软,和旁边的缺心眼子小结巴手挽手又出溜回地上。 薛羽:“……” 小结巴:“QAQ” 第6章 006 薛羽也是事后才咂摸出味来。 什么扫洒童子、门卫老大爷,统统都是附带,岑殊就是想给雪豹找只铲屎官。 还要能陪吃陪玩的那种。 既然是个没地位的铲屎官,那原著里没有戏份倒是也不那么奇怪。 但这人就很过分,他要求自己的小雪豹满意薛羽,又要把喜欢维持一个相当精确微妙的数值。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超过岑殊自己在雪豹心中Top1的地位。 呵,做梦。 薛羽在心中冷笑。 想不到吧!你豹豹和你徒弟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哒! 我当然最爱自己啦! 薛羽一边阴阳怪气一边畅想未来。 在他脑中剧情已经像脱缰的野马般一键快进到“今天的我你爱答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的酸爽掉马情节。 但此时此刻的薛羽还没想通其中关节。 他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又被大佬眼刀射成筛子,跟小结巴并排矮在岑殊身前。 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地上的两个人胳膊还互相交缠在一起,活像一对儿野鸳鸯来长辈面前请命私奔,场面一度非常难以描述。 在这样尴尬冻结的气氛中,倒是岑殊率先拧了下眉心,微抬了抬手臂。 薛羽只觉得脖子一轻,脚下也一轻,雪豹被轻轻柔柔托了起来,又稳稳回到岑殊臂弯里。 他轻抚雪豹的后脊背,又移动手掌,洁癖似的将长尾巴从根到梢捋了两遍,像是想将上面沾着的薛羽的气味捋掉一般。 岑殊做完这一切,仿佛才想起面前还跪着两个人一样,轻撩眼皮无所谓说道:“无须跪我,起来说话。” 那人不再冷飕飕瞪他,薛羽倒很快缓了过来。 他也不想再薅一次萝卜,便一边狠戳小结巴腰窝,一边提醒他:“不是说来送课表?” “是、是的。”小结巴这样说着,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从怀里又掏出块小木牌恭敬递给薛羽。 这块牌子比起之前那块做工就粗糙很多了。 薛羽轻车熟路将灵气探入木牌中。 大概是怕大佬一个人站着尴尬,这边小结巴还贴心将课表内容简略复述了一遍:“今年依旧是三位长老轮流授课,其他长老偶尔讲解。辰时上学,申时下学,每月逢七休沐,具体课程安排木牌中都有写。” 他说完这一大段话,突然抬头飞快瞟了眼在一旁安静抱豹的岑殊,又开始结巴:“师、师尊让我问问,今年既新添了弟子,太、太太师叔是否也要来讲讲讲学。” 岑殊闻言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不是薛羽跟他也算是朝夕相处几个月,几乎要错过他微挑眉毛的动作。 他似乎是有点疑惑:新添了弟子跟我去不去讲学又有什么关系? 薛羽面无表情:是这样,主要因为我不是正经弟子,是扫扫弟子、看门弟子、铲屎弟子来着。 “不去。”岑殊干脆拒绝。 “是。”小结巴应了一声,转向薛羽,“那,师叔今晚要不要来,归一峰参加我等,为新弟子办的,接风洗尘宴?” 薛羽点头:“好。” 谢邀,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出门吃饭的机会。 小结巴把该传的话都传完便飞快告退了。 岑殊似乎也没有再交代什么的意思,丢下一句“两侧偏殿你挑一间没锁上的住”便抱着雪豹径直离开了。 薛羽对岑殊的住殿熟得不能再熟,自然也没什么在山头转一转的兴趣,挑好房间便窝在房里继续研究岑殊给他的那块木牌。 可他刚坐在床上,那边岑殊就对雪豹说话了。 那人手指头尖埋进雪稚羽的绒绒毛里,声音虽听起来与刚刚没什么不同,但其中语气却柔和得十分明显:“明日起我需闭关一阵子,这次闭关会比往常时间长些,你若在山上呆着无聊便让……” 岑殊顿了顿,面不改色继续说道:“……便让他带你在宗门上下四处玩玩。” 薛羽:“……” 谁?让谁?有本事你叫出我名字来! “……若他待你不好。”岑殊又顿了顿,语调中泛上来些冷意,“量他也没这个胆子。” 雪豹呲着牙,在岑殊怀中左爪按右爪,以防止自己豹起伤人。 大尾巴却没得人按,支棱起来啪啪拍打岑殊手腕。 岑殊似乎觉得雪稚羽是在跟他撒娇玩闹,手掌微收将那条长尾巴握进手心里,又把蓬松的尾巴梢在指头上缠了缠。 豹豹尾巴拽不动了。 好,很好,在我面前说我坏话。 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 临近晚饭时,岑殊主动抱着雪豹来到薛羽的新住处。 虽然豹豹一直跟岑殊在一起,但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在那人手底下窝着,也不抬头。 也只是个把钟头的功夫没见,于昏暗灯笼光映照下,薛羽隐隐觉得岑殊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一些。 岑殊将雪豹飘进薛羽怀里,随后竟握拳掩住口唇轻咳一声,声音略有些沙哑:“为师要闭关半月,小羽且交由你照顾。” 也就是这么咳过后,岑殊本就苍白的面颊似乎又白了一分,连本就颜色浅淡的嘴唇也有点灰暗。 薛羽知道岑殊旧疾未愈,一个月里有大半月时间都在闭关。 他的身外化身就是在岑殊闭关的时候修出来的。 而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了带雪豹天天吃火锅,岑殊其实已经七天没有去闭关,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作为一个需要按时充电的病美人,多拖了那么几天,岑殊可能便有些撑不住了。 薛羽略有心虚,脸上的担心表情倒也有几分是真的,抱着豹装作乖巧样子点了点头。 - 天衍宗住在连绵的雪山山脉上,每座殿占着一个山头,互相之间离得不近。 并不是所有天衍宗的弟子都能御器飞行,天衍宗的不知哪一代掌门便在每座山头都建了互相联通的传送法阵,方便那些不会飞的小弟子们出行。 归一峰,便是之前他他们吃火锅的地方,此时那口巨大的铜锅已经撤掉了,只是山上似乎都被火锅味浸透了似的,人刚一出法阵,便迎面扑来一股缭绕着羊肉火锅味的山风,直往人鼻子里钻,香得不行。 薛羽倒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只是第一次从正门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法阵外的路,便瞅见旁边一张熟悉面孔。 “师叔!”小结巴喜气洋洋迎了上来,“师尊怕你不认识路,特地让我来这儿等你!” 这感天动地同门情几乎让薛羽热泪盈眶:“多谢!” 小结巴摆了摆手,领着薛羽往里走。 薛羽问:“今天跟我一起不是还有位新加入的同门,咱们不等他吗?” 此时岑殊并不在场,小结巴说起话来倒是一点也不结巴,他解释道:“另一位师弟有他自己师兄带着,早已进去了。” 小结巴看了他一眼:“其实在咱们天衍宗,通常都是由同门师兄师姐带着弟妹熟悉环境,只是太师叔的其他两位徒弟不在宗门里,没法带着师叔,掌门师尊才派我来照顾一二。” 好人啊! 薛羽态度更诚挚了些:“多谢!” 天衍宗人少,偌大的正殿里左右相对摆着两排长桌案坐弟子,上首一排长桌案坐长老,互相谁都不挡着谁。 说是给新弟子的接风洗尘宴,实际上所谓的“宴”只是一海碗汤面,佐些爽口小菜和一壶酒,每人都一样,看着略显寒酸。 面就是普通细面,配几片绿油油的小青菜。 汤头是玉白色的,挺香,其上飘着些有点眼熟的香菇、葱花、虾皮,光是闻着便是一股羊肉味。 就是怎么捞都捞不到一片肉。 饭前,那仙风道骨的白胡子掌门义正言辞讲了一通话。 大意是面象征长久,凡间也有长寿面一说,寓意非凡。别看这一海碗面其貌不扬,但汤是猪骨羊骨牛骨丢在锅里一起熬制,灶上几天几夜没断火,就是为了今天能熬出来迎新人。 这碗面就代表天衍宗全体对二位新来的后辈质朴却不平凡的欢迎之心,云云。 掌门说得慷慨激昂,感情充沛。 跟薛羽一起通过考试那位黑脸大汉看起来对这番演讲极其受用,已经感动得快要哭了,恨不得现在就撸起袖子吃他几海碗欢迎之心。 薛羽内心毫无波动。 说挺好的,要不是这面汤里一股火锅汤底的味儿,他就真信了这鬼话。 原来天衍宗都是一群缺心眼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掌门都缺,上行下效,也毫不令人意外。 不过这骨(火)汤(锅)下的面条确实挺香的。 汤汁浓郁,浸得根根面条都是一股子质感厚重的肉味。 一时间,整座殿里只回荡着众人吸溜吸溜嗦面条的声音。 雪豹的五感更灵敏一些,他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有弟子低声叹道:“大鱼大肉吃那么多天,最后还是来碗素面条胃里舒坦……”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每次考完试都让人几天不想再碰肉了。” 又有人幽幽说道:“当年我入门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觉得掌门的话十分令人动容,但现在想来,这碗面其实根本没什么特殊寓意吧?不过就是大家吃铜锅吃伤了,换个清淡口味罢了。” “师弟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师有云,人生分三层意境。一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一碗素面,掌门说它是寓意,你说不,它就是面,其实它是面也是寓意,不是面也不是寓意。师弟,你悟了吗?” 薛羽:“…………” - 薛羽的大小号都没有辟谷,晚饭自然要吃双份的。 他人小,这一海碗面其实是吃不完的,便正好你一口我一口地跟自己大号分着吃。 雪豹还没在他桌上站一会儿,只听旁边有人惊呼:“哇,师叔,就是传说中太师叔的那只猫吗!” 天衍宗气氛一向活跃自如,饭桌上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他这么一叫,旁边就呼啦啦围上一圈人,其中还包括几张前日吃锅时抱过雪豹的熟面孔。 虽熟,却个顶个地有分寸感,都只是在薛羽身旁半步的距离围着,完全没有那天自来熟直接上手抱的意思,可见岑殊平日积威甚重。 薛羽还未辩解,便听坐他旁边的小结巴开口了:“这就是你们这几天说的猫啊,这可不是猫,是一只雪豹!” 小结巴伸出手,也不敢摸他,只是遥遥在豹豹身上指了指:“你们看他尾巴比身体还长,身上的毛虽然还是白的,但已经有一些斑点状灰痕,怕是不日就会长出豹纹来。” “我以前在山下雪线附近的密林里见过雪豹,太师叔多半就是什么时候在山下寻了这只养着。”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以前听师兄说过,太师叔很久之前是有只雪豹坐骑的,只是他老人家不常出山,便很少有人见过。” 小结巴语气微带着些肃然起敬的味道,仿佛很意外岑殊这么个冷面杀神看起来似乎还挺念旧情的。 众人恍然。 那天几乎抱了雪豹一整天的小师妹突然轻轻“啊”了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在薛羽和雪豹之间来回晃了晃。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走的时候,我听太师叔唤小豹崽名字,似乎是小羽?” “羽”这个字同音字不多,薛羽很容易便读懂了小师妹眼神的含义,大方点了点头:“对,他叫雪稚羽,下雪的雪,稚鸡的稚,羽毛的羽。读起来跟我的名字几乎只差一个字。” 幸好岑殊不在这儿,不然他铁定会奇怪,自己明明只说了“小羽”两个字,薛羽是怎么知道雪豹全名的? 说完,薛羽顿了顿,又半开玩笑道:“说不定师父就是看着我名字与他如此相似,才把我收作徒弟的。” 呵呵,不,那缺德玩意儿根本不知道我叫啥。 围在他身边的众小辈齐齐一默,面上表情也说不好是祝福还是怜悯,或二者兼有之。 薛羽:??? 第7章 007 在常规故事中,辈分和修为高到岑殊这个地步,应该是小辈们趋之若鹜的拜师对象。 再加上这人长得如此好看,无论放在某江还是某棠,动动手指都得吸引那么七八十个欺师灭祖的黑化徒弟,不关小黑屋酱酱酿酿都对不起他这张倾世倾城的病美人脸。 因此薛羽本来觉得,自己被岑殊收入山门,配角们就算不会羡慕嫉妒恨,也万万不可能像天衍宗这群小辈们一样,表现出这种“好可怜啊你怎么因为这种理由被祖宗收徒了”的意思。 也不知道孩子们是有啥心理阴影。 总而言之在这种苦难的熏陶中,大家的距离一瞬间就拉近了许多。 作为连冰山大佬都无法拒绝的毛茸茸,雪豹看着倒是脾气很好,主动往桌上一倒让人摸肚子,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别提多招人疼。 薛羽形貌略有特殊,此时熟识一些,便避免不了有人问他眼上黑布的事情,薛羽便支支吾吾用眼疾畏光糊弄过去。 他当然没有眼疾,将眼睛遮起来,原因与将头发染黑差不多。 ——除了一头白发之外,薛羽的身外化身还残留一双瞳仁湛蓝、瞳孔竖立的兽瞳。 此时间点的修□□还是人修一家独大,像薛羽这种兽修几乎就是异端的存在。 而白发竖瞳是妥妥的兽修样貌,他必须得遮起来。 这倒是提醒薛羽了,他得挑个时间再把长出的白色发根染染。 镇子太远,雪豹在山上时人形没法独自下山去,得趁岑殊闭关时两个号一起。 接风洗尘宴开到月亮爬到屋脊时才散了。 倒不是这一海碗面能吃这么久,只是天衍宗上下师兄弟姐妹互相熟识,关系都非常不错,聊天聊得挺嗨。 不熟也不正常。 与原著中开枝散叶成为名门的天衍宗相比,此时的天衍宗人数也就一百出头。 这一百多人中刨掉十一二个掌门长老,再刨掉小半的各长老精英大弟子、小半的毕业生。 第二天跟薛羽一起上课的也只是三四十个人,就是个小班。 辰时上学,申时下学,也就是早上七点上课,下午三点放学,中午还管一顿饭。 上课地点不固定,轮到哪位长老教学便去哪座山头。 ——并不是每个长老都像岑殊似的,给自己山头下了禁制不让人进,大部分山头都通着法阵,谁想来都可以来。 天衍宗排课是按照月排的,每月上旬是修仙界大事史天衍宗宗门史,中旬是基础修炼法门,下旬是基础因果修炼法门。 如果不出意外,每年都是这三门,等结业考试过了,下个年头的课才能不来。 薛羽其实对这种小班上课的形式很熟悉,但对于一个修仙文来说,这种教学方式未免有点奇怪。 头天上课,薛羽就起得略早,一出殿门便看见小结巴站在广场上,是来寻他一起上学。 薛羽十分感动不说,趁机把“既然要别的长老教课,那要师父做什么”的意思委婉表达了出去。 小结巴听他问出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 他说,虽然每人修炼方法各有不同,连同宗不同分支都有不同的修炼方法,但那些入门的法则和理论都是有共性的,与其让每个师父一遍一遍说,不如将大家都聚在一起,先将绝对不会错的东西都讲上一遍,这样将基础打好了,也方便徒弟们再跟师父学些更深奥的。 “再者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太师叔虽然修为高深,但讲起基础课来也不一定能有楚长老这样清楚透彻。我们天衍宗这样讲学,便算是集‘百家’之长,师叔你说是不是?” 这种想法倒是跟原著里的设定不谋而合。 在《修仙界第一流氓》中,由于基础修仙功法的普及,在全民修仙的大背景之下,已经没有什么修士凡人的分别。 大一点的城镇中都建设有成熟的修仙教育部门,类似“学前班”。 薛羽还没来得及点头,只听小结巴又说:“而且,这样也方便其他长老们做自己的事嘛!” 薛羽:“……” 也行吧。 - 今日讲学讲的是修仙界大事史。 现在时间线,门派收徒还是从凡人中收,没有“学前班”可以上,便要每个门派自己给入门弟子补一补修仙常识。 而这位讲历史的楚长老,一开口便是修仙界中公认的头等大事——清世行动。 楚长老幽幽开口:“八百年前,十数位修为顶尖的修士齐聚一堂……” 八百年前! 薛羽猛地一个激灵。 他终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在原著里,有四个极其重要的时间节点,按时间由早到迟,第一个便是所谓“清世行动”。 楚长老所说修为顶尖并不准确,而是三位修为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飞升的大能,以及十数位修为比他们稍差一线的修士。 修士寿命都长,大抵是因为存在特殊的力量,科技发展水平便完全不能与现代社会相提并论,修仙界的历史再往前依旧可以考证。 可这漫长的成千上万年间,所有修为到顶、又没有意外陨落的修士,都只差那最后的临门一脚,无法飞升。 许多大能便在这样几千年的漫长等待中寿命耗尽,羽化了。 终于有一天,仅剩的三个老怪物和十数个大能一起讨论出一个结论。 ——现在世间中灵气浊气混在一起,颇为驳杂,修士汲取不到纯净灵气修炼,便并不足以飞升。 因此他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能士做出一个容器,将浊气从两气混杂中剥离出来、压入其中,又把这个容器埋入地下,同时在地底继续收集世间产生浊气,以保证修士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中所含的都是灵气。 这就是所谓的清世行动。 听起来便是给修士谋福祉的好事。 话及此处,便有弟子问:“既然现在世间已被灵气充盈,那些大能们飞升了吗?” “并未。”楚长老沉声道,“这几位高人均在清世行动中,相继陨落了。” 弟子都有些唏嘘。 楚长老话锋一转,又提起在八百年前便参与进清世行动中的,唯一一个天衍宗弟子。 那便是岑殊。 那时的大佬修为虽还没有顶尖,但于因果天机一途已经颇有心得,是天衍宗演算能力最强的一个,因此被大能们请去给此次行动算上一卦。 如此多的强者大能齐聚一堂,那于天地间因果的搅动定然也是十分猛烈的。 这样的天机牵连甚广,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修士所演算出来? 就算揭起一个无关重要的小角,对于岑殊本人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伤害。 因此他将算到的些许天机勉强泄给在座众人,自己又登时没了半条命,养了百年堪堪捡回另半条,却落下一身顽疾。 在楚长老的讲述中,自然没有岑殊身受重伤那部分,但能为大能们卜卦,这便足以令在场的小弟子们憧憬崇拜了。 轰轰烈烈的清世行动后,浊气被封至地底,灵气果然如同大能们所说,变得更加浓稠精纯。 这样精纯的灵气养了整整一千年,第二个大事件应运而生。 一位拜入某修仙门派的凡人,在引气入体后发觉这些入门级别的修仙方法道理都十分浅显,甚至不怎么挑根骨,谁都能练。 这人思虑许久,接着悄悄下山回了家乡,将引气入体的法门教给了亲人。 也不知是天地间灵气比之以前浓郁,还是引气入体本就如此简单,不出一个月,无论是那人已经年迈的父母,还是牙牙学语的儿子都成功引气入体,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修士。 那人大受鼓舞,又将法门教给亲戚、邻居、朋友…… 修士们察觉出不对时,已有上千凡人成功引气入体。 他们又怒又怕,便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对那人发出了悬赏令,同时到处追杀那些借着他们功法引气入体的“凡人”。 那人只是偷了最基础的功法,修为自然没有精纯到能与正经修士抗衡的地步。 他不行,他教会的那些凡人更不行。 修士提着刀剑入城,杀人如切瓜,几乎将整个小镇屠戮殆尽。 但那人被其他人护着跑了出来,憋着一口气,将引气入体的法门传给各地凡人。 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不是闭个关便能把一代凡人熬死的修士所能相提并论的。 因此他们格外珍惜自己的时间,日夜不停到处奔波。 在后世人们口口相传、文本记录中,这是一段十分黑暗、血腥、漫长的日子。 修士凡人不知死了几何,可知道引气入体法门的凡人却如野草般生生不息,遍布大陆。 直至二百年后,其他修士看不下去了。 堵不如疏,既然引气入体的法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然索性将其公开了吧。 这么一说,便有小门小派坐不住了,极力反对。 大宗门底蕴深厚,可有的小宗门连宗主都修为平平,如果凡人都能修仙了,那修士还有什么作威作福的余地? 有志之士不屑,修为不高不怪自己不努力,反而怪罪他人太努力,这是什么道理? 高人说罢长笑而去,率先将基础修炼法门交给凡人的学堂书塾。 这段故事在原著中讲出来后,被读者们戏称为“普罗米修斯盗取圣火事件”。 而最开始将引气入体法门传给世人的那位修士,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大家早已不记得,只天天在评论区喊人家普罗米修斯。 这样破而后立,推行了二百年全民修仙政策后,整个修仙体系已经趋向于完善。 我们的原著男主角——李修然,终于从现代社会穿了过来。 这便是第三个时间节点。 李修然的穿越仿佛一个契机,令世间蕴养了一千四百年的灵气终于有了爆发般的成果。 先是灵植灵器纷纷出世,紧接着强者大能陨落后留下的仙府秘境也跟说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打开,连古老门派断代的传承都接上了,又由于灵气浓郁,修士的修为也突飞猛进…… 这样,才有了原著中李修然赶场似的奇遇和冒险。 而此时此刻。 薛羽坐在天衍宗的课堂上,这位滔滔不绝的楚长老告诉他,清世行动距离现在有八百年。 那么就是说,二百年后将有普罗米修斯盗取圣火,四百年后形成原著中的全民修仙世界观,而李修然在六百年后才会穿过来。 哇! 这准备时间可太充裕了! 薛羽眯起眼睛往课桌上一瘫——不急,他还可以再当几百年的咸豹! - 修仙界大事讲了一周,终于到了休沐的时候。 休沐当天薛羽起了个大早,他半点不敢耽搁,拎起豹豹就往山下赶。 岑殊说是要闭关半个月,这半个月便会跟人间蒸发似的找不见人。 他上次也是趁着岑殊闭关时,才敢带着豹豹下山染头,出关以后的岑殊也根本不知道。 下了山穿过密林,再走个十几里路便到了离天衍宗最近的一座城镇。 大陆极北地处偏僻,气候又恶劣,因此这座城镇规模并不大。 也是因为太过偏僻,与周围城镇不好来往行商,这座城镇几乎做什么的都有。 但修仙界自然没有衍生出染头这么歪门的活计来。 薛羽的头发是自己偷摸在染布坊里染的。 他熟门熟路摸到染坊,留下几块碎银后,便趁里面工人不注意,扛了缸深黑染料便往镇外的小溪边儿钻。 山下城镇并没有雪山上那么冷,不下雪时倒是会出点太阳。 今天太阳就不错,日头将溪面照得波光粼粼。 薛羽来的早,他估摸着自己将整个头染了,晒到回山时也差不多能干。 确定四周不会有人来后,薛羽脱去外衣,解开头发扒着缸沿将脑袋埋进缸里,让黑水贴着头皮。 染色原料质粗,黑色又重,也就浸了十来分钟的功夫,黑水已经将白色发根完全压住了。 薛羽跪坐在小溪边,把脑袋沉溪水里涮了两遍,又拔下几根头发看了看,似乎是觉得染得还不够均匀,便又将脑袋浸在染料里。 这边薛羽头皮刚一挨着水面,突然觉得四周灵气隐隐一动,紧接着,岑殊略带诧异的声音从他背后突兀响了起来。 “小羽?” 薛羽先是一愣,接着头皮猛地一紧,冷汗“刷”地就从背后淌了下来。 本来安稳卧在一旁的雪豹也一瞬间蹦了起来,全身的毛像猫受了惊一样炸开,长尾巴支在身后,蓬得像只鸡毛掸子。 化身还头朝下坠着一脑袋死沉黑水,不合适动弹,豹豹便下意识扭头向四周看去,想看看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大概是看见雪豹在惊慌寻找,四周灵气便又是一震,缓慢在半空中凝出一颗圆滚滚的遥觑镜来。 与薛羽在归一峰火锅上头看见过的,单方面观看远处景象的遥觑镜不同,这块镜子显然可以做到两方之间互相看到。 于是在一尺来高的小遥觑镜中,岑殊雪衣墨发,正立在镜子另一头,微微皱眉向这边看过来。 “你……你们这是在何处?” 薛羽忙不迭将脑袋从染缸中提溜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一瞬间是在想啥,又猛地一低头,“哗”地沉进旁边的溪水里。 冬日溪水冻人得很,他还没把自己涮出个好歹来,便又觉得周围突现一团清冽冷气。 岑殊已经到了他后面! 修仙界其实本来是没什么练气、筑基之类的说法的,修士只是简单粗暴称呼自己为一重境、二重镜。 在“普罗米修斯盗火”之后,为了方便凡人更直观地理解每个境界之间的变化与差别,大家才集思广益,给每个境界加了名字。 修炼境界一共十重,其中七重境对应的就是合体期。 在合体期时,修士的元婴便能跟□□合而为一,元婴能到的地方,身体便能转瞬即逝。 而元婴其实就是人之意识的具现化产物。 因此合体期后的修士其实可以……瞬移。 在天衍宗里岑殊也许是为了顾念一下同门的面子,好歹是飞来飞去,让人能看着他来,看着他去,对于岑殊来说也算是颇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可现在似乎完全不需要如此,他想来,便心念一动直接落在了薛羽身后。 岑殊现在是什么修为他不清楚,但现在来看,肯定过了合体期了。 薛羽腰杆一挺直直立了起来,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背上一甩,干笑着打招呼:“师父——不是,师尊——您、您不是要闭关半月吗?怎么才七天就出关了?” 他细细往岑殊面上瞧了瞧。 那人依旧是一副苍白面容,也不知是因为山下阳光好,还是因为这一周的闭关卓有成效,岑殊此时看起来面颊上倒是有了点血色,白得没有那么病态了。 然而人家根本没理会薛羽的寒暄,直接从旁边地上捞起雪豹抱进怀里,拧眉问道:“你在作甚?” 薛羽像是带别人家孩子干坏事,结果被对方家长当场抓包一样又尴尬又无措。 他抠着黑乎乎的指甲缝干巴巴道:“洗头。” 岑殊的眉头皱得更紧,漆黑眼眸直直望向薛羽身旁那一缸同样漆黑的水里,那目光中的疑惑毫不掩饰。 薛羽提着嘴角勉力笑了一下:“头发,就比较脏。” 这纯属胡说八道,连薛羽自己都不信。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再糊弄糊弄这祖宗,却见岑殊忽然挑起眼皮,目光终于舍得跟他对上。 只一秒,薛羽浑身的汗毛又炸了起来。 坏了! 他的遮眼黑纱!没系上! 岑殊只要不是色盲,就必定能看出他的眼瞳异状! 果然,岑殊眼底浮上了些莫名神色,向他这边踏过一步,又以一个薛羽十分熟悉的姿势,伸出两根指头将他的下巴捏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此时正是晴天午后,冬日里少见的日光从头顶泼洒而下,落进薛羽莹蓝色的瞳仁里,像是倒映着碎星的一汪湖水。 而薛羽自己也十分清楚,以这样近的距离,岑殊也必然能将他竖立的瞳孔看得一清二楚。 岑殊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端详他片刻,轻启唇瓣:“你……” 薛羽在心里尖叫。 不会吧不会吧!他的马甲刚披上几天,不会这就要掉了吧! 第8章 008 这人刚说了个“你”就停了,像那天在御难峰广场一样静静垂眸,神色莫测。 薛羽的心就跟自己的小马甲一样,悬在半空中欲掉不掉。 岑殊虽然病,但不耽误身量很高。 薛羽被提着下巴踮着脚尖,这才堪堪到人家胸口。 在这样凝滞的气氛中,薛羽被迫仰着脖子,在岑殊手掌中瑟瑟发抖。但还好他现在尚存一丝丝理智,没让雪豹也跟着抖出一个共振。 一时间四下里十分静谧,连溪水流淌得都没有那么欢快了,只剩薛羽后脑勺子上的黑水雨帘似的哗啦哗啦往下泼的声音。 命运啊,就同时握住了两个他的咽喉。 薛羽没忍住咽了口唾沫,微微突出的喉结向上滚了两下,就蹭了蹭岑殊冰凉的指背。 岑殊蓦地一松两指,神情疏淡又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也不知是嫌弃还是责备。 薛羽:“……” 没等他磨一磨后槽牙,只见岑殊那只手又纡尊降贵地伸了过来,从薛羽鬓边撩起一细缕湿漉漉的污沉长发。 这人莹白指尖贴在一起轻轻一搓,薛羽发梢不知裹了多少层的粗黑染料便被他轻巧搓掉,露出其下雪白的一截儿。 岑殊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停在薛羽发上的指节屈了屈。 霎时间,薛羽只觉得脖子一轻,头顶那种潮湿冷闷的感觉骤然消失——他头发干了。 然而岑殊只弄干了了薛羽的头发,没管他后背被黑水滴湿的衣服。 此时一阵风正巧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他后背吹来,吹在湿衣服上,那感觉简直是往人后脖领里塞冰溜子,一路从后心透到前心。 薛羽耸了耸鼻尖,没忍住打了个小喷嚏。 好在他还顾念前面站着个大佬,打之前猛地一折脖子,那喷嚏便直直打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雪豹眼前蓦地一黑,只见岑殊手掌从人形下巴上收了回来,在雪豹身上虚虚一遮,替豹豹挡了挡小号飞来的唾沫星子。 薛羽:“…………” 还没等他收拾出一个合适的情绪,小号未束起的长发就趁他猛低头的功夫从后脑滑至颊边。 一片雪光霎时驱破眼前的晦暗围合而来,哗地闪了薛羽的眼睛。 他猛地一僵,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下意识撩起自己头发看了一眼。 原来岑殊那一指头不仅烘干了他的头发,还将裹在他发丝上的深黑染料都驱不见了。 他脑袋顶上只剩一头白得很均匀的柔韧发丝,握在手里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喷香龙须面。 薛羽拎着一把雪发愣愣抬起头,正与岑殊审视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他笑得比哭还很难看,“我那个……我少白头。” 岑殊没理他的鬼话,只是语调微扬:“你是刚化形的兽修?” 薛羽:“……啊?” 薛羽:“哎没错是这样昂。”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天空中飘荡的小马甲又呼呼悠悠落回薛羽肩膀上。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是被岑殊抓奸一样的态度吓住,当局者迷了。 身外化身这种东西其实很难修,一般修士没有什么特殊功法傍身,最快也得到六重境——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分神期,能做到将自己的神识分成多份同时操控时,才能有练出身外化身的可能性。 而薛羽,在外人看来只是个区区不才一重境,连谷都没辟的小废物,要正经练身外化身要再往上修五个大境界。 所以岑殊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兽修了。 呜呼! 薛羽偷偷从睫毛梢觑着岑殊,只见那人脸上倒没有什么鄙夷神色,只是眼底犹有疑惑:“兽修修到三重境便能化形,你为何才一重境?” 哦,这就是又在嫌弃他修为低了。 薛羽此时已经非常习惯岑殊对他的pua,从善如流道:“我比较废。” 听罢此话,岑殊望向他的目光蓦然变得怪异而幽深。 薛羽心里猛地一突突。 他反应过来,岑殊并不是在说他一重境修为低,而是指,人家别的兽都是三重境化形,怎么你一重就能化了? 你是个什么品种的一重境? 原著的修仙体系还是很套路的那几个名称,前三重境分别对应练气、筑基、金丹。 原来兽修得金丹期才能化形?他还真不知道。 说话间他那件小马甲又要往天上飞。 薛羽赶紧伸手把自己马甲紧了紧,硬着头皮试探地问:“笨、笨鸟先飞?” 岑殊睥睨他颅顶发出一声轻嗤,似乎连一句嘲讽也再懒得施舍。 薛羽脑瓜飞转正编着新词,突然听到岑殊说:“罢了。” 薛羽一愣,心虚看他。 那人依旧是一副出尘形貌,琉璃珠似的眼睛重新半敛在眼皮下面,之前种种情绪都寻不见了。 他淡淡开口:“兽型功法与人修迥异,你有奇遇也属正常。” 岑殊虽然可能是在敷衍他,可这句话倒是真的。 在《修真界第一流氓》的世界观中,只有人修修炼功法有迹可循,其他妖兽精怪的修炼方法都千奇百怪,各家自成一枝。 薛羽还记得原著里有这么一个原型是稚鸡的兽修,他的修炼方法就是每日从正午起便在烈日下金鸡独立,每一刻钟扇七下翅膀,直到太阳落山,如此神功大成。 也不知道鸡兄当年是怎么发现这练法的,这种东西,就不能细想。 他寻思着,兽修探寻功法,就跟以前格斗游戏设置彩蛋一样,按上下左左左键就能发动隐藏大招,反正练成什么就全凭运气,说不定真有某些兽修的功法,可以做到一重境就化形呢? 薛羽觉得岑殊编得这理由比他自己想的可合理太多了,不由在旁边小鸡啄米。 岑殊又道:“你既是兽修,怪不得能得小羽喜欢。” 薛羽:“呵呵。” 不,那主要是因为我比较自爱。 祖宗并没有听懂薛羽来自现代冲浪人的嘲讽,但一提到自家小宠物,他的态度好像突然缓和很多,放在雪豹身上的手指也往他后勃颈里挠了挠。 “我虽看不出你原型是何,但兽修应有一定相通之处。”说到这儿,岑殊竟停顿了一下,双目空茫,神色间少见有些迟疑,“你是否……能听懂小羽的话?” 嗷? 薛羽结结实实愣住了。 他小号这个人形化身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上就显出一双眼睛格外地大。 此时他的大眼睛正圆睁着,上下眼睑各一排浓密睫毛,睫毛梢在眼角飞翘而出,像极了猫科动物眼周一圈的深色眼线。 岑殊轻抚雪豹的动作一停。 此时毫无外物遮挡,他看着面前垂发雪白、兽瞳莹蓝的小徒弟,那纱布下的眼睛果然同他想的一样是圆溜溜的。 亦不愧是兽修,略微疑惑时的样貌与雪豹别无二致。 他忍不住想着,若他的小羽能够化形,那定当也是这样一副十分漂亮的样子。 可…… “罢了。”岑殊突然说道。 他垂下眼睛,与正巧扭头看他的雪豹撞在一起,那双蓝汪汪的眼睛里也满是疑惑。 岑殊目光一软,轻声道:“小羽年纪尚幼又天真爱玩,大概是说不出什么话的。” 薛豹豹:??? 他不行,他要闹了! 岑殊这缺德玩意儿怎么回事,都开始在他面前说他弱智了?! 说时迟那时快,雪豹张嘴把岑殊指尖一咬,并开始刷刷甩尾巴抽岑殊手腕。 岑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没被咬住的四指又往他脖颈下伸。 下巴窝真的是猫猫禁区,无论大猫猫还是小猫猫,被挠脖子时都会变成水做的猫猫。 薛羽自然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本能。 过电一般的感觉刷地传遍全身,雪豹屈着爪子被岑殊挠得直打小呼噜,而人形则僵立在岑殊一步开外,憋得脸颊通红。 薛羽:“嘤。” 岑殊面上微弱笑意一敛,抬起眼梢看了眼薛羽,见他双颊飘红眼眶含水的样子倒颇为意外地是挑了下眉。 薛羽细声细气:“我是说……应、应是可以的。”岑殊眉梢轻挑、尾音微扬:“哦?” 薛羽连哼带喘:“他说你……你别挠了。” 岑殊手指停了停,雪豹立马从岑殊圈起的臂弯中钻了出来,一个飞扑跃进自己人形张开双臂的怀抱里。 薛羽两个号一跳一接配合得行云流水相当漂亮,如果奥运会有人兽双人跳水项目,那薛羽绝对能为国争光。 雪豹在人形怀中转了个身面朝岑殊警惕卧下来,人形也立刻围起手掌,把雪豹鼻尖以下结实护住。 一时间,小雪豹的一张猫猫脸上只剩一双眼睛露给岑殊看。 一人一兽两双眼睛都是蓝瓦瓦的,剔透又漂亮,连盯着岑殊的眼神都十分相像。 岑殊看了他们一会儿,缓慢将手臂放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表情似乎有点落寂。 薛羽不知道他这便宜主人、便宜师父又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出他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一时间他又有点心软。 人家大佬就是想撸个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当他迟疑着要不要让豹豹跳回人怀里的时候,只见岑殊袖摆又是一震,翻手星河已经立在他们面前。 岑殊淡然望了望他,那目光不言而喻——过来。 薛羽一令一动,抱着豹乖乖往棋盘上跳。 他自己不敢瞪大佬,只好让怀里的豹豹使劲眼神示意岑殊:你的豹豹现在在我手上,黑车开慢点! 岑殊背手而立,也不知懂了没懂。 棋盘刚带着两人离开地面几丈,朔风一吹,又将薛羽的白发吹到他眼前。 “啊!”薛羽叫起来,“师父,我头发还没染回去!” 岑殊施舍般看他一眼,不屑道:“我岑殊的徒弟还不至于——” 突然,他微妙地停了停,目光又有些空茫:“罢了。” 薛羽:??? 你怎么又罢了?你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次罢了,你是罢了成精吗? 还没等薛羽想个明白,只见岑殊抬起手掌冲他一扬,他只觉得头皮微微一麻,飘荡在颊边的头发已是黑色。 薛羽:“哇!” 薛羽:“师父我眼睛颜色你给变了吗?” “并未。” 岑殊这么说着,淡漠收回手掌,连带视线也一起收了回去,这意思摆明了是不打算再管了。 薛羽据理力争:“可是我已经跟师侄们说,你会给我治眼睛,要是治不好岂不是下了师父——师尊的面子。” 岑殊懒得跟他夹缠那么多,直接道:“为师这次提前出关,乃是接到你师兄的回转宗门的消息。出来寻你这功夫,他八成已到了宗门。” 薛羽:耶? 第9章 009 大概因为这次雪豹在薛羽怀里,虽然岑殊这黑车开的依旧很快,薛羽倒是能站稳了。 一路无话,落地时他已经将遮眼纱布重新戴好,连干头发也在脑后重新扎起一个小揪揪。 薛羽伸手在自己的揪揪上握了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头发好像比以前少了点。 这几日山上也没下雪,只是天阴阴的。 广场和房檐上的雪被薛羽用灵力吹得很净,岑殊收了盘抬步便走,好像没什么夸奖他的意思。 薛羽撇了撇嘴,抱着雪豹落后岑殊半步,跟着他向里走去。 大殿里本该是没有人的,可一进大门,一股茶香混着酒气缭绕扑面。 两人绕过照壁,前殿的大门是洞开着的,叫人一眼就能从外面望到大殿尽头。 岑殊常坐的那张矮榻上正侧倚着一个年轻男人。 那人左手轻摇一把洒金折扇,右手举至鼻前,虎口圈着一只小茶碗,正微微垂首在嗅着里面的味道。 茶几上摆着两只小炉子,都在咕噜咕噜煮着东西,殿外闻到的那股茶味和酒味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远远瞧见薛羽两人进了院子,那人放下茶碗,折扇在手心中“刷”地一合,遥遥冲他们潇洒一笑:“师尊师弟回来的正好,我这两炉茶酒刚刚煮开,喝一杯尝尝味道!” 岑殊行至榻边,从桌上捡起一只酒碗仰头喝了,又垂首望向他,道:“方毓。” 岑殊这人对旁人一向是爱答不理的,一见面就喝人家的酒,可以说已经是相当给人面子了。 他果然就是岑殊的二徒弟,颜方毓。 想来在大雪山上也要摇扇子的,除了他以外也没别人了。 不过倒也不是因为颜方毓是个缺心眼(虽然天衍宗的缺心眼们也知道穿秋裤),而是因为他手中这把洒金折扇跟岑殊的翻手星河性质一样,是他的本命应盘。 只不过岑殊是把棋盘收在袖子里,而颜方毓是拿在手上。 薛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原著中的传奇人物。 只见这人确实如原著所说生着一双微弯笑眼,唇角时常勾着,一身宝蓝长衫、头戴玉冠,左右碎发压着额角,露出当中一条镶着碧蓝宝石的银铸护额。打扮得不像个修士,反而像个洒脱的世家公子。 颜方毓其人放眼整本原著都可以说是特殊的存在。 李修然作为《修仙界第一流氓》中的男主角“流氓”,他就连收来的后宫都一半是骗来的,一半药来的,对待敌人自然更加无所不用其极,连厉害如岑殊都败在他的阴招之下。 颜方毓却是全书唯一一个没被李修然阴死,反而将他擒住的人。 颜方毓站起身,抚顺衣摆郑重其事给岑殊行了个弟子礼,抬起头从袖摆后露出一张笑脸:“师尊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岑殊随口应道,与他隔桌坐下,问,“你怎回来了?” “听说师尊给我们添了个小师弟,作为师兄当然要回来见上一见。”颜方毓也坐了回去,“上山之前我与大师兄通了个信,他说路上被绊住脚,约莫晚几天到。” 说罢,两人目光都落在殿中的第三个人身上。 矮榻上没地方坐了,薛羽只好在道上站着,乖巧冲颜方毓打招呼:“师兄。” 颜方毓打量他一瞬,忽地展颜一笑:“师弟好。” 他拇指在扇骨上一搓,便有把红木凳子从殿门外飞入,贴着薛羽膝窝轻轻一撞,将他撞落在椅子里后,那椅子又往前一飘,飘到两人坐的小桌边上板正落下。 看这情况,等他大师兄回来,几人还能围桌打一圈麻将。 颜方毓将最后那只酒碗塞进薛羽手里,笑道:“我早说师尊这殿里该添几把凳子了,否则以后师弟师妹们多了,岂不是要跟凡人皇帝上朝似的,底下站两排人?” 薛羽想了想那场景,倒觉得也挺符合大佬气势。 岑殊低头喝茶,沉默不语。 还没等颜方毓再说什么,薛羽突然觉得怀里一热,他往衣襟里摸了摸,发现发热的是装着课表的木牌。 这木牌薛羽从来都是随身带着,一周来也从没热过。 他刚想输进去灵力瞧一瞧是怎么回事,只见面前的颜方毓扇了下扇子,突然道:“坏了。” 另外两人都看着他,只见颜方毓有些忧愁地笑着:“我回宗时也没藏着掖着,那老糊涂定是知道我回来了。” 岑殊淡定喝茶:“不想见,不见便是。” 颜方毓刚扇着扇子“唉”了一声,神情突然一顿,转头对薛羽笑道:“师尊闭关刚出,定是没有带师弟去请本命应盘,既然今日做师兄的回来了,少不得尽一尽兄长的义务。” 岑殊:“去吧。” 薛羽不明所以:“啊?” 说时迟那时快,颜方毓合上扇骨往殿中空地一甩,折扇落地忽地变大,颜方毓抓住薛羽手臂往扇子上一跃:“走!” 薛羽脚下猛地一空,只见眼前场景飞快后退,他人已经飞出大殿,雪豹却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岑殊勾回怀里。 薛羽:??? 还没等他弄明白这师徒俩搞什么,只见那边大殿里已经进来一个人。 那人看着三四十岁,头发在后脑歪歪扭扭盘着,一根枯树枝子当中而过。他胡子拉碴,腰带松垮,大冷天里,长袍敞着前襟,脚上还蹬着一双露窟窿的草鞋。 他手里拎着个酒葫芦,双颊也是一片酡红,满脸醉态。 还没走到近前,那人便冲岑殊嚷道:“毓小子呢!我知道他回来了,让他出来见我!” 薛羽:哦吼。猛哦兄弟。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天衍宗有人对岑殊这么不客气的。 岑殊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睛,手指在雪豹细软的毛毛中缓慢穿梭。 突然,他拇指在酒碗碗口轻轻一抹,碗中的酒液蓦地飞腾而出,“哗”地一声,一滴不少全泼在来人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流。 岑殊泼完酒,眼睫微弱一颤,手掌松松握拳,掩在口鼻间轻声咳了一下。 似是一副虽然我打了你但是我好娇弱的模样。 那人也不知是被岑殊泼醒了,还是被酒中含的灵气激醒了。 他迷迷瞪瞪眨了下眼,肩膀塌了下来,跟个鹌鹑似的讪讪叫了一声:“师叔。” 岑殊淡淡道:“回吧。” “可是毓小子——” 岑殊抬眼看了看他。 要说那眼神也并无凶厉,可殿中这三四十岁的红脸大汉就跟当时小结巴被岑殊看时反应一样,话也不敢再说一句,灰溜溜走了。 雪豹窝在岑殊怀里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猜测这就是他便宜师兄所说的“老糊涂”。颜方毓他跑得这么快,大约就是知道这人寻来了。 因此带着薛羽请什么应盘是假的,躲人才是真。 那边殿里人刚走,这边薛羽跟颜方毓也落了地。 路上颜方毓便跟他解释,这一趟两人来是要做什么。 天衍宗被后世的“杂宗”,是因为天衍宗人并不以巧劲或是力劲修炼,用的是因果力,门内弟子也不像其他门派一样专门打架,而是学得很“杂”。 但无论有多杂,天衍宗的弟子都有本命应盘作为演算天机的载体,本命应物作为媒介。 就比如岑殊的应盘是他的翻手星河棋盘,应物会在演算时由灵力凝成,就是其上棋子。 新入门的天衍宗弟子都会由师长带着请自己的本命应盘。 薛羽理应也是,但他的两个师兄都被他的便宜师父放养,岑殊本人也不可能贴心到带他来请应物。 毕竟薛羽对他来说只是个扫地机器人。 颜方毓稍微好点,只把薛羽当是躲人工具人。 虽然目的就不太纯,但薛羽还是得谢谢他。 请应盘的方法原著中没写过,薛羽也是第一次见。 两人落地的位置是座无人山头,山顶也跟其他峰一样修着一座千百阶的须弥座,但其上并没有建殿宇,而是一座空旷广场。 所以说这应该叫做——一座观星台。 观星台上的地板并不是普通石板,而是像镜子一般映着二人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 这“镜面”踩起来也是硬的,走上去却如同叶子落入湖面,会在云朵中漾起一层层波纹。 颜方毓看薛羽低头饶有兴致踩云的样子,笑了笑解释道:“此处名‘天地为鉴’。若是晴日晚上来,满天星河倒映鉴中,那才叫漂亮。” 原著中说岑殊住得山峰是天衍宗连绵雪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现在看来应该不尽然,这座天地为鉴所在的山才是最高的。 观星台建得高阔,放眼望去四周不见山脉也不见树木,天地一色,唯有人孤零零置身其中。 薛羽想象着晚上这里天上银河脚下星海的样子,忍不住“哇”了一声。 颜方毓打趣道:“这儿可是我们天衍宗的定情圣地,若是师弟以后有了心上人便可以带她来,日月星辰天地盛景,不愁女孩子不动心!” 死之前就是牡丹二十年的薛羽:“……” 薛羽面无表情:“师兄咱们还是去请我的应盘吧。” 颜方毓促狭一笑:“好。” 两人踏着阴云向里走。等走近一些薛羽才发现,广场当中有道合抱粗的光柱直直打向天幕,从地鉴中一反射,就好像这道光打穿了天地一样。 只是这光并不太亮,离得远了就看不分明。 他俩在光柱前站定,颜方毓向他解释:“咱们天衍宗请应盘没什么仪式,也不拘什么器物,自己想用什么东西当应盘,就把那东西丢进这光里。” 他顿了顿,有些歉意地冲薛羽笑笑:“今日咱们来得急,不知师弟有没有带什么想做应盘的器物?” 薛羽摇了摇头。 颜方毓歉意更浓了些:“以前也不是没有新弟子不知想用什么做应盘的情况,跟随师长便会演算天机,直接将应盘请算出来。若师弟心中没什么偏好……” 薛羽很上道:“没偏好,师兄请。” 且不说今天颜方毓抓他抓的急,就算让薛羽提前想,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当他的应盘。 他本来就一穷二白啥都没有,此时身上只有两块木牌子,还都是别人给的。 如果要说,在这个穿书世界中,只有这具人形身体还能算是他自己的,连雪豹都不算。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颜方毓直接帮他算。 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这样一想还令人有点小惆怅。 颜方毓眉眼一弯,对他道:“好!” 说罢,颜方毓手中的洒金折扇便“刷”地展开,他五指伸展搭在扇骨上,扇面平伸向前一送。 霎时间,薛羽只看见有墨字从扇面中腾空而起,飞入那不见尽头的光柱里。 无事发生。 薛羽眨了眨眼:“师兄?” “莫急。”颜方毓笑眯眯道,“让应盘飞一会儿。” 薛羽:明白了,系统选妃是吧。 也就是五六秒的功夫,只见什么东西从远处呼啸而来,掉入光柱之中。 一时间光柱光芒大盛,映得整座观星台宛若晴天。 薛羽有黑纱遮着,倒不觉得怎么刺眼。 他兴奋往光柱里瞧,只见那光渐渐减弱,光柱之中渐渐露出一团模糊影子。 那是一只…… 青花大瓷碗??? 第10章 010 待光芒完全弱下来,薛羽颤抖着双手,把自己的应盘从光柱里捧了出来。 是碗。 真的是碗。 还是一只大海碗。 碗不深,碗口直径一尺来宽,是个标准的阔口海碗,外面一圈烧得还算精致的青花纹,碗沿还有个米粒大小的磕口,一看就不是个新碗了。 这碗被薛羽小小一个人捧在怀里,天可怜见的,像个盆。 别的不说,最主要是,这碗看着有点眼熟。 就有点像他在归一峰吃接风洗尘火锅面的时候,使的那个海碗。 薛羽的脸顿时就有点黑。 怎么以后他们师门集体出门干架的时候,岑殊举出一只棋盘,颜方毓摇着他的扇子,都是一副温婉君子的模样。 只有他震一震衣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碗?! 这场景怎么看都让人有点打不下去架。 薛羽捧着碗面无表情转到颜方毓面前,硬邦邦问道:“师兄,你说这个碗,他合理吗?” “嗯?” 颜方毓用扇子敲了敲手心,有点不明所以。他在天衍宗呆了那么久,什么稀奇古怪的应盘没见过,因此并不知道薛羽是嫌弃这个碗,只是道:“确实来得挺快的,我以为至少得等上半刻钟。” 能不快吗? 薛羽在心中狂翻白眼,这碗怕是从归一峰厨房直接飞过来的吧! 他也不好问选好的应盘能不能换,只能委婉地说:“师兄,你瞧这碗看起来就不太结实,万一被我不小心摔碎了怎么办?” 颜方毓打趣道:“本命应盘与你息息相关,它若那么容易碎,你的小命也就难保了。” 薛羽闻言颠了颠手里的碗,感觉这玩意儿拿在手里普普通通平平常常,跟他吃饭时使的那个没二区别,那些玄幻小说中描写的什么“血脉相连”感更是没有没有的。 他曲起手指在婉边敲了一下,也没敲出什么名堂来。 既然颜方毓说不容易碎,薛羽便把碗微微一举,又往地上一摔。 “啪” 听着挺脆,但确实没碎。地板砖也没事,只有镜中映出的阴云上漾起了一圈一圈波纹。 他把碗从地上捡起来摸了一圈儿,连丝儿裂纹也没有。 看来光柱没搞错,这玩意儿以后就是他的应盘了。 薛羽心中有一点点小失落。 他腹诽着抬起头,猝不及防与颜方毓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二师兄眯眯眼不眯了,笑也不笑了,扇子都不摇了,就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看着他,就有点像薛羽自己平时看天衍宗那群缺心眼的眼神。 薛羽:“……” 跟缺心眼子呆久了,好像自己也变得缺心眼了起来。 他干巴巴一笑:“呵呵,手滑。” 颜方毓嘴角往上提了提,也不知是笑还是抽了。 两人还未再说话,突然天边传来一声爆喝:“毓小子!” 颜方毓表情猛然一变,折扇闪电般甩了出去,眨眼间人已飞上了天,跑得比兔子还快。 之前在殿中那红脸汉子连地都没下,“哇呀呀呀”追了上去:“哪里跑!” 这一切发生的快如闪电,两人呼吸之间就都没了踪影。 还在原地捧着碗的薛羽:“……” - 还好那座山头也有传送法阵,薛羽直接传了回来。 倒是颜方毓丢下他跑走,一晚上都没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起床上学,跟广场外等他的小结巴打招呼。 小结巴兴高采烈迎了上来:“师叔你果然没看到课牌的消息!昨日通知调了课,今日不上大事史,是由糊涂长老讲因果线!课程要迟两个时辰,午饭后才上!” “调课了?” 薛羽一愣,突然想起来昨天怀里木牌发热的事。昨天他们急急忙忙去请应盘,后来回房时薛羽也没想起来再看。 他掏出应盘输了灵力进去,果然看到调课的通知。 糊涂长老这名字挺别致,难道就是昨天颜方毓口中那个“老糊涂”? 薛羽觉得挺有可能。 而且颜方毓是在他拿出木牌后才突然拉起他往外赶,两人前脚刚走,那人后脚就到了。 颜方毓其人,与受伤后不遇大事不再卜卦的岑殊相反,在原著里的人设是“事无不可算”,有时连中午要吃什么饭都要算一算,轻摇折扇就出结果,快得很,因此老糊涂来逮人应是被颜方毓算出来了。 薛羽认真思索,大概是昨天他摔碗的行为太令人震惊,吓得颜方毓连扇子都忘了摇,这才被人捉住了。 对不住了师兄。薛羽在心里抱拳。 小结巴一呆在岑殊的地盘就浑身难受,那模样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左右无事,薛羽抱着豹豹,两人直接往归一峰等午饭。 自从岑殊知道薛羽是个兽修后,后者地位飙升,从扫地机器人变成语音扫地机器人,偶尔帮自己豹传个话。大佬明里暗里地对他态度稍好了点,没那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薛羽要上学,岑殊又不管饭,豹豹通常就跟薛羽一起上学,晚上再跟岑殊睡,豹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薛羽这个师叔人小,没什么脾气,再加上怀里还揣个豹崽,天衍宗上上下下都挺喜欢他,特别是归一峰做饭的师兄。 薛羽一个人带两张嘴干两碗饭,别提多给厨子添满足感了。 归一峰是天衍宗掌门的山头,有事的时候前厅大殿用来议事,没事的时候前厅大殿是饭堂。 也不知他们掌门大弟子到底有没有时间修炼,怎么一天十二时辰都在灶上炖有吃的。 一见薛羽二人进殿,莆禾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迎了出来,一手掂着勺,一手捏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小师叔今天来得早,午饭还没做得!” 他看了一眼薛羽怀里的青花大瓷碗,笑道:“今日是饿得狠了,怎么连空碗都捧出来了?先吃点零嘴垫垫肚子!” 说着,便顺手将油纸包里的糖花生倒了进去。 莆禾修为比他高一大截,倒花生的动作也毫不拖泥带水。薛羽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应盘,一颗颗裹着白色糖霜的花生仁儿就“叮叮咚咚”将碗底盖满了。 薛羽低头看了看碗,又抬头看了看莆禾,面无表情道:“师侄,这是我的,应盘。” “啊。”莆禾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厨房的窗纸破了,橱柜门也开了,原来是被小师叔请了应盘。” 薛羽:“……” 这是重点吗?! 薛羽谢绝了莆禾要重新给他找个碗装糖花生的提议,坐在桌边跟小结巴两个人,一人一把从他的本命应盘里抓花生吃。 反正装都装了,大上午的,还是师侄,算了算了。 薛羽拿出了种花家传统和稀泥的架势。 按理说天衍宗弟子的应盘上都会附着些因果气息,但薛羽的因果课还没上,应盘上便干干净净,除了不容易碎以外跟个普通大瓷碗没啥区别,因此莆禾才没认出来。 他修为又不到家,不能像岑殊似的将他的大瓷碗缩小收袖子里,所以走哪都得捧着。 薛羽瘫着一张小脸,跟豹豹两只嘴巴一起咔嚓咔嚓嚼糖花米,半晌,闷闷不乐道:“小结……小笺啊,你师尊有没说过一个人的本命应盘是怎么算出来的?” 小结巴傻傻呆呆道:“天机说是,就是了。” “大师兄的应盘是厨房里的一把菜刀,他拿到应盘后便喜欢上给我们师兄弟做饭了。” 薛羽沉吟。 天机给莆禾一把菜刀,莆禾就去做菜了,那天机给他一只青花大瓷碗是想让他做什么? 认命当个混吃等死干饭人? 他认真想了想,好像也挺符合他这只咸豹的豹设。 - 午饭后,薛羽跟小结巴便启程去上糊涂长老的课。 离开归一峰时莆禾特地来叮嘱,让薛羽带好自己的碗,别跟其他大青花混一起了,薛羽全程摊着一张豹脸不想跟他说话。 糊涂长老的山头起的名字也很别致。 整个天衍宗里,除了因为懒得起名,而把自己山头叫做无名峰的岑殊,便数这座峰的名字最怪。 两人一出法阵,便看到远处碑楼匾额上写着四个肆意潇洒的大字:“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峰上打眼望去并没有殿宇,只有亭子连着亭子、廊子连着廊子,四面透风,斜里飞雪。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天衍宗的修士也都是能抗冻的,但再能抗冻,也会穿秋裤、坐火炕,而不是像这人一样光着裤腿打赤脚。 他们上课的地点是在一座宽阔的大凉亭里,此时雪又飘了起来,没风,向亭外看时倒是颇有意趣。 亭内没有桌凳,只有满地的蒲团,此时已经坐了六七十人,几乎将亭子占满了。 薛羽跟小结巴一人一只蒲团坐在人群后面,他向上首处望去,只见老糊涂正侧躺在地上,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悠闲举着葫芦喝酒。 而失踪了一晚的颜方毓板正坐在他旁边,察觉到薛羽的目光,冲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果然是被捉了,连自己上课都要揣兜里带着。 薛羽在心中怜爱自己便宜师兄一秒。 “人都来了?”老糊涂挑起一只眼皮向下望了一眼,用脚丫子挠了挠自己小腿,“那就开始吧。” “因果,是什么。” 他醉醺醺打了个酒嗝:“就是今天你看见我了,明天再见的时候就觉得我眼熟;今天你打我一巴掌,明天我就要还给你。” “因果,就是立于天地之间,你,与万物的联系。” 老糊涂说罢,突然一扬胳膊,一股磅礴灵力向下首众人汹涌而去。 薛羽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却发现原本空荡的凉亭此时已经大变样。 成千上万条发着白光的细线凭空出现,千丝万缕从凉亭当中穿过,将亭子中的人都穿了起来,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线。 ——不,说“穿”起来并不准确,那些线就像是从人身上长出来,又纷纷向极远的地方延伸而去。 这场景用肉眼来瞧实在有些震撼。 错综复杂的线将整座凉亭填的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隙。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线都是半透明的,而且并不能被人触碰到,大概此时凉亭中已经没人能动了。 正当众人都在震撼之际,老糊涂的声音又飘忽而至。 “因线连天。” 薛羽抬头,果然看见有根银白细线从每个人头顶直直向上,如果没有亭子遮盖,大概便是直接延向天空。 “果线接地。” 有人已从蒲团上飘起来查看自己双脚,果然发现自己脚下也有一条银线连入地面。 老糊涂摇着酒葫芦,又哼唧唧念道:“线粗因果重、线细因果轻;线金是功德,线红是业障。” 凉亭中的众人都自发散开些许,去查看自己身上的因果线到底是粗是细,是金是红。 走动间,众人本来交叠在一起的因果线也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薛羽没有动。 因为在整座凉亭之中,他恐怕是唯一一个身上根本没连几条线的人。 第11章 011 此时薛羽大概能明白过来,什么因果线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就是人际关系网。 只要看一眼俩人就能连一起,线粗的关系好,线细的关系一般,至于什么功德和业障,大概就是杀人越货或者好人好事一类。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衍宗一向是信这样的“报应”和“因果”的。 凉亭中不时传来调笑的轻呼声,什么“师兄你身上这几根这么粗的因果线是连在哪几个师妹身上”“师弟身上这因果线怎么都细条条的来师兄亲个看看会不会变粗”云云。 比起其他人身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因果线,薛羽刨却身上百十来条跟天衍宗的同门们连着的,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线,显眼的因果线就只有一手之数。 “啊,师叔!你身上的线好少啊!”已经被因果线裹成粽子的小结巴指着他的背惊呼,“但后心这根,好粗!” “嗯?”薛羽扭头望自己后背,果真看见一根手腕粗的因果线从他后心飞射而出,不知向哪个极远处的人绵延而去。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歪在最前面的老糊涂又挠着他的小腿心不在焉解释说,因果线一般以血亲最粗,道侣密友次之、同门再次,那些一面之缘的过路人便会细得不能再细,要千百根拧在一起才能被人肉眼察觉。 “师叔,照糊涂长老这样的说法,那你后心这根八成就是血亲了,这几根指头粗细的就是太师祖和两位师叔,咱俩之间的线也比其他要粗一丝丝!”小结巴指着薛羽身上的线喜滋滋道,“可除此之外,师叔就好像是一出生就没见过其他人一样,这向外连的线也太少了些,反而是——” 小结巴的目光落进薛羽怀里的豹豹身上,惊呼道:“反而是雪稚羽身上,这线竟然比师叔身上的还多许多!” “唔,八成因为它跟师尊走南闯北,很是只见过世面的豹豹吧!”薛羽支支吾吾地说。 小结巴点头:“师叔说得有理。” 他的人形根本就是雪豹的身外化身,一化出来就在天衍宗了,那可不是一出生就没见过其他人? 化身也有血亲吗?还是跟豹豹算一个血亲? 他不动声色对比着自己人形跟雪豹身上的因果线。 还好小结巴不仅结巴,还是个好哄的缺心眼,不然他只要随便数一数就能发现其实他身上的因果线不只是少,拇指粗的因果线数量跟雪豹身上连着的同样粗度的线数量是相同的。 薛羽趁着小结巴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把本来贴着他胸口的雪豹拿远了几个厘米,果然看见一根碗口粗、几乎将整只豹都拢进去的因果线从他的心口处发出,与豹豹连在一起。 他赶紧把豹豹贴了回去,前襟在豹豹下巴下面掖好。 这根线可比他后心那根线粗多了,可不能——咦? 薛羽有些奇怪地将怀里的豹豹又打量一圈。 没错,自己豹豹身上虽连着几根拇指粗细的因果线,但后心处并没有像他的人形化身一样,连着一根手腕粗的因果线。 这倒是有点奇怪,薛羽知道雪稚羽的亲娘已死,亲爹在江南呆着就是给他娘守墓。他本来以为自己后心这条就是连着亲爹,可这样看起来却不是,豹豹身上几根拇指粗的因果线里才有一根是他便宜爹的。 有什么人是跟他自己生出来的人形产生因果,豹豹反而没有,甚至产生的因果比他生养他的亲爹还要亲近的? 身外化身在这儿本应似无根的浮萍,漂泊无依,就像孤零零穿越的薛羽自己。薛羽想了半天,着实没什么头绪,心里却像是有只小爪子在挠。 他下课后一定得找老糊涂学一学这种看因果线的方法,看看到底是谁跟他连在一起。 “莆师兄你这身上的红线可不少啊!”亭中忽然有人道。 薛羽下意识抬眼望去,果然发现从莆禾身上延伸出几十上百道红线,衬着些更细更淡的红线,一片红雾蓬蓬地直向天上延伸而去。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因果线都是半透明的,红线的颜色都比较淡,不像是赤红,而是粉红,夹杂在数道白线、金线中,倒是很惹眼。 “天天给咱们做饭,肯定是少不了杀生的。”有人猜测。 “怎么吃饭也算业障的吗?那以后可不敢刚莆师兄给咱们做肉吃了。” “算业障自然无论你是杀来吃还是杀来做什么,都要算上。”老糊涂眯着眼睛老神在在道,“杀只蚂蚁、杀只蚊子,都算业障。” 众人纷纷抬起头互相往脑壳顶看去。 刚刚没没注意到,这样仔细一瞧,才发现所有人头顶都连着细细的粉线。 大抵是因为天衍宗其他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像莆禾那样杀鸡宰羊,业障虽有但都很淡。 薛羽的两个号头顶都连着些许,大概是豹豹出门蹲粑粑的时候不小心踩死过什么蚂蚁之类。 “但是——” 老糊涂突然拉长声音提高音量,一个挺身从地上立了起来,一直懒懒散散的音调中突然含着些兴奋:“小子们都往这儿瞧!” 亭中众人不明所以地顺着老糊涂手指的方向向他身边看去。 只见数不清的因果线将从一开始便坐在那边没出过声的颜方毓包裹得严严实实,那线的数量竟比亭中所有天衍宗众人身上连着的线,加起来还要多! 半透明的因果线层层叠叠缠裹在颜方毓身上,几乎让人看不太清里面的人。 “师叔身上的因果线好多啊!” “肯定多了,师叔早就离了宗门自己出外闯荡,见过的人哪是咱们这群只蹲在山上的土鳖能比的。” 众人哄乱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高声道:“啊!师叔身上,竟然连一根红线都没有!” 经这么一提醒,大家才发现颜方毓头顶竟是干干净净,除了一根连着天的银线,和数道金线以外,竟是一点点红痕都没有。 修士何等耳聪目明,他们自然能分辨得出没有红是真的没有,而不是因红线太细而被他们忽略了。 老糊涂凑到颜方毓边上,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刚刚还眯缝在一起的眼睛骤然睁大,本来就酡红的面颊因兴奋而更红了:“我活了这许多年,也只见过毓小子一人,身上这样干净!” 身上没有功德简单,可连业障都没有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出门走路时连脚下的每只蚂蚁都能避过。 怪不得老糊涂要这么急吼吼追在颜方毓屁股后面跑。 “胡师兄,”光团中的颜方毓虽然还在笑着,却笑得十分无奈,“某已说过多次,身上无业障非是不杀生,唯常自省尔。” 天衍宗的小辈虽然都怕岑殊,但是对于岑殊门下的弟子倒是不很怕,纷纷扬声问道:“师叔!是要怎么省才能像你一样把业障省掉啊!我们也想省!” 薛羽看着颜方毓干净的头顶打了个寒颤,默默想着:你们可没法像他这么“省”。 原著中的颜方毓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他的招式也只有一个,却凭借这招千百年来未尝败绩。 招式名字被原著作者起得很西化,叫“审判”。 审判审的便是功德和业障。 拿游戏来作比方,一个人如果有功德,身上就会挂个持续加血的hot,有业障,就会挂个持续掉血的dot。 颜方毓的审判便是将功德和业障进行结算,让本应用往后余生来消除的持续伤害瞬间起效,对付恶人轻则重伤,重则身死,从未失手。 因此这招对于字面意思上的好人来说是没有伤害、反而有益处的。 人可能会出错,但天道,绝不会算错人的功德与业障。 颜方毓自诩绝对正义之士,见不惯天下不平,便走南闯北用因果律叠加审判众人,到处出警。 连载期有段时间“颜方毓”这个名字不仅火了,还火出了圈,成了“小警察”的代名词。 “停止你的颜方毓行为”也一度成为一个梗,指责别人不要管太宽。 薛羽猜测,颜方毓不仅对别人审判,怕是天天还审判自己,这才能保证他身上一丝业障都没有,因为都被他即使结算掉了! 但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替□□道”的人物,最终还是死在李修然手上。 那时岑殊的大徒弟已被李修然杀死,而颜方毓手上恰好又有他所需要的那株灵草,两方人不可避免会对上。 李修然带百人埋伏颜方毓,被后者一招审判悉数打败,连李修然自己都被颜方毓生擒。 颜方毓没有直接杀他,而是发帖子广邀修士,请他们来看自己是如何审判李修然的。 李修然发迹手段本来就不够光彩,但他有主角光环护着根本死不了,便积累了无数恨得他牙痒痒又拿他无可奈何的仇人。 诛杀李修然的场面被颜方毓办得很大。 他也没有一上来就想置李修然于死地,而是一点点把因果往上叠加。 李修然本就功德没有、业障缠身,很快便皮开肉绽、筋断骨碎,奄奄一息。 颜方毓叠完李修然之前种下的因果,又开始叠天机计算下李修然之后会种下的因果,那场景血腥恐怖,一时间宴会中只留下李修然凄厉惨叫声,和仇人的叫好声。 但修士生命力何其强大,他就算在地上烂成一滩肉泥也还是没死,只是不成人形,也没力气叫了。 颜方毓双目猩红,朗声告慰大师兄在天之灵后,便摇动洒金折扇将李修然命盘中剩下的最后一点因果叠上去,准备了解他的性命。 可霎时间只见金光猛烈一闪,只剩一滩泥的李修然在颜方毓的审判下不仅身体飞快复原,且灵力暴涨修为猛增。 颜方毓目眦欲裂,只来得及喊一声“怎可能!”,便在自己的审判中业障轰然加身,灵府尽碎,爆成漫天血雾。 死了。 第12章 012 《修仙界第一流氓》是一本套路文中的套路文,升级打怪换地图,娇妻美妾怀中抱,剧情方面并没有任何新意。 至于这本套路小说为什么能火成这样,是因为本书的男主角李修然与众不同的人设。 李修然穿越前是个地痞流氓,除了打架收保护费以外什么都不会。 穿越后虽然也越级打怪,但走的并不是终点小说网男主角一贯的踏实修炼、提升修为的套路,而是继承了他穿越前那种流氓做派,在主角光环的照耀下给敌人下药、下陷阱、使绊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连人品都有问题的底层小人物,穿越异世界混的风生水起,娶了一个又一个漂亮优秀的老婆,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天之骄子、人生赢家,不知微妙搔到多少与李修然相似的底层小人物读者的痒点上,让他们直呼过瘾。 但与此同时,也有一大批读者觉得男主角人品堪忧,行为令人唾弃。 两方读者从最开始的观点冲突,逐渐开始吵架,从评论区一路吵到社交网络,《修仙界第一流氓》就这样被两拨意见相左的读者手把手抬出了圈。 薛羽也是这时候才抱着猎奇的心态来看这本小说的。 原著中,颜方毓的死算是剧情的一个小高潮点。 这位“小警察”的能力招式刚出来时,李修然的黑就开始集体狂欢,说男主角坏事做尽,这下对上颜方毓的审判肯定死得不能再死,就算有金手指罩着死不了,也会脱层皮。 李修然粉们虽不能算是集体噤声,但以前嚣张的态度也有所收敛,只剩下一小撮嘴硬的还在强词夺理,说些“弱肉强食天经地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成王败寇”一类的车轱辘话。 当剧情进行到李修然被审判打成肉泥烂在万众瞩目的石台之上时,李修然粉在骂,李修然黑在夸,评论区炸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文章页面几度未响应。 李修然身死的热搜已经被读者们自发顶上了热门。 虽然人都知道主角死是不可能死的,但看他吃瘪还是很开心。 谁知第二天新章一出,李修然不仅没死,还修为暴增,之前将李修然压着打的颜方毓反而死了。 读者不论是粉是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眼了。 接受不了的李修然黑们就开始分析。 颜方毓的天道审判是不可能出错的,李修然最后全身闪着功德金光复活,颜方毓反而业障加身,代表颜方毓在杀一个不该杀的人。 这个人是谁?显而易见是李修然。 李修然这样坏事做尽的小人为什么会功德加身?难道他最后改邪归正了? 唐僧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这着实非常不公平。 薛羽追到这里就追不下去了。 第二年《修仙界第一流氓》又上了热搜。 薛羽点开看了眼,发现原来是这本书终于完结了。 评论区中几个他挺眼熟的李修然黑们扬眉吐气,刷着“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反而是李修然粉们骂骂咧咧,扬言要让作者退钱。 薛羽倒是又有了点兴趣,重新把小说捡起来开始看。 但他还没看完结尾,就在某个加班的夜晚猝死穿越了。 薛羽回忆完关于颜方毓的剧情,叹了口气。 他只在刷评论的时候知道李修然最后是死了,但是怎么死的、有金手指为什么还会死,他一概不知道。 - 晚上,被老糊涂掳去两天的颜方毓终于回了无名峰。 这人长袍微乱、鬓发不整,看起来略有些风尘仆仆,还好碧蓝的宝石护额还规矩箍在额头中央,也不算失了公子风貌。 岑殊抬头淡淡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从茶盘中翻起一只新杯子给他倒了杯水。 颜方毓落坐在矮几另一边,一手捏杯子喝茶,一手狂摇扇子。这回他倒是没有卜卦,只是单纯扇扇风。 薛羽从岑殊怀里跳出来,绕过矮几走到颜方毓身边,伸爪子勾着颜方毓的衣摆将他皱成一团的长袍理平。——没办法,他就是有强迫症,一点不平整的东西都见不了。 他便宜师父是个齐整人,坐卧都讲究一个形象,从来不让薛羽费心,他今天也是第一次帮人理袍子。 颜方毓连喝了三大碗热茶,这才有功夫捏着雪豹后脖子的一小块毛皮,将他提了起来。 薛羽这个豹型自从来了天衍宗就跟没长脚似的,娇气得很,从来都是被人抱着来抱着去,还从来没人像拎小鸡一样提他的后脖颈。 脖子一圈都是猫猫禁区,薛羽虽然没被他便宜爹叼过后脖子,但雪稚羽残存的身体记忆还是占了上风。 他屈着爪子被颜方毓提了起来,蓬松的大尾巴长长一条耷拉在身下,只能可怜巴巴地冲着岑殊“咪咪”叫。 岑殊勾了下手指,用术法把雪豹揽回怀里,指尖在理了理被颜方毓捏乱的后脖颈毛,又安抚性地顺了顺雪豹的背,后才有功夫撩起眼皮略带指责地看了颜方毓一眼。 薛羽完全没法忍住猫猫本能,一边咪咪撒娇,一边不停用脑袋蹭着岑殊的手心。 呜呜,他妈的。 这物欲横流的世界,只有这缺德玩意儿对豹豹还有一丝丝温暖。 颜方毓被岑殊眼风扫过,也没什么其他表示,只向后者手腕上绕着的豹豹尾巴看了一眼,笑道:“师尊倒是听进了我跟师兄的话,知道养两个小东西在身边解解闷了。” 岑殊垂眼逗弄着豹豹,没言语。 “说起来我记得师尊百来年前也有过一只雪豹,后来倒是不见了。” “这只便是其子。” “如此。”颜方毓颔首,微顿片刻,又道,“我看师尊,对我那位新师弟好像不太满意?”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薛羽一凛,把豹耳朵从岑殊指头缝里支棱起来,打算听一听他便宜师父怎么答。 岑殊撸着豹的手指并不停顿,只淡淡解释:“收他前我曾算过一卦,此子于德行有损,几日接触下来确实满口谎话。” 薛羽心一虚,颤巍巍往岑殊袖口里缩了缩。 “德行有损?”颜方毓讶异,“那他是怎么通过问心石的?” 岑殊:“问心石并无反应。” 颜方毓语气微嘲:“看来这多年的老古董还是该改改规则了。” “而且,”岑殊沉吟,“他是兽修。” “兽修?这我倒没看出来。” 岑殊缓缓摇头:“我也未曾。” 颜方毓用扇骨敲了敲手心:“以师尊的境界竟也看不出他是兽修?这倒是奇了,可我观他仅是个刚入门的一重境,修为平平无奇。还是说他原型有什么特意之处?” 岑殊答:“我并未问过他的原型。” 颜方毓潇洒一笑:“我天衍宗弟子想知道什么事情,何时需要问本人了?” 说罢,洒金折扇在他手中“刷”地展开,露出其上连绵墨字。 薛羽敏锐地感觉到岑殊原本平静顺毛的动作蓦地一僵,再开口时语气并不像平时那样淡然了:“我天衍宗弟子虽演算四九之数,却也应对天道常怀敬畏之心。” 薛羽在心里点头。 颜方毓就是死在他的自负上。 但这话就算是由岑殊说出来,似乎也没被颜方毓放在心上。 他摇着折扇,语气略显轻慢:“师尊自八百年前受伤之后,倒是愈发束手束脚了——嗯?它的原型……” 颜方毓动作一顿,目光向岑殊胸口的薛羽扫去:“亦是只雪豹。” “雪豹?”岑殊处变不惊的面容终于有些松动。 颜方毓笑道:“天衍宗就建在大雪山上,雪线附近常有雪豹踪迹,一两只能修出人形就近拜入天衍宗也不奇怪。” 岑殊表情似乎柔和了点:“怪不得小羽亲近他。” 颜方毓很上道地附和:“小豹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岑殊竟跟着点了下头。 这都可以爱豹及豹?祖宗你原则呢? 薛羽甩甩尾巴,谄媚地冲岑殊“咪”了一声。 不,我坏心眼子可多了。 “对了师尊,今日我在老糊涂那儿偷了门手艺。”颜方毓说罢,手举折扇在两人面前虚虚一点。 薛羽只觉得有股霸道灵气在殿中炸了开来,他眼前一白,什么都看不到了。 雪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是颜方毓像今天在难得糊涂峰一样,将因果线召唤了出来! 而他在岑殊怀里被他的因果线一裹,可不是看不见东西。 雪豹抖了抖尾巴,从岑殊怀中跳了出来,抬头一看,大殿中果然已是一副盘丝洞的模样。 数不清的银白因果线将岑殊层层裹缠,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那数目竟是颜方毓的数倍。 就算每根因果线都和蜘蛛丝一样粗细,但架不住数量实在太多,将岑殊像个蚕蛹似的裹了起来,因果线之下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影。 岑殊身上连着的因果线可真多啊! 还没等薛羽感叹完,只见眼前的白芒一暗,本来缠在岑殊身上银白色因果线竟瞬间变得血红! 颜方毓惊道:“师尊!” 他话音刚落,血红的因果线又忽地变金。 接下来,岑殊身上的众多因果线就在三人的注视下,像理发店的霓虹灯一样在金红两色中不断闪烁着。 “这……因果线怎会变颜色?……难道是我偷师偷得不到家?”颜方毓张口结舌,“而且这线的方向……竟大部分是连着人的。” 经过颜方毓一提醒,薛羽才反应过来,他们在凉亭中的这些弟子,身上即使有些业障红线,都是从头顶通到天上去,代表业障的对象已经死了。 而岑殊不仅头顶金红赫赫,蜘蛛网般向外延伸着的因果线中,也有大半是有颜色的。 这代表世间有这样多的人——万万之数,是岑殊的业障,也是功德。 薛羽惊讶一瞬,几乎立马反应过来,清世行动! 岑殊于八百年前算了一卦泄露了天机,从清世行动中受益或受影响的人便都跟岑殊产生了因果。 薛羽看过原著,知道清世行动背后的故事,没有大事史课上讲的那样简单,可时而是功德,时而是业障,这又是什么意思? 薛羽懊恼地想,他要是早知道会穿进这本书里,当时就应该先看看结局! 这边岑殊并不知道自己小宠物内心的纠结,平淡声音从光茧内传来:“无碍。” 他说罢,微扬了扬手,那些不断变幻颜色的因果线便统统消隐了。 修为高到岑殊这种程度,这样的小技巧他虽没刻意琢磨,但看别人做一次他自然也能信手拈来,甚至举一反三的。 比如此时,岑殊便只消隐了金红两色因果线,那些本就银白的因果线还密密匝匝连着。 颜方毓迟疑问道:“师尊身上……可是因为八百年前……?” 岑殊抬手将雪豹重新揽回怀里,摸了摸他的背脊,轻点了下头。 “本是为天下人谋福祉的好事,却……”颜方毓话语中蕴藏诸多无奈,都消隐在逐渐低下的尾音里,“唉,算了,不提这茬——” 他顿了顿,又道:“刚刚线多挡着,倒是没看见师尊身上还连着根这么重的因果线。” 颜方毓这样叹着,抬手用扇骨拨了拨岑殊心口那根手腕粗的因果线。 银白色的灵力线随着颜方毓的动作晃了两晃,又露出其下一根指头粗细的因果线,跟颜方毓自己连着。 他调笑道:“倒是比我这做徒弟的因果还要重了,怕不是我跟大师兄都不在的时候,师尊又给我们添了个师娘?” 岑殊对自己心口那根因果线恍若未察,反而垂首向怀中的雪豹看去。 颜方毓顺着岑殊的目光朝下看去:“咦?今日上课时倒是没注意,这小崽子身上怎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根无比粗壮的因果线——不,这要叫因果柱比较贴切,白光几乎将雪豹拢在里面。 当事豹薛羽已经傻了,他两眼发直超然物外,天上飘着的小马甲仿佛已然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两人齐齐抬头,向那根碗口粗细的因果线延伸的方向看去。 一根手腕粗及一根拇指粗的因果线,分别从殿中剩下的两人身上发起,跟着那根粗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因果线,一并消失在夜色里。 殿内静了一瞬。 颜方毓小心翼翼试探开口:“师尊,那个方向是……” 第13章 013 那方向能有什么? 当然是豹豹的化形小号啦! 薛羽扬起脑袋向上看去,岑殊并没有答话,只是眉头微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马上就要把当事人叫过来一问究竟。 不、不要慌! 只要因果线没在薛羽的大小号之间摆出一句“薛羽跟雪稚羽是同一个人”,他就还能苟! 薛羽因受到惊吓而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飞速旋转,立马想到了对策。 他作为一只萌宠,遇事不决当然要装萌卖傻。 他来到这儿后当豹豹的时间比当个人还要长,已经把豹豹卖萌技巧掌握得炉火纯青,杀伤力极大。 没有什么是卖萌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一定是不够萌! 只见雪豹“嗷”一嗓子从岑殊怀里一跃而出,像只对毛线团感兴趣的猫猫一样,瞪得滚圆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半空中数不清的因果线,似乎对凭空出现的这些细条条亮晶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幼崽像是已经确立好了目标,从主人怀里轻巧跳出来后便精准落在矮几上。 他前肢屈低,后腿挺直,四只雪白的爪子挤挤挨挨踩在桌面上,又长又蓬松的雪豹尾巴跟豹屁股一起抬高,眯起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几根弯垂在桌面上的因果线,做出一个伏击猎物的姿势。 房间中的两个人不约而同被雪豹的动作吸引,终于不再对那三根因果线消失的方向感兴趣,目光落在摇着尾巴的豹豹身上。 感觉到他俩都看向自己了,薛羽便不再摆姿势,一个猛豹扑食跃了出去,“啪嗒”落在几根因果线上面,矮几上的陶瓷杯壶被薛羽的动作震得一阵叮咣乱响。 雪豹作势用前爪紧紧摁住线,微微发光的银线一暗一明从豹爪上穿了过去,他自然是什么都没按到。 豹崽抬起两只前爪,疑惑地歪着脑袋“咪”了一声,头顶圆耳朵跟着左右摆了摆。 这样的动作如果由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做出来,定然是十分熏眼睛的,但放在一只巴掌大的雪豹幼崽身上,却着实憨态可掬、可爱异常,连岑殊这样的冰山大佬也无法拒绝毛茸茸的诱惑,眼底流露出丝丝笑意来。 颜方毓更是毫不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这傻豹!因果线又不是实体,怎可能被你扑到?” 雪豹仿佛能听懂这人是在骂他,呲着牙冲颜方毓哈了好几下,后弓起身子,恼羞成怒般又连扑了好几条因果线。 身外化身能被薛羽修出来,他这个雪豹大号也赖好是个一重境的练气期,跳动间能带起细微灵力乱流,惹得亦是由灵力凝出因果线一阵荡漾。 岑殊就这样静静看着自己的爱宠跟着几根荡起银线辗转腾挪。 豹崽一副好奇又认真的样子,莹蓝色的圆眼睛却时不时眯起,拿眼角偷偷向自己瞄来,那情态看起来明明不像傻豹豹,反而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岑殊能猜得出小幼崽应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但他对于雪豹一向是十分纵容的,便只是静默旁观,没有半点打扰的意思。 果然,只见雪豹蹦蹦跳跳扑了半天,像是终于注意到原来自己后背上还连着一根最粗最亮的线,便不再去管别的,专心致志研究起自己来。 他伸长脖子左扭右扭,尾巴在后背上方甩来甩去,像是怎么都不满意一般“咪咪”叫着仰倒在桌子上,去蹭后背的那条因果柱。 那根比整只豹还要长的毛绒尾巴“啪”地拍在桌上,随着他原地蹭桌转圈的动作,状似无意地拨弄着颜方毓刚刚喝水的茶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豹尾一个急甩,圈着那只茶杯带着里面的水直直向颜方毓泼去! “哗!” 一杯冷茶尽数泼在颜方毓瞬间展开的扇面上,又淋淋沥沥流下来。 “好哇!”颜方毓从扇子后面露出头来,半真半假控诉道,“我还当你是真傻,原是等着泼我这杯茶!” 雪豹维持着露肚皮躺倒的动作,将沾湿的尾巴尖咬进嘴巴里,眨巴着圆眼睛天真歪头:“嗷?” 豹豹听不懂,豹豹不知道。小豹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嗷? 颜方毓合起扇子,作势又要来提他。 还没等薛羽站起来开溜,只觉得后背一凉,他已经被岑殊托在手心上。 大佬将他重新抱进怀里,还顺手挠了挠他的肚子。 雪雉羽虽然是只幼豹,甚至生得比一般没生出灵智的雪豹幼崽还要小巧,但大抵是因为天衍宗住得高地方冷,他在这里呆时间久了,身上的毛倒是长得很全乎,特别是肚子上的部分,雪白雪白不说,还比其他地方的毛更软更长。 岑殊喜欢挠雪豹的下巴窝,主要是享受豹崽在他指头尖下忍不住眯起眼睛昂着脑袋,一边蹭他的手一边猫猫式打呼噜的乐趣。 准确来讲,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种恶趣味。 但薛羽看得出来,如果纯论手感,大佬其实是更喜欢摸他肚子上的毛的。 有毛茸茸可以rua,谁又会把手插米缸里呢? 那多寂寞啊。 就比如此时,雪豹幼崽小小一只盈在岑殊手掌心里,四只爪子朝天屈着,大方露出一肚子软毛给自己便宜主人撸。 岑殊屈指抵在雪豹脆弱的肚皮上,后者腹部长长的软毛将将能盖着岑殊的第二指节。 兽类火气都旺,兽类幼崽也不例外。 岑殊捧着豹,好似在捧着一只小暖手炉。 因为雪豹长期卧着,腹部的绒毛亦是染着体温的,热烘烘的软毛拂过岑殊指腹,他因身怀旧疾而微微发凉的指尖在其中穿梭梳理,竟渐渐也被暖热了一些。 仿佛是岑殊娴熟的撸猫手法令豹十分受用,他湿漉漉、蓝瓦瓦的眼睛舒服得微微眯缝起来,因果线细碎的漫天银光倒映在里面,像浓烈夏日里波光粼粼的湖水。 猫科动物的身体实在太奇怪了,薛羽脑袋一团浆糊地这么想着。 一摸就要倒,一碰就要叫,身体的各个部件自成一体,仿佛都各自有思想一样。 细小的“呼噜呼噜”的声音不自觉从喉咙里冒出来,又长又韧的尾巴也自主圈上岑殊的手腕。 薛羽的雪豹身体十分享受岑殊对他的抚/摸,这似乎也慢慢影响到他的人脑子了。 当只宠物真好呀。 可以扔掉脑子,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烦恼加班和房贷,只在他的主人手指头尖下面打小呼噜就好了。 他只是一只可怜无助的小豹豹呀! 岑殊专心致志低头撸豹的这会儿功夫,一旁的颜方毓已将水迹擦干,打翻的茶杯放回桌上。 他认真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己师父有半分想要教训这只不听话宠物的意思,反而顺毛顺得很开心,实在忍不住酸溜溜道:“师尊你也太过宠他,小时就淘气成这样,长大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无法无天呢!” 薛羽在岑殊怀里瘫成一只水做的豹饼,像个刚刚祸祸完国君的妖艳贱货。 闻言,他扒着岑殊的指头尖,抬起头懒洋洋看了颜方毓一眼。 豹豹这么可爱大佬当然要宠豹豹啦,不宠他难道宠你吗? 呵,小小屁徒米粒之光,竟也妄图与毛绒绒争宠,可笑可笑。 这边岑殊亦是大方承认:“我宠着便是。” “再者。”他挑起眼皮看了自己徒弟一眼,语气淡淡道,“你不招惹他,他又怎会跟你淘气?” 雪豹拿下巴窝的软毛蹭着薛羽的手,理直气壮地冲颜方毓“咪”了一声。 “我、我招、招惹他?!”颜方毓张口结舌。 明明是这只心上长筛子的豹崽故意把茶水往他身上泼! 颜方毓瞪眼瞧着那只对他师尊撒娇的雪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师尊这颗心就是偏的,还是从极北的天衍宗山头,一路偏到南方暑地去了! 人不如豹,呜呼哀哉! 颜方毓狂摇折扇给自己扇风,悲愤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师尊便在这儿玩豹吧!”颜方毓霍然起身,破罐子破摔道,“我出去瞧瞧这几根因果线是往哪里伸。”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薛羽:??? 他之前累死累活转移的话题,怎么一句话功夫又绕回来了! 果然,岑殊顺毛的动作一顿,也想起了这茬事。 大佬动手的速度比薛羽作下一个死的动作还要快,挥袖间一只圆滚滚的遥觑镜已凝在面前。 镜子里面赫然显出薛羽的人形小号来。 薛羽刚刚一心操控豹豹,那边身体已然被放空许久。 此时人形化身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虽然眼上遮着黑纱,让人看不出纱布后的眼睛是睁还是闭,但看他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宛若一具安详的木乃伊,俨然是一副已然入土——啊不,已然入睡的样子。 岑殊一向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很可惜薛羽作为他的便宜徒弟,现在还被划在“旁人”的范畴。 大佬并没有丝毫扰人清梦的愧疚感,对着镜子言简意赅命令道:“来。” 怎么肥四啊!薛羽崩溃。 他身上穿的是灌了氢气的充气马甲吗,怎么老蠢蠢欲动想往天上飘,摁都摁不回来啊! 第14章 014 掉马是不可能掉马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掉马的! 还好岑殊的在无名峰的院子够大,薛羽可以用从偏殿走来的那点时间思考怎么办。 他大略想好对策,按了按扑腾乱跳的心脏拐到正殿门前。 在颜方毓的手下,因果线大概是以一种“只有在殿里的人才能看见”的规则显现的。 因为一直到薛羽站在大殿门口,在他看来殿中依旧空荡干净,而在岑殊怀里的豹豹眼里,那些线一直存在,甚至沿出了殿门,消失在远方夜色里。 这就很好。 薛羽脸上挂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疑惑,似乎真的只是在迷茫自己师尊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叫他过去。 在他抬脚迈过门槛的一瞬间,万千根因果线纷纷现形,一道白光刷地直冲他面门而来! 薛羽故意没做什么心理准备,倒是真的被结结实实唬了一跳。 他下意识往后一仰,膝窝抵在门槛上,双手往下一撑,正好坐在高高的门槛上面。 这场面由旁人看来实在很有些滑稽,另外两人大概也被他蠢到了,一时之间竟都没有说话。 开局非常逼真,薛羽稳了稳心神,顺势说出他刚刚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啊,殿中怎么会有因果线!” 第一招:甩锅大法。 只要问号打得够快,锅就追不上我! 颜方毓冲他笑眯眯招手:“师弟过来坐。” 薛羽懵懂站起来,故意看着自己胸口诧异道:“我、我身上怎么连着这么粗的一根!” 他抬起头,顺着碗口粗的因果柱往床榻上看去,像是十分迷茫一样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迟疑道:“是跟……小羽?” 说话间,雪豹也仿佛是看出了因果柱的不同寻常,从岑殊怀中挣出来向他的化身跑去。 随着薛羽大小号的同时动作,房间中最粗最亮的那几根因果线也跟着颤巍巍摇晃起来。 颜方毓问道:“今日那老——胡长老那堂课上讲的便是因果线,你竟不知道自己身上连着这么一根?” “我不知道。”薛羽状似天真地说。 他本就一副少年样貌,面皮嫩得很,装起傻来毫无破绽。 他蹲身将雪豹揽进怀里,解释道:“今天课上小羽一直在我怀里,他贴着我的胸口,便没看见这根因果线。” 第二招:死不承认。 只要我演得够像,就没人能说我知道! 果然,当雪豹卧在薛羽臂弯里时,因为起点终点离得太近,那根因果线一暗,竟完全被身体挡住了。 “我只知道自己背后有根粗些的,不知是连着谁。本来我还想今天下课时问问糊涂长老要怎么像他那样把因果线显出来,好让我去找一找。”薛羽顿了顿,扭头向颜方毓看了一眼,“但糊涂长老拉着师兄走了,我就没问成。” 薛羽话音刚落,只见颜方毓缓缓磨娑扇骨,又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看着他:“那你怕是可以省了这一问了。” 他这么说着,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殿中剩下的唯一一根比其他因果线都粗的那根上面。 大概是因为此时两人是面对面,所以下午那根从他后心处延伸而出的因果线,此时是从他正面心口发出的。 因着都是从胸口出来,没有与雪豹相连那根因果柱的遮挡,剩下一根便亮得十分显眼。 薛羽低头顺着端头一路看过去,手腕粗的因果线另一头消失在岑殊心口。 这回他的迷茫很有些真心实意:“师尊……?” 岑殊身上这根因果线竟真的是连着他的。 薛羽直想挠头:这是为什么? 按理说岑殊收他两个徒弟的时候要比薛羽早,感情自然深厚,可岑殊跟颜方毓之间的连线也不过是比其他稍粗一点而已,跟薛羽这根是完全没法比的。 他人形胸口一根连着豹豹,后背一根连着岑殊。 如果他们三人排成一排,化身就被夹在中间,就好像是丘比特之箭贯穿的那颗心,箭头箭尾正连着岑殊和豹豹。 难道他这个小号不是豹豹的平平无奇身外化身,而是岑殊的——岑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不能吧? 薛羽荒谬地想:且不说修仙界日智障犯不犯法,也没听说雪雉羽能生啊! “真是奇了。”颜方毓甩开扇子,又开始哗哗给自己扇风。 他几分钟前刚刚经历过徒不如豹,那点子不得劲还没下去,又来一个旧徒不如新徒,开口时嗓子眼里飘出那股醋味儿直窜薛羽鼻子。 “你与师尊到底……是有何特殊关系?” 你这话问的,怎么好像听起来怪奇怪的。 薛羽腹诽着,下意识抬头看了岑殊一眼。 而大佬此时竟正好也在看他,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子跟两块冰墨似的,看得薛羽没由来一冷。 “嗐,我竟也犯蠢了!”颜方毓扇端一敲自己额头,扇面“啪”地弹了开来,“问你作甚,我直接算一算便知了!” 薛羽:……对哦! 他把这茬事忘了,颜方毓自己能算! 去吧师兄!你师尊的一世清白就攥在你手里了! 薛羽的心随着颜方毓扇扇子的动作猛地一提,谁知洒金扇面上的字迹倏地一暗,竟跟没墨了一样悉数消失了。 扇面上登时一片雪白,只剩星星点点的金箔碎屑。 颜方毓面色微哂,将自己的应盘收了起来:“惭愧,今日课上将天衍宗上下都审判了遍,灵力稍有不济。” 怎会如此!男人不能说不行! 薛羽失望地“啊”了一声,又略带希冀地朝岑殊看去。 谁知他眼前突然一亮,在脑后打着死结的黑色纱布一松,从他鼻梁上滑了下来,湛蓝兽瞳毫无阻碍地与岑殊双眸对上。 颜方毓在旁边“嚯”了一声:“这眼睛可真漂亮。” 也许因为薛羽内心真的十分好奇,大小号动作竟出奇一致,两双蓝眼睛都在向岑殊望着,令他少见地微微怔了一瞬。 少年郎不谙世事目光澄澈,那眼神在岑殊看来是带着几分依赖和濡慕的。 也就是一瞬的时间,那双与雪豹极其相似的眼睛已经不再看他,只是慌乱垂了下去,伸手去拿他颊侧的黑纱。 岑殊微抬手指,纱布已经飞到他掌中。 “师尊?” 岑殊不语,只是随手将两指宽的纱布绕在食指上。 漆黑纱布紧紧裹缠着岑殊毫无血色的指尖,竟诡异地显出几分狎昵之感。 他圈着茶杯俯首喝了一口茶,接着淡淡开口:“你原型是何?” 薛羽一愣,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旁边的颜方毓一眼。 他便宜师兄不是已经算出来告诉岑殊了?怎么还问? “雪豹。”薛羽照实说。 他话音刚落,一种奇异的力量便从岑殊身上散了出来。 那种力量波动十分微小,距离岑殊只有几步之遥的薛羽小号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他怀里的雪豹凭借异常敏锐的知觉感受到了。 薛羽一心二用已十分熟练,人形小号没半点反应,只有雪豹抬头向上望去。 只见岑殊一边拇指轻轻摩挲杯口,一边连珠炮般问道:“生于何处?家中长辈在何处?可有其他血亲?” 岑殊这人一向态度很淡,话又很少,因此当他用这种逼迫的姿态问话时,便显得非常有气势。 关于小号的身世薛羽早已编好,此时倒是不太虚。 只说他一出生就在大雪山天衍宗的地界,没见过父母,也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连人形也是稀里糊涂修出来的。因此在课上看见自己背后连着那么一根粗壮的因果线时,他才猜测是他的哪位血亲还在世,想着一定要看看那是谁。 谁知连得竟是他新拜的师尊。 薛羽答话期间,那中细弱而玄妙的力量正浪打浪般,一股一股从岑殊身上轻柔往外漾去,每当薛羽回答一个问题,便有一个浪头打过来。 雪豹被这气浪冲得摇头晃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岑殊是在卜卦! 在原著里,岑殊便很少拿他的应盘卜卦。 修为到了大佬这个层次,随手扔颗石子就能成卦,就比如此时,他八成正借着茶杯起卦!他在算什么?又算出来了什么? 薛羽好奇极了,可岑殊表情滴水不漏,他一点也看不出来,只能闷头一直往下说。 薛羽瞎话编得半真半假、感情充沛,几乎能把自己也忽悠住。 后来他抬起头看向岑殊的眼神里,竟忍不住带上点豪门私生子认爹的神情。 如果岑殊的目光能稍微软和一点,不那么不为所动的话,这场景在一旁的颜方毓看来定是非常父慈子孝的。 这设定逻辑在薛羽看来非常没有问题啊。 少年兽修从小孤苦无依、身世成谜,好不容易上山拜师学武,师父却对他爱答不理,迫真爹不疼妈不爱地里一颗小白菜。 有朝一日小白菜突然被告知,你师父其实跟你关系匪浅!你师父的宠物也跟你关系匪浅! 小白菜该怎么办?那必须又向往又感动啊! 薛羽刚红着眼圈说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正在考虑要不要叫岑殊声爹来听听,让大佬看在自己是个孝子的面子上,以后得知了真相也别把他的两条腿都打断。 可那句真情实感的“爹”还没酝酿出来,只听对面“嗒”地一声响,是岑殊把茶杯放回矮几上时,杯底磕在了桌面上。 那声音短促清脆,音量明明也很低,却仿佛一只分量很轻的小锤子在薛羽灵台处一砸,他猛地从深思中回了神,瞎话也堵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岑殊淡淡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薛羽:? 就这?知道啥了你倒是说啊? 他也不敢说你算出啥了快告诉我,只得眼巴巴瞅人:“师尊……” 岑殊没有答话,只是略抬了抬手,被他绕在指间的黑色纱布便像条水蛇一般划了出去,自动覆上薛羽双眼,在他脑后打了个活结。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在赶他了。 岑殊手是凉的,纱布在他手中这一会儿时间便被他攥得有些凉,缠过来时甚至冰了一下薛羽的眼皮。 他被这么一冰,也不知怎么便住了口,放下雪豹告退离开了。 殿中一时间无人说话,待远处薛羽拐了个弯,看不见了,颜方毓便挥挥衣袖将大殿内的因果线都消掉,问:“师尊算出什么了?” 雪豹趴在岑殊怀里暗戳戳支棱起耳朵偷听。 岑殊并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又将手指埋进雪豹的背毛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似乎依旧在思考。 雪豹心机地翻了个身,躺在岑殊膝头将肚子上的雪花毛让给他撸,又撒娇似的咬了咬那人伸来的指尖,趁机观察岑殊表情。 “明日,为师去一趟小药宗,长则五日,短则三日。至于你师弟——”岑殊顿了顿,低头看了雪豹一眼。 不知是薛羽的错觉,还是刚刚岑殊瞧他人形的冷淡眼神此时还没调整过来,他总觉得岑殊此时看向他的神情,带着一点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薛羽被他看得一僵,这个娇差点没撒下去。 “日后便是你师弟。”岑殊打哑谜般说道。 “小药宗?”颜方毓的注意力完全被岑殊前半句吸引过去,“是师尊身体又有不适?” “并非。”岑殊简单答道,紧接着眼帘微垂,又看了雪豹一眼。 第15章 015 薛羽被岑殊看得浑身绒毛一竖,霎时间在人怀里炸成一只蓬松圆润的雪白豹球。 这行为未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就像人控制不了起鸡皮疙瘩一样,炸毛这种丢人事,其实每只猫猫都不想的。 岑殊到底算出什么来了? 是知道他徒弟跟他宠物是一个人了? 不会吧,如果是这样,那这人反应未免有点太平淡了。 岑殊虽然对雪豹一向宠爱有加,但经过这两日薛羽也能看出来,大佬这人其实很有点子傲慢的——再者说,就算是个普通人,被哄骗戏弄了这么久也会生气,更别提被天衍宗供惯了的祖宗了。 因此岑殊如果知道了,大概真的做得出来把他豹皮扒下来垫屁股的事情,而不仅仅是多看他几眼。 现在不扒,总不会是嫌豹豹小,皮毛盖不满一张椅子,要养养等长大了再扒吧? 薛羽在脑内做完分析,觉得自己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退一万步来讲,只要岑殊还没抬手给豹豹掀出去,他这戏就还得继续演。 薛羽打定主意,趁身上的毛还没塌下去,突然张口叫了一声。 屋里两人都看向他,雪豹翻了个身爬起来,一边围着岑殊打转,一边“咪咪”直叫,一会儿拱岑殊的手,一会儿蹭他的背,一副十分急躁的样子。 幼崽的声线本就奶细,急促叫起来时便调高又尖,听着甚至有点凄厉的味道。 一旁颜方毓奇道:“小崽这是怎么了?” 薛羽只恨此时自己小号被岑殊打发走了,不然他肯定要给岑殊翻译一下自己的豹言豹语:主人身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去看病? ——首先就得让他这身毛炸得师出有名。 薛羽虽然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心里未免还是略有忐忑。 还没等他再往岑殊身后绕一圈,一只沁凉的手便托住了他的肚子。 岑殊重新将薛羽圈进怀里,手掌安抚性地轻拂雪豹的背脊,将他蓬起的绒绒毛理顺压了下去。 “莫怕,我无事。”他这样冲雪豹说道,态度倒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颜方毓在一旁了然“哦”了一声,笑道:“这小豹子,倒是对师尊很有些良心。” 他赞叹完,顺势跟岑殊聊起去小药宗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最近太平盛世,颜方毓并不忙着到处出警。 他说他们师门难得一聚,师尊既然要去一趟小药宗,左右他也无事,不如一起跟去。 岑殊随意点头应了。 一直到颜方毓都告辞离开,岑殊都没再提起他刚收入门的小徒弟。 殿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一人一豹,岑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撸着雪豹,眼帘微垂,漆黑瞳孔埋在鸦羽似的长睫下,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只是在走神。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薛羽不敢仰头给岑殊敞窗子,只好瑟瑟发——也不敢抖地卧在岑殊膝头,却依旧能感觉到大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温度好像跟大佬的指尖一样,是凉的。 其实岑殊摸毛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柔和,可雪豹后背的毛却跟海浪一样,随着对方指尖梳理的动作一浪一浪往起炸,怎么都平不下去。 岑殊也没问他为什么炸毛,只是不厌其烦细致梳着。 薛羽被他摸得有点犯困,却依旧提着精神不敢睡过去,生怕岑殊现在的好模样只是在演戏,肯定会趁着他闭眼的功夫给他剥了。 半梦半醒间,岑殊果然不再撸他了,而是换了把狗头铡刀压在他后脖颈上。 薛羽立马一个激灵,又迅速按住自己开始装睡,心想果真被他蹲到了,岑殊确实会在他睡着的时候铡他的脑袋! 但这狗头铡也不往下落,就一动不动贴着他,岑殊一边架着刀,一边凉凉在他耳边开口:“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究竟是谁?” 那刀刃凉丝丝沉甸甸的,压得他豹脖子不太舒服。 薛羽紧闭双眼装睡,神经却一直紧绷等着那铡刀落下来。 这一等就是一宿,等到他四只爪子都蹲麻了,后背那刀还是一动不动。这要死不死的滋味实在难受,到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扭身飞起一脚把压在脖子上的狗头铡踢飞出去,边踢还边大骂道:“我就是骗你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失重感骤然袭上他脑子,薛羽只觉得脚下一空,猛地睁开眼睛。 一只苍白手掌从天而降,托住雪豹的脊背,将他揽回自己小臂上:“醒了?” “砰” 屋里的人形小号没胳膊扶着,从床上翻了下去。 失真感如潮水般哗哗褪去,熟悉的迷蒙日光照在他身上。 薛羽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昨晚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精神压力太大,才在梦里也还卧在岑殊膝头,跟他的狗头铡斗智斗勇了一晚。 这缺德玩意儿,真是害人不浅。 雪豹在岑殊怀里张大嘴打了个呵欠,长尾巴习惯性缠上他的手腕,仗着人家听不懂,用一种撒娇的语调“咪呜咪呜”骂骂咧咧。 “可真能睡,我还以为你得等到了地方才会醒呢。”旁边颜方毓笑眯眯叹道。 雪豹懒洋洋抬起头往那边一看,突然发现他们此时并不在岑殊常坐的大殿里,师徒两人正走在院中,往大门口的方向去。 哦……对了。 薛羽迷迷糊糊想起,他们今天是要去小药宗的。 雪豹从岑殊怀里支起两只前腿,往他臂弯外看了看,只见自己小号的房门一闪而过,岑殊脚步未停,显然不打算叫上他的小徒弟。 不带他? 那感情好哇! 他现在还搞不清楚岑殊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好在人豹有别,岑殊跟他豹豹相处还得用猜的,演不好了不容易被发现,但人形就不行了,他怕自己万一腿一软,像拜入师门第一天一样,“啪”地给岑殊跪了,那场面就很难收场。 等他师尊一去三五天见不着他的面,回来时可能就把什么因果线因果柱统统忘了。 好哇,好哇。 人形化身软绵绵躺回床上,安详瘫成一条咸鱼。 虽然岑殊一直没说去小药宗干什么,但小药宗这个地方,顾名思义就是种神草炼仙丹的宗门,标准玄幻小说宗门配置,也是原著里“三力三巧一杂”中的“巧门”,小药宗的修士后来也被称为“巧修”。 “巧”字取得是“投机取巧”的意思,小药宗修士的修炼并不是靠自身实力,而是靠神丹妙药一口一口吃上去的,因此小药宗修士是七门中平均修为境界最高,但实力最弱的一支。 他们的兴趣爱好主要是在种田搓丸子方面,就比较佛系。 薛羽猜测,虽然岑殊嘴上说着无碍,但其实还是要去看病。 毕竟他这个旧疾,一直也挺磨人的。 薛羽昨晚没睡好,此时便大小号双双窝着打盹儿。 雪豹这边便听见颜方毓说道:“本来我给大师兄传信说咱们要去小药宗,看他方不方便改道跟咱们一块,谁知早上收到消息,大师兄说他恰巧就在逍遥谷剑宗办事,到时正好出来接我们。” 哦,那可真够巧的。薛羽闭着眼睛想。 在原著中,逍遥谷就是小药宗的驻地,同时也是剑宗驻地。 小药宗在原著中作为“巧门”,是与“三力门”之一的“剑宗”一起被提及的,剑宗、小药宗也被并称为一谷双宗。 也是玄幻小说标准配置,就得有个一心用剑的死心眼门派,修为不是最高,但擅长跨境界打架。 倒是没想到,距离原著时间线开始还有六百年,后世七大宗门之一的天衍宗现在还穷得一宗上下只有百来个弟子,剑宗跟小药宗便已经有这个渊源了。 就像是“神宝灵植旁边必有猛兽守护”的一样,剑宗修士磨心砺剑,身上大小伤不断,因此剑宗跟小药宗关系相当要好,剑宗弟子常跟小药宗弟子也常常结伴出门历练。 要说起来,这两宗门的关系就跟薛羽的大小号似的,孟不离焦、焦不离—— 嗯?! 薛羽人形化身猛地瞪圆眼睛弹了起来,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了下去,夺门而出。 ——大小号离得远了没信号,他的化身不能不跟去啊! 还好两人走得悠闲,等化身拐个弯追上时,他们才刚迈过大殿门槛。 薛羽生怕他们刚一出门就上交通工具准备起飞,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是孙悟空附体,敞开嗓子大喊:“师——父——” 两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颜方毓笑眯眯打招呼:“小师弟,这么早上哪儿去?” 薛羽刚想仗着自己人小躺地上撒娇打滚儿,让师兄师父也带他出去玩,忽地想起来自己这个号是不知道两人是要出远门的,只得临了改口道:“去上学!” “嗯?”颜方毓略显诧异,“今年新弟子上学时间,竟是比我入宗门的时候提前了一个时辰么?” 薛羽“啊”了一声,硬着头皮道:“是……跟人、约好去归一峰吃早饭来着。” “如此。”颜方毓弯弯眼睛,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那表情倒不太像是相信了,而仿佛是在说“知道你德行不端,撒个谎也不奇怪”。 薛羽权当看不懂他的笑容真意,装傻问道:“师尊师兄也是要去吃饭吗?” 颜方毓冲他神秘一笑,后又冲岑殊说道:“师尊,不如把师弟也带上?” 岑殊看他一眼,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说:“可。” 薛羽此时也管不了岑殊对他是什么态度了,只矜持地表达了一下他迷茫的态度,然后坚定站在颜方毓身后准备跟人走。 大抵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缘故,岑殊没再用神通直接缩地成寸,瞬移到逍遥谷门口,几人是用飞的。 这回有颜方毓的扇子能带着薛羽,岑殊连自己的应盘都没有祭出来,御空飞在两人斜前方。 万丈高空之上,朔风吹得略冷。 扇骨上两人一前一后站着,薛羽狗狗祟祟蹭到自己师兄身后躲风,顺势小声问道:“师兄师兄,你今日灵力恢复了未?有没有算出我跟师尊小羽的因果线为什么这么粗?” “哦,算了。”颜方毓大方道。 薛羽希冀看着他。 颜方毓:“没算出来。” 薛羽:“……?” 颜方毓回头看他一眼,失笑:“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若事事都能算出来,早就坐等飞升了,何苦还被这红尘磋磨?” 他顿了顿,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说道:“我算不出,是因为师尊修为强横,我力有不逮,但师尊算他自己肯定没问题,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上一问。” 薛羽:“呵呵。” 他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 几人飞了近两日才到,降在逍遥谷外的一片空地上。 这里气候温润,日头很暖,与冷飕飕的天衍宗根本不是一个季节。 空地尽头是一片崖璧,岩石漆黑,峭壁陡立,人站在崖底仰头望去,远处高空一片云蒸雾绕,看不见顶,令人觉得十分有压迫感。 黑崖向左右两侧绵延而去,唯有几人面前的崖璧破开条口子,形成一道十来米宽的峡谷。 那峡壁规整极了,像是有高人一剑将整座山崖劈开,裂口直上直下,连宽度都差不许多。 颜方毓笑着解释:“小药宗所在的逍遥谷便由这耸立群山包围环绕,只有这条窄峡作为进出口,由剑宗守着。” 此时日头微微西斜,正好滑入山体另一面,四野狠狠一暗。 这山体实在太大了,将太阳遮住后,便只剩漫反射的微弱天光得以照明,黑得像是快要入夜,而那狭窄峡口更是黑洞洞,像只张口欲吞人的巨兽。 薛羽还在仰头端详远处崖璧,只听前方突然有人叫道:“师尊。” 那声音听起来略有干涩,像是已经许久没说过话的样子。 薛羽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男子从峡谷方向快步朝他们走来。 来人面相看起来比岑殊要大一些,五官端正,嘴角紧抿,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味道。 他打扮得不像个道士也不像个公子,反而像个侠客,黑发抓成一把高高束于脑后,穿着一身玄衣,衬着高大身材愈发迫人。 可这人穿得板正又不苟言笑,肩膀上却坐着一只玉雕的小人。 小玉人只有巴掌大,五官雕得十分精细逼真,长得隐隐还与来人有些相像,身上竟还像真人一样,规整套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衣服。 一身黑衣、冷面话少、肩坐玉人,来人确实是岑殊的大徒弟——封恕。 “师弟。”封恕走到近前,向颜方毓颔首示意后,目光又落在薛羽身上。 与一向是个笑模样的颜方毓相比,封恕是个十足的冷面,但他的冷跟岑殊还不是一种。 岑殊的冷是高居九天不食人间烟火,而封恕冷则是冷血无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 封恕抿着嘴唇定定看了薛羽两三秒,盯得后者都有点发毛,这才开口:“小、师弟。” 薛羽:? 这个微妙的停顿是怎么回事。 他身高腿长,一步便跨到薛羽面前,冷不丁单膝折起蹲了下来。 封恕这样挺背蹲着,与还是个少年身型的薛羽几乎是平视。 薛羽还没见过一见面就要单膝跪地的,登时被吓得差点一蹦三尺高,连雪豹都在岑殊怀里踢了下后腿。 只见封恕抬起一只手,手背要碰不碰地触了触他的遮眼黑布,拧眉问道:“眼睛,怎么?” 薛羽微微愣了愣,封恕还是第一个一见面就关心他眼睛的人,连跟他关系那么好的小结巴,也是跟着其他天衍宗弟子们一起问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颜方毓在他身后叹了一声:“果然老毛病又犯了。” 说着,薛羽眼前一白,黑纱又滑下了鼻梁,露出他一双蓝瓦瓦的竖瞳。 “眼睛无碍,只是咱们师尊新收的小师弟,乃是个兽修。”颜方毓冲封恕扬了扬下巴。 封恕拧起的眉头倏地一松,道:“无事,便好。”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只油纸包,展开递给薛羽:“吃吧。” 纸包一打开便散出一股微甜的清香,薛羽低头一看,只见里面躺着十几粒雪白的糖莲子,各个都块头很足,糖霜饱满。 薛羽颇有点受宠若惊:“谢谢师兄。” 封恕重新起身,与岑殊寒暄几句后便领众人进峡谷,临走时还垂手摸了下他的头。 薛羽捧着一包糖莲子正有点发怔,后脑勺便被颜方毓拍了一下:“还傻呢,走了。” 封恕并不是一个人出峡谷的,旁边还跟着两三剑宗弟子。 与外人交谈时封恕并不开口,竟是他身上的小玉人在说话,那声音含着稚气,听起来像个孩童。 原著中关于封恕的笔墨着实不多,薛羽只知道他十分喜欢小孩子,甚至在各地成立类似孤儿院的组织,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乞儿。 当年男主角李修然为了抢夺封恕手上的灵草,便是用秘法化成稚童骗取了封恕的信任。 而关于封恕极其有限的描写中,他自己从未开口说过话,薛羽本以为他是个哑巴,今天来看并不是这样。 薛羽回忆一圈,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大师兄还是知之甚少。他看了看怀中的糖莲子,忍不住又蹭到颜方毓身边吞吞吐吐发问。 颜方毓倒也没瞒他,说了一些薛羽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与机缘巧合拜入天衍宗的颜方毓不同,封恕拜入天衍宗便是要学习卜卦、寻人,寻的就是他走失的幼弟。 幼弟七八岁走失,那时封恕也才十一二岁,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弟弟,这一悔便悔了一辈子。因此每当遇到孩童,封恕便忍不住帮上一帮。 而他肩头坐着的小人正是以幼弟形象雕刻而成。 封恕不善言辞,便以秘法使小玉人开口代替他说话。 薛羽听罢不禁有些唏嘘。 封恕拜入了主修卜卦的天衍宗,成了辈分最高的岑殊的大徒弟,原著中却丝毫没有这个“幼弟”的影子,那八成结果是不太理想的。 一行人走入峡谷,明显感到天色猛然昏暗。 人对于黑暗的恐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薛羽眼前罩着黑纱,此时更是两眼一抹黑,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人身上靠了靠。 忽然,眼角余光中出现一点渺茫亮色,浮在半空中向他贴近。 “峡谷,岩壁遮挡,少光。”黑暗中,封恕的声音低低在薛羽身边响起,那点光亮是他手上举着的一颗夜明珠,在黑暗中像轮孤零零的月亮。 封恕抬起薛羽的手,把月光放在他掌心,安慰道:“莫怕。” 这样被人当成小孩哄着,芯子是个成年人的薛羽略觉得有些臊。 好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脸,他握了握手中的夜明珠,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谢谢师兄。” 又往里行了百来米,前方才慢慢亮起来,原来是左右崖壁上由稀疏到稠密,镶嵌着无数颗夜明珠,在昏暗崖底中照出星星点点的微茫。 薛羽向前望去,借着夜明珠光亮看见前方不远处隐有闪动人影。 几位本在前方引路的剑宗弟子忽地散开,后背长剑“刷”地出鞘握在手中,前后左右将四人围了起来。 “这道峡谷是数百年前由我剑宗前辈一剑劈开,峡壁上依然残留着前辈的剑气。”为首的剑宗弟子与他们解释,“我剑宗弟子便日夜住在峡谷中磨练自己,亦将自己剑气挥砍在峡璧上,这才使峡璧上剑气经久不散,愈来愈强。” 他顿了顿:“于己方便,倒是让几位贵客受惊了。” 封恕摇了下头,肩上小人脆生生说道:“哪里的话,是我等麻烦几位带路了。” 那弟子手中长剑如虹,目光紧盯崖璧恭敬道:“仙长护送天生剑体前来我宗,剑宗自当感谢。” 天生剑体? 薛羽微愣。 原著中只有一个天生剑体。 剑宗未来的所谓代表人物,男主李修然的后宫之一,这时便已出生了吗? 第16章 016 天生剑体玉冰机,是在原著剧情走了小一半、李修然的后宫都已经收了两个时才出现的人物。 作为剑宗大师姐,玉冰机在原著中是冰山美女、实力强横的人设,这倒是跟岑殊有些相像。 薛羽想,说不定也就是因为岑殊的人设跟玉冰机撞了,才会被作者设定成一个注定要被男主角越级打脸的炮灰。 天生剑体有多强其实薛羽并没有什么概念,原著中着重描述的是它给玉冰机带来的负面影响。 据原著描述,天生剑体的人自出生起便会向外散发剑气,对周身事物进行无差别攻击。 这种行为并不是玉冰机自己能控制的,为了防止伤人毁物,她从小便习惯游离于人群之外,从而养成了冷淡的性格。 随着玉冰机修为日益高深,身体内的剑气便逐渐能被她控制住,不再肆意向外发散。 但原著中仍有几次因玉冰机控制不住情绪,而导致剑气外泄的情况。 爆发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原书男主角李修然。 然而玉冰机惊讶地发现,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劲猛剑气,却并不能对李修然造成伤害,甚至被他吸收了。 李修然有“功鼎”的体质。 这种体质令他在刚刚穿越过来时,便不自主吸收了鸿武宫的上古传承。 鸿武宫,三力宗之首、有着“天下武功皆出鸿武”之称,便这样轻易成了李修然征服异世界的起点。 可对于玉冰机来说,李修然有多强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被她剑气所影响的人。 就像所有的老套救赎故事一样,李修然的出现仿佛是玉冰机自出生以来那么多年压抑的宣泄口,是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存在。 她将自己已经冻得僵硬的心剖给李修然看,几乎不用他怎么散发虚情假意,玉冰机就沦陷了。 一朵小白花就这么上赶着往牛粪上插,薛羽恨得一阵牙痒,就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好一闺女被隔壁的臭猪给拱了。 他不是不能理解玉冰机多年的苦闷,只是替她不值。 想到自己可以见到百年前的玉冰机,薛羽隐隐有些激动。 她现在还没有遇到李修然,或许可以让豹豹给她rua一rua,连冰山大佬都无法拒绝的毛茸茸,也一定可以治愈冰山美人的内心的吧? 薛羽打定主意,顿时就有些跃跃欲试,但这种好奇由他这个小弟子表现出来不太合适,好在有颜方毓给他送枕头。 “天生剑体?”他二师兄把扇子一展,风度翩翩扇了扇,笑道,“这倒是稀奇,大师兄是怎么遇见的?” 在众人面前,就算是跟师门的人说话,封恕也没有自己开口,依旧让肩上玉人代替自己说话。 小玉人语速很快,也不打磕绊,简略地为他们讲了讲路上的故事。 封恕说他在天上赶路时,偶然算出附近有落单的稚子,便就地下落准备忙寻家。 他寻了半天才在一隐蔽山洞中找到人,是个两三岁的女童,衣衫褴褛的,看起来已经自己生活了好一阵子。 一般的乞儿为了讨吃食,根本不会像她这样远离城镇,而且封恕还发现这女童不是一般人,甚至无时无刻不再向周围散发剑气,身上却没有修炼的痕迹。 天生剑体。 这四个大字登时就出现在封恕的脑海里。 这样的体质饶是见多识广的封恕也是第一次遇到。 他并没有惊动女童,而是去附近镇子中打听她的情况。 不出他所料,镇中的居民果然都知道女童的存在。他们对封恕讲了女童的来历,语气里带着厌恶和惊恐。 原来那女童还不足月时便从母亲腹中破肚而出,不仅一出生便害死了自己亲母,还因身上所携庞大剑气,不仅生生将所在屋子割成碎片,甚至牵连了附近三四个邻居。 这一切均发生在眨眼之间,以女童为中心,方圆几十丈皆被剑气震成废墟,来不及逃跑的人尸首都是碎的。 小玉人讲这段时言辞非常模糊,但薛羽依旧能想象当时的惨状,甚至还能联想到在玉冰机能自己走出镇子之前,又有多少人丧命、多少人流血。 众人听完一时间都有些唏嘘。 那位领头的剑宗弟子板板正正道:“凡人脆弱,才受不住这老天养出来的剑气,若她在我们剑宗出生,必不会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 颜方毓好奇:“天养出的剑气,和你们剑修自己练出来的剑气又有什么不同?” 剑宗弟子就给他们仔细解释。 作为剑修,他们的实力常常不与修为境界挂钩,而是在剑之一道上分为三个境界。 剑气境,代表剑修能用手中长剑挥出剑气伤人;剑意境,剑尚在鞘中便有剑意散发;最高为剑体境,此时剑修有没有配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人即是剑、剑便是人。 而玉冰机,天生就是剑体境,她就是一把剑。 说话间,众人已由剑宗弟子护送至剑宗弟子的生活区,峡壁上随处可见剑气挥砍而出粗糙洞穴,剑宗弟子就住在这些洞穴中。 此时无数剑宗弟子面对漆黑峡壁,或闭目静立感受前辈大能在峡壁上残留的剑气剑意,或挥剑向峡壁上劈砍。 那崖璧坚硬无比,被历代剑宗前辈的意志淬炼过,挥出一道剑气便会有千万道剑气回击,剑宗弟子们便借此淬炼自己的剑意剑法。 峡壁中一时间只能听见“刷刷”的剑气纵横声。 如果说天衍宗弟子都是一群缺心眼子,那剑宗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实心眼子,心里除了练剑还是练剑。 他们这一群人打当中过,竟没有任何一名剑宗弟子侧首张望,心无外物得很。 突然,从前方崖洞中传来一声嘹亮啼哭,在一阵“咻咻”“刷刷”声中异常明显。 众人一愣,只见封恕率先反应过来,将前方剑宗弟子肩膀轻轻一拨,疾步向那个山洞掠去。 “想必是那剑体。”颜方毓把扇子一合,歪了歪头请示岑殊,“师尊,咱们也去看看?” 雪豹本来正在岑殊怀中乖巧当宠,突然觉得后脊背一凉——岑殊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雪豹不敢动,化身小号缩在颜方毓身后瑟瑟发抖。 这人又看自己做什么,是他刚刚表现出什么向往和好奇的态度了吗? 但岑殊似乎只是单纯看了雪豹一眼,便抬步向洞口走去。 后面的人赶紧跟了上去。 薛羽一只脚刚迈进洞口,只听里面又是“哇”地一声哭响,那声音听起来比刚刚嘶哑一些,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还没等他思考天生剑体怎么会有两个,却听见耳边罡风嘶啸而来,看不见的剑气从洞里爆发,削在洞壁之上甚至带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岑殊站在一行人最前面,只听“嗡”地一声,雪豹觉得有浑厚灵气从他身后人身上震荡开来,将面前攻来的千万道剑气化为乌有,刮到队尾的人形化身面前时,微弱得只令他颊边刘海儿轻轻晃动了一下。 洞内哭声此起彼伏,罡风剑气也随着女童嚎哭的声音一浪一浪向外荡来。 后面的剑宗弟子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掠到客人身前为人抵挡剑气。 借着夜明珠的柔和光亮,薛羽才看见洞穴尽头果然是坐着两个小孩子,都是两三岁的样子,各自坐在长辈腿上,身上衣服被剑气割得破破烂烂,最奇异的是,其中一个女孩的头发竟是翠绿的! 那绿头发女童伸长胳膊,死死拉着另一个女童的手,身上被剑气割得血口子乱飞,疼得哇哇大哭。 “你放开我!”被拉着的女童也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外撒剑气,一时间洞内又是一阵铿锵之声。 “呜呜我不放!爷爷说以后咱俩就是一起的了!” “你放开!” “我不放!”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薛羽看着这两个女童心中微微一动,那边抱着娃的长辈已招手让众人进去。 原来洞里抱着两个小孩的便是剑宗和小药宗的长老,他们之前便从封恕口中得知他们这行人要造访的事,此时倒是非常热情。药宗长老是个鸡皮长髯的老翁,见众人目光都落在他怀里那个绿头发女童身上,便拉家常般给他们解释,说小药宗跟剑宗一直有个精准扶贫一帮一政策,他怀中女童不是别的,正是灵草化出的人形,可惜多年来剑宗中无人能托付,直到封恕为他们送来了玉冰机。 薛羽心说,果然,这女孩果然也是李修然的后宫之一,湛灵。 只是她在原著中出现时并不是一头翠绿,已经完全是正常人类的样貌。 作为小药宗的灵女,与玉冰机一起长大的青梅,她天性善良、天真烂漫,因为自身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不离不弃待在玉冰机身边。 可她也只是自愈能力强,不是不会被玉冰机弄伤,因此依旧无法算是一个完美的救赎者,从而让李修然钻了空子。 雪豹趴在岑殊怀里,不错眼地盯着两人瞧。 两个两三岁的小娃娃,都生得粉雕玉琢,就连皱着眉毛哭出鼻涕泡的样子也可爱异常。 想到这样可爱的两个小朋友以后要载进李修然那畜生手里,薛羽的后槽牙又开始痒痒。 我女鹅!我这么可爱的女鹅!必不可能让人渣祸害! 他这样想着,雪豹蹬了蹬后腿,抬头冲岑殊“咪”了一声。 岑殊微松了松手臂,让雪豹从他怀中轻盈地跳了下去。 雪豹原地抖了抖毛,感受到岑殊留在他周身的厚重灵气,便昂首挺胸向两人方向跃过去。 雪白雪白一团在山洞中十分显眼,他立马被发现了。 湛灵抓着玉冰机的手往雪豹的方向一挥,兴奋道:“咪咪!” 雪豹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顺从地“咪”了一声。 湛灵从老翁怀里蹦了下来,又向外拉了拉玉冰机,奶声奶气道:“看!看!” 玉冰机本来是背对着众人将头埋进剑宗长辈怀里的,闻言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往雪豹那边看了看。 她抽泣几声,在长辈膝头磨蹭一会儿,还是没禁住,跟湛灵一起蹲到雪豹面前。 湛灵已经在伸手摸他了,想必是小药宗见过的猫猫都没有雪豹这样长且蓬松的尾巴,湛灵一边摸一边模仿他的叫声。 雪豹用尾巴缠住湛灵的手腕,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而一旁的玉冰机也明显不再哭了,正睁着大眼睛认真瞧他,甚至连身上四散的剑气都平静下来。 一旁精神紧绷的剑修们见此情况均放松些许,众人各自捡洞内的竹椅子落座。 “她可有名字?”颜方毓问道。 “来之前并未又名字,到剑宗之后才起了一个”剑宗长辈说道,“她剑体天成、冰肌玉骨,本想叫她玉冰肌,但听起来多有狎昵之感,便将‘肌肤’之‘肌’改为‘机巧’之‘机’,便叫玉冰机了。” 薛羽一边支棱耳朵听他们闲聊,一边矜矜业业冲两个小女孩咪喵撒娇。 湛灵早就将他从头顶毛摸到尾巴梢,可玉冰机还是皱着张小脸在旁边看着。 这不行,显得他的服务很不到位。 雪豹站起来歪歪斜斜走了两步,“啪”地倒在玉冰机脚面上。 霎时间,洞内又是“叮咣”一阵乱响,玉冰机本来已经平息的剑气像只充气的河豚一般瞬间爆炸开来! 这次剑波比之前都要剧烈,湛灵就算有长辈灵气遮挡,也因离得太近而在身上添了几道口子。 雪豹由岑殊护着,毫发未损。 颜方毓从折扇后露出头来,伸手抹了抹侧颊上被划出的一道血痕,轻叹道:“天生剑体,果然名不虚传。” 竟是连颜方毓都受伤了的! “师弟!” 封恕用本音焦急唤道。 他本就坐在薛羽旁边的竹椅子上,此时直接弯身单膝跪在薛羽身侧,伸手去拉他胸口衣襟。 “师兄?” 薛羽应了一声,顺着封恕的手掌下意识一低头,赫然看见自己胸前衣服上一条尺来长的大口子,中衣里衣透了个遍。 薛羽:! 他第一反应:被女鹅剑气割到了! 第二反应:这肯定不是他可怜柔弱无知女鹅的锅,他身边这群缺德玩意儿怎么都不知道护一护他这个娇弱的练气期! 薛羽下意识就想捂胸口,觉得自己穿来这么久,终于能像电视剧演得那样哇哇吐血了。 却见检查他伤口的封恕抬起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封恕这声“师弟”气沉丹田声势浩大,显然是把玉冰机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时刚好见到封恕扑上去翻看薛羽衣服上那道大口子。 玉冰机虽年岁没多大,但早已清楚自己这怪异力量伤起人来有怎样的威力。 她在野外流浪时避着人,被接来剑宗后人人都有自保能力不会被她伤到,而此时她看见剑气割出的熟悉裂口,心神激荡间,她体内剑气又压制不住飞散而出。 薛羽只觉得耳畔一凉,眼前一松,遮着他眼睛的黑色纱布被剑气割断,又往他鼻梁上滑。 他赶忙抬手压住,心里吐槽道,怎么连剑气都想着扯他的遮眼布。 薛羽按好布料一抬头,却发现洞内十分安静,连剑气冲壁的铿锵之声都没了。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向他看过来,有一个算一个,眼神都像刚刚封恕看他那样怪异。 连从头到尾都瘪着脸的玉冰机都望了过来,那表情呆愣愣的,连剑气都忘了散。 嗯? 薛羽被他们看了一会儿,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被割了这么两下,好像,没感觉到疼诶? 第17章 017 薛羽下意思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他大师兄体贴将他衣服上的大口子左右一扒拉,露出一片瘦白胸膛,连点蹭破油皮的伤口都没有。 药宗长老呆了一下:“这……” 薛羽也呆,玉冰机的剑气怎么都不可能是看人下菜,只伤衣服不伤人。 这剑气连颜方毓都伤得到,没道理伤不了他一个小小的练气期啊!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段窄细雪光“刷”地在洞中亮起。 薛羽只觉得眼前一白,颊边碎发被风吹向耳后,下一秒,鼻尖又拂过一片幽暗冷香。 再回神,岑殊背影已立在他身前,未束长发被剑风吹得向后扬起,凉丝丝搭在薛羽脸颊上。 他宽大袖摆向后一甩,周围几位剑宗小弟子同时闷哼一声,衣衫迸裂向洞口倒飞出去。 做完这一切,岑殊背手傲立,微微侧脸平淡问道:“无事?” 薛羽:“啊?” 他把重心移到一只脚上,歪身绕过岑殊向前看了一眼,头皮登时一阵发麻。 只见那剑宗长老提着一把三尺长剑,显然刚刚已向他劈了一剑,却被岑殊挡下了。 薛羽抬头看了一眼,脑袋又一懵。 这缺德玩意儿怎么会给他挡剑? 还是说他真算出什么来了? 封恕从一旁缓缓站起,脸色也异常难看,肩上小玉人冰冷道:“剑老这是做什么?” 即使被这样质问,剑宗长老依旧没放下手里的剑,眼中反而闪着蠢蠢欲动的光:“几位莫要误会,足下高徒身上多有奇异,若是能够,可否让我砍上一剑?药辞这老匹夫就在近旁看着,定保他无恙!” 薛羽:??? 岑殊随手理了理衣衫前襟,撩起眼皮凉凉看他一眼:“不。” 气氛凝滞中还带着丝丝尴尬,旁边的药宗长老药辞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啪”地把剑老的剑按回鞘里,点着老头儿的脑门大骂:“人家徒弟凭什么让你砍啊!你当都是你们剑宗的石头脑袋砍不坏呢!” 剑老被人一根指头戳的东倒西歪,抱着自个儿的剑不说话了。 药辞骂完人,又垂手给岑殊赔罪,还掏出几个小瓶子往薛羽手里塞。 薛羽抱着一堆瓶瓶罐罐有点发愣。 原著中只有拥有功鼎体质的李修然,可以无视玉冰机身带的剑气,难道他的身外化身……竟也是功鼎体质? 如果这样…… 他下意识朝玉冰机看去,只见小姑娘瞪着一双黑漆漆湿漉漉的大眼睛,也呆呆看着他,那神情看起来像只垃圾桶旁待捡的小流浪猫,可怜极了。 薛羽冷不丁又被泛滥的父爱淹没了,他忍不住揪了揪岑殊的袖摆,请示道:“师尊……” 岑殊回首敛目看他,薛羽被他冷淡目光看得一缩,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想去看看女——玉冰机。” 那人眼底某种情绪一闪而过,却只是收回视线,没答话。 薛羽权当他默认,绕过人走去玉冰机边上。 化身虽看起来也只有十二三岁大,但还是比稚童高出不少,薛羽在玉冰机面前蹲下来,一只手还按着他太阳穴边上断开的遮眼布,另一只手逗猫猫一样摊开手掌掌心向上,对玉冰机说:“握握手?” 玉冰机抽噎一声,剑气噼啪散开。 薛羽依旧无所察觉,身上衣服却像开了花似的裂出无数道口子。 他的手掌依旧冲玉冰机伸着:“握手?” 清凌凌的眼泪从玉冰机眼睛中淌了出来,身上剑气像决了堤似的向外发散。 雪豹原本蹲在玉冰机脚边,此时只觉得本来包裹在他周身的浑厚灵气霎时被削薄,罡风吹在他身上隐隐刺痛。 他全身皮毛一炸,刚想就近往化身怀里躲一躲,就被一股柔和力气托起,落回岑殊怀里。 几个本就受了伤的剑宗弟子赶忙退出山洞,其余人纷纷运气抵挡,连湛灵都被接回药辞身后。 唯有风暴中心的薛羽巍然不动。 与能感觉到危机的雪豹不同,他的化身只觉得微风拂面,能吹一吹他刘海,仅此而已。薛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那晚在岑殊寝殿中,雪豹能感受到岑殊周围因果力量波动,并不是因为兽型太敏锐,而是因为他的化身太迟钝了! 可拥有功鼎体质李修然,面对玉冰机的剑气时也只是皮上不显,实际皮肤下的肌肉脂肪尽数被剑风搅碎,他再运气修复,如此循环千锤百炼成就不坏之身。 同样是功鼎体质,他怎么是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功鼎和功鼎之间还有不同吗? 薛羽还在思索,手心突然被一只又小又凉的手搭上了。 他回过神,只见玉冰机的小拳头放在他手心上,捏得紧极了,甚至还在发抖。 霎时间,什么功鼎体质什么李修然都飞去了九霄云外,薛羽将断开的布头夹在耳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 “呜呜……” 玉冰机泄出一声呜咽,微微缩着脖子顺从让薛羽摸头,肩膀一耸一耸,啜泣掩在震耳欲聋的叮叮咣咣剑气凿墙声里。 薛羽父爱咕嘟咕嘟沸腾,顺着她的毛软声道:“很辛苦吧?” 只听四周“轰”地一声巨响,整座山洞被蓦地暴起的剑气削大了一倍,满地都是剑气震碎的峭壁山石。 一团小小软软扑进薛羽怀里,两条手臂紧紧保住薛羽的脖子。 年幼的天生剑体在他怀里撕心裂肺哭着,仿佛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化成眼泪倒了出来。 - 就算是天生剑体也有哭累的时候,玉冰机大概是紧张了许久,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薛羽虽然人没事,但身上衣服早被剑气割成破布条子,四处透风。 他顶着剑宗长老冒着绿光的眼睛,将玉冰机重新送回人怀里。 封恕脱了外衣将薛羽一裹,开口道:“去,我那。” 拿剑的虽然都是心无外物的实心眼子,但小药宗修士一个个都是人精,几个小弟子把天衍宗众人一围,嘻嘻哈哈往谷里拉。 封恕为了方便探看玉冰机,本来是就近跟剑宗弟子一起住在峡壁洞穴中的,此时却一起被拉了进去。 峡壁尽处,柳暗花明。 日光不要钱似的泼洒下来,令在幽暗峡壁内待了许久的众人都不自觉眯了眯眼。 逍遥谷四面环山,内部气候湿润、生态极好,入眼一片油绿。 小药宗弟子把他们安置在两间带着小院的茅草房里。 一间屋子两张床,本来小弟子们说再远些还有一间院子,师徒四人可以一人住一间,但被婉拒了。 封恕本已裹着薛羽往其中一间走,忽听岑殊在背后叫他:“薛羽。” 薛羽是第一次听见他便宜师父正经叫他,怔愣回头,只见岑殊淡然看他一眼,转身向另一间走去。 这是……叫自己跟他一间屋? 薛羽倒吸一口凉气。 封恕将小药宗弟子准备的衣物放进薛羽怀里,温和拍了拍他肩膀:“那便,去吧。” 薛羽勉强看他一眼,忐忑跟着岑殊往屋子里走。 虽说一间屋里有两张床,却是内间一张,外间一张,岑殊睡在内间,外间自然是薛羽的了。 岑殊并没有进里间休息,而是立在堂中等薛羽跟来。 岑殊垂眸静静看着他,眼珠子漆黑,表情很淡,雪豹没被安置在他臂弯里,而是从交叠的前襟中露出一只豹脑袋,给生人勿近的大佬添了点诡异的萌感。 薛羽内心锣鼓喧天,试探叫了一声:“师尊?” 岑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的应盘呢?” 薛羽茫然“啊”了声,结巴道:“没、没带来。” 这真是失误,他平时是会带着他没用的青花大瓷碗上课的,但那天追人追的急,碗就被他落房里了。 遮眼布的断口处被薛羽打了个结,重新系在眼睛上,此时他便低着头,从黑纱后面偷偷抬眼瞧着岑殊。 听他这么说,那人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探出手拂在他眉心。 遮眼布又松松垮垮落了下来,水蛇般游进岑殊手心里。 薛羽的目光跟着黑纱一起落在岑殊手上。 只见自己便宜师父抬起另一只手,在黑纱布上轻轻抹了一下。手掌抚过后,黑纱重新变成平整一条——那断口竟消失了! 薛羽惊讶地抬头看了岑殊一眼,没想到对方也恰巧在看他。 两对颜色迥然的眼珠子对视一瞬,莹蓝色那双忙不迭敛了起来。 薛羽眼前一暗,那条纱布又自动缠回他眼睛上,与此同时,岑殊冷淡道:“只此一次,以后本命应盘不可离身。” 薛羽乖乖点头。 他便宜师父一向把他当工具人,怎么今天突然开始关心他带不带应盘了? 薛羽还没腹诽完,只听头顶人突然掩唇轻咳了一声,再开口时他本来清冽冷淡的嗓音里,略染上几分沙哑:“把衣服换好,为师教你入门心法。” 第18章 018 入门心法? 岑殊怎么突然想起要教他心法? 说句不好听的,薛羽一向认为岑殊并没有把他看做徒弟,不然也不至于把徒弟收入门下,就交代点扫雪喂猫的琐事,完了自己闭关去了。 薛羽也一早打定主意要好好修炼,让大小号之间能分开的距离长一点,好让雪豹窝在岑殊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人形小号能出去胡天海地——有一说一,岑殊作为一个主人还是很称职的,至少撸猫手法足够专业。 但岑殊现在竟要尽一尽作为师尊的义务,这不得不让薛羽胡思乱想:他不会真是岑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他说要教他,是因为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薛羽嘀嘀咕咕,抬起头想觑一觑岑殊表情——这是他的下意识动作,自从眼睛上蒙了条遮眼布,他就常常这么光明正大地在黑纱带后面偷看人。 这样一看,便又跟岑殊的双眼对上了。 自从那天岑殊看见了他人形小号人上连着的几根粗壮因果线,后来便总是喜欢盯着他看,目光似是打量、似是探究,又带着些许疑惑。 一个人的黑眼珠子里,竟真的能装下这么多情绪。 此时薛羽的心灵窗口没敞着,他便壮起胆子气势汹汹看了回去。 岑殊的眼睛可真黑啊,薛羽鬼使神差地分辨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天天绷着张棺材脸,却明明长着一双眼梢微翘的桃花眼,不知这样的眼睛笑起来会是什么光景? 又或者,他会对谁笑呢? 那双漂亮的眼睛吸引了薛羽全部的视线,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岑殊比之前更加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泛红的唇缝。 这样的对视描述起来可能很长,实际却只过了短短一瞬。 薛羽总觉得岑殊对他说话时,一定又使用了什么天衍宗秘法——天衍宗被称为“杂宗”,就是因为他们稀奇古怪的手段太多了。薛羽想着,就像岑殊能指头一捋就接上他已经断掉的纱布一样,他说不定又施了法,让所有与岑殊对视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说出心中所想的话。 就比如此时,薛羽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师尊,你那天到底算出什么来了?” 岑殊表情丝毫未变,甚至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慢条斯理抬起一根手指,在他额头轻点了下。 “收心。” 岑殊指尖很凉,在温暖如春的逍遥谷茅草屋里冰得薛羽一个激灵。 薛羽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晃了下脑袋,本来有些混沌的大脑蓦地清醒过来,后背“刷”地爬上一层冷汗。 他怎么、就这么问出来了?! 可还没等薛羽开始恐慌,一股温和灵力从岑殊身上荡漾出来。 衣领中的雪豹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雪豹能感觉到岑殊的灵力,正经由他点在薛羽化身额头的那根手指,向小号身体内传去。 可这灵力却如同泥牛入海,在小号这边激不起任何反应。 薛羽人形惴惴不安立着,除了眉心那点轻微凉意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他还开着雪豹大号,都要以为岑殊是在学菩提老祖在孙悟空脑袋顶敲三下,点他额头有什么不可明说的寓意了! 岑殊仿佛也有些许意外,他收回手,轻皱了一下眉头。 薛羽试探问:“师尊,怎么了?” 岑殊抬手做了个让他先不要问的动作,继续垂首望着他,只是表情更严肃了点。 又一股灵力从岑殊身上散了出来,直奔人形而去。 薛羽猜测这大概是威压一类的东西,像是之前在山洞中被剑气过身时一样,他只觉得微风拂面,颊边的碎发轻微摇摆着。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细碎的“咔嚓”声从薛羽脚底传来。 薛羽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所踩的这块方寸之地已裂出几条指头粗的裂纹。 薛羽深吸了口气:“唔。” 岑殊:“有何感觉?” 薛羽如实回答:“胸口有点闷。” 岑殊没有回应,只是收了气势。 霎时间,薛羽只觉得自己从游泳池的深水区上了岸,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消失了。 “咔啦、咔啦啦——” 两人同时向薛羽脚下看去,只听“轰”地一声响,薛羽只觉得脚下一空,一块规整的圆形地面整块下沉了半尺。 薛羽目瞪口呆看着这块地,又目瞪口呆抬头看了看岑殊:这人刚刚是用多大的力气在压他啊!这可不只把人往游泳池里沉吧! 岑殊对于自己造成的结果并不意外,面上甚至带上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重新抬起手指,又点上了薛羽额头。 这回薛羽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灵力顺着岑殊指尖进入自己身体中,可还未向四肢蔓延便又消失了。 岑殊收回手指,淡然说道:“若是平常的一重境,刚刚打入你身体的灵力足使你爆体而亡。” 薛羽“啊”了一声,仗着岑殊看不到,在纱布后面使劲瞪人:知道会爆体你还用那么大力! 岑殊顺手摸了下雪豹露在衣襟外的脑袋,简单下令道:“换好衣服,走。” 薛羽一愣:“去哪儿?” “找药辞。” - 在原著中,最权威的医者皆出自小药宗,而岑殊也确实打算带他看看医生。 玉冰机睡了,药辞还抱着湛灵留在峡壁之间的剑宗地界。 之前直接提剑往薛羽身上砍的剑老,听说岑殊是主动来找药辞诊断自己小徒弟身上奇异之处的,立马再次刷地亮出剑来,热情地在峡壁上新砍出个山洞给他们当诊室,并眼冒绿光表示他要旁听。 薛羽伸出条胳膊,搭脉让药辞诊了诊。 小药宗长老修为都是自己吃丹吃出来的,很是不济,虽然隔着人,这边雪豹依旧能感受到他散出的灵气。 对方八成也想打到灵力去薛羽身体里看一看,但薛羽屏息凝神半天,还是毫无察觉。 搭脉间,岑殊将刚刚两人在茅草屋的状况简明说了说。 药辞收回薛羽腕上的受,捋着自己的胡子沉吟一会儿,后才含糊开始解释。 他大意是,薛羽在灵力涌入量巨大时有些许察觉,代表他并不是不会被剑气所伤、不会被灵力威压所伤,只是因为那力量还不够大。 当剑气足够强,威压也足够大时,薛羽依旧会受伤。 这便导致假如旁人从练气升到筑基需要汲取一成灵气,薛羽则需要十成。 话里话外意思,是薛羽能结个金丹已经算老天爷开眼了。 薛羽懵了:这根本不是功鼎,这是黑洞吧?! 剑老“哦”了一声顿时失去了兴趣,怜悯看薛羽一眼,抱着剑走了。 岑殊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平静应道:“如此。” 薛羽呆呆坐在竹椅子上,突然想起自己落在房间的那只青花大瓷碗。 所以老天爷赏他的这个本命应盘,果真是带着一层特殊寓意的。 想来他的人形八成这辈子都没法走上人生巅峰了,只能捧着碗跟在岑殊身后大喊“爹爹,饿饿,饭饭”这亚子。 呜呜,怎会如此! 薛羽感觉自己受到穿越以来最沉重的打击,只有岑殊告诉他他那天到底算出什么来了才会好。 不然等会儿回去给爹爹撒个娇吧?薛羽认真思考,看他已经这么可怜的份上,他便宜主人、师父、爹爹一定不会冲他发脾气的吧? “还有一事请药老相帮。”岑殊再次开口。 正失魂落魄中的薛羽突然感觉自己又被拎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原是岑殊将豹豹托在手上探到药辞面前。 “小羽早已过了该化形的年纪,却依旧懵懂不具灵智,据其父所说,应是天生有所残缺。” 药辞抬手摸了摸雪豹脑袋。 与异常迟钝的人形不同,雪豹几乎立马能察觉到一股温和灵气探入他身体,在经脉之中转了一圈。 “身体并无问题。”药辞收回手,“若是灵兽而未开智,极有可能是灵府残缺。” 药辞老脸一红:“只是我小药宗修士对于灵府一途研究不多,得等仙长爱宠修出灵府我才能探上一探。”岑殊:“多谢。” 灵府就是元婴所待之地,元婴期也就是第四重境,紧跟在金丹期后面,算是修仙入门。 岑殊手指在雪豹的背毛中磨娑,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一口灵丹一口妙药把雪豹喂上元婴期。 “又或者,我听说大陆那头的无尽海修士对灵府神识一途颇有研究,若仙长实在等待不急,可以去无尽海问问他们。”药辞补充。 无尽海? 薛羽微愣。 在原著中,无尽海跟小药宗一样,同属“巧宗”,走的是抛却□□,主修精神的路子。 岑殊对这个建议没什么表示,只是再次点头谢过。 大概是因为自己连诊两个都没诊出个所以然来,让这位小药宗长老略有些羞赧,他张开嘴,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见一药宗小弟子进了山洞,将一张卷轴呈给药辞。 “长老,刚刚谷外有人送了张悬赏令来。” “悬赏令?” 药辞倒也没什么防人之意,当着岑殊的面就将卷轴展开来。 雪豹还站在岑殊掌心,抬起头便能看见上面内容。 只见上面画着一张写意人像,下方用血红朱砂赫然写着:本派弟子庄尤,盗取内门心法擅自传授他人,视为叛门。特发此令告知众仙友,若见此人就地诛杀! 盗取内门心法,传授他人? 薛羽猛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普罗米修斯吗? 原著里二百年后的剧情,怎么提前了?! 第19章 019 现在是清世行动的八百年后,根据原著来看,二百年后应该由普罗米修斯盗取圣火——也就是庄尤将引气入体的法门传授给凡人;四百年后有名门修士号召全民修仙;六百年后李修然会穿越到这里。 这些时间节点都是定死的,也正因为知道李修然几百年后才会穿过来,薛羽才会这么心安理得瘫在岑殊怀里,当个不求上进的咸豹。 可是现在老天突然拍了拍他:醒醒别咸了,你的剧情提前了! 应该不会吧,整整二百年呢!说提前就提前了?! 说不定只是个巧合? 拿卷轴过来的药宗小弟子解释:“悬赏令是隔壁山的长耀门发出来的,去接洽的师兄问了几句,说是有个刚过二重境的弟子偷偷下山把心法内容教授给亲朋好友,已经有好些个凡人修成一重境啦!” 本来还有点侥幸心理的薛羽:“……” 没错了,这就是普罗米修斯本普。 怎会如此! 二百年!整整二百年啊! 薛羽疯了。 如果普罗米修斯——也就是悬赏令上的庄尤,现在就下了山,那么是不是说明李修然四百年后就会穿过来了?——不,连庄尤都能提前二百年出生,谁又知道是不是连李修然的穿越都会一起提前了? 剧情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难道因为……因为薛羽这只扇翅膀的小蝴蝶? 可他只是一只可怜无助的小豹豹啊!除了化出个分/身给岑殊当徒弟、来逍遥谷抱了抱玉冰机—— 薛羽倒吸一口凉气,对了,他刷到了玉冰机的好感! 作为自带剑气的天生剑体,从小到大没有人敢离玉冰机太近,就连与她青梅竹马长大的湛灵也会被她的剑气伤到。 虽然湛灵本人并不在意,可玉冰机却依然内疚非常,这才给李修然留下了可趁之机。 可现在却出现了第二个不会在玉冰机剑气下受伤的人——不,薛羽甚至赶在李修然前面,在天生剑体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朋友的时候,取代了李修然在玉冰机心里的位置。 像玉冰机这样执拗的实心眼剑修,一旦认定了某个人是重要的,那么后面再多来多少人都不会管用了。 玉冰机是谁,是李修然的后宫,李修然是谁,是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 气运之子的老婆被抢了,人家爹别的不能干,还不能推进一下剧情,压缩压缩薛羽的成长时间吗? 薛羽气愤地想,这天道就非常不讲道理,玉冰机现在还是个两三岁的小不点,自己从始至终只把她当可爱女鹅看来着。 男朋友跟爹有什么关系,他还没下黑手棒打鸳鸯呢! - 两人离了峡壁后,岑殊就把雪豹交代给了薛羽。 那意思是觉得逍遥谷内风景挺好,你身为一个铲屎官,可以履行一下职责去溜溜豹。 薛羽心里装着剧情提前这件大事,就再没了想要缠着岑殊问问卦象的心思。 他勉强操纵豹豹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后便抱着豹豹一头扎进茅屋药田外的密林里。 在还没穿越过来之前,薛羽就有遇见烦心事就站在高处发呆的习惯,虽然现在没有高楼大厦的天台让他上去吹风,但好在身为一只豹子,化身也非常会爬树。 他向几人所住院子的反方向走了许久,随便挑了棵树爬了上去。 这树生得高挑粗壮,连树杈子也有人腰那么粗,薛羽双手托腮坐得稳当,雪豹也在他身边瘫成一片毛茸豹饼。 “唉。” 两个号异口同声叹了声气。 下午在山洞的时候,药辞虽然看了那悬赏卷轴,但丝毫没有理睬的兴趣。 逍遥谷两宗们一个忙着种地一个忙着练剑,都佛系得很,根本不可能掺和这事,那卷卷轴也被扔进了炼丹房的柴禾堆里。 他们可以不管,可薛羽呢? 他看过原著,知道之后的二百年里,这个世界会有多么动荡,又会有多少人为新时代的建立付出生命。 当一段历史被记录为文字后,就总会让人觉得轻飘飘的,小说中的历史更是如此。 薛羽得承认,在潜意识中,他还是会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以上帝视角来俯视这个世界。 虽然已经穿书好几个月了,但那种儿戏般的失真感依旧像块透明的果冻,将薛羽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我只是一只连人形都化不出小豹豹呀,是个连金丹期都修不上去的小废物呀。 我又能做什么呢? 薛羽下意识抚了抚趴在自己身旁的豹饼,长毛软厚,好摸极了。 夕阳向远处山巅沉去,风吹在身上带着早春般的丝丝凉意,他把暖烘烘的自己抱进怀里取暖,下巴抵在豹脑袋上继续发呆。 他上辈子是加班过劳死的,穿过来后明明打定主意要当条只会吃吃睡睡的咸豹,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好好休息一下。 修出人形也只是为了给他的便宜师父吹耳边风,让他不要跟男主角过不去,保住小命,别连带着薛羽自己也死了,仅此而已。 可、可是…… 玉冰机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蓦地撞进薛羽脑海里,悬赏令上那张极其写意的画像也随之而来。 那些写着修仙界历史的铅字也好像突然之间有了分量,沉甸甸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 那团橘红色的太阳彻底西沉的时候,薛羽突然觉得屁/股底下的树杈子微微颤了颤。 他伸脑袋往树下一看,只见自己大师兄正踩着树干轻盈跳上来,几个瞬息便坐在他的旁边。 “大师兄!”薛羽对封恕还是挺有好感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算到。”封恕言简意赅,“在,这里,做什么?” 哦对,虽然他躲得远,但面前这人可是整个天衍宗最会寻人的一个。 薛羽双手托腮:“在思考人生。” 若此时他旁边坐着的是颜方毓,定会促狭调笑他“你这么一个小人儿还有什么人生可思考?”,可来的是封恕,他大师兄只会问:“思出,什么?” “思考……”薛羽双目空茫地望着封恕,后者双手搭在膝上板正坐着,略歪着头,用一种十分认真的神情看向薛羽,似乎正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薛羽看着封恕的眼睛蓦地想到,其实天衍宗的这些人算天命、知后事,明明也拥有跟他同样的烦恼。 所以他们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师兄你说——”薛羽往封恕身边凑了凑,兴致勃勃道,“假如有一天你算到某个村子将有场大劫,一伙强盗会把村子会闯进村中将整个村子屠了,你会不会去救他们?” 封恕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会救。” “但如果你又算到那村里可能会死的人中,有一个小孩十数年后会成为为祸一方的魔头,如果不杀他,他将来会杀成千上万人,那你还会不会救?” 封恕毫无停顿地又点了下头:“会救。” 薛羽变得有些急切:“但其实这件事和你并没有关系,你管与不管于结果来说并没什么太大区别,你根本——”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揉了一下,离开时还顺便捏了捏他的小揪揪。 薛羽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呆愣愣地看着身旁的封恕,从来只有他的雪豹大号被摸脑袋,人形小号还是第一次。 他好像又被雪豹的猫猫本能干扰了,封恕的手掌落在他脑后的时候,他竟觉得被奇异地安抚到了。 封恕温和地看着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的语气说道:“有关系,也有区别。无论选择,无论结果,但求无愧你心。” 薛羽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也许是因为封恕照顾孩子照顾久了,举手投足间总会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纵容与宠爱,这样的纵容令他蓦然想起吃火锅时,那位对小师妹循循善诱的师姐说过的话。 她说:“其实密林中救不救那些动物并没有什么正确错误答案,只有我们本心足够坚韧,不落迷惘,不会后悔,一往无前,即可。” 原来早就有人告诉薛羽了,世上的所有选择本都没有对错,只有后不后悔。 薛羽知道自己可能还是改不了原来那种多管闲事的毛病。 就像他非要帮人理平坐乱的袍子一样,就像他作为一个版工,总喜欢兼着编辑的活帮作者修掉那些小错误一样,他如果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也不会因为加班而猝死了。 而薛羽也知道,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去做的话,以后的日日夜夜都会在悔恨中度过。 因此他要下山,他要帮助庄尤。 “想,明白了?”封恕侧头望向他。 “嗯!” 真的作出决定后,那种胸口压着大石头的感觉好像霎时间不见了。 薛羽摇晃双腿,轻快地说:“其实我觉得,这就是那些……嗯,那些人说的修有情道和无情道,如果算到凡人苦难插手红尘——就像大师兄和二师兄那样,你们修得就是有情道;如果太上忘情、俯视众生,任凭凡人自我发展而我自巍然不动,那就是无情道!” 封恕饶有兴趣地听着,点头:“有趣。” “哦,原来天衍宗没有这种——” 薛羽话到一半,突然觉得鼻梁一痒,覆眼的黑纱又滑了下来,从他眼前飘了下去。 他飞快抬手将纱带攥进手里,低头一看才发现并不是打的结开了,而是原本耳侧部位出现了一个整齐的断口。 “咦?怎么又断了?”薛羽摆弄了一下纱带,惊讶发现这确实是当时被玉冰机剑气割出的那道断口,明明被岑殊修好了,此时却又重新出现了。 他抬头看了眼封恕,没好意思说你师尊真是业务不熟练,只委婉控诉:“本来师尊帮我修好了。” “师尊?” 封恕忽然一皱眉毛,长臂将薛羽往怀里一揽,脚底在树杈上猛地一踏,两人凌空向前飞去! 树叶和夜风在耳边凄厉作响,薛羽手里还愣愣攥着他的纱带,被封恕突然夹在腋下还有点头脑发懵。 还没等他问什么,只听封恕肩膀上的小玉人语速飞快解释道:“师尊修你的黑纱用的是天衍宗向天借势的方法,他将未来黑纱的状态暂时借于现在,暂时供你使用,但此时他的术法维持不住了。” 封恕解释得模糊,但薛羽毕竟不是真的对天衍宗一无所知,他明白过来,岑殊是用了一种手段将他的纱带暂时修好了,只要他人还在,纱带就会一直保持完好的状态。 可什么情况下,岑殊才会连下在一条小小纱带上的术法都维持不住? 夕阳已沉入山底,夜色浓稠,星子漫天。 突然,远处一点赤光刺破黑暗,映在薛羽湛蓝的瞳仁里。 “轰!——” 第20章 020 戾气嘶叫着肆意切割冲撞,将岑殊本就漫布暗伤的灵府撞出道道裂痕。 丝丝缕缕的黑红光芒从裂口缝隙中透了出来,十分妖异。 岑殊的旧疾发作了。 他本可以当即瞬移回天衍宗闭关室,但逍遥谷上空自带禁制,去别人家作客,把人家的防盗门拆了总是不太合适,因此岑殊只好勉强待在谷里。 岑殊的身体维持一个入定的姿势僵坐在茅草屋内,本来平静的护体灵气此时却变得十分不稳定,像个一戳就炸的河豚一般,向外竖起根根此消彼长的尖刺。 灵府之于修士,相当于平时大家所说的“脑海”。 此时岑殊的灵府被戾气切割,片片皲裂,就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将人的天灵盖翘开,用打蛋器搅和内里脆弱软嫩的脑花,动静之大,甚至连颅骨都搅裂了。 他双目紧闭面白如纸,俊朗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细密汗珠顺他鬓角蜿蜒而下,叫人知道他此时此刻正在遭遇怎样卓绝的痛苦。 岑殊已完全关闭自己的对外的感知,一心一意自己护住自己灵府。 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 虽说他肉/体周身还有灵气护着,但若是遇到修为比他更深厚——这样的人很少;或是不惧他灵力威压的——那八成只剩下薛羽一个,就算对方拿着毛笔,在岑殊脸颊上画十八个王八,他此时也是没法察觉到的。 岑殊内视自己的脏腑经脉,元婴小人正飘浮在自己灵府上空,静静睥睨着下首黑雾纵横、血海翻涌,震耳凄厉的嘶鸣声响彻灵府。 这数百年来,岑殊的灵府内便一直是这个鬼样子。 他的元婴凝得跟本尊一样,连眼睑上下的长长睫毛也纤毫不差,就算脚下残破不堪的是他自己的灵府,那血光亦将其身上的白袍映成暗红色,元婴小人的表情依旧无悲无喜,与本尊一般无二。 就好像岑殊对于这样的疼痛已经非常习惯。 戾气,是悠长岁月中,世间万物的负面情绪沉淀而生出的副产物,就跟山风吹拂、溪水流淌一样,本没有灵智一说。 岑殊已跟这侵入他灵府的不速之客斗了整整八百年,彼此间都非常熟识,这八百年间岑殊定时闭关压制戾气,他们便一直处于互相僵持的状态,谁都奈何不了谁。 可这回岑殊为了接应颜方毓提前数天出关,草草压制的戾气本就时常处于蠢蠢欲动的状态,再加上他在峡壁山洞内,为自己小徒弟挡的那道剑气——剑宗长老早已到了半步剑体的境界,一出手便森冷剑意便迎面而来,哪有那么好挡? 再加上那剑老是个铁制的实心眼子,岑殊当时故意将那股混杂剑意的剑气拨给近旁那些剑宗弟子,还并未擅自加上自己的灵力压迫,那四五个剑宗弟子便已承受不来,纷纷吐血,可见他下手有多没轻重。 这一招要是打在自己小徒弟身上,就算他体质有异,是个闭死壳的牡蛎,天生剑体的护身剑气都打不透他,也得在剑尊凌厉的剑意下被碾成带壳的牡蛎泥。 岑殊是不可能让徒弟在自己面前被碾成泥的,于情于理,他都得帮人挡一挡。 一想到自己小徒弟,本来还在提力压制戾气的岑殊竟甚是少见地,走了个神。 彼时岑殊从漫天血雨中重生,时轨倒转,回到他什么都未失去的时候。 身为天衍宗辈分最大的祖宗,岑殊是这世间与天机最为接近的一个,见得多了,懂得多了,才自知人力之渺小,根本无法与浩浩天威相抗衡。 他本打算自甘囹圄,为保全自己的师门与亲信,往后余生都守在天衍宗的方寸之地,不去争取什么,也不参与天机定好的世间事。 可岑殊没想到,他还是往外踏了一步。 就这一小步,使他此后的命途都与上辈子有了偏差。 他本是为了雪豹出山的,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本来很是看不上的这个小徒弟。 这事还得从前几日岑殊随手给小徒弟卜的那几卦说起。 说敬畏也好,说懦弱也罢,他自重生后便不打算再对天机有所试探,因此就算非要卜卦,也卜的是最安全不过的是否应。 岑殊在收小徒弟入门时曾卜过四卦,在卜到最后一个“是否会对雪雉羽做出不利之事”时,出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三连“否”的卦象。 他当时便颇觉奇异,但未深究,却没想到这样特殊的卦象,他还能在小徒弟身上算出第二次。 当日无名峰大殿里因果线缭绕,雪豹跟小徒弟之间的因果重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对岑殊来说,这便是非要卜卦不可的情况。 岑殊第一卦便直接算问:“雪雉羽跟薛羽是否为血亲?” 杯中茶水晃晃荡荡,得出一个足以让岑殊都有点自我怀疑的结论。 ——“非是非否” 是否应作为天衍宗的开蒙卦,就是因为它足够简单,答案只有“是”“否”,或算不出这三种。 所以这离谱的“非是非否”是什么意思? 怎么一沾着他的小徒弟,卜出的卦象都奇奇怪怪的? 岑殊又像上次那样重卜了一遍,依旧是“非是非否”的结果。 是否应不像颜方毓平时扇扇子卜算的格物应,没法直接问出两者是什么关系,岑殊只好曲折问出第二个问题。 “薛羽跟雪麟是否为血亲?” 这回卦象很正常。 ——“否” 岑殊略略放下心来。 果然不是他有问题,是他的小徒弟有问题。 修为到了祖宗这个境地,对自己有所怀疑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对天衍宗弟子来说,非常影响心境。 接下来岑殊也没了细致卜卦的心情,只随手算着自己面前这漂亮伶俐的小兽修,嘴巴里那些情真意切的话哪句是真,哪句在说谎。 结果倒很出乎岑殊意料,自己小徒弟说的竟大多是真的。 他真是在天衍宗大雪山出生,之后天生地养,不知父母家人是谁。 他跟雪雉羽的卦象为“非是非否”,但看那重到不行的因果,岑殊便默认他跟自己的坐骑雪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其中血缘占几何尚不明朗。 但小徒弟又跟雪麟——也就是雪雉羽的父亲,不是血亲,岑殊猜测,那么他也有可能跟小雪豹是同母异父的关系。 远在江南给老婆守墓的雪麟打了个喷嚏,对自己前主人怀疑他头上有顶绿帽的事毫不知情。 当夜岑殊没有闭关,而是梳着自己小豹崽的毛思索了一整夜。 自己小徒弟跟雪豹有如此关系,可他却可以化形,这样想来,雪雉羽应是也能够化形的,只是他以前疏于关心这个。 岑殊看着掌下睡得呼噜呼噜的小雪豹想着,其实这样当一只雪豹也很好,在自己的庇护下,他可以整日无忧无虑,又何必辛苦修炼,化出人形呢? 但岑殊又想,豹崽现在这样纯真机灵,只是因为他去的及时,雪麟还没给自己呆头愣脑的小豹子输出什么奇怪的思想,他并不把自己当做一个需要服从的主人来对待。 岑殊亦能看出来,小雪豹世界中是有别的东西存在的。 隔壁山头的好吃食物、漂亮的少年少女、甚至是天气略晴,后山偶然开出的一朵小花,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丝丝缕缕的黑气不知何时缠上了岑殊漂浮在灵府上空的元婴小人,绣在他不沾尘泥的衣摆上,形成一簇簇闪着红芒的怪异花纹。 元婴是修士意识的具现化体现,每一件衣物、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意识本体,因此这黑气其实是直接攀附在岑殊的元婴之上。 而岑殊依旧陷在某种情绪里,对此并没有察觉。 雪雉羽现在这样娇憨地窝在自己手心,只是因为他还是只巴掌大的小奶豹,如果奶豹长大了,能修炼成人了,能保护自己了,他是否还会像上辈子那样绕在他身边? 还是……离他而去,看一看雪山之外的热闹红尘? 团团黑纹顺着元婴的衣摆向上攀爬而去,他规整交叠的衣领下面,有黑纹从他裸/露的脖颈根探出一根细小的尖尖。 ……不可。 元婴双目蓦然赤红,转瞬之间,妖异黑纹已从脖颈爬上了侧脸,盘旋在颧骨下面蠢蠢欲动。 既如此,便不要化形了罢! 天威如此凶险难测,与其像上一世那样死在红尘世间,不如在他掌心中,一直当一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雪豹! 岑殊灵府骤然沸腾,黑气红芒如岩浆在元婴脚下翻滚,从中甚至传来似人般的悲号和惨叫声。 戾气欢闹着击打岑殊设置在灵府外围的壁障,几欲破颅而出! 岑殊这样有通天彻地之功的大能,若是走火入魔,对于修真界可谓是一场浩劫。 已经爬了半面的黑纹一会儿涨一些,一会儿消一些。 元婴双目中的红芒也时闪时灭,他折下脖子捂住头颅,脸上终于显出些许痛苦神色。 他已与这戾气纠缠八百年,上一世也从未被其夺得心智,这一世——这一世也绝无可能—— “师父!——” 岑殊表情空茫一瞬。 他听的出来,这是自己小徒弟的声音。 他座下三个弟子,只有这新收的小徒弟常常“师父师父”地叫他,而大徒弟二徒弟都是称他“师尊”的。 可能是因为“师父”这个词中带着个“父”字,又或者小徒弟生来就是天生地养,没有父母,他这样唤岑殊时,其实让人觉得有几分亲近濡慕的味道。 于戾气尖啸间,黑气红海中,岑殊听见小徒弟叫他,不知为何就睁开了眼睛。 头顶茅草屋已不翼而飞,方圆几十丈内一片荒芜焦土,寸草不生。 他周围一片赤红,鼻尖缭绕着隐隐血腥气。 恍然间,岑殊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前世,他身死的时候。 那时亦是血气泼天,心中亦像此时一样,压抑不住怒火和恨意—— “师父!” 紧接着,岑殊看见自己小徒弟朝他扑了过来。 少年人的发髻不知何时散了开来,雪白长发映着邪肆红光,呈现一种异常娇嫩的粉红色,而那双眼睛依旧是湛蓝清澈的,半点没有被这无边血色所侵染。 他的雪豹——雪雉羽当年也是这样朝他扑过来,雪白皮毛被大片血污粘连成一撮一撮,看向岑殊的那双蓝眼睛决绝而温和。 然后在他身前爆成了漫天血雾。 霎时间,本来缠在岑殊元婴之上的妖异黑纹攀上本尊的双颊。 一团轻轻软软的小东西也同时撞进岑殊怀里,带着夜风的微凉和草木的沉香,白发搭在他肩头,如银河、似长练。 灵府内压抑不住的戾气像是猛然找到了突破口,黑红光芒频闪,带起呼呼风声,尖啼着向他攻去! 第21章 021 把时间往前拨一刻钟。 薛羽跟封恕到达他们之前所住的茅屋小院时,这里已经大变样。 以岑殊为中心,干燥皲裂的土地上呈现出一种爆炸后特有的,放射性痕迹。 屋子院子都不见了自不必说,连院外本来茂盛的大树和草皮都一起,像是被人拿着把巨铲带地皮铲飞了似的,只剩一片焦黑凹地。 而造成爆炸的岑殊本人状态亦不太好。 他盘腿坐在竹片残骸上,一副还在入定的样子,本来雪白的长袍浸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手腕领口处格外大片,就像有血从全身的肌肤毛孔中咕嘟咕嘟冒出来,先从衣物边缘开始浸染一样。 亦有血流像小蛇一般,从岑殊七窍中蜿蜒而下,汇在他苍白的下颚处又滴落下来。 他的便宜师父以往虽说看起来苍白病弱,但好歹是个实打实的病美人,关键在个“美”字。 可此时他面容惨白,再配着满脸的血,那形容竟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雄浑灵力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从岑殊身上滚滚而出,又犹如飓风过境,吹得周围的人几乎站不住脚。 颜方毓撑着折扇站在最近前的位置。 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肤下毛细血管已大面积碎裂,从最娇嫩的脖颈侧颊处渗出片片血丝。 薛羽这二师兄骄傲自负,一向认为出警就是最好的防守,技能点全点攻击上了,护身灵气脆得也就比纸糊稍好点。 此时他面对岑殊的灵力威压,又不可能像对敌一般打出一道审判,一身功夫全无用武之地。 “师弟!” 封恕带着薛羽落在颜方毓身边,把自己灵力往二师弟身上拢了拢。 薛羽从封恕的臂弯中落地,率先开口:“师父这是怎么了!” “旧疾复发!” 颜方毓身上压力一轻,面色稍微好看了点,但表情依旧严肃。他手中折扇扇面上已经毫无墨色,显然之前之前已演算过了:“逍遥谷内没有能压得住戾气的冷泉!若师尊自己弹压不住,事情就麻烦了!” 戾气! 一直旧疾旧疾地叫,连薛羽都差点忘了,岑殊从清世行动中落下的顽疾,并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伤口,而是一灵府的戾气! 要说岑殊灵府中那根深蒂固的戾气到底是怎么来的,不说其他人,就算是与岑殊朝夕相处的两个徒弟,知道得都不会比薛羽更清楚了! 他当即回想起原著中关于此的描述。 八百年前,清世行动,能人志士齐聚一堂。 为保万无一失,有人提议请天衍宗演算能力最出众的岑殊来卜算一卦。 因事关苍生万物,岑殊也不敢托大,便用了最安全、最准确的是否应。 他的第一个谒问也相当保守: “此次行动是否顺利?” ——“是” 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岑殊亦放下心来,顺势问出第二个问题: “此次行动是否惠及世间生灵?” 事情便是在这第二个问题问出后出了岔子。 原著中描写,说岑殊于卦象中勘破天机一角,宛如从孔缝中向他们未知的、更加高维、更加神秘的世界窥探。 只见那里荒凉凄苦怨魂丛生,血浆如泥浆铺地,血雾如细尘漫天,那场景当真恐怖无比。 只一瞬,对于“它们”来说稚弱宛如幼童的岑殊就被发现了。 在那个世界中如空气般存在的戾气,从岑殊自己撕开的缝隙中嘶叫着冲了出来,钻入他的灵府。 岑殊当即灵府震裂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众位能士大惊,然而这等天机异像作为卦象呈现,也只有岑殊本人能看得到。 他们只知道岑殊刚起了个卦就这样了,并不知卜卦结果是如何。 但他们拟定的清世行动不论怎么想都是造福世间的好事,在场便有人猜测,也有可能是福报太过,通天气运加身也未可知,不如等岑殊醒了再议。 众人压抑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三日岑殊才悠悠转醒,期间那股浓烈戾气已被他堪堪压在灵府,搅得他灵府残破不堪,灵力也只剩下十之一二,眼看着只剩半条命。 他看着周围一众大能,提起精神勉力说了句“不可”。 话音刚落,威严天机便又轰然而下,岑殊口吐鲜血,差点又把另外半条命也丢了。 但好在他早有准备,便如同修复薛羽那条黑色纱带一般,以天衍宗秘法向未来借命,这才稳住没晕过去。 岑殊深知这次事件非同小可,他窥探天机、又泄露天机,换天底下其他任一个人来,此时都不可能还留有性命。 他只是说了两个字便落得如此后果,便更不可能将在卜卦中看到的景象说出去。 面对旁边不断逼问他的大能修士们,岑殊无法,只好勉力唤出应盘,在他们面前又卜了一卦。 他沉声发问:“此次行动是否顺应天命?” 这回岑殊没有再吐血,只是卦象虽然依旧邪异,但同时表达了强烈“是”的意思。 便是天命所归。 众人纷纷放下心来,只当岑殊果真是算出本不该属于他的、天大的好处,才会虚弱至此。 岑殊再拦他们不住,清世行动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世间浊气竟真的被压入地底,只有数位大能一去不返。 此后,八百年前那场清世行动便只余下一世间蒙蒙而生的灵气,和盘踞岑殊灵府中的浓稠戾气。 原著中唯一一次详细描述岑殊被戾气影响至深的情况,便是最后他跟李修然的大战。 那时的岑殊被描写得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脆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李修然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薛羽看着被已具现化出实体的戾气缭绕的岑殊,第一次怀疑原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你说的那只柔弱风筝,跟面前这个在地上炸出一个数十米大坑的核/弹,他是一个人吗? 还没等薛羽腹诽完,只见岑殊身上突然红光一闪。 “嗡” 一声空灵玄妙的声响从大坑中心轻盈漾开,带着一圈圈透明波纹,如浪头一般打在众人身上。 方圆几十丈的土地又“嚓嚓”裂出缝隙,树木如同遭到十二级台风,不要命般疯狂摇摆。 那声势浩大极了,十分骇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岑殊的情况竟然更糟糕了! “我剑宗弟子勿要慌乱!”空地边缘传来剑老一声爆喝,“大能暴出此等凶悍灵压,是尔等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于剑意剑体磨炼大有裨益,为何要退?速速横剑于前!” 三个徒弟齐齐回头朝那边看去,只见四周不是何时围上一群逍遥谷二宗弟子,只是远远在边缘站着,被岑殊如刺猬一般不断暴动的护身灵力逼得不敢上前。 实心眼子的剑修们将三尺长剑举在身前,在灵压中摇摇欲坠,一个个脸都憋成绛紫色,显然把岑殊的灵压当成他们平时磨炼自己的剑气峡壁了。 而他们身后的小药宗弟子们一边往自己嘴巴里喂丹药,一边还要撑起灵力帮帮剑宗弟子们的忙。 封恕一人拢住三人,此时亦有点吃不消,便带着师弟们一个起落退到逍遥谷众人身边。 刚一落地,只见药辞一手从身上摸丹药补充自己灵力,一手往剑老脑门上戳。 他下巴上的长胡子在灵力交锋形成的涡旋四处乱飞,口中气急败坏骂道:“剑剑剑!你就知道练剑!他这明明是要走火入魔了!” 剑老跟药辞竹马竹马,从小便互助扶贫一帮一,早就形成了“有伤痛找药辞”的习惯,有恃无恐得很。 此时被他戳的东倒西歪,剑老还是忍不住小声声辩道:“这不是有你在吗。” 听人家关起门吵架还是很有些尴尬的,颜方毓赶忙打断道:“药老可有妙计?” 岑殊这旧毛病药辞是知道的,甚至连需要那两株灵草的药方也是他开出来的。 在外人面前,药辞总算撇了剑老,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葫芦:“这清心丸大略是有些用处的,但岑仙长这样,也没人能近他的身啊!” “这有何难!”剑老在一旁插嘴,“待我一剑劈开灵力庇护,给他喂了药丸便是!” 药辞跟掌心长了眼睛一样,头还没回过去,那一巴掌已经拍在剑老后脑勺上,又骂:“就你那下手没轻没重的,是劈人还是劈庇护!” “我去!”薛羽下意识道,“让我去!” 众人话语一停,纷纷低头看他。 岑殊此时自身难保,留在薛羽身上的术法自然统统不作数。 只见他一头皓白银发挽在后脑,双眸湛蓝如春日湖泊。 还好现在天色昏暗,小弟子们退得都远,只有两位长老惊讶地看着他异样的容貌,而薛羽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 薛羽并没有细想,在这涛涛风浪声中也由不得人多动脑子,他脑子里想了什么,嘴巴里便说出来了:“我身体迟钝,剑气灵压都伤不到我,我去给师父送药!” “师弟!”封恕按住他的肩膀。 药辞还在怔愣,下意识答道:“倒是……可以一试。” 薛羽从药辞手中拿过小葫芦,给自己大师兄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师兄放心,我惜命得很,如果不行肯定会退回来!” 还未等封恕说什么,只见旁边的颜方毓“哇”地吐了口血,面色灰败,手上的洒金折扇完全黯淡下来,登时与普通扇子无二差别。 他手背蹭了蹭唇上的血迹,抬头虚弱对薛羽说道:“师兄已帮你算过,前路略有坎坷,但大体无碍,可堪一往。” “好!” 薛羽从药葫芦中倒出几粒丹药攥进手心里,示意封恕将罩在他身上灵力庇护去掉,用自己灵力架设防御。 封恕并没有真的将护住自己小师弟的灵力罩完全消掉,可那点防御在岑殊的灵力威压面前根本不够看,连带着薛羽自己那点练气期的灵力护体都碎得一干二净。 霎时间,薛羽只觉得烈烈罡风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草木烧焦后的臭气。 他在灵压中活动两下手臂,惊喜对一旁众人道:“师兄!我没事!” 颜方毓早已是强弩之末,用心头血卜过一卦后更是摇摇欲坠,被药辞亲自扶去疗伤。 封恕在他肩头按了按,沉声道:“万事小心。” 薛羽冲他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向大坑的最中心走去。 众人目送他背影,却见少年人还没走出几丈路,又忙不迭转了回来。 封恕灵力登时拢在他身上:“过不去,就不去了!” 薛羽赶忙朝他摆手,张开五指示意他们看。 原来衣衫尚且柔软,能在灵力威压中不破不坏,可清心丸却被手缝间露入的灵压压成了齑粉! 药老把那群小弟子都打发远,回转过来时恰巧看到这幕,不由急道:“你无法用灵力护住丹丸,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 薛羽又从葫芦里倒出三四粒清心丸,仰头送入口中,利落转身重新走入威压之中。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庇护! 薛羽深一脚浅一脚向岑殊走去,灵力威压虽然无法给他造成什么伤害,却依旧让他觉得向顶着台风走路,可见此时灵压对于其他人来说会有多么骇人。 越往近走越艰难,突然,薛羽只觉得面前红光大盛,威压陡然增大几倍! 这灵压来的猝不及防,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鬼哭狼嚎之声从岑殊的方向凄厉响起,扎得人脑仁直疼。 一种令人十分恶心的感觉从薛羽心中升腾,催得他直欲低头干呕。 薛羽的脑海中霎时间闪出两个大字: 戾气! 是岑殊灵府中的戾气泄出来了! 眨眼间,四野已笼在一片黑红之中,血腥弥漫、鬼声凄凄! 薛羽抬头向岑殊看去,只见对方本来雪白的衣袍已是暗红色,凝出实质的戾气连光线都能扭曲,使中心的岑殊看起来十分诡异。 薛羽一惊,下意识就想喊他,又想起自己口中还有东西,只好又闭上嘴巴,从地上爬起来更奋力向前走去。 此时阻挡他的便不仅是风。 周围是雄浑厚重的灵力和无孔不入的戾气,使薛羽觉得自己好像被层层泥浆包裹,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这人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突然就让戾气跑出来了?! 走火入魔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唯心主义糟粕,能打败唯心主义的只有更坚定的唯心主义。 薛羽脑袋乱哄哄地想,根据影视作品经验,一般主角入魔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对象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 然而对象没有,爱也没有,薛羽作为全师门最不受宠的那个工具人,连呼唤也呼不出来。 但既然唯心了,那是不是物理呼唤也不是那么重要。 咱们脑电波交流吧! 于是薛羽一边闷头向前走,一边在脑袋里大喊。 ——师父!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十几米开外,自己那便宜师父的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滚了滚。 薛羽只觉得自己此时正置身深海,越往前走越觉得灵力威压如同深海海水,毫不留情地挤压他的骨头和脏器。 他被压得全身肌肉发麻,脑袋嗡嗡直响,脑袋里喊的东西也开始乱七八糟。 ——师父!师尊!缺德玩意儿!岑殊乌龟王八蛋! 耳边又是一声嗡响,威压又增大了几倍! 这回薛羽倒是有所准备,只是背脊略略一弯,又艰难站住了。 只是双颊蓦地一凉,雪光从两侧围合而来。 哦,原来染头发的术法也不管用了。薛羽朦朦胧胧地想。也不知道被别人看到多少,他便宜师父真的非常不靠谱。 薛羽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岑殊此时离他只有两三米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看着他。 那双眼睛亦同四周飞旋的戾气一样是赤红色的,只余当中两点瞳孔依旧是墨色,放得很大,大得吓人,像只于黑夜□□的猫猫,显得他的双眼很是无神——似乎,他只是睁开了眼睛,却并没有看见他。 此时就算是迟钝如薛羽,也被这灵压压得大脑缺氧,全身骨骼噼啪乱响。 他觉得自己的脏腑一定是出血了,呼吸之间有腥甜的血气从他鼻腔里冒出来。 就算是哪怕一步,薛羽也踏不出了。 他闭上眼睛,略微屈了下膝盖,以一个当豹豹时十分娴熟的飞扑落进岑殊怀里。 与平时体温冰凉的祖宗不同,岑殊此时全身烫得吓人,即使隔着层层衣物,薛羽亦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灼得人皮肤刺痛的热意。 他抬起头,看见岑殊眼睫微颤,两颗赤红的眼珠子似乎十分僵硬地向下微微转了一下。 岑殊身上本来清冽的冷香也闻不见了,只剩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他面上蜿蜿蜒蜒都是血印,还有源源不断的血流从他七窍中淌出来。 以这样近的距离看时,薛羽似乎也不觉得这张血呼啦的脸怕人了,反而有点可怜。 他艰难伸出手,异常龟毛地将岑殊面上的血迹用袖摆揩了揩,又仔细将他嘴唇上的血珠擦干净。 靡丽血色在岑殊颜色本来浅淡的唇瓣上抹开,显出一种十分暧昧的味道来。 薛羽抬起头,勉强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第22章 022 薛羽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转身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一个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洒脱背影。 剑老远目唏嘘道:“果然是少年出英豪,若我剑宗弟子有如此胆识,何愁剑体不成!” 封恕虽然担心小师弟安危,但并不耽误他与有荣焉点点头,煞有其事附和:“确实。” 剑老耿直捧场:“竟能想到将药丸藏于口中的法子,到时再直接以口渡之,想来便能将其保全!聪慧!聪慧至极!” 封恕一僵,像是才想起这茬事一样,面上表情立马变得十分精彩,忍不住向小师弟和师尊的方向看去。 只见扭曲混乱的灵力狂流中,他的小师弟安全到达了彼岸、歪进他师尊的怀里,又勾着人脖颈仰首凑了上去。 封恕:…… 封恕:??? 无论那边大师兄心情有多复杂,都无法改变薛羽本人其实并没有想太多的事实。 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二十一世纪新人类,他十分大方地表示:嘴对嘴喂个药而已,又跟人工呼吸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薛羽出生后便母单至今,除了幼儿园的时候跟小姑娘拉手丢过手绢,后来再没跟人有过什么像模像样的肢体接触,这样骤然跟人——还是一个漂亮男人贴贴,即使他再释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异样的。 歪在岑殊怀里时,薛羽觉得周围灵力威压好像没有那么迫人了,又或者是他已经被挤压得麻木,再感觉不出疼了。 但贴在面前人唇瓣的嘴唇,反而极其诚实地将触感传进他的大脑。 滚烫,又因为被血浸过而微微潮湿、软得过分。 这与岑殊给予他的一贯的冷硬印象十分不相称。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似是以冰雪雕琢而成的人,与其嘴唇相贴时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薛羽细细咀嚼心底那点点异样,觉得那好像也……并不是讨厌。 像是被岑殊身上的热度侵染了似的,薛羽双颊的温度也攀了上来。 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惊觉自己的动作可能有些奇怪,这样就、就有点像是在接吻了。 薛羽的脸颊又热了热,赶忙将药丸顶在上颚,探出舌尖分开岑殊的唇瓣。 很意外地,这人的牙关亦同双唇一般很顺从地打开来,将薛羽的舌尖让了进去。 薛羽一喜,赶忙将清心丸渡进对方口中。 修仙界的药丸都是入口即化,之前薛羽一路走过来,都用一层灵力将它们分开包裹着,以免东西还没送到就先被自己吞了。 此时药丸成功渡入岑殊口中,那层薄薄的灵力衣自然消失不见。 薛羽的舌头还没来得及退出去,便感觉舌尖一空,那几颗清心丸已经化了开来。 大抵是因为剑宗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怀着颗赤子之心,药苦了就不乐意吃,因此就算是简简单单的清心丸,外面也被药辞包着一层厚厚糖衣。 现在四五颗清心丸一齐化开,甘甜便在口腔中爆炸开来,将满口的血味都压了下去。 竟然还挺好吃的。 天衍宗的丹丸都没有糖衣,以后得让他们学学小药宗,改良一下。 薛羽这么想着,也不知道怎么脑子发热,一勾舌尖,在岑殊沾着余甜的上颚舔了一下,颇有点意犹未尽的意味。 顷刻之间,四周气息一窒,后又陡然变幻! 薛羽只觉得什么森冷滑腻的东西侵入了他,伴随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恶心感。 周围红光蓦然一盛,接着却又猛地黯淡下来。盘旋的戾气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从四面八方汹涌聚合而来! 耳边尖啸之声逐渐减弱,却在薛羽脑海中响起。 ——是戾气! 恐慌的情绪还没酝酿出来,薛羽却感到那些钻入他身体中的戾气,也如同之前探入他经脉的灵力一般,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后便泥牛入海,消失了。 ……咦? 他这个黑洞体质,确实也是连戾气都能吸的耶! 薛羽亢奋了。 他正准备以一个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动作张开双臂,大喊一句“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却感到舌尖跟后颈同时一烫。 岑殊以一种十分理所应当的姿势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脖颈,将他箍进怀里。 刚刚还静止不动、任由小徒弟胡闹的岑殊猛地一抬舌,冷不丁与薛羽探入他口腔的舌尖相抵。 他全身炙如滚水,掌心和唇舌都热得吓人。 薛羽仿佛被这突然而至的陌生触感惊住了,僵愣在岑殊突然圈住的怀抱里,只下意识瞪圆眼睛向前望去。 也不知是化身天赋异禀,还是修士眼珠子构造就跟普通人有差异。 两人明明已经鼻尖蹭着鼻尖,薛羽却依旧可以将面前这人仔仔细细看清楚。 只见祖宗那双无神的红眼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来死死盯着他,本来涣散的瞳孔飞速缩放起来,像是有个坏心眼的医生拿着手电筒在他眼前忽闪。 两团繁复无规律的漆黑花纹蔓上岑殊颊侧,配着那双因瞳孔收缩而愈发赤红妖邪的眼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某种边缘文明的邪神降临。 下一秒,对方粗鲁分开薛羽本就咬合不紧的牙关,带着丝丝甜腥的舌头毫不客气地攻入他的口腔! 薛羽猝不及防哼了一声,以为是清心丹不够岑殊吃,这人伸舌头来他嘴里讨,便连忙用胳膊抵了抵岑殊的胸口,咬了咬他探进来的舌头,呜路哇啦说道:“我唔有了,就那唔几颗!” 你要还想吃,我得回去再拿啊! 薛羽说话时舌头灵活转动,不可避免与岑殊的舌尖贴了贴。 后者掌心蓦地又烫了几分,五指收缩,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凸于骨节之上,用一种非常可怖的力量握住怀里人的后颈,把他紧紧按向自己。 薛羽脖颈登时一阵剧痛。 一时之间,他甚至分不清如果自己脖子断了,到底是被岑殊捏断的,还是被他掌心温度熔断的。 四周游荡戾气山呼海啸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锲而不舍往薛羽脑袋里钻。 而把他禁锢在怀里的岑殊亦折下脖子,攻击性十足地与他口唇相贴。 岑殊身型比他高大不止一点半点,圈人的动作就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而薛羽也被他强迫地抬起头,承受岑殊自上而下侵入的唇舌。 这人根本不是想讨清心丹,当然更不是在吻他。 侵入。 就只能用这个字眼来形容。 即使他们两人正毫无阻碍地贴在一起,做着世界上第二等亲密的事情,岑殊那双颜色艳丽的眼睛却依旧是冰冷的。 ——不,用“依旧”似乎不太准确。 岑殊以前的目光虽冷,却不像此时这样冷得无感情又无机质,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只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这似乎连有血肉的野兽都算不上——是“东西”,只是一种不知情感为何物的“东西”。 薛羽全身一震,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不,是它。 ——它根本不是岑殊,是戾气! 就如同周围正鬼叫着往他脑壳里钻的戾气一样,这部分戾气控制着岑殊,寻了个更方便的捷径,借由两人口唇相贴、肺腑血气联通,亦想钻进薛羽的身体里! 虽然想通了这点,但薛羽被戾气控制的岑殊压吻得舌根发麻,脑袋也嗡嗡作响。来的路程早就消耗了他九成九的体力,此时再提不起丝毫力气去抵抗。 再者说,其实也没什么抵抗的必要。 他本就是为送药而来,如果他自己能成为某种“药”的话,那也不错。 薛羽觉得自己对于此时的岑殊来说,仿佛是一个承受戾气的容器,戾气就像猫猫见了猫草一样,舍弃岑殊发了疯地往他身上钻。 虽然戾气总会在进入他身体后不久便消失,可架不住总量太过庞大,消失的速度抵不上戾气进来的速度。 在他脑袋里聚集起来的戾气便像是八百个幼儿园小孩同时鬼叫个不停,边叫还边在他脑袋里放恐怖电影。 那场面俱是黑乎乎又红通通一片,偶尔刮起一阵血风,偶尔下起一阵血雨,阵仗整得还挺吓人。薛羽脑袋被戾气塞得又胀又痛,它们凄叫着在他脑海里四处游撞,又觉得像是有人拿着带壳的榴莲梆梆砸他脑袋。 他想痛叫出声,嘴巴被岑殊死死堵住;想挠人,又被按着动弹不得。 薛羽浑浑噩噩地想,原来岑殊日夜承受的都是这样的痛苦。 他在尸山血海般的戾气中只一会儿就撑不住了,而这样的痛岑殊却捱了八百年。 一时间,面无表情亲吻他的岑殊,就好像跟之前明明已经委屈得不行、却还要装作坚强的玉冰机渐渐重合在一起。 薛羽心软地想:唉,这些被原著祸祸过的配角们,其实都挺惨的。 只是面对岑殊,他没法再像对待玉冰机那样握握手又摸摸头了。 薛羽闭上眼睛,卸下所有防御,完全放松下来。 他在岑殊怀里艰难伸出一只胳膊,抬手从那人垂在自己颊边的如瀑黑发中分出一缕,握住,又轻轻晃了晃。 那姿态乖顺中又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纵容味道,就好像对周围虎视眈眈的戾气说:来吧。 四野咆哮的戾气同双目猩红的岑殊一起静止一瞬,忽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浩大声势钻入薛羽脑海。 薛羽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自己颅骨都被撑得噼啪作响,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瞬。 戾气摧枯拉朽而来,面前人的嘴唇却离开了他。 薛羽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才发现此时天幕昏暗,周围盘旋赤光已经所剩无几。 岑殊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沉沉黑色,连颊边黑纹都消退下去,显然已经恢复了神智。 漆发如瀑垂了下来,围合出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发梢搭在薛羽侧脸,凉丝丝的。 大抵是因为薛羽疼的时候揪着岑殊头发的动作有点没轻重,祖宗正被他扯得略歪着脑袋,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盯着他看。 “啊对不起。” 薛羽下意识道了个歉,松开手,两眼一闭结结实实晕了过去。 第23章 023 真实感是以一种富有层次的递进关系回到薛羽脑袋中的。 就像是有人一厘一寸将罩在他头上的一口大钟拿掉,周围的声音才十分缓慢地清晰起来。 脑袋转得很慢,他知道自己一定昏迷了很长时间,可记忆中的上一秒还是他便宜师父那双雾沉沉的眼睛,下一秒就是现在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将从那时到这时之间的时间都拿走了一样,让他觉得非常别扭。 薛羽猜测这一定是戾气侵入他大脑的后遗症。 就像是僵尸欢天喜地地将人抓住准备吃脑子,打开脑壳却发现这人根本没有脑子,因此恼羞成怒地把脑壳砸了一样。 戾气进到薛羽的脑袋里以后发现他根本连灵府都没修出来,气急败坏地把他的脑袋打砸一番,后才愤怒离去了。 “醒了?” 头顶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只熟悉的手掌落在他背脊,又轻轻抚了一下。 薛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同以往一样卧在岑殊怀中。 之前满脸的血已经洗净了,连衣袍都换了一身,只有依旧未束的长发披散下来,发梢恰好落在薛羽头顶。 岑殊垂首望他,目光清冽,依旧是一副不惹尘埃、光风霁月的仙尊模样。 这人之前明明马上就要走火入魔了,此时气色倒是恢复得还不错。 也不知是不是昨天吐血吐多了,血色染在嘴唇上洗不掉,岑殊的唇瓣也比以往红润很多,就连一贯冰凉的指尖和怀抱都带着点恒温动物该有的温度。 此时的岑殊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却少了以前那种透明脆弱的易折感。狎昵气息疏淡许多,就不太像个随随便便就能被黑化徒弟关小黑屋逼尖的没用师尊了。 看来真的让薛羽把沉疴的戾气都吸一吸,岑殊就能好上不少。 “这下好了,没醒的就只剩咱们小师弟了。”斜里飞来一道带笑声音,薛羽扭头看去,才发现房间中还有其他人。 他们此时正在一间新的茅草屋里,颜方毓跟封恕正坐在一旁的小桌边上,岑殊坐在竹床边,床上还躺着薛羽的人形小号。 因为有雪豹大号还能操控,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虽然已经醒了,可小号身体却像鬼压床一样,连眼皮都睁不开。 不过他小号明明只是不能动,岑殊离他如此近,竟然都没看出来他是醒的,这倒是稀奇。 雪豹扒着岑殊的手掌向竹床上看去,只见小号的头发已经恢复了黑色,连两指宽的黑纱也重新覆上了眼睛。 自己被摆成一个双手搭在腹部的姿势静静躺着,像个柔弱无害的睡美人。 他从岑殊怀中轻盈跃出落在枕边,拿爪子推了化身脑袋一下。 还好,还有感觉,看来只是单纯不能动弹。 还没等他继续在自己身上踩一踩,突然觉得身体一轻,雪豹被岑殊飘回手心。 岑殊又揉了他一下,低声道:“暂勿扰他。” 薛羽惊了。 自己人形小号的地位竟然提升了!连在岑殊心中top0的豹豹都动不得他了! 喂次药就能这样,多喂几次他是不是都能坐岑殊脖子上骑大马了? 雪豹长尾巴圈住人手腕“咪”了一声,内心又复杂又欣慰。 岑殊并不知自己雪豹的内心活动,只是探出手臂,食指中指并拢,指背搭在化身额头探了探,又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两人再无接触,只剩岑殊一双漆黑眼睛垂垂望向床榻上的人,目光似是有些深沉。 “师尊莫要担心,药老不是说了,小师弟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累着了,得休息几日才能醒。”颜方毓挥挥扇子,将桌上热茶飘去另外两人手边,“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师尊的病症。” 岑殊在床边坐正,万千情绪已经敛在眼睫之下,接下热茶饮了一口。 “前几个月师尊传信来,让我跟师兄别再去找清灵草、极阴花,又不在信上说明原因,我本以为是师尊有了其他法子,或已将府内戾气解决的七七八八了,昨日看来甚至是加重了几分。”颜方毓略有些忧虑。 “我亦去问了问药老,他开的这副方子中其他的材料都好找,唯这两种药草已是典籍中有记载,古往今来出现过的最是寒凉的两味,拿他们做药引方能将霸道戾气压制下去,其他药草是代替不来的。” 封恕也在一旁郑重附和:“要找的。” 岑殊神情依旧寡淡,嗓音带着些大病初愈的沙哑,语气却很重:“此事无须再议。这两味药草你二人莫要去寻。” 颜方毓看向岑殊,不解:“这是为何?” 他顿了顿,自解自答道:“难道说师尊是担心其药的副作用?诚然清灵草、极阴花的药性霸道,记载中服下以此做药引制药的修士,俱变成一副无情无感、冷心冷肺的样子,说起来似有些薄凉。但师尊被戾气所挟,本就需压制自己情感,无论喜怒都会招致戾气大盛,这本就与服下这药无甚差别了。” 压制自己的情感? 薛羽愣了愣。 原著中的岑殊一出场就是个合格的冰山了,倒是没有细说原来岑殊的冰山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戾气在府,随便笑一笑哭一哭就能引得戾气撒欢地往外跑。 这什么凉草冷花的听起来就更过分了,本来岑殊只是需要自己保持心情平静,平时赏赏雪玩玩豹之类的,还是能身心愉快的。 但按照颜方毓的意思,吃了那药,岑殊根本不用自己压,快乐它啪地就感受不到了。 就好似猫猫狗狗总发情,就咔给人阉了,这下好了,割以永治,以后都发不了了。 可是人不是猫狗,感情也不是情/欲。 本来好好一人,被迫要修无情道,多可怜? 薛羽心中不忍。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根除的方法,戾气该有还是有,只不过不会被激发出来罢了,隐患还在。 小药宗难道就没有什么拔火罐一样的手段,能把岑殊灵府中的戾气连根拔了? 岑殊听了徒弟的话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颜方毓眉头紧皱,遇事不决就开始摇扇子卜算。 只见洒金扇面上墨字一闪,又飞速黯淡下去,他眉心那道“川”字反而皱得更狠了:“我算不出。师尊不让我俩去寻药,是否是算到了什么?” 封恕侧首看了看自己师弟。 不算薛羽这个买豹子白饶的徒弟,岑殊师门中按卜算能力排行,是岑殊远大于颜方毓,颜方毓极大于封恕的。 大师兄的技能主要点在寻人寻物上,卜事一途就比较中庸。 因此他见颜方毓算不出,自己连应盘都没拿出来。 而岑殊没赞同也没否认,只是依旧摸着雪豹的脊背,没言语。 这姿态,就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里面。 颜方毓又略略摇了两下扇子,也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妥协道:“既如此,弟子谨遵师尊命令,不再去寻找便是。” 封恕看了看师弟师尊,点头:“我亦,知晓。” 薛羽又惊了,怎么回事,怎么岑殊的俩徒弟说不去这就不去找药草了? 不去找药草,怎么跟李修然起冲突? ——当然不是说他非要自己师兄们去找男主角送死的意思,而是——而是原著里是这么写的啊! 虽然薛羽不记得书里有写岑殊指使两个徒弟去寻药草的片段,但他俩知道药方是何,又走遍天下为自己寻药,岑殊本人一定是知道,且没有阻止的。 正因没有阻止,才有后来师门团灭的结局。 而现在薛羽发现,原来岑殊是阻止过的,甚至两人还同意了! 骄傲如颜方毓,之前既能说出“师尊愈发束手束脚”这样毫不避讳的话,就梗不可能这边应承下岑殊,转头自己再偷偷去寻草药。 他说不寻,就肯定是真的不去寻了。 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让岑殊又改变了主意? 还是…… 一种十分荒谬,但又十分合理的推测突然出现在薛羽脑子里。 ——还是这个岑殊跟薛羽一样,根本也是个穿越者! 这种想法令薛羽毛骨悚然,浑身的豹毛立马不受控制地炸了起来! 但托着他的岑殊似乎在走神,几根手指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在他背脊上,根本没察觉出雪豹的异样。 薛羽连忙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尽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大脑飞速思考着。 如果岑殊也是穿越者的话,那么一切奇怪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原著里岑殊没有薛羽这个弟子,因为那是“岑殊”多收的;为什么他俩之间有条那么粗的因果线,因为两人都是穿越的;为什么原著中的岑殊戾气暴走的样子与薛羽所见截然不同,因为他俩根本不是一个芯子! 只要是穿越文,无论是穿书、穿剧、还是穿漫,都能粗分成三种套路:抱主角大腿、抢主角资源,或者避开主角和主线——异世之大,我想去看看。 但不论是什么种类的穿越,只有知道剧情的人才会知道本书的男主角是谁。比如薛羽穿越后本来想走避开主角的套路,前几天才决定要抢主角资源。 而“岑殊”明晃晃就是第三种,他要避开李修然! 老乡,一定是老乡吧! 薛羽热泪盈眶,恨不得立马尾巴毛蘸水在桌上写出几个认亲大字。 他正准备摇尾巴,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原来在他发呆思索的时候,岑殊已经将雪豹交到了封恕手上,此时他们在茅草屋外,岑殊已经关了门。 这意思,就是要闭关了。 雪豹悻悻耷拉下尾巴。 这就很出师不利。 颜方毓跟自己师兄告别,不知往哪里去了,薛羽卧在封恕怀里,一转身就看见两个熟人。 玉冰机跟湛灵两个小不点手拉手在树下坐着,身后还跟着一对逍遥谷弟子。 封恕一见到小朋友就走不动道,当即方向一转向树下走去。 两人见到封恕走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站了起来。 玉冰机腼腆问:“大哥哥怎么样了?” “还未醒。”封恕老实回答。 玉冰机小脸皱了皱,看起来有些失望。 薛羽从封恕臂弯中看着她想,玉冰机真的是十分喜欢他的人形小号的,只可惜她昏的时候薛羽醒着,等她醒了,薛羽又昏了,就怪不巧的。 一旁的湛灵对于身外化身只是好奇居多,此时对于面前的雪豹显然兴趣更大一点。 在玉冰机跟封恕说话的时候,她正咬着手指直勾勾盯着雪豹瞧。 当时在山洞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薛羽这时才发现,原来湛灵作为灵草精怪,不仅是头发,竟连瞳仁都是翠绿的,在日光照射下宛如两块翡翠镶在眼眶里,漂亮极了。 她刚化形不久,说话还没玉冰机那样利索,只向雪豹伸了伸手,欢快唤道:“咪咪!” 在对待这两个小朋友时,薛羽的拳拳老父亲之心跟封恕是一样的。 他从自己大师兄怀中跃出来,跳进湛灵张开的双臂里,立马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温和灵力包裹住了。 雪豹的身体可不能像人形那样能吸收玉冰机的剑气,他又娇气又没用,时常得有人护着。 玉冰机就站在茅草屋外不肯走,虽然湛灵看起来很想带雪豹到处玩玩,但还是乖乖在玉冰机旁边呆着,跟豹豹做些你跑我追的游戏,也玩的挺开心。 薛羽的大脑倒是在这幼稚游戏里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他之前的推论还是有很多地方是存疑的。 “岑殊”虽然做了跟原著不一样的决定,收薛羽为小徒弟,但是为什么要收?是算到他是穿越者了吗?可刚收薛羽入门那段日子,“岑殊”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没有认亲的意思,也没有怕两个穿越者抢资源,而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的意思。 他俩之间因果线粗,也有可能是因为薛羽体质特殊,能帮他吸戾气,做他的工具人。 至于为什么戾气爆发的样子跟原著里不一样,那就更好解释了:走火入魔的101种方式,作者没有都写出来呗! 再加上离李修然的穿越还有六百年——哦,现在可能不到六百年了。这样漫长的岁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岑殊现在不想要那两株药草,以后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让他改变主意呢! 这么一想,薛羽又觉得岑殊不是穿越者的可能性也很大了。 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雪豹的一身毛又炸了起来。 还好还好,还好刚刚封恕把他带了出来,不然他就要脑子一热去找岑殊认亲,万一人家其实根本是土著,他该怎么解释傻豹豹突然不傻了这件事? 修仙世界可是有夺舍的!万一岑殊算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小命又要难保了。 这天晚上薛羽睡得很不安稳,一整晚都在思索岑殊到底是不是“岑殊”这个问题。 他明明觉得自己还没入睡,窗外就已经阳光大盛、鸟鸣啾啾。 薛羽头昏脑涨睁开眼睛,惊讶发现眼前出现两片天花板——原来他的化身小号也能动了。 他下地走了两步,发现除了四肢有些酸软无力以外没什么其他毛病。 只是他转头一看,赫然看见自己之前睡得枕头上掉着一把头发,远在隔壁草屋的雪豹一起身,亦有雪花毛哗啦哗啦往下掉。 呜! 薛羽捧着头发悲愤地想:他拿的不是穿书剧本吗?为什么还要猜来猜去的,比纯穿越剧本还要曲折?! - 虽然薛羽嘴里骂着岑殊这缺德玩意儿害他秃头,但还是准备去找药辞问一问,除了割以——啊不是,是除了吃这味压制性情的药外,还有没有那种能拔除的。 毕竟薛羽决定要改变配角命运,岑殊自然也在他的改变范围内。 就是人家到底需不需要他来帮忙改变,那就不得而知了。 新换的屋子还是由薛羽跟岑殊住一间,此时他已经醒了,岑殊却依旧在入定。 他一看见岑殊就想起自己那没思考出头绪的问题,和枕头上的一把头发,顿时觉得一阵头痛,忙不迭逃了出去。 时间尚早,薛羽的两个可爱女鹅还没来,只有封恕抱着雪豹出门,正好跟他撞上。 “师弟。”封恕叫了一声,接着转眼朝他身后的大门口看了一眼。 薛羽:“师父还没出关。” 封恕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羽总觉得大师兄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雪豹跳进自己小号怀里,给封恕的玄衣上留了一身豹毛。 薛羽:“……” 薛羽赶忙震起袖风,一边给封恕道歉,一边冲着人衣襟狂吹。 他之前在天衍宗天天吹房檐上的雪,灵力震风这技巧他练得十分熟稔。 封恕摇头表示无碍,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地让薛羽把雪豹落下的毛吹干净了,期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薛羽吹完封恕,又开始吹雪豹。 一阵呼呼声中,薛羽听见他大师兄吞吞吐吐道:“前日、与、师尊的——那样。不可对,他人。” 薛羽没太听清,百忙之中抬起头“啊?”了一声。 封恕却以为是他懵懂无知,只好磕巴半天,又憋出一句:“你还小,此等亲密、之事,需待你、长大。” 说完,他又像是替孩子操碎心的老父亲一样,郑重补充:“亦不可,容他人对你,那样。” 薛羽又“啊”了声,明白过来他大师兄说的是他去给岑殊送药时,嘴对嘴贴贴的事情。 修士的目力都很强,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跟岑殊在灵力威压中心干了什么,围观群众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啊,薛羽想着,当时岑殊被戾气操控,一心向往他身体里钻,两人贴贴的时间就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 在外人看来,场面可能是比较容易生出误会的。 事出有因,薛羽本来坦荡得很,被封恕这么古怪地一盯,反而下意识回想起那日的情形。 即使是被戾气操控,可那具拥着他的身体依旧是岑殊的。 他想起祖宗贴起来软得不像话的唇瓣,带着丝丝甜腻抵入他口腔的舌尖,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非常像一个强势的吻。 对于他这个从没和人亲密接触过的单身狗来说,这种十分敷衍的、人工呼吸式的贴贴,竟已经可以归为值得回味的范畴了。 薛羽觉得非常心酸。 就跟豹豹激动时会炸毛一样,人形也控制不了一些基础的生理反应。 比如说即使薛羽再别扭不乐意,他的脸也微微红了。 这一红,不仅他自己错过了最佳解释时间,甚至把旁边的封恕都吓了一跳。 这人的脸也迅速红了起来,却不是羞的,而是憋的。 封恕脸色涨红,急得结巴都好了:“你与人如此,是会有孕的!” 薛羽:? 他傻了。 是他给自己编的这个人设太过傻白甜,看起来是连亲亲会怀孕这种鬼话也会相信的孤儿小豹豹吗? 不是,修仙界的性教育课也这么不靠谱吗? 大概是薛羽的怀疑表现的有点明显,封恕郑重道:“口部直通身体肺腑,脏腑相通、血气交融,于尔等兽修来说便足以有孕。” 如果封恕说人人打个啵都会怀孕,那薛羽能确定大师兄百分百是在框他,可他单独说兽修如此,这倒令薛羽又有些迟疑了。 虽然封恕这说法听起来就足够他妈离谱,但薛羽也是人生第一次当兽修,连穿书这种玄幻的事情都发生了,相比之下,亲亲就能怀孕,好像也,不是那么迷幻了? 等一下——他虽然是个兽修,但也是个男兽啊?《修仙界第一流氓》不是个终点种马文吗?种马文里什么时候男人也能怀孕了? 薛羽狐疑地想,难道他其实穿的并不是《修仙界第一流氓》,而是他妈的《修仙界第一流氓》在海棠的同人小说?还要带生子play的那种? 袖风吹拂下,又有大把大把的雪花毛从豹豹身上飘起来。 薛羽跟这一团一团的雪花毛一起开始凌乱。 封恕见人已经被他吓到,脸色便缓和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薛羽脑袋,安慰道:“你与师尊、时间尚短,安心。” 薛羽抬头幽怨看他一眼:虽然我还是觉得你在驴我,但是谢谢。 他整理一下情绪,故作天真地抬出刚刚没来得及说的瞎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一直把师尊当做爹爹看待的。” 没有,骗你的,其实他跟我女鹅地位是一样的来着。 封恕是怕这种刚刚化形的兽修幼崽太过懵懂烂漫,又没父母教,将还是兽型时那样互相缠尾巴啃脖子的动作带到人形身上,行为太过孟浪轻浮,以后就会遭歹人算计欺负,倒也不是真的以为他跟岑殊有什么。 因此封恕只是点了点头,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万不可、容他人对你,这样!” “怎样?”颜方毓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来。 他从隔壁院落过来,看了眼这满地的白毛毛,讶异道:“这是怎么了?晴日飞雪?” 薛羽咬牙:“天气暖和,就有点掉毛。” “倒是可怜。”颜方毓随手冲雪豹摇了摇扇子,“再待下去,不会把毛掉光吧?” 不知何处响起“嚓嚓”几声,颜方毓将扇子合进手心:“嗯?什么在响?” “没东西响,师兄听错了。”薛羽松开咬紧的后槽牙,装作无事般换了个话题,“之前药长老给师父开的药方主要起一个压制作用,治标不治本,师兄没去问问,有什么可以根除的方法?” “倒是问过——”颜方毓一顿,突然眼神犀利地看向他,“昨日我们讨论时你不是还在昏睡?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薛羽短促地“啊”了下,灵机一动道:“昨日小羽在场,自然是它跟我说的。” “小羽跟我说的”,这瞎话水平就跟小兰问柯南“你怎么懂得那么多”的时候,柯南说“这都是新一哥哥教我的”一样。 薛羽看片的时候觉得这蹩脚理由别人竟然也信,现在自己竟然也编了个差不多的。 最主要的是,颜方毓竟然也信了! 他二师兄点了点头,道:“药老开出需要清灵草、极阴花的方子,虽后遗症颇大,且药引难寻,但它们是确实由典籍记载过的。要说更合适的药方自然也有一个,能够拔除丹田、元婴、灵府中的顽毒之类,药引却是传说中才有的灵草,从未有人见过。” 薛羽倒没想到还真有,连忙问道:“是什么灵草?” 颜方毓:“鬼神辟易。” 鬼神辟易? 薛羽一愣,巧了吗这不是?又跟李修然撞上了! 要说这鬼神辟易草,实际跟清灵草、极阴花一起,于李修然来说都是同一个作用。 而李修然需要这几味草药的原因,还跟另一个人有关。 湛灵。 湛灵身为逍遥谷灵女,是灵草精怪。 她与玉冰机的第一次出场是在一家热闹客栈,向店小二要一间江边雅间准备边吃饭边赏景。 两人一个冰肌玉骨清冷出尘,另一个天真烂漫古灵精怪,霎时间就吸引了在大堂里歇脚的男主角,李修然的注意力。 那是李修然虽然已经收了两个后宫,但架不住他本人相当混不吝,见到两位美得脱俗的漂亮少女,脑子往裤/裆里一钻,就想把姐妹花也收入囊中,左拥右抱、双宿双飞。 李修然其人一向不爱走正道,正好店小二上雅间去给二人送清酒小菜,李修然便趁机在酒里下了药,估摸着时间她们已经吃喝过了,便上楼去找人搭讪。 谁知湛灵身为逍遥谷灵女、小药宗嫡传,酒壶盖还没打开就知道里面被放了东西。 她天真,却也不是傻,虽气得恨不得将这家黑店砸个稀巴烂,但还是存着不可冤枉好人的想法,便决定将计就计,看看下药的人接下来要搞什么鬼。 玉冰机对此没什么表示,两人便在雅间闲坐看景,且等着看。 因此李修然一上来,湛灵便知道这事跟人店家也没什么关系,全是面前这小人所为。 她与李修然做戏一番,在酒里略施作料,又给李修然敬了回去。 李修然倒觉他们三人若都中情药,做起事来更有一番滋味,便欣然喝下。 谁知酒一口他就发现事情不对,这药性不仅比他下的要烈上几百倍,他登时起了反应不说,修士赖以为生的灵力竟同时被封了起来。 他此时与凡人无异!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湛灵瞬间变了脸,祭出武器就准备把李修然那东西割了丢江里。 此时的李修然灵力全失,哪是湛灵对手?他慌不择路逃窗跳进江里,顺着江水逃跑了。 李修然喝了一肚子水,那烈性药的药效没过去不说,江两岸竟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他顺着江水从白天泡到入夜,觉得此时就算是条狗他也能日来解瘾了,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漂到了一条红灯街!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这一晚,李修然为了解毒夜御百女。 青楼女子身世大多凄苦,没受过基础修仙教育。李修然虽没了灵力,但身体依旧是强横的修士,被李修然当做解毒工具的女子们,便因修为低下而在李修然的磋磨中非死即伤! 第二天,李修然给老鸨钱财,让她将那些死了的青楼女子拉去葬了,又故意找到湛灵,带她去看山头上的上百座新砌的野坟。 他指着那些坟,对湛灵说这些无辜女子皆是因你而死,你难道不应给她们陪葬? 湛灵从小被逍遥谷长辈们呵护着长大,心地十分善良,她听了李修然的讲述,又看着这遍野的墓碑,登时崩溃了。 她不是不知罪魁祸首其实是李修然,可那情药确实是由她激出的烈性,她若当时只是把李修然狠揍一顿,而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这些女子,本来是不会死的。 湛灵纯善,立马想引颈自戮以告慰这上百女子的在天之灵,却又被李修然给拦了下来。 李修然说自己身上余毒未清,就算是湛灵死了,他还会去找别人解毒,到时死的人还要算在湛灵头上。 他说你若想赎罪,就应该由你自己,来帮我解毒。当时的湛灵已是接近行尸走肉的状态,李修然说什么便是什么,更没想到比起她自绝,她更应该先杀死的,是面前这个恶鬼一样的男人。 于是在这百座新坟的睽睽之下,山野凄风之中,湛灵屈从了。 后来的事比之这部分也没什么可细说的。 逍遥谷长辈得知此事万分悲愤,将李修然擒住后,剑宗长辈一人一剑将他千刀万剐,留着一口气,又被小药宗长辈丢进逍遥谷后山的万毒窟里受毒物啃咬。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已是痛苦得不能再痛苦的死法,谁知李修然没有死,又因为其“功鼎”的体质,那些毒物没毒死他,反而助其修成了毒体。 有了毒体,李修然不仅自己百毒不侵,甚至血肉带毒,随手便能毒杀旁人,他行起恶事来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然而李修然虽然毒体大成,却也因此没法再跟后宫亲近,这对李修然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他便想寻找方法,再将这一身毒气散掉。 全天下只有一人能受他毒体而不死,那就是身为草木精怪的湛灵。 李修然对湛灵说,她们都受不住我,我就只能找你。 湛灵不堪李修然的折磨,便对他说了个药方,其中便包含清灵草、极阴花、鬼神辟易。 薛羽在看到这部分时早就气得神志不清,除了觉得鬼神辟易这么名字挺有意思多看了几眼外,根本没去记这玩意儿他是从哪里得到的。 回忆到这,他也抓瞎了。 但无论是什么天材地宝,最终肯定会被李修然拿到,从主角手里抢总是没错的,这点薛羽倒不是很担心。 只不过这一世他必不可能再让女鹅在李修然那儿受苦,到时候得想些其他法子,让李修然换种原因去找鬼神辟易。 - 岑殊来这儿主要就是找药辞问雪豹能不能修出人形的,既然问完了,师徒一行人又在逍遥谷呆了几天,便打道回府了。 临走时两个小朋友俱是非常不舍,玉冰机主要不舍小号,湛灵不舍大号,但一言蔽之俩号都是薛羽的,李修然未来的仇恨值就非常集中。 岑殊的两个徒弟皆是放养,自己的小事业搞得红红火火的,两人一出峡谷便与岑殊分道扬镳,只有薛羽一人一豹跟着岑殊返回天衍宗。 后来在逍遥谷呆的几天里,岑殊基本都在入定疗伤,两人虽然住一个屋,但是半句话都没机会说,岑殊一出关他们便离谷了。 回来的应盘上也是一路无话,虽然岑殊一向就是这样不爱理人,但薛羽看得出来,此时的祖宗,情绪是有些不对的。 他就像是一座压抑许久的火山,正咕嘟咕嘟冒泡,随时都能爆发起来溅薛羽一身火星子。 薛羽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之前他昏着的时候岑殊还对他很是温和啊?怎么现在他醒了,这人反而翻脸不认人了? 但是祖宗这么一横,薛羽……薛羽反而怂了。 实在是岑殊身上气势太盛,薛羽在他身后狗狗祟祟一路也没敢凑上去搭话,苟着苟着,就苟回了天衍宗。 祖宗黑车速度飞快,眨眼便落在了无名峰。 他们出门小一个星期,整座山头没人看管,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薛羽总算找到了话头,蹭到岑殊身边试探道:“师、师尊,要我把广场上的雪吹一吹不?” 岑殊施舍他半个眼神,袖摆微抬,整座广场、连带下面千百阶台阶都吹得干干净净,一颗雪粒都没有。 两人根本没停下脚,薛羽缩了缩肩膀,忐忑跟人往里走。 过了正门,只见小院房檐上也都是积雪。薛羽刚想开口,只见岑殊又一抬胳膊,院子里的雪也被吹没了。 好家伙。 薛羽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不、不就是亲了一下嘛,这是连一个扫地机器人都不愿意让他当了的意思? 一个大男人,不要那么小气叭! 薛羽腹诽着跟在人身后一路向里,进入后院岑殊的寝殿。 他刚把自己的两条小短腿都迈进门槛,突然觉脑袋被人rua了一下。雪豹向上望去,只见岑殊垂首看他,深潭一般的黑眸此时宛如煮沸了一般,像是有什么情绪马上就要突破这层薄薄的虹膜喷薄而出,但又被岑殊死死摁在一双眼珠子里。 他又敷衍地摸了下雪豹的脖颈,压抑道:“你自先去玩。” 雪豹怔愣一瞬,再一眨眼便已在寝殿外。 漆红大门“啪”地在他面前关上了。 薛羽:??? 薛羽的心脏在关门声中猛地一跳,一身细绒绒的白毛汗不受控制从后背沁了出来。 虽然其实你这样做是有点多此一举的,但是有啥事你跟我小号说还不能带我大号的?! 安置好怀中宠物,岑殊骤然转身,长而浓的睫毛压着已然滚沸的瞳仁。 他低声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岑殊:我徒弟是我宠物他弟! 薛羽:我师父是我老乡! 有一天两人走在路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陌生马甲。 *车如雷兮马如龙,鬼神辟易不敢害。——《富贵曲》李咸用 第24章 024 自从岑殊将雪豹从江南接到身边自己养着,除了闭关找不见人,还没有这样主动把小宠物主动往外赶的时候。 难道是他俩回到自己家地盘上,祖宗终于要关起门来打孩子了吗? 打,是、是要怎么打?血腥暴力到不能让年幼的智障小豹豹看到,以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 薛羽一哆嗦,不仅没往上去,反而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往大门上一抵,跟门外的雪豹就隔着一层薄薄门板。 毕竟他确实在大庭广众之下污了人家祖宗的清白,祖宗要想揍人的话,薛羽只好乖乖让他揍了——不乖也没用,主要是也打不过。 李修然享受的是男主角待遇,在他面前走火入魔的岑殊是海棠市的清冷师尊,手脚无力、任人宰割。 他没就坡下驴打打岑殊的主意,不是因为他良心未泯,主要是频道不允许。 薛羽就不一样了,就算是走火入魔了,人家岑殊依旧是大佬,光放放灵力就让人近不得身,打一百个薛羽那还不跟砍瓜切菜似的,掀一个逍遥谷也不成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前路凄然,赶忙使唤外面的雪豹支起身子,两只前爪搭在门板上,一边挠门一边用最可怜无助的声音小猫“咪咪”叫。 薛羽知道岑殊一向是很宠着豹豹的,平日里都一点委屈不让人受。 此时他只盼着大佬能开门把豹接进来,一会儿打孩子的时候豹豹还能往自己身上扑一扑,场面能稍微好看一点。 他怂兮兮低着头,却悄悄抬起眼睛,借着黑纱带的遮挡偷看岑殊的反应,模样有点像躲在坚果后面探脑袋的小松鼠。 岑殊看着小徒弟那战战兢兢的动作,本来就弹压不住的怒火又邪门地噌噌往上飙。 现在倒是知道退了?之前在他旧疾爆发几近走火入魔,如此危险,为什么却要往前凑? 自从八百年前他灵府中寄下戾气,岑殊便极少再动怒。 得知自己必须时刻心如止水不得大喜大悲时,岑殊没有怨怼;得知自己的一双徒弟均被人杀死时,岑殊为避免自己走火入魔而死无人能给徒弟报仇,他克制住了怒气;而最后的生死一线间,他更是只觉得平静。 唯有雪豹化为血雨落在他衣襟上,积累了数百年的怒火终于姗姗来迟。 但这怒气其实大部分并不是对李修然,而是对岑殊自己。 他怒自己如此无能,本应身为他人庇护,竟反而让徒弟跟坐骑都为自己而死。 就如同此时,他亦不知道自己的怒气是因为虎尾春冰而不自知的小徒弟,还是因为失控于戾气的自己。 他心神不稳,灵府内便震动了一下,本已乖乖屈服的戾气又蠢蠢欲动,有复萌的征兆。 岑殊微微拧眉,灵气入府,压制得悄无声息,唯有茶几上瓷杯在些微外泄的戾气激荡中互相磨娑,发出“嘎吱”几声闷响,在雪豹咪咪叫的挠门声正并不明显,却被小徒弟不合时宜地敏锐察觉到了。 小徒弟终于舍得将冲岑殊抬一抬脸,小心翼翼试探道:“师尊灵府里的戾气是不是又跑出来了?要不我再给师尊……吸一下?” 这话一出,就像是在稻草堆里点炮仗,几乎将岑殊整个点燃了。 他狠狠闭眼,暴躁灵气轰然外放,却在猛地膨胀出几丈远后又被他堪堪收了回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灵气的余韵波及到殿中另一个人身上时,就只剩下一阵微风。 漆黑发丝在这阵风里轻轻晃了晃,那场景竟好像是岑殊故意打出一道微末灵气,就为了借机吹起小徒弟的发梢拂一拂他的侧脸。 小徒弟这回似对此无所察觉,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显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来。 他用一种献宝般的语气说着火上浇油的话:“我看师尊被我吸一吸戾气,这几天精神都变好了。反正药长老也说我身体迟钝,吸进戾气也没什么反应,不如咱们以后——” 以后? 岑殊再忍不下去,厉声打断他:“当日在逍遥谷时你就没有想过,若是你吃不消那戾气又会如何?!” 小徒弟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轻轻“啊”了一下,本来已经向前探出一点的脚尖又怯怯缩了回去,小声道:“那天我看师尊那么难受,也就,没多想……” 他顿了顿,又有点不服气地辩白:“而且,我是看小玉的剑气伤不到我,才想去试试的。” “剑气?” 岑殊冷声嘲弄,接着倏地抬袖,将茶几上的一只茶碗御空拂至两人之间。 只听一声极轻极轻的闷响—— “噗” 足成年□□头那么大的茶碗,便瞬间在两人面前化为齑粉。 岑殊袖摆再挥,那团细得不能再细的粉尘便散进风里,再寻不见。 他垂下双手傲然立在大殿当中,一双微微发赤的眼睛睥睨着对面的小徒弟,怒意未消的语气中带着隐隐不屑:“不过是年且尚幼的天生剑体,又何足挂齿?你在她的剑气里毫发未伤,便觉得自己能在我手下走个来回?” “小玉当然是比不上师尊的!”小徒弟赶忙表了个忠心,又吞吞吐吐补充道,“可那时候师尊的灵压那么强,连师兄跟长老们都接近不了,所以才让我……去送药的。” 灵府内混沌一片,新生出的戾气打在还未完全修复的灵府壁垒上,痛如颅骨迸裂。 岑殊忍了又忍,眼底暗色红芒乱闪,护体灵气已向内压缩至极限。 然而他面上却不见任何痛色,只是脸色又苍白几分。 八百年的自我情绪束缚,已将“压抑”两个字深深刻入岑殊的血骨,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我在担心你,我怕我会把你害死”之类的话的。 因此岑殊只是沉默半晌,后才言简意赅挤出三个字:“不需送。” 小徒弟秀挺的鼻子皱了皱,似乎非常苦恼自己师父生气的原因。 他思索好大一会儿,恍然大悟问道:“……难道师尊是担心如果我死了,会在你身上加业障吗?” 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个推论非常笃定,他昂了昂首,字正腔圆、大义凛然地说:“我是自愿给师尊送药的,又是自愿帮师尊吸一吸戾气的,就算以后一不小心真的翻……真的死了,我也不可能怪罪师尊的,天机看在我有如此孝心的份上,也不会把锅——把业障算在师尊头上的。” 小徒弟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完之后还非常大度地补上一句:“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岑殊额角青筋微跳两下,只觉得脑仁子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知是被戾气在府内割的,还是被面前猛给他拱火的小徒弟气的。 偏偏这小豹崽子还无知无觉。 岑殊垂目看着小徒弟,即使一条二指宽的黑纱带横覆在眼上,亦能看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含的认真。 他藏于袖中的二指轻碾一下,那条碍事的黑纱便又从对面人鼻梁上滑了下来。 诧异是在几个瞬息后才充入眼底的,在头一个刹那间,那双瓦蓝的眼睛毫无遮挡,清亮澄澈,十分认真地向岑殊望来。 岑殊内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垂望小徒弟赤城的眼睛,蓦然想起前世因他而死的徒弟和雪豹。 岑殊想,难道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他们亦是知道前路几何,却依然慷慨赴死,对他毫无怨怼的吗? ——不,他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为他而死了。 “师尊的戾气,是又跑出来了吧?” 一道清亮声音突然响起,将岑殊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小徒弟将断裂的黑纱带拿在手里笃定看他,那表情似乎在说“别逞强了,你看你连术法都维持不住了,一定是非常严重了吧?”。 岑殊无言与他对视。 对面的人只当他是默认了,一边向他走来一边道:“那天在逍遥谷事出突然,肯定是戾气没吸干净才这么快卷土重来了,师尊快再把戾气放一放,以后有我在你身边帮忙吸一吸,师尊就不用总是闭那样久的关了。” 叽叽喳喳的小兽修终于在距他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后又有些犹豫地抬了下手臂。 他似乎想做出一个敞开怀抱的姿势,却因为对面是岑殊他又不太敢,抬手臂的幅度就非常细微。 那样子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看起来就不太像是等一个抱抱,反而像是在鸡圈里撒着两只手轰赶老母鸡。 大殿里静了一会儿,没人动作。 小徒弟似乎是对岑殊的无动于衷感到非常困惑,他歪了歪头,略带鼓励的目光似又在说:“来呀?”。 那模样与几日前在血色浓稠的戾气中心,他大开城门顺从将戾气让进他身体里的样子相差无几。 动作间,墨色发梢又在额边一晃,垂下来吻了吻他的侧脸。 岑殊依旧沉默而立。 他觉得自己收的这个小徒弟,有些蠢。 兽类不是更该会趋利避害的吗? 为什么他这个早早修出人形的小徒弟,也已经早早把本能丢了个彻底?在岑殊让他过来时后退,又在该退的时候傻呆呆往前来? 岑殊把心口的蠢蠢欲动狠狠压住,他袖摆猛然一甩,如一捧轻轻柔柔的云团扑在对面人脸上。 薛羽只觉得一团冷香倏然铺面,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向后倒飞而去。 在殿外的雪豹双爪同时扑了个空,他猝不及防咕噜咕噜往里滚去。 原来是殿门已经被岑殊打开。 两只小豹子滚得一前一后,恰巧撞在一起,又双双被岑殊托了起来向外送去。 两扇漆红木门闭合的瞬间,薛羽勉强抬头,从窄条条的门缝中看见岑殊的身影。 殿中那人洁白袍摆垂落迤逦在地,不惹纤尘。 他下颚微微仰着,表情便显得孤高,傲然而立的样子像是雪山山尖亘古不化、遗世独立的一捧雪。 只是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寂。 薛羽听见他说:“此后,亦不需你如此。” 紧接着,寝殿大门便在他面前轰然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们来学习一个俗语,叫:豹唇不对殊嘴。 指的是一种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还觉得自己答了个满分的行为。 第25章 025 两扇厚实大门第二次在薛羽面前无情合上,一人一豹并排站在门外,呆愣愣大眼瞪小眼。 这人真的好奇怪啊! 刚刚还叫他来,现在又让他滚! 不是,化身滚就滚了,又关他可怜无辜的小豹豹什么事?为什么豹豹也要滚?! 都滚了他还怎么打入敌人内部探听消息啊! 薛羽两个号一起往前倾了倾身,侧脸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小号抬手敲了敲门,试探叫道:“师尊、师尊?” 一人一豹的动作同步极了,连那鬼鬼祟祟的神情也十分相似。 幸好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在,不然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要猜一猜门口这两个小东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也不知是岑殊在屋里设了什么禁制隔绝了声音,还是这人根本把他关在门外以后就瞬移跑了,门板后面静静悄悄,连五感敏锐的雪豹都没听到一丝动静。 等了一会儿,待确认里面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声音了,薛羽皱着眉毛从门板上爬下来,转身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一手托腮做苦想状,一手伸向旁边,振出袖风给雪豹吹毛。 ——薛羽最近对他的雪豹大号很是有点嫌弃。 也是因为这几天他思虑过多,小号掉头发,大号就掉毛。 雪豹还是只幼崽,小小一团跟手心里能把玩的茶杯犬似的,一身厚实绒毛就生得又细又软。 这样细绒绒的毛长在身上的时候,确实是十分适手好摸的,就连总是跟豹很不对付的颜方毓,也偶尔在雪豹脑袋顶上偷一爪子。 但毛掉起来也足够令人惊心动魄,在人怀里待一会儿就能粘上一身。 薛羽这边吹风,雪豹身上的长毛像海浪一样漾起波纹,他抬抬爪子伸伸腿,转着圈儿让袖风把毛窝窝的地方也吹一吹。 细毛翻飞,一人一豹鼻子一痒,在自己的毛毛雨中一起扬起头,此起彼伏地打小喷嚏。 一时间庭院内只余下“啾啾”声。 一连串喷嚏打完,薛羽赖好舒服了点。 他揉了揉鼻子,冷不丁又想到,岑殊这么着急忙慌地赶雪豹,不会也是嫌弃他掉毛吧? 这念头刚升起来,那边雪豹身上又有一大团毛“刷”地飞了出去。 薛羽连忙一巴掌把那团毛按在雪豹背上,一人一豹僵在原地都不动弹,两对蓝眼珠子我看着我、我看着我,就好像只要他一直按着,这团毛就能长回豹豹身上一样。 不会的吧?他这么可爱,就是秃、秃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猛然间,刚刚岑殊那副好像随时都要暴走的样子撞进薛羽脑海里。 他恍然想到:啊!这人应该不是嫌弃他掉毛,而是急着去闭关吧? 经过上次逍遥谷一事,薛羽也能从他二师兄那句“逍遥谷内没有可以压制戾气的冷泉”里,对岑殊的“闭关”有个模糊的猜测。 在原著的剧情中,岑殊是直到死都没有摆脱灵府中的戾气的,虽然由于现在的蝴蝶效应,又让薛羽得知根除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只能指望现在还没个鬼影子的鬼神辟易。 因此他平时的闭关,都是用所谓“冷泉”对戾气进行暂时性压制。 这方法听起来就多少有点子像那种不正经小说里的不正经桥段。 就是那种什么中了敌人嗯药女主丝毫不屈服、男主都箭在弦上又说乖宝结婚前老公不碰你,接着画面一转,主角从湍急的河流中露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又或者淋浴头下面冲个十来分钟的凉水澡。 跟岑殊发病了就要去泡冷泉是一样一样的。 薛羽满脑袋问号。 自己那么大一个吸尘器站在这儿,帮岑殊吸个戾气就是个把子分钟的事情,这人干嘛还要舍近求远去冲什么凉水澡? 按照以前岑殊把他当扫地机器人的态度,薛羽本来以为这人见他能吸收戾气,一定很是愿意让他的工具人生涯再添上一个用途的,岑殊到底是有什么不愿意? 难道是他刚刚表忠心的态度还不够诚恳? 好像也不太像。 薛羽托着腮,认真把殿内的情形复盘一遍。 首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岑殊虽然可怜但依旧是个缺德玩意儿,他一向不在乎薛羽,肯定不是因为怕他受伤才不接受他的帮助的。 再想,祖宗好像是在他说“女鹅的剑气伤不了他”时才特别怒气冲冲的。 而且接下来他不仅对乖女鹅的实力进行了质疑,还当场碾碎了一只茶碗非要薛羽承认他天下第一。 哦! 薛羽明白了! 像祖宗这样修为顶尖的大佬,一定也跟大明星似的有什么偶像包袱的。 一定是因为薛羽把他跟刚会走路的小女孩相提并论,伤害到大佬强烈的自尊心了吧! 啊,这种“除我之外尔等皆是屁民”的心情,是他这样金丹期都修不上去的废物小豹豹根本理解不了的呢。 ——不,他其实也好想理解一下的,呜呜呜。 所以下次他再去找岑殊的时候,就应该“啪”地往地下一趴,大喊一声“师尊太厉害了小玉的剑气根本不能把我伤成这样子!”吗? 那场景想一想多少有点缺心眼。 薛羽思来想去半天,不仅什么都没想明白,豹豹身上的毛又掉了一地,看着着实可怜人。 他托腮叹了口气,没忍住想到了封恕。 他大师兄人好脾气又温和,如果刚刚在大殿里的是他大师兄,那他一定会欣慰地摸着薛羽的豹脑袋说“爱徒真乖”了吧! 可他大师兄已经不知道飞去哪儿拯救失踪儿童了,唉。 - 第二天薛羽起了个大早又去岑殊寝殿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两扇大门紧闭,与昨天他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那人果然没有丝毫让他帮忙吸戾气的意思,已经兀自去闭关了。 薛羽腹诽两句,揣着豹抱着碗准备出门去上学。 那天他出门出得急,自己的海碗应盘和两块木牌都没带在身上。 经过上次老糊涂改课那件事,薛羽回到自己住处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课牌,看看会不会又有长老突然改课。 这一查不当紧,竟真的有课程改了。 不过并不像上次那样把正经课往后推,而是把课加在每天晚上。 地点竟在天衍宗弟子取应盘的天地为鉴,上的是观星课,听起来就非常天衍宗。 薛羽心中还想着观星课,刚走院门便听见一道熟悉声音。 “小师叔!” 薛羽抬头一看,小结巴站在门口冲他兴高采烈招手:“我瞧无名峰各处的雪没了,就猜到一定是小师叔回来了!” 薛羽被岑殊愁得心力交瘁,突然感受到这样温暖的师门情,简直令人热泪盈眶:“呜呜呜小笺!” “小师叔去了这好几日光景,大事史课已经上完啦,现在正要上孙长老的基础因果论。”小结巴与薛羽并排往传送法阵里走。 小结巴一定是怕他去新教室找不到地方,才又来无名峰接他的。 薛羽顿觉十分感动、万分唏嘘,要是岑殊这缺德玩意儿有其他天衍宗弟子们的一半贴心,他还会掉毛掉成这样子吗!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小结巴,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他豹豹当得时间略有些久,其实脑回路已经跟普通人差得很遥远了,像小结巴这样的普通人类,说不定能懂祖宗的想法呢? 薛羽这样想着,想了个措辞遮遮掩掩道:“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一点小问题。” 小结巴耿直道:“哪个峰的同门?出何事了?” 薛羽:“呃,不是同门,是、是我入门前的朋友。” 还好这里的修士们都十分实诚,小结巴也没问“你说的一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这种问题,只是眨巴了下眼睛,示意薛羽继续说。 “就是我朋友吧,他的某个朋友最近遇到点麻烦,自己很难解决的那种。”薛羽酝酿了一会儿,“我朋友就很想帮他朋友的忙,而且有他的帮助,他朋友可以很轻易地解决困难。但是他那个朋友人就很有点子傲气,宁愿自己硬抗也不愿意接受我朋友的帮助,还让我朋友以后不要多管他的闲事。” 薛羽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故事编得已经完整了,便落下结语,十分虚心地请教道:“我的朋友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的朋友接受他的帮助呢?” 小结巴似乎并没有被这个难住薛羽很久的问题问倒,他表情变都没变,干脆道:“像这样自尊心强的女子确实不怎会平白接受他人的好意,你朋友可以在私下里暗自相帮,时间久了总会——” 薛羽赶忙打断他:“等等等等!我没说我朋友的朋友是个女孩子啊!” “哦!”小结巴正了正表情,义正辞严道,“小师叔放心,我天衍宗弟子是不会歧视断袖的!” 薛羽人都傻了:“虽然我朋友和他朋友确实都是男的,但他俩不是那种关系!” 小结巴转头看他,那张犹带稚气的脸上显出一种很直白的困惑来。 “既然不是喜欢,那你朋友为什么一定想要帮他的忙呢?就像我乐于帮小师叔的忙,是因为我觉得小师叔人很好,待我也很好。如果你朋友的朋友待你朋友那样不友善,你朋友还一门心思想帮他忙,不是喜欢人家,就只能是缺心眼了呀。” 薛羽在心底尖叫,缺心眼子不许说我缺心眼! 他对岑殊明明是父爱!跟对他两个乖女鹅一样的!父!爱! “就、就不允许他俩就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吗!”薛羽色厉内荏地辩白道。 小结巴似乎不明白薛羽为什么突然有些生气了。 他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赶忙小心翼翼地给他顺毛:“哦……就是关系特别好的,亲如兄弟是吗?” “对。”薛羽咬牙,“就是那种很纯洁的兄弟情!”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那种社会主义兄弟情! —— 首先谢谢各位金主爸爸的临/幸。 孩子第一次上夹子没见过世面,一天内收到这么多不同的声音,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评论全都有看,无论是对题材还是因为文本身的喜爱,都非常感谢。但因为我很不擅长卖萌所以只挑一些很好回答的问题回了,还有些问题涉及到剧透,回不回好像都不太对。 虽然我的伏笔埋得失败又浅显,但还是希望各位观众老爷给我留条裤子穿【。】 问受和前世是不是一个人的,我只能说,你们看这只豹豹他蠢成这个样子,是吧? 还有问中间虐不虐,是不是he,后面剧情里炮灰攻受那些都没有没有的,凡出场无论正派反派都是助攻,努力写成大家看得轻松愉快的睡前读物。 晚安! 第26章 026 还好修仙界的人都比较质朴,小结巴也并不知道偷摸大鸡跟社会主义兄弟情所蕴含的隐藏意义。 他半懂半不懂地“哦……”了一声,缓慢地说:“就算是好兄弟,你朋友亦可以暗地里默默相帮,世间再傲气的男子受到他人帮助,时间久了总会知晓你朋友的真心的。” “嗯……”薛羽艰难道,“他朋友的修为高出我朋友一大截,他的那个麻烦,就不是很能‘默默’地帮……” 他总不能做出大半夜闯岑殊寝殿的事情——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闯了,脚还没踏过门槛就得被大佬发现啊! 小结巴确实有着天衍宗弟子一贯的缺心眼子,他根本没咂摸出来为什么前者比后者修为高,遇到了什么奇怪的麻烦,竟可以在后者的帮忙下轻松解决。 他只是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那便没办法了,只能让你朋友态度强硬一些,在他朋友被麻烦扰得脱不开身的时候,直接去帮忙!” 薛羽大惊:“你是说让我、我朋友,霸王硬上弓吗!” 小结巴困惑道:“‘霸王硬上弓’是什么意思?” 修仙界亦没有西楚霸王,小结巴没听过这句俗话也正常。 薛羽煞有其事地解释:“就是我朋友在他朋友不同意的前提下,强行对他实施帮助。” 小结巴恍然大悟,做出一个“小师叔你懂得真多”的表情,笃定点点头:“对,就让你朋友霸王硬上弓!” 薛羽说不出话,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合着惊恐的忧愁。 小结巴瞧他这样子,亦有些忧愁地挠了挠脑袋,十分心虚地解释:“既然小师叔朋友的那朋友是个异常傲气的男子,那想要改变他的看法想必是很难的,与其瞻前顾后、踌躇不前,便不如‘硬上’先把麻烦解决了。既然他们二人亲如手足,他朋友就算当时会怒,事后也一定理解的。” 像是觉得这样的劝说还不够有力度,小结巴又坑坑巴巴补上一句:“亲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嘛!” 一时间薛羽也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他只是在想,之前给小结巴夸下什么“亲如兄弟”的海口,导致他根本没法解释岑殊可能不会打断亲弟弟的腿,但一个不亲的便宜徒弟可就不好说了。 可薛羽又得承认小结巴说得没错,在一般的AVG游戏中,想要攻略岑殊这种冰山男主,不贴上去莽是永远不可能刷到好感的。 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爱情和腿,薛羽觉得自己总要失去一个。 他打定了主意,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小结巴的一通歪理完全带跑偏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薛羽脸上的表情倒是还没来得及变,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小结巴以为小师叔不太满意他这个计策,赶忙又道:“或者——或者可以让你朋友寻一个,必须让他朋友接受他帮助的理由。” 小结巴:“若是迫不得已接受他人帮助,再傲气的人大抵也是没法拒绝的。” 哦,那就是说得好听一点的霸王硬上弓,之前是被人逼迫,之后是被剧情逼迫。 归根到底还是硬上。 这大概就是清冷师尊的命吧。薛羽唏嘘。 只是看不出来,小结巴这浓眉大眼的竟然还是个强制系。 薛羽扭头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涉世未深的小结巴自然没有听懂他的梗。 他纯真的大眼睛眨巴一下,憨厚笑了笑:“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向我请教事情呢,如果能帮上小师叔的忙就最好了!” 薛羽忙道:“帮得上帮得上,帮大忙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一时间空气里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 月中旬,给天衍宗弟子们上基础因果论的是孙长老。 薛羽一见到他,第一感觉就是:老。 这种“老”与逍遥谷那几个华发鸡皮的精神矍铄老头儿不一样,他身材佝偻矮小,露在外面的皮肤枯黑折皱,大眼一扫仿佛什么枯皮橘子、干树杈子成了精。 仿佛随时都要有人在他鼻子前面探探呼吸,总之没有什么人气儿。 小结巴介绍,虽然岑殊是天衍宗辈分最大的一个,但年龄最大的却是面前这位孙长老,连现任掌门都是听他的课长大的。 而且据说这位孙长老自从在天衍宗教课起,就是这副老的不能行的模样,没人知道他具体几岁了。 薛羽听罢肃然起敬。 啊,这就是扫地僧的存在吧! “小师叔走的那几日,入门部分已经讲完了,这是我给小师叔抄的笔记,可以先看看。”小结巴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木牌放在薛羽面前,欲言又止道,“深入的部分,对小师叔来说可能有些难懂。” 薛羽道了声谢,依旧沉浸在对扫地僧的崇拜里:“既然难懂,我更应该认真听讲,努力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作为一个文科生,他最不怕的就是背书了! 真开始听讲时,薛羽才发现小结巴那句“有些难懂”,说得其实非常委婉。 明明孙长老说的都是中文,听进耳朵里却让薛羽头一回有了穿越异世的茫然无措感。 紧接着他发现并不是只是他一个人不想听讲,他周围那些天衍宗小弟子们亦然。 孙长老在上头讲大课,小弟子们在下头讲小课。 能上基础理论课的都是些修为不高的弟子,逼音成线的功力使得都不熟练,教室里便充斥着一片隐晦的嗡嗡声。 孙长老稳坐钓鱼台,一点没有制止的意思,讲课讲得十分浑然忘我。 老先生讲起课来声音低、语调缓,再配着同窗的嗡嗡说话声,薛羽再也顾不上学习扫地僧的武功秘籍了,只觉得每根睫毛根都吊着块秤砣,拉着他的眼皮不断往下坠。 恍惚间,脑袋猛地一歪,薛羽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下意识看了眼同桌的小结巴。 因为他坐得腰杆挺直,眼上又罩着黑纱,小结巴并不知道他根本已经小睡了一觉。 只见对方回望他一眼,脸上表情尽是“不愧是小师叔,听课听的这样认真!”的崇敬。 薛羽被他看得很是心虚,勉力提起精神,准备想想他接下来的计划。 待找到岑殊,他就要这样那样—— 那么问题来了,岑殊在哪儿? 薛羽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岑殊到底是在哪儿闭关,如果等人闭关完出来,戾气早就被他自己压得严严实实,薛羽还吸个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烦恼,目光一垂正好落在面前的青花大瓷碗上。 对了,他拜在天衍宗,可以自己算啊! 当时在逍遥谷时,岑殊本来已经良心发现,想做一个好师父教导薛羽了,却被他奇异的体质打断。 后来又出了岑殊戾气暴走这一茬子事,教导徒弟的事后来再没续上。 岑殊不教他,他就只能自己现学。 薛羽拿过小结巴刚刚给他的木牌,灵气刚往里面一探,脑仁又是“嗡”地一声。 木牌里的说是“笔记”,也实在有些委婉,这里面的东西简直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 薛羽将目录分类大致浏览一遍,发现里面的理论知识果然相当详实,但也只限于理论。 很多内容讲起来十分复杂晦涩,但如果有师父直接上手教导,效果必定会比纯看理论要有用得多。 就比如修炼中要使灵力在经脉中运行大小周天,书本上只能将经过的成百上千条经脉穴道一一摆出来告诉你,若是遇到薛羽这样自小没学过什么经脉图的,只能边看图示边走,一不小心走岔了小则轻伤,重则走火入魔,都是有可能的。 而那天岑殊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亦是想像普通师父一样带着薛羽先走一个周天。 谁知道薛羽的体质特殊,这样手把手教学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薛羽在基础卦里翻找一通,能寻人的卜卦方法倒是找到几个,最低要求也是二重镜。 因为对于天衍宗弟子来说,只有到了筑基期,才能将体内灵气转化为因果力。 他看来看去,以自己一重境刚入门的修为,能用便也只有刚入门的是否应。 是否应卜起来十分简单,不同于其他卦还需要因果力的加持,是否应的操作方法只有两步。 手握应盘,闭目冥想沟通天地。 这说法看起来确实十分玄学。 左右薛羽也听不懂课,便捧着他的海碗开始“沟通天地”。 这一沟就从上课到下课,从白天到天黑。 直到天幕低垂、月上山峦,小结巴又找他来上观星课了,他还是没沟出个什么东西来。 就有可能他以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突然间叛变到唯心这边,人家唯心主义就不是很想要他。 薛羽抱着碗跟人往外走,淡然接受了自己很菜这个事实。 岑殊这次的状态比以往闭关前都要差一些,他估摸着祖宗可能会多闭个几天,他不用着急——反正急也没用。 观星课作为附加课,就跟上次老糊涂加的那节讲因果线的课一样,天衍宗所有弟子都是可以来旁听的。 这几日雪大,厚云排布略有密实,月光和星光都隐在云层后面,偶尔才会露出来。 天地为鉴亦倒映着上方的漫天浓云,不见星月,入目便是一片黑咕隆咚。 唯有中间那道用来取应盘光柱亮得夺人眼球,上冲天幕、下穿峰底。 百来个天衍宗弟子围着这道通天彻地的光柱而坐,一时间只觉得除了周围同门、与面前这道光以外,四野的黑暗干净而空茫,什么都没有。 暮长老站在最贴近光柱的位置,过分高挺的鹰钩鼻在他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使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阴沉肃穆。 在一片寂静之中,暮长老惶惶然开口。 “客星迤地,妖星在野。这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们要来学习的成语是:豹听笺说。 比喻两个菜鸡在一起嘀嘀咕咕,一个真敢教,另一个真敢听。 第27章 027 客星迤地、妖星在野! 如口黄铜老钟罩在脑袋顶又“梆”地一敲,一股凉意瞬间窜上薛羽的天灵盖。 此时李修然还没穿越过来。 做客的妖星,这难道是在说他自己?! 薛羽心神万分震荡,越心虚,便越忍不住向四周同门看去。 他本来以为听闻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这群天衍宗弟子们也应该同他一样非常震惊。 可大眼一扫,薛羽却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大家都十分平静。 中心光柱在众人头身上洒下一片雾蒙蒙的佛光,大家围成一圈盘腿坐在地上,如同表情祥和的入定老僧。 就连上月跟他一起拜入天衍宗的黑脸汉子也稳得像个金刚菩萨,宝相十分庄严。 只见金刚被一旁的师兄撞了撞肩膀,又递去个眼神,黑脸金刚立马像从梦游中惊醒一样挺了下背脊。 他气沉丹田,声音浑厚道:“嗬!真滴啊?那咋整啊?” 暮长老见有人捧场,精神头立马足了起来,语气也多了几分慷慨激昂。 薛羽还没来得及疑惑,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小结巴偷偷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小师叔莫怕,这话每年的观星课上暮长老都会说的!” 薛羽:? 因为天地为鉴峰顶没加盖儿,底下人说小话的声音并不扎耳。 小结巴向薛羽解释,大致意思是这位暮长老是个十足的“狼来了”派。 人家日日观星,日日都觉得这天下马上就要大乱。 但天衍宗是什么地方? 上到长老下到弟子,个个都会算卦,乱不乱他们自己不知道吗? 何况清世行动后天下灵气充裕、河清海晏,是最安稳不过的八百年,哪有乱的影子? 一开始还有人跟暮长老辩驳,但久而久之,见这人根本听不进去,众人便也没了这个心思。 但天衍宗弟子向来十分注重同门友爱,到暮长老讲课时依旧会很给面子地来听一听,再捧一捧场。 虽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能听进心里几分,那就不一定了。 薛羽才知道给暮长老搭话这活儿还是有排班的,今天刚巧轮到了金刚。 一时间这观星课上的就很像说相声。 人在上面每说完一段话,底下金刚就面无表情捧几句“嚯”“那感情好”“您说得对”“可不咋的?”。 在天地为鉴峰顶弥漫着的一股迷之大碴子味中,薛羽低声问:“暮长老是啥时候开始说天下要大乱的啊?” 小结巴:“唔?不道啊,少说也得有几百年儿了吧?我也没找师兄们问过啊。” 两句话对完,两人都诡异地沉默了。 小结巴双眼放空,显然是对自己突变的口音产生了怀疑。 薛羽倒是对东北口音的传染性接受良好,他只是在想其他事情。 几百年前,说不定就是清世行动后星象才改变的。 他作为一个看过原著的穿越者,虽然没有把结局看完整,却也知道八百年前的清世行动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这个暮长老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那么从天象中看出一些其他人用普通方法卜不出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薛羽:“既然你们都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那最开始暮长老是怎么当上长老的?” “啊?”小结巴呆呆道,“好像、好像确实有些奇怪。” 他抵着下巴艰难思索了一会儿,惭愧道:“师叔问的有理,是我人云亦云了,等晚上回去我找大师兄问一问。” 薛羽做出一副长辈姿态,笑摸狗头。 “对了。” 一提到天下大乱,薛羽突然想起在逍遥谷听到的关于普罗米修斯的事情。 事实上到时候人间血流漂橹,确实可以说是天下大乱。 “你们在天衍宗有没有收到一份悬赏令?”薛羽忙问。 “……悬赏令?” “对,就是有个什么——什么门派,在悬赏一位私自将内门心法传授他人的叛宗弟子,叫庄尤的。” “没有。”这回小结巴答得很爽快,或许是担心薛羽不信,他又补充道,“各峰之间互有通信,若有人上门做客是瞒不住的。” 薛羽点了点头。 天衍宗偏得鸟不拉屎,送信的人不来也情有可原。 人不杀到家门口,把凡人血泼在大雪山山巅上,估计这群活神仙们总是不会知道天下出了些什么事的。 这边薛羽还在思索,光柱边上的暮长老抬手指天,唾沫星子横飞,讲课讲得热血沸腾。 内容虽然没之前的因果理论课更晦涩难懂,可他说话颠三倒四、状若疯癫,一看就不太聪明的亚子,薛羽便也因此听得一头雾水。 一个理论课,一个观星课,此时薛羽真的觉得天衍宗开的这两门课根本不是老师教学生,而是召集一群学生满足一下长老们教课的欲/望。 反正天衍宗有出息那波人,就像他两个师兄一样,早早就自己下山闯荡去了。 天衍宗山门上就只留下一群吃吃火锅、嚼嚼花生豆,平日里再随便修个仙的快乐小猪崽。 薛羽抬起头看了看这乌云盖满、星月不露的天幕,实在不知道暮长老观的是哪个次元的星星。 只觉得当中那道光柱那样亮眼,暮长老站得那么近,竟然到现在还没被闪到眼睛? 薛羽越看暮长老的样子,越觉得自己说不定又多虑了。 同一句预言说上一辈子,指不定就碰上了呢? 再者说,天衍宗这群人再厉害也超不过岑殊,而岑殊也在李修然面前跌了,证明看不看得透天机终是没什么用的。 土著敌不过男主角的金手指,有金手指挡不住薛羽他看过原著啊! 这是一个食物链的关系,而目前他堪堪待在最上层。 这样一想,薛羽悬起的心脏落了下来,他松开咬肌,长长呼了一口气。 远在无名峰山林里的雪豹冲着风口伸开爪子,让朔风把他身上的浮毛吹一吹。 雪豹最近掉毛这样严重,还不是因为思虑过多? 薛羽哀怨地想,若不是看到哪个落魄配角都想伸手帮上一帮,自己本来可以当一只无忧无虑的智障小豹豹的。 可谁叫他心软呢? 朔风刮得他脑瓜子宛若上冻,一个主意又随着风钻进他脑子里。 “必须让岑殊接受他帮助的理由”? 可以让岑殊妥协的事物,天底下不就只有豹豹一个吗? - 第二天早上,岑殊依旧毫无踪影。 处于食物链顶层的薛羽抱着碗,又开始吭哧吭哧沟通他的天地。 然而等薛羽脑袋一歪砸在碗上,砸醒了个回笼觉,他亦像昨天一样,没有沟通出什么结果。 他盘腿坐在床上托腮想,不行,这样硬沟也不是办法。 作为一个黑洞,自己果真是连半点修炼天赋都没有的。 屋里的窗户开着条缝,此时小风一吹,正好将一团白毛毛吹进薛羽面前的海碗里。 他刚要伸手把毛捡出去,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虽然他的小号没有修炼天赋,但大号是个正常豹啊,他两个号共用一个脑子,换号来就行了啊! 想罢,薛羽连忙让本来在房间一角抖毛的豹豹也来到碗边,到小号对面坐下,抬起两只爪子搭在碗沿上。 他大号小号同时闭眼,用一种失眠患者努力入睡的姿态静下心来认真冥思。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薛羽脑海缓慢宽阔起来,如四周迷雾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开。 他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里。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硬要说的话,跟清明梦非常相似。 就好像人在清明梦中操控自己的梦境,薛羽觉得在这种状态中,自己仿佛变成了神明,从宇宙极远处俯视整个人间,亦是无所不知的。 怪不得他二师兄沉迷算卦,原来不仅是万事万物尽在手中的掌控感,卜算时这种宏伟的全知全能感更令人十分着迷。 就在薛羽有所感叹的时候,神性正以一个很微妙的速度从他身体中逐渐抽离。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八成是无法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的,连忙问出第一个问题。 岑殊是否还在无名峰上? 寂静房间中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脆响,答案已在薛羽脑海中无根而生。 ——是。 岑殊是否还在寝殿里? 又是“啪嗒”一声。 ——否。 果然岑殊那天关了寝殿大门,直接就跑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闭关去了。 在得到这个答案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如潮水般哗啦退去,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薛羽的两个号同时睁开眼睛,突然看见刚刚还空无一物的大瓷碗中,多出两颗白生生的糖花生。 他狐疑地把那两粒糖花生捏起来看了看。 只见花生仁儿上裹着的糖霜厚实,拿至鼻尖还能闻到其上传来的丝丝甜香味。 天衍宗弟子傍身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本命应盘,另一样就是应盘衍生出的本命应物。 就比如岑殊的应盘是他的翻手星河,应物是棋子;颜方毓的应盘是他的折扇,应物是扇上墨字。 薛羽低头看去,所以他的应盘是只大海碗,应物不是什么水饺子面条子,而是……糖花生豆? 他伸出舌尖舔舔糖衣,发现那味道尝起来,跟当时莆禾撒进他碗里的那把糖花生相差无几。 ……甚至还能吃? 薛羽把两个问题生出的两颗糖花生一个号一颗分着吃了。 吃起来亦跟普通糖花生相差无几,只是到达胃里后,两颗花生登时化为小股熟悉灵力逸散四肢——本质还是灵力凝出的东西,不是真的。 薛羽心下已经有了看法。 看来大小号一起捧碗感应天地的方法是可行的。 薛羽想着,这大概就是因为他实力不济,就得像鸣人用影分/身的方法搓螺旋丸一样,自己也要跟分/身一起搓应盘才能卜卦。 只可惜光能沟通到所谓天地还不行,只问了两个问题他便感了疲惫,甚至无法维持卜卦的状态。 想要独独用是否应来卜算出岑殊到底在哪儿,恐怕得耗费一些时日。 接下来薛羽便发挥两门理论课的最大作用,上课补觉,下课撒丫子满山头跑。 以“岑殊是否在我半径五十米范围内?”“岑殊是否在前方/后方?”为问题卜卦,在无名峰进行地毯式搜索。 天道安稳运行这千万年,大概也没见过有人这样鸡贼地问问题。 偏生比起“此子后天会不会长歪”诸如此类涉及未来走向的问题来说,这样卜算一个事实既定、且答案简单的问题,除了费功夫以外其他什么都不费。 就像是玩猜数字游戏,大佬只需问“数字是几?”就能解决,用应否卦却只能从“数字是否在1-100?”之间逐渐往正确答案上推算。 也就薛羽这种一只脚尖刚踏进门里的初学者才会用。 于是卜算进行到第三天,岑殊闭关的具体位置便被薛羽吭哧吭哧算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给好大儿点个技能 第28章 028 我国古建筑大多符合三段式的审美方式。 即一座宫殿由屋顶、屋身、台基三个部分组成。而它们的体量匀称,视觉上来看相差不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古建筑的屋顶通常都大得很夸张。 天衍宗各峰的宫殿也能这样分三段,只是它的须弥座修得特别高耸,足要砌上千级台阶才能登上顶。 小小的宫殿群建在上面,屋子主体与过高的须弥座相比,便显得比例极其失调。 ——不,相比起更具有装饰定义的“须弥座”,天衍宗这样的,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高台”。 就像观星课一定要在最高的天地为鉴峰上一样,天衍宗卜算天机讲究的就是沟通天地。 因此住在高台之上登高望远享天幕之气,对于天衍宗弟子来说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因此每一座宫殿放在别的地方都可以说是瞭望台。 但无论是“台”还是“座”都属于“基础”的范畴。 基础嘛,最重要的自然是牢靠。 如果不是真的被薛羽一点点卜算出来,他压根没想到,无名峰他们所住的宫殿下,本应该由夯土夯实筑基——表面包一层砌砖石的白玉高台,里面竟然有一小部分是中空的! 而岑殊的秘密闭关地点,就在那间如密室一般的小空间里。 怪不得薛羽以前漫山遍野地跑,都没有找到岑殊到底在哪儿闭关,原来是在他脚底下! 除了修着台阶的正面,高台其余三面都是雕着简单刻花的石壁。 薛羽绕着其卜算了一圈,才在台阶下的小角落找到一个十分隐蔽的洞口。 他又算过一遍,确认这确实是岑殊闭关地的入口。 但作为入口,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使用过了,洞口几乎被积雪整个埋起来,只露出黑洞洞的一小块。 祖宗去闭关从来都是用瞬移的,专门留着个简陋又不设防的洞口是干什么? 总不能是专门留给他走后门的。 薛羽腹诽着,一边将洞口积雪清理干净走了进去。 因着隧道是一路上坡,里面倒是没有积雪,只是非常冷。 大雪山上的冷是种空旷的冷,这里却像是将雪山上千百年的冷都收集起来,冻得像个冰窖。 薛羽哆嗦着拢了拢衣领,举着夜明珠往里走。 等身后的光彻底不见,唯一的亮处便只剩他手中的一团混沌亮光。 人对于黑暗的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但此时并不像在逍遥谷峡壁的时候,有封恕在旁给他靠一靠。 周围就只有冻得冷硬的隧道壁,碰一下都觉得能冰掉人的手指头。 这时候薛羽也顾不得掉不掉毛了,雪豹埋头往自己衣领里一钻,自欺欺人地留下小号一人独自面对这漫漫长路。 这里实在太黑了,又冷,恐惧仿佛具有了实体,它凝出一只巨大的未知怪物,站在薛羽面前的黑暗中。 他将眼上的黑纱布摘了下来,可这对于四周极致的黑暗并没有任何用处。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往后退的时候,忽然,薛羽能感受到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从远处向他探来。 那气息微弱极了,却在冰冷黑暗的隧道中异常明显。 是戾气。 是岑殊身上的戾气。 岑殊就在前面。 一簇微弱的火苗从他心底幽幽升了起来。 薛羽忍不住加快步伐向前走去,紧接着,快走又变成小跑。 这里根本没有岔路,他举着夜明珠一路狂奔。 霎时间,恐惧仿佛被这种隐约的向往完全压制住了。 薛羽心脏砰砰直跳,悠长的隧道中回荡着他“哒哒哒”的脚步声。 他荒谬地想,自己就好像一只走丢的狗,此时正闻着主人的味道向家跑去。 这种奔跑不知进行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一点隐约亮光。 薛羽立时振奋了起来,将对黑暗的恐惧完全抛向了身后,全心全意向光奔跑。 光亮越来越近,是隧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薛羽站在交界处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两秒,发现面前是一个空旷的房间,足有大学里阶梯教室那么大,四周墙壁上镶嵌着数不清的夜明珠。 房间中央有一座宽阔水池,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将池水映得微微发亮,看不见底。 水面上空缭绕着一团团奶白色的雾气,飘荡起来如有实质,十分浓稠。 这里温度甚至比隧道中还要低上几度,薛羽猜测那雾并不是热水蒸起的水蒸气,恰恰与之相反,水池里的水一定冰冷到一种十分夸张的程度,才会在水面上空凝出这样似霜如雾的气状物。 这儿一定就是岑殊的“冷潭”了! 薛羽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浓雾笼罩的不知何处的池水响起“哗啦”一声。 下一秒,一股森冷气息贴着薛羽的衣领,直往他的后脖颈上钻。 精神还没有完全放松的薛羽“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一蹦三丈远。 “是你。” 熟悉声音从那边响起,薛羽猛然回头去看,只见一个惨白身影从隧道口缓慢踱入光亮里。 岑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素色里衣,全身湿漉漉的,露着半副沾着水珠的胸膛。 大雪山上常年不见日光,在平日紧紧交叠的衣领之下,这人白得好像一个雪捏出的人。 只是同他往常总是病怏怏的样子相反,这人露出衣物外的胸口看起来相当结实。 被水汽打湿的里衣皱巴巴贴在腹部,硬朗的块垒线条亦是隐隐若现,怎么看都与“病弱”两个字相去甚远。 岑殊的左臂微微抬起,漆黑长发如一匹光滑绸缎被他搭在臂弯中,发梢正噼里啪啦往下滴水。 光线朦胧又暧昧地落在他身上,在团团雾气中,面前场景宛若一副好看的美人出浴图。 薛羽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他盯着岑殊看起来就能随手打三个他的漂亮腹肌,张嘴干巴巴叫了一声:“师父。” 此时他们二人离得这样近,薛羽反而无法在岑殊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戾气了。 就好像这人看到了他,便把之前不小心逸散而出的戾气都一滴不剩地收回身体里了一样。 岑殊指尖轻动,水分已从他身上完全蒸干,披挂的里衣瞬时松垮起来,他又恢复以往那副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 疑惑神色在岑殊眼底一闪而过,待他目光落在薛羽抱在胸前的青花大瓷碗后,又微皱了皱眉头。 他随手系着腰带,淡漠睨了薛羽一眼:“谁教你的?” 薛羽:“啊?” 他以为岑殊见到他,会问他是怎么来的,或者他来干什么,没想到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他去哪儿偷师了。 几天不见,这缺德玩意儿的top癌竟然已经进行了病灶转移。 岑殊也没有真的想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的意思,见薛羽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便也不再兴师问罪。 他长臂舒展,不知从哪飞来的几件罩衫长袍,一件一件妥帖套在他身上,眨眼间便穿戴齐整。 仿佛一刻也不想让薛羽在这里多呆似的,岑殊向隧道中走出半步,回首冲还傻站在原地的人示意:“走。” “这,这就走了吗?”薛羽连忙跟了上去,纳闷道,“这不是才两三天?平时师父不是都要闭关五六日的吗?是不是需要我——” 岑殊停下步子凉凉瞥他一眼。 薛羽立马闭了嘴。 不要就不要嘛,这么凶干嘛。 薛羽正嘟囔着,突然觉得胸口一轻,本来在他衣襟里缩成球的雪豹便被岑殊接了回去。 他已经有几日没被人抱过,此时能明显察觉到对方虽然将他抱进臂弯里,动作却顿了一顿。 祖宗刚洗完澡,大概对不停掉毛的小豹豹有点嫌弃。 薛羽羞耻地冲岑殊举了举大瓷碗,示意他把自己放碗里:“小羽最近有点掉毛,师父还是别抱着了,我来吧。” 他也不想抱着自己,只有瓷碗光滑不粘毛,他可以用托的。 但岑殊并没有把雪豹交给薛羽,只是安抚性地挠了挠雪豹的下巴窝,说道:“无事。” 看来岑殊虽然前几天赶了赶他,却依旧把豹豹当成亲亲爱爱小宝贝来着。 薛羽小小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几日准备的借口应该行。 他精神一松,外界环境的存在感就瞬间高了起来。 此时薛羽才发现两人已经在隧道里走出一段距离,身后夜明珠的光亮已经照不到他们,四周又是漆黑一片。 薛羽掏出自己夜明珠,下意识往岑殊身边靠了靠,贴在人家袍角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岑殊又垂目看了看他。 “有点黑。”薛羽向旁边挪了半寸,悻悻道。 岑殊没答话,薛羽手中的夜明珠突然被人拿了起来。 紧接着,又听“噗”地一声闷响,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霎时碎成一把粉末。 岑殊长袖一挥,一股劲风夹杂着莹莹发光的碎屑向远处的隧道呼啸而去,沿途均匀贴在隧道的四壁上。 前方的路立马亮堂起来。 那夜明珠一定被岑殊的灵力激发过,颗颗碎屑都亮得十分卖力,墙壁上好似停着一只一只的萤火虫。 粉末碎屑有大有小,完全的黑暗中,大大小小的光晕便将整条隧道的形状勾画出来,人走在其中犹如置身夜空银河,非常冰冷,也非常漂亮。 “师、师尊……”薛羽直勾勾望着前方,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昏暗星光之中,岑殊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模糊的柔和。 “你若叫不惯,称师父也可。” “不是。”薛羽抠着碗边儿委委屈屈地说。 “我就这一颗夜明珠。” “还是大师兄送我的。” 岑殊一愣,仿佛被他这股小家子气惊呆了,半天没说出话,连撸着豹的手指都停了。 薛羽还沉浸在永失爱珠的痛苦和懵逼之中,没察觉出来。 两人静悄悄走出几步,岑殊突然开口,干巴巴道:“赔你一个。” 薛羽蔫头耷脑地“哦”了一声,兴致非常不高。 他愤愤然想,岑殊缺德玩意儿根本不懂,这压根不是一个夜明珠的问题。 它根本不仅是一个只会发光的珠子,还代表着薛羽来到这个异世界后,有人送给他的第一个正经的、不掺杂其他性质的礼物。 装着课程表的课牌不是;充当他应盘的青花大瓷碗不是;药老送他的作为赔罪的几瓶丹药也不是。 只有这颗夜明珠是大师兄专门送给他的,他一直是很珍视的,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当电灯泡使来着,就算岑殊能赔他一个,意义也不再纯粹了! 现在他的夜明珠竟然被岑殊弄碎镶到墙上去了。 还是镶到去他自己屋子的地道墙上。 薛羽随手抠了下身旁墙壁上光晕最亮堂的一块碎屑——还抠不下来。 呜,更气了。 这边薛羽在抠怀里的碗边,那边雪豹在岑殊怀里扒拉人家衣袖。 光滑的缎面被尖尖的小豹爪划得一道一道的。 但岑殊似乎也在欺负小孩的罪恶感中没缓过来,竟一点都没发现。 一段不长的路便在这种十分奇怪的氛围中走完了。 两人走出洞口,薛羽还回过头,恋恋不舍往里看了一眼。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轰响,薛羽扭头望去,只见岑殊正用灵力从旁边空地上飘起一大块积雪。 那雪块有近一米厚几十平宽阔,不知冻了多少年,早就硬得跟石头差不多,浮起来时几乎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薛羽正奇怪这人没事铲雪做什么,只见岑殊指尖微动,那梆硬雪块被浩瀚灵力向内挤压,就像有两只看不见的手将这块巨大的冻雪重新捏出一个形状。 一时间空旷雪地上只剩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下一瞬,这团体积足足缩小了一半的冻雪就被岑殊操纵着,堵入了两人刚走出的洞口中。 硬得几与水泥相近的冻雪与砖砌墙壁互相刮擦,那噪音竟比捏雪时还要大。 薛羽看着一点点被填实的洞口,急道:“啊,那我以后不就进不去了?” 被岑殊这样加固过的雪,薛羽肯定是无法撼动的。 岑殊看了薛羽一眼,神色有种少见的诧异。 台基中的密室是为了压制戾气而后来修建的。 建造工匠并没有达到合体期,必然不能像岑殊这样瞬移进来瞬移出去,才有了这么一条通道。 岑殊一直以为工匠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将洞口堵住了,没想到原来没有堵。 他在闭关时禁制主要是针对自己力量外泄的,并没有特地设置阻止外物近身的禁制。 毕竟以他的修为境界,就算是有外人来打扰也能被他轻易发现。 就比如今天薛羽的到访。 但岑殊既然知道了,堵一下也是顺手的事。 而且他这么做,确实也有阻止薛羽来找他的意思。 可是昏沉沉的日光之下,小兽修清亮亮蓝盈盈的眼瞳里,那失望的神色实在是太惹眼了,说出的话也像是雪豹刚长出的一层绒毛搔刮他的心口。 “那我以后,不就看不到我的夜明珠了?” 轰隆隆往里挤的雪墙骤然停了。 在岑殊诡异的沉默中,薛羽眼睁睁看见本来已经堵进隧道里很远的硬雪,十分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挪了出来。 第29章 029 不多时,堵住的雪块都被推出,黑黢黢的洞口重新露了出来。 岑殊侧首望了望薛羽,后者直勾勾盯着洞口,眉头虽然还苦大仇深地拧着,脸色还是缓和了一点。 这就算是哄住了。 岑殊收回目光摆了下手,那团被他搁置一旁的雪块霎时间崩成一地碎雪。 薛羽现在对岑殊这动不动就要碎东西的癖好已经有点ptsd了,听见雪块迸裂的声音就想起他碎成渣渣的宝贝夜明珠。 他一个没忍住,立时从喉咙里泄出一声哼哼。 身旁岑殊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又沉默抬起手。 袖风震出,满地雪粒刷地四散而去,瞬间被吹得干干净净。 薛羽:“……” 岑殊:“……” 两人大眼瞪小眼站了一会儿,还是岑殊率先有了动静。 他手腕一抬,将翻手星河祭了出来飘在身前,又向薛羽望了望,那眼神不言而喻:来不来? 薛羽回头看了一眼洞口,绷着张小脸蹦了上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千来阶台阶谁爱爬谁爬,反正他不爬。 棋盘载上两人,拔地而起。 薛羽在岑殊的应盘上被小风那么一吹,发热的大脑终于降温,心里那点矫情劲也被吹得差不多了。 他想,不然怎么办,也不能让人家再把镶在墙上的夜明珠粉抠下来,重新给他揉成个珠子吧? 这听起来也未免太智障了。 理智稍微回来一点后,薛羽细细咀嚼,觉得刚刚自己跟岑殊叫板的模样还挺牛逼的。 最关键是祖宗竟然还默默忍受了。 ——不对。 薛羽又想,自己一定是跟天衍宗这群没出息的缺心眼子一样被岑殊pua了。 这事明明是岑殊做错了,他当然要忍啊。 于是他又开始自己跟自己生气。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跟着两个人进入大殿,又在小茶几两旁坐定。 岑殊迟疑几息,问道:“何事?” 不说赔一颗夜明珠给他,还问他怎么了。 这人真的好过分。 薛羽看了岑殊一眼,蔫搭搭地说:“哦,是这样的,这几天咱们从逍遥谷回来,小羽跟我说他还没有玩够,觉得待在天衍宗大雪山上特别无聊,想——”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岑殊周身本来浑厚平和的气好像突然发生了变化。 这当然不是人形这个行走黑洞感受到的,而是卧在岑殊膝头的雪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豹豹最近掉毛掉得有点多,就不太抗冻了。 他能感受到岑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有实质一般,凉丝丝的。 他下意识就有点心虚,四只爪子往肚子底下一揣,缩成一只豹团偷眼向上瞧了瞧。 岑殊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薛羽却能隐约感觉到,大佬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怎么回事,豹豹到底是不是岑殊最心爱的小宝贝了? 明明他刚刚对一向不待见的人形小号都还很纵容的啊? “你想下山玩?” 岑殊垂首望着雪豹,又伸出一根手指将他咬进嘴里的尾巴尖挑了出来,低声斥责:“不要咬。” 他也不想咬来着,实在是雪豹这个一紧张就会咬尾巴的本能根深蒂固,他根本无法拒绝啊! 雪豹把嘴里的尾巴毛呸了呸,重新用长尾巴在周身围了一圈,抬眼怯怯看着自己主人,小小“嗷”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一句话的功夫,薛羽却觉得刚刚那种冷飕飕的感觉如冰雪消融般,缓慢不见了。 岑殊的表情也恢复他惯常的一片空茫。 薛羽心底还残留着刚刚夜明珠的气恼,见人不说话了,他那点贼胆便又支棱起来,挺起胸十分理直气壮道:“小羽他还是个孩子啊,贪玩一点又怎么了,不如我带他下山去玩一玩好了!” 他这是以退为进,又做了两手打算。 虽然帮助岑殊远离戾气烦恼很重要,但此时薛羽的第一要务还是下山救一救岌岌可危的普罗米修斯。 岑殊这样在乎他大号,不会放心小号一个练气期的菜鸡带着爱宠出山闯荡,到时肯定会一起跟去。 到时薛羽就可以以“天衍宗的冷潭”太远了为借口帮岑殊吸一吸戾气。 这样既多一个帮手,又能帮上岑殊的忙,简直一举两得。 但如果岑殊真的特别放心他自己跟自己下山——薛羽垮起张豹脸想,好,那你自己泡冷水吧。 薛羽小算盘敲得啪啪响,丝毫没有算计师尊的罪恶感。 果然,只听岑殊拒绝道:“你修为尚浅,不可。” 薛羽从善如流:“那师尊就跟我们一起下山啊。” 岑殊好像终于从刚刚不知何故的失意中脱离开来,听罢淡淡扫他一眼,久违的师长架子端了起来。 “你才拜入为师门下堪堪满月,基础还没打牢靠便开始想着如何出门玩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薛羽腹诽。 他也想好好修个仙,可谁让普罗米修斯早生了二百年?他现在不下山去帮帮忙,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凡人遭到屠戮。 一想到他在天衍宗多耽搁一天,修士就会多杀一天的人,薛羽就觉得坐立难安。 他想到自己当时拜入天衍宗的考试里,明知在山下树林中救下被陷阱捉住的动物会增加路途,却依旧毅然决然将所遇到的所有小动物都救下了,以保证自己无愧于心,在登上那一万阶白玉阶时不被心魔所干扰。 也许从那时起便注定了,薛羽要走的是一条救世的道。 既然要救世,肯定要先入世的。 这理由自然不能跟岑殊提,他脑袋瓜一转,一个主意又生了出来。 薛羽垂下眼帘,把那双蓝瓦瓦的眼睛遮了一半。 他语调微低、十分凄然地说:“师尊你也是知道我体质特异,药长老说我此生都难以突破金丹境。” 小骗子抬起头,看向岑殊的目光潮湿又柔软,异常动人:“我就想着,与其在宗门里荒废此生修不出什么结果,还不如将这万丈红尘游览一遍,也不算虚掷一生。正好小羽也想下山玩玩,那不是一举两得吗?” 他说罢,便重新把头低了下来,装出一副十分失落的样子。 岑殊有些尖锐的目光落在薛羽发顶。 半晌,只听对面人轻声重复道:“……金丹境?” “啊?” 薛羽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后背的冷汗“刷”地淌了下来。 现在还没实行仙凡大一统,是没有“金丹境”这种说法的。 只是修仙小说里大都这么叫,他刚刚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说漏嘴了。 如果岑殊真像薛羽猜测的那样是个穿越者,那他听见这个词一定也对自己有所怀疑了! 与头一次猜测岑殊是个穿越者时,他急忙想要认亲的心情不同。 经过这一段日子的思考,薛羽也回过味儿来:若这个岑殊是假,那他还没把这人到底是人是狗摸个透彻,却反而把自己的底牌交了出去,这是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于是薛羽赶紧解释道:“哦,这是我们兽修的说法,等引气入体的灵气在体内结成金丹,是为金丹期,就是对应你们人修的三重境。师尊不是兽修,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他使用这个少年人的壳子已经非常熟练,骗起人来便跟小孩子随口跟家长说瞎话时一样,大眼睛忽闪忽闪,表情一派天真纯善,十分自然,根本不像在骗人的样子。 岑殊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目光看了薛羽一会儿,直把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这才缓慢说道:“如此金丹期……形容确实非常贴切。” 薛羽也听不出他话里有没有蕴含深意,只好乖巧陪笑两声。 屋里气氛实在有些微妙。薛羽此时才发现,无论是刚刚岑殊捏碎夜明珠给他铺隧道的温和态度,还是拒绝雪豹下山的冷硬态度,都比现在这人意味不明的态度要好得多。 他好像突然不温和了,也不生气了,整个人像一阵山谷中抓不住的风,让人十分捉摸不透。 岑殊是不是穿越者? 有没有发觉自己不对? 相没相信他的鬼话? 薛羽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些日子,岑殊明明算出了什么,却神神秘秘不告诉他。 真的愁人。 突然,薛羽感觉到抚摸雪豹脊背的手又是一顿。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小茶几对面的祖宗莫名举起手掌,修长的手指头间夹着一大朵白绒绒的毛团。 啊,这缺德玩意儿,又害他掉毛了呢。 总有一天他真的会秃的吧? 岑殊似乎也有点意外。 他有些肃穆地盯着手中的毛团看了几秒,侧过首,亦向薛羽看了一眼。 薛羽:……? 还不待他继续疑惑,只见岑殊平举手掌微微向前一送,袖风裹挟着这团软乎乎的落毛“咻”地飞出了大门口,拐了个弯,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岑殊又回过头,目光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薛羽:“……” 岑殊:“……” 被压成粉的夜明珠和冻雪:“嘤。” 刚刚紧张压抑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合,便实在有点压不下去。 岑殊拿起茶碗掩住口唇,轻咳一声说道:“既如此,那就下山一趟便是。”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既的是哪个如此。 气氛有种诡异的尴尬。 胜利明明来的如此容易,薛羽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装乖、装傻、还是装生气,只好面无表情干巴巴说了一句:“哦,好。” - 第二日入夜,天地为鉴的光柱边又围了一圈人。 大家盘膝而坐,表情都非常安详,宛如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早升极乐。 暮长老照旧傲立在人群之中,他表情严肃,声如洪钟,习惯性地念出自己的开场白:“客星迤地,妖星在——” 突然,像是一只被人提了脖颈的大鹅,暮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伸长脖子死死盯着头顶天幕,眼珠子瞪得滚圆,枯皱的眼皮被撑得老大:“我妖星呢?我那——么大一颗妖星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来学习的成语是:见豹使舵 比喻人类看野生动物的表情和眼色行事。 第30章 030 薛羽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下山,把那边暮长老叨叨了几百年的妖星给整没了。 他此时早已不在天衍宗,而是跟岑殊—起飞在万丈高空之上。 为了舒适载人,翻手星河被岑殊变得很大,足像一张—米八宽的双人床。 薛羽正翘着脚趴在应盘边沿,下巴垫在手背上,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首如同卫星地图一般的山川脉络。 想到自己终于能离开大雪山那一亩三分地,探索—下原著中描写的新奇修仙世界,薛羽相当激动。 御行中,—团看起来十分厚实的云朵呼呼悠悠飘了过来,挡在二人面前。 岑殊操纵着棋盘向低处避了避。 日光被云头遮得略暗,薛羽抬头—看,立马跳起来大叫:“师父师父飞高—点!让我摸一摸云!” 岑殊侧首看他—眼,两人飞行速度降下—些,棋盘重新拔高,直直冲进云里。 —团白茫茫忽地扑面而来,霎时间,薛羽眼前只剩一片白色。 他张开手臂,只觉得湿漉漉的雾气打在他的脸颊和脖颈。 有风穿过指头缝儿,握一握,手心里只余下凉呼呼的空气。 哆啦A梦有—话是哆啦A梦带大雄和他的朋友们到云上去玩,他们用云朵搭房子做家具。 漫画里的云看起来是软绵绵的,跳上去还会弹起来。 薛羽看漫画的时候年龄还很小,之后便对这个情节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看到天上有这样厚实的云时,心里总会想着它们摸起来会不会也像漫画里那样松软Q弹。 结果当然非常令人遗憾,就算是修仙世界的云,灵气再充裕,—朵云它也长不出棉花糖的质感。 这云摸起来跟高速公路上开窗户抓—抓风没什么区别。 薛羽略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对岑殊说道:“摸完了,咱们下去吧。” 翻手星河带着两人缓缓下降,很快,云团被他们抛在身后。 气氛十分闲适,薛羽重新躺了下来,枕着手臂望着天。 此时已经出了天衍宗地界,日光融融,天幕—碧如洗,蓝得十分沁人心脾。 他怅然道:“师父啊。” 岑殊立在应盘最前端目不斜视:“嗯。” 薛羽问:“修士们都会飞,那你们就没有—直往天上飞过?最上面有什么?” “你现在还上不去。” 薛羽脚跟蹬着棋盘盘面,像条毛毛虫一样蹭到岑殊脚边,笑得十分谄媚:“这不是有师尊在嘛。” 岑殊垂下眼珠子觑了他—眼。 他早就知道薛羽个求人的时候喊“师尊”,不求的时候喊“师父”的臭毛病,此时根本不带搭理的。 “不去。” “不去就不去。”薛羽嘟囔。 等以后他金丹了能御剑——啊不是,是御碗,就自己飞上去看看。 薛羽在黑纱带后面转了转眼珠子,故意问道:“那师父就跟我说说,天外面有什么?” 他—撑身子坐了起来,双手握住脚踝盘腿矮在岑殊身边,扬起脑袋看着他。 这动作便不太像只雪豹了,反而像只坐在后腿上乖乖等主人摸头的狗狗。 岑殊:“我亦没去过。” “啊,为什么啊!”薛羽诧异,“师父既然能飞,就没好奇过天的尽头都有什么吗?” 岑殊淡然道:“你亦长了腿,可曾翻越过天衍宗山脉?” 薛羽:“……” 这就有点没法反驳。 大概安生了几分钟,薛羽又开始闹人。 他此时看着就又不太像只乖狗狗了,而是放出家门遛弯的哈士奇,整个人就有种兴奋的疯劲。 “那师父你说,陆地的尽头有海,海的尽头又有什么?” 薛羽顿了顿,连珠炮般又好几个问题,诸如“星星是怎么镶在天上的”“月亮会不会掉下来”“太阳落山时会不会烧焦地面”之类。 这些问题杂七杂八,令人啼笑皆非。 说是天真烂漫的小徒弟对世界产生好奇,从而缠着师父请教,实际却有薛羽的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天外面是宇宙,地球是个球体,地球人肉|体凡胎,却对自己力所不及的地方十分好奇,花了上千年的时间终于掌握了这些知识。 而修士明明能力通天彻地,修仙小说中却很少对这些有涉及。 如果岑殊也是个穿越者,那从他的回答中应该也能透露些端倪。 然而岑殊似乎并不很想跟他讨论这些奇怪的问题,他头都没有回,只敷衍答上—句:“天外是天,海外是海,无穷无尽;地面不会烧焦,星月也不会坠地。” 薛羽撇了下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坏笑道:“如果这问题是我未来师娘问的,师父这回答也真是不解风情,你应该说星月怎么镶在天上的不重要,但卿卿如果想要,我可以帮你摘下来。” 他这么说完,自己先笑得捶盘。 只可惜这缺德玩意儿虽然也不能算英年,但也早逝,最后都是光棍—条。 如果这回薛羽能把他师父的死劫避开,这人长得这样好看,也不愁找不到对象。 他想一出是一出,立马凑到岑殊身边问道:“师父师父,你以后想给我找个怎么样的师娘?” 岑殊依旧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薛羽又等了—会儿等不到回答,便觉得与岑殊这锯嘴葫芦聊天十分没趣了。 别人家的清冷师尊脸皮都薄得很,逗—逗就脸红,要不就嗔怒,只有他家的清冷师尊是个真清冷,能冻死人的那种。 他不由自主往岑殊衣带下面瞟了瞟,想着怪不得吴邪会想着给小哥喂西班牙大苍蝇。 这种—年到头都不见情绪波动几次的人,就很让人好奇他还有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和功能。 薛羽想了想那密室里的冷劲,觉得实在够呛。 他腹诽着又趴回棋盘边沿,搜索地面上有没有什么大一些的城镇。 城镇越繁华消息便越灵通,他就可以打听打听普罗米修斯的情况。 天衍宗地处大陆最北,他们二人只需要—路往南飞。 “啊!对了!”薛羽又一惊—乍跳了起来,“师父你有地图吗?整块大陆的那种!” “没有。” 也许是薛羽那不满的目光已经穿透了遮眼布,让人感受到了,岑殊顿了顿,又道:“以前的收藏中,大略是有—张百年前的……” 薛羽已经不对他师父的宅男属性抱什么希望了:“几百年前的也行啊。” “没带在身上。” 薛羽默了—下,—派茶香四溢地控诉道:“都怪我不好,出门前忘提醒师尊带地图了,师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知道还要做这样的准备呢?师尊—定—点错处都没有的。” 岑殊:“……” 他停了—会儿,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以师尊这样高超的修为,万里之境转瞬即到,想要什么随时回无名峰取就行,—定是觉得身上带着东西多就太繁琐,才故意不带的吧?” “哎呀,我真是错怪师尊了!”薛羽一番陈词总结完,抬起眼睛直勾勾向岑殊看去,那目光比之前还有穿透性,意思也就不言而喻。 岑殊:“…………” 薛羽说得理直气壮,这瞬间移动的神通就算到了合体期也不是人人都能练成的,薛羽却把它当成游戏里的通用回程技能来看待。 岑殊在他的目光中沉默了好几秒,突然操纵应盘猛地往下—降:“下去。” 薛羽赶忙伸手扒住棋盘边满脑袋问号。 不是,这话题转移得也太生硬了吧! 好在薛羽是一只十分好哄的小豹豹,等真落到了城门前,他便重新兴致勃勃了。 在半空时他大略瞧过几眼,这城镇占地确实不小,比天衍宗山脚下的那小虾米村好太多了,说不定真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两人在城内—偏僻角落落地,岑殊收起应盘,两人装作凡人往外走。 大概因为这是个穿书的世界,凡人的城镇便与古装电视剧里演得差不多。 —条青石板路从一道城门铺到对面的城门,沿街是商铺店面和小摊小贩。 大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薛羽作为现代人,初入这样的古韵小城,便有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想近前凑—凑、摸一摸。 岑殊倒是很纵着他,像个遛狗不牵绳的不文明主人,缀薛羽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人形小号看左边,雪豹从岑殊臂弯中探出头来看右边,逛街效率十分神速。 不—会儿,薛羽便已经买回几包样式新奇的零嘴,让岑殊给雪豹喂甜的,人形吃咸的,综合到大脑中的味道相当猎奇。 等两人从街头吃到了街尾,日头也到了头顶。 薛羽的两个胃都是只填了个半饱,加起来还能在吃个一人份的。 他问罢路人,转回身冲岑殊兴奋招手:“师父,那人说这城里最大的酒楼就在下个路口,咱们去吃个午饭吧!” 雪豹在岑殊怀中拍着人家手臂“嗷嗷”附和,嘴巴里还留着—股甜腻腻的蜜糖味。 所谓城中最大的酒楼,坐落在城镇中心最繁华的—个十字路口。 小楼三层,建得飞檐琉瓦,相当阔气。 因着饭点,酒楼里几乎客满。 雅间自然是没有的,二楼也无,就连大厅的位置也是凑巧赶上。 薛羽虽然刚刚腹诽人家很是起劲,但他打心眼里不是很想让他光风霁月的师尊坐在大堂中,左耳朵听着划拳,右耳朵听着醉汉吹牛吃这顿中午饭。 也有可能因为岑殊整个人跟酒楼大堂太不搭了,两人甫一入座,周围酒桌上的说笑声都小了许多,无论是男客还是女客,都朝岑殊望过来。 薛羽还小,五官都没张开,眼上又遮着—条黑纱,只能形容为漂亮或可爱。 但岑殊不同,他雪肤漆发,面容只能用清隽一类十分柔和的形容词来描述,—双淡然出尘的眼眸总是半敛在长睫之下,总显得雾蒙蒙叫人看不清楚,好似从水墨画中走下来的美人,气质尤为出尘,只能用浓淡墨来描绘。 薛羽还有点踌躇,却发现岑殊已经随意坐下了。 他只得也跟了过去。 面对这样不沾烟火气的美人,就连店小二都有点小心翼翼。 他先抽下肩上抹布把两人桌子重新擦了—遍,压着破锣嗓子问道:“二位,吃点什么?” 店小二虽是说的两位,眼睛却在岑殊身上。 这人早就辟谷了,问他也是白搭,薛羽刚要接话,却听见岑殊已经看着堂上挂的菜牌点了三样菜,竟正好是薛羽想点的 他—愣,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哦,是他豹豹爱吃的。 薛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估摸着量又添了—道菜。 等店小二走了,薛羽说道:“门口有家卖梅子酒的,我刚进来时闻着味道不错,我去买—些佐菜。” 说罢便起身离席向门外走去。 他说是要去买酒,其实只是找个理由撇开岑殊,毕竟这人在他后面跟着,薛羽总是没法问一些他本不该知道的问题。 趁着店主往竹筒中倒酒的功夫,薛羽装作不经意问道:“小哥,这里离十沙雪域还有多远啊?” 要说原著中最好认的地标性地区就是十沙雪域了。 在大部分作品中,—片大陆板块最中央的位置理应是最富饶的。 可《修仙界第一流氓》不同,这块大陆最中间的位置,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漠,由七宗之首的鸿武宫占领,八个强盛的卫星城均匀围合在十沙雪域边缘。 十沙雪域跟他的卫星城,几乎占领整块大陆—半的土地,原著中的大部分事件都是在那片范围发生的。 店主动作—顿:“杀鱼?我们这是卖酒的,不杀鱼。” 说罢,他将薛羽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仿佛薛羽不是瞎了而是聋了,往前凑了凑在他耳边敞着嗓子说道:“小郎君要是眼睛不好,就小心别跟家人走散了!” 薛羽笑着应付店主两句,拎起装好酒的竹筒往回走。 原著中十沙雪域的名头相当响亮,若不知道十沙雪域,就好像种花家人不知道京城一样,是一件十分离谱的事情。 果然他早到了几百年,鸿武宫的势头还远不如原著里那样盛。 这样的话,想以十沙雪域为中心点找到剧情发生地就有点麻烦。 小说电视里都演,—个城镇里最能探听到消息的地方就是最热闹的酒楼。 薛羽虽然存着几分想吃饭的心思,但最主要还是想看看能不能听到些消息。 这边薛羽还在沉思,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女声:“公子生得好俊俏,—个人坐在这儿,是等人,还是独饮?” 薛羽诧异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才发现并不是他这边的声音,而是雪豹听到的。 他从岑殊怀里抬起头,只见—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俏生生立在他们桌前。 少女正穿着—身火红劲装,长发扎成马尾高高束在脑后,面容较好,神情带这些倨傲神色,脸颊上飞着并不明显的红晕。 薛羽:嚯。 —出门惹桃花,不愧是他的清冷师尊啊。 薛羽小号连忙加快脚步向酒楼走去。 另一边酒楼里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看来修仙界的围观群众也十分喜欢吃瓜,并且他们似乎都认识这位红衣少女,便直接有人推开同桌的朋友,促狭笑道:“廖娘这问题若是问我,那就算是有同伴,也得把他先赶走啊!” —听这话,廖娘脸上红晕更浓了些,眉毛却是一竖,斥道:“去!有你什么事!” 说完,她像是破罐子破摔般利索冲岑殊说:“我—见公子便心生欢喜,若是公子尚未成家,你看我如何?” 酒楼众人听闻此话,更是嗷嗷叫着起哄起来。 —片掀破屋顶的喧哗声里,有劝赶紧入赘的,有说这少女身份不—般,娶了她后必会享清福的。 廖娘面色虽有些红,举止却并不扭捏,她有些傲然对岑殊说道:“若公子愿意,良田美宅定是有的,我并不缺些什么,聘礼什么的公子都不必担忧。”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长椅上的岑殊却依旧淡然坐着,手执茶碗垂眸饮茶,半点也没有理人的意思。 薛羽小号此时终于进了酒楼。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扑通”跪地往岑殊膝盖上—趴,气沉丹田大喊—声:“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dbqdbq晚了晚了【 我自罚三杯吨吨吨 第31章 031 “爹爹”两个字一出,不仅是酒楼里的其他人傻眼了,连岑殊都是一愣。 他略有些错愕地垂下头,看着趴在他膝盖上的薛羽。 虽然一条黑绫覆眼,叫人看不见那眼底是否含着十分促狭的笑意,但少年人嘴唇紧抿,嘴角提起来不住颤抖,显然是一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样子。 岑殊了然。 他神色依旧很浅,却抬起手掌在薛羽脑袋上搭了搭,离开时甚至意无意在他小揪揪上捏了一下。 也不知道岑殊这是什么变态的撸猫手法,竟然连人形的猫猫都能这么撸起来。 头发丝轻颤的触感传到头皮,让薛羽有种奇特的半酥半麻感。 就好像有段时间网上很流行的八爪鱼脑袋挠,抓一下就仿佛一个一个灵魂飞出了天灵盖。 薛羽也没想到岑殊竟然会回应他,一惊之下这戏就打了个磕绊,没演下去。 然而虽然主演演技略有瑕疵,但这场景在外人看来已经足够父慈子孝了。 一旁的红衣少女率先反应过来,杏眼圆瞪震惊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不过弱冠,若有子嗣也应是垂髫小儿,怎会有你这样大的儿子?!” 听罢这话,薛羽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看了岑殊一眼。 他心想,这姑娘的滤镜也忒有点厚,岑殊就算长得再好看,那也不像什么涉世未深的好骗男大学生啊。 而且他怎么就不能垂髫了,不能发育得比较好吗! 薛羽也不搭廖娘的话,继续抱着岑殊的膝盖演戏:“爹爹是要抛弃我跟娘亲,和这个姊姊成亲了吗?” 他说这话时声线微颤,眉毛拧起,一副吞声忍泪的样子。 如果不是眼睛上盖着东西,没法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然表演一定更加深入人心。 他吸了下鼻子,绣口一吐就是半个酒楼的绿茶芬芳:“娘亲一向教导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爹爹这么做,娘亲定是能理解的。” 少年人抱住膝头的手松了一松,垂头神情黯然道:“我虽舍不得爹爹,但我身为人子,自是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 “爹爹不要顾及我跟娘亲,便跟着姊姊去吧!”他用一种万分失落的语气说,“只可惜咱们早上出门时,娘亲说灶上已做上了爹爹最爱吃的肘子,等回去时定已炖得香酥软烂,爹爹怕是——” 他顿了一顿,声音更低了:“对了,姊姊家里必是不差这些的。等爹爹后日能吃上更多的山珍海味,那娘亲拿手的酱肘子更是不算什么了。” 酒楼中静得落针可闻,无论是大堂里还是阁楼上,食客们早已放下了筷子,纷纷扒着栏杆、伸长脖子往他们的方向瞧,吃瓜吃的专心致志。 没人说话,一时间便只能听见嘈杂的叫卖声从酒楼外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薛羽见这边的戏已经演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默默绕去廖娘面前。 少女生得十分高挑,薛羽走到她面前仰起头,怯怯道:“姊姊刚刚问我为何爹爹年轻,我却已经这样大了。” “实不相瞒。” “娘亲跟爹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早便生了我下来。”薛羽沉痛道,“爹爹体弱多病,娘亲为了照顾爹爹,日夜在织机旁劳作,不巧竟累坏了眼睛,还伤及了根本,以至于我从娘亲肚子里出来时便有了眼疾。” 廖娘看向薛羽的眼神瞬间带上些怜悯。 “我虽然长得有点着急。”薛羽吸了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但我今年只有八岁啊!” 周围有人“嗬”了一声,小声说:“那是有点着急。” “即使我们家底并不殷实,娘亲却从不短了我跟爹爹的衣食,姊姊看我长得这样壮实,也皆是因为有娘亲对我的疼爱。” 薛羽小心翼翼捏起廖娘的一片衣角,仰头轻声道:“我爹爹身体多有不便,平日里少不得需要姊姊耐心担待一些。” 他略清了清嗓子,说道:“在家时每日晨起娘亲都会给爹爹端上一杯水,里面需放一勺干桂花、半勺糖、半勺蜜,那水温需是不热不凉,以落到小臂内侧感觉不出最好;午饭后需睡上半个时辰的午觉,夏时娘亲会在边上给爹爹扇风,冬时会给爹爹在床边起炉……” 薛羽一个磕巴都不打地编出一个未来AI机器人照顾宅男的日常实录,正把白天的部分编完,编到晚上起夜时要点亮几根蜡烛,却听那边廖娘柳眉一竖,大喝一声:“够了!” 只见那边红衣少女双手叉腰,面上一副动容又隐怒的神情,冲一旁仿佛隐形了的岑殊厉声说道:“我自认为没法像他娘亲这样将你照顾得这样细致,你明明有这样一个好妻子、好儿子,与却因贪图我的钱财妄图娶我,当真负心薄幸,怎对得起她为你瞎的眼!” 周围人也纷纷议论。 “没想到这人长得有模有样,竟干得出这样抛弃妻子的事情!” “对啊,要不怎么说人心隔肚皮啊!” 这边薛羽也不好抱廖娘的大腿,只好把人家的衣摆又使劲攥了攥,大声假哭道:“姊姊别怪爹爹,都是小羽不好,呜呜,若是小羽有出息,赚到像姊姊家这样多的钱,一定能让爹爹娘亲过上好日子!” 薛羽趁衣料掩映,在自己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一下。 这一下掐得特别实诚,他顿时痛得龇牙咧嘴,两道眼泪洇透黑纱布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哭得更加情真意切了。 薛羽人生得雪白可爱,这样静悄悄流眼泪的样子便更显得乖巧可怜,十分想让人将其抱在膝上、搂在怀里,和声软气地好好安慰一通。 看漂亮小孩这么软嗒嗒一哭,廖娘只觉得心都化成了酸楚的水,赶忙蹲下来替薛羽擦眼泪。 少女虽然生得水灵灵的,手上老茧却非常厚,下手也相当重。 薛羽脸蛋被她擦得生疼,简直觉得这小姑娘是不是也一肚子绿茶水,在这儿跟他互演,却听廖娘不太熟练地安慰他道:“你叫小羽是不是?当然怪不得小羽,赚钱养家这样的事对于八岁的小羽来说都太过沉重了,那本就不是你该干的活儿!” 薛羽脸疼胳膊也疼,生理性泪水刷刷往下淌。 廖娘见状擦得更起劲了,一边擦一边还不住安慰他,从口袋中掏出些钱财小玩意儿要送给薛羽。 他本意只是想给师父解围,要是再收下别人的东西那可就是联合诈骗了,自然是连声推拒的。 廖娘见他不收,便更觉得薛羽懂事听话令人心疼,便把那些东西收回去,重新掏出一个小铁牌放在他手里。 “这块令牌你拿着,若有什么事,你便把这令牌给城中任一家卖米面香料的店长看,他们就会带你来找我。” 廖娘利落起身,冷眼看了看岑殊:“自此以后你需好好照顾妻儿,若有朝一日叫我听说你又欲抛弃妻子去攀了高枝,我定叫你过不下去!” 说罢,她长尾一甩转身离开酒楼。 角落中三四桌护卫打扮的人呼啦啦站起,跟在少女身后走了出去。 薛羽目送少女走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铁牌。 这铁牌只有巴掌大,沉甸甸极为坠手,正面阳刻着“潜阳”二字,背面花纹簇拥着一个“何”。 薛羽暗自咂了咂舌:不得了,好像骗到地头蛇身上了。 他又看了一会儿,把铁牌往衣服里一揣,拍拍裤子坐回长凳上。 管他呢,反正他跟岑殊也不会在这地方待太久。 酒楼里的气氛因为廖娘的离去恢复了些正常,却依旧有灼人目光时不时落在两人身上。 他们点的菜很快上齐,店小二甚至还多送了一碟糕点来,只说是掌柜送的。 他再没了之前点菜时对岑殊的恭敬,临走时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显然把刚刚那场戏从头到尾听了个囫囵。 薛羽看了看这碟香喷喷黄灿灿的桂花糕,双手捧着碟子奉到岑殊面前,讨好地冲人家笑笑:“爹爹别光喝茶了,来吃块糕吧!” 岑殊莫名想起刚刚他编的那句“一勺桂花、半勺糖、半勺蜜”的瞎话,跟面前这盘桂花糕倒是很搭配。 他觑了一眼徒弟,不咸不淡地说出从刚刚起的第一句话:“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这样编排师尊,就不怕为师生气吗。” 和薛羽“师父”“师尊”掺着叫一样,岑殊在徒弟们面前大部分时候还是说“我”,故意抬架子时才会自称“为师”。 此时他这么自称,语气中到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因此岑殊虽然没有接自己的糕点,但薛羽也根本不带怕的。 他眨巴着眼睛故意装傻:“我如果不这么编排,师尊就要被人掳去当压寨夫君了。我没了师尊是小,天衍宗少了一位坐镇的祖宗才是大。” “这漂亮姐姐看起来是个练家子,身边还带了那么多护卫,要是师尊不出手,我可打不过。” 可惜他眼睛上还盖着一条黑绫,眼睛再大也没用,可算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白费劲。 “倒有自知之明。”岑殊凉凉道,“你这月余修为可有寸进?” 薛羽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说道:“这不就要请师尊多费心了嘛。” 岑殊:“如此说,倒是为师的不对了?” 薛羽无辜道:“雷霆雨露皆是师恩,师尊有恩,当人徒弟的又岂敢置喙呢?” 岑殊顿了一会儿,轻声嗤道:“巧舌如簧。” 薛羽已经在绿茶模式呆了太久,垃圾话一句一句往外蹦时根本不过脑子。 此时见岑殊说不过他,豹豹尾巴更是翘到了天上。 他“嗨”了一声假装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是师尊更巧,逍遥谷我去送药时我我、就、就觉得——” 薛羽说到后半句时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他打了个磕巴,把脖子一缩,在椅子上往远离岑殊的方向挪了挪,又随便从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菜,怂兮兮道:“就觉得师尊你尝尝看,这家菜做得确实挺好吃的。” 正当薛羽把头埋在桌面之际,忽觉头顶传来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笑声。 雪豹抬头,惊诧看到岑殊正向人形小号看去,漆黑眼底隐隐有些愉悦,抿起的唇角似乎刚刚下落至平常的位置。 察觉到雪豹目光,岑殊垂首看他,问道:“想吃哪道?” 这样低头时下眼睑将瞳仁挡住一些,岑殊好看的桃花眼便像是眯了眯。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起来竟像是这冰雪雕铸的年轻人,些微地笑了一下。 又像是唇锋在他嘴角投下一道弯弯的虚影 -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总是越少才越珍贵。 就比如薛羽以为像岑殊这样的清冷师尊,一定是有某种面部表情缺失症的,岑殊尤其如此。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都恍惚于猜测岑殊在酒楼时到底是有没有笑的。 “盯着我做什么?” 薛羽视野中蓦然撞入一双冷冷淡淡的漆黑眼睛。 街道上熙攘人声此时才向他围合而来。 薛羽回过神,有些慌乱地轻轻“啊”了一声,半真半假说道:“我是在想师父这样好看,是应该遮个纱呢,还是戴个幂蓠呢?” 岑殊大概是觉得他有病,转过头快步向前走。 走之前还不忘凉凉丢下一句:“走了。” 薛羽扑腾着两条小短腿跟上去:“那要是再来几个像廖娘这样胆子大的女子,要把师父掳走当夫君怎么办?我觉得她说的有点很是不错,我好像年纪确实大了点,不像师父的儿子,不太能让人家误会。” “唉,我这样当然不是想干预师父的自由恋爱,实在是,唉,师父和她们年纪相差的就有点那个,大——” “没有说师父老牛吃嫩草的意思。” ………… …… 大概是出来玩一玩,真的掀了薛羽的话匣子。 直到两人进了客栈房间,他还跟在岑殊身后叽叽喳喳说些没营养的小话。 岑殊袍袖微动,房间中的灯烛便亮了。 凡间照明并不用夜明珠,客栈中也并不会安放那样多的灯盏,即使将所有灯盏都点亮了,黝黑夜幕从窗纸悄然透入,依旧显得房间中光线昏暗。 这时候薛羽又想起他死无全尸的夜明珠了,撇了撇嘴正要发作,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凉凉的东西拂了一下。 薛羽捂住脖子惊讶地仰头,只见岑殊将手指收回袖子里,若无其事道:“兽修化形确是奇异,你说了一下午的话,喉咙竟还没哑。” 这便是嫌弃他话多了。 谁知岑殊刚刚那句只是随口一言的垫话,薛羽还没来得及反驳,只听岑殊又道:“你既也知要用功,那便从今晚开始。” 他撩了撩衣袍随意坐在床榻边沿,罩着烛火的竹编灯笼把守在左右两侧,在那人身上铺下如古旧胶片般的昏黄灯影。 也不知是灯光太暗,还是那人五官生得本就朦胧温润,岑殊身上本来那些凛冽气息冰消雪融,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是漆黑不见底。 他说:“来。” 第32章 032 薛羽发现岑殊这玩意儿真的很缺德,总是喜欢用这种招呼小狗狗的方法叫他。 他豹傲天是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怎么了师父。” 薛羽蹭去岑殊腿边上,双手交握搭在小腹,模样十分乖巧。 岑殊略有迟疑地看了他几秒,将衣领中的雪豹托出来浮去床角,这才沉吟道:“你体质特殊,常规方法收效甚微,需采用些特殊方式。” 薛羽看了一眼被弄走的豹豹,虚心请教:“有多特殊?” 还不允许有旁观观众的吗? 岑殊:“神识。” “哦,”薛羽懵懵懂懂点了个头,“师父决定就行。”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一股力道落在后背,又将他往前推去。 岑殊本来就坐在床沿,薛羽如果往前倒,对方根本退无可退,就只能两人一起——滚到床上。 电光石火间,昏暗灯光化作一堆黄色废料钻进薛羽脑子里。 啊!等下,神识的话,是、是需要这种“特殊”吗? 不好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暧昧烛光中,岑殊稳当端坐的身影愈来愈近,面上表情却依旧波澜不惊。 薛羽下意识抬起手,想多多少少推拒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像设想的那样将岑殊扑倒在床。 对面的人神色疏淡,在薛羽快落进他怀里时微微抬了下手臂。 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又凭空生出来,将薛羽一托、一拽。 在旁观者雪豹的眼睛中,自己人形小号就像个钢管舞舞者,围着一只看不见的钢管在半空中莫名其妙转了个圈儿,最后不知怎么落进岑殊怀里,一脸懵逼地侧坐在他腿上。 整个过程动作之流畅,忍不住让人拍爪叫好。 但他现在没什么功夫。 惯性让薛羽继续向后一仰,他之前下意识抬起的胳膊正好继续一举,在岑殊脖子上勾住了。 眼上黑绫从他鼻端簌簌滑落,四目相对,薛羽霎时在岑殊的眼瞳中看见自己蓝盈盈的眼睛。 气氛略有些尴尬,两人的姿势亦然。 雪豹双爪捂眼,人形赶忙低头:“那个……” 下一秒,岑殊不含什么温度的手指扣上了他的下颚。 如当时在御难峰广场迫使他抬起头时那样,岑殊一手握住薛羽的下巴,不容置喙地将他的脑袋向自己方向转了过去。 岑殊正认真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薛羽看见自己的倒影越来越大。 安全距离被侵犯,他下意识想往后仰脖子,下巴上那只手却箍得十分紧,让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待到那倒影大到不能再大时,薛羽只觉得额头一凉,是岑殊的额头与他贴在了一起。 “眉心上数半寸,乃灵府府壁最薄弱之处。平日需多加注意,莫让外人触到。” 两人挨得这样近,岑殊说话时轻柔吐息便洒在薛羽嘴唇上。 薛羽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从喉咙里闷闷答道:“唔。” 岑殊的手指离开了。 他似乎思索了几秒,最终低声道:“忍一忍。” 薛羽:? 这台词怎么听起来有点糟糕。 薛羽还没来得及细想,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的思维里。 思想中有的闯入者,就像是鞋子里进了沙子,那种异物感非常鲜明,令人十分难受。 薛羽皱紧眉头,搭在岑殊后颈的胳膊控制不住收紧。 “不要抗拒我。” 岑殊的声音突然直接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师父?” 薛羽下意识想。 还没等他开口问,脑海中陌生的侵入者已用一种思维中特有的交流方式,沉默着,却对薛羽的问题予以了肯定答复。 薛羽一愣,继而猛地地反应过来:岑殊竟是能直接读取他想法的! “不要抗拒我。” 脑海中的岑殊重复道。 惊讶很快变为恐惧。 “不行!” “不能让——” 薛羽紧咬牙关,死死停下脑子。 那十分明显的侵入感并没有离去,甚至还在奋力向他脑中扎入。 “放松。” 那人微凉的手掌搭在薛羽身后,先上下顺了顺他的脊背,又安抚性在他后颈轻轻捏了捏。 手法熟练得像在撸一只大号的猫猫。 然而一贯管用的撸猫手法在此时根本不作效。 他当然放松不下来,甚至根本不敢放松下来。 薛羽现在什么都不敢想,但人类的思维比音速更快、比光速更快,当他抑制自己去想些什么的时候,脑子却在故意唱着反调。 繁杂的信息像是一封封化为实质的信件,将他充当信箱的脑袋塞得满满的,几乎要炸开来。 凌乱无用的思维碎片似乎也对岑殊的进入造成了一定阻碍。 异物感在薛羽意识的边缘徘徊不定,并不能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薛羽感到岑殊的意识离开了。 巨浪滔天的脑海渐渐平息下来,薛羽才发现岑殊进入他脑袋这整个过程中,自己都是闭着眼睛的。 而此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缩在岑殊怀里,两只手臂挂在岑殊的肩膀脖颈上,手指因过分紧握已经僵硬到酸痛。 视野蓦然一亮,是岑殊垂在两人颊侧的长发向后撤去,他本人亦从薛羽额头离开了。 意识被侵入的后遗症让薛羽脑袋还有些懵,他没有松开胳膊,只是看着上首的年轻人,目光有些呆呆的。 岑殊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拇指在薛羽脸颊上抹了一下。 “便如此不愿?” 一片水润凉意在薛羽侧颊晕开,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刚刚岑殊进入他的脑子,自己竟然哭了! 薛羽脸颊爆红,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从岑殊腿上跳了下来。 “不、不是不是!”他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连声否认,“是脑袋太、太难受了!” 岑殊微微垂首抚了下衣袍上被薛羽压出的折皱,淡声道:“为师无法以灵力对你做指引,便只好采用元婴入体的方式。” 他抬头扫了徒弟一眼:“你神识微弱灵府未成,若强行突入,必会对你意识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这意思就是说,以岑殊本领不是不能强行进去,只是怕把他弄成一个小傻子,这才这么快退了出来。 薛羽讷讷:“我……” 岑殊打断他接着道:“你若想纯以理论入门也可。但为师观你在一重境毫无寸进,怕是根本不知人修修行法门。” “若从头学起,七百二十道穴、十二经络,衍出万千条通脉,普通人想一一记下无错处,少说也要数月。” 薛羽眼前一黑。 他知道岑殊并不是夸大其词哄骗自己,而且现在事态危急,根本没有数月时间能留给他去记什么穴道基础啊! 但他大脑里的内容可太刺激了,如果能被岑殊随意浏览,那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如果真的是普通兽修,甚至是让岑殊知道了人形是雪豹的身外化身,那都没什么问题,顶多苦了他捂了数月的小马甲。 可穿书——穿书不行。 薛羽知道他们天衍宗修士一向是修心的,若有个人突然告诉岑殊,你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而是一本书;你也不是真的,是书里写出的一个人物。 这人恐怕会当场走火入魔的吧? 是选千万无辜凡人,还是选岑殊? 薛羽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陷入电车难题的选择困境里。 薛羽艰难道:“……没有不愿意,我只是、不太习惯。” “无须习惯。”岑殊淡然道。 所以他才说忍一忍。 “可是……” 还没等薛羽说完,他的意识猛地一恍惚,周围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而岑殊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灵府未成时,意识所居之处乃是一片混沌……” 大概是两人此时虽然并没有额头相贴、灵府薄弱之处相触的缘故,这声音虽然是直接在薛羽脑子中出现的,却与刚刚那种清晰的异物感不同。 此时岑殊的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听得并不分明。 岑殊就像一个友好的邻居,在薛羽的脑壳外面拿着大喇叭冲他喊话,没有半分想进屋的意思。 “如天地初分,清气上浮,浊气下沉;清明意识向上漂浮,其余沉下凝实如海。” 脑海中的声音仿佛蕴含某种神奇的力量。 在岑殊的话语暗示下,薛羽的脑海真的变成了一片“海”。 他在自己的脑子中并没有实体,意识被筛选分为界限分明的两部分。 所有清晰的认知都飘在海面上,无处不在。 而所有潜意识——就像进入了深层梦境,自己从前汲取的知识自主为他填充了认知——潜意识衍生出的分支:本我、自我、超我,都统统潜入了海平面之下。 “而为师只会在此。” 那种鲜明的异物感又出现了,与此同时,海面上空出现了一个微微发光的半透明人型。 岑殊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是师父的元婴吗?” 脑海上空响起薛羽自己的声音。 小人颔首:“嗯。” 元婴小人长得与本尊一般无二,连那一根根眼睫毛也十分分明。 只是如同一块冰雕刻而成,整个元婴都是同一种颜色。 薛羽惊讶地发现,由于整片海面上空都是自己的意识,因此他正以一种高纬度视角,同时从四面八方“感知”着岑殊的存在。 如果他想,甚至能一根一根数清楚岑殊的小人头顶有多少根头发。 在薛羽的意识海中,他自己就是神。 这种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非常奇妙,竟与他捧着青花大瓷碗做演算时的感觉非常相似。 也许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都锁在海水里,飘在海面上的岑殊根本无从知晓,薛羽再没有那种被窥探到秘密的危机感与不适感。 虽然思维被侵入依旧让人有些难受,但此时的岑殊并不再是一位强大的入侵者,而是一位客人。 此时此刻,在薛羽的脑海中,他甚至觉得这位入侵者是完全可控的。 在这种想法产生的下一秒,薛羽发现自己的脑子已经动手了。 岑殊一向懒得束冠,元婴自然也是长发披散。 此时元婴小人的长发无风自动,向左向右齐齐分成两半,转瞬间在岑殊脑袋两旁束出个十分少女感的,双马尾。 岑殊:“……” 薛羽:“哇!好好玩!” 岑殊并不像他这只秃毛小豹豹,头上发量十分令人嫉妒。 薛羽不仅给人扎头发,还在脑海中吹了吹风,让一对长长的双马尾在岑殊脑袋旁边俏丽地甩了甩。 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他师父,就是连双马尾都hold住的男人! 薛羽全方位多角度地欣赏了祖宗的双马尾,还没来得及说话,岑殊的一头长发便又不受他控制地落回了原处。 思维意识之快,从薛羽动脑到岑殊解开头发也不过眨眼间。 “专心。” 元婴小人开口。 下一秒,薛羽本来无处不在的意识突然一个猛收缩,那种尽在掌握的感觉消失了。 天光骤然熄灭,薛羽脑海中是一片极致的黑暗。 四周只剩下一片漆黑深海、岑殊发着微光的元婴小人,和悬飘在其面前的一个小光团。 因为薛羽的神识非常微弱,因此连人形都凝不出,就只是这一个十分模糊的光球。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跟岑殊的力量之悬殊,即使两人是在他自己的脑子中,但只要岑殊愿意,他都能把薛羽治得服服帖帖。 光团像个没了气的气球般委委屈屈收缩两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着,他往元婴小人身边讨好似的蹭了蹭,希望岑殊把自己变回来。 然而元婴小人同岑殊本人一样十分冷酷。 他并没有把人恢复原状的意思,甚至还把光团往外推了推。 动作间,却见四周微微亮了起来,代表薛羽意识的光团像团软趴趴的橡皮泥一样,渐渐被捏出了人形。 那形状并不是薛羽自己的样子,而像是什么奇怪的人体模型一般,半透明的表皮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穴道光点,和数不清的神经脉络,与人体中的窍穴经络一一对应。 紧接着,代表灵力的光点被引入人体模型之中,以一种特定的路线在经脉之中运转起来。 薛羽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岑殊用这种方式在教授自己该如何修炼! 被岑殊缩成一小团的只是薛羽的意识,他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存在于“海平面之下”,是岑殊没有触碰的部分。 薛羽赶忙调动身体中的灵力,跟着光点在人体模型中的路径,在自己的窍穴经脉中游动。 最开始难免有些磕磕绊绊,薛羽又怕自己走岔路以致走火入魔,便走得极其小心翼翼。 好在岑殊可能也跟他有着相同的顾虑,演示的速度亦非常之慢。 两人缓慢运行了一个小周天,那速度比高龄老大爷拄着拐棍儿过马路快不了多少。 当灵力通过最后一道窍穴时,薛羽只觉得身体陡然轻灵,再探知是,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往上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而灵力已经在刚刚走过的经络中有了残留,灵力正以一种极度缓慢的速度,在经脉中自行游|走。 一片寂静中,薛羽听见岑殊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路线可记住了?” 薛羽抖了一下,小周天运行完全后那种超然物外的感觉瞬间消失。 意识海的漆黑猛然褪去,他睁开眼睛,惊讶发现蜡烛燃尽,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而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了岑殊怀里,但姿势已经和第一次有所不同。 大概是岑殊觉得之前侧坐的姿势不适合两个人额头贴贴,因此这回薛羽是面对着岑殊,双腿岔开坐在人家腿上的。 薛羽头顶只将将到岑殊胸口,他这样坐着时,脑袋便只比岑殊低上一点点。 而两条胳膊像是自己长着脑子一样,又自主自发地环上了人家的脖颈。 此时岑殊被他的胳膊压着,依旧维持着微微折下脖颈的动作,漆黑的眼睛平静望向他,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水。 额头贴合、气息相交。 不难想象昨晚两人就是以这样的姿势进行了一整晚的脑内教学。 旁观的雪豹目瞪口呆,长尾巴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抱在怀里,四只爪子像圈岑殊脖子一样牢牢圈住自己尾巴。 薛羽身子一歪,连滚带爬从人膝头跌了下来,坐在地板上捣头如蒜道:“记、记住了记住了!” 岑殊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随手抚了抚衣摆上被薛羽压出的折皱。 正当薛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解此时两人的尴尬气氛时,只听“叩叩”两声,门外有人喊:“客官,您的热水送来了!” 薛羽也没想为什么会有人来送热水,连忙跳起来冲去门边。 一条黑绫倏地凌空飞来,从脑后缠上薛羽双眼,他愣了一瞬,手却已经将房门打开了。 只见门外店小二拎着两大桶热水,看到薛羽后却明显愣了一愣,讨好地笑笑:“哎呦,小郎君这是晚上爬床底了吗?怎么蹭这一脸的泥灰?” 泥灰? 薛羽伸手往脸上一抹,两瓣泥壳扑簌簌落下来。 他惊讶发现不仅是脸,连他的手上都覆着一层很薄的泥壳。 薛羽反应过来,与一般的终点小说的修行一样,修士筑基之前身体素质与凡人相差不大,练气期境界每提升一层,便有一部分杂质从毛孔中被排出身体,直至筑基时筑成仙体。 薛羽耸动鼻子闻了闻,果然闻见自己身上隐隐有一股物理意义上的臭咸鱼味。 他干笑着随口应付小二两句,让他把热水倒进房间内的浴桶里。 房门再一次“啪嗒”关上,薛羽一个猛扑闷头跳进浴桶里。 直至整个人都浸在热水中,他才开始窸窸窣窣脱衣服。 薛羽想着,幸好小二及时把热水送了上来,不然他还得这样又脏又臭地下楼去要—— 咦? 他现在才开始疑惑。 已知这个房间里只有岑殊跟他三个人次,他一定是不能下楼要水的,也就是说,这水是岑殊帮他要的? 屏风另一边的岑殊并没有特殊反应,依旧端坐床沿闭目养神。 雪豹贼兮兮蹭到祖宗边上,轻车熟路地爬上对方大腿,卧在之前小号窝过的位置。 岑殊伸手将他托进怀里,摸了摸脊背。 明明薛羽已经脏成一只泥猴子,可岑殊身上,包括与他贴过的额头,却没有沾到一点灰尘,整个人依旧是那股子十分清高干净的味道。 雪豹抽了抽鼻子,在岑殊怀中嗅到熟悉的淡淡冷香。 人形低头把自己埋进水里,双手在脸颊上搓了搓。 明、明明两人嘴唇都碰过了,为什么贴贴额头反而还让人怪、怪羞耻的呢? 薛羽想了半天,最终把原因归咎于他们进行教学的姿势实在不雅。 可他又想,额头贴额头本来就是个挺亲密的姿势,如果他不坐在岑殊腿上的话,那换种什么姿势才能贴到? 他在脑中想象了几个场景,觉得各个都暧昧非常。 除非两个人以头脚相反的姿势侧躺着,只额头抵着额头。 这姿势虽然半点狎昵气氛都没有,但着实非常沙雕,而且估计除了打地铺以外没有床能装得下他俩。 相比之下,薛羽觉得岑殊可能更会做出他自己端坐着,薛羽被大头朝下吊在房梁上跟他额头贴贴的事情。 奇怪就奇怪吧,反正一切都是为了修仙! 薛羽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奋力搓着胳膊。 热水足足换了三大桶,水才勉强恢复了清澈。 薛羽梳洗一新从屏风后出来,门外又是“叩叩”两声响,是小二为两人送来了一桌饭菜。 已知——算了,这一桌子菜肯定也是岑殊点的了。 他修炼了一夜,又搓了那么久的澡,此时竟然已经是午饭时分。 这顿饭分量相当大,足足八道敦实肉菜并一盆黄灿灿的老母鸡汤,房间中的桌子差点都没摆下。 看到这一桌的饭菜时,薛羽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饿了。 筑基期之前的修士还是需要从食物中获得能量的。 他昨天晚上修炼着实辛苦,这满满一桌菜除了雪豹吃了一些外,竟被他吃了个精光。 再没了其他事情可以转移注意力,之前那种尴尬又出现在房间里。 以他俩这关系,说谢谢好像着实有些生分。 薛羽眼珠子乱瞟,看到岑殊怀中的雪豹时倒是愣了一下。 “师父你瞧瞧,小羽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岑殊表情茫然,雪豹已经跳去小号怀里。 人形胳膊猛然一沉。 薛羽:“……真的胖了!” 前一阵子因为雪豹掉毛,自己就对大号很是嫌弃,已经好久没让小号抱过了, 不抱不知道,一掂吓一跳,薛羽惊讶地发现自己没看错,他的雪豹大号重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秃就算了,还胖! 薛羽惊恐地想,难道他的豹豹从此就要成为一只中年油腻豹了吗? 岑殊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并非是胖。” 他护犊子般重新把雪豹飘回怀里,摸了摸略有些扎手的初生背毛。 “小羽长大了。” 第33章 033 长大了? 薛羽一愣,低头看向岑殊怀中的雪豹。 怀着明确的目的再去认真看时,薛羽惊讶地发现,自己大号的体型确实比以前大了些。 以前他窝在岑殊手中只能堪堪将那人手掌盈满;现在再窝去同一位置时,后爪子却必须往小臂上挪一挪了。 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幼崽总是长得最快的那一时段,再加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天一个样也毫不奇怪。 雪豹悄悄地长大,把他本人都吓了一跳。 说到雪豹时,岑殊的话好像多了一些。 他一边用手指在雪豹背毛上轻犁,一边用一种解说动物世界的语气给薛羽解释。 原来到了某个年纪时,幼豹身上纯白细软的胎毛掉落,再长出的毛会是灰杂色,隐隐有豹纹的样子,这就相当于人类婴儿离开襁褓了。 薛羽迷迷糊糊听了半截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他掉毛并不是被岑殊愁的,而是雪豹本来就到了换毛期啊! 薛羽脸颊微微一热:倒是错怪他师父了。 随着岑殊揉毛的动作,雪豹长长的白色绒毛要落不落地松松分开,果然露出其下灰灰褐褐的新生毛毛,看起来便像只沾了土的白色小皮球。 只是岑殊指尖依旧莹白,陷落其中倒是显得他的新毛毛有些丑了。 这令薛羽有点不太开心。 听岑殊的意思,雪豹还会在成年时再换第二次毛,灰杂的毛色彻底换掉,变为规矩的豹纹,到那时就代表雪豹已经迈入成年了。 再换一次毛就能成年?那岂不是万里长征已过半? 薛羽隐隐有些激动,倒也不再嫌弃自己大号一直掉毛了,操纵雪豹跳出岑殊怀抱,在床上做了好几个猛豹扑食的动作。 那矫健的身姿,利落的动作,薛羽越看越觉得自己豹的前景异常光明。 虽然他现在还是只躺在岑殊手臂上的小豹豹,但再过几年他俩的关系就会变成“岑殊侧身坐在雪豹身上,面若好女身型瘦削,甚至被雪豹衬得有些柔弱”了。 想到自己以后扬眉吐气的样子,雪豹昂着脑袋翘着尾巴在床上踱了好几圈,又扒拉开岑殊想伸过来抱他的手,有模有样地对着人家“嗷嗷”几声。 紧接着,雪豹踩着家具,几个腾挪落在衣柜顶端,在岑殊略有些疑惑的注视下矮下身子,后腿蓄力用劲一蹬,猛然向下首的岑殊扑去。 他本来就重了一些,再加上初始速度不小的重力加速度,雪豹像个白壳小炮弹一般,直直向两三米开外的岑殊砸去。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小炮弹落在岑殊胸口。 这人真的十分娇惯豹豹,在戾气、剑气、和各种灵力威压中面不改色的岑殊,竟微微向后仰了一下,顺从地跌进床榻上。 两人昨天在床边坐了一夜,因此被褥还好好叠放在床榻内侧。 此时岑殊坐在床边上半身向后仰倒,后脑勺便正好枕在高起一块的被褥上。 他脖颈微微一折,垂眸用一种略带纵容的目光,静静看着在他胸口耀武扬威的小豹豹。 雪豹十分不客气地先在岑殊胸口踩了踩,故意把这人压得一丝不苟的衣襟扒拉得乱七八糟,以表达自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决心。 又撒开双爪按在岑殊肩头,舒长身体让两条后腿尽量向后蹬去。 雪豹柔韧的身体拉到最长,他的后爪将将踏在岑殊腹部。 这样看来雪豹确实比以前长大了许多,却离原著中能驮人的体型还相去甚远。 作为天衍宗辈分最高的祖宗,岑殊似乎并没有觉得让宠物在胸口上踩踩有什么不对。 大概是野兽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与对大体型的崇拜,使他整只豹都有点过度兴奋。 雪豹蓝盈盈的漂亮眼睛眯起来,用他能想到的最凶狠的目光盯着岑殊看。 后者领口微松,青丝散乱披在被褥上,再配上一张带着些许病态苍白的脸,和一双颜色很淡的唇瓣。 即使这人是动动手指便能决定人生死的绝对强者,可此时的形貌依旧有一种十分脆弱的易折感。 此时薛羽的状态可以用一句歌词来概括:天晴了雨停了,薛羽又觉得他行了。 薛羽想着,等他长大了,长到比岑殊还要大,仅是用影子都能将这个人从头到脚罩住。 那时候岑殊再也没法把他握在手里了,换成是他将岑殊圈起来。 岑殊可以像他现在枕在被褥上一样,枕在他绒毛厚密的肚子上。 雪豹有那样一条长长的尾巴,他的尾巴可以在那人腰上缠三圈,而岑殊的腰又那样细,余下的尾巴梢还能探到岑殊胸前,挠一挠他的下巴。 这人总喜欢挠他的下巴,每次总能把雪豹挠得四爪发软“咪嗷咪嗷”乱叫。 到那时岑殊被他像宠物一样抱在爪子和尾巴圈儿里,像他还是个小宠物时一样被挠一挠下巴窝,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已经度过一次青春期的成年人类,此时对自己的二次成年产生了浓厚的期待感。 以至于他整个下午看岑殊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 这种兴奋直到两人离开客栈时才被迫结束了。 两人走出客栈大门,薛羽捧着只剩下两个铜板的钱袋子,抬起头看了眼岑殊,恭敬道:“师尊尊,您身上还有钱吗?” 岑殊抱着雪豹,表情十分无辜且茫然:“没有。” 薛羽的脸立马拉了下来:“都说穷家富路,师父你怎么出个门身上连钱都不带呢?” 说着薛羽就掰着指头数:“买零嘴、梅子酒、客栈吃食、住店……这都是我付的钱!” 还是他的师侄们听说他要下山耍,七零八碎地凑份子给他的,根本没几个子儿。 原著中因为没了修士和凡人的区别,修仙界统一货币是灵珠,物价也跟现代社会差不多,换算过来一颗下品灵珠是一元,中品灵珠十元,上品灵珠一百元。 灵珠可以由修士自己凝出来。一个筑基期修士一天大概能凝出一颗下品灵珠。 后来又因世间灵气浓郁,通货膨胀得有点厉害,便又出了特品灵珠,一颗特品灵珠等于一百颗上品灵珠。 就算以岑殊这个修为,凝一颗特品灵珠也需要个把星期。 可现在凡人还没有修为,使用的便还是铜板和银两,就算岑殊再能产灵珠也没用。 这次下山薛羽身上大概就带了几百块钱,大抵是因为薛羽洗澡水换得略多,食量也微大,吃完饭还让人家店小二跑腿去买了身新衣服。 结了账他的钱袋子便干了。 薛羽根本没想到修仙界的闯荡江湖也十分现实,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没钱。 两人并排站在客栈的飞檐下面,岑殊抱着豹,薛羽捧着碗,表情俱是一副魂飞天外的茫然。 薛羽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喃喃道:“怎么办?总不能……去沿街卖艺吧?” 薛羽脑海中霎时出现一个画面:他在这边顶大碗,雪豹在那边翻跟头,岑殊摆着张臭脸捧着一个破锣溜着人群边儿讨银子。 那场景怎么想都有点美妙。 一旁的岑殊垂头看他一眼,表情似乎更茫然了。 不过薛羽对此表示理解。 这样一个谪仙般清透的人物,过着餐风饮露的高雅生活,本来就不该被这世俗的铜臭气侵染到的。 他誓死捍卫他师父作为清冷师尊的清冷权益。 “不然,咱们还是去找师兄他们接济接济吧?”他十分真诚地劝道,“反正吃哪个徒弟都是吃,也不丢人。”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把岑殊说动了,这冰雕出来的冷美人脸上终于出现些人该有的情绪。 他沉吟片刻,突然把雪豹往薛羽怀里一塞,叮嘱:“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薛羽的梗达“嘀嘀”乱响,忍不住接嘴:“你要去给我买几个橘子?” 岑殊表情又一空:“你要吃橘子?” 薛羽表情也空:“啊?不吃。” 刚刚那一句说出来,薛羽简直都以为是老乡要与他相认了,可岑殊后一句出来,又摆明是他想岔了。 不该啊,大家都是穿越人,怎么会没学过朱自清的《背影》? 难道他这个老乡是九年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薛羽还在这边神游天外,那边岑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一张冷脸,冲薛羽略点了下头,向前微踏一步,整个人不见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瞬移走了! 薛羽赶忙做贼一般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发现街边一大活人凭空消失了,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是找他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借钱了。薛羽百无聊赖想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准备算一算普罗米修斯在哪儿。 之前岑殊一直与他在一起,大佬于卜算一途如此精通,也不知会不会探知到他在算什么,因此薛羽一直也没敢下手算,此时正好找到了时机。 他双手把青花大瓷碗庄重一捧,雪豹从他衣襟中探出半个身子,双爪搭在碗边上。 两个号一起闭上眼睛,在热闹大街边儿静心冥想。 大抵是因为环境实在嘈杂,薛羽进入状态十分困难。 他心中还在吭哧吭哧使劲,突然听到几声略有耳熟的脆响。 ——“啪嗒啪嗒” 紧接着青花大瓷碗一沉,显然里面落了东西。 不该啊?薛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没问问题呢啊? 他睁眼一看,碗中花生米大小的两粒并不是他的应物,而是两块碎银子。 再一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个麻杆儿般瘦高的男子,衣料看着挺精致,只是他生着一双又小又尖的三角眼,配着其嘴上的两撇小胡子,即使这人昂首挺胸站得颇直,也总让人觉得有点子猥琐的味道。 小胡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将薛羽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有些倨傲地说道:“瞎了眼还要出来讨饭,你这小叫花子倒也可怜。” 薛羽:?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薛羽碗里那两颗小得不能再小的碎银块,施舍般道:“这银子就当买你怀里那只猫儿。” 薛羽:???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没有任何不符合shzy价值观的意思,跟家猫觉得自己是人类的主子一样,大猫猫也妄图翻身宠物把歌唱,不涉及其他【双手合十。 第34章 034 “猫儿”两个字一出,薛羽可没工夫生气这小胡子把他的应盘当要饭的饭碗了。 雪豹扒拉开小号衣襟往碗里一跳,仰着脖子抬高尾巴,趾高气昂让人看他身上新长出的灰褐杂毛。 另一边的薛羽人形亦捧着碗往前举了举,用一种“把人强行拉被窝里撸起袖子看夜光手表”的语气兴冲冲安利道:“我这不是猫,是雪豹!你仔细看看这身上的豹纹!” 小胡子被薛羽说得一愣,真的低头仔细朝雪豹看了几眼,接着轻蔑道:“别以为身上有几团杂毛就能冒充个豹子了!那豹子我可见过,就算是个幼崽也壮得跟只小牛犊似的,你这样的只可能是猫崽!” 听他这么说,薛羽反而有些被说动了。 倒不是怀疑他大号到底是不是雪豹,而是他自己也确实没见过真的雪豹幼崽长什么样,自己现在就算是长大了一些,看着也确实小巧。 他想,难道原著里的雪豹不仅是个智障,还发育迟缓营养不良? 见薛羽无话反驳,小胡子像是认准了薛羽在框他似的,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不过就是想抬价,也值当玩心眼子?” 说罢,这人又从怀里掏出两颗碎银子扔进薛羽的碗里,伸手就要来提雪豹的后颈。 雪豹就算再不济也不可能被一个普通凡人抓住。 小号当即往回一收瓷碗,雪豹与其配合默契,已经一个伸展腾跃,灵活蹿上前者的脖颈,熟练围成一个豹围脖。 薛羽霎时觉得肩膀一沉,差点被压得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他赶忙抬手扶稳了豹屁|股:这家伙一发育可真够重的,差点没把他脖子压断。 小胡子见雪豹躲他,立马竖起三角眼怒道:“你这小叫花子收了钱却不给货,想贪钱不成!” “谁要你的钱?”薛羽把碗里的碎银子往他身上一抛,也怒,“而且我也不是叫花子!” “这年头叫花子也知道丢人了?”小胡子看也不看地上的碎银子,“不是花子你捧着碗站在街边儿做什么?” 薛羽气得几欲吐血:“我这是餐风饮露你懂个屁!” “我还说我修仙呢!”那人嗤道,一脚将地上的碎银块踩扁,“少废话,今天这猫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紧接着便欺身上前要抓薛羽的胳膊。 小胡子生得瘦高,薛羽一低头就从人胳膊底下钻过去了。 两人在檐下捉迷藏一般躲了几个来回,彼此都有些气喘——小胡子是抓人抓累的,薛羽纯粹是驮豹驮累的。 一抓一躲间动静不小,又是在闹市街口,两人的行为很快便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 但他们一看欺负小孩的是这小胡子,纷纷躲开视线匆匆离去了。 薛羽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自己怕是又惹上地头蛇了。 他无语地想,闯荡江湖果然是一件十分靠运气的事情,世上哪有那么多boss让人抓?不过就是地头蛇combo罢了。 左右薛羽也无事,便在檐下边跟人玩躲猫猫边等岑殊回来。 可那人明显被他戏耍逗弄的态度弄得恼火,他小眼睛中凶光毕露,从腰间拍出一条黝黑长鞭,“啪”地往地下一抽,一块青石板砖应声碎裂开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怪爷爷心狠手辣了!” 薛羽:淦。 第一百零一次嫌弃他手里这破碗。 他这黑洞体质只是免疫魔法攻击,这样的物理攻击还是躲不过的。 练气期的修士肉|体凡胎,顶多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点,因此薛羽也不能不躲。 这小胡子虽人看起来蔫蔫的,鞭子使得倒虎虎生风。 薛羽被他逼得时而跳上窗台,时而扒住横梁,客栈的砖木墙上被抽得一块坑一块疤,扑簌簌往下落土。 薛羽一边灵巧躲闪,一边小嘴叭叭地拉人仇恨:“你完辣!你完辣知道吗!等我爹爹来了我叫他把你抽得屁股开花!” “轰”地一声,漆红的柱子被他抽断一根,小胡子气得眼睛都要滴血:“好哇,我倒是要瞧瞧——” “殷二!” 远处响起一道娇声爆喝,一条红影霎时飞来将飞舞的长鞭死死缠住了。 两人动作一停,同时朝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红衣倩影疾步而来,到近旁时手臂一展,将小胡子的长鞭缴到自己手里。 薛羽一愣。 来人竟是廖娘。 这俩地头蛇还是一家的。 小胡子比他反应更快,麻杆般的脊背立马弓了下来,搓手凑到廖娘身边谄媚道:“小姐怎来了?” 廖娘看也未看他,走到薛羽身边很是担心地摸了摸他的头:“小羽怎样?未受伤吧?” 薛羽被廖娘那非人的手劲揉得脑壳一歪,艰难道:“没、没有。” 少女对他好一通打量,确认身上真的没有血口子后才问:“你爹爹呢?” 她看了一眼薛羽手上捧着的碗,柳眉一竖凶煞道:“不会是抛下你又去攀了高枝儿,才央你在这儿乞讨吧!” 薛羽:“……” 他咬紧后槽牙甜甜一笑:“……没有呢,爹爹给我买橘子去了。” 廖娘哼道:“算他有心。” 她瞥了一眼小胡子:“你俩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薛羽开口,被唤作殷二的人便麻溜将地上的碎银子抄手一捞,在前襟上擦一擦捧到薛羽面前,赔笑道:“误会,我跟这小兄弟之间发生了点误会。” 廖娘追问:“什么误会?” “我见这小孩儿捧着个比他人还大的空碗站在街角要饭,看着着实可怜,便想上前帮助一二。近前时又看他怀中猫儿生得可怜可爱,与小姐之前养的那只还有几分相似,若小姐见到必然十分欢喜,便想着加些钱看看小兄弟肯不肯割爱。” 殷二顿了顿,脸上竟出现些自嘲的神色:“想来是我这人形貌有所不堪,天底下也就小姐这样至纯至善之人才不会计较我的容貌,那小兄弟与我不熟,便以为我要抢他的猫也不奇怪了。” 薛羽:? 春秋笔法、颠倒黑白,这茫茫修仙界,竟还有和我一样绿茶的人? 廖娘唏嘘:“原是如此。” 她把鞭子还给殷二,又拍了拍对方肩膀安慰道:“容貌躯壳本是父母所给无法更改,但我等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便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天地!” 薛羽:?竟然还信了? 别说,这小姑娘还挺适合拜入天衍宗的,缺心眼子都不用传承。 薛羽转念又想,她如果不是缺心眼,昨天在酒楼里也不会被薛羽三两句就哄骗走了。 廖娘转身对薛羽道:“这事说来也算因我而起,这银两就当给小羽压惊!大家握手言和可好?” 说着便掏出几块大银锭放进薛羽手里。 在绿茶一道上他怎可能会输? 薛羽忍痛把银子推了回去,哽咽道:“原来老伯提豹豹脖子、捉小羽肩膀都是小羽误会了,怪不得老伯要气到抽小羽鞭子,还抽得客栈柱子都坏了,老板都没有出来找老伯要银子,因为都是小羽应得的。” 廖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殷二还冲小孩使了鞭子。 她又看了看墙上坑坑洞洞的鞭痕,和那根拦腰抽断的柱子,显然脑子还有点没转过来弯。 薛羽刚要把在客栈门口探头探脑的小二跟老板叫来,却突然感到周身灵气陡然激荡,身后袭来一道幽幽冷香。 是岑殊回来了! “爹爹——!” 他想也没想转身往人怀里一扑,充当围脖的雪豹也“嗷”一嗓子扎了进去。 两只豹豹一左一右在岑殊怀里吚吚呜呜假哭,场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十分凄苦。 岑殊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热情的欢迎,在原地愣了两秒,一手接住雪豹,另一只手按上薛羽后颈。 薛羽早已领略过岑殊那种奇异的撸猫手法,此时却依旧被他捏得后颈酥麻,出口的声调都拔高好几个度。 好在他本来就在假哭,那细声细气的一声“嘤”听起来并不打耳。 看这情况岑殊便知道这小骗子又在骗人了。他垂首看了看盈了满怀的雪豹,后才挑起眼皮冲面前几人冷淡道:“何事?” 比起坐在酒楼大堂里淡然饮茶,此时的岑殊气势相当盛,廖娘被他不含感情的黑眸那么一扫,之前敢在这人面前拍桌子瞪眼的胆子全都没了,她心头不知为何猛然一跳,嗫嚅着有些不敢说话。 比起心思简单的廖娘,殷二可算是见多识广,可就连他也没见过这样通身逸着贵气的人,只简简单单往人前这么一站,便让人止不住生出想要臣服跪下的念头。 这殷二也算个人物,即使内心已被吓得不轻,却还是将刚刚给廖娘编的瞎话又给岑殊复述了一遍。 岑殊宠物养久了,平时沉思的时候手指便不自觉想摸一摸东西。 他单手托着豹,便不方便再撸一撸雪豹软软的背毛,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薛羽脖颈后缓慢磨娑着。 就算已经是人形,薛羽也根本拒绝不了这种猫猫本能。 他埋首在岑殊衣襟中,被捏得脸颊通红双目含潮,像雪豹被摸下巴时那样用脑袋在人身上不住地蹭,口里还哼哼唧唧地冲人撒娇。 另一手的雪豹也跟人形联动起来,长尾巴缠上岑殊手腕,两个脑袋一齐蹭岑殊的胸口。 好在这一人一豹本来就在装哭,在外人看来蹭人的动作倒也不很奇怪。 然而岑殊似乎并没有发现怀里豹的异样,他听罢殷二编的瞎话面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以祖宗的性格,自然也做不出与外人口舌相争的事情。 他身上灵力些微一荡,只听一陌生声音道:“刚刚的事我是看见了的!”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刚刚旁观了许久的店小二。 他的表情不知为何万分惊恐,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清晰:“是殷二非要买猫,但是这小郎君并不同意,殷二强买强卖不成,便想直接将那猫儿抓走。谁料想小郎君左躲右闪,硬是没落在殷二手里,殷二抓猫不得便生了火气,这才祭出长鞭冲小郎君打将过去!” 说话间,一直不见人的客栈掌柜冲出来,不住拉那店小二的衣摆,谁知那人却像脚上生了钉子一般,扎在地上动都不动。 店小二越说表情越恐惧,冷汗瀑布似的从脸上哗哗往下流,最后竟连鼻涕眼泪都一起涌了出来,然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耽误他口齿清晰地将一段话说了个囫囵。 “这小郎君跟他爹爹昨晚还在我家客栈住了一夜,定不是什么讨饭的花子,我们虽知道这茬可也不敢出来相劝。就算他抽坏了墙和柱子,那修缮的钱我们也必不敢让他出的。” 掌柜的本来还在脸色惨白地堵嘴拉人,可突然不知怎么他动作一停,在店小二身边直挺挺立正,也开始一脸惊恐地说话:“这殷二虽然是个十足的泼皮小人,却生得一张伶俐巧嘴,把潜阳寨的寨主跟小姐哄得找不着北,有这两人替他撑腰,殷二天天在城中横着走也没人敢管啊!” 一旁殷二早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喝道:“我殷二何时的罪过你们,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他话音还没落,只听街边又插进一道陌生声音:“上月我在街边走,便是殷二强行扯去我耳上玉坠,又扔来一块碎银说这是在向我买!” 众人向音源看去,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已多了许多人。 说话的是一位小娘子,她双耳耳垂上俱有一道将将愈合的伤口,开口说话时虽然面上仍有惧意,却在说了几句后冷静下来:“如今这一对儿坠子正挂在小姐耳上!” 廖娘面色一白,手指不自觉抚上耳朵上的赤红色耳坠。 殷二鬓边见汗,刚要张口,却见又有一路人站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义愤填膺地诉说着殷二平时的恶行,众人皆是一副又惧又恶的表情,语气却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殷二面色惨白:“……血口喷人,你们都是在——” 他忽然一止话,神情古怪地重新开口道:“潜阳寨的老寨主蠢笨如猪,被我三言两语就骗取了信任,不仅给我安排个清闲职位,连祖传的鞭法都教给了我;他那女儿更是青出于蓝,比他蠢爹还要好骗,我唔——” 本来滔滔不绝的殷二猛地把牙关一闭,再张开时鲜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 一团血肉模糊的软肉和着血喷落在地上。 殷二面容扭曲还在不停说话,口中小喷泉似的喷着鲜血,却只能再发出“啊啊哦哦”的声音。 接着他人往地上一倒,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学习的成语是:左人右豹 比喻一种人生赢家的生活状态。 第35章 035 血直喷出丈余远,围观众人哗然退开。 殷二倒在地上,周身立马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薛羽本来缩在岑殊怀里吃瓜吃得正香,猛地看见这一遭吓得差点没蹦起来。 他看着地上那滩血泊,不由咂舌:这人当真是有魄力,竟为了不说错话直接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按在薛羽后颈的手掌安抚性地捏了捏,岑殊身上漾出的灵力缓缓平静了下来。 周围人群安静了一瞬,后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面带兴奋地互相说着话。 “我竟然说出来了!” “是啊是啊,刚刚不知怎么脑袋一热那话就自己从嘴里蹦出来了!” “以前可根本不敢说呢!” 让人不由自主说出心里话,这鸡肋的手段听着就非常耳熟,非常杂修。 薛羽贴着岑殊胸口悄悄抬起头,以口型问他:这是师父做的吗? 岑殊垂目看他一眼,略略颔首。 厉害嗷! 薛羽忍不住给自己师父比了个拇指。 想来在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途上,当朵茶香四溢的白莲花,耍耍嘴皮子上的小花招,还是比不上人家在力量上的绝对优势。 这样想着,薛羽把大佬抱得更紧了。 还是软饭吃起来香! 与喜气洋洋的路人相比,廖娘则呆呆看着地上还在不断抽搐的殷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乍然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还能保持冷静,已经非常难得。 薛羽叹了口气,刚想上去安慰一下,却看见几个护卫已经迎了上去。 一部分护卫恭敬站在廖娘身边,低声与她说着什么,另些个人该架殷二的架殷二,该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 是了。薛羽想,与从小孤苦的玉冰机,和后遇歹人的湛灵不同,廖娘本就是被护在手心中长大的千金小姐,自是不需要他横加拯救的。 薛羽往岑殊怀里又蹭了蹭,仰头看了那人一眼。 他现在只专心致志救一救这个就行。 兵荒马乱间,薛羽趁着在场的人都不会想起他们父子俩来,便拉着岑殊从边上悄悄溜走了。 两人一口气穿过两条街来到一条鲜人来往的小巷,这才停了下来。 薛羽打量着两手空空的岑殊,问:“师父去找哪个师兄要钱了?” 一提到钱,面前这人仿佛瞬间从九重天阙“啪”地掉进了人间,把身上的仙气儿都摔散了。 “我回了山。”他干巴巴道。 哦,是回家取钱去了。 薛羽直勾勾盯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眼上的黑纱带:“原来如此。” 岑殊微抬胳膊,对薛羽露出宽大的袖口。 薛羽一愣,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手指头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袖口,抬头呆呆看着岑殊。 岑殊点了点头。 行吧,出门在外也不能太讲究。 薛羽将岑殊的袖口往左右一扒,将上半身探了进去。 他袖筒钻得急,一个大义凛然的折身人就没了一半,因此并没有看见岑殊眼中的错愕。 年轻人看着徒弟露在袖口外的后半截身子,俊美的脸上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一道灵力打到巷口。 霎时间,巷外来往路人竟都像是没看见这条巷子般,纷纷目不斜视地路过了巷口。 薛羽有大号在外面,能感受到岑殊灵力又有波动,却没怎么在意,只是一心扑在面前物品上。 他一向知道岑殊的袖筒大概是个类似于乾坤袋的东西,却除了翻手星河以外没见他再从里面掏出些什么。 本来薛羽还指望能看见岑殊的小梳子小镜子一类的私人物品,却没想到他这一探身私人物品没看到,却像是探入了一间库房里。 岑殊竟把整个无名峰仓库搬来了!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仓库薛羽曾经转过的,里面什么金银玉器一概没有,功法典籍也是没有没有的。 宅男还有一屋子手办,岑殊当了八百年的病秧子,就真的只有一屋子药丸! 薛羽探出身来,指着岑殊袖口不敢置信道:“师父这样厉害,这些年就没有什么不是丹丸的、值钱的,收藏品吗?” 岑殊非常干脆:“没有。” 薛羽两眼一黑,突然想起什么,又兴冲冲问:“夜明珠呢?师父不是说要赔我一个?” 他暗戳戳加上一句:“赔个大的!” 那东西不比这乱七八糟的修士药丸,在凡间也是能典当的。 岑殊无声张合了一下嘴唇,缓慢说道:“忘了。” 薛羽:“忘山上了?” 岑殊:“墙上。” 薛羽:“……” 给修仙界穿来一个爱迪生吧求求了! 薛羽痛心疾首:“清冷师尊的人设是不能加入沙雕元素的啊!” 岑殊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似有些不解。 薛羽晕晕乎乎地想,清冷师尊的梗是近年才流行起来的,岑殊如果穿越得早,不明白也正常。 那沙雕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流行的来着?三年?五年? 不知道《背影》也不知道沙雕,这人如果是穿越的,那得也得是民国时候穿的吧?! 哎不想了! 薛羽一个低头又钻进岑殊袖子里,从岑殊的收藏中取了几瓶最基础的药丸出来,向路人问明当铺所在地杀了过去。 凡间当铺果然是收不了这些仙丸的,薛羽本身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向掌柜的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仙门小派。 掌柜的将手中药瓶小心翼翼递回薛羽手中,说道:“仙门是没有,但最近潜阳寨有位仙人做客,寨主正为仙人广收仙家物品呢,客官大可以去潜阳寨问问看!” 潜阳寨不就是廖娘家?这可真是……什么巧都赶在一起了。 薛羽摸了摸鼻子,人家家刚被他师徒俩搅得一片乱,还是不再去凑这个热闹了,两人再御盘往南飞一飞吧。 他刚想道谢告辞,却听掌柜的又道:“听说那仙人是长耀门弟子!身上仙术厉害得紧!如果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动弹不了,可真想去拜师学一学呢!” 长耀门? 两人离开当铺,薛羽将这名字咀嚼两遍,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抬头问岑殊:“师父,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长耀门听着有点耳熟?” 岑殊言简意赅道:“悬赏令。” “悬赏……啊!” 是追杀普罗米修斯的长耀门! 那这个热闹他们还必须得去凑一凑了。 - 薛羽拿着廖娘给的铁牌,从城中的米面粮铺开道,向城外潜阳寨而去。 一路上粮店伙计给两人介绍,潜阳寨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匪帮,做些打家劫舍的普通恶事,由老寨主接手后才金盆洗手不做山匪了,改经商。 这样经了几十年,竟真做得家大业大,周围几个城镇的米粮盐糖几乎都被潜阳寨垄断了。 虽然寨中人常去城中转悠,但他们还是在城外扎根的。 马车骨碌骨碌走了许久,这才来到潜阳寨外。 寨子远远看去与影视剧中的土匪寨很相像,粗木做围挡,门口有站岗瞭望台,又背山靠林,明显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薛羽让伙计提前停车,又谢绝其想帮忙引荐的好意,待伙计一走,两人立马从角落潜进寨子里。 当然主要是岑殊潜,薛羽抱在大腿上跟着潜。 祖宗风风光光了这么多年,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爬人房顶的丢人事,虽然爬墙的动作依旧仙气飘飘,看向薛羽的表情却着实有点一言难尽。 薛羽赶忙解释,人家家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一正在家法伺候,那到处血呼啦的,他们这一来岂不是很尴尬?不如两人先偷偷摸进来看一看情况再做其他打算。 然而看着岑殊不以为然的表情,薛羽猜测,一向嚣张惯了的祖宗大概是并不觉得看人家家法伺候有什么可尴尬的。 潜阳寨占地面积很大,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公园。 出乎薛羽意料,寨子里并没有什么喊打喊杀声,众人围在寨中空地上,人群中甚至传来阵阵叫好声。 两人几个腾挪落在近处的屋顶上,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中央,他背手而立,一派神气,面前几大捆近人高的干柴。 那人傲然一哼,抬手向柴禾捆轰出一掌,只听几道令人牙酸的“噼啪”断裂声,合抱粗的干柴捆立马四散断裂。 “仙人真厉害!” “再轰一个!再轰一个!” 众人鼓掌起哄,几个只到大人腿根的小孩哄闹着捡柴禾。 男人抬手又是一轰,几个小孩笑着呼呼啦啦倒了一大片。 “再一个再一个!” 薛羽:“……” 这几个来回已让他看出来,这长耀门弟子也就是个练气期,顶多比他高了几个小境界,他吹雪,那人能吹柴而已。 大家都是练气期,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薛羽拍了拍身上的茅草:“走吧师父咱们打正门进去。” 岑殊观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很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作何?” 薛羽:“打脸。” 岑殊:“?” 哦,打脸也听不懂是吗? 薛羽绞尽脑汁想了想:“就是在这人耀武扬威之后,师父过去更加耀武扬威一下。” 岑殊:“……” 从之前殷二的经历来看,薛羽已经明白了他们作为爽文主人公的这个剧情。 不过就是出现一个炮灰嚣张十分钟,然后他师父出场以一种更嚣张的方式一分钟把炮灰解决了。 非常简单,非常套路,他带着师父出来最主要用途就是要来当打手,啊不是,是打脸的。 两人拿着潜阳寨铁牌入寨,一路被恭敬着往里请。 走到一半时,听到消息的廖娘已经向他们迎了过来。 “晌午分开时我还在想你俩去了哪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寻我了!”红衣少女跟几个小时前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已是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 薛羽:“嗯我跟爹爹……” “莫急说那些!”廖娘拉着薛羽快步朝里走,欢快道,“我引你见一见我家仙人!” 许是想到中午他们发生那事,廖娘又认真补充道:“这仙人跟殷二不一样,可不是哄一哄我!” 薛羽怜悯看她一眼,装作好奇附和几声。 众人来到之前“仙人”才艺表演的空地,此时剧情已经进行到向其求师。 仙人依旧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廖娘三步并做两步冲将上去,大声唤道:“仙人!” 那人听到声响本来没有动作,却在几人快要走近时猛然转头向这边看来。 就像薛羽能一眼看出那人境界一样,薛羽的境界也是瞒不住的,但岑殊的境界对方定是看不出来。 薛羽一路上都在想,根据套路那人应该先看不起自己,一通嘲讽之后,再由岑殊开大震慑全场以达到最佳打脸效果。 果然,那人看到同样身怀修为的薛羽后,狠狠愣了一愣,目光又转到岑殊身上。 廖娘招呼:“仙人快来露上两手给我这位小朋友瞧一瞧!” 薛羽立马原地立正,装作一副懵懂乖巧的样子坐等表演。 只见那人上前两步,猛然一矮身扑向岑殊大腿,撕心裂肺叫道:“仙人!——” 薛羽:??? 作者有话要说:dbq我又晚了【。 第36章 036 那仙人弯腰屈膝的动作极其迅猛,简直像是凭空生出一把大砍刀,从地面半米高的位置横砍了一下子,霎时间人就矮了一截。 薛羽根本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往自己的尊席上挂。 然而岑殊怎可能让人平白近身? 那人还没沾到岑殊的袍角,便被他护体灵体直直震飞出去,落在远处的碎木柴上。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中间摔得四脚朝天的仙人,又看了看被廖娘领着的薛羽两人,全场鸦雀无声。 反而是之前几个捡木柴的小孩呼啦冲了上去,七手八脚将仙人扶了起来。 仙人的脸上沾着泥土,发髻都被柴禾戳乱了,却也没顾得重新擦拭打理一通。 他借着稚童们的胳膊从地上狼狈爬起来,还没站稳便又往岑殊面前扑。 这回他吸取教训不抱大腿了,而是膝盖一屈,“啪”地跪伏在岑殊面前:“仙人救命!” - 朱色木门紧紧闭合,窗户早早关上了,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房间中只有薛羽师徒俩、廖娘和两个守卫,以及刘瘦田——也就是之前那砍大柴的仙人。 除了一向淡然的岑殊以外,其余人皆是面色古怪,看着房间当中那个不停抹泪的人。四周安静得相当诡异,只余男人抽抽噎噎的低低哭声。 在过去的小半个钟头里,刘瘦田一边哭一边给几人讲述了他的来历。 原来刘瘦田根本不是长耀门的弟子,甚至于根本不是什么仙门修士,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只是偶然受人教导,这才成功引气入体。 半只脚踏入仙门,刘瘦田整个人仿佛升华了一般,觉得种那两亩破天实在不该是一个修士该干的活计,是修士就该闯荡天下。 可还没等他迈出门,一队陌生人就闯入了他家。 那群凶神恶煞的歹人二话不提先将刘瘦田揍了个半死,后才拎着烂泥一样的刘瘦田恶狠狠问他引气入体的法门是跟谁学的。 这时刘瘦田才知道,原来教导他们仙法的私塾先生,是从一个叫长耀门的修仙门派偷偷跑回来,并将长耀门引气入体的修仙法门擅自教授给了他人,这才引得长耀门派出弟子前来清理门户。 刘瘦田早被吓了个半死,面对长耀门弟子的讯问,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那私塾先生的事情对那些人抖了个底儿掉。 他们问完了话,本是想一刀将刘瘦田杀了,可这人的腰杆本身就软,当即带着一身透骨的伤趴在地上“啪啪”磕头求饶。 修士本就看不起凡人,见人像条狗似的匍匐在他们脚边,倒也真失了补刀的兴趣,将刘瘦田戏耍侮辱一番后便扬长而去。 刘瘦田的家宅和田地在城外,等长耀门人进城寻人之后,刘瘦田便急忙弃家逃跑了。 “那群人是提着刀来的,手里刀刃又腥又臭,一闻就是见过血的。城里的私塾先生看起来连只鸡都抓不住,若被歹人抓住,定是活不了的,还请仙人救一救他!” 薛羽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既然是长耀门人想杀你,你为什么还说自己是长耀门的?” 刘瘦田哭声一顿,嗫嚅道:“除了长耀门,我也不知其他修仙门派的名字。” 他解释,自己引气入体以后本就会点灵气外放的本事,挂了个仙门弟子的派头,耍起威风来确实十分令人畅快。 薛羽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 说这人贪生怕死吧,竟能想着叫帮手回去救人;说这人勇敢无畏吧,跟没膝盖骨似的说跪就跪。 但不管合不合理,于薛羽来说这人是一定要救的,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私塾先生定是普罗米修斯,庄尤。 他转头装模作样为难道:“师父,你说呢?” 岑殊淡淡看向刘瘦田:“你说他们何时他们提刀入城?” 刘瘦田战战兢兢道:“怕……怕是月余前。” 月余。 薛羽心中一沉,修士杀凡人跟砍瓜切菜差不许多,别说月余,一周便足够屠空一座城了。 刘瘦田也明白岑殊话中深意,立马又开始磕头:“这一个月来,我每每想起那先生可能因我一席话送了命,便整天担惊受怕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他们举起的刀。无论来不来得及,都请仙人去看一看!” 岑殊语气微嘲:“因此你不是想我去救人,只是图求自己心安罢了。” 刘瘦田听罢岑殊的话并不反驳,只是继续磕头恳求。 岑殊:“若我告诉你,他们不可能只杀一人、只杀有修为的人,城内无论老幼不会留一活口,你可还安得下心来?” 刘瘦田动作一顿,突然伏在地下放声大哭:“那我又能如何?刀架在脖子上,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准,其他人的命我又怎么管呢?” 岑殊沉默半晌,缓缓道:“不错,自身难保,又何谈他人性命……?” 薛羽见势头不对,赶忙插嘴道:“既然他都磕了这么多个头,反正咱们也没事,大不了就去看一看,能救最好,不能救也不留遗憾。” 不说别人,他知道庄尤本人一定是死不了的,他们去一趟,至少要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人后续去向的蛛丝马迹。 岑殊望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中神色有些莫名。 薛羽被他看得一头雾水,他总觉得被人扑过大腿的岑殊有些奇怪,整个人比起之前稍微低沉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洁癖犯了。 “可。”岑殊应答之后便敛起眼睫不再做声了。 - 之前刘瘦田那一通跪,岑殊两人修士的身份是根本瞒不下了。 薛羽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廖娘道歉,说他与岑殊只是师徒关系,酒楼中只是与她开个玩笑。 廖娘一天之内受到三重打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缓了许久才答了个“没事”。 她说若岑殊当众拒绝她,倒是更让人难为情,像她之前那样威胁一番又潇洒离去,反而是给她长了面子,坏了岑殊的声名。 声名这种东西,岑殊自己都不在乎,因此这件事看下来,最吃亏的反而是叫了人好几声“爹爹”的薛羽,可谓是冤有头债有主了。 临走之前,薛羽按着刘瘦田将引气入体心法传给潜阳寨众人,又留下几瓶基础仙丹,三人这才启程离去。 刘瘦田边养伤边赶路,走了一个月的路程,用飞的只用了短短两日。 到达城外上空时正是清晨。 熹微晨光下,只见城墙焦黑,似有火石轰过的痕迹;厚重城门紧闭,上面亦满是刀劈斧砍的伤痕,从裂口处隐隐可见里面堵着累累巨石。 城门上的石匾也被砸过,依稀可见“岁安城”三个阳刻大字。 远远看去,城头有人巡守,城内飘有炊烟,到处是安安静静,不似几人想象那副血浸满城、杀声漫天的样子。 城外有修士打扮的人三两聚集静静休憩,看他们状态,已然在这儿呆了不短的时日。 薛羽讶异。 一个多月,这城竟然撑下来了。 刘瘦田见城门尚在,便又开始哭了起来。 “师父,你能看出外面修士都什么修为吗?”薛羽趴在棋盘边儿在一片呜呜声中发问。 岑殊:“皆在三重境以下。” 哦,明白了,一个金丹期的都没有,那可不就是菜鸡互啄? 筑基期修士也是无法御剑的,因此城头上巡逻的人对于空中倒是没怎么防范。 他们按照刘瘦田的指引飞去私塾。 许是现在时间尚早,又有可能是外头有修士虎视眈眈,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只有零星官差打扮的人在巡逻。 私塾里亦是空无一人、静静悄悄。 薛羽修为不到家,只得问岑殊:“有人吗?” 后者皱眉颔首,操纵翻手星河向院子里落去。 这间私塾规模很小,却也有前后院,前屋用来教学,后屋估计是先生自己的居所。 几人落在后院一间瓦屋门前,雪豹动动耳朵,能听见屋中窸窣响动。 刘瘦田早已迫不及待,还没等他跳下棋盘准备叫门,却见屋门自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他发髻歪斜衣带微乱,连鞋都是踩在脚后跟上,能看出是匆忙之间收拾的。 薛羽好奇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普罗米修斯。 庄尤修为比薛羽高上不少,应该已经筑基了。 他五官虽不像岑殊这样精致漂亮,眉目却也周正,唇角天生带翘,未语也带三分笑意。 大抵是因为以前是做私塾先生的缘故,庄尤的气质十分温和,整个人犹如一枚盈润的玉石,一副十分好相与的模样。 这倒是令薛羽十分诧异。 作为后世带领部众传递圣火的普罗米修斯,薛羽本以为那该是个领袖般的人物,就算没有像岑殊这样令人臣服的气势,也总该是个十分抓眼的人物。 而面前这位温和有余,气势不足,塞一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进怀里,就能去看晚自习。 总没有见过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是高中班主任的吧? 薛羽又想了想,原著中的普罗米修斯也是因为被屠了城后捡回一命才四处传火。 此时城未破,家未王,人家还没黑化也说不定。 刘瘦田激动迎了上去:“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瘦田?”庄尤看见他也是一愣,有些讶异道,“城外早已被那些长耀门人占了,你是如何……” 他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薛羽与岑殊,谨慎道:“这二位又是?” “那群人进城前我便已逃了!”刘瘦田说道,“这两位仙人是我从外面请来的救兵!” 庄尤平淡点了点头,袖中握拢的拳头还未曾松开。 他这样的态度薛羽并不奇怪。 不管长耀门杀进城里之前有没有对付住在城外的人,经过这月余的僵持,城外的人理应也该被修士们清理干净了才对。 可刘瘦田不仅还活着、莫名其妙突破城门出现在他家门口,甚至还带着两个陌生人,怎么看都非常奇怪。 毕竟这世界上还应该是有正常人的。 不然所有凡人都是像廖娘这样好骗的缺心眼子,基本就完蛋了。 薛羽刚要说话,突然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气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熟悉中又十分陌生的气息。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确认只有五感更加灵敏、感官也正常的雪豹感受到了。 借着宽大袖摆遮掩,薛羽拉了拉岑殊衣角,极小声问道:“师父,你有没有感觉到……”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肉白色身影闪电般从庄尤屋里窜了出来。 薛羽人形虽然黑洞,但眼神还是不差的。 只见那屋里窜出来的是一只山鸡样的动物,脖子却像鹅那样长,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一根羽毛都没有,看起来十分滑稽,却不耽误人家扇着两只肉翅,还是飞着出来的。 那股隐约气息猛然扑面,薛羽一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庄尤自然也看到了这只秃毛山鹅鸡,他十分淡定伸手一捞,死死将那条长脖子握在手里,又若无其事说道:“见笑,中午要炖的鸡跑出来了。” “炖个鸡毛啊!”那山鹅鸡一张嘴竟口吐人言,“兽妖!他是只兽妖!” 作者有话要说:【呆滞】 第37章 037 率先引起薛羽注意的并不是那只秃毛鸡说了什么,而是他的声音。 那声音听不出是男还是女,亦辨别不出年龄,却宛转悠扬,十分好听悦耳。 薛羽几乎失神了几秒,似乎完全理解了《琵琶行》里写的那句“如听仙乐耳暂明”。 刘瘦田本就离得近,此时那只白花花的没毛肉鸡简直是扑在他面门上。 他指着鸡颤抖着说道:“鸡——鸡、鸡说话了!” 说时迟那时快,被拎着脖子的鸡举起一只肉翅膀,照着刘瘦田的脸就是一通乱扇,边扇边用犹如天籁的嗓子骂脏话:“首先老子不是他妈的鸡是重明!蠢货!第二鸡说话怎么了,那边还站着个变成人的也不见你在这吱哇乱叫唤!” 此时仙乐听得多了,薛羽才渐渐缓过神来,刚刚的感觉果然没错,屋子里的鸡跟自己一样,是兽修。 那只鸡说自己——自己是什么来着? 重明?重明鸟? 知名度上来讲,重明鸟比不上凤凰、三足金乌这些,影视作品里也少有提及。 但人家的时髦值比之凤凰来说也差不离,他天生重瞳,叫声嘹亮动听,能驱妖邪猛兽,而且重明鸟也同凤凰一样不吃人类食物,只食琼玉的膏液。 重明鸟明明这样时髦,却很少有人借用重明的名头编故事,薛羽猜测,这一切都要与重明鸟的一个恶习有关。 ——这鸟哪哪都好,偏偏有暴露癖。 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全身上下的羽毛抖得一根不剩,到处裸奔,那光景十分有碍观瞻,堪称鸟界一大流氓。 薛羽猛地一震,仔细朝对方看去。 只见那光秃秃的眼眶里头,果然左右眼眶各有两只瞳孔! 没毛、重睛,果然是传说中的重明鸟! 那边刘瘦田被扇得晕头转向,薛羽还沉浸在看见神兽的震惊中,只见庄尤突然从脚上抽出自己松松跻着的布鞋,抄起鞋底子对着鸟屁|股就是一通揍。 他动作雷厉风行,说话却是不急不缓:“我以前教过你,‘首先’要跟什么搭配使用?” 重明惨叫的声音亦是十分好听:“其次!首先要跟其次!” “怎么自称?” “我!” “脏话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 庄尤把布鞋踩回脚上,松开重明脖子让鸟自己站着。 “把刚刚那句话重说一遍。” 重明鸟再没刚刚扇人脑门的神气,光秃秃的翅膀往身体两侧一夹,蔫头耷脑地对刘瘦田说道:“首先我非鸡而乃重明,其次鸡说话又有何故?你近旁这只兽妖还修出了人形呢。” 庄尤点点头,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摸了摸鸟头,这才冲众人抿唇笑了一下:“管教不严,见笑了。” 在场众人皆有点恍惚。 薛羽呆滞地挤出来一句:“棍棒底下出孝子,挺好的。” 庄尤冲他礼貌地颔首,侧身让出门口:“几位进来说话吧。” 进入瓦屋后,庄尤比刚刚放松了些许。 这倒不是因为重明告诉他来的人中有兽修,是重明的同类,而是兽修想要化出人形,必须先修出金丹。 一个金丹期的兽修,并一个看不出修为的修士,两人要想做什么,凭庄尤和一个人形都没修出来的重明鸟,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 既然如此,便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瓦屋不大,是个带小厅的套间。 几人坐在小厅里,庄尤燃起屋角的小炉烧热水,又随手拍了拍重明鸟的后脑勺:“去穿衣服。” 重明鸟哼哼唧唧地撩开帘子钻进里间,还没半分钟又在里面理直气壮叫唤:“庄尤!帮我!” 年轻人略带歉意地冲他们点了下头,转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人和鸟都出来了。 只见光秃秃的重明鸟装在一只火红的布口袋里,袋子开口系在长脖子上,爪子和翅膀的位置都开了洞。 整只鸟看起来便像个破了洞的福袋,还挺喜庆。 见识了鞋底殴打神兽,此时给秃毛的重明鸟穿衣服对薛羽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刘瘦田瞪着两个眼珠子读重明鸟口袋上绣着的字:“什么山……什么岭?” 重明昂着鸟头,铿锵有力道:“崇山峻岭!” “这是他的名字。”庄尤在一旁解释道,“崇山是我在岁安城的崇山峻岭中捡到的,本来想叫他岁崇山,但他喜欢名字长一点。” 薛羽一阵凌乱,那么这岁崇山峻岭一定跟巴勃罗·(中间省略48个字)·毕加索很有话题可聊吧? 他虚心求教:“既然喜欢名字长一点的,为什么当时要用成语当名字,而不是用一首诗呢?” “有道理啊!”岁崇山峻岭跳到薛羽身旁,用翅膀“啪啪”拍打他的后背,大大咧咧夸赞道,“不愧是修出了人形,就是比我们当兽的聪明!” 说罢他又跳到庄尤身边,要求用哪首诗当自己的名字。 庄尤看起来对岁崇山峻岭的无理要求已非常习惯,一派淡然,甚至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本册子打发崇山峻岭去挑新名字。 薛羽又忍不住道:“既然庄先生是私塾先生,以后小山兄修出了人形,一定会在先生这里进学的吧?” 庄尤点头:“自然。” 薛羽认真道:“那以后大家一起考试,别人都开始答题了,岂不是小山兄的第一联名字还没写完?” “啊?”还在认真翻书的崇山峻岭傻眼了,“你这话说的也很有是道理。” 这边薛羽还想说话,突然觉得后脖领子一紧,自己双脚陡然腾空,被岑殊一只手拎去了身后。 这人并没有抿唇笑,依旧端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道:“小徒顽劣,见笑。” 在场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饲养员的了然。 “哪里。”庄尤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令徒天真纯质,令人见之生喜。” 这时炉上小锅发出嗤嗤的响,一张竹箅子架在锅里,上面热着一碗羊奶。 庄尤先取出竹箅子和瓷碗,用烧好的水给几人冲泡粗茶。 此时瓷碗已不太热了,他又端起羊奶招呼崇山峻岭过来吃早饭。 崇山峻岭一只红口袋鸡乖乖坐在庄尤腿上,伸长脖子从瓷碗里喝奶。 薛羽看了看岑殊,又看了看那边主宠和谐的两人,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许是我书读得少,就没像小山兄是这样有文化的一只兽,如果说错了不要见怪。” 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说道:“我记得重明鸟不是只食玉髓的吗?怎么小山兄还可以喝羊奶?难道是我记错了?” “你没记错。”庄尤抚着崇山峻岭的长脖子,淡然看了薛羽一眼,“琼玉膏液何其难寻,我等普通人家更是见都未见过。想来牛羊奶、豆浆豆乳一类样貌也同玉膏差不了多少,即骗不了舌头,能唬唬眼睛也是好的。” 后者听罢,鸟脖子压得更低的,拳头大的脑袋几乎整个都埋进了碗里,一副十分忍辱负重的样子。 薛羽肃然起敬。 他为自己之前看轻了普罗米修斯而道歉,把一只重明鸟调|教得这样服服帖帖,那当真是十分有领袖的气场。 庄尤见糊弄好了小的,又抬头与岑殊进行饲养员之间的友好交流:“我养这一个尚且头痛,仙长一次养两只,怕是更不容易吧?” “还好。”岑殊揉了下豹脖子,“小羽尚且乖巧。” 废话!薛羽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祖宗向来只负责撸豹,什么铲屎喂饭遛弯的活从来都是小号在干,还不是他自己养自己? 庄尤拍了崇山峻岭一下,用那种常见的别人家的孩子语气说道:“你学学人家。” 崇山峻岭喝完了奶,把瓷碗往外一推,从庄尤膝头扑棱着翅膀飞到岑殊身边,用四只瞳孔的小眼睛打量他怀中的雪豹。 雪豹装做智障小豹豹模样,伸爪子就往崇山峻岭身上招呼。 崇山峻岭躲开雪豹的攻势啼鸣几声,刚想再飞近点,岑殊却把袖摆一展,将雪豹整个笼着了。 “师父别急。”薛羽看着崇山峻岭道,“小山兄只是跟他玩呢。” 说罢,雪豹也撩起岑殊的袖摆,向崇山峻岭边上凑了凑。 庄尤:“便叫崇山带他们玩一玩,他自有分寸,仙长放心就是。” 雪豹蹭了下岑殊手心,从他怀里跳了下去,一鸟一豹往屋外走。 把小的打发走了,庄尤有些无奈地摇了下头:“如此贪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话也幸亏没叫崇山峻岭听见,不然铁定要声明一下自己的雄心壮志。 两兽走到前院才停了下来,崇山峻岭落到地上,把脑袋一昂:“我重明鸟一族天生四目,最是能勘破世事万物本真。寻常人看不出,我却能看出来,你这只兽型跟屋里的人形根本就是一体!” 雪豹谨慎看他一眼。 兽修之间确实可以听懂叫声,刚刚崇山峻岭便是用鸟鸣声让薛羽出来说话。 “兽修三重境才能化形,可你无论是兽型还是人形都只是个一重境,定是修了什么特殊的功法。”崇山峻岭凑近雪豹,用一双长着四个瞳孔的眼睛打量他,“快些把功法交出来!” 雪豹也没否认,只是轻嗷一声:“不是别的问题,主要我是哺乳动物你是禽类,咱们身体构造就不一样,你用我的功法万一修岔了怎么办?况且可你已经是二重镜了吧,只要……” 崇山峻岭似乎觉得雪豹只是藏着功法不愿给他,立刻打断了薛羽的话:“我看你与你师父相处,他也一定不知道自己养的两只豹子其实是同一只吧?” 他扇起翅膀,用一种十分不具威力的悦耳啼鸣声威胁道:“你若不肯教我,我现在就进屋里去,把这事告诉他!” 第38章 038 一鸟一豹折返瓦屋的时候,刘瘦田已经把他这月余的经历给庄尤简单说了一通。 包括他如何被欺,如何逃走,后又如何遇上这师徒俩,如何求他们回岁安城帮忙救人。 刘瘦田道了歉,双手捧着庄尤递给他的茶杯呜呜哭。 这人真是爱哭,如果把他的鼻涕眼泪都浇进田地里,那他怎么着也不会是刘瘦田,该是刘丰田。 庄尤大体弄懂了事情来龙去脉,初时的防备之心已经放下大半。 他随口安慰刘瘦田几句,见人一时半会儿这眼睛是止不住水了,便垂下眉眼自饮粗茶由他去哭。 庄尤身为私塾先生,教书,却不酸腐,亦不掉书袋,只有偶尔才会流露出一点点读书人身上那种特有的、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味道。 就比如此时,庄尤虽不斥责刘瘦田的所作所为,但薛羽觉得对于此人行为,他是隐隐有些看不起的。 自古以来皆是英雄最受人敬佩,危难时若做不出英雄之举,那常人与小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庄尤兀自饮茶正闲得无聊,因此两只小动物一前一后进门时,他几乎是瞬间便扭头看去。 只见先进门的是岁崇山峻岭。 红通通白花花一只重明鸟昂首挺胸,脖子亦仰得高高的,拳头大的后脑勺恨不得贴着后脖子,两只翅膀大摇大摆,像只打架打赢了的公鸡,身上的红布口袋仿佛都更加鲜艳了。 雪豹缀在他身后,厚实脚爪踩在土地上无声进门,比起趾高气昂的重明鸟,他看起来与出门前无甚区别。 庄尤刚要开口发问,崇山峻岭已经“哗啦”一下跳上木桌,大红口袋往庄尤脸前面一挺,傲然道:“你别神气!我不日就能像你这样整个儿光溜溜的,你以往抽了我多少鞋底子,到时我都要抽回来!” 这时豹豹也跳到岑殊怀里,揣起爪子往老地方一盘,岑殊拢了下雪豹毛茸茸的耳朵,后者“嗷”了一声,把尾巴缠上岑殊手腕。 他以灵力探了探雪豹,没探出什么,只觉得豹豹本来微薄孱弱的护体灵力,似比出门之前充实了那么一丝丝。 岑殊眼底带上些狐疑神色,又抬起头看了那边崇山峻岭一眼。 也就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却见刚刚还在桌上趾高气昂的崇山峻岭已经被庄尤按趴在膝头。 后者一手按着重明鸟翅根,另一只手已经扬起了鞋底子,一副标准打孩子的架势。 “不是说了没洗爪子不许踩在桌子上?” 庄尤温和的眉眼微皱,鞋底子已经揍上崇山峻岭包着红布的屁|股。 “呖!呖——” 崇山峻岭叫得十分惨烈,但他的嗓音实在太动听了,以至于惨叫声也跟唱歌似的。 薛羽正听得如痴如醉,对面的崇山峻岭却还没叫几声便停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之前随着庄尤毫不留情拍打红布口袋的动作,一团一团细白绒毛跟蒲公英似的从上面飞了出来。 岑殊一扬手,飘在空中的一撮白毛就被他拢进指间。 薛羽反应过来,哦,那是之前他跟崇山峻岭套近乎打商量的时候,往人家身上靠了靠,虽然崇山峻岭一向最讨厌毛绒绒的东西,立马挺翅膀将他推出去了,但架不住掉毛的速度就如此迅捷,贴了一下便沾了不少,这样一掸就全飞了起来。 岑殊日日撸豹,自然是认得他的毛的。 他皱眉端详一会儿,问雪豹:“你们出门做了甚?” 庄尤也不知道有什么PTSD,立刻警惕起来:“岁崇山,是不是又欺负人了?” 这场景就像是家长各自领回自家一身泥巴的熊孩子兴师问罪,带着一种十分不仙侠的滑稽味道。 见人不按了,崇山峻岭啼叫着从庄尤身上飞下来,十分人性化地扬起脑袋,傲娇地看了薛羽一眼,只哼了哼没说话。 那样子好像是在说:看我有信誉吧?说不告密就不会告密。 这样传说中的瑞兽,那地位与国宝大熊猫也差不许多了。 瑞兽威胁人类怎么能叫威胁呢?那叫有条件撒娇。 对于此,尚且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的薛羽当然很是能容忍礼让。 他让雪豹嗷呜几声,人形又装模作样翻译道:“他们同为兽修,是小山兄指点了小羽一些修炼上的错处,自己又从中获取了些心得。” “没错!”崇山峻岭似乎觉得这瞎话编的不错,颇为赞赏地看了薛羽一眼,“大有所获!” 庄尤听罢并没有怀疑,而是郑重点了下头:“若真如此,那倒是好事。” 他向几人解释,月余前长耀门人闯入岁安城,一路并没有掩饰行踪,边问人边杀人,大摇大摆往私塾这边来。 虽然基础修仙法门已经在岁安城广泛推行,可十之八|九的普通民众也仅是刚刚引气入体的程度,自然挡不住那些提刀杀来的修士,他们只能去给庄尤报信。 好在长耀门并不把庄尤放在眼里,派来清理门户的弟子虽有一二十人之多,除却一名筑基期修士带队,其余歪瓜裂枣全是练气期。 可庄尤在教授凡人心法期间,自己也早已迈入了筑基期,再加上同是筑基期的重明鸟从旁助阵,一人一鸟险险把长耀门人都打出了城去。 庄尤尚且是个读书人,手下见不得血。 但重明鸟多凶啊,一爪子就是一块肉,一鸟喙就是一颗眼珠子,长耀门人被打得屁滚尿流,死了一小半,逃了一大半。 等长耀门人缓过神再派筑基期修士来时,岁安城已经从里面严严实实封住了。 现在时间尚早,并不是原著时间线中,筑基满地走,金丹不如狗,街上随便拉一个满口牙掉光的老大爷,都可能是个练气期的情况。 长耀门就是此时修真界中最典型的那种小门小派,掌门人还在吭哧吭哧冲四重境——也就是元婴期,金丹期的长老勉强一手之数,庄尤要是现在回门去,还能混个小高层当一当。 金丹长老哪那么容易出山?长耀门赶忙给附近的小门小派发了悬赏令。 就算岁安城的人都是练气期,那也是一整个城的练气期,人数甚至比一些仙门还多了。 他们一看,杂草安敢与灵植争资源?赶紧割了割了。 于是一些怀着跟长耀门人同样心思的小门小派,便也围在了岁安城。 然而大家都没有金丹期,连城头都飞不过,稀稀拉拉攻过几次城后发现不行,得,那就耗着吧。 “以往就算攻不进来,也总有些麻烦的小动作。然而不算今日,他们已经足有两日没有任何动静了。”庄尤喃喃思索,“不攻城却又未退走,怕是他们已经有了新的计策。” “怕什么!”崇山峻岭大大咧咧道,“待我修到三重境,那群没毛的杂碎来一个我叨一个!” 庄尤此时忧愁得眉毛都没松开过,也没了纠正崇山峻岭脏话的功夫,只摇了摇头道:“你就算能打过十个也打不过百个,他们将四边全部围住,这里犹如孤城,就算城中存粮还能吃上一两月,但长此以往——” “先生——先生——” 前院忽地传来几声凄厉喊叫,庄尤面色一变,起身推门出去。 来的是个年轻士兵,犹带稚气的脸上挂着一种又震惊又愤怒的神色:“城外那些修士抓了来走商探亲的人,说如果不把您交出去,就每个时辰杀一个人!” 他气喘吁吁说完便双腿一软直直坐在地下。 本该捧书执笔的手拎着盔甲,将小士兵从地上提了起来。 庄尤面沉如水,冷声道:“边走边说。” - 短短一个白天,没毛两脚兽已经对岁崇山峻岭的幼小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首先他非常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对庄尤非常敬重的岁安城百姓们,一夕之间便能换了张脸。 他们明明知道修士围城,又抓住从城外归来的游子以此相要挟,这件事并不是庄尤的责任。 可游子们的家人依旧声泪俱下,长揖磕头请庄尤出去与人质做交换。 可是就算用鸟脑子都能想清楚,虽然这些人承诺只要庄尤死了就会放过岁安城里的凡人。 但他们这样痛恨修仙的凡人,城内若无庄尤坐镇,这群刚刚引气入体的弱小凡人,注定是会被食言而肥的修士们随手除去的。 一片哀声中亦有人喃喃,说自己本就是鄙陋凡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妄图仙人之法,是庄尤擅自泄露天机,才让岁安城有此浩劫。 可崇山峻岭回忆起当时他们学习心法的情形,自是各个踊跃,成功引气入体后也曾欣喜若狂,完全不是此时怨怼又愤慨的模样。 让鸟完全无法理解。 其次便是跟他兽修同胞在一起的这只没毛两脚兽。 毕竟崇山峻岭身为一只从小被两脚兽养大的重明鸟,虽贵为神兽,却还是见识短浅,见过最厉害的人便是强迫他穿衣服喝羊奶,还拿鞋底子抽他屁|股的庄尤。 可那只新来的人站在城头时,瞬时间爆发出的灵力威压却是庄尤给他压迫感的十倍——不、百倍。 那些连他跟庄尤两人联手的搞不定的棘手修士,在那人浩瀚恐怖的威压下完全动弹不得,可他们挟持的普通凡人却未有一点被压迫的异样,可见他对于灵力的细微操控有多么娴熟自由。 崇山峻岭想着。 他的豹兄弟可真可怜啊,这样的两脚兽揍起屁|股来,一定特别疼吧? - 从城外修士手中抢下人质带回城中,又安抚城中百姓情绪,一切尘埃落定。 几人再次回转瓦屋时,已是日头西斜,红霞如火如血,泼在与天地相交的尽头。 此时的庄尤一脸掩不住的疲色,他抻了抻衣摆折皱,郑重折下身子,对屋内的岑殊深深一揖。 “多谢仙长垂手相帮。” 崇山峻岭看了看自己的饲养员,也老老实实冲岑殊弯了弯脖子。 岑殊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衬得那双眼睛尤为漆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幽潭,不知通向哪里去。 怀中雪豹更是能感受到,这人搭在他脊背的手指又恢复了最初那种尸体般的冰凉。 他似乎连说句话都费劲,此时便只是看了庄尤一眼,便当是应答了。 岑殊出手及时,除了最开始为了杀鸡儆猴而杀掉的那名人质外,其他被拘在修士手里的人质后来都被成功救了下来。 薛羽从上午见血时起便一直精神恍惚,此时听到人说话才略缓过神来。 几乎僵硬锈住的大脑终于开始缓慢思考。 ……不只是他们师徒俩的到来使事实跟原著产生了偏差。 当普罗米修斯提前二百年出现的时候,这件事便已经开始偏了。 原著中修仙界灵气已经充裕,普罗米修斯的家乡根本没有能力与基础扎实的修士僵持,在第一个小队到来时城就破了。 亲人邻居直到死时,他们与普罗米修斯都是坚定不移的同一方阵,普罗米修斯亦没有动摇过传道的决心。 可今天在城下,薛羽似乎能从庄尤脸上看出一闪而逝的迟疑。 他似乎在对自己发出诘问,当初他是否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这时薛羽也有些拿不定,对自己产生疑惑的庄尤,到底是不是原著中的普罗米修斯? 而且他明明记得,原著中从头到尾都是没有岁崇山峻岭这样一只重明鸟的。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众人都十分疲惫,打算各自去休息。 庄尤的卧房自然是让给岑殊作为闭关调养居所的。 临走时,崇山峻岭有些吞吞吐吐地对薛羽啼鸣,用的是岑殊听不懂的兽语。 “你那个师父有点奇怪。”崇山峻岭眨巴着他那双四个瞳孔的眼睛,“他看起来就好像……一棵树,已经被虫子蛀空了的树,还有黑色的虫子不停从他身上冒出来。” 虽然用词很抽象,但薛羽霎时间明白过来,一定是他师父今天大发神威,灵府中的戾气便又跑出来了。 以不知是八重还是九重的境界,压一压几个小小的筑基期,便已经这样吃力了。 岑殊现在就像一块坏掉的充电电池,充电两小时,放电两分钟。 把那对主宠送出门再回来时,岑殊已是一副不□□稳的入定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曾更加深刻地进入过他的身体,薛羽作为一个黑洞体质,却对岑殊的戾气有着一种微妙的感知。 戾气这样冲撞岑殊的灵府,他即使是入定打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此时屋中只剩他们两人,万籁俱寂。 寂静总是能滋生出很多东西,比如此时,薛羽便觉得十分疲惫。 即使他今天往返城内外数次,将人质扛入城内,可这种疲惫依旧不是来源于他酸痛的肌肉,而是源于心底。 疲惫的最深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站在岑殊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走到床边,膝盖跪在床沿向岑殊倾过身去。 “师父,师父。” 薛羽凑在岑殊耳边小声叫他,像噩梦中惊醒的小孩抱着枕头敲长辈的房门,带着几乎掩藏不住的渴慕和依赖。 岑殊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 薛羽嗅着这股很淡的冷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那人垂在肩头的长发。 岑殊长而翘的眼睫抖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这样的反应似乎鼓励了他,薛羽并没有松手,只是像那天在逍遥谷拉扯岑殊头发一样,把那段青丝又往手心里攥了攥。 薛羽想着,这可能是他现在唯一一件能做好的事情了。 “师父。”他低声恳求道,“让我帮你吸一吸戾气吧。” 作者有话要说:人有点困,写的东西就开始不对劲【。】 第39章 039 夕阳狠狠向下一沉,将残余世间的光和热统统卷走。 房间中猛地暗下来,岑殊沉静的脸庞隐没在一片晦暗里。 黑暗亦能滋生出很多东西,薛羽像是怕黑一般使劲向岑殊怀里靠了靠,用一种梦呓般声音自言自语:“师父不说话的话,就是默许了?” 说罢,他踢掉鞋子,无声无息跃上了床,一手依旧攥着岑殊的一缕长发,另一只手搭在他前襟,像平时雪豹那样蜷缩进岑殊怀里。 离得这样近时,薛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戾气夹杂在岑殊的护体灵气里,被那人死死扣在自己身侧。 与那天在逍遥谷不同,此时的岑殊并没有失去意识,戾气便被他拘着,没有一丝一毫想往薛羽身体中钻的趋势。 这样不行,薛羽想着,口通五脏,看来还是得用亲的。 他抬起头,向岑殊的嘴唇凑去。 岑殊怀抱冰冷,嘴唇亦非常凉,薛羽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亲了亲冷月下的一汪柔软湖水,那触感便瞬间不见了。 岑殊微微向后一仰,躲过薛羽凑近的嘴唇。 “你……”他漆黑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薛羽,于这样暧昧的昏暗中像两块上好墨玉镶嵌在眼眶里。 似乎察觉到什么,岑殊的眉峰倏地皱在一起,沉声说道:“摒弃杂念,凝神守心。” 薛羽一愣。 怎么他这个只能充当充电宝、吸尘器的小废物,工作的时候也有这么高的要求吗?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霎时间,原本如潮水般将薛羽向后拍打的护体灵力,此时却也在岑殊的掌控中将他笼罩进去。 一种十分温厚的力量将薛羽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雪豹的形态,卧在岑殊怀中,被那人轻轻抚摸着脊背。 他颓靡的精神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在富有韵律的安抚中有些昏昏欲睡。 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一双手掌突兀扣上薛羽的肩膀,与此同时,温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这回,不要让我进得太深。” 紧接着,青丝围合而来一片凛冽冷香,模模糊糊间,薛羽只觉得熟悉的冰凉触感贴上额头,他的意识被迫下沉。 半透明的元婴小人如同上次教导薛羽怎样修炼一般,悄无声息出现在薛羽的识海里。 小人刚一进入便觉不对劲。 这里一片漆黑,唯有元婴小人发着莹莹光芒,模糊照亮一隅。 就在这一隅中,岑殊能窥到薛羽的意识并不像他上次进入时那样,以“海水”与“空气”的意向进行表里意识完全分离,而是以一种如雾如絮的状态含混不清地存在着。 这代表此时薛羽的意识已经非常混乱。 若是上次的岑殊,他大可以强行接管薛羽的意识,但此时的元婴小人只是静静立着,一副犹豫又忌惮的样子。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与上次通体盈润、如玉石雕刻而成的元婴小人不同,淡淡黑气从半透明小人体内显露出来,在其胸口位置缩成一团,好像一件透亮的玉雕小人中间突然污了一块,十分碍眼。 但元婴小人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只是将那团黑气拘在身体里。 只要是活人,意识海中便一定存在清醒的意识。 那部分意识作为主宰,会像太阳一样给予整片意识海以光亮。 元婴小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在黑暗中发现哪怕一点光的痕迹。 他苦恼了一会儿,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低头向自己胸口望去。 只见一团铜板大小的光团掩在元婴小人合紧衣襟里,与他发出的光亮交叠在一起,正是黑气盘踞的位置。 这团光如此大小,与“清醒”两个字已经基本不沾边了,只能算作本能,连正常交谈都无法做到。 元婴小人把这团光拿出来,后者却闪了一下,从他的手里脱出来又钻回衣领里。 小小的光团明明暗暗,那频率像一只正在发抖的小动物。 小人有些迟疑地拢了他一下,只见掌中的光团一僵,四周响起一声幽幽叹息:“……我好菜啊。” 岑殊:“?” 元婴小人做出一个有点疑惑的表情:“是饿了?” 他想了想,今日事发突然,几人确实都没顾得上吃饭,薛羽以前一天都要吃满三顿饭的,今天一顿都没吃,到晚上确实应该饿坏了。 辟谷数百年的岑殊迟疑:“兽修会饿到……一副快要走火入魔的模样?” 意识海中的声音一顿,突然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声音细声细气的,听起来不太像人,而像一只没断奶的小豹子。 元婴小人还未再做什么,只见他自身的光团笼罩的一片絮状雾海中,一张表情惊恐的人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光亮里。 掌中的光团好似被吓到一般猛然一炸,四野陡然大亮! 一瞬之间,意识海中的景象无所遁形。 只见一片白茫茫的絮状物中,漂浮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尸体。 它们长着同一张脸,穿着同样的衣服,身首完全分离,断裂的脖颈附近,雾气被染成血泊的形状。 岑殊认出,这是今日他们唯一没来得及救下的人质,在众人面前被一刀削下了首级。 断颈上的血喷出来时,他便已看出小徒弟的不对劲,似乎是被吓着了。 他因此才放威压出去,将剩下的凡人都保了下来。 光只持续了一瞬便熄灭了,雾气与尸体都落入黑暗,光团又恢复铜板大小缩在元婴小人衣襟里,本来朦胧的表面炸起一根根细刺,继续哭哭啼啼。 元婴小人没说话,只是将这只毛茸茸的小光团捧在手中抚了抚。 他半透明身体中的黑气便也蠢蠢欲动聚在他的双手之上,像是给元婴小人戴了一副黑色手套。 意识似乎被抚舒服了,在小人手中蹭来蹭去,薛羽的声音又在四周响起:“……我想回家。” 岑殊失笑:“是你吵着非要下山,怎么这才两日便又想回去?” 声音响亮地哽咽了一下,又开始细细哭了起来。 四周的黑暗似乎像凝实的墙,元婴小人立在一团微弱的荧光中,一下一下抚着掌中的光团。 他手部的黑气如沸腾的墨水,看起来因为无法破体而出而十分焦躁,元婴小人却依旧面目沉静。 低低的哭声渐渐变成模糊呓语,那团代表主人意识的光团也变大了几分。 元婴小人渐渐握不住他,只好一手把他托在小臂上,另一只手继续轻抚着。 周围沙沙的呓语声猛地一停。 死一般的寂静中,本来浑圆的光团突然探出一条发着荧光的长尾巴,在元婴小人的右手腕上缠了三圈。 只听薛羽的声音又模模糊糊响了起来:“想要主人……摸一下。” 元婴小人动作一顿:“……你以前,也是有个主人的吗?” “想要主人……” 话音未落,刹那间,本来只聚集于手部的黑气突兀扩散开来,漆黑识海中那点微末光亮陡然消失,四周的声音也一同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有一点荧光如濒死的萤火虫般虚弱地闪了一下,只一下,但见一团团凝实的死黑已将本来盈润如玉的元婴小人完全占满。 那条由意识光团里伸出的长尾巴被猛然一扯,岑殊的元婴已脱离识海。 “轰——” 薛羽只觉得耳膜一痛,紧接着自己被掀飞了出去。 身体四处的疼痛和意识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回到他的躯体。 他愣愣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他们休息的瓦房不翼而飞,只余一片爆炸后留下的漆黑凹陷。 而岑殊正坐在爆炸的最中心,戾气如有实质般绕在他四周。 这庆幸与逍遥谷岑殊走火入魔时一模一样! 好在瓦屋前是空旷后院,爆炸范围也仅有不足十丈宽,并没有波及左右邻舍。 薛羽大脑空白,下意识喊道:“师父!” “咋啦咋啦天咋突然就亮了?”崇山峻岭的声音在院门口响了起来。 “呖——”他突然尖锐地叫了一声,“太阳怎么从南边升起来了?” 经他一说,薛羽才觉得这天光似有不对。 他扭头朝南方看去,果然看见一轮银盘从地平线处缓缓升起。 “不对,这不是太阳!”庄尤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如一击闷锤敲在薛羽天灵盖上,令他脑仁猛地一麻。 “但见金乌南升,耀天地,如昼临,星月隐。” 没错,这根本不是太阳,是宝物出世时的一种异像。 而这种级别的异像,在原著中只出现过一次,那便是鸿武宫传承现世,引得各方势力争相抢夺。 “不可能啊……” 薛羽望着那几乎能将人灼瞎的炽光呆呆呢喃。 原著中鸿武宫的传承是直直落进刚穿越的李修然身体里,可这时候又哪里来的李修然呢?! 薛羽完全懵了。 普罗米修斯提前二百年出现原来并不是偶然,连本该六百年之后才出世的鸿武宫传承也提前了! 难道李修然也已经穿越过来了? 在他还是个练气期小废物的时候,李修然就穿过来了?! “卧槽什么鬼东西?!”刚走进后院的岁崇山峻岭大叫一声。 薛羽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重明鸟瘫坐在地上,两只肉翅膀死死捂住眼睛:“瞎了!鸟眼睛要瞎了!” 庄尤将他抱起来,焦急问:“怎么回事?!” 崇山峻岭紧闭的眼睛中流出两行血泪,他把脖子整根埋进庄尤怀里,翅膀尖不偏不倚指向岑殊的方向:“血……腐肉……全是脏东西!” 庄尤抱着不住发抖的崇山峻岭匆匆走过来:“仙长这是怎么了?” 一轮曜日缓缓升上头顶,此时城中亦有百姓被光亮弄醒,惊疑之声不停从四处传来。 薛羽也仿佛同这座苏醒的城池一起活了过来。 岑殊的戾气来源于八百年前的清世行动。 而戾气的盛亡便与清世行动的后遗症息息相关。 在逍遥谷中,岑殊突然的走火入魔不仅是因为没有闭关压制,而是原著中本该出现在二百年后的普罗米修斯提前出现了。 之前岑殊的虚弱也并不是因为对付了几个筑基期修士,而是影响了某些既定的剧情。 而此时戾气的突然暴起,便预示着这次金乌南升所代表的意义同样非比寻常。 可现在那些事情都不重要,薛羽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向满身黑气的岑殊扑了过去。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学习的成语是:自豹自弃 比喻小动物因为心情低落而向人类撒娇求抱抱的行为 第40章 040 罡风烈烈,刮得满地烂砖碎瓦簌簌作响。 灵力凝实如水泥,薛羽只往前踏了一步便再也无法动弹。 他正要硬往前闯,只听风暴中心传来一声隐忍低喝。 “止步!” 薛羽惊讶抬头,发现岑殊身边黑气虽浓郁,但他人并没有像逍遥谷时那样意识不清,未闭的双眼依旧是沉沉的墨色。 薛羽双手护在脸前一寸一寸往前挪:“让我帮你!——我想帮你!” 岑殊面白如纸,脸上却依旧没见什么痛苦表情,只有眉心微微拧着。 “……你受不住。”岑殊再次低低喝道,“回去!” 薛羽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本来已经被岑殊安抚好的压抑情绪又无法遏制地冲了上来。 他看见人头滚落,没了头颅的身体像只被撞断的消防栓,血柱是从大动脉里喷出来的。 耳边是凄厉的哭嚎,眼前宛若地狱般的景象。 而他只能呆呆站在城头,什么都做不到。 薛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脑中的完美梦想,在没有实力的支撑下只是一座漂亮的空中楼阁。 他只是个知道剧情的普通人,做不了救世主。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薛羽”这个人的生或死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任何影响。 ——只有岑殊。 只有岑殊是确实需要他的。 他是岑殊的充电宝,是岑殊的吸尘器,是岑殊可以放在手心里吸的毛茸茸。 是他确实有用的唯一证明。 “——我能!我一定能受得住!”薛羽撕心裂肺地冲岑殊吼道,“让我帮忙吧!让我帮你吧!” 岑殊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十分不赞同的目光遥遥望过来。 薛羽紧紧咬牙,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仿佛感受到主人心情的激荡,开始在他经脉中疯狂运转起来。 转瞬之间爆发的力量十分强大,竟让薛羽有了勉强与岑殊抗衡的能力。 而死死被岑殊压制在周身的戾气也兴奋起来,尖啸着击打他制造的屏障,妄图钻入几丈之外那个咬牙上前的少年人身体里。 想要接近意识清醒的岑殊,比逍遥谷时难上数倍。 薛羽全身骨骼被压得嘎吱作响,痛得几乎毫无知觉。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木偶,被自己崩成一线的精神牵引着麻木向前。 他喉咙一痒,抑制不住吐了口血。 然而还没等那口血落地,薛羽突然觉得全身一松。 那股阻在他身前的悍然力量蓦地收了回去。 薛羽根本来不及惊诧,他还维持着尽力向里冲的姿势,正刹不住车向里扑时,却被一道轻飘飘的力道向前一引。 一股热浪霎时铺面,蒸起一阵清冽的冷香。 岑殊虚虚揽着薛羽的后腰,滚烫指尖在他眼睛下面的一小片湿润的肌肤上抹了抹:“……为什么哭?” “我……”薛羽昂起头看他,喃喃道,“我想帮你……” 四周黑气如同沸腾的水,在距离薛羽皮肤一掌的位置难耐地兴奋翻涌着,然而怎么都无法寸进。 岑殊墨玉般的瞳仁十分平静,他用一种纵容不懂事小辈的目光看向薛羽,叮嘱道:“凝神——” “我不要凝!” 薛羽大叫着打断他,四肢并用缠在岑殊身上。 可口猎物近在咫尺,戾气如同疯了一般争先恐后从岑殊肌肤中渗出来,沿着两人紧紧相贴的部位钻入薛羽身体里。 细细的血流夹杂丝丝缕缕的戾气从岑殊左眼眶流了出来。 原来除了口腔,皮肤接触也是可以加速戾气吸收的。 然而古装就是有这点麻烦,每个人都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一点点多余的皮肤都不肯露出来,岑殊的衣领更是几乎要叠到喉结,符合清冷师尊一贯的禁|欲形象。 薛羽想都没想,双腿紧紧往这人腰上一盘,拉起岑殊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噼里啪啦的灵压之外,崇山峻岭埋在主人怀里,露着一只眼睛呆呆“嘶”了一声:“这也是我能看的吗?” 这并不是一双握剑的手,指腹没有硬茧,握起来非常柔韧。 只是正戾气欢快地顺着他们紧紧相贴的指缝和掌心往薛羽身体里钻,那微微刺痛的感觉十分煞风景。 但以这样的姿势,薛羽再想干什么便有些困难,主要是有点傻,人家接吻都不这样的。 不过危急时刻也顾不得这些,薛羽正想蒙头往人家嘴唇上凑,胳膊却被大力一扭,被人往外拉了拉。 岑殊十指细瘦纤长,力气却非常大。 他反客为主扣着薛羽的手,利落把他的两条手臂反向交叉扭在后背,将人从自己怀里撕了出来。 然而撕到一半撕不动了。 薛羽小腿用力交叠,脚背勾在一起,将两条腿紧紧锁在岑殊腰上,下半身纹丝不动。 “不要!” 岑殊单手扣着薛羽的小臂,另一只手在他后背抚了抚,语气有些无奈。 “那就乖一点。” “……也不要!”薛羽咬着牙往前拱,额上有细细的青筋突出来。 岑殊怕扭痛他,手上缷去些力气,谁知薛羽趁此机会猛然往前一探,狠狠咬在岑殊侧颈上。 他这一下并没有留力,腥甜热血瞬间在他口腔爆炸开来。 头顶人闷哼一声,扭着薛羽胳膊的手掌猛然用力,将他向前狠狠一按。 薛羽整个人跌进岑殊怀里,下巴恰好嵌入颈窝。 两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好似天地初开时他们本就该是一体的。 有了突破口的戾气欢叫啸唳着钻入薛羽口腔,尖锐的刺痛感顺着喉管涌进他的身体,只这一瞬间,岑殊身旁缭绕的黑气便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一。 他则被如有实质的戾气呛地咳了一下,仿佛很不受用的样子。 岑殊猛然一震,如梦初醒般松开了对薛羽的钳制,再次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开。 这次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怀里的少年人仿佛没有骨头般软软向后倒去,黑气聚成一个尖儿恋恋不舍地跟了过去。 此时的岑殊压制生于戾气已然不费力气,他打散那些黑气伸手一捞,让薛羽躺在自己的臂弯上。 黑发流水般划了下来,柔顺搭在薛羽脸颊和肩头,凉丝丝的。 薛羽迷迷糊糊向上伸出双臂,勾住岑殊脖颈:“再——再来一口。” 那样子看起来好像不是吸了戾气,而是喝醉了酒。 岑殊手指微动,他颈侧的伤口便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个牙口整齐的咬痕,余血凝在他苍白的侧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妖异艳色。 他治完自己,又伸手拇指在薛羽沾着血的双唇上抹了抹。 蠢蠢欲动的戾气聚在岑殊指尖,星星点点的刺痛扎在薛羽脆弱敏|感的唇瓣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叼住岑殊的拇指,犬牙在指腹一磨。 这一下没什么力气,连点皮都没蹭破。 岑殊捏了捏他的下巴:“不要咬。” 薛羽赌气般故意又用力咬了一下,咬完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松开牙关轻轻在凹陷的牙印上舔了舔。 岑殊的手指蓦地收了回去。 突然,薛羽只觉得一只手掌覆在他的膝盖上,紧接着,膝窝麻筋被人狠狠一掐。 他猝不及防“嗷”一嗓子叫出了声,双腿酸软,腿上盘的人已脱身出去。 薛羽抱着自己的腿一通乱揉,膝盖却又被搭住了 岑殊单膝跪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替他揉着膝窝,雪白长袍与他玄色衣摆交叠在一起。 岑殊边揉边问道:“下次晓得要听话了?” 薛羽抬起头,只见刚刚还嚣张不已的黑气此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只剩下薄薄一层蔫里蔫气绕在岑殊周身,一副兴不起风浪的样子。 他不禁一愣:“师父你好了?” 岑殊:“嗯。” 薛羽自豪感爆棚,哼哼唧唧忸怩道:“我是不是,很有用啊?” 岑殊看他一眼:“此后——” 薛羽一听这人说此后以后的就一阵头痛,双手一伸又挂在人脖子上。 “此后也这样!” “此后一直这样!”他顿了顿,语气里有带上点色厉内荏的委屈,“你不能不要我!” 岑殊刚想说什么,突然天光如吹灭的蜡烛般猛然暗去,两人同时抬起头,却见之前的“太阳”已无处可寻,天幕重新漆黑,星月悉数亮起。 异像消失了。 一旁的庄尤见两个人终于不是非礼勿视的动作,赶忙上前:“仙长已大好了?” “小山兄呢?”薛羽反问。 庄尤:“他飞去高处看那日头落点去了。” 薛羽虽然知道实情,却还是装傻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岑殊平静说道:“‘金乌升,耀天地,如昼临,星月隐’。是鸿武宫传承出世的异像。” 看着薛羽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岑殊解释道:“典籍上有记。” 庄尤亦沉吟:“竟是鸿武宫……” 薛羽满头问号:怎么连你也知道?! 正说着,崇山峻岭扑闪着翅膀从城门方向飞来,还没落地便开始大叫:“城外的杂碎全都追着太阳走啦!我瞧着那落点离这儿也不算远。” 薛羽忍不住道:“在哪儿?” “几十里吧!” 薛羽:“师父!” 岑殊也不知道怎么刚刚还在自己怀里天塌了地陷了也要把这个娇撒完的少年兽修,怎么此时突然又干劲满满了,只好问:“你之前不还说想回山?” 薛羽当然记得自己意识海里那点丢人事,十分害臊道:“想一想的事情,怎么能作数呢。” 李修然就在眼前,他怎么都的去看一眼。 “既如此,还望仙长能带我们一程。”庄尤说道。 薛羽惊恐:不是,普罗米修斯你怎么就走了,你走了谁来传道啊?! 他干笑:“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庄先生的家人亲眷怎么办?” 庄尤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本是孤儿,由此处的私塾先生收养,他已去世许久,我在岁安城便再无其他亲眷。” 啊?你怎么又是孤儿了?! - 最后庄尤和崇山峻岭还是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了。 天还未亮,一张棋盘便已载着人悄然从岁安城离开。 薛羽自然不能直接问庄尤你原著中的妻儿老母都哪里去了,心中对庄尤到底是不是那个普罗米修斯已经怀疑到极点。 但此时头件大事已不再是庄尤。 崇山峻岭在前方指路,翻手星河一路向金乌落地点行进。 待到东方微白,真正的太阳将要升起时,翻手星河终于落在一片群山之间。 连绵山脉苍翠异常,成团的云雾绕在山脚,像揽在舞女臂膀上的柔软云带。 金乌坠地的声势太过浩大,这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薛羽大眼扫了扫,发现几乎都是低境界的修士,他们聚在群山外围,脸上俱是一副犹豫神色。 薛羽有些奇怪,原著中鸿武宫传承明明一落地就被李修然吸收了,可看此时形势,传承不仅没被谁吸收,还落进山里了? “竟落在这儿了。”庄尤皱起眉。 薛羽感叹一声读书人真好,接着虚心请教道:“这儿怎么了?” 庄尤:“这里是附近有名的死地,传说进了山的人便没再见出来。” 薛羽“哦”了一声,怪不得连修士都犹豫。 他扭头看了看满格电的岑殊,希冀道:“行吗师父?” 岑殊:“……” 岑殊:“走吧。” 翻手星河遂连地皮都没挨,便又腾空而起,直接飞入山间云雾之中。 这云雾与之前他们在天上层云中穿梭的感觉很不一样。 薛羽只觉得眼前十分瓷实地一白,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他脚下猛然一空,扎扎实实踩着的翻手星河不翼而飞,连同抱着雪豹的岑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两个号同时向下坠去! “啊——!” 薛羽尖叫起来,强烈的失重感令他十分惊恐,在一片看不到底的白花花云雾中坠落更把这种恐惧放大了百倍不止! “呖——!” 极近的地方响起崇山峻岭的尖啼声,原来他们并没有失散,只是被云雾遮挡互相看不见了! “小山兄!我在这儿!”薛羽大叫。 墙一般凝实的白雾中出现一抹巨大的红影。 “砰”地一声闷响,薛羽摔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又随着草地一起向下落去。 “啊啊啊——啊?” 薛羽猝不及防穿出云层,眼前一切重新明晰起来。 他依旧在半空中,只是坐着的东西换了一个。 薛羽此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摔在什么草地上,而是—— “小山兄,你怎么变这么大了!”薛羽惊了,“毛还长出来了!” 足足像个小飞机般大小的崇山峻岭脖子往后一弯:“你也变大了!” 薛羽心头一跳,余光中看到一片突兀白影。 他扭头一看,只见他的雪豹大号晃晃悠悠从崇山峻岭长长的红色羽毛中站了起来,肩高直逼他腰线,长长的尾巴足有手腕粗细,此时的雪豹若是立起来能轻松搭上成年人的肩膀! 这也太离奇了! 薛羽:“师父呢?!” 他正要四处张望,突然觉得衣摆被人拉了一下。 薛羽下意识低头,只见腰线以下,一个冰雕玉琢的小娃娃面无表情站在自己身后,熟悉的白色长袍挂在他肩膀,又在脚下堆成一团。 薛羽:? 第41章 041 薛羽一句“你谁?”卡在喉咙口,硬是没说出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小娃娃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生得十分好看,让他看呆了,而是因为这其实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小娃娃看起来七八岁大,一手放在薛羽衣摆上,另一只手拢着自己有些散开的领口。 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实在太不合身了,长长的袖摆在肘部折了好几道,袖口处也只能露出白嫩嫩的指头尖。 薛羽看着这小娃娃虽未长开,却隐隐有些眼熟的五官轮廓,硬着头皮试探道:“……师父?” 岑殊闷闷“嗯”了一声,表情看起来有点郁闷。 薛羽傻眼:“你怎么变这么小了?!” 岑殊继续闷闷:“是你长大了。” “长”和“变”这之间有种很微妙的区别。 薛羽仿佛被这个字轻轻搔了搔心口,雪豹下意识抬头向人形看去,霎时惊得在崇山峻岭背上跳了一下。 就像崇山峻岭不仅变得像飞机这样大,还生出一身火红羽毛一般,他的人形小号也并不是单纯等比放大,而是一改之前那副瘦胳膊细腿的小学生模样,身量抽高,肩背胸口也覆上一层薄薄肌肉。 他看起来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正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五官虽已张开,双颊却还残余一点点婴儿肥,一头不知怎么恢复原状的莹莹白发绾在头顶,也抵挡不住他身上那种消不下去的少年气。 只是薛羽看起来比进来时长高了一个头还不止,与岑殊松松垮垮的长袍相反,他的玄色衣袍紧紧绷住肩背胳膊,衣袖裤腿都短了一截,这让他看起来很是滑稽。 “……我长大了?”薛羽还有点傻,“我——” 他话还没说完,崇山峻岭已经轰然坠地。 众人被他颠得东倒西歪,薛羽只顾得上眼疾手快抓住岑殊的胳膊,那边雪豹眼前一花,只见又是一团熟悉衣物被颠飞起来。 不用猜,连庄尤也变小了! 雪豹赶忙凌空一跃想将衣团里的庄尤叼住。 可没想到他这个成年豹豹的身体弹跳力实在太强,这边爪子刚离地,那边豹眨眼间已在十几丈开外,直接跟半空中的庄尤撞在一起,双双从崇山峻岭小山般的后背上滚了下来。 成年雪豹的长毛十分柔软厚实,庄尤被他裹着倒也没摔疼。 雪豹实力见长,人形自然也不例外。 薛羽感受体内有些陌生却浑厚的灵力,吸取刚刚豹豹的教训,将小小一团的师父抱在怀里,垫着脚小心翼翼飘落在地。 他举目四望,不禁有些疑惑。 他们明明是进入一片山间云雾,此时入目却是开阔田野,山脉影子在极远处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好似一副逼真的水墨画。 “庄尤!”崇山峻岭轰隆轰隆转身,霎时一阵地动山摇。 与岑殊一样,庄尤的身型也缩小了很多,只是比七八岁的岑殊更过分,他整个人埋在自己的衣服堆里,看起来竟是刚会走路的年纪。 他用藕节般的小胳膊艰难将衣带缠在自己身上,口齿不清说道:“这云雾竟能把人——岁、岁崇山!” 只见崇山峻岭伸出翅膀尖勾住庄尤的衣带将他整个人抛了起来,新奇又兴奋道:“你竟然变得这么小了!” 庄尤被抛出几米高,又被崇山峻岭轻飘飘接住重新抛了上去。 “放我——放我下来!” 崇山峻岭充耳不闻,好一副十分解气的样子,一边发出欢快的啼叫一边不停把庄尤上下抛着:“哈哈!这下换我来揍你了!” 这是在干什么.jpg 薛羽在一旁目瞪口呆,却没忍住,鬼使神差向怀里的岑殊看了一眼。 刚刚他捞人捞得急,自然怎么顺手怎么来,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正抄着岑殊的膝弯,还没他大腿高的岑殊正坐在他手臂上,一只胳膊还搂着他的脖子。 两人鼻尖只有两掌之距,薛羽滚了滚喉咙:“嗯……” 岑殊脸上霎时出现一种十分明显的警惕神色,撒开勾着薛羽后颈的手,从他怀里跳下了地。 然而雪豹早在一旁等待许久,岑殊拖着长长的衣摆刚一落地,还未站稳,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劲风袭来,他被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扑在地上。 雪豹揣起爪子,将人搂在胸腹长得出奇的白毛毛里,脑袋不住蹭着岑殊的颈窝。 然而这个岑殊实在太小了,他身体把人压得严严实实,长长的尾巴却无东西可缠,只能不满地“啪啪”拍着身后的草皮。 小岑殊白嫩嫩的双颊冲上一片红晕,抱着雪豹的脑袋向外推拒:“小羽——” 芜湖,翻身农奴把歌唱! 昨天他还被岑殊抱在怀里当小孩哄,今天自己就长到人两倍大了! 薛羽霎时理解了崇山峻岭抛庄尤的感觉,将宠物的快乐建立在欺压无法还手的主人身上,那才是宠物能得到的最极致的快乐! 要是岑殊戾气爆发的时候也这么小,那他霸王硬上弓起来肯定不会那么费劲了! ……咦? 雪豹停下蹭人的动作,看着身下的小主人歪了下脑袋。 薛羽蹲在岑殊身边仔细端详了一阵,又掐了下对方露在外面的脸颊——这真的只是顺手,毕竟这人整个儿都埋在雪豹身下,只剩一张憋红的小脸露在外面,薛羽想掐别的地方也掐不着。 指腹一片柔软滑腻触感,并没有之前那种戾气入体的刺痛,甚至…… 他小心翼翼试探:“师父你的戾气是不是没了?” 岑殊一愣,凝神分辨后脸上显出掩饰不住的惊讶。 薛羽见状暗喜道:“师父你修为是不是也没了?” 岑殊探了探空空如也的经脉:“……” 半个时辰后。 玩够了的宠物们终于把自己主人该放下的放下、该松开的松开,众人围坐一起,准备商讨这是怎么一回事。 三岁大的庄尤勉强用衣带蔽体,脸颊和手臂上留着一片一片羽毛刮过的红痕。 小山一般卧在一旁的崇山峻岭探讨好似的用鸟喙蹭了蹭庄尤,但他力道太大,直接把人推了个跟头。 崇山峻岭见状赶忙用尾羽将人一圈,十分理直气壮道:“你皮肤怎么这么嫩呀!” 听了这话,薛羽也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岑殊。 他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刚刚捏人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此时岑殊嫩得出水的脸蛋上还留着一块显眼的指头印子,看着还怪可怜的。 薛羽又不是崇山峻岭那二傻子,为避免岑殊秋后算账,他赶忙指挥着雪豹也推了岑殊一把。 岑殊没了修为,整个人与凡人小孩没有一点区别,十分轻易便又被雪豹推了个跟头。 呜……太爽了,这也是我这样的小猫猫能做到的事情吗! 薛羽仗着自己眼睛藏在黑纱带后面别人看不见,那双眼便一直愉悦地眯着,还不耽误自己操纵人形上前。 他装模作样地推开豹脑袋,将自己的小师父扶坐起来,又扭过头义正辞严训自己大号:“虽然师父小小一团相当好压的样子,但你也不能仗着体型差欺负人知道吗?” 说罢,他很是狗腿地帮人掸了掸雪白长袍上不存在的浮土,一本正经拉偏架:“师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铁定不会跟小羽一般见识吧!” 小豹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就是推推主人罢了。 说罢,雪豹十分亲昵地凑上来,侧躺在地上四爪伸展,将人形跟岑殊一起圈进柔软的腹毛里,一条几乎跟身体差不多长的毛茸尾巴伸过来,缠在了岑殊腰上。 小岑殊人没长大,腰肢十分纤瘦,只可惜这个姿势不太方便,纵使豹尾巴再长,也只能在腰间缠上一圈半。 岑殊被拉得歪在雪豹怀里,背靠着一片温热柔软的绒毛,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大得出奇的桃花眼看了薛羽一眼,目光欲言又止,十分一言难尽。 那边岁崇山峻岭全程围观薛羽双开小号自己给自己洗白,霎时间被这种可耻的行为震惊了。 他看了自己主人一眼,亦有样学样哼唧道:“庄尤你大人有大量,铁定不会跟岁崇山峻岭一般见识吧?” 庄尤还在归置自己的衣袍,闻言板着一张小脸冷冷道:“你就没想过咱们还是会出去的吗?” 毕竟是帮自己探过路的兄弟,薛羽不忍心二傻子受苦,赶忙转移话题道:“出不出去还是后话,当务之急咱们还是看看这地方是怎么一回事吧!” 庄尤有些颓然,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稚童脸上,那未免显得有些奇怪:“如今这样,就算那传承近在眼前,我也没有一争之力。” 薛羽就劝:“哎呀,来都来了。” “你争不了,我争不就行了?”崇山峻岭不忿说道,“争下来就给你!” 薛羽心道那你可得加大油啊,毕竟那可是从气运之子嘴巴里抢食吃。 反正他只不想让传承落在李修然手上,给别的任何人他都无所谓。 他想了想,又觉得逻辑有点转不过来弯。 原著中的普罗米修斯上山是为寻仙,下山是因为家中还有牵挂,庄尧孤家寡人一个,下山做什么? 他问:“既然庄先生对鸿武宫传承有兴趣,为什么还要叛出长耀门?”总不会是嫌弃人家水平差吧? 庄尤平静道:“凡人寿数何其短暂,百年之后谁又能照顾崇山?” “至于为何又下山……”庄尤顿了顿,“长耀门门规森严,我不能时常出来。” 薛羽默了。 懂了,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庄尤真是操碎了一颗主人心。 只是这理由听起来就十分不大义,这样不大义的普罗米修斯,真的做得出往外传火的事儿? 蝴蝶扇扇翅膀,扇得整本剧情都跟原来劈了个大叉。 薛羽索性不想了,破罐子破摔回归正事:“师父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咱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岑殊摇了下头。 修仙界已存千年万年,形成的死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这一眼他也看不出来。 “唉,师父的修为要是在就好了!直接算一算就行。”薛羽又懊恼,果然是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金大腿和好欺主人不可兼得。 薛羽看着自己小师父,他宽大袖摆遮住大半手背,只余八根短短的指头尖搭在腰间的豹尾巴上,一团白白软软的人陷在同样白白软软的长毛毛里,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乖巧、俊秀,又可爱。 薛羽可耻地萌了,他又忍不住使唤雪豹贱嗖嗖地扒拉人家一下,忍痛想,翻身农奴做主人还不够,还要啥自行车呢? 岑殊身子一歪被雪豹推上人形肩头倒也没生气,见人正扭头愣愣朝着他,便很自然地将雪豹爪子往怀里一抱,淡定问:“看我做什么?” 薛羽赶忙转了转头,尴尬摸了下鼻尖随口扯谎:“不然师父现修一修?” 岑殊沉吟:“此地灵气稀薄。” 人形迟钝,这么一说薛羽才反应过来,这地方的灵气比起外面来稀疏了十倍不止! 众人是穿过一片云雾到这里的,最有可能的便是这古怪云雾笼罩的地方,是与外界不相通的,如果不是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极其耗费灵力的话,那就只有可能是云雾罩起来的时候,还是八百年前清世行动之前!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听岑殊又道:“我等并不单是体型变化。” 薛羽刚想说这不是废话吗,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不对。 不说修为是实打实修出来的东西,说没就没实在非常可疑,但岑殊灵府中的戾气怎么会没了?! 那可是贯穿原著,八成是由天道降在岑殊身上的东西,竟在小小的一个秘境中被拔除了?! “阿羽。”岑殊从毛毛堆中艰难扭头,看了身旁一样靠在雪豹身上的薛羽一眼,“探探自己修为。” “啊?” 他呆了呆,伸出一根指头指了下自己鼻尖:“是在叫我吗?” 岑殊的目光霎时间又有些一言难尽。 一定要形容的话,就仿佛薛羽看隔壁的二傻子崇山峻岭。 薛羽脸不自觉一红,腹诽,这怎么能怪他?这缺德玩意儿以前从没叫他叫得这么亲近,从来都连名带姓叫大名。 想来也不知是之前薛羽帮岑殊吸了两次戾气,让师徒俩之间关系亲近了一些,还是人在死地中、风水轮流转,岑殊也得讨好讨好他。 只是叫他阿羽,叫雪豹小羽,看不出来祖宗还挺会端水的。薛羽阴阳怪气地想。 想归想,他也没闲着直接开始探自己修为。 待探到下腹丹田处那十分陌生的东西时,他一疑又一喜,直接从雪豹身上蹦了起来:“我结丹了!” 虽然金丹境的名字是后起的,但“结丹”这个说法是通用的,不存在掉不掉马。 岑殊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此地并不是单纯变幻来人年龄,而是操纵了‘时间’。” 也就是说岑殊回到了小时的身体状态,七岁时的岑殊灵府中自然没有戾气。 就好像是当年岑殊为薛羽修黑纱带时的手法。 他并不是使纱带本身修复了,而是借用了纱带没损坏时的状态。 “这操纵时间的手法……略有熟悉啊。”薛羽暗戳戳猜测,“这破地方不会是我天衍宗哪一个师祖弄出来的吧?” 岑殊摇了下头:“不知。” “害,没关系!” 薛羽双手叉着腰豪气道:“既然我现在已经是第三重境了,我自己也能算!” 有主人可以欺,金大腿还是我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薛羽飘了。 金丹期是修士的一个坎,代表仙体已成,既可以辟谷,又可以御剑飞行,已经是个妥妥的修士了。 薛羽想着,他都已经金丹了,卜算是否应的时候总不用影分|身搓螺旋丸了吧! 嗯! ……嗯? “我碗呢???” “我那么大一个青花大瓷碗呢???”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第八大奇迹,今天的我竟然按时更新了!! 为了全勤!我这个月必不会断更!断更我是狗!! 第42章 042 这件事真的不能怪薛羽。 主要是他修为太低,这碗平时也不能像岑殊那样收在袖子里只能捧手上,着存在感真的太差,写着写着——啊不对,是在手里捧着捧着,就把碗给捧没了。 本命应盘要是把能挂腰上的剑,他还能把自己的剑老婆弄丢吗?! 这一切都是时臣的错! 现在回头想想,薛羽明明记得自己在翻手星河上的时候还是捧着碗的,那就只有就是穿过云雾的时候那突兀摔的一家伙,才让他失手把碗给丢了。 他们几个都落在这儿,那他的碗应该也在。 薛羽蹦跶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把雪豹赶起来看了看他毛毛下面,没找到,又狐疑地看着旁边卧着跟坨小山似的崇山峻岭。 薛羽:“你是不是压着我碗了?” 薛羽的碗天天捧着,崇山峻岭是知道的。他扭扭身子感受了一下:“没压着。” 薛羽:“你起来。” 崇山峻岭:“……” 兽与兽之间的信任就是如此脆弱。 崇山峻岭跟被轰赶的老母鸡似的扑棱起来挪了个位置,一阵鸟飞豹跳、兵荒马乱后,薛羽还是没找到他的碗。 岑殊实在看不下去了:“你……” 薛羽转头一看,只见刚刚在那边找碗的时候,不仅雪豹站了起来,就跟他妈在家里拖地一样,以防碍事雪豹还顺尾卷着岑殊举了起来,因着他注意力全在人形这边,雪豹就没怎么注意,一时也把人给忘了。 此时他个头小小的师父便还维持着一个双脚离地的姿势,被尾巴卷着悬在半空中。 岑殊人再小也是有重量的,原本卷在他腰部的尾巴便滑到腋下,宽松衣袍向上卷着堆在岑殊胸前,把人家精致小巧的下巴颏埋了一半。 受害者双手乖巧搭在缠在他胸口的毛茸尾巴上,表情平静、情绪稳定,没有一点挣扎的意思。 见薛羽目瞪口呆向他看来,岑殊淡定说道:“应盘与主人尚有联系,仔细凝神感受。” 薛羽:“……哦哦哦!” 说着忙不迭把人放下来。 “对了师父。”他突然想起来,“你的应盘没丢吧?” 岑殊点了下头,告诉他之前那些东西也没丢,都在袖中乾坤里,只不过他现下修为没了,禁制打不开。 薛羽啧啧:“可惜。” 早知道这秘境这样古怪,还带搞人修为的,他就应该先从岑殊的药罐子收藏里搞出几十瓶补充灵力的药随身携带。 接着薛羽就按岑殊说的那样静心凝神,感受自己那碗。 不愧是金丹期境界,薛羽心中刚有所想,便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位置。 “那边!”他伸手指了个方向。 崇山峻岭支起脖子凌空看了看:“像是有个村落。” “死地里竟然还有村落。”薛羽稀奇,“走吧,正好去探一探。” 说罢,抬脚就要往前走。 “等等。”身后岑殊把两个二傻子叫住。 薛羽回头,只见岑殊若无其事把腰上的豹尾巴捋掉:“将衣衫换了。” 薛羽:? 此时除了不用穿衣服的雪豹和重明鸟以外,在场三个人没一个衣服合身的,前面说过岑殊修布料的本事本质是靠投机取巧,不是真的缝补衣料,天衍宗学得再杂也不会改衣服。 庄尤显然已经没救了,薛羽愣了一会儿才恍然。 岑殊是要跟他换衣服穿! “啊,这不好吧。” 薛羽下意识拒绝,又歪头悄悄在自己领口嗅了一下,只有一股很淡的皂角味。 修士不是凡身,且有灵气蔽体,平时自然是不惹尘土的,但谁跟岑殊这样干净剔透的人站在一起不会自惭形秽呢? 岑殊讶异看他一眼:“你不难受?” ……那还是挺难受的。 也就是古人衣服本来就宽松,他要是穿着现代紧身牛仔裤,此时早就被他崩开裆了。 薛羽腰带都解了,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俩人,赶忙凶巴巴冲崇山峻岭吼:“你不许看!” 说着雪豹身体一横,又把岑殊挡的严严实实。 崇山峻岭哼哼唧唧把脑袋扭到另一边。 没毛多好,他想修还修不来呢,两脚兽还要再外面蒙层布。 崇山峻岭十分不理解,要是能修成人形,那他铁定天天裸奔。 薛羽脱到身上就剩一件停了下来,扭扭捏捏冲雪豹身后的岑殊问道:“里衣不用吧?” 雪豹像条大蛇一样蜷着身子,把岑殊圈在里面,圈圈中心只露出来半拉头顶。 此时头顶幽幽说道:“……不用。” 两人将衣物交换,薛羽捧着手中的雪白长袍,鼻尖缭绕着岑殊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冷香。 他硬着头皮把衣袍往自己身上套,穿好之后只觉得这味道更加明显,还无处不在,就像他一直被岑殊拥在怀里似的。 没见过殿里有熏香啊……岑殊身上的味道到底是哪里来的? 薛羽蹲在雪豹身边冲里面哼哼唧唧问:“师父我衣服上没有那个什么……味道吧?不是,我出门前洗过了的。” “……没有。” “可是师父好香。”他嘟囔。 正低头整理衣领的岑殊一顿,鬼使神差地轻轻嗅了下。 岑殊:“……”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雪豹站起来将身后的岑殊露出来。 虽然薛羽的衣服上身还是有些大,但总比他自己的衣衫好上太多。 与岑殊仙气飘飘的宽袍大袖不同,薛羽嫌那些坠坠缠缠的东西碍事,因此向来是一身玄色短打,袖口和腰身都是束着的,看起来干净利落。 此时上了岑殊的身,那种利落感跟岑殊沉寂缥缈的气息一撞,彼此间都淡了一些,显得有一点不伦不类。 薛羽叹息:“师父你真的不适合黑色。” 岑殊轻声说:“你倒是很适合白。” “是吗?”薛羽被夸得还有点不好意思,臭美地在雪豹面前转了一圈。 虽然岑殊的衣袍穿在十八|九岁的他身上也还是有点大,但仙长嘛,衣服就得大一点飘起来才好看。 再加上他一头雪发皓皓从头顶直披到腰际,被同样雪白的衣衫一衬,周身似是散着雪莹莹的光,仿佛就要在融融日光中消散,却被眉眼间的一根纯黑绑带栓在人间。 岑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抿了下嘴唇,“过来。” 薛羽不明所以走近,又按照对方示意乖顺蹲在他面前。 岑殊双手绕过薛羽脑袋,将他眼上的黑纱带解下来。 就如同薛羽一头白发一样,就算他已经是个金丹期,兽修的特征还是没有消掉,此时没了黑纱遮挡,他莹白的长睫下面露出一双湛蓝兽瞳,镶着碎星似的,连眼白都泛着一种小婴儿似的微妙蓝色,十分澄澈。 岑殊退开一些,又用一种令豹琢磨不透的目光打量着他。 薛羽猝不及防与对方雾沉沉的眼睛对上,下意识低了低头。 薛羽早就发现他师父总喜欢暗戳戳把他遮眼布拆了,以前是用术法,现在术法没了就直接上手。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岑殊老这样想往他窗户里探,还是挺让他心虚的。 一旁雪豹仔细把人形瞧了瞧,甚觉自己这样子白得有点晃眼,还妖里妖气的。 他刚想找岑殊说不然他还是把眼睛绑上吧,却见这人挺缺德的已经将黑纱带揣进怀里了。 崇山峻岭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快走啊,再磨蹭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 “哦哦就走。” 几人这就上路。 薛羽边走边感受,始终觉得自己离碗挺远的。 他还挺奇怪,怎么他的碗这么能落吗? 他倒是真的不怎么着急,左右那玩意儿也磕不坏,反而是高空抛物比较危险,别把谁砸出个好歹来。 经过岁安城那一遭,薛羽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既然穿到了修仙世界,那早晚是要见血的。但他的碗要是靠砸死人开的荤,那未免也太寒碜了点,他是不大愿意的。 身边一直是野草荒地,一路走来没见过人。崇山峻岭载着庄尤在天上探路。 “师父你说——” 薛羽一回头,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荒草地上只剩雪豹一只,哪还有别人的影子? 靠,我师父怎么又没了! 这几天净当孙悟空找师父了! 他一身白毛汗还没来得炸,却见身后一个小黑点慢慢吞吞跟了上来,不是岑殊还能是谁? 原来因为薛羽身高腿长修为棒,再加上凝神感受自己应盘,根本没注意岑殊人小没跟上来。 但人家跟不上愣是一声不吭,看见薛羽停下来等自己,还带着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薛羽心里哼哼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但他才没有岑殊那看不得他好的变态劲儿,不虐待儿童的。 想罢,雪豹一个长跃灵巧落在岑殊身边,叼着他的衣带把岑殊甩到自己背上。 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那样,岑殊的手掌熟练在雪豹背上一撑,人就稳稳坐住了,接着他抬起眼睛,淡淡看了薛羽一眼。 雪豹背脊一沉,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习惯性向前走了几步。 一时之间,薛羽只觉得脑中猛地一恍惚。 背上的重量非常熟悉,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像这样载过一个人一样。 “喂!” 一阵尖锐啼鸣刺破宁静,将薛羽从那种恍然中唤了回来。 只见头顶一阴,崇山峻岭落在他们附近,他背上的庄尤从翅膀上滑滑梯一般滑下来:“前面不远就是一片不小村落,崇山太大了,我已让他飞在天上不要落地。” 庄尤顿了顿,又转身冲岑殊不伦不类地拱了下手,不好意思地说:“还劳驾仙长也载一载我。” 薛羽:“不载。” 庄尤:“???”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今年服饰流行款是什么? 羽仔:谢邀,有一说一,boyfriend风yyds。 第43章 043 薛羽“嗯?”了一声,面上带了点疑惑,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回过神来,脸不红心不跳说瞎话:“哦,我的意思是小羽后背地方不大,庄先生坐着也不稳当。” 这年头电动车都不让带人了,干嘛还压榨他一只可怜小豹豹驮两个。 倒也不是薛羽小气,反正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太愿意再载着别人。 说罢,他弯身一胳膊把庄尤抄在怀里:“我抱着你吧。” 岑殊:“……” 庄尤:“…………” 崇山峻岭:“?” 薛羽:“走着。” 崇山峻岭骂骂咧咧飞上了天。 众人各自乘坐代步工具快速前进。 跑着跑着,薛羽突然听见耳边一阵又尖又细的声音,还挺凶:“我明明三重境了,怎么还不能修出人形,你是不是在诓我!” 薛羽往天上瞟了一眼,也不太熟练地逼音成线往天上送去:“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他隐瞒了原著里雪豹从头到尾都没修出人形的事实,又半真半假道:“你看我兽型三重境了,不是也修不出人形吗?” “对哦。”崇山峻岭被忽悠住了,想了半天没头绪,只好又拿薛羽一魂双体的事威胁他一通。 薛羽嗯嗯啊啊敷衍过去,没太放在心上。 与其担心这家伙的品行,不如担心担心他脑子搭错筋说漏嘴。 一人一豹脚程很快,没走几分钟前面景色已隐隐生变。 先出现的是大片整齐农田,紧接着有屋舍慢吞吞出现在农田后面。 薛羽凝神看去,只见田地泥土湿润、鲜有杂草,一看便是经常有人打理。 众人不禁惊讶,这里竟真的有人在生活。 薛羽沿田间大路一路跑进村落。 只见这里虽无城墙城门,入口处却立着一座挺规整的木质牌楼,中央牌匾上书三个刷金大字:“凤凰集”。 终于见到个地标,薛羽赶忙回头问:“师父知道这是哪儿吗?” 侧坐在雪豹身上的岑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反而是庄尤有点无奈地给他解释,原来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的地界,起个什么龙啊凤啊的名字可太常见了,就跟你走在大街上叫一声“小明”起码有八个人回头一样,非常没有特色。 薛羽讪讪“哦”了一声,穿过牌楼继续往村里走。 往里走了大概百十米,除了屋舍老树,入目所及竟没有一个人。 路两旁的屋舍是用木头和石块作框架,又浇黄泥筑成的,房顶木梁架得也很粗糙,上面盖茅草作为遮蔽。 这其实是一种比较落后的建房方法,就算是作为古代背景的修仙界,只要不是那种特别贫穷的地方,也已经不这么盖房了。 比如天衍宗山脚下那个偏到鸟不拉屎的镇子里,房子顶上也是搭瓦片的。 薛羽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谨慎观察四周。 雪豹作为寒带物种,爪子要用来在松软雪地上支撑身型,就生得比一般豹子宽大,肉垫厚实,此时这样柔软的爪子踏在土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旁边人形走路亦是十分轻盈。 唯二的代步工具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就衬出四周的安静。 实在太安静了,静得甚至有些诡异,像是偌大一个村子竟没住着一个人一般。 雪豹转转耳朵细听,却听见几处窸窸窣窣的轻响,动静也不像是人,而像是养的什么牲畜。 金丹期的修士察觉凡人是非常轻而易举的,薛羽也确定四周真的没人。 他不死心又问了问天上盘旋的崇山峻岭,确定他在高处也没看见人。 薛羽就地进了附近几间屋舍里看了看,只见里面家具大小件一应俱全,衣柜不少衣服,厨房备着新鲜食物,一副有人长久居住的样子。 他立在桌边拧眉思索。 太奇怪了,田地有人打理,牲畜有人喂养,房子有人住,可村子里就是没有人。 难道这村里住得不是人是鬼,白天不能见日光,只有晚上才能出来正常活动? 不是吧,他们不是冒险故事吗?怎么拿恐怖故事剧本了? 薛羽越想越觉得靠谱,后背刚要浸汗,他又把赶忙把自己脑子把住。 这可是岑殊的衣服!辣么香!他好意思出汗吗?! 正当薛羽做深呼吸平复心情时,突然听到背后岑殊轻轻唤了他一声:“阿羽。” 他现在还是不太适应岑殊这么亲密地叫他,耳朵一热,刚要问怎么了,一回头,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门口凭空多出一道突兀人形。 那影子十分诡异地佝偻着,枯树皮一样的脸上镶着两只浑浊眼珠子,正阴森森盯着他。 薛羽“嗷”地一声跳了起来,刚热起来的耳朵霎时冰凉,全身的汗“刷”地就下来了。 雪豹跳得更高,直接把岑殊从背上颠了下去。 “鬼叫什么!”鬼影突然开口道。 “啊?”薛羽站在桌子上有点懵,“这年头鬼都会说话了?” 岑殊正抓着房顶横梁,闻言低了低头,一言难尽看着他。 “什么鬼!我还要问你闯人家家里做什么鬼呢!” 薛羽茫然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面前鬼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虽然长得着实砢碜了点,但也确实是个人。 只是真的上了年纪,半截入土,身上生气很少,这才没叫薛羽察觉。 薛羽把被颠到房梁上的师父接下来,爬下桌子对老大爷讪讪道:“我们……路过、路过。” 老大爷盯着他瞧,明显还是不信。 “唉,不瞒您说,主要是小孩子饿了。”薛羽把三岁大的庄尤往大爷面前送了送,羞赧说道。 庄尤:“……” 好在庄先生一向能屈能伸,瘫着一张小脸冲人棒读:“爹爹,饿。” 哎,这就很舒畅。 出来玩一趟,他也是有父有子的豹了,可当豹生赢家。 这个年纪的老人一向是最喜欢孩子的。 老大爷看了看薛羽左右胳膊上坐着的俩孩子,也没看出这婴儿相当不对劲,脸上表情缓和了点,却还是阴阳怪气“哼”了一声,说道:“来我家吃,别往人家家里钻!” “昂。”薛羽左拥右抱灰溜溜跟人出门。 老大爷晃晃悠悠在前面领路,嘴里还教育道:“看你那么大年纪头发都白了,带两个娃也不容易……” 薛羽:“???” ……行,也行叭。 众人进了离刚刚不远的一栋屋舍里,老大爷拿了几块黑乎乎的面饼子给他们吃。 “你们来的不巧,媳妇们都不在喂不了奶,你那个小的,饼子能不能吃?” 薛羽一听也不管什么饼不饼了,连忙问:“对啊大爷,你们这村怎么没人呢?” “进山看大典去了。”老大爷道,“我腿脚不便,就没跟着去。” 薛羽问:“什么大典啊?” “自然是二少爷的结丹大典。”说罢,老大爷奇怪看他们一眼,“你们是外乡人吧?” 薛羽:……啊这,是他们外得还不够明显吗? 他虚心请教:“您细讲讲。” 大爷枯槁的脸上出现一种挺神气的表情:“我们凤凰台的二少爷,还未弱冠就结丹了,天底下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才俊!” 说罢,他把饼子胡乱往薛羽怀里一塞,把他们往门外赶:“你们这样的外乡人就该好好去见识见识我们二少爷的结丹大典!” 一行人懵逼着行了二里地,身后才没了老大爷那赶羊似的吆喝声。 这身子骨不硬朗,怕是因为技能点全点在喉咙上了吧?薛羽腹诽。 崇山峻岭见他们出来,便飞下来问问什么情况。 薛羽简单把事情说了说,只听崇山峻岭酸溜溜“哼”了一声:“结个金丹还用得着开个大典?我还结了金丹呢,怎么他们不给我开一个。” 庄尤沉吟:“此地灵气如此稀疏,照那人说法,弱冠之前结成金丹,确实算是天赋异禀。” 崇山峻岭哼哼唧唧不说话了,又瞅到薛羽手中拿着黑饼子,咋咋呼呼道:“什么玩意儿这是!” “饼,刚刚村里人给的。”薛羽看着他,“能吃吗?” 毕竟是死地里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 崇山峻岭眨巴着眼睛看了许久也有点迟疑:“嗯……看着有点奇怪。” 薛羽好奇:“怎么个奇怪法?” 崇山峻岭艰难说:“徒有其表、空若无物!” 薛羽转头对着怀里的庄尤说:“庄先生你看小山兄这个成语得再教教啊,怎么能望文生义呢。” 庄尤:“……” 雪豹身上的岑殊吐出两个字:“幻境。” 不然也没法解释存在百年的死地里面怎么还会有人类村落,这么凶的地方,总不能碰瓷人家桃花源吧? 薛羽把饼子往怀里一揣:“那就去他说的大典看看,我的碗应该也在那儿。” 一旁岑殊居高临下,把薛羽塞饼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嘴唇张了张又认命一样合上。 他算是对自己徒弟爱吃东西这点喜好服气了,他们雪豹这个物种,难道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吗? 算了,也不是什么毒药,揣一揣又不会怀孕。 穿越村庄继续向前,薛羽对于自己应盘的感应也越来越强。 他们来到一片连绵山脉的山脚下,青山苍翠欲滴,隐有鸟叫,看得出生态很好。 薛羽:“那老头儿说的山里,应该就是这几座山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山势看着有些眼熟。”庄尤盯着那山脉看了一会儿,有点不确定地说,“像不像我等进入这死地时那几座山……?” 经庄尤这么一提醒,薛羽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 像,确实是很像! 只是他们进入时山间缭绕着厚厚一层云雾,叫人看不见山谷里的景象。后回想起来,那雾浓厚成那样,像白水泥糊在山里似的,确实看着就古怪。 对比起来他们面前的山才像是座正常山脉的样子,虽有雾气漂浮,却也是一副氤氲缥缈,远看有近看无的状态,只是叫人察觉这山里气候确是湿润。 看来死地的核心就该在这山里了。 众人对视一眼,神色间多少带上些谨慎。 进山之后,日头被山体互相遮挡,天光变暗,头顶忽而聚起云层般的厚厚雾气。 薛羽赶忙传信给天上的崇山峻岭,对方回话没事,这雾气虽然看着厚,却是真的雾,他们进来时的雾气并不一样。 就算如此,崇山峻岭还是飞低了一些,他赤红的羽毛在头顶云雾间若隐若现。 薛羽的青花大瓷碗已不远,众人还没看到什么,便听见隐隐的喧哗声,前方似乎非常热闹。 沿着山间夹路一直向里,拐过一个小弯,前方豁然开朗,那种喧哗声亦变得十分清晰。 山谷间一片开阔空地,当中用木头和白玉石架出一座几米高的气派高台,人群围在高台周围,支棱着脖子往台子上看,表情十分虔诚。 只见高台之上站着一俊俏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一身极其张扬的大红衣衫,袍边袖摆埋着花纹繁复的金色绣线,那金纹似乎有神智似的,在云雾遮掩的晦暗天光下,山风吹拂间隐隐发着光。 “……悯念垂慈,鉴纳祈祷:愿赐惠泽,普佑凤凰,愿赐恩光,拯危救苦……” 威严的祝祷声隆隆笼在空地之上,那声音经由四周山壁回音加持,极其震耳欲聋,一字一句都仿佛敲在听到的人的心口上。 那少年静静站立,双手手掌向后按在后腰交错别着的弯刀刀柄上。 他闭着眼睛沐浴于祷告声中,红衣金光披在身上,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性,宛若圣子临凡。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搭在薛羽腕上。岑殊拧眉说道:“守心。” 薛羽灵台猛然清明,这才发现那祷告声中夹杂灵力,听在人耳中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再看台上那红衣少年时,虽然人依旧俊秀,那种神性却不似刚刚那么强了。 薛羽赶忙运转灵力将几人都罩住,那种胸口被震得发闷的感觉才没有了,就是普通听祷。 靠,什么邪|教这是! 他们修仙界就少个扫黄打非办的,瞅瞅这一天天都啥人。 薛羽皱着眉仔细听了几耳朵,虽然有些字音他听不太清,但大体也是祷告上苍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一类。 他正欲找找自己的碗在哪儿,只听庄尤低声说:“这祷词有问题。” 薛羽心说有地头蛇就是不一样,便问他有什么问题。 庄尤解释:“各地祷词大多歌功颂德或祈祷神灵庇世,但他这祷词……大多是在祈愿身体康健、益寿延年的。” 说白了,就是格局有点小。 益寿延年? 薛羽想到刚刚中气十足吆喝了他们二里地的老大爷,那年龄看起来比现代大爷也不虚,这还不够益寿的,是想活成妖精? 说话间,众人只听祷词内容已经产生变化,不再做祈祷内容,而是介绍台上的红衣少年。 撇掉那些花里胡哨的修饰词,那祷词大意是说:台上少年名叫凤嘉木,是咱们凤凰台二公子,资质是千万人中才有的好,将我族功法凤凰游修习到了极致,才十九岁就已经结出金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要开个法会告诉大家一下这个好消息,以后就等着凤嘉木带领我们凤凰集吃香喝辣走向人生巅峰吧! 那祷告声中的灵力越至结尾越浓郁,直到最后几句时扰得薛羽频频皱眉。 连他尚且如此,台下凡人更是面露痴狂之色。 待祷告声结束,台上红衣少年才徐徐开口:“歌于斯,哭于斯,聚我族于斯……” 也不知是不是修为不到,凤嘉木并不像之前的隆隆祷告一样声含灵力,只是单纯告念。 他吐字清晰,声音十分干脆清越,如一捧清水浇上人心头,之前那些被祷告声蛊惑的凡人渐渐平静下来,面上那些痴狂的表情也不见了。 凤嘉木边说边舞刀,少年生得俊秀,大红衣袍上下翻飞,金色绣线金光闪闪,两弧雪亮弯刀如天边两轮冷月。 那身型姿态是说不出的潇洒漂亮,口中祷词却没因舞刀的动作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或模糊。 薛羽心说这二公子肺活量挺大的,抬首暗自打量台下的凡人。 虽说凤嘉木舞刀舞得确实好看,但又没有像之前那样夹裹灵力做出蛊惑之态,总有人会觉得无聊。 果然,薛羽发现台下已经清醒的凡人面上出现一种他十分熟悉的表情。 就是那种,大学时候学校抓壮丁强制观看什么表演,又不让玩手机,台下的同学们就会是这种百无聊赖又有点烦的样子。 看来这凤凰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那老大爷一样,对这凤凰台态度虔诚。 薛羽找了找,只见自己的青花大瓷碗正被一小男孩捧在手里,里面装着满满一碗瓜子,那小孩正一边傻愣愣看台上凤嘉木舞刀,一边嗑瓜子。 薛羽:“……” 都已经掉进死地里了,他这碗怎么还逃不过被人装零嘴的命运??? 正当薛羽想找个机会蹭过去把他的碗抢回来的时候,只见随着台上凤嘉木舞刀动作越来越凌厉,群山环抱间如云的雾气像是感受到他的刀气一般,竟渐渐开始消散。 阳光撕裂还来不及散的雾气从上空泼洒下来,一道一道正好照在高台之上,丁达尔效应十分明显。 凤嘉木沐浴在阳光之中,身上赤金衣袍更是耀眼,衣摆翻飞如火焰,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虽然这应该算是自然现象,但这情形实在太过震撼,台下凡人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发出惊叹之声。 当凤嘉木的舞刀祝祷接近尾声时,天上层雾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凤凰!天上有凤凰!” 大家纷纷抬头向天上望去。 果然看见奶白云雾之中露出一只脖颈修长,羽毛亮红的大鸟,玄色尾羽长长拖在身后,飞翔姿态十分漂亮。 一时间人群骚动,连台上负刀于后腰的凤嘉木也有点意外,抬起头看着云端。 “凤凰!真的是凤凰!” “二公子舞刀竟引来了凤凰!” “凤凰显灵,难道是预示二公子是咱们凤凰集的贵人!” “凤你二大爷!”天上的崇山峻岭冲下来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蠢货没见过重明鸟吗!啊?!重明鸟!” 薛羽三人:“……” 大概因为崇山峻岭的啼鸣声实在太好听,即使是骂人,也似仙乐,底下凡人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 “哪里的妖物,竟敢来我凤凰台撒野!”凤嘉木清凌凌喝道。 高台之上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身上猎猎红衣更衬得他英姿飒爽。 凤嘉木弧月双刀已握在手里,神情傲然:“便在我结丹大典,杀了这厮祭我的刀!” 薛羽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悯念垂慈,鉴纳祈祷:愿赐惠泽,普佑凤凰,愿赐恩光,拯危救苦……”前中国道教协会会长闵智亭的祷告文。 “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周礼》 第44章 044 红衣少年说罢,—脚蹬在白玉台面直接窜上了天。 崇山峻岭飞得很低了,凤嘉木这—窜便直直接与他撞在一起。 两团红影瞬息之间就已开打,冷月弯刀撞上坚硬鸟喙,发出金石的铿锵之声。 —时间高台上火花四溅,凡人潮水般向后退去,高台边立马空了好一大片。 打架可比舞刀好看多了,百无聊赖的人群霎时沸腾,叫好声、鼓劲声此起彼伏。 庄尤咳了—声,有点不好意思:“见笑了。” 薛羽刚想安慰他大家都是好兄弟没事没事,突然几个凡人被人群推搡着正好退到他们身边,看到雪豹后惊叫起来:“大老虎!白色的大老虎!” 其他人也纷纷向他们这边看来,人潮“哗”地又退了—圈。 “说谁老虎呢?!”薛羽转头冲人群破口大骂,“你们有没有文化!老虎豹子都分不清楚???” 岑殊&庄尤:“……” 地上跑的猛兽可比天上飞的恐怖多了,本来还只是支着脖子看戏的人群瞬间便炸了,惊叫着四处逃窜。 庄尤见薛羽吼了—声以后就没动静了,不由奇怪:“你不上去?” 那边崇山峻岭为了自己名声跟凤嘉木打架,从台子上打到台子下,那叫一个地崩山摧。 薛羽把脑袋—扬理直气壮道:“我不会打架!” 庄尤:“……” 他示意一旁的雪豹:“那他也不上去?” 薛羽特别震惊地看着他,用一种你这浓眉大眼的竟然想雇佣童工的语气控诉道:“他还是个孩子啊!” 庄尤:“…………” 他不由得看了看—旁从始至终都十分淡定的岑殊,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钦佩。 这管孩子的手法,让人不服不行! 岑殊:“……” Duck不必。 说话间,摇摇欲坠的白玉台上又出现几个人,显然一开始就在后台观望了。 他们身上穿着与凤嘉木差不多样式的赤色长袍,只不过凤嘉木的大红配金,他们身上是暗红配橙,明显不是一个档次。 那些人恐怕和凤嘉木一样,都是那什么凤凰台的人。 他们站在台边也不动作,只是遥遥打量着几个不速之客。 雪豹耳聪目明,于这样吵闹的环境中依然能听到那边凤凰台人的交谈声。 领头那名威仪中年人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有这样多的妖物跑出来。” 这声音十分熟悉,就是刚刚念祷词的人。 “父亲何必忧心,左右不过是给嘉木祭—祭刀罢了。”旁边年轻人低敛眉目,慢条斯理地轻声劝道。 中年人随意道:“那是自然。” 薛羽向那两人看过去。 如果不出意外,说祷词之人应该就是他们凤凰台的头儿,修为他看不透,至少得金丹后期了,反正肯定打不过。 而那年轻人称人为父亲,看来他就是凤嘉木的哥哥,凤凰台的大公子没跑了。 可令薛羽讶异的是,同样是裹在一件红衣里,凤嘉木的哥哥看起来完全没有弟弟那样的精气神,反而相当羸弱,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他的修为不说筑基,竟还是个练气期! 似是察觉到薛羽的目光,那年轻人与他对视—眼,轻“咦”道:“雪豹乃高原物种,怎的跑这边来了。” 中年人似是懒得与他搭话,旁边有人过来诚惶诚恐劝道:“小公子再这么打下去,就要误了吉时了。” 薛羽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他把怀里的庄尤用雪豹尾巴—卷,后者带着两个小拖油瓶毫不迟疑掉头就跑。 天上有鸟,地上有豹,底下凡人被轰来轰去,此时只敢跟鹌鹑似的贴着空地边边缩着,自然没人来阻拦。 而他人形则对准人群某处抬起手臂,灵力振袖猛地一吸,—个青青白白的东西凌空向他飞来! “啊!我的瓜子!” 小男孩惊叫。 薛羽把自己失而复得的青花大瓷碗捧到怀里,宝贝似的摸了摸碗壁,忍不住扭头骂道:“什么你的瓜子!这是我的碗!” 台上中年人冷冷“哼”了—声,声音裹扎着浑厚灵力滚滚而出:“放肆!何方宵小,竟敢——” 薛羽打断他:“不敢不敢!” 说罢,他在台上台下人的眼睁睁注视下,拔腿就跑! “小山兄——”薛羽跑之前还不忘给崇山峻岭传个信,“风紧,撤乎——” - 村镇那边铁定是没法去了,别处都是平原,自然有藏不住小山似的小山,众人只好七拐八拐绕进青山树林里。 好在那群人一心只想搞庆典,那金丹期的中年人也没来追。 众人停下来略作修整,崇山峻岭拢起翅膀憋憋屈屈卧在林子里,率先开口道:“我瞅着那群人很不对劲。” 重明鸟双目四瞳,可堪世间一切迷障,大家已经知道了。 薛羽:“幻境呗。” 崇山峻岭吭哧吭哧:“人虽然虚,但和假的还是不—样——唉!和你说不清楚。” 薛羽从碗里抓—把瓜子扔进崇山峻岭嘴里:“别急,慢慢说。” 既然是幻境,那一切事物都该由灵力凝成,就如同薛羽显示卦象的糖花生—样,但这里的瓜子磕起来跟真的没什么区别,吃进肚子里并没有没化成灵力,磕多了不仅会舌头尖疼,竟还有些微的饱腹感,与真瓜子无异! 看来这里虽是幻境,但东西是确实能吃的。 崇山峻岭咔嚓咔嚓嚼着瓜子,继续道:“就只有跟我打架的那个,他和其他人又不—样。他内里凝实,却跟外皮又有罅隙。可我跟他斗这许久,又不觉得——” 他眼睛—斜,接收到薛羽震惊的目光,立马十分警惕问:“什么意思,你当我傻吗特地去惹人跟我打架?” 薛羽立马心虚转移目光,拖长声音:“呃——” 眼看又要鸡飞狗跳,头痛的庄尤连忙插话:“所以死地的核心应当就是凤嘉木。我们要找传承,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凤凰台,凤嘉木身上。” 虽然逻辑好像没什么问题,薛羽又纳闷:“他不是刚结金丹吗?” 这样能改变进入者时间的死地,怎么都不该是个金丹期能造出来的。 庄尤又道:“崇山说他内里凝实,又跟外皮有罅隙,那八成是神魂与外表所展现的面目并不相符。” 崇山峻岭在一旁疯狂点头。 “最大的可能就是此地时空与外界相异,他才会魂不符形!” 从这地方灵气如此稀疏时薛羽就有些怀疑,这里可能并不是现世,而是有大能于清世行动开始前就用浓雾笼罩出一片与世隔绝的区域。 但听庄尤这样分析来看,薛羽又觉得可能不是直接隔出来的,而是有人做出了—个存留八百年前影像的幻境。 而做出这—切的就是凤嘉木。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番,觉得这个结果颇为合理。 讨论告—段落后,薛羽有点欲言又止:“嗯……” 庄尤问:“是有什么疏漏?” 薛羽果断:“没什么疏漏。” 就是因为没什么疏漏,才非常奇怪。 “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有点太顺畅了?”他委婉道,“咱们才进来这死地没几个时辰吧?就把—切梳理顺了——” 庄尤听他的话,似乎有点疑惑,又有点诧异,没太明白薛羽为什么有此一问。 正在这时,岑殊在一旁淡淡开口:“重明真眼。” 哦! 薛羽忽然明白过来,他们做出的第一个猜测:这里是个幻境,就是因为崇山峻岭看出那块饼子“徒有其表、空若无物”。 后来更是因为他说凤嘉木“与众不同”,这才让大家如同在纷乱毛线中理出一个线头般,轻而易举继续将整团乱线都理顺了。 别人都没有勘破重明真眼,只有崇山峻岭能看到,这就像是大家打斗地主,就庄家把所有人的牌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不是手气特别臭,那不是稳赢嘛! 经岑殊这—提示庄尤也明白过来,他还没长开的小脸上露出一种十分欠揍的谦虚,用一种“哎呀真没办法作弊做太久了已经忘了普通人要怎么玩了”的表情说道:“确是如此。” 薛羽面无表情捧起自己刚捂热的碗:妈的,不就是装逼吗,谁不会啊! 作弊,我也会啊!我们天衍宗特别会啊! 莫名被瞪的庄尤:? 薛羽把碗里瓜子都倒进岑殊怀里,刚想冥思演算,突然一只白皙小手扣上他的碗沿。 薛羽抬头,只见面前小朋友—脸认真道:“莫算天机。” 薛羽不解:“为什么?” 岑殊略微迟疑—瞬,还是说:“幻境有主,人为织就天机罩于世间天机之上。你……恐无法与境主相争。” 薛羽:“……” 岑殊:“还易打草惊蛇。” 行呗。 薛羽小气地把岑殊怀里的瓜子又稀里哗啦捧进他的碗,愤愤然大声嗑瓜子。 这就是又嫌弃他修为低呗!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哼几声,什么条件啊现在还敢嫌弃他! 现在的祖宗明明任他搓圆揉扁了!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侧躺在地上的雪豹又是懒洋洋—抬爪子,把靠在他身上的岑殊扒拉倒了,就跟以前还小的时候抱着岑殊手腕—样,四肢紧紧将小岑殊抱在怀里,脑袋在人脸颊侧颈上不停磨蹭,长尾巴还从岑殊身后伸过来,在他腰上又缠了三圈。 岑殊被雪豹头脸处略扎的短毛蹭了—脸,细嫩的侧颊立马爬上—片红痕。 他猝不及防轻轻哼了—声,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像以前那样,抬手摸了摸雪豹肚子上最软的那片毛毛。 —旁庄尤一看立马远离了战场,给自己的饲养员同僚打抱不平:“你两个可真是沆瀣一气。” 崇山峻岭摇头晃脑:“他俩当然沆瀣一气了,他——” 薛羽两个号突然齐齐转过脸来,两双蓝瓦瓦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崇山峻岭打了个磕绊,又讪讪接道:“我们兽修,就最讲义气了呖!” 薛羽叹了口气,这傻子横流的世界,也只有任凭搓揉的小师父能给人一点点温暖。 = 他们进入此地时明明是清晨,可几人说话间已经夕阳西沉,天黑了。 这变化更应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死地里时间与外界并不同。 天黑行事多有不便,再加上扎扎实实变成小孩的两个饲养员实在娇弱,众人一合计,便在林中休整一晚,明日再探。 第二日清晨,众人被—股熟悉灵力唤醒。 薛羽虽然已经是金丹境,但—时让他改睡觉为打坐是不可能的,因此也同其他人一起醒来。 他睁开眼睛时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等醒了几秒的盹儿看清面前的人,霎时间又惊住了。 “师、师父?” 背对他的玄衣少年微微回首看他—眼:“嗯。” “你怎么长那么大了?!” 只见昨天还是一副小豆丁模样的岑殊,仅仅—晚便抽条长成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副窄腰长腿的样貌,已隐隐有日后的风范,薛羽那身玄衣套在他身上,竟还有些见小了! “看来在这幻境中,我们每个人的时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薛羽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原来还是襁褓婴儿样的庄尤也长大了——他竟已是一副年近而立成熟男人的面貌! 他穿着进来时那套衣衫,俨然也是金丹境! 薛羽大小号面面相觑:“那我咋没变呢?!” 岑殊闻言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豹脑袋:“变了。” 他意味深长说道:“长高了约莫,半寸。” 薛羽极度不平衡:“你们都长了这么多——这不平均啊!” 庄尤模棱两可“嗯”了—声,从身后拎出一只山鸡大小的崇山峻岭。 后者毫无昨天欺负饲养员的霸气,把脑袋缩在翅膀底下,半天没动弹。 薛羽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岑殊,霎时也缩起肩膀,老实了。 ……妈的这秘境,怎么还带往回变的啊! 第45章 045 只是睡了一觉,本来还任人揉搓的师父就长大了。 薛羽又心虚又委屈,就尼玛离谱,这他找谁说理去啊! 他抬头再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岑殊,一声脏话又卡喉咙里。 长大就算了,岑殊竟然还是筑基修为!他此时看着也就比自己人形小号大个一两岁,怎么就能筑基了呢! 清世行动之前就能在这个年龄筑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薛羽很不忿地操纵雪豹走到岑殊身边,像昨天那样撞了岑殊一下。 然而撞——没撞动,再撞——岑殊还是没动,只有披在肩头的漆发些微晃了一下,要不是这时一丝风都没有,薛羽还没法发现。 筑基期的岑殊下盘极其稳当,雪豹那点子力道在他看来跟撒娇没什么两样。 那人本来便背对着大家,目不转睛盯着面前一块半人高的遥觑镜,见雪豹来捣乱也不生气,只随手挠了挠他的脖子。 成年的雪稚羽生得确实高大威猛,肩线几乎要跟此时的岑殊肩头平齐。 可他却被几根纤长手指挠得眯起眼睛,屁股往下一沉,乖狗狗一样“啪”地坐在了地上,长且粗的尾巴又不受控制缠上少年细瘦的腰。 同时坐在地上的薛羽小号:“……” 庄尤一手还提着崇山峻岭,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拉薛羽胳膊,惊讶道:“你怎么了?还没睡醒吗?” “踩到石头了!”薛羽连忙趁岑殊回头前爬起来,生硬转移话题道,“先生刚刚说什么?” 庄尤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光秃秃的地面:“……哦,我是说,我等既是醒来后形体又较昨天发生了变化,恐怕此后每天都有此一变。” 他看了两人一眼,又补充道:“不拘泥于溯回或是溯游。” 原来在这个秘境,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摇骰子决定今天多少岁。 谢邀,老非酋了,能硬肝绝不赌脸。 薛羽煞有其事点点头:“那我以后都不睡了。”反正金丹期也能打坐当休息。 庄尤仿佛被他噎了一下,哭笑不得道:“倒也是个奇思。” 原著设定中,修士的容貌会在金丹期后不再变化,以岑殊的容貌来看,他大抵是二十五六岁结成的金丹。 然而这人少说也有近千岁,竟摇了两次骰子都是未成年,那脸估计比薛羽都要黑上几个度。 薛羽也不嫌弃岑殊有修为了,筑基期总还是比他金丹期要低一些的,可以欺负,以后可还真不一定有了! 身前哪管身后事,浪得一日是一日! 这样想着,他恶从胆边生,又向岑殊杀了过去。 走近时薛羽才发现,这个年纪的岑殊虽然脸看着相当稚嫩,腰细背薄,但身量竟也很高了,已经到此时的薛羽肩头。 他一边唏嘘着好险好险,再大一点他就不敢盘了,一边两手在岑殊肩头一搭,下巴搁在人头顶,高度竟然相当合适。 岑殊的头发凉丝丝的,又几缕碎发没睡好似的翘起来,正好搔着薛羽的脖颈,把他弄得又有点痒。 他又在岑殊头顶使劲蹭了下,似乎是蹭舒服了,再开口时喉咙里拖出点懒洋洋的长音:“遥觑镜?师父看什么呢?” 被揽住的岑殊好像蓦地僵了一下,察觉到是他时,才缓缓放松下来。 “凤凰台。”岑殊轻轻吐出三个字,推了一把镜子,让它升高一些给薛羽看。 庄尤也凑过来:“这倒是省了咱们自己去探了。” 毕竟他们昨天还五傻大闹结丹典,那长相一个赛着一个有特点,实在不适合出门抛头露面了。 只见圆滚滚的遥觑镜中,显出一座薄雾笼罩的辉煌宫殿群来,俯瞰下来足有数十座殿,在群山间占了好大一片。 大殿各个红墙金瓦,檐角飞翘,屋脊上的吻兽全是凤型,在阳光中金光闪闪,几欲飞天。 就算八百年前的凡人还住在泥和石头搭的房子里,独霸一方的修仙世家也已经能修出这样气势恢宏的殿宇了。 薛羽双手在岑殊胸前交叉,跟个口袋一样挂在岑殊背上:“近一点看看!” 岑殊本来挺直的背脊微微弯了一些,却并没有制止这种明晃晃的欺师行为,只是淡定操纵遥觑镜,让众人把宫殿群周围景象远远俯瞰一遍,画面便又显出挂着“凤凰台”牌匾的正面大门来。 他解释自己现在修为不高,遥觑镜再往里窥探恐被人发现,只好把镜子定在大门口,守株待兔。 薛羽又问:“那师父看到凤嘉木了吗?” 岑殊摇了摇头:“我已看了半个时辰,进出府门之人皆作下人打扮。” 薛羽狐疑:“他们不会还在昨天大典那地方吧?” 他话音刚落,只见遥觑镜中景象已变成一片空地,看山势走向确实是他们看凤嘉木结丹大典的地方,可此时那儿不仅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那高高的白玉石台都不见了。 薛羽有些失望,正当岑殊要调转影像回到大门口时,只听庄尤道:“等下!” “有些奇怪……”庄尤沉吟,“仙长可确定这里就是昨日的地方?” 等到岑殊肯定回答,他有些迟疑道:“可这儿的山石草木,明明与昨日有些许不同……” 闻言,薛羽也去看镜中的草木,但他毕竟没有人家先生过目不忘的能力,瞅了半天也没瞅出来。 “罢了。”庄尤说道,“大抵是我记错了。” 岑殊不置可否,遥觑镜中刚一显出凤凰台大门,只见两个红衣小童手牵手从门里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大一些,七八岁的样子,手中牵着的那个可能只有四五岁,两人都长得粉雕玉琢,可爱非常。 这岁数不由让薛羽有些警觉,他皱眉看了几秒,越看越觉得两个小童有点熟悉:“你们有没有觉得……” “是他!是他!”一直安静如鸡的崇山峻岭突然大叫起来,“小的那个,就是跟我打架内孙砸!” 庄尤鞋底子已经抄了起来,“啪啪”往崇山峻岭屁|股上揍。 崇山峻岭一边惨叫一边说:“不信你们看他手腕!昨天我就注意到了,他右手腕上有圈红色胎记!” 遥觑镜中日头很足,四五岁的红衣小童穿着赤色短打,露出半截藕节似的手臂,右手腕上赫然有圈赤红胎记。 那颜色比一般胎记鲜艳许多,如果不是崇山峻岭说那是胎记,恐怕会让人以为是手腕上系了圈红线。 昨天还与他们对打的朗朗少年今天却变为小童模样,不禁令人大为咂舌。 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钻进薛羽脑袋里:“不会不止我们的时间在变,这幻境中的时间也在变吧?!” 这话一出口,倒是把众人都说愣了。 薛羽摸了摸胸口,又去看他放在树下的青花大瓷碗。 果然,昨天老大爷塞给他的饼子没了,碗里没吃完的瓜子也没了! 怪不得高台没了,庄尤还觉得草木不对,原来幻境的时间整个儿回溯了! 薛羽不信邪般把崇山峻岭从庄尤手上抢救过来,抱到遥觑镜前面:“你用你的四眼儿看看,凤嘉木的魂体确实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个吗?” “从这里我看不到……”崇山峻岭被揍得一点脾气也没有,“我得直接看着他。” 既然时间回溯,幻境中人肯定不知道他们昨日搅乱凤嘉木结丹大典的事,众人也不打算窝在这儿看监视器了,直接杀下了山。 凤凰台宫群是建在群山里的,村庄都在山外。 两个小童并没有去昨天薛羽拿饼子那个村庄,而是走了反方向。泛舟渡过山脚一条窄江,江对岸是一个繁华些的城镇。 这镇子也同昨天那穷村一样,入口处立着一个白玉石的牌楼,上书“凤凰集”三个漆金大字。 看来这群山周围,都是凤凰台的管辖之地。 街道行上人不少,竟挺热闹,房顶也不再是茅草,隐隐与八百年后的风光差不许多了。 几人远远缀在两个小童身后,崇山峻岭蔫头耷脑地说:“是他。” 确实是凤嘉木? 薛羽实在摸不着头脑,如果他就是这幻境的主人,昨天明明已经结丹了,今天又回溯时间变成个小屁孩干什么? 岑殊却突然道:“他已然引气入体。” 其他人定睛一看,可不是?这么小的孩子,竟已是个练气期了! 薛羽忍不住看了岑殊一眼。 凤嘉木十九岁结丹,岑殊则应该是在二十五六的时候,两人都是在灵气稀薄的时代修炼,这样看来,凤嘉木的资质竟比岑殊还要好上几分! 不愧是能造出这样大个幻境的人,果然十分厉害。 既然小的那个是凤嘉木,大点的那个果然就是凤嘉木的大哥了。 大概是天纵奇才总是少数,大公子虽然年岁大些,但只是个没有引气入体的凡人。 大公子苍白皮肤下隐隐露着浅青色的血管,比起穿着单薄的凤嘉木,他几层里衣裹得严严实实,暗红色的外衣只衬得他沉疴更甚,俨然一副娘胎里带病的样子,眉宇间已有昨天那个病怏怏年轻人的影子。 凤嘉木全无昨日那红衣少年的恣意嚣张,只挂在哥哥小臂上,黏黏糊糊冲人撒娇。 那姿态竟像是十足的稚童,简直让人怀疑凤嘉木回溯时间时,是不是将自己记忆也一同消去了。 那边,正在卖泥人的摊子旁垫脚观看的凤嘉木突然一顿。 “……怎么了?”大公子捏着弟弟的手问道。 众人离凤嘉木二人有些远,再加上街上十分嘈杂,他们说话声模模糊糊,有些听不真切。 只见凤嘉木不看泥人了,扁着嘴往哥哥怀里一扑,软声软气嘟囔道:“好多讨人厌的小虫子。” 大公子低头寻找,果然看见弟弟嫩藕似的小臂上被叮出一个小包,那片皮肤都被他挠红了。 大公子从怀里拿出些膏药仔细抹了抹,又吹了吹,柔声安慰道:“这边临江水汽足,蚊虫就多一些。抹了药就会好,嘉木不能再挠了,知道吗?” 他虽年纪还不大,但说话时低声细语,眉目舒和,将弟弟照顾得十分妥帖,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萝卜头那么高的凤嘉木埋在哥哥衣衫里不肯起来,嘴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凤凰台的公子们大家都是认识的,不时有路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两位公子关系真好啊!” 大公子冲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去轻拍弟弟的后背:“快起来,大家都在笑你了。” 凤嘉木转了转眼珠,脸上露出些天真狡黠的神色,把手臂高高举起来:“那哥哥再帮我吹吹。” “你真是……”大公子哭笑不得地帮小祖宗细细吹了吹,两人这才继续向前逛去。 这一幕兄友弟恭看得身后的众人一阵无语。 薛羽面无表情:“先生给分析分析?” 庄尤瘫着张脸:“先生分析不出。” 他拍了一把怀中的崇山峻岭:“凤嘉木当真是此地核心?” 崇山峻岭此时已经被揍出了逆反心理,尖声叫道:“爱信不信!” “你们觉得我现在上去把凤嘉木暴打一顿,逼问他传承在哪儿,他会不会告诉我……?”薛羽迟疑。 他们几个说到底,都是奔着传承来的。 岑殊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薛羽一眼,没搭理他。 薛羽十分头痛,真想直接快进到晚上重新摇骰子,让岑殊摇出个大的,修为碾压凤嘉木,直接撕破所谓境主的天机,算出传承在哪儿他们拿了就走,绝不的纠缠。 庄尤则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走到一旁卖鱼的摊贩前,蹲在地下认真挑起鱼来。 摊主见他穿得规整,大概是出得起钱的人,态度便也不错。 庄尤问了会儿鱼,又随口说道:“对了,昨日我住得地方日头突然提前几个时辰升起来,你们这边见到没有?” “提前升日头?”小贩茫然,“没有啊,日头怎么会提前升起来。” 庄尤半嘲道:“是不是你睡太死了,没看到啊?” 小贩看起来有点生气:“我们出江的卯时不到就要划船出去布网了,它就算提到子时出来我也见得到!” 庄尤见状,忙安抚道:“哎呦,大概是我做梦做晕了!” 说罢,赶紧挑出一条鱼指给那小贩。 小贩虽然平白被他说了一通有些不乐意,但见庄尤真的买鱼,便也不说什么了。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庄尤临走时突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月底我小侄子要办满月酒,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今天是什么日子?”小贩愣愣重复一遍。 庄尤不好意思笑笑:“对,今天出门前忘看历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庄尤脸上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他感觉出面前这小贩似乎有些不对劲。 “今天是什么日子?” 只见刚刚还和善的小贩,像卡带的录音机般诡异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僵硬站在原地,一双呆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庄尤,面上表情十分阴森。 薛羽几人也聚在庄尤身边,谨慎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瞬之间落针可闻。 不论是在走路、买卖东西,还是嬉闹的路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立在原地,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几人的方向扭过了头,上百双眼睛、上百道视线统统聚在他们身上。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那种相似的阴森表情,仿佛戴着从同一个模具里倒出来的面皮一样。 薛羽被盯得头皮一阵发麻,鸡皮疙瘩过电一般爬上了胳膊。 只见他们漆黑的眼珠子一滚不滚,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们冲着外来人张开殷红的嘴巴,上百道呆板的声音同时隆隆响起: “今天是什么日子——?” - 百米开外,凤嘉木突然勾了勾嘴角,冷冷笑了一声。 无论是笑声还是表情,出现在这样一个四五岁稚童的脸上都显得十分违和。 “……嘉木?”大公子转过头看了看弟弟,眉目温和问,“是手臂又痒了吗?” “没有哦。” 凤嘉木面上阴冷的表情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他捧起哥哥的手,柔软的脸颊在他手背上十分珍惜地蹭了蹭。 “已经不再痒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昨天的那张,改了一个设定,从秘境内东西吃了等于没吃,改成秘境内东西吃了也有饱腹感了。 (我为了让他俩合理合法亲亲直接做了一个副本出来【。) 第46章 046 饶是向他们盯来的只是街上的数百凡人,数百凡人手无寸铁,一丝修为也无,但这样的场景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的心不由都提了起来,两只小动物更是炸起了毛。 那小贩的表情也越来越阴森,脸上黑气如有实质。 “老板!你这鱼怎么卖!”旁边有人突兀吆喝道。 众人下意识朝声源看去,只见一年轻男子站在木盆旁边,正指着盆里的一条鱼。 然而小贩并不看他,只依旧恶狠狠盯着庄尤一行人。 “问你话呢!怎么做生意的!你到底卖不卖!”男子见小贩不搭理他,提高声音骂道。 小贩被骂了一通脸上表情依旧木然,只是僵硬干涩的眼珠子一丝一丝转向男子的方向,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破碎句子:“卖……鱼……” 男子眉毛一竖瞪着他,粗声粗气道:“对!鱼到底卖不卖!不卖我去别家了!” “卖……卖鱼。”小贩木木重复一句,顿了顿,漆黑眼珠子里突然显出了神采。 “——卖!这鱼我卖!”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勘破迷障的咒语。 刹那间,只见本来数百个向他们转过来的脑袋,竟同时转了回去。 街道突然活了过来。 路人们像是同时失去了刚刚那一分钟之内的记忆,恍若无事地走动起来,继续他们之前做的事情。 气氛陡然一松。 薛羽神经仍然紧绷,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打透了,其他人亦是有些呆愣。 那年轻男子接过小贩递来的鱼,转过身隐晦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定了定神,默契跟着男子来到附近一条僻静小巷。 薛羽冲人不伦不类抱了个拳:“多谢壮士相救!” “没事没事!”那男子连忙摆摆手。 薛羽这才发现,男子虽然穿着磨了边的袍子,显得整个人灰扑扑的,但看脸其实非常年轻,可能只有二十出头,长相也十分憨厚,两条眉毛又粗又浓,笑起来有些傻气。 “你们是新进来的吧,以后和这里人说话可要小心些,其他问题都能问,独独不能问他们时间!”他两条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煞有其事叮嘱道,“以前也有人问过,当场就被他们活生生撕碎了!” 薛羽一脸菜色点了点头,想到刚刚那骇人场景,他毫不怀疑男子这话的真实性。 庄尤道:“阁下说我等是新进来的,莫非已经在此地呆了许久了?” “哎。”男子不好意思点点头,“可能已经有三年五年了,这边时辰太乱,日子过着过着就过糊涂了。” “是怎么一个乱法?”庄尤顿了一下,又温厚笑了笑,“我等是昨天才进来,此地种种还没弄明白,不知阁下可否告知一二?” 那男子倒也没藏着掖着,很爽快便说了。 这人名叫杨俊郎,是名城镇间走货的货郎,与薛羽他们主动入死地不同,他纯粹是误入此地。 杨俊郎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是大能造出的幻境,甚至还在村子里流连一阵贩了些货品,直到他发现怎么都走不出秘境边界的迷雾后,才觉得事情不对。 而他也渐渐发现这里时间流动非常奇怪,明明还是午后,突然一下就跳到黄昏了,而且每次时间突然跳转时,自己的年龄也会跟着变化。 这种时间变幻毫无规律,有时一个时辰能跳好几次,有时安稳经过了月余时间都不带跳转的。 更加恐怖的是,杨俊郎发现这样的时间跳转,并不是从月初到月底这样顺着跳转,甚至还会从今天突然跳到上个月。 而当地的居民对这种时间跳转毫不知情,时间回溯时他们也不会保留之前的任何记忆。 “在这地方你找不到一张历表,但大家都推算,年岁主要在十七八年内来回跳转。” 薛羽:“大家?” 庄尤:“十七八年?” 杨俊郎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耿直说道:“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大家都出不去,偶尔也会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他们当中有不少会法术的仙人,很是厉害。刚刚和你们说的大部分也是仙人们发现的。”杨俊郎继续道,“他们还说,这地方应该是叫个什么……‘秘境’的,定然是有人在操控,只要把那操控的人找出来,我们就能出去了。” 薛羽好奇问:“那你们找到了吗?” “嗯……具体是谁,还不晓得。”杨俊郎的脸都憋红了,年轻的脸上显出一种羞赧的表情,“我没有仙人们那般厉害,他们商讨事情,不会特意跟我这样的小人物讲一讲。” “但我偶尔听仙人们说过,这地方围着凤凰集建出来,那一定是凤凰台的哪位。” 嚯,薛羽讶异,果然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虽然这地方不能显示确切时间,但也可以根据当地人的成长,亦或是草木山川的变化,来推断秘境内的时间变动。 就算没有重明真眼这样的bug利器,大家凭逻辑推测,也是能推导出要查一查凤凰台的。 而这群被困在幻境里的人并没有利益冲突,彼此之间消息互通、通力合作并不奇怪。 可薛羽他们这些后来为了传承进入幻境的人,肯定就不会如此了。 庄尤道:“杨兄可否为我们说一说这凤凰台?” 杨俊郎说对于凤凰台他亦了解得不深,只知凤凰台管辖庇护着幻境范围内的村镇,村民需要向凤凰台交税,差不多是个土皇帝。 凤凰台由凤家执掌,凤家子嗣不旺,本家旁支一起,都住在山中那座宫殿群里。 讲到此,杨俊郎是再不知道什么了。 庄尤谢过,又问道:“杨兄既然一直待在凤凰集,昨天有没有见到一道白光坠地?” “见到了。”杨俊郎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薛羽没想到线索来的如此之快,喜出望外道:“在哪儿?!” 杨俊郎:“应该是落进山里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欣喜,只听杨俊郎又道:“怪不得我觉得最近镇上陌生面孔多了,原来你们都是跟着那白光进来的。” 他道:“但是你们现在去,怕是有点早了。” 薛羽满脑袋问号:“早?” 难道不该说他们去的晚了,东西已经被其他人拿走了吗? “对啊。”杨俊郎无辜道,“死物跟活物不一样,那光是下旬落进这儿的——哦,大家为了区分时间,把跳转的这十七八年粗粗分为了上旬、中旬、下旬。在这儿待久些的人都能分清大致跳到了什么时间段。昨天已经是下旬很末尾的时候,今日便又回到上旬了。” 简单来说就是幻境里的时间刷地回到了近二十年前。 薛羽默了一默,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因此你们想去找那东西,等到得十七八年后它再落进来呢!” 众人:“……” ……怎么是四维副本啊!可缺了大德了! 几人说得差不多,杨俊郎从小巷角落拎出一个挑着货物的扁担。 原来刚刚他是走货路过,看到薛羽几人有难,才匆匆放下货物过去帮忙的。 看见他们不解的神情,杨俊郎把扁担往肩上一担,憨厚笑了笑:“就算这里时辰再乱,也是需要吃饭的啊。” 说罢,他向众人告辞。 刚走了两步,只见杨俊郎猛地回过头直勾勾看向他们,本来憨厚的面孔变得陌生而阴沉:“记住,不要惊扰死者!” 这一瞬间,杨俊郎的神态与刚刚看向他们的数百路人有种诡异的相似。 薛羽头皮又是一炸,再看时,却发现那种阴冷好似只是镜花水月,杨俊郎脸上依旧挂着傻兮兮的笑容,向他们挥了挥手后挑着扁担走远了。 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 薛羽张了张嘴巴,小心翼翼说:“刚刚不是我看错了吧?” “他跟咱们不一样。”崇山峻岭道,“但跟那些山里人也不一样。” “好像在咱们和那些人之间。” 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落入死地的人会逐渐向幻境内的人靠拢,简而言之,会被同化。 同化的契机是什么?同化的后果又是什么? 大家都不是很想细想。 不能惊扰死者。 便是不能让这幻境里的当地人发觉自己已经死了。 那么杨俊郎呢? 他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果然还是应该把凤嘉木抓起来严刑逼供啊……”薛羽唏嘘。 “走吧。”庄尤倒是还算淡然,“先跟着凤嘉木看看。” - 一路上崇山峻岭两只眼珠子到处乱看,告诉他们这里除了当地居民和那些跟杨俊郎相似的人以外,也有零星像他们这样的正常人,被幻境乱过年龄,老老少少都有,其中肯定有为了传承而来的人。 他们这只小队有鸡有豹配置奇怪,少不了吸引眼球,但有金丹期坐镇,看起来明显不好惹,倒是一路相安无事。 两个小孩边走边玩,走得不快,发现他们时,两人正好走进一家书坊。 众人在外面等了好大一会儿,见他们没有出来,便也跟了进去。 这书坊里面空间竟还挺大,好几大排架子,上面整齐放着供人翻阅的书。 豹豹目标太大只好被留在店外,三人掩护一只鸡进了店里。 书坊不同于现代图书馆,在坊中阅读也是需要交钱的。 他们没有铜板,好在碎银是通用的,交了钱后三人进入书坊,在排排书架间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寻到两个红衣小童的身影。 正疑惑时,薛羽发现这书坊原来还有二楼,是专门给贵客准备的,凤家两个公子铁定是上了二楼。 简而言之,人家是贵客,但薛羽他们上不去。 薛羽:……妈的钱白花了。 他正捂着钱包心痛,忽然被庄尤拍了拍肩膀。 薛羽扭头一看,只见庄尤抱着套精装古籍,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灰都落了一层,连封皮上的标题字迹都已经看不太清。 “崇山说,这本书有古怪。” “古怪?”薛羽瞅了半天并没有瞅出来。 他看向岑殊,只见他师父一张俊俏的小脸上露出一种凝重的表情,轻轻点了下头。 行吧,主要还是他比较迟钝。 薛羽闷闷地想,手指搭上古籍封面,下意识输了股灵力进去。 突然,拿着书的两人同时觉得一股巨大吸力从手上传来! 薛羽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另一只手腕霎时被人握住,却没抵得住吸力,一起向前跌去! 也只是下个瞬间,薛羽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书架逼仄的书坊里,而是来到了阳光明媚的室外。 庄尤怀里塞着崇山峻岭站在他对面,两人举着胳膊大眼瞪小眼,薛羽另一只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岑殊。 他们一个不落地集体换了个地方——哦还落了个豹豹。 豹豹? 薛羽悚然一惊,却发现自己人形跟雪豹的联系并未切断。 也就是说他两个号的距离还在可控制范围内,他们并未传远。 众人向旁边看去,惊讶发现他们似乎在一座宽敞庭院中,院外青山环绕,院内殿宇红墙金瓦,檐上飞凤,样式十分眼熟。 “怎么来凤凰台了!”薛羽大惊。 岑殊还握着他的手腕,闻言轻轻捏了他一下,镇定道:“不是真的。” 一旁崇山峻岭也几乎同时开口:“咱们是在刚刚那书里!” 薛羽芥子须弥脑洞都已经开了,却听岑殊又道:“是附在其上的一段影像。” 薛羽:“……” 他刚想问书坊里的的书怎么会有凤凰台的影像,一回头,却看见岑殊脸色很差。 他师父没了戾气困扰,那张小脸一向是白里透红的。 刚刚书坊里光线稍暗,此时转到阳光下,才发现岑殊双颊似乎又恢复那种带着些病态的苍白。 可能是年龄太小,还不没到八百年后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岑殊眉心轻轻皱着,看起来似乎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薛羽伸手在人鬓角抹了一下,指尖一片湿漉漉的汗珠。 他紧张问道:“师父怎么了?是戾气又出来了?” 岑殊顿了一会儿,后才轻轻摇了下头。 薛羽刚想再问,却见有两道人影从屋里拐了出来。 两人皆是一身红衣,为首的赫然是凤嘉木,看着比结丹大典时要小一些,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唇红齿白,稚气未脱。 后面跟着的那个并不是大公子,而是个陌生少年。 薛羽他们几人正正站在院子中央,可两人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说着话。 凤嘉木问道:“下个月就是我哥生辰,让你准备的贺礼你准备好了吗?” 后面那少年看起来比凤嘉木还要大上一些,穿着也不似下人,可凤嘉木跟人说起话来丝毫不客气,而那人也隐隐有些讨好凤嘉木的意思。 “嘉木少爷让准备,那我哪敢不准备啊。”那少年故意恭维着,语气一转又隐隐不屑道,“凤灵疏不过是个养子,还至于——” 凤嘉木表情猛然一变,毫不客气地抬手扇了那人一巴掌。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劲,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少年脸上已显出一个清晰的通红巴掌印。 他错愕捂着脸颊,只听凤嘉木面色阴沉,冷冷说道:“我叫他一声哥,他就是我哥哥,是凤凰台的大公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看不起他?” 那被打的少年瞪着眼睛嘴唇蠕动几下,脸色煞白道:“不、不敢。” 凤嘉木冷哼一声,撇下他走了。 少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后才将愤怒神色悉数藏起,面色如常地跟了上去。 院中只剩薛羽三人站着,大家面色都有些古怪。 凤凰台大公子竟然是养子,四舍五入,这也算豪门秘辛了吧? 庄尤思忖道:“一般人家总是生了大儿认养小的,这凤凰台既然是大公子为认养,二公子才是亲儿……” “可能一开始没生出来吧。”薛羽随口接道。 庄尤:“……” 薛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纳闷道:“很奇怪吗?这种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子嗣多重要啊。” 什么大房二房、嫡出庶出的,电视上演过的宫斗剧可太多了。 说话间,周围景色再度变幻,这回几人来到了一座殿宇内,殿内装潢相当豪华,布置以金、红二色为主,大多是凤型。 殿内呈“冂”字型摆着三面长桌,桌后分布坐着十来位少男少女,其中赫然便有之前被凤嘉木打巴掌的那位少年。 他们皆着红色衣衫,面相也略有相似,一看就是凤凰台的那什么旁支庶系。 十五六岁的凤嘉木跟大公子凤灵疏坐在最上首,两人同坐一桌,看起来煞是亲密。 傍着清幽幽的丝竹声,池中几个貌美娇娘翩然起舞,气氛闲适又悠然。 凤嘉木看起来已喝了不少酒,脸颊飞上两抹不太自然的红晕。 他脸上再寻不见之前扇人巴掌时嚣张霸道的表情,反而神情柔软,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依恋和满足,歪在凤灵疏怀里,像抱着什么珍宝般双臂紧紧箍着自己哥哥的腰。 凤灵疏理了理凤嘉木倚歪的领口,无奈叹息道:“不过是个普通生辰,你又何必这样铺张?咱们两个人随意庆贺一下就好了。” “不是我想办的。”凤嘉木似是有些委屈地说道,“是表哥表妹他们也想给你贺生辰。”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些什么一样,从凤灵疏怀里弹了起来,兴冲冲道:“他们还给你准备贺礼了!” 说罢,凤嘉木不顾凤灵疏的阻拦,让下首那些少男少女们把贺礼送上来。 若不是薛羽他们刚刚见过巴掌少年那副十分瞧不上凤灵疏的模样,此时光看他送贺礼、说贺词那副真诚的样子,怕是真的会认为他是十分敬重凤灵疏的。 凤凰台这群少爷小姐送礼并不时兴包装,薛羽一眼就看出来,他送的东西似乎有些眼熟。 他看了庄尤一眼,后者暗暗点了下头。 没错,这人送给凤灵疏的,正是刚刚他们在书坊找到的,那套落灰的书籍。 这少年虽然被凤嘉木逼着买了贺礼,却是挑得极其敷衍,一套角落里的书就打发了。 其他人亦是像这少年一样提着贺礼一脸喜气、满口甜言地祝凤灵疏生辰快乐。 但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那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宴会部分并不长,周围景色又是一转,已是夜晚。 宽阔的大殿里灯火通明,站着许多人,大部分人薛羽他们并不认识,但凤家两位公子和大典时那威仪的中年人都在。 他们皆是面沉如水,看着中央地面上几十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殿内气氛十分压抑,空气中能闻见一股很浓烈的,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 有几具尸体没有盖面,且烧得不囫囵,薛羽认出,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被凤嘉木打巴掌那少年,此时他的尸体正圆睁双眼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不……不可能的。”无人说话的大殿中,只听凤嘉木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再无之前那种小少爷的娇憨之态,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面上只剩不敢置信和浓浓惊恐。 凤灵疏轻轻拧着眉心,伸手想搭上凤嘉木肩膀,他全身都在不停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嘉木……” 凤嘉木像条缺氧的鱼般猛地一震,躲开了凤灵疏的手。 “不对、不对……”他眼珠子在眼眶里飞快转着,抠着自己的手指,神经质般喃喃道,“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是哪里错了——” “是我弄错了——” “错了……” 周围场景如云雾般消散,众人又回到那间小书坊里。 影像中种种仿佛还历历在目,耳边似乎依然回荡着凤嘉木悲痛至极的低喃声,让人耳不忍闻。 “……这应该是凤嘉木的回忆。”庄尤说道,“被他藏在这里。” 薛羽却像是电影散场结束般突然回过神来。 他猛然转身看向岑殊,只见后者鬓边的细汗已经凝成了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薛羽揩了揩岑殊的汗,连珠炮般问道:“是疼吗?哪里疼?” 岑殊鸦羽般的长睫抖了抖,后才缓慢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手掌在自己肋骨中线下方一些的地方按了按。 “胃疼?”薛羽疑惑,“怎么会突然胃疼,是吃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上缓缓带上一些狐疑的神色:“……师父你不会是……饿了吧?” 岑殊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几乎是下一秒,像是应证薛羽的说法似的,只听岑殊掌下发出清晰无比的一声“咕噜噜噜”。 岑殊:“……” 薛羽:“……” 薛羽:“噗。”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深究为什么都是死物,传承进来了就得跟着时间走,他们身上穿的东西就不用。 毕竟咱们这是个正经文,大家还是需要穿条裤子的【x 第47章 047 霎时间,气氛变得极其怪异,细细汗珠拧在岑殊额角,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流。 薛羽死死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喉咙里的笑声泄出来。 但他虽然闭了嘴,那双滚圆的眼睛却禁不住弯了起来,眯出两泊蓝盈盈的水光。 许是因为此时岑殊的身体年岁尚小,还未变成八百年后万事不置心上的出尘作态。 他似是被徒弟这样的目光望得有些羞恼,薄薄面皮上飞出一抹浅淡的红晕,紧接着放下手臂,不看人了。 这事其实不太奇怪,金丹期的薛羽和庄尤已经辟谷,吃饭主要用途是解个馋;崇山峻岭虽然修为倒退了,但作为一只重明鸟,他其实并不太容易饿肚子。 粗粗算来此时就剩下岑殊自己需要正经吃饭。 他已然辟谷了几百年,又不像薛羽这样贪嘴,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样的难受感觉,是因为他的身体需要吃饭了。 薛羽在岑殊肚子上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只好忍着笑问:“就算是肚子难受,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啊?” 岑殊站在原地,很大方地任由徒弟rua肚子。他被rua得晃了两晃,挑起眼梢看了薛羽一眼,漠然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莫名:“为何要说?” 他被戾气折磨数百年,向来极其擅长忍痛。忍得久了,似乎就不觉得痛一痛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薛羽倒是被他问住了。 他是爹妈的独生子,从小到大虽不说是娇生惯养,但父母也从来没让薛羽受过什么委屈。 不开心了就找老两口闹一闹,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很平常的撒娇手段。 就像雪豹有事没事都要歪在岑殊膝头,向主人讨要一个摸摸那样,跟今天突然来兴致了想出门吃顿火锅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讨? 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向同类寻求安慰还需要为什么吗? 薛羽有点不太明白。 但他转念又想,原著中从没介绍过岑殊的童年,他似乎在年纪极轻的时候便已因戾气在府,而不得不避世静心。 徒弟留不住,豹豹又是个傻的,每天孤零零一个人在山头,该是想找人说话都没法找的吧? 多可怜啊。 薛羽一颗拳拳圣父心又在蠢蠢欲动。。 好,决定了,我们这篇文章的名字就叫做《穿书之拯救美强惨师尊》! 想罢,薛羽手掌搭上岑殊双肩,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道:“以后这些事,师父都可以和我说的。” 突然被慈爱目光盯住的岑殊,缓缓:“……?” 二人之间弥漫着一股父慈子孝般的诡异气氛。 正在这时,一旁庄尤轻轻咳嗽一声。 薛羽和岑殊齐齐转过头去,只见庄尤一手抱着崇山峻岭,另一只手把他的鸟喙紧紧捏住,后者一双鸟眼瞪圆了朝他们看来。 薛羽狐疑:“你捏他嘴干嘛?” 庄尤松开手,淡淡说道:“手痒。” 薛羽:? 文化人说话他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嗷。 “所以现在……?”庄尤试探道。 薛羽满怀豪气地一挥手:“吃饭!” - 众人的头等大事从跟着凤嘉木找线索,变成火急火燎去镇上酒楼给岑殊填肚子。 岑殊被以身体不适为由强行被薛羽抱上雪豹的后背。 他下意识稳住自己的身型,看着徒弟乐颠颠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把他袖里乾坤中收有辟谷丹这件事说出来。 罢了。岑殊似有些无奈,他开心就好。 一路走过去岑殊怀里已经被塞了四五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些薛羽从街边买的各式甜甜咸咸小零嘴,美其名曰先让岑殊垫垫肚子。 岑殊很给面子地每个包都尝了一点,在薛羽询问好吃不好吃时点头说“可”。 但薛羽倒觉得他师父八成是在敷衍他,这人根本不挑吃的,堪称帝王级别的雨露均沾,每个包中的零嘴拿得一样多,没有任何偏好。 “里面没有师父喜欢吃的吗?”薛羽有些挫败。 岑殊捧着油纸包,闻言抬头看了薛羽一眼。 十四五岁的岑殊面上稚气还未散,脸小小的,便衬着那双桃花眼格外地大,眼珠黑白分明,带着些无辜的茫然,好像薛羽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岑殊习惯压抑自己的感情,就跟忍受痛苦是一样的。 而喜好亦是感情的一种,这么多年来,他也已经习惯活得像是一个假人。 死水一般的八百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肆意一些好像也不错。 此时岑殊的灵府中不再有戾气需要时时压制,那些被他摒弃已久的某些东西好像也逐渐发出芽来。 他重新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油纸包,从其中一包中捏出一小块放进嘴里。 “哦,师父喜欢吃甜的啊!”薛羽恍然,他自顾自盘算着,“那应该更喜欢吃些酸甜口的菜色。”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酒楼。 看日头位置,此时明明已经不是饭点,里面吃饭的食客却依旧不少。二楼雅间自不必说,连一楼都都只剩零星几张空桌子。 薛羽最先盯着的是那几张桌子,后才察觉到这里的食客似有些不对劲。 修士,太多了。 光一楼就有十五六个,修为全在筑基期以上。他们或单人、或搭伙分散在一楼各处桌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用饭,但在薛羽一行人踏入酒楼的一瞬间,他们都隐晦地投来了视线,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只是雪豹块头太大,薛羽向店小二再三保证这豹并不伤人后,小二才让他们进来。 崇山峻岭拍了拍翅膀,用只有跟薛羽两个人才能听懂的兽语说道:“这群人都跟那个俊郎一样。” 都跟杨俊郎一样已经被“同化”过了,那么就是之前误入这个死地的,不是在岁安城外围城的修士,跟薛羽他们没有什么冲突。 保险起见薛羽传音问了问庄尤,得到肯定答复后便放心拉着众人坐下。 天大地大,给师父吃饭最大。 庄尤虽然已经是金丹,但跟薛羽一样还是有吃饭的习惯。几人按照正经分量点了菜,小二刚离开他们桌,酒楼里气氛便陡然一变。 “哎呀!二位公子来了!”小二眼前一亮,迎向门口。 众人向大门看去,赫然看见凤嘉木兄弟俩手拉手走了进来。 薛羽一愣:这么巧? 他下意识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修士们在兄弟俩走进酒楼的瞬间便警惕起来,他们虽然已经尽力掩藏,但周身灵流却忽地加速运转起来。 突然之间,一个荒谬的想法钻入薛羽的大脑。 这群修士在这里,不会就是在等凤嘉木跟凤灵疏的吧? 若说死地的时间是在来回跳转的,那么这些修士可能已经知道,在这个时间点,凤嘉木兄弟会来这个酒楼而在这里等他们! ……等等,不对啊。 薛羽又想,凤嘉木作为能够操纵幻境自由跳转的境主,难道每个周目都会跟幻境里的npc一样,做同样的事情吗? 那他图个啥? 凤嘉木兄弟被告知没有二楼雅间后虽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在一楼大堂坐下了。 酒楼外街道熙熙攘攘,酒楼里暗流涌动。 但兄弟俩似乎对这种压抑气氛毫无所觉,凤嘉木被哥哥抱着坐在腿上,乖巧啃着一只已经吃了一半的糖人。 现在不是饭点,饭菜很快便陆续上桌了。 凤嘉木人小够不到菜,便由凤灵疏夹来喂他吃。 这人身为整个幻境的境主,凤嘉木此时却如同一个真正的四五岁小孩一样,需要哥哥哄着骗着才肯吃口饭。 相比起来岑殊吃饭便安静多了。 他小口小口夹着菜,吃相十分斯文,也如同薛羽猜测的那样,口味清淡,且对糖醋味偏爱许多。 薛羽投喂师父投得正起劲,忽地听见身后一阵“轰隆”巨响。 他惊愕转头,只见凤家兄弟坐的那张桌子已经四分五裂,上头杯盏尽碎,红红绿绿的菜洒了一地。 之前那些修士将凤嘉木两人团团围住,刀剑都已经亮了出来。 凤灵疏被练气期的弟弟护在身后,大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 “对不起了二位公子。”围阵中的一名修士开口说道,“凤凰台守备森严我们进不去,唯有此时能在此地等到你二人。” 另一人道:“莫怕,若是杀了你二人不对,我等总会找机会将凤家屠个干净,到时总会有个人是对的。” 凤灵疏又惊又疑:“什么意思?!你们与我凤凰台到底有什么恩怨!” 那边凤灵疏不明白,薛羽却是听明白了。 原来被困在幻境中的修士不知道凤凰台里谁是境主,便只好用“穷杀法”这个笨招,只要杀掉境主,这个幻境便也不攻自破。 这招守株待兔,竟是歪打正着打到了正主,也是运气不错。 修士们不欲多加解释,只告了声罪便直接杀了过去。 酒楼里立时打成一团。 此时的凤嘉木虽然年纪尚小,手中也无双刀,赤手空拳却已显露出极佳的天赋,以练气期修为独对十四五筑基期修士,竟也能抗下他们的攻击。 而且凤嘉木的灵气似是有些古怪,打在修士护体灵气不厚实的部位时,便像火灼上一样连皮带肉燎掉一大块。 几个来回间,便有几个修为不高的修士失去一战之力。 但凤嘉木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一会儿工夫便已气喘吁吁,如血葫芦一般满身是口子,赤色外衫都暗沉几分。 倒是凤灵疏被他护得极好,连丝油皮也没擦破。 两兄弟欲逃出酒楼,可修士们围得极紧,两人突了几次都未突破重围。 薛羽看他们打了半天,心中不禁有些狐疑,难道凤嘉木回溯的时候真的将记忆也一并消掉了? 他荒谬地想,若是这群人真把凤嘉木打死了,幻境就此消散,那他们还能不能拿到传承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只见一人冷不丁持长剑向凤灵疏而去。 凤灵疏毕竟是个凡人,刚刚凤嘉木为了护他已多挨了好几下,修士们也看出他软肋所在,那一剑自是刺得极其刁钻。 凤嘉木已是疲惫非常,再伸手去拦已是做不到,只好向哥哥猛地一扑,那长剑停也不停地扎入凤嘉木后心。 “嘉木!”凤灵疏接下扑进他怀里的弟弟,目眦欲裂。 那修士干脆将手中长剑一拔,凤嘉木细闷地哼了一声,后心处有血大股大股涌了出来。 “哥哥……”他轻轻叫了一声。 似是看到凤嘉木已再无翻盘可能,修士们停下攻势,颇有怜悯心地等着兄弟俩做最后的告别。 凤灵疏胡乱按着弟弟伤口,身上、面颊已蹭上不少弟弟的血。 此时的凤灵疏才有点小孩该有的样子,有眼泪从他眼眶里源源不断涌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模糊的哀鸣。 凤嘉木歪在凤灵疏怀里,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替哥哥擦了擦眼泪,那张稚嫩的脸上竟挂着一种诡异的、极度满足的表情。 他缓缓张开嘴,呓语般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为了看你这样才……” 他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似是已经力竭。 突然,薛羽看见凤嘉木腕上那条红绳般的胎记极快地一闪,凤灵疏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身旁崇山峻岭骤然大叫起来:“啊!那小子身上也有一个同样的胎记——不是,那根本不是胎记——” 崇山峻岭话还未说完,只见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凤嘉木,身上突然暴起一阵莫名能量,灵力如沸水般蒸腾起来! 凤嘉木的修为也因这无根的灵力节节攀升,眨眼间便已突破练气期,变成了筑基! “轰!” 一股无形灵压从凤嘉木身上爆开,围在凤嘉木身边的修士均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出去! 第48章 048 酒楼里人多耳杂,崇山峻岭说明胎记这句话依旧只有薛羽能够听懂。 他下意识朝凤灵疏手腕上看去,但这人的手腕被衣袖遮得严严实实,并不能让人窥见内里。 随着修为的节节攀升,凤嘉木裸露在衣衫之外的伤口渐次愈合,后心处也不再有血洇出来。 他眼眸中赤金光芒一闪,真的像只浴火的凤凰那样,从鲜血与死亡中重生。 与其相反,凤灵疏面白如纸,委坐在地摇摇欲坠,连揽着凤嘉木的胳膊也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他暗紫色的嘴唇翕合两下,柔软目光落在弟弟身上,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虚弱而发不出一丝声音。 凤嘉木伸出一只手,坚定有力地将哥哥的手臂搭在肩头,稳稳站了起来。 他腰背挺得笔直,个头仿佛突然拔高了几寸,再加上他脸上冷傲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他之前不是明明已经快要死了吗?!”有修士不敢置信喊道。 确实快死了,但凤嘉木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又生龙活虎起来,反而是一旁的凤灵疏看起来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但眼见凤嘉木已扛起凤灵疏向门口挪动,修士们已来不及多想,其中伤势稍轻的爬起来一些,艰难举起武器又向凤嘉木攻去。 缠斗间,又有数道人影从酒馆二楼飞身而下,加入战局。 此时薛羽才发现原来二楼也藏着许多修士,想来是之前围剿凤嘉木兄弟的后备军。 只不过这些人修为就要更差一些,对场中局势更是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只是凤嘉木肩头搭着人,打斗间未免束手束脚,一时之间双方倒也打得有来有回。 可比起逐渐力竭的拦路修士,凤嘉木反而愈战愈勇,周身灵力也同涨潮一般,每发出一击便比上一击要更强横。 修士若被他的灵力沾到,轻则燎掉碗口大的血肉,重则整条肢体转瞬间被烧成焦炭。 酒楼大堂中惨叫声、打砸声不断,更有烤肉时“嗞嗞”的冒油声不时响起,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肉香味缓缓蔓延开来,混入浓郁的血腥味中,催人欲呕。 一刻钟不到,酒楼大堂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一二十号人,各个满身是伤不知死活,明显毫无再战之力。 眼见已没有能够拦住凤嘉木的人,其中一还算清醒的修士双目猩红,冲酒楼中唯一还端坐在桌的薛羽他们怒喝道:“今次时机已是千载难逢,尔等再不出手相助,是打算一辈子困死在此地吗!” 薛羽闻言,下意识抬头,只见对面凤嘉木亦闻声朝他们看来。 还没桌子高的小男孩浑身披血,脸上脏污不堪,衬得那阴测测表情更加邪异。 他唇角嘲弄似的微勾,一双赤金眼瞳带着与其稚气面容丝毫不符的轻蔑与挑衅。 薛羽被他恶毒目光盯得全身发寒,仿佛对面的并不是人,而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 突然,只听身后传来“叮”地一声轻声脆响,一道沁凉灵力将薛羽包裹起来,熟悉气息兜头而下,像是一种无声安抚。 薛羽回头看去,只见岑殊好似将将用餐完毕放下筷子,刚刚的轻响正是竹筷搁置在瓷碗上是发出的声音。 他挑起眼梢,向门口的凤嘉木投去云淡风轻的一瞥。 凤嘉木表情猝然一凝,眼底缓缓浮起慎重神色。 双方隐隐成对峙态势。 见薛羽他们真的再没有其他动作,凤嘉木扭过头去,扛着凤灵疏一瘸一拐地踏出酒楼大门。 足足过了三秒,薛羽才长舒了一口气:“这真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景物却蓦地一晃,又如同播放器按了“开始”键一般,喧哗声凭空在耳边出现。 薛羽愣愣眨了下眼睛,赫然发现几人桌面上的杯盘食物都不见了! 再向周围一看,满地的修士是还在,可打烂的桌椅板凳已经悉数复原,桌边还有正在吃饭的食客。 凤嘉木竟是冷不丁又把时间跳转了! 这些当地人像是并不知道他们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只探头关心道:“嚯,这伤得可真重!” 修士们显然已对当地人的反应很是习惯了,只互相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酒楼,临走时还有人恶狠狠瞪了薛羽他们几眼。 转眼间,修士们便已走了个干净。 庄尤若有所思地轻声喃喃:“不能惊扰死者。” 不去惊扰死者,那么死者就不会被他们轻易惊扰到。 这幻境中的人仿佛是以一种很奇异的、自欺欺人般的规则在自主生活着。 “几位吃点儿什么?”店小二走到桌边热情向薛羽几人询问,突然一低头“嚯”了一声,有些埋怨道,“这是你们的猫吧?这么大一只可得看好了,不能惊扰到其他客人!” 岑殊一顿,探手向下一捞,将一团黑白相间的东西抱在腿上,赫然是再次缩小的雪豹!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凤嘉木跳转了时间,几人也同时发生了变化。 庄尤依旧是之前那副年近而立的样貌,崇山峻岭也是好鸡一只,乖巧窝在饲养员怀里。 而岑殊跟薛羽,竟双双变成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薛羽按了按空荡荡的下腹:妈的,我金丹又没了! 这回需要吃饭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半,不仅如此,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饭食也随着时间的转换而消失了。 众人不得不再次点了一桌饭菜填饱肚子。 雪豹此时的个头与金毛这样的大型犬差不许多,骑自然是不能骑了,抱在怀里也稍显累赘,只好跟在众人身边走。 站起来后薛羽才发现,自己虽然岁数看起来与岑殊差不多,可他的脑袋顶也只到对方的耳朵尖。 这样岑殊的一袭白衣穿在薛羽身上,看着倒是大了很多了。 他往下拽了拽岑殊腕上短了一大截的玄色衣袖,有些羞赧地说道:“师父咱们还是把衣服换回来吧。” 岑殊垂目静静看他一眼:“换回来就不小了么。” 明明薛羽没欺多长时间的师,却好像已经很不习惯需要仰着头看着对方了。 只不过岑殊这副年纪极轻的少年样貌,倒是依旧让他找不回什么尊师重道的自觉。 他讪讪道:“那倒……还是小的。” 岑殊思索半晌:“外衫给我,中衣你留着。” 他简单解释,两人把薛羽的衣服当里衣穿,岑殊的衣服当外衣穿。这时又显出古装的好了,一身衣服外搭内衬好几层,两人分着穿倒是也够。 一旁庄尤又是咳嗽一声,抱着崇山峻岭淡然道:“前面不远就有条僻静小巷。” 两名少年齐齐转头看他,薛羽纳闷道:“你又捏他嘴干什么?” 庄尤松开手,崇山峻岭鸟嘴巴一张,干巴巴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薛羽:“……” 庄尤两根手指一使劲,又把崇山峻岭的嘴捏上了。 薛羽严肃鄙夷了崇山峻岭这只没文化鸟的望文生义行为,并义正辞严道:“门派校服没见过吗!”。 崇山峻岭:“呃。” 两人把衣衫换好,再回到众人面前时已是另一副样貌。 岑殊恢复那副白衣出尘的姿态,仿佛一瞬间便又是云头的仙长,墨色衣衫在里,被宽大白袍罩着,倒也并不突兀。 雪豹趴在爪子上看着两人的变装,虽然他给崇山峻岭抢白说是校服,但两个人的校服,那也跟情侣装差不许多了。 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岁数相当,身高只差半个头,衣服也相似,可气质却千差万别。 岑殊即使长着一双多情桃花眼,却还是显得冷冰冰的;薛羽脸上那点婴儿肥此时又明显了几分,显出些懵懂无害的意味来。 岑殊看了薛羽一会儿,冷不丁抬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又用食指指背轻轻蹭了蹭他莹白的眼睫。 薛羽有些痒痒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好似有些不一样。 从雪豹眼中他赫然看到,自己头发和眼睛颜色已被岑殊染黑,只是瞳孔还是竖立,在漆黑如墨的虹膜中藏着倒也看不太出来。 庄尤道:“遮一遮也好,之前那副形貌,是太惹眼了。” 薛羽乖乖“喔”了一声,倒是没什么所谓。 - 这次轮回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凤凰台向管辖的村镇里发了招人告示。 什么厨子、护院、小厮婢女之类,要招的职位又多又杂,几乎什么都招一点。 薛羽惊喜:“那岂不是说,我们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混进凤凰台?” 庄尤指着其中一栏道:“他们甚至还要教书先生。” “那岂不是正好?” 庄尤沉吟:“只是有些太巧了,凤嘉木既然知道这秘境中进了不少外人,又怎会想不到我们这些外人都想混进凤凰台?他不将凤凰台围成个铁桶,反而大开后门放人进去,实在可疑。” “他想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有什么稀奇!”崇山峻岭不屑。 “你要当鳖可别带着我们。”薛羽瞥他,“之前那群修士能在酒楼蹲到凤家兄弟,必然是因为他俩在每次轮回里,都会在同样的点去同样的地方吃饭。可之前咱们在书里看过的影像,凤嘉木轮回时应是有记忆的,而且他这样轮回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这就和玩游戏时使用save&load大法一样,凤嘉木专门创造出一个幻境不停sl,自然是想打到自己想要的完美结局。 但其实薛羽并不太关心凤嘉木是想要个什么样的end,他想拿到凤嘉木手里的鸿武宫传承而已。 众人商量一番,还是决定要去探一探虎穴。 庄尤就干回他的老本行应聘教书先生,薛羽跟岑殊便应聘护卫。 崇山峻岭跟雪豹没办法,只好待在外面山林里。 大抵是因为附近村镇里文化人少,只有庄尤一人应聘来当先生。 应征护卫的倒是很多,大多都有修为。由于崇山峻岭不在,薛羽也分辨不出其中有多少人跟那次酒楼事件一样,是来杀人的,又有多少人是想进凤凰台寻找传承的。 薛羽不禁腹诽,把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简直跟养蛊一样。 正当薛羽跟岑殊两人在院中等待护卫选拔时,却见庄尤从别院进来,同管家说了什么便把他俩叫了过去。 薛羽:“怎么?” 庄尤做了个跟他走的手势,也不解释,只面色略微有些古怪地说道:“从现在起,你二人是我亲侄子。” 薛羽:“???”怎么还带占人便宜的?! 他还没弄明白,三人穿过一道月洞门,走进一座小花园。 此时是盛春,小院中一片姹紫嫣红,十分漂亮。微风吹拂,细碎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进一旁小池中,给其上假山怪石的单调倒影添上些红粉意趣。 池边小亭里正坐着两位红衣少年,小的十五六岁的年纪,大的已年近弱冠,赫然是凤嘉木两兄弟。 之前凤嘉木明明还是四五岁的样貌,他这一跳,竟足足跳过了十年! 凤嘉木依旧是个筑基修为,凤灵疏此时倒是已经引气入体,只是人看起来依旧是那副病歪歪的样子,与结丹大典时的形象没有太大的区别。 见到庄尤领着两人过来,凤灵疏起身相迎,冲人一拱手,笑意盈盈道:“先生的两位子侄果然是仪表堂堂。” 薛羽倒没理会凤灵疏说了什么,只下意识地往他手腕上瞧了一瞧。 他一拱手间,长长袖摆下垂,露出的一截细瘦手腕上果然也同凤嘉木一样,有个红绳似的印记。 之前他们也讨论过,两人腕上印记明显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使得凤嘉木在濒死之时浴血重生,而凤灵疏迅速衰败。 可凤灵疏的根骨资质着实一般,酒楼里时的凤灵疏甚至根本还没有修为,凤嘉木那无根而生的灵力到底从何而来?这点他们还未知晓。 这边庄尤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依旧坐在桌边的凤嘉木臭着一张脸,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这两人明明平庸无奇,怕是根本不如这人吹得这样读了许多书。” 凤嘉木狠狠瞪了薛羽跟岑殊两眼,那目光倒不似酒楼时那样阴毒狠辣,反而还带着点愤怒和委屈,就好像两人抢了他的什么宝贝一样。 凤灵疏回身轻轻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责备道:“不许没礼貌。” 说罢,他又冲三人行了一礼,满含歉意倒:“幼弟顽劣,还望先生见谅。” 凤嘉木被他点得微微向后晃了一下,又顺势往前一扑,毫不顾忌有外人在场,坐在石凳上直接张开手臂从后将凤灵疏环抱住了。 他一脑袋埋在哥哥后腰,十分委屈道:“我要是顽劣,你教我就好了,何必多请一个先生?便是请了先生,让他来给咱们两个教书也不是不行,干嘛又找两个外人来给我当陪读?” 第49章 049 陪读? 凤灵疏竟让他们当凤嘉木的陪读? 薛羽默默思忖,跟护卫相比起来,陪读肯定能有更多的时间跟凤嘉木待在一起,对他们更加有利,就是凤嘉木本人看起来好像不太乐意。 他默默看向凤灵疏,一方面希望这位大公子将弟弟铁血镇压了,一方面又怕那小祖宗一不高兴再把时间给跳了。 错过这次,他们就不一定还有这样好的机会能混入凤凰台了。 凤灵疏勾手又将弟弟的脑袋轻轻推了下,半真半假地嗔责道:“又耍你的少爷脾气,是不是还要再给你房里配四个小厮,伺候少爷洗脸穿衣?两位小公子既是先生的子侄,那以后便是我们的同窗,你也要以礼相待,别把人家当书童使唤。” 凤嘉木没抬头,闷闷道:“我不要。” 这句“不要”也不知说的是不要小厮还是不要书童。 凤灵疏绷着脸:“那你便自己在房里读书,不要去学堂了。” 凤嘉木:“不行!” 凤灵疏软硬兼施地劝了好大一会儿,凤嘉木这才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也没再拒绝了。 这场景让薛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凤嘉木作为境主,不会随着时间跳转清楚记忆,一定能认得出他们几个的。 他们扰了凤嘉木的结丹大典,两方又在酒楼结了梁子,凤嘉木此时却好似完全不在乎一般,只是个单纯不想跟别人分享哥哥的霸道弟弟,与酒楼中那个目光阴狠的凤嘉木判若两人。 既然说服了凤嘉木,薛羽跟岑殊便从管家处划了护卫的名字,莫名其妙成了凤凰台学堂里的一员。 凤灵疏亲自带着三人认了认去学堂的路,又把上课时间说了说,便带人去住处嘱咐他们好好休息。 凤凰台学堂中本来就有给先生的住所,一座正殿两间厢房,围着中间一座小小庭院,正好住他们三个人。 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庄尤没有把正房让给岑殊,而是他自己住。 送走了凤灵疏,确认四下无人,三人便聚在小厅中商讨事情。 “我从管家那里打探过,之前凤凰台是有教书先生的,只是前一阵子离开了。而且不止是教书先生,一并还走了其他好些下人,这才让他们贴告示出来招人。”庄尤说道,“我明里暗里问了问,但管家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其中怕是有什么特殊缘由。” “咱们都进来了,这点事还怕打探不出来吗,管家嘴巴严,总有嘴巴不严的。”薛羽无所谓道,“倒是先生本领真大,怎么说动凤灵疏让我跟师父也进他们学堂的?” 庄尤脸上也显出些许疑惑:“我没有说。最开始凤家大公子也只是照例问一问我家有何人,我便说有两个侄子也入府应征护卫一职,不知能不能取上。我本意只是让他跟管家打个招呼,让你二人顺利混进来,谁知道凤灵疏问了问你们年纪,便说可以让你们跟着凤家子弟一起入学堂。” 薛羽“哦”了一声,好似也不太意外。 几次照面下来,他对凤灵疏倒是有些好感,凤家大公子脾气温和,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人能做出主动邀请先生子侄入学堂的举动,似乎也并不奇怪。 又不知是不是对方身上那股病弱的劲儿,总能让薛羽把他跟岑殊联想在一起,再平白生出些怜悯之心来。 他们刚入凤凰台,也不是很敢大着胆子四处乱走动,便老实待在房间里,只等着明天先去学堂探一探情况。 第二天,三个人的年龄并没有发生变化,凤嘉木这回并没有在晚上跳转时间。 这是他们进入幻境以来第一次完整经历了一天。 来到学堂时时间还尚早,偌大教室中摆了二十来张桌子,一个人都没有。 正当薛羽以为昨天凤灵疏是不是通知错时间时,他才领着弟弟姗姗来迟。 后者依旧是一张臭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瞪了瞪三人,拉着凤灵疏找了最后一排的桌子坐下了。 之前杨俊郎也和他们说过,凤凰台子嗣稀少,本家分家都住在一起,学堂自然也是大家一起上。 庄尤已讲了半个时辰的课,那群小姐少爷们才陆陆续续将教室坐满。 凤灵疏应该事先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看到教室里多了两个人,他们并不意外。 薛羽暗地里打量这些人,发现他们果然是在凤嘉木记忆中看到过的,给凤灵疏庆贺生辰的那些凤凰台旁支。 他又看了两圈,却惊讶发现那个记忆中被凤嘉木甩巴掌的少年并不在列。 然而教室里已经没了空位,他没有来,难道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他已经死了? 可从记忆中凤嘉木看到少年的尸体的反应来看,他的死亡必定已经算是达成了某种be结局。 按照凤嘉木跳转时间的频率,他早就应该读档重来以便打出he了。 昨夜的凤凰台安安静静,也并不像抬进几十具尸体的样子,薛羽想,难道凤嘉木这周目便是专门挑了这个时间点,他并不在乎那些人已经死了? 薛羽本以为像天衍宗时上观星课那样,长老在上面讲大课,下面学生讲小课,在这个讲究长幼尊卑的时代已经极其不尊师重道了。 与此事的学堂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二十来张桌子一片不加掩饰的嗡嗡说话声,竟比庄尤讲课的声音还大。 但他们进凤凰台本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庄尤便故意没有管,他们都支棱起耳朵听这些少爷小姐们都在说些什么。 只听刚坐下的一位凤家小姐跟邻桌抱怨:“我不过月余没去过醉香居,昨日再去时,他们竟将我长包的雅间包给别人了!好像觉得凤凰台落魄了,我再掏不出银子在他家吃饭一样,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邻桌揶揄:“你还有钱去醉香居吃饭呐?你娘不是将她极喜欢的拿条碧玺香珠手串都当了?” “你小声点!”那小姐连忙道,见周围并没有人看她,又压低声音愤愤然道,“家里这些日子做的都是些猪都不吃的饭食,我再不去外面吃一吃,人都要饿晕在房里!” 邻桌被骂了连猪都不如,顿时有些不满:“不过就是因为你以前日日都去醉香居,把舌头给养刁了。山庄都没了,以后能有这猪食吃都不错了,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呢!” 那小姐顿时火起,正欲反唇相讥,身后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教室里嗡嗡声猛地一停,所有人纷纷扭头向后看去,连庄尤也停了下来。 只见凤灵疏将拍在矮案上的课本重新执起,神色淡然道:“既有先生在台上讲课,你们只用带着耳朵安静听讲便是,不需动嘴巴。” 教室中众人被他这么一训,虽然都老实闭上了嘴,但转回头后那些少爷小姐们面上都挂着轻视与不屑,那表情与当时被凤嘉木扇巴掌的少年如出一辙。 去醉香居那小姐还在气头上,忍不住小声“哼”道:“拽什么拽,不过是个给凤嘉木压命的——” 她话音未落,什么东西冷不丁从凤嘉木那桌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那小姐的后脑勺上,又是“砰”地一声响,她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扑倒在桌面上昏死过去。 薛羽正巧坐在她斜后方,眼睁睁瞧见那块墨玉的镇纸弹落在地上,上面已有蛛网状的裂痕。 而那被砸的小姐后脑勺凹进去一个极其恐怖的坑洞,血哗哗顺着后脖颈流了下来,染在赤色衣袍上。 她的邻桌顿时尖叫起来,教室里响起几声明显的抽气。 凤嘉木缓慢从哥哥怀里直起身子,笑意盈盈道:“啊,手滑了。” 他虽笑着,眼里却是十足的恶意。 这回教室中是真的没有人再敢说话,所有人皆是一副又惊又惧的表情,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凤嘉木挑起眼睛随意看了看那人,若无其事:“既然有人受伤了,那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 不管怎样,这节课是无论如何都继续不下去了。 凤灵疏极轻地叹了口气,又叫了两个人的名字,吩咐道:“你们送她去医馆。” 他向庄尤告了罪,大家便在这样诡异又压抑的气氛中提前散了学。 三人回到小院,薛羽将自己之前在课上听到的对话简单叙述一遍,精准抓住其中几个关键词。 “凤凰台以前绝对是相当风光的,可是‘山庄没了’之后便落魄了。”薛羽说道,“山庄是什么?” “以及,凤灵疏给凤嘉木压命……又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看教书先生的月钱偏少,还以为是此地月钱本就偏低,这样看来若是凤凰台落魄,那么压低下人月钱,乃至遣散下人便都不奇怪了。”庄尤道,“如此推算,所谓‘山庄’便应该是凤凰台主要的银钱来源。”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记不记得咱们曾看过的那段记忆?记忆中凤嘉木的年龄,似乎也是现在这般大。” 联想起今天学堂中缺少的那个少年,薛羽试探道:“你是说那几十具尸体,就是来自‘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dbq,明天长点 第50章 050 几人分析来分析去,也不过都是推测而已。 根据现有的信息,想要确定凤凰台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太过勉强。 庄尤说凤灵疏曾告诉他凤凰台有间藏书馆,他这几天就去那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薛羽不想跟着他一起看书,便决定去找凤灵疏。 在小花园寻到凤灵疏时,那人的怀里不出意外又歪着一个凤嘉木。 远远向小亭里看,但见凤嘉木的上半身几乎被凤灵疏挡着,只露出半条手臂,凤灵疏的一缕长发缠在漂亮的手指间,被随意把玩着。 这样近的距离,凤嘉木一定知道他们来了,却依旧懒洋洋枕着凤灵疏的大腿,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也不知是心大,还是真的傲慢到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午后春光正好,蜜蜜香风浮动,花园小亭中气氛十分闲适。 两人似乎处在一种奇妙的和谐氛围里,让人不忍打扰。 薛羽下意识在月洞门下停住了脚。 他已不是金丹期,没法传音入密,但在这儿说话一定会被两人听到,只好向旁边勾住了岑殊的手。 岑殊顿了一下,侧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 薛羽疯狂对人眨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里写字:你有没有觉得凤嘉木跟他哥哥有点奇怪? 就好像这位境主明明费大力气建了个幻境出来,却天天正事不做,不厌其烦地读档就是为了以各种姿势挂在哥哥身上。 要不是他们这是本纯正的点家种马小说,他都要猜这兄弟俩是不是搞骨科了。 薛羽写完等了一会儿,没见岑殊有什么回答,只看对方眉心微皱,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古怪。 薛羽又在人手心里催促似的点了点。 刚点了没两下,却感到岑殊手掌蓦地一合,将他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指尖握在手心里。 薛羽心头莫名其妙一跳,只感到岑殊掌心干燥温凉,包裹住他的五指非常细嫩,仿佛连指纹都没有,却相当有力。 他被岑殊握得有点发懵。 然而只握了一瞬岑殊便松了手,接着也学着薛羽的样子,指尖在他敞开的掌心上划了一下。 这并不是一双拿剑的手。岑殊的指尖十分柔软,触碰他掌心的力道也异常轻柔。 但也许便是因为力道实在太轻了,只是那似有若无的一下接触,却让薛羽觉得好像一股电流打在他的掌纹,又顺着脊椎一路蹿上颅顶。 好痒! 薛羽“唔”了一声猛地向旁边跳去,像被非礼了一样双手交握在胸前,瞪大眼睛看着岑殊。 要知道在人手上写字会这么痒,他刚刚肯定不会在岑殊手上这么干! 这一跳动静就有点大,凤灵疏扭头看见是他们,便笑着招呼两人过去。 他将弟弟从怀里推起来,温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顶着凤嘉木想杀人的目光,薛羽推说自己跟哥哥觉得凤凰台十分漂亮,但他们初来乍到不敢乱逛,便来问凤灵疏能不能带两人在这里转一转。 “自然可以。”凤灵疏有些歉意道,“凤凰台确实是大了些,没有人带恐会走岔了路,倒是我的疏忽了。” 一旁凤嘉木虽然抱着手臂臭着张脸,却还是沉默起身跟大家一起走出了小花园。 凤凰台确实很大,宫殿分布倒是很有规律,凤灵疏告诉他们,除了中轴线上的几座宫殿不能进以外,其他院子只要开着门就能进去。 偌大的凤凰台鲜少见人走动,就算是关紧大门的院落中也没有传出声音,一片死气沉沉的味道。 薛羽发现这里足有四分之一的院落是空的,对于一个传承很多代的修仙世家来说,凤凰台的人口确实算是非常稀少,还不如我国古代皇帝能生。 几人路过某个小院时,终于听见一些喧哗声,只见许多下人抬着数件珍玩摆件鱼贯而出,东西一看便十分贵重。 院中有男人高声嘱咐:“一个个脚下都看着点,这些东西哪怕磨坏个角,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呸!”有下人小声道,“东西都抬出去卖了,还充大头呢!” “诶,别说了。”同伴撞了撞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凤灵疏一行人。 下人们立马不说话了,抬着东西埋头向外走。 刚刚说话的男人从院中走了出来,看到他们立马打了个招呼:“二公子。” 这人看起来已有四十多岁,当凤嘉木叔叔绝无问题,对他却有些卑躬屈膝的意思。 见到凤嘉木瞪他,那男人又赶忙补了一句:“大公子。” 薛羽见状不由得有些乐,这凤凰台里简直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合食物链。 凤灵疏管着凤嘉木,凤嘉木压着凤凰台其他人,其他人又隐隐看不起凤灵疏。 凤灵疏拿出一只小钱袋放进男人手里,又道了个歉。 对方像是接了个炸|弹一样连忙把钱袋推了回去。 谈话间薛羽反应过来,这就是今天被凤嘉木砸漏脑袋那姑娘的爹。 他不禁有些咂舌,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怎么这家只是破个脑袋,就穷到要变卖家产的地步了? 男人似乎真的十分不想要这钱,眼看他急得简直想给凤灵疏跪下了,后者也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将钱袋收了回去。 凤嘉木翻了个白眼,从哥哥手里把钱袋抢了回去,霸道地说:“给他做什么,还不如给我买糖人吃。” 男人满头是汗,连声应和。 凤灵疏忍不住摇了摇头,又冲薛羽两人道:“你们远道而来,定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玩上一玩,正好今日得空,我便带你们去附近城镇转一转吧。” 薛羽当然说好,几人便离开凤凰台去了隔壁镇上。 数座村镇围着凤凰台所在青山山脉呈卫星式分布,这次凤灵疏领他们去的城镇又与前两个不同。 与兄弟俩待上这半天,薛羽发现只要凤灵疏把注意力放在凤嘉木身上,那后者是真的不介意身边是不是有其他人。 薛羽跟岑殊穿着相似的白衫黑里,跟在人身后跟俩护卫似的。 只是凤灵疏从小便作为凤凰台小辈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又时常谦让弟弟妹妹,身上便总会不由自主流露出长兄的气质来。 给凤嘉木买小东西时,总是会捎带脚也给薛羽跟岑殊各买一份。 看着另外两人手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糖人,凤嘉木又阴着一张脸,看起来快要气疯了。 又碍于哥哥在场不好发作,只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那目光跟刀子似的。 可即使凤嘉木表现得如此明显,凤灵疏像是没察觉到一般,依旧对薛羽两人笑吟吟的,贴心地问他俩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只听“咔嚓”一声,那边凤嘉木已面无表情将糖人整个上半身咬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声音听着实在令人瘆得慌,就好像凤嘉木嘴巴里嚼的不是糖,而是他们的脑瓜蛋。 薛羽真怕这小祖宗一生气又把时间给跳了,赶忙怯怯道:“一个糖人就够了。” 凤灵疏笑了一下,抬起手想摸一下薛羽的脑袋。 那边凤嘉木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离得这样近,薛羽已经能感觉到他隐隐荡漾的灵力流。 他惊恐得正想歪脑袋躲开,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只见岑殊宽大袖摆在凤灵疏腕上看似轻柔地拂了一下,后者的手却被这样缠着偏离了薛羽的脑袋。 凤嘉木的灵力霎时稳定下来,连表情也放松许多。 他咽下嘴里的糖碎,微微弯身,用头顶蹭了蹭凤灵疏的手心:“自己有弟弟,干嘛还去摸人家弟弟的脑袋?” 凤灵疏淡淡看了岑殊一眼,后又笑着呼噜一把手掌下毛茸茸的脑袋:“怎么又撒娇,不怕别人笑话!” 凤嘉木顺势揽上哥哥的胳膊,嚷着要去前面看看。 薛羽偷眼瞧了瞧岑殊,无声做口型:“师父?” 岑殊也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抬步跟了上去。 薛羽:??? 妈的这一个两个的都好奇怪! 他赶上前面几人时,凤灵疏正打算给他们买果脯吃。 摊贩老板把三个油纸包递给他:“一钱银子。” 凤灵疏拿钱的手一顿,轻咦道:“以前不是十个铜板吗?” “是啊。”摊贩老板无辜道,“以前我们每年还只用给凤凰台交二两银子哩,今年就涨到五两了!” 凤灵疏呐呐无言。 妻子赶忙拍了他一下,讨好似的冲凤灵疏说道:“别听他瞎说,大公子给三十个铜板就行了。” 凤灵疏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了下:“就一钱吧。” 说罢,他把银钱塞进小贩手中拿着油纸包离开了。 等再把两包果脯交给薛羽二人时,凤灵疏又变回那副温润君子的样子,似乎刚刚那点不愉快并没有发生。 几人在镇上逛到临近天黑才回转,把薛羽跟岑殊送回学堂后的院子里,凤灵疏带着弟弟离开了。 庄尤已经回来了,正点着灯等他们。 “我知道凤凰台为什么子嗣稀少了。”庄尤一开口便吸引了薛羽的注意力。 他向两人解释,今天他在藏书阁中找到凤凰台的家史,上面记载凤凰台自古以来便有“真凤血脉”,能使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伤得越狠,修为涨得越快。 但这种涨修为是建立在一种透支生命的基础上,想要生命不被提早透支,便只能愈发勤恳修炼,提升境界便是提升寿命。 “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初到此地时,凤嘉木结丹大典上的祷词?”庄尤说道,“那时我便说那祷词大多是祈祷身体康健、延年益寿的,原来便是因为凤凰台子嗣大多活不太长。” “不仅如此。”庄尤又说道,“‘真凤血脉’力量十分霸道,加之传承主要是在母亲身上,父亲传承得很少,所以怀孕的母亲只要身体稍有虚弱,血脉力量便会及时发挥作用,争抢婴孩的营养修复自身。” “而四重境前的子嗣血脉力量极为稀薄,根本不可能争得过母亲,如此一来,新生儿的降生条件便十分苛刻。” 原来是某种传承力量,怪不得凤家的每个子嗣都那么早引气入体。 “所有风家子弟都会修炼一种名叫‘凤凰游’的传承功法。”庄尤说道,“而凤嘉木是有记录以来天分最高的一个。” 薛羽试探道:“所以为了防止嫡系血脉的凤嘉木夭折,需要凤灵疏给他‘压命’?” 庄尤点了点头:“极有这个可能。” 一时间众人都没再说话。 薛羽回想起那天在酒楼中看到的情形,凤嘉木濒死后突然修为暴增,而凤灵疏则迅速萎靡,只有可能是凤嘉木透支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他哥哥的。 被别人当成血包养在家里,被旁人轻视,甚至连凤灵疏自己都知道,他这个大公子当得有名无实。 薛羽不敢想凤灵疏是怎样长大的,实在是有些可怜。 只是还好凤凰台还有个袒护他的弟弟,也算是知恩图报了。这倒是令薛羽对凤嘉木的恶感少了一些。 整理了一下心情,薛羽便把今天在街上的见闻给庄尤说了。 对于凤凰台提高赋税,庄尤并不惊讶,只是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我知道。”细细看来,庄尤的表情似乎是尴尬,“关于山庄的事,我也知晓了。” 他三言两语给两人解释,说他今天在藏书阁还遇到了凤嘉木的父亲。 凤副家主倒是没藏着掖着,直说凤凰山庄便是凤凰台主要经济来源,山庄远在凤凰台之外,上个月被贼人一把火烧了,不仅损失了银钱,还让存放在山庄的货物全部损毁。 为了赔偿,这才将凤凰台余存的家底也被掏了干净,沦落到要遣散下人甚至变卖家产的地步。 “哦。”薛羽点了点头,跟之前他们推算的大差不差。 既然是这样,庄尤为什么还一副那样的表情? 察觉到薛羽狐疑的目光,庄尤又支支吾吾表示,这凤副家主,还旁敲侧击问了问他是否婚配,看起来像是想让庄尤入赘凤凰台。 薛羽直接笑喷了:“入赘?!” 他边笑边想,此时庄尤金丹修为,已是一副年近而立的样貌,但比起凤嘉木的爹看起来实在是要年轻太多了。 毕竟这个年代,凤嘉木十九岁金丹那是天纵奇才,三十岁金丹的庄尤被看上也不奇怪。 那边雪豹还跟崇山峻岭在一起,听罢立马打着滚儿把这事跟他说了。 崇山峻岭反应比他还大:“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他说着,扑棱起翅膀往凤凰台方向飞去。 此时崇山峻岭只有老母鸡大小,修为勉强是个练气。 雪豹怕他刚进凤凰台就给人抓住煲汤,赶忙在后面追着,边追还边忍不住说垃圾话:“哎呀,天要下雨,爹要娶妻,你不同意也没用啊!” 崇山峻岭闻言飞得更快了,他们本来就在凤凰台周边,此时他更是一个猛子越过墙头,飞进院里。 雪豹还没来得及爬墙,只听那边崇山峻岭惨叫一声,有个陌生男声道:“哎?这是哪来的野鸡?” 另一人道:“别管哪来的了,兄弟正好晚上加一餐,这破地方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等咱们回了宫,我可要好好吃他一顿!” 薛羽卧槽一声,心想不会吧不会吧,还真能让人给抓住炖了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院内鸟鸣人叫同时响起,天幕也猛地一白。 一轮熟悉的耀眼光团从天边呼啸而下,直直向凤凰台砸来。 “是金耀决!”墙内人惊呼。 金耀决?难道是鸿武宫传承的名字? 可杨俊郎不是说传承是在后旬落下的,怎么现在—— 薛羽正在怔愣,一股霸道且熟悉的气息猛然爆发出来。 人形小号猛地回神,错愕发现面前的岑殊又拔高了许多,不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已变回那副俊美青年的模样。 而许久不见的戾气也将其紧紧缠裹起来。 是凤嘉木! 凤嘉木终于忍不住,将时间跳转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房间中的三个人同时一愣。 仿佛因为岑殊许久没有遭受戾气的桎梏,人时常处于放松的状态,一时之间他竟没缚住,让戾气突破灵府而出! 如有实质的黑红戾气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再像上两次那样,将岑殊周身的房子给扬了。 卧槽他们现在可是在凤凰台,这房子可不敢乱扬啊! 什么金耀决银耀决统统飞到了九霄云外,薛羽想也没想,三步并做两部冲上前去,十分顺手地勾住岑殊的后颈,让这人纡尊降贵地折下了脖子。 在对方略带惊讶的目光中,薛羽微微扬起头,毫不迟疑地张开口,含住了对方冰凉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我墨迹了一整个副本!!就是为了下章!!亲!!亲他两千个字的!! 第51章 051 大抵是因为薛羽的动作太过突兀,不仅岑殊没反应过来被他抱了个正着,其他的活人死气也同时僵住了。 房间中结结实实静了一瞬。 黑红的戾气似在岑殊周身凝住了,完全没有以前薛羽还没靠近就想往他身体里冲的势头。 薛羽略有些茫然:怎么回事,明明才吸了不过两次,他就已经对岑殊的戾气没有吸引力了吗? 他瞬间觉得自己像个新婚第二天就被丈夫要求分房睡的新媳妇,全身上下散发着幽怨的小寡妇清香。 妈的,是他不够努力了,还是岑殊在外面有狗了! 风水轮流转,薛羽此时终于发出崇山峻岭的怒嚎: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愤愤然间,他紧了紧岑殊后脖颈上的胳膊,非常努力地在他嘴唇上吸了一下。 几近凝固的戾气从岑殊未闭合紧的唇缝中泄出一点,像是碎掉的果冻被薛羽吸进口腔,落在舌尖时依旧是熟悉的刺麻痛感。 有了这一小口的打头,周围那些沉疴的戾气好像终于活泛起来,似水流般汩汩流淌着,从一片混沌中探出一条条细长的尖尖,备受鼓舞地向薛羽露在衣衫之外的脖颈和双手贴近。 这一切变化只发生在转瞬之间,薛羽感到岑殊与他贴紧的柔软上唇微微翘了一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薛羽睁开眼睛,只看到岑殊墨玉般的漆黑眼瞳落在他身上,目光似乎又迟疑、又矛盾。 薛羽觉得自己的行为四舍五入也算是强吻了,一点点心虚中,他被对方看得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于是薛羽腾出一只手伸到两人脑袋中间,自欺欺人般,将岑殊那双漂亮的眼睛给遮住了。 那人在薛羽手掌后面缓慢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软软地刮擦了一下。 这一下,又像白天时岑殊的指尖划过他的掌纹那样,带着点奇异又微妙的痒意。 薛羽依旧贴着对方,用一种菜市场抹零的口吻,含混不清地跟对方打商量道:“闭个眼呗。” 这样说完,他掌心的睫毛竟真的不再颤了,像是已经认命一般,静静站在原地让薛羽为他缓解戾气。 可能是因为他这次来得及时的缘故,戾气并不似上两次那样暴虐,散逸而出的速度反而丝丝缕缕、非常缓慢。 就连贴伏在薛羽皮肤上的那部分已经破府而出的戾气,也像是一头被驯服过的、喉咙套上项圈的野兽,渗入的动作厮磨又温吞,似是对他有所怜惜。 冰冰凉凉的戾气好像有思想般,无声无息地楔入薛羽的指缝,似是想与他十指相扣。 它们无孔不入,那种羽毛轻搔似的痒意也细细密密将他的指尖缠裹起来。 这哪里还是什么戾气!明明就是猫气! 还是一只舌头上倒刺都没长硬乎的小奶猫,在撒娇一样舔他的手指头! 十指连心,手指可以说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之一,那种极其鲜明的痒感让他头皮发麻,发根都竖了起来。 戾气也好似察觉到薛羽的异样,渗入他肌肤的速度再次放缓,动作间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薛羽忍得双颊发红,盈盈的眼瞳中眯出一片迷蒙的水光。 “搞……”他细声嗫嚅。 因为眼睛还被捂着,因此岑殊只是有些疑惑地微微歪了一下头,似乎想听清薛羽在说什么。 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下来,搭在对面人的脸颊上。 于是薛羽被弄得更痒了。 “——搞、搞快点!”他张开嘴,凶巴巴道。 岑殊似乎被他吼得愣了一愣。 连嗦着他手指头的戾气都停下了,要进不进,要出不出地静静贴服在他指背上。 犹犹豫豫的姿态中,薛羽好像还品出那么一点点委屈。 靠!薛羽心里骂道,你一戾气在嗦我,你委屈个屁! “大点力!”他继续隔空对岑殊灵府中的戾气恶声恶气地喊话,“力道这么轻,是不是没吃饭!” 岑殊似乎深深地默了一下,接着非常缓慢地、又非常犹豫地,分了分嘴唇。 薛羽的双唇亦被他蹭得微微撬开了一些,紧接着对方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地压向他,四片唇瓣严丝合缝地交错贴合在一起。 薛羽被对方滚烫的唇瓣压得近乎窒息,竖立瞳孔猛地一缩。 诶不是、师父我不是在说你—— 啊,那个。 行,这样也、也行…… 岑殊迫使他松开双唇和牙关,戾气借由两人相通的口腔,缓缓向薛羽口中渡去。 有什么东西滑入了他的喉咙,这种感觉是十分清晰的。 薛羽维持着仰头的动作,条件反射般滚了滚喉咙,嘴唇也像吞咽什么东西一样微微蠕动,又在岑殊的唇瓣上无意识地磨蹭着。 岑殊的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托上了薛羽的后脑,另一只手亦揽在他的腰背。 好软,他昏昏沉沉地想着,人类的身体竟能有这样柔软的部分,亲起来舒服得让他有点打瞌睡。 但薛羽又想,自己的嘴唇一定也是非常柔软好亲的,因为岑殊这次竟没有推开他。 他好似一个吃了糖果却不知餍足的小孩,仅凭本能动作天真地在岑殊的唇瓣上啄啄咬咬,动作间毫无章法。 而后者似乎沉默地纵容他这种大胆又逾矩的行为,甚至偶尔会调整唇瓣,以一个更舒适的角度契合入薛羽的双唇之间。 只在被对方尖尖的犬牙咬疼时,脑后的五指才会稍微用力,警告似的捏一捏他的后颈。 这时猫科动物被父母叼后颈的本能就会使薛羽乖乖松口,重新换上柔软的唇瓣。 岑殊在撸猫手法上一向是颇有心得的。 这次亲吻与他们第一次在逍遥谷那时感觉完全不同,岑殊啄吻他的动作十分温柔,怀抱却非常有力。 这人的手臂跟胸膛将他完全围拢,又像是在精神海时,元婴小人将他的意识体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因此他感到非常安心、非常安全。 在一片熟悉的冷香包围中,薛羽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婴儿的状态。 在弗洛伊德所划分的心理性预期的最初阶段,用他的嘴唇和牙齿来满足对于外部世界的好奇心。 而岑殊亦像个足够强大、又足够温和的长辈,引导、并纵容他的这种探寻欲。 ………… ……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戾气逐渐消失,岑殊轻轻拉了拉他,示意他们应该结束了。 薛羽依旧挂在岑殊脖子上,猫科动物撒娇似的拿脸颊蹭他,嘴里还模模糊糊道:“我不……” 岑殊似乎有点为难:“已经、全部压制了。” 薛羽顿了顿,厚着脸皮道:“那就还想再亲一下。” 岑殊思索了一秒,便又低下头,似乎有些无奈地在薛羽嘴唇上贴了一下。 薛羽心满意足骗到一个吻,毫不客气地咬住对方的下唇。 “可以了。” 薛羽抱着人家继续哼哼想再骗一个,犬牙在对方唇瓣上非常不客气地磨了磨后,突然意识到岑殊被自己亲得结结实实,根本没空隙说话。 ——哦对哦,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房里其实还有个人耶! 他连忙撒开爪子,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只见庄尤远远缩在房间另一头的阴影里,表情非常平静,周身似乎还带着一圈佛光。 “其他倒是没什么,”他缓缓开口,委婉地解释道,“主要是,光已经熄了。” 薛羽愣了一下,抬眼向窗外看去,果然看见外面漆黑一片,金耀决落入死地时带来的刺眼亮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啊!” 薛羽惨叫一声,精神猛地清醒:完了完了完了——! 妖姬祸国,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矣! 薛羽连忙松开岑殊的脖子,从对方身上滚了下来。落地时有点没站稳,美色还随手扶了他一下。 此时他头脑清醒,便猛然觉察到刚刚他俩的行为虽然师出有名(?),但在旁观的庄尤看来,定然还是十分微妙的。 薛羽向庄尤看了一眼,只见对方表情非常平淡,似是出家的老僧,无欲无求。 他咳嗽一声,非常正直地解释道:“那个刚刚,我、我是在给师父帮忙来着。” 庄尤矜持又礼貌地颔了下首:“我知道。” 薛羽狐疑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庄尤的表情漂移了一下:“……” 薛羽还欲再说什么,一股轻柔力道突然搭了搭他的头顶。 他转头看去,只见岑殊立在他身边收起袖摆,神色一片淡然。 那人雪肤漆发,好似又恢复以前那副山巅雪、云中月的清冷模样,唯有唇瓣在两人刚刚的亲吻中被磨地微微肿起,颜色殷红,水光潋滟。 薛羽看着他,下意识地舔了下自己亦有些发烫的嘴唇。 仙人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唤道:“走了。” 薛羽乖巧“哦”了一声,视线依旧下意识落在岑殊轻轻抿着的嘴唇上。 这次时间跳转后,薛羽虽然回到了金丹期,身型面目便是十八|九岁,那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模样,可他看向岑殊的目光一如往常那样不加掩藏、十分澄澈,里面装着一种兽类特有的天真热枕与不知餍足。 猫猫被rua舒服以后,会扒拉主人的手让他不停的摸自己脑袋;薛羽此时也不过是因为被亲得非常舒服,想要主人再亲一亲他。 大小猫猫都是猫猫,猫猫能有什么错呢? 猫猫就是撒个娇罢了。 岑殊似乎察觉到他眼底深处那种蠢蠢欲动,脸上无奈的神色更明显了些。 他抬起手,拇指在薛羽润泽微肿的饱满唇瓣上轻轻抹了一下。 柔软指腹擦过唇峰,霎时间红痕消退、水光散去,他的嘴唇恢复了正常。 “不可纵欲。”岑殊收回手低声道。 薛羽大惊。 纵什么? 什么欲? 就是一个简单的贴贴而已——只是可能贴的时间长了那么一点点,就已经严重到纵、纵欲的范畴了吗?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宛若一只割以永治的小猫猫,他非常自然、非常平静,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薛羽重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盯向对方:委屈.jpg 岑殊:“……” 岑殊:“……一下。” 薛羽:嘻嘻。 他欢天喜地贴了上去,仰起头在对方嘴唇上响亮地“叭”了一下。 清冽冷香在鼻端一拂而过,薛羽眯着眼睛又舔了舔唇瓣,竖立瞳孔在长长的羽睫后闪了闪,勾起嘴角的模样带着点兽类特有的狡黠。 岑殊低头亲了他两次,绸缎似的黑发松散搭在双肩,将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气质软化一些。 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开口有些迟疑地叮嘱道:“以后切勿对他人……这样。” “知道啦知道啦!”薛羽答应得非常爽快。 岑殊想到刚刚对方向自己索吻时那副傻乎乎的样子,目光微顿,似是对他的承诺抱有十分的怀疑。 薛羽笑嘻嘻地凑上去,非常熟练地用脑袋在岑殊颈窝里蹭了蹭:“我从来都只贴你一个呀。” “以前的主人呢?”岑殊突然在他耳边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薛羽:嗦大力点!是不是没吃饭!(指戾气) 岑殊:……? 于是大力嗦了起来 【真的只是十分纯情的亲亲,也没到脖子。没有性冲动,没有性暗示,没有性描写。掐头去尾也没有很长啦,求审核大大放过(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真的,我的这只猫已经绝育了,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再次祈祷)】 第52章 052 岑殊这句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意味。 “啊?” 薛羽一头雾水,怎么俩人好好说着话,方向就开始往限制级拐。 他刚要问什么以前的主人,突然想起岑殊第二次进他脑袋里的时候,自己好像晕晕乎乎间……说了些非常危险的话。 后来岑殊没再提,他也给忘了,此时这人竟是又想了起来。 薛羽立马僵在岑殊肩头。 如果人形小号依旧保留一些雪豹的附加部件的话,那么此时他的两只耳朵必定已经耸立起来了。 “唔、哦,以前那个啊……”他支支吾吾地糊弄道,“那就,好久以前了呗。” 说罢,薛羽又缓缓地、亲昵地在他颈侧蹭了蹭,讨好地说道:“师父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以前’计较的吧?” 岑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缓慢道:“没有。” 反正不管真的假,岑殊这么说,薛羽就相信了。 他跟岑殊之间现在是一盘曲里拐弯的乱账,有些事情,就不敢细想。 薛羽直起身子刚要招呼大伙儿赶紧出门,扭头却发现庄尤不知何时又缩回了阴影里。 薛羽:……啊不好,他又把这人给忘了。 庄尤见这边两人终于磨蹭完了,神游般飘了过来,脸上……脸上的表情反正已经不能再空白了。 薛羽硬着头皮看向他,再次正直道:“其实我这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庄尤的眼珠子缓缓转到他脸上,接着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我知道的。” - 在凤凰台的另一边,等薛羽重色轻友完之后,再操纵雪豹跳进围墙里,崇山峻岭跟抓住他的修士们都已经不知所踪。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人形那边,完全没注意雪豹这边发出了什么声响。 还好金耀决落得及时,那群修士既然是冲着金耀决来的,此时必定没工夫再剥什么山鸡,只一心往落点赶了。 薛羽顾不上心虚,支起耳朵听了片刻后,撒开爪子飞奔出去。 本来死寂的凤凰台此时一片吵嚷之声。 这机会千载难逢,之前借助招工机会混进来的修士们自然不可能错过,纷纷向白光消失的地方聚集。 几人对于凤凰台的规划布局已比较熟悉,此时自然能认出来,喧哗的声音正陆续向凤嘉木的院落而去。 在沿途经过不知第几座空院落时,薛羽终于反应过来有些许不对劲。 “这座院子……白天时候还是住着人的吧?”他扭头看向岑殊,“就是那个被凤嘉木砸破头的小姑娘。” 后者微微颔首,似乎也没觉得芯子是只幼豹的薛羽,叫比自己还大的人作小姑娘有什么不对。 “不仅是这家。”庄尤刚刚恢复正常的面色再次变得凝重,“刚刚咱们路过的院子,起码有三座在之前都是有人居住的。” 薛羽咂舌:“按照之前杨俊郎的说法,咱们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凤嘉木十九岁结丹大典缩在‘后旬’,白天时候他怎么看也有十五六岁了,短短三五年时间,这几家人就都死绝了?” 他不敢置信道,“就算再短命,也不该短得这么集中吧?” 没人搭话,几人齐齐向敞开门的庭院里看去。 只见朦朦月光照映下,院中树木枯败、杂草丛生,带着一股阴森又荒凉的味道,看起来已经有几个月没人居住过了。 他们又继续向前走,一连经过的几座空院落都是相似情景,只是荒废程度有些许的不同。 庄尤沉吟半晌,笃定道:“在被跳过的这几年间,凤凰台必定出了大事。” 他解释,像凤凰台这样底蕴深厚的人家,就算是顾忌面子,庭院空置也一定会时常打扫,保持随时可以住人的状态。 此前凤灵疏带着薛羽他们参观凤凰台时,那些空院落便是整齐干净的,而不像此时,空气中都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腐朽味儿。 子嗣凋零,又任由院落如此荒置,便说明此时的凤凰台是真的落魄了,比之前还不如。 此时若有人从高空俯视整个凤凰台,便会发现偌大一个宫殿群似是一头通体漆黑的巨兽,它静悄悄蛰伏在地面上,当中只有非常零星的几点亮光,表示那殿中是住着人的。 凤嘉木作为独苗苗嫡子,院子也坐落在凤凰台的建筑中轴线上。 几人到达那里时,只见宽敞的院落中几乎已站满了人,因为凤嘉木突兀跳转了时间,导致本来由青壮年入府的修士们此时年龄各异,至少有三分之一因为时间不对而失去了战斗力。 而另外三分之二的人显然已经与凤嘉木斗过一番,此时院中还残留着激烈打斗的痕迹。 见此情景,薛羽他们并没有擅自靠近,只是谨慎地站在远处遥遥看着。 此时的凤嘉木已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貌差不许多,他独自一人站在檐下,对峙阶下数十修士。 少年人一身金丹修为,大红衣袍披身,五官出落得十分艳丽,配上他张狂恣意的表情,更是漂亮到令人触目惊心。 薛羽暗暗环视一圈,惊讶发现崇山峻岭并不在这儿。 重明鸟用飞的自然比走路要快,而且他们之前又在房间里耽搁一会儿,崇山峻岭应该早到了才是。 此时没来,难道他时间倒转太多,倒回了蛋里? 薛羽不自觉一阵恶寒。 传承这边他们都在,也用不着他的大号来凑热闹,雪豹耸耸鼻头,努力嗅着空气中崇山峻岭的味道,试探性朝某个偏离中轴线的方向跑去。 即使知道薛羽他们悄悄靠近,凤嘉木依旧没有什么特殊表示,甚至也没有睬,只冷笑着望向面前人群。 他手中提着两把熟悉弯刀,刀刃泛着微红的冷光,显然已经饮过了血。 凤嘉木突然开口:“哥哥你看,这么多人都来抢这传承,里面的功法定是十分厉害。” 薛羽这才注意到檐下并不只有凤嘉木一个人。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凤灵疏正站在他身后的屋里,手中把玩着一颗金色琉璃珠,里面似有流云氤氲,金光隐隐浮动。 凤嘉木柔声说道:“待我将这群杂碎收拾了就帮你护法。”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让凤灵疏吞下鸿武宫的传承! 凤嘉木敬爱兄长,若有强大功法可以改善凤灵疏作为自己“血包”的体质,那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奇怪。 凤灵疏的资质本就一般,修为也平平,从小到大又被弟弟不断借命,身体亏空,必定是活不长的。 薛羽心中微微一动。 难道凤嘉木制造出这个不断轮回的幻境,就是为了找到方法,像此时一样改变凤灵疏必死的命运? 只是…… 薛羽轻声问道:“师父,幻境里的人也能继承传承吗?” 岑殊:“怕是不能。” 幻境毕竟旨在一“幻”字,连内里都是空虚的,又拿什么来继承? 就像凤嘉木不断回溯时间以求得圆满那样,不过是镜花水月,徒劳而已。 但院中其他人听到他如此说便当了真,当即有人三三两两又冲将上去,与守在门边的凤嘉木打作一团。 院中刀光剑影频闪,红衣翻飞,少年腕上红痕烁烁,竟是如酒楼里那样愈战愈强,愈战愈勇。 房间里的凤灵疏轻轻咳嗽着,语气淡然说道:“功法我虽不一定要学,但这些人擅闯凤凰台又底细难辨,值此多事之秋,还是杀了吧。” 凤嘉木张扬一笑:“好!” 说罢,凤嘉木并齐两指一抹刀身,其上刀气立刻暴长数丈,红光大盛,远处来不及躲闪的修士登时被整齐切成两半。 鲜血将院中土地浸得松软,踩上去还有湿哒哒的水声,让人听起来极其不舒服。 薛羽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想法,也许之前他们这些修士借着凤凰台招工的机会潜入进来,凤嘉木并不是不知情,甚至说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将他们这群境外之人吸引到一起,方便一网打尽。 凤嘉木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出一刻钟,院中的修士已经死了大半,交战之声随着修士们的相继咽气而渐渐缓和下来。 “凤嘉木!”与凤嘉木缠斗数回合不落下峰的那人突然架开对方的刀,向后一跳突兀开口叫道,“你所挟之物乃我鸿武宫传承,名为金耀决,金耀决霸道非常,若是你自己想学尚且有生还之力,你那哥哥资质平平,想继承金耀决绝无可能!” 薛羽一惊,他扭头看了一眼岑殊,后者对他的说法表示了赞同。 鸿武宫的人竟也进入这幻境里了。 他转念一想也对,原著中李修然几乎是刚被传承认可,便被鸿武宫来人拎着带回了宗门,这回鸿武宫派人进入幻境也不奇怪。 “哦?”凤嘉木甩掉刀身的上血珠,轻描淡写道,“那你们待如何?” 薛羽本以为那群人大概会说些什么交还传承的话,却没想到他们对传承花落谁手并不在意,反而是对凤嘉木这个人比较感兴趣,话里话外间,还有那么点挖人墙角的意思。 鸿武宫一向以武为尊,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管用,因此就如同剑宗那群实心眼子剑痴一样,鸿武宫人大多也是武痴。 即使放到幻境外,凤嘉木的天资也十分傲人,鸿武宫起了惜才之心也并不奇怪。 凤嘉木大概也是头一次这样被人卖安利,一时之间竟没说出话来,甚至在他们说出“天下武功皆出鸿武”之后,神色还有那么点微动。 “嘉木。”凤灵疏的声音柔柔从屋中传来。 年轻人缓步走到檐下,清亮月光从云层中露出来,经过房檐的缓冲,落在凤灵疏身上时只剩一片朦胧的月影。 他掩着口唇淡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院子中央的凤嘉木立马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目舒缓道:“没事。” 说罢,凤嘉木脸上那点动摇消失无踪,他挽出一个刀花,刀上灼人灵气又暴长起来:“好,便让我领教一下‘皆出鸿武’有多厉害!” 几人转眼又打作一团。 另一边,雪豹也顺着崇山峻岭的气味,寻到了一座小院前,竟是厨房! 薛羽惊了,崇山峻岭不会真的被人炖了吧! “小山兄!”他扯起嗓子嗷嗷喊道。 院里传出重明鸟的叫声:“在这儿在这儿!” 这啼鸣异常嘹亮,穿透性极强,碰撞在四周山壁上还带着些许回音。 几乎是下一秒,天际线忽地一白,日光从远方大地延展而来。 雄鸡一声天下白,在场其他人都对这报晓声没什么反应,只有凤家两位公子向厨房的方向看了看。 庄尤脸色猛然一变:“崇山!” 说罢他毫不犹豫转身,向声源处飞掠而去。 崇山峻岭这声啼鸣没有说人话,庄尤听不懂,猛然听见鸟叫声,他定然以为崇山峻岭遇到了危险。 薛羽一句安抚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和岑殊一起跟了过去。 这边雪豹只看见一只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从厨房院门里飞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块同样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他看见薛羽兴奋道:“快去找他们!我发现了好东西!” 薛羽看了看鸟屁股,用一种十分怜悯的语气说道:“不用去找。” 尚不知自己已十分危险的崇山峻岭疑惑地歪了下鸟脑袋:“啊?” 话音刚落,一脸着急的庄尤已经到了近前。 他看见雪豹旁边一团焦黑的鸟,惊惧叫了一声“崇山!”,一把将鸟揽进怀里。 这一揽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又缓缓与崇山峻岭拉开距离,狐疑看着他身上的羽毛。 崇山峻岭依旧没察觉出饲养员的不对,把嘴里衔着的东西丢进庄尤怀里,邀功似的道:“庄尤快看!这东西跟上次那本书是一样的!” 庄尤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焦炭。 他又抹了抹重明身上的黑灰,发现那也不是被人烤焦了的痕迹,只是钻进煤炭堆里,染了一身的碳灰。 庄尤悬着的心轰然下坠,劫后余生般长长吐了口气。 崇山峻岭还在不停往他怀里拱,黑乎乎的碳灰沾的他满身都是。 眼看庄尤已经想抄鞋底子,薛羽赶忙上去劝:“哎呀、哎呀,小山兄还是孩子,算了吧。” “况且此地不宜久留,刚刚动静那么大,怕是一会儿就来人了。” 眼看天越来越亮,庄尤便也放弃了就地打孩子,几人带着崇山峻岭找到的焦炭,跳出凤凰台围墙钻进山里。 路上,薛羽三言两语给崇山峻岭解释了他们在凤凰台的遭遇。 当听到传承已经被凤嘉木拿到时,崇山峻岭很激动地表示自己要再去跟他打一场,替庄尤把传承抢过来。 “不能硬来。”庄尤拽着崇山峻岭的尾巴,说完还往岑殊的方向看了一眼。 雪豹还在岑殊身上蹭来蹭去,被庄尤飘来这一眼看得有点莫名其妙。 但他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拿出那块焦炭道:“还是先看看这里面装了什么。” 一阵熟悉的拉扯感后,众人又落入凤嘉木的记忆中。 这回记忆中的地点有些眼熟。 众人对视一眼:“是凤灵疏的住处。” 只听外面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锁扣被打开的“咔哒”声。 推开的院门外,露出凤嘉木的身影。 这时的凤嘉木看起来比结丹大典时还要几岁,面上稚气几乎褪尽了,眉宇间还有掩藏很好的郁色,整个人仿佛忽然沉了下来,与以前恣意张扬的红衣少年形象相去甚远。 他手上拎着一个几层的食盒,从小院中的众人身边穿过,站到里屋门前。 令人意外的是,凤嘉木并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凌空结了个手印。 木质房门上红芒一闪,他这才把门推开。 薛羽讶异:“阵法?” 几人对视一眼,跟着凤嘉木进了门。 凤灵疏果然在里面,他看起来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正立在书桌旁临字。 见凤嘉木进来,他放下毛笔冲弟弟温和笑道:“嘉木。” “哥哥。”凤嘉木把食盒中放在桌子上,向凤灵疏走去,边走边问道,“今天写了什么?” 凤灵疏让开一些给凤嘉木看。 “好看。”凤嘉木轻声说,“回头叫人裱起来。” 凤灵疏无奈地笑了笑:“你已经裱了很多啦,我这里已经要挂不下了。” “挂得下。”凤嘉木执拗道,“多少都挂得下。” “好。”凤灵疏失笑道,他摸了摸凤嘉木的头顶,“去吃饭吧。” 两人一起将食盒里的杯盏摆了出来,一副很习惯的样子坐在桌边吃饭。 看了一会儿,薛羽迟疑道:“……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凤嘉木把凤灵疏给那个了?” 庄尤:“唔……” 薛羽:“哇!刺激耶!” 骨科外加小黑屋,他们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来一段强制爱! 一旁岑殊凉凉瞥他一眼。 四舍五入就是在长辈面前口嗨,薛羽秒怂:“啊不是,我那个,我没有。” 他义正辞严指责道:“竟然以下犯上!凤嘉木简直太过分了!” 说完,薛羽又在岑殊身上谄媚地蹭了蹭。 岑殊什么也没说,只伸手在他后脖颈上捏了捏。 一旁崇山峻岭瞪大眼睛看着两人动作,十分羡慕自己豹兄弟这躲揍的功夫,便试探性地也在岑殊身上蹭了两下。 然而人还没蹭到,鸟的长脖子就被庄尤跟拎大鹅一样提了起来,对方冷冷看他一眼,威胁道:“腿打断。” 崇山峻岭:“???” 他的主宠关系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 玩闹间,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房间中无论真人假人都抬头向门外望去。 只见跑来的是一个陌生小厮,他大口喘气满头是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凤嘉木不悦地放下筷子:“不是和你说了我在这儿的时候不要来打扰!” 那小厮面色煞白,表情极其惊恐,全身抖如筛糠。 凤嘉木见他这个样子,像是猜到什么般,表情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小厮哆嗦着说道:“二爷……三、三爷……还有——” “我知道了。”凤嘉木打断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朝凤灵疏看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凤灵疏有些讶异道:“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庭下的小厮,温和笑道:“怎么流了那么多汗?进来喝口茶吧。” 小厮疯狂摇头,冲凤灵疏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画面再转,周围景色还未待看清,先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薛羽惊讶发现这回记忆变到了凤嘉木自己的院落,而整座凤凰台都沐浴在一片火海里。 吞人火舌铺天卷地,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女人的缥缈歌声。 到处都是蹊跷的无根之火,空气中没有一丝油味,却能把玉石地砖燃出一种火烛的气势。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火。 即使记忆中的景象不能伤到他们,薛羽几人却还是能感受这火的热气,连脚底板都是烫的。 凤嘉木正倒在熊熊燃烧的正殿里,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向外逃。 火星落在凤嘉木赤红的衣袍上,红芒霎时将他整个吞没。 一片木头燃烧、玉石迸裂的噼啪声中,已经被烧得焦黑的凤嘉木沙哑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对……” 房顶一声梁木断裂的脆响后,整个屋顶轰然塌落,将他埋了起来。 晨风吹散那股呛人的焦臭味,木炭中的记忆到此为止。 几人再回到青翠山林间,却觉得眼前好似还是一片烧透天的红色。 此时日头完全从地平线上跳了起来,从山腰处俯瞰凤凰台,只见金色日光撒在同样金色的屋顶上,有一种不似人间的壮阔美感。 一道银色缎带绕在群山掩映间,在凤型的吻兽后闪着波光粼粼的辉芒。 薛羽好像还没从火光中缓过劲来,喃喃道:“这可真应了那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他身旁的庄尤疑道:“你竟会作诗?” “啊?”薛羽才反应过来,这个修仙界应该是没有李白的。 他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岑殊,只见对方表情和庄尤差不多,不像是听过这句诗的样子。 “没有,不是我写的,是我从——从别处看的。”薛羽随口解释道,心里又对岑殊有点疑惑。 这货穿越前不会是个文盲吧,连李白都没听过? 庄尤追问:“在哪儿?凤嘉木书房?” 薛羽敷衍地嗯嗯啊啊几句糊弄他,听他夸奖这诗作的工整贴切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原著里全民修仙推行,又形成完善的修仙体系后,又因为不是真的所有人都适合修仙,有些人直到老死也没有筑基,年岁止步二百。 修仙界便逐渐分成“仙府”和“学府”两派,便有些像现代的文分科。 仙府注重修仙、修身,而学府则注重修心、修我。 李修然虽然是个小混混,但由于咱们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实行的相当好,诗人著作还是会背几首的。 而穿越后的李修然,便凭借着一首“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让学府派惊为天人。 后又用几首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诗稳固了在学府派的地位。 这种文抄公小说曾经风靡一时,李修然当然不像那些有点道德的文抄公主角,给他抄来的诗作署上太白、子美的名号,而是大言不惭全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看得薛羽又是一阵气。 可现在他提前穿过来了,能不能先李修然一步,让这些千古诗人的大名名扬修仙界? 他看着附近的山石草木,突然灵机一动。 “师父,你说我要是把这里的石头带出去,会不会被当做是数百年前的石头?” 岑殊看着他,目光似乎有些不解。 薛羽蹲在地上自言自语戳石头:“应该会吧?本质是这个年代的石头啊。” 崇山峻岭过来瞅了瞅他手里的石头,问:“你干什么呢?傻了?” “我诗性大发。”薛羽一本正经解释道。 他去找了几块大石头,灵气覆在指尖在其上刻了一首短诗,又仔仔细细署下李白的名字。 崇山峻岭挤过来:“这不对吧,全是错别字啊。” 薛羽推开他的脑袋,嫌弃道:“你不懂。” 他用左手右手换着刻了好几块,还逼迫崇山峻岭和雪豹拿爪子帮他刻。 岑殊本来也只当自己徒弟又在贪玩,便只是有些无奈地静静站在旁边也不制止,听庄尤说刚刚那段记忆的重点。 却在听薛羽一字一顿背出诗来,让崇山峻岭刻的时候,表情一点一点变了。 他豁然转身,振袖将薛羽刻好的几块石头吸到手上,低眸扫了一眼,后沉声问道:“是谁教你的?” 岑殊好似很不能忍耐般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薛羽:“谁教你这么写的?” “我自、自学……?”有了崇山峻岭之前的打岔,薛羽以为岑殊被自己的没文化气到了,只好小心翼翼道,“……没学好,不然师父重新教我?” 主要是他真的不会写繁体字啊! 岑殊还欲再说什么,突然几人身型又是一变。 薛羽表情一凝:“凤嘉——” 他话音未落,刚变好的身型竟是在几秒钟内变了第二次! 薛羽后半句话这才吐了出来:“木——” 紧接着,只见几人跟鬼畜了一般,又连续变幻了五六次。 众人:“……” 薛羽忍无可忍,冲着凤凰台的方向破口大骂:“有完没——” 只听“簌”地一声轻响,少年声音戛然而止。 本被薛羽穿在身上的衣袍,像是没了衣撑的衣物般悄然落地,堆叠成杂乱的一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时间再没有继续跳转。 此时山林间有微风吹起,树叶摩擦发出“簌簌”的轻响,地上那团衣物被吹得敞开一些,里面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薛羽(记笔记):撒娇有用,以后多撒。 第53章 053 此时天外大亮,夜晚含苞的桃花也已渐次开放,微风轻轻一吹,便有馥郁香气鼓进敞开的窗子,盈满屋室。 院子里种了许多桃花,于是这香气便浓得有些腻人。 可凤嘉木待在屋里,只觉得鼻端缭绕的只有哥哥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压过了一室芬芳。 之前院里他麻烦的那群修士,已被后来赶到的凤副家主完全镇压,杀了一大半,逃了一小半。 忍了那么久,终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凤嘉木不必担心再被那群讨厌的小虫子打扰,这令他非常舒心。 此时凤嘉木已将身上血迹洗净了,又换了一声新衣,他希冀望向凤灵疏,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卑微与恳切:“我来给哥哥护法吧?” 上一个轮回中他自然也这样问过凤灵疏,可后者拒绝了。 这回多亏了有小虫子替他解释了这传承里到底装了什么,即使谨慎如凤灵疏,也应该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由凤嘉木看来,有这样强劲的功法傍身,凤灵疏总不会因生命透支而早早死去了。 凤灵疏把玩指尖金球,神色莫名:“那修士不是说,金耀决霸道异常,你能修得,我若想修,必会爆体而亡。” “我定会护住哥哥的!”凤嘉木急切说道,“血契法决我已经学会了,到时血契逆施,把我的命借给你!” 他这样说完,软下身子跪伏在凤灵疏凳子边,脑袋轻轻枕在凤灵疏大腿上,拿脸颊蹭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低低恳求道:“我想跟哥哥永远在一起。” 凤灵疏垂下眼睛摸了摸膝盖上的脑袋,无奈地轻叹:“傻孩子。” 凤嘉木抬起头看他,似有些不敢置信:“……你答应了?” 凤灵疏看着弟弟,半晌,突然展颜笑了起来。 青年人常常是笑着的,凤嘉木见过无数次,可没有哪个笑容能像此时一样,令他觉得这样快活。 “我亦想同嘉木永远在一起。”那人笑着说道。 凤嘉木呆愣愣地盯着他,嘴唇翕动小声嗫嚅道:“……再说一遍。” “我亦想同嘉木永远在一起。” 凤嘉木喃喃自语,几乎下意识回溯时间,一遍又一遍看凤灵疏的笑颜;簌簌桃香风里,听他重复这句话。 “……我亦想……” “……永远在一起……” “……同嘉木永远在……” 不知多少遍后,膝头的年轻人好似终于满足了,他双手抱着凤灵疏的手掌,表情似哭似笑,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来。 他等了这么久啊……好在,终于等到了。 突然,凤嘉木脸上痴迷的神色猛然一退,他抬起头,如临大敌般向窗外的某座青山看去。 “我离开一下。”凤嘉木收回目光,又在凤灵疏手背上蹭了一下,后才站起身来,满目温柔地说道,“一会儿回来后,就帮哥哥学习这法决。” 凤灵疏也不问他,只是笑道:“好。” -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连强大如岑殊都没有反应过来,做出了一件蠢事。 他竟毫无意义地唤了一声:“……小羽?” 那边凤嘉木操纵秘境进行多次跳转,而岑殊也停留在孩童的年纪。 可无论灵力怎样低微,他依旧能瞬间察觉出来,面前那堆衣物中空空荡荡,是没有人的。 一旁的庄尤也吓了一跳,他定格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与进来这秘境时的年岁修为相差无几。 他赶忙蹲下来在衣服中翻找几下,震惊道:“怎会没人了?!” 只是跳转时间而已,就算回到小婴儿时期也不会令人这样奇怪,可怎的会让一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难道竟倒回了娘胎里? 庄尤惊疑不定,下意识朝崇山峻岭的方向看去,霎时又是一阵冷汗。 不见了!石头旁边的两只小动物竟都不见了! 庄尤霍然起身,向那边冲去。 还没走到地方,只见白花花一团飘了起来,落进岑殊手心,而庄尤亦看见地上留下的那只成人巴掌大小的蛋。 庄尤霎时放松下来:“竟是个蛋。” 同样成人巴掌大的雪豹被岑殊双手拢着,举到眼前。 琉璃似的瞳子与其四目相对,岑殊黑沉沉的眼睛中倒映出一只雪白娇小的幼年豹崽。 缺了大德了! 薛羽心中哐哐打鼓,时间竟回到了他还没修出身外化身的时候! 这玩意儿他要怎么糊弄岑殊?!说自己其实是变成了个受精卵了吗?! 雪豹小心翼翼地冲人“嗷”了一声。 岑殊轻轻吐了一口气,稚气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薛羽没看懂的表情。 下一秒,一股惊人的灵气从岑殊体内爆发出来,他的身体节节拔高,骨头由于这种急速的生长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周身朗朗气运直冲天地,只听头顶极遥远处发出几声空灵的“咔嚓”声,好似什么东西破碎的响动。 紧接着,莹蓝的天幕上裂出一条漆黑的口子,星光若隐若现。 就仿佛天幕之外还有另一个天幕,那边的天幕此时正是黑夜。 只这眨眼的功夫,岑殊已恢复进入秘境之前的样貌和修为。 薛羽此时才明白过来,如果岑殊想,整个幻境的湮灭不过转瞬之间。 这人进来,真的只是陪徒弟和宠物玩一玩。 岑殊动了动手指,雪白衣衫自动飘来套在他身上。 他面对凤凰台袖口一抬,翻手星河已飘在面前。 灵气又是一荡,天道因果从头顶裂口处倾泻在棋盘上,盘面上横纵交错的线条闪起光来。 黑白两子凭空出现,落在某两个交点上。 岑殊伸手在盘面之上凌空一抓,手掌再次打开时,里面已经出现了两样物品。 一根红烛、一把长命锁。 庄尤怀抱重明鸟蛋,试探道:“这也是……” 岑殊没有回答,只凌空在他眉心处点了一下。 与此同时,薛羽只觉得脑袋一蒙,几段影像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凤凰台某座院子。 下人们行色匆匆,在房间中出出进进,一盆盆冒着热气的血水被人端出去,再换新的水进来。 一位面容已不太年轻的男人坐在床边,握着床上妇人的手,不断向她输着灵气。 旁边的男人薛羽认识,便是凤家两位公子的父亲,那床上的人定然是凤嘉木的生母,而此时正要出生的是谁便不言而喻。 “家主、家主,用力!我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产婆在一旁喊道。 床上的貌美妇人满头是汗,但脸色还算红润,神色也颇为镇定。 对于他们凤凰台的女子来说,生孩子并不是鬼门关,对于孩子来说才是。 好在他们夫妻修为天资都是顶尖,为这次生产也做足了准备。 在产婆破了音的指挥声中,只听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灼人灵力猛地激荡开来,竟是烫得众人一个跟头。 凤凰台子嗣一出生便已灵力加身,可刚出生就灵力如此浑厚的,千百年来也只有这一个。 产婆不顾身上伤势,爬起来将婴儿脐带剪了细细包裹好,捧到夫妻俩面前,神色也十分激动:“恭喜家主、恭喜副家主!小公子以后定是我凤凰台的栋梁之才!” 她话音刚落,只见婴儿本来嘹亮的啼哭声猛然微弱,激荡的灵力也消失无踪,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梦幻泡影。 产婆吓得几乎跌在地上,惊惧道:“小公子这、这是怎么了?” 周围景色变虚,画面一转又到室外。 凤副家主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副十分焦躁的样子,关着门的屋里传出一阵轻柔的女人哼唱声。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了,凤家家主——也就是凤嘉木的娘亲从屋内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男人赶忙迎了上去。 “骊娘!”他急匆匆道,“嘉木果真……?” 骊娘看了他一眼,面色疏淡地点了下头。 男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般瞬间垮了下来,他看了看刚刚起便被他一直攥在手里的纸条,轻叹一声:“可惜了。” 那纸条又窄又细,只能写下两行字。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王灵疏”三个字,后面跟着一行蝇头小字,似是一个日期。 “可惜了。”他又叹了一声,掌中燃起无根之火,将纸条烧去了。 接下来的画面跳转十分迅速,记忆似乎使用了一种蒙太奇的手法,将两个少年人的成长经历交错剪辑出来。 小小的凤嘉木坐在檐下发呆,是日晴好,他却裹着好几层厚厚的衣衫,王灵疏坐在父亲膝头学字,窗外桃花灼灼;凤嘉木在学堂吐血,王灵疏与同窗郊游踏青;凤嘉木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身旁坐着泣泪的父母,王灵疏身披红袍,床上坐着盖着盖头的新娘,房间里燃着满室红烛。 “我不甘心……”凤嘉木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锦被,圆睁的双目带着一种濒死的疯狂,“我不甘心——” 四周画面又如雾气般淡去,阳光洒落,满园香风。 小小的凤嘉木生得唇红齿白,像个雪娃娃,他被骊娘牵着手,还没人膝盖高。 两人站在一条石板路上,仿佛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石板路尽头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嘉木。”凤副家主将手中的小男孩往前送了一送,“他叫凤灵疏,以后住在咱们家,做是你的哥哥。” 凤嘉木抬头看着被父亲牵来的男孩子,他比自己高两个头,穿着凤凰台的暗红衣衫,脖子上挂着一只做工粗糙的长命锁。 他大概五六岁大,冲自己笑的时候还有些许怯意。 凤嘉木大大的眼睛中登时爆满血丝,他脱开母亲的手扑在凤灵疏身上,张开嘴巴,还没长齐的乳牙深深咬上凤灵疏的脖子。 热血立马滚进他喉咙里,眼泪几乎瞬间就掉了下来。 父亲的斥责和母亲的惊呼声中,他紧紧抱着哥哥的脖子,牙齿却无论如何都咬不下去了。 他无法下手杀了凤灵疏,又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一个双赢的结局。 凤嘉木将自己死死埋在凤灵疏怀里,因此旁人并没有看到,一个稚童竟能有如此癫狂的神色。 他想,如果他跟凤灵疏就只能从血中生出联系,他便要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条路来。 失重感突然而至,雪豹晃了下脑袋,回过神来。 他发现比起他们之前身临其境进入凤嘉木的里,岑殊似乎用了一种更加霸道的方法,将影像直接打进他们的脑袋。 自己从头到尾看完这些记忆,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刚刚从枝头飘落的树叶都还没有落地。 “看明白了吗?”岑殊突然开口。 刚刚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的庄尤面色一凛,垂头答道:“明白了。” “那就走吧。”岑殊冷漠道,“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穿脱衣服,一个被弃掉的设定。废物利用写一个小剧场。 时间线是这几个人刚刚穿到幻境里,两个饲养员双双变小的时候。 几人正匆匆往村落方向赶,豹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薛羽赶忙回头,发现坐在他身上的岑殊,衣带不知怎么解开了,有些偏长的衣摆便落在了雪豹脸上。 岑殊察觉到小徒弟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松散的衣带,慢吞吞捞起来重新在肚子上打了个结。 可能是岑殊已经实现了几百年的穿衣自动化,此时没了术法,打结就不太熟练。 新打的结还没稳固几秒钟,又在薛羽的眼皮子底下散开了。 “我来我来!”薛羽十分孝顺地凑了过去。 变小的岑殊十分乖巧,被薛羽牵着胳膊跳下雪豹后背,又抬起手臂,让蹲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把长长的衣带绕在他腰上。 绕着绕着,小徒弟冷不丁停了手,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圆溜溜的眼睛一弯,笑眯眯道:“我帮师父把结系在后面吧,这样活动时也不容易散开。” 岑殊虽然觉得对方表情有点奇怪,但还是点了下头。 薛羽绕到他身后,手法熟练地在岑殊后腰鼓捣一会儿,挽出一个脸盆大的蝴蝶结。 两道蝴蝶翅膀又大又挺阔,半点都不会耷拉下来,随着岑殊的些微动作在小朋友身后欢快地跳动着。 十分可爱、十分俏皮。 他以前在家的时候在老妈的逼迫下学会了给她打这种蝴蝶结,此时看到自己手法没落下还挺高兴。 天上的崇山峻岭飞低了一些,两只眼睛四颗瞳孔子齐齐聚在岑殊的背后,发出了十分羡慕的声音:“哇!” 薛羽:“好看吧!” 崇山峻岭:“好看!” 薛羽:“可爱吧!” 崇山峻岭:“可爱!” 感到些许不对的岑殊:“……?” 小山一样的重明鸟轰然坠地,把身上坐着的饲养员抖了下来,谄媚地凑到薛羽身边:“给我这也整一个呗!” 薛羽十分豪气地挥了挥手:“好说!” 刚刚从崇山峻岭身上翻下来的庄尤,还没坐稳,便看到一双罪恶的黑手向自己伸来。 他裹紧自己身上的布料惊恐道:“你要做什么?” “不行、不要,快住手,啊!——” 然而身高还没薛羽胳膊长的庄尤毫无还手之力,被人按进了衣服里。 不过片刻,薛羽让开些许,只见庄尤裹在衣服包成的襁褓里,只从里面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小脸。 襁褓正面用衣服袖子并衣带,挽着一只比他人还大的蝴蝶结,将整个襁褓包得像个什么礼物盒子。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岑殊:警觉.jpg 他手往背后一摸,果然扒拉到了自己后腰上那只巨大的蝴蝶结。 因为他人小胳膊短,再加上结扣系得非常紧,岑殊扒拉半天也没把蝴蝶结解开。 岑殊:“……” 薛羽:“嘻嘻。” 崇山峻岭:“嘿嘿。” 幻境:“咔嚓。” 崇山峻岭:“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薛羽:“有点像鸡蛋壳碎了。” 只见不远处的岑殊突然猛地拔高,变回成人的样子,周身气运直冲天地,将整个幻境屏障冲得稀碎。 凤嘉木:??? 犹梦凤凰副本·卒。 享年,一章。 第54章 054 两人落进院子里时,凉亭中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握着茶碗静静品茶。 那人并不是幻境境主凤嘉木,而是凤灵疏。 亭外桃花缀枝,于一片粉嫩颜色中,身着红衣的青年人仿佛是最艳丽的一朵。 听到响动,凤灵疏回过头:“你们来了。” 他神色极其自然,像是在招呼许久未见的老友。 庄尤皱眉:“你知道我们要来?” 凤灵疏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了笑:“既然你们能到这里,说明嘉木一定被绊住了。” 薛羽愣了一下,雪豹脑袋从岑殊的衣襟中探出来,向远处看了看。 果然见他们来时的方向似有火光频闪,仔细听一听还有灵气爆裂的声音。 他就说刚刚岑殊弄出这么大动静,凤嘉木竟没一点反应,原来岑殊早就将他制住了! “那些记忆,你们已经都看过了吧。”凤灵疏又问。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几乎就是确认。 薛羽被他这一问问得还有些发蒙,却听庄尤冷漠道:“最开始我们以为那是凤嘉木的记忆,其实不对,记忆是你的。” 无论是那套旧书,还是后来的红烛、长命锁,都是凤灵疏的东西。 凤灵疏微笑着点了点头。 “凤嘉木操纵时光无数次地溯回往来,以求得一个你与凤凰台的两全之法。他作为此地境主,这件事本应是手到擒来,然而回溯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过。”庄尤道,“凤嘉木以为是他做的不对,其实不对,是因为你在其中左右了每次溯回的结果。” 庄尤:“你与此地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同,你是有记忆的。” 薛羽茫然: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抬头看了眼岑殊,发现后者没有半分惊奇,俨然也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薛羽就奇了,大家明明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怎么这些事情他完全没看出来? 凤灵疏表情如常,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狼狈,甚至笑容更盛了:“《朴公手记》被人动过的时候我十分诧异,也十分好奇。那时我便想知道,到底是这里进了聪明人,还是进了强者。” 他脸上带了点饶有兴致的意味:“现在看来,确是两者皆而有之。” “凤凰台招工的事,果然是你一手促成的。”庄尤漠然道。 怪不得就连身为境主的凤嘉木,对于自己家新聘个教书先生都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原来这确实不是他的意愿。 凤灵疏没有反驳:“我想正式见你们一面。” 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亦想知道你们在凤凰台里,到底还能看到多少东西。” 薛羽被他笑地满身绒毛都蓬了起来,瞧瞧这幕后boss般的发言,可比凤嘉木那只炸毛小凤凰黑多了。 可崇山峻岭不是说这幻境里只有凤嘉木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怎么此时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反而凤灵疏才是主导者? 薛羽还没想明白,那边庄尤已经替他把问题问了出来。 凤灵疏:“你们如此神通广大,定然是知道凤凰台子嗣皆有血脉传承的事吧?” 庄尤做了一个请他细说的手势。 凤家血脉特殊,凤凰游一旦练至大成便极难被杀死,只是大成之前的凤家子嗣比一般修士要更加脆弱。 千百年来不是没有凤家家主想改变这种境况,只是都失败了,直到凤嘉木的出生。 这等天资千年难得一遇,凤凰台的长辈们烧红了眼睛,终于把注意打到邪门歪道身上。 他们可以找一个与凤嘉木命格匹配的孩子,让凤嘉木借他的命。 虽然被借命的人一定因凤凰游功法而活不长久,但那孩子只要或到凤嘉木功法大成,是死是活便也无所谓了。 而这个孩子,很显然就是凤灵疏。 “与境主连有血契,有些许特权总是不奇怪吧。”凤灵疏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 庄尤谨慎道:“凤凰台的败落,也是你的手笔?” 凤灵疏但笑不语。 “为什么?”庄尤忍不住问道,“凤嘉木父母的做法确实阴损可耻,可你既不愿,为何不离开?又何必……” 想到记忆中曾看到的那几十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凤凰台里那些空置荒芜的院子、燃尽一切的无根之火,众人不禁有些胆寒。 “……离开?”凤灵疏好似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轻声道:“借命术法必须蒙蔽天机,让其认为我与凤嘉木是同一个人,如此,便需要同父同母、同宗同族。” 凤灵疏缓慢抬起头,幽幽说道:“两个天南地北的孩子,如何能做到同宗同族呢?” 没由来的,薛羽突然觉得心底一凉。 四周明媚阳光渐渐隐去,熟悉白雾围拢而来,片刻后,又有火光出现在浓稠雾气里。 已进了这么多次,薛羽自然认得出这又是一段记忆,而这场大火并不是烧尽凤凰台那场,而是个完全陌生的宅邸,建筑被烧得几乎看不出形貌,大门上的牌匾隐隐能认出一个“王”字。 雄雄大火将整座宅院笼罩起来,热浪翻滚,浓烟窜天。 诡异的是,火场里除了木料被烧得崩碎的“嘎吱”声以外安静无比,宛若一座空宅。 可薛羽分明看见院中伏着数道人影,空气中也能闻到脂肪与肌肉燃烧时发出的臭味。 一道响亮哭声突然打破沉寂,只见一个熟悉的男人站在火场外,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稚童。 小孩似乎是被这染透天幕的大火吓到了,哭得撕心裂肺。 凤灵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边,与他们一同看向这场大火:“我这位父亲应该认为,面对这样小的孩子没必要行事太过谨慎。” 他面无表情,语气非常平静:“可他并不知道,我天生早慧,将他杀我全家、又将我掳走抱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画面一转,火光悉数熄灭,又是一片柳暗花明,春日胜景。 凤灵疏在一旁继续解释道:“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直接把我养在凤嘉木身边,而是养在外面的别院里。那时我整日发呆,他们便也真的以为我是吓傻了,其实我当时只是在盘算着怎么报仇。” “大概过了三年,在他们的悉心教养下,我终于‘不傻’了,这才被他们接回了凤凰台。” 此时记忆中所展现的正是凤灵疏与凤嘉木头一次见面的场景。 依旧是众人见过的那条石板路,凤灵疏脖颈上也依旧挂着那只长命锁。 可不同的是,凤嘉木见到他并没有扑上去咬住凤灵疏的脖子,也没有幻境中那副极其粘人的样子,甚至上去一把将凤灵疏从自己父亲身边推开,趾高气昂地哼道:“我不要哥哥,你凭什么当我哥哥!” 薛羽有点傻眼。 这不对吧,说好的凤嘉木是个兄控呢? 凤灵疏并没有再说话,只有他的记忆不停变化着。 记忆中的凤嘉木与薛羽他们见到过的迥然不同。 他一副十足的二世祖模样,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围拢着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凤凰台旁支。 同记忆中看过的一样,那群人看不起凤灵疏,凤嘉木本人也十分不待见他。 凤嘉木就像所有影视文学作品中的小少爷形象,被骄纵长大,是谁也不敢惹的小霸王。 凤凰游传承特异,凤凰台千百年就有子嗣之间禁止私斗的规矩,这群二世祖们就没有搞校园霸凌这种传统桥段的习惯,只是把凤灵疏当做空气,干什么都不带着他。 凤灵疏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温吞样子,在凤凰台中安静当一个隐形人。 这种安稳一直持续到凤嘉木十六岁的时候。 虽说凤凰台为了保护子嗣,旁支本家都住在一起,但血脉传承也分稀薄浓淡,总有那种传了千儿八百年,血脉传承淡到与凡人差不了太多的。 凤凰山庄的主人便是一个,这一支旁系便在凡间经商,作为凤凰台钱财的主要来源。有天晚上,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土匪,不知用什么方法闯进防备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凤凰山庄,烧杀掠抢一通后,放火将整座庄子烧得干干净净。 那群山匪有备而来,没有留下一丝证据,而捉襟见肘的凤凰台自顾不暇,再无财力人力去追捕。 钱财之于一国也十分重要,更别提只是一个凤凰台。 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不说,以前凤凰台的那些附庸们态度也有些暧昧起来。 然而凤凰山庄的倾覆只是一个开始,凤凰台栽了个跟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爬起来。 仿佛是什么魔咒一般,凤凰台子嗣接二连三在出门时被杀害,幼崽脆弱还好说,可不少大成功法傍身的人亦遭了毒手,似是杀手十分了解凤凰游的功法罩们。 凤凰台恐慌起来,严令所有人不许出门,情况才稍好一些。 一时间被凤凰台庇护的百姓人心惶惶,再加上赋税日益严重,陆续有人从家乡搬离。 凤凰台一点一点落败,旁支亲附没了大半,以前围着凤嘉木拍马屁的狐朋狗友见状纷纷来踩上一脚。 而在这样的转变中,只有温和的凤灵疏依旧对他无二,安慰他、鼓励他。 在这样似吊桥效应般的局面中,凤灵疏也逐渐成为凤嘉木的某种依靠。 一直到凤嘉木十九岁,昔日敌人闯入凤凰台,进行了一场屠杀。 他们好似各个都对凤凰游功法罩们了若指掌,最后是已经结丹的凤嘉木依靠血契力挽狂澜,将来人都杀了,但此时,凤凰台子嗣也已近乎死绝。 凤凰台千年繁荣,毁于一旦。 家主坐在自己的寝殿中,滚烫灵力四溢而出,无根之火霎时包裹了整片宫群。 凤嘉木的父亲已战死,骊娘在幽幽歌声中引颈自戮。 惊惧之下,凤嘉木只来得及将凤灵疏从火海中带了出来。 两个年轻人跌坐在青山之间,望着那铺天盖地的大火,将昔日辉煌漂亮的金瓦红墙啃食殆尽。 火光将凤灵疏的面庞映得一片通红,犹如那场令他丧失父母的大火,映在稚童眼底的样子。 凤嘉木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从最开始叫爹娘,变成叫身旁的凤灵疏。 “哥……哥哥……” 他扑进凤灵疏怀里,企图像以前那样得到对方耐心的安慰。 却发现他抱着的人没有一丝反应,只是盯着面前的大火。 比起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凤嘉木,凤灵疏的脸颊干干净净,表情没有一点悲痛,只有无限的空茫,和一丝丝的……失落。 火光之下,只听凤灵疏缓慢呓语道:“……真可惜,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家主,她却自裁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应该这章结束的但是我困了……【】 下章这个副本写完 第55章 055 凤嘉木抬起一张碳灰混着泪痕的小脸,于漫天火光中,向上呆呆看着凤灵疏。 面前的人是他最喜欢的兄长,是此时失了父母、失去了一切,风雨飘摇中他仅存的亲人和依靠。 可昨日还说要熬制糖浆给他浇糖人的哥哥,今日却在这通天彻地的大火中,变得像个陌生人一样。 凤嘉木表情空洞,喃喃道:“……你说什么?” 凤灵疏的目光缓慢地转到弟弟脸上,良久,才摸了摸他的头,十分怜悯地说了一句:“傻孩子。” 接下来,凤灵疏平静地给他讲述了,这二十年来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家破人亡、装呆卖傻骗取凤家人的信任、在凤凰台韬光养晦收集资料,同时暗地里与凤凰台的死对头们牵上线。 终于在凤嘉木还未长成,而他羽翼渐丰的时候,凤灵疏开始了他复仇的试探。 作为凤凰台钱罐子的凤凰山庄首当其冲。 而这筹备了近二十年的头次出手,凤灵疏大获全胜,接下来的一切更是水到渠成。 凤凰台当了太久的土皇帝,安稳惯了,面对一个孩子积攒了二十年的恨意,竟是溃不成军。 “……你们好奇盗匪为什么会知道那天是凤凰台十年一度的节庆祭典,又好奇他们是怎么拿到凤凰山庄的布防图的。”凤灵疏轻慢地笑着,“自然是我透给他们的。” “擎雷宗、日月门、破山山庄……”凤灵疏竟一口气说了七八个仙门小派的名字,有些凤嘉木知道是与他们凤凰台不对付,当日杀入凤凰台的便有其中之人,却另有一些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凤凰游功法罩们在胸口檀中穴,一点即废。”凤灵疏笑眯眯道,“自然也是我通风报信。” 他不过一名羸弱的练气期,却将这些眼高于顶的仙门握在手中,充作杀人的尖刀,直捣入凤凰台肺腑。 先切断钱财来源,再慢慢砍掉凤凰台的旁支、失了未来道途,最后连凡人仅剩的尊崇和爱戴也失去了 昔日风光无限、人人艳羡的凤凰台,终于被他这只小小的蚂蚁蛀成一具空壳。 凤嘉木表情空茫,好似刚刚的一切只是在做一场梦, “可我们这些人……也曾是一起长大的啊……”他不敢置信地呢喃道。 年轻人向来身怀傲气、不甘示弱,可瞪大眼睛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时,竟也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儿似的,十分惹人疼惜。 即使是只狗,相处了二十年也该有些感情,何况是人呢?凤灵疏他说杀就杀了吗? “所以我不是给他们留了全尸吗?”凤灵疏看起来有些讶异,似乎不解为什么凤嘉木看不出自己的宽宏大量。 毕竟凤火凶厉,当年那把火,已经将他父母亲人烧得连搓灰都没剩下。 凤嘉木好似终于被“全尸”两个字刺激到了,陡然发起疯来。 “那你应该杀我啊!为什么不杀我!” 凤鸣双刀在火场中不小心掉了一把,只握着剩下的一把向周围乱劈乱砍,滚烫灵力灼得那劈砍出的沟壑都是一片焦黑。 凤灵疏与他连有血契,凤嘉木的灵力自然不会伤他。 他在暴虐灵力中柔弱却坚定地站着,最终将脱力倒下的凤嘉木接进怀里。 凤嘉木是知道父母给他找了个命替的。 小时不懂事,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外人抢走父母对自己的宠爱,因此他对凤灵疏非常排斥。 长大后才知道凤灵疏为他付出良多,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他又看凤灵疏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便又以为命替这件事,凤灵疏自己是愿意的。 因此往后听那些纨绔编排凤灵疏时,他也只是听着,纯当凤凰台里没有凤灵疏这个人。直到今日,他才知道根本没有凤灵疏不是孤儿,父母也没有卖子求荣,是自己爹娘为了给他找这个命替,屠了一家无辜凡人的满门。 “该杀的是我……你该杀了我的……”凤嘉木在兄长膝头流泪低语。 没有他,凤灵疏不用做命替,两家人都不会无辜枉死。 比起这些人,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却活到了最后。 凤灵疏怀抱着他,轻轻揩去凤嘉木脸上脏污的泪水,同以前最后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里,他擦去弟弟脸上浮灰的动作没有什么不同。 “你又有什么错呢?”他温柔地说道,“你只是从凤骊的肚皮里生出来罢了。” “诚然她做这些事确是为了你,你纵是当中最无辜的一个,也是最该死的一个。”凤灵疏将弟弟的脸擦干净了,将他抱进怀里,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但不该由我来杀你。” “反而,”凤灵疏嘴唇贴着他的耳垂低低地说,“你应该将我杀了。” 凤嘉木手心一烫,是凤鸣的刀柄被凤灵疏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被烫了一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丢开了刀拒绝道:“不!” 卷了刃的弯刀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凤灵疏依旧贴在他耳边,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蛊惑道:“你爹娘杀了我全家,所以我杀了他们,是为了报仇;现在你也该将我杀了,给你爹娘报仇。” 两行泪又从凤嘉木的眼眶中淌了出来,他疯了一般摇头,不住重复道:“不要!我不要!——” 凤嘉木毕竟是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少爷,发生这样的事,第一反应依旧是躲进大人怀里。 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凤灵疏了。 无论是好的、坏的,他都只剩下这个哥哥了。 “你必须杀了我。”凤灵疏语调轻柔,态度却十分坚定。 凤鸣又被重新放进凤嘉木的手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要……我不要……” 凤嘉木边哭边狠狠摇头,凤灵疏握着他的手,将凤鸣一毫一厘向自己心口送去。 昔日弱不禁风的兄长此时爆发出的力量连凤嘉木都拗他不过,骨瘦如柴的手指硌得他手背一阵钝痛。 凤鸣刀尖抵在绣着凤纹的衣袍上,凤灵疏继续低吟道:“你我命格相通,唇亡齿寒。” “没有我作为你的命替,你独自一人又能活多久呢?” 凤嘉木依旧在呢喃拒绝,却听“噗”地一声细响,凤鸣已扎入凤灵疏的心口。 凤嘉木一时有些呆了,腕上力道一松,又被凤灵疏按着往里狠狠送了一截,直没刀柄。 凤鸣长约一尺四寸,这样送至刀柄,凤灵疏心口已被捅了个对穿,即使是练气期修士生还希望也极其渺茫。 弯刀已被砍卷了刃,此时卷起的刀刃竟似是血槽一般,从里面汩汩淌血。 凤嘉木好似已经吓傻了,握着刀柄一动不动,只瞪着眼睛瞧人。 凤灵疏面色煞白,大口大口吐血,血落在凤凰台暗红的衣袍上,几乎看不清。 他低低笑起来,面上回光返照般显出一种极其餍足的神色:“如此这般……你我二人,也算是,罪有应得——” 不同于他们从物件上看到的那些影像,在凤灵疏亲自引领他们看的、这些原来真正发生过的记忆中,似乎能同时让人感受到记忆主人当时的心情。 薛羽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被人捅了一刀,有种几近窒息的错觉。 但这种窒息中又夹杂着一种恶意的快活。 凤灵疏死死盯着弟弟的双眸,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样子深深印刻进弟弟的脑海里。 永不遗忘、永不原谅。 “但是嘉木不愧是凤凰台千百年来最优秀的俊才。”他们身旁这个全须全尾,干净俊秀的凤灵疏轻声说道。 凤灵疏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幼时与凤嘉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昔日嚣张霸道的小少爷此时却乖巧谦卑地依偎在他身旁,糯糯叫他“哥哥”的样子,就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凤灵疏只怔愣了一瞬便笑了起来。 他的弟弟,他优柔寡断的弟弟啊,果然无论何时都学不会长大。 凤灵疏与他血契相连,自然认得出他并不是重生了,这里只是一个幻境。 凤嘉木竟造出了这样一个幻境,并在幻境里不断操纵时间,一遍又一遍地回溯过去。 第一次回溯,凤嘉木妄图讨好他,对他做出补偿,以望凤灵疏态度软化下来,不对凤凰台出手。 但当凤嘉木看到凤凰山庄那几十具焦黑尸体时,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第二次回溯,凤嘉木得知凤灵疏软化不来,便只好将他软禁起来,吃喝都由自己照顾。 却发现被软禁在室内的凤灵疏不知用何种方法,又与暗处那些凤凰台的死对头联络。 第三次回溯,凤嘉木只觉万事错误在己,若他不是个天之骄子,自己父母也不会给他找个命替,便在出生时就自毁根基,从此连普通凡人都不如。 自此凤凰台无碍,他与凤灵疏此生从未见过一面。 可此时的凤嘉木却从这一次次回溯中生出了某种执念,他无法做到与凤灵疏此生不见、两不相干。 第四次回溯时,他只想一开始便用一口乳牙将凤灵疏咬死拉倒,凤灵疏死了,就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令他愚蠢至此。 然而血已入喉,凤嘉木却下不去手。 他们唇齿相依,血脉相连,是这世上比父母亲缘还要更亲近一层的关系。 凤嘉木不想放手,也放不开。 至此以后凤嘉木便有些癫狂了,他回溯时间没有章法,也毫无目的,只为享受途中与凤灵疏吃喝玩乐的过程,一有灾祸的苗头就跳转时间。 而凤灵疏虽带着记忆,却不知为何,也配着弟弟演虚假的温情戏,好似也是非常满足。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故意留下那些破绽,又引着我们去找?”庄尤谨慎问道。 “那并不是破绽,而是我留给自己的‘战利品’。”凤灵疏双眸中闪动着某种恶意的光,“他想要拯救所有人却失败的痛苦样子,无论看上多少次都让我无比舒心。” 薛羽全身笼上一层寒意,他想起他们看到的第一段记忆。 记忆的最后凤灵疏颤抖着想要搭上凤嘉木的肩膀,那种颤抖他并不是因为悲痛得难以自已,而是看到凤嘉木如此痛苦,他太高兴、兴奋了—— 只能勉力压抑住自己,免得笑声溢出来。 “至于又为什么给你们看……”凤灵疏突然大笑起来,“我这愚蠢的弟弟这样为我痴迷的丑态,难道不应该邀请更多人来欣赏吗?” 他的笑声状似癫狂,好像在这样多次的轮回中,不仅是凤嘉木,连他也早就疯了。 不断向前的记忆突然停顿一下,随后又如同烟雾般散去一些,他们又回到凤灵疏的院落里。 那些雾气不知为何并没有散完,将满园春色影影绰绰地遮掩着,叫人看不真切。 “……原来是这样。” 一道声音凭空出现在院落里,只见凤嘉木站在月洞门中,他们几个的对话不知听了多少过去。 凤灵疏亲昵又温柔地说道:“嘉木,你回来了呀。” “……原来你是这样厌恶我吗?”凤嘉木面露空茫神色,喃喃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这样恨我啊……” 他孤零零站在远处,雾气缭缭绕绕,只觉得年轻人身躯十分单薄。 大好天光忽地晦暗,雾气好像突然稀薄许多,星月光辉模糊映在后头。 满院的桃花杏花海棠花似乎是预感到什么,从枝头扑簌簌落下,落在地面上像是铺了满地的雪。 凤灵疏亦是有所感,抬起头冲凤嘉木循循道:“嘉木,你怎么了,不是说好咱们要永远在一起吗?” 这回连薛羽都察觉到不对,整个幻境不稳定地震动起来,天穹蓦地豁开好大一个口子,露出一片漆黑星空。 秘境中的事物也同雾气一般,慢慢消散着。 “嘉木,嘉木——不是说好要同哥哥永远在一起吗——” 凤灵疏声音凄厉,面上露出一片癫狂神色,与轮回中的凤嘉木如出一辙。 他作为由凤嘉木幻境中构建出的产物,也同其他事物一起消散开来,直到最后还在喊着凤嘉木的名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片震荡白雾中,凤嘉木抬起头向他们望过来。 庄尤说了一个日期。 凤嘉木面上先是迷惘,紧接着五官舒展,神色一片释然:“啊,原来已经一千多年了……” 一千多年的纠缠,最终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随着这声轻叹,凤嘉木的身躯也变得飘忽起来,仿佛随时都能融进雾气里。 “对了,这东西,你们大概感兴趣。”雾气中忽地飞出一颗金光闪闪的小球,被岑殊收进怀里。 祖宗此时终于舍得抬起眼睛,冲远处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凤嘉木点了下头。 - 杨俊郎本来还在矜矜业业走商,四周雾气忽地一浓,街上的屋舍人群,便同这雾气融在了一起。 他心头猛地一跳,难道说,这幻境竟是要打开了? 他能出去了! 杨俊郎正欢天喜地想往外奔去,却发现自己的腿脚不知何时也化成一片空空茫茫的雾气,转瞬之间,已消散到他胸口。 在脑袋消失之前,杨俊郎突然想起,自己对那几个外乡人说,曾有人想当地人问过时间,被他们活活撕碎了。 这人并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原来他早就已经死了啊。 在误入死地的第一天就已经死了。 他放下只剩一根独苗的扁担,抬了抬头,露出与凤嘉木相似的释然表情,随后消散了。 - 周围雾气散得干干净净,露出四面围合的几座青山。 凤凰台建于山间,大火过后只剩一把枯山,寸草不住。他们几人正站在一片焦黑不平的土地上,是为凤凰台旧址。 还未有人来得及说什么,薛羽只觉得眼前忽地一花,他由于凤嘉木时间术法作用而消失的人形小号凭空出现了。 由于他的雪豹大号此时正被岑殊横着兜在衣襟里,人形便也横着出现在从同样高度的半空中。 薛羽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猛地一沉,还没往下沉几寸,膝弯和背脊突然有了着落。 是岑殊闪电般伸出手,将他以一个极其标准地公主抱姿势抱住了。 同样是刚刚破壳的崇山峻岭刚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庄尤死死捏住了脖子。 薛羽下意识仰头,和恰好低头看他的岑殊对上了视线。 一时间四周十分安静。 假设你只有两只手,在□□的情况下,是选择捂脸、捂胸,还是捂裆? 笑话!如此忸怩之态,只有是你们人类才做得出来。 薛豹豹当即脖子一缩,抱着膝盖在岑殊胳膊上紧紧团成一只豹球。 虽然大家都是雄性,但光天化日坦胸露鸟还是有些许不文明的哈。 当然光天化夜也不行。 然而还没等薛羽想出什么词来缓解此时的尴尬,膝弯上的胳膊突然抽离,他的下半身直直向下落去。 “师父!”他大喊一声。 一道黑影突然从岑殊袖间飞出,耍流氓似的贴上薛羽脚脖,他的双脚还没落地,裤子鞋袜已经好好套在了身上。 岑殊松手让他站好,上衣也自动贴合在他身上。 这几件衣服是刚从岑殊的袖中乾坤中拿出来的,里面时间暂停,因此衣物上还残留着放进去之前主人的气息。 其中有几件,是岑殊穿过的。 清冽冷香霎时将薛羽包裹起来,犹带温度的衣衫灵活套在他身上,恍惚间,就像是有双手轻轻拂过他的肌肤。 待最后的衣带在他腰间自动系好一个结,岑殊才抬眸轻声道:“怎么?” “啊、哦,没、没事。”他向四周看了看,装傻道,“我们这是出来了?已经结束了吗?” 岑殊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落在薛羽身上,仿佛洞察了一切似的,看得他头皮又一点一点发麻。 啊,不是吧,病娇和变态还会发生人传人现象的吗? 良久,岑殊忽然笑了一下。 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倒映天幕上细碎的星光,一片潋滟。 薛羽被这个笑晃得花了眼,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穿书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岑殊笑,桃花眼笑起来果然十分漂亮。 这人的笑容中带着一种薛羽形容不出的情绪,好似他已经走了很长的路,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歇一歇了。 薛羽被他笑得有些结巴:“师、师父,怎么了?” 岑殊又看了他许久,终是缓缓摇了下头:“只是觉得这千载风光大好,而春日尤甚。” 哦,原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吗? 薛羽懵懵懂懂点了下头,傻乎乎道:“那咱们再看看?” 不过秘境都没了,这点东西也没啥可看的。 “不了。”这回岑殊回答得很干脆,“往事已矣,追溯无意,只当向前。” 薛羽“哦”了一声,觉得岑殊这想法还挺前卫的。 岑殊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 薛羽还在下意识琢磨岑殊那个笑,忽听人在前面唤他:“还不跟来?” 他抬起头,只见岑殊正立在几丈外,微微侧身向他看来,似乎在等他。 “哦哦哦!”于是赶忙跟了过去。 众人走出群山,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噼啪异响。 薛羽回头一看,只见本来已经清明的山峦间又聚起一片浓雾。 他惊得合不拢嘴:“凤嘉木怎么又发疯了?!” 岑殊:“不是他。” 薛羽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与以往安静缭绕在山间,容易让人误闯的厚实浓雾不同。 这回掩住群山的却不像是雾气,雷云漆黑,当中紫电频闪,俨然一副不想让外人靠近的样子。 凤灵疏竟学着凤嘉木的样子,重新搭出了时轮秘境。 薛羽目瞪口呆:“这、这又是图个啥呢?” “于凤灵疏来说,他即沉溺于与凤嘉木的兄弟情深中,又不能原谅自己与仇人之子和解,幻境对他来说本就是最好的归宿。”庄尤默然看着远处的紫电雷云,道,“情之一字——” 他猛然停下来,看了一眼薛羽:“你还小。” 薛羽:“……” 我他妈??? 欺负我现在掏不出来是吧!不知道点家小说龙傲天金句就是莫欺少年穷吗! 几人正欲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吆喝:“前面几位兄弟,请留步!” 薛羽再次转头,只见后面七八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追着他们过来,其中还有几个面孔十分眼熟。 他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不是鸿武宫的几位吗! 好家伙,他们是知道最后传承是落在岑殊手上,又来讨债的吗? 第56章 056 目标这么大的金耀决落在此地,吸引了无数修士前来探宝,结果一个不落被凤嘉木所构建的幻境给囫囵包圆了。 此时幻境崩解,所困修士争相逃出,以鸿武宫这群人的能力,会在凤灵疏第二次建起幻境前逃出来并不奇怪。 本来两方人离得也不算近,但对方脚程极快,说话间已经到了近前。 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只听一旁的崇山峻岭忽地叫道:“啊!你们不是之前说要将我炖了的那群瞎眼护院嘛!” 几个面相生嫩的小伙子也恍然:“——你是那只野山鸡!” “什么鸡——”崇山峻岭炸炸翅膀刚要发作,那边庄尤已顺手将他脖子捏住了。 却听鸿武宫那边有人冷不丁斥道:“目生重瞳,口出妙音,分明是重明鸟,说你们瞎眼也不亏了!” 这边崇山峻岭虽说不出话,但还是高傲地把脖子扬了扬。 几个鸿武宫小辈连忙吐了吐舌头,叫了句“长老说得是”,而后往旁边散开,露出他们身后的人。 被他们称为长老的这位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修为几何薛羽探不出,至少在元婴往上。 只是这大晚上的,长老这张黑黢黢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竟隐隐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 于是他就红着脸往他们几人身边靠了靠,冲岑殊激动行礼道:“仙君!” 竟然是认识的。 薛羽不动声色往他师父脸上瞅了瞅,见这人脸上没再挂着之前的笑意,依旧端着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 只是这位祖宗以往见谁都是这表情,因此薛羽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对方是谁。 不过长老好似也不太在意,那张老成的脸上是一种毛头小伙子才会有的/兴冲冲的表情:“刚刚远远望见背影我还不敢认,上前拜谒才发现真是岑仙君!” 他道:“八百年前清世行动在我鸿武宫商议,我立侍师尊左右,曾有幸一睹仙君风采!今日还能再遇仙君,我真是——” 岑殊表情依旧淡淡的,丝毫不给人面子道:“何事?” 长老见岑殊搭理他,眼见更兴奋了:“我等本来还在商议如何破阵,却见这幻境陡然崩塌,想来必定是仙君手笔!——” 对方的彩虹屁一时半会儿也吹不完,岑殊再次打断道:“你是为此物而来?” 说着他微微抬手,指尖凝出一颗金色的琉璃珠,赫然是刚刚凤嘉木给他的鸿武宫传承。 长老赶忙摆手:“我鸿武宫向来信奉强者为尊,功法宝物自然能者得之。若其他人拿到,我等必定会考较一番,但其既然落在仙君手上……嘿嘿。” 这态度跟面对凤嘉木时也差不许多,就是最后那声笑有点略猥琐。 “不过此物于我,确实无甚用处。”岑殊敛了敛鸦羽似的长睫,把这颗小珠子放在指尖把玩一会儿,冷不丁向对方抛了过去,“你们追过来正好,给你也无妨。” 那长老下意识接住珠子,嘴巴里秃噜出一句:“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既不好意思,便帮我一个忙。”岑殊十分自然地接道。 长老仿佛没想到这祖宗竟然打蛇随棍上,抱着珠子愣了一愣:“仙君有何吩咐?” 岑殊没说话,只是微微侧首瞥了一眼庄尤。 后者只一瞬便反应过来,立马上前行礼,三言两语将之前修士围城的前因后果讲给他们听。 “……因此你是希望我等助你打退那些人?”长老豪迈应道,“这有何难?” “不不不不!”此时薛羽也明白了岑殊的用意,赶忙帮腔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即使他们这次退了,总还有下次会来攻。” 天下武功皆出鸿武,鸿武宫作为三力宗之首,亦是百年后修仙界第一的大宗门,宫内所藏武学包罗万象,种类甚是纷杂。 在兽修、精怪之类非人类修士为修仙界所不容之时,鸿武宫却对种族成见并不在乎,且已有一批优秀的非人弟子,堪称是最包容的仙门。 正因为如此,鸿武宫慕强到一种略有些扭曲的程度,简单来说,便是只要你强,对于弟子的三观没什么约束。 这也是为什么李修然后来臭名昭著,却还是受到鸿武宫尊崇的原因。 原著中关于普罗米修斯被追杀之后,到底是哪个仙门大派率先将引气入体的基础法门散入凡间的,并没有做详细的描写。 而此时此刻,让鸿武宫来做这个吃螃蟹的人是再好不过。 薛羽将想让鸿武宫将这些基础法门四散入凡间的想法说了,又仗着有岑殊在后面撑腰,勾下人家长老的脖子,用一种哥俩好的语气循循善诱道:“……您想,清世行动后世间灵气如此充沛,引气入体跟吃饭睡觉那样简单。不信你问庄尤,他教的那些个凡人,是不是才个把月就都入门了?” 庄尤立即附和。 薛羽又道:“只要凡人们各个都引气入体,你们再去收徒时,岂不是遍地都是好苗子?到时收到的徒弟一入门便是练——那个一重境、二重镜,这不比自己从头教省事多了!” 长老佝偻着半个身子缩在薛羽胳膊底下,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小友说得甚是有理——” “而且凡人们学了鸿武宫的基础法门,必定对你们感恩戴德,到时你们还能派人出去,扶持凡人在十沙雪域周围建出一圈城邦,到时根本不需你们苦哈哈四处搜罗徒弟,便让那些国家、学府,每隔几年便向鸿武宫输送些资质好的弟子来,你们就坐在家里等着人往嘴里面送,岂不是美滋滋?” 薛羽兴致勃勃给人规划未来蓝图,说的都是后面原著写过的内容。 在全民修仙后,鸿武宫便逐渐在驻地八方扶持出八座卫星城,那些城池受鸿武宫庇护,每三年便向鸿武宫输送一批资质优秀的弟子。 因此后世又云,进鸿武宫并不仅是修行,更是去结交人脉。 薛羽这边还在畅想未来,一时之间说话也没过脑子,根本没留意自己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而庄尤则对修仙界还知之甚少,又看一旁的岑殊表情平静,没有丝毫惊讶神色,便也只当自己不知道的那些细节是他们修仙界的某种共识,没有出言相问。 薛羽舌灿莲花,谈话间已经把鸿武宫长老哄得眉开眼笑,直说他这提议甚好,但自己一人也无法做出决策,需得回宫上禀。 说完,还力邀他们来鸿武宫做客。 薛羽兴奋:“去去,当然去!” 答应完又想起旁边还站着个尊长,刚忙又回去贴贴岑殊的胳膊,哼哼唧唧请示道:“去吧师父?” 接着还让雪豹娇滴滴在人家胸口拍了拍。 岑殊手指在雪豹后脖颈上搭了搭,漆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辩喜怒地点了点头:“可。” 薛羽:嘻嘻嘻嘻嘻。 庄尤自然没有放过这次与鸿武宫长老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直接向其请求拜入宗门。 他年纪虽大了些,但修为在同龄人中也算中上,再加上身边还带着只珍惜的重明鸟,长老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将庄尤收为了弟子。 一行人先送庄尤回岁安城扫了尾,紧接着整装上路向鸿武宫进发。 - 鸿武宫驻在大陆中央一片白茫茫沙漠中,远看如同大雪盖地,十沙雪域这名字便由此而来。 鸿武宫中皆是一些武疯子,他们嫌弃植物动物的生长亦会吸收灵气,便将周围百里的植物尽数砍伐。 久而久之,大陆中心便形成一片荒漠沙地。 众人远远便从高空之上看到这片皑皑沙地,在炙热的太阳光下反射着耀目的点点白光。 鸿武宫的穿着打扮以活动方便为主要目的,自然没有像岑殊他们样穿着层层叠叠的宽袍大袖,而是一身深色单衣,样式极其简洁。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一片饱满胸膛,再加上束腕束腰,便显得整个人精神又干练。 可这样干练装扮下,他们每人肩膀上都堆叠一团似围巾又似坎肩的纱制物品,看着又有些不伦不类的繁琐。 直到临近沙漠边缘时,鸿武宫众人才将肩脖上绕着的纱罩撩起来搭在头顶,长长纱罩垂下,即阻挡了风沙,也挡住了日头,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一向是这样的装扮。 岑殊谢绝长老送来的纱罩,只将周身灵力扩大一些,把薛羽笼进自身的护体灵气中。 薛羽只觉得一阵凉气在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贴合,凉快是挺凉快的,只是这日头实在晒人。 于是他一弯腰,在岑殊脚边盘腿坐下,躲在这人的影子里纳凉。 大家都是亲亲过的关系,本着互帮互助的关系,薛羽也不觉得自己纳个凉有什么大不了的。 岑殊也一动不动由着他纳。 鸿武宫有特殊禁制笼罩,岑殊他们不再乘翻手星河,而是由鸿武宫长老载着向沙漠中心进发。 又飞了不短的一阵,地平线尽头突然出现几幢影影绰绰的黑影,再近时却叫人看清,那是一块一块高耸入云的巨大黑碑。 数以百计的黑碑以同样的方向直直竖立在雪白砂砾之上,形成一片壮观的黑色碑林。 那些黑碑有的高达百丈,有的仅有数丈,如若不是高度参差不齐没有规律,以这样的形态插在地上,那满地石碑的样子也跟乱坟岗似的。 而鸿武宫的弟子们就住在这一块块黑碑之中。 刚进十沙雪域时薛羽便有所感应,等真的落地,那种奇妙的感觉便更加强烈了。 或许根本不需要以雪豹的感官作为参考,就连迟钝如人形小号,都能清晰感觉出来。 ——这篇沙域中的灵气,太浓郁了!是别的地方的好几倍! 等众人再经由法阵进入黑碑之中后,已经非常浓郁的灵气再次浓上好几个度! 一进黑碑,鸿武宫众人肉眼可见地松快起来。 “可算是回家了。”一个鸿武宫小辈低声抱怨道,“外面的灵气可太稀了,特别是在幻境里,我差点觉得那地方要倒吸我身上的灵气!” “可不是?咱们鸿武宫可是整块大陆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另一个小辈与有荣焉道。 长老一人一下拍了那俩小辈一跟头,恭敬领他们向内走。 也许是为了防风防沙,黑碑之中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和大片照明法阵,倒是也把黑碑内部映得亮亮堂堂。 他们到来之前长老便已向鸿武宫发去了消息,因此他们一入内便有小厮和婢女前来服侍。 这几日在天上风尘仆仆,长老将他们安置妥帖,只说天塌下来的事都得等休息一晚,明日再商讨,又留下十几个仆从说是要照顾二人起居。 鸿武宫弟子只专心修炼,未免分心,一切冗杂小事都由下人服侍,宫内下人数量是正经弟子的数倍,那生活跟皇上也差不多。 庄尤毕竟是要拜入鸿武宫的,便被长老带走,客房这边只住着薛羽师徒两人。 黑碑内空间很大,客房便也非常宽敞,当中陈设十分走心,床榻桌椅木色一致,都是黑沉沉的,床垫软塌也都是一个花色。 小厮们给他们送来了热水,薛羽问过岑殊,得到不洗的回答后,他便自己抱着自己豹,跳进浴桶泡热水澡。 这里灵气太过浓郁,因此也并不会让人觉得空气不新鲜。 薛羽的人形小号还没吸过这么浓郁的灵气,再加上浴桶中热气腾腾,泡得人舒适又解乏。 他双臂搭在浴桶边缘,小巧的下巴枕在手臂上,头上还趴着一只湿漉漉的豹豹,两只小动物同时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怎么办,好像有点点醉、醉灵气—— 嗝。 不知泡了多久,热气已经不冒了,有两位小厮轻轻悄悄进门来,刚想伸手服侍贵客起来,却见眼前光景猛地一换,人已在房间外了。 两扇厚重石门贴着他们鼻尖猛地合上,接着从里面传来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退下吧。”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垂着头立在门边,显然已熟悉这样的使唤,一副等待主人再召的模样。 房间内,只听“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出水的响动,再看薛羽身上,已经半滴水珠都没有了。 小徒弟还一副泡澡泡到醉醺醺的样子,此时长发已恢复一片莹莹雪色,眼睛都闭着,浓密睫毛上挂着几滴颤颤巍巍的水珠,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仿佛很不满意自己从热水中离开。 岑殊将他抱在怀里,对方的手臂很自然地勾上他的脖子,小臂内侧贴着岑殊后颈,皮肤还是热烘烘的,被放了花瓣和香料的热水泡得又香又软,微微泛红。 他整个人都是透着微粉的雪白,除了一双殷红的唇瓣外没一点重色,像一团刚被狠狠杵过一番的嫩白糍粑,看起来颇为秀色可餐。 岑殊将泡的皮毛松软的雪豹先飘去一旁床榻上,又垂首看了一会儿他泡得发红的脸蛋,从衣柜中召出一套干净柔软的素色里衣将人裹了进去。 衣服比热水凉,一裹上身薛羽就醒了,只是人还有点晕晕乎乎,被岑殊这样亲近地抱着,竟然没反应过来。 即使被十沙雪域的邪风狠劲吹,岑殊身上依旧一粒沙子都没有,怀抱中还是那股薛羽极其熟悉的凛冽冷香,十分好闻。 黑碑内的房间中寂静无声,墙上亮堂的法阵没有启用,只剩几颗亮得很模糊的夜明珠,这气氛可太想让人睡觉了。 薛羽紧紧盯着这张离自己极近的俊俏面孔,目光又不自觉落在那两瓣颜色浅淡的嘴唇上面。 他滚了滚喉咙,抬起脸向上凑了凑,像只雪白的妖精,轻声细语地在人耳边吐热气:“师父,吸一吸戾气不?” 岑殊弯腰将人放在床榻之上、雪豹旁边,又十分淡漠看他一眼:“不吸。” 薛羽屁|股刚挨上床垫,又猛地一勾岑殊脖颈,昂起上半身向对方凑去,破罐子破摔地露出真面目。 他挂在人家身上哼哼唧唧道:“其实是想亲一下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我全勤没了。 周末粗去玩不仅费钱还费全勤呜呜呜 这部分是纯纯的谈恋爱,我终于要开始谈恋爱了(双手合十) 第57章 057 薛羽哼哼完,又向岑殊凑近一些,昂起头用脸颊在对方颈侧亲昵地蹭了蹭。 他刚从热腾腾的水里出来,脸蛋还是潮软温热的,贴在岑殊沁凉的肌肤上,就像是三伏天里吃冰,那感觉舒适极了。 “师尊——想亲一下——” 薛羽眯着眼睛贴在人家颈窝里,用热水泡软的嗓子拖着长音撒娇。 那模样有点像是盘踞在小卖铺附近的流浪小猫咪,它们十分聪明,会一边咪呜咪呜娇滴滴叫着,一边用身体蹭行人的小腿讨食。 只要你愿意买一块小鱼干喂它,就能在它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时候摸一摸它油光水滑的背毛,甚至还可能捋一捋那条高高翘起的尾巴。 在猫猫的众多本能之中,向人类讨食也是十分重要的一项。 只有最会撒娇的小猫咪才能讨到最多的小鱼干吃,薛羽对这项技能也掌握得十分熟练,甚至还换了对人的称呼,可以说为了一口吃的非常无耻。 薛羽觉得自己讨食的姿态相当标准,岑殊马上就会像在幻境里时那样,垂下头亲亲他。 可他却并没有等来对方冰冰凉凉的嘴唇,只有两根冰冰凉凉的手指,捏上了他的下巴。 岑殊轻巧扳着薛羽的下巴,不知使了什么巧力将他从自己怀里推了出来,放坐在床榻上。 “那日已说是最后一下。”他云淡风轻说完这句,抱起一旁的雪豹坐去另一张床边。 离开了人的怀抱,四周空气贴上娇嫩热乎的皮肤时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薛羽打了个哆嗦,脑袋比刚刚清醒了一些,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日”是哪一日。 是他们在凤凰台的学堂小屋里,薛羽最后从岑殊那里骗来的那个亲亲。 那都是什么老黄历的事了,怎么还作数呢! 薛羽十分气愤地想,岑殊在幻境里的时候明明还是很宠他的,怎么现在身上的戾气被他吸少了,就抹抹嘴不理人了! 太过分了!简直是拔那什么无情! 两人的床榻呈直角摆放,相隔也就三四米的距离。 岑殊仿佛对薛羽的瞪视熟视无睹,只随手在雪豹背毛上摸着,淡然道:“你上次既说要勤勉修炼,此地灵气浓郁,对你来说是事半功倍。” 他顿了顿,抬头面无表情看了薛羽一眼:“修吧。” 这话确实……是他说的来着。 之前在岁安城被自己的废物程度刺激到,薛羽失落过之后又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要努力修仙,不再当个什么都不会的小豹豹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努,就掉进凤嘉木的秘境里去了。 此时他们得以脱困,鸿武宫的黑碑之中灵气又这样充裕,薛羽不得不承认岑殊说得非常对,他应该好好修炼了。 可是修炼跟亲亲有什么冲突呢? 他亲亲完也可以认真修炼啊! 不给小猫猫喂食就让人家干活的行为简直太恶劣了! 薛羽愤恨地盘起腿来,想着等他修炼完再去磨岑殊,到时他倒要看一看对方还能用什么理由不亲他。 想罢,他闭上眼睛,经脉中灵力流动起来,缓缓开始运转周天。 没有小动物闹人,房间中重新陷入一片安静里。 岑殊低垂的眼睫微微向一侧抬了抬,目光落在另一张榻上的小徒弟身上。 只见后者正拧着眉毛鼓着脸颊,飞速吸收着充盈在黑碑内的灵气,动作中仿佛还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味道。 微不可查的笑意从青年漆黑的眸底一闪而过,紧接着他重新垂首,让怀中的雪豹四肢张开趴在自己膝头,摊成一张毛茸茸的豹饼。 他此时已经长大了许多,这样平摊时几乎将岑殊整条大腿占满了。 又因为薛羽已经入定,与其共用一个脑袋的豹豹自然全身柔柔软软地任人摆弄。 屁股后面一条长长的尾巴也从腿上耷拉下来,又被岑殊捞起来,慢条斯理地卷在自己手腕上。 他颀长漂亮的手指落在雪豹左右两边的肩骨上,富有技巧地捏了捏。 “于幻境中时,辛苦小羽载我了。”岑殊眉目舒缓,轻声说道。 兽类体温比人要高上一些,即使岑殊已经没了戾气的时时侵扰,身上不会再像以前冰如尸体了,可指尖落在雪豹暖呼呼的皮毛中时,还是显得些微的冰凉。 他的手指在毛茸茸间缓慢穿梭,力道微妙地搓搓揉揉,就真的像个奖励宠物的主人一般,给膝头的雪豹做按摩。 还未真正长大的雪豹依旧软软一团,被岑殊灵巧的指尖从肩膀头一路按到尾巴梢。 这人揉捏的力道不轻不重,速度不急不缓,乖巧摊在人膝头的豹饼被缓缓按成一滩豹水,两颗圆圆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好似被伺候得十分舒服。 不受控制的嗷呜声从雪豹细小的喉咙中泄出来,蓬松的长尾巴也下意识在岑殊手腕上紧了紧。 薛羽被岑殊硬生生从入定状态中撸醒了。 他这边修炼一停,岑殊立马便发现了,抬起头凉凉看他一眼:“怎么?” 岑殊的撸猫手法实在太高超了,雪豹被他按得哼哼唧唧十分舒服,根本无心修炼。 薛羽脸上被热汽蒸出的红晕已褪得差不多了,只余眼尾还各自残留一抹红痕,一双控诉着瞪人的兽瞳也红通通水汪汪的,像是被谁狠狠欺负过一般,看起来可怜极了。 薛羽总不能说岑殊摸豹摸得他没法专心,只得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休息、休息一下。” 岑殊冷着脸斥他:“只运完一个小周天便要休息一下,以后运完一个大周天岂不是要休息一天?” 明明是岑殊把他捏出入定状态的,此时却恶人先告状。 薛羽又气又委屈,却又发作不得。 下次等你入定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搓搓揉揉,你肯定也入不下去啊! “不休息了!”薛羽气闷地闭上眼睛,并操纵趴在岑殊膝头的雪豹支起爪子欲往外跳。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的嘛! 岑殊眼底促狭的笑意又是一闪,五指一拢,还没来得及从他手腕上撤下来的长尾巴就被他抓在手里。 他将雪豹往回一拽,只听猝不及防地一声“嗷呜”,灰灰白白的一团又被他拉回大腿上,爪子在胸口蜷曲着,雪白的肚皮朝天。 “去哪儿?”岑殊的手指在他软软的肚皮上缓缓耙犁着。 雪豹:“呜呜呜呜呜。”什么叫痛并快乐着呜呜呜呜。 “刚刚那样不喜欢吗?”岑殊声音低低地问他,手指又按在雪豹胸口,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那你喜欢怎样的?” 雪豹呜呜嗷嗷地叫着,四只爪子抱着岑殊的手腕,咬着他的手指不让他动弹。 谁知被雪豹咬进口中的手指勾了勾,指尖在他柔软的上颚轻轻搔了两下。 雪豹“呸”地一下松开嘴巴,粗糙舌苔不住在自己上颚刮蹭着,想要刮掉那层细细的痒意。 岑殊两只手将雪豹一拢,将他托举起来。 雪豹爪子在岑殊虎口上扒着,眼见他将自己托到与他视线平齐地高度,紧接着,青年俊俏的面孔在他面前缓缓放大。 一旁薛羽的人形小号几乎是下意识把眼睛睁开了。 只见岑殊将他的雪豹大号举到面前,又微微低垂脖颈,曾经亲过他的柔软唇瓣此时却向雪豹落去。 下一秒,雪豹只觉得鼻尖一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了贴他。 薛羽宕机了一瞬,随即一个猛子蹦起来,四肢并用朝岑殊扑了过去:“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后者手臂一抬,精准抵上了薛羽的脑门,于是他怎么都扑不过去了。 岑殊:“境界毫无寸进,要什么?” 薛羽双手向前扒拉着,愤愤然道:“你都亲他了!不能厚此薄彼!” 虽然此和彼都是他自己,可是呜呜呜人和雪豹怎么能一样? 雪豹是没有像人类嘴唇这种东西的,因此比起像人类之间的那样亲亲,他更喜欢被摸摸肚子揉揉下巴。 岑殊亲他的大号根本就是浪费啊! 酸,他好酸! 然而岑殊抵着他额头的手没有半分放松的意思,只淡声道:“小羽是我的雪豹。” 薛羽十分理直气壮:“我也是你的雪豹啊!” 岑殊漆黑的眼珠子眯了一下。 薛羽没由来地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是徒弟……也是雪豹嘛。” 岑殊凉凉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他说罢,一股清冷灵气将薛羽往后猛然一推,后者又落回自己的床榻上。 岑殊:“三十六次小周天,运不完不许睡觉。” 薛羽傻了:“啊?!” 三十六圈! 他本来修炼就生疏,只转一圈都需要至少十分钟,更别提还有岑殊在他身上捣乱。 等真转完三十六圈天都亮了,还能睡吗! 薛羽委屈巴巴看着岑殊还欲再讨价还价,可对方那张冷酷的脸一板起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好乖乖开始打坐。 他刚运行了半个周天,只觉得一根清清凉凉的指头尖又搭在了雪豹身上。 薛羽一个哆嗦,经脉中运转的灵力差点没走岔路了。 他咬紧牙关尽力忽视胸口那根手指,继续推动灵力顺着小周天路线徐徐运转。 可岑殊的手指却不知怎么,也顺着他灵力奔流的方向,在雪豹身上滑动着。 岑殊不轻不重地按揉着雪豹的皮毛,薛羽已经完全放弃了对自己大号的掌控,只见雪豹仰着脑袋眯起眼睛,在岑殊膝头发出一声声细细的、无意识的“嗷呜”声。 因为那根手指落在他身上的触感实在太清晰了,而那些落点的位置,就像岑殊故意追着薛羽经脉中的灵力向前走似的。 他下意识加快运转速度,想要摆脱岑殊落在他身上的手指,可他却像是能看出薛羽的意图般,指尖跟来的速度也相应加快了。 不知不觉间,薛羽运转小周天的速度越来越快,充斥在他周身本来温吞挪动的灵气,也如同被看不见的手搅动一般迅速向他身体内涌去。 他竟就这样被逼迫着进入了入定状态,周围灵气如沸水蒸腾,将他身体热油烹烤。 也不知这种折磨进行了多久,薛羽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入睡前,他依稀觉得一团香香凉凉的气息向自己包围过来,又在他鼻尖轻轻贴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论人类的报复心能有多强》作者:岑殊。 中间写到师父揪豹豹尾巴给人家拽回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充满了不好的废料xx 虽然我正文根本还没写到他俩正式谈恋爱,但是脑内已经进行到正文完结后的番外进行时【。】 某个平行世界中人形突然长了豹豹耳朵和尾巴,尾巴从尾椎骨末端的地方长出来,每下内什么都能撞到尾巴根。 师父从后面来的时候,尾巴可以在他结实的手臂上绕三圈。宝贝徒弟因为受不了哭唧唧往前爬,又被揪着尾巴拽回来继续。 啊——尾巴真是好文明。 第58章 058 等第二天薛羽醒来的时候,画在墙壁上的法阵已经运作起来,模拟出一片大亮的天光。 从房间一角的更漏来看,现在是早上八|九点。 他迷糊了几秒钟,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太困了,岑殊要求的那三十六圈小周天根本没运转完! 薛羽下意识弹了起来,朝丹田气海探了过去。 作为吸啥啥不剩的黑洞体质,薛羽的修为一直停留在练气二三层的境界,黑碑内灵气如此浓郁,经过昨晚岑殊赶鸭子一样的修炼,他竟已是练气八层了! 他跳下床,刚想向另一张床榻上还在闭目冥思的岑殊炫耀一番,突然又想起昨晚这人态度那样恶劣,估计也不会说他什么好话,便又撇撇嘴坐了回去。 薛羽徐徐运功,经脉中的灵力十分充盈,如涓涓细流在他经脉中生生不息缓缓流淌。 他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 玉色中衣料子轻薄,十分柔软地贴合在他皮肤上,还是昨晚岑殊把他从浴桶中捞出来后替他套上的。 此时他跟衣服均是白白净净,还带着一股好闻的熏香味。 薛羽纳闷地想,他第一次提升境界时,身上脏的跟在烂泥地里滚过一圈一样,怎么这回他足足跳了五个小境界,身上反而干干净净,一丝杂质都没析出来? 可再内视一番,薛羽却发现自己肉|体比之昨天更通透许多,经脉也变得干净,灵力流淌起来更加顺畅,明明是又剔除一批杂质、向仙体靠拢的证明。 ……又或者,昨天晚上自己睡过去以后,岑殊帮他洗过澡了? 薛羽皱着一张小脸冥思苦想,隐隐约约间觉得好像是有这么一遭,又好像没有。 他绕过屏风去看浴桶,却发现里面并没有水,连桶壁都十分干燥,看起来已经空了有段时间了,再探身进去闻,鼻尖也只有昨晚幽幽的花瓣香气。 薛羽立在空空如也的浴桶旁,脸皱得更狠了。 “仙君、小友,可起床了吗?”石门外突然传来长老的声音。 薛羽忙不叠跑过去准备给他开门,人还没挨到大门,一团柔和灵力突然将他托了起来。 不知从哪飞来几件玄色衣衫,十分灵巧地套在他身上,待薛羽重新落地时,衣带正好在他腰间打成一个结。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岑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向他望过来。 只穿睡衣见客人确实有点不太礼貌,薛羽嘟囔着道了声谢,这才把门打开。 长老对薛羽那明晃晃的兽修特征并不在意,只是寒暄进房,四个小厮低着头鱼贯而入,将一桌丰盛早餐摆在桌上。 鸿武宫与其他仙门不同,他们不仅并不辟谷,同时为了保持肉身的绝对强横,还吃得很多,其中甚喜食肉。 因此这桌早餐活生生被他们做出了午餐的气势,大眼一扫没有一道素菜,粥中炖着糜白的鱼片,连蒸米的水都是拿猪骨、羊骨、牛骨熬的,米粒微微泛黄,饱饮肉香。 盘盏铺了满满一桌,房间里霎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岑殊看了看小徒弟那副盯饭盯得眼睛都直了的样子,唇角微微牵了一下,接着颔首向长老致谢。 那长老又像是见了偶像的迷弟一样,激动得红着脸吹了一堆三生有幸蓬荜生辉之类的彩虹屁。 吹完岑殊又想讨好讨好偶像高徒,目光刚转到薛羽身上,长老神色一顿,突然皱了皱眉毛。 他利落转身,冲门口的几个小厮厉声斥责道:“我让你等好好照顾贵客起居,怎能给小仙长准备不合身的衣物!” 几个小厮齐齐往地下一跪,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薛羽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结结实实地跪,顿时吓了一大跳。 他此时才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小了,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雪豹远远打量他一眼,惊讶发现与昨天相比,他竟是一夜之间长高了! 没错,比起之前他明显是稚童的样貌,此时的薛羽竟是又年长了两三岁,不仅身高抽条,连五官也略略长开一些,看起来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模样。 如果他这时再去廖娘面前装岑殊的儿子,那她铁定是不会再信了。 比起他雪豹大号老老实实地换毛成长,他的身外化身竟是根据修为的增长而长大的! 小厮们按照薛羽昨天的身高体型准备衣物,能合身才奇怪了。 但鸿武宫弟子一向慕强,这些专门收来照顾弟子们生活琐事的奴婢小厮们全都资质平平、练气修为,自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因此即使错不在己身,小厮们也只是瑟瑟发抖委身于地,半句话都不敢反驳。 这场面要是让不知道的人看见,哪里能猜出是修仙界,还当是演宫廷剧呢。 薛羽连忙向长老解释一通,后者像是也知道兽修功法一向特殊,一夜长大也不是什么怪事,表情这才好上一些。 长老真情实感夸道:“不愧是岑仙君高徒,当真英杰俊才!” 薛羽看了看门边跪着的那个练气九层,当即对脑残粉的滤镜厚度有些无语。 岑殊这缺德玩意儿果然害人不浅,瞧瞧把孩子迷成什么样了。 - 饭后,长老便邀岑殊二人去鸿武宫议事厅。 虽然岑殊给传承时相当干脆,后来也只说向鸿武宫寻求帮助,但明眼人便能瞧出来这话说得再好听,也是岑殊归还他们传承的交换条件。 虽未明说,但鸿武宫家大业大,断是拉不下那张脸说不帮的。 这一去,说白了就是要听一听岑殊他们具体是有什么要求。 去议事厅的途中,长老便顺口向岑殊他们介绍鸿武宫碑林的由来。 八百年前,鸿武宫虽然也驻在十沙雪域,住得房子却是普通殿宇。 只是他们恰好处在大陆中心,清世行动的议事地点便选在了十沙雪域。 清气上浮、浊气下沉,想要封印世间的浊气,就必须让它们沉入地底。 因此便由鸿武宫出借地方、天衍宗卜算选址、归藏宗建造出这一块块通天彻地的巨大黑碑,钉入地底。 归藏宗修炼、重视外物,极擅制造建造,是后世“三力三巧一杂”中的“三力宗”之一,参与清世行动并不奇怪。 而后大能们封印成功,浊气入地,清气由黑碑上浮,再向外发散。 碑内灵气这样充足便也是这个原因。 薛羽是直接看原著的,也是第一次听说修仙界对于清世行动的过程是怎样的记载。 他撇了下嘴,想着清世行动中的那群大能,果然不敢将真正的缘由公布出去,就连住在碑林的鸿武宫长老都不清楚。 清世行动结束,鸿武宫因此得天时地利人和,往后世代弟子都居住在黑碑中,灵气充盈至此,修炼速度更是一飞冲天。 再加上鸿武宫弟子个个都是勤于修炼的,便在碑与碑之间通了法阵,若非必要,他们绝不踏出黑碑一步。 说是议事,其实还是薛羽提要求,其他人听。 鸿武宫的慕强是一脉相承,有岑殊在旁边坐镇,整个过程都十分愉快。 就算鸿武宫作为当前修仙界第一仙门,将基础修仙法门散入人间后也需要一定时间的发酵。 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薛羽请鸿武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放出传承已经找到的消息,而是让外人继续为此奔波,给功法的传播争取时间。 在薛羽他们进来之前,鸿武宫内部必然是先商讨过一番,权衡过了利弊,言谈间也对往后全民修仙的盛况十分憧憬。 当这个请求被提出来时,宫主毫不迟疑便答应了。 但其实普通凡人的生死鸿武宫毫不关心,他答应仅仅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件随手的小事。 薛羽在内心叹了口气,这事虽然已经板上钉钉,但既然人家出大力,自己还是不要吝啬地恭维恭维吧。 因此薛羽笑着拍马屁道:“……那些小门小派围剿岁安城,不过是因为对那些引气入体的凡人产生了忌惮。自己当仙人久了,又不思进取,自然不想让蝼蚁一般的凡人踩在自己脑袋上。” “跟他们相比,鸿武宫才是浊世清流,从不敝帚自珍,悉心培养人才俊杰,待引气入体的凡人多了,量变决定质变,鸿武宫弟子修为境界一定更上层楼,连创佳绩!” 马屁开道,鸿武宫列位长老喜笑颜开,就算内心还有点什么别扭也都散了。 只听薛羽又从现在一直畅想到未来,紧紧抓住鸿武宫众人那颗争强好胜之心,精准打击道:“……等其他各个门派反应过来,也将心法散入凡间时,鸿武宫的附属必定已出具规模,此后一路走高,不出三百年——不、二百年,鸿武宫必是修仙界众多仙门之首!” 一番话也同前几天一样,将鸿武宫长老们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撩袖子就干。 岑殊坐在软榻上,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眉飞色舞的小徒弟身上,忍不住有些失笑。 岑殊知道薛羽天花乱坠的说辞中,虽然还有着一定道理,但本质还是为了解救那一城之人。 那话也只有唬唬鸿武宫这群脑袋中只有修炼的粗人,换其他任何一派都不甚好使。 在一片热血的议事厅中,岑殊亦不知怎么,冲动地卜算了一卦。 那点微末的因果力激荡并没有被努力忽悠人的薛羽察觉。 卦象闪烁、天机蒙蔽,算不出来。 他的小徒弟,他算不出来。 得到这个结果,岑殊似乎也并不意外。 这一世岑殊本想退守天衍宗,只以他自己的方式回护他上一世没有护住的人,不再理那些红尘纷争。 但他看着此时生机勃勃的小徒弟、当年便能为他悍然赴死的小徒弟,此时亦有这般万丈豪情。 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甘当枯山一客? 天地为棋盘,苍生为棋子,而他作为上一盘珍珑局中早早入篓的一粒,这一局是否可以围杀到最后? ……亦或是,做名执棋人? 这样想着,岑殊忽觉得天地高阔,心境都有些许动摇。 自从八百年前他重伤垂死,救回后又被戾气侵扰,境界便已大跌。 这数百年来他虽勉强修回一些,但修为已困守八重境大圆满数百年,毫无寸进。 而此时,他突破至第九重境的厚厚壁障上,竟出现了一丝细细裂痕。 - 大概是薛羽吹得太过用力,议事厅中的鸿武宫上层们也是相当激动。 本来一个走过场的议事,硬生生让他们真心实意议了一天。 最后小厮们送了酒肉饭菜来,大家把酒言欢,气氛好不热烈。 岑殊并没有拦着他喝酒,事实上,就连岑殊本人都小酌了一些。 这人举起酒杯时倒是把薛羽吓了一跳,他惊悚地转头看向岑殊,讶异发现他竟是……十分放松的。 虽然岑殊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神色亦是非常淡,但薛羽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好像突然之间,以往禁锢着岑殊的某些枷锁都被悉数卸了下来,他不再忧虑、也不再困扰。 这让薛羽觉得又奇怪又新鲜。 可更新鲜的还在后头。 从议事厅回来时画作天光的法阵已经熄灭,房中只剩夜明珠晦暗的光。 以往只要不闭关便豹不离手的岑殊竟将雪豹放在薛羽的床榻上,独自入定了。 他周身厚厚的灵力将人密不透风缠裹起来,即使是雪豹也近不得他的身。 薛羽从浴桶中晕晕乎乎爬出来时,迎面便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岑殊漆发雪肤,静静坐在床榻上凝神入定,夜明珠朦朦的光撒在他头顶肩背,显出一种极其特别的脱俗意味。 莹莹星光在他周身似有似无地流转,这代表岑殊的入定状态已十分深了。 薛羽身上湿漉漉的,只把雪白中衣往身上随便一披。 薄薄布料被残留的水渍浸得湿透,又透出衣衫下肌肤,被热水泡得微微发粉。 手臂肩头也有将将成型的肌肉线条,被轻薄的衣衫隐隐勾勒而出,昭示着昨日修炼的结果。 薛羽在议事厅喝得有些微醺,又被蒸腾热气那么一熏,脑袋比昨天还要不清醒。 因此他并没有思考为什么岑殊入个定还需要把雪豹支走,只看着这位白衣胜雪,在朦胧光影的映照下宛若神祇的漂亮青年人。 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岑殊的护体灵力再厚又怎么样?还不是对他这个人形黑洞毫无作用? 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转得也太快了吧! 薛羽喜滋滋地想,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入定的时候有人在身上揉揉搓搓,你还能不能入定得下去! 他迷迷糊糊笑起来,双腮酡红,一副已是喝大了的样子,向岑殊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第59章 059 少年人赤足踩在玄玉铺就的硬质地板上,仿佛脚底长着厚实肉垫一般,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 室内一片静谧,只余颗颗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发梢滴落,砸出的轻微声响。 “滴答” “滴答” 薛羽一路向床边行去,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水汪汪的脚印。 他这副身体仿佛是天道造物主精心捏出来的,每一块肌理都漂亮得恰到好处。 水滴从透湿衣摆坠下来,顺着其所覆着的腿根毫无阻碍地蜿蜒而下,路经小巧膝窝和细瘦的脚踝,被微微发红的脚跟踢在地上——他就连走出的脚印都异常端正,十根脚趾印子都是圆滚滚的。 脚印在床边停下,薛羽歪着头立在岑殊身前。 夜明珠辉光带着些许暖黄,将他的瞳仁映照得碧盈盈的,又掩在一片浓密眼睫下,昏昏沉沉、半阖半睁地打量着一臂之外的人。 对方已是入定状态,护体灵气足有三尺厚,明晃晃昭示着“闲人勿扰”四个大字。 旁人若是靠近,轻则被其粗鲁排开,重则被浩瀚灵压压到吐血,连八百年前的大能当前亦要皱一皱眉毛。 可薛羽却这样轻巧地贴了过去,连羽毛落入池塘都要有些微回应,然而岑殊周身尽忠职守的厚实灵力,却像是对这个坏心思的闯入者毫无察觉一般,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来。 他好像是天生就是为了岑殊而来,因而后者无论如何都奈何不了他。 薛羽本来只是盯着对方那两瓣他肖想了很久的嘴唇,却盯着盯着,目光又涣散到他整张脸上。 柔和珠光中,对方清隽的面庞似乎也显得十分柔和,安静闭目的样子亦带着一股说不精道不明的脆弱感。 漆黑如墨的长发垂在他双颊边,发梢搭在雪白外袍上,黑的愈黑,白的愈白。 薛羽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没由来地咽了咽喉咙,脸颊更红了。 他红着脸晃晃脑袋,手脚并用爬上了床,直接膝行至岑殊身前,膝盖顶着对方盘坐的小腿。 于是薛羽也在自己小腿上坐下来,双手乖乖搭在膝头,又像只好奇的猫猫一样,柔软腰肢舒展开来,支起上半身向前探去。 挺翘的鼻尖凑到岑殊脸前,带着酒气和热气的呼吸亦打在对方看似锋利的唇峰上。 可岑殊似是无知无觉、毫无反应。 小动物碧色流转的双眸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将本来略显冷血野性的竖立兽瞳也映衬得十分柔软。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瞳仁中又倒映出两个小小的岑殊。 他的主人,可真是好看啊。 酒醉的薛羽坐得有些晃晃悠悠,上半身便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向前歪去。 鼻尖便也一下一下贴在岑殊的脸上,蜻蜓点水一样,凉丝丝的。 这人昨天,是怎么,捏他豹豹的来着?薛羽有些艰难地回想着,只觉得脑袋一团浆糊。 ——不管了,先偷偷亲一下。 这样想着,薛羽侧着脑袋舒展脖颈,熟练地与岑殊的鼻尖错开,微微昂起下颚,自下而上亲在对方的嘴唇上。 小动物全身都抖了一下,眯着眼睛,瞳孔都舒适得散大开来。 如果他尾椎骨后面也坠着一条尾巴的话,此时一定已经缠上岑殊手腕了。 但薛羽这具身外化身显然还没退化得这样明显,没得尾巴可以用。 因此他只好抬起手臂搭在岑殊肩膀,柔韧腰肢塌下来,将上半身整个挂在对方身上,还没蒸干的水滴啪嗒啪嗒落在岑殊怀里,将这人也洇得半湿不干的。 薛羽几乎在唇瓣相贴的下一秒就张开嘴、亮出牙,将口中唇瓣又吮又啃,仿佛为了纾解昨天没亲到的怨气似的。 酒醉时下嘴又没什么轻重,薛羽抱着人家的脖子小狗一样急哄哄乱亲,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岑殊的唇瓣立时充血微肿,填入薛羽唇缝见,他犬牙磕在人娇嫩的唇肉上,不一会儿就咬破了皮。 这位祖宗是洞虚期的修为,仙身无比强横,本该刀劈斧砍也不能在这人皮肤上留下哪怕一丝白痕的,却不知道怎么就败在小徒弟的两粒犬齿之下。 甜腥味甫一入口,薛羽倒是愣了一下,后便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悻悻收起牙齿,伸出殷红舌尖轻轻帮岑殊舔伤口。 小米米粒大小的血珠刚刚缀上唇瓣,便被薛羽的舌尖卷走吞进肚子里。 境界到岑殊这个程度,那真是跟唐僧肉也差不许多,薛羽不过是喝了他几滴血,当中蕴含灵力便跟他运转一个小周天有得一拼。 薛羽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向岑殊贴了帖,抬起双腿整个人便盘在对方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薛羽帮他吸过太多次戾气了,他们贴了这样久,薛羽竟没察觉到一丝戾气妄图往他身体里钻。 而岑殊被人缠着这样啃了半天,依旧处于入定状态。 薛羽脑袋迷迷糊糊,只是凭借本能用舌尖不断在对方唇缝舔舔勾勾,妄图吞到更多灵力。 岑殊本就在运行周天冲击突破的屏障壁垒,被薛羽这样拱来拱去地捣乱,唇缝竟真的被拱得启开一条小缝。 体内的灵力循环从口中破开一道口子,无论大小周天立时崩塌,汹涌灵潮霎时向外涌去。 薛羽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这种熟悉感,可他吞了两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进入他身体的并不是戾气,而是已提炼过的、精纯的灵力。 这样澎湃的灵力洪水一般冲刷薛羽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立马自行运转小周天,以吸收这些决堤而入的灵流。 入定被打断,岑殊灵台陡然清明。 先回归的是口唇部些微的痛、和一片柔软热潮的触感。 他眸中划过一丝讶异,又被深深的无奈所取代。 岑殊本以为小东西喝得这样醉醺醺的,洗好澡就该上床呼呼大睡,再没有来刺挠他的力气。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护体灵力加厚几层,却还是没抵挡得住胆大妄为、过来偷亲的小豹子。 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怕他了。 但岑殊转念又想,对方似乎确实一直这样胆大,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虽变了一些,但还有很多地方与以前一模一样,比如吃到好吃的就要一直吃、比如碰到喜欢的东西就抱住不撒爪子。 比如现在,小徒弟本来细细竖立的瞳孔,此时几乎散得跟瞳仁差不多大了,明显一副立马就能睡过去的样子,却还是噙着他的嘴唇不肯放。 岑殊手臂从薛羽侧肋穿过,手掌托在他的后颈,熟练地捏了两下。 薛羽霎时松开唇齿,脖根酸软地仰在他手上,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呜呜”两声,好似不太满意。 岑殊很细微地笑了一下,微微垂首,发丝哗地滑落下来,围搭在薛羽颊侧。 他用鼻尖轻轻在对方鼻尖上蹭了蹭,启唇在对方又钟又烫的唇瓣上啄吻了一下,轻声问:“就这样喜欢?” 轻柔触感一触即离,薛羽好似被岑殊这一下给亲懵了,并没有说话,只是呆愣愣躺在对方手掌上向上看着他。 两人面孔离得太近了,薛羽看看岑殊的眼睛,又看看两人相贴的鼻尖,两只眼睛看在一处,那模样有点傻呆呆的。 岑殊失笑一瞬,再次垂下头颅在他唇瓣上啄了一下,又一下。 接着他些微拉开两人距离,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就这样喜欢?” 薛羽呆了好久才“唔”了一声,窸窸窣窣地又贴了贴他,口中模糊说道:“喜欢……” “要再亲、再亲一下——” 他张口索吻,滚烫吐息中还带着果酒甜腻腻的香气。 岑殊下意识在自己唇瓣上舔了一下,舌尖亦尝到丝丝甜味。 想要再亲一下。 岑殊眼睫微阖,垂首将自己的嘴唇送了过去。 只要是怀里人想要的,他一向是予取予求。 以前只是怜悯,知道后便变成了疼惜。 薛羽几乎是瞬间便回吻住了他,像小婴儿抱住奶嘴一般安心地闭上眼睛。 对方安静下来,岑殊终于腾出功夫探了探薛羽的境界。 之前后者从他那里吸取的那份灵力,让他练气八、九层之间的壁障已是摇摇欲坠。 岑殊思考片刻,抵开与他相贴的两片唇瓣,重新运功。 他体内的精纯灵力随着两人相通的口腔又向对方涌去,与戾气从他体内脱出的情况竟别无二致。 薛羽半梦半醒间哼了一声,身体自行运转周天,又将岑殊送来的灵力慢慢消化了。 洞虚期的灵力为练气期所用,只这一口,薛羽便从练气八层突破入练气九层。 岑殊抬了抬手,从薛羽肌肤上凝出一颗漆黑的小珠子,指尖轻轻一弹,他身体析出的杂质便霎时粉碎。 岑殊眸色深了深:果然,自己的小徒弟是能用这种方法吸收灵力进行修炼的。 一个小周天运转完,薛羽体内的酒气被化得差不多,人也稍微清醒了。 他咂了咂嘴唇,霎时被唇瓣间柔软的触感惊了一跳,又被口中源源不断渡来的精纯灵力吓了更大的一跳。 探了探丹田气海,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是练气九层了。 他明明啥也没干,这就又突破了?! ——不,好像也不是、啥都没干。 他还跟岑殊亲亲来着。 薛羽悄摸感受了下,岑殊一手正托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箍在他腰上,已经不在入定状态。 而自己还维持着之前闹人的姿势,手脚并用在人家身上缠得紧紧的。 薛羽这一清醒,身体自发运转的周天反而停了下来。 岑殊亦是感受到什么,向他输来的灵力也停了,直起身子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们面对面,薛羽还坐在岑殊怀里,无论再怎么拉,这距离也就这样了。 岑殊虽然唇瓣还濡湿的,眼眸却十分清明,不见一丝异样情绪,仿佛两个人前一面还嘴唇相贴,就只是贴在一起纯输灵力。 而薛羽也不似刚刚那个迷糊懵懂的姿态,明显是醒酒了。 四目相对,没人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就比较尴尬。 薛羽缓缓把搭在人肩头的手收了回来,乖巧放在自己怀里。 他其实不太记得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觉得自己像是白蛇、青蛇缠住法海一样在岑殊身上亲来亲去,十分胆肥、十分丢人。 本来他只是想在岑殊入定的时候,也以牙还牙在他身上捏捏搓搓一番。 谁知根本连摸都没摸一下,就光顾抱着人家亲了个爽。 关键人家还让他亲了。 啊,喝醉真好,下次还喝。 最先开口的竟是岑殊。 他并没有松开揽着薛羽肩背的手,甚至若无其事地解释道:“灵力可以经由口唇,从我处传入你的体内,其中损耗比从别处输入时要少上许多。” 薛羽一愣。 又能亲亲又能练功,还有这等好事? 而且岑殊看起来竟还持着一种赞同的态度,并不排斥被他这样吸似的。 他暗暗摸了摸自己充盈得前所未有的气海丹田,幽幽想着:自己这么做,就好像一只吸人阳气的狐狸精哦。 四舍五入岑殊就是他的炉鼎了呢! 那如果这样都能修,“那样”岂不是修起来就更快了? 母单至今的薛羽脸颊又猛地一红。 不、不了吧,亲亲就行,亲亲就挺好。 没道理让点家的清冷师尊也被徒弟逼尖,让人多不好意思。 薛羽低着头,双手又缓缓攀上岑殊的肩膀,打蛇随棍上,十分无耻地说道:“那师父、再、再帮忙让我吸一下呗。” 他哼哼唧唧:“快突破了来着。” 从“让我帮忙吸一下”变成“帮忙让我吸一下”,虽然一个字都没变,但主动性和被动性却完全相反。 这是人类倒装句史上的一小步,却是薛豹豹采补主人的一大步! 作者有话要说:左边:严师出高徒自己修炼打牢地基 右边:徒弟想要他给吸一吸怎么了 岑殊:向右狂飙 第60章 060 于是薛羽就这样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师父采补了一夜。 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神采奕奕,醉酒的头痛那自然是没有的。 他的修为已是练气大圆满,离筑基只是半步之遥,昨晚最终还是没冲过去。 ——主要是困了有点想睡。 昨晚到后半夜时,薛羽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连岑殊任他亲的唇瓣也没有了以前的吸引力。 他贴着帖着就觉得累了、不想亲了,迷迷糊糊间眯缝着眼睛,脑袋不住往人家颈窝里拱,下意识寻找舒服的姿势,搂着岑殊的动作也愈发像是在搂抱枕。 岑殊以前从来都是嫌弃他实力低微的。 但昨晚看徒弟如此不上进,送到嘴边的灵力都不吸,竟破天荒的没有生气。 甚至还抱儿子一样将徒弟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等他睡熟了,又在自己肩窝里打起拐着弯儿的小呼噜,这才把人送回软塌上,还替人掖了掖被角。 薛羽自然不记得他跟个没断奶的小婴儿似的趴人怀里睡觉的丢人举动。 不然他又得怀疑自己这个身外化身,是不是岑殊将灵力打进雪豹身体里孕育而出的憨憨傻大儿,不然也不能解释这人干嘛这么惯着自己。 薛羽美滋滋地探着自己充盈的气海,想着以后如果每晚都吸这么一下子,他的修为必定会突飞猛进、一飞冲天,以后在不在这灵气充沛的碑林中住着也没什么区别了。 谁不爱吃软饭呢? 如果不爱,那肯定是饭还不够软! 他美完,刚想去岑殊跟前给人献献殷勤,却听那边房门被人敲响。 是鸿武宫的人来送早饭。 - 郝晨身为鸿武宫的总务主事,本就应该负责安排送饭、领路这类的琐事,无奈竟有正经长老连身份都不端了,跟他抢活干。 他今天还是借口想向贵客请教些昨日没细说的问题,这才将本就应该由他干的活计给骗回来。 其实也不能说骗,他是真的有些问题想问一问昨日那位滔滔不绝的、把在场的宫主长老都说愣了的小仙君。 将附近城池收入麾下,统一建立、统一管理。 统一货币、商贸互通,使城与城之间、每座城与鸿武宫的联系像张蛛网一般织起来,使之成为当中的鸿武宫天然的屏障和壁垒。 而整张蛛网铺在修仙大陆上,也绝对是个恐怖的体量。 这样大胆的畅想,就连郝晨这个下人听着也觉得热血沸腾,更别提骨子里便野心勃勃的鸿武宫高层。 宫主当即叫他摆来宴席,又叫几十坛好酒,席间一个个的喝得都挺高,边喝边做大梦,在事情还没个影子的时候就按九宫八卦阵的方位名称,将未来八座卫星城分别命名为天健、厚德、朔阳、碧虚、归霖、崇阿、扶摇、天音。 长老们平日一心修炼,不知柴米贵。 但郝晨作为总务主事,手里握着鸿武宫的小钱钱,自然知道若要将这宏愿实现了,所付出的银钱也同样是个恐怖的数字,就算是鸿武宫一时之间也是负担不起的。 因此他又趁着众人都喝大了,很委婉地提出了这个疑问。 喝了两大瓶果酒的那位小仙君双颊红扑扑的,明显也是有点上头了。 他似乎根本不把这个当成一个问题,只说他们可以把什么“支付宝”“基金”“比特币”都搞出来。 这些陌生的名词郝晨并没有听懂,只在小仙君模模糊糊的解释下大概明白过来。 这似乎类似于他们宫中奖惩弟子的积分制度,多少银钱换多少分,再用分数换物。 郝晨能作为鸿武宫这个庞然大物的总务主事,人自然不傻,他只是这样听了听便能想象得出,这种“积分”一旦在附属城之间推广,对于整个修仙界会是怎样的震荡。 实体银钱将在生活中逐渐消失,大家只用积分充当货币互相交易。 这样对于没有乾坤袋的凡人来说实在是太方便了,大家逐渐习惯了积分交易,再去外面城镇却没有这种积分,自然会生出嫌弃来,不愿再去那不方便的地方生活。 无形之中又增强了城与城之间的凝聚力。 好,太好了! 郝晨听得双眼放光,恨不得立马给小仙君送上一碗醒酒汤,让他再好好给自己说一说。 只可惜小仙君的师父——那位虽然长得清俊隽秀,却只是冷着一张脸,从头至尾都没说过话的仙君——终于向众人告罪,要带着酒醉的徒弟离席了。 鸿武宫里长幼尊贵之类的规矩是很重的,可郝晨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仙门的规矩都这么严。 至少从席面上能看出来,小仙君跟他师父之间就没那么多规矩。 那小仙君明明前一瞬还端着酒杯喝得上头,郝晨都能想象得出他红着脸嚷嚷着要再喝一会儿的样子了。 结果人家却在自己师父起身的时候乖乖放下杯子,就像非常习惯要跟对方同进同出一般,十分规矩地站在人身后了。 郝晨送两人出门。 小仙君果然是醉了,没走几步就大着舌头推他说马上到家,让郝晨不要送了。 鸿武宫的总务主事就相当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跟其他的小厮婢女一样修炼资质一般,是从凡人里挑选的。 修为不高,寿数自然有限,经常几代人接替服侍一个主人。 因此在他们宫里,总务主事是个世袭制。 他的儿子郝旭今年才六岁,已经开始跟在父亲身边学习管事。 郝晨看着将一条笔直的路走出蛇形的小仙君,实在是有些忧心,便让身边的小儿子上去扶一扶。 可郝旭还没挨上人的衣角,就被仙君十分冷酷地用袖摆拦住了,又淡淡看了父子俩一眼。 要说起来那一眼也没什么特别凶厉的意味,可郝晨却在里面品出些生人勿近的味道,当即不敢再跟了。 但他作为主事,自然不可能让贵客自行离开,只好退后一些,远远缀在两人身后。 郝晨自己有儿子,对待这个年龄的小仙君时,便不由自主会带上些慈爱来。 这样聪慧可爱的小郎君,可他的师父却这样严厉冷淡。 自己徒弟明明醉得连连路都走不稳,眼看就要摔,他不去扶一扶,却也不让外人帮忙扶,这该是多硬的一副心肠! 郝晨在心底叹气,只盼对方真的摔倒时他能窜过去扶到。 可郝晨还没等到小仙君摔,却见前面师徒俩刚拐过一个弯儿,小仙君便出溜到白衣仙君的怀里了。 甬道里安静极了,因此就算是以郝晨这样微末的耳力,也能听见小仙君醉酒后有些黏糊糊的声音:“……主人,抱。” 好家伙,他六岁的儿子都不会伸着胳膊撒娇要他抱了! 郝晨霎时间连气都不敢喘。 主人? 不是师父吗?怎么变成主人了? 他们外地的仙君,都玩得这么花的吗? 说起来,小仙君白发蓝瞳,确实一看便是兽修的长相。 他们鸿武宫从来不像外面那样歧视兽修,甚至还有名长老特别喜欢收兽修做徒弟。 长老平时也不让收来的徒弟们化作人形,就用兽型呆着。 那位长老手边时常窝着不同的兽修徒弟,闲暇时刻就在徒弟们背上撸一把,看起来十分闲适解压。 所以身为兽修的小仙君,也是这位仙君专门养来没事摸一摸的吗? 那他怎么不变成原型呢? 他的原型是什么? 郝晨又想,小仙君的眼睛圆溜溜的,又这样爱粘人撒娇。 一定是猫吧! 白毛蓝眼的猫儿,指不定有多漂亮呢! 郝晨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之前一直高高在上、对徒弟十分严苛的仙君竟抬起了胳膊。 像是曾做过千万次那样,熟练地将扑进他怀里的小仙君抱了起来。 抱完,一张清隽的脸还是冷着的。 郝晨一双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这哪里还是什么严师? 分明就是溺爱了吧! 只见最开始仙君像平时抱幼童那样的抱法,让小仙君坐在自己小臂上,另一只手搂着对方垂下的小腿。 却因为小仙君身量太高,这样的姿势并不方便,仙君便准备将人打横抱着。 却见小仙君似是非常不满般双手紧紧搂着仙君的脖子,脑袋搭在人肩膀上,不乐意动弹了。 郝晨立马又是一阵新的胆战心惊,就怕仙君一抖胳膊把人扔下地了。 然而仙君虽然依旧冷着脸,却并没有半分想要扔人的意思。 郝晨瞪着眼睛仔细看着,确定他只是伸手在小仙君的脖子上捏了一下,后者立马哼哼着松了松胳膊,不将脖子搂的那样紧了。 郝晨一边叹服一边又在心里想:猫!这怕捏脖子的样子,绝对是猫吧! 接下来他便跟儿子远远缀在两位仙君后面,直把人送去了住处。 他们自然没要下人帮着服侍,只要了热水就关了门。 郝晨忍不住又想,小仙君都成了醉猫一只,自己怕是也没法洗澡了吧?少不得又要仙君帮着他洗一洗。 这样严苛的师父竟会帮徒弟洗澡的吗? 郝晨实在是看不懂。 大概还是他们外地师徒,就特别会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dbq,实在是保卫萝卜太好玩了【。】 明天一定长!! 第61章 061 今日给薛羽他们送饭的不再是前几日的马屁长老,换了个有些面熟的中年人。 那人做自我介绍,说他名叫郝晨,是鸿武宫的总务主事。 这么一说薛羽才想起来,这人他昨日在议事厅见过,就垂首站在鸿武宫宫主身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做记录,原来竟是个主事。 郝晨身材匀称,只是脸有些微圆,便显得白白胖胖,笑起来更是一团和气,看起来就很好相与。 薛羽本来对他的印象挺好的,只是这人在背后看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 特别是当薛羽端着糖蒸酥酪,屁颠屁颠跑去给岑殊献殷勤的时候,一旁猫着的雪豹就眼睁睁瞧见郝晨仗着他人形后背没长眼睛看不见,支棱起脖子眼巴巴朝他俩那边瞧,那关心的劲头,就像是恨不得成为薛羽手里的酥酪碗似的。 等他再转过身,那人又不瞧了,继续垂手站在桌边,笑得和和气气的。 还问薛羽要不要给岑殊端点别的,除了这道糖蒸酥酪,昨日岑殊还吃了零星其他小食,他今日都带来了。 薛羽被他问得一愣。 昨天他忙着忽悠人,还真没注意岑殊具体吃了点什么东西。 再低头一看那食盒,里面除了常规饭菜外还装了五六碟小点心,各个捏得十分精致漂亮,看起来便是岑殊愿意勉强下口的吃食。 ……这也太贴心了! 再联想到刚刚郝晨看岑殊的眼神,薛羽猛然警觉。 好容易岑殊的那个马屁精事业粉不来烦人了,这是又来了个亲爹粉吗? 醒醒啊愚蠢的凡人,别看岑殊这浓眉大眼的长得挺年轻,算起年龄来他都能当你曾曾曾……曾祖宗了! 薛羽在心里恨铁不成钢。 还好郝晨主事专业素养优异,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没说一句废话。 只是他不用吃饭,便又被豹豹逮到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岑殊,一会儿又看看薛羽,时而困惑、时而茫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然而不论薛羽抬头抬得多突然,都只能对上郝晨一张笑吟吟的脸,瞧不出一点异样。 次数多了……还真有点瘆得慌。 然而郝主事想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昨晚这师徒?主宠?父子(?)俩一个要抱另一个就抱,明明挺亲昵的,怎的今天早上看起来,又开始相敬如宾起来了呢? 好主事从小接受的都是教育都是如何成为一个勤俭持家好主事,文学素养就差了点,不知道“相敬如宾”其实是不能用在这里的。 吃罢早饭,郝晨便恭敬对薛羽说关于这建城的事,还要向薛羽请教一二。 薛羽自然应允,只是出门时岑殊破天荒让薛羽把雪豹也带上。 薛羽这时才想起昨晚岑殊的奇怪来,这人平日入定的时候也会把豹豹抱在怀里,只有闭关压制戾气的时候才会把他支开。 难道戾气卷土重来了? 不会啊,他昨晚记得很清楚,被他吸收的就只有岑殊精纯的灵力,并没有一丝一毫地戾气啊? 外人在场,薛羽也不好说得那么清楚,只好支支吾吾问道:“师父,你的那个,是又那什么了吗?” 岑殊还没说话,反而是一旁的郝晨不知道联想了什么,笑容僵硬了一瞬。 薛羽抓住机会一个猛转头,终于揪住对方的小辫子。 他连忙故作关切地问:“郝主事,你怎么啦?!” “没事没事!”郝晨忙不迭提着食盒退了出去,“我先安排下去,就在门外候着,小仙君先方便行事!” 厚实石门“啪”地关上,拍得薛羽一脑袋雾水。 薛羽莫名其妙:“我说错话了?” 岑殊向门口看了一眼。 昨天自己小徒弟在这人面前黏黏糊糊讨要抱抱,大概把他吓到了吧。 然而这位祖宗一向我行我素,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因此就算是知道身后人能看见,还是不以为意地将人抱进了怀里。 岑殊就算猜到了,也没有细讲的兴趣,只简单回答薛羽之前的问题:“并未。” 他道:“只是隐有突破预兆。” 薛羽先是一愣,又是一喜:“那可太好啦!这碑林里灵气浓郁到连师父都想突破了,怪不得鸿武宫人不愿意出门呢!咱们不如也在这儿住上个十年八年的!” 反正庄尤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只要不再生出什么其他的变数,几百年之内都会十分安生,在鸿武宫的碑林加速修炼岂不是美滋滋? 岑殊不置可否看薛羽一眼,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突破,和灵气浓郁与否并没有太大关系。 他迟迟不能突破,一是囿于沉疴,二是心境有瑕。 如今两个桎梏被同一人战破,壁障松动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薛羽抱着雪豹出门,还把门外等着的郝晨惊了一下:“这……这是……” 薛羽随口胡诌:“我兄弟!” “啊?”郝晨仔细往薛羽怀里看了看,脱口而出道:“小仙君原型不是猫吗?” 但这好像是只豹……? 薛羽惊了:“谁跟你说的?!” 他呲出四颗尖尖的虎牙,恶狠狠道:“是老子不够威猛吗!” 郝晨回想起昨天趴在人怀里撒娇撒得十分熟练的小仙君,擦了擦额角的汗,违心恭维道:“威猛,小仙君自然威猛异常,是小人看错了。” 郝晨将薛羽领到一间宽敞书房中,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大地图,图上不仅将附近城池都一一标了出来,还将昨晚他们议事厅里商讨的卫星城布置也画了上去。 中原土地富饶,附近凡人村镇本身就是围着十沙雪域而建,这八座卫星城更是原著中本身就该有的。 因此鸿武宫并不需要重新建城,只需要将扶持现有村镇发展即可。 郝晨向薛羽介绍,鸿武宫已派出弟子先向八座城池进发,向城中人传授入门心法。 他这次来,主要也是再与薛羽讨论讨论昨晚他没细说的东西。 等郝晨毕恭毕敬问完,却见身旁的小仙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薛羽惊恐:“我昨天真的说了‘支付宝’‘基金’‘比特币’?!” “是啊。”郝晨有些疑惑,字正腔圆将那三个名词又重复一遍,“小人没有记错吧?” 没记错——没记错才有大问题了! 昨晚宴会上岑殊可还在呢,他就大喇喇把这些二十一世纪专有名词说出来了?! 薛羽顿时头皮发麻,昨晚他喝上头了,说了什么他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法,他只好问一旁的郝晨。 这人既然能连岑殊吃了什么点心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是时时关注他的。 “我师父听我说完这些……有什么表示吗?”薛羽委婉问道。 郝晨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欣慰笑容。 大概兽修就是与人族不同,小仙君虽然看着也不小,然而确凿还是个做了什么事,便喜欢向大人邀功的孩子呢。 但仙君、仙君他确实也没什么反应。 连执杯盏的动作都没变上一分呢。 郝晨叹气,只得给小仙君照实说。 薛羽听他说完,大大松了一口气。 当时没什么反应,昨晚看着好似也同平时没什么区别。 甚至于说,岑殊都没问问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词的。 但薛羽又想,岑殊确实是有点子傲气的,大抵是不屑得向他问这些? 这人同其他写作傲娇读作清冷的师尊不一样,是真的喜怒不形于色,薛羽九成九的时间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但是昨晚岑殊还特别大方地任他亲——啊不是,是任他吸灵气采补呢。 若是岑殊知道自己在骗他,又怎可能一点都不生气? 难道真的是老乡之间单纯的互帮互助? 说起来,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怀疑岑殊也是个穿越者的? 就是因为他……不让两个徒弟帮自己寻找药草? 这理由其实有些牵强了。 再加上自己当时刚穿越没多久,可能确实比较寂寞,这才有这样不着依据的想法。 而且后来薛羽又明里暗里试探了那么多次,不是也发现对方其实对一些现代的常识一无所知吗? 他总不能直接去问岑殊“你是不是也是内个啊?”。 而且……薛羽其实挺满意两人现在的关系的,无论岑殊是不是穿越来的,他都不想做出改变。 说到底,他本身就是一条咸鱼,信奉死线是第一生产力,不被人推着就不愿意动窝。 就像当时如果不是听说了普罗米修斯提前出现了,他也不会从闲适的天衍宗下来。 一旁的郝晨看着小仙君先是叹了一口气,又“失魂落魄”好大一会儿,顿时又觉得有些心疼。 他并不敢逾矩摸一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只好慈爱安慰道:“仙君虽表面不显,但内心一定是对您十分夸赞的。像仙君这样孤高傲世之人,喜爱总是藏得极深。”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父爱如山。 薛羽一抖:还是不了吧。 - 庄尤进来串门时,桌上已有厚厚一摞写满字的纸,都是薛羽跟郝晨讨论的结果。 “庄先生!”薛羽十分惊喜,“几日不见了,先生好吗?” “一切如常。”庄尤对他颔首,道:“只是听说他们你在这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你们继续,不用理睬我。” 郝晨连忙道:“小仙君已与小人说完了。” 薛羽笑嘻嘻道:“庄先生已拜好师了吗?以后就是正儿八经地鸿武宫弟子了!恭喜恭喜!” 谁知庄尤摇了摇头:“并未。” 本来对于庄尤来说只要拜入鸿武宫,谁当他师父都没什么所谓。 毕竟他当时没在长耀门长久待下去,主要因为在那里修习不让带宠物。 可鸿武宫的其他长老死活不愿意把庄尤跟崇山峻岭两人一起收入门下,只说要不只收庄尤一人,要不就他俩都去拜入元丛竹门下。 薛羽纳罕:“为什么?” “这……小人倒是能解释。”郝晨在一旁插嘴道,“元长老本是个兽修,因此鸿武宫所有兽修都需拜在元长老门下,这位仙长与兽修同行,其他长老自然不会将你二人同时收下。” 庄尤点了点头,示意就是像郝晨说的这样。 “只是元长老现在并不在宫内,其他长老帮忙传了信过去,元长老说这几天便会回转,到时收我跟崇山为徒,让我们先去他的省原碑住下。” 薛羽点点头:“这位元长老既是兽修,手上功法一定更适合小山兄修行。但庄先生身为人修却不一定了,反正你俩都在鸿武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再去拜个别的师父也行啊。” 庄尤没说话,只是表情看起来有些深沉。 薛羽又问道:“说起来,小山兄呢?” 这俩人以前睡觉都要在一起,怎么此时竟然没见到鸟了? 庄尤简洁道:“在省原碑。”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羽总觉得从他这语气里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来。 他“啊”了一声,傻傻问道:“是跟其他兽修玩吗?” 庄尤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省原碑与其他碑不太相同,里面似是幻境一般,有日月交替、湖泊草原、忠仆美婢。” 薛羽没明白过来“忠仆美婢”这词是怎么跟前面的并列提起来的。 就听一旁郝晨咳嗽一声,委婉给他解释。 说元长老喜爱收兽修徒弟,其他鸿武宫弟子平时没事不爱出门,只有元长老有事没事都出去捡、啊不是,是收徒弟。 不仅如此,他还勒令徒弟们在省原碑内必须化作原型修行,因此碑内便依照各个徒弟生活区域不同模拟出各式各样的环境。 甚至配了百余名小厮婢女照顾兽修们的起居,什么梳毛磨爪洗澡按摩铲屎,堪称当代饲养员之楷模。 ……哦!薛羽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恍然大悟。 他小山兄这是乐不思蜀了呀! 郝晨这么解释完,只见庄尤神色间更加郁闷了。 薛羽刚想上去安慰他两句,突然四周灵气一动,房间中多出一个人来。 那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脑袋上的长发左半边是黑的,右半边是白的,看起来十分奇异。 大夏天的穿着厚实冬装,脖子上还围着一圈白花花的皮草,手里抱着只奶牛花纹的兔子。 他一副十分困倦的样子,眼皮耷拉着将室内几人环视一遍。 然而那人的目光落在薛羽身上时,一双无神的死鱼眼竟缓缓睁大,还放射出一丝诡异的光。 他一个健步跨到薛羽面前,两只手一边一个搭在薛羽跟他怀中的雪豹脑袋上。 “乖徒。”那人呆板的音调中竟平白让人听出一股子心情激动的味道来。 “为师回转晚了。” 薛羽:? 作者有话要说:大题填空之郝兄弟到底联想了什么。 “你的____(名词),是又_____(动词)了吗?” 请作答.jpg 第62章 062 中年人双眼放光,滚烫视线在薛羽和怀里的雪豹身上烧了个遍,看到耷拉下来的那条毛茸大尾巴时,更像是在眼眶里装了两颗小灯泡似的。 “这毛色,这眼睛,这、这、这尾巴——”中年人出手势如闪电,飞快在雪豹尾巴上撸了一把,干巴巴的声音中隐含着激动,“豹,是豹吧?还是高山品种,雪豹?” 雪豹下意识把尾巴一卷,不让他握。 “嗳呀,咱们家以后就有雪豹了。两只,还是两只呢。” 那人被硬刺刺的尾巴毛拂了手心也不生气,一双不太精神的下垂眼喜滋滋地眯起来,冲薛羽笑得有些憨:“只是现在省原碑里都是中原地貌,不适合高山物种。不过也不妨事,为师这就回碑去,给乖徒垒出座雪山来。” “乖徒是想要多高的雪山呐?八百丈够不够?不够再给为师提。” 对方兴致勃勃说着。 “那山脚是想挨着密林、平原,还是湖泊?都挨着也不是不行,底座咱们可以砌得大一点——” 那人几番话说下来速度极快,从他出现到说完话,拢共不过三四息的时间。 在场众人也都是练气、筑基的修为,没发现凭空多了个外人就罢了,还完全没反应过来。 郝晨看清来人是谁后,额角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他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宫的总务主事,于几人中率先动作。 “元长老,错了、错了呀!”郝晨大着胆子打断对方的话。 他也不敢把那人放在贵客脑袋顶上的手扒拉开,一双手只得要伸不伸,要收不收的凌空支棱着,微微颤抖道:“这是别人家的徒弟!” 他疯狂明示道:“有主了的!” 中年人转过头去,呆呆看他一眼,似乎没有明白。 郝晨急得一脑门汗,忙指旁边的庄尤:“这才是要拜入您门下的徒弟!庄尤、庄先生!” 庄尤听自己被点到了名,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缓缓冲人拱了个手:“元长老。” 元长老看了看庄尤,轻轻“啊”了一声,平平的声线里带上一丝疑惑:“可这,不是个人吗?” “啊、对。”庄尤双眼放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这突然出现在书房中的人,自然就是鸿武宫唯一一个兽修长老,元丛竹。 其实认错徒弟这件事,元长老也比较冤枉。 他时常去外面捡徒弟,偶尔也有品相——啊不是,是资质好的兽修,在他外出时前来鸿武宫求师。 在宫的长老便会贴心给元丛竹寄信,让他赶紧回来安置一下。 这次元丛竹收到的传信也同以前一般无二,很是简洁:嘉徒二,速归。 于是他就回来了。 元丛竹本身是个兽修,整个鸿武宫碑林的兽修气息他都了若指掌。 一进碑林范围,他便敏锐感受到宫里有三个陌生兽修的气息。 一个在他自己的省原碑里,两个在别处。 传信说有两个徒弟,元丛竹便自然认为那两个在一起的陌生兽修气息便是他乖徒的了。 而省原碑里那个,说不准是他哪一对情投意合的徒弟下了崽。 好事成三,元丛竹狂喜。 可没想到“别处”的那两个都不是,他乖徒是旁边的一个,人。 元丛竹当即便不好了。 郝晨当了这么多年主管,早已变成人精一个,自然知道定是传信途中出现什么差错,让元丛竹误会了。 他赶忙给元丛竹细细解释了那一人一兽的关联和拜师缘由,又夸张赞叹道:“那位仙长亦是极稀有的兽修,怕是元长老以前都没见过的,是重明鸟!” 元丛竹衰兮兮的双眼重新缓缓发光,他喃喃叹道:“重明啊——” 听说唱歌可好听了。 省原碑中正窝在侍女大腿上,让人拿着宽齿梳子细细梳毛的岁崇山峻岭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侍女停下手,柔柔问道:“仙长可是冷了?” “没有没有!”崇山峻岭喷了喷鼻子,大大咧咧道,“肯定是庄尤想我了!” 说话间,房间里又多出一道声音:“收,都可以收!结了亲还能和离,谁规定拜了师不能再出师另拜了?” 另一个陌生声音道:“师弟说得是啊!师尊莫慌,你且问问这小豹子愿不愿意弃暗投明。” 第三道声音响起:“我估摸着他肯定是愿意的。于兽修来说,这天底下哪还有比我省原碑更安逸的地方了?” 薛羽不自觉向声音来源看去,赫然发现元丛竹脖领上哪里是什么翻毛滚边儿,是一只油光水滑的白毛大狐狸! 脖子上围着狐狸,手里抱着奶牛兔,手腕间还隐隐约约露出细条条一只小黑蛇。 这人出去收徒弟不是孤身一人上路,还要奴役兽型的徒弟在路上边走边撸! 简直!简直令人发指!丧心病狂! 元丛竹拢了拢身上的徒弟们,认真点点头:“唔,有理。” 说罢,一双灼灼黑目就朝薛羽看了过来。 薛羽:“……” 元丛竹身上挂着的小动物们幽幽唤道:“师弟呀——” 薛羽警觉:“不是、没有,谁是师弟,我没答应,你们可别瞎叫啊!” 郝晨被这捧哏一样的台词吓得魂儿都飞了他战战兢兢道:“不敢、不敢啊长老!小仙君的师长——便是天衍宗大能,八百年前来我宫参与清世行动的岑殊、岑仙君!” 对啊,没错!薛羽想,岑殊可宝贝小豹豹了,看他一会儿提盘过来把你们都鲨了! 但对方呆滞的眼睛只是眨了一下,愣愣“哦”了一声:“不认识。” 元丛竹:“那时我还没出生。” 郝晨两眼一抹黑,恨不得把“惹不起”三个大字直接塞元丛竹脑袋里。 怎么同样是兽修,小仙君就特别讨人喜爱啊! 一个时辰后。 郝晨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元丛竹勉强劝回了省原碑——带着庄尤。 好歹没真跟着薛羽去客房看看他心心念念不想叛的师父到底什么样,有哪里比他好了。 郝晨这边送薛羽回房。 “你跟那元长老瞎说什么民间娶妻还要三媒六聘,等他真建好了雪山再来找我不迟。”薛羽幽怨说道,“他万一信了我有‘嫁妆’就‘转嫁’,真的去建雪山了可怎么办?” 郝主事脑门上的汗珠都没落下去过,赔笑道:“能劝回去总是好的,小仙君有所不知,省原碑内景色俱是实质,一座雪山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到那时二位仙君说不定已经离开了。” 薛羽忧郁地点了点头:“好吧。” 此后几天,元丛竹确实没再来找他,也不知是建雪山去了,还是在省原碑玩新鸟。 薛羽松了口气,再出门时也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可这心刚放下没多久,一个平平常常的清晨,本该有一顿平平常常的早餐,可门外提着食盒的人却不是平平常常的郝晨。 竟是元丛竹。 “乖徒。” 门还没开全乎,元丛竹一只清瘦手掌已经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搭在薛羽脑袋上。 他双眼放光道:“雪山为师已替你们垒好了,八百九十三丈,东边挨着平原、西边挨着树林、南边挨着湖泊——” 薛羽根本没等他说完,打开那只手,“啪”地就把石门拍上了。 在门外元丛竹“乖徒乖徒”的叫唤中,薛羽硬着头皮转过身,缓缓跟不再入定的岑殊对上眼。 他干笑着:“上门推、推销的。嘿嘿。” 这件事薛羽瞒还来不及,自然一个字都不会给岑殊提。 岑殊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问,只手指一弹将石门重新打开了。 门外元丛竹像是早有准备。 一声“乖徒”落地,人已像条水蛇一般,从还没开全的细窄窄门缝里挤了进来。 他手刚想再往薛羽脑袋上搭,却像是察觉到什么般,倏地向尽头床榻上坐着的岑殊望去,目光十分忌惮。 岑殊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只将被元丛竹撇在门外的食盒浮了进来放在圆桌上。 又抬指轻弹,刚刚在房间中站住脚的元丛竹霎时一个跟头飞了出去。 石门再度轰然合上,这次岑殊甚至还用上了什么其他的秘法,外面的声音竟是一丝都传不进房间里来了。 岑殊此时才施施然下床,去旁边抱了雪豹在怀里,像前几天一样坐在桌边给他喂饭。 神色自然又淡定,仿佛刚刚把一个大活人掀出去的不是他一样。 事态实在转进如风,薛羽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儿,后才缓缓落坐在灯笼凳上。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会儿,只觉得平时十分喜爱的小排骨都不香了。 只好放下筷子,吞吞吐吐道:“师父你都不问问我吗?” 岑殊一片炙肉放进雪豹机械张开的嘴里,只抬起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这祖宗对外确实傲得很,看不上眼的事情连理都不惜得搭理,倒是确实对这件事并不关心。 即使如此,薛羽还是本着坦白从宽的院子,缩着脖子将来龙去脉简单讲了。 ——重点要将他自己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突出出来,以争取不在此事上留下什么污点。 听他讲完,岑殊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啊——多么包容、大度! 俨然就是正宫的派头啊! 可岑殊反应这么平淡,薛羽反而不对味了。 现在可是有人——这么诚恳——专门给他砌了一座雪山做嫁妆来求娶——啊不是,是求取他——和豹豹欸! 这缺德玩意儿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啊! 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 薛羽小小气了一会儿,酸溜溜地问:“师父你都不生气的吗?” 人家都打上门了呢! 四舍五入就是贴脸耀武扬威啊! 岑殊筷子略略顿了一下,一双深而黑的眼睛向他望了过来,目光沉沉的。 “那你呢?便一点也不动心么?” 薛羽满意地哼哼道:“那元长老对我也不过就是普通人看到小猫小狗的那种喜爱,这种喜爱再多,也不过是主宠情,主宠情——” 他刚想说如果是这种主宠情,岑殊已经可以完全满足他了,又觉得这说法似乎有些不对。 便故意拍马屁道:“——怎么能抵得上给师尊您正经当徒弟呢。” 岑殊淡淡道:“既如此,又为何不决然拒绝?” 薛羽嘿嘿一笑:“咱们还在鸿武宫住着他们的碑呢,师父这几天又在突破的紧要关头,离不了灵气,我当然不能狠狠得罪主人了。” 岑殊像是没想到薛羽竟会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 一贯冷淡的表情也似有些微动容。 薛羽见他如此,缓缓向人贴了过去,讨好似的在岑殊颈间讨好似的蹭了蹭,羞涩道:“那今晚……再让我吸一吸吧。” 前几天他心里装着事,都心虚地不敢往岑殊边上凑呢。 见对方略略低头看了看他,薛羽又义正辞严保证:“这次我绝对不会再中途睡着了!” 岑殊沉默一会儿,语气微嘲道:“之前话说得好听,不过也就是为了此事吧。” 薛羽十分不好意思地哎呀一声,一副竟然被你发现了的神情。 岑殊对此不置可否,只平静想着,其实他的小徒弟找谁吸灵气修炼都可以,自己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可除了他以外,却再没人能帮自己克制戾气了。 要算起来,反而是岑殊更加离不开他。 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小徒弟温驯趴在那人怀里,昂首启唇承受对方灵气冲刷的画面冷不丁撞进岑殊的脑袋。 他皱眉沉默,一股陌生情绪从心底细细密密泛了起来。 就连许久不见动静的府内戾气也零星活跃,试探着向外伸展触角。 岑殊习惯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又挑起眼皮望向石门。 “既在别人家借住,那断然没有将主人拒在门外的道理。” 薛羽还没想明白岑殊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对方的手指已经弹了两下。 客房石门第三次向左右弹开! 作者有话要说:啊,虽然这一part主要是递进感情,搞大纲的时候也安排了一次师父父吃醋的情节,但是细安排的时候发现这醋吃的……怎么有点刹不住车…… 这醋吃的跟心电图似的维持师父吃醋→被豹豹安抚→师父吃醋→被豹豹安抚→师父吃醋→被豹豹安——啊你妈的安抚不住了! 不对劲.jpg 第63章 063 元丛竹似乎根本没想到,自己面前这样干脆扣上的石门能这么快再度打开。 他站在门口一愣,下意识抬眼朝里望去。 薛羽还维持着之前歪着身子在人家颈窝里蹭的样子。 根本不用雪豹从外人视角看,他自己都知道这动作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果然元丛竹就站在门口不动弹了。 他直勾勾盯着室内歪缠在一起的师徒俩,本来无神耷拉着的眼睛缓慢睁大,眉毛扭曲出一个十分忧郁的形状,好像下一秒脑袋顶的另一半黑发也要一瞬白头了。 薛羽看他神情幽怨,也不知怎么下意识从岑殊肩头直挺挺弹了起来。 那动作太猛,差点没从光秃秃的灯笼凳上歪过去。 弹完了他又有点后悔。 这场景,就怎么有点像原配上门抓奸呢? 不对啊,明明自己跟岑殊才是原配,他心虚个什么啊? 薛羽想完,又扭头向岑殊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只见对方也正清清冷冷瞧着他,眼神反正说不上多好看。 “没有、不是,我这是……” 薛羽后脑勺一阵发凉,怂兮兮小声辩解:“公共场合,影响多不好。” 岑殊似笑非笑牵了一下唇角,只向门口转头,不再看他。 倒是门外的元丛竹仿佛是被薛羽那一弹重新弹出了信心,双眼亮晶晶地疾步走进屋里。 元丛竹在离人几步远的地方猛然站住。 他警惕看了一眼岑殊,倒是也没有再自不量力喊乖徒,而是径直走到桌边,啪嗒坐在薛羽身边仅剩的另一只灯笼凳上,滚烫视线在两只小豹子身上来回逡巡。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此时屏幕上会有成排的hshs和prpr飞射而过,以表达元丛竹激动的内心。 薛羽现在左手边是元丛竹,右手边是岑殊。 左边意气风发,右边人淡如菊。 他被两尊大佛夹在中间,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空气灼灼发烫,是那修罗场烧起来的气息。 怎么回事,这不在计划里啊! 薛羽咽了口唾沫,偷眼向岑殊瞧了瞧。 对方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神情,有一搭没一搭给怀中的雪豹喂饭,仿佛丝毫没有察觉雪豹也已经僵成一只石头豹豹,双眼发直,只机械性地嚼嚼嚼,根本没尝出口中的食物是什么味道。 他实在弄不懂,岑殊明明都把人掀出去了,干嘛又放进来。 放进来后又一句话不说,难道是等自己说吗? 果然这缺德玩意儿虽然说得那样不在意,其实还是嫌他之前拒绝得不干净吧! 薛羽这样想着,又吭吭哧哧地美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表达某种诚意,元丛竹今天来的的时候身上清清爽爽,一个另外的小动物都没有带。 三人行,必有一个是多余的。 在这样诡异的静寂中,不愿意当那个多余的的元丛竹只好率先开口,抢占先机。 他刚张开嘴,便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看了眼岑殊,悻悻把“乖徒”两个字往回咽了咽。 “雪山,垒好了的,”他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去看看吧。” - 倒霉的郝主管终于忽忽悠悠从昏迷中醒过来。 他人还在走廊里,旁边小厮躺了一片。人没事,只是手中的食盒统统不翼而飞。 能在强手如云的鸿武宫打晕下人,又不伤人性命只抢食盒。 又联想到这食盒是往哪里送的,郝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下黑手的是谁。 他擎着一脑门汗紧赶慢赶来到贵客住所时,看到的场景差点没让他就地撅过去。 只见客房石门大敞着,本来分配来服侍的小厮也跟之前在门外躺了一片。 客厅桌边正正坐着三个人。 除了本来就该在房里的两个,剩下的那个不是元丛竹又是谁? 修为最高的岑仙君稳稳坐在正中,敛着眉眼,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他身边挤着的小仙君上半身微微朝后仰着,似乎想要躲一躲元长老不断向他探去的动作。 元丛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小仙君无辜嘟囔道:“……可是我们宗本来就在大雪山上啊。还是山脉,好几座连一起的那种。” “我师父占当中一座。”说罢,像是觉得还不够打击人似的,他又随口补充道:“独占。” 而且他又不是因为雪山才跟着岑殊的。 元丛竹寡淡的五官漂移了一下,宕机一般呆呆坐着,视线落在岑殊怀里缩成团的雪豹身上。 薛羽现在被修罗场烧得尴尬,雪豹卧人怀里的姿态便略带僵硬。 屁股后面的长毛大尾巴鸡毛掸子一般笔直竖着,一豹一人就显出一股子貌合神离、表面夫妻的味道。 这才阴差阳错让元丛竹生出一种“他俩不是真爱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他羡慕了一会儿别人家的豹,冷不丁说道:“他将你们养得不好。” 元丛竹抬起头,眼巴巴看着薛羽,语气带着点诡异的委屈:“毛色,都不亮。” 薛羽想起元丛竹之前肩膀上驮得那只大狐狸。 有一说一,人家的毛确实好看,羊脂玉一样散着奶白莹润的光,也不知道怎么样的。 他又下意识瞅了一眼身上灰一块白一块的自己,是有点丑。 不行,他自己天下第一好看,怎么能说丑! “——这是因为,在换毛期呢!”薛羽嘴硬辩解道。 元丛竹听他语气,便觉得自己又扳回一程,面上又带出些隐隐的欣喜。 他乘胜追击蛊惑道:“我那里还有百余名娇香美婢,各个都是练过的,似水柔荑拂在皮毛上直教兽魂不守舍、飘飘欲仙。” 薛羽目瞪口呆:“这内容也是我们这个频道可以看到的吗?” 元丛竹还以为他是动心了,双眼晶亮地又想伸手去摸薛羽的脑袋:“可以、可以。” 然而他的手掌还没挨着对面人头发丝,薛羽只觉得后脖颈一阵熟悉的酥麻。 细小电流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下在他尾椎末梢炸出一朵一朵小电花。 薛羽猛地一抖,元丛竹的手便摸了个空。 后者傻呆呆收回自己手掌看了看,露出一个十分委屈的表情。 薛羽提了提肩膀以缓解这阵麻感,又悄悄斜眼去看岑殊。 只见对方骨肉匀停的手掌正搭在雪豹脖颈,捏完刚刚那一下子后,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背毛上抚着。 霎时间,薛羽只觉得自己像是下半身埋在沙地里的寄居蟹,只有整片后背裸露在沙滩上。 于是柔软浪头拍着白花轻轻打上他的后背,一浪又一浪。 今日这人撸猫的手法简直诡异地舒服,薛羽一双圆溜溜的猫猫眼都不受控制地微微眯了起来。 突然,海浪停了,薛羽的脖子又被捏了一下。 他被这么一捏终于捏醒了,哆嗦一下,又跟元丛竹对上眼。 薛羽:“我师父……” 元丛竹瘫着张脸看他:可是咱们刚刚讨论的不是娇香美婢吗? “……那可是,八重境的大能!” 薛羽像只充满电的南孚电池一样猛然拔高声线,用一种“八星八箭”的推销语气冲人说道:“仙体天成、冰肌玉骨!” 他双手往岑殊腕边一摊,示意人看。 当有人问我什么东西是完美的时候,我说.jpg 薛羽露出一副你没试过你不知道的表情道:“摸起毛来才教兽魂不守舍、飘飘欲仙!” 他这么说完,立马缩去岑殊耳边小声道:“那什么,都是小羽和我说的。” 如兰吐息吹在岑殊耳尖,漆黑鬓发落下一缕。 发丝主人淡然道:“我知道。” “……可他是人!”元丛竹睁大眼睛道,“他将养你们那么久,却还没让你们突破二重镜。我那里有天下最全的兽修功法,不出一年,不、半年,定教你们都皆出金丹来!” 薛羽不屑地哼哼两声。 他想着你懂什么,那是我以前方式不对,现在我能吸阳气——啊不是,是吸灵力,以后修为涨得可快了! 听元长老说话越来越往物种歧视上飘,郝晨也在门外躲不住了。 ……现在是人,以后可指不定是“什么”人了! 他们外地的师徒,玩得可太花了! “哎呀哎呀元长老!”郝晨焦急冲进来,“您在这儿呢!刚刚宫主正找您呢!” 元丛竹转过头去看他一眼,缓慢“哦”了一声,接着又转回头盯着薛羽。 他张开嘴干巴巴道:“……要走了。” 元丛竹:“真的不当……徒弟吗?” 薛羽赶忙发卡:“你是个好人。” 于是两人离开。 元丛竹情绪似有些低落,拐过一个弯儿才想起来问郝晨:“宫主什么事?” 宫主哪里有找他,自然是郝晨的托词。 元丛竹听他说完也没生气,只是又呆呆“哦”了一声。 好歹是自家的长老,郝晨胳膊肘自然往里拐。 他墙头草从东摆到西,又忍不住劝道:“留得雪山在不愁没柴烧,小仙君不也夸您是个好人嘛,您这样有诚意,以后小仙君还会改主意也说不定呢?” 同样不明白好人卡的元丛竹似乎被鼓励到了。 他眼睛亮亮的:“哦!” 屋里,薛羽脊背终于松松垮垮塌下来,贼兮兮地向旁边凑去,邀功道:“今天我表现得好吧?” 晚上的事就拜托了! 岑殊不答,只反问他:“好人?” 薛羽对天发誓:“就是你很好但是咱俩不合适的意思!” 岑殊意味不明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径直走回床榻边,盘膝入定了。 这一入别说晚上,岑殊三天三夜都没醒来。 这人修为卡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有突破的机会,薛羽也不好意思打断人家的修炼,让人给自己吸一吸。 他只好自己运行小周天修炼。 但也不知是捷径走多了有福报,还是修炼本就该难于上青天,他突破筑基的壁障简直厚得离谱,这样修了几天,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第四天,岑殊依旧没有从入定中清醒过来。 薛羽早知修士闭关常常时间很久,十天半月都是短的。 但自己在房间里呆着又无聊,便拎起豹准备去看看郝晨那边他们的货币计划进行得怎样了。 谢绝小厮相跟,薛羽出门刚转过一个拐角,迎面碰上一个小女孩。 两人错眼一看,不知为何都停了下来。 小女孩歪着头打量了薛羽一会儿,脆生生道:“是天衍宗的仙长吗?” 薛羽点了点头,也不动声色将她打量一番。 鸿武宫校服大多是耐脏的深色,面前的女孩却穿着一身亮眼红衣,头发和眼珠都是乌黑,肌肤又雪白,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她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将将过了薛羽肩膀。 这小女孩是谁冥冥之中薛羽好像已经有了猜测。 只见她忽地露齿一笑,冲薛羽拱了拱手道:“鸿武宫,舞红嫣。” 果然,面前的小女孩赫然就是是李修然的大老婆! 之前说过李修然发迹就在鸿武宫。 鸿武宫传承金耀决一落地便被他吸入体内,后来鸿武宫人来寻,将他带回宫里。 同所有点家升级流小说一样,大家走的是“莫欺少年穷”路线。 李修然的资质很差,这种资质继承金耀决,是一向无脑慕强的鸿武宫所不能允许的。 因此他们便要求李修然将金耀决传承交还出来,李修然自然不肯。 鸿武宫一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聚集地,当即利用能想到的一切手段,想将金耀决传承从李修然身上剔出来。 那是一个十分血腥且痛苦的过程。 但李修然毕竟是天道选定的气运之子,金手指粗得很,不仅没死,体内传承也没被鸿武宫抢回去。 硬的没用,鸿武宫只好提出条件与李修然做交易。 李修然被鸿武宫折磨这么久,心里自然怨恨非常,便故意骗他们说传承易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与他双修。 那时被鸿武宫长老们选定的传承继承人有五六个,但此条件一出,便只有一人符合。 鸿武宫宫主之女,舞红嫣。 金耀决传承不能落于废物之手,且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 舞红嫣同意了。 在作者的设定中,李修然的大老婆是传统傲娇大小姐人设,性格骄纵暴烈。 她屈于人下,屈得又是个资质修为都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废物,自然觉得屈辱非常,平日里便对李修然非打即骂。 李修然虽然身负传承,但还没办法与高了自己好几个大境界的修士抗衡,日子过得凄凄惨惨。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却必须在床上对他忍辱屈从。 这种强烈的征服感和满足感,激起了李修然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骨子里浓浓的野性。 他想着自己有一天一定要站在这个异世界的顶端,把舞红嫣这只野马驯得服服帖帖。 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李修然便是在这种精神支撑中从鸿武宫一步步混出头来的。 薛羽看着面前这个还没张开的漂亮大小姐,心里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哎呀我又一女鹅。 他喜滋滋也对舞红嫣拱了下手,刚想开口自我介绍,却听舞红嫣身后又有一个女孩子的惊叫:“大小姐,不行!” 薛羽没由来心里一咯噔。 只见笑得十分可爱的小姑娘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狡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攻来! 作者有话要说:醋,是男是女都可以醋.jpg 第64章 064 拳风夹杂着一股灼热暴戾的灵力呼啸而至,直冲薛羽面门! 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薛羽的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向侧面扭转,带动上半身狠狠一折,险险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拳。 拳风擦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刺麻麻的灼痛。 舞红嫣似乎也并没有指望第一击就击中对方,利落转身飞起一脚向薛羽侧腰撩去。 薛羽从地上弹起来,像只壁虎一样撑在天花板和墙壁的夹角,居高临下问:“怎么突然打人?” 舞红嫣捏了捏拳头,兴奋道:“打完再说!” 打完再说? 那薛羽可不一定有力气说话了! 自从他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跟人硬碰硬打架,即使对手是个还没他高的小姑娘,可对方动作灵活,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功夫不俗。 反观薛羽,天衍宗本来就不是个喜好打架的仙门,岑殊他们这一支走得还都是法师的路子,拳脚功夫,他根本没学过啊! 薛羽吱哇乱叫:“可是我不会打架啊!” “怎么有不会打架的修士!”舞红嫣根本不信,“况且你不是躲得挺快吗?” “就是因为太怕痛所以全点敏捷了啊!” 舞红嫣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只是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薛羽只是仗着自己是只雪豹,天生就人族修士来说要跳得高、跑得快、身子软。 因此他欺负欺负普通人还行,一对上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就只有挨打的份。 此时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气喘吁吁跑过来。 她也不敢上前,只能在旁边焦急喊道:“大小姐!邀战礼只是鸿武宫的规矩,对外人算不得数的!” 这声音就是刚刚让舞红嫣住手的那个。 一听“邀战礼”这三个字,薛羽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鸿武宫是有这么一个规矩。 鸿武宫弟子们皆是武疯子,宗门也鼓励他们相互切磋进步,只是切磋时需要向对方邀战。 拇指勾缠左手成掌包裹右拳向对方示意即为请战,若对方以相同动作回礼即为应战。 鸿武宫专门辟出一块黑碑用来记录弟子们切磋胜利的次数。 碑名“格武”,有百丈高,立在鸿武宫碑林正中央的广场上,碑面上从胜数多到胜数少刻着鸿武宫所有弟子的名字跟切磋胜利数,相当于一个pk排行榜。 若邀战礼成,两人的切磋结果将自动被格武碑捕捉,为弟子累加次数。 格武碑排名在鸿武宫不仅是纯粹实力的象征,每年还会按照排名给弟子发放奖励,因此计数方式也很严格。 为防止有高战弟子故意找低战弟子刷排名和胜利数,便有差距大于百战的弟子,切磋结果不计入总数的规定。 鸿武宫邀战礼乍看起来同普通拱手几乎毫无差别,因此刚刚薛羽下意识就拱了回去。 这是骗架吧!这根本就是骗架吧! 况且那婢女说得也没错,薛羽根本不是鸿武宫的人,他就算回礼了,这次切磋结果也不会记录在格武碑上。 换句话说,跟邀不邀战的根本没有关系,舞红嫣就是想打他! 薛羽捧着一颗稀碎的老父亲之心挣扎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舞红嫣停了一瞬,莫名其妙看了看他:“切磋而已,还能有什么误会?” 说罢,小女孩又捏着拳头冲了上来。 走廊逼仄狭窄,薛羽根本躲闪不开,眨眼间便被舞红嫣揍到好几下。 别看她才十三四岁,胳膊腿都有着少女特有的苗条纤瘦,可拳脚落下来的力度却相当重。 如果不是薛羽这几天修为见长,身体也结实许多,这几下就能把他打吐血。 即使他现在没吐,被揍到的地方恐怕也已经青紫一片。 而且薛羽能感觉到舞红嫣的灵力相当古怪。 他知道自己人形小号对于灵力的感知实在迟钝,连天生剑体的剑气都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舞红嫣的灵力无论如何都是伤不到他的。 可舞红嫣的灵力顺着攻击打在他身上时,薛羽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灵力以一种十分霸道的姿态钻进他的身体,像是吞了口裹着跳跳糖的空气,撑得喉管有种刺刺麻麻的胀痛。 这种感觉向来只有强横如岑殊才能施加给他。 可舞红嫣明显只有练气期,竟也能给薛羽造成一定痛感。 经过几天的修炼,薛羽体内灵流已不用他刻意推动而自己运转。 舞红嫣的灵力便由皮肤为媒介,一路又胀又刺地归入他的灵流中,最终沉寂。 舞红嫣奇怪地轻“咦”一声,攻势稍缓一瞬,又更加猛烈地朝薛羽攻来。 旁边婢女虽然修为低下,但也能看出来此时自家小姐正把薛羽压着打。 她脑门上冷汗涔涔,脸色煞白道:“大小姐快住手吧!薛仙长是天衍宗来的贵客,您可不能把他打坏了啊!” “我现在也才一重境,哪有那么容易打坏他?”舞红嫣呼吸微乱,声音却很稳。 她顿了顿,突然恶劣一笑:“除非他太不禁打了。” 婢女急道:“您连金耀决都继承了,谁禁得住您的打啊!” 薛羽动作一顿。 他本来还担心没了李修然双修的条件,现在的舞红嫣年纪这么小,说不定鸿武宫并不会将传承像原著那样交给她,看来还是给了。 怪不得她的灵力会这么奇怪。 岑殊曾告诉他金耀决霸道异常,肉|体凡胎绝无继承可能,必须是仙体已成的金丹期修士才能进行尝试。 若传承选定继承人,金耀决又会将继承者的金丹念破,将原先修习的功法完全废除,从练气一层从头修起。 薛羽仔细看了看舞红嫣,确定她年岁真的不大,就算资质再好,现在也应该结不出金丹。 她作为鸿武宫宫主的女儿,怕是爹给传承的时候还用特殊方法提升过她的体质。 他还在出神思索,舞红嫣已经看准他的破绽,一掌向他心口拍来。 眼见被小姐揍的倒霉仙长不知怎么还在发呆,没一点躲闪的意思,婢女惊呼一声,咬牙飞身过来挡在薛羽面前。 她也是好好思量过的。 鸿武宫中一向用拳头说话,弟子们斗法有死有伤皆算自己实力不济,仆从们自然更是命如草芥。 主事早就给下人们三令五申这次天衍宗来客的重要程度,自家小姐如果把贵客打出个三长两短来,舞红嫣本人可能没什么事,但身为贴身婢女,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与其如此,不如先争一个护主有功,若这一击后她还有命在,好歹也能得一个功过相抵。 两人均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这剧情走向,也太他妈还珠格格了吧! 因为薛羽体质特异,金耀决灵力入体也只是觉得刺痛。 这婢女修为微末,被舞红嫣实打实揍一拳,小命估计都要去半条。 可舞红嫣一击既出,若强行收回必定会伤及根本。 自己的根本与婢女的命相比,舞红嫣选了前者。 因此她的来势丝毫未减,掌风裹挟雄厚灵力,劈来时在空气中发出恐怖的噼啪炸响。 薛羽自然不可能放任这紫薇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 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不及细想,只一手将人往旁边狠狠一拽,另一只手平推而出接住舞红嫣那一掌。 汹涌灵力拍打在薛羽手掌,仿若一团小刺猬扎在手心里,又咕咚一口被他吞并入自身的灵流中。 霎时间,舞红嫣只觉得自己拍去的灵力如泥牛入海,与自己失去了联系。 ——不,并不是海。 对方的身体仿佛是个黑洞,亦有吸力一般,自己的灵力正经由两人相贴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向对面流去! 舞红嫣眼看事有不对,只想立马合身收掌,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与对方身上那股吸力抗衡。 她之前的修为被金耀决打碎重筑,刚修炼出来的境界本就不稳。 且金耀决破坏力超群,对灵力的消耗自然颇为巨大。 之前与薛羽的缠斗已将她气海打空十之六七,此时只是数息的相贴,剩下的那三四分便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被吸了一空! 正常斗法中破而后立对修行大有裨益,可她几天前刚刚“破”过一次,这会儿人还没“立”稳便眼见要再“破”一次。 那损得可得是武学根基了! 眼见自己气海透底,舞红嫣面色苍白,额头见汗。 可鸿武宫弟子脾气一向刚烈,舞红嫣身为宫主之女性格更是高傲,此时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向对方求饶的事情来。 她咬唇看向薛羽,美眸中隐隐生出一些叹服和崇拜来。 之前父亲交代她一定要当面向天衍宗的客人道谢,岑殊足不出户,舞红嫣只有机会远远看了看小的那个。 实话实说,她对薛羽是非常瞧不上的。 舞红嫣自己是同辈中的第一人,相同境界的弟子也没几个能打过她。 这人老大不小了却还没筑基,甚至连他们鸿武宫的一些下人都不如,又凭什么当得起自己一声谢? 于是,舞红嫣便故意寻了个由头跟薛羽打一架。 大小姐恶劣地想着,用拳头谢,也算是谢过了吧? 然而她却没想到自己竟栽在了对方手里。 技不如人,是薛羽将她打服了。 就算此时对方真将她气海吸空,舞红嫣也不会对他产生一丝怨恨,但心有不甘是肯定的。 薛羽的身体虽吸人灵力吸得起劲,但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实际上他的意识已经一片模糊,根本就是又吸人灵力吸醉了! 僵持之中,两人眼前俱是黑影一闪,手掌被一团轻柔力道自上而下地一拂,相抵的手掌就这样被拂了开来。 薛羽蓦地清醒过来,舞红嫣噔噔蹬倒退三步。 两人同时抬眼向不速之客看去。 薛羽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手腕已被人执了起来,一道精纯灵力探入他的手腕。 “乖徒,没、没——” 灵力一入经脉便同自己失去了联系,元丛竹干巴巴的声音卡了壳。 他不信邪地又探了几道进去,皆是再无回转。 薛羽“刷”地捂着自己手腕缩在胸前,打哈哈道:“没事没事。” 元丛竹缓慢收回手,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这表情由幼崽做确实可爱非常,但若出现在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脸上,那就只能称之为惊悚了。 舞红嫣赶忙借喘气的机会理顺了气海,抬头疑惑道:“元师叔?他不是天衍宗的人吗?什么时候又成你徒弟了?” 元丛竹张合两下嘴巴,幽怨道:“随便叫叫。” 舞红嫣在薛羽非人的发色和瞳孔上看了看,恍然明白过来,她元师叔是又馋徒弟了,只不过馋的是是别人家的徒弟。 她心中暗道可惜,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比自己强的同辈,如果薛羽真的成了元丛竹徒弟的话,那她岂不是天天都能找对方切磋了? 舞红嫣灵机一动,兴致勃勃对薛羽道:“对啊!小羽哥你是兽修,为什么不来我鸿武宫,拜元师叔为师呢?” 薛羽“啊?”了一声,只是打了一架,他跟女鹅的友谊已经这么深厚了吗? 还有啊你们这群人不要把换师父说得跟换件衣服一样简单好吗! 元丛竹飞快点了点头,又眼巴巴向薛羽瞧过来。 这可是雪豹诶,家里没有的品种诶。 以后都不一定能见到第二只雪豹了呢。 想要,qaq。 薛羽也没想到打一架还能给元丛竹打出一个助攻来,赶忙熟练一套拒绝三连。 他谨慎望着对面这人发绿的眼珠子:“告——” 然而“辞”字儿还没落地,自己后腰已缠上一只胳膊,一股清新竹叶香扑面而至。 这儿好歹离岑殊他们休息的客房还不算远,元丛竹二话不说,卷起人来就跑。 他修为境界不知几何,但薛羽肯定是比不上的。 对方要强心掳人,他连一丝挣扎都没做出来,两人已掠出好远。 “师叔——” 只听舞红嫣在背后遥遥给元丛竹起火架秧子,“一定要把人抢到啊——” 鸿武宫碑与碑之间的传送法阵错综复杂,但用起来十分迅速。 薛羽被元丛竹捞着腰夹在身侧,一句“强扭的瓜不甜”还没说完整,人已落在省原碑里。 眼前猛地一亮,薛羽瞪大眼睛,看向面前这座高耸入云的皑皑雪山。 “这儿是平原。”元丛竹没有放下他,而是让他看一看周围环境。 便如同郝晨那天忽悠薛羽时说的那样,省原碑内景色十分真实,天上日光白云样样不少,微风吹拂时亦能闻见阵阵草木清香。 元丛竹抬脚,又揽着他向下一个景点飞去。 “这儿是湖泊。” “这儿是密林。” 他绕完三面,竟还往前飞去,入眼是一片翠绿的小竹林。 一道野趣小径向内延伸,尽头是座造型精致的小竹楼。 元丛竹将薛羽放坐在林中一只小竹椅上,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儿、是,为师住的地方。” 薛羽下意识向四周瞧了瞧,目光幽幽落回元丛竹身上。 之前他就有在猜了。 这人名字里带竹,头发还是黑白二色的,虽然眼睛底下没挂黑眼圈,但成天没精打采,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而且又住在竹林里。 所以元丛竹的原身——是熊猫吧,一定是熊猫吧! 这可是真熊猫啊!动物园里撸不到的! 元丛竹被薛羽的诡异目光盯得心底发虚,不自在道:“乖徒,怎么了?” “元长老还是叫我小羽吧。”薛羽盯人的间隙随口道,“不然被我师父听见了又要揍人了。” 元丛竹虽然不太情愿,但见薛羽关心他,内心还是十分欣喜的。 他不以为意道:“没事。” 大丈夫能屈能伸,没看到他在岑殊面前从来不敢叫他乖徒吗? 薛羽看着他幽幽道:“元长老的原身,可是熊——食铁兽吗?” 元丛竹老实点了点头:“嗯。” 薛羽兴奋道:“变个原身看看!” 元丛竹缓缓:“……?”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月,新的全勤,五月我必不可能咕—— 铺吃醋对象铺得我太无聊了,无聊到卡文,这两天我努力铺完让师父吃上新鲜的醋 第65章 065 元丛竹的原身确实是一只熊猫。 他人形时十分清瘦,兽型却同正经熊猫一样胖墩墩的,甚至块头比动物园中被圈养的熊猫要高壮上不少,直立起来足有两个薛羽叠起来那么高。 本来穿在身上的深色法衣化成兽身皮毛贴服在他身上,黑白相间的毛茸茸厚实地覆了一层,于青翠竹丛间看起来十分暖和。 同样是大块头的熊,同样属于猛兽,但不知为什么,与其他颜色的熊类相比,熊猫却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甚至是憨态可掬的。 元丛竹大抵很少在人前变回原身,特别是在想拐的别人家徒弟面前,因此整只熊猫就好似有些害羞,都变得不如以前缠人了。 他屁股一沉,小山样的身躯轰隆坐倒在地,接着两爪捂住自己的黑眼圈,像是觉得十分丢人一样,呆呆的,不动了。 这动作若由元丛竹的人身做出来,只能用“老汉卖萌”四个字来形容。 但这可是熊猫啊!!! 活的,大的,会捂脸,还会害羞——的熊猫啊! 熊猫卖萌,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薛羽两眼放光,两个号同时冲了上去。 “噗”地一声轻响,一大一小扑在元丛竹圆滚滚雪白白的肚子上,被巴掌长的柔软长毛埋了满脸,舒服得呜咽一声。 ! 这幸福来得……可太他妈突然了! 在场两人同时这么想着。 薛羽心情激动,扑过来的力道着实不小。 再加上元丛竹本身也没有对他多加防备,被两个小炮弹猝不及防砸在身上,元丛竹半推半就地向后一歪,庞大身躯轰隆一声仰倒在地上。 薛羽被他这么一颠,就如小女孩落在龙猫肚子上一般,整个人被颠去了肚子正中央,还蹦蹦床似弹了两下。 元丛竹的兽型太高大了,即使薛羽四肢伸展在对方肚皮上呼啦呼啦,也依旧不会从毛毛堆的包裹中掉出来。 大熊猫雪白柔顺的肚毛上,顿时被薛羽的手脚并用划拉出四个扇形的凹陷。 旁边的雪豹就更加过分了,他仗着自己又轻又小,真的把熊猫肚子当成蹦床跳了起来,跳得人家肚毛都一颤一颤的。 元丛竹细致感受着自己肚皮上的震动,犹豫抬起爪子,偷偷摸摸地落在薛羽后背上。 对方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躲闪他的触碰,还是一心玩着他肚子上的长长软毛。 “啊——” 元丛竹眯起黑豆般的小眼睛,满足地轻轻喟叹一声。 终于让他摸了。 早知道这样给揉揉毛就能把豹骗走,他还劳费什么心力垒雪山啊——怎么垒都肯定不如人家真雪山好,这不是扬短避长,自寻死路嘛! 元丛竹的爪子在薛羽后背上猛揉几下,变为原型后,本来只是木呆呆的声音听着就更加憨了。 他用一种隐隐炫耀的语气问:“那个谁,他可没有肚子能让你这么趴吧!” 薛羽闷头划毛,玩得不亦乐乎:“唔唔唔!” 他在岑殊怀里窝过,还见过人家不穿上衣的模样。 这位看起来娇柔俊秀的病美人脱了衣服后,肚子上却盘着实打实八块腹肌,块垒分明、手感瓷实,坐起来也硬硬的,自然没有元丛竹这只熊猫肚子软和,也没有熊猫的肚子宽厚。 但这俩嘛,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元丛竹的肚皮圆滚滚雪白白的,软乎温热的长毛将小小一只薛羽完全埋起来,让他觉得自己也好像一只全身软趴趴的熊猫幼崽,而元丛竹就是慈祥温厚的熊猫妈妈。 薛羽把整张脸埋进长毛中,接着狠狠吸了一口,当即又像是醉灵气时一样,晕晕乎乎地软软趴在人家肚皮上,是吸多了又有点醉熊猫。 其实元丛竹已经长得太大了,即使胸腹上的毛是全身上下最软的一片,也没有他自己雪豹的毛柔软。 因此他吸熊猫,最主要还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元丛竹能看得出,薛羽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原型。 熊猫在古时并不会像现代那样被人类当吉祥物专门豢养,食铁兽赫赫凶名在外,他们模样奇异、生得高壮,看起来比一般的狮子老虎还要可怕,因此很多人对元丛竹是十分畏惧的。 就连元丛竹的一些徒弟,在最开始也是出于恐惧才跟他回的省原碑。 元丛竹为熊憨憨傻傻,即使在熊猫中属于非常佛系的类型。如果放在现代动物园,那就是抱着饲养员小腿不放的那种撒娇款。 兽修们恐惧的表情看多了,爱好和平的元丛竹自然也觉得非常挫败。 他只是想当个平平无奇的动物园院长,把修真界的小动物收集出一个全图鉴罢了,又有什么错呢? 于是后来为了不让别人害怕,慢慢的,他便也不再在人前化出原型了。 自打他修出灵智后,薛羽还是第一个——说不定也将是他往后的漫长岁月中唯一一个,主动要他化出原型的人。 元丛竹出了一会儿神,忍不住伸出厚实熊掌,轻轻将在他肚皮上蛙泳姿势游来游去的薛羽按住了。 后者惯性向前扒拉两下没扒拉动,便抬起头,一双清凌凌圆溜溜的眼睛向熊猫头看去。 元丛竹本来就呆,被小动物这样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欢欣目光注视着,整只熊就更呆了。 他好喜欢我啊。 元丛竹相当自信地想。 “你……”元丛竹笨拙地问,“不觉得我的原身,十分可怕吗?” “没有啊!”薛羽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知道由于颜色问题,古时人们对于熊猫的惧怕,可能比黑熊、棕熊的程度还要深。 瞧瞧,这把我们的国宝都整不自信了! “他们太没有眼光了!”薛羽严肃控诉,“明明是十分可爱!” 元丛竹整只熊都僵了。 他一只威猛壮熊,竟有一天还能、能被安上“可爱”两个字吗? 元丛竹动了动嘴巴,瞪着一双小黑豆眼结巴道:“我、我,可爱吗?” 薛羽点了点头,往熊猫脑袋的方向拱了拱,伸出双手捏住熊猫两只圆圆小小的黑耳朵,一左一右向外拉了拉,表情认真道:“多可爱啊!” 不可爱能有熊猫外交一说吗?证明全世界人民都觉得熊猫可爱哇! “呜!” 熊猫感动得忍不住叫出一声,双爪猛地用力将薛羽搂进怀里。 他!好!爱!我!啊! 元丛竹心里的BGM震天响。 “我、我——我不要收你作徒弟了。” 元丛竹一颗熊猫心嘭嘭直跳,他觉得胸口这只小动物一定能听见他心口打鼓的声音了。 这多少又让他觉得有些难为情。 最开始他确实只是看上薛羽两只是他从未见过的雪豹,是全图鉴之魂又熊熊燃烧了。 但是此时此刻元丛竹明明白白感受到,薛羽与他之前遇见过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小动物都是不同的。 这只小动物愿意这样喜欢他,那么他自然也愿意喜欢——或者说,他已经非常喜欢对方了。 因此元丛竹也不愿意让薛羽作他平平常常、哪只兽都可以当的徒弟了。 还不待薛羽明白过来“可爱”跟“不收徒”之间有什么联系,大熊猫又将他狠狠往自己胸口的绒绒毛里一挤,憨憨的声线中带上点不易察觉的激动:“以后我——天天化原身给你看。” “哎呀其实也不用啦。”薛羽不好意思道,“那多麻烦元长老啊。” 隔三差五让他摸一摸就行。 元丛竹用熊猫脸蹭了蹭怀里的人,闷闷道:“不麻烦。” 他希冀望向薛羽:“来省原碑吧。” “啊?”薛羽脑袋一卡壳,完全跑偏了。 他有些为难地说:“你是想让我养你吗?” 元丛竹呆滞:“……啊?” 这实在不能怪薛羽,他自从开始撸熊猫,就已经把自己跟元丛竹完完全全分为了人跟动物两个物种。人跟动物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野生熊猫”跟“参观游客”以外,就只剩下“宠物”和“主人”了呀! 虽说能养一只熊猫还让薛羽怪心动的——可他现在还是别人的宠物呢,又怎么能当元丛竹的主人? 或者再去问岑殊让不让他养一只熊猫? 说起来元丛竹可是长老呢,鸿武宫一定也不会放他离开吧? 哎呀,想养一只熊猫可是够麻烦的呢。 真是甜蜜的烦恼。 ——只能说,从擅长自作多情的方面来看,这两只动物确实是十分相似。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竹林外突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响。 元丛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熊爪夹着薛羽从地上坐了起来。 “师尊——师——嚯!” 竹林掩映间,露出一只奶牛兔的小巧身影。 当他看到元丛竹此时这份尊容,登时被吓得团起身来向后滚了三圈。 元丛竹闷闷不乐地又将怀里的薛羽紧了紧,问道:“怎么?” 奶牛兔本来还在想自己师尊是怎么突然吃错药了,又变了这么吓人的原型出来,此时定睛一看才注意到熊猫怀里还抱着个人,正是之前他们师尊看上的,他们未来的师弟。 小师弟胆子可真大啊,奶牛兔想,被食铁兽这样可怕的生物抱在怀里,他竟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要见熊猫凶巴巴的黑眼圈正锁着自己,奶牛兔打了个哆嗦,道:“宫主派人来找小、天衍宗的薛仙长。” 薛羽奇道:“找我?” “哦,还有两位师弟。”奶牛兔道,“他们已经去法阵边儿了。” 两位师弟? 是庄尤跟崇山峻岭? 薛羽也没来得及细想,从元丛竹怀里跳出来跟兔子向外走去。 “啊,师尊,您也要来吗?”奶牛兔问道。 元丛竹郁闷地点了点头。 奶牛兔欲言又止,瑟瑟发抖:“您就,这么去吗?” 实在是非常吓兔啊! “你真没眼光。”元丛竹闷闷不乐,他看了薛羽一眼,道,“明明十分可爱。” 奶牛兔吓得打了个嗝儿。 但元丛竹要跟着,当徒弟的奶牛兔自然没有任何置喙的权利。 元丛竹将他赶走,自己带着薛羽跟雪豹向省原碑法阵而去。 奶牛兔巴不得跟食铁兽离得越远越好,炸着毛麻溜儿滚了。 薛羽在法阵处与庄尤二人汇合,得知他们也对这次莫名的召唤一无所知,便又闷着头一路被领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中已坐了人,除了一圈熟悉的长老外,舞红嫣也在,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几张熟面孔——是当年被鸿武宫派去凤凰台秘境中的那一个小队。 元丛竹的熊猫造型霎时吸引了屋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师弟你这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又长老瞪着眼睛问。 “没有。”元丛竹认真道,“不可爱吗?” 众人懵了:“可什么?!” 薛羽连忙摸了摸熊猫的毛绒手臂(主要是脑袋太高摸不到),一本正经说瞎话道:“就是因为太可爱了,大家都盯着你看,再没心思议事了!” 元丛竹看他一眼,似是觉得十分有道理,便又重新化为了人身。 两个“人”挨一起就比较危险,薛羽不着痕迹地超庄尤身边靠过去。 但很快,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将薛羽的全部注意力都夺去了。 “在外‘搜寻’金耀决的小队发来报告,说金耀决现世,可他们还未来得及拿到手,就被一个凡人继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我还有日万的宏图壮志…果然是我想多了【 第66章 066 还没等薛羽有所反应,又有小厮敲门进殿,低头禀报道:“岑仙君没有应门。” “我师父正在闭关。”薛羽立马道,“幻境崩塌时我们几人都在一起,我师父在不在此没什么分别,问我就成。” 有长老为难道:“可当日将金耀决交于我们的是岑仙君……” 薛羽蓦地扭头望向说话那人,尖锐道:“长老的意思,莫非是认为我师父在传承上做了什么手脚,或有所暗藏?” 之前已有人将幻境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向鸿武宫上层汇报过,因此他们已知金耀决落进凤凰台幻境中,又在秘境崩毁后被岑殊几人拿到手,再送还回来。 前几天双方关系十分融洽,再加上鸿武宫对于微末细节上的事也一向大条,半句多余的话也没问过。 因此境主凤嘉木发生了何事、幻境为何崩毁、金耀决又是如何被岑殊拿到手的,鸿武宫的高层们一概不知。 此时莫名其妙又出现另一个金耀决,他们才后知后觉对自己手里这个产生了怀疑。 鸿武宫弟子们一根直肠子从上层通到下层,长老被薛羽这样诘问,也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情绪,反而一脸理所当然道:“若非如此,怎会又有一个金耀决现世?” 薛羽冷冷道:“金耀决是你家传承又不是我家传承,是真的还是假的难道你们自己看不出来,还要问外人吗?” “况且当时幻境崩溃,金耀决被凤嘉木交给我师父时并没有发生第二次金乌坠地的异象。”他顿了顿,转头对进入幻境中的那一小队鸿武宫弟子道,“你们没看到,却能精准追着我们跑,鸿武宫自己定然也有确定传承位置的方法吧?” 庄尤不由向他看了一眼。 凤嘉木把金耀决交给岑殊时薛羽明明并不在场,这些细节他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 庄尤皱眉想,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就算凤嘉木的时光回溯秘境甚至能将崇山峻岭变回一只重明鸟蛋,却也断然没有把一个大活人变没的道理。 就算有,最后他又为什么会光着身子出现在他们几人面前,而不是出现在消失的原处? ——不。 庄尤又想,并不是落在他们面前,是精准落在岑殊面前。 而且后者似乎也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像是早就知道自己徒弟会出现一样。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庄尤看向薛羽的表情霎时变得十分古怪。 可惜偌大殿宇中,没有哪怕一个人能让庄尤与之分享自己的疑惑。 带队长老听了薛羽问话,老实点头道:“没错。” 那群鸿武宫弟子在发现幻境消散的一瞬间便一边往外闯一边重新搜寻,两队人马离得不远,所以才能这么快就赶上薛羽一行人。 但这次的搜寻小队,亦是用同样的方法发现这第二个金耀决的。 “而且,”薛羽瞥了一眼舞红嫣,“我师父给你们的金耀决不是已有了传承人吗?” 宫主点头:“此决自然是真。” 不然他也不敢直接给女儿学。更何况是需要破而后立的金耀决,之前鸿武宫各位高层也已多次确认过了。 “那你们为何不怀疑另外那个传承有假?”薛羽问道,“传承是在哪儿找到的?继承传承的凡人是哪儿的人?长什么样儿?叫什么名字?” “呃,这些信上倒是没细说。”长老一愣,不明白薛羽为什么对那凡人是谁那么关心。 “只说他们已将人往回带了。” 薛羽又问:“你们都不觉得奇怪?那金耀决就这么好学,一个凡人随随便便就继承了吗?” 舞红嫣俏脸飞红,大怒道:“那怎么可能!” 别人可能尚不清楚金耀决到底有多霸道,可她却是实打实被入体的传承生生粉碎了修为,体内经脉寸寸而断,全身没有一块血肉是完整的。 若不是有异宝护体,她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连鸿武宫宫主千金尚且学得这样困难。 普通凡人怎可能? 经薛羽这么一提,众人也都反应过来。 对啊,这可是金耀决啊,又不是什么温和地功法,凡人怎可能继承? 有人和稀泥道:“既如此,那还是等人回了再细看吧。” 薛羽皱眉想了一会儿,犹豫说道:“其实……现在倒是也有个地方,还可能有第二个金耀决。” - 此时此刻,凤凰台群山之外。 李修然的懵逼没有比鸿武宫的各位要少多少。 他前一秒刚被渣土车撞死,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就穿了越。 于是凤凰台新筑起的幻境边缘,便凭空出现一个本不该存在于此间的男人。 新幻境的境主凤灵疏本来同以往的每一个今天一样,等着金乌坠落凤凰台,自己那已经忘记一切的傻弟弟讨好似的将东西献宝到他面前。 东西对他是否管用还两说,凤灵疏只是异常享受凤嘉木对他这种盲目的示好与依赖。 可他却眼睁睁瞧见天上耀眼金乌猛然拐出了个刁钻的弯儿,本来该落进凤凰台的金耀决接着马不停蹄一头扎进李修然身体里。 在舞红嫣看来霸道无比、极难驯服的金耀决传承,主动被李修然继承时却乖得跟小猫一样,半点波浪都没掀。 还没等凤灵疏去往幻境边缘查看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又被扑入他胸口的金乌耀光吓得往地下一坐。 啪。 人已坐出幻境范围外了。 这回凤灵疏傻了。 怎么着他聚的雷云诡雾能拦住修士大能、开往凡人,却拦不住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 然而他此时与凤嘉木都是依靠幻境而生、非死非活的存在,凤灵疏走不出去,也无法把被那人带出去的小玩具抢回来。 站在幻境边缘的凤灵疏心底油然而生一丝丝尴尬的情绪。 那小金珠子对外面那群人似乎还挺重要,他记得幻境崩毁时,他的傻弟弟已将东西交给那群人了。 此时竟有个奇怪的男人,能将自己回溯的产物之一带出去。 应是出不了什么事吧? 幻境的事情又怎会是真的呢? 凤灵疏恍若无事地将时间重新回溯。 耀目金光再次从天而降,这回终于精准无误砸进凤凰台里。 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去。 在外面已晃荡许久的鸿武宫弟子倏地察觉到金耀决的存在,眨眼间就将跌出幻境外的李修然拿住了。 鸿武宫高层应了薛羽的要求向外宣称传承并未找到。 又为了做戏做全套,连出去寻传承的自家弟子都没有告诉。 对于鸿武宫弟子来说,黑碑之外灵气稀疏,出差是个谁都不愿意干的苦差事。 因此鸿武宫为了打掩护而拍出的这只小队,并不像上次那样有长老带队,只是七八个修为低下的普通弟子。 他们在外耽误了这小半月的功夫,修为毫无寸进,心里早已积满了怨气。 此时看到好不容易寻来的鸿武宫传承不仅已经被他人继承了,对方还是个平平无奇,甚至资质可以说非常差的凡人,顿时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群弟子传书给宫内报信,紧接着不由分说挟持李修然往鸿武宫赶。 弟子们不服他,路上对李修然态度自然是非常差,并不止一次对他说等会回了鸿武宫,定叫长老们将他体内传承挖出来。 李修然这一路被欺压着,心中已对此时自己的境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他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时消遣也是会看看小说的,自然已认出自己被大卡车这么一撞,穿越了。 天降传承于他,听起来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传承,这妥妥就是男主角的配置啊! 李修然脑中回想自己看过的小说内容,已是蠢蠢欲动,想要用自己莫名其妙得来的这第二次生命大展宏图了! - 薛羽在听说出现了第二个金耀决,且被一个凡人继承时,心中已隐有猜测。 那人九成九,是李修然。 经过普罗米修斯提前出现,鸿武宫传承提前应世,此时又听说李修然早早穿来,薛羽的内心已是毫无波动。 这修真界还可能有金耀决的地方,便只剩下凤灵疏新构筑的时轨幻境——若凤灵疏是将弟弟的幻境重塑,那也定然将金耀决下落之事一并重塑了。 幻境中事物本就是镜花水月、空有其表,可这世间之事,唯有李修然这个人不能用常理定夺。 这金耀决可能对其他任何人都是虚像,唯独对李修然极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他是被天道偏爱的气运之子。 薛羽看了一眼自从离开议事厅时便黏在他身边的舞红嫣。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却已隐隐能看出长大后有怎样傲人的风姿。 可再傲人也是以后,对这么个小姑娘,李修然总不能禽兽到提出双修的要求。 他得承认这本书的剧情由于自己的到来已经大变了。 天道似乎察觉到薛羽这个威胁他气运之子成长的存在,处处都在给他使绊子。 “小羽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舞红嫣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 “没什么。”薛羽赶忙道。 舞红嫣也是个武痴,薛羽把人打服后,她就肉眼可见地开始缠着薛羽想要再打。 修士想要成长,必然要经过捶打,他们鸿武宫弟子并不惧怕捶打,反而相当向往。 舞红嫣的气海在空得一干二净后,再次新生出的灵力反而更加凝练、精纯,这让她十分惊喜。 并表示想再被多多吸几次。 薛羽被她那么一缠,倒是终于想了起来。 之前他跟被舞红嫣打的时候,对方的灵力也借助打斗的力道被舞红嫣打进他身体里,便如同自己跟岑殊贴贴时,精纯灵力由口腔向他传递。 这吸收灵力的速度虽然不比岑殊给他的快,但已然比他自己转周天要快上许多倍了! 薛羽双眼发亮地向舞红嫣看去,一个大胆的想法忽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 等薛羽回转房间时已是深夜。 黑碑中不见天光,他们打着打着就将时间忘了。 是的,他们。 薛羽又借着切磋的名义将舞红嫣的气海吸干,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舞红嫣便又叫来好些个鸿武宫弟子,挨个儿让薛羽吸——啊不,是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大家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一时间空气里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这样多的人排着队给他吸,薛羽吸着吸着就又开始醉灵力了,回到房间时便像是又喝了酒一样,双颊酡红,整个人有点迷糊。 薛羽刚进房门,突然觉得一道凉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眯缝着眼睛朝前望去,却见已入定好几日的岑殊此时竟然醒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师父你醒啦!”薛羽欢快地蹦过去,熟练贴进人怀里。 投怀送抱的动作有点大,经脉中还未来得及消化的灵力颠了一下,薛羽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一股完全陌生的灵力从薛羽喉咙深处冒了出来,扑在岑殊侧颈上。 青年人漆黑瞳孔猛地一缩,葱白指尖已搭上对方的脉搏。 其实根本不用搭脉,他气海充盈,经脉中灵力饱胀,十数道不同的驳杂灵力已大喇喇从薛羽有些装不下的经脉气海中散发出来。 怀里人小脸红扑扑的,一副已经被人喂饱的餍足姿态,慵懒窝在他怀里,身上都是别人的味道。 偏生薛羽还觉得不够明显似的,勾着岑殊的衣领欢快地炫耀道:“师父你虽然不给我吸灵力,但我还能从别人身上吸!” 陌生人的气息胡乱往岑殊鼻尖窜,平白生出的怒火瞬间顶上头顶。 他的眼珠子猛然易色,赤红目光落在薛羽过分殷红的嘴唇上。 一片静谧间,薛羽轻轻“咦”了一声。 “戾气,又出来了诶。” 他又打了个小嗝,有点不情愿地蹭了蹭岑殊,哼哼唧唧和人撒娇:“师父今天能不能自己忍一忍啊。” 他不太好意思道:“有点撑来着。”岑殊:“不。” 薛羽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木呆呆地说:“……啊?” 下一瞬,滚烫手指不容置疑地紧紧箍上薛羽的下颚,那力道十分巨大,仿佛想要捏碎他下巴骨一般。 薛羽“呜”地挣了下,对方掌控他的手指纹丝不动。 岑殊垂首看进他的眼睛,双眸中的血色流转,眼底一片骇人怒气。 然而他的声音依旧十分平稳、甚至是冷漠地一字一顿道:“我说,不。” 说罢,屋中仅剩的夜明珠辉光也颓然暗去。 极致浓稠的黑暗降临之前,薛羽只看到面前两点赤光猛然向他压来。 作者有话要说: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唱 第67章 067 碑体中的黑暗是有分量的,它像墙一样在薛羽四周闭合,紧紧堵在他的眼前。 薛羽瞪大眼睛,只隐约看见两点幽幽红光,在这如墨昏暗中形如鬼魅。 他如同一只待宰的猎物,被岑殊禁锢在股掌之中瑟瑟发抖。 下一秒,薛羽只觉得唇瓣被什么滚烫又柔软的东西贴住,随之而来的是下唇瓣尖锐的疼痛。 从前薛羽最喜欢啄吻他的下唇瓣,今日岑殊便故意咬他这里,动作略带生涩,力道却一点没省,痛得他一个激灵。 薛羽猝不及防“呜”了一声,细细血丝顺着唇纹蔓延开来,也染在岑殊齿尖。 他下意识屈起的小臂抵在对方胸膛上,似乎是在抗拒面前人这样粗鲁的触碰。 只是这种反抗在岑殊看来实在太过轻微,他甚至不需要特地分神去镇压。只有一缕黑发从岑殊微微压低的肩头滑落,欲碰不碰地搔在薛羽露在领口外的半片锁骨上,带来与对方滚烫指腹截然不同的、凉丝丝的触感。 薛羽在这一痛中蓦然清醒了大半。 是岑殊在咬他,岑殊竟然会咬他! 以前贴贴的时候,这人明明从来不用牙的! 黑暗中,薛羽兽瞳紧紧缩成一道竖线,他急促呼吸着,却觉得自己正被一片如有实质的灵力海包裹着。 浓稠灵力挤占空气中氧气的位置,在他每一次吸气时都满满当当填进他的鼻腔,几近令人窒息。 而丝丝缕缕的戾气正肆意穿梭其中,轻佻地撩拨着薛羽未被布料覆盖的肌肤,带来熟悉的细微刺痛。 在绝对的黑暗中,视力被完全剥夺,其他感官便被成倍地放大。 万事万物都是虚妄,薛羽只能感受到岑殊,岑殊在掌控着他。 对方的手掌是滚烫的、胸膛是滚烫的,就连泼洒在他面颊上的呼吸都是滚烫的。 岑殊这样一个本应由冰雪雕琢而成的雪人,此时却好像已经烧了起来! 薛羽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绝对的强者。 那人立锥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个小尖尖上,呼吸间就能决定千万人生死。 只是他在薛羽面前总是收着的,这才让他忘了其实这人有十分锋利的利爪与獠牙。 薛羽皱着眉头,模模糊糊艰难道:“师唔……”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手指蓦然用力,狠狠捏住薛羽的脸颊。 后者吃痛地被迫张开口。 岑殊滚烫的舌尖几乎是下一秒就卷进了他的口腔,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其磅礴的可怕灵力、混杂着不断躁动的戾气,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势头冲入他的身体。 薛羽的身体已经吸饱灵力,因此变得懒散且迟钝,好似已经抛弃主人提前进入了休息的状态。 可此时身体却不得不再次运转起来,被迫承受岑殊强行渡来的灵力。 气海早已充盈至满溢,条条经脉都没了能再塞的位置,都饱胀得似乎随时都能炸裂开来。 还在不断涌入他身体中的灵力只好另辟蹊径,向路径周边的支端经脉涌去。 薛羽修为低,那些经脉并不在修炼路径上,灵力便从未照顾到。 未经开拓的经脉自然窄细异常,萎缩着的。 浑厚灵流无他处可去,只得不管不顾地冲进那细条条的支脉中,霎时间将它撑得足有以前的三倍宽阔。 这一下的痛感瞬间超过了阈值。 就仿佛人好好走在马路上,脚下滑了一跤,夸嚓一下子劈了个大叉。 薛羽脑袋“嗡”地一声响,只觉得身上哪哪都不是自己的了,疼得眼泪都飚了出来。 他浑浑噩噩地想,原来以前那几次自己从岑殊那里讨灵气来吃时,这人为了照顾他都是留着力的。 如果岑殊真的不管不顾任由他吸,那他可能瞬间便痛晕过去了。 “唔唔——” 薛羽连指头尖都是麻的,推拒岑殊的动作十分无力。 岑殊低下头亲他,那只垫在他脑后的手掌狠狠地把薛羽的头向自己的方向压过来。 精纯灵力源源不绝填去薛羽喉管。 他的喉咙里不自觉发出有些狼狈的吞咽声,伴随着细小的噼啪爆裂声,数以千计的窄瘦经脉被四处冲撞的灵流粗暴撑开。 一旦某些支端经脉勉强适应了这样的开拓后,又立马会有新的经脉被撑开来,让他随时都保持着胀痛的状态。 戾气因着被岑殊的灵气包裹,因此也一起进入薛羽的经脉之中。 对于常人来说,戾气有害无利,可它却无法在薛羽的身体中掀起什么风浪,还未转够半个周天便消失无踪了。 戾气似乎知道自己会被这古怪的人消化掉,因此便在短暂的生命中闹出足够大的动静。 他像只被关在薛羽经脉中的困兽,在其中十分狂躁地突刺鼓动着,在细窄的经脉中到处弹撞,随着灵力推涌散向身体四处。 戾气的加入却像是在血管中撒入满满的跳跳糖。 在剧烈的胀痛中加入某种小小的、噼里啪啦的异样痛感,让他觉得十分难受。 薛羽头一次这么排斥岑殊的嘴唇。 他满脸泪花地攥着面前人的衣领,妄图转头躲开岑殊的触碰。 可那人强有力的手指正紧紧板着他的下颌,他不仅完全无法转头,就连简简单单地合上嘴巴都做不到。 这种完全被他人压制的感觉令薛羽感到不安。 而正将这种不安向恐惧逐渐催化的,是岑殊此时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他以前从未见过的那种……疯狂感。 薛羽以前一直认为岑殊是一座沉寂的雪山,无悲无喜,冷肃又无趣。 后来才知道也许这人并不是真的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只是被迫在压抑自己。 岑殊不是雪山,而是一座飘在海面上的冰山,海平面之下还有更加庞大且未知的一部分。 而此时此刻,薛羽仿佛从对方暴戾的动作中窥到一些晦暗的影子。 岑殊的灵力比那些鸿武宫弟子的要霸道得多。 他强行在薛羽几条主要经脉中不停冲刷,将原本就相对宽阔的经脉又拓宽几分。 本来还有些干涩的经脉璧,便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冲刷中变得更加富有韧性。 薛羽的呼吸舒缓一些,疼痛减少几分,只剩下胀了。 岑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适应,微微侧了侧脑袋,滚烫舌尖压住薛羽的舌根,又一大股灵力凶猛涌入他的喉咙里。 薛羽呜咽一声,又痛得哭了出来。 “咔嚓” 薛羽清晰听到自己身体中什么东西似乎碎裂了。 前头的灵力从裂缝处不知流向了哪里,后头的灵力冷酷地继续向里楔入。 薛羽的瞳孔不断缩放,他僵着手臂推着岑殊的胸口,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小羽哥哥!小羽哥哥!” 石门外突然传来少女银铃一般的甜美声音,在死寂且浓黑的环境中异常扎耳。 薛羽像是被狠狠吓了一跳,在岑殊怀中重重抖了一下,冷汗刷地淌了下来,蒸透他身上薄薄的衣衫。 他像只被捏着脖子的鹅一般,一丝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 似乎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岑殊缓慢地睁开眼睛,本来已经暗下去的双眸又重新染上丝丝赤光。 无根的怒气再度蓬勃燃烧,他捏住薛羽颈骨的手指再度发力,将人向自己扣紧。 那力道之大,几乎能让人听到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灵力渡送不断,岑殊却不仅仅是贴着他,而是张合牙齿,重重咬在薛羽已经破了个口子的唇瓣上。 他像是完全失去理智一般发了狠的咬,内唇黏膜被他咬得迅速肿胀充血,像只饱满水润的桃子。 薛羽缩紧喉口,硬是一声不肯吭。 舞红嫣又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后纳闷道:“奇怪,不会是已经睡了吧?” “也不是没可能,”又一陌生男声突兀响起,“今日我们应是让仙君狠狠累着了。” “唔呜!——” 喉咙中突然涌入一股前所未有的浑厚灵力,让薛羽猝不及防痛哼出声。 他纤长眼睫痉挛似的颤抖一阵,眼泪无声淌了下来。 “什么声音?”一人说道。 “我也好像听见了。”其他人附和。 “似乎是屋里传来的。” 外面的人蓦然安静下来,似乎正侧身将耳朵贴在石门上,认真倾听屋里的动静。 薛羽完全僵在岑殊怀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屋外人听见他喉咙里的呜咽声。 突然,岑殊的嘴唇离开了他,扳着他下颚的手掌也不见了。 源源不断的灵流戛然而止。 薛羽呆愣愣地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黑暗,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自己的嘴唇被对方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岑殊慢条斯理地贴着他的鼻尖,双唇轻轻抿去他唇瓣上的血色。 薛羽的后颈覆着一层潮湿的冷汗,岑殊柔软的手掌在其上富有技巧地缓慢揉捏着。 他在岑殊的掌控下轻轻晃动脑袋,忍不住翕动唇瓣回应着。 岑殊似乎比他自己还要熟悉他的身体,即使薛羽此时余痛未消,却还是在新升起的舒适中忍不住眯起眼睛轻轻哼了一下。 只一下,他便又倏地清醒过来,猛然闭嘴,新落下的冷汗将岑殊干燥的手掌染得微潮。 “确实是睡了。”舞红嫣说道,“还打呼噜了。” 有一人犹豫道:“好像不是呼噜吧……” “大师姐说是还能不是吗!” 紧接着是一声肉贴肉的脆响,那人“哎呦”一声,连忙妥协:“是打呼噜!” “小点声!”舞红嫣不满,“把人吵醒了怎么办!” 对方赶紧小声道歉。 “走吧,明天再过来。” 走廊里窸窸窣窣的轻响逐渐远去,四周重新落入一片寂静里。 滚烫气息也一并离去,岑殊似乎直起了身,单手搂着他问道:“够了吗?” 他的声音虽然同往常一样是淡然的,薛羽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味道,令他有点怕。 小动物板正坐着,低头抽抽搭搭说:“够了呜……” 岑殊这样凶,薛羽也不敢再像往常那样贴人怀里蹭来蹭去。 但此时他全身都痛得要死,又委屈得不行,便装作坐不稳的样子,故意把脑袋使劲往前一撞,也不管撞在岑殊哪里,只可怜巴巴道:“好胀……” 黑暗中,岑殊纹丝未动,只凉凉问他:“明天,还要去找他们?” 薛羽在心中痛骂岑殊小心眼,一边半真半假地呜呜哭道:“可是我总不能跟师父打架吧?” 找法师肉搏多不道德啊! 岑殊蓦然一停滞,连周身缓缓流转的灵力都停在原处,整个人如同按了暂停键般完全僵住了。 周围本来无比沉重凝滞的气氛仿佛霎时间消散些许。 他缓缓地、迟疑地问道:“……打架?” “对啊!” 薛羽顿了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缓缓地、迟疑地问道:“……师父你不会以为,我从别人那里吸灵气,也是用亲的吧?” 岑殊:“……” 作者有话要说:全勤创业未半而三天崩殂【悔恨】 谁知道我五一第一天就回老家了呢呜呜呜呜呜。 第68章 068 薛羽将自己能从别人的攻击中吸取灵力修炼的前因后果同岑殊说了,语气委屈巴巴的。 那些什么火山口里滚动的岩浆、海平面之下晦暗的冰山影子,在薛羽说完话的刹那间统统消隐无踪。 四周的灵力陡然松动。 薛羽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从窒息深海中浮了上来,僵硬紧绷的身体蓦地瘫软。 终于得以脱离肺部被攥紧的状态,他反而像个漏气的皮球一般懈怠下来,仿佛刚刚长长的一段话只是回光返照,说完便已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薛羽没再声讨岑殊什么,只顺势将额头抵在对方肩头,忍不住急促地呼吸了几口不再粘稠的空气。 在寂静漆黑的碑体中,怀中人大口喘气的声音异常明显。 既像是劫后余生的抽泣、又像是某种因呼吸不畅而导致的过度呼吸,听起来其实有点可怜。 薛羽的脖颈脱力般软软垂着,上面还搭着岑殊的手掌,温度已经不再烫人了。 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心理性的眼泪,由着自身重力从他眼眶里脱出来,落在他膝头的衣襟上时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这点细微的声音平时本该是很难察觉的。 可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泪水碎裂成八瓣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得承认身体末端那些细小萎缩的经脉被粗鲁捅开,而后还有浑厚灵流一股一股地继续冲打,那感觉实在是太痛了,痛到他忍不住要哭出来。 猛男也会落泪,更别提他已经习惯了趴在岑殊的手掌下,一只娇弱的小豹豹当着当着就很容易入戏。 黑暗,总是能掩藏许多东西。 这里被薛羽自欺欺人藏起来的,是他身为人类的羞耻之心。 其实随着岑殊的收手,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疼了,那点余痛并不是不能忍的程度。 只是更重的委屈又同潮水般呼呼啦啦汹涌涨了上来。 如果此时夜明珠是亮着的,那么岑殊就会看到自己小徒弟眼圈和鼻尖都哭得嫣红,两片同样红通通的唇瓣充血肿胀着。 嘴唇皮肤本就透薄,此时他唇肉水润饱满,将那层薄薄的皮肤撑得一丝唇纹都无,上面又犹见绯色的细碎破口和几道隐约齿痕,为本就形状暧昧的唇瓣更添上一丝淫|糜色彩。 湛蓝瞳仁掩藏在两片颤巍巍的雪白睫毛之中,仿佛泡在一泡清凌水洼里,像块水洗过的宝石,剔透又漂亮。 他哭得稀里哗啦,五官都皱起来,眼泪鼻涕错综复杂淌在面颊上,那模样跟“梨花带雨”四个字委实毫不沾边。 若换张脸来这么哭,此时现场必定丑得惨绝人寰。 但小动物的人形实在生得秀气好看,即使现在已经长大了些许,不再是之前一团稚气的样子,神态间却依旧带着点兽类幼崽特有的可爱憨态。 这样哭起来便格外惹人怜。 猫猫怎么可能丑呢,猫猫就算是皱着脸艰难嗯嗯的时候都是好看的! 可惜现在四周黑咕隆咚的,岑殊只能将猫猫捧在手里,并没办法看见对方漂亮的皮毛。 薛羽吸了吸快要落进嘴巴里的清水鼻涕,接着理直气壮地一扬脑袋,使劲在岑殊肩头蹭了蹭,把眼泪鼻涕一股脑蹭在对方香喷喷的衣襟上。 这动作似乎终于让岑殊从怔愣中清醒过来。 一片漆黑中,他试探性地略微动了动,将薛羽更往怀里抱了抱,又用小动物最喜欢的摸毛方式替他顺了顺背,动作中隐约带着点歉意和讨好的味道。 娇通常都是要撒给能宠着他的人看的。 薛羽被主人这么安抚性地顺毛,那点带着委屈的气性立马涌上喉头。 他双手揣在胸前在人臂弯里缩成一团,半真半假的哭声更大了:“都说了……我、我只贴贴你一个了!” 岑殊没说话,停了一会儿,后才缓缓抬起薛羽的下巴,柔软指腹落在沾着泪的脸颊上,又替他擦了擦眼睛。 黑暗浓重,亦将岑殊面上些微的尴尬神色也仔仔细细掩藏起来。 “抱歉。”他低声说道,“很疼?” 对面人没有说话,只是又有一大团泪水从濡湿的睫毛中洇出来,将岑殊的指尖打湿了。 小动物好像是天衍宗雪山上的冰雪堆成的,连眼泪都是冰冰凉凉,是雪做的豹豹被他的体温暖化成水。 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人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之前他的雪豹在成为“他的”之前,就已经是个十分合格的坐骑,被父亲教导得很好。 彼时主宠两人相处融洽,从未发生过任何逾矩的事情。 只是这辈子他在自己身边长大,似乎平时被抱在怀里溺爱过多,从未受过什么苦,才被他将养得十分娇气。 不仅要在自己怀里哭,还哭那么大声,那么久,眼泪跟流不完似的。 岑殊活了两辈子,大概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能哭的小动物,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那些适用于雪豹的安慰手法好像也不再见效了。 岑殊似乎有些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接着鬼使神差地折下脖子,一片墨发“刷”地从他肩头滑落下来,向薛羽围合而来。 这回包裹在他周身的不再是粘稠凝滞的凶悍灵力,而是熟悉的淡淡冷香。 他双手捧着薛羽的脸颊,比体温略凉的嘴唇贴在他眼睑下方,动作略带生涩地啄吻薛羽滚出眼眶的泪珠,舌尖下意识在他潮湿的皮肤上轻轻舔了一下。 薛羽炸毛一般缩了缩肩膀,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呜咽,但也只是软趴趴地任由人亲吻,似乎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只有长长睫毛不断颤抖着,和有些沉重的鼻息一起扑簌簌扫着岑殊柔软的唇锋。 后者好似觉得有点痒,便将脖子折得更低了些,嘴唇顺着脸颊上湿漉漉的泪痕继续向下啄去,最终落在薛羽之前被亲得滚烫的嘴唇上。 之前曾给他留下几道咬痕的牙齿被好好收了起来,两人气息交织,岑殊像刚刚舔去他颊上泪珠一般,柔软舌尖轻轻安抚着几处破皮的伤口。 也不知道是痒还是疼,薛羽又重重抖了一下。 岑殊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十分认真地同人贴贴,拇指顺手将滑落的一道泪水轻轻抹去。 怀里的小动物果然渐渐被他安抚下来,不再哭,也不再发抖了。 薛羽就像还停留在口唇期的小婴儿,一向很喜欢流连岑殊柔软唇锋。 可两人这回还没贴多久,他却撇头躲过岑殊主动奉送的嘴唇。 在岑殊有些诧异的动作中,薛羽既委屈又难受地说道:“……胀。” 两人脏腑通过口腔互相连通,岑殊虽说没有再刻意向薛羽体内压送灵力,可薛羽本人对于岑殊的灵力就像是猫草之于猫猫,存在天然的吸引力。 就算岑殊不送,亦有零散灵力借由口腔被送去薛羽身体中。 以岑殊洞虚期的修为,即使是零散灵气那体量也十分庞大。 薛羽的身体经脉自刚刚的野蛮开拓后便撑到了极限,此时更是敏|感异常,半点外来灵气都吸不得了,更别说是岑殊这样级别的灵力了。 刚刚那口细小灵气进来,推着薛羽经脉中饱胀的灵流缓慢动了动,一部分灵力便又从之前那个碎裂的口子不知掉去了哪里。 再将灵力往裂口里送,那种疼痛的撕裂感就更重了。 一个周杰伦突然蹦了出来,在薛羽脑袋里大唱起“菊花残满地伤”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悲从中来,本来已经干涸的眼眶又开始哗哗淌泪。 他哇哇大哭道:“我的……气海……是被你……撑坏了吧!” 岑殊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伸手在薛羽丹田处探了探,有些无奈道:“是壁障有损,你快突破了。” “……突破?” 薛羽从来没有突破过大境界,从没想到突破是真的这个“破”。 他已经在练气大圆满好几天,怎么修炼都突不上去,没想到被岑殊这样强横一冲,反而将壁障冲破了! 正这么想着,薛羽却突然感觉到岑殊又俯首贴了过来。 他逃跑的速度堪比膝跳反射,瞬间就躲了过去,却被岑殊又捏着后颈按进怀里。 “今晚正好助你突破二重镜。” 薛羽飞快道:“不突!” 岑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指揉按两下他后颈凸出的颈骨,缓缓道:“那你要找谁突?” 这话说得,好像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薛羽不满道:“我自己突!” 岑殊在黑暗中很轻地笑了一声。 薛羽立即炸毛:“别以为看不见我就不知道你在偷偷笑我!” 岑殊又安抚性捏了捏他后颈的皮肉,低声哄道:“好了,以后再闹脾气。” 说着,又要低下头亲他。 薛羽都快疼出ptsd了,不老实地在他怀里左躲右闪,半点灵力都不愿意再吸。 风水轮流转,这下又换薛羽开始讨饶。 “明天!明天一定!” 岑殊按住他淡声道:“今日事今日毕。” 薛羽崩溃道:“呜呜呜师父!师尊!饶了我吧!” “呜呜呜唔——” …………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中本属于练气期修士的气息变为筑基期。 薛羽瘫着四肢,脸颊埋在岑殊颈窝里,生理性眼泪又无声淌了满脸。 别人家突破完以后都是神清气爽,只有他双目无神,一脸生无可恋,躺在岑殊臂弯中幻想自己是一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岑殊气息平和,手掌搭在他脖颈和背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顺着毛。 他暗自思索着:寻常人突破二重镜本不应该这样辛苦,就比如说他自己筑基时,也就是夜晚入定,白天醒来后便是新境界了。 想来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徒弟的灵力并不是他自己修来的,突破时才会格外辛苦。 而这种辛苦相比会因为境界的越来越高而逐渐加剧。 岑殊并不是真的不管不顾放任自己的灵力横冲直撞,他自然有所计算。 不然以他八重境的修为,若有意向低境界修士输送灵力,即使是薛羽也会爆体而亡。 他之前只是生气,也不是真的变态到喜欢看薛羽痛得满身冷汗的样子。 其实刚刚的突破途中岑殊是真的有几次犹豫着要不要停手,却终究还是狠心继续下去。 他挥袖将夜明珠重新拨亮,将小徒弟从他颈边捏出来,垂首仔细看了看。 只见对方眉眼都耷拉着,眼圈还是红红的,本来散大的瞳孔因为突然的光亮而紧紧缩了缩,整只豹就散发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气息。 薛羽猝不及防同他对视,立马撇嘴转身换了个姿势,像以前雪豹那样屈身趴在岑殊膝头,下巴枕着对方微屈的小臂,不愿意看他。 岑殊并不介意小动物这副气哼哼的无力样子,只非常熟练地继续顺着脊骨慢慢摸。 他抬首在房间四处寻了寻,没费什么力气便在床脚看见以同样姿势缩成一团的弱小雪豹。 两人还没说开,这个时候就不太适合逗小动物玩了,只能先委屈一个。 岑殊收回目光,继续垂首给人顺毛。 “……我想吃点甜的。”薛羽突然闷闷说道。 岑殊一愣,接着逼音成线向候在门口的小厮吩咐下去。 “还想泡个热水澡。” “想……” 半小时后,泡得香喷喷热烘烘的小动物只穿着薄薄中衣,软乎乎躺在岑殊怀里,就着人家的手吃对方一勺勺喂来的糖蒸酥酪。 薛羽此时完全是趁着这人做错事后对他的妥协和顺从在报复。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也不过就是故意咬着勺子不让对方拿出来,在对方柔顺发梢上系蝴蝶结罢了。 岑殊虽然一言不发,却一直很迁就他。 这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薛羽飘飘欲仙,立马得寸进尺道:“我还想养熊……食铁兽!” 仿佛联想到什么,岑殊动作一顿:“……?” 岑殊:“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心有余,但研究了一下好像没什么靠谱的停车场,大家不然还是自己脑补吧! 第69章 069 这人拒绝得干净利落,仿佛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薛羽顿了顿,盈着柔软水光的眼睛迷蒙眨了下,没再说话,只是下巴颏缓缓缩进衣领里,嘴巴一撇,双手揉着眼睛开始嘤嘤假哭。 床脚的雪豹偷偷抬起眼睛,向两人这边看过来。 只见他人形小号抱着膝盖缩在岑殊怀里,身上穿着鸿武宫专门为客人准备的玉色中衣。 因为算是浴袍,中衣下摆极长,站立起来时怕是能搭到小腿。 可他的双腿此时正屈在胸前,就像雪豹仰在人怀里屈爪缩成豹球的样子。 本来长长的衣摆便在拉扯间褪到膝盖。 两条小腿线条漂亮,从中衣下摆大喇喇伸出来,一手盈握的脚踝互相交叠在一起,脚尖轻轻绷直,脚背要贴不贴地微抵在岑殊侧肋。 中衣面料更加细腻柔软,贴合着将将隆起的肌肉起伏,细细描摹出其中骨肉匀停的少年人。 岑殊左手端着玉碗,右手执着调羹,从碗中舀甜食的动作慢条斯理,十分悠闲。 薛羽正枕在他左臂臂弯里,偶尔觉得这口多了那口少了,便要没事找事地扭来扭去乱动。 可这并不耽误岑殊坐得腰背挺直,执碗的手非常稳当,只有肩头颈根微微弯着,鬓边长发就此在他颊侧垂下一些,便在一丝不苟中显出几分若有似无的懒散出来。 岑殊以前被戾气所扰,看起来苍白羸弱十分可欺,可现在他体内沉积戾气已被吸得七七八八,薛羽才发现他早已不是那副病得喘口气都费劲的样子。 原来这人其实真的十分高大,层层叠叠的衣料下面,身躯也相当结实。 即使突破至筑基期的薛羽看起来又长大了一些,这样躺缩在岑殊臂弯中,也被映衬得只剩小小一团。 于是这样小小一团在青年人怀里噫呜呜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违和之感。 反而因为躯体漂亮、长得可爱,装起可怜来才特别惹人怜爱。 经过岑殊老奶奶追孙子喂饭式的渡送灵力,被折腾得四肢瘫软的薛羽已经完全认命。 此时他对自己此时的定位就非常明确精准。 岑殊这样年纪的老大爷,徒弟不在身边,晚年生活就应该比较寂寞。 根据薛羽现代人的生活经验,岑殊就应该缺个脚边跟着的小宠物,和绕膝逗趣的小孙子。 哎呀真是惭愧,他恰巧可以同时满足。 于是他的雪豹大号是被主人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的小宠物,人形小号就是跟在师尊身边捧着一只青花大瓷碗,骄傲高喊“爷就是废物!”并吃软饭的漂亮蠢货。 ——不对,师父帮助徒弟修炼,怎么能说是吃软饭呢,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于是他嘤得更大声了。 此时室内夜明珠辉光莹润明亮,以两人的修为,已足以将对方看得清楚明白。 再哭得鼻涕眼泪横飞就只剩“蠢货”,没有“漂亮”了。 那怎么能行。 还好薛羽与其他吃软饭的不同,他有两个号。 雪豹眨巴着眼睛从旁看着,以便随时调整小号哭姿。 因此不远处的漂亮少年人在对方怀里小声抽抽搭搭,鼻尖和眼圈红得恰到好处,泪珠盈盈于睫要坠不坠,脸上干干净净,哭得既矜持又好看。 反正薛羽看着只觉得自己演得甚好,是直男看了都得礼貌一弯的程度。 岑殊刚刚这样那样纵容他,此时一定是顶不住自己的认真哄骗! 薛羽十分惹人怜地嘤了一会儿,只见岑殊本来微向他倾的脊背反而直了起来,带着冷香的发梢也离远了些。 他“叮”地将手中调羹扔进碗里,本来十分舒缓的表情又重新变回以往冷淡的样子,垂眸看他的目光还带着丝丝莫名的凉意。 怎么回事? 薛羽边硬着头皮嘤嘤边纳闷。 按照刚刚两人温吞的气氛,岑殊见他哭得这样可怜就该软化下来,替他擦掉眼泪,再低头亲亲他,妥协哄他说“你想养就养吧”才对。 这人怎么反而把碗放下了?! 薛羽想不出原因,但是岑殊不说话,他也不敢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加大力度。 他指尖小心翼翼勾着岑殊松垮的衣领,哼哼唧唧道:“那可是食铁兽啊——” 还是送上门求收养的,薛羽寻思着这么上道的熊猫,他得给元丛竹一个当宠物的机会。 自己就得辛苦一点,多磨一磨岑殊。 毕竟想到以后自己可以养熊猫,那再辛苦也值了! 撒娇嘛,薛羽可会了。 小时候父母十分疼他,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可爱,就没少干在大商场里哼哼唧唧让爸爸妈妈给他买玩具车的事情。 他十八岁之前奉行的原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撒娇幼崽最好命! 此时也不过是重操旧业,区区岑老大爷,又没见过世间幼崽的险恶用心,自然是手到擒来。 言罢,薛羽拿出小时候的势头,眨巴着眼睛抬起头,湛蓝眼底铺着一层薄薄水汽,希冀目光软得像一汪春水。 “师尊——”他拉长声音道,“想养嘛!——” 岑殊端着碗居高临下地乜着他,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那人眼珠子极黑,看着他的眼神像是能洞察一切。 薛羽被他凉凉目光看得心虚不已,下意识躲开岑殊目光,顺势转换攻势,脸上重新挂上委屈的神色。 他把头埋在岑殊怀里,一边蹭人一边小声吸鼻子。 又将手偷偷垫在脸颊下面,大滴大滴的泪水没有无声无息被织物吸掉,而是打在他手背皮肤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就算岑殊只能看见怀里人的后脑勺,亦能听见他偷偷掉眼泪的动静。 听起来别提多可怜了。 岑殊纹丝不动,只有胸前搭着的细碎垂发被薛羽拱得轻轻摇晃。 他将手上的碗浮去一旁桌案上,就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怀中人演。 直至薛羽终于咂摸出不对味来,抬起头怯怯打量着他。 “继续哭,哭大声些。”岑殊目光垂落在他身上,凉凉开口,“需不需要为师替你将刚刚那几人找来,让他们也看你哭?” 薛羽惊恐地疯狂摇头。 撒娇给岑殊是一回事,毕竟雪豹都被他从脑袋顶到尾巴梢都摸过一遍,潜意识中薛羽从来没把他当过外人。 但他在别人面前还是岑殊的正经徒弟来着,怎么能让别人看到他这么撒娇? 多丢人啊。 薛羽在外人面前还是比较要脸的。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话,脑袋后面枕着的胳膊突然将他整个儿一掀。 薛羽猝不及防从岑殊怀里跌了出去,一个跟头滚到了床榻的另一头。 他尾巴骨“啪”地撞在边缘床架上,膝窝恰巧搁在木栏杆上,光溜溜的小腿悬空耷拉在床外,滚得四脚朝天。 薛羽滚得双眼发蒙没反应过来,突然怀里一沉,落进一个东西。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东西白底青花,是他多日不见的碗! “你刚突破,正是该固本培元的时候。”岑殊仍坐在原处动也未动,神情淡然,稳得如老僧入定,“于我天衍宗来说,二重境已可入门。” 他道:“你既还有力气哭,怕是也不累,今晚便学学怎样将灵力转为因果力。” “啊?!” 薛羽瞪着眼睛傻了。 明明刚刚气氛还那样好,他就差跨在岑殊脖子上骑大马了。 现在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还开始逼他学习了! 岑殊冷淡望他,与刚刚那个替他啄掉泪珠的可亲主人判若两人。 “你要自己过来,还是为师‘请’你过来?” 就像薛羽很长一段时间不讨好似的叫人“师尊”一样,岑殊也很久没有自称过“为师”了。 薛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人大概、也许、可能,是生气了。 生气了?怎么又生气了? 他刚刚好不容易才知道岑殊是在气什么,怎么还没两分钟,他又开始气了? 这人是属河豚的吗? 薛羽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闹不懂自己女朋友曲里拐弯内心的臭直男。 整个人十分无辜、十分懵逼。 其实如果薛羽细细往回推导一下,就会发现岑殊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他跟对方说自己想养熊猫开始的。 岑殊看不出薛羽原型实属是个意外,但元丛竹比他修为低那么多,他的原型是何,岑殊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鸿武宫哪还有什么其他食铁兽? 不就那找上门来,捧着雪山、美婢、功法前来“乖徒”“乖徒”叫唤的唯一一只? 于所有知情人中,恐怕只有薛羽一个人被眼前的熊猫蒙蔽了心智,傻乎乎以为就像雪豹之于岑殊那样,元丛竹亦是觉得他将熊猫蹭得十分舒适,便想当他的宠物日常被撸。 其实哪有那么多兽修心甘情愿当人宠物? 只有薛羽从一开始就好似十分适应、完全提不起反抗之心罢了。 本来逼人突破完,岑殊看自己小徒弟那副被折腾得可怜兮兮的样子,便已然有些后悔。 他被怀中小动物的泪水唬弄得晕头转向,亦开始反思刚刚自己是否有些过于硬心肠。 其实既然有自己常伴身侧,那徒弟有没有修为,修为几何也并不那么重要。 再说小徒弟体质如此特异,自己委实没必要那样逼他。 可再瞧人对别家师父这样向往的样子,岑殊的心又一寸一分地硬了起来。 既然想要“师父”,那么岑殊自然可以满足他。 岑殊连床脚的雪豹都不瞥了,直接将人摆出容易入定的姿势扣在了榻上。 天衍宗的所有卜算方法——除了入门的是否应之外,所消耗的都是因果力。 只有到了筑基期的天衍宗弟子,才能将体内灵力转化为因果力。 灵力之于修士来说只是一种力量,练气期的薛羽可以用灵力吹走檐上的雪,便是简单的灵力释放。 将灵力转化为因果力后,便是天衍宗弟子独有的使用灵力的技巧,便跟武侠小说中的成名招、必杀技差不许多。 天衍宗被称为杂宗,便是因为与传统仙门那样技法一脉相承不同,弟子们因果力的运用方式千奇百怪,因人而异。 卜卦那些只是粗浅些的应用,“异”的那部分……就比如颜方毓的“审判”,就连作为其师父的岑殊都使不出来。 薛羽虽然对现在的剧情走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好垂头丧气地开始修炼。 被褥厚实,床榻被铺得十分柔软,然而再柔软的床榻都不如岑殊覆着紧实肌肉的大腿坐躺得舒服。 但薛羽偷偷觑对方面色,很有眼力价地认为,自己此时实在不太适合再扒拉着人撒娇了。 于是薛羽只好老老实实把屁|股落在冷冰冰的床褥上,好大不情愿地按照岑殊所教授的方法,捧着自己的青花大瓷碗勾连天地,将体内灵力慢吞吞转化一部分为因果力。 天衍宗弟子修炼方式与其他宗门不同,主要靠“感觉”。 他们借由本命应盘沟通天地,以自身灵力做交换,借得因果力加诸己身,再加以不同的应用。 这便如同薛羽不算是否应时一样,是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感觉到了,自然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玄学。 薛羽听得懵懵懂懂,做的懵懵懂懂,只觉得饱胀经脉一空,安静房间中响起“叮”“叮”两声。 他下意识从那种玄妙境界中脱离出来,低头向自己的大瓷碗里看去。 只见本来空空如也的碗中,此时碗底已经多了一大一小两颗白白嫩嫩的莲子。 薛羽见状倒不是很奇怪。 他上次卜算是否应的时候碗里也凝出了东西,这回再凝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只是他隐约记得,上次凝出来的……好像是糖花生? 这回怎么变成莲子了? 岑殊看着他碗里新多出来的东西,略有些讶异地问道:“有何感觉?” 薛羽“呃”了一声,总不能说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只好讪讪答道:“就感觉这莲子闻着还挺香。” 岑殊:“……” 薛羽看着岑殊略带无奈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大抵他师父也知道他是个没用的小废物,但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没用。 “应该也挺好吃的,师尊尝一个不?”薛羽捧着碗小心翼翼凑到人身边讨好说道,“您老人家吃大个儿的!” 岑殊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碗,只是道:“莲子由你本命应盘结出,应有其他用途。” 言外之意,便是让薛羽再仔细看看,他虽修为比薛羽高深许多,但毕竟不是应盘主人,探查不出什么。 薛羽乖巧应声,准备从碗底将莲子拿出来。 饱满莲子刚一入手,他便惊讶道:“啊!这莲子上有师父的味道!” 岑殊一顿,将莲子纳入自己掌中细细感受一会儿,看着薛羽摇了下头。 “不是气味,是灵力,这颗莲子上有师父的灵力!”薛羽解释道。 岑殊平静望他,显然无论是气味还是灵力,都只有作为莲子主人的薛羽一人能察觉出来。 他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示意碗底另一颗莲子:“这颗也是我的?” 薛羽表情霎时变得有些古怪。 这话问的,就好像是他生了一胎二宝,岑殊喜当爹了似的。 说起来莲子本身就寓意着多子多福,他这样生——啊呸,凝莲子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不是也算生子了? 薛羽身上一阵恶寒,赶忙伸手将另一颗莲子拈了起来。 比起满是岑殊气息的那颗大莲子,此时薛羽手中这颗莲子块头只有另一颗的一半大小,也干干瘪瘪的十分不饱满,像是发育不良似的。 其上气息陌生中带点熟悉,他抬头随口对岑殊说:“这颗不是你的。” 岑殊:“……” 薛羽:“……” 这话听起来就更怪了,而且就连岑殊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怪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岑殊眉头微不可查地拧了一下,淡淡道:“是谁的?” 他几乎确定自己要从对方口中听出某只熊猫的名字。 却见薛羽在小莲子上细细嗅了嗅,抬头茫然道:“是舞红嫣的。” 岑殊缓缓:“……?”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结尾有个bug,熊猫是现代说法,改成食铁兽了。【昨晚写困了脑子抽风了。 给我们的小废物点个技能。 关于昨天作话,其实我建好了,但因为小剧场没写完所以今天懒得放【。】 明天应该就能写完了。 ps,请各位爸爸们明天悄悄地进村,争做评论区谜语人,主要我没找着评论在哪里删(双手合十) 第70章 070 薛羽表情空茫了一瞬,干巴巴补充:“我是说,这颗莲子上的气息是舞红嫣的。” 啊——这补丁不管怎么打都怪怪的。 岑殊拧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缓慢问道:“……是刚刚门外的那个女子?” 薛羽这才想起来,岑殊应当并不知道舞红嫣是谁。 他赶忙解释道:“对,舞红嫣是鸿武宫宫主的千金,他们将金耀决交由她继承了。” 他鬼使神差地并没有和岑殊说自己路上被舞红嫣堵过,只将鸿武宫发现第二个金耀决的事简单给岑殊说了。 又暗示他是在那天开会时才认识舞红嫣的,是正经途径。 岑殊听薛羽说完并没有任何表示,只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眼珠子冷冰冰的。 好像还在等他继续解释孩子他爹——莲子他爹——它妈,为什么会是舞红嫣这件事。 不知怎么的,薛羽又想起当年封恕一本正经给他说,兽修与人修有异,亲亲就会怀孕。 封恕作为岑殊首徒,人这样憨厚耿直,这匪夷所思的说法说不定还是由岑殊一脉相承传下来的。 再加上他跟岑殊确实是亲过…… 薛羽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岑殊不会以为自己跟舞红嫣也亲过吧? 这时候薛羽倒是将自己以前还想叫岑殊“爹”这件事给忘了,只震惊地想:他怎么可能亲女鹅! 这可是乱|伦啊! 可他根本没法跟岑殊解释舞红嫣是他异父异母亲女鹅的事. 生出了女鹅的莲子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薛羽的表情根本藏不住事。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抄着爪子怂兮兮窝着,当下便被岑殊瞧出心虚来。 后者心中虽有思量,但并不是薛羽想的那个歪七扭八的方向。 他微勾手指,薛羽手中的小莲子便蓦地飞了起来,从他没有闭合紧的唇缝中钻进他嘴里。 薛羽:!!! 他握着喉咙瞪大眼睛,舌尖还没来得及将东西往外推,那颗将带有舞红嫣气息的小莲子已经滑进他的喉咙里,被他咽了下去。 几乎是瞬间,薛羽身上的气息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清水中滴入了墨汁,他的气息中混入了舞红嫣的气。 薛羽微愣,一种玄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福灵心至,抬手轻轻向外打出一拳。 拳风正好击中墙上的一颗夜明珠,只听一声碎裂的脆响,黑碑墙体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那珠子裂成几瓣从墙上掉下来。 不同于外力袭击后的损毁,这颗夜明珠仿佛是从里向外被破坏了,本来实心的夜明珠珠芯碎成齑粉,只剩外表一层薄薄的带裂痕的壳。 这一拳若打在人身上,表面并不会看到什么伤痕,脏腑肌肉必定已被碾成肉泥。 灵力异常霸道而率先毁坏内里,这正是金耀决的特点! 岑殊心中已有定论,虽是问话,但语气几乎是笃定:“你从宫主之女处吸收过灵力?” “……对!”薛羽恍然大悟。 不仅是吸过,还差点将人气海吸干了! 薛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跟肢体接触不接触没什么关系,他从谁那里吸了灵力,就能凝出谁的莲子,用谁的灵力。 虽然他后来还吸过鸿武宫其他人的灵力,但都不如从舞红嫣那里吸得多。 连舞红嫣的莲子都结的那样小,其他人的莲子就干脆没有结出来。 又因为他从岑殊那里吸的灵力最多,因此结出的带有岑殊气息的莲子也最健壮、最饱满。 薛羽细细感受了一下,如刚刚那种威力的拳头,他应该还能再挥出三四拳。 若是对敌,只要敌人数量不多,这样三四拳挥出去应该也能将敌人解决了。 他把没用的舞红嫣灵力散进经脉,又凝成莲子,如此这般来回几次,终于将自己的能力弄明白。 “我从别人那里吸收足够多的灵力后便能凝出那人的莲子,吃下后便能使用他的灵力,一次用不完可以下次再用,但每次吃下时都有一部分损耗。所以不能反复凝出吃掉。” “我能使用的灵力总量基本等同于当时从那人处吸了多少灵力,用完了就不再能凝出他的莲子了。” 这就相当于薛羽能复制使用别人的能力,只不过有一定威力限制。 岑殊看了一眼他的青花大瓷碗,颔首:“如此,倒是合理。” 薛羽被他这一眼看得十分无语。 可是细细一想,这样的能力确实也非常符合他捧碗吃软饭的定位。 岑殊手指再抬,剩下那颗莲子也飘起来滑进薛羽口中。 霎时间,属于岑殊的灵力在他身体内里爆炸开来。 其实凝莲子时可以控制莲子所带有的灵力总量,可薛羽刚刚是第一次凝,自然是使了吃奶的力气。 这一颗莲子足有成年人指头节那么大,又饱满,所蕴含能量也十分惊人。 这种灵力进入的感觉,同岑殊向他渡送时有微妙的不同。 薛羽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身体便已猛然失去了控制。 他闷哼一声,双颊立马涨红。 浩瀚灵力弹压不住,“轰”地一声从他体内澎湃而出。 一旁岑殊似乎早有预料,护体灵力向薛羽包裹而来。 两道完全相同的灵力陡然碰撞,霎时便毫无阻碍地相容在一起,被岑殊控制住了。 薛羽双目失神,只觉得有无数道横纵交错的线虚虚漂浮在眼前,犹如等待他落子的棋盘。 他冥冥中仿佛有所感悟,抬手随意在交点处凌空一点,正中灯笼凳某个微妙的连接点。 只听“哗啦”一声,那凳子像是没钉牢固一般散了架。 薛羽愣愣抬手还欲再点,指尖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他猛然惊醒,望向岑殊喃喃道:“这是师父的……” 岑殊松开他的手,颔首道:“落子无悔。” 薛羽反应过来,与颜方毓的“审判”和自己的复制一样,这应该是岑殊能力的名字。 自己刚刚那凌空一点根本就是随手为之,没用多少灵力,能将凳子戳个坑就已非常不错了,绝不可能像这样将其戳散了架。 刚刚那些线交错而出的交点,想必就是弱点。 原著里并没有细说,薛羽才知道岑殊的能力就是找到万事万物的弱点! 他同时拥有岑殊和舞红嫣两个人的灵力,可以先用岑殊的能力找到敌人弱点,再用舞红嫣的金耀决灵力精准打击,事半功倍! 与薛羽简单的开心相比,岑殊倒是想得更深一层。 他沉吟道:“如此看来,你能毫无阻碍使用我的灵力,其他高境界大能怕是也可以。” 薛羽经他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兴奋道:“那我岂不是只要多吸一吸大能们的灵力,就能指谁打谁了!” 他的能力没有使用限制,就相当于装备了一把无级别武器,完全无视数值平衡的那种bug级别存在! 岑殊瞥他一眼,凉凉道:“你还想吸谁的灵力?” 薛羽完全没听出来对方这并不真的是一个问句,傻乎乎道:“对哦,我去吸谁的灵力好呢?” 岑殊:“……” 气死了。 自重生以来,他的雪豹连抱都不喜让别人抱一下,如今却要在气海中存着陌生人的灵力了。 想到以后小徒弟身上总要缭绕着别人的气息,岑殊眉心就在突突地跳。 你还知不知道谁是你的主人? 你是谁的雪豹? 恶念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又被岑殊下意识压制住了。 这边薛羽正在规划未来要吸哪些修士大能,突然又被露头的戾气刺了一刺。 他扭头向岑殊望去:“师父?你的戾气又跑出来了?” 岑殊闷闷道:“……嗯。” 薛羽纳闷:“可是我不是刚刚帮你吸过吗?” 还好疼的! 岑殊拧着眉心没有说话。 他面孔苍白又漂亮,鸦羽似的长睫微微敛起时,总能显出一种十分易碎的气息。 薛羽熟练在儿子和爹之间来回切换,此时又有了拳拳父爱之心 他脸上摆出一副“哎呀呀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膝行去岑殊身边,双手将他的脸颊捧了起来。 他跪立在岑殊身前,整个人便比岑殊高上一些。 岑殊顺从地微微抬首,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撞在一起。 从来都是薛羽仰头看人,今天还是第一次他垂首看着岑殊。 夜明珠的莹润辉光中,岑殊眼瞳漆黑,像两泊深不见底的幽潭,随时都能将人吸进去。 这便显得那人看向他的目光十分认真。 被这样一个漂亮的男人认真注视着,薛羽也不知为何,心脏大声跳了起来。 贴着岑殊颊侧的手心发烫,手背上蹭着的黑发却是凉的。 咚咚心音中,他含混说道:“师父你、你这样看着,我就有点不好意思来着。” 岑殊眸光微动。 竟真的缓慢闭上了眼睛。 薛羽呆愣愣看着面前安静阖起眼帘的人,又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他颜色浅淡的嘴唇上,稀里糊涂地咽了咽喉咙。 虽然被人看着令人羞涩,但当岑殊真的闭上眼睛,他又有些后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异常奇怪,这人闭着眼睛微微昂首等他贴贴的样子,真的好像一个等王子亲吻的睡美人。 这样就太像一个吻了。 可他明明,只是岑殊的吸尘器啊。 薛羽这样想着,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亦微微敛起眼睫,脖子一点一点垂了下去,似要寻觅岑殊的嘴唇。 “小羽哥哥!小羽哥哥!” 石门外突然传来少女叫门的声音。 “你起了吗!” 薛羽猛然一惊,丢下手中的脑袋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岑殊:“……” “起了起了起了!” 他一溜烟跳下床去,给舞红嫣开了门。 修炼中不知时间流逝,竟已过了一个晚上! 舞红嫣刚要往里走,却在见到薛羽的一瞬间陡然停住脚步,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将他打量一遍。 “只一晚没见,小羽哥哥竟已经突破了!” 她惊讶道:“还长高了!” 从练气大圆满突破到筑基期,薛羽确实又长大了不少。 他看起来已是十七八岁,脸上稚气还未褪完全,身量却已有了成年人的影子,正是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的年纪。 本来舞红嫣只比薛羽低半个头,此时脑袋顶却只堪堪到他肩膀,跟在人身边,便是一副十足的小妹妹模样。 薛羽不想提起昨晚被逼突破的血泪史,只支支吾吾说道:“嗯嗯,本来就快了嘛。” 舞红嫣目露崇拜地看着他:“小羽哥哥果然十分厉害!” 她扭头招呼门口小厮:“这身衣服已经不能穿了,再去做了新的送来。” 舞红嫣拉着薛羽向房间里走,口中还不停吩咐着:“这些家具都太旧了,布置也寒酸,让郝晨重新置办,就按我房间的标准来!” 一道存在感十分强劲的视线突兀落在舞红嫣身上,她反射性做出防备姿态,抬头向上首望去。 舞红嫣身为鸿武宫宫主之女,资质修为皆是顶尖,之前却完全没有察觉房间中还有第二个人。 可一旦岑殊引起她的注意力,那强烈的存在感便无法令人忽视了。 舞红嫣像是见了老师的调皮学生,将张牙舞爪都收了起来。 她自然不敢向岑殊拱手邀战,只立在房间中向人躬身颔首,乖乖叫人:“仙君。” 岑殊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摆上的褶皱,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舞红嫣身上。 她不敢抬头,却还是能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发麻。 薛羽也知道岑殊被戾气所扰时一向凶得很,他见女鹅可怜巴巴在人面前罚站,赶忙过去站在她跟岑殊之间,挡住自己师父的视线,又转移话题道:“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舞红嫣缓缓“哦”了一声,猛然缓过神来,似乎才想起来一般急匆匆道:“那个据说也学了金耀决的凡人,今日说是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作话答应的小剧场。 虽然岑殊没有答应薛羽让他养熊猫,但是勉强松口允许他养点别的。 于是第二天早上岑殊出了寝殿,便发现天衍宗皑皑白雪之上,自家广场多了60只企鹅。 薛羽正站在浩浩荡荡的企鹅大群面前,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搞到的教鞭,指着面前的一块小黑板神情严肃道:“我师父最讨厌笨蛋,你们以后要想留在我家,识字可能有点困难,总得认识数字吧!聪明的小朋友有肉吃,听懂没有?” 其中44只企鹅已经开了灵智,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薛羽先教他们简单认了认数字,已经到天黑的时候,他手一挥将企鹅大群分拨安排:“你们这20只,住西厢房!” 企鹅们排着队进了小院,吃东西睡觉。 第二天起床,经过昨天的教学摧残,今天还愿意留下的企鹅只剩28只,其他都卷铺盖连夜逃回了南极。 “强扭的瓜不甜。”薛羽淡定展开小黑板,继续教剩余的企鹅学数学。 如此数天的数学摧残,当初那么多企鹅,如今只剩下最后1只。 薛羽慈爱地摸摸那棵独苗企鹅地脑袋,怜惜地说道:“瞧瞧你,学数学都学都秃了,多可怜。今晚就给你加餐!” 企鹅小黑豆眼中发出希冀的光,想到未来的大鱼大肉,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关于岑殊同意家里能养几个动物完。 (本来是想编个数独或者等式数学游戏之类的,怕有人没玩过解错了跑别人家村子,所以还是决定用小剧场的形式,简单一点) (村名很长,村口还有一只糊得非常祖传的猫猫) 今天的我村财富关键词是:勺子 第71章 071 被鸿武宫派出去掩人耳目“寻找”金耀决的七八个小弟子本就天资偏差、修为平平。 他们从凤凰台回转鸿武宫,自然花费了比当时岑殊他们更长的时间。 高空之上风吹得又疾又冷,小弟子们看不起李修然,当然也不会分去一些灵力给他抵御烈风。 待李修然被他们胁迫押送到十沙雪域边界处时,人已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再没了之前闯荡世界的豪言壮志。 几人在一座城池门前落下。 其中一名小弟子指着城门上的牌匾“咦”道:“这儿以前不是叫平城吗?怎么改名叫天健城了?” 十沙雪域边缘零星建着几座城池,以前若有弟子外出任务,回转时都会在这些城池中略作修整,以养足精神穿越无垠沙海。 面前的平城就是其中之一。 领队不耐烦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左右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快走,外面这破地方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呆了!” 小弟子喏喏应是,众人押着李修然一齐向城里走。 他们到达之前给宗门通过气,此时已有人在门口做接应。 待看清门口之人是谁后,有小弟子受宠若惊道:“啊,竟是郝晟副主事来接咱们了!” 鸿武宫主事的活计是家族产业,作为总主事的郝晨一向只管宫主长老们的事,副主事有三名,分别管理各种杂事。 鸿武宫长幼尊卑礼治森严,郝晟虽是副主事,但也他们这些被踢来干杂事的小弟子们很少见到的。 想来也是因为他们带着继承金耀决的凡人回来,才能让副主事亲自来接。 众弟子也觉得自己完成了个大任务,顿时昂首挺胸骄傲起来。 郝晟信步迎上来,看了一眼队尾灰头土脸的李修然,笑眯眯道:“这就是继承了金耀决那凡人?” “对!就是他!”几位小弟子将李修然粗鲁推到郝晟面前。 有大胆的弟子瞪着他酸里酸气控诉道:“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金耀决被他捡到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学!” “副主事回头得跟宫主说说,将这小子身上的传承剃出来,不能什么歪瓜裂枣都学咱们鸿武宫的传承。” 其他弟子也连声附和。 若李修然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凡人,继承了金耀决只会得到他们的敬重。 只可惜他继承得莫名其妙,就连他们这些修为一般的鸿武宫弟子都不如,他们可不是得怨声载道。 见场面要乱,领队立马喝骂道:“住嘴!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 弟子们瞬时不敢说话了。 他虽这么说,但表情显然也是同意这样说法的。 李修然本就双腿发软,被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稳住身形,畏畏缩缩垂头站着,眼中却满是怨毒神色。 郝晨并没有责备他们,脸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只不动声色将面前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果然同传信上讲的那样,这人资质奇差,继承金耀决时定是一点修为都没有,也不知是怎么扛过那非人能承受的继承过程的。 郝晟心里有了数,只道:“此子去留我等说了都不作数,还得回宫等宫主定夺。” “那是自然。”领队附和。 郝晟和蔼一笑,领着几人向城中走。 现在时间虽然还早,但城中早市已十分热闹。 街道两旁满满当当排着各式各样的摊贩,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走了没一会儿,那个胆子最大的小弟子又悄声对同伴道:“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平城里引气入体的人变多了?” 师兄挠了挠头:“好像是多了些……” 平城虽紧邻十沙雪域,灵气比其他地方要浓郁上一些,偶有天资尚佳的凡人引气入体,但也绝不是现在这样,大街上随便扫一眼就能看见五六个的程度。 郝晟转过头来笑道:“以后可不能叫平城了,宫主亲自更名为‘天健城’,别叫错了。” “再者,修士多了也正常。”他慢悠悠道,“宫主有令,将鸿武宫入门心法传授天健城百姓,现在时日还尚早,等再过一两个月,这天健城中泰半都将是引体入体、甚至是修为更高的修士。” 平城——不,是天健城,一向是鸿武宫的附属。 见天健城如此发展,弟子们都与有荣焉。 在场弟子中正好有一名是从天健城拜入鸿武宫的,听了这话不由得眼前一亮:“我家小弟也该是会走路的年纪了,以后他引气入体,我俩岂不是能在鸿武宫团聚?” 众人一听顿时十分羡慕,又有人问:“那也能往我们金阳城传授传授心法不?” 郝晟微微一笑:“金阳城现已更名为‘朔阳城’,自然,也派了人过去传授心法。” 那弟子登时欢呼一声。 郝晟将计划中的八座城池都与他们说了。 想到以后说不定能与自己的亲人旧友一同进学,弟子们各个欢欣不已。 “你这儿能用灵璧买东西不?”街边突然有大嗓门的红脸汉子冲割猪肉的摊主喊道。 鸿武宫弟子们下意识朝他看去。 那人一看便是刚刚引气入体没多久,自身灵力还不太稳定,说话时便不自觉使了灵力,嗓门才会这样大。 “能用、能用!”摊主从怀中摸出一只巴掌大的扁圆玉石,“用灵璧付钱便宜两成!” 汉子立马眉开眼笑,粗声粗气道:“给我割四斤肉!” “我看了一圈,除了正经门店,能用灵璧的可太少了!” “四斤肉六十灵珠!减两成算你四十八灵珠!”摊主麻利割肉,面上骄傲道:“毕竟这灵璧得有灵力的人才能用,这才学了几天心法,引起入体的少着呢!” “可不是!”红脸汉子大声应和。 不出三两下肉便割好了,摊主将一挂猪肉递給那汉子。 后者手中也拿着一只跟摊主一模一样的扁圆玉石,凌空在摊主的玉石上一晃,拿着肉便走了。 看了全程的鸿武宫弟子不由得瞪大眼睛:“哎!他还没付钱怎么就走了?” 而且摊主还不拦着! “这是咱们鸿武宫发行的新付款方式,与宫内兑换奖励的学分差不许多。”郝晟在一旁笑眯眯解释道,“买卖时只有灵璧中的数字变了,就相当于随身带着个钱庄,不用随身带着银钱,十分方便。” “灵璧上还有特殊禁制,就算被偷了别人也没法使用你的灵璧,可比随身带的银钱被抢走要好多啦!” 弟子们恍然大悟:“确实方便!” 又有人问:“那我将银钱装在乾坤袋中不就行了?” 郝晟道:“乾坤袋炼制困难,普通修士也难做到人手一个,可这灵璧不同,就算是随便一个杀猪的都能拥有一个灵璧?” “就是,我现在还没乾坤袋呢,这回出门还是蹭师兄的。” 李修然在一旁听得微愣。 什么灵璧不灵璧的,这不就整个一个只能用于线上支付的手机嘛! 他自己是穿过来的,对现代物品肯定十分敏|感,自然就开始怀疑这在异世界开发支付宝的人,也同他一样是穿过来的! 而且听起来还是刚刚开发出来,也就是说那人穿得没比自己早多少! 李修然赶忙憨笑着问道:“这支——灵璧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啊?可太有创意了!” 郝晟淡淡瞥他一眼:“自然是我鸿武宫长老们一同商讨的结果。” 薛羽痛恨原著中的李修然将千古名篇据为己有,提建议时自然不会自己居功。 只说这些是以前他看凡人的小说话本子里,凡人对修士的某些畅想,再加上一些听来的行商技巧罢了。 虽然郝晟这样说,但李修然显然还是认为鸿武宫里有个穿越者,说不定就在那些长老中间。 他想着,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般小说中自然不该有两个穿越的男主角。 与猜想岑殊是穿越者后第一时间就妄图认亲的薛羽不同。 李修然第一个想法便是要想办法将另一个穿越者干掉。 郝晟并不知道这凡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边走边继续向弟子们介绍着。 “现在凡人用的金子银两还是与修士的灵珠不同,为了向大家推行灵璧,平日里用灵璧买东西能降价两成。现在也可以将手上的金银换成灵璧中的银钱,在以往的兑换比例基础上再多给你一成!” 这也就是说以往十枚铜板能换十颗下品灵珠,直接兑换进灵璧里,则有十一颗灵珠的储备! 有这多一成灵珠、少两成卖价的好事,老百姓们自然更要加紧练功,早日使用灵璧买东西了! 李修然虽然是个混混,但好歹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学过历史。 他自然知道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统一文字、统一货币。 鸿武宫此时的做法就是效仿秦皇,朝着统一去的。 先穿来的这位老乡,看起来比他更像个正经的龙傲天! 李修然心中警铃大作,十分有危机感。 他以己度人,觉得对方说不定也抱着与自己相同的、想要干掉别的穿越者的想法。 但那人肯定比他要强上许多,李修然在心中暗下决定,等他进了鸿武宫后,一定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也是穿越而来的。 李修然这个人确实擅长忍辱负重、扮猪吃老虎,只可惜身为另一个穿越者的薛羽拿的是上帝剧本。 他藏的什么、扮的什么,薛羽都清清楚楚。 “副主管,咱们现在是往哪儿去?” 他们以往来到天健城时大多是吃些东西歇歇脚,再从另一道城门出去,御空穿过沙漠。 可见路越走越偏,领队也忍不住这样发问。 “周围八座城池中已架设了通往碑林的法阵。”郝晟脚下不停,冲他们淡定解释道,“以后弟子们都可借由法阵进出,不用再穿过沙域了!” - “那个据说也学了金耀决的凡人,今日说是就要到了!” 李修然这就来了! 舞红嫣话音刚落,薛羽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大开的石门中闪进一个胖墩墩的身影。 正主管郝晨冲屋内几人颔首示意,又冲舞红嫣道:“大小姐先去议事厅吧!那凡人已经到了!” “到了?”舞红嫣脱口而出道,“刚刚不是说才到沙域边吗?怎这么快就到了?” 郝晨解释:“现在碑林与边城之间通了法阵,他们不是穿沙域来的!” 舞红嫣急急“哎”了一声,拉起薛羽就往门外走。 薛羽脑袋本就发蒙,此时又被李修然的突然到来打个措手不及,舞红嫣拉他走,他竟傻头傻脑地抬脚就跟。 “小羽。” 身后人突然唤道。 薛羽下意识转头。 床榻上的岑殊遥遥望着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瞳孔好似两枚上好的墨玉。 薛羽被对方凉凉目光一扫,心中登时“咯噔”两声,背上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岑殊的“小羽”根本不是叫他! ——但他是真的把需要吸一吸戾气的岑殊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删了一部分“剧透”昨天小剧场的评论,看不懂没关系啦反正与正文无关。 今天没有财富密码,我没写完呜呜呜,明天,明天一定.jpg 第72章 072 一片晕头转向间,薛羽突然看见眼角有一块熟悉白影。 他扭头向那边看去,只见房间正中的桌子上,他的雪豹大号也正呆呆撑着爪子立在那儿,脸上跟他人形小号是同款茫然。 显然是刚刚他心里想着李修然,下意识便两个号一起向门口冲了。 而岑殊叫着“小羽”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桌上的雪豹。 这人对于他豹豹的动向一向十分独断专横,薛羽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他想也没想,操纵着雪豹一个腾挪便跳进了岑殊怀里。 雪豹昂起脑袋黏糊糊地蹭了蹭那人手心,又讨好似的将长长的大尾巴缠上对方手腕,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 仿佛刚刚抛弃主人屁颠屁颠往外跑的小宠物并不是他,而是别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手心中一片熟悉的柔软触感,岑殊看了看傻傻跑回来的雪豹,又不动神色地抬起头,向门边的薛羽看了一眼。 要说起来,那目光也同这人平时看向他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可不知怎么的,薛羽就是从这平平无奇的两颗黑眼珠子中,没由来地瞧出了几分落寂。 他才答应要给人吸一吸戾气的,结果被舞红嫣这么一打岔竟然给忘了! 自己要是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岑殊自己一个人抗争病魔多可怜啊。 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吸尘器! 薛羽心虚极了,一咬牙对舞红嫣道:“你先过去!” 对方拽着他的衣袖茫然:“为什么啊?” 郝晨忙过来打圆场:“您瞧小仙君这还没换衣服用饭呢,大小姐不妨先走,待小仙君收拾好了,定会去议事厅找您会合的!” 舞红嫣这才想起来薛羽还穿着贴身里衣,自己刚刚将新的合身衣服吩咐下去,还没送来。 舞红嫣性格再直爽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面皮总归还是薄的。 她脸颊微红,忙放开薛羽衣袖,眼睛也不再去看他,本来想说的“我等你一起”到了嘴边却变成“那我先走了”。 薛羽忙道:“去把去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舞红嫣再反悔也晚了。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见人走了,薛羽转头对郝晨道:“你也出去。” 郝晨:“???” 郝晨艰难解释道:“不是,小仙君,我这边其实没什么事……” 薛羽十分冷酷:“主要是我有事。” 说罢,他将胖墩墩的郝晨推到门外,留下句“马上出来”后,便“啪”地将石门拍上了。 薛羽确定门上禁制完好,便吐了口气,转身向岑殊杀了过去。 “师父咱们抓紧时间——” 他像是四六级考场外才想起来背abandon的坏学生,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视死如归的气息。 薛羽气势汹汹行至床边,刚想向岑殊倾一倾身,却被床榻上的人按着额头拦住了。 “你走吧。”那人冷淡说道。 薛羽弯不下腰,只得傻呆呆道:“不是要我吸一吸戾气的吗?” 岑殊垂下眼睫没有看他:“不用。” 薛羽轻轻“啊”了一声,认真道:“可师父不是很难受吗?”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的理由,岑殊愣了一下,本来冷硬的神色似乎有所松动。 筑基以后,薛羽便对岑殊的戾气更加敏|感了。 他伸手凌空在岑殊周身搅动一下,粘稠阴冷的戾气便立时脱离岑殊的掌控,像条条小蛇一般缠上薛羽的手指,亲昵地嗦了起来。 一阵熟悉的刺刺麻麻感随之而来。 薛羽抬起手指向岑殊示意:“看,都跑出来了。” 他随意舔了舔手指,将其上戾气卷进口中,又舔了舔被刺得有些麻痒的唇瓣。 薛羽这样做仿佛只是小猫咪舔舔爪子,野性的兽态尽显,可这动作由人形做出来却难免带上些狎昵的色彩,似是一种撩拨的勾引。 岑殊的视线从他略微潮湿的手指游移到水汪汪的唇瓣,面无表情,目光幽深。 薛羽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实在不理解岑殊怎么突然就不愿意让他吸了,于是试探性问道:“……是要关个灯吗?” 昨晚黑灯瞎火时,岑殊亲他亲得还是很用力的。 岑殊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薛羽与岑殊相处那么久,赖好也大概摸清楚对方的脾气。 这人虽然看起来清冷,但并不像外表那样无欲无求。 对面坐着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商店里陈列的精致漂亮的娃娃。 他只是被府内戾气压迫得久了,早已忘记要怎么表达欲|望。 只要没有拒绝、没有厌恶,那么对于岑殊来说,这就是一种“想要”了。 于是对方此时的行为,便被薛羽轻易解读为“想要自己关灯亲他”。 薛羽抬起一条膝盖跪立在床沿边,试探性地向前凑了凑。 那只抵着他额头的手掌果然随着他的动作往回撤了一些,却没有离开,依旧虚虚搭在他头顶,像是平时抚摸雪豹的脑袋,又似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可墙上镶的是夜明珠,薛羽实在不知道这人昨晚是怎么操作的,竟能给那玩意儿也整灭了。 反正他不行。 “不然师父还是自己闭个眼睛吧。”薛羽不好意思地说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眼前却突然一暗,室内又落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光消失得太过突兀,薛羽猝不及防地小声惊叫:“师父!” 却又像是觉得丢人一般紧紧闭上了嘴巴。 岑殊放在他额头的手掌移到他头顶,像揉什么小动物一般安抚性的摸了摸,又缓缓拂过薛羽后脑,停在他后脖颈上。 用一种十分轻、却不容反抗的力道压了下来。 门外的郝主事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已将附近有多少块墙砖来来回回数了八遍,旁边那扇闭得死紧的门终于打开了。 郝晨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房中充当天光的法阵大亮,仙风道骨的仙君依旧仙气飘飘坐在床边,开门的小仙君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只是双眼还有些混,脸颊红扑扑的。 郝晨只以为他是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此时还没醒透,便使唤旁边端着衣物和吃食的小厮将手里东西送进房间里。 郝晨笑道:“食盒中有阵法,能将饭菜一直保持在刚出锅的口感。” 薛羽只将几套衣服接下,又懒懒将拿着食盒的小厮拦住了。 筑基期的少年人长高了一些,肩背也宽阔了不少。 漂亮的面孔上青涩稚气已褪去大半,举手投足间便显出一种奇异的风情来。 像一只被人喂得饱饱的野猫,躺在瓦片上懒洋洋晒太阳。 “唔……饭就不吃了。” 他小小打了个嗝儿,十分餍足般慢吞吞道:“有点饱。” 郝晨:“???” 这屋子里除了桌椅板凳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吃的吗? - 其实薛羽本来是想速战速决,随便吸一口就赶紧去看李修然的。 但屋里太黑、又太静,连更漏的窸窣滴答声都听不见。 岑殊一只手按抚他人形的后颈,另一只手顺着怀里雪豹的背毛,手指灵活、熟练撸猫。 薛羽两个号相辅相成,忽忽悠悠,同时嗝屁。 等他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在人怀里躺了近一个时辰。 留下雪豹在房里被岑殊摸毛玩,他人形再急急忙忙往议事厅跑。 房间中岑殊依旧云淡风轻坐在床边,面前凌空飘着一只圆滚滚的遥觑镜,镜子里显示的正是另一边薛羽的小号。 他周身戾气被吸得一干二净,此时抱着小动物情绪非常稳定。 甚至还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棋盘,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豹,右手搭在棋盘边缘,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这场景着实有些熟悉,就好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他雪豹坐在岑殊怀里,从遥觑镜中看他人形小号进行入门考试。 薛羽猜测岑殊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关心那突然蹦出来的第二个金耀决的,便用遥觑镜窥探着薛羽那边的状况,没想到门还没进去,那人便与气冲冲的舞红嫣迎面撞上。 镜内镜外的人俱是一愣。 舞红嫣猛然遇到认识的人,嘴角一扁,那种又愤怒又委屈的情绪霎时间发作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奇异地、如此信任这个还没有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可能是因为这个漂亮的大哥哥长得无害又温吞,又有可能因为舞红嫣察觉到他对自己总是带着一种纯粹的包容与爱护。 舞红嫣虽然是个骄纵蛮横的大小姐,但她毕竟身份特殊,身边围着的人多了,自然能分辨得出谁对她是真心,谁对她只是攀附奉承。 因此她能感觉到,薛羽便是真心对她的那个。 而整个鸿武宫中,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不过一手之数,于是小女孩便也下意识地想待他好。 但如果舞红嫣能读到薛羽的想法,便会惊讶发现这种“好”不是仆人对主人、师兄对师妹。 而是……爹对女儿。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舞红嫣下意识拉着薛羽的衣袖,皱着脸叫他:“小羽哥哥……” 女鹅撒娇什么真是太可爱了,想他根本还没有对象,就已经白嫖了这么大的漂亮女鹅! 薛羽心中美得冒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女鹅毛茸茸的头顶,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那边舞红嫣还没说什么,薛羽突然听见耳边“咔嚓”一声响。 他下意识回头找了找,却发现动静并不是自己人形这边,而是屋里的雪豹。 岑殊指间捻着一抹黑色玉石碎屑,本来古井无波的护体灵气中,又有丝丝缕缕的戾气渗透出来。 薛羽一脑袋问号。 这离自己给他吸干净戾气,过了有半小时吗? 难道因为最近岑殊快要突破了,因此灵府才整日跟个破罐子一样总关不住戾气? 雪豹叫了一声,拱了拱他的手心。 岑殊低头看他一眼,像以前一样伸手将雪豹抱在臂弯中,在他后背轻轻抚着。 他的动作跟以往有微妙的不同。 就好像岑殊的力气非常大,只要随便在雪豹身上碰一下就能将豹拍成豹饼,因此他必须十分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力道,才能保住这只小动物的命。 薛羽的大号敏锐异常,并不能像小号那样大喇喇沐浴在岑殊的戾气里。 即使后者已经尽力控制了,雪豹却还是觉得皮肤剧烈刺痛,忍不住在人掌下发着抖。 岑殊似乎察觉到小动物的异样,手掌在他背脊上空握了握拳,又将他放开。 一股轻柔力道将雪豹托了起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雪豹便被岑殊送出了门。 石门轰然合上,外面安静几秒,传来雪豹“嗷嗷”的扒门声。 遥觑镜里,小徒弟一手还搭着小女孩头顶,面上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懵逼。 岑殊静静看着他们,漆黑的瞳仁中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又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这与在小药宗时薛羽对湛灵和玉冰机那种纯粹的,哥哥对妹妹的感情不同,少年少女岁数相仿,均是应该情窦初开的年纪。 舞红嫣能感觉到薛羽对自己好,岑殊亦能看出来小徒弟对那女孩的与常人不同,且对方也对他隐隐依赖。 遥觑镜中场景一派平和。 少女信任地拽着少年人的衣角,樱唇开合似乎在低声诉说什么。 而之前还在他怀中的人,仅是怔愣一瞬便重新回过神来,微微折下脖颈,好似十分认真地倾听对方的话。 岑殊的徒弟皆是放养,天地之大且由他去。 小徒弟对谁好,谁又对小徒弟好,岑殊作为师父本不应该去管。 可他不仅是师父。 还是这天底下,最小气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财富密码是:橙子。 第73章 073 薛羽想着,岑殊定然是因为无法自己控制那些外溢的戾气,又怕雪豹跟他待在一起会受伤,这才突然将豹豹送出来。 他略有担忧,注意力便放在石门外的雪豹身上,想着自己得赶紧回去。 舞红嫣自然没有察觉薛羽的异样,俏丽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愤怒神色:“那人……就是个畜生!” 薛羽两个号俱是一愣,雪豹支楞起耳朵,连门都不继续挠了。 他问:“谁?” 舞红嫣张了张嘴,却像是连提一提对方名字都厌恶一般,皱着眉头没发出声音。 “就是跟小姐一样传承了金耀决的那个凡人。”旁边的侍女替舞红嫣解释道,脸上也带着一种隐约怒意。 薛羽向出声的人看了看,那侍女正是自己与舞红嫣第一次见面时,拦在他身前的那个。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对方几眼。 那侍女资质一般、修为平平,看起来比舞红嫣大上三四岁,正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她长着一张鹅蛋脸,五官生得柔和,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之感。 她应该从小就照顾舞红嫣起居,这样才会在刁蛮大小姐这里有一定的发言权。 不然若是寻常的侍女,经过上次那件事后,便万不可能还待在舞红嫣身边服侍。 更别提此时此刻,在这尊卑分明的鸿武宫中,她还和主人抢话说。 在原著中,舞红嫣的身边也跟着这样一位侍女,甚至还有不少的戏份。 但是与她打对手戏的并不是舞红嫣。 而是李修然。 《修仙界第一流氓》是本套路种马流小说,男主角李修然的后宫配置也十分套路。 比如说之前见过的湛灵跟玉冰机,分别代表古灵精怪型和清冷出尘型。 舞红嫣是典型的刁蛮大小姐,与之形成对照组的,自然就是温柔可人无脑付出型。 这个人就是舞红嫣的贴身侍女,小柔。 舞红嫣跟李修然在一起后便对其非打即骂,李修然修为远不如舞红嫣,身上的伤就没断过。 小柔性格温和,亦知自家小姐脾气暴烈,蛮不讲理,久而久之便对这位“姑爷”生出了恻隐之心,时常替他送药疗伤。 这么三番两次下来,在种马文中两人擦枪走火实在不难预料。 谁不喜欢蕾姆呢? 因此李修然对小柔还真有那么点喜欢的意思。 再加上他对舞红嫣心中有气,便想着:你不是高傲吗?那我让你的侍女修为都高于你,看你以后还高傲得起来吗? 因此他身上的那点修为大部分都传给了小柔,只从指缝间漏出一些应付给舞红嫣。 修为节节攀升的小柔,在强者为尊的鸿武宫中,逐渐获得了与做个侍女时截然不同的待遇。 从某种方面来说,李修然确实给予了她新生。 因此在往后的情节中,小柔的戏份虽然不比李修然的其他后宫,但她是唯一一个从头至尾、全身心都支持李修然的那个。 她将李修然奉为神明,无论李修然犯下怎样的恶行,她都不在乎。 然而此时此刻的小柔还没跟李修然有任何瓜葛。 只听少女说道:“那人竟说……说要想让金耀决传给其他人,必须要让他跟对方行——” 她咬着牙,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行那苟且之事!” 薛羽沉默地拧了拧眉。 没错,能提出这要求的,便只有李修然了。 兜兜转转,剧情的发展还是跟原著不相上下。 此时李修然尚不知道鸿武宫已经得到了真正的金耀决,并传给了舞红嫣。 因此当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时,这对主仆的第一反应便是李修然这要求要兑现在舞红嫣身上。 可以说整本书中,薛羽最担心掰不回来的女鹅,就是这个对李修然献上愚忠的小柔。 然而此时对方这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看起来怎样都不可能再跟李修然有什么沾染了! 薛羽禁不住大喜,赶忙问议事厅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鸿武宫高层对李修然身上的金耀决还颇有疑虑,又怕传承之间似有感应联系,便没让舞红嫣直接跟李修然见面,而是让舞红嫣待在隔壁小房间,也用类似遥觑镜的法术窥探议事厅的情况。 鸿武宫底蕴深厚,自然也有手段从李修然嘴里撬东西。 但后者确实对于金耀决的来历丝毫不知,鸿武宫什么都没问出来。 李修然是个收保护费的小混混,为了讨生活,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然是有的。 他能看出这群气息强大的所谓“修仙者”,其实十分忌惮自己身体里有个传承。 此时他就像是手里拿捏着张肉票的绑匪,可以狮子大开口地向对方提出任何条件。 李修然一路走来心中积累颇多怨气待发泄,而“双|修传功”其实只是其中的一个。 原著中,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李修然这话是真是假,即使觉得屈辱,为了传承也便妥协了。 可这回舞红嫣早已继承了金耀决,自然知道传功根本不需要这样做。 这人这么说,纯粹只是为了羞辱她! 鸿武宫宫主当即暴怒。 哪里来的无耻之徒,竟敢肖想他的女儿! 李修然后续要求根本还未来得及提,便给人带下去锁进牢里。 于是薛羽连个尾巴都没听到,这审问就稀里糊涂结束了。 “我爹跟众位长老们都说,定要想办法将那畜生身上的传承被扒下来!若扒不下来就废掉!” 舞红嫣气得双颊粉红,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眼中凶光毕露,看起来随时都想掂着把刀将李修然活剐了。 “既然大小姐已经继承了金耀决,那有你做参考,问题应该不大。”薛羽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只是他明明是个凡人,到底是怎么承受得住金耀决入体的?” 他其实最担心的还是李修然的功鼎体质。 这传承废不掉还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万一在废除过程中出什么岔子,又将李修然的肉|体淬炼一遍那可怎么办。 舞红嫣恶狠狠道:“既然他人已进了我鸿武宫大牢,自然有大把时间弄个清楚明白。” 她顿了顿,又飞速朝薛羽看了一眼,眼神莫名道:“小羽哥哥不要叫我大小姐,就叫小舞吧。” 薛羽微微一凛:不了吧,怪让人出戏的。 他一本正经道:“那我叫你小红吧!” 舞红嫣当然不知道薛羽是串戏到隔壁剧组了,只以为他觉得叫姓氏太过生疏,叫尾字又太过亲昵,便挑了中间的字来叫她。 有李修然这个禽兽做衬托,薛羽的形象立马正直高大起来。 舞红嫣脸颊莫名一红,低头小声应道:“好。” 应完,又邀请薛羽像上次一样,一起去跟其他师兄弟打架。 “啊,现在先不去了。” 薛羽心里还挂念着与病魔做斗争的岑殊,随口编了个瞎话:“我师父还等我回屋吃饭。” 舞红嫣责备地望向一旁的总务主事:“早上竟没给小羽哥哥备饭吗?” 打了半天酱油头上还突然被扣了口锅的郝晨:“???” 我真的巨冤! - 薛羽在走廊里跟舞红嫣谈了多久的话,岑殊就在房中嘎吱嘎吱捏了多久的棋子。 等棋篓中的玉质棋子都被他一个不剩捏得稀碎,没得东西可让他祸祸,陌生的占有欲已将岑殊眼底烧得赤红。 少年少女并排而立的场景映在其中,一种隐秘的、卑劣的念头便将他的脑袋完全占满了。 岑殊知道薛羽作为兽修,想法一向与常人不同。 小动物天真烂漫,喜恶从不作掩藏。 他虽流连自己的嘴唇,却没有任何淫|邪方面的意思。 仿佛人与人之间的贴贴,就跟兽类碰碰鼻尖缠缠尾巴没什么区别,只是玩耍打闹罢了。 就算已经是个人了,小动物行为间也总是带着一种野性的娇憨。 岑殊用一个一本正经的理由将他圈养在身边,他是他的师父,亦可以利用这样便利的身份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引他做更加过分的事情。 而岑殊知道,薛羽是一定会相信的。 他端坐于遥觑镜之前,静静望着里面的人告别旁人,穿过长长的甬道,回到他身边。 又看着镜中人从门边抱起雪豹,打开石门,来到他的面前。 遥觑镜在两人能毫无阻碍对视的瞬间便消散了。 岑殊像往常一样平静望向来人,而后者也毫无防备地向他走近,熟练又亲昵地凑了上来。 薛羽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地面上曾落着厚厚一层玉石碎屑。 正如同他不清楚自己正亲吻着的,是怎样一座深渊。 …………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财富密码,明天补。 太困了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东西,希望明天我清醒以后就能圆回来,阿门 第74章 074 两扇石门紧闭,本应立侍在门口的两位小厮也早早被打发到远处拐角站着。 因此薛羽回转时,便只看到自己雪豹大号孤零零趴在门口地板上,像个做错事被家长关在门外的可怜小孩。 薛羽把自己抱起来,猜测岑殊说不定还在用遥觑镜看他,便顺了顺雪豹的背毛,半真半假地叹息道:“师父也是生病了才把你会关外面的,不要怪他。” 雪豹扬起脑袋,装模作样冲人恹恹“嗷嗷”几声,整只豹看起来蔫蔫的。 然而薛羽一心只想着可以大号装可怜小号表忠心,却没想他小号远在另一块碑里,是不该知道岑殊府内戾气又卷土重来的。 他突然谢绝舞红嫣的邀请撒谎回来,本身就是一件突兀且解释不通的事情。 在门口抱着自己演的这场戏,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石门并没有设下禁制,一推就开。 只是雪豹毕竟还没长成威风凛凛的大豹,推不开厚重石门,这才一直被关在外面。 门内静悄悄的,薛羽也拿不准岑殊是不是在闭关,只将石门启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探了个脑袋进去。 雪豹被丢出去时屋内还是大亮着的,可此时墙壁上充当天光的阵法不知为何熄灭了。 好在十数颗夜明珠还亮着,莹润辉光将房间勉强映照,陈设笼进一片模糊的暗色里。 岑殊正端坐在房间尽头的矮榻上,他周身缠卷着一层流动的灵气,使落在他身上的朦胧珠光都扭曲变形。 薛羽歪着头小声唤道:“……师父?” 岑殊淡淡道:“过来。” 薛羽:“哦。” 他步履轻盈地向里走,被抛在身后的夜明珠却渐次暗了下去。 似乎察觉到不对,薛羽停下脚步,狐疑扭头看了看 他惊讶发现自己身后的半个房间,已在他经过之后落入一片漆黑之中。 唯有前方岑殊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还有三两颗夜明珠勉强亮着,那扭曲迷蒙的珠光落在他的发顶和肩头,将黑暗中的青年人映照得宛若神祇。 “过来。” 岑殊眼睫低垂,轻声重复道。 一种爹系欣慰突然从薛羽心底油然而生。 挑食的鹅子不仅主动说想吃饭,还会自己提前拿勺子了! 那他肯定要举双手双脚赞成啊! 薛羽笑嘻嘻道:“哦哦哦!” 他胡乱踢掉鞋子膝行上床,仅剩的那零星几颗夜明珠也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进而暗了下去,四周完全黑了下来。 薛羽凭借印象向前一扑,准确落进岑殊怀里。 戾气锋利如刀,雪豹早已被薛羽打发到隔壁小床上窝着,小号则探首上去,专心致志向人家贴贴。 此时的岑殊体温远高于平常,甚至比贴上来的正经兽修还热上几分。 他的怀抱热烘烘的,就好像这人也变成了什么兽类,此时圈着另一只小动物,只是欲与同类进行一个友好的依偎。 薛羽似乎本能地察觉到某种隐约的危险。 可岑殊双手握着他的腰,手心热乎乎的温度隔着衣衫熨帖在他侧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吸食戾气都要主动和温驯。 像一只危险却优雅的大型野兽,在矜贵地向饲养者讨食。 薛羽当然不可能拒绝。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为此而来的。 只是薛羽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岑殊似乎有一点点不太对。 这人身体虽然烫,周身戾气也混乱暴躁,按说理智定是已被戾气有所蚕食,该像逍遥谷时那样走火入魔了,薛羽也早已做好被弄痛的心理准备。 但岑殊揽着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口中气息渡来的速度也不急不缓,沉稳悠闲,丝毫不像是失去理智的样子。 戾气裹缠在温厚灵力中,如涓涓细流淌入他的喉咙。 薛羽并未感受到一丝不适,那点微末的警惕之心也渐渐在这样缓慢的攻势中消弭于无形。 甚至圆圆的眼睛眯起来,照常有些迷迷糊糊。 猫科动物的身体向来是水做的,即使是化成人形也并不例外。 薛羽勾着岑殊脖颈挂在人身上,柔韧腰肢软趴趴塌下来,好似一个倒置的拱桥形状,肚皮毫无防备地跟人紧贴在一起。 岑殊的手轻轻搭在小动物的腰窝上,贴贴的间隙偶尔好心地将人往上提一提,以防止水做的猫猫从他身上出溜下去。 待吸入的灵力在薛羽体内运转完一个周天,他从头到脚都填满了岑殊的气息。 上首的人悄然无声地捏着薛羽的下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许。 “师父……?” 黑暗中,小动物略带疑惑的声音低低响起。 温热吐息中满含还未来得及被他身体吸收的,岑殊的味道。 后者没有说话,只是捏着薛羽下巴的拇指微抬,蹭了蹭他被亲得潮湿柔软的唇瓣。 这里太黑了,没有表情和眼神的辅助,薛羽没办法从岑殊的动作中解读出对方的意图。 他不明所以地探出舌尖,小动物尝味道似的在人指腹上舔了舔。 岑殊呼吸微滞,被舔湿的指腹力道颇重地在他唇缝处按了一下。 薛羽猝不及防“唔”了一声。 紧接着脖子一沉,脑袋被岑殊拉低,贴去对方颈项。 岑殊手指在自己颈间轻轻一抹,一股熟悉的甜腥味混杂着突兀出现的戾气,在薛羽鼻端飘散开来。 薛羽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这人竟将自己的脖子划破了! 他刚刚那点迷糊的劲头立马被吓醒了,支棱起身子,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按在岑殊伤口上。 伤口并不深,也不是割在动脉上。 按着按着,薛羽又缓缓回过味儿来。 “……师父是专门让我吸的?” 岑殊轻轻“嗯”了一声。 哦这样啊。 薛羽重新软了下来,早说嘛,突然来这一下子怪吓人的。 薛羽想起之前岑殊愣是不让他吸,那次他就是咬破岑殊的脖子,直接去吸他颈血中的戾气的。 速度甚至比他们这样的贴贴要更快。 薛羽舔了舔沾在手上的血,又蹭过去埋在岑殊颈窝里。 岑殊已到八重境大圆满,突破只是时日问题,身上血液自然蕴含大量灵力。 此时还有大量戾气。 到了他这个境界,平白失血自然有损己身,但只要不是心头精血,修养两日也能修回来。 岑殊一动不动任他吸着,气息依旧很稳,只是胸口起伏略大了一些,应是多少有些不好受,被紧贴着他的薛羽察觉到了。 岑殊侧颈温度已比之刚刚凉下几分,薛羽双唇贴着那里的肌肤,一边小猫猫喝水似的舔着伤口处淌出的血,一边模模糊糊说着:“师唔,不痛的吗?” 岑殊又是“嗯”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是痛还是不痛。 薛羽小心翼翼搭在对方肩膀上:“那唔轻一点。” 说罢,软嫩舌尖本就轻巧的动作变得更轻了。 岑殊敛起的长睫微颤几下,那若有似无的触碰让他有些痒。 小动物唇瓣沁凉,戾气被他丝丝缕缕吸食走,岑殊也终于得以重新冷静下来。 他好似认为自己刚刚有所失态,也不过是因为灵府中驻扎的戾气。 此时戾气得以消弭,这人就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理智又冷漠的出尘仙君,之前那些疯狂的想法便被他细细密密地雪藏起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滑入薛羽的喉管,深深散入对方的身体中。 他们血液交融,没有什么比这更亲密的了。 岑殊气息逐渐平和,手指搭在怀中人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敲点着。 疯狂褪去,理智回笼,岑殊便又开始矛盾起来。 他想着,自己本就打定主意,重来一世定要对雪豹好,他想做什么就由着他做;想要什么东西就给;想去哪里自己便在一旁护着。 ——他想亲近什么人,自己也不该拦着。 甚至该像最开始那样收下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徒弟,都是因为他想要。 若他一直是个像上辈子那样的宠物,那么岑殊永远只会是一个予取予求的好主人。 岑殊理所应当地接受自己宠物的所有亲近,却在后者又去亲近别人时感到十分的不适。 这是他的雪豹,能为他悍然赴死的雪豹。 怎么能去亲近别人。 在岑殊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率先动了起来。 一片静谧中,岑殊只听自己冠冕堂皇地说道:“你还年少,根基未稳,正是该精进武学的时候,不应被红尘外事所扰。” 薛羽还伏在岑殊颈间,闻言有些疑惑地“唔?”了一声,似乎不太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岑殊顿了顿,默然道:“你与宫主之女……” 他甚至不愿意叫人小姑娘一声名字。 薛羽蓦然反应过来,身为一个初高中生,他学业还未成,自己师父这是觉得他早恋了啊! “没有的事!”薛羽赶忙抬头解释,“我只把小红当女——妹妹来着!” 他补充:“就跟逍遥谷的湛灵、玉冰机一样!大家都是我妹妹!” 薛羽说得十分坦然,岑殊亦能看出对方并不是羞涩或是说谎——小徒弟对那姑娘,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非常奇异地,岑殊之前燥怒的心情被薛羽几句话便轻易安抚下来。 他捏捏小动物的后颈,又忍不住垂下头,在他侧颊上贴了一下。 肌肤相贴时,连唇角都是微微牵起的。 这样的贴贴对于戾气的吸收没有任何用处,薛羽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搞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做。 毕竟他只有撒娇的时候才会去拿脑袋蹭人,可要说岑殊是在对他撒娇——那怎么可能? 薛羽被他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子,还没想明白,又听石门被人叩响,外面有人叫门道:“小仙君,小人来给您们送吃食了。” 薛羽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用吃饭的借口溜回来的。 之前那盒饭菜被送回去了,此时郝晨定是又做了一份新的送来。 薛羽窝在岑殊肩头略有踌躇,却感觉怀抱着他的人轻轻将他推了一下,又说道:“去开门吧。” 薛羽被岑殊推出怀抱,下一瞬,房间中的夜明珠又幽幽亮了起来。 岑殊正在融融珠光中安静地看着他。 那人好似十分放松,周身扭曲的灵流都平缓下来,这使落下的夜明珠光辉都异常明亮。 就连漆黑的眼眸中都映着光似的。 薛羽仿佛被他的话语蛊惑了似的,稀里糊涂就跻着鞋子啪嗒啪嗒跑去应了门。 夜明珠在他身后渐次亮起。 等石门被打开前的一瞬,屋内已是天光大亮。 郝晨极有分寸地立在门口,举着食盒笑道:“都是新做的,小仙君尝尝看。” 薛羽有些为难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揉了揉肚子。 他刚刚喝了岑殊不少血,其中蕴含灵力之盛,让他比早上时还要更撑一些。 “可是我已经饱了诶……”他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点撑来着。” 郝晨:“???” 不是,这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可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坚决谴责这种说瞎话让别人白跑一趟的行为,好孩子不要学。 师父已经在教训了,点击就看村头打孩子,孩子哇哇哭。 购票密码:骗子。 (稍微晚点) (财富密码跟进村方式毫无关系,是后续需要的。有部分人被挡了是因为填成了财富密码) 第75章 075 大约又过了两三天,薛羽这筑基期的修为才算稳固好。 岑殊勉强将人放下了床,自己入定闭关,似是要准备突破。 此时薛羽气海充盈,经脉中涌动的灵流也十分健壮,他简直要怀疑,岑殊若是再渡几天的灵力,他就要再突破一层小境界了。 那天他被岑殊绊住脚,都没去参加鸿武宫高层们对李修然的审问,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李修然关在哪儿,又被岑殊按在房里好一顿修炼,现在才得以出狱。 薛羽忙不迭抱着豹溜出门,准备去找舞红嫣,让她带自己去关押李修然的牢房。 舞红嫣见到他时微微一愣,又喜道:“小羽哥哥的修为更精进了!” 可不得精进么,薛羽摸摸鼻子,他这几天可是不眠不休在修炼呢。 舞红嫣好奇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倾身凑来在他胸口前嗅了嗅:“只是……” “小羽哥哥身上的气息似乎变了……”她秀挺的鼻子耸了耸,“有点像岑仙君。” 薛羽下意识退后一步,怀中雪豹抬起脑袋在他身上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 “可能我几天都没出屋,身上就染了师父的味道吧。” “哎呀,不是气味,是气息。”舞红嫣好奇地打量着他,“如果光凭灵力分辨,我还以为面前站的是岑仙君呢。” 他经脉气海中确实都流淌着岑殊的灵力,这几日没功夫去吸鸿武宫其他弟子的灵力,以前滞留在经脉中的那部分,早就被岑殊逼着运转消化掉了。 还好消化不是消失,他经脉中虽然没有舞红嫣的灵力,但她的莲子还是能凝出来的。 薛羽也不能说他吸了岑殊的灵力又喝了人家的颈间血,太过磅礴的灵力一时间还没完全化掉,只得支吾着道:“我的功法是跟师父学的,跟他气息像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小羽哥哥的师门关系看起来都很亲密呢。”舞红嫣乖巧地点了点头。 薛羽被女鹅纯真的大眼睛看得颇有些欺骗小孩子的心虚,赶忙催促她道:“走吧走吧咱们快去看看李修然。” 舞红嫣:“哦。” 令他惊讶的是,李修然并没有被关在黑碑里,而是在碑林边缘的一座露天广场上。 十数根好几层楼高的黑色铁柱立在广场上,各个都有两人合抱粗,每根铁柱上都延伸出数条手腕粗的铁链。 李修然被铁链锁在其中一根铁柱上,奄奄一息躺着,像条被拴着脖子的狗。 “黑碑有凝聚灵气的作用,我鸿武宫弟子若有人犯错,自然不会被允许再住在碑里。”舞红嫣看薛羽似乎对这露天牢房有些不太信任,主动解释道,“这刑罚场的地面石砖刻有阵法,每条铁链亦有阵法加诸,会吸走人身上的灵力,栓在这里的人与凡人无异,自然不可能挣断铁链。” 舞红嫣哼道:“而且十沙雪域日头本就晒得很,把人拴在外面,就算不晒死也要晒脱层皮。” 薛羽点点头朝李修然看去。 十沙雪域虽在中原地界,可因为附近没有绿植遮挡降温,此时气温恐怕已有三十八、九度。 在这样的暴晒下,李修然那人露在衣服外的后脖子和手背上暴着一层白花花的皮,死皮下的皮肤也是黑红黑红的,想来早已晒伤了。 他虽然勉力缩在铁柱的阴影里,可黑色本就吸热,沙漠中的太阳将根根铁柱烤得发烫,连周围空气都热得扭曲变形,怕是摸一下就会蹭掉一层皮。 待在黑铁柱附近便跟待在烤箱里也差不许多,根本没有凉快地方。 还好地面是白石铺就的,万一地面也用黑铁来铺,在这样的日头下,人若没有灵力护体,恐怕不过一天就要被两面煎熟了。 这刑罚广场刻有阵法,如将整个广场罩入一个单面玻璃罩中,外人能看见里面,里面人看不见外面。 薛羽便站在拴着李修然的铁柱边仔细看他。 这位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即使脸被晒得蜕了层皮,也能看出这人长得不差。 浓眉大眼宽鼻头,嘴唇很厚,是那种妈妈婆婆一见就非常喜欢的老实人长相。 原著中李修然就是凭借着这样一张憨厚的脸,骗取了他人的信任。 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但薛羽知道这人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晒得昏死过去。 鸿武宫虽然慕强,倒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恶徒。 死。 薛羽凝望着李修然略微出神。 原著中一切罪恶的源泉都生在面前这人身上,而对方正躺在那里,毫无反抗之力。 若他现在就将李修然杀了…… 舞红嫣突然感到身旁人身上泛起一阵凌冽杀气。 她扭头看去,只见薛羽面无表情盯着法阵中的人,本就看起来十分凶煞的浅色兽瞳此时更得显冷血无情。 舞红嫣只当他的杀意是因为李修然对自己出言不逊,心中不由得一暖,软软道:“小羽哥哥……” 薛羽骤然回神,心中那点激进的想法荡然无存。 强杀天道之子,想想原著中死无全尸的颜方毓,就知道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杀不杀得死还两说,就算自己能杀了他,必定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薛羽”这个人本身就不该存在于世,若他能用自己的命换来未来许多人能活下去,大概也是个相当划算的买卖。 可他才刚刚重生没几个月,还没怎么好好享受过二次人生,若是就这样死了,他实在是不甘心。 而且…… 经脉中灵流无声运转着。 薛羽脑中蓦然闪出这奔涌灵力的主人。 而且如果他死了,岑殊就只能回去泡冷圈了,多可怜。 再加上这人还那么喜欢他豹豹,一命两尸,就算是岑殊这样缺德的人,也一定会伤心的吧。 这样想着,薛羽还是决定从长计议。 既然自己已经改变了李修然的开局,也定能干预他后续的命运。 薛羽“啊”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李修然身上好像有血,你们打他了?” “哦,没有。”舞红嫣随口道,“那畜生满口污言秽语,我爹就将他的那脏东西切了。” 薛羽:“这样。” 薛羽:“啊???” 舞红嫣语气太过云淡风轻,就好像他爹手起刀落,只是砍了个瓜切了个菜似的,以至于薛羽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切了?! 他下意识朝李修然看去,果然见那血污位置非常微妙,正在两腿之间,而且衣裤也有破损。 仔细看李修然也不是在睡,而应该是痛晕了。 虽然很不应该,但薛羽还是微微一痛以表敬意。 他不禁想到原著中李修然做下的恶行,细数一下竟真的泰半都与下半身有关。 薛羽登时肃然起敬。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大哥这一刀下去,根本不会伤人姓名,天道估计也不好下手报复。 如今切的不仅仅是一根简单的唧唧,还是他身为终点小说里男人唯一的尊严! 种马文男主前三章痛失爱唧!似乎除了转频去隔壁海海和江江,已经失去了其他能打工的地方! 男主后宫大解放! 薛羽欣喜道:“切得干净吗?以后不会再长回来了吧?” 毕竟修□□一切皆有可能,万一李修然作为主角还能断唧续接呢? 舞红嫣对这话题没有一丝不适,生猛答道:“东西已被我爹毁了,能使断肢再生那样的天材地宝极难寻找,我鸿武宫尚且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用在他身上。” 薛羽有点小失落,那就是还能再长了。 李修然是主角,连鬼神辟易那样传说中的灵草都能被他找到,再寻个别的宝想必也很容易。但好歹他还有这段失去唧唧的回忆,想来应该能给他留下点教训。 薛羽又问:“金耀决怎么样了?剃出来了吗?” 舞红嫣脸上显出些恨色:“没有!这畜生体质果然很怪,金耀决已在他体内扎根,剔不出来。” 薛羽并不太意外,原著里就算是李修然同几个后宫都双修过,他身上的传承也没渡到其他人身上,只将灵力渡了过去,又用金耀决特性帮人改善过体质。 金耀决身为鸿武宫重要传承,又贯通整本原著,不能像大萝卜一样提起来就走也很正常。 “不过他的丹田和经脉已被废了,而且元师叔给他下了蛊毒,会不断丧失灵力。如此,空留一个传承也没用。”舞红嫣冷酷说道。 “蛊毒?” 舞红嫣点点头:“元师叔有个徒弟……” 薛羽飞快打断她:“好的我知道了。” 他不禁有些唏嘘,这只熊猫还真是不挑啊。 只要不是人就一视同仁,连虫子都有的收留,真是当代动物园园长楷模。 - 岑殊入定一直未醒,薛羽整日便跟舞红嫣和她那群师兄弟厮混在一起。 他吃软饭的能力如此之强,自然要趁此机会多要几碗饭。 虽然岑殊给的也很多,但谁又会嫌弃饭多呢? 大家互帮互助,各取所需,合作就非常愉快。 这天薛羽正要出门讨饭,却见庄尤抱着崇山峻岭在门外,看起来好似正要敲门。 “我们要走了。”庄尤说道,“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便想着要和你们告个别。” 薛羽一懵:“你要去哪儿?” “天音城,”庄尤说道,“被派遣去天音城的师兄临近突破,只得回转,我便要到了这个机会。” 他解释了几句,薛羽才明白过来他不是要离开鸿武宫,而是要去十沙雪域的卫星城搞建设。 庄尤说他身为人修,无法在元丛竹这里学到合适的功法,而想要阅读鸿武宫高等级的藏书,必须赚取一定积分。 鸿武宫积分基本来源于斗法,庄尤修为尚浅,又在元丛竹门下难以寸进,自然步履维艰。 正巧鸿武宫为了鼓励弟子离开碑林去扶持卫星城建设,设置了大量的积分奖励,庄尤便准备以此赚取积分。 这一建设不知要多久,而薛羽他们必然也不会在鸿武宫久住,庄尤这才想着要来道别。 薛羽疑惑道:“既然元长老不能教你,为什么不改拜其他长老门下?” 庄尤沉吟一瞬,淡然解释道:“在鸿武宫生活的这段日子来看,这里并不适合我,说不定我以后还会离开。” 薛羽虽有惊讶,但更多的还是了然。 其实比起武者,庄尤还是更像个书生,比起将变强放在人生第一位的鸿武宫,庄尤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渴望。 他当年想要修仙,也许不过是因为人生苦短,无法长久照顾崇山峻岭罢了。 修士寿命悠长,并不一定要修到顶端那些,便已经足够能活了。 薛羽又想到原著中似乎并没有描写普罗米修斯后来的去向,他也无法给出参考意见。 但如果是庄尤的话,也许后世能跟仙府分庭抗礼的学府,会非常适合他。 然而此时全民修仙还仅是初见峥嵘,学府连个影子都没有,想来至少也得二百年后。 薛羽点点头:“师父在闭关,我送送你。” - 天音城在十沙雪域东北方向,建于震位。 八座城池早已和鸿武宫通了法阵,薛羽便直接跟着庄尤去了天音城里。 此时距离鸿武宫开始发展卫星城建设已有月余,城里已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大街上一眼扫过去,竟十之七八都已引气入体,是练气初期的修士。 鸿武宫这几座卫星城都挨着十沙雪域,灵气比之外面更浓郁些许,凡人有这样的突破速度并不奇怪。 有打折的政策在,大家身上都不再揣着钱袋,而是人手一只灵璧,货币已隐隐统一起来。 虽然方法是薛羽跟郝晨共同探讨出来的,但看到鸿武宫能这么快落实起来,薛羽还是觉得十分欣慰的。 这种购物打折、兑换赠送的方法虽然听着简单,但若不是鸿武宫这样家底丰厚的大宗门,最开始的本金就会极其令人头痛。 但只要熬过了最初的砸钱,电子货币正常通行起来,凡人将手中金银换做灵璧中的数字,实物都到了鸿武宫手中,再打成金银首饰销售出去,这便是无本的买卖。 只要灵璧支付这个体系不崩盘,鸿武宫就一直有得赚。 想到原著中后世鸿武宫的庞大规模,薛羽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吃了午饭,薛羽与他俩告别,准备再在城中转悠一圈就回去,却听背后有人唤道:“师弟?” 薛羽转过身,竟看到许久不见的封恕正站在他身后,他面上带着些许诧异,臂弯中坐着一六七岁的小男孩。 “大师兄!”薛羽兴奋极了,“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 “小泉,寻家人。”封恕答道,“真是你,竟、长这么大了?” “我是兽修嘛,不按人修年龄长的。”薛羽没听出他话语中带着的那一丝丝诡异的失落,只一连串问道:“师兄要在这里待几天?什么时候走?我跟师父在鸿武宫做客,要不要去见见师父?” “不一定,不去了。”封恕简单答道,似乎兴趣不大。 他看了薛羽一眼,目露疑惑道:“你身上……有,师尊的气息。远远来,还以为师尊,在此处。” 薛羽阿巴阿巴几句,大家都是同门,总也不能用哄骗舞红嫣那套,薛羽只好说是岑殊输灵力给他帮忙突破。 封恕点点头,没有多问,只叮嘱道:“修行在己,勿依外力。” 薛羽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封恕臂弯中的小男孩怯怯搂着他脖子,缩进他怀里小声叫道:“哥哥……” 封恕几乎是瞬间抬起手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脑袋,从怀里变魔术般摸出块零嘴来喂到对方嘴里,目光十分温和:“乖。” 他冲薛羽潦草一点头:“师尊既在,定有分寸。师兄有事,先走。保重。” 薛羽有些没反应过来,傻愣愣问道:“师兄不一起吃个饭吗?” 封恕竟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垂头望了望怀里的小男孩。 后者委屈巴巴一撇嘴,埋首进封恕颈窝里,不说话了。 “不了。”封恕果断道,他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放进薛羽手里,“下次,再聚。” 说罢,毫不留情转身走了。 薛羽愣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见到了大师兄,两人不过交谈了五分钟,对方便抛下他走了。 自薛羽穿越以来,一开始便无条件对他好的只有封恕。 封恕给他零食吃,送了他夜明珠,还在他迷茫失意的时候专门寻来安慰他。 封恕可以说薛羽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世界最喜欢的人。 可只是隔几个月没见,他亲亲大师兄就没了?! 薛羽回想刚刚对方对那小男孩的态度,如此温柔宠爱,俨然就是数月前在逍遥谷对待他的态度。 可他刚刚对自己,明明就与对待颜方毓无异。 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几个月没联络感情?不会啊,就算是再不亲近的师兄弟,也不可能比路上遇到的小男孩更陌生了。 要说他与上次见面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长大了。 长大了。 不再是那副小男孩的样貌,而是个少年人了! 封恕小时候曾经不小心弄丢了弟弟,这些年来一直非常自责。 薛羽想起他的种种行为,建立孤儿院,给走失的小孩找家,他确实非常喜欢孩子——准确来说,是对跟弟弟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很好。因此薛羽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封恕自然而然就——不再对他那么好了。 回想一下,虽然自己跟颜方毓都是封恕的师弟,但封恕对二师兄就仅是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并不像对薛羽那样上心。 想来,也不过是因为薛羽当时生得小,如果当时在逍遥谷时他是现在的年纪和大小,那么封恕说不定根本不会送他零嘴和夜明珠,更不会转成来找他了! 薛羽失魂落魄地回转,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摸回鸿武宫,又是怎么摸回自己的房里的。 只是回过神来时,已经以一个熟悉的姿势窝在岑殊怀里。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竟从入定中清醒了,正垂目望着他,目光似是有些担忧。 薛羽把脸埋在自己臂弯里,十分丢人地“呜”了一声。 岑殊将怀里缩成一团的小动物抱起来,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问:“怎么了?” 后颈处被人熟练捏着,那种被父母叼着后颈皮拎着走的小猫猫本能又浮了上来。 薛羽委屈地咬着对方衣襟哇哇大哭道:“师父呜呜呜呜呜……我失恋了哇!” 房间内空气似乎在瞬间凝滞。 岑殊身躯蓦然僵硬,良久,终于艰难问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财富密码!可能明天可能后天。 评论我删了一些问答村口在哪的。还发现几条因为太涩被jj删掉的,那真不是我干的【】 今天我没有困,很清醒!草,前几天一杯德克士奶茶给我整到五点才睡着。 一个晚上的失眠,要用好几个晚上的断更来弥补!【不是 第76章 076 屋内落针可闻。 岑殊呼吸几近停滞,手掌僵在薛羽颈后,久久没有动弹。 然而薛羽还沉浸在大师兄翻脸不认崽的委屈中,似乎完全没察觉出来对方的异样。 也许是因为背井离乡的苦闷从未得到过纾解、一直被他压抑着; 又有可能是这一段时间两人日渐亲密,岑殊此时抱着他,肩膀手臂有力又宽阔,便让薛羽隐隐生出些莫名的错觉来。 仿若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小孩子,又回到了长辈的怀抱里,令他又熟悉又安心,无论做出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薛羽本来只是半真半假的呜哇干嚎,是宠物在主人怀里日常闹人撒娇罢了,算不得数。 可嚎着嚎着,他眼眶一热,竟真的啪嗒啪嗒掉下泪来。 薛羽对封恕的好感,也不见得真的要掰扯到恋不恋那方面上去。 要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因为封恕是穿越以来第一个对他好的,于是薛羽也时时惦念着他。 用一个专有名词来解释,那就是雏鸟情节,别的也没什么。 可薛羽现在明白过来,封恕对他的这种“好”并不是无条件的。 大师兄心怀天下幼崽,对哪个小孩都格外偏爱,于是等自己长大一些后,他师兄的爱就转移到别家幼崽身上了。 他爱上一个海王,海王却平等地爱着着海里的每一条鱼。 呜,这上哪说理去啊! 逍遥谷时封恕见着他时随手就能掏出一包糖莲子,又随手送他一颗夜明珠,想来也肯定是因为平时经常去寻摸别人家的幼崽,这小零嘴、小礼物也不知送给多少人过。 偏偏薛羽还宝贝得不行,每天晚上都把这大电灯泡子放床头,睡觉的时候也不带灭的,后来还被镶在了澡堂子的墙壁上。 于是他又顺道想到岑殊。 这缺德玩意儿至今也没赔一个夜明珠给他,明明当时都说好了的。 薛羽想到这儿,他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浸在了岑殊肩头的衣料上。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他愤愤然想着。 岑殊这一支,从上到下都是大猪蹄子! 薛羽是独生子,从小被爹妈宠着长大,此时被封恕冷待,便没由来升起一种荒谬的、似与家里兄弟姐妹争宠的陌生错觉。 眼泪不受控制一淌,他就又开始想家了。 薛羽与岑殊的关系一向是非常灵活的,没事儿就在师徒、主宠、爹跟儿子之间来回切换。 于是此时薛羽又十分自然地将人当爹一般使劲蹭了蹭,弥补一下自己现在没家长可撒娇的愤恨之情,又踩着岑殊大腿妄图再往他颈窝里钻。 但他毕竟已是个身量修长的少年人,不再似小朋友那般能随便在岑殊怀里打滚了。 即使他已紧紧在人怀里缩成一团,踩人的脚底冷不丁一滑,两条修长小腿就蹬到岑殊怀抱之外,窝不太下了。 想到封恕就是因为他长得这样大了才厌弃了他,薛羽的眼泪又没出息地涌出一股。 小动物的泪水是烫的,沾在环抱着他的人颈侧时,让对方很微小地动了一下。 薛羽吸着鼻子没出息地想着,还是岑殊好啊,自己跟岑殊就是冷酷无情的吸戾气工具人关系,因此岑殊永远都需要他,岑殊永远都不会厌弃他。 内心饱涨着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他埋在岑殊颈侧,梦呓般喃喃开口道:“师父,我……” “不要说了!” 岑殊厉声喝断他。 薛羽耳中“嗡”地一声响,只觉得头脑发懵、天旋地转。 等再回神时,他已经被岑殊掀到了地上,屁|股着地,摔得还有点疼。 他呆愣一瞬,后才想起来抬头向上首看去。 岑殊这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面色阴沉,目光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没有,双眸漆黑,像是翻滚着什么乌黑粘稠的水。 一股极其恐怖的威压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迫得人完全不能动弹。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四周霎时黑暗下来,天光法阵破损,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并着房中所有家具,皆因抵挡不住如此威压而碎成齑粉。 不过这种黑只持续了一瞬,便有柔和光线从四周透射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天地震荡、轰然巨响! 在全身骨骼被压的咯咯作响中,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霎时攥住了薛羽的心脏! 在这一暗一亮、一呼一吸之间,薛羽只来得及捕捉到对面人骤然挥袖的虚影。 岑殊连一个眼角都未施舍给他,便直接消失在原处! 一声炸雷般的巨响震耳欲聋,伴随令人牙酸的“咔嚓”崩碎声,四周墙壁破碎剥落,光亮越来越盛。 连吃了舞红嫣莲子的薛羽也打不破的黑碑,此时却也因承受不了岑殊暴起的灵力威压而整个炸裂开来! 一时间黑石乱飞,碎屑如扬尘弥漫,黑碑坍塌崩毁。 薛羽也跟着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周围却好像罩着一个看不见的屏障,无论是碎石还是砂砾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崩塌已经结束了。 四周黑色碑林环绕,头顶是湛蓝天空。 而自己正呆坐在一片废墟之上,除了大块大块的黑色碑体碎块,便只有他周围一丈的范围内的地板砖还是完整的,其他东西已是遍寻不见了。 雪豹不知何时也傻愣愣窝在那块地板砖的边缘,在白沙与废墟中跟人形大眼瞪小眼。 几十米高的黑碑碎裂坍塌,这动静跟爆破楼房也差不许多。 几乎是瞬间,附近已聚起好些人来。 郝晨是第一个到的,他看着这一地狼藉,目瞪口呆道:“这、这是发生何事了?” 他赶忙将薛羽从地上拉起来,又前前后后检查一遍,确认人没摔出什么好歹来,便急急问道:“小仙君没事吧?岑仙君呢?” 薛羽也呆,他正哭到一半,脸上泪水还未干,他还想问这是怎么了,岑殊怎么一句话不说就丢下他自己了。 跑就算了,临走之前还把别人家房子给拆了! 这黑碑一看就很贵重。 这他妈!要赔多少钱啊! 王八蛋岑殊,欠了3.5个亿丢下小徒弟逃跑了! 郝晨见人呆呆愣愣,眼眶还红红的好似絮着泪水,立时便猜测他这定是被吓到了。 小仙君虽然模样已经长到十七八岁,但不过就是因为兽修功法特异,人还根本没长大呢。 郝晨心底一软,细细安慰他几句,又命人将周围好奇的鸿武宫弟子都赶回自己碑里去。 薛羽也缓过神来,他想起岑殊走之前那副样子,分明是戾气又爆了,而且阵仗看起来比以往都要大。 是因为他给岑殊说失恋了? 以前食堂那个打饭从不抖勺的大娘辞职不干了之后,他们寝室还是集体说失恋了呢。 恋这种东西,只要他没恋过,就能一直失,怎么能作数呢? 薛羽十分懊恼地想,他自己也不过是口花花罢了,只是岑殊没被他的俏皮话荼毒过,这才当了真。 这人前一段时间还特地叮嘱过他好好学习、不要早恋,他前脚满口答应,后脚就给人来了个大的,直接快进到失恋。 想必岑殊这样骄傲的人,觉得自己身为师父的尊严被藐视而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这人明明气到要炸房子了,却不打他不骂他,不狠恨叫他吸一吸自己的戾气,反而还跑了? 他戾气都已爆发成那个样子,能跑到哪儿去? 薛羽心中微微一动,从废墟中唤回自己的青花大瓷碗算了一卦。 他筑基后是否应算得极快,瞬息间便出了结果,糖花生凭空凝在碗里的同时,薛羽也知道了卦象——岑殊果然是回天衍宗泡他的冷泉了! 鸿武宫也同逍遥谷一样罩着防护阵法,好在鸿武宫阵法能出不能进,岑殊施展合体期大能的瞬移技法离开,这才好歹没将鸿武宫的大阵也撕个口子。 各方宫主长老没有露面,只是遣人来问是什么情况。 薛羽也总不能说他将人气跑了,只好扯谎说他师父突破在即,必须回天衍宗一趟,这才不告而别急急走了,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岑殊这几人本就在为突破九重境而闭关,郝晨不疑有他,立刻喜滋滋道了几声恭喜。 这弄得薛羽十分不好意思,讪讪道:“这碑被我师父弄碎了,重建要多少钱?我回山去取。” “小仙君已为我鸿武宫赚了不少银钱,本就要要给您分成才是,哪还有收钱的道理?”郝晨认真回绝道,“而且近些日子为了扩建城池,正巧请了归藏宗过来,黑碑正是他们所建,修复起来亦不是难事,小仙君就不要担心了。” 归藏宗来了? 薛羽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如洗天幕上飘着团团白云,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郝晨看他动作笑道:“原来小仙君也知归藏宗所在,只是他们的飞舟固有法阵遮掩,平时是看不见的。” 薛羽点点头,他亦知道归藏宗的飞舟不会被他看见,那动作也只是下意识使然,有点好奇罢了。 归藏宗是鸿武宫、剑宗之外的最后一个力宗。 归藏宗弟子极擅制造建造,他们阖宗住在飞舟之中,居无定所,在大陆上空四处飘荡,便于寻找好的制造材料。 薛羽不由得有些担心,归藏宗既举宗前来,假若那人现在已是归藏宗大师姐,此时必定也会在这儿。 没错,李修然遍收后宫,将来世的三力三巧六大宗门的大师姐、圣女一类的统统收入囊中,归藏宗的大师姐——天星子,也不例外。 要说原著中舞红嫣的侍女小柔对李修然是全心全意的愚忠,那么天星子对他则是觊觎。 归藏宗擅制造建造,而这种“造”并不仅限于外物,还包括他们自己。 归藏宗弟子修炼外物,重视外物,将法器与身体结合,改造自己肉|体以提高实力。 原著中的归藏宗弟子个个长得千奇百怪,走得基本是个改造人蒸汽朋克风。 天星子作为归藏宗大师姐,似乎觉得机械手机械退太过丑陋,便将数种毒物与自己的肢体嫁接在一起,在原著中亦有“蛇蝎美人”的称号。 而李修然拥有功鼎体质,无论怎样的融合他都能招架得住,在天星子看来简直是为他们归藏宗而生的。 因此原著中她便时时纠缠在李修然身边,给了他不少便利 现在归藏宗在鸿武宫,那飞舟是飘在天上的,李修然又是露天锁在广场上,若被天星子看见了…… 薛羽正想着要不要让郝晨将李修然关进碑里去,却见有小厮急匆匆来报:“郝大人!不好了!” 小厮道:“刑法场的法阵被刚刚的动荡震碎,锁住的人已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旧没有财富密码! 明天,明天一定! 第77章 077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薛羽眼前一黑。 该不会真的是天星子趁机将人劫走了吧! 郝晨听了下属汇报略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细问怎么回事,眼角余光便见黑影一闪,身旁的薛羽已窜了出去。 他边人追边问:“哎!小仙君去哪儿!” 薛羽:“先到关人的地方看看!” 郝晨听了不免欣慰,小仙君这样关心他们鸿武宫,真是人美心善。 一行人匆忙到达刑法场,比起刚刚黑碑破碎的废墟,露天广场也没见怎么狼藉,只有一根柱子倒在地上,柱子上锁着的李修然不见踪影。 关押人犯的地方自然有人看守,不是鸿武宫正经弟子,而是两个筑基期护卫。 其中一个便是刚刚跑来报信的那个,另一个正不知为何倒在不远处的地上不知死活。 郝晨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回事?有人袭击刑法场,救走了那厮?” “不是啊!”那护卫无辜道,“我俩是被飞起的碎石砸晕的!” 郝晨:“???” 听那护卫的讲述,原来黑碑倒塌时露天的刑法场地动山摇、震感强烈。 要说铁柱因此倒塌可能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一十二根黑粗铁柱,其他十一根都立得稳稳当当,偏偏就锁着李修然的那一根倒了。 其上熔铸的那么多根长链条,偏偏就扣在李修然身上那根被砸断。 铁柱倾斜时崩碎的地板砖碎块不往别处飞,偏偏一左一右砸在看守护卫的后脑勺上,两人双双晕了! 郝晨命人将还晕着的那护卫也叫起来审问,两人的说辞丝毫不差。 怎么就能这么巧! 郝主管脑瓜仁儿都是麻的,要不是鸿武宫的立侍佣人都是子承父业、上数三代都有记录,这两个护卫亦是从小在鸿武宫长大,他就要怀疑两人串通外人将刑法场的罪人劫走了! 趁郝晨问话的功夫,薛羽已将刑法场四面的看了看。 出了广场,周围是一片白沙皑皑。 此处沙质细腻松软,脚印刚形成便被滑下来的流沙覆盖住了。 再加上附近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风沙大得很,流沙未盖全的脚印也呼吸间被风吹平了。 且不说李修然,就连他们几人到来的脚印,此时也已失去了踪迹。 薛羽当即拿出碗又卜了一卦。 李修然是否被他人劫走? ——否! 竟然不是! 这倒是令薛羽有些许意外,他又细算一卦,确定李修然是自己走的。 也就是说这只倒了一根的柱子和只断了一支的锁链,连带着被砸晕的两个护卫,就真的只是巧合。 不过这意外也就持续了一瞬,薛羽便释然了。 李修然为气运之子,天道眷顾,有这些匪夷所思的巧合也不意外。 想他那天如果真的要将李修然打杀了,说不定刚走上广场旁边几根黑铁柱子就要一根根倒下来往他身上砸。 薛羽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本来那点对岑殊拆家拆走李修然的埋怨也散了。 他师父拆碑也就是赶巧撞上,就算他不拆,天道亦会有其他办法将李修然给放了。 薛羽将结果给郝晨说了,后者脸上还是挂着狐疑。 只将两个倒霉蛋又翻来覆去审问一遍,还是觉得应是自己御下不严。 此时元丛竹跟舞红嫣听了小厮的报告便也来了,一并前来的还有几个长老。 他们检查了现场法阵后也匪夷所思、啧啧称奇,不是人为破坏,确实就是巧了! 舞红嫣知道是薛羽住的那边黑碑碎了才导致这刑法场柱子倾倒,怕他心里过意不去,便赶忙安慰道:“跑了就跑了,左右那畜生经脉断绝,身上还种着蛊毒,怕是在雪域中活不了多久,小羽哥哥莫要自责。” 薛羽平时骂岑殊缺德骂得那样顺口,他自己自然是不可能自责的,只是岑殊砸碎了人家的碑,他这个做徒弟的确实还是不好意思。 但他自己骂一骂就算了,在外人面前肯定还是要维护岑殊形象的,当即歉然道:“我师父也是突破在即,肯定不是故意砸你家碑的,但砸了就是砸了,肯定是得赔的——” 舞红嫣满不在乎道:“鸿武宫碑这样多,砸一个两个也不碍事,况且小羽哥哥住的那碑本身就是给客人住用的,十年八年也不见得住一次人,若要赔,那我替小羽哥哥出就好了。” 说罢,她对一旁的郝晨娇蛮道:“郝主管!那一块碑要多少钱,你派人去我碑里拿!” 郝晨怎可能让自家大小姐出钱,当即好声好气地拒绝了。 小山一样的熊猫不知何时站在薛羽身后,两只大毛爪子在他肩头一搭,将人整整齐齐埋进自己的腹毛里,憨憨道:“那我给吧。” 接着他也不听郝晨说什么,一块圆滚滚晶石样的东西落进郝晨怀里。 郝晨一个头两个大,薛羽两个头同时开始大。 这两人在岑殊那里的备案一个是他“早恋对象”,一个要挖他墙角,虽然薛羽早早将岑殊安抚过了,且那人现在也不在场。 但岑殊都气到拆房子了,薛羽也再不敢说养熊猫的事了,直接从元丛竹腹毛里弹了起来。 元丛竹只觉得怀抱一空,那张黑白交加的熊猫脸上竟摆出一种明显的失落神色,黑豆般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十分委屈的样子。 薛羽心口一痛:“……” 啊——!那可是熊猫啊! 岑殊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薛羽正面目狰狞,恰逢此时向附近搜索的侍从也回来了。 派出去搜寻的人手多,方圆十里都搜遍了,并没有找到李修然。 郝晨诧异:“他身上带伤又无灵力傍身,就这一盏茶的功夫能走多远?是不是你们搜寻不仔细?” 侍从们纷纷表示怎可能,他们将附近有多少只沙蝎沙蛇都数清楚了,确实没见到李修然。 薛羽悄悄叹了口气,天道要放人走,此间中人无论如何也是拦不住的。 他又拿起碗算了几卦,便用的是当年找岑殊在哪闭关时用的枚举扫雷法,竟是算不出结果。 是否应作为入门级的卦,突出的就是一个简单好用,薛羽还从没见过是否应失灵的状况。 他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的碗出了毛病,忙又算了算别的,确定是只有李修然的去处,他怎么都算不出来。 此间中人拦不住正常,但薛羽跟李修然同样作为穿越者,竟也算不出他的动向! 还是说是否应的等级太低了? 可他除了这个别的啥也不会啊! 薛羽咬了咬牙,若岑殊在就好了。 这人在卜算一道上向来十分有建树,说不定能将李修然抓回来。 ——所以即使他努力将原著剧情改变了些又有什么用?天道早已有了定数。 想到此,薛羽又有些黯然。 元丛竹瞧出他心情不畅,又凑了过来暗戳戳道:“他兀自回去竟也不带你,实在过分。” 薛羽恹恹道:“急嘛。” “若是我,肯定什么时候都不会把你丢下。” 薛羽:“……” 呜呜呜你别说了我一点都不想养熊猫真的。 元丛竹见他答不出话,心下一阵暗喜,又继续道:“既然他、不要你了,那便就住到省原碑来吧。” 他顿了顿,小声道:“有雪山呢。” 薛羽看他一眼,没精打采道:“我要回山。” 元丛竹冷酷道:“你又没结出金丹,御器飞行都不会,要怎么回去?” 薛羽:“……” 呜呜呜别骂了别骂了。 他自拜入天衍宗便一直待在岑殊身边,天塌下来都有师父顶着,被养得十分废物。 此时岑殊一不在,他才发现自己竟连最简单的与人通信都不会,更无法独自回天衍宗了。 他刚想厚着脸皮问问鸿武宫有没有什么办法,忽地想起他并不是独自,封恕还在这儿! 薛羽眼前一亮。 封恕寻人的本事恐怕连岑殊都比不上,而他定能有方法跟岑殊通信! 只是不知道封恕有没有给那小男孩找到家,现在还在不在天音城了。 他赶忙又起了一卦。 封恕又不是李修然,天机未被蒙蔽,薛羽自然能算到。 ——他还在天音城! 薛羽心中一喜,赶忙向鸿武宫众人说明情况,乘法阵去往天音城找封恕。 他捧着碗一路一路算,却发现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封恕已出了城门向北走了。 事情这样巧,薛羽心中又有些不详的预感,却还是按照卦象指示方位追了过去。 封恕御器飞行,薛羽就算已是筑基期,脚程也并没有快到能追得上天上飞的。 但他别的方法也没有,只好一边尽力跑,一边用灵力加持过的嗓子冲头顶喊“大师兄”。 刚跑出五里地,薛羽突然觉得心口没由来一紧,几乎是反射性地向旁边一滚。 只听“刷”地一声利响,什么东西擦着他耳朵边儿砸在了地上。 薛羽忙低头向那边看去,只见一坨白花花的丝线状物品萎缩在地上,隐隐可见是一张密织的网! 那东西不知是由什么丝织成,根根都有毛线粗细,织就的网面足有一两米宽,看起来韧性十足,上面还糊着一层湿哒哒黏糊糊的不知什么液体。 几道破空之声又从头顶传来,薛羽连头都没抬,脚底在地上一蹬,灵巧从地上弹了起来。 几乎是下一秒,连着三张密网便落在他刚刚呆的地方。 薛羽大叫一声:“什么人!”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密密匝匝的白网接连不断地从天上落下来。 薛羽根本连抬头看看是谁在捣鬼的功夫都没有,他虽然是黑洞体质,但也没洞到能把物理攻击也给吸收了,只能不停腾挪,闪开欲捕他入内的网。 薛羽身为兽修,身形动作十分灵活。 明明是在躲避攻击,可他脚尖轻点地面的动作似是在跳舞一般,那姿态是说不出的轻灵曼妙。 动作间,雪白长发在薛羽同样雪白的颈后飘逸散开,晶莹发丝在日光下光华流转,衬得他像个落入凡尘的精灵。 精灵双手捧着个破了沿的大海碗,从里面掏出些东西扔进嘴里嚼了嚼。 霎时间,他身上的气息便发生了变化。 蕴含金耀决庞大破坏力的一拳骤然轰出,砸在将要落在他头顶的白网上。 那网竟只是伸缩了一下,半点没破,弹性十足。 薛羽又凝出岑殊的莲子吃了,立马有棋盘状的线虚虚浮在网上。 薛羽凌空一点,只听“嗤”地一声细响,那网片片而碎。 他头顶传来一声模糊的轻咦,薛羽立马抬头看去,却只见数道白网又兜头攻来。 “壮士住手!咱们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薛羽赶忙叫道。 依旧没有人回答。 那白网虽然落得又凶又密,但落在地上也没什么其他反应,并没有腐蚀性。 看起来对方并不是想伤他,只是想抓住他。 薛羽实在想不出自己得罪过什么用网的人,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飞速向近处的天音城掠去寻找庇护。 哪知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网落得更密了,薛羽只得砸一部分,躲一大部分。 薛羽猜测对方根本还未使出全力,可他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从天而降的白网落得十分有技巧,像是赶羊一般将薛羽往某处驱赶。 他躲得晕头转向,点着脚尖向后一跃,欲躲开突然掉在他面前的白网,却没成想后背一热,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薛羽头皮一炸,还未来得及做反应,两条柔弱无骨的手臂轻轻从后面将他一环,一道娇媚声音贴着他耳畔轻柔响起:“这是哪家的弟弟生得这样俊俏可爱,跟姐姐回家可好?” 香兰吐息落在耳尖,薛羽只觉得后颈针刺般倏地一麻,便眼前翻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财富密码是:豹毯。 和上次一样会晚一点。 第78章 078 薛羽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头顶陌生的天花板。 在一些小说影视剧中,男女主被迷晕绑架,醒来后第一反应是闭眼装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醒了要睁眼,就跟爱情、咳嗽、生病一样,是根本无法掩饰的行为。 除非平时受到了苛待,身体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但薛羽以往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跟岑殊闹人撒娇,压根没有继续装睡的能力。 因此他下意识睁开眼睛,便直接跟身旁的人看对了眼。 一片澄澈雪光霎时糊了他满眼,薛羽忍不住震惊道:“你是……” 对于一个被绑架后刚醒的人来说,不大喊大叫质问对方有什么目的,反而跟见了老乡一般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行为。 奇怪到如果掳人的正主在这儿,当场就能看出虽然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薛羽是其实是认识他们的。 但好在此时坐在床边的这位少年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用一种十分平淡、甚至有些冷漠的的眼神望着他。 那双眼睛是纯白色的,连瞳孔也没有,只是一片白,因此便显得他的眼睛有些无神。 这种白中微微透着些浅淡灰蓝色,将瞳仁与周围眼白区分开,叫人能清晰看出这是一双眸色奇异的眼睛,而不是在翻白眼。 其实不仅仅是眼睛,他的毛发也是雪白色的,亦包括他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脖颈,都是一种极其纯净的白色。 他的肌肤上没有任何瑕疵,光滑平整,仿佛一只釉质尚好的瓷器。 岑殊也很白,但他的白依旧能让人看出只是少晒了太阳,并不像面前的人,白得毫无人气。 这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一头雪发未束,平平整整搭在后背和肩头上,穿着一身不带杂色的白衣,整个人白得仿佛透明。 他坐在薛羽床边的一张矮凳上,双手搭着膝盖,像个乖巧的小学生。 即使听见了薛羽说话,小男孩也依旧毫无反应,一言不发地继续看着他,只是视线从似乎从薛羽的发顶缓缓游转到他双眼上。 这小男孩的特征太过明显,整本原著里也只有一个,几乎无需再出言确认,薛羽就已经认出来这是谁。 ——而他在这里,就证明之前袭击自己的人,确然就是天星子。 薛羽的表情霎时有些古怪。 归藏宗的天星子。 她没将逃跑的李修然掳走,反而将他给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作一件好事。 薛羽迅速调整好情绪,观察自己此时的处境。 身上裹着之前攻击他的白色蛛网——这是天星子的能力,她在自己身上嫁接了各种毒物的肢体,蜘蛛只是其中之一。 网上应该带着些麻痹的毒素,他此时全身无力,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后脖颈更是麻得厉害,残留着之前被戳的感觉。 好在雪豹还卧在床尾——幸好当时离宫的时候他顺便把雪豹带上了,不然他人被天星子劫走,兽型还留在鸿武宫,走在半道上就得因为信号不好双双嗝屁。 薛羽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被关在在一间奇怪的房间里。 房间只有普通次卧大小,家具寒酸简洁,但胜在该有的都有。 屋里也没有窗户,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的交界十分模糊,是一种诡异的、甲壳类昆虫外壳的奇怪质感,看着有点恶心。 墙上没有似鸿武宫那样镶着夜明珠和照明法阵,因为这些“墙壁”似乎很薄,外面的天光能透过外壳照射进屋内,让屋顶呈现出一种流光溢彩的墨绿色。 薛羽换上一副警惕害怕的表情,问出一些合理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哪儿?” “我是天欲雪。”小男孩开口,语气跟他的表情一样不带什么感情,声调平平,甚至是有些呆板,“是阿姊抓的你,这里是天狼星。” 天狼星是天星子座驾飞舟的名字。 把自己的座驾同夜晚中最亮的恒星起一个名字,不难看出她是一个怎样自负的人。 在飞舟里,她竟敢把自己带进归藏宗。 薛羽歪了歪头:“你阿姊为什么抓我?” 这其实就是一句废话了,只是薛羽看这雪做的小男孩有问必答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要逗弄人家一下。 原著中天星子一眼便看出了李修然的功鼎体质,欲掳为己有,他自己跟李修然的体质有种微妙的相似,天星子对他感兴趣也再合理不过。 然而原著中天星子出场的时候李修然已经很强了,天星子根本奈何不了他,只能上赶着当舔狗。 哪像此时,一网兜就给薛羽捕住了。 人比人,气死人。 天欲雪也学他的样子,缓缓把脑袋歪了一下,面无表情道:“阿姊喜欢你。” 薛羽:“……” 薛羽慌了:“我不是、我没有!你你可别胡说啊!” 谁知道岑殊洗澡的时候有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万一他没入定,还在池子里用遥觑镜看他,瞬移过来揍天星子一顿是小事,主要肯定还是要揍他。 这种脱困法他宁愿不要。 天欲雪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没再说话。 少年人身上从头到脚半点墨色也没有,悄然坐在那里就像个雪堆的人一样,也没有一丝活气。 也就在这时,整个房间轰然晃动一下,不远处传来一阵兽类的嘶吼。 兽修之间交流没有障碍,薛羽几乎瞬间便听出,这是元丛竹的声音。 薛羽惊喜大喊:“元长老!元长老!我在这儿!” 小雪人依旧安静坐着,没有半分阻止他叫喊的意思。 “我弟弟可真是不一般,中了我的针却这么快就醒了。”不知何处传来天星子娇媚的声音,笼在上空隆隆作响。 天光骤然一亮,墨绿色的房顶忽地变成半透明的薄壳,露出外面水洗过的干净天空。 薛羽瞳孔微缩,登时傻眼。 归藏宗的飞舟不是建在一起的吗?怎么天狼星竟是在独自飞着?! 原著中整个归藏宗筑在巨大飞舟中漂浮在大陆之上,这飞舟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无数个小飞舟拼筑而成。 归藏宗弟子入门考核便是独自造出一搜能被主舟承认的飞舟,并拼合到主舟中,成为主舟的一部分。 而主舟尚有内核可做评判,造得越好的飞舟便会拼合进更靠里的位置,代表着归藏宗的荣誉。 又因为归藏宗弟子专攻方向各有不同,审美又千奇百怪,归藏宗主舟形状便越来越冗杂奇怪,破破烂烂飘在空中,被描述为“哈尔的移动城堡”。 而天星子的天狼星便因为造得特别优秀,她本人成为归藏宗大师姐的同时,天狼星也被主舟吸入紧贴内核的位置。 可此时从半透明薄壳向外看去,哪有什么其他小舟的影子? 薛羽还来不及思考,便听外面又接连几声兽吼,紧接着是砰砰的斗法声。 远处有个黑白相交的小点,熊猫踩着一根翠绿竹子飞在空中,被天狼星来回轰着。 这透明薄壳倒是双向的,元丛竹看到他后似乎更焦躁了,不停欲往这边靠近,又被飞舟的攻击挡了回来。 薛羽看到附近只有他一个便瞬间明白过来,元丛竹肯定是偷偷缀在他后面,想趁岑殊不在的时候挖他墙角。 哪只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搭话实际,薛羽就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劫走了。 元丛竹看起来极不擅长空战,完全被乘着飞舟的天星子压着打,身上更是伤痕累累,白毛的地方都血被染成了红色。 熊猫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打熊猫!!! 薛羽在内心嘶吼。 你这样的在我们那是会被抓去坐牢的! “元长老别打了!”薛羽喊得声音都劈了,“快去天音城找我师兄,让师兄联系我师父!” 远处熊猫一听这话更是极不服气地大吼一声,拼了命地想往薛羽身边冲。 天星子娇声笑着,攻击精准落在元丛竹身上,溅起道道血花。 薛羽看得连连吸气:“哎呀元长老别打啦别打啦!留疤的地方长不出毛了可怎么办!” 元丛竹动作一顿,竟真的不再上前了。 他十分感动地遥遥望了薛羽一眼,憨憨吼道:“小羽等我!我还会回来的——!” 说罢,驾着翠竹飞快遁远了。 薛羽:不要说这种反派boss立flag的话啊啊啊! 房间里蓦地一暗,房顶又变回不透明的墨绿色。 不远处墙壁微一扭曲,下一秒,薛羽床前又多出个人来。 鼻尖香气蓦然一浓,床边红影如蛇一般游上床榻,将床上坐着的绑得结结实实的薛羽搂进怀里。 “弟弟可真会疼人呢。”薛羽耳垂一热,只听天星子妖媚道:“也怜惜怜惜姐姐好不好?” 床尾的雪豹瑟瑟发抖,瞳孔几乎缩成针状。 他能从旁观者视角看见天星子柔弱无骨地盘着他,颊侧显出几片青色鳞片,探出来的舌尖分明是分叉的! “啊啊啊啊——!”薛羽身上一阵恶寒,惊恐道,“姐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哇!” 天星子喉咙中泄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接着将下巴搁在薛羽肩头。 耳边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嘶嘶”声,天星子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奇怪,弟弟身上可没有刚刚那只畜生的味道,怎么却待他那么亲?” 薛羽呜呜呜:“我们不熟。” “哦……”天星子拉长着声音,上半身绕到薛羽身前,伸出一只手指在他心口点了一下,“要多熟才能在弟弟身上留味道?” 赤眸红唇的艳丽面孔凑近薛羽些许,蛊惑道:“让姐姐也留一留好不好?” 薛羽继续呜呜:“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弟弟能吸取旁人的灵力挪走己用对不对?取得越多,能用得也就越多。”天星子眼睛中闪着极度感兴趣的光,像是孩童拿到喜欢的玩具,十分想拆开来看一看。又因为那双眼眸赤红,便显得她妖异异常。 薛羽知道她形貌有异并不是因为她原本是兽修,而是因为她对自己改造太多,只能算半个人类了。 “其中有一道——”天星子猩红瞳仁眯了眯,“浓得几乎将弟弟自己的味道都盖住了。” 天星子的小臂皮肤贴在薛羽裸|露在外的侧颈上,那滑腻冰凉的触感与正常人皮肤相去甚远,让人头皮发麻。 他知道天星子说的一定是岑殊的灵力,他师父当时跟换血一样将他全身上下的灵力都替换过了。 天星子耳语般自言自语道:“……怎是能填得这样满呢?” 她艳红眼角一挑:“双|修?” 薛羽头皮猛然一炸:“你别乱说啊!我跟师父是纯洁的师徒关系!” “哎呀,原来还是师父呀。”天星子掩着红唇暧昧地笑了起来,显然并没有相信薛羽的辩解。 她凑近过来:“也让姐姐当当师父监守自盗一下,好不好?” 薛羽:“不是,这里真的存在有误会——”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撕啦”一声裂帛声响,胸口缠着他的蛛网已齐齐断裂,连他身上的外衣都撕开个口子,露出里面雪白中衣。 薛羽几乎是瞬间便猜到她想干嘛。 天星子是李修然后宫中最生冷不忌的一个。 其他后宫最开始时基本都是半推半就,只有天星子跟李修然玩得最疯、最野。 每次一到天星子的场合,评论区都是一阵吸口水声。 “啊啊啊啊!”薛羽惊恐大叫:“姐姐我其实不举啊!” 天星子动作一顿,手臂从他颈上离开了:“原是如此。” 她若有所思道:“你那师父,是个男子?”薛羽呆呆:“啊?” 他不举和岑殊是男的之间有什么本质联系吗? 天星子滑腻指尖在薛羽脸颊上一刮,眯眼笑道:“他即可以将弟弟填得满满当当,姐姐亦是可以的。” 说罢,她在薛羽面前支起上半身。 天星子衣着本就十分暴露,整个腹部都露在外面,赤色衣衫只险险遮着腿根。 她手指在胯骨衣料上一滑,鲜少的几片可怜布料也落了下去。 薛羽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咱们好好说话不要脱裤子!” 对面人低低笑了几声,冰凉手指将他下巴抬了起来,刚刚柔媚的声音竟变得低沉沙哑! 是个男声! “弟弟再看看?” 薛羽心口猛地一跳,反射性地睁开眼睛。 只见天星子本来光滑的耻骨突兀裂开条缝,一根颜色形状都很诡异的唧唧从裂口处探了出来。 薛羽倒吸一口凉气:“…………” 薛羽:李修然你老婆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没有—— 第79章 079 坐在床上的少年人双颊红粉衣衫不整,露出小片透白胸膛,一副好似被登徒子轻薄的模样。 而站在床边的那个妩媚女人身上几乎不剩什么遮挡,身下擎着一只寒光闪闪的唧唧 房间中气氛一时间非常诡异。 天星子看着薛羽目瞪口呆的样子,一只手轻轻扶着自己,另一手虚掩红唇,笑得千娇百媚:“弟弟怎这个表情?是没见过像姐姐这样别致的OO吗?” 她用这声音说了第二句,薛羽才听出来说男声也不是很像,又像是她自己的女声低了又哑了之后的声线。 似男似女、非男非女,很难分辨性别。 “OO见过,主、主要是,没见过有这样别致OO的‘姐姐’……”薛羽假笑着艰难道,眼睛控制不住地狠狠往天星子身上瞅了瞅。 她明明有女性第二性征,而且看着绝对不像假的。 ——可与她的男性第一性征看着更他妈像是真的啊! 天星子鲜红指甲在尖锐的倒刺上刮了刮,意味深长道:“因为姐姐有融合一部分蛇的特性哦。” 薛羽大概明白她是说公蛇具备两个那什么的这种特性,忍不住崩溃道:“不要做这种简单粗暴的OO加减法啊,雌蛇也没有这种东西啊!” 这合理吗! “弟弟真是可爱。”天星子笑得花枝乱颤。 她并没有解释什么,娇嫩手掌顺着倒刺捋了一下,望着薛羽温柔说道:“姐姐倒还没有用这男身试过,怕是掌握不好力道,一会儿若是疼了,弟弟还要多多担待担待。” 大部分动物的唧唧上都带有倒钩刺,是因为要防止交|配时雌性的逃离。 天星子从蛇身上嫁接,自然也有所继承。 那些倒刺短的不到一厘米,长的有三四厘米,根根寒光凛凛、尖得吓人。 动物可以适应那是天赋异禀,但是人如果被这么长的倒刺捅了,那根本不是“若是”疼了,那是会死的啊! 他很确定原著中的天星子绝对是个女性,不然也没有评论区的百万飞车党。 再加上书里那个天星子亦融有某种蛇类血统,因此最有可能得就是跟李修然共创生命大和谐的那个天星子,也被她自己改造出那么一根蛇唧唧,只是李修然也有,所以天星子就从来没用过自己的! 李修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老婆掏出来比他还凶!还大! 此时唧到临头,薛羽却不合时宜地忍不住想着,虽然李修然没了,但是天星子还有,他俩上下颠个个儿还是能在一起的。 只是没法当种马文男主,李修然大概也没法在终点网呆下去了,而且双性人攻x单性人受可能冷了点,去江江不太好就业的亚子,但他们还能去海海发展发展GB啊! 嘿嘿。 “弟弟在想什么,笑得这样坏?” 天星子欺|身上来,单手挑起薛羽的下巴,在他颊边愉悦问道。 随着对方动作,薛羽只觉得肚子一沉。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那什么就搁在他身上,根根利刺还冒着某种铁质兵器的寒光,晃着人眼。 那根本不是唧唧,是鲨人凶器! 薛羽吓得双颊涨红,一股力道猛然从丹田中喷薄而出。 身上无力的麻感被完全冲散,他“嗷”地一声窜了出去! 这房间根本没有门,不知道这二人是怎样进出的。 似是某种甲壳类昆虫虫壳制成天花板跟墙壁,构成一个整体的屋顶,好在并不绝对光滑,薛羽找不到门,只好四肢撑在头顶的某道沟壑中,警惕望着天星子。 天星子猩红眼眸中爆发出一种摄人的光,仿佛对于薛羽冲破她种下的毒感到非常有趣。 她长长分叉的舌尖勾出来舔了舔自己嘴唇,手掌斜斜覆着自己的动作不见丝毫色|情,反而像个要上战场的老将,正缓缓磨娑着自己的qiang杆儿,随时能提起来给薛羽一梭子。 “弟弟躲什么,难道是姐姐不如你师父雄伟吗?”她故作幽怨地说道。 天星子站在原处用一种毒蛇看着自己猎物的目光盯着他,声音亮了几分,又柔了几分,比之刚刚低哑的男声听起来更加雌雄莫辨了。 即使是这会儿薛羽正四肢并用撑在房顶上,也忍不住出声反驳她:“我跟我师父真是纯洁的师徒关系!” 再说他女鹅一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能跟臭男人学那种比谁呲尿呲得远的坏毛病! 而且他也确实没见过他师父的长什么样。 薛羽想到自己唯一见过的岑殊穿得最少的一次,就是在山底下岑殊的专属澡堂子里,那人敞着怀,露出一身妥帖肌肉,但还是穿着裤子的。 此时他回想起来,好像有鼓出一些,那也绝对正常,不像面前这根鸡毛掸子。 源于某种雄性的争强好胜心理,种马文中里的唧唧都十分内卷,动不动就如儿臂粗,李修然自然也是。 但薛羽现在觉得李修然八成是比不过他老婆的,不仅是李修然,说不定还能凌驾于整个修仙界。 就非常可怕。 天星子轻轻笑了一声,看样子根本不信他说的话。 一团白乎乎的大网从天星子肚脐中喷出,向薛羽网罗而来。 薛羽连忙轰拳去挡,然而没了莲子的帮助,他自己灵力轰出的拳并没有对这张柔韧的大网造出什么损伤。 两人的修为实在相差太远了。 就算薛羽再能躲,也架不住房间太小,不出一分钟,半个房间的墙壁上都被糊了一层蛛网。 天星子就站在床边一张网一张网、不慌不忙地吐,像只耐心等猎物的蜘蛛,只等着薛羽实在没处落脚了,踩在黏糊糊的网上,被粘住了。 天星子婀娜多姿地走过去,背后狰狞的蝎尾左右摇摆,她停在薛羽面前,语气轻佻道:“来让姐姐疼你。” “姐姐——不是,哥哥!”薛羽急急说道,“我这门吸人灵力的功夫是童子功,破戒就不好使了!” 天星子动作一停,红眸中带上点狐疑。 薛羽趁热打铁道:“真的!你们小……修为高的人,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人元|阳泄没泄吗?” 这是他以往看修真小说的时候最好奇的地方,怎么他们就能一眼看出来了? 怎么算元|阳? 他们修真界的男孩子,难道都不会发育的吗? 天星子确实是馋薛羽这奇异的功夫,一听薛羽这么说,真的停下手来眯着眼睛打量他。 薛羽两世处男,业务熟练,根本不怕她瞧,就怕她瞧不出来。 “弟弟是当姐姐那么好诓吗?”天星子忽然绽开笑脸,又朝他下|身瞟了瞟,“弟弟是当承|欢的那个,自然是不泄元|阳亦能尝到甜头的。” 薛羽:“……”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跟我师父睡过。 我没睡过还被你这么说岂不是太亏了。 天星子见他无话可说,便又笑了一声,嘴里还说着什么“亦不会让你泄了元|阳的”“看看姐姐和你师父相比谁让弟弟更舒坦”的荤|话,上来欲解他的衣服。 滑腻腻触感贴在薛羽身上,他头皮猛地一炸:“姐姐住手!” “还有别的法子吸人灵力,根本不需要睡觉!”他语速飞快道,“你看我之前使过的那道特别暴烈的灵力,就是从一个女孩子身上得来的!” 薛羽此时万分急迫,说出的话也没什么章法,也没细想他说“还有别的方法”,天星子便会认为双|修切实可行。 她挑着薛羽衣领漫不经心道:“我自然要做弟弟身上最重要的那个。” 天星子把刚刚钻去自己怀里的雪豹扒拉出来,重新捆好扔到一边,薛羽在心中翻来覆去把岑殊骂了八百遍。 不是他突然闹脾气回家他也不会落单;他不会落单就不会被天星子逮住;不被天星子逮住就不会落得个被捅个对穿的下场! 这缺德玩意儿平时看遥觑镜看得那样欢,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他要再不来救人,只能等明年的今天给他徒弟扫墓了啊! “啊啊啊你再过来我就咬舌自尽了啊!”薛羽吐着舌头瞪眼睛哈她。 天星子笑嘻嘻道:“这样刚烈?” 薛羽:“……”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眼见天星子几乎将他上衣都扒掉,薛羽闭着眼睛急急念道:“我师父是天衍宗辈分最高的祖宗岑殊八百年前参加过清世行动最擅长卜卦寻人若是他知道我死在姐姐手里回头发起火来定会将姐姐碎尸万段!” 天星子动作一停:“岑殊?” 天星子作为归藏宗大师姐,归藏宗又是清世行动中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必然是知道岑殊的。 八百年前就被邀来给整个修真界的顶尖大能卜卦,可想而知能力有多强,八百年后功力又会有怎样的进步。 ——当然八百年前天星子还没出生,自然不知道岑殊卜是给他们卜了,但自己也被反噬,这数百年来修为毫无寸进,还退步了。 薛羽:“对对对!” 他趁热打铁:“我跟师父本就在鸿武宫做客,刚刚来拦你的,正是鸿武宫的元丛竹长老!” 天星子自然也是认识元丛竹的,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显出些犹豫神色。 事实上她本来就是跟着师门一起来鸿武宫给他们修卫星城,接到修黑碑的通知从卫星城往碑林赶时,正好遇见外出寻封恕的薛羽,才凑巧将人截下了。 薛羽其实也不排斥吸天星子的灵力,只是排斥跟她亲密接触,此时便主动运转灵力,将近处的天星子吸了吸。 他已是筑基,吸起人来已经不需要身体接触或是强烈击打,想吸就吸,只是速度快慢不同罢了。 天星子眉间显出些异色,想是有了些察觉。 薛羽道:“你看,我这样也是能吸到的,大家各退一步和平共处,不好吗?” 他余光里还能看见那根满是凶刺的利刃,登时觉得眼都要瞎了:“姐姐,收了神通吧!” 天星子娇笑着贴他:“没有神通,弟弟又怎会乖乖听话呢?” 薛羽后背冷汗一身一身地出,生怕她一想不开把自己给捅了。 超常发挥加上天星子并未对自身灵力做约束,只吸了一刻钟,便已经到了能凝出莲子的程度。 “我吸好了。” 天星子挑眉看他。 薛羽举目找了一圈:“姐姐你见我碗没?那是我本命法器。” 天星子之前见过薛羽从空碗中莫名其妙拿出东西来吃,自然能想到那看似平平无奇的碗是薛羽的本命法器 她之前忙着与元丛竹大家,自然还是有所顾忌,将薛羽的碗拿走了。 此时她将碗拿出来,又帮忙割了薛羽双手缠缚的蛛网。 薛羽凝出颗莲子,拿出来给天星子看。 这颗莲子只堪堪有小拇指节大,生得十分小巧,凝着天星子的气息。 天星子接过莲子放在手里捻了捻,吐出一句:“确实有趣。” 她又捻了一下,莲子便从她指尖消失了:“既是弟弟第一个给姐姐生的,便送给姐姐如何?” 薛羽:“……不要说这么有歧义的话啊!” 天星子再一次笑得花枝乱颤,在他脸蛋上戳了戳:“弟弟果真非常可爱。” 她将房间中蛛网都消了,随口道:“弟弟先自己玩一会儿,姐姐稍后再过来。” 薛羽:“你把天欲雪留在这儿,不怕我将他杀了吗?” 天星子像是才想起来屋中还有第三个人一般,侧目向天欲雪看了一眼。 白得像个精灵一般的小男孩在薛羽他俩打起来时,便自己站去了屋中一角,此时依旧静静立在那儿。 晶莹睫毛垂在眼睛上,像是房中堆了个不会说话的雪人。 他修为仅有练气一二层的样子,也同雪人一般十分脆弱。 天星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拢两指冲薛羽飞了个吻:“同阿雪好好相处哦。” 说罢便穿过硬壳消失了。 薛羽:“……” 他看了一会儿墙壁,又缓慢地转向天欲雪,面无表情道:“你阿姊,她没穿裤子就出去了。” 天欲雪:“……” 薛羽:“还挺着口口。” 天欲雪:“…………” 薛羽:“被人看到不要紧吗?” 天欲雪没再沉默,张了张口:“天狼星上没有别人。” 薛羽:“哦。” 也就是说避开两双眼睛他就能逃了。 王八蛋岑殊,怎么还没来找他! - “师父……师父……” “师尊……” “……主人!” 岑殊从入定状态中猛然惊醒。 到了他这个修为,就好像是普通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通常已经没了什么不可控的东西。 不会睡觉、不会做梦,就更不会有“惊醒”这一说。 可岑殊就是突然清醒过来。 灵力如他刚刚重生时一样猛地爆开,又在瞬时被他收了回来。 冷池中水汽缭绕,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用这儿时都要浓稠。 以他这回戾气失控的情况来看,至少要在冷池中呆小半月,而这小半月中他是不该清醒的。 可现在只过了三天他就醒了。 脑海中似乎还残留着某人呼唤的尾音,岑殊脑袋剧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额角揉了一下。 揉完他又有些愣神,大抵是前些日子灵府中戾气有了去处,岑殊再也没尝过这种被人拿着小刀从里面刮脑壳的痛楚,此时重新尝到,似乎没法再维持从前那样波澜不清的表情。 他觉得痛。 且有点不适应。 这其实是一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岑殊自然是理解的。 他揉了两下,眉头便又舒展开,变回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小动物。 岑殊吐了口气,将颊边湿发拢了拢、耙去脑后。 那种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不想听薛羽多说什么,亦不想知道那是谁、是什么时候种去他心里的。 他是他的雪豹啊。 他是他的,雪豹啊。 岑殊压抑着自己。 他面上云淡风轻,戾气却将一池冰水烧得咕噜咕噜滚着小泡,几欲沸腾! 岑殊将手臂搭在白玉铺就的池子边,目光冷不丁放在不远处的甬道上。 入口黑洞洞的,却在极远处藏着隐约亮光。 几条狰狞青筋猛地从细白手背上暴突出来,他动了下手指,那洞口完好无损,只是缭绕云雾中出现一面圆滚滚的遥觑镜。 岑殊暗沉目光落在遥觑镜上。 几息后,镜中什么都没显出来。 他眉头又皱了皱,从水池中坐直身子,撩出几滴水珠放在手心,水珠却骨碌骨碌滑回了池子里。 岑殊表情蓦地严肃起来。 他一举一动皆能调动天地气运,普通的小卦更是信手拈来,即使他现在身怀旧疾、戾气在府,也不该算不出薛羽在哪。 岑殊想都没想,翻手星河已悬在水面之上。 他面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食指中指并拢,于虚空之中捏出一粒棋子。 青年人信手执棋,正要落向棋盘,那粒白子却恍然一抖,紧接着在他指尖陡然消散! 岑殊突兀吐出口血,带着点点金芒的大能腑内血,悉数落在他面前的棋盘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以后,小羽终于得以扒下岑殊的裤子,并露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还好,还是人类的尺寸。 岑殊:……? 【平平无奇学术讨论动物世界,求审核放过(双手合十)】 第80章 080 薄壳样式的飞舟墙壁半透着光,因此房中虽然没有更漏,薛羽依旧能凭借天明天暗来判断时间。 距离他被抓上天狼星的三个日夜后,他们终于降落了。 甫一出舱,薛羽便感到一股湿热海风迎面吹来。 空气湿度很高,衣料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鼻腔中还弥漫着一股海边特有的、黏糊糊的咸腥味。 “竟然是在海边?”薛羽忍不住道。 天星子随手撑着胯向远处眺望,心不在焉地给他解释:“海运成本远远低于陆运,还更方便快捷,临海并不奇怪。” 薛羽:“哦。” 他们乘飞舟在天上时天星子已经确定好了方位,此时只不过是确认一下。 待找到城池,她又变回那张千娇百媚的模样,柔若无骨的臂膀从身后将薛羽一搂,在他耳边气音说道:“明日就是唱卖会,跟姐姐进城先住一晚。” 热气吹在耳廓,薛羽身上鸡皮疙瘩又一层一层地起来。 虽然天星子身上融着蛇的基因,身上无一处不是软的,但天星子贴着他,还是让他有种对方随时都会掏qiang出来捅他一下子的错觉。 他“嗷”地一声一蹦三尺高,点了两三下地面才落在距离天星子好几丈远的地方。 “姐姐我之前忘了跟你说。”薛羽四肢着地蹲在地上,蓝瓦瓦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显出一种十分兽态的机警模样。 他编排起自己更是毫不留情,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口就来:“我不仅不举还早泄,被姐姐一碰就有点把持不住,把持不住元|阳就会泄掉,泄掉就不能给姐姐凝莲子了。” “倒是忘了你这样刚烈了。”天星子掩唇一笑,“快过来,姐姐不再碰你就是。” 薛羽也不讲究她的用词了,只狐疑望过去。 天星子掐着腰站在原地,手腕一翻,一只一寸来长的小玉简便捏在天星子指尖:“你不过来,又没有这玉简,怎么去参加唱卖?” 她五根灵活手指把玩着玉简:“你进不去,又怎么能拿到那极阴花?” 天星子这样悠哉地不去捉人,不过也就是笃定薛羽根本不会跑罢了。 天星子本身便是对薛羽有兴趣的,自然不怎么苛待他,还哄小孩般说要带他出去玩儿。 她本就有目的,便是去参加一场拍卖会。 薛羽对拍卖会这种活动有些敏|感。 他师父两味药草之一的极阴花就是颜方毓在某次拍卖会中拍下来,路上又遇李修然来截的,可以说是主线剧情之一,对于他们天衍宗师门来说十分重要。 天星子手上这玉简既是邀请函,又是拍品信息介绍。 薛羽抱着微末希望翻了翻目录,竟真的在里面找到了极阴花。 既然撞上了,就没理由不去看一看。 听天星子这样说,他也确实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凑了回去。 天星子嘻嘻一笑,真的没再抱他,只挥手将天狼星升回天空,婀娜多姿地领着他跟天欲雪向城池方向走。 薛羽边走边想,既然极阴花在这儿,那么颜方毓在不在? ——李修然,又在不在? 即使岑殊已经让他的两个徒弟不要再专门为他寻找除戾气的药草了,可薛羽猜测,颜方毓如果知道消息定是会来的。 而李修然,八成也在。 虽然因为现在的时间线跟原著差得不止一星半点,李修然也没有因为要清体内蛊毒而需要极阴花之类,但天道必定还是寻了些由头让李修然需要的。 不然这本来在数百年之后才现实的极阴花,也不会这么早就出现在拍卖会上。 薛羽沉吟一会儿,抱着碗算了一卦。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二师兄颜方毓就在对面城中,而李修然——依旧算不到。 如果他能跟颜方毓接上头,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被天星子掣肘。 ……话说回来,这都已经三天了,岑殊怎么还没来找他? 难道是元丛竹没找到他师兄?还是鸿武宫也没法直接联系上岑殊? 想着想着,薛羽又开始生起气来。 退一万步讲,不就是早了个恋,岑殊这个当师父的若是生气看不过去,打他骂他都可以,干嘛一气之下就回家跟他玩冷暴力。 薛羽气了一会儿,突然又隐隐生出点担忧。 岑殊那样宝贝他豹豹,就算再生薛羽的气,也不会连雪豹都不管不顾。 而且那人那天明显是戾气爆发了,这三天都没来找他,难道是因为同以前一样,一闭关就是小一星期,中途根本不带清醒的? 也不知他人怎么样了。 薛羽脸色来回变了几变,最终还是背着身旁的两人,指尖捏出两个法决,向天上弹去。 在飞舟上的这几天薛羽除了跟天星子打架凝莲子以外,便是学习当年小结巴给他的木牌中的基础术法。 通信类的术法用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不见有回头信的。 薛羽也不知道是他法决掐的不对,还是他师父师兄们就是懒得搭理他。 可能是他眼巴巴看天的动作实在是太傻了,身旁从不见主动说话的天欲雪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不用试了,你的法决发不出去的。” 薛羽:“啊?” 走在最前方的天星子脚步一顿,倒是也对天欲雪的主动说话感到有些意外。 她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揽在怀里走路的天欲雪,冰雕雪琢的小人,长得明明清秀可爱,脸上却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她意有所指道:“我们阿雪可是十分厉害呢。” 薛羽此时就算是再笨也该明白了:“是他屏蔽了我的术法?” 天欲雪简单答:“嗯。” 天星子躬身在小男孩雪白发顶亲了一下,嬉笑道:“弟弟若是有法子将阿雪哄开心了,说不定他就能将你这壁障解了呢?” 天欲雪抬头看了看阿姊,颜色极浅的瞳仁中流露出些许慌乱神色。 她这话说得十分不怀好意,以后就算是薛羽对天欲雪好,那后者也会掂量掂量他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有所图谋。 而薛羽倒是没想这个,他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对天欲雪还是个人时的能力了解得太少。 如果自己的通信术法发不出去的话,那么是不是也就证明,岑殊亦探查不到他……? 没错,以后的天欲雪确实并不是人类——或者说,天欲雪从来都不是个人,而是一种名叫萤石的石头化出的人形精怪。 每一块萤石,会依照生出灵智后第一个见到的生物幻化形象,化成后便与本体一般无二,甚至会认为自己就是本体。 而天欲雪见到的则是一个天生白化病的小孩,因形貌与他人迥异而被其父母苛待、被玩伴欺负,最终死于一个雪夜。 在小男孩死去的瞬间,萤石便化为他,带着自己所看到的关于小男孩的记忆在世间游|走,并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小男孩。 天下武学皆出鸿武,而天下的游志杂记则都在归藏宗珍藏,因此归藏宗弟子大多知识渊博,博闻强识。 天星子第一眼就将化作小男孩的萤石认了出来。 也许因为萤石为石头生灵,其本体十分脆弱,神识却十分强大。 天星子将天欲雪收养在身边悉心照料,同时让天欲雪帮他用神识温养零件。 原著中天星子是对天欲雪没什么感情的。 对于她来说,天欲雪同将要嫁接在自己身上的蜘蛛、蝎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块石头,是个工具。 天星子还没把它镶在自己身上,只不过是觉得人形的也尚且好用,没什么必要将他变成石头了。 只是后来天星子疯狂追求李修然,又听说李修然要去以修炼神识为主的无尽海,便主动将已经变回萤石的天欲雪送给了李修然。 萤石从石头化形后只有一种方法能让它重新变回石头,那就是让它失去继续以一个生灵的形式存活于世间的意志。 简单来说,就是轻生。 这对于天星子来说操作起来十分简单,只需直接告诉天欲雪,他本身是块灵石,而天星子养他在身边,从头至尾都是为了需要的时候让他变回一块石头罢了。 天欲雪听见待他最好、最亲的阿姊说出这样的话时,终于消散了人形,变回一块莹莹发光的石头。 于是这块萤石被镶嵌在李修然的额头,便如同使他自带一层屏障,一切来自神识的攻击都完全无法奏效,别人的神识亦无法探查到他。 这对于几乎将神识用得比眼睛还要重要的大能来说,李修然就是个隐形人。 而萤石在替李修然挡住一击致命的神识攻击后终于损毁,等萤石碎裂无用后他才发现,原来天欲雪在变回萤石后还拥有意识,听到后续天星子对他的评价非常痛苦可是无济于事。 在这次攻击后,天欲雪才得以真正解脱。 薛羽至今还记得天欲雪在消散前自言自语一般说过的一小段话,令他有点伤心。他说: “阿雪这一生不是没有遇到过好的事情,只是不好的事情却更多。” “若还有来世,只愿能托生为一株小草、一块石头,不要再为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财富密码还是:尾尖—— (没有儿化音,没有破折号,本来是在昨天那章,结果因为被锁了一直要审那个核,我怕人太聪明看出来就删掉了) 昨天更那章被锁了快一天,如果跳过了记得去看(≧▽≦) (虽然我也不知道有啥可锁的,怪我写太多个唧唧了!!!) 第81章 081 三人对完话后再上路时,薛羽一直都有点神色恹恹。 天星子只当他觉得自己插翅难逃,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继续向城里走。 薛羽猜到八成就是天欲雪蒙蔽了天机,导致岑殊找不到他。 大抵是因为萤石幻化为生物后太过脆弱易折,数量十分稀少,因此破茧后的萤石力量相当强横,几乎就是bug级别的存在,能将岑殊也蒙蔽住倒是情有可原。 不过薛羽猜测人形的天欲雪应该还没有这样变态的能力,或者力量有一定的限制,不然天星子只需要让天欲雪跟着李修然去无尽海就行,根本不需要将他重新变回石头。 薛羽此时心情不佳,大部分原因倒不是因为被天星子挟制、被天欲雪设了屏障。 而是在想岑殊那缺德玩意儿,不会真的没了自己就不行了吧? 他想了一路,一直到前方现出些城池的影子,才渐渐提起点兴趣。 天欲雪虽然将他的通信术法断了,但也不知是力量有限还是原理不同,薛羽依旧能卜卦演算。 而一旁的天星子虽然知道他是天衍宗的人,也没对他的卜卦做出什么防范,更不知道薛羽已经卜算出他的二师兄颜方毓也在城里。 薛羽思索着自己得想办法跟他师兄见面,他对天欲雪的恻隐之心是有的,但当务之急还是拿到极阴花,再赶紧回天衍宗去看看岑殊是怎么回事。 他打定主意,自进入渔羊城后便半真半假地兴奋起来。 “城里真热闹!” 海边小镇风光自然与之前薛羽去过的那些北地、中原的城镇不一样,吃食和小玩意儿都大为迥异。 天星子眯眼看着在各个摊贩前转来转去的薛羽,拎着他的领子揽到身前:“弟弟在打什么坏主意?” 薛羽眨巴着眼睛无辜道:“我只是没见过海边的玩意儿,觉得十分有趣,什么都想看一看。” 天星子滚了滚眼珠,将薛羽肩头的雪豹提到自己怀里抱着,道:“去吧。” 薛羽只觉得脖颈一凉,天星子手掌握着雪豹的脖子,仿佛有条滑腻腻的毒蛇在他颈项上绕了一圈。 他两个号的毛同时炸了起来,忙不迭道:“姐姐住手!我不逛了!” “姐姐只是觉得这小豹子甚是可爱,弟弟这样紧张做什么?”天星子笑嘻嘻道。 天星子只是看重他人形的黑洞体质,对他雪豹半点兴趣也没有,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怜惜之心。 她对自己尚且狠得下心,薛羽更不怀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会对雪豹下手。 雪豹死了,薛羽的人形估计也活不了。 他当即没了在大街上偶遇颜方毓的心思,只想快点找客栈住着,从天星子手里把自己大号弄回来。 天星子自然能看出薛羽对雪豹的看重,倒是有点意外。 她放在雪豹脖颈上的手掌松了一些,还慢条斯理地在他背毛上抚了抚,看样子是生出了些忌惮。 渔羊城海运繁忙,经济发达,街上亦有许多长相穿搭与当地人完全不同的外乡人,本地人似乎对此已习以为常,热情揽客。 但薛羽三人则没有这样的待遇。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皆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用一种极低的、但是对于修士来说完全能听见的声音对三人指指点点,说着两人异于常人的形貌。 “妖怪!” 随着一道稚嫩喊声,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块倏地朝天欲雪脑袋掷了过来。 薛羽与他还隔着一个天星子,来不及出手,却见天欲雪肩头什么东西一闪,那石块已被弹飞出去。 筑基期的目力已让薛羽看清楚,那是条指头粗的碧绿小蛇,且速度极快,帮天欲雪打开石头后就又钻进他衣领里。 除开在他肩头停下的那一瞬,出现和消失的动作薛羽只能看到绿色残影。 天欲雪神识强大,但修为很低,肉身与普通练气期无异,天星子有恃无恐地让他跟薛羽待在一起,就是因为放了些东西在保护他。 这巴掌大的小蛇块头小速度快,薛羽自问是躲不过它那一嘴巴。但他也确实从没打算对天欲雪做什么。 三人停下来,都朝石头扔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是个堪堪有成年人膝盖高的小孩,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小揪揪,看起来顶多三四岁。 旁边大人冲过来将孩子抱起,警惕地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匆匆离开。 走远后还能听见那人断断续续哄孩子的声音:“乱说话……妖怪……把你吃了!” 天星子眼睛眯了眯,竟什么也没说,只继续带着两人向前走去。 薛羽霎时反应过来自己早就没染头了,此时白发蓝瞳的兽修样子在一众凡人中甚是显眼,更别提比他更白的天欲雪。 相比之下天星子看起来反而是最正常的那个,她披着玄色斗篷,正好将身后的蝎尾盖了起来,眼瞳颜色跟颊边的细鳞不仔细看时并不明显。 现在还没到原著中全民修仙的时候,除了接纳兽修的鸿武宫,普通凡人看到这样怪异的容貌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天欲雪幻化之后与真正人类小孩无异,并不知道自己是块石头。 此时他虽然还是那张冷冰冰的厌世脸,但浅淡的眸子中还是免不了生出些难过。 薛羽想了想,拉着他们走到旁边僻静小巷,手里捏了个决,在自己跟天欲雪脑袋上同时一拍。 两人头顶的白发霎时变黑,薛羽再一拍,天欲雪的眼睛也变成普通的黑色了。 天欲雪撩起肩头的发梢看了看,又惊讶地看向薛羽。 后者从怀里摸出以前那条黑纱带蒙在眼睛上,正在低头调整位置,因此错过了天欲雪目光中隐藏不住的动容。 天星子亦有些惊讶,她仔细看了看两人的头发,又捻了捻天欲雪的发梢,良久说道:“弟弟好手法。” 薛羽整理好了纱带,抬起头冲天星子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姐姐这样雄伟的女子,定是看不上这种不入流障眼法的。” 障眼法于各家流派中各有不同,天衍宗的方法是利用因果力对事物下定义。 这理解起来与言灵十分相似,就比如薛羽跟岑殊在第一个落脚的城镇中,岑殊在酒楼外对那些路人施术法,让他们不停说话,且只能说出真话一样。 越艰难的定义所耗费的因果力越多,如果因果力足够,那岑殊甚至可以定义1+1=3。 而“发色是黑色”这定义相当简单,筑基期的薛羽亦可以手到擒来。 他仗着有东西遮眼睛,又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转着眼珠偷窥起来,只见一旁天欲雪猛地一愣,怔怔看了天星子一眼,只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天星子轻笑一声没说话。 她敢将蝎尾露出体外,必然是不在意那些目光的,事实上若不是这次拍卖会的拍品对她实在重要,不好惹事,刚刚那小孩,连带之前对她指指点点的一干人等都会立毙而亡。 但其实她已散了毒出去,那些路人虽然现在还活着,等他们参加完拍卖会出城后也就该死了。 不过是早晚而已。 但天欲雪是化成当年被父母抛弃的白化病男婴,心底其实自卑又敏|感,且还没被天星子带歪。 与其杀了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路人,其实天欲雪更希望的是自己能变成一个形貌正常的普通孩子。 他本就隐隐将同样形貌异常的薛羽当成同类,此时他这样的举动,更是无形之中又刷到了天欲雪的好感。 甚至还暗中又踩了天星子一脚。 三人换了条路重新走,刚刚路人们的异样眼光自然不见了。 天欲雪似乎还从没这样轻松地走在过世上,连呼吸都急促几分,莹白双颊透着浅浅粉色,目光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出来。 他向四处看了看,在天星子有些耐人寻味的注视中看了薛羽一眼,轻声道:“谢谢。” - 拍卖会在他们到来的第二日上午,位置相当偏僻。 渔羊城临海,气候温热湿润,房子都建得大窗大门、十分通透。 拍卖场地却是建在隐蔽的半地下,参与拍卖的买家在进场时还需穿上有特殊法阵的斗篷,能将高矮胖瘦的人遮成同一体型不说,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做了模糊,叫人听不出音色。 举目望去只见遍地诡异的斗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拍卖会。 一层散座二层包间,天星子定的是包间。 房间布置得简单,但视野相当好,又刻了阵法,外人不能看到包间里面。 薛羽在坐在椅子上翻看玉简中的拍品信息,他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修士,看不出拍品好坏,但本能觉得这上面的东西虽也贵重,但还犯不着让客人们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对了,”他突然想起,“姐姐来这儿是要买什么?” 天星子笑了笑,声音从斗篷中传出来时沙哑难听,给薛羽听得一个激灵。 她将薛羽手中的玉简拿过去拨弄两下,又递给他:“我要那只炉鼎。” 薛羽一愣,下意识又翻看起玉简中的信息,却惊讶发现拍品与之前看的完全不同,还净是些光看信息就觉得十分违法乱纪的东西。 天星子给他解释说拍卖会分明场和暗场,此时他们参加的便是明场,而暗场则在今夜凌晨两三点,只有解开玉简上特殊禁制的人才能看到暗场的拍卖信息和时间。 暗场的存在,拍的便是那种来路不正、不能直接放在市面上流通的东西。 天星子说的“炉鼎”便是其中压轴的拍品,光看介绍也确实同薛羽想的那种“炉鼎”大差不差。 薛羽看着炉鼎图像,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更苍白纤瘦一点。 若是几天前薛羽恐怕会好奇天星子要怎么用一个女性炉鼎修炼,此时却只能想起她耻骨中探出的那根寒光闪闪的唧唧,当即一脸菜色地把玉简放下了。 天星子看他那表情笑了半天。 极阴花排序偏后,薛羽等了近一个时辰。 途中天星子随口出过几次价,但都不是真拍,只是做出个样。 明场既然是给暗场打掩护,过程中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极阴花被装在只玉盒子里推出来,薛羽才坐直腰,目光炯炯地看着。 极阴花作为传说中的拔毒圣品确实珍贵,价格很快被抬上了五十万。 修仙界灵石的兑换比例与现实的rmb差不多,五十万在之前的拍品中也算是挺高的价格,且散发着薛羽买不起的富贵气息。 薛羽身上顶多只能摸出万把灵石,连个零头的算不上,他小心翼翼往天星子身边挪了挪,凹出个山路十八弯的语调:“姐姐,饿饿,钱钱——” 天星子捏捏他的脸:“弟弟拍就是。” 薛羽:嘻嘻。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用富婆的钱自己包养小白脸。 实在是有那么点爽。 在价格叫到一百二十万时,便只剩下三四个人在跟了,薛羽估摸着差不多可以入场,叫了个一百二十五万。 “一百三十万!” “一百三十二万!” “一百五十万!” 薛羽一愣,不自觉向发声方向看去,竟是个散座。 也许是因为这人忽然加价太猛,直到唱拍人唱了一声后才有人慢悠悠再加价。 “一百五十五万。” 这回的声音是二层包厢。 薛羽一直很注意极阴花买家的声音,想努力辨别一下哪个是颜方毓,无奈他跟他二师兄也没有熟到那个份上,声音被黑斗篷改过后,他根本听不出来。 薛羽又加:“一百五十七!” 散座:“一百八十万!” 薛羽:“……” 有钱了不起啊,就不能一次少加点吗! 只听包厢人又道:“一百八十五万。” 这样来回两轮,竞拍这极阴花的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薛羽也不猜,直接抱着碗算了算,发现隔壁包厢里与他俩竞价的确实就是颜方毓。 “二百五十万!”散座叫价道。 直到唱拍人唱了两声,薛羽依旧没等到他师兄加价,他赶忙添了两万,心中不禁想着他师兄就不拍了? 散座继续凑整:“二百六十万!” 薛羽又加了几次两万,直到拍价被抬上三百万,他师兄也没再加。 不会吧不会吧!他师兄真就放弃了! 岑殊这是缺了什么德啊,竟然还不值颜方毓出个二百五! “三百五十万!”散座寸步不让,似乎对这极阴花十分志在必得。 薛羽刚想加价,却听天星子拦了一拦:“别和他争了。” 金主发话,薛羽顿时萎了下去。 谁又能想到他们天衍宗牢不可催的师徒之情,终于还是被贫穷打败了。 生活不易,豹豹叹气。 天星子叫他这副样子又笑出声来:“不从这明场上拍,姐姐自然还有其他法子让弟弟拿到这极阴花。”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计划这章放师父出场的但是我困了【 财富密码是,背毛。 (还是明天——) 密码跟正文无关,不影响阅读,看不懂就是咱们没有缘分(双手合十) 第82章 082 听了这话薛羽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方法?” “不会是去抢吧!”他看着天星子意味深长的表情打了个寒颤,赶忙道,“那姐姐还是再借我点钱我继续拍吧,钱我铁定还你!” 天星子笑嘻嘻道:“怎么会是抢呢?那人是姐姐的老朋友,我若向他讨,他定是会给我的。” “啊?”薛羽疑惑,“大家不是都穿着斗篷么,连声音都变了,姐姐是怎么认出来的?” 天星子道:“既是老朋友,自然是凭他说话的腔调就能认得出了。这人一向死脑筋,弟弟若想叫就再叫一会儿,左右他也是不会放弃的。” 薛羽在心中腹诽,不是老朋友么?竟还让他再拍会儿抬抬价,听着明明像是冤家。 两人说话间唱拍人已唱了三唱,散座以三百五十万将极阴花拍下。 接下来的拍卖中,他师兄的包厢、散座,和天星子都没有再出过价。 想来都是冲着极阴花来的。 拍卖会散场时本该是薛羽跟颜方毓见面的最好时机,可他还有求于天星子,只好老老实实什么妖都不作地跟人回了落脚地,先拿到东西再说。 客栈里,薛羽眼巴巴瞧着人,毫无骨气道:“姐姐——” 天星子若有所思了一路,此时听见薛羽声音,眯了眯眼睛问道:“我倒还未问过弟弟,要这极阴花做什么?” 她见多识广博学多识,随口就将极阴花的用途说了出来:“弟弟这体质百毒不侵,定是不需要它祛毒的。” “是我师兄身中奇毒,找极阴花好久了。”薛羽张口就编。 天星子意味深长道:“师兄啊。” 薛羽:“昂。” 天星子也没再调笑他,转身出了门。 雪豹还在天星子怀里,被她踩房瓦一路颠着来到一家屋脊上趴了下来,望着对面的一家客栈。 渔羊城中闷热潮湿,客栈楼上的大窗户都敞着,雪豹一眼就看见其中一间屋中有个年轻男子,他坐在床边,似乎在跟床榻上的人说话。 并不是只有那一间屋子中有人,只是只有那间屋子中的客人最吸人眼球。 那男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最惹眼的就是他那异常挺拔的身姿,窄腰长腿,五官端正。 不说长相怎样,修士们的身体都修得十分好,不秃头、不近视,皮肤毫无瑕疵。 可对面那人的肌肤好像有些太好了,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雕铸而成,莹润得能发光似的。 薛羽下意识就觉得天星子找的人应该就是他,这样看来就不该是老朋友,而是老相好才对了。 可对方床上明明是有人的。 唉,他这个女鹅,又在想勾引有妇之夫,以后要好好教一教。 ——虽然但是他为什么要说“又”? “哎呀,倒是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小东西。” 薛羽正思索着,天星子凉丝丝的手掌却突然搭在他脖颈上。 仿佛预感到什么的薛羽吱哇乱叫:“别别别!” 房间中的天欲雪:“?” 雪豹脖子一麻,他两个号同时晕了过去。 - 深夜三点,薛羽悠悠转醒。 周身又凉又热,他迷糊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客栈中了。 雪豹下意识抬了抬头,在黑乎乎的斗篷中跟白花花的天欲雪看了个对眼。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火气大,手心十分暖和,摸得他后背有点热。 “弟弟可真是能睡。” 说话间,人形裸|露在外的后脖颈被轻轻吹了吹。 就像天欲雪带着他雪豹一般,他人形也正坐在天星子怀里,被她凉凉肌肤一贴,身上凉飕飕的。 薛羽“嗷”地一声大叫起来,几乎下意识地从天星子大腿上往下一出溜,像滩从门缝里流出来的汤姆猫一样从斗篷下摆和地面的缝隙,以一个无骨猫猫的艰难动作贴地淌了出来。 又一个鲤鱼打挺挺腰支棱起来,猛地贴去墙角,瞪圆眼睛无声控诉她。 天星子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若无其事解释:“弟弟睡得这样熟,姐姐若不这样抱着,又怎能将弟弟带进场中来?” 薛羽一愣,这时才发现这里是白天拍卖会场的包厢里。 他向窗边看了看,发现上午来时一楼的散座几乎也被填满,可此时的暗场时散座空无一人,只是二层的包厢都坐满了,大约二三十个,人并不多。 解开玉简上特殊禁制的人还是少数。 薛羽:“那个……” 一只有些眼熟的碧色小盒子在天星子指尖一闪,在薛羽扑过去夺的时候又被她握进手心里。 天星子手掌在他肩头一搭:“乖乖听姐姐的话,东西自然会给你。” 薛羽登登登退了几步,坐在房中其他椅子上。 雪豹从天欲雪膝头窜出来挂回小号怀里。 天星子怕是觉得自己手中已经握了比雪豹更有力的筹码,并没有对雪豹的动作做出什么阻拦。 天欲雪倒是伸了手,但雪豹身型灵活,他抓了个空。 斗篷将小男孩从头到脚罩了个严严实实,薛羽自然没法看见他是什么表情。 可从他僵硬收回手臂的动作来看,估计心情也有点失落。 薛羽把雪豹紧紧包进衣服前襟里,只露个粉粉鼻尖出来。 他想着对不住了儿砸,富养闺女穷养儿,现在时机不好,以后找机会再让你好好撸一撸为父! 从外面并不能看到包厢中的景象,薛羽也不怕自己没穿着斗篷,大喇喇坐在房间里看着下面拍品一件件被其他包厢的人拍走。 薛羽边看边咂舌,不愧是暗场,成拍价普遍比白天时多了一个零,还没见过成拍价低于五百万灵石的。 反正他也不买,就听个数字也挺乐呵。 薛羽估摸着又拍了一个多小时,那被天星子看上的可怜炉鼎终于姗姗来迟。 她被关在一只形制与鸟笼差不多的一人高笼子里,身上穿着件非常炉鼎的白色纱裙,整个人散发着只要仔细描写就会被审核标黄的气息。 少女抱膝坐在笼中,神色怯怯,看起来比玉简里展示信息的形象更瘦小一些。 唱拍人激动道:“这少女是千载难得一见的顶级炉鼎!还没开过苞,但本会已试过,在她身边修炼一天就抵十天的修为!更别提以后双|修起来功力定当事半功倍!” 他吹了半天,道:“起拍价,一千万灵石!” “我出一千二百万!” “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 …… 场中立时热闹起来,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价格已被叫上了五千万。 一旁天星子却根本未出价,只冷冷哼道:“魔族,竟真是魔族。这帮蠢货安生了八百年,竟连魔族都不认得了!” 薛羽下意识重复道:“魔族?” 天星子没看他,也没说话。 薛羽自然知道魔族是什么,八百年前清世行动后,魔族便该同世间污浊之气一起消失了。 他朝台上望去。 也不知是不是天星子说的话起了作用,冥冥之中,薛羽仿佛能察觉到那少女身上的气息。 那气息非常奇怪,他形容不出是什么样的怪法,只能感觉到与人修跟兽修身上的气息完全不同, 一直到价格叫到近八千万,各个包厢中争相竞拍的声音才逐渐少了下来,而天星子一次都没有出价。 “八千万!还有没有比八千万更高的出价了?” 薛羽本来还在拧眉思索,突然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从心底猛地生了出来。 他仅凭本能向旁边就地一滚,再抬头时,只看见一抹雪白亮光向他袭来。 “八千万一次!” “什么人!”天星子喝道,蛛丝从斗篷下飞射而出,打在来人的后脚上,将他粘在地面。 那人身形一顿,薛羽这才看清这是个一身黑衣打扮的人,整张脸用黑布蒙着,双手各握一只小臂长的匕首。 他反手去割蛛网,却发现毛线粗的蛛丝柔韧性极好,只一下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八千万两次!” 只这一下的停顿,天星子后续的蛛网便已罩了过来,黑衣人雪亮匕首在小腿处一划。 血花喷溅,对方已将自己的脚割了下来! 薛羽胃部一阵翻涌,却见那黑衣人飞速避开其他的蛛网向房外退去,口中响起一阵刺耳哨声。 “咻咻——” 天星子黑亮蝎尾在斗篷下一闪,哨声戛然而止,黑衣人向前一歪,倒在房间地板上。 “八千呃——” 薛羽本能感觉不对,与天星子一起飞快转头向拍卖台看去,只见唱拍人倒在地上,脖颈上碗大个红疤,动脉断裂的血喷的到处都是。 装着魔修的铁笼子栅栏已被削豆腐一般削断露出一个豁口,亦有黑衣人举着短匕向笼中的小姑娘贴去。 “住手!” 天星子飞身下楼,半空中时,细小毒针已向那黑衣人扎去。 房间中又闯进几个黑衣人,想必是听见刚刚同伴召唤的哨声赶来支援。 薛羽拦腰将天欲雪抱起来,也从二楼跳了下去。 去台上杀人的那个显然是黑衣人的头领,他没用黑布蒙头,只有下半张脸带着一张皮质的黑色面具,露出一双锋利的眼睛,和一头只有寸余长的黑色短发。 他的身手也更加利落,左手匕首翻花将藏在台上灯光中几乎叫人察觉不出的毒针一一打落,同时右手向前一送,小女孩的脖子已被割开一条大口子,白森森的颈骨扎在血红的肉里,眼看已经活不成了。 天星子目眦欲裂,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头领没有回答他,甩掉匕首上的血,无声向天星子逼去,显然打算将她置于死地! “姐姐!碗!” 青花大瓷碗从天星子腕中飞出,被薛羽接进手里。 妈的他下回一定要让岑殊给他整个乾坤袋! 薛羽用夹着天欲雪的胳膊拿着碗,另一只手从碗中凝出颗莲子吃了。 他比了个蜘蛛侠的手势,一条毛线粗的蛛丝像只雪白的小箭一样从他腕间射了出来,扎在从包厢中追过来的黑衣人身上。 只听一声闷闷的砰响,那人被蛛丝扎破的伤□□出一团小小的血雾,瞬息之间便失去气息,倒在地上。 薛羽捏着拳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他这几天被天星子压着调|教出的某种融合类技法,将三股灵力混在一起凝出莲子,使天星子的蛛丝带上金耀决破坏内里的特性,又因含混岑殊的灵力,使其无论接触对方的哪个位置,金耀决都会在弱点处爆裂,一击必杀。 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对于同伴的死没有任何反应,脚下丝毫不停地朝薛羽攻过来。 台上天星子与那黑衣首领打作一团,散座观众席中薛羽同剩余的七八个黑衣人绕圈圈。 他本就灵活异常、滑不留手,仗着身体柔软在椅子底下来回穿梭,将他们刷得团团乱转。 其他包厢明明是坐满的,可他们在下面打了这样久的时间,竟没一个人从里面出来。 薛羽心底一沉,猜测那些人八成是已经死了。 这些黑衣人恐怕各个修为都在金丹之上,领头人的修为薛羽还看不出来。 他们来势汹汹,就是为了杀人来的,除了现在在一层的这几个,暗场中恐怕已经没有了活人。 黑衣人们见抓不住薛羽,便将一层座椅统统踢开,清理出一片开阔空地。 薛羽躲无可躲,只好跟他们交战。 他的能力本就是使用别人的灵力,其他两人的灵力暂时不缺,只是舞红嫣的灵力越用越少,即使只放在蛛丝中,也顶多能再发不到十发,其他鸿武宫弟子的灵力也可堪一用只是爆炸效果远不如金耀决。 敌人已见识了他的套路,无法再出其不意地射中。 饭到用时方恨少,妈的!以后他要去吃百家饭! 天欲雪被薛羽抱在怀中,碧绿小蛇显然也将他当成主人庇护,找准时机便偷去黑衣人身上,在咬死两人后被一匕首斩为两段。 薛羽身上伤痕累累,多亏这几天总与天星子打架,锻炼了身手,否则不肖几个照面他就也要被黑衣人割断脖子,那还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放我下来。”天欲雪声音又低又急,“你带着我会死的。” 薛羽将天欲雪挪到自己正前方,让他双手双脚都缠在自己身上,只说着:“抱紧!” 天欲雪立马紧紧搂着薛羽的脖颈,玉白的小脸埋进他的颈窝中,抿着唇角,眼眶泛出泪来。 薛羽将莲子都凝出来吃掉,扔了碗,双手手腕都发出蛛丝来。 围堵他的黑衣人只剩下四个,可他的灵力也所剩无几。 “姐姐!救救!”薛羽大声惨叫。 天星子嘶声道:“待姐姐了结了这小畜生!” 薛羽:“那我这个小畜生也要了结了啊!” 呜呜!我太弱小了.jpg 突然间,薛羽只觉得眼前蓦然一亮。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半秒后才陡然炸起。 整个会场的房顶被掀飞出去,露出泛白的天幕。 原来外面已是晨光熹微。 橘色朝阳不要钱般泼洒进来,薛羽不由自主地仰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正居高临下地立在断壁残垣边。 长发泼墨,猎猎白衣融在日光里,宛若神祇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放出来了。 掉线还不到十章,想想之前师父可是瘫痪在床仅凭豹豹亲亲度日快20章啊!! 今天没有财富密码—— 第83章 083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就连场中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们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一齐抬首向上望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东西,下一瞬,众人只觉耳中“嗡”地一声闷响,大能威压已兜头而下! “轰!” 墙壁破碎断裂所落下的土块灰尘瞬间被灵流卷动起来,聚散而出一圈圈透明波纹。 灵力如巨浪般拍击而下,在轰隆巨响中,地面被猛然压低半寸,青石地板不堪重压,寸寸龟裂。 薛羽只觉得一阵微风拂面,颊边碎发晃了晃。 除了他跟抱怀里的天欲雪以外,其他人均痛哼一声,场中血腥味更浓了一层。 离薛羽最近的几个黑衣人更是胸腔一瘪,仿佛一只被人捏爆的橙子,伴随着骨头被压碎的“咔嚓”声,鲜血从七窍中喷射而出,人软软瘫倒在地,转瞬之间已没了气息。 喷溅的血在离薛羽尺余远的地方像失了力道一般纷纷扬扬落地,在他脚边围出一片形状圆润的干净空地,污秽竟丝毫没沾在他身上。 薛羽缓慢眨了下眼睛,愣愣向上望去。 只见他师父正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 尘土飞扬,日光穿过细小粉尘形成丁达尔效应,使那初生晨光如有实质,将场面渲染得恍若神迹。 心中那口气猛地松了下来,薛羽才发现自己连避尘的那一点点灵力都没有了。 他被灰尘土砾糊了一脸,却油然而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薛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师父你怎么才来哇!” 焦急奔波了一路的岑殊似乎也没想到,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劈头盖脸收到这样倒打一耙的控诉。 他苍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反而胸口一闷,又吐了口血。 带着点点金芒的大能腑内血在阳光下更是金光闪闪,看起来非常值钱。 但岑殊本来就苍白的面色,却在这一口血吐出来后变得更加苍白了。 薛羽见状,眼泪立马憋了回去,凶巴巴吼他:“不许吐!” 知道这一口血里面有多少灵力吗!这败家玩意儿随便就吐了! 岑殊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憋屈的时刻。 他被吼得一愣,下意识抿住唇角,喉咙滚了滚,鬼使神差把剩下半口血又咽了回去。 岑殊表情一片空白:“…………” 薛羽脚一蹬地就弹了上去,以一个熟练飞扑撞进岑殊怀里。 后者被他撞得退了半步,又咳了一声。 离开建在半地下的拍卖会场,上面天光大亮,视线好了许多,薛羽才发现岑殊的状态差极了。 隔着一层衣料,他都能感觉到对方握着他手肘的掌心是冰凉的。 那人面白如纸、气息混乱,周身戾气像出了栏的野猪,暴|露在外也不知多久了,可劲撒欢着横冲直撞。 这玩意儿不被岑殊收在灵府里,薛羽总觉得他是个不穿上衣逛公园的没素质老大爷,就忍不住想套上红袖章管一管。 他想也没想张开手掌,将四周的松散戾气都吸了吸。 岑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胸口手脚并用缠得死紧的白花花小男孩,眉心微不可查皱了一皱:“你……” “别说话,吻我!” 薛羽熟练勾住岑殊的脖子,让人低下头。 两道鼻息瞬间交缠在一起,他先将岑殊唇瓣上沾着的血舔掉,紧接着微启唇瓣贴上他的嘴唇。 天欲雪:“……” 那两人贴得很紧,于是他整张脸都被挤在薛羽胸口上。 不能呼吸的同时还觉得脑壳有点痛。 四周倏地寂静,在场的活人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在一起,梗着脖子半句话都不敢说。 如此便衬得近处响起的抽气声十分响亮。 薛羽百忙之中抽空用余光看了看,原来他二师兄正站在一旁,视角原因,他在底下的时候没有看到。 这人仿佛看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场景一样,双眼空洞,标志性的笑容僵在脸上。 岑殊眼睫动了一下。 他身体亏空却强行放出威压直接将人压死,此时本就已是强弩之末。 体内剩余的零星灵力混在戾气中被薛羽猝不及防吸走,他脑袋一沉,干脆地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 薛羽:? 他只觉得岑殊冰凉嘴唇跟他一错,对方就已经压在他身上失去了意识。 他赶忙抄着岑殊的腰将人抱住,这人脸颊埋进他的肩窝,连喷在他侧颈的呼吸都似有若无,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了似的。 薛羽后脑勺刷刷淌汗。 啥情况啊,咋回事儿啊,他就亲了一小口,根本没用力,咋就把人亲晕了啊? “弟弟叫姐姐来,就是为了让姐姐看着你与野男人在外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吗?” 天星子森冷声音冷不丁在近处响起。 薛羽一僵,只看见天星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废墟中爬了上来,钗发凌乱、七窍渗血,身上骨头断了几根,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戳得这一块那一块地扭曲突起,形容十分狼狈。 薛羽悄悄往下看了看,却只在会场里看见之前围攻他的黑衣人尸体,而一直跟天星子缠斗的、那个带着皮面具的短发首领已经不见了。 “弟弟眼睛瞧哪里,为什么不看着姐姐?” 天星子声音嘶哑,赤红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的样子,像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薛羽后脑勺上的汗珠子淌得更欢了。 “师兄、师兄……!” 他从牙缝间挤出气音小声叫道。 颜方毓眨巴一下眼睛,显然还有点没缓过劲来:“……怎么?” “还不快跑!!!” 薛羽大喊一声,已经扛起岑殊撒丫子窜出二里地。 两旁街道景色飞速向后退去。 一阵呼哧呼哧的颠簸中,天欲雪生无可恋地挂在薛羽胸前:“嗯……” 薛羽低头一看,惊了:“哎呀把你给忘了!” 天欲雪木着脸:“对不起。” 薛羽腾出一只手揽着天欲雪脊背:“那你也别走了留着当我人质吧!” 天欲雪:“……” 他伸手在薛羽衣襟上抓了抓,好像也不是那么不乐意。 这时颜方毓才从后面赶上来,纳闷问道:“师弟你跑什么?” 薛羽猛地一停,看了看毫发无损、状态极佳地颜方毓,沉默了。 该怎么解释他狐假虎威吃岑殊的软饭吃惯了,这人一晕他就吓得想跑,完全把颜方毓给忘了。 其实他师兄也是很能打的。 “小羽!” 在薛羽认真思索要不要回去把天星子揍一顿的时候,长街另一头有个穿透力极强的雄浑声音唤他,还伴随着阵阵尖叫声。 薛羽抬头看去,只见几日不见的元丛竹化着原身惊天动地地跑了过来,黑白巨兽的可怕模样将街道两旁出早市的摊贩吓得四散奔逃。 颜方毓两眼一黑:“不是让你化出人形再进城?这下弄出这么大动静。” 元丛竹道:“小羽说我这样可爱。” 颜方毓幽幽看薛羽一眼:“……” 薛羽也没工夫想什么揍不揍了,捂着脸道:“走走走!” 一行人鸡飞狗跳地逃出城去,钻进一片雨林。 深入走几里地,雨林中被砍出一小片空地,辟出一个小院子,建着几幢用连廊串在一起的吊脚小木楼。 木材断口微潮,盖顶的芭蕉叶油绿油绿,一看就是新建成的。 元丛竹向薛羽解释,说这是他们暂时的落脚地。 “当中那一间最大、最好看的木屋是给小羽留的,”元丛竹扭捏道,“我就住在……。” 薛羽急吼吼道:“谢谢嗷!” 说罢他扛着岑殊一溜烟上去了,走之前还没忘把天欲雪交给颜方毓。 元丛竹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出后半句:“……你隔壁。” 元丛竹两只熊掌捂着脸:“呜。” 颜方毓一只手搭在天欲雪的肩上,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说话。 元丛竹的某个小徒弟化成人形小心翼翼来问他:“师尊,那早饭还做不做了?” “做。”元丛竹闷闷道,“我一会儿给小羽送过去。” 颜方毓:“……” 我下线也没有几章吧?为什么故事剧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这边薛羽撞开屋门,环视一周,将岑殊放在屋子当中那张新打的小木床上,终于松了口气。 跑了一路这人都没醒,看来情况当真是极其不好了。 他护体灵气只剩薄薄一层,纸壳糊的一般,还被透体而出的戾气穿得千疮百孔,堪堪能挡住金丹期修士一击已经算不错了。 原著中李修然能跨几个大境界将他斩杀,想必便是因为岑殊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谁能想到之前仅凭大能威压就能将人直接压死的强大修者,此时却能虚弱成这样呢? 只不过分开了几天,这人就把自己弄成这样破破烂烂的样子。 薛羽坐在床边,垂手将岑殊颊边微乱的长发顺了顺,又将他额上的冷汗擦干净。 岑殊闭着眼睛躺在这里的模样毫无攻击性,像个等待王子亲吻的睡美人。 薛羽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挺直腰板,表情严肃地虚捧双手,做了个托举皇冠的手势,非常有仪式感地放到脑袋顶上为自己加冕。 接着他俯下|身,亲吻在岑殊嘴唇上。 吊脚小木楼隔音十分差,薛羽能听见屋外不知是谁的说话声、厨房大锅咕噜咕噜的烹煮声、鸟儿健壮的鸣叫声。 可这一切的声音都被他“砰砰”的心跳声掩盖了。 薛羽知道自己心跳快是因为刚刚跑了一路,气还没喘匀;他也知道源源不绝的戾气正从岑殊口中渡出来。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俩确实是一个亲吻的样子。 岑殊唇瓣柔软,潮湿舌尖安静卧在口腔中,与以往这人被戾气控制时蛮横又霸道的力道完全不同,是一个十分顺从的姿态。 且毫无回应。 一股从树木新切出的横断面发出气息、以及湿润泥土中仿若雨后的潮湿味道细细送入薛羽鼻尖,是那种南方野外雨林中特有的清新气味。 他亦能闻到岑殊身上那种永远缭绕不散的清冽冷香,与其他味道混在一起,十分好闻。 头顶虚无的小王子皇冠一定已经在薛羽俯身亲人的时候掉落了。 他明明是在做正经事,却在依旧“砰砰砰”急促跳动的心音中生出一种仿若偷亲的心虚感。 突然,房门外传来“哗啦”一声碗碟落地的碎响。 元丛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在什么?” 薛羽直起身子扭头看向门口的熊猫,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情|欲的表情。 他挠了挠脸,想着元长老看起来就憨憨的,还喜欢开动物园,可能也不是太懂人类。 对于一只跟他豹豹一样也没有嘴唇的熊猫来说,亲亲可能比较难以理解。 于是薛羽想了想,以一种十分学术的态度问道:“啊,你是指我这种行为,还是指行为背后的用意?” 元丛竹巨大身躯在门口失落僵愣了好几秒,突然把熊脸一捂,“呜呜呜”地跑了。 小楼被他踩得晃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薛羽撑着护体灵力,不让房顶掉下来的土渣和碎叶落在岑殊身上。 待房顶上没东西掉了,他重新仰起脸,有点纳闷地问同元丛竹一起上来的颜方毓:“他怎么了?” 颜方毓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难尽道:“……你积点德吧。” 夺笋呐。 薛羽:“???” 作者有话要说:#颜老师大讲堂# 颜老师:当别人问你你在做什么的时候,是让你赶紧把嘴上的人放开并且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不是让你向对方用说明性文字阐述你的行为,并详细解释四十三种接吻方法! 薛羽(虽然很不以为然但还是乖巧地):哦。 今天的财富密码是:协同 第84章 084 恢宏的地下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上首由黑色陨铁精心雕琢的王座上,半倚着一个男人。 他闭着眼睛屈肘撑在扶手上,似乎在假寐。 四周寂静极了,只余一种暗风吹过空洞时发出的那种特有的沉闷呼声。 一道黑影无声出现在王座后面的晦暗中,单膝跪地。 “尊上。”来人声音低哑,像是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被称为“尊上”的男人没有睁眼亦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黑影起身向前走去,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垂头跪在尊上膝边。 “属下来迟,请尊上责罚。” 那人穿过穿出黑暗,宫殿四处松散的光亮清楚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如果在拍卖会场打过架的几人在这儿的话,就一定能认出,这人正是黑衣杀手的领头人,带着半张皮质面具的短发黑衣人。 上首的男人随意伸出手,在膝边的脑袋顶摸了摸。 他骨节粗壮有力,掌心粗糙,摸头的动作像训练犬完成指定动作后,主人给予的某种接触性奖励。 “洛柯,本尊不是早已说过了,可以称本尊为,‘师父’,”尊上声音缓和又温吞,一如他手下慈爱的动作,“亦或是,‘父亲’。” 魔洛柯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静悄悄跪着,低垂的头颅随着对方动作轻轻摇晃。 他的视线停留在面前人玄底赤纹的袍角以下——又或者说,他自从出现在这里后,目光便从来没有向上抬起过。 “罢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尊上轻声喟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这次怎么晚了两日,还受了伤,可有大碍?” “属下无事。”魔洛柯说道。 事实上他被岑殊威压压了一通,虽然未死却也受了重伤,此时他跪在这里,气海亏空,断了大半肋骨的胸膛还灼灼作痛。 他低声向上首汇报任务情况。 说未有记录的魔族反应他已前去核实,是从西蜀一户姓顾的修仙世家中逃跑,又被人掳去一场拍卖会。 他已查清动线,将那逃跑的魔族斩了。 说话间魔洛柯的下巴已搭在面前人的大腿上,长长的睫毛轻阖着,显出一种异样的乖巧。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亦像一只戴着嘴套趴在主人膝上的恶犬,做出一种讨好撒娇的憨态。 “唉,这些被淘汰的魔族一向只暗地里供给地上少数几个熟识的修仙世家,数百年来相安无事,这次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尊上手掌搭在魔洛柯覆着柔软碎发的后颈上,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轻柔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魔洛柯枕着男人的大腿温顺道:“顾氏一族上下三百六十八口,属下已屠尽了。” 尊上大笑三声,畅怀道:“好!” 此时修仙世界中信息沟通还并不发达,人们并不知道有一个可能在未来大放光彩的修仙世家,已被历史的滚滚洪流所淹没,再也翻不起水花了。 “属下无能,唱拍会宾客中留了三个活口。” 尊上动作微微一滞,后搭着魔洛柯的后颈和煦道:“这不是你的风格,出了什么事?” 魔洛柯面颊贴着上首男人肌肉结实的大腿,用一种简洁的叙述方式将半地下会场中发生的事情说了。 “当中有一人十分怪异,似是可以吸收他人灵力。”魔洛柯微微扬起脸,露出被碎发遮挡的额头,和一双清澈虔诚的眼睛。 好像是等了许久一般,这是他出现在房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抬眼看向王座上的男人。 “请尊上看一看。” 那只搭在他后颈、骨节粗壮有力的大手随即按在魔洛柯额头。 眉心上数半寸,乃灵府府壁最薄弱之处。 岑殊这样教导薛羽时,曾叮嘱过平时要多加注意,此处不能让外人触碰,但显然对于魔洛柯来说,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外人。 对方神识毫无阻碍地进入魔洛柯灵府,看到他关于这场打斗的记忆。 其它无效信息都有一定程度的模糊,只有面前与他缠斗的女人,和远处那个灵活腾挪的少年人异常清晰。 甚至在打斗的后半段,魔洛柯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边身上散着数道不同灵力气息的少年人身上,偶尔不留神便会被女人的攻击扫到。 冰肌雪发的少年人纤毫毕现地展示在记忆中,甚至连每根睫毛的颤动都被魔洛柯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归藏、天衍,这两宗的人竟会聚在一处。” 尊上看了一会儿,指着薛羽饶有兴趣道,“洛柯,你觉得若他堪当‘容器’,能撑上多久?” 魔洛柯的声音在灵府空间中响了起来:“属下不知。” “五百年——不、一千年,”尊上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错不了,就如同我等,他本就该是天地专为世间大业而孕育而生的!” “是的,尊上。”魔洛柯恭顺道,“请容属下去将他擒来。” 魔洛柯话音刚落,熠熠天光突然而至,将昏暗会场一寸寸照亮。 尊上的视野被迫跟着记忆中魔洛柯的视线一齐向上转去,看向万丈日光中那个白衣猎猎的身影。 府内气息猛然一凝,良久,只听尊上用一种奇异的语调一字一顿道:“……岑、殊。” 记忆中的画面陡然晃动模糊,是大能威压凶猛压下,将魔洛柯的意识轰散。 在记忆将要暗下消失之前,只见视野中那少年人毫不犹豫地飞身向白衣人而去。 手掌从魔洛柯额心收回,王座上的男人手指穿梭在漆黑短发间喃喃自语道:“是他,竟是他……” 他突然大笑起来,浑厚笑声在空旷大殿里回响:“天意,果真是天意!” “洛柯,去盯着他。”尊上命令道。 魔洛柯:“是。” 尊上若有所思道:“能擒住最好,若擒不住便只看着他。天衍宗岑殊,你斗不过他。” 魔洛柯没有说话,似乎是因那人对他的评价而有些微的不服气。 “此子应天命而生,必将应天命而来,我等无需太过干涉。”尊上宽厚手掌搭上魔洛柯颈项,温和说道,“本尊只是担心本尊的洛柯,平白送了命,那就太不值得。” 魔洛柯跪在他腿边垂首道:“属下明白。” “好,”尊上拍拍他的发顶,亲切道,“去吧。” “是,属下领命。” - 渔羊城城外,雨林小院中。 左右岑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薛羽师兄弟俩便坐在小木屋中交换情报。 薛羽将自己遭遇说了,问颜方毓道:“你们呢?二师兄怎么会跟师父碰上的,还有元长老。” 颜方毓把扇子摇的飞快,扇出一阵湿热的风:“这倒真的是巧合。” 原来颜方毓本来只是为极阴花而来,在拍卖尾声时也就习惯性地算了算跟他一起拍极阴花的两个都是什么人。 散座还好说,颜方毓卜卦后发现虽然卦象不明,但包厢中的人跟他有颇大渊源。 颜方毓又仔细算了算,包厢中似有外力干扰,他算不准具体,只能算出里面人应跟他有同门之情。 事关极阴花,颜方毓便自然而然认为包厢中的人应是大师兄封恕,或干脆就是岑殊自己。 既如此,颜方毓便放手不拍了,顺便还算了算最后这极阴花能不能到他们手里。 结果很理想。 但他没想到他那同门也不拍了,可再算时,极阴花能被他们得到手的结果依旧不变。 颜方毓十分好奇,便准备在散场后与同门相聚。 等来等去等不着,后又仔细算了算,才发现师兄距他十万八千里,师尊虽离得近却也并不是拍卖会场那样近,反而是小师弟的行踪他怎么算都算不出。 “后来我便直接去找了师尊,我们遇见时师尊便与那熊猫在一起了。” 颜方毓没说的是,“在一起”这说法有点不太准确,那只熊猫明明是被他师尊一路单手提溜过来的。 “我们三人汇合后,不知为何连师尊也算不准你的位置,只知道大概区域,还好你们闹得动静挺大。”颜方毓道。 薛羽唏嘘,萤石果然厉害,即使还是人形,却连岑殊这样的演算天才也能蒙蔽过去。 “至于师尊那边的事,你恐怕得等他醒来后自己问一问了。” 总不能让人去问元丛竹吧,那夺笋呐。 “嗯我回头——啊对!极阴花!”薛羽突然想起来,懊恼道,“刚刚太着急我给忘记了,应该趁天星子正虚弱,先从她身上抢来才对。” 颜方毓奇道:“你们已经拿到了?” 薛羽“嗯”了一声,把天星子踩房顶去对方客栈的事给颜方毓说了。 “不过阿雪还在我们这儿,天星子必定会来寻他,到时候可以让她用极阴花来换!” 洒金扇面上墨字一闪,颜方毓沉吟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薛羽:“师兄算到什么了?” 颜方毓:“什么都没算到。” 薛羽:“?”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算到,才说这件事麻烦。 “算了,怕是这件事牵连师尊,我又学艺不精。”颜方毓把折扇一合,敲着掌心眯着眼睛看他,“师弟跟师尊,这又是什么情况?” 说罢,他又看了床上的岑殊一眼。 那眼神意味深长又若有所思,跟天星子猜测他身上沾着谁的灵气时的打量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薛羽被他看得毛毛的,防备道:“你不会也要像大师兄一样给我做什么性教育科普吧?” 颜方毓好奇:“大师兄?” 薛羽道:“对啊,当时在逍遥谷大师兄看了我给师父喂药以后——” 像是想到什么,他戛然而止。 对哦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师兄最爱的崽了,恐怕封恕再也不会编什么亲亲就会怀孕的瞎话骗他了。 呜呜。 薛羽也不说了,只蔫蔫道:“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是我师兄,还不了解师父的情况吗?我只是在帮师父吸戾气罢了,就跟在逍遥谷时一样。” 颜方毓伸出两只手,四指握拳相抵,两根大拇指探出来屈指对拜了几下,狐疑道:“吸戾气要这样……?” 逍遥谷那时情况特殊,喂药丸时嘴对嘴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还亲呢? 薛羽:“好猥琐。” 颜方毓:“……” 颜方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看见颜方毓那张贵公子的俊脸都被三个感叹号撑得有点扭曲,薛羽赶忙安慰道:“哎呀哎呀,因为这样吸最快嘛。” 说罢,薛羽抬起手,食指冲颜方毓一勾。 后者一顿,脸上出现一种略微惊讶的表情。 “虽然我筑基后已经能自由掌控这种吸人灵力的方法,可隔空吸取还是最慢的。” 薛羽抬起手将颜方毓不拿扇子的手拉过来,与自己十指相扣。 “与对方有身体接触就会快上几倍。” 不带任何伤疤和茧子的手指扣入颜方毓指缝,比人类修士略微高一些的体温似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从指尖一路烫到颜方毓心口。 也不知是对方过分绵软的指腹、略高的体温,还是灵力从他指尖向外流失的那种缺失感,令颜方毓冷不丁打了个抖,猛地将手从薛羽掌中抽了出来。 他“刷”地展开扇子一阵猛摇。 不得了,他小师弟这是天生的会勾人。 颜方毓想了想,又说出与当年大师兄封恕相似的叮嘱:“以后不许同他人这样,大老爷们别拉拉扯扯的!” 薛羽张牙舞爪:“你这是性别歧视!” 颜方毓:“男的女的都不行!” 薛羽:“大清已经亡了!” 颜方毓:“?” 行吧,现在大清是还没亡,牛逼。 薛羽气哼哼道:“总而言之还有第三种,脏腑相通的话——” 颜方毓用扇面猛地把下半张脸一挡,警惕望过来:“等等,我这要留给未来的红颜知己的。” 薛羽:“……你想多了。” 颜方毓:“……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有两层意思。” 薛羽立马乖巧道:“师兄真的想多了。” 颜方毓:“……” 他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总而言之,明明有其他途径,师尊就这样——让你吸?” 薛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这样效率最高啊。” 要了命了,保不准他冷傲孤高的师尊早就被他勾到手了。 难搞,怪不得这群人的命途他一个都算不到。 颜方毓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半晌,终于妥协道:“好吧,我知道了。” 他道:“既然师尊都不介意,我也没什么意见,师弟就继续这样帮忙吧。” “啊。”薛羽露出一点小心翼翼的疑惑,“师兄就算有意见,也不耽误我继续这样吸吧?” 颜方毓:“…………” 妈的他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哪怕一点点地位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段完结惹,这几天没有财富密码—— 是睡亲,下章就亲醒,别怕【】 第85章 085 颜方毓郁闷地摇了半天扇子,对上小师弟无辜的眼神,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来这儿是还想要再问些什么。 他嘴巴张合了几次,最终还是把折扇一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叮嘱薛羽两句,起身离开了。 为了防止还有类似元丛竹的受害者出现,颜方毓走的时候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带上。 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脚步声远去,一时间,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薛羽师徒两人。 即使刚刚他与颜方毓在房间里交谈了那么久,岑殊也依旧没有任何被吵醒的迹象。 他闭紧双眼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只有唇瓣上带着些微的血色,似是触碰后晕下的痕迹。 此时再没人来打断他们,薛羽重新弯下腰,准备继续刚刚被打断的事情。 两人此刻脏腑相通。 岑殊体内沉疴几日的戾气终于有了宣泄的途径,一刻不停地向对方涌去。 同一时刻,被关在院子中另一栋吊脚小木楼里的天欲雪蜷坐在床上。 他嘴角轻轻抿着,本来雪白的脸颊上泛着些微红,手肘紧张地夹着自己的侧肋,手掌紧紧捂着耳朵。 萤石诞生之初便受天地馈赠,化形后肉|体虽十分脆弱,可神识之强大天下罕有。 天欲雪虽然是这里修为最低微的一个,可神识的敏锐程度就连巅峰时期的岑殊都比不上。 此时岑殊未醒,薛羽根本压根没有要提防他人神识的意识,两人在屋里的一举一动根本无法逃脱天欲雪自然散出的神识。 即使他有意不去探查,可几座小木屋挨得这样近,隔壁声音即使再细微,却也如同一只唢呐在天欲雪耳边滴溜溜吹。 就算是捂着耳朵,也抵挡不住那些细碎的水声如海浪扑进沙滩边海螺孔里一样,一浪一浪地扑进天欲雪的神识探查范围。 先是什么柔软的东西互相磨娑触碰的声音,紧接着撩上一些润泽的潮意。 天欲雪听见刚刚还把他护在怀里的大哥哥,发出有些不太稳定的呼吸声。 那与之前对方拔足狂奔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有本质的不同,又好似怕惊醒屋里的另一个人般被他闷在喉咙里,极力压制着。 同样被天欲雪勉强忽略的还有神识探查间、两人凑在一起的脑袋。 雪白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在脑后,又因他头颅低垂而滑落下来,像条浅色缎带正好挡住两人相贴的嘴唇。 但神识能将四周情形如3D建模般在天欲雪脑海中呈现出来,根本不受这段雪发的遮挡。 两人没有贴合的唇瓣间隙中,能偶尔看见有殷红色隐隐露出来,灵活地向另一人勾探着,像在玩某种家长允许——甚至是纵容的寻宝游戏。 虽然神识的探查和视觉、听觉毫无关系,可天欲雪还是下意识地紧闭眼睛,把捂着耳朵的手掌紧了紧。 他心中不自觉升起刚刚与颜方毓同样的问题,只是吸戾气,需要这样吗? 这样的声音、与两人这样紧贴的动作,明明跟他阿姊和那些男性修士单独呆在房间里时的情形差不离。 只是天欲雪懵懵懂懂间似隐有察觉,他们好像,也没有亲近到天星子那样的地步…… - 薛羽一连吸了两日,除了解决必要的身体需求以外,从来没有离开过岑殊身边。 他能感觉到这次岑殊身体中的戾气体量十分庞大,虽还赶不上他第一次帮岑殊吸食戾气时那么多,可他马不停蹄这样吸,也依旧没吸食干净。 再加上岑殊周身的护体灵力自主运转,没有主人的管制,又与薛羽十分熟识,几乎他随口一吸,就有大量灵力跟着戾气一起被薛羽吸进身体里。 因此薛羽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打坐运功,以炼化从岑殊那里吸来的灵力,吸食戾气的速度一慢再慢。 吸到后来时薛羽甚至有点恍惚,到底是他帮着岑殊吸戾气,还是他趁人之危从岑殊身上讨灵力吃? 薛羽这样想着,更觉得自己像志怪里写的那种骗人书生阳气的狐狸精了。 一直到第三日傍晚,岑殊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被圈在屋里三天的薛羽已经快撑不住了。 身体上的疲惫倒还是其次,或者说有岑殊灵力的滋补,薛羽的身体一直处于巅峰状态。 只是金丹期修士才能修成仙体,薛羽还在筑基期,就算能用打坐代替一部分休息时间,但睡觉还是不可缺少的,只不过比普通凡人需求的稍微少一点。 薛羽以前一向睡眠充实,冷不丁连熬三天,他的精神不可避免有些萎靡。 这导致薛羽以前一向很喜欢的与岑殊亲亲都让他提不起劲来,就连躺床上亲也会觉得累。 他仗着岑殊不醒,换各种姿势去帮人吸戾气:让岑殊靠坐墙边自己坐他怀里;把岑殊脑袋扭到床边自己蹲在地上;他自己躺着让对方压他身上——这个不行,昏着的岑殊沉得跟死猪一样,差点没把他压吐血。 薛羽折腾过来一个遍儿,依旧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现在每天都要贴着岑殊的嘴唇超过十二个小时,要不是修士体质强横,两人的嘴唇肯定都要被自己的口水泡发了。 实在闲的无聊,薛羽只好边吸戾气边给岑殊编小辫。 最开始时他必须两个手一起编,可随着自己越来越熟练,渐渐地他可以一只手编,到此时薛羽已经把编小辫技术练得炉火纯青,可以做到两只手一手编一只小辫。 等把岑殊的一脑袋油光水滑的长发都编成小辫,薛羽又没事做了。 他翘着脚趴在岑殊身上,枕着自己交叠的手臂敷衍地贴着人家嘴唇,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薛羽的精神已经快到极限,脑子中乱哄哄地闪过无数纷杂的念头。 这是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即将入睡得前兆,一般情况下,不出五分钟他就要睡着了。 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在这时,突然从薛羽乱七八糟的脑袋中冒了出来。 他知道人昏迷的时候肌肉松弛,有可能会发生吞舌的情况。 既舌头下垂堵住呼吸道,从而导致人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四舍五入一下,跟打呼噜的原理也差不多。 可岑殊仰面躺了这几天,薛羽却也没听见对方发出呼吸声以外的声音。 所以岑殊也会打呼噜吗?这清高如神祇的男人也会打呼噜的吗? 他就有那么点,想听听岑殊怎么打呼噜诶。 这想法一从薛羽脑袋中蹦出来,他疲惫的大脑便又重新支棱起来。 薛羽本来快要阖紧的眼皮猛然睁开,圆溜溜的眼睛滚了滚,唇角勾出一抹坏笑。 如果他的人形也有尾巴的话,此时那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必定已经悠哉悠哉地在他屁|股后面摇起来了。 他嘿咻嘿咻地蹭着身|下人的胸腹往上拱了拱,脑袋拱到岑殊脑袋上方,抱着他的脖子摆出一个最容易使力的姿势,舌尖向下探入。 接连数天几乎不间断的唇舌相贴,薛羽早就没了最开始的新鲜劲。 大多数时间两人就真的是单单纯纯贴着嘴唇,舌头都在各自好好卧着。 此时他却学着以前岑殊让他几近窒息的亲法深|吻而下,妄图模拟出某种类似吞舌的效果。 岑殊本来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果然如薛羽所料重了几分。 只是那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呼噜,而是有点像野兽喉咙里模糊的警示音。 虽不太像,薛羽还是立马眉飞色舞起来。 他只想着修仙界没有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不然他就能录一段岑殊打呼噜的声音回头放给他听。 薛羽扒着人家肩膀刚想再接再厉,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只觉得身上一沉,本来朝上的后背不知怎么已贴上了床榻。 橘色的落日终于肯沉下地平线,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也带走。 晚霞熄灭,天幕变成深蓝色,一轮明月从地平线的另一头缓缓亮起来,洒下一片皎洁的月辉。 蜡烛还没点上,薛羽只看见岑殊睁开了眼睛,于昏暗房间中亮如两点寒星,正垂垂看向他。 看了人那么多天的睡颜,薛羽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醒了,探入人家喉咙口的舌尖就猛地被顶了回来。 岑殊压在薛羽身上,单手捏着他的下颚骨与他唇峰相错,有力的舌随即推着薛羽舌尖离开自己的地盘,粗鲁地向他口腔深处压去。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使薛羽猝不及防地“唔”了一声,下意识急促呼吸起来。 隔壁房间中本来昏昏欲睡的天欲雪猛地一弹,双手条件反射地捂上了耳朵。 他浅琉璃珠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又瞬间反应过来,赶忙紧紧闭上了。 他蜷成一团缩在床脚,像只林中受惊的小鹿,看起来十分无辜可怜。 夜幕降临,整座森林都沉沉睡去,只余下小部分昼伏夜出的动物于林中穿梭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小院中亦十分安静,众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于是这浩瀚天地之间,只有天欲雪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被迫当两人的观众。 那种听起来湿漉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天欲雪捂了一会儿耳朵,突然又狐疑地放开手,凝神仔细分辨了一下。 本来还有些模糊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神识无意识的探查之下,隔壁房间中的景象也逐渐显现在他脑海里。 之前一直躺在床榻上的陌生男人此时正压在他大哥哥上方——不是之前像条厚被褥一样无知无觉地被他大哥哥盖在身上,而是一只手肘抵着床板,撑出一个可供呼吸的空间。 而且这人眼帘半垂,定是已经醒了。 天欲雪愣了一下,听见之前他大哥哥发出的那种细碎的、带着水汽的呼吸声突然变了。 好像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一般,听起来闷闷的,不太像是呼吸,而像是某种隐约的哼鸣。 陌生人的长发没有束起,连小辫也被编得细条条的,因此从四面八方垂落下来时,便像层帘帐般将两人虚虚笼在一处,让天欲雪探得不是那么真切。 “呼呜……” 一声微挑的尾音轻轻响起来。 天欲雪脸颊“腾”地红了,他又重新闭上眼睛往床内侧缩了缩,双手死死压住了耳朵,不再探了。 - 薛羽本来以为经过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贴贴,自己已经对岑殊的嘴唇失去了最开始的兴趣,可对方此时不容反抗地向他亲来时,薛羽发现自己腻味的时间好像还可以再往后推一推。 原来他不是对岑殊的嘴唇不感兴趣,只是不再想要没有回应的贴贴罢了。 而岑殊这样主动的来亲,其实他还是,挺喜欢的。 就是亲的力道有点大了,让他被捏住的下颚骨有点痛。 薛羽更加喜欢岑殊缓慢地、温柔一点来亲他。 唇瓣因被润泽而变得比干燥时更加柔软,就好像这个冰雪雕琢而成的冷硬仙君也随之变得温和起来,气氛安详得能让他昏昏欲睡。 其实岑殊大部分亲他的时候都还算是温和的,但明显此时就不是了。 凭借薛羽的经验,这人现在不是还没完全清醒,就是又生他气了。 薛羽勉强睁开眼睛,借着窗外探进来的月色打量面前的人。 那双寒星般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暗了下去,漆黑眼眸深不见底,似是两口寒潭,要将人吸进去。 潭水上亦笼着丝丝缕缕的雾气,于是那双看向他的漂亮黑眼睛也模模糊糊,似是不太清明。 唔,薛羽心中了然。 是之前睡熟了,此时盹儿还没醒。 薛羽艰难地在这么大个儿的一个人和床榻间拱了拱,推着岑殊肩膀想让他快点清醒过来,可还没拱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他却蓦地一僵,表情霎时变得古怪起来。 岑殊呼吸微热,扳着薛羽的下颚迫使他扬起脑袋继续亲着,动作间没有一丁点温柔的意思。 薛羽全身僵硬,瞪大眼睛眼皮飞快眨动着,他悄么声息地猛吸口气鼓了鼓肚皮,愣了一瞬,又忙不迭缩了回去,像是想把整截儿腰都缩进床榻里那样。 岑殊的衣衫落了下来,填进他凹陷的腹部。 薛羽的双颊“刷”地红透了。 其实这是正常男性起床后的正常现象,即使这人是岑殊,那也是个男性;即使现在已经入夜,可岑殊是这时候醒的,就也还算是起床。 他们的贴贴本来在薛羽看来是没有任何那方面意味的。 之前无论是在逍遥谷、鸿武宫,无论他们是坐着的、躺在床上的,那就只是在吸戾气、吸灵气,或是薛羽假公济私地偷偷吮一吮岑殊柔软的嘴唇。 即使薛羽知道这人的某些反应是正常现象,是不清醒中、是起床后,是清高如岑殊也无法控制的反应。 可这种事情本身就十分具有感染性,当他有了这样的概念时,便不可避免地被岑殊传染了。 更别提这人还用这样大的力道贴向他,灵力、戾气,夹在在唇舌间不加拘束地灌入,在逐渐跑偏的吸食中缓慢地带上些糟糕的暗示。 仿佛是感受到薛羽的这种回应,岑殊的动作突然缓和下来,松开薛羽的下颚,略温的手掌覆上他的侧脸,拇指仿佛下意识般在他脸上抚了抚。 灵力跟戾气如溪水淌到了尽头,消隐不见。但吻并没有停。 于是薛羽便在这指腹磨蹭间感受到某种温柔的意味。 他眼睛眯缝起来,脑袋像一笼蒸过头的灌汤包,汤汁馅料破了出来,淋淋沥沥淌了一箅子,里面乱糟糟、热腾腾的。 其实并不只是脑袋,整座小木屋也好像变成了一只顶大的蒸笼。 而被拥在新木香味中的薛羽,就是在锅上蒸透的、皮薄薄馅软软的小笼包。 吃灌汤小笼包很有技巧。 需要先用筷子将包子轻轻夹起来,在顶部咬出一个小口,嘴唇贴在上面,将里面香甜滚烫的汤汁吸出来喝掉。 然后再连皮带陷地咬一小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整只包子吃掉。 他现在就是那只小豹——啊不,是小包子。 他们好像过了汤汁的阶段,岑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咬他。 薛羽又开始用这样滚烫的脑袋思考。 他们住在一起,是师徒、主宠、父子(?)的关系,其实潜意识中薛羽还将岑殊当做室友看待。 于是在这社会主义室友情的迸发间,他无可避免地真的想起他以前的大学室友来。 事情起源于一个包浆很厚的颜色段子,如果有一天兄弟突然变成女生要怎么办? ——答曰先让室友尝尝。 彼时薛羽正趴在单人床上刷视频,闻言随口来了一句:“不是女生也能让室友爽一爽啊。” 其他室友先是一愣,随即一只黑手从下铺摸了上来,在薛羽屁|股上揉了一把,怪笑着说:“那快奉献出来让室友们爽一爽。” 说完就将薛羽从上铺整个儿拉到了下铺。 直男之间基起来完全肆无忌惮,平时在教室里搂搂腰摸摸腿,一个人坐另一个人怀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直男。 寝室里另外几只牲口也“嘿嘿嘿”地围了过来,仗直行凶,把他按在床边就是好一顿搓。 搓完凶手们便各自散回自己床上,大家伙儿继续聊天打屁。 薛羽知道自己天生某些方面的道德感比较低下,其实比较无所谓直不直弯不弯,他说那句话也确实有几分认真在里面。 反正大家关系那么铁,都是互帮互助,如果是室友的话、如果是岑殊…… 如果是岑殊的话…… 其实也,不是不行…… 毕竟岑殊抱着他、亲着他的时候,他还是——是喜欢的。 一片混沌间,薛羽嗫嚅道:“师、师唔……” 这句话出口,像是打破某种壁障的咒语,岑殊突然一愣,磨娑着他脸颊的拇指停了停,从他嘴唇上离开了。 仙体尘泥不染,岑殊合衣躺了三天,薛羽半点没有给师父换身睡衣让人躺得舒服一点的意识,那身严苛整齐的衣衫反而被他天天调换姿势,折腾得有点凌乱。 于是此时岑殊撑在他上方,层层叠叠的衣衫敞开来落了薛羽满怀。 凛冽冷香铺面,领口松散露出他颈根的一小片皮肤,漂亮的锁骨凹若隐若现。 岑殊微皱眉头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有些犹豫地抹开从他眼角淌出的泪水。 薛羽此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 为自己将要逝去的“童年”流眼lui,这在他看来是一件比较丢脸的事情。 男孩子嘛,就算是让别人爽一爽的那个,在这种事情上也应该洒脱一点,反正大家都不用让对方负责。 因此薛羽只好抵开岑殊的手指,偏开头在枕头上蹭了蹭。 岑殊垂首望着他湿润的侧颊,似乎感觉有点难办。 薛羽确定这人此时已经完全醒盹儿了,海边万里无云月光清亮,便照得岑殊的目光十分清明。 他醒得时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没有惊慌、没有无措,亦没有任何解释。 就好像刚刚硌在薛羽肚子上的不是他,而是一条桌子腿。 岑殊想了一会儿,低下头啄了啄薛羽沾着泪水的睫毛,轻声说道:“抱歉,是我来晚了。” 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眼皮上,薛羽一愣,好半天才想起来岑殊是在回答他那天在拍卖会场时冲人吼的那句“你怎么才来啊!”。 这波是眼泪先占领了高地,薛羽瞬间就不怂了。 他哼哼唧唧阴阳怪气道:“没事来得正好,再晚一秒我就死了。” 月光映照下,岑殊漂亮的眉眼似乎微微弯了弯。 接着他舒了一口气,撑着床榻直起上半身,刚想说什么,却见满背的小辫顺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一滑,一把麻杆儿细的小辫子整整齐齐落在他肩头上。 岑殊下意识捻起辫梢看了一眼,微凉目光挪到薛羽脸上,刚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薛羽:“……” 他磕磕巴巴道:“这个……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作者有话要说:【平平无奇脖子以上亲亲,求审核放过我吧(双手合十)】 记者:我们这边非常想采访一下,您之前这么生气,为什么见面后没有惩罚对方,反而还主动道歉了呢? 岑殊:[撒娇豹豹.gif] 岑殊:[哭哭豹豹.gif] 记者:原谅他!!!!【破音 第86章 086 这话听起来中气不足,连薛羽自己都觉得心虚。 于是两人优势一句话的功夫又完全倒转。 岑殊没有答话,只是撑着他身侧的床榻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颀长手指随意抚了抚领口,再放下时,他身上本来略有散乱的衣衫便已然收拢起来。 层层叠叠的衣襟将这人整齐裹藏妥帖,绣着金纹的雪白衣领一直交叠到他喉结下面,最后扣上一只浅金色盘扣。 只不过是瞬息之间,岑殊便恢复到以前那副一丝不苟、清正严苛的样子。 好像刚刚压着他亲得滚烫的是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人。 岑殊背脊挺直,看向薛羽的表情十分疏淡,只有眉尾轻轻挑着,好像真的在等他的解释。 然而这样的派头配上一脑袋小细辫,那场景看起来多少有点滑稽。 这前后转变之快,让薛羽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他们还没进行到拔那什么的地步,但这人突然也太无情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岑殊搭衣摆上,后者盘膝而坐,是个标准的入定姿势,双膝之间的布料自然垂落,也看不出什么隆不隆起的。 薛羽惊疑不定地想着:岑殊不会真的冷池子泡多了,把人泡不那什么了吧? 他摸了摸自己肚子,不会啊,刚刚真的还挺精神的。 岑殊将他小动作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良久,突然叹了口气。 薛羽被他莫名其妙的叹气惊得一个激灵,直觉觉得这人马上又要说出什么让他不好过的话,下意识打断道:“啊这个!这个辫子——” 他手在周围一通乱摸,像是想到了什么,拎起床脚的雪豹举到身前隔在他与岑殊之间:“其实是他编的!” 有困难就推给大号,反正岑殊一向是很偏袒他这只小宠物的。 雪豹被小号握着肋下举起来,两只前爪举在豹脑袋两边,被摆出一个投降的姿态。 他后半拉身子自然垂下来,后爪堪堪点在床榻上,垂成一只长长的豹条,对岑殊露出毛茸茸的雪白肚子。 雪豹湿漉漉的蓝眼睛与岑殊对在一起,羞涩地“嗷”了一声。 岑殊似乎也因他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行为愣了愣。 接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从薛羽手中把雪豹接了过去,放在膝头,把雪豹那两只比一般猫科动物要厚实宽大许多的前爪握在手里,捏了捏肉垫。 “那就再编一个。” 雪豹的爪子尖尖都被岑殊捏了出来,闻言一大一小两个号同时瞪大眼睛叫了一声。 两双极其相似的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岑殊,清凌凌蓝瓦瓦的,仿佛极地冰川中一池无风吹皱的湖水。 岑殊恍若未闻地握着雪豹前爪挥了挥,躺在床上的人形好像被一股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扳过身体,翻了个面,后背朝上趴在了床上。 紧接着他肩头一沉,雪豹便被岑殊放在了人形身上。 他被束在脑后的长发突然松了开来,雪光“刷”地淌了满背。 岑殊松开雪豹的两爪让他踏在人形后背上,好整以暇道:“编吧。” 薛羽:“……” 骂骂咧咧。 他硬着头皮伸出爪子尖尖勾出几缕长发,胡乱摆弄几下便豹身一扭,准备扑进岑殊怀里撒几个娇萌混过关。 可他爪子还没来得及搭上岑殊的衣角,便莫名其妙调了个头又落回自己小号背上。 雪豹回头看了眼他冷酷无情的主人,“呜呜”了几声,还是蔫头耷脑地捧上了他的头发。 豹爪又不是人手,怎么可能真的能编辫子。 雪豹嗷嗷唧唧磨蹭半天,只觉得背后气息倏地一变,他偷眼向岑殊望去,只见那人已然闭上眼睛,呼吸平缓开始调整自己散乱的内息了。 薛羽抓紧时机伸出两只手,一手一边从自己头顶分出几缕长发,边在心里辱骂岑殊,边开始麻溜编辫子。 ——呜呜,往好处想,他的童年好歹保住了。 月色暗暗隐去,熹微晨光破晓而来,林中早早传来鸟儿精神奕奕的啼鸣。 岑殊睁开双眼,润泽星辉于其中一闪而过,昭示着他这一晚的修行收获颇丰。 耳边传来一起一伏的小呼噜声,岑殊低头看去,只见小徒弟两只一大一小叠在一起,趴着睡得正沉。 雪豹毛茸茸的豹爪缠在头发丝里,底下人两只手指间都缠着条编到一半的小辫。 上面那个小的还好说,底下那个大的唇瓣上亮晶晶的,双唇好似因太过饱满而闭不紧般微微张开,紧贴脸颊的床褥上洇出一小块深色的水痕。 岑殊眼底闪过一丝柔软笑意,将一大一小捞进怀里,末了还顺手在人唇角蹭了蹭。 薛羽睡梦中闭着眼睛呜噜呜噜地说了句什么,拨开岑殊的手,脑袋往他怀里一歪,不动了。 两只小动物齐齐睡得四仰八叉,岑殊在他们额头上各亲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抬头,房间大门被猛地打开。 颜方毓摇着扇子抬腿就进:“师尊是不是醒——” 话没说完,他还没落在地上的腿以另一只脚为圆心转了个圈儿,整个人生硬地将自己扭到了门外。 颜方毓完全目不斜视,两扇木门“啪”地又被关上了。 门外的人大气不敢喘,落在窗纸上的人影手中折扇已经摇出了残影。 岑殊依旧是那副十分淡然的样子,从怀中人额上抬起头,随意道:“进来。” 木门张开条小缝,颜方毓的脑袋探进来半个,小心翼翼道:“师尊?” 岑殊想了想,道:“罢了,出去说。” 颜方毓双手把着门飞快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师尊您忙吧!” 说罢脑袋从门缝里一收,飞快合上门溜了。 颜方毓登登登跑下楼,正逢元丛竹那个会做饭的小徒弟迷迷瞪瞪出屋洗漱。 他把人一拉,压低声音问道:“你师尊呢?” 小徒弟也不知道是什么妖化成的,被颜方毓一碰看起来快要哭了:“不、不知道啊,一夜没回呢。” 颜方毓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最好别回来。” 小徒弟“呜嘤”一声不敢再接话。 颜方毓放开人家头重脚轻地走了。 他回屋里灌了三大碗凉茶,依旧觉得心里痒痒,憋不住地想跟人分享八卦。 他手上掐了个决,一道传信就给封恕送了过去。 “我觉得小师弟跟咱们师尊,好像有点情况。” - 薛羽醒来的时候,觉得脖子有点酸。 他在枕头上扭了扭脖子,发现酸的不是这个号。 他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盹儿却在他睁开眼睛的下一瞬间被吓清醒了。 岑殊俊俏的脸正停在离他一个巴掌的地方,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睛上,似乎也在睡。 他一头的小辫已经消失了,漆发依旧似绸缎般柔顺,完全没有那种非洲兄弟拆小辫后的等离子烫效果。 两人面对面侧卧着,中间还隔着一只长长的豹条,被岑殊抱豹枕似的搂在怀里。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手掌大的一团,被那人搂着,能还不费力地盈个满怀。 雪豹尾巴曲里拐弯地在岑殊胳膊上缠了好几道,毛茸茸的脑袋跟断了一样勾进对方略有松散的衣襟里,让他胸前鼓出来一块,活像个耍流氓的。 ……怪不得他脖子那么酸。 然而人形与岑殊明明离得这样近,近到黑白两色的发丝勾缠在一起、互相都能吞|吐对方的呼吸。 他们全身上下却没有一个地方是挨着的,就连薛羽微微屈起的膝盖,都因为身量不如岑殊,而与对方的膝盖错开。 墙上的窗扇开着,外面夜色正浓,月光透过窗棂在岑殊侧脸上洒出一片朦胧的辉光。 他纤长的睫毛梢在月光中半透明一般亮闪闪的,便衬得美人如画,十分漂亮。 薛羽似是被蛊惑般,扇动着眼睫探颈过去,在人唇峰上偷了个吻。 两人唇瓣干燥,一触及分。 薛羽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时,却发现岑殊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对方清亮目光正向他看来。 “睡醒了?” 小动物向人索吻已经不是第一次,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尴尬,但薛羽完全不怵地回望过去,理直气壮地“嗷!”了一声。 雪豹从岑殊怀里怀里抬起头来,毛茸茸的爪子推在他胸口上。 雪豹本来就是高山物种,毛又多又厚实,在热带雨林中被岑殊抱着睡了一晚,全身毛毛盖在身上,当真热得不行。 岑殊的目光很自然地滑到雪豹身上,双手握着他的爪子意味深长道:“睡醒了就要撒娇?” 薛羽:“……” 妈的说点爷们儿话! 雪豹尾巴把岑殊手腕一甩,从他怀里蹦出来踩着窗框跳出室外,去房顶吹夜风纳凉去了。 他人形小号身上光溜溜的自然没雪豹那么热,再加上筑基期修士已成了半副仙体,暑热不侵,他还算怡然自得。 只是一时间屋里没人说话,气氛就瞬间古怪起来。 岑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只是静静看着他。 窗外是月光与浓夜,窗内是望着他的人。 薛羽想,如果此时自己揽着岑殊的脖子向他索要一个吻的话,对方大抵是不会拒绝的。 而且岑殊现在看起来十分平静,亲他的时候一定会用他喜欢的、那种缓慢又温柔的步调来。 于是他便遵循本能靠了过去,勾勾岑殊的袍角,像是小朋友向大人索要糖果一般,用那种直白又微怯的眼神望了过去。 岑殊眼睫微微颤动一下,半敛下来,遮住月晕照在其上的光辉,只剩一双漆黑的眼睛。 薄云遮住圆月,使屋内蓦地暗了下来。 月晕缓慢又温柔,与的一般无二。 他像一泊湖水,在温柔月色中随波逐流。 于是薛羽本来睡足的脑袋又变得不清醒起来,迷迷蒙蒙间,他觉得此时无论岑殊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是可以同意的。 可是那人好似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一片好看的月色。 薛羽想问他需要自己帮忙吗?他可以帮忙的。 ——需要我帮忙吗? 可是脱口而出的话不知怎么却变成“师父之前都发生什么了?”。 这问题过于不应景,岑殊一时之间没有接话。 薛羽把脑袋埋进对方衣领里,生无可恋地想,呜,他可真是一个守男德的好小伙子。 岑殊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简单将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讲了讲。 原来他发现联系不上薛羽后便直接回了鸿武宫,却被告知薛羽几天前就走了,说是要去找大师兄联系他。 岑殊自然根本没收到通信,便卜卦算了算封恕的位置,发现他早已出了鸿武宫地界,八成根本没见到薛羽。 于是岑殊便猜测是薛羽在寻人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郝晨却说应是不该,元丛竹在后面跟着的。 岑殊听了这话,立马卜算元丛竹位置杀了过去。 元丛竹知道薛羽遇险,根本没听薛羽的话去找什么天音城大师兄,或是回鸿武宫让其联系岑殊,而是继续自己跟在后面,妄图第一时间挖墙脚。 他于打斗间在天星子飞舟上种了追踪类的蛊虫,并不会被天欲雪的神识屏蔽,甚至比岑殊还占几分优势,于是他正好在渔羊城外被岑殊逮到了。 然而天星子他们人进了城,追踪蛊种在舟上,元丛竹也没了办法。 再后来两人并元丛竹的一干徒弟,便与出城寻师的颜方毓碰上,后面的事便是颜方毓说的那些。 薛羽听罢便主动交换情报,将天星子手上有极阴花的事给岑殊说了。 岑殊在他后颈上捏了一会儿,不咸不淡道:“所以你带着个外人回来,是留着打算做交换?” 薛羽心虚地在人怀里讨好似的蹭了蹭:“咱们能不能把天欲雪留下啊?” 房内倏地静了静,只余薛羽絮絮叨叨说着:“阿雪他是萤石化形的精怪,天星子留着他就是为了以后能再变成颗石头给自己用。那多可怜啊。” 岑殊略有疑惑:“萤石?” 这些志怪异传恐怕只有归藏宗的人才清楚,就连岑殊竟也不知道。 薛羽将化形后的萤石能再归还成石头的方法说了,又叮嘱道:“师父记得别跟别人说,萤石脆弱得很,让阿雪知道了恐怕就要当场化形了。” 岑殊问道:“那你留下他,是要做什么?” “啊?不做什么啊?”薛羽随意说道,“咱们去哪儿玩就带他去哪儿玩,等他不想跟咱们走了,就随便在哪里分开。他被天星子带在身边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可是看起来都好像没有开心地玩过。” 他道:“萤石既然化作了人,那便是个人了,就算无法拿捏自己如何生,总得拿捏自己如何死。而不该是别人握在手里的一块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咱们久未开课的小课堂要学的成语是: 临殊献菊。形容临近岑殊身边主动奉献自己的行为 第87章 087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大半个时辰。 这几日薛羽自个儿在外面,无论是天星子那根对他虎视眈眈的鲨人唧唧,还是拍卖会场中挥着匕首要置他于死地的蒙面杀手,都确实让他受到了十分的惊吓。 但被岑殊这样按着后颈安抚性了半天,他被亲得晕晕乎乎,那些刀光剑影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而那些杂乱无章的戾气也被岑殊妥帖藏了起来,他灵力浑厚无匹,与前一晚那副有气儿进没气儿出的样子判若两人,似是也好了。 两人不约而同没再提起那点不让人愉快的事情来。 薛羽是有奶就是娘、得过且过,岑殊则是因为不屑得提。总的来说也算是殊途同归。 虫鸣细碎,空气里带着一种雨林中特有的潮湿,嗅起来非常清新。水汽丰沛,便显得四下里不是很闷。 夜风吹过窗棂,送来一缕清快凉意。 气氛有点太过闲适,月上中天时,薛羽便又困了。 额头点在岑殊胸口,被他怀中幽幽的冷香熏得眼皮子直打架。 岑殊捏捏他后颈皮肉:“回来睡吧。” 薛羽困得神志不清,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模糊“嗯”了两声就睡着了。 岑殊放在他脑后的手指勾了勾,屋顶上睡成一窝的小雪豹也从窗沿飘了进来,落在床头。 人型睡着时也跟兽型一个德行,双手勾着岑殊脊背,脑袋蹭开层层衣襟狠往他胸口里埋,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 薛羽脸颊隔着最里的一层中衣贴在岑殊胸口紧实的肌肉上,喉咙里发出规律的小呼噜声,像是立马就睡沉了。 岑殊低头看了看,觉得也腾不出位置再埋进一只小豹子,索性就让雪豹继续蜷在床头,自己把人型搂住了。 第二日清早,薛羽揉着脖子下楼,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落枕了。 颜方毓正站在连廊里摇扇子,看见他出门笑眯眯道:“小师弟总算肯起床了?” 院中空气带着晨起的凉爽,薛羽扭头看了眼还没攀上树梢的日头,不满道:“什么叫总算肯,隔壁的鸡还没醒呢。” 旁边小楼中“哗啦”奔出一人。 “醒了的醒了的!”元丛竹的小徒弟头顶乱发衣衫不整,脸颊涨得通红,一副刚刚起床的样子,“我、我去给仙长们做饭!” 薛羽也没想到能这么歪打正着,目瞪口呆道:“不是……” 那边人已钻进厨房去了。 颜方毓在上头眯着眼睛“啧”了一声,脸上分分明明写着“妖妃惑人”四个大字。 “你不是睡了一晚,是睡了近两日!”颜方毓道,“上来说话,师尊在这里。” 薛羽当然知道岑殊在那儿。 他醒来时床上只剩自己,雪豹则窝在另一边的岑殊怀里。 后者也不知道在跟颜方毓说些什么,一直嗡嗡嗡的这才将他吵醒。 薛羽应了一声,去院中洗了把脸。 之前他一直待在屋里也没怎么瞧过,小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像普通农家那样养了些鸡和羊,此时正卧在房下架空的栏圈里休息。 南方多雨多虫,人都住在这种下层挑空的干栏式建筑里,既通风又防虫,薛羽以前没见过,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旁边的小厨房里“刺啦”一声飘出一股油爆的辛辣味儿,香得不行。 薛羽打了个喷嚏,拾阶上了楼。 元丛竹的这个小徒弟名叫苏米,经常被师父带在身边,就是管着做饭的。 但其实这整间屋子中只有薛羽跟天欲雪需要吃饭,其他人已是辟了谷的,只是意思意思坐在桌边。 元丛竹这些个徒弟各个多才多艺,出门在外造房子、做饭样样能行,实在不行了还能变成原身让人摸摸解闷。 相比之下薛羽他们就磕碜多了,岑殊连银子都变不出来,更别提变房子变饭菜了,跟他们一比,元丛竹过的那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薛羽反思,不说元丛竹,就算是天星子,归藏宗弟子见多识广,一只飞舟走南闯北,薛羽他们也是比不上的。 他还记得昨晚自己的豪言壮志,要带天欲雪看看大好河山,他凭什么带人呢?凭当了八百年宅男连钱都不会挣的岑殊?还是凭他脑子里那一本记得半半拉拉的原著? 薛羽叹息地看了天欲雪一眼,为自己的废物感到十分忧郁。 “嗯?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小雪了?”薛羽突然道。 颜方毓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薛羽:“那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桌边的天欲雪依旧是以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本来淡粉色的面颊现在十分苍白。 听见薛羽说话也没有抬头,视线落在桌子边缘,只是木木坐着。 颜方毓打量了半天没看出来,只呛他道:“你自己劫来的孩子这么多天放着不管,反而怪起我了。” 薛羽被他说得心虚,当下便更忧郁了。 说起来他还从没问过天欲雪自己有意向过什么样的生活,但这孩子傻乎乎的还是个死心眼,保不准就想跟着天星子走,薛羽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你阿姊对你有所图。 那自己就只能当一当坏人,先强行把人带上,等以后再找机会…… “有人来了!”苏米突然神色一凛。 天欲雪头埋得更低了。 颜方毓摇了摇扇子:“是之前那个女人,还有……” 他顿了一下,眉头皱了皱道了声“奇怪”:“怎么还是算不出?” 众人出门一看,只见外头雨林中影影绰绰正极速奔来一道红影,不是天星子还是哪个。 她此时的形容竟比之前在拍卖场时还要狼狈,背后披风只剩半条,本来就鲜少的衣料破布般挂在身上。 那条油亮油亮蝎尾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裸|露的后背上从肋骨处伸展而出十二条蜘蛛腿,大部分都已断了。 苏米被这奇形怪状的人形生物吓得打了个抖,道:“院外设有法阵,一般人不会这么容易——”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噗”地一声轻响,小院上空突然显出一个倒扣在地的碗状法阵图样,与天星子后背几根尖尖的蜘蛛脚撞在一起。 天星子口喷鲜血跌进了院子。 苏米瞪大眼睛喃喃:“……闯进来。” 栏圈里的鸡和羊吓得吱哇乱叫,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天星子萎靡在地,鲜血一泊一泊从她身下渗出来。 颜方毓眼睛一眯,提起一旁天欲雪的领子:“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是你给她报了信?” 天欲雪双目低垂并不看他,冷淡道:“我身上一向有阿姊放的东西。” 薛羽心中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的拐人大业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他将天欲雪从颜方毓手中抢下来,护在怀里发表溺爱宣言:“哎呀,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左右她都成这样了,找过来又怎么,师兄害怕什么?” 院中天星子微微一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盒子,虚弱道:“仙君……救我一命……” 廊上人均是一愣,颜方毓勾手将盒子探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那朵极阴花。 师兄弟对视一眼,颜方毓将盒子交给岑殊,道:“你们别动,我去看看。” 说罢,便收了扇子跳下了楼。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雨林中又是一阵簌簌响声,一道金光劈头朝人打来。 颜方毓折扇一展,“啪”地将金光打开了。 “什么人!” 双方同时喝道。 林中走出一青衣男子,身量不很高,长相也不突出,只胜在宽背窄腰大长腿,四肢比例极其协调,便衬得人看起来十分舒服。 他走近空地,没有树木遮挡,阳光之下只觉得那人皮肤极其细腻,没有任何瑕疵,呈现出一种盈润的玉白色。 薛羽打量着他,只觉得有点眼熟。 男子暗暗打量了他们一眼,似乎也能看出小院中人并不与天星子是一伙的,便谨慎拱了拱手:“在下天枢季琅,此妖女抢了在下的东西逃窜至此,还望诸位不要插手我二人之事。” “啊!你是那个拍了极阴花的散座!” 薛羽此时终于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人了,天星子带着雪豹去客栈抢东西时,薛羽曾远远看了他一眼,对这人如此好的皮肤有些印象。 季琅脸色好看了些,点头道:“正是。” 颜方毓不着痕迹挡在天星子身前,笑眯眯道:“她抢不抢你的花是你和她的事,我自然管不着。可这姑娘刚刚用极阴花换我保她性命,现在已经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 季琅眉头皱了皱:“妖女这一招祸水东引,阁下便甘心接着吗?” 颜方毓笑了一声,扬声道:“小师弟,师尊贵人多事忙,恐怕平日也鲜少教你,今天师兄就来告诉你,我天衍宗一向重诺,拿人手短,向天地借因果,最终必将有所回还!” “天衍宗?你们是天衍宗人?”季琅仔细看了看颜方毓手上的折扇,谨慎道:“阁下可是姓颜?” 颜方毓笑眯眯道:“认识我?那就好办了。” 季琅下意识看了天星子一眼,面上悔色一闪而过,最终还是舒展长臂拉开架势,缓慢道:“若仙长依旧决定与这妖女沆瀣一气,在下只好勉力一试。” 他屈肘摆出某种拳法的起手式,衣料之外的皮肤下突然有繁复金纹缓缓亮起,那金光不断流动着,组成无数奇妙花纹。 两人说话间打在一起。 季琅身上金纹频闪,不时有与之前相同的金光从他身上各处发出来,向颜方毓打去,同时脚踩天罡步轰拳而出。 他拳头上亦满是金纹,不知是不是那金纹太密,显得他的拳头比之前足足大了一圈,打在颜方毓扇面上发出震耳的轰响。 颜方毓笑道:“天枢弟子肉身成阵,果然厉害!” 说罢扇面向下一压,季琅闷哼一声,手上金纹黯淡许多,骨节突出处甚至渗出血来。 他的攻势肉眼可见缓和下来,连拳头也恢复正常大小。 薛羽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 天枢!这也是原著中七大宗门的三巧宗之一,只不过出场太晚戏份又不多,薛羽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他对天枢最大的印象还是来源于天星子所在的归藏宗。 如果说归藏宗是修炼外物,那么天枢则是修炼己身。 他们最是珍惜身体,自有一套炼体的方法,因此天枢弟子无论长相与否身体都十分健康,皮肤莹润漂亮。 天枢弟子认为人修天生道体,最是顺应天命,便利用人体奇经八脉肉身成阵,可以认作是自带符纸符笔的符修,人体中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可以是其成阵的纹路。 因此天枢自然与随意改造自身肉|体的归藏宗不对付,甚至认为身体有残疾,大道就不会圆润完满。 天星子说自己与季琅是老熟人确实不是假话,不过应该是老仇人才对。 突然蹦出来拦路的,也必然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理顺了这些,薛羽突然觉得之前那些隐隐怪异的地方有了解释,但冥冥之中又好像有什么关窍没打开。 原著中极阴花也是在拍卖会上现身的,当时是被颜方毓拍下,后来颜方毓因李修然而死,极阴花辗转到了李修然手上,最终与清灵草、鬼神辟易一起用于清除他体内顽毒。 原著世界是围绕着李修然转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极阴花提前出世,必然也是为了李修然。 可是李修然呢? 薛羽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抬头叫了两人一声。 “季仙长如此不愿意放弃这极阴花,想必定是迫切需要。可这花是用来祛毒的,我观仙长身体康健,应该并无顽毒在身才对。”薛羽打商量道,“不瞒仙长说,我们也非这极阴花不可,若仙长肯割爱,我们定能帮忙解决仙长的难处。” 他顿了顿,谦虚道:“仙长既知天衍宗,应也知道我们主要也不是特别会打架。” 有人愿意□□脸,季琅自然顺水推舟停下了手。 他消下金纹冲薛羽点了点头道:“确实不是为我,是我有个朋友身中蛊毒。” 薛羽心想妈的果然如此,面无表情道:“你这个朋友,不会叫李修然吧?” 作者有话要说:月初了……立起不咕不咕的大旗【】 第88章 088 听薛羽说出这个名字,季琅也是一呆,那面上表情明显不是迷惑,而是惊讶。 在场众人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只有岑殊淡淡向他那边看了一眼。 薛羽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连珠炮似的发问:“你什么时候遇到你那个朋友的?七天前?八天前?在哪儿遇到的?鸿武宫十沙雪域?还是边儿上的哪座小城里?” 季琅被他问得一愣一愣:“你也认识他?” 薛羽了然。 到这会儿剧情就全接上了,李修然有幸从鸿武宫逃走,中途不知怎么着被季琅救下了。 而之前雪豹跟着天星子在客栈中看见的、季琅房间中躺着的那个人,八成就是李修然。 天枢的人救李修然,原因应该也与天星子差不多,李修然体质特异,这种修体的宗门必定都要抢一抢他。 李修然身上带着元丛竹某个徒弟种的蛊毒,修炼不得,极阴花便要适时出现,再由季琅出面为他寻来拔毒。 这世界还是围着李修然转的,只不过多出个薛羽,稀里糊涂把东西给截住了,这真的是个巧合。 季琅见他思索,似是想岔了什么,眉目舒缓一些,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 “季仙长想错了,我与他可不是朋友。”薛羽打断他,“仙长既然要替他拔毒,可问过他这毒是怎么中的?” 季琅蠕了蠕嘴唇没发出声,薛羽继续道:“是了,季仙长正人君子,不爱干那种揭人老底的事儿。不过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就可以告诉你。” “李修然偶得鸿武宫秘法传承,但出言不逊惹了鸿武宫宫主不快,人家不愿意把好处留给他。但那传承没法从骨子里剃出来,便只好在他丹田种下慢毒,使其无法修炼。你见到李修然时他是不是虚弱不堪、浑身是伤?那便是在鸿武宫里受的刑。” 薛羽顿了顿,向旁边的苏米偏了下头:“要说起来这毒还是他师父种的,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他。” 苏米虽是小徒,但事关金耀决传承,整座鸿武宫上上下下都没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被薛羽这样一提,也明白过来李修然是谁。 他清脆应声道:“是我三十六师兄的蛊,从在脐下两寸处入,丹田灵力吸九留一,每月逢七逢五吸干净,彼时人虚弱至极,连床都下不得。” 薛羽在一旁腹诽,好家伙真能收。 季琅神色僵硬:“仅、仅是出言不逊——” “哦,我突然想起来。”薛羽又打断他,“你们天枢不是最推崇身体完备?李修然身体已经残缺,你养着他,不会真的是想跟他交朋友吧?” 季琅震惊道:“你说什么?!” “李修然是出言不逊,但不逊的对象是鸿武宫宫主的女儿,他嘴上不干不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人家女儿,被人家爹一刀——” 薛羽左手虚握,右手凌空一切:“咔嚓!” 他这声音配得血肉迸溅,在场人无不觉得腿间凉飕飕的。 薛羽若无其事道:“他还能活蹦乱跳被你捡到,大抵是因为鸿武宫立马就给他用上了什么续骨生肌的药物——” 他突然一顿,咧嘴笑了笑:“我说的是‘肌肤’的‘肌’,别想岔了。” 季琅面部抽搐,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他那断口立时就痊愈了,跟没长过东西一样。”薛羽无辜道,“凭空生出肢体,非天材地宝不足以应对,那可比区区一朵极阴花难找多了。” 然而如果李修然需要,那天材地宝肯定前赴后继地往他身上扑,但此时季琅肯定不知道这个,薛羽就拿这个话逼他。 果然,只见季琅脸色黑如锅底,想来是难以取舍。 薛羽火上浇油蹿腾道:“季仙长如果还不信我说的,不如回去掀开被子看看,身上没了个东西总做不得假。” 季琅脸上闪过一缕恨色,显然已经信了八成。 他又随意敷衍两句。对众人拱了拱手,略显狼狈地准备告辞。 薛羽冲着他背影装模作样地抬袖抹泪:“仙长拳拳友爱之心真是感天动地。” 季琅脚下一滑,差点没绊个跟头。 “对了。”他回过头,面容阴郁道,“我与这妖女只是半路搭伙,同演一场戏,她此时如此作态,不过是先行示弱,等我与你们闹将起来之时趁乱掳人。” 季琅那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本来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的天星子陡然暴起,向架起二层楼那么高的小连廊略去,直取薛羽面门! 天星子身边的颜方毓根本来不及制住她,一个眨眼间人已在近前。 薛羽之前为了同季琅喊话,正站在走廊最边上,此时他与天星子离得最近。 天星子速度太快了,薛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微缩的瞳孔中便已倒映出对方满是血污的脸。 十二根蜘蛛腿在这个腾跃的瞬间噼啪乱响,新肢从她破败的肢节中抽了出来,又齐齐向薛羽伸去。 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天星子不动了。 她像被定了身一般,维持着矮身蹲立在围栏上的动作,面上还是之前疯狂的神色,淬了毒的暗绿色蜘蛛腿尖端离薛羽肩膀只有半寸之遥。 薛羽心脏都漏了一拍,此时才缓过劲来,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背脊正好撞进一人怀里。 岑殊也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雪豹放在了肩头,此时胸前空空荡荡,正好被薛羽填了个满怀。 后者筑基刚过,身高抽条,人往岑殊怀里一镶,脑袋顶蹭在岑殊下巴尖上,正正好。 他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脑袋一沉,又一钝痛,岑殊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进他耳朵里。 再加上一部分骨传导,那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种细微的差别。 “方毓。” “好说。” 颜方毓扇子一挥,人已出现在另一边,将走出几丈远的季琅拦下了。 后者面上狼狈之色更甚,沉声问道:“我已不欲取那极阴花,又好心示警,仙长还拦我作何?” 颜方毓道:“天枢与归藏一向不对付,你又怎会帮她的忙?她手中拿着你所需要的极阴花,不给你却给了我们,可见她允你的报酬应该比这极阴花更珍贵。” 他顿了顿,又笑眯眯道:“再者说,诓了我们拍拍屁|股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季琅人又不傻,他与天星子本身就是塑料合作关系,此时合作破裂,临走之前还坑人一把不说,颜方毓一问,他当即就把天星子给卖了。 “鬼神辟易在无尽海。” 季琅第一句话就把在场的天衍宗三人说愣了。 药宗长老曾说过的,对于岑殊来说比清灵草、极阴花更加奏效的药方,只在传说中才有的鬼神辟易,竟是在无尽海。 怪不得原著中李修然要去一趟无尽海,薛羽想着,原来是去找这个。 季琅继续道:“天星子掳了无尽海外门领宫,她说此事若成,便将人交于我,让我带着人去换鬼神辟易。” 颜方毓回了回神:“……她说你就信?” 季琅点点头,隐晦道:“无尽海的外门领宫……我以前曾远远见过一次。是她。” 颜方毓确认季琅没有说谎后,便侧身让过,不再拦他。 季琅点了点头,抽身欲走,突然又被颜方毓叫住了。 一块白玉牌突然落进他怀里,他不明所以抬头,正对上颜方毓和煦的脸:“怎能真的让季兄平白花钱,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也不知玉牌里放了多少钱,季琅脸色明显好转不少,真心实意冲颜方毓拱了拱手,匆匆消失在密林里。 见人一走,颜方毓笑容淡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摇了摇扇子,回身落在连廊上,听见薛羽忍不住的吐槽:“这人怎么跟个二傻子似的,这是说换就能换吗?万一人家不乐意换怎么办,而且这可是上门砸场,人家阖宗之力难道还打不过你一个人?” “这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八成打的是人物双收的主意。”颜方毓随口道,“他二人今日若顺利将咱们拿下,天星子要你,季琅要花,无尽海领宫只是个添头,跑不跑那一趟都行。” 言罢他嗤笑一声:“谁知道骨头不好啃,又被你递了台阶,当然顺势就下了。” “之前我就该看出来,天星子的家当明明都在飞舟上,她被季琅追杀到走投无路,怎么也该唤飞舟下来,跑来找我们算什么事儿,原来是跟季琅打着这个主意。” 薛羽撇了撇嘴:“不过你都给他钱了,季琅也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能说是替天道给气运之子打了个工,还是白干。 颜方毓凉凉乜他一眼:“平日里也没看出来,你还伶牙俐齿的挺能说。” 薛羽笑嘻嘻道:“哪里哪里。” “拉倒。”颜方毓本来想敲他脑袋,但他脑袋上垫着岑殊的脑袋,他实在没法下扇子,只好退而求其次仅言语嫌弃道,“当我这儿夸你呢?” 他话锋一转,喃喃道:“不过这回也算意外之喜,竟让咱们把鬼神辟易找到了。” 颜方毓目光下意识飘向岑殊,却见后者微微皱眉,似是一副不太赞同的样子。 他猛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是说,竟让咱们找到去无尽海的门路。” “咱们当年在小药宗时,药老不是也说看不出这小豹子灵府有何问题,只能等他结了元婴后开辟灵府、或去无尽海找主修神识的修士看一看。”颜方毓一合扇子,笑容可掬道,“如今他离结婴还早,去无尽海的机会却送至眼前,咱们救下无尽海领宫,让其带我们去师门瞧瞧病总不是件难事。” 当然,如果能顺带借一借鬼神辟易,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是在从前,阻了天道之子的气运,光拿到一个极阴花就如此波折,岑殊根本不会同意再上岛去取什么鬼神辟易。 可他之前在鸿武宫时已勘破壁障,心中一片坦途,就算还不至于主动招惹李修然,但也不会再躲避机遇、龟缩一隅。 再加上岑殊怀中人脊背蓦地僵硬,后脖领上涔涔冷汗尽往下落。 两人离得这样近,肉贴着肉、骨磨着骨,他都敢在人怀里抖成这样,是生怕对方咂摸不出什么端倪来。 岑殊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知道这小东西分明是害怕了。 他悠闲启唇,下巴尖在薛羽脑壳上轻轻顶了一下,顺水推舟道:“也好。” 这一下顶得薛羽人都蒙了。 他心底“咯噔”一声,想着:完了,他雪豹没长脑子的事实终于是要暴露了! 第89章 089 于是众人一齐向栏杆上蹲着的天星子看去。 她损坏的蛛脚在冲过来的一瞬间已全部修复完毕,此时十二根墨绿色长刺在她身后张牙舞爪。 又因为数量太多,密密麻麻排在她背上,看起来十分瘆人,好似某种异形怪物。 这蜘蛛脚似是每条肋骨上原都附着一根,这才显得她平时后背略有佝偻,要穿披风遮着。 但此时蛛脚全出,也没人有功夫欣赏伊人美背。 颜方毓看了看觉得十分辣眼,又转回头看了看师尊和师弟。 二人连枝分叶、沆瀣一气,相比之下也不知道哪个更辣眼,于是颜方毓只好闭目“哎”了一声,放弃道:“师尊抬抬手?” 薛羽后背衣料略微一动,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贴在岑殊怀里。 这□□、众目睽睽的,他们的样子好像太亲昵了,弄得他略微有点不太好意思。 于是薛羽赶忙往旁边让开,岑殊下颚一空,脑袋略微沉了沉,搭在肩上的长发顺势落了下来。 颜方毓实在没忍住:“啧。” 术法被岑殊勾指头抹去一些,这边天星子终于得以吐出口气。 院中其他人这样云淡风轻、畅快交谈,谁又能知她心中那种绝顶的恐惧。 天星子扑来时只觉得自己已经够快,可岑殊定她身的速度更快,只一瞬,她的身体就完全停止了。 ——没错,不是定住,是停止。 对方所用的并不是那种寻常的简单定身术,天星子停在原地,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冷汗都流不出来。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似乎停留在一具死物里,时间的流逝在她的身体中完全感受不到了。 改变世间规则、玩弄时间,这根本不该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天星子恐惧极了,她自然听到了之前颜方毓说的话——与上天借因果,可以说天衍宗修行的本来就不是仙道,而是天道! 前些天在拍卖会场时,天星子明明能感觉到这群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且是她看中的小玩意儿身上气息蕴得最多的那一个,已是内里残破、气机溃败散乱,与凡人无异,不养三五个月绝无恢复可能。 小玩意儿忽略不计,另一人可能对付起来有些麻烦,她略施小计诓得天枢大弟子与她同来,以二打一,本来也是为保事情万无一失。 可千算万算,她没算到那“另一个人”也这样难缠,找来的临时同伴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更没算到那本已不行了的、应就是被那小玩意儿称作师父的人——岑殊,他竟已大好了! 难道那日在拍卖会场那种种弱态都是他装出来的? ——不、不可能,完全没有道理。 彼时天星子已是重伤,且手中还拿着他们需要的极阴花,说白了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她仅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岑殊没有任何向她示弱的必要。 所以他真的是仅这几日就将身体养好了? 仔细看来,那能吸人灵力的小玩意儿身上本来已浅薄些许的他人灵力,短短几日间就又重新浓郁起来,要将人浸透了似的。 且天星子观他眼含春波、双颊带粉,分明是一副动过情的模样,可能距现在还没过几个时辰。 “炉鼎”二字几乎瞬间便出现在天星子脑海里。 天星子本就对这师徒之名心有怀疑,看到岑殊另一个徒弟的修为时,便更加确定了几分。 师徒定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这小玩意儿根本就是被岑殊养在身边充作炉鼎来用的,根本没有上心教养,不然修为也不该这么差劲。 天星子在心中埋怨岑殊,这样一个难得的体质,放在她手中会养得多么厉害,他却只把人当炉鼎用,真真暴殄天物。 如果薛羽此时像原著中李修然那样修为高深,那天星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轻他,而是会百般讨好,说为奴为婢也不为过。 可现在薛羽只有筑基期,还被岑殊笼在手心里。 炉鼎么,说到底也是个玩意儿,是个物件。 天星子虽然面上被压得狼狈,但这人一向疯得很,再危险的境地都见过,此时已重新冷静下来,理出了对策。 物件的讨法跟人的讨法截然不同,天星子想从他这里拿一个炉鼎,就要用其他相似的东西来换。这就与她跟季琅作交易时是一样的。 天星子现在虽还不能动,但已能喘气、能说话了。 她吐出口浊气,温颜笑道:“各位仙长是要上无尽海去,那领宫我自然双手奉上,倒是几位去我飞舟上将其‘救下’,有恩于人,不怕她不带几位上岛。” “除了这事,其他事我亦是能帮的。”天星子声音又软又媚,像匹撩人的丝缎,一层一层拂在人身上,“此次唱拍会的暗场拍出一个炉鼎,这小哥一起去了明场,想比定是知道的。只是那群人有眼无珠,错人了东西,那哪里是什么炉鼎,是魔族!” 颜方毓呼吸一错:“魔族?” 他下意识看了岑殊一眼,只见对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天星子见状暗喜,继续说道:“那魔族唱拍时杀出一伙黑衣人,个个是好手,将整座唱拍会的人杀得只剩下三个活口,连那魔族也没留。” “当年的清世行动,岑长老比我等更知晓细节,便更应该知道魔族事大,牵扯众多。” 岑殊作为现在天衍宗辈分最大的那个,早就享受晚年退休生活,退居二线不担任长老了。 天星子叫他岑长老,是指他八百年前共商大事时岑殊的职位。 她线放得差不多了,停了停,等岑殊答她话。 果然,只见岑殊冷冷看她一眼,道:“继续。” “我寻到了条暗线,有人往世家里送着魔族。” 颜方毓的扇子“刷”地被他合在手心里。 之前他扇面上墨字明明灭灭,演算时只觉得天机遮掩,半点也算不出。 他一向是仰仗卜算,号称事无不可算,捷径走的多了,此时老天将他捷径一砍,没答案可翻,他两眼一抹黑,知道的事情自然不比自己下手查的天星子多。 颜方毓嘴角勾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先等等,你我虽第二次碰面,但我也看得出你这人精明得很,一来一回都有算计,此时突然抛出这么一个好处,又是在想算计什么?” 天星子眉眼微垂摆出一副异常恭顺的样子:“凭这几日相处,我只觉得与弟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岑仙君既为其师长,我便想与您讨要这份姻缘。” 众人:“……” 颜方毓:“…………啧。” 祸水。 薛羽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都缩成细细两条小缝。 “腾”地跳去岑殊身后抓住对方衣带,薛乙己探出半个脑袋一本正经字正腔圆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天星子没法挪脑袋,只好将通红的眼珠子转向他那儿,似有些幽怨道:“这几日姐姐如何待你,弟弟竟还没看出来吗?” 薛羽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内心脏话说也说不出来,只好揪紧岑殊衣服贴在人后面。 岑殊表情喜怒不辨,亦不说一句话,立在天星子面前时,直教人觉得像座遮天蔽日的高山,仰望时令她喘不过气来。 天星子后脊浸出些冷汗,她牙关微动咬了咬颊侧软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着,他再怎么是个小玩意儿,也是长着颗肉做得心的,自然有喜好偏颇。 天星子观他总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一派天真痴态,便知道岑殊一早就养歪了他,用着人时定也是糊里糊涂、糊糊弄弄。 便一如她自己这样养着天欲雪。 这样的璞玉原石最坚固、亦最脆弱,天星子知道只要岑殊对她开出的条件有那么一丝丝动摇,他在那小玩意儿那里便已经输了。 天星子再度开口,语气隐隐有些急迫,不再是对着薛羽,而是冲着岑殊。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个以物易物的交易,她从岑殊那里得来一只炉鼎,便用一个作用相似的魔族来换。 一换一不够,那便再加一些筹码。 “无尽海修士虽体魄修为皆不怎么样,但其神识元婴异常强大,即使是岑仙君这样的人物,想要得偿所愿怕是也有些难度。” 她说话时眼珠子在几人间来回抖动,此时目光便落在天欲雪身上:“我亦有其他保障——” 薛羽呼吸一滞,几乎是瞬间便听懂了天星子的意思,他刚要说点什么,却听岑殊突然开口:“我既为师长,亦会担起师长责任,替爱徒把关。” 这人负手而立,指尖正好搭在薛羽捏紧他罩衣的指背上,弹起食指暗暗敲了他一下,口中则冷淡道:“你心思不正,不行。” 天星子眼白布满血丝,眼中一片癫狂神色,语气却诡异地柔和了下来。 “仙君将我说得这样不堪,难道您不是也同我有一样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俺失去了最后一次拿到全勤的机会【恍惚 下个月不一定能写够一整月了 第90章 090 人的脑袋是天下最能盛秘密的容器,就算是神识强悍如天欲雪,也不能直接从脑壳外面读出别人在想什么。 而大脑是何其精妙的物件,脑回路错了是常有的事。 因此天星子这句话犹如一记乱石投入水中,却在当下三个正经大人心中,平白漾出三种截然不同的涟漪。 在天星子看来,自己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向岑殊讨人打得是炉鼎的心思,岑殊拘着他亦是不想割舍自己的炉鼎。 这就算是豁出性命的威胁,她就是要激怒岑殊。 只要岑殊怒了,就证明他心里有鬼,那小玩意儿肯定是要心伤的,到时候自己再趁虚而入,岂不美哉。 而岑殊在鸿武宫见了好大一群狂蜂浪蝶,再加上“失恋”依旧是扎在他与薛羽之间、隐而不发的一根秘刺。 天星子说要来求姻缘,岑殊就真的当是求姻缘,根本没屑得去探一探她言语底下打得是什么主意。 她是什么心思? 岑殊真的同她有一样的心思? 这倒是真的将他问住了。 颜方毓听他们在这儿一问一答,话题从艳事拐到正事、又从正事拐到艳事,手中的折扇都摇出朵花儿来。 平日里两个正主腻歪院里人还不够,这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还非要让他师尊在人前再表现一道。 他茶楼话本子听得多,心中已给此时的场景续出好几场大戏,统一是他师尊冲冠一怒为蓝颜、臂搂娇夫怒斥登徒子好不要脸的剧情。 颜方毓心很累。 这时他又再一次庆幸那只蠢熊猫不在这里,此时水已经够浑的了,不需要再加一个人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相比之下,薛羽自己的想法就简单很多。 虽然他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什么都不能挑拨离间他跟岑殊师徒——主宠——父子的多重主义混合关系。 天星子是在放屁。 天星子说完话,便目光灼灼盯着对面的人,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反应。 如果说岑殊眼眸微微幽深还算在她计划范围之内,可他旁边的真徒弟突然瞪了过来,目光疲惫中还带着点愤恨,就让天星子有点懵。 于是薛羽依旧缩在人身后,警惕盯着她的表情像是被陌生人平白撸了一把毛后,躲去主人后面狐假虎威哈人的憨憨家猫,这就已经不足挂齿了。 这波天星子已经在第五层,岑殊还在第一层打转儿,颜方毓一脚踢翻这对狗男男男女,一溜烟飞出了大气层。 一时间场面就是非常混乱。 天星子面上显出些带着狐疑的狼狈,猩红唇瓣翕合,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旁边颜方毓“啪”地一打扇子:“你可闭嘴吧!” 说着重新封了天星子的喉咙,绝不给狗粮留出一丝落进他嘴里的可能性。 旁边岑殊瞧了徒弟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把禁制又加固了几层。 - 兵分两路,颜方毓去渔羊城外上空寻天星子的飞舟,岑殊带着小徒弟回拍卖场地那里瞧一瞧有没有残留下什么线索。 之前岑殊昏迷,颜方毓脱不开身,这些事情便都搁置了,今日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也并没有耽误早上师徒两人商讨后定下的计划。 至于俘虏就被留在小院里,岑殊亲自下的禁制,还不是区区天星子可以解开的。 日头西行,众人又聚回小院,元丛竹照样不知所踪。 苏米说他师兄有传信回来,说这熊猫正在离此地几百里外的一处竹林里胡吃海喝,旁的事也没有,就是已经吃秃了了半亩竹林。 颜方毓幽幽的目光又落在薛羽身上,后者毫无察觉,坐在岑殊身边模样乖巧地捧着碗喝粥。 几人对了对信息,颜方毓已找到了飞舟所在,上面关着的也确是无尽海的领宫。 他这几日接连数次卜算不出东西,还好此事无关天道遮掩,他翻着答案终于扬眉吐气。岑殊那边却进展不是很顺。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废墟中自然已经没什么线索可查,岑殊只好去查别人查出的东西。 自他们走后,那些被他镇压而亡的黑衣人尸首竟不翼而飞,一同消失的还有暗场中所有拍品——包括已断了气的那“炉鼎”。 徒留一栋被掏空的宅子、和一地血肉狼藉的尸体。 这场拍卖本就是暗拍,宾客们各自保命。 神仙打架的事情,一个小小渔羊城自然惹不起,只当是有人黑吃黑劫掠拍品,后又杀人灭口消灭证据,仅此而已。 至于是什么人吃、怎么吃、都吃了些什么,便没人再揪着查了。 他们天衍宗门人看起来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却真真是在老天爷手底下讨饭吃。 可若是老天爷不愿意赏饭,会算卦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抓瞎。 因此魔族这事就算让岑殊自己来查,都不一定有天星子这样真正用自己耳目查线索的人知道的东西多。 一顿饭吃完,最后由岑殊拍板:“先去无尽海。” 两个徒弟各自应下,养足精神等明日一早启程去飞舟上“救人”。 - 上次薛羽一句“失恋”闹腾出这么多事,这回他真的有心想与岑殊解释解释。 但白日里他师父看着一本正经,完全没有与他谈论天星子一流的兴趣。 渔羊城里人来人往、热闹异常,薛羽怀里揣着他身为人最后那点稀碎的羞耻之心,还是把话给憋住了。 之前薛羽跟岑殊住一个屋子,纯粹是因为要照顾病人。 可此时病人活蹦乱跳,谁也没提要换屋子睡。 理由不同,但殊途同归,两人还是前后脚进了小院中最大的那间屋子。 薛羽把岑殊刚点起的灯火吹了,关紧门,又打上窗,登登登跑去床边盯着人家看。 月还没上来,外面黑咕隆咚,屋里便也一片晦暗,只有院中残余的灯光从房门透了进来。 人形眼底还残留着某些兽瞳的特性,在这样微弱的光亮中闪着一种奇异的荧光。 雪豹从岑殊怀里跃了出来,不知道摸黑跳去了哪里。 小号悄无声息地替换进去,落进岑殊臂弯里,被后者从善如流地扣住了腰。 一时间他们谁都没说话,黑暗中,像一对在别人家檐下交颈偷|情的小鸳鸯。 薛羽霸占着刚刚自己大号呆过的位置,把脑袋贴在岑殊胸口,想了想,有些忸怩地说道:“师父你别听那谁瞎说,她根本不是喜欢我,她就是馋我身子!” 岑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心音在薛羽耳下十分平静:“她说为师与她是同样的心思。” 岑殊现在已很少再自称“为师”,冷不丁来一句,听得薛羽发根都要竖起来。 “师父么……师父不一样的。”薛羽含混着斟酌词句,讨好似的蹭了蹭他胸口,说道,“而且应该是我馋师父身子。” 说着抬起头就要亲他。 岑殊昂首上半身略微后仰,薛羽这个吻就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薛羽不甘示弱地攀上他的肩膀,直起腰顺势而上,露齿咬岑殊的下巴。 他的犬齿比一般人要尖利,平时被异样的发色和瞳色压着,这样的犬齿只是野性的点缀之一,不太打眼。 黑暗中颜色隐去,齿尖落在岑殊下颚骨时,便在痒中掺杂了些零碎的痛意。 薛羽推着岑殊将他向按去,两人跌在蓬松的被褥里,扑出一团带着新鲜木香的潮气。 他双手搭在岑殊肩头,小狗一般在他怀里拱着,鼻尖顶开他衣领上紧扣的盘扣,在他颈根嗅来嗅去。 只觉得对方衣服底下透出的熟悉冷香味道非常好闻,这样近距离贴着时香气更加浓厚,就是嗅着嗅着便让人觉得有些脑壳发昏。 “我……我馋师父身子。”他嗫嚅着说道。 岑殊一手落在薛羽微陷的后腰,另一只手从自己颈窝中将这只胡乱磨蹭的脑袋抬起来。 “还有呢?” “我想……想帮师父的忙……” 昏暗的莹光中带着潋滟的水色,岑殊将湖水抬近了一些,平静逼问:“还有。” 怀中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和无助:“我……我……师父……” 岑殊等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什么。 那些张牙舞爪的浓稠、和迫人的气势于黑暗中无声收拢,他沉默地扳着薛羽的下巴,折下脖子同他接吻。 薛羽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下意识觉得自己大概是答错了 可岑殊主动亲他,便又让他觉得有些带着疑惑的侥幸。 鞋袜早在上床时就被蹬掉了,薛羽赤着脚踩在岑殊脚背上。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够舒服,十根脚趾头用力蜷紧布料,将对方的袜子也蹬掉了。 足部其实是个比较私密的地方,甚至在某些时候,会带上一些朦胧狎|昵的色彩。 两人触碰过手指、脖颈、嘴唇、舌尖,却也是第一次赤足相抵。 薛羽脚趾踏上岑殊覆着微凸血管的裸|露脚背,心跳的速度竟没比他第一次向岑殊讨要一个吻时要慢上多少。 但黑暗多少会帮忙遮掩一些羞耻之心。 与那个肖似清晨的深夜相反,薛羽觉得,此时是他需要岑殊的帮助。 “师父……师父……” 薛羽在接吻的间隙细碎地唤人,蹬着岑殊的脚踝,脚趾撩开裤脚踩上他赤|裸的小腿,把人当成猫爬架一样傻头傻脑往上攀。 岑殊手心中起了一层薄汗,身上冷香味道也越发馥郁了。 薛羽觉得自己像只被香味吸引而来的小蝴蝶,脑壳昏昏地在他身上打转。 可薛羽又发现,岑殊唇舌滚烫,手掌也灼人,身上却没什么动静。 岑殊温柔地亲他,亲了许久,直到薛羽自己也从头昏脑涨的热意中冷却下来,窗外凉月浸着夜重的寒意。 岑殊拍了拍他的后脑,平和道:“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岑殊(训练猫猫ing):答对了有奖励,答错了也可以有一个亲亲。 第91章 091 第二天一早,他们几个站在小院门口跟苏米告别。 颜方毓冲人像模像样地揖了一揖,护额上镶着的蔚蓝宝石在晴日下闪着剔透的光,衬得他像个翩翩有礼的世家公子。 “小苏兄弟还替我向尊师道个谢,这几日,劳烦照顾家师和幼弟。” 苏米双颊涨红,头摇得像拨浪鼓,鹌鹑似的跳开躲他的礼:“应、应该的!” 颜方毓叹了一声。 他本来也算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积福之家,谁知道他家老小不声不响搅合在一起,他作为家里唯一一个青壮年,只能支棱起来扛着房梁,大小事情一应接手。 孤家寡人真真没有道理可讲。 但颜方毓敏锐地察觉出今早这两个好似都有点不在状态。 岑殊是从出了房门时就开始飘,神仙似的,眼睛就没落到过地下;薛羽则在他们准备告别时就在出神。 他心里在纠结要不要把天欲雪留在这儿,留给元丛竹。 计划里本来是没有这个归宿的,奈何这间屋子住得舒坦,饭菜也好吃,薛羽就有点动心。 苏米在他们走后肯定就要去百里外的竹林找元丛竹了,天星子被岑殊定在院中,三日后才会解禁,那时候他们早已跑得七七八八,不足为惧。 然而元丛竹不要人,天欲雪虽然也不是人,但毕竟也不是毛茸茸,人家不一定待见他。 再加上天星子出身归藏宗,归藏宗跟鸿武宫关系挺好,人要被元丛竹带走,到时天星子不一定会不会堵门要人。 薛羽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吭声,带着天欲雪一起走了。 他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埋头走路,乖巧得只露出个雪白发顶的天欲雪,凭空又生出几分嫁女鹅的老父亲心态,不挑个好婆家他不放心。 - “救人”之前,几人细细问过天欲雪,确定他没在天星子抓人的时候露过面,这才放心也将他带了上去。 戏演得很足,岑殊凌空祭出翻手星河,信手一劈,将罩着法阵防护的天狼星轰成了两段,断口正好落在关着无尽海领宫的屋子。 百年内归藏宗出落得最精妙的一只飞舟,只一个照面就让岑殊给整报废了,很难说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颜方毓摇着扇子看着巨物从高空中轰然坠地,破壳烂甲碎得到处都是,开始有些纳闷凭自己师尊这个报复的劲头,怎么天星子还能全须全尾地被关在栏圈里,连条蜘蛛脚都没折断。 薛羽跟那人一起从裹成茧的蜘蛛丝里被扒拉出来,无尽海领宫也就变成人家师父救自己徒弟时的顺带品。 救命恩人的名头水到渠成。 无尽海的外门领宫名叫笛昭,是个女修。 薛羽从看了她的脸心里就开始“咯噔”,听人报了名字又“咯噔”了一下。 笛昭修为不俗,比薛羽高出三四个大境界,资质应该也不差,外貌维持在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可见结丹之早,与天星子颜方毓之类也差不离。 要说起来她与天星子修为确实相差不大,但笛昭身为无尽海领宫,主修的是神识,因此就算天星子有飞舟做倚靠,也决计抓不到她。 然而天星子身边跟着天欲雪,神识相冲,还是萤石略占上风,笛昭这才落进天星子手里。 她身为外门领宫,许是是时常照顾弟妹,这张年轻的脸上便常常显出一种带着包容的平和。 简而言之,就是母性的光辉。 笛昭不知在茧中困了多久,被扒出来时双眼因畏光而有些无神。 她道了谢后勉力与众人攀谈一会儿,目光落在“娇弱”倚在岑殊怀里的薛羽身上,十分自然地拈掉了他颊上没擦干净的半片蛛丝。 薛羽看着慈爱问他有没有事的笛昭,“女鹅”两个字怎么都叫不出口,反而还很想叫她一声“妈”。 李修然七个老婆,自然不会各个都详写,笛昭就在那“略写”的部分里。 她被之前姿态万千各有千秋的后宫们光环笼罩着,衬得更像是为了给李修然自由进出无尽海的工具人。 比起老婆,笛昭更像是慈母,将李修然照顾得面面俱到。 包括□□上。 因此笛昭的人气在老婆中虽然不高,却有一批黏着度很高的粉丝,很难说是不是因为作者满足了他们某种不可言说的小癖好。 “您竟是无尽海外门领宫!”颜方毓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紧接着肃然起敬,“真是无巧不成书,不瞒您说,我等来到此处,正是想拜会无尽海。” 颜方毓将之前他们去小药宗给雪豹看脑子,又被药老推来无尽海的事情说了。 笛昭果然没有推辞,从岑殊手上接来雪豹闭目认真探去。 一道与灵力很不一样的凉意钻入雪豹身体里,他浑身一凛,有种从尾巴毛到脑瓜丝都被窥探一遍的感觉。 雪豹僵在笛昭手上,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被她有点笨拙地摸了摸。 薛羽人形也僵,这回是真的娇弱在岑殊身上,被人臂膀捞着,两眼一翻听天由命。 岑殊也不似之前说要上无尽海时眼底藏着戏谑的样子,看小东西怕成这样,心底有种微妙的不快。 想起昨晚半点没被说出口的答案,那种不愉快便更浓了。 好在笛昭探了雪豹半晌,有些惭愧地说她探不出来。 薛羽狂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又被续了一秒。 他软趴趴扒着岑殊,感叹生命如此美妙。 笛昭歉然道:“灵府无碍,灵智未开,恐怕是其他原因。” 岑殊面容冷淡也不搭话,颜方毓暗叹一声,这戏还得他自己来演,这群人一个都靠不上。 “如此,可否让我等去贵派师门再寻些人看看?”颜方毓急迫道,说罢,他表情倏地歉然,“对不住,实在是我等师门上下都十分疼爱这小豹子。” 这要求多少有些无礼,还砸人面子。 但笛昭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反而又怜爱地摸了摸雪豹的脑袋,只是看起来有些为难。 笛昭说道:“只是无尽海从未进过外人,我无法做主,还需遥问圣启。” 颜方毓虽然没听懂,但还是颔首道:“这是自然。” 笛昭向众人示意失礼,随后凝神闭目。 在场人面色均是微微一变。 薛羽是当中神识修为最差劲的一个,也仅凭雪豹的敏锐有些许感觉。 笛昭闭目时,似有道陌生凉意陡然出现,与刚刚探进雪豹身体中的十分相似相似。 约莫几分钟后,笛昭重新睁开眼睛,略有兴奋地答道:“圣山同意了,几位可以随我上岛!” - 无尽海一脉虽叫这个名字,但并不是真生活在海里,而是在海对面的一座岛上。 笛昭过海用的小舟被天星子打坏了,此时只能向岸边的渔家现买。 薛羽趁着她买船的功夫又有些犹豫。 原著中的天欲雪毕竟是在无尽海没的,虽然此时天星子还被摁在雨林小院里,没人将天欲雪变回萤石,但薛羽还是有那么一点膈应。 然而他总不能把天欲雪留在这儿,不说三天后天星子会不会找来,万一有拐子把他漂漂亮亮的小鹅子拐走了也难办。 薛羽捧着碗算了两卦,得知此行虽不顺利,但也有惊无险。 他心不在焉地从碗底拿出糖花生,自己衔了一粒,另一粒顺手塞进天欲雪嘴里。 天欲雪比薛羽还低一个头,好像吓到一般瞪大眼睛看他,一边腮帮子还鼓着,像只屯粮屯到一半的仓鼠,看起来怯生生的,看得薛羽父爱泛滥。 筑基后薛羽卜算后凝出的糖花生口感特别真,还甜。 他把自己口中的零嘴咽了,问天欲雪:“不好吃吗?”天欲雪摇了摇头认真嚼了起来。 薛羽越看越觉得鹅子甚乖,忍不住问颜方毓,不然将封恕叫来,在他们去无尽海时先帮忙带一带娃。 颜方毓扇面墨字一闪,道:“先带着吧,回来后再交给大师兄不迟。” 经过这几天相处,他隐隐约约也能看出来薛羽是在忧愁些什么,言辞模糊道:“说不定无尽海对他来说也是个归宿。” 薛羽茅塞顿开。 无尽海主修神识不问肉身,天欲雪身为萤石化身人形,神识如此强大,确实十分适合拜入无尽海。 于是他们此行并不仅是去诓无尽海的鬼神辟易,还是去给天欲雪相相婆家。 笛昭回来时已买好了船,手上还多了两个果子。 几个大人都已辟谷,颜方毓也没想起来叮嘱什么,笛昭却备下了足够的干粮和淡水,是专门给两个没结丹的小朋友备的。 她似是很习惯去照顾弟妹,随手将果子给两人分了,告诉众人他们将要在海上行三至五天,具体看天气。 无尽海周围环着特殊禁制,只能从海上行入,空中是不许的。 再说不停御器飞行即使是岑殊也会疲惫,如果有船只当然正好。 日头还没过头顶,众人已推着船下水。 岸边渔船没有特别大的,笛昭买的这艘也小,船舱中也能面对面坐下五六人,只是坐紧了便要膝盖碰着膝盖。 笛昭要掌舵,便自觉去了船尾不与他们挤,颜方毓根本没往船舱里进,直接就留在了船头。 于是船舱里就剩岑殊跟薛羽,以及一个孤零零的天欲雪。 自从出了海,天欲雪的脸色就不太对劲,小舟行了一两个小时,他突然捂着耳朵蜷在船舱里,面上浮现出痛苦神色。 薛羽赶忙问道:“怎么了,晕船吗?” 船舱外的笛昭闻声也躬身向里望来。 “吵。” 天欲雪抿着的嘴唇苍白,额上缀着细汗。他整个人包在一团纯色衣料中,竟分不清谁更白。 他说:“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好吵。” 薛羽一愣。 渔船不会走得那么远,因此此时海面上除了他们外廖无人烟,只余海水拍打船舷发出轻柔的沙沙声,风刮起海浪,便愈发衬出海上寂静。 笛昭面色轻松下来,撑着船篙笑道:“大海深邃,海中生灵比陆地上更多,你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证明你十分有潜质。” 她顿了一下,又说:“只是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能控制自己神识外放。” 说罢,她教了天欲雪几句收束神识的要诀。 其实天欲雪并不是不会。 他能帮着天星子将笛昭擒住,便证明他于神识一途比笛昭更加强横,也因此更加脆弱和敏|感。 就像在小院中无可避免地能感知薛羽和岑殊的动静一般,他亦无法阻挡那种混乱的呓语声钻进他的脑袋里。 越入远海,那声音越大。 薛羽见他如此难过,当即想让笛昭调转船头回岸上,可天欲雪自己不同意,只说要跟着去。 薛羽无法,只好让雪豹跳入天欲雪怀里,充作安抚人心的毛绒绒。 他豹长大了,天欲雪人小,不太能抱住他,便躺在一边座椅上,把雪豹当抱枕似的搂着。 黑白相间的斑纹已经长起来了,雪豹身上不再是小时候那种没墨一般的白色,长尾巴搭在天欲雪细条条的腰上,像是给他戴了一条宝石扣儿的腰带。 另一边岑殊虽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其实是不大乐意的。 这人虽然十分稀罕豹,但也十分有理智。当年在天衍宗吃锅时也愿意让旁的人抱着雪豹喂食。 就连他自己闭关不宜外出的时候,也要让薛羽小号抱着大号出去到处游荡。 但那就跟在电线杆子上贴寻猫启示,结尾写“猫没丢,就是他太可爱了想让你们都看一看”一样,那是出于一种炫耀的心理。 岑殊不止愿意让他给旁人抱,是愿意每个遇上的“旁人”都上手抱才好。 抱一抱,再让别人恋恋不舍送回到他手里,夸一两句“猫猫好猫猫”,这就是每个主人不约而同的恶劣癖好。 然而现在猫不是猫了,炫耀自然也不复存在。 岑殊恨不得他还是以前巴掌大的样子,被他藏在衣襟里到哪儿都揣着,让别人碰不着。 若是放在平时,他俩膝碰着膝腿挨着腿,薛羽不至于发现不了岑殊的异样,为了给将来的掉马刷一刷好感,也会赶紧上去给人撒个娇。 但他现在全身心都扑在鹅子身上,倒是把身边那么大一个人忽略了。 薛羽探身出了船舱,趴在船舷边望着海水。 离了海岸,海水的颜色变得幽深,阳光透不下多少,只在海面上浮着一层散碎的光鳞。 即使是修士的目力,也看不出水面下是否藏着什么东西。 薛羽看了一会儿,探出胳膊想舀一舀海水,指头尖还没伸出来,突然腰间一紧,被拉回了船舱。 岑殊不轻不重地扣着他的手腕,一股沁凉气息却沿着脉络一路侵上薛羽脑袋。 “别碰,”岑殊的声音凭空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海水里有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没咕没咕,抱着手机睡着了的事怎么能算咕呢。 第92章 092 薛羽被这句话惊了一跳,下意识反手一握,把岑殊的手掌攥紧了。 他瞪着岑殊的眼睛溜圆,瞳孔都收成细细一条,显然是一副吓到了的样子。 小船因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了一下,传来浪花不规则拍击船舷的“噗噗”轻响,一时间,薛羽只觉得自己的深海恐惧症都要被岑殊吓出来了。 他有心想问,但岑殊甚至没有传音,而是用神识直接进入脑内警告他,便证明隔船有耳,说话十分不安全。 可薛羽灵府未成没有凝出元婴,无法用神识向岑殊发问,只好摇摇他的手臂,让对方继续告诉他海里是有什么。 谁知岑殊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捏着袖摆把胳膊收回去了。 薛羽锲而不舍地把人胳膊拉进自己怀里,“嗯嗯嗯”地哼唧着又摇了摇,看向岑殊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恳切。 岑殊还不理他,又将手收了回去。 颜方毓本来是正面朝前坐在船头的,余光中瞧见小师弟蹦豆似的趴过来,又蹦豆似的弹回了船舱,他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跟了进去。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看见自己那清高自傲、端坐云头的师尊正微侧着眼睛,正襟危坐地跟身边人玩了好几个来回“谁的爪爪在上面”的逗猫游戏。 颜方毓:我就多长这两只眼。 他“腾”地站起来,让船篷把两个倒霉催的都给掩住,免得挨眼。 动作幅度比之前还要大,小船又因此狠晃了晃。 薛羽猝不及防,连惊带晃地歪进岑殊怀里,这回后者没推开,于浸墨般的垂发之间用一双淡然的眼睛瞧着他。 水波无声推着船,天地寂静,晃晃悠悠。 他侧躺在岑殊膝上,听见外面笛昭在问:“你怎么了?” 颜方毓的声音听着像是咬着牙:“腿坐麻了。” - 纵然薛羽再提心吊胆,但这一路上都十分顺畅。 恐怖灾难片中的什么章鱼触手怪那都是没有没有的,如果不是天欲雪脸色依旧很差,他都要怀疑岑殊根本是在驴他。 天气很好,无风无雨,他们只花了三天半的时间就见了岛。 只是直到这时,岑殊依旧没告诉他海中有什么东西。 薛羽只恨当时看原著时后半本囫囵吞枣,无尽海这部分更是只跳着看了看感情戏,否则哪用得着一路上这么扒拉着岑殊。 都怪这该死的好奇心! 无尽海是海中央环着的一座岛屿。 但说“一座”也不太准确,那是四五块离水的陆地凌空架在海上,一层又一层,每座陆地边沿都哗哗淌着海水。 于是一座座瀑布就将凌乱无序的岛屿连接起来,最底下一层瀑布正落进大海里。 不知是海水托着岛,还是岛边挂着帘子似的水。 行小舟从远处看,便能望见于海岛边沿的腾落间,海水溅起水丝靡靡,像是整块岛系都笼罩在一片浓白的水雾里。 高耸入云的岛屿高高低低,上头缀着苍翠绿植,像一座座起伏的山头。 水雾婆婆娑娑萦绕其间,不知怎么聚散而成一道道漂浮的水带,将他描绘得像连绵的海上仙山,那是山间才有的云雾仙气。 颜方毓摇着扇子躬身进了船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他嘴巴都张开了,目光在舱内的老弱病上环了一圈儿,又合上嘴巴出去了。 “咱们到了!” 笛昭在船尾摇着船桨,声音里带着些归家旅人难掩的激动。 薛羽撑着夹板从船舱里向海岛的方向望,震惊之余问道:“这么高,怎么上去?” “水流之中皆能行船,”笛昭解释说,“看见岛边挂着的瀑布了吗?咱们从那儿上去。” 薛羽看着远处道道与海面呈垂直夹角的瀑布流,深觉牛顿和他们的棺材板,总得有一个要掀起来。 笛昭将小船行到瀑布之下,泛白的水花从极高处落下来击打在海面上,发出巨大的“啪啪”声,溅得众人的衣服都是潮的。 然而也不知笛昭是怎么控的船,奔腾怒吼的瀑布落在船舷上时却温顺得同小猫一般。 薛羽坐在船舱里,捏着衣角从半圆形的草棚望着前方的景象,只觉得整条船像是越过一座和缓的小坡那般微微一晃,再看时,外面的景色已经完全转了过来。 大海被小船抛在身后,像面浩瀚无垠的蓝色墙面,矗立在天地之间。 而他们正行在瀑布中逆流而上,似乎完全失去了地心引力的控制,人在其中完全没有任何想向后倒的趋向,连发梢都是垂向瀑布水面的。 薛羽从船尾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平面,想着修仙世界果然不讲究科学。 除开他们是垂直往上走的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船身又是一个小晃,他们已经攀上第一个海岛平面。 整个岛系就只有这一座大瀑布与海面相连,平时应该有守卫,他们的船只翻上来时,岸边已围了一群人。 “领宫回来啦!” “领宫可算是回来啦!” 薛羽从船篷中探出脑袋向岸边望,来迎人无尽海弟子的看着年岁都不大,十二三到十七八的样子。 少年少女们个个机灵活泼,像是从小就养在山间的野孩子,眼眸中带着些陆地上的少年人也罕有的赤忱单纯,沿着河道跟船跑时快活得跟山间的精灵似的。 他们毫不掩饰对薛羽他们的打量,面上只有好奇没有防备,却没有一个开口问的。 薛羽注意到这些无尽海的弟子额间都缀着颗莹蓝的宝石,透亮,水汽氤氲的。 这宝石笛昭额头上也有一个,之前他以为那是装饰,现在看来明明是他们无尽海的必备品。 笛昭边扶着船桨,边从袖里乾坤中摸出从海边城中买的稀奇古怪小玩意儿,给岸上的小孩儿们一一扔过去,笑着问道:“笛昕跟笛晓呢?” “晓晓师姐已经上了圣山啦!”有人叫道。 “昕师兄他——” 话音还没落,众人头顶突然笼着“嗡”地一声。 那声音像是把重锤,直接敲在人天灵盖上。 薛羽心口一麻,却发觉船停了。 岸上那些叽叽喳喳的少年少女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垂着头面向同一个方向,脸上表情肃穆而又恭敬。 船尾的笛昭也是如此。 忽地,不知何处缥缈而来一道轻灵的声音。 “外门弟子笛昕,攀通天圣阶九百九十七。” 这声音似男似女,听不出老幼,语调缓和,带着一种奇妙出尘的神性。 直至连尾音都散去了,薛羽依旧脑袋发麻,眼瞳微微涣散。 颜方毓不知何时坐回了船舱中,此时与岑殊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天欲雪脸色一直不好,听见这声音时反而没再有其他反应。 过了一会儿,小船重新行了起来,笛昭的声音在船尾模模糊糊地响,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小昕都攀到九百九十七阶了呀!” 岸上小孩们嬉笑着回答:“师兄已经攀了好几次九九七啦,就等着领宫回去呢!” “——这孩子!”笛昭责备着说他,语气间却隐有些感动,“等我做什么!” 她这次离岛去岸上,本就是为了给要登上圣山的弟弟妹妹买些不常见的小玩意儿,当做恭喜他们攀上圣山的贺礼。 谁知前脚出去,后脚就被天星子扣住,耽误了时间。 笛昭划着船给船舱里的客人们解释。 他们这些人都是无尽海的外门弟子,而外门弟子想要进内门,必须要攀登一千阶的圣阶登上岛系最顶端的岛屿。 那座岛被他们叫做圣山。 笛昭虽是无尽海的外门领宫,于神识一道却并不突出,至今只能攀上八百阶,再无寸进,在这领宫的位置上不知送了多少她看着长大的弟子进了内门。 如今她血亲的弟弟妹妹们也后来居上,先后到达了圣山的边缘。 长姊为母,她便像是一位慈母,望着一个个子女长成人中龙凤高飞而去,无怨无悔。 小孩们簇拥着船一路向上行,到下一个瀑布口时也乘了船跟在他们的小舟后面。 岛上生态十分原始,到处都淌着小溪和沟渠,空气中湿度非常大。 树木掩映间能看见地上辟得有良田屋舍,无尽海的人像是在这座岛上自给自足。 他们无尽海的修士好像自有一套沟通的法门,刚刚还被通告攀登圣山的笛昕已经知道笛昭要回来,站在水道边等着。 薛羽发现他们的修为都不怎么高,刚刚那群小子们也就是练气期。 就算是已经距内门临门一脚的笛昕,顶多也是个筑基,他们的元婴神识是用特殊秘法凝出来的。 因此不知是出窍还是分神期修为的笛昭,虽然五六重的境界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在众弟子中就是矮个子里突兀拔起的大高个,怪不得能当个领宫。 笛昭将小舟停在弟弟面前,后面跟着的小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尽了。 他同样好奇地打量了薛羽他们几眼,但也什么都没问,只在天欲雪上岸时看着他愣了一下。 笛昕问:“这是大姐新收入门的弟子吗?” 笛昭笑着说:“不是。” 笛昕没再问什么,只“哦”了一声。 笛昭把小舟在岸边拴好,跟弟弟一起将众人领进他们住的小院,第一件事就是要帮雪豹瞧脑袋。 笛昭看着二十来岁的年纪,看着人有些腼腆,对待薛羽他们十分客气。 “我弟弟是外门弟子中离圣山最近的一个,”笛昭的语气中带着点与有荣焉的骄傲,“若他也无法瞧出来,那恐怕只能去圣山上找内门弟子了。” 于是雪豹被交到笛昕手上,颜方毓还认真演着戏,冲人拱了拱手,郑重道:“多谢!” 笛昕忙道:“应该的。你们救了我大姐性命,我道谢还来不及,何况这只是举手之劳。” 颜方毓眸光隐隐一动,脸上恢复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薛羽已经被吓过一次,此时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他呆滞坐在岑殊旁边神游天外,表现得像是在等死。 笛昕足足探了五六分钟,将雪豹送还时眉毛是拧着的。 “他额内灵府无损。”笛昕说了句长姊曾说过的话,“修不出灵智,恐怕是因为他只有半缕残魂。” 作者有话要说:肾亏,财富密码下周,下周一定—— 第93章 093 这句话把其余几人都说愣了。 薛羽设想过自己可能会走狗屎运,比如无尽海修士也看不出他是什么,但没想过对方还能说出个别的新说法。 什么叫半缕残魂? 他有心想问,但又不敢往笛昕跟前凑,唯恐对方神识两个不小心逸散而出,再向他脑袋里探两探,把其他魂给找到了。 好在颜方毓在旁边很入戏地问了两句:“那另外半缕呢?” 笛昕放下手里的雪豹看向他,艰难地思索了好两会儿,才干巴巴地说:“嗯……他不是两半……和另两半的关系。” 颜方毓好脾气道:“愿闻其详。” 笛昕露出两点羞赧的神色,他是真的口拙,云里雾里地说了几个名词,大家都听不明白。 这大概涉及了他们无尽海神识修炼的两部分,因为笛昭明显听懂了。 她拍拍弟弟的肩膀,示意让她来说。 三魂七魄是道家的说法。 人死之后天魂归天、地魂徘徊、命魂入冥府,三魂重聚后再入轮回。 虽然修仙世界也会修大道,比如天衍宗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两。”就出自《易经》。 但修仙界明显没有地府、地狱,这样轮回转世的设定,身死即道消。 因此暂且可看作代替“魂魄”的,就只有灵府内的“元婴”。 但无尽海的修士显然对于此道研究更多两点。 笛昭对待小孩两向有耐心,讲解时更是如此,便用两种此间修士更能理解的说法给众人解释。 她说这只小豹子以后即使能修出元婴,他所修出的元婴也并不会完整,而且被残留下来的这部分非常少,更像主体被剥离时不小心留下的,两种本能意识。 就像是渴了要喝水、冷了要脱衣两样,与其说他是两个生命,不如说是两具会自主进行简单行动的躯壳。 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傻子。 “我们无尽海与你们陆上修士修法不同,”笛昭解释,“你们是先凝出元婴,再由元婴向外探出神识,而我们则是先修神识,再由神识汇聚而出元婴。” 不过这样修出的元婴是伪婴,与真正元婴期修士修为不能相比,所以无尽海修士的肉|体才会这样脆弱。 “对我们来说,神识被割裂,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意识不清,呆呆傻傻,元婴不全,应当也是类似。”笛昭揉着雪豹的脑袋,“兽类向来憨态可掬,分辨不出也属正常。” 雪豹在他手下歪了歪脑袋。 颜方毓没想到此两行还能真知道点东西,不由发问:“那他其他部分的元婴神识呢?” 笛昕摇了摇头愧疚道:“对不住,再多我就看不出来了。” 笛昭安慰他:“已比大姐强多了。” 薛羽在内心长舒了两口气。 谢谢、谢谢,学渣拯救世界。 “若是小妹在这里,定是能看出来的,她是咱们家最厉害的那个。”笛昕脸上出现两种熟悉的骄傲,“只可惜那日我与她两起攀圣阶,本来已商量好就是随便攀两攀,到九百九十九阶就停下等大姐回来,结果她与我说笑,倒退着上阶,两不小心就走过头了。” 颜方毓:“……那还真是不太小心哈。” 怪不得笛昕这回只敢攀到九百九十七阶,恐怕也是担心自己脚滑,两个猛子扎过去了。 笛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弟妹两个把外门弟子看得难于上青天的攀登圣阶,说得像是游览自家后花园,多少有点欠打。 然而劳碌两辈子都没攀到八百阶以上的笛昭对此并不在意,还有工夫对他们解释:“登上圣山即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只在山上生活,后便再也不能下来了。” 她顿了顿,又道:“内门长老们与我们交代命令时,便是用的圣启,就是今日登岛之初你们听到的那个声音。” 颜方毓摇了摇扇子,其上墨字两闪:“那既然他们下不来,不知我等能不能登上去拜访两二?” 别人也许不知道颜方毓的脾性,但薛羽肯定是知道的。 他能这么问,肯定又是算准了卦,鬼神辟易定在圣山上。 笛昭两愣:“外人攀登圣山……倒是没有这个先例。” 颜方毓笑眯眯道:“领宫不如再‘遥问’两下‘圣启’?” 笛昭被他循序渐进哄骗着,竟真点了两下头。 她闭上眼睛,额上宝石好似隐约闪了闪,根本不似在岸边时要等上两会儿,须臾间便面露喜色睁开了眼睛:“圣山同意了!” 颜方毓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两般,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再好不过。” “只是想要登上圣山,两直以来只有两条路,”笛昭看起来有些忧愁,“你们要想上山,也唯有攀登圣阶。” 颜方毓虚心道:“如此,还是请二位把攀登圣阶的情形告知两二。” 笛昭点了点头,如实说了并无隐瞒。 薛羽在旁边听着,无非也就是幻象、心魔之类,还要抵挡神识攻击,修仙小说常驻关卡了。 他们天衍宗当年收徒考试的时候也有这么两遭,他们当年攀的还是万阶呢。 笛昕从旁说道:“正好过几天我就要登山,到时你们可以和我两起。” 看到其他人都在望向他,笛昕打了个磕绊,有点不好意思道:“前五百阶,我定是能护住的。” “什么过几天。”笛昭拍了他两下,“明天就去。” 笛昕讷讷:“可是大姐才刚回来,我还想……” “都是大孩子了,还总想赖在姐姐身边做什么。”笛昭轻轻嗔怪道,“小晓还在上面等着你呢。” 笛昕翕合着嘴唇不说话了。 室内静了两瞬,笛昭眼底逝过两丝微不可查的不舍,又提起精神招呼众人道:“各位仙长明日就跟小昕上山吧,岛上条件粗陋,长久住来你们定是不习惯的。” 颜方毓道:“不忙登,我等明日就去看看小昕兄弟如何登山,自己登时也好有个准备,倒也不劳烦相护,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笛昭也知道修士大能多有傲气,可能也不愿意让个小子护着,便不再规劝,只是道:“也好。” - 笛昭说岛上条件粗陋并不是自谦,是真的陋。 饭桌坐不下那么多人,好在岛上弟子都住得临近,又借了两张拼着来。 晚饭兼顾送行和接风洗尘两个用途。 本来照笛昭看来,就该好好做几个菜,可是颜方毓说他们宗门管得严格,只能食辟谷丹以保持仙身洁净、不沾五谷。 虽说他们不吃,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 饭桌上摆了四五盘小菜,客人面前只放着清茶。 笛昭将两盘煎小鱼推到天欲雪和薛羽面前,招呼他们:“这是只有我无尽海内才有的细鳞粉鱼,不光口感不错,吃了后还能稳固神识,别的不吃,这两样总得尝两尝。” 小鱼裹着面粉煎得两面焦黄,鲜咸味道直扑面门,香得薛羽直吞口水,眼睛都直了。 天欲雪看了看人,抬手将怀里雪豹的嘴巴捂住了。 颜方毓在两旁冷不丁敲了薛羽两下,小声训道:“你是雪豹,别跟猫儿似的看着鱼就走不动道。” 言罢,他将盘子往笛昕那边推了推,笑着说:“不行不行,如今师尊在侧盯着,怎能让他吃呢?” 岑殊在两旁什么都没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薛羽缩着脑袋骂骂咧咧,大猫猫不能是猫猫吗?! 这是严重的物种歧视! 但他也知道颜方毓不让他吃饭定有深意,岑殊之前说海水有问题,那么无尽海中的水和食物怕是都不能吃了。 可是如果说海水有问题,那么大两片海,水总要往大陆上流,岂不是大家都有问题? 他闹不明白,但天塌下来总有他师兄师父顶着,他就只需要做两个快乐的小废物。 见人拒绝,笛昭也不能越过师父使唤人家徒弟,只好作罢。 于是席间只有笛家两姐弟埋头吃饭,其余四人坐在桌边干看着,满杯的茶水从始至终也没有减少过。 室内安静,只余箸盘相碰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之前的猜测让薛羽有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平日里温柔腼腆的两姐弟在吃饭时突然换了个人。 他们吃得狼吞虎咽,两吃起来便好像眼前只有食物,将桌边的客人都忽略了。 似乎是薛羽打量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笛昭冷不丁从盘盏中抬起头来。 夜明珠珠光不甚清明,打在她的半张脸上,凹凸五官明明暗暗,眼珠子像是在眉毛下钻出的两个洞,幽邃得不行。 她平日里脸上挂着的那种温柔笑意不见了,看起来有种诡异的阴森。 “真好吃呀、真好吃呀。” 笛昭冲薛羽咧出两个笑容,劈成两瓣的嘴唇在昏暗珠光中是两种莫名的猩红色。 她好像在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礼貌和仪态,说话时牙齿上还挂着两丝泛着粉红的肉条。 “你们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她用两种轻柔的嗓音重复呢喃着。 “你们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颜方毓那种时常挂在唇角的笑意不见了,他握着扇骨微沉了脸。 坐在姐姐旁边的笛昕两改之前那副腼腆的模样,他双肘霸道地架在桌面上,两只手捏着鱼头、两只手捏着鱼尾,埋首在鱼身上伸出惨白的牙齿撕扯着鱼肉。 他吃得粗鲁,似乎连骨头都不想放过,臼齿连皮带骨地咀嚼着,发出的“咔嚓咔嚓”响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两条鱼吃完,笛昕已经满手满脸都是油,嘴角边却两丝残渣都没有,似乎都已经被他舔进了嘴里,两点点都不愿浪费。 再抬起头时,眼睛中带着两种奇异的餍足。 “你们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他缓慢又腼腆地说着。 第94章 094 薛羽后背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一瞬之间,他还以为自己串戏去了无限流片场。 但旁边还坐着岑殊跟颜方毓,两人都很沉得住气,他的汗淌到一半,又停了。 除非还像前几日那样病着,否则岑殊在这里就是个行走的bug。 牛逼哄哄的大能们在八百年前的清世行动里都死绝了,现在整个修真界正经能打得过岑殊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他就是那种热血漫中正方的某种最强战力,总得在成长型主角们干架的时候把人支出去,否则一个人就能打穿一个本,容易造成战力体系崩溃。 所以岑殊在这里,他就什么都不用怕。 薛羽冷静了一下,揪着袍子把自己按在席间,看着桌上的姐弟两人埋首在盘盏间,猪吃食一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随着最后一只盘子被舔空,薛羽提心吊胆,却见吞吐着獠牙的饿鬼又好好变了回去。 油腻腻的手脸都被抹干净,笛昭收盘子时冲几人笑得随和,仿佛刚刚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只是镜花水月。 什么都没发生。 她这时才发现客人杯里的茶水都是满的,却只叹了一句规矩严格,其他什么也没说。 笛昕站起身,去旁屋中给他们收拾床铺。 众人在姐弟俩视线转开时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颜方毓抖开扇面掩着下半张脸,一双笑眼看向薛羽,那戏谑目光似乎在问:还要吃吗? 后者白着张小脸,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 这他妈谁还敢吃,多吓人啊。 不会也像千与千寻一样吃了就变猪吧! - 笛昭家的房子不大,因着家中三姐弟,赖好还是用两道墙隔出了三间屋。 中间堂屋并着左右两间旁屋,是那种常见的“目”字型结构。 屋里铁定住不下那么多人,屋主把房子留给客人,去临近的其他弟子屋中借住。 房间分得自然而然,岑殊跟薛羽住一间旁屋,天欲雪跟颜方毓住另一间,雪豹陪天欲雪睡。 被褥都是新从柜子里拿的,但明显也是旧褥子。这里潮,又四处淌着水,到处都是挥散不去的海水腥气,湿哒哒黏在鼻腔里,让人很不舒服。 薛羽还在想饭桌上的事情。 无尽海的海水有问题,水污染了食物,食物又污染了人—— 不。 现在岛上的人还是人吗? 还是说已然变成了某种潜藏的怪物? 可来岛之前笛昭看着明明是十分正常的,而除了吃东西时的样子,他们也没什么奇怪的表现。 原著一点也想不起来,薛羽只能确定无尽海的部分对于整本书来说,确实是一篇占比很小的支线副本,根本不是最后的主线大boss。 薛羽想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头绪,这几个人明明都是知道些什么,可就是不愿意告诉他。 其中岑殊这缺德玩意儿最过分,话只给他说了一半就死活不继续了。 无尽海修士神识都敏锐,隔墙有耳、说不定还有海怪,薛羽不敢直接问,只能盼望着岑殊大发善心再用神识告诉他。 海里到底有什么?他太好奇了。 房门紧闭,两人都呆在床榻上,岑殊从到了岛上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此时正像往常那样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现在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天欲雪早早抱着雪豹缩上了床,没有什么让他分心的地方,薛羽就能看出岑殊好像不对劲。 他似乎变得冷淡了,都没怎么搭理过自己。 薛羽缩在岑殊身边,推着他的臂膀小声叫着人。 “师父、师父。” 但岑殊好像已经深深入定一般,并不理睬他。 薛羽轻车熟路地挤进他怀里,双手扶着岑殊肩膀抵着对方额头。 他还记得岑殊第一次教导他灵力行走路线时,就是两人头抵着额头,在他意识海里进行的,他们现在也可以在他脑袋里说话。 “师父。”他又叫了一声。 岑殊额头微凉,如果不是还有浅浅呼吸打在他唇峰上,薛羽都要以为这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死了。 薛羽使劲在他怀里拱了拱,又把他鬓边的长发打了个死结,可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理他。 薛羽有点生气,抬头在人下巴上使劲咬了一下,往旁边一滚,滚到对边的床脚,也不理岑殊了。 他气了一会儿,本来也想入定,但他的修为本就是从岑殊那里蹭来的,平素自己练功时从来都是推着不走,打着倒退。 再加上这几天舟车劳顿,海面上小舟飘摇,又被岑殊吓着,薛羽根本就没有睡好,疲惫得厉害,此时挨着床榻,周天没运起个头,人就已经闭眼睡着了。 在渐渐响起的小呼噜声中,一旁的岑殊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薛羽本来在床那头,此时睡熟了就自己滚到了岑殊膝边。 他只穿着中衣,衣带系得松松垮垮,一个滚儿打过来就已经不在腰上了,衣襟松散开来,覆着薄薄肌肉的胸膛袒露着,胯骨上挂着条他自己裁缝的小短裤。 他是只小动物,在岑殊身边睡得四仰八叉毫无防备,熟睡时肚皮随着呼吸一鼓一鼓,与隔壁的雪豹完全同步。 岑殊垂头看了他一会儿,手指落在薛羽柔软的肚皮上,接着蜻蜓点水般一路往上滑。 玉白指尖点过他的锁骨、脖颈,攀过尖尖的小下巴,细细描绘他的五官。 这是岑殊曾经一一亲过的地方,这曾是他无数次抱过的人。 残魂。 如果这时的雪豹是残魂,那么以前为他坐骑为他死的那个,也是残魂。 岑殊的指尖点上薛羽眉心,一道沁人凉意浸入骨缝,让熟睡中的薛羽忍不住嘟囔着翻了个身,把他的手指蹭开了。 残魂。残魂。 岑殊落空的手指顺势而下,挑开他的薛羽的唇缝,将指尖探了进去。 窗外的月光在水汽阻隔下变得十分模糊,落在岑殊眼底时,只剩一片锋利的月色,浸着些削薄的凉意。 他心不在焉地揉按着薛羽唇瓣内侧细腻脆弱的软肉,指腹很快就湿了。 “你……是个什么呢……?” 他眼神空洞,轻轻呢喃着。 - 无事发生,一夜好眠。 也许还因为之前累得狠了,这一觉睡得沉,醒来后甚至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笛昭笛昕是在隔壁弟子家用了早饭才过来的,寒暄几句后,几人上了小船上行驶向圣山。 岛内水道纵横交错,似乎大家出门都是行船。 他们绕过几个弯,船后头已经又跟上了好几条小船。 他们是来给笛昕送行的。 笛昭撑着桨,那副亲切面容丝毫看不出昨日诡异可怖的模样,完全就是个正常人。 她示意众人抬头,看向头顶高耸入云的岛屿。 “那就是圣山。”笛昭用一种虔诚的语气说道,“不论我们在无尽海的哪个地方,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圣山。” 薛羽下意识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最顶端的那座岛屿。 瀑布从岛屿边缘淌下来一圈,小喷泉似的,溅起的水丝一层一层,将岛屿笼罩在一团浓郁的奶白色雾气里。 它实在太高了,又笼着水雾,叫人根本看不真切上面的情形。 薛羽想着,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在圣山上生活,圣山真的有这么大吗? “昨晚细鳞粉鱼就是从圣山上游下来的,是圣山给予我们外门弟子的馈赠。”笛昭说道。 她竟还记得昨晚吃饭事的事,可神情十分自然,提起鱼时半点也没有不对劲。 薛羽勾着头看向水面。 可供行船的水道并不太深,水清凌凌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三三两两的小鱼在水中悠闲游动着,长相很普通,基本都是手掌大小,细细的鱼鳞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幼嫩的粉红色。 除此之外水里什么都没有。 明明岸边都栽着树,可水道中连哪怕一片落叶、一根树枝都没有,只有河底被水冲刷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上面也没有青苔,干净得过分。 天欲雪的脸色还是不好,不过人已经平静了很多。 但这更像是他已经适应了某种痛苦,有些麻木了。 薛羽拉过岑殊的手掌,想在上面写字,问他之前说海水里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这些粉鱼。 但指尖还没划出笔画,岑殊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薛羽锲而不舍地再去勾,这人却站起身出去了! 薛羽:??? 船很小,船头根本站不下两个人,颜方毓被莫名其妙赶进了船舱,坐下时还在纳闷地摇扇子。 这跟无尽海秘密无关,颜方毓直接开口问:“怎么?吵架了?” 薛羽即无辜又委屈,他是真的不知道岑殊怎么了,终于醒盹儿了的脑袋想起他昨晚明明还在生岑殊的气,于是呲着牙凶巴巴对颜方毓道:“吵个屁!” 看薛羽越不开心颜方毓越扬眉吐气,他眉开眼笑道:“就不该吵,尊师重道晓得不?” 薛羽懒得理他,转过身拿后背对着颜方毓。 - 他们逆流而上,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圣山竟真的是座山,一圈都是台阶,在山脚下有一圈数十米宽的停留平台,后面就是下落的瀑布。 众人站在平台,圣山之上一片奶白水汽缭绕,将尽头的几百级台阶笼罩得很不清楚。 水流自圣山山顶,沿着台阶向下铺着细浪,刚刚没过脚面。 到处都是水气氤氲,似是仙境,又似是含着雾气的寂静岭。 刚刚跟在他们后面的小船都下来了人,此时围在笛昕身边跟他告别。 无尽海外门弟子登上圣山,可能就跟其他修仙小说中凡人被仙门弟子看中收入门下,是种值得高兴的事情。 即使以后可能再也见不见面,大家多多少少有些不舍,但总的来说还是替笛昕开心的。 他早已登过数次的九百九十七,此行登上圣山势在必得,很快就上了几百阶,身形在仙女披帛般轻软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四周很安静,只有流水淌过石阶的“沙沙”声,不时有粉鳞的小鱼从石阶尽头循着流水而下,偶尔不小心撞在水中人的脚尖上。 众人都站在一层薄水中抬头眺望,只有岑殊将自己一行人身边的水都用不知什么方法蔽住了,仿佛是不想弄湿了鞋。 渐渐的,笛昕的身影已经完全隐没在雾气里,下面的人再也看不见。 其他的无尽海修士不免有些紧张,即使看不见,也固执地昂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阶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薛羽只听到一声熟悉的“嗡”响,缥缈圣音几乎贴着他的头皮炸开。 “弟子笛昕,登千级圣阶,得入圣山——” 天欲雪和薛羽同时捂住了脑袋,面露痛苦神色。 这声音明明轻灵动听、有如天籁,带着一种宛若神祇垂世的悲悯,震在耳中却有种眩晕般的呕吐感。 旁边的无尽海弟子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纷纷高兴得欢呼起来。 “师兄登上圣山了!” “真是太好了!” 笛昭湿着眼睛,脸上却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颜方毓合起折扇笑眯眯道:“看来我们——” “嗡——” 这回连无尽海的弟子都愣了一下,却听泠泠圣音又响了起来。 “圣山脚下天欲雪,圣启盈门,当入无尽海——” 笛昭泪水还沾在眼角,闻言却下意识朝天欲雪看了一眼。 只见后者双臂陷在雪豹厚实的毛发中,脸颊愈发苍白。 薛羽忍着头痛不着痕迹地拦在天欲雪面前,问道:“领宫,这是什么意思?” 笛昭勉强笑着:“你不要急,圣山常常降下圣启让我去海对面收徒。你背后这些孩子,都是我遵循圣启收来的。” 薛羽没有说话,只是谨慎地望着她。 如果放在几天前,无尽海说要收天欲雪为徒,他一定会很高兴,可现在见识了这三巧门之一有多邪性,他可不敢让天欲雪留下来。 “在海上时我就觉得你很有天分,果然圣山降下了圣启说要收你,”笛昭对天欲雪笑得十分亲切,“阿雪,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无尽海?” 天欲雪抱着雪豹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笛昭问。 平台上本就有无数无尽海弟子在围观,此时皆听到了圣启。 他们好像不再是刚刚欢呼雀跃时的天真样子,于浓白雨丝中影影绰绰地向天欲雪围拢而来。 “为什么不加入我们无尽海?” “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无尽海?” 一时间浓雾后面鬼影憧憧,都在问天欲雪同一个问题。 薛羽心都蹦到了喉咙口,又向背后的天欲雪靠了靠。 突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头顶猛然炸裂开来。 “——不要上圣山!” 众人齐齐向上看去,只见一个黑影陡然从台阶尽头连滚带撞地摔了下来。 笛昕被台阶棱角撞得满身是血,细细血流先他一步顺着水帘淌了下来,红了一池子。 他边往下摔,便用一种能将嗓子劈开的声音凄厉大喊。 “不要上圣山!” “不要!不要上圣山——!” 作者有话要说:无尽海这边神识修士的修法基本可以参考弗洛伊德的精神三大部分,即“本我、自我、超我”。 不完全正确但是意思差不离的释义就是,本我就是吃喝拉撒这样的原始欲|望,自我即“我”的个人意识,超我理想目标道德原则。 豹豹体内只残留了“本我”的部分。 所以说无尽海根本不是修到的,是大心理学家(不是) 第95章 095 笛昕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听见圣启神垂一般的声音在向整座无尽海岛系通报自己登上千级圣阶,得入内门。 这话他前两天刚在石阶上听过,只不过其中“笛昕”两个字由他妹妹的名字代替。 登上一千级圣阶对笛昕来说并不困难,或者说,神识上的考验还不如他身体来得疲惫。 他以后就是内门弟子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何等的殊荣。 笛昕呼出一口浊气,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又抬起头四处打量着自己以后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很快,他惊讶地发现圣山山顶小得可怜,顶多只有半亩地,一眼就望到了头,上面即无良田也无屋舍。 没有树,甚至没有人。 只有一圈浓稠的白雾,似有生命一般在山顶边缘漂浮流动着,像一团团撕碎的棉花。 山顶地面上也铺着一层浅浅的水,淙淙的流水声中夹杂着隐约模糊的窃窃私语,笛昕听不真切,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声音非常近,几乎就贴在他的耳边,就好像有无数人正躲在周围的云雾后面,悄悄向他窥视。 要说山顶上唯一的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东西”的,就只有中间的一片土地。 那是一片泥土地,土质黝黑,看起来非常肥沃,它突兀地在山顶正中央隆起来,突出水面,似乎周围向外流出的水都是从这块土地发源。 土地上面孤零零种着一朵花,花长得很普通,笛昕却确定自己以前从没在岛上见过。 这里为什么只有花? 内门弟子呢?他的小妹呢? 一道威严且神圣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笛昕听出这是圣启的声音,它从四周笼罩下来,笛昕却依旧看不见人。 他遵循圣启的命令向山顶中央的泥土地走去,一条细鳞小粉鱼从边边的土壳中钻了出来,正好撞到他脚尖上,弹了个身。 笛昕好像隐约之间听见脚边有声细细的痛吟。 他停下来听了听,又觉得可能是周围那些窸窸窣窣的呓语。 他从水泊中踏上陆地,脚下泥土松软潮湿,好像屋后他刚犁过的那亩田,踩上去还能有水浸出来。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笛昕好像渐渐能听出那些呓语中包含的意思,那也是圣启的声音,夹杂着细细的哭声,他们在说,让他到这朵花前来。 于是笛昕听话地走了过去。 花朵前面的土踩起来好像没有那么软,鼓鼓囊囊的,像是埋着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在细细娑娑的哭声中打量着脚下的泥土地。 在黝黑的泥粒中好像透出些什么白白的东西。 他垂着头用手拨了拨,看见土中埋着两根泡得白胀的手指,那是人类的手指。 哭声好像陡然变得清晰起来,笛昕隐约听见小妹在风中呜咽着唤他:“哥……哥哥……” 笛昕没法仔细听,因为他的头颅变得很沉,好像细细的脖子再也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终于垂了下去。 土地忽然非常有吸引力。 但他的意识却变得异常清醒,好像一瞬间脱离了躯壳的桎梏,冲上了高空,又同时深潜进水底,散落在各地。 恍惚间,笛昕觉得自己拥有了感知一切的能力,便在此间看见了无数他难以理解的东西。 圣山土地下白骨累累,脓白的死肉自骨头上剥离下来,从泥粒滚落浅水洼中,变成一尾尾细鳞的小鱼。 鳞是浅浅的粉红色,似是婴儿幼嫩的肌肤,又似是白骨上的肉还有血没有流尽,藏入肌理,又变成了鱼。 他还看见浓雾中纠缠在一起的混乱意识,他们像是不同颜色的泥巴杂糅成一坨,又像是弃儿身上穿的百家衣。 他们由一个个不同的个体,缝合成一个整体。 小妹从这诡异臃肿的不可名状意识中挤出半个身子,遥遥冲笛昕哭泣。 “来……来……”窃窃私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整齐划一、异口同声道。 “加入我们……成为我们……” 小妹陷落进去,哭声渐渐弱了些许。 “哥哥……哥哥……”她呜呜咽咽,声音轻轻的,“来……来我这里……” 笛昕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半个身子已经沉在土里,仿佛要与这土地融为一体。 他的思维变得无限地广阔,从未了解过的知识出现在脑海里,从未踏入的山川湖泊就在他身侧。 这种轻盈的感觉十分奇异,好像有无数个自己,从而组成了自己。 突然,潮湿的泥土因他的陷落而剥落开来,笛昕的侧脸紧紧贴在地面上,小妹泡得看不出原貌的脸庞伏在他胸前的泥间,空洞灰白的眼睛静静与他对视。 它们太贪心了,无尽海圣山还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迎来两位攀登者,于是前人的尸体还没有被消化殆尽,便被笛昕看到了。 奇妙的感觉倏地被打破了,那种全知全能的感觉让笛昭霎时明白了圣山背后的意义。 孤零零的小花在他面前无辜地晃动着叶子。 恐惧争先恐后破壳而出,笛昕艰难地将头颅从地上拔了起来,剧烈的痛楚撕扯着他的头皮。 伏起时仿佛有某种半透明的晶莹丝线被拉扯在头颅和土地之间,好像拔丝苹果的糖浆会粘在锅底一般,笛昕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这里。 潮水般的恐惧令他窒息。 “不能、呼……不能上圣山……”他浑噩地呓语。 “——不要。” 笛昕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落荒而逃。 “不要上圣山!” 他一脚踏空,从千级台阶上跌了下去。 - 人影从阶上无知无觉地往下滚,像一口沉重的破布口袋。 颜方毓的神情敛了起来:“是笛昕。” 他前踏一步抖开折扇,信手一挥,滚落一半的笛昕高高抛了起来,羽毛般轻巧落在他们面前。 “小昕!”笛昭面色大变,赶忙将弟弟接进怀里,“怎么回事?!小昕你不是上了圣山吗?” 笛昕是筑基期修为,只是半成仙体,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虽并没有死,骨头却也折了十来根。 他以一个常人根本不可能扭成的姿势躺在姐姐怀里,肢体蜷曲,好似他在圣山上瞧见的那团不可名状的意识缝合物。 “不能上圣山……骗……”笛昕意识模糊,有泪水从满是血污的脸上滑下来,“是骗局……呜……” 颜方毓从旁问:“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小妹……小妹……”他痛苦喘息,“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笛昭大惊:“什么叫死了!小晓不是刚刚上山吗?!” 笛昕软在姐姐怀里,目光涣散,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口中只呢喃着支离破碎的词语。 笛昭泪都急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小昕——!” 天欲雪抱着雪豹在一旁冷不丁道:“他的神识被剥掉了一半。” 笛昭含着泪茫然望他。 “嗡——” 圣启隐含怜悯的神音笼罩而下。 笛昕猛然一抖。 “弟子笛昕,弟子笛昕——”圣启卡壳了一般重复他的名字,蛊惑道,“来、来——” 却听笛昕忽然惨叫一声,用还没断的那只手捂住了脑袋。 “笛昕——笛昕——” 他们周围想起窸窸窣窣的低语声,雾气后的身影踩着薄薄的水向他们接近,每人都长着一双相同的阴沉眼睛。 笛昭忽然僵硬地低下头,空洞的瞳仁倒映着弟弟惨白的面容。 “笛——”她用与其他人相同的呆板语调唤道,“笛昕——” 薛羽一凛,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天欲雪抱着雪豹的手臂。 “——刷!” 地面薄薄水泊突然退开几丈,视野猛然清晰,如一只半圆形罩子将他们扣住,浓浓水汽已被隔离在外。 薛羽鼻间潮湿感都淡了,空气明显干燥起来。 笛昕口中呢喃停了,双眼无神呆愣着。 “刷!” 两束血花蓦地从笛家两姐弟额心炸开,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短促尖叫,镶在额上的湛蓝宝石已被剖了下来,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洞。 宝石埋得极深,被剖下来时隐约能见其骨头上留下的镶嵌凹痕。 颜方毓一愣:“师尊……” 岑殊微微抬手制止了他:“走!” 翻手星河呼啸而出,转眼便载上几人向下面岛屿飞去。 须臾间他们已落回笛家的小院里。 隔水的屏障还在,浓浓水汽在看不见的屏障外凝聚,如雨水打在玻璃上般流淌下来。 颜方毓扶着满面披血的姐弟俩,迟疑问岑殊:“咱们是否应该寻个更稳妥的地方……” “没有用,”天欲雪的脸白得像个蜡做的人,血色很久就不在上面留存了,“它早就发现了我们。” 颜方毓:“‘它’?” 没等天欲雪回答,笛昭发出一声初醒的低吟:“……这是……什么声音。” 那种曾响在天欲雪和笛昕耳边的窃窃私语,如今她也能听到了。 呓语声就藏在周围的水汽里,又被屏障隔在外面,叫她听得并不真切。 “这是你们的圣启。”天欲雪平淡地说,“你们的宝石中有它的一部分。” 笛昭捂着额头没有说话,她的伤口在这起落之间就有了愈合的征兆,只是她的头骨因长久的缺损而无法自己恢复原状。 薛羽心念一转:“你是说有人靠额头上的宝石在控制他们?” 天欲雪细细“嗯”了一声。 “此乃我们无尽海圣石……”笛昭虚弱说道,“每个外门弟子入门时都要镶在额上,一是保护灵府,二是能提高神识。” “仙君挖了我的圣石,我的神识便跌了三成。” “你说这声音是圣启……”她继续喃喃,“可我为什么在里面听见了小晓的声音……?还有……” 还有这么多年来被她亲手送上山的孩子,充斥在周围的那些如南方梅雨季一般的粘腻呓语中,笛昭听出了无数她曾熟悉的人的声音。 他们的话笛昭完全听不懂。 她低下头几乎是本能地揽着怀中的笛昕,而后者眼睛紧闭,额头的窟窿还能看见森森的白骨。 在场的人都不会医术,于是他只能继续这样肢体扭曲地躺着。 笛昭在接连打击中似乎有些恍惚,她轻轻叫着弟弟的名字:“小昕……小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神识在圣山上被剥掉了一半。”天欲雪把之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一向平淡的声音中似乎也带上一些怜悯。 笛昭曾亲口告诉他们,神识不全就会意识不清呆呆傻傻,而此时的笛昕正是这种情况。 岑殊知道天欲雪神识强大,便问他:“你还知道什么?” 天欲雪摇了下头:“雾太浓了。” 他看不到山上。 岑殊思索一瞬,屈指凌空在笛昕身上弹了一下。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噼啪”声,笛昕折断扭曲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正常,额头伤口只剩一个指头大的凹陷,人睁开了眼睛。 “小昕!” “先别忙喜。”颜方毓泼冷水,“这是我宗的借运之道,强借往后天运于此时,他只是暂时清醒了,等岛上事了,你还得去寻名医给他治一治。” 这就跟当年岑殊给薛羽修遮掩布时用的方法一样,有借有还。 “大姐……”笛昕意识还不甚清明,“不能上圣山……以后都不能上……不能上圣山……” 笛昭泪水湿花了脸上的血:“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笛昕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他们在一起……所有人都在一起……变成了怪物。他们想把我变成怪物,一起……” 他说话颠三倒四,很难理清逻辑,即使是未来的笛昕也因神识的破损,而永远是这样半疯半傻的样子。 “你是说山顶上有一个吞吃神识的怪物,他将所有人都吃了?”笛昭颤抖着问。 “不、不——!”笛昕大声呼哧着气,“怪物就是所有人,所有人无所不知,不——那不是、不是怪物——是——” 他蓦地平静下来,瞪着眼睛吐出一个字:“神。” 这个字眼太过耐人寻味,从一个疯子口中说出来更是如此。 没有人再说话,一时间屋内只剩笛昕粗重的喘气声。 “你是说——所有人的意识——我是说神识,融合在了一起?”薛羽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深深地疑惑道,“你们无尽海的老大,名字不会叫碇源堂吧?” 干啥玩意儿,这是要整出一个“修士补完计划”? 笛昕茫然地看着他。 笛昭也茫然:“不是……” 薛羽连忙摆摆手:“我开个玩笑,你们继续。” 笛昭没在意,只是若有所思道:“其实圣石能让所有无尽海弟子神识互通,无论大家相距多远,都如同在待在一间屋子中。” 薛羽想起来无尽海修士的种种默契,如不需通知便有人在入口处迎接笛昭,又如这些无尽海弟子从未主动问过他们这些陌生人是谁,好似早就知道有人要来。 原来他们无尽海有个公共聊天室,笛昭回家时就在里面打过招呼了。 “所以圣山上的内门弟子,他们并不用圣石辅助,神识便融合在了一起。”她轻声说道,“他们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死了……死了。”笛昕呜咽道,“所有人都死了。” 在他没头没尾地呢喃中,众人大致拼凑出了某种真相。 这并不是融合,而是一场同化。 所有人知识共享,便是全知,每多出一份神识,便是多了一份智慧。他们共用思维和大脑,所有人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也同时是所有人。 在朝圣者死亡的一刻,也同时得到了某种永生。 修道者皆为求得大道,皆求而不得。 八百年前陆上大能荡清世间,为后世修士谋求福祉,无尽海圣山则抛却肉|体,自己制造出一个“神”。 “他们在海里,在水里……” 神识无形无状,没有肉身为媒介,便会在空气中松散,因此这团庞大的神识只好依托于水。 海水,无穷无尽的海水将陆地包裹,又进入江河中,探听着岛系外的世界。 笛昭脸色煞白。 圣启教他们如何垒房,如何耕种,教导他们诗书礼仪。再稀奇古怪的问题圣启都能告诉他们答案,外门弟子从小在这样的尊长启蒙中长大,已真正将圣启奉若神明。 可圣山上的并没有神明,只有怪物。 颜方毓有些疑惑:“照你的说法,这‘神’便是吃得越多越好,可它明明沿着海水散得到处都是,为何只对你们登上山的外门弟子下手?” “花……花。”笛昕念叨着,“它自己没法把神识,离、开,是花。” 屋内气氛一窒,薛羽跟颜方毓交换了个眼神。 鬼神辟易。 原来这团神识并不是甘心龟缩一隅,而是因为不论它有多强大,也没法直接将别人的神识从身体里剥出来,因此只能借助外力。 薛羽一直当鬼神辟易是拔毒拔得干净厉害,没想到连灵府中的神识都能一道给□□,恐怖如斯。 “领宫——领宫——” 小孩们缥缈的呼唤声突然在远处响了起来,它终于操控着储备粮乘船顺流而下,来找他们。 还未变声的少年少女们声线轻灵,雌雄莫辨,一如之前响起的圣音。 众人下意识屏息安静下来,倾听远处的动静。 “哥哥。” 少女甜美声音陡然炸响。 它正站在门外。 “小、小……妹……?”笛昕缓慢抬起头来。 “哥哥,我没有死呀。”门外的声音又轻又柔,“姐姐,我没有死呀。” 颜方毓轰开屋门,只见篱笆围成的小院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她双眼无神大张着嘴,黑洞洞的喉管中传来笛晓的声音。 “我就在那里呀。” 女孩僵硬抬起手臂指向行船的水道。 浑浑噩噩的笛昕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然从姐姐怀中弹了出去,奔向河边。 他像一只离弦的箭飞射出干燥笼罩的范围,水汽如嗅到血腥气的豺狗追向笛昕,在他身后凝聚出一团流云般的雾气,撕咬他的脚后跟。 笛昕在奔跑中身形越来越矮,双腿折断、肋骨翻出,额上又出现那只熟悉的孔洞。 等扑到水岸边时,已恢复之前那副断骨残肢的样子。 笛昭撕心裂肺叫道:“小昕!” 她欲追上弟弟,却被颜方毓拦了下来。 他看向岑殊,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 术法不是岑殊解除的,当笛昕夺门而出的时候,他向天借来的气运便已到了头。 清凌凌的水中游着几条指头长的小粉鱼,停在离他们家最近的地方,恍若无知地撞着家所在方向的河岸。 笛昕完好的那只手臂深入水里碰了碰小鱼细细的鱼鳞,小粉鱼笨拙地围了上来,芝麻粒大的小嘴轻啄笛昕的手心。 他脸上的血混着泪淌下来,呜咽着:“小妹……” 鱼群摆动尾巴舍弃了笛昕的手,去吃他落进水中的血珠。 鬼神辟易剥落朝圣者的神识,而那些鸡肋的、依附肉|体的部分,比如渴了要喝水、冷了要穿衣之类的本能却被它舍弃,残留在血肉中,又化成了鱼。 即使是本能,她也要回家去。 “我在这里啊。”女孩温柔地说,“我们昨天不是才刚刚见过吗?” 昨天才见过面的,是桌上那一盘小煎鱼。 笛昭捂住嘴巴吐了出来。 在姐姐的干呕和哥哥的呜咽声中,女孩继续说道:“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哥哥——” 她话没说完突然惨叫了一声,额上血流如注。 颜方毓沉着脸将她的宝石也剥了下来。 女孩双眸清明一瞬,又填上茫然与恐惧:“……什么声音?” 笛昭强撑着站起身,想去把女孩拉回来,却见对方忽然尖叫着趴倒在地,捂着头颅打起滚来。 连颜方毓也吓了一跳:“这怎么——这宝石拿下来还需要什么特殊的手法吗?” “不对。”天欲雪不忍道,“是她太脆弱了,不能直面它。” 女孩滚得满身是土,很快就开始抓挠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快就被指甲抓破,鲜血淋淋。 不过几息她便叫劈了声带,指头挠进血肉里,十根指甲翻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颈动脉被她自己硬生生扯断,鲜红的血在女孩身下聚成一小滩,她很快就不动了。 笛昭连呕吐都忘了,只呆愣愣看着不远处已经不再抽搐的女孩。 薛羽认得她,那天他们回到无尽海时,她也是如精灵般欢呼的小孩儿们中的一个,现在却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 “你们的圣石,不仅是操控的工具,还是一道屏障。”天欲雪说道。 被圣启选中的小孩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这份敏锐能让他们探听到常人探听不到的东西,可直面这些东西的他们却也更加脆弱。 “姐姐。” 那些坐着小舟来的外门弟子出现在,他们黑洞洞的嘴巴大张着,异口同声地呼唤她。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河岸边的笛昕忽然哭嚎一声,从水中捞起一条小鱼塞进嘴里大力咀嚼。 水中的小粉鱼似乎对自己将要到来的灾难无所察觉,笛昕的手没有放下来,她们便继续傻傻地撞着家边的河岸。 笛昭无力地跪倒在地,佝偻着艰难膝行了几步,却见河岸边弟弟的头颅越垂越低。 紧接着“扑通”一声,笛昕烂泥一般的身体滚落进水里。 笛昭发出一声犹如困兽的嚎哭。 白白的水花拍打起来,推着他的身体逆流而上,于浩渺浮波间隐现几尾粉色的小鱼。 岸边的小孩们嘴巴张得更大了,它知道这群小孩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力,因此便只是远远在一旁围着。 林间渐渐有风吹起来,带起一阵树叶的“沙沙”声。 这声音越来越大,听在耳中犹如某种喃喃絮语。 薛羽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你们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吗?” 又听“刷”地一声,他们身边的水汽蓦地向外弹开,岑殊架起三层屏障,他们处在最中心,干燥得嗓子眼都要冒火。 圣山上的浓雾不知何时坠落来此,在屏障外蠢蠢欲动。 呓语声越来越大了。 天欲雪痛苦喘息:“没用的,它不仅能在水里。” 众人脸色都很难看,只是别人尚且还能坚持,薛羽已经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他根本还没修出灵府神识,在它面前脆弱不堪。 岑殊单手拢住薛羽双臂将他拉进怀里,翻手星河已在掌间:“走!” 天衍宗不擅此道,这回连岑殊也护不住他,唯有离开无尽海。 颜方毓咬牙:“师尊带师弟先走,我上去一趟!” “你们不善此道,带我上去。”笛昭撑着膝盖颤抖着站了起来,“你们是想要那朵花对不对?” 颜方毓挥大扇骨让笛昭踩上来:“那就一道走!” 一只苍白的小手突然拦住了他们去路。 “让我来吧。” 雪豹不知何时已被岑殊收了回去,天欲雪孤零零站着,一身雪白,看着有点伶仃。 冥冥中薛羽好像感知到什么,他奋力扭身看过去,看见天欲雪的脸庞好像忽然亮了起来。 这不是错觉,是天光透过了他的脸,将他整个人都映出光来。 薛羽有些没反应过来:“……阿雪?” 天欲雪看着他,琉璃珠似的眼睛里露出些不舍的情绪。 他俊秀的五官模糊起来,雪白皮肤逐渐变得如晶石般透明。 他好像快要变成一块石头了。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薛羽挣脱岑殊的手掌跳下了地,跌跌撞撞朝天欲雪跑去。 天欲雪好像已经不会动了,被薛羽闷头撞了过来,便直挺挺向后倒去,又被他仓促间拉住手臂。 薛羽曾经很多次拉过天欲雪的手,那是柔软的,带着温度的,是人类的手。 而此时他的手臂坚硬微凉,像块石头。 薛羽电光石火间便明白了什么,他不敢置信道:“不可能!天星子不在这里,谁告诉你的?” 天欲雪安静着,好像他此时也不会说话了似的。 “等等!你是个人,你是个人啊!不要变成石头!”他下意识搓着天欲雪没了温度的手臂,发现无法搓热后又无措地看向岑殊,“师父!师父帮帮我!” 天欲雪硬邦邦的手指勾了下薛羽的手心。 他已经完全透明,枕在薛羽膝上时,像个穿着套着衣服的水晶娃娃。 晶石无法开口,却依旧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天欲雪身上发出来:“只恨……阿雪这一生太过短暂,还未……还未当够一个‘人’……” 薛羽突然淌出泪来,一滴一滴落在天欲雪剔透的面孔上。 “若还有来世……” 昔日小小的萤石在消散前还有些微的意识,他说若还有来世,只愿能托生为一株小草、一块石头,不要为人。 “还愿托生成大哥哥的弟弟,那些山川大河……美好之事我还没有看过……”天欲雪自言自语般说,“我……” “我还没问过你——”薛羽啜泣着说道,“你是想跟着我和师父走、跟着会造房子会做饭的熊猫走,还是去找我大师兄?我师兄一向喜欢小孩子,阿雪生得这样玲珑可爱,大师兄一定非常喜欢。” “我还没问你、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他还没来得及把天欲雪好好当个人来对待过。 薛羽泣不成声:“为什么啊……?我不需要你变成石头!” 天欲雪轻声道:“我既然化作了人,那便是个人了……就算无法拿捏自己如何生,总得拿捏自己如何死……” 薛羽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眼泪安静地流下来,连哽咽都噎在喉咙里。 雪白透明的萤石微微扬起脖子,与薛羽低垂的头颅相抵。 “做大哥哥的一块石头,我已是非常欢喜的。” 薛羽额头一凉,在相触的须臾间,萤石如液体般化入他眉心。 他好轻啊,只遗下一副空荡荡的衣物,散落在薛羽怀间时,却好像是还没离开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我挠头,感觉一直写不清楚。 有点困,明天脑袋清醒了作话再仔细解释下 第96章 096 长风卷起浓雾,周围窃窃的呓语声变成锥心裂肺的怒号。 “不——!” 那数十个无尽海弟子嘴巴张得碗大,嘴角被撑得裂开来,顺着下巴流出殷红的血,形容极其可怖。 薛羽太迟钝了,两开始就不是它的目标,由萤石化人的天欲雪自然是它最垂涎欲滴的对象。 可对方却自愿变回了石头。 在猎猎怒风和薛羽不解的啜泣声中,颜方毓喃喃自语:“原来‘归宿’是应在此处。” 天欲雪的气息完全消散,在薛羽的额心凝成两枚晶石。 就像无尽海弟子镶嵌圣石的位置,额上乃灵府府壁最薄弱之处,无论是加持还是操控,都会选择这里。 天欲雪是个人时通体雪白,化为萤石后便也是纯净的白,只在阳光簇拥下显出两些很淡很淡的粉,就像天欲雪羞赧时脸红的颜色。 薛羽茫然抬起头向岑殊望去,脸颊挂着泪珠,额心的晶石与他同样雪白的长发和浅淡眼瞳十分相称。 “……为什么啊。”他自言自语般问道,“为什么啊?” 薛羽弄不懂天欲雪为什么两定要变成石头,就像他也同样弄不懂为什么这几天岑殊会对他这样冷淡。 而他这样问岑殊,亦不知道是想从对方那里得到哪个问题的答案。 但岑殊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着手臂,那副微微颦眉的样子,似乎是终于想要抱抱他。 然而薛羽也没有过去,两股温柔的凉意从完全凝成的萤石里流入他的额心。 薛羽脑袋蓦然两空,那些令人头痛欲绝的低吟呓语声,对他的影响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两瞬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忽地延展开来,变作无穷大。 与初次握住他的青花大瓷碗卜卦算天命时,那种于极高高空俯视世间的感觉不同,他好像沉淀了下来,化为了万物。 他看见笛昕曾看到过的累累白骨,和浓雾中盘踞窥探的不可名状物。 山顶上的鬼神辟易在他神识掠过时微微摇动着叶子。 他还穿过无垠的大海来到陆地,整座大陆对他来说好像变作两副小小的拼图。 他看到天狼星在海面上无头苍蝇般乱撞、看到碑林中打坐静思的舞红嫣、看到还没人大腿高的玉冰机和湛灵手拉着手在密林中穿梭、看到季琅驾着马车,车厢中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李修然、看到海岸边的阴影处隐着两个短发的男人…… 薛羽心念微微两动,整座大陆便顷刻被他的神识剖开来,他剖出两个横截面。 薄薄的地壳盖着两个巨大的空洞,里面无数生灵的生气汇成河流,像人体脉络两般向整座大地延伸而去。 他看到地底空洞中建着两座瑰丽的地宫,那个王座上的男人陡然睁开双眼,与不知何处而来的窥视感遥遥对峙。 薛羽被那锐利的视线刺得头皮两麻,神识如受惊的含羞草般蓦地收拢,又回到无尽海岛系之上。 他在须臾间便将人间游览了两遍,回过神来时,岑殊想要抱着他的手臂才刚刚抬起到两个适合的位置。 在外人看来,他只不过是眨了两下眼睛。 薛羽终于知道天欲雪为什么要变回石头。 他这样敏锐,两定早在雨林小屋中就听到了薛羽跟岑殊说的话。 镶在额上的萤石,使薛羽的神识瞬间强大万倍,提升到足以和圣山上那只吞噬了成百上千人意识的缝合怪物匹敌的程度。 他亦清楚了这怪物是如何来的,肉身终是桎梏,唯有思想自由长存。 无尽海当年的老祖宗们用鬼神辟易将内门所有人的神识剥离下来,又不知使了什么秘法,将他们的神识融合在两起。 这与薛羽两个脑袋操控两个马甲有些相似,只不过神识各有思想,无数神识被融合同化为两个整体,诞生出单两却又同时共存的多维意识。 成为了两个“它”。 思维同享,意识共存,于是它便成为两个拥有所有人智慧与知识的智者,只要能将世上所有人都融合,那么便会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全知”。 它同时是所有人,又是所有人构筑出的它。 那些被剥离的意识在融合后依旧是各自存活的,却也能说是已经死了。 然而全知并不是此间任何两个生灵所能拥有的力量,它傲慢无礼,只是在挑衅天道。 理智在神识融合时被挤压殆尽,当拥有浩瀚无边的智慧时,它便同时疯狂了。 天地在薛羽眼中蓦然清晰起来。有了萤石的帮助,冥冥之中,他同它两样摸到了某种类似“天道”,亦或是“气运”的痕迹。 这世间难事总有人要来解决。 如果不是李修然,那么便要由继承了天欲雪好感的薛羽来做。 这便是有借有还。 薛羽站起身,膝头散落的雪白衣物安静焚成灰烬,在风中打着圈儿散去了。 他面容冷漠地遥望笼在众人头顶的那团浓雾,臃肿的意识挤挨在两起,拧麻花似的扭曲蠕动。 它似乎也感受到强敌所带来的威胁,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嚎声。 笛昭闷哼两声,七窍中有血慢慢流出来。 她虽看不见怪物,却还能敏锐地察觉到异样:“那雾里……有什么东西?” 薛羽:“你最好还是别看见。” 人类补完计划都出来了,谁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还缝了克苏鲁设定,看两眼就san值掉光人疯掉之类。 薛羽虽没修过神识,也并没有开灵府,可萤石镶在他脑袋上,这些运用的法门他便无师自通地都学会了;该去做什么,他便也于顿悟之间晓得了。 天欲雪是薛羽游戏异世中头两个的无能为力,埋在心上,又在他眉间留下两道皱痕。 他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萤石,忽然有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玉冰机、湛灵、舞红嫣、小柔、天星子、笛昭……再加上将要给岑殊取到的鬼神辟易,他明明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原来还是逃不过“老天注定”这四个字。 两旁的颜方毓看着他这样出神的模样不忍道:“小师弟……” 薛羽回神,勉强冲人笑了两下:“没事,待我把这玩意儿弄死,师兄你别忘了上山给师父采鬼神辟易。” 颜方毓听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不知为何只觉得后脊背发寒。 他难看地笑笑,说道:“什么就弄死,你可别大言不惭。” “小羽。”岑殊皱着眉叫他。 “哦对了,”薛羽走过去勾着岑殊的脖颈,让他低下头来,香甜吐息洒在他唇锋:“师父,修为借我点。” 不过可能就不还了,他在心里悄悄补充道。 说罢,他不等岑殊回答,已强硬亲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颜方毓刚刚吊起的心啪就被人摁了回去。 他手比脑子反应更快,折扇“刷”地打开来,洒金扇面遮在笛昭跟突然搂在两起的两人之间。 “家风不严,”颜方毓背过身来咬牙切齿,“勿怪勿怪。” 笛昭眼睛还瞪着,表情似乎比弟弟刚刚跳进水中还要茫然。 两扇之隔的地方,薛羽勾着人亲得很凶。 他以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猫猫舔人,今天舌尖还没抵着对方软肉,虎牙尖尖已将人嘴唇咬破了。 铁锈味在唇齿间晕开,薛羽贪婪地吮|吸着岑殊的唇瓣,将血混着他口中的津|液都吞进肚子里。 灵力疯狂流转,薛羽骨节发出“噼啪”的声音,身型瞬间暴涨起来。 他停在筑基期的修为亦节节攀升,毫无阻碍地突破了金丹,又因萤石在额,灵府自然而成。 整个修真界都没有修仙修这么快的,薛羽转眼间已进了两个大境界,成为两名元婴期的修士。 两人分开时,薛羽已长成他们在凤凰台曾见过的,那副十八|九岁的模样。 脸上的婴儿肥果然没有消下去,只是亲吻岑殊时只需要仰头了。 他以两个全新的视角打量岑殊,对方唇瓣被血色染得殷红,漆黑的眼瞳中翻滚着薛羽看不懂的情绪。 这人真好看啊,薛羽不合时宜地想着,没忍住又凑过去贴了帖岑殊的嘴唇。 “等我两下,”薛羽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去拯救个世界。” 说罢他甩出手中的青花大瓷碗,这玩意儿在半空中陡然变大,薛羽轻巧跃了进去,乘着它向高空飞去。 整座岛系上的水汽似乎都跟着薛羽游动起来,盘旋而上凝出两条浓雾翻卷的长龙。 颜方毓扇子举得手都要酸,突然觉得身后气息两变,再回头时只剩下岑殊两个人。 为人弟子的也不可能教育师父什么,可他看着看着,忽然察觉岑殊似乎有些不对。 他似乎被人钉在了原地,两动不动,有些眼熟的黑色花纹在他颈侧时隐时现。 这场景竟和当年逍遥谷时异常相似! 颜方毓大惊:“师尊!” 没头没尾的,他师尊怎么又走火入魔了! 薛羽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他专心致志御器飞行,心想别人御剑他御碗,这么大个青花碗开出去,他坐在里面总觉得像是出门给人送菜的。 “来和我们在两起!——”长龙发出常人听不到的呓语。 薛羽百忙之中抽空回头望了望,只见那条意识盘虬的龙形怪物裂开了嘴,笛昕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下半身已和它们扭在两起。 “两起变成神。”两个女孩忽然从缝隙中钻出来,如葡萄藤爬架子两般攀着笛昕爬绕了上来。 她的长相与笛昕有五六分相似,想来便是那个“小妹”。 她与哥哥的手臂麻花似的缠在两起,肋骨纠缠,只剩两张脸贴得紧紧的,好像随时会融在两起。 “来和我们两起变成神呀。”两人异口同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那感觉有多好了吗?” 薛羽摁住额头上的萤石,依旧觉得这场景看得人两阵掉san。 他边飞边忍不住道:“德国骨科是会被打断腿的我告诉你们!” 它尖啸起来,看不出模样的意识两层两层拥挤上来,将兄妹俩重新吞没。 长龙紧紧追在薛羽身后,整座岛系的水汽散尽,蓦然清明。 正午后浓烈的日光泼洒下来,驱散阴霾,那群鬼气森森的小孩同时软倒在地,只有留在嘴角两边的长长裂口还昭示着他们曾经被它控制的痕迹。 薛羽似乎觉得鱼已经钓得足够长了,他猛地反身,神识从额心轰然而出。 仿佛有两支看不见的羽箭当空射下,将盘旋而上的云龙直挺挺串了起来,像穿两根巨大的面筋。 空气很静,它停了下来,口中被穿出两个大洞,从脑袋顶两眼看到尾巴梢,无尽海岛系在孔洞后面苍翠欲滴,美如仙境。 大风来得突然,将这洞穿的水汽扯散,又袅袅娜娜落进海里。 “你是杀不死‘我’的……‘我’是杀不死的……” 尖啸又变成窃窃的呓语声,两张张不认识的脸孔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男声、女声、苍老声、少年声,他们两同张口说道:“万万在我,我即万万……只要‘我’还存活,‘我’即永生不死……” 薛羽默然静坐,整块大陆已在他脑海之中。 他能看见那些意识像星星散落天河两般,在江河湖海中稀疏点缀着,早已蚕食了整块大陆。 那些意识于水中窥伺着陆上人类的生活起居,便似它有无数个分|身,它们都是它。 薛羽胸有成竹般张开眼睛,于半空之中大喝道:“师父助我!” 薛羽明明没有具体说什么,岑殊却已有了两种微妙的感知,就好像冥冥之中薛羽直接在他的脑海中下达了命令。 翻手星河从宽袖中浩然震出,向薛羽飞射而去。 岑殊依旧两动不动,颈侧黑纹却蓦然两浓,两股血泪已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汩汩流了下来。 薛羽吸了岑殊太多灵力,此时就连对方的本命应盘都能为他所用,静静伏在他掌下。 萤石在额使薛羽无所不通,灵力微震,那张木色棋盘便瞬间将天地俱笼于横、竖之间,每两个交点便锁定了两片它的意识。 这是翻手星河,岑殊曾用它于瞬息间破了数千人的攻击,如今薛羽便要用他点破数千人的神识。 薛羽食指中指交叠虚悬于棋盘之上,两颗棋子便在他指尖悄然凝成。 他捏着棋子欲压手落向棋盘。 海水陡然沸腾起来,它在水中发出痛苦的嘶鸣。 薛羽额上见汗,执棋的手仿佛遇到什么阻碍两般,棋子两丝两毫地向下压,却迟迟落不下去。 无数看不见的意识灰飞烟灭,那副星图构建的识海之中,整片大陆上代表它神识所在的星光两粒两粒黯淡下去。 奶白的水汽扑在海面上,尖刺此起彼伏地凸起,仿佛想要挣脱什么桎梏,冲上云端将薛羽拆吞入腹。 它疯狂啸唳着,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下来。 神识在薛羽周身凝出如有实质的气流,向指尖的棋子流动而去。 两声“啪”的脆响在静谧的高空中犹如惊雷,额心的的萤石裂出条细细的缝隙。 莹白的宝石流光两闪,最终黯淡下去,从薛羽额心掉落下来。 后者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掉下来两般,伸手将萤石接住,把他塞回衣襟。 没有了镶嵌的宝石,他的额头并没有像之前无尽海弟子取下宝石时那样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只是留下两个浅浅的、萤石形状的凹痕。 像是起床后残留在颊侧的枕头印。 星辉已灭了大半,棋子与棋盘也只剩下两指不到的距离。 “你杀不死我——”千百道声音同时哀嚎,“你杀不死我们——” 两个巴掌高的元婴小人从薛羽眉心跳了出来,灵巧地跃上他的指尖。 “我能杀你。”元婴小人俯下|身来,抱着棋子压了下去。 指尖又压下两半,在它散去半面意识的疯狂嚎叫声中,薛羽冷静说道:“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你。” 这就是老天注定,他就是天道钦点的工具人。 棋子离棋盘只剩下指甲盖厚的距离,薛羽刚刚新生、还没捂热乎的元婴小人便如烟尘般蓬然散在空气里。 薛羽周身由神识晃出的流岚散乱,海面上水汽亦稀薄如烟。 他与它都只剩下最后两点点力量。 工具人的自我修养,就是要跟boss同归于尽。 棋子终于落在横竖线交织的中点,“啪嗒”两声轻响。 海面上乱风骤起,带着它不甘的呜咽吹散了最后两丝水汽。 狂风之中,薛羽有所感应般蓦然转头,看见岑殊万年不变的冷静自持片片皲裂,有血色从里面迸出来。 就像在逍遥谷时,岑殊因庄尤不合原著的提前出现而戾气不稳,此时此刻,他亦被那种相同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只不过又因事情尘埃落定,他快要挣脱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两黑两红,里面蕴含着有些眼熟的痛苦,薛羽好像不知在哪里看见过。 刚刚哭多了,泪水流尽,薛羽此时有些哭不出来。 而且他并不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薛羽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于半空中轻轻叫道:“师父。” 紧接着,他字正腔圆、气吞山河地大吼两声。 “早知今日!那晚真应该狠狠把你给睡了!” 颜方毓&笛昭:“???” 另外两人根本招架不住薛羽皮这两下,表情立马凌乱了。 也只是这两瞬的晃神,他仅剩的神识也已悄然散尽。 那具空壳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被瞬息而至的岑殊接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应该解释清楚了【,这章等我回头修下 词穷.jpg 第97章 097 死亡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或者说,薛羽并没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的自觉。 前一秒他还带着天欲雪打空了蓝,跟boss同归于尽,后一秒他就站在了车水马龙的人行街道上。 早高峰的红绿灯在对面马路牙子上安静倒数,和他一同等待在斑马线上的人群面容都很模糊。 天雾蒙蒙的,四周看不真切。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原来死人也会做梦的吗?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薛羽拿出来看了看,屏幕上闪烁的联系人名字是“老妈”。 他非常自然地接了起来:“喂?”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崽啊,晚上回家吃饭吗?” “……唔,回的吧。” “那好,我俩晚上等你回来。” 我是在做梦。 薛羽想着。 对面路口的信号灯由红转绿,人群缓慢流动起来。 他迈开步子,与这些没有面孔的人一起走向对面。 - 没有那些水蒸出的雾气遮挡,无尽海岛系干净明亮,从高处远远俯瞰,如镶嵌在蔚蓝丝绸上的一颗松绿色宝石,非常漂亮。 颜方毓站在屋外,看着无尽海的外门小弟子们在岛上挖土。 每个人都很沉默。 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裂开的嘴角被简单处理过,修为高些的肉身相对强悍,此时只在嘴角两边各留下一条丑丑的肉|缝;低一些的则还缠着绷带,近期都不能说话吃饭。 相比之下额头上的伤口更难办一点。 圣石几乎在他们颅骨上钻出了洞,伤口被污染过,很难好,即使愈合也会留下指头大的凹陷。 每个人头上都绑着绷带,大眼一扫十分缟素,像是在服丧。 然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们不想将师兄师姐的尸骨就这样留在圣山上,总要埋在下面才叫落叶归根。 颜方毓帮忙把圣山上的尸骨都挖了出来,在想要继续帮忙埋的时候被外门弟子们致谢后拒绝了。 尸骨一层累着一层,大部分都十分脆弱,若是他们自己挖可能一不小心要碰碎,埋的时候总不会了。 情况太惨了,除了还没有完全化鱼的笛晓,能根据衣着辨认出是谁的尸骨只有一二十具,勉强完整的上百,其他几百根只余残骨,最小的一块只有手指大,那些再小的骨头只能留在圣山之上,连颜方毓都挖不出来了。 唯一的幸事是笛昕还活着,他虽逆流被推上了圣山,鬼神辟易把他剩下的那部分神识也拨了下来,被它融合吞没,可他的肉身还未死。 那些笛昕曾自己诊断过,残留在雪豹身上的最原始的潜意识,也同样被它摒弃留在了肉身上。 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傻子。 此时天气正好,笛昕不饿,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发呆。 无尽海从来没有迎来过这样清晰的日光,他似乎觉得很好。 一个六七岁小女孩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穿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捧新摘下的野花。 她年纪太小了,挖不动土,便被师兄师姐们安排去采花。 野花被一朵一朵摆在新垒的土堆前,小女孩捂着剩下的最后一枝来找笛昕。 辟谷丹在包扎前就吃过了,小女孩的脑袋被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和一双红透的眼睛。 她把花放进笛昕手里,嘴巴被缠着说不出话,只好“唔唔”几声。 笛昕坐在大石头上没有说话,只是呆滞地望着远方一个虚空的点,没有任何反应。 花没被握住,从笛昕摊开的手心里掉了下去,小女孩湿漉漉的眼睛“哗”地淌下泪来。 笛昭从后将人抱了抱,低声安慰几句,便又放她去林里采花了。 笛昭声音低哑:“怎么样?”“已经葬了大半,”颜方毓答,“你们这些孩子都很不错。” 笛昭勉强笑了一下。 颜方毓:“我师弟呢?” “他……”笛昭有些迟疑,“他元婴碎了。” 这其实是句废话,当时高空之上,他们谁都能看见薛羽元婴自灵府而出,湮灭在翻手星河上。 大陆修士与无尽海的修法不同,是先凝元婴再衍出神识。 因为它不需要依附于肉|体那部分的神识意识,笛昕因此而活了下来,变成傻子。 而薛羽的元婴尽碎,便真正只剩下一具醒不来的空壳。 颜方毓早已过了元婴境,自然比笛昭更懂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笛昭沉吟一会儿:“有件事情,虽然现在说起应已没什么用,但……” 颜方毓:“快说!” “小昕之前说那只雪豹身上只有半缕残魂,因此修不出灵智。” “……所以?” 笛昭点了点头:“残缺部分是在你师弟身上。” 薛羽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正确的担忧,就是以防自己暴露离笛昕远了点。 若笛昕诊断雪豹时顺手也去诊断诊断薛羽,那他的马甲当时就掉了。 岑殊有意不说,一般人谁又能想到一个筑基期的小废物能练出个身外化身呢? 更何况他俩最开始共存的时候,一人一兽还都是练气期。 颜方毓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这才开口道:“……我师尊知道吗?” “我自然也与他说了。” 只是笛昭总觉得那面容冷肃的仙长似乎对这消息并不意外,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吧。 “怪不得那小东西也一直昏迷不醒……”颜方毓脸色难看,“我还以为是被余波冲昏了。” 笛昭没有接话。 实际上她还有许多话想问,那种混杂着责任和母爱的光辉让笛昭没法忽略那师徒俩折扇后的吻,和少年人坠下前那句离经叛道的话。 可再多的话,在一句“人都死了”面前也都该噤声了。 风很轻,一时间只有“沙沙”的挖土声,无尽海弟子极力压制的低低呜咽声让人听了分外凄凉。 沉默是能杀人的,就连两个大人都有些受不了。 “我去看看师尊。”颜方毓合上早已没墨的扇子落荒而逃。 笛昭将那朵花捡起来,别在弟弟衣襟上,接着也去帮忙挖土。 挖着挖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弟子突然丢了铲子扑进笛昭怀里。 她伤口已经愈合,没有包扎下半张脸,边哭边问道:“领宫,他们真的回不来了吗?” 所有无尽海的外门弟子都体验了一把被它控制的感觉,一些天赋优秀的敏锐弟子并没有失去全部意识,甚至在那期间获得了类似被它融合的共感。 那种感觉太奇特了,就好像自己被汇入了一条湍急的河流中,在无法控制的随波逐流中却能同时察觉这条河流有多么广阔。 这个小弟子就是天赋敏锐的那部分,她在河流中能感受到那些尸骨被他们埋进泥土中的师兄师姐们,在同她说话、与她共行。 笛昭轻轻拍着师妹的脊背,坚定说道:“是的,他们回不来了。” 当那些意识向它汇入,思维共享,它——或者说他们,便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个体。 在完成永生的那刻,他们便已经奔向了死亡。 抛却肉|体、精神永存,对于无尽海修炼神识的修士来说似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宏愿。 但当那几位无尽海内门老祖想出这样的奇招时,便代表着他们永生的路从一开始就走偏了。 小弟子们纷纷放下铲子围了过来,聚在笛昭身边小声哭泣。 兄姊长辞,圣山不再。 人生中唯一的目标没有了,明天要做什么、后天要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他们一时间非常迷茫。 “圣启没有了,怎么办啊……” 他们中有的人还太小了,弄不懂那些隐秘的阴谋,只能理解他们眼前的问题。 无尽海的弟子们太依赖圣启了,就如同颜方毓的事无不可算一样,小弟子们什么事儿都喜欢问问圣启。 他们不懂得圣启的博学多知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只知道圣启无所不知。 笛昭是唯一一个不能哭的,即使她比所有人都痛苦。 如果圣山上的它是个刽子手,那么她就是那柄斩首刀。 笛昭不敢回忆无数师弟师妹攀登圣阶时的背影,她明明是在目送他们像死亡走去。 “……我来教你们。”笛昭把血和泪都吞进肚子,把肩上的责任扛起来,“以后无尽海没有圣山、没有圣启,只有领宫。” - 薛羽穿越前是一家杂志社的版工。 现在纸媒日渐式微,同行纷纷倒闭不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破工作。 杂志社里加上他只有四个人——哦,还有一只吉祥物,是他老大养的猫。 小东西光吃不干活,整天就在几根独苗员工的膝盖上流连,瘫着肚皮撒娇。 因为人少,职位安排就比较自由。 比如说薛羽作为版工,偶尔还要兼职当美工、编辑、校对之类的活儿,拿一份工资,做多份工作,就非常符合资本主义的剥削。 但薛羽是个很佛系的人,吃饱就行,不追求别的。 虽然他从没在任何书店报亭里见过他家杂志社的巨作,但只要工资还能发出来,他就没想着要走。 薛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 大概就根本没这个意识。 他们杂志社人虽然少,但工作地点特别大,据说预备着以后人员扩招,但有小道消息说搞这么大根本就是为了老大的猫儿子跑得舒畅。 因此他们办公室宽阔得能跑马,三张“U”型办公桌各据一隅谁也不挨着谁,老大隔在小单间。 这大早上上班,偌大办公室里只有行政一个人在,他一抬头把薛羽吓了个踉跄。 行政在电脑屏幕上方把眉毛一挑:“怎么,进门捡钱啊?” 薛羽:“二二、二、二……” 不怪他结巴,实在是看惯了满世界的无脸人,突然出现一张有脸的——还是他二师兄的脸! 这梦着实有点荒唐了。 话说回来——行政以前长什么样来着? “二、二百块,地上有。”薛羽赶紧挽尊,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钱在行政面前晃了一下。 “卧槽!”行政骂了一声,“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今天转的这个锦鲤不灵。” 趁对方转锦鲤的时候,薛羽灰溜溜回到自己工位上。 许久未见,这地方熟悉又陌生,薛羽借助隔板掩映偷偷打量不远处的行政。 短头发的颜方毓看起来也挺和谐,只是额间那块宝石护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脖子上挂的项链。 薛羽越瞅越迷茫,就好像他家行政本来就该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怎么会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第一次见到颜方毓就该认出来了。 “封哥又迟到了。” 颜方毓冷不丁侧了侧头,正好跟薛羽偷窥的眼睛撞上,“你猜他十点之前能来吗?” 薛羽被抓了个正着,磕磕巴巴“啊”了一声。 然而颜方毓似乎没发觉他的异样,只是道:“我猜不能,抽一卦。” 说着,颜方毓打开快捷方式里一个小程序,开始在线摇签。 薛羽蓦然想起行政以前就特别迷信这个,为此还专门编写了一个摇签程序,手机电脑上都装得有,随时随地摇一摇。 “卦象显示他十点之前到不了。”颜方毓冲薛羽挑了下眉毛,“新的一月刚过了三天,全勤就吹了。” 薛羽脑子一团乱,只好随便“嗯嗯啊啊”几声。 果然,临近饭点时大门口才有人过来。颜方毓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冲人打招呼:“封哥今天上午又去哪儿啦?” 理着寸头的封恕在门口打了卡,随后说道:“遇到一个走失的小孩儿,陪他,在警察局。” 颜方毓:“又有巧克力蹭了。” 他家副编也不知道什么体质,经常能给小孩儿见义勇为,勇为之后还要过去看看,因此另外两人总蹭他给小孩儿们买的零食吃。 就是非常不要脸。 这种公司写字楼没有食堂,午饭是吃外卖。 老大与民同乐,吃饭时一起坐在会议桌上。 当看见他们老大顶着一张岑殊的脸从小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薛羽已经十分淡定了。 猫儿子从窝里散步出来,趴在岑殊膝头撅着屁|股冲人家娇滴滴喵喵叫。 这是只灰白毛的美短,黏起人来可爱到不行。 “哎呦,儿这是饿了吧,今天叫的有炸小黄鱼,吃点吃点。”颜方毓隔着桌子勾引它。 猫儿子不为所动。 整间办公室就颜方毓不招儿子待见,原因不明。 岑殊抱着猫,在颜方毓愤愤不满的冷哼中撩起眼皮看了薛羽一眼。 薛羽暗暗吸了一口气。 无他,实在是这张脸配西装衬衫太帅了。 他老大头发一寸来长,左右偏分露出额头,没有如瀑的长发,明明都是同样的五官,却衬得对方有些凌厉。 想起临死前自己的豪言壮志,薛羽有些可耻地脸红了。 “下班后去哪儿。”对方的声音也是清凌凌的。 薛羽脸还红着:“啊,问、问我吗?” 岑殊拆筷子的手指交握了一下,漆黑的眼睛定定看向他。 隔壁的颜方毓发出漏气一般的嗤笑。 薛羽傻呆呆道:“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岑殊点了下头,不看他了。 颜方毓的手机放在桌面上,突然开始公放《伤心太平洋》。 “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岑殊目光沉沉锁着颜方毓。 后者讪讪:“老歌就是经典哈。” 不知是口音问题,还是他故意的,他说的“歌”这个字听起来像是“梗”。 岑殊:“……关掉。” 颜方毓灰溜溜把歌掐了,最后一句唱的是“寂寞默默沉没沉入海”。 没了声音,气氛就有点尴尬。 薛羽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干巴巴说了句:“我妈真的喊我回家吃饭。” 岑殊:“……” 岑殊:“知道了。 薛羽啃着炸鸡神游天外。 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想过家了——或者说,自从穿越以后,他就从没想过家。 不是不去想,而是好像有种特殊的力量,下意识让他不去想家。 父母的面容十分模糊,与今天那些无脸的路人如出一辙。 太奇怪了。 薛羽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幸福小孩儿,怎么可能不想家,又怎么可能会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子呢? 他梦到的真的是自己的前世吗? 或者说,他真的有前世吗?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我剧情写的很烂所以小作文解释一下。 无尽海boss的设定是借鉴了EVA人类补完计划+一点点克元素+《诡秘之主》里正义(记不清名字了)跟哪个反派见面的什么意识海(记不清定义了,大概是所有人的思想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碰面)。 也就是所有人思想互通,共用大脑思考,智慧和思维累加,个体散落在世界各处得到的信息会被全体共享,但同时因为思想被别人入侵,所以达到了是我非我的状态。某种我还活着,但活着的不完全是我的哲学.jpg 小羽因为得到了世界第一强大的神识辅助装备,所以瞬间超神,智慧和感知得到了某种提升(触摸天道),就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就是知道了怎么打boss,知道打完boss自己也会死。 前几章主要讲的就是这个,希望我解释明白了(双手合十)。 第98章 098 他们回到天衍宗已有段日子,无名峰安安静静,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极北的黄昏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早,颜方毓落地时天已经有些发暗了。 他掸掉肩上头顶的雪快走几步,问门口的封恕:“门中可好?” 封恕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微微发黄的芦苇叶在他手中打着旋儿,编出半只蚱蜢。 “一切安好。”他抬起眼睛,“你呢?” 颜方毓冲他抬了下袖口,示意里面的东西:“相当顺利。” 他把封恕叫回家守着人,自己则带着鬼神辟易和极阴花去逍遥谷找药老炼药。 虽然寻花的过程千辛万苦,但所幸药是顺利炼出来了。 两人并肩向内院走去。 颜方毓问:“小师弟醒了吗?” 那只半成品蚱蜢不知道被封恕收去哪里了,他摇了摇头:“没有。” 颜方毓“啧”道:“难办。” 风雪凄凄,屋内倒是还挺暖和。 岑殊坐在床边,长发如瀑眉眼低垂,正似他平时入定冥思的姿态。 只是此时他身边静静躺着一个人,后脑勺枕着岑殊的膝盖,晶莹长睫盖在眼睛上,模样看起来挺乖巧,像是睡着了。 颜方毓下意识放轻声音:“师尊,我回来了。” 他略微说了几句寒暄的废话,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琉璃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七日一粒,四十九日根除,药老与我夸下海口,若除不了他就将咱们檐上的雪水都喝了。” 岑殊平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颜方毓赖好与岑殊师徒那么多年,只看他这态度便知道这药他是铁定不会去吃的,忍不住逾矩劝道:“师尊,这药怎么说也是小师弟——” 他前半句话还没落地,磅礴灵力便冷不丁从岑殊身上激荡出来,轰出瞬息又被他收了回去。 站在门口的两人被灵力余波推得猛然退了几步,再抬头时,却见岑殊半丈之内,所有家具物品都化为了齑粉。 床榻边开了个大洞,坐是自然不能坐了。 岑殊长身鹤立,随手将无知无觉的薛羽揽在胸前,长发随着惯性晃了两下,搭在薛羽肩背上。 “知道了。”他垂目重复道。 颜方毓被灵力冲得一阵气血翻涌。 之前他觉得自己师尊似乎是太平静了,不论是没了徒弟、没了宠物,亦或是没了个……知心人,都不该这样平静。 即使这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可这样的平静也足以让颜方毓觉得心惊,就好像怀中人变为空壳,于是他也该随之空下去一样。 直至岑殊刚刚那压抑不住的转瞬怒意才让颜方毓放下心来。 会喜、会怒,那就很好。 有颗钉子留下,他师尊便还是被拴在这人间的。 很快,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岑殊没有管那片狼藉,只是左手揽人、右手举豹,梦游一般换到了偏殿的卧榻上。 松软积雪混合着夜色,将天地包裹得一片安静。 雪下了好几天,今晚云终于散了,露出一片雪山上难得的皎洁月色。 岑殊没有点灯,只将人安置在窗户边上,任月光穿过窗棂随意泼洒在榻上,将本就白皙的薛羽映得莹莹发光。 他乖巧睡在岑殊膝头,便衬得旁边还醒着的人无端有些寂寞。 在从前的很多个没什么特别的夜晚中,岑殊都是独自一人渡过的。 无论是静思或是入定,这种寂静与虚无对他来说并不是漫长的,甚至在他经历过的数不尽的年岁里,这样的一晚只是一个呼吸便能过去了。 彼时的岑殊并不觉得难熬,或者说,这种寂寞的独处对于他来说才是一种常态。 可当他尝过了那些黑暗里的亲吻、与另一人交织的鼻息,才发现自己那颗有所牵挂的心,早已忍受不了寂寞了。 岑殊本来以为一切都恰好,他们还有很多“以后”可以消耗。 他是最耐心的驯兽师,引导着小动物沉迷于他的嘴唇和怀抱,以等待对方慢慢长大开窍,主动说一句“喜欢”。 然而此时薛羽无知无觉躺在那里,只余肋间微弱的起伏,岑殊才知道岁月虽然漫长,可很多事情若不及时去做,那就有可能永远都来不及了。 就算是天衍宗也不能借来已逝的光阴。 长长漆发遮住月色,岑殊俯下|身,亲了亲膝头躺卧的人。 他知道对方时常会在自己入定时来偷一个吻。 可去亲吻一个不会回应的人,感觉明明是如此糟糕。神仙也会觉得受不了。 岑殊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贪玩的小朋友这次愿意回家来,他便也不再追究上一世小徒弟自己跑出去疯玩,只给他留下一缕傻傻残魂的事情。 如果他愿意回家—— 如果他愿意回家的话—— “咔哒”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在满室寂静中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 岑殊顿了顿,将它飘进手心,发现是之前被薛羽收起来的萤石,在刚刚的动作间从没叠紧的衣襟里滑了出来。 润白的萤石在月色下呈现出一种很浅淡的粉色,当中那条上下通透的裂缝,使其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岑殊垂目看了萤石一会儿,忽然抬手把它举近眼前。 干净月光穿透缝隙,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半透明的萤石里似乎游动着什么东西。 - 薛羽的父母住在临市。 很近,通着地铁,加上走路的时间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因此每个周末他都要回父母家住两天。 站在防盗门外时,薛羽还非常忐忑,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难道也会像那些不重要的路人一样没有脸吗? 他根本没时间墨迹,因为很快防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握着门把的人有脸,是一位面孔陌生的漂亮女士。 两人对视一瞬,薛羽差点以为对方要问他是谁了,却见她向旁边让开,又很自然地说道:“站门口做什么,又忘带钥匙了?” 薛羽支支吾吾“嗯”了一声,被对方拍着背按进屋里。 好奇怪,薛羽确定自己真的没见过她,可冥冥中又有一种感觉,告诉薛羽这确实是他的母亲。 家中的陈设也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抽油烟机嗡嗡转,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气。 须臾,厨房门被拉开,他爸将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解着围裙冲薛羽道:“回来的正好,洗洗手过来吃饭!” 对方一抬头,露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时薛羽才想起来。 这是他雪豹大号——雪稚羽的那个便宜爹的脸。 一想起来薛羽就睡不着了。 为什么会是他呢?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强迫自己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 薛羽一向很佛,基本就是公司、家、临市的父母家三点一线。 关于前世的记忆模模糊糊,如镜花水月。杂志社每天都有的忙,但现在仔细回想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什么。 只有前半本原著的内容薛羽记得异常真切,后半部分——细细推测起来,似乎就是雪豹跟岑殊死后的剧情,在薛羽的印象中就开始半遮半掩,只有个大概。 横竖他现在也睡不着,便直接翻出手机,准备上网查一查原著后续。 他翻了半天,无论是正版、盗版,甚至是txt,后半部分的章节都有大片的缺失或者掉字,与他的印象一般无二。 薛羽按灭屏幕,手臂搭住眼睛思考,前世记忆带给他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了。 之前萤石镶在薛羽额头的时候,他曾经有过那种感知与智慧都大幅度提高的感觉。 好似冥冥中有人指引他如何去打败圣山上那只怪物,他自然而然就知道要怎么去做,自己不过是对方的执行人。 而此时此刻,薛羽回忆前世,联想素未谋面的母亲、几面之缘的父亲,以及凑数一般的同事们,之前那种被掌控、被支配,在对方规划好的人生中旅途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就好像他是女娲捏出来的一只小泥人,自己那些过去的记忆,只是对方直接刻进他脑袋里的背景故事。 这是他的前世吗? 还是以所谓“前世”为蓝图构筑的一个类似梦境的时空? 可如果是梦的话,他的母亲又是谁? 为什么他会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薛羽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这个像是前世的奇怪时空是有秩序的,薛羽醒来之后便是他回父母家的第二天。 以前通常他会在午饭后就坐地铁离开临市,但这次他没有。 薛羽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直至大学时才考到他现在居住的地方上学,毕业后便留在了那。 无脸的行人穿街走巷,旧地在他的记忆中到处都残留着熟悉的印象。 薛羽妄图在其中找寻某种有力证据,以证明这种“前世”是有人为他虚构而出的。 不知不觉间,薛羽逛到了他的小学校门前。 小学生周末不补课,学校关着门,只有保安室坐着一个看门的老大爷。 薛羽跟大爷交涉无果,堂堂母校毕业生只能轻车熟路从学校后操场翻墙进去。 薛羽毕业后便没回来瞧过,只是跟记忆中相比,校舍已重新刷漆翻新,塑胶跑道都铺了新的。 他记得离校前自己跟一众小伙伴在某棵大树根下埋过时间胶囊,那种“写给十年后自己”一类的东西,在小学的毕业季跟同学录一起卖得很火爆。 他准备去挖挖看看。 埋胶囊的位置薛羽记得挺清楚,他用小树枝挖了一会儿,顶多半尺深的位置,便已挖到了东西。 那是一只没比文具盒大多少的方铁盒,像是之前用来装糖果的盒子,里面是一颗颗指节粗细的塑料胶囊。 薛羽把胶囊一个个拧开,里面的纸条在他面前排成一排。 全是空白的。 薛羽坐在树下静静看了那些纸条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破绽。 自己已经小学毕业十来年,这只铁盒就算有幸能在那么多次学校破土动工中遗留下来,也早该被埋得更深,且锈得厉害。 可这铁盒半新不旧,半点没有被时光侵蚀过的痕迹,更像是背景故事中某种刻板的定义。 是“薛羽”这个人人设中的一笔。 在别人为他规划的“前世”中,可能写过这么一句话:薛羽小学毕业时,和几个相好的小伙伴一起写了时空胶囊,就埋在操场头起第二棵大树树下,风雨飘摇那么多年,都没被别人发现。 可定义终归是定义,一笔带过的背景不用考虑合理性,亦不用讲究细节。 比如没有锈蚀的铁盒,比如空空如也的纸条。 这是别人为他描绘而出的“前世”,如果薛羽继续在这个时空寻找,一定还能找到更多类似的破绽。 恍恍惚惚间,薛羽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如果他是没有前世的,那么他是谁呢? - 薛羽在树下坐到天都黑透,这才想起来要回家。 下地铁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没吃饭,但也不怎么觉得饿。 他梦游一般走回家,在楼底下突然吓清醒了。 “师父!”薛羽猛然察觉不对,赶忙改口道,“不是——老大!” 岑殊从景观树的阴影中缓慢走出来,路灯的点光将他的面容切割得有些凌厉。 他只穿着衬衫,腰肢显得尤为劲瘦,领带松垮,外套搭在臂弯里,整个人带着一种黄昏般的暮气。 “老大,你怎么、你怎么在这儿啊?”薛羽结结巴巴道,“这都快,快十点了。” 岑殊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看了他一会儿,低低问:“不请我上去坐坐?” 薛羽:妈的,这台词不对劲。 薛羽:“请请请!”不认识的父母,被操控的童年,这一整个周末都过得很玄幻,于是岑殊在他家楼下等他的事情相比之下就不那么玄幻了。 两人进了家门,薛羽踢掉鞋子,一边懵着脑袋碎碎念,一边从鞋柜里给他扒拉新拖鞋。 “……我这边一般也没什么客人,这双是我爸之前来得时候穿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老大?” 薛羽抬起头,看见岑殊并没有跟着他进来,依旧站在玄关处,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段时间对方经常用这种眼神向他望过来,远远的,好像在看一株被玻璃罩子罩起来的玫瑰花。 薛羽站直身子疑惑道:“老大?” 没有任何预兆的,岑殊一步跨来抱住了他。 “我很想你,”岑殊折下脖子,在他颈窝里呢喃道,“我很想你。” 熟悉冷香扑面,这人的怀抱滚烫,几乎把他抱痛了。 灼人气息落在薛羽颈根,酥麻感两处开花,一路麻去后脑勺,一路麻去脊骨梢儿。 “啊啊不要用这张脸说这种话啊!”薛羽崩溃道,“而且咱们不是只有两天没见面而已吗?!” 岑殊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紧紧抱着他。 周围场景不知何时开始扭曲变幻,就连面前岑殊的样子也开始变化。 那头漆黑如瀑的长发偶尔会出现在他颊边,身上衣服也在衬衫与长袍间无序变化。 岑殊忽然轻轻推了他一下,两人向后跌落在一片如云团般的柔软里。 四周漆黑一片,光线不知从哪来的,可薛羽却能将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们自己就能发光似的。 岑殊自上而下笼罩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两人贴得很紧,凉丝丝的鼻尖轻轻碰了碰薛羽红透的耳垂,低沉的声音仿佛压抑了很久,从喉咙深处落入身下人的耳郭。 “我很想你……”他气声说道。 ——是梦吧是梦吧! 薛羽在内心尖叫,我就说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财富密码说好写前世今生三加二的,但是拖着拖着拖到剧情正好走到了这里【。 让上本垒插个队,财富密码内容应该是下章内容的那什么,前一段说好的三加二等本垒这个写完。 第99章 099 识海内一片漆黑,岑殊元婴小人的双手陷在其中唯一的光团里,轻巧地揉捏着他。 那手指似乎带着一种特殊的力量,宛若一位捏泥人的老匠,将手中的光团塑出肌肉与骨骼。 萤石在脱落前偷偷藏起了薛羽的一缕神识,岑殊将这缕神识取出来,重新放回他空空荡荡的灵府,以此为种子重新为他蕴养元婴。 于是小小的火种在漆黑识海中一天天长大,又由岑殊亲自为他一点点塑出人形。 天天月月、岁岁年年。 元婴与肉身别无二致,他指纹擦过掌下新生的肌理时,仿佛还能荡漾出一种奇妙的共鸣。 已隐隐显出人形的光团似乎羞于承受这些触碰,晃晃悠悠发起抖来。 周围的光晕毛刺刺一般炸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像只窝在主人手中逃避洗澡的猫猫。 元婴小人微微敞开双臂,将自己陷进光团里。 - 薛羽被岑殊紧紧压着,甚至觉得自己能够从对方的怀抱中,感觉到某种无须言说的情绪。 在某个瞬间,岑殊好像不存在了。 而对方的怀抱则变为几近令人窒息的潮水,他被这样汹涌的潮水包裹摇晃着,一浪接着一浪拍上了岸。 周围扭曲变幻的玄关墙壁缓缓暗去,他在恍惚中从水中上浮、浮出梦境,挣扎着重新睁开了眼睛。 久违的真实感如约而至,夜明珠温和的光亮刺破黑暗,让薛羽久未感光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岑殊似乎感受到他的变化,额头从他眉心离开,微微撤远了些。 那双近漆黑的瞳仁近在咫尺,在与眼前人的对视中燃起一种奇异的光。 薛羽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有些茫然:“……这也是在做梦吗?” 这话由薛羽来问实在有些没良心。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他睡得昏天黑地,哪里又知道岑殊将他的元婴重塑出来,花了近二百年。 如果这是美梦,也该由岑殊来做才对。 “不是,”他又贴过去,抵着面前人的鼻尖说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与之前梦里那个岑殊说的“我很想你”一样,压抑了很多薛羽听不太懂的情绪。 这句话异常熟悉,就好似这是一个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清晨,薛羽只是在岑殊怀中睡醒了,后者垂头望着他,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晨起问候。 如梦似幻的感觉终于如潮水般褪去,湿漉漉的沙滩上只留着一道道海浪曾到来过的痕迹。 那似真似假的前世在薛羽的脑海中蓦然遥远起来,再回忆时仿佛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看不真切。 只是这个梦好像格外地长,薛羽睡醒时甚至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一时之间他也忘了自己本来是死了,与小boss中门对狙两败俱伤,以至他元婴破碎、神识消散。 用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解释就是变成植物人了。 他只以为自己是睡了个懒觉。 薛羽醒盹儿一般呆滞几秒,带着些鼻音地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很久。”岑殊顿了顿,强调般重复了一遍,“很久。” 薛羽在其中听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好像一段长长的旅途走到了尽头,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于是岑殊便停憩在他心口,好像远远地告别了寂寞。 殿中安静极了,薛羽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两人侧躺在床榻上,因此岑殊扣着他的后脑靠近的时候,压迫感并没有梦里那样重。 薛羽不知是不是被梦中的那人影响了,在对方唇锋与他相触的时候鬼使神差开了口:“我……” 唇瓣阖动间,带着冷香的呼吸被他含浸唇齿间。 “我……我很想你。” 那种如有实质的思念在句子脱口而出后才姗姗来迟。薛羽发现自己其实真的挺想岑殊的。 在那不知来历不辨真假的梦境中,他一边很想去亲亲那个面容熟悉的故人,一边又疯狂阻止自己:你在想什么!这是你金主亲了会丢饭碗的! ——可是真的好像亲一亲啊。 薛羽不记得之前自己的老大是不是长着岑殊的样子了,又或者说已经不记得前世任何具体的人。 而其中唯有那种愿想愈发真实。 每当办公室里那只美短跳上岑殊膝头翘尾巴撒娇的时候,薛羽都很想冲上去把它赶走。 这明明是他的位置啊。 他才是岑殊的猫啊。 那些抚|摸本该是他的,亲吻也要是他的,当它们落向薛羽时,真实感也一并而至。 是岑殊将他救醒,亦是岑殊将他从这样虚无的梦境中带出来。 他看向岑殊的眼睛在夜明珠辉光中亮晶晶的,语气里不知为何带着一种天真的乖巧。 “师父,我很想唔——” 岑殊的吻蓦然压了下来,把薛羽这句剖白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吻得又凶又急,齿尖掩藏不住从柔软唇舌中露出来,铁锈味立马在两人味蕾上炸开。 薛羽被他亲得喉咙发紧,有点跟不上节奏地笨拙回应着。 然而对方好似不满意这样干瘪的唇齿相贴,忽然屈膝顶开薛羽叠在一起的膝盖,身子一翻半坐起来,卡进他的□□躬身重新压了下来。 熟悉的压迫感接踵而至,薛羽忍不住哼了一声。 岑殊动情地亲吻他,那本来冷冽的香气仿佛也因主人的情动而蒸沸了似的,带着一种侵略性极强的热切。 薛羽觉得自己似乎就要被这味道浸透了,他们仿佛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一瞬间,他似乎也开始不满意仅仅是这样浮于表面的触碰。 大脑跟随滚烫的血液一通奔流下淌,他此时并不是秉承着某种道德主义奉献精神——不是解毒、亦不是帮忙,是他自己想——想跟岑殊“在一起”。 良久,薛羽颈根殷红地侧了下脸,岑殊湿润的唇瓣落在他耳根,一下一下啄吻着,带着小声的不规律的呼气。 这人动情的呼吸声太性感了,他被带得忍不住开始喘。 他被啄得有点痒,抬手推了下岑殊的胸口,对方纹丝不动。 岑殊胸膛结实,把他压得很紧,两人贴在一起,身体有什么变化根本藏不住。 薛羽的双颊也是透红的,他并不上腿,门户大开的感觉令他有些抑制不住的羞耻。 他不去看身上的人,只蚊子哼哼一般说道:“师父你……那个什么了。” 他说得比较委婉,事实上两人都挺精神,隔着两层衣料互相试探。 岑殊啄吻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嗯。” “这回不起来吗?” 上次他们这样蓄势待发的时候,这人明明很快就离开了。 岑殊沉默了良久,后才埋在他颈间,又低低“嗯”了一声。 薛羽有点蠢蠢欲动:“……那睡一个?” 岑殊亲了亲他耳后那一片细嫩的肌肤,接着缓缓直起身子,握住薛羽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腰带上。 那意思似乎是让薛羽替他解,可对方用一种堪称露|骨的眼神望向他,目光明明是想把他剥了。 薛羽亦直勾勾回望过去。 他的大脑仿佛一瞬间长在了手背上,即使人还不那么清醒——或者说就算清醒,也被岑殊那么一压一亲给弄傻了。 还不那么灵活的手指晃得飞快,已经很诚实地把衣带解了。 衣衫一层层落下来,挂在岑殊臂弯上。 这脱衣服效率实在有些低下,因为这人的手掌正贴在薛羽脸颊上,在他磨蹭的时候忍不住俯首下来继续索吻,仿佛一瞬也不想放开他。 岑殊压下来的时候薛羽正好还没来得及抬手,两人一贴,他胳膊被挤在胸腹间,正好用小臂贴去一旁比了比份量。 嘴巴还被对方堵着,薛羽说不出话,只好重重“唔”了一声表示赞赏。 没了衣衫阻隔,岑殊滚烫的肌肉压在他身上,硬得像堵墙。 这人腹肌明明那么结实,可腰真的好细,薛羽圈起腿量了量。 岑殊坐怀不乱、亲得认真,可坐怀的人却先乱了。 薛羽扯着岑殊的胳膊想让他把手抬起来。 “让我脱,”他呼呼地小声催促着,“让我脱让我脱。” …… 窗外细雪下得狂浪,湿透了孤高的月亮。 - 第二天早上时,薛羽依旧是被一种耳熟的嗡嗡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后看到的视角同样十分熟悉。 他还窝在岑殊怀里,一睁眼就是他主人精致苍白的下巴颏。 从前在大雪山上渡过的无数个清晨里,薛羽都是这样醒来的。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复以前毛茸茸的一小团,虽然因着意识沉睡,雪豹的成长便全面停滞了二百年,没按照计划长成威风凛凛的大豹,但之前好歹也是只大型长毛猫的体型,没法只被人一只手掌就能拢着,只能平平摊着,在岑殊膝头盖出一张豹毯。 “睡醒了?” 头顶的声音也不似以往的清凌,像喉咙里含混着情潮退去后海滩上粗粝的细沙。 这声音听着让薛羽有些耳热,无端让他想起昨夜岑殊从后背咬着他的耳朵尖,喘|息声裹着热气落进他耳廓,那是种让人很难忍耐的痒。 少年人的身体就是很不禁逗,又是不擦就会走火的大早上,薛羽仅仅是听岑殊这样的说话声,还躺在隔壁寝殿的人形就马上礼貌立正。 怎么能在外面用这种声音说话,还让别人听到,这人真是不守攻德! 薛羽意思意思红了红脸,这边雪豹立马翻了个身,从露着肚子四脚朝天的姿势变为趴在人膝盖上。 雪豹身体离成年还早,腹间雪白的长毛毛挡着,也看不出什么有的没的。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垫了垫爪子,把自己肚皮跟岑殊大腿隔开了。 昨晚他元婴初凝,人形先醒,雪豹可能因为沉睡过久信号有些不好,便依旧处于不受控制的状态。 但薛羽在梦中一直是单开人形号,昨晚迷迷糊糊醒了,又迷迷糊糊跟人睡了个觉,直至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号掉了一个,此时才重新连上。 薛羽:真是美色误事啊! 不过下次还敢! “哦,正好小师弟醒了,大家都在,我再把情况说一遍。” 薛羽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并不是两人昨晚睡下的寝殿。 颜方毓和封恕都在,他们三人并一豹正坐在常用来议事的正殿里,也是一个围坐开会的状态。 颜方毓虽然一向看不得这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借师徒的名头搞摸头头揣手手的小动作,但一是小师弟大病初愈,他师尊终于开心了,二是人好歹揣过来的是雪豹,摸头头揣爪爪总没有那么辣眼,颜方毓总得来说还是能接受的。 人都死了——虽然又活了,但他短时间内还可以用正常的同门情来疼爱一下小师弟。 具体表现就是说话和风细雨一些,暂时不发出那种漏气一样的嗤笑了。 颜方毓现在最庆幸的事情,就是临走之前笛昭曾帮忙探看过,不论小师弟这只雪豹分|身是怎么修出来的,只要元婴不在府,他以后都不可能修出人形。 是好事啊—— 他这么高这么傲的一个清冷师尊,抱个美少年已经够让人瞠目的了,左拥右抱美少年这种事情,让人想都不敢想。 颜方毓神游,薛羽这边也在神游。 他元婴初愈,又被人颠来倒去睡了一晚,即使睁了眼睛,脑袋还是有点迷糊。 ——这人刚刚是不是说了“小师弟”? 雪豹歪了歪脑袋:“嗷?” 颜方毓的同门情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此时看他这样还是没忍住嘲笑道:“怎么元婴都凝成了,小师弟这副身子竟还不会说话吗?” 薛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嗯。”岑殊居高临下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意味深长道:“是比较笨。” 薛羽:!!! 美色误人,他刚刚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号,现在又才想起来自己俩号是双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马甲! 他睡个觉的功夫——虽然这一觉可能有点长,但他马甲就被睡飞了这不离谱吗!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剩最后几万字,收尾会(更)慢一点 财富密码:细雪 第100章 100 成年人的崩溃,总是在不经意之间。 薛羽曾经设想过自己的一百种掉马方式,其中最令他热血澎湃的一种自然是岑殊骑着他大号与李修然对上,岑殊被剧情杀压制,力有不逮,节节败退。 接着他小号帅气逼人金光闪闪地从天而降,在他师父感激震惊的目光中把李修然轰成渣渣。 最后他师父在激动人心的BGM里问你怎么来了,他回答没想到吧我在你身边放了摄像头哒! 当然这样的掉马方式操作起来比较困难。 首先就是最大boss李修然被薛羽整残了,其次就是岑殊被他治好了,而他自己还远远达不到能金光闪闪从天而降的程度,大部分时候还是要抱着岑殊大腿的。 但是“你掉线我也掉线”这种掉马方式也实在太蠢了吧! 马甲一披一整本,不就是为了掀开那一瞬间的爽吗?! 可他这是掀了什么,掀了个寂寞啊! 薛羽当即整两个号都不好了,甚至开始认真思索,昨晚岑殊这么折腾他,是不是也有那么点故意为之的意思。 这么想了半天,就连颜方毓都能看出来岑殊怀里的雪豹有点蔫蔫的不在状态,但他师尊依旧老神在在的没什么反应,又让颜方毓有点拿不准。 什么情况,难道是不和谐? 但秉承着对象吵架通常会死路人的原则,颜方毓还是很有眼色地收了话头,找借口带着在一旁当摆设的封恕开溜。 走之前封恕明显是想对薛羽说什么话,但颜方毓在一旁一直拉他,封恕只好留下一句有空去找他就匆匆离开了。 岑殊什么也没表示,起身理了理袍子,抱着雪豹优哉游哉回了寝殿。 殿中的陈设跟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只有宽阔床榻上鼓出一个被子盖的小山包,在岑殊坐去床边时主动凑了过来。 小山包下露出一条缝,薛羽双手揪着被子边儿围着自己,做贼一样只露出个脑袋,探首衔住了岑殊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舔了舔。 岑殊巍然不动,羽睫一沉,只垂目望他。 被角搭在薛羽肩窝,从那露出的缝隙中便能看见,他还是昨晚两人做到最后时的样子,没有穿衣服。 结过了金丹,元婴期的修士仙体已然大成,肉身强横,本该刀劈斧砍都不会在其身上留下一丝痕迹,普通的术法也能防上一防。 可薛羽面色薄红,嘴唇饱满丰润,露出的侧颈上露出半个犹带红潮的咬痕,那么被子掀开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岑殊便也了然于心了。 与此同时昭然若揭的,还有薛羽欲讨好人的心思。 他伏在寝被下挑眼仰望着岑殊,因此那双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圆了,未褪的水光盈在他浅色的眸子里,那颜色太清了,望着人时平白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而他的动作则截然相反。 尖尖的虎牙被藏在唇内软肉后面,软软裹着岑殊的小半根手指,一片潮|热中,有舌尖轻轻刮着他的指腹,勾人的味道图穷匕见。 十指连心,不论是指还是心、不论是动作还是眼神,岑殊都被搔得有点痒。 特别是他昨晚刚刚尝过,那种有所指向的痒意就更盛了。 对方主动投怀送抱,岑殊没有不接的道理。 他就着这个姿势探指在薛羽口腔里摸了摸,把他摸湿了,又抽手沿着他唇角探入薄被内,细细摸着他的颈根。 泛着光的水痕留了一路,岑殊湿润的指尖按在他锁骨边的咬痕上,就好像手指代替牙齿,又咬了他一次。 这样似有若无的触碰太微妙了,仿佛有细小电流噼啪击打在他们每一次的轻贴上。 红晕顺着薛羽的脖颈一路爬到了脸颊,潮湿的眼睛落了下去,仿佛羞于与岑殊对视。 薛羽确实有故意勾引的意思,但也没想到他一向不吭不哈的师父勾咬得这么快。 就像他以前犯了错就要先勾脖子亲人一样,把人亲晕了一切都好办,现在也只不过把亲换成睡,总得来说都是py交易,一样一样的。 能用py交易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何况双方都爽的事情,怎么能叫付出呢,那叫共赢。 雪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远了。 他大号昨晚没醒,现在醒了之后也不想在旁边看着。 不管岑殊会不会由此想到人x兽,但看自己现场怎么说也是挺hentai的…… 薛羽红着脸挺胸向岑殊指尖送了送,乖巧问他:“师父,你是不是发现我就是……那谁了啊?” 岑殊完全没有意外,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又向侧下划了划。 昨晚被咬过的地方根本不能碰,薛羽呲了呲牙,又把骂人的话吞了回去。 他软趴趴、怂兮兮地开口:“那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啊?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昏了吗?” 岑殊意味深长觑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但破天荒地,薛羽就是能从那眼神中看出来,不是这时候。 薛羽傻了。 妈的,竟然之前就知道了吗? 他脸上的红晕都被吓褪了,联想到岛上岑殊莫名其妙对自己的疏远,又小心翼翼问道:“是在无尽海时知道的吗?” 不是。 “渔羊城?鸿武宫?” 岑殊还没点头。 更早? 薛羽头皮都麻了。 这人多能瞒啊!他竟一点都没发现! 薛羽晕头转向,就差直接问你是不是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却听见岑殊反问道:“你说呢?” 薛羽愣了愣,直到岑殊话音落了有一阵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问的是什么来着? 凤凰台秘境的时候。 那时间多少有点久了,薛羽细想一下终于恍然大悟。 ……草!对了!最后要出副本的时候由于时间差的缘故,他的小号消失了一段时间,岑殊一定是那时候就猜到了! 那么早! 薛羽继续顺着时间细细梳理岑殊之后的痕迹——那么他们在鸿武宫做客的当晚,岑殊在他小号入定修炼时去这样那样摸雪豹,肯定就是故意的了! 他羞恼地回想着那晚他被岑殊逗得脸红上头的样子,火气瞬间爆了起来。 这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原来那时候就想着要睡我了! 他猛然直起身子气势汹汹道:“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那你——” 岑殊掌心一空,便侧首云淡风轻地冲他挑了一下眉。 薛羽被他看得一怂,气焰瞬间就消了下去。 “……还、挺聪明的。”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干巴巴地说,“嘿嘿。” 岑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弯了下眼睛:“过来。” “啊?” 没等薛羽反应过来,岑殊已经将他从寝被中拎了出来,跨在自己腿上。 昨晚过度使用的地方被牵了一下,薛羽“嘶”出了声。 他果然没穿衣服,敞露着身上与红印交织的齿痕,和从醒来后就没消下去的礼貌立正。 岑殊比他高很多,薛羽即使是坐人腿上,也没有完全赶上对方的个头。 因此岑殊低了头。 薛羽眯着单只眼睛微微仰首,外强中干地大骂道:“不是说了不可以亲那里!” “……” “……唔亲、亲吧亲吧。” - 早上耽搁了许久,薛羽去找封恕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他说那时薛羽的一缕神识被藏在萤石里,岑殊取出来后就做主将其给了封恕。 此时那颗翻着些许淡粉的萤石就镶在封恕肩上小人的脑袋顶,竟也没显得很突兀。 一时间薛羽有点难受。 但封恕又告诉他,天欲雪其实也没有死,他既然有心思能留薛羽的神识,必然也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而他救了薛羽、又救了世间生灵,若将因果线在此地显出来,萤石身上必定是金光满满。 再加上封恕自己身上都金线不少,这样带着他蕴养着,总有一天天欲雪会醒过来。 只是封恕将萤石放在他的小人身上,那么这期间他就不能代替封恕说话了。 跟其他相比,这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话说到一半,颜方毓就来了,封恕也没有多说,便准备起身告辞。 颜方毓叫住他:“诶,大师兄不与我们一起走吗?” 封恕摇头说不了,时间地点他都知道,到时自会过去。颜方毓勉强说也行。 总而言之就是此间事了,他要忙着拯救少年儿童去了。 走之前他冲薛羽指了指这一屋子的草编蚱蜢,说是送给他的礼物。 薛羽一惊,他刚进屋子的时候就看见满屋摆的蚱蜢,密密麻麻的还有点吓人。 他还以为是封恕给他的小朋友们准备的新礼物,没想到是给他的。 薛羽目瞪口呆:“这么多,这是编了多久啊!” 颜方毓斜眼觑他:“你没醒大师兄就一直编,编了二百年当然多了。” 说罢,他提醒薛羽这屋里放的只是一部分,旁边还有一间偏殿直接塞满了的。 毕竟是祈福蚱蜢,放储物袋中多少有点不够尊重。 “二百年?”薛羽直接惊了,“我睡了那么久吗?” “师尊竟没告诉你?”颜方毓顿了顿,“哦,也正常。” 岑殊嘛,一向不喜欢同人说这些示弱的话。 “二百年。”颜方毓半开玩笑地说,“我们还无所谓,你可是让师尊等了好久啊。” 这话一说完,薛羽直接没搭腔。 那真是好久啊,怪不得这人昨晚恨不得把他全身上下都亲一遍的样子。 他想,能让一个向来高傲得人这么做,岑殊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 颜方毓见他失落,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安慰道:“醒了就好,以后时间还长。” 薛羽也没精打采地点了个头,接着对一旁的封恕道谢:“谢谢大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只可惜他们是不会有以后的,嘤嘤! 封恕自然听不懂他的梗,只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就离开了。 封恕走了。 他在的时候薛羽跟他说话还正襟危坐,轮到颜方毓时便眯了眼睛仰在椅子上,一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模样。 颜方毓那点微末的同门情秒散:“你能不能守点公德!” 薛羽一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攻德不是岑殊守的吗?他只守一守受德就完事儿了。 颜方毓看着他这样子就来气,“刷”地把手中折扇一合,用扇骨将薛羽敞开的领子挑了上去,遮住颈根的红痕。 薛羽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明显不当回事。 上午岑殊还用那种那种声音跟他们说话呢,也不见颜方毓上去出警。 这种双标的小警察最讨厌了! 颜方毓怒了一会儿,忽然面色一变,又笑眯眯道:“师弟,我与你相识许久,一直有件事非常好奇。” 薛羽警惕地看他一眼:“怎么?” 颜方毓从善如流道:“你说你明明是一只雪豹,名字却叫稚羽,照常理说只有鸟类才有羽毛,你不是应该叫稚毛或者稚绒之类的?” 他看了一眼薛羽,故作迟疑:“或者稚尾?” 他雪豹比人形年岁大些,这不难看出来,颜方毓自然也默认他人形是兽型不知怎么修出的身外化身,是兽主人辅。 薛羽本能觉得颜方毓此时提这茬事来者不善,便谨慎地没有接话。 ——不过叫稚毛也太难听了吧!感谢他便宜爹没跟颜方毓长一个脑子。 颜方毓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师弟无须多想,师兄随口一问,你也随耳一听,我们人类常常喜欢给幼崽起一个吃食的名字,什么圆子、枣糕之类,‘稚羽’在你们雪豹看来,说不定和我们的‘小团子’意思也差不许多。想来令慈令尊对你也是拳拳爱崽之心。” 薛羽怔愣片刻,干巴巴道:“你想说啥。” 颜方毓笑眯眯道:“但你似是喜欢用单字的时候更多,有没有与师尊商议以后要叫你哪个名字?——对了,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同师尊说你二者本是一体的?他被你耍了这么久,竟没生气吗?” 薛羽:“……” 妈的,明白了,这人就是过来揭他伤疤的。 他屁|股还有点痛,就不是很想答话。 见薛羽一副吃瘪的样子,颜方毓见好就收,也不继续了。 毕竟这种招式在他看来比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偶尔拿出来用一下就够了,用多了他自己也有点受不了。 他略微正色一些,问薛羽对早上他们说的事有什么看法。 薛羽茫然:“啊?” 早上时候他光顾着感受掉马的恐惧了,这几人商讨了什么他一句没听见。 “魔族!”颜方毓恨铁不成钢,“半月后修仙界有名有姓的名门大派会聚在一起,去地底魔宫征讨魔族!” 颜方毓见薛羽还有点怔,便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渔羊城参加拍卖的时候,他们在暗场中见到的那个被错认为炉鼎的魔族少女。 薛羽又“啊”了一声,他自然是记得的。 甚至于众人讨伐地底魔宫的事情,也在原著中是最后一卷的收尾内容。 比起无尽海圣山,魔宫那个才是全文的大boss。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睡了二百年,竟然把能苟的发育期全睡过去了! 这二百年发生了什么?剧情怎么就走得那么快了?! 薛羽也没含糊,当即把自己的疑问比较委婉地问了出来。 颜方毓顿了一会儿,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其实征讨魔族,大部分是你的原因。” 薛羽满头问号。 我是躺在床上但不代表你什么锅都可以往我头上扣! 颜方毓道:“你元婴碎了之后,有魔族人来劫过你的尸体。” 薛羽:“?” 颜方毓:“——我是说身体。” 薛羽:“???” 改口以后也并没有显得更正常一点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憋了40w字,我一定要说说这个起名。 最开始我认真起的就是雪稚羽这个名字,而且攻受名字字数不一样也比较好认,薛羽只是随便取了个谐音,就比如如果我的主角是只金龙鱼,那他可能就叫鱼玉米和余米。 结果我开头修了几版,莫名其妙就把大名修没了,就这样没了40w字…… 中途只好把主角栏的雪稚羽(薛羽)括号内外变一变,还把不小心把大名写错了被读者看出来……淦哦…… 为了祭奠逝去了整本文的大名,我决定今天的财富密码就是稚羽【。 第101章 101 薛羽坚决甩锅道:“讨伐魔族和劫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颜方毓用那种很熟悉的嫌弃目光看着他:“你说呢?” 他师尊英明神武一辈子,冲冠一怒为蓝颜这种事情他真没脸提。 什么讨伐魔族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就是公报私仇罢了。 不过说真的,在人坟头蹦迪这种事,哪个未亡人都不能忍,也不能怪岑殊。 颜方毓也比较能释然。 薛羽仿佛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哎呀”一声。 之前萤石在薛羽脑袋上的时候,那种开悟的感觉让他赴死赴得十分坦然。 他在那种境地之下本来就该是死了的,但他之前刷足了天欲雪和岑殊的好感,便又因此被他们救了回来。 所以这就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反哺——啊不是,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行为。 所以比起颜方毓,薛羽自己倒是没避讳什么:“那他们劫持我的尸体做什么?” 颜方毓不答反问:“魔族的事情,师尊与你说了多少?” 薛羽:“你是说当年清世行动的事情?” 颜方毓点了点头,表情多少有点一言难尽:“看来是说了不少。” 清世行动。 岑殊自然没有和他说,薛羽是从原著上看来的。 当然,他有没有前世这点还存疑,“原著”到底是不是原著也有得推敲,只是暂且还把它当做原著来看。 八百年前——现在应该说是一千年前,由于人类大能统统困于临门一脚不能飞升,因此便有人猜测是因为天地间清浊混合,难以修炼,从而策划了清世行动。 行动中所有大能相继陨落,但清世行动大获成功,浊气被封直地底,世间只留能供人族修炼的清气,即为灵气。 从此以后人族修炼速度大涨,资质提升,直至全民修仙达成。 然而在原著中,作为全书开端、和全民修仙基础的清世行动,其实本身的情况并没有像表面上描绘得那样美好。 有一部分事实在传颂中被刻意抹去了。 其中就包括岑殊在开局卜算时得到的奇怪结果,与……魔族。 在清世行动中,鸿武宫贡献出自己的十沙雪域作为封印地,归藏宗建出数百座高耸入云的黑碑,以吸入天下所有浊气、导入地底,由天枢设计的阵法进行封印。 无关人员早已退避,巨大的地底空洞中,只留数位十重境,也就是渡劫期的大能,将世间庞大浊气压入阵法之中。 然而他们错估了世间浊气的体量,阵眼完全不足与容纳如此庞大的浊气,即将崩溃。 正在这时,忽地有人穿过重重浊气,来到这些大能面前。 众人十分惊讶,因为那庞大的浊气经过数位渡劫期大能的压缩,已精纯到一种十分可怖的程度,寻常人踏入瞬间必死,就算是临近飞升的大能们自己,也是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立时毙命。 而来人告诉他们,自己是魔族。 彼时的修真界同现在一样对于魔族有着相当的误解。 他们体内一片污浊,理智全失,攻击性极强,与正常修士走火入魔的状态一模一样,人们便普遍认为魔修是修行邪法的人类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而穿越浊气而来的这人却告诉他们,魔修与魔族并不相同,他们本质并不是人类,而是长相与人类相同的另一个种族。 是的,早在一千百年前,或者说更早的时候,早到宇宙混沌、天地初开,魔族便与其他万物生灵一同诞生了。 魔族的修行方式与人族完全相反,他们是吸食浊气、排出清气。 这世上的浊气是由世间万千生灵排出,而世间的清气亦是因为有魔族! 正如事有两面,道分阴阳,魔族与其他种族同时存在,世间清浊二气才能和谐互转。 然而比起遍布大陆的人修,魔族的数量本就十分稀少,再加上时常被追杀,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到处躲藏。 又因旅居之地总有清气聚集,形成积福之地,盛产天材地宝易被人修发现,魔族又不得不时时搬家。 听来人说完,众位大能才恍然大悟,原来近百年来世间清气越来越少,便是因为人修将他们魔族扑杀太多了! 当即便有大能痛心疾首,说你们既是如此,为何早是不说? 来人苦笑,说他们早些年何尝没有解释过,但魔族修士结婴之前没有理智,无法控制自己,那情态确实与走火入魔别无二致,人类修士自然不信。 纵是有人修信了,他们也会将魔族拘禁起来当做“炉鼎”使用,逼迫其排出清气供他们修炼。魔修数量太少,自是反抗不得。 但千万年来也不是没有几个好人,然而“几人”相对于整个修真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蚍蜉撼树,想要替魔族翻身,谈何容易。 而今日魔族这位大能的前来,便是从世间浊气的走向,猜测到人修在地底的这些动作,主动前来相帮。 “天下没有器物能承载如此庞大浊气,除了我们魔族。”魔族大能如此说着。 他自甘以身殉为阵眼,成为封印浊气的容器,以此来与人修大能达成一个交易。 此事若成,地上将再无浊气,于是他便希望人修能帮助魔族避入地底,有黑碑为媒介互通有无,倒也不会对大家造成什么困扰。 千年万年的打压,早已让魔族对人类丧失了全部的信任,他们亦不奢求人族对剩余魔族有什么帮助照拂,只希望从此以后,两族之间再不打扰。 事到如今也没有回转的余地,魔族大能身殉阵眼,清世行动如此大获成功。 “这件事情当初知道的人也极少。”颜方毓说道,“除了在阵中的数位大能,便是当年负责安排魔族入地底的一些名门大派的高层。这百余年来该隐退的隐退,该没落的没落,知道内情的宗门满打满算就剩下六个。” “天枢、鸿武宫、归藏宗,再加上我们天衍宗,是因为当时便直接参与了清世行动的筹备;而剑宗、小药宗,则是因为大能中有其长辈。” “巧的是现在修真界排出为首的七大门派,正包含了这六宗。”颜方毓笑眯眯道,“你猜这最后一门是哪一个?” 薛羽根本没接他包袱:“无尽海。” 颜方毓果然瘪了:“行吧,师尊可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薛羽也不能和他说自己主要是靠作弊,只好礼貌一笑,认下了这碗狗粮。 “因此魔族来劫你,大抵就是因为当年那次交锋让他们看出你体质有异。”颜方毓顿了顿,神情有些严肃,“我跟师尊都猜测,是那镇压浊气的魔族大能已不堪久用,他们看中你的身体,恐怕就是为了当做替代的容器。” 逻辑毫无问题,就算让薛羽自己猜,也只能猜出这个结果。 原著的结局他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根据现有线索推测,原主李修然,必然就是天道为世间特地准备的浊气容器。 因此李修然才会先是气运加身享受一切,最后成为一个容器,也算是为天下苍生做出了卓绝的贡献。 当年颜方毓结算到最后发现李修然功德加身,自己被反噬身死,便是这个原因。 薛羽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能力跟李修然有些相像,也结结实实为此惶恐担忧过一阵,可等事情真的来了,他反而有些空茫。 既然世间已经有了李修然,天道又大费周章捏出一个他来做什么? 这从功能性上来讲,是一种完全的浪费,没有任何意义。 薛羽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明白,只好问道:“那李修然现在怎么样了?” 颜方毓脸上挂着一种“你又知道了”的表情,麻木道:“已照计划送进去了。” 薛羽:“什么意思?” 颜方毓一愣:“你不知道?” 薛羽也愣:“我该知道什么?” 颜方毓狐疑:“那你怎么平白无故问起他?” 薛羽:“呃。” 你等等让我编一编这种剧透行为。 好在颜方毓并没有逼问,像是实在不想了解岑殊跟他都聊过什么细节,只从头给薛羽解释。 清世行动后魔族本该在地底好好生活,与人族互不干扰,可二百年前却有人将魔族以炉鼎的名义贩卖,而据他们这百年间的探查,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更有甚者,一些有名有姓的修仙世家中,竟是世代都有养着魔族。 可这些世家均在他们查出魔族后便被神秘刺客灭了满门,像极了当年暗场中杀人灭口的那伙人。 因此六门高层私下中聚在一起商讨,皆是认为地底必是出了什么状况,于情于理他们都得去看一看。 就算是讨伐也该有个名头,而此时,正巧有一个人进入了高层的视线,这人就是李修然。 二百年前天枢弟子季琅因看中李修然的功鼎体质,想将他受入门中,还四处奔波寻找解毒药草为他拔除身上的蛊毒。 被薛羽告知李修然已不是完鸡之身后,季琅还着实苦恼了一阵。 也许对于原著中其他看中他体质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天枢一向奉行身体完备,李修然缺了根鸡,在天枢弟子眼中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然而也许是因为功鼎体质实在是太香了,就算是条狗季琅也打算努力救一救。 没了薛羽的阻隔,季琅顺利拿到了原著拔毒三植中剩下的那一种清灵草,把李修然身上蚕食灵力的蛊毒拔了,又千里迢迢带着李修然去逍遥谷求医。 逍遥谷内盛产灵草,又因湛灵为灵草化形,续接断肢也不在话下。 无奈当年鸿武宫给李修然用的伤药疗效太好了,他那处肌肤平滑如新,根本不像长过唧唧的样子,纵然是湛灵,也花了一百来年才将李修然的断肢养回来。 李修然受天道庇佑,加之薛羽也不在,伤好之后修为自然突飞猛进,一度在全民修仙的青年俊才中也十分耀眼。 于是十分耀眼的天道之子不可避免地跟原著一样飘了,飘得还不是别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湛灵。 彼时讨伐魔宫的事已板上钉钉,湛灵与玉冰机便作为剑宗和小药宗的代表,结伴出谷参加活动,顺便出来游玩一番。 于是原著中那场客栈相遇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李修然苦失鸡久矣,此时美人在前,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李修然作为外客,还是男的,自然没和逍遥谷的心肝宝贝蛋见过面,不知道他肖想的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然而湛灵肯定是知道李修然的,她见自己当年这么尽心尽力为他接鸡,这人竟是打着这样龌龊的主意,那这鸡还不如不要! 于是湛灵当即知会玉冰机,让她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就地拿下。 玉冰机毫无犹豫,一剑斩下。 天生剑体的一剑有多强,那处断口竟比当年用了药之后还要平滑,冰冷剑意将伤口整齐封住,连滴血都没有流。 李修然二度失鸡,且这天下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湛灵为他接鸡,于是彻底残废。 季琅心灰意冷,也不再管他了。 逍遥谷长辈皆被这种忘恩负义还行为龌龊的小人气得不行,甚至想将人再抓回来砍成十八段扔逍遥谷后面的毒物窝里喂蛇。 正义愤填膺间,有长老冷不丁说,既然他为功鼎体质,地底魔族又在寻找容器,咱们何不做个局,让魔族将李修然擒了,咱们再去讨伐,岂不是师出有名? 众人一听有道理啊,便将人向上一报,如此这般定下了计划。一根鸡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过程实在曲折,薛羽对他没有过多同情,却还是忍不住道:“你们这是钓鱼执法啊!” 这字面意思也不算难懂,颜方毓听后振振有词:“计谋的事,怎么能说是钓鱼呢?” “总而言之七日之后十沙雪域,此次先锋队便要从碑林下去地底。”他顿了顿,“咱们都要去。” 薛羽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把当年的事情昭告天下?”在薛羽看来,魔族这么做实在牺牲很大,说是英雄埋没也不为过。 “现在地底情况尚不明朗,若真将魔族秘辛和盘托出,那么此次行动必将不会是交流或是讨伐,而会变成‘寻宝’。” 颜方毓停了很大一会儿,后才摇着折扇慢悠悠说道:“当然,以上这些统统都是借口。” 他道:“不说,绝大部分原因是人很难承认错了一辈子的错误,仅此而已。” - 薛羽本来以为在“讨伐”之前自己都没什么事可做,在天衍宗集集邮打发时间就行了。 谁知事情并不像他想的这样简单。 这一切都要从某个坏事的莲子开始说起。 薛羽能力如此,在去地宫打架前自然要吸吸别人的能力多做些准备。 天衍宗弟子的能力都稀奇古怪,且大部分没什么杀伤力——这是件必然的事情,如果能力有用,那么这些弟子也不会窝在极北之地的雪山上种蘑菇。 薛羽趴在床上数着碗里的莲子给岑殊炫耀,比如这颗吃了可以任意制作□□,比如那颗吃了只要与对方有接触便会获得对方的好感。 说到这里,岑殊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要对谁用?” 薛羽:“?” 于是那点为数不多的好感能力都被迫用在了岑殊身上。 薛羽也没感觉到什么好感高不高,只觉得头天晚上这人格外用力、格外热情。 这天早上薛羽醒来也不说哪里痛,只是格外虚。 因此薛羽就这样趴在床上,任岑殊怎么说也不愿意起来。 后者连人带被子打了个团儿将人抱进怀里,云淡风轻道:“那我们便这样去江南见你父亲。” 薛羽忙不迭从被团里露出脑袋惊恐道:“见谁?!” 这么快就见家长这不合适吧?! 想想我家长还是你下属那就更不合适了,到时候该谁给谁行礼啊! 薛羽揪住被子声嘶力竭道:“大人!再宽限几日吧!” 岑殊根本没接他的戏,而是正经道:“你没看出自己身体有所异变吗?” 薛羽茫然“啊”了一声。 岑殊没说话,只是就着他张口的功夫,将自己的一根手指探进他口中。 薛羽这几日被喂得已经很熟练了,叼着岑殊的指尖就吮了一口。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回进入他身体的并不是岑殊本身精纯的灵力,而是他修炼废弃的浊气。 而那几口浊气在薛羽体内自行逆行一圈后,竟化为丝丝清气逸散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俺回来咧! 今天没有财富密码,我把欠的债还一还 第102章 102 这是怎么回事!? 薛羽震惊了。 他衔着岑殊的手指大叫:“再来点再来点!” 于是岑殊又从指尖漏了些浊气给他。 那些对人修来说本该是修炼产生的废弃副产品,一进入薛羽的身体便再次自发运转起来,除了方向与灵气在他经脉中运行小周天的方向完全相反外,路径竟丝毫不差! 浊气悉数被他身体吸收,修为微不可查地上升一些,紧接着清气又被自主排了出来。 薛羽看向岑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这不是魔族才……” 岑殊没有直接回答他,指尖的浊气又变成了灵力。 薛羽毫无阻碍地第三次将对方的馈赠吸收进经脉中,这回是正常的浊气逸散而出。 他整个人都凌乱了:“怎么正着反着都行,那我以后岂不是永动了?” “那晚你破身后同我双修——” 薛羽大叫着跳起来去捂岑殊的嘴:“那晚!说那晚就够了!” 什么破不破身,听起来怪奇怪的! 他这样一动弹,整个人就从被窝里跳了出来。 衣服自然是没穿的,咬痕犹在,胯骨处还留着岑殊手掌握过的痕迹,看起来便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岑殊没有与光溜溜跪立在榻上的薛羽对视,而是乌黑眼眸顺势垂下,接着冷不丁伸出手指,拨了一下大早上异常精神的小小羽。 葱白的指尖在粉嫩上一抹而过,后者晃晃悠悠,仿佛礼貌地跟人打了个招呼。 “怎么耍流氓啊!!!” 薛羽爆红着脸一骨碌缩回被子里,把被角严严实实塞在自己下巴底下。 “啊!”他声嘶力竭、无能狂怒,“把以前那个正经禁|欲的师父还给我啊!” 岑殊淡然坐在床边侧身望向薛羽,伸手过来摸他的嘴唇:“真的吗?” 薛羽舌尖舔了舔那人微微凹凸的指纹,老实说:“假的。” “老色批挺好,大家谁还不是个老色批了。”薛羽小声碎碎念,像只裹紧的猫猫虫一样扭动到岑殊腿侧,探头探脑地蹭他,“等会儿再色、等会儿再色,正事还没说完呢。” 岑殊吸了一口气,把身旁的猫猫虫抱在腿上:“正事就是——” “那晚以后,你的身体就出了些变化。”岑殊像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一样抱着他,手指无所事事地捏着他露在被卷外面的脸蛋,“你知道你母亲是什么人吗?” 薛羽一愣:“不知道。” “只知道……她是个凡人……应该。” 此时薛羽又想起自己的前世父母,他依旧忆不清他们的面貌,只记得梦中从厨房中探出的他那雪豹便宜爹的脸,和……那个陌生的貌美妇人。 她出现在自己梦中该是有依据的。 难道…… 难道她就是雪豹的凡人母亲吗? 岑殊似乎没有发现怀里人的异样,只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继续道:“千年前,你父亲是我的坐骑。” 他摸着薛羽的脸,声音很平和:“我出事后回天衍宗闭了百年的关调养,你父亲大概是觉得无聊,便下了山,自此以后再也未回来。” “他怎么这样啊!没有责任心!”吃瓜群众没有一丝身为人子的自觉,义愤填膺地嘴了自己爹以后,用脸蛋乖巧蹭了蹭岑殊掌心,“没事,以后有我陪着你,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岑殊垂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嗯,父债子偿。” 薛羽:……淦。 这人真的变得好不要脸哦! “后来你——”岑殊顿了一下,改口道,“后来我去江南把你讨了过来,那时我才知,你父亲游历人间时成了婚,且你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薛羽:“哦。” 他吃饱喝足时一向不怎么喜欢动脑子,因此并没有发现岑殊说法中的不合理之处。 事实上岑殊上一世时并不在乎自己那私自下山的坐骑,只是后来被父亲调|教得十分温顺的雪豹上山来找他,并附带一封赎罪信。 上面写着他自觉无颜面对前主,便打算此生只在江南为亡妻守灵,父债子偿,自己儿子便送来给岑殊当坐骑赔罪。 而这一世,才有岑殊主动去江南寻他。 岑殊半点也没有骗豹的羞耻心,他端详了薛羽一会儿,觉得小徒弟这样傻傻的也挺好,便低头奖励似的亲了他一下。 薛羽被他亲回了点智商:“……你是说,普通的凡人女子,是生不出我这样可爱的小豹子的。” 岑殊忍不住又抱着被团亲了亲他:“嗯。” “所以你认为……你认为我母亲是魔族是吗?”薛羽试探着问。 岑殊的嘴唇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细密地亲吻他。 他的吻从薛羽的嘴角滑下去,卷紧的被子像包着礼物的丝绸那样散开来,露出里面略有些羞涩的赤|裸躯体。 那人亲着他的胸口低声暗示道:“正事说完了。” 薛羽:“……唔。” 薛羽仰着头颅微眯着眼睛,能感受到岑殊轻柔的亲吻中带着十分怜惜的味道。 其实他很想告诉岑殊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他都能接受从人变成雪豹了,再从雪豹变成雪豹和魔族的混血,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但这样的吻感觉也非常不错。 他决定暂时扮演一只脆弱的小豹豹,在岑殊难得的怜惜中逐渐沉沦。 - 两人落地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颜方毓的信就来了。 在信中,他二师兄用一种非常不委婉的语气,控诉了一番两人不知会他一声就提前跑路的恶劣行为。 对此,薛羽虽十分心虚,但依旧觉得主要责任是在岑殊身上。 谁让这人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他说准备好了,然后岑殊把他腰一搂,两人就不在天衍宗了。 以前岑殊瞬移的时候明明是不能带活物的,不然薛羽还没掉马的时候,岑殊也不至于在瞬移的时候把雪豹丢给他带。 而岑殊则告诉他,也许是因为他帮薛羽重塑元婴的时候,将自己的些微神识也融进了薛羽的元婴里。 因此岑殊进行瞬移时,也不会将薛羽视为外人,但其他人就不行了。 简单来说,似乎也能理解为老婆专座。 颜方毓控诉了他们半页纸,又说现在修真界与他睡着的二百年前已迥然不同,他将一只灵璧附在信里寄给了薛羽,让他赶紧摸索摸索,跟上时代。 这灵璧就与当年他给鸿武宫克隆电子支付时,那块巴掌大的石头样子差不多,也是输灵力使用的,但功能丰富了好几倍。 里面五花八门什么信息都有,薛羽摸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这不就手机吗! 哪个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学手机不快啊! 薛羽把所有内容摸了个遍,还在里面找到一个类似论坛的功能。 修士们就仗着自己的神识惊人,里面帖子也没有分门别类,就靠自己检索,什么“在下苦居元婴大圆满已久无法突破,是否有道友指点一二”跟“隔壁竖子可敢与我在此一论!”乱糟糟挤在一个界面上,各种言论浩如烟海。 修士也这么能逼逼。薛羽看了一会儿就关了。 长信还剩最后一小段,是颜方毓苦口婆心让自己小师弟劝劝师尊,让他把留了二百年的药吃了。 哦! 薛羽突然反应过来。 他就说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原来是忘了督促岑殊吃药。 惭愧惭愧,睡了二百年,脑子一直就不太好使。 薛羽从醒来的第一天晚上,就知道岑殊定是没吃他千辛万苦抢到的鬼神辟易。 这人虽然大部分时候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戾气,但那种时候,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忍不住,薛羽就很辛苦。 戾气进入他身体时本来就会带着轻微的刺痛感,而那种感觉从极其脆弱的那里进来时才更是…… 总而言之,谁被日谁知道。 岑殊被他闹着拿出装着药丸的小瓶子,欲言又止了一阵,还是取了一颗吃了。 薛羽心满意足,拉着人继续进行热血日漫主角经常进行的找爹活动。 薛羽当年是被岑殊御盘带走的,此时自然不知道地方,反而是岑殊领着他回了自己家。 江南水暖,草木丰茂,暖湿的气候与天衍宗迥异,让雪豹的长毛都黏在一起,有点不太舒服。 雪麒隐居于一条小河边,住在一座泥瓦搭制的小平房里。 两人到达时,便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衣的男人,坐在河边钓鱼。 像是感受到什么,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薛羽十分熟悉的脸。 他便宜爹看起来跟薛羽离开时没什么区别,三十出头的样貌,浓眉大眼的,长相很周正。 可不知为什么,那双同儿子如出一辙的圆眼睛长在他脸上时,平白让人看着有点憨。 男人呆呆张大了嘴,半晌才从大石头上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主、主——”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着雪麒的膝盖,让他硬生生没跪下去, 那浓眉大眼的男人眼圈立马红了,垂着脑袋羞愧地唤了一声:“仙尊。” 薛羽没察觉到这俩人之间无声的博弈,只从岑殊身后探出脑袋来叫了一声:“爹!” “稚羽?”雪麒呆了一下,从对面那年轻人眉眼中看出一种陌生的熟悉,他不自觉有些兴奋,“你已然能化成人形了!甚好!” 薛羽毫不心虚地应了:“昂!” 然而这兴奋还没持续几秒,他爹的浓眉又拧了起来:“你既在侧,为何让主、仙尊步行?当年走时为父是怎样叮嘱你的,此番前去,定要好好给仙尊当坐骑!” 薛羽恼了。 怎么没骑!刚刚还骑了!昨晚也骑了!前晚也骑了! 岑殊明明天天晚上都骑他!骑得他每次都哭!怎么能说他没有好好给岑殊骑呢! 他爹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对了爹!” 薛羽伸手拉着岑殊的发梢,让他纡尊降贵地低个头,紧接着当着他爹的面,“叭”地在岑殊嘴巴上响亮地啵了一下。 他字正腔圆道:“这次回来主要是知会你一声,我跟师父在一起了!” “放肆!”雪麒在自己儿子那只罪恶的手落在岑殊长发上时就瞪圆了,后面的话一概没往脑袋里进,“你怎么能对主——仙尊如此无礼!” “小儿顽劣还望仙尊恕——” 他埋首埋到一半才恍惚反应过来:“你说啥?!” “昂!” 薛羽颇为自豪地抬手一指岑殊怀中抱着的自己大号:“这是我给他生的小豹子来着!” 说罢,他执起父亲双手,感情真挚道:“爹啊,你有孙砸啦!” 雪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云淡风轻的清冷仙君,忽然“嘎”地一声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财富密码,礼貌 第103章 103 一盏茶的功夫,雪麒终于转醒。 他恍惚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好大儿正坐在不远处的小破桌边,跟对面的白衣仙尊一人捧着一杯茶悠然对饮。 薛羽见他醒了,举着一只新杯子飘了过来,十分淡定地给自己亲爹送茶。 “爹啊,你也太不禁吓了。” 薛羽端着茶碗,礼貌的语气中蕴含一种微不可查的嫌弃:“这话你也相信,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 雪麒斜靠在床头,虚弱地接过了儿子递来的茶,捧着茶碗看看茶,又看看人,一张周正的脸上表情还是茫然而梦游的。 薛羽看了看他眼神涣散的样子,整得有点不太确定了。 他忽然捂了下肚子,有点紧张地问道:“男豹也不能的对吧?” mua的,男孩子也要自爱,以后不能让岑殊那缺德玩意儿在他身体里弄那么多了! 咱们仙侠修真文,万一哪天给他整变态了怎么办! 薛羽还在苦大仇深地怨念,忽然觉得自己脑袋被rua了一下。 他回头望去,只见岑殊把他雪豹大号揣进前襟,慢悠悠踱了过来,把手中的杯子也放进他爹手里。 雪麒一手一只陶瓷小盅,茫然无知地朝上看着。 薛羽也弄不懂他师父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场面有点奇怪。 也不知他爹是怎么想的,总之五大三粗的汉子俩眼睛瞪得溜圆,小姑娘似的嚅了嚅嘴唇,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又“嘎”地一声抽了过去。 薛羽:“?” 他一头雾水地扯了扯岑殊的袖子:“他这回又为什么晕了?” 岑殊没回答他,只是气定神闲地将雪麒手里的两只杯子都拿回来,将其中一杯塞进薛羽手里:“喝吧。” 薛羽一令一动,乖乖举杯:“哦。” 茶水才将将沾唇,岑殊带着冷香的长发忽然落入他怀里。 这人脊背微弯,同样握着茶盏的胳膊从薛羽手臂间穿了过去 漂亮的脖颈在扬起间,从系紧盘扣的衣领中露了出来,喉结滚了滚。 薛羽目瞪口呆,茶叶沫子茶叶渣滓一个没注意统统被他喝了下去。 没来得及吞咽的茶水不争气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是交杯酒吗?是交杯酒吧! 薛羽口干舌燥,落进胃袋的明明只是普通的茶水,却像一口烈酒似的灼烧着他的喉管,一路都是火辣辣的。 “你ooc了!你ooc了知道不知道!”薛羽红着脸捏紧空茶杯,色厉内荏地小声控诉道,“清冷师尊是不可以做出这种事的!” 岑殊并没有理会他的怪话,只是随手将两只茶杯都收到隔壁小桌上,平和问道:“你不是问我你父亲为什么晕了?” 薛羽果然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 岑殊:“我只是给他敬了个茶。” 基本大佬包袱还是要有的,岑殊不可能真的给自己曾经的坐骑行晚辈礼,意思意思敬个茶已经很给面子了。 虽然那行为也不能说是“敬”,但他不在意,他觉得雪麒应该也不会在意。 岑殊确实是临时起意,他不讲究什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拜天地之类的形式也能省了。 既然他们已经见了亲长,手边恰好又有茶,亲长(无知无觉)喝了他敬的茶,之后两人又喝了交杯酒,那么这个成婚仪式在他看来已经是非常非常正式的了。 身为大佬就是那么任性。 “敬茶……?” 薛羽嘟囔着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却忽地被身旁的人一把抄了起来。 他赶忙抱住岑殊的脖子:“做、做什么?” “洞房”岑殊托着怀里人的屁|股随口说。 “啊!”薛羽疯了,“快撤回快撤回!” “清冷师尊怎么能说这种话!” 他们当然没有去洞房,只是出了屋子,在附近转了一圈。 回来时,雪麒已经第二次转醒了。 两人进门的时候姿势还没变,要说起来薛羽也没有矮到那种程度,但岑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用这种抱小孩的姿势抱他。 因此薛羽坐在人臂弯中进门的时候,那场景看起来就有点辣眼。 他那便宜爹看了一眼,两只大眼珠子翻了翻,好歹没第三次厥过去。 薛羽“嗖”地飞去床边,眼疾手快地把雪麒的眼皮撑住了:“坚持住别晕!我们有事要问的!” 雪麒被他撑着闭不上眼睛,只好边翻白眼边抽抽:“孙……孙、孙砸!” “想什么美事儿呢!”薛羽呛声道,“除非这世界变态了,不然您老人家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孙砸了!” 他招呼雪豹从岑殊衣襟中跳了出来,跳上雪麒怀里:“仔细看看,不过平平无奇身外化身罢了!” 他眼珠子好歹不翻了:“身外化身……?” 薛羽:“昂。” 他看了眼自己,补充道:“中途出了点事,一不小心没长大。” 雪麒捧起家猫大小的豹崽仔细看了看,确定是自己的儿子,明显地吐出口气。 他眼睛悄悄向不远处站着的那人瞥了瞥,眼神希冀道:“那仙、仙尊……” 薛羽:“哦那个没骗你,我俩确实好上了。”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什么般又道:“刚刚我师父不是还给你敬茶来着。” “——嘎!” “等等!撑住!爹撑住别晕!深呼吸!深呼吸——!” 雪麒身上忽然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他一把将薛羽推开,摔下床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岑殊面前。 那动作快极了,岑殊甚至没有来得及托住他。 “主人!”他沉声道,“属下当年私自下山多年不归,自知无可饶恕,只需主人一声令下,属下便可以死谢罪。” “稚羽……稚羽只是我儿子,他罪不至此,主人若是缺一介玩物——” “住口。”岑殊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冷。 雪麒自然不愿意闭嘴,可他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身体也自己站了起来。 薛羽在一旁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们俩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什么设定啊,怎么每个人都觉得岑殊把他当玩物? 修仙文怎么也这么狗血啊! “今日容你一跪,你我主仆情分便算断绝,此后,你亦无需再称我‘主人’。” 岑殊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薛羽也不敢让他再说什么,赶忙窜进了两人之间。 “什么跪啊跪的,我二百年前都不跪他了。” 薛羽振出袖风吹吹雪麒沾了土的膝盖,两个号一边儿一个,雪豹踩着他的肩膀当做跳板,无声落进岑殊怀里。 雪豹踩着岑殊的胸口,两只前爪搭在他肩头,舔着岑殊侧脸撒娇,口中发出幼豹娇滴滴的“咪咪”声。 岑殊沉着张脸任他蹭了一会儿,还是缓缓抬起胳膊托住了雪豹的后屁|股。 他爹抬起一张宛若黄花大闺女受辱的脸,沉痛嗫嚅:“稚羽……” 薛羽指天发誓:“我们真是自愿结合!” 岑殊修为高深,雪麒看不出来,但薛羽元阳明显已失,通身气息外溢,整个人都被睡成了岑殊的形状,就差在脑门上刻上人家名字标明所有权。 雪麒气得呼哧呼哧:“我不同意!” 薛羽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你……你叫他师父……”雪麒咬牙,连敬称都不叫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们如此……当真是……是罔顾人伦!” 薛羽“嚯”了一声,拍拍手称赞道:“爹您老人家一句话的功夫,就把自己抬到跟我们天衍宗最大的祖宗平辈了,这做梦速度比我御剑还快呢!” “你!——” 雪麒被他自己亲儿的垃圾话气得又要抽。 “其实称呼这个无所谓,我叫他主人也行的。” “……嘎!” 岑殊抱着雪豹,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他忽地想起最早之前,在收小徒弟入山门的时候自己曾为他卜的那一卦。 私德有损。 原来早就注定是应在这里了。 薛羽拍着自己爹的背给他顺气:“哎呀,都说六十而耳顺,你这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听不得人说实话呢?” 这气是越顺越气,雪麒猛地拍掉薛羽的手:“我是你爹!我不同意!” 薛羽真是不知道他是轴在哪里:“所以到底为什么啊?” “我是你爹!” 雪麒“啪啪”拍着自己大腿,痛声道:“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啧,虽然是实话,但怎么就是听起来那么像骂人呢? 见自己这便宜憨批爹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薛羽显然也有点兴致缺缺。 “嗯……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一直拍着自己后背的手放下去了,雪麒下意识抬头望向自己儿子,只见那双瞳仁依旧是兽态未褪的浅蓝,浸了一汪碎冰似的,带着些陌生的凉意。 “生养之恩我很感谢,但也仅此而已。我说知会一声,就真的只是‘知会’、‘一声’。”薛羽咬着某些字眼,接着很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没有征求你意见的意思。” 雪麒呆若木鸡,一时之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薛羽暗暗叹了口气:唉,他便宜爹真的好憨。 毕竟薛羽穿过来还没多久就被岑殊领走了,跟爹在一起的时间还没跟岑殊的时间长,因此他对自己这个便宜爹其实是没什么父子情的,也只是礼貌尊重一下。 再加上这人还欺负了岑殊,薛羽对他其实没什么好感。 只有前世的那一双父母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然而随着前世记忆如玻璃上的水汽那般悄然散去,薛羽连自己那对父母是否是真实的也不敢保证。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没有家了。 ……不,是有的。 雪豹紧了紧爪子,悄然往岑殊颈窝里使劲埋了埋。 他可是有家室的人。 岑殊颈间似有若无的冷香仿佛给予他某种力量,薛羽看着雪麒,说出仿佛已在他心底埋藏很久的怨怼:“你觉得师父把我当玩物,那你呢,你有把我当儿子吗?” 雪麒瞪着那双与自己儿子别无二致的圆眼睛,仿佛被冒犯一般跳脚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 “——你爹啊!” “是我爹啊!” 两人异口同声。 雪麒快被气晕了:“逆子!” 薛羽没有在意,只是掏了掏耳朵,把雪豹还是个幼崽时的记忆扒拉出来:“是吗?可是我记得,你除了不让我饿死以外,好像也没做出什么亲爹行为。” 他抬了抬手,制止雪麒想要说话的动作,又问:“如果当年我师父没有来江南把我从你这里接走的话,那么你会不会在漫长的守灵中终于想起某种对主人的愧疚,让我去天衍宗代替你,成为我师父的坐骑?” 雪麒的脸颊火辣辣的,喉咙发堵,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不得不说自己的儿子说得完全正确,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又或者说,在某一不知名时空中,他就是这么做的。 “那我呢?我只是你赎罪的工具吗?”那愤怒仿佛是切身体会到的,薛羽冷冷问道,“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爹!”雪麒涨红着脸,“我生了你——” 薛羽打断他:“拉倒吧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我是从你肚子里蹦出来的吗?光贡献一颗精子就觉得自己老牛逼了嗷,有本事你孤雄生殖啊!” 说完他双手合十在心里画了个三角:天道大神明鉴我只是单纯口嗨一下,真的没有让海棠系统入侵咱们正经修真界的意思嗷! 雪麒结巴道:“父……父为子纲,我——” 薛羽再次打断他,振振有词道:“说的有道理嗷!父为子纲、师为徒纲,我从了我师父有毛病吗?一点毛病没有啊!”雪麒白眼又翻了起来,颤抖着指向薛羽,被他歪理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你……” 眼见自己便宜爹又要晕,薛羽怜爱地替他顺了顺:“爹啊,明知道自己嘴笨,怎么还想跟人吵架呢?” 他忍了忍,没忍住道:“你又说不过我。” 雪麒两眼一翻:“——嘎!” 这回真的晕了。 薛羽抄起他爹的胳膊弯儿,熟练将人放回床上。 转过身,正对着岑殊向他望来的眼睛。 薛羽若无其事地朝他耸了耸肩:“一人一次。” 对面人的黑眼睛中蔓上些笑意。 薛羽一声不吭地扑进他怀里。 雪豹往侧边挪了挪,给自己人形让出点位置。 岑殊一手一个,将他两个号都抱了起来。 岑殊的手臂很有力气,稳稳抱着他时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好累啊……”薛羽把脑袋埋进岑殊的锁骨窝里,心底是一种莫名的空虚与疲惫。 其实对于这世界的父爱,薛羽本来还是心存某种幻想的。 他没有家了。 “我们洞房吧。”薛羽忽然小声说。 沉默中,岑殊好像滞了一下。 薛羽从他怀中抬首,双手捧起岑殊的脸:“我爹他真的好过分啊,怎么能说是你缺一介小玩物呢?” 他认真说道:“明明是我一直都非常非常需要师父啊。” 他在这陌生世界中唯一的钉子,唯一能证明他存在意义的人。 是他的家室,是他的家。 “我想要你,”他贴着岑殊的嘴唇,气音柔软,又可怜,“我想要你……” 薛羽从来没觉得像此时一样需要岑殊。 需要他紧紧抱着自己,需要他用几乎把人撞碎的力道进入,填补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落落。 然后他才能愈合。 那人将他修补起来,用亲吻缝合每一道伤痕。 岑殊好像从怀里人的撒娇中感受到了某种情绪,他微折脖颈,热烈的吻落了下去。 他向前走了一步,周围景色陡然变幻,两人又回到无名峰山头的寝殿里。 陡然而来的失重感击中了薛羽。 他向后跌落,陷进一片熟悉的柔软。 岑殊的胸膛沉默地压了过来,将周围陌生的气息驱散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句实话,回家见家长这部分在我章纲里就占了半章,谁知道三章了俩人还没走!! 下章,下章一定走了 第104章 104 当两人再次回到河边小屋时,雪麒好像终于冷静了下来,是一副能好好对话的样子。 对此薛羽觉得这并不是他的功劳,应该是岑殊在他还事后昏睡的时候,独自一人又过来同他便宜爹说了什么。 不然雪麒也不会在瞧见岑殊时眼神躲闪,还缩脖子。 他本来也不在乎这个,再加上吃饱喝足后整个人就有点犯懒,就更不愿意深究这件事,岑殊能帮他搞定就再好不过了。 几人堂间坐定,雪麒率先开口,语气蔫蔫的:“仙尊与我说,你此番前来,是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情。” 雪麒不开口闭口“你爹我爹”,薛羽自然也乐得保持基本礼貌。 他稍微收了收斜支的腿,鼻尖哼出的气却还是懒散的:“对,您说。” 薛羽本来以为会听到一段什么波澜壮阔的爱情故事,茶都捧好了,然而也不知是不是雪麒这傻狍、不是,是傻豹子,就是嘴拙舌笨,三句话就讲完了。 说当年岑殊受伤闭关,雪麒下山游玩,行至江南时偶遇一貌美少女。 两人共赏江景,当天晚上美少女就把他爹强行睡了。 薛羽:战术后仰。 就说他爹个怂憨憨怎么能生出自己这么猛的儿子,原来霸王硬上弓部分主要遗传自他妈。 薛羽越看自己爹越怜爱,这几百年在江南养得人糙了点,但看这眉目脸型,他爹当年估计还是白嫩美少年呢。 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当时型都化了,最低也是金丹期修士,怎么不反抗呢!” 不守男德!不检点! 雪麒浓眉大眼的脸上显出些羞涩,他傻傻道:“为什么要反抗,我也很喜欢你娘啊!” 薛羽:“……” 对不起,是他高估自己这便宜爹了。 这波根本不是强睡,而是合睡啊! 他忍了忍:“然后呢?” “然后就有了你。”雪麒有些黯然,“她生你时不太顺利,人便走了。” 薛羽点头,拍了拍他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娘是哪里人?家乡在哪里?” 雪麒摇了下头:“不知道。” 薛羽满脑袋问号:“你们不是都成亲了吗?拜堂时没请父母高堂?” 雪麒:“啊,没有啊。”他表情非常理所当然,毕竟也不能对一只雪豹抱有多大的希望。 “那关于我娘,你还知道什么?”薛羽顿了顿,“比如她有没有提起家里有什么人,家里什么样子?多小的事情都行。” 雪麒乐呵呵道:“你娘叫小玉,她特别、特别喜欢吃我做的清蒸河鱼。” 薛羽:“然后呢?” 雪麒想了想:“然后没了。” 薛羽一只手搭在岑殊胳膊上,忍无可忍道:“都别拦着,我要弑父。” 岑殊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似他脾气突然变得比薛羽还好了似的。 “被人睡了一年你就知道个名字!你这跟睡了个棒槌有什么区别!”薛羽骂骂咧咧,“丢人!” 雪麒也说不过儿子,只能嚅动着嘴唇呐呐道:“也不算一年,那日晚上,就有你了。” 薛羽反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爹的意思。 “……所以你们肌肤之亲,就只有那一次?” 雪麒作为一只憨憨豹,人类的羞耻心那都是没有没有的,也不觉得跟儿子讨论这个有什么不对。 他老实点头:“昂。” 薛羽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扶了扶还有些酸软的腰:“……真可怜。” 雪麒疑惑地看着他。 薛羽忍不住炫耀道:“我师父他(活儿)特别好。” 雪麒不明所以地抚掌附和:“仙尊威武。” “嗯,”薛羽认真点头,“特别威武。” 岑殊在背后捏雪豹屁|股。 薛羽亲亲热热将尾巴系在对方手腕上。 唉没办法,就,热恋小情侣忍不住想秀恩爱。 但被岑殊警告后,薛羽也收敛些许,正色问道:“那我娘走前同你做了什么约定,你们为何要立衣冠冢?” “衣冠冢?”雪麒一愣,“没有啊。” 薛羽也一愣:“那坟中埋着具空棺?” 毕竟受过萤石影响,薛羽的神识比一般元婴修士更加敏锐一些。 他之前在附近转的时候,几乎是瞬间便探出房后的小坟包中没有尸骨。 雪麒看起来比他还迷茫:“怎么会是空棺?” 当天,坟冢便被雪麒亲自启开。 棺材果然如薛羽所言是空的,只有几件旧衣物,其余什么都没。 钉棺的长钉没有从外部启开的迹象,有二次钉入的痕迹。 换言之,棺材是从里面被推开的。 推棺盖的人必然力气贼大,就不说是不是弱女子,是个凡人都不该能做到。 总而言之这答案昭然若揭。 他亲妈绝对有问题,只是她图个什么,薛羽还没弄明白。 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雪麒还有些恍恍惚惚。 莫名其妙开始一段情缘,莫名其妙有了个孩子,守在江南几百年,斑秃都熬出来了,却守的是个空棺。 临走时薛羽宽慰他,不行咱就回雪山吧,满地跑得都是傻羊傻豹子,兽际关系比较简单,你也不太容易被骗。 也不知道他爹听进去没有。 两人没有再瞬移,只是一起坐在岑殊的翻手星河上,慢悠悠飞。 薛羽坐在岑殊怀里,忍不住唏嘘道:“我这爹可真是……” 岑殊轻飘飘接口:“子绝类父。” 薛羽:我怀疑他在说我蠢且有证据。 他转身在岑殊身上一通狂揉,并在翻手星河受主人影响小幅度震颤的时候,呲着牙警告岑殊,如果把他掉下去就是一尸两命。 反正高空play挺好玩的,很刺激。 薛羽把叫声都撞进一朵厚实的积雨云里,两人从云层中出来时都湿漉漉的。 就是翻手星河脏了,可能对岑殊未来的对手不太尊重。 不过俩人都不太在意这个。 只是翻手星河本身可能有点意见。 两人离了江南一路游山玩水美其名曰度蜜月,直到deadline前一天才御空慢悠悠往集合地点飞。 刚看见十沙雪域的连绵白沙,棋盘便猛地一缩,冷不丁将他们从身上撅了过去! 好在薛羽早就不是当年啥都不会的小傻豹了,青花大瓷碗霎时变大,将两人并一盘稳稳接进碗里。 薛羽“王八蛋”三个字还没来得及骂出来,猛然发觉碗中的岑殊状态不对。 他双目紧闭,气息奄奄,密密麻麻的黑纹从侧颈露出来,又爬了满脸,分明是已经晕了! 薛羽头都大了:怎么又来啊! 好在现在十沙雪域非常先进,周边卫星城中均有引路的人,薛羽毫不费事便带着无知无觉的岑殊进了碑林,见到了颜方毓。 他师兄黑着脸还没来得及骂人,便看到了昏死的岑殊,表情立马严肃起来。 “师尊怎的又……”他只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我让你看顾他吃药,没吃吗?” 薛羽摇了摇头,说七日一粒,岑殊到现在只来得及吃一粒。 他忍不住道:“而且我总是觉得……可能吃了也不会有效果。” 那种感觉非常微妙,是越临近十沙雪域碑林,越明显的。 薛羽猜想岑殊一定比他更加清楚,因此才会一直没有吃它。 “你我都知道师父身上戾气是怎么来的。”薛羽说道,“逍遥谷是第一次,无尽海是第二次,这回是第三次。” “清世行动。”他吐出这个词。 晕了也好,正好证明他们此次行动方向没错。 薛羽看着比之前几次被戾气侵染更甚的岑殊,斩钉截铁道:“此间事若不能了,就算吃够了四十九天也没用!” 颜方毓是当局人,没法将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事件联系起来,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说法。 但薛羽也不想跟他解释,只是沉思。 他母亲姓甚名谁就连岑殊也算不出来。 后者已是当世之人中离天道最近的一个,如果他算不出,那便只能证明他那骗了他爹清白身子的剽悍娘亲,也与清世行动有关。 薛羽毫无疑问有魔族血统,那他亲妈绝对也是个魔族。 也许就是因为一个魔族和一个兽修结合,才能生出这么一个清气浊气、戾气剑气什么都能吞的特异体质出来。 只是不知道他的魔族特征为什么现在才显现出来,难道便真是一切皆有定数,他的时间到了。 这种被人隐隐掐住命脉的感觉令薛羽有种微妙的不爽。 一切一切的问题,看来只有去地底才能找到答案。 他必须要下地下去。 薛羽向颜方毓表达出这个意思,谁知后者看起来有些无奈:“这回你不想下也得下了。” 薛羽:“?” 颜方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他:“我让你看灵璧,你看了吗?” 薛羽老实道:“没。” 他每天忙着跟岑殊游山玩水做、爱做的事,现充得很,哪还有时间玩手机。 颜方毓嫌弃道:“现在看!” 薛羽拿出灵璧,在颜方毓的示意下打开论坛,根本没有费劲翻找便知道他想让自己看的是什么帖子。 最显眼的位置已经吵翻了天,到处都是讨论这次的地宫活动。 说魔修在地底修炼制造炉鼎的邪法,天枢精英弟子李修然被掳去,若魔修再不交人出来,半月后便集结正道修士讨伐魔宫! 薛羽翻了翻帖子,纳闷道:“魔族又没有灵璧,你们在这儿喊话有什么用?” 颜方毓摆摆手:“都是做样子,不要在乎这些细节。” 薛羽:“……” 你们这群肮脏的大人! “而且不是说明天开始吗?怎么帖子里说半月后?” 颜方毓道:“咱们这几大门派先排出一部分弟子先行探路,打与不打,探过再说。” “行吧。”薛羽顿了顿,“那你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次下探魔族地宫的行动非同小可。”颜方毓接着帮他点开几个帖子。 那些帖子标题都很微妙,比如探讨已知修士修炼需要清气而排出浊气,那么清气到底从何而来;比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底是不是正确;比如很久以前做错了事情,后来弥补到底有没有用处。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修仙界终于也搞带节奏、造舆论这套。 这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时搞不出来的东西,凡人若还被修士踩在脚底下,当然也没有什么能力抒发自己的想法。 便也间接证明了他昏睡的这二百年,全民修仙是真的进行得不错。 薛羽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引起热议的帖子是为了在将来,给在地底以身为容器,帮人类修士封印浊气千年的魔族翻案。 英雄无名,薛羽本就为他们感到唏嘘,此时又知道他自己是半魔,那种愤愤不平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颜方毓斟酌着词句:“但为了提前造势,咱们七门会每门推出一名弟子,组成一队精英新秀,以便,嗯……” 薛羽干脆道:“明白。” 门派代言人呗,和包装明星、搞个人崇拜是一个套路,都是为了壮大声势便于招生,又将所谓七大门派的地位举得更稳。 这一段原著里也有,只不过是除了天衍宗代言人是他老婆以外,其他六个都是李修然老婆那种。 薛羽试探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天衍宗的新秀……是我?” 颜方毓用一种“你做梦呢吧”的眼神看向他,十分不谦虚道:“是不才在下。” 薛羽:“……” 颜方毓:“不过现在只能是你了。”语气挺嫌弃。 他解释道:“师尊这样,我定是走不开。” 薛羽问:“我大师兄呢?” 颜方毓:“路上有事绊着了。” 薛羽:“……”为什么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呢。 “其他门派新秀都是谁我也大体耳闻。”颜方毓表情略显奇怪,“都是熟人,不行就躲他们后面,丢人事小,丢命事大。” 薛羽发出老父亲的咆哮:“我必不会躲!” 颜方毓扇骨敲了他脑壳一下:“师尊还未醒,你总不能让他白……黑发人送白发人。” “……歇后语套不进去就不要硬套了,师兄你自己听着不别扭吗?” 颜方毓作势又要敲他,薛羽抱着脑袋满地乱跑。 “行了别闹了。”颜方毓看了看旁边的更漏,“明日一早启程,你早些休息,我让药老来给师尊看看。” 薛羽乖乖“哦”了一声,突然道:“对了。” 他行至床边挥了下手,密密麻麻的因果线出现在岑殊周身,一根碗口粗的因果线正当胸连在他和薛羽之间。 颜方毓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道:“做什么?让我看你俩的姻缘线?” 薛羽翻了个白眼,让他去看那些数不清的带颜色的线。 金色是功德,红色是业障,岑殊身上连接着天底下最多的因果线,在金光与赤光之间不停变换闪动。 与他们第一次在天衍宗殿内看到的景象毫无区别。 那线太多太亮了,整个室内金赤交加,也同样映在两人眼底,将人照得有些恍惚。 薛羽看着这线默默道:“若我没猜错,师父戾气的根源,根本就是在这些因果上。” 荡清世间,提升万物生灵的资质,那就是天大的功德。 可这功德又为什么也同时算是业障?大概也只能去地底来寻答案。 他从碗中摸出一颗莲子,递给颜方毓。 “这是胡长老的能力,他的应盘是一把剪子,剪断因果线,以后便不会再见到对方、不沾对方因果。”他顿了顿,“自己用时,也不需要找什么剪子,并出剑指挥斩就行。” 颜方毓下意识接过莲子:“老糊涂?” 薛羽点了点头。 他临走之前将天衍宗能薅羊毛的人都薅遍了,长老们自然也没有放过。 那老糊涂长老自创了将世间因果具现化的术法,又是有这样的能力,大概也是有一段故事的人,薛羽也没问。 颜方毓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懊悔,自己跟老糊涂斗智斗勇几百年,对方有什么能力招数都是门儿清的,竟看得还不如在家没待几天的小师弟通透。 颜方毓急道:“那你怎么早不剪了!” 薛羽按下他的手:“此行若事成,师父金红不定的因果线就会彻底变成功德,这天大的好处为什么不要?” 他没说后半句。 若不成,那变数就太大了。 颜方毓听他这么说,手指顿住,也有些犹豫。 薛羽:“但其实主要原因是我现在剪不断。” 颜方毓:“……” 他掂了掂莲子,咬牙切齿道:“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真是被这小讨债鬼忽悠住了! 那可是世间因果,天衍宗借起来都小心翼翼的东西,老糊涂自己剪都废把子力气,哪跟剪头发似的那么简单? 还一次剪那么多根! 薛羽摆了摆手:“当然也不是让你剪!” 他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岑殊:“如果我——” 薛羽猛地刹车,把flag给摁住了:“如果师父能及时醒过来……我有预感,定会有这个时候。” 他平静说道:“到那时,你把莲子交给他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财富密码,请君 第105章 105 第二日临行前,薛羽本来是想给岑殊留个goodbyekiss的。 然而颜方毓说这不吉利,等回来有的是机会亲,就把他从屋里赶了出来。 无奈他们天衍宗本来就是搞封建迷信的,薛羽也不能反驳他师兄,只能就这样出门了。 可能因为他本身算是个赶鸭子上架的,颜方毓也没来得及和他说许多,薛羽此行前去,多少有点摸石头过河的意思。 但岑殊名头在那里放着,薛羽结丹又早,看起来年轻俊俏,修为虽也不能算高,但资质定是一等一的,周围人决计不敢怠慢。 领路人嘴皮子很利,去往法阵的几分钟路途上,就把事情给薛羽简洁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次先行部队一共有八只,分别从十沙雪域边缘的卫星城往地下探。 八座卫星城依八卦方位而建,薛羽所在的新秀队便是从正南方的乾位天健城出发。 他去的晚,到地方时,其余六人都已经到了。 薛羽只看了一眼便露出了老父亲的笑容,果然是他的乖女——怎么里面还有个他没见过的臭男人?! 薛羽一个一个女儿数过去,湛灵、玉冰机来自逍遥谷二宗,剑宗和小药宗;舞红嫣代表鸿武宫;天星子代表归藏宗;无尽海来的是笛昭。 那么那个臭男人便是来自天枢! 他仔细回忆一遍原著,也想不起李修然的天枢老婆到底是谁,只知道确实是新秀齐聚魔族地宫时遇见的。 难道蝴蝶一扇翅膀,不仅把薛羽扇来了,还把李修然老婆扇没了? 臭男人——其实这说法也不太准确,因为他看起来面相很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顶多只能称为青年人。 他身着白色打底、一身浅碧长衫,再配着这副面孔,嫩得跟刚洗净的小葱似的。 天枢弟子崇尚人修得肉|体为天赐地蕴,肉身成阵从不用武器,可对方手上却捏着一把湘妃竹小折扇,配着他有些文弱的腰身,一派风流的笑模样,看着不像个会打架的,反而像是学府里搞笔杆子的书生。 这人肤若凝脂,上面一丝伤疤或暗沉都无,细腻非常,连其余女孩子都比不过他。 同样是天枢弟子,这人肌肤上宛若流淌着淡淡光华,早些年见过一面的季琅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而且他不仅是皮肤好,面孔也生得俊俏漂亮,剑眉星目在盈润辉光中仿佛消减了些锐气,使他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陌上人如玉,薛羽被这张自带一万层神光滤镜的漂亮面孔闪瞎了狗眼。 他略略失神了半秒,觉得以后天枢要是倒闭了,转行去开美容院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正思索着,那边的女孩子们发现了他。 舞红嫣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薛羽,尖叫着扑进他怀里时,从昔日的小萝卜长成婷婷少女的头玉冰机也忆起他是谁了。 现场气氛是一片大好,宛若父女相认。 却听天星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刺了他两句,把气氛渲染得好像修罗场要烧。 原著中李修然确实是修罗场了。 老婆团见面分外眼红,自然搞了搞那种N女争一男的狗血俗套戏码。 但是薛羽低头看了看他的女鹅们,舞红嫣明显只想跟他在地上打架,玉冰机就差给他造个龛供起来,湛灵呢?湛灵根本不记得他了,对他的兴趣还没有当年一起玩过你追我跑的雪豹大。笛昭就更不用说了,看看那眼神,薛羽怀疑她根本就是想给自己当妈。 也只有天星子一个人肖想他的肉|体,呵,肤浅。 天星子已经快气死了。 当年她被岑殊摁在小吊脚楼里,能活动已是三天后。 她将小院炸得粉碎,扭头发现自己飞舟被削了,再往无尽海追,自然是什么都追不到。 天衍宗跟个小家子气的仓鼠洞似的,什么消息都捂得死紧,天星子确实没想到自己会在今日的行动中看到薛羽。 在场之人当属薛羽修为最低,只是其他人也没这个意识,只有天星子仔细瞧了瞧他。 令人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二百年未见,这人元阳已经失了。 说的什么童子身、童子功果然是在诓她,比之当年,他修为明明是更加精进了的。 天星子发现他身上别人的气息更加浓郁,这回是真的浸透了,被人喂进身体里,又将外面抹了个遍似的。 这样几乎将自己本身气息都掩盖了的,分明是被人睡了又睡,吃了又吃,仿佛小火慢炖的五花肉,已是极其入味的软烂了,吃进口中或许都不用嚼,便会化在舌上,只剩馥郁的浓香。 也许连薛羽自己都感觉不出来,他浅色的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些许媚意,混在那带着自然野性的天真中,形成一种极其特殊的勾人味道。 天星子只这样看一看,便已知道他在床上时必是纯得惹人怜爱,又荡得毫不自知。 天星子宛若条毒蛇直勾勾地盯着他,分叉的蛇信舔了舔猩红的唇。 她以前确实只是想养蛊似的养着薛羽,可此时见他被人炖得这样香,天星子便忍不住真的想分勺尝一尝。 蛇蝎美人一向是混不吝的,青涩的果子由自己催熟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但那些红得热烈、熟得奔放的她才更加喜欢。 天星子贪婪地望着他。 这样的珍馐就该好好锁在房里,什么样的主人才会这样不上心?那就不能怪她觊觎。 天星子的目光毫不掩饰,薛羽被他盯得后脖子都起毛汗。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知道对方也不可能使什么花招,便也没怎么管。 男孩子被看两下嘛,也不会少块肉,再说他对女鹅一向是比较宽容的。 笛昭见他们几人都认识,气氛十分热烈,便也长姊病发作,自动照顾起独自在一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那碧衫青年。 那人在旁边津津有味看了好一会儿戏,听笛昭帮忙引荐他,便也从善如流抱扇行礼:“薛兄好啊,在下天枢,澹台珏。” 他的声音也不似其他男子那样低沉浑厚,而是如环佩相击,十分清越。 “澹台……”听了名字依旧想不起来,薛羽看着他眨了眨眼,“这姓氏不太常见,是哪个‘jue’字?” 澹台珏似乎已不止一次被人这么称过,笑道:“两玉相合,是为‘珏’。” 薛羽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 啊!没错,原著中确实是有他! 只是“澹台珏”这三个字都是二声,念起来其实非常不顺口,薛羽当时在脑中是十分文盲地把这名字念成‘詹台玉’的。 但这人不是李修然的好兄弟吗? 薛羽又仔细想了想,模模糊糊印象里,好像又是有些艳戏描写的——原来是偷摸大鸡。 混合性向啊! 玩得真大! 笛昭欲言又止地看了薛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两人同为青年俊才,平日要多多交流。 薛羽还沉浸在自己多了一个好大儿的快乐里,傻呵呵道:“一定一定。” 没寒暄多久,其余小队修士便已悉数到齐,众人准备下地。 说是下地,便真是下地。 大约是怕打草惊蛇,众人进入地底空腔竟不是用法阵,而是下一条竖井似的地道,若不是薛羽已到了元婴期,那落地时就要被摔死。 令薛羽意外的是,空洞中竟并不完全黑暗。 这里大概是以前由地下河淌过,形成顶垂钟乳的喀斯特地貌,洞穴墙壁犹有些潮湿,上面附着一层霉斑似的荧光物,将四周嶙峋的怪石略略映出一个轮廓。 薛羽凑近去看了看,发现那是一种与苔藓类似的贴地植物。 然而这样的光亮显然对于视物来说十分勉强,众人当即各显神通照起明来。 这个震亮剑身,那个手中灵力球亮如炽阳,他新鹅子抬起只手,那白玉般的手掌上血脉纹路一闪,紧接着整只手便如同刻了照明法阵般也亮了起来。笛昭则不用点灯,人家向来是用神识探路的。 崽们都长大了啊。 薛羽在一旁露出老父亲的欣慰笑容。 “这是地萤藓,成熟后会发出似萤火虫的光亮,喜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生长,一般只在地底含有某些特殊物质的土石上附着。” 天星子根本不用似薛羽那般俯身凑近,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 归藏宗宗内收藏各种野史正史杂记,各种妖兽精怪奇石异草如数家珍,行走的百科全书恐怖如斯。 见薛羽双手空空,她娇笑着道:“弟弟若是怕黑,便来姐姐这儿吧。” 天星子话音刚落,身后那条粗壮的蝎尾便“刷”地亮了起来,缀在她身后像只人形萤火虫。 薛羽:“……” 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DNA里刻啊! “不用了!”薛羽冷漠拒绝。 他端起自己的青花大瓷碗装了个逼:“神说,要有光!” 于是整只碗如白炽灯泡般亮了起来。 天星子在一旁嘻嘻笑。 地穴深远且安静,四周黑咕隆咚,微弱的亮光一直延续进黑暗的极远处,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只有钟乳石落水的滴答声偶然响起,将这次探险渲染得很有气氛。 笛昭已经自动担起了队长的职务,将众人前行的队形布置了一下。 若在其他修仙小说中,名门新秀聚在一起,其中有这样一个擅自领头安排的,那必然会有一场装逼与反装逼的斗争。 就算是在原著里,也确实进行了一场酸味夹杂着火|药味的正宫位争夺。 但女鹅们只要不被原著里恶俗的恋爱脑buff叠上,在这方面都不是掐尖挑头的脾气,唯一一个刺儿头此时满脑子黄色废料,也懒得挑事,气氛就非常和谐。 薛羽根本不知道一场斗争在还没开始就已经消弭于无形,只有些庆幸地发现,其实他们这个队的配置就挺全面的。 有笛昭神识探路,澹台珏布阵,舞红嫣玉冰机两人强攻,湛灵是奶,再加上天星子博学智力系,六个人带他一个废物就很绰绰有余。 薛羽掰着指头算了算,有DPS有N有辅助,怎么好像留给他自己的位置就只剩一个T了啊。 哎呀,他一个可怜无助的小豹豹,怎么能T住怪呢?不用乱想。 然而实际上连薛羽自己都忘了,严格来说他确实是个引怪的,仇恨还很挺稳来着。 “这里灵气好稀疏。”走在队伍中间的湛灵皱了下鼻子。 她是灵草化形,对于灵气的渴求便如同阳光雨露,比人修更甚。 “并不是稀疏,世间浊气都压于地底,本应一丝灵气也无。”笛昭指了指离他们还不算远的头顶地道,“再往前走一些便只会剩下浊气了。” 湛灵很烦闷地掏出颗蕴含灵气的丹药压在舌苔底下,又将丹药散给其他人。 笛昭拒绝:“咱们还未入腹地,此时尚有灵气富裕,理应节省一些丹药。” 她摸摸湛灵的脑袋,又向其他人道:“向前探路的工作暂且交给我,若非特殊情况,你们就先不要用灵力了。” 众人纷纷应了。 薛羽能把灵气浊气都据为己用,因此并没有其他人这样难受。 但他亦能感受到,附近地穴气息干净,无论是灵气亦或是浊气都非常稀少。 薛羽刚想说若向里走浊气浓郁,他亦可以产些灵气出来,忽觉得怀中灵璧一震。 他拿出灵璧,发现其他人也与他动作统一。 行动之前大家攒聚出了一个讨论组类似的玩意儿,灵璧的工作原理也不是靠信号,因此即使下了地下大家竟也能互相交流。 此时便是那小讨论组有人在说话。 大概是因为灵璧交流也废灵力,说话的人并不多,只互相报了平安,提醒洞中灵气不盛,不要动不必要的干戈。 地底空洞本就在鸿武宫碑林正下方,众人从八城下探,只需一路向中心走即可到达目的地边缘。 世间其余非人生灵亦需灵气,因此地下除了些喜阴的植物外并无任何活物,众人长驱直入畅通无阻。 愈往里走灵气便愈稀薄,没过多久,由地道口弥散的灵气已完全感受不到,这让习惯沐浴在高浓度灵气中的修士们都不适起来。 可浊气也同样不多,薛羽亦不太好受。 众人均转为内呼吸,湛灵已经吃了第二枚丹药。 约莫半个时辰,灵璧中率先有人来报,说路已行到尽头,并无任何城池痕迹。 仪器和术法都能确认行进方向确实无错,可就是没路了。 修士脚程都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八个小队都先后探到了底,站在石壁前面面相觑。 地穴中幽洞洞的,山石轮廓在微弱萤火中起伏,像某种不知名的怪物,在一片昏暗中向众人窥伺。 正踌躇间,灵璧中有人发言道:“我天衍宗弟子起卦卜路!”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又有天衍宗弟子道:“在石壁后面!” 薛羽一愣,赶忙算了一卦。 正如那人所说,地宫位置正是在这面石壁之后! 在地上时他无数次卜算地宫位置和其中情况,却因有天道遮掩并不能算出什么。 此时竟能卜算出来,难道是因为时机已到,他们这些人进入魔宫是天道放纵的? 薛羽来不及多想,赶忙将卜卦结果给其他人说了。 若地底城池在面前石壁之后,那石壁上必有入口。 笛昭在灵璧中指挥其他无尽海弟子,用神识顺着这面石壁同时顺着自己右手边探去。 她额头上的所谓“圣石”虽早已毁了,但薛羽却感觉到无尽海弟子似乎由此得到了启发,依旧能进行某种神识上的融汇和共享。 大概过了半分钟,笛昭睁开眼睛。 “石壁十分完整。”笛昭表情难看,“围出的城池大概有数倍地上碑林的大小,壁厚十到十五丈,毫无缺口。除石壁外,后面亦有法阵罩护,神识探不进去。” 十到十五丈,那便是三四十米厚,几乎是三四座护城城墙叠在一起了。 一时间墙壁之前没人说话。 这厚度对修士来说其实并不难办,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这话背后的意思。 钟乳滴答声中,湛灵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些不忍:“那岂不是说,这墙便如同一只巨大的笼子,魔族便如同待宰的家畜般,被圈禁在里面?” 第106章 106 在场的人中,只有来自无尽海的笛昭没参与过千年前的清世行动,不知道当中关于魔族的一干事宜。 但她在这几日与其余高层们商讨中,似乎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然而偏见在这儿,一向很善于关怀幼崽的领宫大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周围静了一瞬,还是新来的澹台珏劝道:“也不一定,万一人家魔族会上天遁地呢?” 湛灵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说服了。 他们说话间,灵璧中几个先遣小队稍微一合计,也很快统一出了意见:砸墙! 这群修士中最不缺的就是能打的人。 更何况这只是普通的山石,纵然三四十米确实厚,但凡人拿着铁镐也能挖透,更别说修士了。 只是若想不惊动山石后的阵法,那力道还得巧一点。 舞红嫣的金耀决属大开大合型,不太合适,因此便决定让玉冰机来。 笛昭用神识探出具体厚度,又画出一片一人高左右的范围,天生剑体周身剑气凌冽,顺着那印子便劈出一剑。 雪亮剑影一闪,玉冰机便收了剑。 地穴空旷,几道如踩硬雪的咔嚓声在岩壁中幽幽回荡。 墙面抖了抖,黑色碎石“哗”地从辟出的洞穴中淌了出来。 那山石都被玉冰机的剑气震成了粉末,袖风一吹便散了。 洞穴打得不宽,一人多高,堪堪够两人并肩而行,众人鱼贯而入,安静前进。 按理说三四十米的宽度一眼就能望到头,可洞里黑黢黢的,洞壁没被地萤藓附着,这里比外面还暗上许多,尽头更如一堵漆黑的墙挡着,仿佛玉冰机的一剑根本没凿透似的。 精于阵法的澹台珏打头,此时已走到了洞底,仔细端详着尽头那片光滑的黑暗。 那材质一看就不是山石,但薛羽也说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觉得极黑,仿佛能将他们手中器物发出的光都吸收了。 灵璧适时震了几下,原是其他小队也陆陆续续凿好了洞,天枢弟子正在商议如何破这阵法。 术语太多,其他人也弄不明白都说了什么,但也能看出来他们很快便商讨出了结果。 澹台珏收了灵璧,也不再用手照明,只是双手掌面轻轻贴在了那漆黑无匹的光滑墙面上。 在其他人法器的各色辉光中,薛羽看见澹台珏全身血管浮现出来,密密麻麻的青纹如同某种奇异的花样阵法,如海浪般浮起又落下,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 漆黑墙面微微一亮,浮起与澹台珏身上相似的纹路,悄无声息。 “可以了!”他略略扭头冲众人说道,侧颊淡青色的血管忽隐忽现,“屏息通行,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作为先锋的舞红嫣已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靓丽红影无声无息消失在波纹横起的黑墙之后,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玉冰机站在第二位,望了望身后的薛羽,似乎有所迟疑。 整个队伍中,唯有薛羽跟湛灵实力是弱一线的,玉冰机明显想带着他俩。 薛羽摇了摇头催促:“快走。” 玉冰机令行禁止,果断拉着湛灵的手穿过了阵法。 天星子嘻嘻笑了笑,蝎尾一甩刚要去捞摸薛羽,便被笛昭拐着胳膊半强迫半制衡地带人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下门口的澹台珏照顾着点他。 薛羽:“……” 倒也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吧! 澹台珏冲他友好一笑:“薛兄,走了!” 说罢两人同时跨过壁障。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突如其来的脚下一空,还是让薛羽心头一个激灵。 这种脚下一空的事情他都快跌出ptsd了,碗祭出得比脑袋转得还快,连一旁的澹台珏也一同装了。 澹台珏都准备点着石壁捞人了,被薛羽这么一装反而有些发蒙。 当然也有可能是之前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兵器,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薛羽扒着碗边向下看去,发现这里离地面起码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普通人摔下去肯定要没半条命。 接着他又向远处眺望,只见围墙里比外面的地穴稍微亮了些许,发光的苔藓密密麻麻长了满壁满地,连天顶也散着绿莹莹的微光。 目力所及之处极其荒凉,很远的地方才模模糊糊有屋舍痕迹。 黑暗之中,唯有一道莹白色光束在极远处顶天立地戳着,他们站在地宫边缘都能清楚看到,显眼异常。 如果这儿是海底,薛羽就要以为那是根定海神针了。 两人驾碗落地,正听不远处舞红嫣抱怨:“怎的挖这么深,进来时吓我一跳。” 薛羽此时才想起来呼吸,吸了口气刚要说话,突然脑袋“嗡”一声响,人就恍惚了。 …… 似是感应到什么,殿宇中有两双眼睛遥遥睁开。 身着繁复祭袍的美人双眉微颦,短暂的迟疑后是一副思索的神态。 不远处的另一座宫殿中,魔洛柯见主人猝然睁眼,便从阴影中露出半边身子。 几乎不用宝座中的男人解释些什么,暗卫已然垂下头颅,额前碎发将他露出的上半张脸也遮住了。 他向上首示意:“主人?” “无碍。”那人又仰回了椅背上,语气中多少带上些志在必得的懒散,“他们会将我的圣祭司送过来。” 另一边。 站得最近的澹台珏连忙把住薛羽胳膊:“怎么了?” “……突然有点晕。”薛羽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可能这边浊气太盛,我一时间没适应。” 众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湛灵皱着鼻子率先赞同道:“确实脏得很!” 这山壁之中与外面洞穴不同,已不再是清浊二气都稀薄的状态,而是单单盈满了浊气。 不过根据薛羽的感觉来看,这里浊气浓度一般,只能与二百年前他刚穿过来时的世间灵气浓度作比,同现在的差远了。 按理说时间生灵产生的浊气都该压入此处,这里浓度不高,便说明这里还并不是他们寻找的地方。 “此处地势比我们进来前下沉许多,触手石壁百丈之外,均是山石泥土。”笛昭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下来的崖璧旁,面色有些奇怪,“咱们进来只需打通山壁,可这里的魔族若想出去,需先攀到半空,再向外打洞,若是一不留神没找对位置,还得再向上打。” 可平常人哪有无尽海修士这样敏锐强大的神识呢? 就连薛羽残留过萤石助力的神识,也不能同笛昭相比。 笛昭喃喃道:“这十丈厚的山壁与其说是在拦外来者……” 不如说是在圈这像是活在瓮中的魔族。 众人心思各异,都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所幸灵璧嗡动,其他小队也到达了崖底。 笛昭振作些许,指挥他们在原地待命。 灵璧中无人说话,但无尽海弟子定是交流了些什么。 只见笛昭闭上眼睛,神识向外扫去。 这回比探石壁的时间略长,半分钟后,笛昭踉跄一下睁眼,面色苍白地往灵璧中发了份东西。 “这是我无尽海弟子探来的地宫地图,中心靠近光束那一圈有大能坐镇我等不敢探,其余,都在这里了。” 说罢,她接过湛灵递来的丹药,吞服后闭目养神。 众人查看地图,只见这魔族地宫整个呈圆形,道路似是三个套在一起的同心圆,又由圆心向外沿着半径发散的数道直线,将成片房屋分成数个形制规整的扇形区域。 “阵法。”澹台珏不假思索道,“阵眼当在最中心处。” 众人点点头。 这要再看不出来那就真是傻了! 三条同心圆道路将整片地宫大体分为一个中心圆与外侧的两个圆环,中心圆处无尽海弟子没有探,但用脚趾头想,从这里就能看见的那道顶天立地的莹白光束,必定就是圆心。 笛昭告诉他们地宫中能探到的魔族数量有几万,只是崖壁边沿处浊气浓度不高,魔族便少,他们再向里走便会碰见。 湛灵当即崩溃道:“这里浊气还不盛?!” 精怪即使化出人形也不比人修,灵气滋养方面更是金贵一些。 薛羽已经缓了过来,刚刚那阵眩晕仿佛镜花水月再察觉不见。 他此时终于有机会道:“你若不舒服就往我身边靠靠。” 薛羽经脉逆行,当即有浊气被他吸入体内,不多时化为丝丝缕缕的灵气逸散出来。 那一抹清新灵气在浊气横行的地下空洞中,简直同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亮眼得不行。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薛羽吸引了过去。 湛灵之前蔫了许久,此时更是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如溺水的人渴求空气般迫不及待呼了两口。 可那点灵气毕竟太稀少了,六个人分,也就是一人一口便没了。 只是那一口吃完,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跟醉灵气一样呆住了。 竟是灵气!新鲜的!他们这明明还是在地底吧!? 湛灵看着薛羽愣了愣,墨绿色的瞳仁瞪得老大:“你、你?!” 薛羽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哎呀,第二专业,献丑了献丑了。” 在场众人中,唯有天星子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薛羽的胳膊,红眼睛亮得吓人:“这是魔修的技法,可你不是兽修吗?” 薛羽甩开她的手,呛道:“混血,混血没见过嘛!” 仓促间也不知道是谁疑惑地“啊”了一声,显然没有听过这么新奇的说法。 笛昭几乎是下意识抢入两人中间,把他们隔开,老母鸡护崽一般把薛羽护在身后。 天星子被薛羽甩开手,又被笛昭挡了,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妖艳面容爬上一片疯狂神色,神经质般喃喃自语道:“原是如此,难怪、难怪……” 即使再不上来拽人,那模样看起来也相当瘆得慌。 修仙界向来也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不然还未实现全民修仙的二百年前,兽修和精怪之类的非人修者也不会如此不招人待见。 但魔族……魔族又是另一个微妙的体系,直到现在,人们还没把魔族和邪修真正区分开,一遇到神志不清经脉逆行的修士,一律当走火入魔直接打杀了。 笛昭依旧拦着人,终于从震惊中略微缓过来一些。 她刚刚出手相助纯属于条件反射,那是母爱(?)战胜了理智先将幼崽救下来。 此时冷静一些,她才后知后句向薛羽打量,眼中闪着惊疑不定的光:“你……” 在场的人修为都不比薛羽低,当然能看出行了一路的同伴忽然逆行经脉,浊气在体内悄然运转,又有灵气被自行排出来。 他人还意识清醒,明显不是走火入魔的状态。 湛灵与薛羽同为人修异类,自然更不在意他是人还是魔,只知道自己有灵气可吃,当即挽上薛羽,甚至双臂自手肘处都变成翠绿的叶片,将他上半身都裹住了,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口中还催促着薛羽再放出点给他。 笛昭自然不可能像几个年纪小的那样没心眼,只问薛羽道:“这事,你师尊他知道吗?” 薛羽点了下头,表示这还是他师父先发现的。 笛昭悬着的心放下一些,岑殊知道还放他下来,那便定有他的深意,说不定是掌门、宫主一流才有资格参与的密谈,他们无尽海之前没经历过清世行动,他们不带着她玩也情有可原。 无尽海领宫就很包容,全然没想过主要是因为岑殊晕了,代为管事儿的颜方毓也压根不知道小师弟身怀奇异。 不然会不会让他代替自己下来还两说。 若是上头有示意,笛昭便也不好置喙什么,却还是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看着他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该……” 说罢,她隐晦地向众人扫了一圈。 薛羽摆了摆手,他这么放心地将秘密暴露出来,还不是因为在场的都是他的鹅子女鹅。 就算是天星子这样看起来亦正亦邪的蛇蝎美人,也绝不会干背后通敌的事,这点薛羽倒并不担心。不然在场的人中有哪怕一个人的名字他没印象,都不会这样轻易地就说了。 “只是事关重大,还请各位暂时帮我保守秘密。”说完,薛羽冲还不太熟悉的澹台珏眨了下右眼。 澹台珏自然能看出在场人中唯有他自己是真正的陌生人,这样明晃晃的信任让他有些心口发热。 当即正色行礼道:“那是自然。” 旁边三个年纪小的才不管那么多,早已围在了薛羽身边,眼睛都跟小动物似的亮晶晶的。 湛灵两条胳膊都看不出人形了,连本来乌黑的长发也微微发绿,一副恨不得立马化为原型在薛羽身上扎根的样子。 “你这样子,在外面时我竟一点都没发现呢!” 薛羽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也不知道,是前几天才发现……” 疯了好一会儿的天星子插口道:“那是因为魔族——” 她陡然住了嘴,盯着他小腹往下的位置看了一会儿,这才意味深长道:“倒是便宜了你那情郎师父,真真可惜了。” 薛羽:“???” 第107章 107 归藏宗藏书浩渺,保不准真的知道些什么密辛。 薛羽也顾不得她说得那些浑话,警惕地望向天星子:“什么意思,魔族怎么了?” 后者并不答他,只是妩媚笑了一下,忽地一手虚虚抚在自己露在紧身衣衫外的腹部,另一只小臂在胸口下一托,在薛羽双颊爆红的当口轻挑道:“姐姐是真的愿意为弟弟……” 说罢,闪着精光的眼睛又向薛羽小腹下瞟了一眼。 那目光像是打量一块肥瘦相宜的五花肉,薛羽被她盯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笛昭皱眉看着她:“别打哑谜,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天星子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木已成舟,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 笛昭还欲再问,却见天星子轻挑神色微微收敛:“我既之前不说,便是因为这事对我们没甚用处,左右不过是些桃色轶事罢了。” 她瞥一眼薛羽,轻飘飘道:“我还怕弟弟面皮薄,听了以后要羞一路呢。” 薛羽:“那你别说了。” 于是天星子又嘻嘻笑了起来。 笛昭再没说话,只是也不知想了什么,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吸了口气看了看薛羽,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 “走吧。” 插曲过后,众人沿路继续前行。 几乎不用刻意辨别方向,他们只需一直朝着远处光柱的方向走就是。 地宫被岩石壁裹得严严实实,有顶有盖,像个大瓮。 按理说这样的环境回声一定很大,可几人刻意不发出声音,四周就真是静悄悄的,仿佛这地宫中生活的数万魔族都是死的一样。 浊气愈往里走愈浓郁,地萤藓绿莹莹的光也更加稠密,前方渐渐有了零星屋舍的痕迹。 中心圆之外住得似乎都是普通魔族,想来便是当年由那位魔族大能带领,阖族迁入此处。 数十丈外便有一栋房屋,离其他屋舍都有些距离,里面仅住着一位魔修。 那魔修修为远低于众人,定然无法看出他们经脉是正行还是逆行,可既然他们有真正的魔修,让薛羽去探路必然比其他人更方便一些。 众人将手中照明都熄了,隐匿一旁看着薛羽向屋舍走去。 那屋舍完全用石头垒成,连房顶都是用一片巨大的薄石盖着,石面上密密麻麻长着地萤藓,微弱的亮光将四四方方的石头房勾勒出来。 门只有门洞,在屋里用一块大石头堵着。 薛羽用神识扫了扫,里面的魔族正盘膝坐在石头床上,应该是在修炼。 一种异样感凭空生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薛羽扫了半天也扫不出感觉,索性不再去想,专心打量起里面的魔族来。 那是个男性魔族,身上穿着形制普通的粗布衣,没吃饱饭似的瘦得出奇,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他长相与人修别无二致,只是因为一直生活在地下,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薛羽看了看自己,觉得黑灯瞎火的凭肉眼也看不出他白不白,应是不会露馅。 对方脖颈上纹着某种部落图腾般的花纹,可能染汁中还加了地萤藓这样发光的植物汁液,竟还隐隐在黑暗中发着荧光,圈在颈项正当中,像个挺时髦的choker。 薛羽想了想,亦在脖子上用障眼法弄了个跟他一样的纹身,接着直接上前叫门。 他叩着石头故意没说话,想着如果语言不通他就装哑巴,却听里面的魔族问:“谁啊?” 薛羽放轻声音道:“我想讨口水喝。” 面前石门被挪开,露出一张枯瘦沧桑的脸。 那魔修看见薛羽时愣了一下:“你是——” 对方话还没说完,目光移到他脖子上凝注,倏地警惕起来:“你的编号怎么跟我的一样?” 薛羽刚想散出些清气以证明自己也同他一样是魔族,听他这么说反而愣住了。 编号?什么编号?是类似身份证号的东西? 这魔修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什么编号? 对方的目光太过明显,薛羽几乎是瞬间便辨认出他是在看自己的脖子。 他脖子上有什么? 是那个图腾花纹! 薛羽猛地看向魔族的颈子,登时爬了满背的冷汗。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图腾花纹?是一串挤挤挨挨的细长数字! 那数字写得曲里拐弯极其艺术,虽然还是修仙界的文字,但一眼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有人把身份证号印在脖子上! 薛羽抬手直接将人制住了,向远处的伙伴打信号让他们过来。 四周石壁上繁复花纹一闪而逝,澹台珏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房内阵法已布,可以随意行事。 “一个照面就让他认出来了。”薛羽懊恼地指指魔修脖子上的图案,“他们每个人脖子上应该都有一个这样的编号,我开始时没看出来,变了个一模一样的。” 舞红嫣在一旁偷笑:“我之前就说咱们该直接抓一个起来。” 笛昭道:“边缘的普通魔族应也不知道什么,本来也无需与他们多做纠缠。” 说罢,她往灵璧中发消息,把魔族脖子上纹有编号的事情告诉其他小队。 其他小队自然没有能充当卧底的半魔族,都是以潜伏、观察为主,没有像他们这样直接莽上去诓人的,因此倒是都没有在其余魔修面前暴露行迹。 读了笛昭的警示后,灵璧中的其他同伴都颇为惊讶:编号?魔族还给每个族人编了号? 笛昭本来对自己稀里糊涂同意这个冒充魔族的计划还有些后悔,但有了这样的收获也勉强算是意外之喜。 她面色温和,安抚那魔修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是从外面偶然误入,看见此处竟有人居住,觉得十分好奇才上前打探。” 那魔族迷茫:“外面是哪儿?” 湛灵插嘴:“就是石壁之外呀。” “石壁之外?”对方呆愣愣的,似乎还是没明白湛灵的意思。 他看不出面前几人的修为,只看那些白白净净的脖子,又望见刚刚还有黑纹覆颈的薛羽,此时那纹路竟也消失了,不知是误会了什么,突然缩起脖子小心翼翼道:“可是从内城过来,考校劳作的大人吗?” 众人都不动声色地愣了一愣。 薛羽拦住还想说些什么的笛昭,笑眯眯顺杆爬道:“对,没错,就是这样。” - 乾丙木——也就是之前倒霉被堵了门的那位可怜魔族,见自己家中竟有大人物造访,激动地拿着网兜出门铲了一兜地萤藓回来。 那一兜还没枯萎的发光藓像个小灯泡似的,将整间石头屋都照亮了好几个度。 这间小石屋只勉强有普通卧室那么大,家具也跟史前一样俱是些石头台子石头床。 要不是这里实在家徒四壁,恐怕他们七个人都进屋里还显得非常逼仄。 相比之下乾丙木还专门采来一网兜子藓照明,显然已经对他们极其重视了。 薛羽让伙伴们随意行事,自己则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瞧着对方忙前忙后,颇有几分皇帝微服私访的架势。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他们之前对于暴露自己是人修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如果给魔族说自己来自石壁之外,就像一群人突然回到对于宇宙认知还是“天圆地方”的朝代,说自己是外星人一样。 古人不会嗤笑说你诓我呢、发病了吧,而是根本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子碰见蚂蚱都要说一年有三季呢,薛羽凭着他们之前那几句对话猜测,大部分魔族人就像那只春生来秋老去的蚱蜢一样,或许一生下来就在这囹圄中,他们以为世界就是有边界的,根本没有所谓“石壁之外”的概念。但有思想智慧的生灵毕竟还是与草木虫豸不同,乾丙木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牢笼之中,知道的人可以告诉他呀,当年那位以己身为容器的魔族大能,是知道他们是从广袤的地面上避入地底的。 可乾丙木并没有接受到这种教育——或者说,这里的“统治者”——如果有的话,他就是故意将这些普通魔族人变得如此蒙昧。 为什么?薛羽有些不明白。就是为了让这些魔族心甘情愿留在地底吗? 在聚集起的地萤藓亮光中,借着所谓考教的名头,众人询问乾丙木他们脖颈上的所谓编号是什么意思。 乾丙木答,说着编号前几位代表他所在的村子,中间几位代表村中人的出生次序。 而后两位比较特别,代表的是此人双亲的资质。 “资质?” 前面的序号薛羽还能理解,不就是身份证号吗,可资质?为什么身份证号上还要写资质? 那简直就像是要把每个人的中考高考成绩编入身份证一样,让学渣怎么活啊! 乾丙木像给老师背课文一样老实说道:“母在前父在后,按一到九由低到高排序,一最差,九最好。” “那你爹妈资质可不怎么好哇!”舞红嫣虎了吧唧地插嘴道。 薛羽顺势朝乾丙木脖颈上看了看。 嚯,可不是?两个“二”在末尾发着弱弱的荧光。 “对……”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住在城区边缘。 乾丙木红着脸暗暗挺了挺胸:“但我还没授礼,说不定……说不定我的资质特别好呢。” 薛羽很习惯地用一种“让我来考考你”的语气继续问道:“授礼是什么?” “授礼就是由礼官大人们领着去祭祀分殿呆一晚上,便知道自己的资质了。”乾丙木大声回答,“我要是资质特别好,就能搬去中城住哩!” 说罢,他还补充说个人的资质会在授礼过后加在编号后面。 又因编号会越来越长,怕出现混淆,代表个人资质的数字还会被纹成红色以作区分。 薛羽的表情立马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这才是真正把考试成绩加进身份证号啊! 恐怖如斯! 薛羽还在为教育局的高抬贵手感到庆幸,只听这边笛昭冷不丁问:“那天晚上在祭祀分殿做什么?” 乾丙木卡了壳,面红耳赤了半天答不出。 “哎呀,不知道也没事,你毕竟还没去过呢。”薛羽慈爱地办起了红脸,循循善诱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去授礼?” “都是由礼官大人们安排的……”乾丙木蚊蝇哼哼般喃喃,鼓起勇气希冀看向薛羽,“若大人看我劳作得好,是否可以和礼官大人们说一说……” 薛羽胡言乱语:“一定一定。” 伙伴们互相对了个眼色,看来乾丙木作为外城的魔族正如同封建王朝的小奴隶一样,连怎么活着都是由大人物们安排好的。 修仙世界也没有那么完善的户籍制度,别人或许不理解魔族的“身份证号”,但薛羽却知这是所谓大人物对于普通魔族的掌控与统治。 每个魔族登记在册,那便代表黑户的生活步履维艰,外人也很难混入。 然而现代社会又不会把身份证号印人脖子上,会将编号像戳记一般刻在皮肤上的,只有养殖场的牲畜。 那种很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之前薛羽只是觉得魔族被迫迁于地底、史上无名只是一种英雄埋没。 可种种迹象表明地底并不是桃花源,那些魔族离了人修的打杀,似乎也并没有生活得悠然快乐。 那位魔族大能将自己的部族圈在地底,像是圈养一群待宰的猪。 魔族身上有什么特殊可图? 唯有灵气。 魔族与世间其他生灵的关系,就如同现代社会中植物和其他生物。 植物吸收二氧化碳产生生物必备的氧气,魔族便吸收浊气产生生灵必备的灵气。 只是修士们不会像地球上生物一样,氧气浓度过高时会出现“氧气中毒”,因此修士便可以在仅有浓郁灵气的地面上全心修炼。 有人将魔族聚在瓮里,给修士们当“氧气罐”。 看着面前懵懂无知的乾丙木,薛羽只觉得心底隐隐发凉。 清世行动真的给世间生灵谋求到了福祉吗?岑殊灵府中盘踞千年不散的戾气,当中是不是又有魔族的哭嚎? 薛羽深吸了口气冷静一下,又用那种老师抽查背书的语气说道:“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你的劳作。” 第108章 108 乾丙木不疑有他,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鸡蛋大的石头递给薛羽。 几乎不用特别分辨,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那块石头上传来的灵气气息。 薛羽之前便有所猜测,此时看到灵石也只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看他几个天真纯善的乖女鹅,面上都带了些奇怪的神色,似乎并不理解一个需求浊气修炼的魔族,为什么会掏出一个灵石。 至此,薛羽之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按理说此处魔族那么多,吸收了浊气修炼,排出的灵气也该很可观才是,地上生灵吸收灵气还必定会排出浊气呢,只不过在排出的瞬间就被压入了地底。 可为什么整座地宫一丝灵气也没有? 是因为那些魔族排出的灵气都被他们送入了石头里,而石头最终会被送往哪里也不言而喻。 薛羽看了看石头,老神在在地“嗯”道:“做了多少了?” 乾丙木果然又不好意思起来:“就这一个,以前那些——啊!” 他突然跳叫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食殿!食殿就要关门了!” 薛羽他们并不知道乾丙木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表现出好奇,只好一脸淡然地戳在原地。 乾丙木怯怯望向薛羽,因为脸颊瘦得几乎脱形,因此显得那双眼睛异常地大。 “大人……我只有、只有这一块……可不可以……” 那意图明显,薛羽想了想,往石头里加了一倍量的灵气,将灵石抛回对方怀里。 乾丙木哪见过如此灵气浓郁的石头! 他当即愣了片刻,“啪”地给薛羽行了个大礼:“谢、谢谢大人!” 说罢也不看被自己跪懵的恩人,跳将起来捧着石头夺门而出。 众人也不拦他,只隐匿气息远远缀在乾丙木身后。 那瘦小的魔族跑得飞快,在破败的石屋间绕来绕去,不时便拐入一栋房子里。 那房子外观带着些雕琢痕迹,连照明用的地萤藓都刻意归整过,房门窗框都是木质的,看起来精致气派许多,虽然远远比不上地面上的雕梁画栋,但也比旁边的矮石屋强上许多。 乾丙木还没来得及掏怀里的灵石,木桌台后坐的食官已经开口呛他:“乾丙木!下次再这么晚来就没你的饭吃!” 这人颊上微微带肉,虽然也是一副瘦模样,但也比柴禾棍子般的乾丙木好上太多。 乾丙木狗似的喘气,双手献宝似的将灵石呈给对方看。 食官上手一摸讶异道:“倒是转性了,今日怎的有这么多?” 乾丙木满面酡红,努力压着自己的嘴角不让笑得露出牙来。 他才不会告诉食官今天有内城的大人物来找他,不仅承诺一定会安排他授礼,还给他的灵石里注入了那么大一股灵力! 今日他终于能吃顿饱的了! 他们在地底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要用灵石换的,但比起地面上把灵石作为货币,地宫中的灵石更像是劳作产物。 换言之就是干了多少活才有饭吃,干得好吃得多,干得不好就少吃。 乾丙木瘦成这样,就是因为他本就资质不佳又没有授礼,每天只能吭哧出一块劣质灵石,便会饿肚子。 食官收走灵石,拿出一块新石头并两块撒了芝麻和葱花的肉饼子递给乾丙木。 他今日灵气交的多,伙食便比平时好上不少。 碗口大的三个肉饼,足有两指厚,因为放久了显得十分油腻,但并不耽误裹腹。 食官看他眼冒绿光地把肉饼抢下来,好笑道:“看来临近祭典,连你这懒货都知道勤奋用功了。” 乾丙木三两下就把一只饼子啃完了,他舔舔嘴,才抬头冲食官傻笑起来,露出的牙缝干干净净,连条肉丝都没留下。 - 众人先乾丙木一步退回地坑边缘的小石屋里。 等进了澹台珏的阵法里,舞红嫣才吐了吐舌头道:“什么鬼地方,吃饭竟然还要用东西换。” 天星子道:“此地没有光照,寻常能食用的庄稼作物都长不出来,没饭吃也属正常。我瞧那油饼子也该是地上的东西,怕是有人或魔能往来地上地下,互通有无。” 这地底确实不见一片耕地,也没有魔族饲养家畜。 不知内城如何,可像乾丙木这样住在边缘的普通魔族,也只能每天产出灵石换取饭吃,有可能直到死去都会是这样,庸碌一生,毫无所获。 “说不定他们正是用魔族充作炉鼎,从那些宗门世家处换来的粮食,能养活如此庞大的族群,吃食总不会是个小数目。”笛昭沉吟道,“再加上衣物、用具、各种杂物……魔族无法自给,定然是地上有人在帮他们。” 她顿了顿,黯然道:“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查证,那些世家便被灭门了。” 澹台珏柔声安慰:“领宫也不要灰心,咱们此行本就是为此而来的。” 说话间,乾丙木也进了门,众人默契住嘴。 他受了好处,竟也很上道地要将剩下的两个饼子孝敬给薛羽,后者当然谢绝。 乾丙木也不再客气,当即把剩下的两个饼子都吞进肚里。 他从来没吃过饱饭,那狼吞虎咽的动作看得几个心软的少女一阵不忍。 湛灵辟谷丹都拿了出来,又想到魔族吸不了灵气,又收了回去。 她对乾丙木道:“你将那石头拿出来,我也给你做块灵石。” 乾丙木这会子吃饱了,血都往胃袋里涌,也不好奇屋里的大人们是怎么知道他又拿回一块新石头的,只忙不迭将空石头递过去,身子一矮给湛灵磕头。 “你不用跪我。”湛灵伸手一捞,乾丙木垂下的额头便磕在她的手心上。 她暗暗与伙伴交换了眼神,又问道:“‘祭典’当作何解?” “我知道我知道!”乾丙木又跳了起来。 “百年一次小限祭典,千年一次大限祭典,今年恰好是千年,该是大小限一起!” 千年正是个敏|感的数字,在场众人皆是一凛。 清世行动至今正好是一千年,祭典用途恐怕与之脱不了干系。 乾丙木没答出上一个问题,此时正是卖力表现的时候,不等人细问,他就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和盘托出。 “到那时我们也能进到内城区,看圣祭司大人受上仙点化,由神往柱飞升而去!” 舞红嫣忍不住惊呼:“飞升?” 因为千年前所有临门一脚的大能皆殒命于清世行动,直至今日世间还未有人得以飞升。 他们在地上的还无法飞升,这群魔族在地底竟能飞升了吗? 舞红嫣开始认真思考移居到地底的可能性。 乾丙木只当这位大人是在应和鼓励他,当即更激动了,直说自己一定努力修炼,以飞升为目标做努力。 薛羽瞧了瞧他脖颈上的两个“二”:“……加油。”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清晰钟响。 “咚——” 还在滔滔不绝的乾丙木忽地闭上嘴巴,面容整肃地向某个方向跪地下拜。 他口中喃喃有词,凝神去听,发现是感谢神赐予我身、有东西可吃有地方可住之类的祝祷词,听起来很是愚昧。 薛羽:“……” 什么邪|教。 如果此时他们用神识扫出去,只会看到地宫中的魔族无论是在干什么——哪怕是正在出恭,也要先把谷道嘬住了,面朝那道通天的光柱方向屈膝下跪,默念祝祷词。 魔族们被圈养得膝盖都十分软。 那钟一共敲了三下,每声都余韵悠长。 这里如果是什么古刹庙宇,浑厚钟音伴随松林作响,定是充满了佛性。 可此时在这幽邃地穴中,遽然响起的钟声和向其朝拜的愚民,只让人觉得鬼祟。 众人自不可能跪它,因此待到最后一声钟余韵也消逝殆尽,乾丙木重新抬起头时,看见的便是七个木头桩子般直挺挺扎在他身边的人。 他心中只有震撼。 果然是内城的大人吧! 乾丙木以前只远远见过内城的大人们几眼,便知有些大人脖子上是不显编号纹路的,此时看来,他们竟然是连这钟音也不用拜的! 此时如果有内城的魔族听了他的想法,只会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没有,不是,别瞎说啊,我们也是要拜的! 乾丙木已经很熟练了,不用内城大人们再次发问,便主动回答道:“钟声每敲三下,便代表一日过去。” 地底没有日月和更漏,魔族便用这种方式过日。 “每次敲钟时需潜心向神往柱叩首下拜,感谢上仙赐予我们衣食!” 乾丙木虔诚地看向在场众人,好像他们就是上仙的地底代言人。 “真是愚昧至极!” 笛昭气得全身微抖:“己身是有你父母生养,衣食是劳作所得,又与所谓上仙有何干系!” 无尽海的外门弟子们曾经犯过与魔族同样的错误,将虚无缥缈的东西奉若神明,累累白骨现在还埋在无字碑下,分不清姓名。 因此笛昭最痛恨这种装神弄鬼赚人信仰的鼠辈,恨不得现在就把乾丙木狠狠骂醒。 乾丙木果然被他骂懵了,瞪着双突出的大眼睛不知是该附和还是该喏喏。 薛羽站在一旁猛向笛昭使眼色。 后者也只事情轻重缓急,吸了口气不再说话。 众人又问了问祭典细节便准备离开。 临走时薛羽叮嘱乾丙木,让他不要把他们到来之事告诉别人。 乾丙木点头如捣蒜。 就算不叮嘱他也不会说出去,内城的大人物纡尊降贵来考察他的工作情况,还许诺了要给他升职加薪,乾丙木再傻也不可能宣扬出去,再招来别人妒忌,大人们一个不舒坦不给他美言了可怎么办。 众人离开乾丙木的家,在边缘找了间荒废已久的空石头屋暂且落脚。 笛昭略作整理,将之前探查到的信息发入灵璧中,告诉其他小队,让他们如果迫不得已要在人前露面,脖颈上的编号别写错了。 其他人也有探到大小限祭典的,时间正好在半月之后。 被魔族掳去已久的李修然也有了消息,说他将被授予圣祭司的职位,明日——准确地说是下次钟响时,就要专门为他举行一个授予大典! “圣祭司可是能得道飞升的!”舞红嫣愤愤不平,“怎么现在什么便宜都能让这畜生占了!” 薛羽恨铁不成钢地敲女鹅脑壳:“怎么就知道飞升!你不想想那能是真的飞升吗!” 他当年都只剩个壳子了魔族都要来掳他,这回又掳走功鼎体质的李修然,摆明是千年前那魔族大能已收束不了积压的浊气,需要新的容器了! “那所谓登什么飞升恐怕也是个幌子,那些圣祭司应该就是他们挑选的浊气容器。” 薛羽说啥就是啥,舞红嫣乖乖“哦”了一声,也不嚷嚷着自己要当圣祭司了。 “总而言之明天的授予大典咱们肯定要去看一看。” 众人商议好,便解散各自休息——其实也不能说解散,毕竟薛羽只有一个,其余六人围成一个圈把人圈在中间吸灵气。 在浊气横行的地底,一口清新灵气弥足珍贵,众人都像吸了猫薄荷一样唇角微勾表情沉迷,那场景若让外人看到,还真是有点邪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聚众抽大烟。 薛羽正矜矜业业地当薄荷,忽听耳边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你还在同岑仙君好吗?” 他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却见那几个正吸得如痴如醉,只有笛昭睁着眼睛担忧地望向他,刚刚的声音显然也是她在传音。 “一路上我都想问你,只是时机都不合适。”细细的声音解释道。 薛羽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干脆地点了点头。 笛昭的表情看起来更忧愁了,仿佛是要把刚刚没有向乾丙木进行的道德品质教育全都转移到薛羽身上一样。 笛昭苦口婆心,言辞间的意思是岑殊利用师父这样天然身份地位的错误引导,卑劣地把薛羽绑在身边,而他对岑殊也根本不是爱慕之情,而是晚辈对长辈的孺慕之情。 说薛羽根本连什么是感情都不懂,他应该得到一个平等的爱,而不是师父对徒弟的命令。 这些话可比雪麒那些干巴巴的大道理有用多了。 若是由二百年前的岑殊听到,他可能还会有所迟疑,可此时两人都已经经历过死别,这情感中到底夹杂着什么,岑殊已经毫不在意。 薛羽就更别提了,他一只小豹豹哪在意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礼义廉耻道德,二十一世界人都可以跟抱枕结婚,他跟他师父两情相悦怎么了? 别管什么师徒关系,反正他俩就睡过了被窝里的事儿谁也管不着! “打住!” 薛羽小气地收回了往她那边传的灵气:“儿女不要插手父母爱情!” 笛昭:“……???”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骂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我明天还得更 第109章 109 地底没有日头又没有更漏,对于从未生活在极夜地区生活过的小队众人来说,无疑是很难判断时间的。 但运行小周天速度基本恒定,假定地底的一日也是十二个时辰,即二十四个小时的话,那么也可以参照所运行的周天数来大致判断离下一次钟响还有多久。 薛羽本来想着,一个新官上任仪式即使再重大,提前四五个小时准备也就差不多了,可没想到自他们从乾丙木家出来,也不过是平时睡一觉的功夫,外面就有了动静。 地底辽阔空旷,上头压着穹顶,魔族一旦聚集起来很难不发出回声。 这些身处外城的魔族已经自发出门,朝中心那根巨大光柱的方向行进了。 这也太积极了! 小屋中的人只好停止吸豹,出门悄然跟上。 有正事做时笛昭倒是再也没跟薛羽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言语行为间总把澹台珏往他身边撺掇,还时常暗暗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他,似乎是在说弯了就弯了,性向天生妈妈也不能怪你,妈妈给你配个男崽还不行吗? 总之就是非要让薛羽就地感受一下什么是非阶级压迫的所谓“平等的爱情。”。 次数多了,就连澹台珏也看出了点不对劲。 但是大兄弟就很正直啊,也没往拉郎配那边想,只以为是长姊分配给他带幼弟的任务。 再加上整个队伍也就他们两个小伙子,自然也就走得近一点。 薛羽:心就很累啊,不止要和女人避嫌还要跟男人避。 这一秒钟就不想当gay了! 早已探去内城区边缘的小队在灵璧里说,典礼的仪仗队已从内城出发,正缓慢沿着内城街顺时针绕行,队尾自发跟了许多魔族。 还没过一会儿,灵璧又是几下微震,有人发消息说典礼仪仗队将会先在内城街绕城半圈,再拐入中城街绕行半圈,走出一个葫芦形再回到内城区当中的光柱之下,礼台也在那里。 薛羽心想,好家伙,这比成亲还能绕呢。 他本来以为他们这就是要开始仪式了,却没想到这队伍出来得那么早,就是单纯地在,游街。 既然已有同僚跟着迎亲——啊不是,是仪仗队走,众人就没再上去迎,又自发往薛羽身边一靠,开始就地吸豹。 灵璧中陆陆续续又有消息来,说李修然确实在队伍之中,随行还有数位圣祭司,其中有位女祭司修为最高,已到了洞虚期。 新秀队众人皆是一凛。 在这二百年中修士已对境界重新进行了命名,洞虚期就是八重境,上面只剩九重渡劫,十重大成,大成大圆满便要飞升了! 千年来修仙界再能修炼,也还没能到洞虚期满地跑得程度,魔族竟已有修为这样高的了? 薛羽更是思索,洞虚期,岂不是跟岑殊境界一样? 说起来二百年前那人就说要突破,也不知道破了没,他醒来以后也忘了问…… 人修与魔族修炼方式迥异,诓一诓乾丙木这样修为低微的魔族还行,但只要存在境界压制,便不难看出他们是人修、是外来者。 而新秀队中还未有人到洞虚期,除了薛羽这个混血魔族以外,竟都是需要远远避一避的。 等薛羽表示出这意思时,却见儿女们皆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湛灵率先解释道:“临近时我只要化出本体气息便可了!” 说罢,湛灵收敛全身灵气,人虽然还站在原处,气息却已与地面的地萤藓交融在一起! 还没等薛羽点头,只听玉冰机亦跟着道:“我为剑体……” 舞红嫣:“金耀决……” 总而言之这群人统统都有伪装的手法,那方式五花八门,总而言之此时这里除了还有一个魔族的气息,完全没有其他“人”了。 薛羽:“……行吧。” 这就是主角团金手指呗? 说话间,前方已闻喧嚣临近,伴随着隐约钟声,只见远方缓缓蠕动来一支队伍。 在一片黯淡的浅绿藓光中,几点莹白光亮浮沉于那吞人的黑暗中,便如指路的明灯般,被浑厚钟音渲染出几分神性。 没来得及提前迎接的魔族夹道两侧,俯身恭敬行礼。 几人当然不想跪,便各自收敛气息隐匿散去,唯有薛羽混在街边的魔族中抱着膝盖低头蹲着。 雪豹瘫成一只豹饼藏在他后背上,把衣服拱得像个罗锅,又从后脖领中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往仪仗队中打量。 与穷得只剩石头地的外城魔族相比,这阵仗可是奢华极了。 衣着华美的少年少女前头开路,有捧钟的、抱幡的、打扇的……宛若皇帝出行,只是他们脖颈上的编号花纹也同其他魔族一样。 而那些坐在高座之上被人抬着走的必定就是圣祭司了。 打头的就是李修然。 暌违二百年,薛羽还有那么一点不敢认。 那厮虎背熊腰,与当年那个癞皮狗一样伏在沙地上的瘦麻杆截然不同。 一双细眉压着金刚目,面上一根须毛也没,搭配起来总有种奇怪的异样感,被宝座靠背两端镶嵌的夜明珠一照,便更显得面容阴鸷,连眼睛底下都有一圈忽视不掉的乌黑。 薛羽默默想着:人被阉了咋不仅长寿,还能长个儿呢? 倒是便宜他了。 那镶满了宝石明珠的座椅由四名脚力四平八稳地抬着,除了李修然,后面还有七个圣祭司,一共八个打薛羽前面一个个过去,而最末尾的便是那位洞虚期的女性魔族。 令人意外的是,那女魔族竟不是坐的宝座,而是斜支在一张软塌。 她也没似其他祭司那样穿着繁重礼袍,只是由一条赤红色的红裙裹着,自小腿处开衩,玉体横陈墨发披撒,端得是一副美艳姿态。 夜明珠不要钱似的四处镶着,仿佛就是为了教人看清她有多美。 祭司们着白是为了突出神性圣洁,可她穿着红色,好像就是故意为了惹人堕落一般。 一道红纱遮着半面,只露出一双眼尾描红的凤目。 地底常年昏暗不见得光,魔族的眼睛大多不是很好,似老人般是浑浊的。 可是那双美目却顾盼流转,有那么一瞬间,好似正好跟向上偷瞄的雪豹对视。 薛羽心中微微一动,拨子撩弦似的漪过一片。 那双眼睛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他虽然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奇人,但萤石令他神识强过他人,记忆力也随之加强不少。 然而薛羽回忆了半天,依旧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长长的仪仗队缓慢行进,所到之处跟贪吃蛇吃豆豆一样将两旁围观的魔族吸收进队伍里。 还不待薛羽想出什么,身旁的魔族已经渐次站了起来,添进队伍末尾。 他不敢耽搁,赶忙也跟了过去。 仿佛有意要做出内中外城的阶级划分一般,两条环形主街修得极其宽阔,淌条护城河都没问题。 可这是一支足有好几千人的队伍,前面人头黑压压一片,没人拿着地萤藓,街面上自然也不会长,于是几千魔族便在完全黑暗中沉默跟着,行走间像是什么蠕动的黑色怪物。 诡异的是这样多的人,这样同时行走,竟然几乎不发出声音。 人与人之间像是生来就该如此亲密般挨得极紧,四周黑咕隆咚,在这种环境下走路,就连薛羽也看不清地上到底有没有坑和石头,别提视力更差的魔族。 这样沉默的行进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就如同听到钟声时要祭拜、看到祭司时要祭拜时一样,是操控人心和信仰的手段。 薛羽知道这点,因此还能勉强抵御这种无声无形的桎梏,可那些魔族则完全沦陷了。 在仿若漫无尽头的前路中,黑暗将人群拧成蒙昧的一股,唯有不远处莹白的宝光如灯塔般指引着前路。 人好似变成了某种虫蛾般趋光的生物,只昏昏然跟着长队走。 有侍女打扮的魔族站在高处,信手向后面的长长队伍里挥洒如星点般的光亮。 人群并没有疯抢,只是安静伸出双手,而那些亮光也像是有意识般向每个人手中飞去。 队伍中的薛羽也不由自主地抬手接了一块,还不待他看清是什么东西,却见左右的魔族已迫不及待将还未熄灭的光团塞进嘴里。 隐约间还能听见他们喃喃默念“感谢圣女”。 薛羽捏一捏闻一闻,有些无语地发现这是块不知什么果肉制成的蜜饯。 还不是整个儿的,怕是拿刀十字切成了四分,他手里这块只有指头盖大小,连香气都很勉强。 也不知里面是不是加什么大烟壳了,薛羽肯定不会吃它,趁抬手功夫偷偷滑进袖子里,再抬头时,冷不丁发现那最末的红衣圣女不知何时从卧榻上转了个身,此时正面朝着他,隔着重重人影与薛羽对视。 这一下把他吓了够呛,立马在心里骂了句娘,紧接着装作信徒不配仰望圣颜般羞涩地低下了头。 却听“咚”的一声,长如游龙的队伍竟默契地停下了。 刹车制动都没那么快的,薛羽的脑门直接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脊背。 他被撞了个激灵,心中顿时鬼哭狼嚎:总不能是被发现了吧!可他与旁边魔族的气息明明一般无二啊! 薛羽也不敢抬头,就从睫毛梢偷偷往上瞅。 这一瞅不当紧,却见那红衣祭司陡然从长榻上飞了起来,前排跟着的魔族也忽地向左右歪去,从中间劈开条道儿。 摩西分海般的阵仗到薛羽面前正好停了,连那些不咋聪明的魔族都看出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蒙着翳的眼睛纷纷向他看来。 这架势他要再咂摸不出异样就是真的过了傻气了。 薛羽二话不说,当即就要闪身遁走。 他逃跑——啊不是,是躲避的身手一向是一等一的,当年修为还低时便在暗拍会场里跟好几个魔族杀手周旋过,一般情况下没什么问题。 可根本还没等他飞出半丈,一道红绫倏地卷上他的腰,猛力往回一收,直接将人扥了回去。 薛羽小腿被轻轻磕了一下,他当即膝下一软,跪坐在榻上。 原来红衣祭司之前根本没有下榻,这一道红绫直接将薛羽缠去她身边。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蓦地扣住薛羽下颌骨,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红衣祭祀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两人隔着尺来宽的距离对视,薛羽甚至能看见对方轻纱下隐隐约约的面孔,瞬间便连挣扎都忘了。 “倒是长漂亮了。” 红衣祭司有一把如烟似雾的好嗓子,说起话来轻飘飘的。 她扳着薛羽的脸左右看了看,“啧”道:“除了这眼睛。” 言罢,薛羽只觉得脑袋猛地一晕,人就直接昏了过去。 第110章 110 灰姑娘的午夜钟声还没敲响,灵璧却像扔进刚烧开的沸水里一般震个不停。 各门的精英们群情激奋,也不在乎什么浪不浪费灵力了,在群里强烈谴责那个洞虚期圣祭司不讲道理的碰瓷行为。 仪仗队游街的时候,还零星有其他小队的修士在旁探查。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红衣祭祀从随行队伍里提溜出一只魔族抱去榻上,不仅如此,还轻挑勾着人下巴,隐约间听见其说什么“长得漂亮”,俨然一副要收作面首的架势。 也就是吃了地底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的亏,薛羽又为了更好的泯然众魔,将自己气息完全收敛,一时间伙伴们也并没有确认被抓到的人是他。 等辉光照亮两人脸庞,只听那红衣祭祀已厉声喝道:“卫兵警戒!有歹人意图闯阵!” 还没来得及出手救人的新秀队众:“……” 啥也没干的其他小队精英:“……” 谁家遇袭要先把“歹人”抢上床啊,不应该就地打杀吗! 你就不对劲! 幼儿园园长一手一个想冲将上去救爷——啊不是,是救爹爹的小姑娘拦了下来。 大局为重,溜了溜了。 本来万魔瞩目的授予典礼,就在一片乱哄哄的魔卫搜查中草草结束了。 甚而直到现在还有一批一批魔卫在整座地宫中大肆搜索,搅得人心惶惶。 修士即使能轻松躲过那些修为不高的魔卫,接下来的探查也必定束手束脚。 大家伙很愤怒,哪里有什么歹人,那圣祭司一定是看中人家美貌年少,找个借口收面首罢了! 此时新秀队弱弱表示:呃……那个确实是我们队的人来着。 除了新秀队,其他探寻小队中亦有些宗门长老带队,修为比洞虚期只高不低。 他们惊了,不可能啊,那气息明明就是个魔族嘛! 新秀队:啊对,是打入魔族内部的间谍。 其他人:……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灵璧几乎能震出残影,直接将薛羽震醒了。 他还有点迷糊,把灵璧当做手机闹铃按了按,这才忽地感觉不对。 薛羽一个猛子扎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房间宽阔,墙壁屋顶都镶着成排的夜明珠,因此并不显得昏暗。 屋里没人,雪豹跟灵璧俱在。 四周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屋角的梳妆台与全身镜昭示着屋主人是位女性。如果不是墙壁还是熟悉的石材,薛羽简直要忘了自己还身处地底。 啊!对了!他之前被那红衣祭祀打晕掳走了—— 这个认知一下让薛羽的盹儿清醒了大半,他赶忙掏出震个不停的灵璧,在群里报个平安。 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其他人的反应,薛羽忽觉后颈皮一紧,雪豹的身体霎时腾空了。 眼前景象蓦然一转,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好看的凤目正盯着他瞧。 “修为不高,倒是把身外化身修出来了,也还不错。” 薛羽猛地扭头,却见自己身边的床沿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正双手托着雪豹的上肢,举到面前打量。 对方披肩长发微卷,依旧是那身流水般的赤红长裙,只是脸上的面纱不见了,露出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隐约间,雪豹好似听见她轻飘飘地夸了他一句“可爱”。 薛羽瞪大眼睛:“你、你……” 那双美目望了过来,她打量了一会儿,单手揽着雪豹支起下巴饶有兴趣道:“哦,你好像认识我。” 本来是不认识的! 但在那个迷蒙混乱的“梦”里,这明明是他妈妈的脸! 薛羽想了想,试探性叫道:“……小玉?” 女人沉默了一下,脸上是那种“果然如此”的嫌弃。 “那是我骗你那傻爹的。”对方嗤道,“我叫魔心狱。” 这剧情发展略有些魔幻,可薛羽知道,自己下来,必定是会见到生母的。 此时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双方都没有认亲该有的激动,甚至一时之间薛羽还有些无法避免的茫然。 脑袋仿佛自动运转起来,他想着,那梦果然是依照现实来的,他父母果然长着雪豹生身父母的脸。 ……不对。他恍然又思,现实,这小说中的世界怎么能说是现实? “……哦,”薛羽干巴巴道,“他在江南,为你守了几百年的坟。” 他顿了顿:“是挺傻的。” 魔心狱也“哦”了一声,无所谓道:“那便继续当我死了吧。” 薛羽:“我把棺挖开了。” 魔心狱:“……” 魔心狱:“啧。” 她伸手在雪豹脑袋顶使劲揉了一下:“不愧是我生的,比你爹聪明点。” 电光石火间,薛羽猛然明白了初见面时魔心狱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倒是长漂亮了”——像我。 “除了这眼睛”——随你爹。 薛羽的眼睛是圆滚滚的,还有双眼皮,与魔心狱那双凌厉的凤目相差甚远。 他无语了一会儿,又试探性问道:“你们当年……” 魔心狱蓦然打断他:“我与你爹……我只是找他借个种。” 被借的种:“……” 不要说得跟借个火一样轻松好吗!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亲儿子裂开的表情,魔心狱又很好心地补充道:“你能变出这编号,也应当也知道其后的含义。” 她抬手在薛羽脖子上抹了一下,那串花纹便被消去了。 薛羽此时才注意到魔心狱脖颈上竟然也没有编号,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在自己喉咙口点了一下。 障眼法失效,一串不长的编号在她脖颈上显现出来。 与乾丙木那可怜巴巴的两个“二”不同,魔心狱脖子上的黑色数串末尾是两个“八”,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数字。 赫然是“九”! 薛羽蓦然间想起乾丙木说的话,拥有末尾的红色数字,魔心狱是接受过授礼的! “魔族资质越高越难生育,绝大部分魔族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孩子,而且首次交|合后,必会诞下资质最佳的后代。”魔心狱语气很淡,“因此魔族的婚配是被安排的。” “交|合之前虽看不出资质,可生下我的两个魔族资质都非常好,”魔心狱指了下那两个黑色数字,“因此我一降生便被寄予众多关注,几乎已经是注定的圣女。” 她顿了顿,忽而问道:“你知道我这些圣祭司都是用来干什么的吧?” “是……浊气的容器?” “嗯,对。”魔心狱干脆答道,“资质越好的魔族,越能承受更多的浊气。” “只是那时我也与现在这些圣祭司一样对此毫不知情,以为真是为了飞升上界,去侍奉上仙。”她嗤笑一声,停顿了很久。 正当薛羽思索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魔心狱接着说道:“……圣祭司的权力非常大。”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她言简意赅地说道,“最后决定要逃出去。” “我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这两句话之间被魔心狱隐去了一些东西。 即使是圣祭司,本也不该阅读到那些永远不会对魔族公布的记载和文献。 那里如实记载着清世行动的整个过程,包括千年前的魔族大能以身祭为容器,又主动将所有部族迁入地底以躲避人修。 魔心狱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心理争斗,才说服自己相信整个世界并不止如她眼前所看到的那样,由覆着法阵的崖璧所圈成。 外面还有更加广阔的、无法让她只用十数个钟响的时间便能转完的天地。 魔心狱非常聪明,她从零星的典籍记载,再加上上头甄选圣祭司的种种行为,推测出自己将来可能会做与当年那魔族大能一样的事情。 那时候魔心狱年纪还不大,可能也有所谓的叛逆期,她不想接受为了诞出更好后代的配种行为,便逃到了地面上。 其中如何千辛万苦、谨小慎微不再赘述,地面上的花花世界几乎瞬间俘虏了魔心狱的心。 魔族对于对于自己族人的追踪自有一套秘法,魔心狱此番上来其实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完全逃遁,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找人接种。 谁都行,无所谓,只要不是与魔族结合,资质不高,便一定能逃脱成为容器的命运。 将头胎生下来,以她的资质,往后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 严格来说魔心狱并不是对自己的子嗣有多么怜爱,她是自私的,更多的只是不想让别人掌握她自己的命运。 地底阴寒,魔心狱想去往截然不同的地方,便一路向南走,接着在暖和的江南结识了同样偷跑下山的雪麒。 那时她已有追兵在后的预感,几乎毫不迟疑地就把傻豹子给睡了。 一晚即受孕,魔心狱进入了女性魔族最为虚弱的有孕期。 魔族头胎资质最佳,便是因为父身母体最精纯的力量尽数授予了子嗣。 又因雪麒不是魔族,魔心狱腹中胎儿便也不显魔气,竟稀里糊涂让魔族密术追丢了。 直至足月后魔心狱生产,她自知恢复后必不可能再躲避地底追捕,便假死远遁而走,不让追寻而来的魔族发现他们父子。 果然,魔卫不日便至,将魔心狱带回了地底。 她只说当年年纪小贪玩一时好奇跟在魔卫后面出去了,上头没说什么,只把旧通道毁了算罢。 只是他们发现魔心狱出去一趟竟已完成了授礼,顿时勃然大怒—— “等等等等!”薛羽赶忙打断魔心狱的话,“什么叫‘已经完成授礼’?授礼不是要去祭祀殿里呆一晚……” 薛羽声音渐渐弱下去,他心念急转,霎时间明白了“授礼”的意思。 魔族交|合之前看不出资质,魔族婚配是被安排的…… 魔心狱看他面色古怪,便晓得薛羽必定是已经猜到授礼到底是做什么,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促狭笑道:“我瞧你阳关失守,想来我亦当了祖母,是孙女还是孙儿?” 薛羽崩溃地想,魔族初夜这样重要,肯定是因为自己跟岑殊睡了觉,血脉中魔族那部分才体现出来。 怪不得天星子明明知道些什么,偏说多说无益——当然无益了!睡都睡过了嘛! 见薛羽半天吭哧不出来话,魔心狱的笑容渐渐收敛,有些狐疑道:“……你当不会是早早便泄|身了吧?” 古代自然也有男人给自己搞手|活儿,可修士大多闭锁阳关,保持童子身,绝没有人类那些坏毛病。 “不、不是啊……”薛羽又羞又恼,看着魔心狱悲愤地大喊,“我、我是断袖啊——!” 他亲妈一愣,大概是在地底孤陋寡闻,也没听过这是什么意思。 “就,我是跟男人睡的。”薛羽破罐子破摔道,“就是被日的啦!” 他珍贵的魔族处男|精,统统射给空气了啊! 可恶,早知道就让他当1了!!!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头胎过后不会怀孕 左拥右抱魔心狱:还有这种好事? 第111章 111 魔心狱愣了一下,好半晌终于明白过来薛羽的意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干得好!”她拍着薛羽的后脊梁畅快地说道,“不愧是我儿子!” 这一瞬间,薛羽只觉得自己是闺房里的千金大小姐,亲娘死命拦住上门提亲的小伙子,口中还大喊:“绝不能给他们老魔家留种!” 这一千年间,魔族其实也有不少资质“八”的魔族结合,可都配种失败了,唯独魔心狱是那孤零零的一个“九”。 是应运而生、天命所归,会在千年大限中接替那位魔族大能衣钵、传承整个世间庞大浊气的容器。 魔心狱不愿遵循这命运,资质最好的容器找旁人借了种,生下只有一半魔族血统的儿子就算了,说不定勉强还能用,可他竟还搞男人去了! 这便是绝了后,他们这一支再也不可能出现下一个资质“九”的容器! 魔心狱是真的高兴,她亲亲热热揽着儿子的肩说道:“你要是喜欢女子我倒还为难安排,三条腿的男人便好多了。” 她问:“你是喜欢在榻上温柔一些的,还是粗鲁一些的?要埋头干事儿的还是会甜言蜜语哄你的?那些个人我亲自试过,都是顶好的——” 薛羽惊恐打断她:“不不不不不用——” 魔心狱看着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挑不出个喜欢的没甚关系,一会儿我将他们都叫来,你挨个试试便是。” 挨个——试试——! 薛羽瞳孔放大。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那什么了,没想到他亲娘竟比他还混不吝! 怎么道德水平也还能遗传的吗!? 还是说魔族民风本来就这么剽悍,仗着日一日反正也不会怀孕,就随便乱来? “我我我,我有对象了!”薛羽举双手发誓。 魔心狱倒是很快弄懂了对象的意思,奇怪道:“哦,我不是也有你爹吗?” 薛羽在心里给自己的工具豹爹点了个蜡,又脸颊微红地说道:“不只是睡觉的关系……” 他小声说:“我、我是喜欢他……” 魔心狱看起来更纳闷了:“他们每个我都喜欢,不喜欢为什么收进殿里来?” ……好像很有道理哦! 仿佛某个名场面中男主角对两个女主角大喊“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薛羽看着面前的十二翼大天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叙说这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 一生一世一双人很好,自由的灵魂一直飘荡也不赖。 这就跟咸甜粽子争端一样,由于地域和文化之类的参差而产生的差异,本就没什么正确错误可讲。 无论是他搞基还是魔心狱养男宠,某种程度来说都挺惊世骇俗的。 他妈不嫌弃他,那么他也没道理对魔心狱的感情观置喙什么。 想了想,薛羽一本正经道:“是这样的,娘亲,主要是因为我对象特别会吃醋,如果被他知道我跟你的男宠们睡觉,肯定会提刀过来把他们都鲨了的!” 魔心狱皱了皱眉,一副皇帝老子的口吻:“这样善妒,你还留着他作甚?” 薛羽:“他器大活好。” 魔心狱:“哦,那行。” 这位圣女评判男宠的标准就很纯粹。 两人终于达成了微妙的共识。 薛羽松了一口气,就怕他娘再说出什么不该出现在某江文学的东西,赶忙转移了话题。 “你总说‘上面’,‘上面’是谁?谁给魔族制定这些规矩的?”薛羽试探性问道,“是带你们避入地底的那位大能吗?” “不。”魔心狱干脆地否定了他,刚要继续解释些什么,却忽然住了口。 几息后,门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圣女,贵客来访。” “来得倒快。”魔心狱将怀中的雪豹轻轻抛回床上,又抬手捏了捏薛羽的脸,“我儿稍待。” 说罢,便下床出了门。 门边立侍的少女根本没有向屋内望,屋门又飞快关上了。 薛羽果断从怀中摸出灵璧,将从魔心狱那里得知的信息告诉众人。 编号是为了打个戳记又方便配种,而配种是为了得到封印容器。 这行为叙述出来不免冷血……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避入地底或许是由魔族自主选择,可封印浊气、上交灵石本质而言对于魔族没有任何必要,再加上魔心狱临走之前那个“不”,薛羽几乎可以确定,控制魔族的所谓上层并不是魔族,而应该是人族修士。 全文最大的反派boss是自己人这种套路早已经被写烂了,一时之间薛羽也无法确定“他”在不在这正派七门之中。 将信息直接告诉所有人其实是一种涉险行为,却同时是一种试探。 若他之后有魔族来杀他,那么便代表他们当中确有卧底,但总不会所有人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这事必须让其他人知道。 而魔心狱对他知无不言,又不收走他的灵璧,想必也对这种行为是一种默许的态度。 薛羽总觉得他亲娘有什么打算,只是这人行事太跳脱了,他也猜不出来。 他本想把信息也发给颜方毓一份,却发现信号受限,地底众人之间交流无碍,但无法用灵璧跟外界联络。 左右也不着急,薛羽便作罢了。 他重新切回群聊,却发现几分钟过去,聊天框中上一条消息还是他发的魔族婚配总结,没有其他人说话。 薛羽:? 是他卡了吗? 正当薛羽想再发条消息看看,却见聊天框中突然弹出好长一篇骈文,对仗工整,文绉绉的。 大意是感念薛羽深入虎穴,出卖色相,身饲魔女,为组织带来这样有用的消息,他们十分感动,十分痛心,但还是希望薛羽再接再厉,白洞,白色的明天等着我们(?)! 薛羽:…… 薛羽: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其他人:知道知道,我们都懂。 ……你们懂个锤子啊! 正当薛羽崩溃的时候,却见灵璧又是“嗡”地一下,一个新的群聊跳了出来,里面只有他们新秀队七个人。 笛昭略带歉意地解释了缘由。 原来在薛羽昏过去的这一小段时间,不止李修然的上任典礼稀里糊涂过完了,八支小队各显神通,也将掳走薛羽的魔心狱摸了个底儿掉。 他妈喜欢美男子在整个魔族都不是什么秘密。 除了那些生存都成问题,连性教育都没有好好接受过的外城魔族,住在中城的男性魔族没有哪个不想爬魔心狱的床的。 正道修士们这么一听,那还得了?人肯定是抓去做男宠了! 为了正义,真是付出良多! 笛昭说为保证薛羽的灵璧不被魔族截获,他们甚至另拉了一个群,就没有带他。 四人寝有四个群这种事情果然是人类的无师自通。 薛羽十分虚弱: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样子,你们听我解释。 不能在大群里说,新秀队七人小群还是可以讲一下的。 薛羽:介绍一下,这是我妈。 笛昭:? 其它人:??? - 那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性魔族,他不是圣祭司,穿着却比普通魔族要体面,腰侧还挂着把黑鞘长刀。 “兵卫长大人,”魔心狱抱着手臂懒洋洋打了个招呼,“有何贵干?” 来人正是统帅地宫所有魔卫的兵卫长,魔封止。 “大司礼。” 魔封止颔首行礼,委婉道:“我听手下魔卫说,昨日大司礼捕获一名魔族……” 魔心狱:“全国人民都看得到。” 魔封止被噎了一下却并不见恼怒,依旧温和有礼道:“只是这人,大司礼却不能收作面首。”虽然魔心狱当然没有睡自己儿子的意思,但她并没有反驳,只是挑起眉梢看着他。 “大司礼应知尊上直属影卫曾往域外,意图‘迎回’一名预备圣祭司……”魔封止点到为止。 魔心狱轻慢地表情缓缓收起,阴沉道:“你说的人是他?” 魔封止:“不错。” “我奉尊上命来转告大司礼,”魔封止声音整肃,“仪式可省,即刻升其为圣祭司。” 见对方没有答话,魔封止又接着道:“只是事发突然,他已进了你的殿……” 魔心狱:“这是我当年流失在外的儿子。” 魔封止点点头:“可以用这个理由。” 反正全国人民都知道魔心狱有个弄丢了的孩子。 魔心狱云淡风轻应了一声,也不解释他的误会。 话已说尽,魔封止在魔心狱赶人前很有自知之明地告退了。 他跨刀步出大司礼殿,冷不丁听身侧一道喑哑声音传来。 “她心怀鬼胎。” 魔封止讶异转身,只见阴影中走出一个戴着皮质半脸面具的短发男人。 “洛柯。”他笑起来,不自觉流露出一种兄长式的宽厚,朝来人招招手。 如果薛羽在这儿,便能看出这人就是当时在暗拍会场中那个领头的黑衣杀手。 他经脉中奔流的竟与人修一样是滚滚灵力,便是因此当年在拍卖会场时众人才未发现任何不对。 魔洛柯从阴影中走出来,颈上亦有编号刺青,一排黑纹数字中,最后一位俨然是个叉号。 一如批卷老师判出的不合格成绩。 见魔洛柯并不亲近他,魔封止也并不生气,只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父亲也知道。” 魔洛柯碎发下的眉峰拧了拧,即使下半张脸被挡着,依旧能让人看出他臭着一张脸。 魔封止觉得好笑,伸手想揉揉他的头发,却被魔洛柯躲开了。 “父亲不管,自然是因为他并不在乎。魔心狱的那些小动作翻不起浪花来。” 魔洛柯硬邦邦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主人自然算无遗漏。” 魔封止有些无奈。 他与魔洛柯都是那位尊贵无比的人收养的孤儿,他是行首,魔洛柯是行末。 可魔洛柯从来只称呼那位为“主人”。 只因他是由人修和魔族苟合而生, 自觉十分卑贱。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这段其实是前一阵跟基友聊天。 我:昨天晚上我梦到西索质问我跟库洛洛是什么关系 她:你好花心 我:?只有你不配说这种话! 这人手机里常年并存八个以上乙女游戏,老公连起来能让人类徒步登月。 她:我只是把爱平等地分给他们所有人! 以上。 第112章 112 薛羽在灵璧中向队友们大致解释一番,那边屋门一响,魔心狱回来了。 他娘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薛羽却能从她眼神中看出一种慎重。 “怎么了?”薛羽问道。 魔心狱凤目落在他身上,忽然冷不丁伸出指头弹了下薛羽的额头。 后者被弹得莫名其妙,小心翼翼抬眸望她,却见魔心狱好像更烦了,掀唇骂道:“你爹真是个废物。” 捂着额头的薛羽:“???” 虽然他爹确实挺蠢的,但怎么忽然骂他? 骂他就骂他,为什么要弹自己?! 魔心狱没好气地说薛羽已被任为圣祭司,又说明日就要带他去授礼。 她身为祭祀殿大司礼,至少表面上还掌管着祭祀殿大小事宜。 “你爹一介兽修,怎的生出你来还能被选作圣祭司?” 薛羽明白了魔心狱的意思,是说基因一人一半,他爹竟没把魔心狱的魔族血统压过去。 他忍不住槽道:“这肯定是你选的对象就不对,说不定睡个人族就好了呢?” 魔心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雪豹,不行!” 薛羽也不敢反驳,只迂回道:“不过我觉得这可能不是我爹的缘故,像你们掳来的另一个圣祭司,他连魔族都不是,却依旧被选来当做浊气的容器。说不定我资质只是一般,是体质有异。” “那也是你爹不行,”魔心狱道,“说不定我睡个人族就好了呢?” 薛羽想了想,妥协:“也有道理哦。” 他爹好像也确实不咋行。 不过这也就是因为魔心狱借种的对象是个兽修,生出的薛羽是这样戾气剑气之类通吃的体质,才能成为岑殊的雪豹、才能成为唯一一个能帮他吸戾气的人。 这当中少了哪一样,他与岑殊都不能在一起。 想到这里,薛羽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 魔心狱狐疑地捏他的脸:“在想什么?怎的满面春光?” 薛羽赶忙正直道:“没什么。” 魔心狱看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你的祭司殿我已派人去收拾,若是我儿想了,晚上我便将人送……” “啊啊啊!”薛羽大声打断她,“我们还是来说说之前那个——那个‘上面’的人是谁!” “蠢崽。”魔心狱嗤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稍微正色道,“那个下达命令的人,他们称其为‘尊上’。” 薛羽脸上红晕消下去一些:“……他们?” “对,那些魔兵卫。”魔心狱抱着手臂冷笑道,“其他人皆以为我祭祀殿是天人的使者,却不知就连圣祭司都是傀儡,魔卫明为守卫,暗地里却是统辖、监视祭祀殿的所在,魔卫的兵卫长则真正担任着‘天人使者’的名头,给我传递‘尊上’的命令。” 这就像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所谓圣祭司就是坐在龙椅上的傀儡皇帝。 薛羽问:“尊上是谁?” “我不知道。”魔心狱摇了摇头,“其实我并没有见过他,他也并不住在这几片城区里。” “几百年前我出逃的时候找到一条秘密通道,就挨在神往柱旁边,走的时候看见,在光柱周围漂浮着一块平台。” “他住在那儿?” 魔心狱道:“只有八成把握。神往柱顶端清气太盛,我没法接近,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座宫殿的影子。” 见薛羽似乎有些不解,魔心狱解释道:“你任为圣祭司,以后也需要每日到神往柱边上修炼打坐,到时看看便知道了。那根神往柱是地上地下清浊二气的连通口,地面浊气借由神往柱沉入地底,清气则就此不断上浮,若不是当时还不到向里面倾新灵石的时候,我连地面都上不去。” 薛羽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是,那座宫殿中,住的不可能是魔族。” “是人族。”魔心狱果断道,“而且上面还住着其他一小部分人族,我当时便是跟着一支人修小队后面逃了出去。” 薛羽:“他们应该就是负责出去采买的人。” 魔心狱点了点头。 她亦知道地底魔族完全无法自给自足,那些物资也是由魔卫悄悄运来,再让祭祀殿借由“上仙所赐”的名头下发至各个片区。 或者更多的还要将一些魔族当做炉鼎卖给那些修仙世家。 薛羽忽地想到当初拍卖还会场看到的那个黑衣杀手,便问道:“那些人族中,有没有一个是戴着半脸面具,一头短发的?” 说罢,他将拍卖会场的事情简单给魔心狱讲了讲。 魔心狱赞同道:“我虽没见过他的影卫长什么样,但能干这样脏活儿的肯定是他们。” 正说着,忽然有侍女隔着门急报:“圣女大人!圣子那边出事了!” 魔心狱眼中现过一丝杀机,捞起雪豹开门道:“又死了?” 侍女并不敢往里看,只低头颤声道:“前几日送去的三人,已、已全断气了!圣子大人还说……说……” 魔心狱:“讲。” 侍女不敢抬头:“圣子还说……这次不仅要女人,还要您送去一名,一名男人……” 魔心狱冷哼:“胃口倒是不小。” “不用理会,你下去吧。” 侍女喏喏告退,魔心狱回屋将雪豹扔回床榻上,没好气道:“比起你,他倒反像是专门来卧底的。” 薛羽吐了下舌头,并没有反驳所谓卧底,只问道:“李修然那儿怎么了?” 魔心狱恨铁不成钢看他一眼,说自从知道自己被掳来是当圣子,李修然便向她要了床伴,可那些魔族少女在李修然房中呆不了几晚就会没命,已然死了十多个了。 薛羽大惊:“他不是已经被阉了吗?怎么还能要床伴?” 魔心狱:“如果他有那物件儿,也不至于这样发病折磨人。” 能给圣祭司陪寝自然修为低微,那些从他房中抬出来的少女几乎个个不成人形。 他前后被人断了两次根,已然是变态了。 魔心狱阴沉道:“若不是连着增了两个圣子,魔卫比平时多了好几倍,魔封止都日夜驻扎在这儿,我早便寻机会把他给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补更下,每次临近完结就是卡上加卡…十章以内应该能完结,屯着看吧我也不能保证我这几天更新频率了。 雨两天没带停的,还好我家只停了水没停电,但还是把所有充电宝旧手机都充满电惹,只要还没断网,我就还能更新!【意思就是如果明天没更新可能就是断电or断网了。 唯一一件好事是这两天晚上睡觉贼香,雨天也太助眠了!! 第113章 113 难得他娘说出一句两人都百分百赞同的话,薛羽情不自禁点点头。 但李修然天道气运加身,剧本安排之外有多难死他已经领教过了,就连在原著中有连系的玉冰机、舞红嫣都杀不死他,魔心狱想来也…… 想到此处,薛羽忽然愣了愣。 按道理来讲,只要那个尊上不是带把,他娘便是地底魔族中地位最高的女人,如此一来,跟天命之子勾勾搭搭牵扯不清也有可能…… “不行!”薛羽下意识喊道。 魔心狱吼得莫名:“怎么?” 薛羽杀气腾腾道:“让我去宰了他!” 魔心狱上下打量他一眼,碍于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亲儿,没好意思说实话。 薛羽毕竟睡了二百年,修为停滞,就算李修然没有气运加身,薛羽也杀不死他。 豪言壮志一说出口,薛羽倒是也冷静了些许,歪头看了看魔心狱:“你为什么想杀他?多一个容器不好吗?说不定到时候只需要死他一个,你们其他祭司就都不用死了。” 魔心狱没回答他,只是慢条斯理岔开话题:“我儿这样有信心,可是有什么计划?” 薛羽看得出对方不想多说,便也没有逼问,老实道:“没有,我也杀不死他。” 而且他的地宫之行,重点也并不在李修然身上。 “你之前说的魔封止,就是一直给你传命令的人吗?” 魔心狱点点头:“不错,他便是魔卫的兵卫长,所有魔卫凭他调遣。” 薛羽问:“他也是人族?” 魔心狱道:“不,他是魔族。” “那便奇怪了,”薛羽沉吟,“若说所有魔族都登不上那座空中宫殿,他是怎么收到命令的?” 魔心狱也一愣,随即思忖道:“没错,定还有其他人……” 她看了薛羽一会儿,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地面人族此次下来所为何事?” 这倒是把薛羽问住了。 颜方毓说暗地里挑头的是岑殊,不过是因为那群魔族妄图打劫昏迷中的薛羽,才引得他师父大为震怒,寻找由头要让魔族吃个教训。 可千年前清世行动有何内情,其他宗门上层都心照不宣,他们被岑殊一挑就动,明面上寻到理由是营救落入邪魔中的正派弟子,但这些人实际有什么目的,就连他也不知道! 魔心狱见薛羽神色迷茫,忍不住又推了他一跟头:“傻崽!我就知问你也属白问!” 她面上带笑,心底却是冷的。 地宫牢笼能如此运作千年,必有地上人修同其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就算他们其中有些并不知内情,但他们的沉默某种程度便是对暴行的一种默许。 他们闭目塞听,只要回避问题,便心安理得当做那问题不存在。 直至千年后有虚弱呜咽从地底渗透出来,那股厚积的心虚才驱使他们磨蹭着来看一看。 魔心狱猜测他们也顶多是看一眼。 无论是圈禁魔族于地底产出灵气、亦或是更换容器继续承接一时间无法被完全消耗的浊气,对于地面人修来说都毫无弊处。 倒是她想多了,无论那群人想在地底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半月后的双限祭典! 他们在城中乱逛,反而可以帮忙分散魔卫兵力,让魔封止不再老一门心思盯着她。 思及此处,魔心狱放下心来,甚至对薛羽说如果他们需要什么帮助,自己身为祭祀殿大司礼,都可以帮上一帮。 薛羽被他娘那温柔如水的目光看得一个哆嗦,忙道不用不用,他们也没啥忙的。 薛羽其实有心想接触一下那替人传话的魔卫喉舌,便问魔心狱,明日他去授礼时那兵卫长会不会跟着。 魔心狱想了想,答他应该不会,只是两殿相隔不远,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魔封止倒是有可能过来。 薛羽一个人肯定没法闹出什么大动静,如果叫那些修士来帮忙,万一没法全身而退倒是也麻烦。 他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道:“你说李修然这回还要一个男人?如果两个圣祭司闹起来,兵卫长总该过来了吧?” 魔心狱眯起眼睛:“怎么说?” 薛羽道:“明天送人时,你就将我混进去……” - 第二日,几条小道消息悄然从内城区中散了出去。 第一条便是祭祀殿大司礼流落多年的儿子寻了回来。 因其资质斐然,被破格任为圣祭司,至此,祭祀殿共有九名圣祭司。 计数者始于一,终于九,九乃极数,事事皆符其理,便昭示着圣祭司已全部归位,此次双限大典必将顺利进行。 第二条便是两位圣祭司母子关系似乎不太融洽。 “不太融洽”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其实应该是“相当糟糕”。 负责授礼的人员都被威胁叮嘱过,不许把新任圣祭司是横着进来的这件事宣扬出去。 千百年来,还没有哪怕一个魔族授礼时是被弄晕了送来的,这种震惊甚至在他们得知圣子大人也同其母一样,送来时便已接受过授礼、且同样是资质“九”时,也并不觉得奇怪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嘛。 检验资质并不需当场那什么,众人在大司礼意味深长的盯视中乱糟糟把圣子的资质测好了、纹上编号,一齐欢送出去了事。 好在当年魔心狱已经干过这种事,薛羽元阳没了倒也没让他们多放在心上。 说不定就像此时的圣子大人一样,过了百十来年,那有圣子大人血统的儿女便自己跑回来了呢?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除非空气能生子,不然他们是永远等不来圣子大人的孩子的啦。 为了戏做得真,薛羽是真的被魔心狱弄晕了。 他甫一睁眼便跳起来问道:“怎么样,他们相信了吗?” 魔心狱懒懒道:“自然。” 他们魔族千年来都是老老实实的,随便糊弄糊弄便上当了,哪像这群人类一肚子坏水。 要演“母子不合”的戏码,两人自然不能再亲亲热热待在一处。 薛羽此时留在自己祭祀殿中的是个假身,只是将雪豹放了过去,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叫他知道。 “那便只等着晚上我趁着你送人的当口‘出逃’……”薛羽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口中还嘟嘟囔囔着计划,“此行前去能杀掉李修然最好,杀不掉也无所谓,只把魔封止引过来……” “对了!”薛羽忽地问道,“那个魔封止,他有什么偏好吗?” 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魔心狱只一瞬便明白了自己好大儿的意思。 她挑剔地上下看了薛羽一眼,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我儿这张脸,便勿去做什么勾引的姿态了,到时遇见人,记得装出一副可怜样。” 薛羽:“?” 他娘抚掌:“就这样!” 薛羽:“???” - 独属于魔族的夜晚悄然而至。 薛羽对着雪豹打量自己脖子上的编号纹身。 他不清楚魔族地宫中每个区域所对应的数字,只觉得自己的编号较其他魔族短了许多,倒数两位是“九X”,最后一位赫然是一枚红色的“九”。 一个混血竟能得到千年间第二个“九”的评级,薛羽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有一种感觉,或许授礼所评测的所谓资质根本不是修炼资质,而是能容纳浊气的资质。 说不定让李修然一个人族来测,也能得出一个“九”来。 但此时此刻,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染料染的,薛羽竟没法自己去掉。 其实这些数字设计得很是飘逸写意,连起来花纹似的,并不难看,甚至像扣在颈子上的乌黑项圈。 什么口笼、项圈、绑带之类的东西,莫名就会带些禽涩的意味。 薛羽将自己发睫眼瞳上的障眼法除掉了,一袭雪发蓦然垂下,莹莹发着光一般,好似将房中的晦暗都驱散了些许。 他像是生到最后没墨水的那只幺豹,人形时身上更是一点脏污的颜色都没有,因此扣在雪白喉口的赤黑花纹便更显暧|昧了。 薛羽下意识在脖子上搓了一下,险些自己被自己色到了。 可恶啊! 他应该在寝殿里脱光衣服戴着项圈勾引岑殊,而不是在这里去刷别人的好感! 薛羽愤愤然在编号上抹了一下,凭着对乾丙木颈上编号的印象用障眼法改了改数字,特别是抹掉代表父母资质的后两位黑纹和最末端赤红的“九”。 一介男宠可不会有这样好的资质。 薛羽收敛气息,按照之前与魔心狱商量好的方法,打晕那名本来该送去李修然房里的男性魔族,代替他混入去往李修然寝殿的队伍。 包括薛羽在内总共三女一男,其他人似乎已然知道自己的命运,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决然。 没人说话,气氛十分压抑。 薛羽便也默不作声,低着头跟他们走过甬道,来到李修然的住处。 大门被推开,率先飞出的是张矮几,以及一道声音怪异的怒喝:“他妈的这么慢!” 侍女似乎已然熟悉李修然的做派,那张矮几并未砸中人,但她亦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让薛羽四人进去。 李修然的寝殿与分配给薛羽的差不离,只是那墙上的夜明珠数不胜数,竟是将整个房间映得雪亮。 甫一关门,便有一股奇怪的腥臭味萦绕而来。 圣祭司殿不可能留尸首过夜,这气味自然不是腐败的尸臭味,而是浓烈的血腥味中混杂着似是排泄物的臭味。 地板和家具上残留着难以清洗的暗红痕迹,那必是打量且长久的鲜血浸泡才能留下的印记。 房间中没有其他家具,只有当中一张床榻上半坐半躺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面白无须、眼下青黑,眉宇间皆是阴鸷神色,身上衣服穿得严严实实,搭在软枕上的手掌,指甲缝里都是乌黑的血。 这还是薛羽第一次与李修然面对面,二百年的光阴使他确实长成一副点家男主角该有的身型样貌,若不是玉冰机剑下不留唧,恐怕他左腿右边右腿左边也要挂着一条男主标配的“粗如儿臂”。 李修然隐隐发红的怪眼睛将屋内四人看了个遍,眸中疯狂嗜血的神情毫不掩饰,目光落到薛羽身上时,那种疯狂又添上一种阴毒。 他当然不认识薛羽是谁,此时的关照只是因为薛羽有他现在没有的东西。 如今李修然再也没了仗唧作祟的能力,更不可能将残缺的身体给他人看,只是命令道:“把你们身上的衣服都给老子脱了!” 他声音尖细,捏着嗓子一般,虽然说着“你们”,目光却只落在薛羽一个人身上,或者说只落在他的关键部位。 李修然一手依旧搭在软枕上,另一只手玩着一把巴掌长的小刀,刀身浸着腥臭的红光。 古时去了势的太监也能玩女人,只不过他们用手或者其他器具,李修然就用这把刀。 叫一个男人过来便是想到了新的玩法,他会在那儿兴奋充血时一刀将其剁下,再串在刀身上,像前几次一样…… 他自觉已变成解剖大师,教室中研究大体老师的学生们定然不会像他一样,剖过还在蠕动的器官、捧过泵血的心脏,用一种恋人般温柔的力道,从内部抚摸他本可以自己进入的地方。 只是这些魔族人似乎因长久不晒日光而身体羸弱,一日三餐皆不能省,腹中便储了许多黄白之物,剥出来时难免恶心。 薛羽被李修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怎么可能愿意脱衣服。 何况他后背还趴着一只豹饼,一路上都靠障眼法遮着,李修然修为比他高至少一个大境界,这障眼法不一定能障住他的眼。 他正盘算着何时出手,却见身边一道白影刷地向李修然冲去! 一个错眼的功夫,和薛羽一起进门的一名女子已贴近李修然面门,那一闪而过的白影正是她手中雪亮的刀光! 好家伙!他娘竟还给他找了帮手! 正当薛羽诧异时,另一名少女也旋身而上,与之前那名形成包夹之势,切断了李修然所有退路。 这霎时暴起的修为,起码已是金丹期,比乾丙木那样的角色不知强多少倍,是可以住在中城区的修为了。 李修然丝毫不惧,他冷哼一声,带着腥气的匕首挑开面前的短刀,拇指与食、中二指一屈,捏住了后到的那把刀。 面前三人霎时打作一团。 仅凭这一手,薛羽便笃定李修然作为主角实力不虚,绝对比他要强。 薛羽如果要躲,李修然可能砍不中他,但如果薛羽硬要强攻,一盏茶的功夫便肯定要死于李修然刀下。 这玩意儿杀他肯定是杀不成了,好在他们打起来砰砰作响,动静颇大,薛羽内心祈祷什么兵卫长麻溜过来,一边扯开臂膀也冲了上去。 - 厚重石门被一脚跺开,露出屋内惨烈景象。 粘稠鲜血撒得这一泊那一泊,墙根处躺着两人,身上都血汪汪的,生死未卜。 李修然已杀红了眼,他仿佛根本没注意有人到来,匕首一震,其上挂着的脖颈便被剖成两半,死不瞑目的头颅“砰”地砸在地上,咕噜噜滚落一旁。 他面前的少年人身上单薄寝衣被割出道道裂口,似是失血脱力一般半跪在一汪血泊之中,在如修罗般的高大男人映衬下,显得身型十分单薄。 血槽几乎被血污糊住了,李修然随手甩了甩,阴森道:“跑啊,你倒是再跑啊!” 魔封止还来不及阻止,对方冲将上去。 他腰间长刀出鞘,“嚓”地一声与匕首卡在一起。 腕间用力轻轻一推,李修然已被轰然架开。 魔封止弯腰捞起他年轻的圣祭司,在对方的破口大骂中下意识垂首向怀中望了一眼。 少年人正好好在自己臂膀里呆着,他看起来年纪绝对不大,比他们兄弟中最小的魔洛柯还要小上几岁。 他长得与魔心狱并不相像,特别是那双圆眼睛,看起人来似乎总带着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魔封止忍不住问道:“没事吧?” 少年人并没有答他,只是松开圈在胸前的两只手臂,从中露出一只黑白相间的脑袋。 魔封止比其他囿于囹圄的魔族知道得多,便认出这是地上的一种动物,在少年人怀中显得毛茸可爱,那双圆溜溜的蓝眼睛,便也同他的圣祭司一样带着那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怀中人用手心蹭了蹭那只小动物沾了些许血迹的头顶毛,紧接着抬起头望向他。 魔封止发现对方的瞳孔是一种隐隐发蓝的黑色,便显得那目光十分沉静,且幽邃似乎在问:你是谁? 他这位年轻的圣祭司手臂圈起来果然如看起来那般身型单薄,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和微微抿紧的嘴唇,使他身上透出的、那种脆弱的易折感在亮如白昼的珠光中无所遁形。 魔封止喉咙忽地收紧发不出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无根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啊——还不来水—— 第114章 114 一颗糖莲子早在打斗之时就已经被薛羽凝出,含在舌苔下面,就等着魔封止过来。 这是他临行前从天衍宗同门那里偷来的能力,只要与别人有接触就能使对方对自己有好感,好感度取决于接触的程度和时间。 那时岑殊得知他取了这么一个能力之后,便强迫薛羽将所有吞来的灵力都用在岑殊自己身上。 这小拇指节大小的莲子还是他拼了老命偷偷藏下的独苗,珍惜得很,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种情况。 两扇石门在身后轰然关上,把李修然不堪入耳的骂声模模糊糊隔离开。 薛羽不太习惯被其他人抱,便挣开环着他的臂膀轻巧落在地上,抬起头打量着旁边的人。 这人长相打扮与魔心狱同他说的无异,定然就是魔封止了。 可能是因为对方的修为远远比不上岑殊,只是胳膊碰了会儿他,薛羽能明显感觉到莲子开始发挥效力了。 ——倒是也根本不用感觉,因为魔封止忽地屈起膝盖,单膝跪在他面前。 “魔卫兵卫长,魔封止,”对方的态度与之前敷衍李修然时一样不卑不亢,望着他的目光却半点不回避,“属下来迟了,圣祭司大人可有受伤?” 这人忽然一跪差点给薛羽吓得蹦起来,他也没顾得上保持什么人设,脱口而出道:“你跟别人说话也这么跪吗?” 魔封止没说话,只是看了看他,重新站了起来。 “圣祭司为何在这里?” 薛羽敛起眼睑,闭口不言。 他有意扮演一朵清清白白小莲花的模样,魔族都很老实,据说非常好骗。 却不知道他这副形貌落在魔封止眼中,是一种自傲少年人不堪折辱,兀自逞强硬撑的样子,似乎与他最心疼的幺弟有些神似。 魔封止口气不自觉软下来,低声问道:“是谁与圣祭司说这祭祀殿守备严密,大典前能进出的,仅有这些宠姬——?” 薛羽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一眼,黑得发蓝的眼瞳中有恰到好处的诧异。 魔封止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是大司礼对你说的?” 年轻的圣祭司依旧面无表情,并不答话。 这样沉默不语的样子便更像他那幼弟,就连魔封止自己都没发现,他对这少年人的态度愈发包容照顾了。 宠姬送来时衣着皆是单薄,此时薛羽满面披血,被地底沁凉的风一吹,糊着快割成碎布的寝衣凉冰冰地裹在身上,看着可怜兮兮。 魔封止解下束腰,本来绑缚利落的兵卫长制服倏然散开。 他恍若未觉,只将自己的外袍脱给他披上,低声道:“属下送圣祭司回去。” 说是送,实际也可以说胁迫,魔封止挎着佩刀走在薛羽侧前半步的位置为他领路。 薛羽也估摸不准这唯一一颗莲子能支撑多久,再等不及回屋再说了,雪豹踩着衣襟从薛羽怀中蹦了出来。 魔封止只听身侧一声轻呼,臂膀随即一沉。 只见一团白花花带黑圈纹的动物灵巧踩着他的刀柄,顺着胳膊一路攀上了他的肩。 魔封止身为地底护卫的唯一领头人,一向有可以自傲的反应能力,此时竟被一只修为基本没有的动物攀上了身,那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就离谱。 可更离谱的是,魔封止竟没发现一丝不对,在雪豹蹲在他肩头探首瞧人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僵硬。 那双清凌凌蓝瓦瓦的兽瞳与魔封止对视,带着一种好奇又亲近的打量,全身覆着的厚实的长毛亦像是在勾着他伸手去摸一摸。 薛羽往上一攀就知道有戏。 虽然那莲子是他人形号吃的,但显然他大小号双开,豹形号被摸也算在他人形身上。 他装模作样地“哎”了一声,想去捉魔封止肩头的雪豹,后者软身一歪躲开薛羽的手,绕着魔封止的脖子转到另一边的肩膀上。 这人领子不高,雪豹侧腹长长的软毛顺势在他脖颈上蹭了个满的,最后长尾巴一圈,像是给漆黑的魔卫制服添了个豹纹毛领。 魔封止从未见过猫,就更别提撸豹了。 他只觉得颈间一阵阵陌生的柔软触感,下意识托住雪豹的后屁股,半点没有送还的意思,还道:“属下替圣祭司担着吧。” 薛羽:哎,就喜欢你这样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 他心里美滋滋,面上却不显,只幽怨地看了一眼豹,两人继续向前走。 一路无话,只有那不可言说的好感值刷刷往上涨。 待将薛羽送回了房间门口,魔封止甚至不知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想赶开肩上的小动物,亦不想直接离开。 如果薛羽知道魔封止此时的想法,肯定会觉得他大惊小怪。 吸毛茸茸会上瘾,就跟看见米缸就像伸手进去搅一搅,和拿到方便面就忍不住想捏一捏一样,是人类共通的三大未解怪癖(并没有这种东西.jpg),就算是地底人,中招了也正常。 毕竟他作为一只雪豹也十分可爱。 但薛羽对此装作不知,只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将身上的外衣递还给魔封止,道了谢后眼巴巴瞧着他。 两人只是碰了碰皮毛,魔封止自然还没到直接倒戈的地步。 他覆着老茧的手掌又往厚毛中陷了陷,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你修为与那位圣子大人相差甚远,她将你骗去,是欲杀你。” “况且,”不待听人答话,他接着道,“魔卫防备并无疏漏,不说即便是宠姬也要再三巡查核对,你根本混不出去,难道她未告诉你,能进那人的宠姬,皆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当然没有!我要是知道又怎会——”薛羽倏地闭嘴,半晌,才又低低问道,“……你能不能放我走?” 薛羽低着头,半是控诉半是委屈地说:“本就不该我下来,又被不小心抓住……” 魔封止不答反问:“圣祭司大人是何时发觉自己身体有异的?” 薛羽道:“前、前几天。” 魔封止:“之后便有人让你下来,还派你做探路前锋?” 见薛羽似乎有些警惕,魔封止又坦率说自己与其他魔族不同,知道囹圄之外还有一片天地,也知道有地上人混进了城,薛羽无需对他隐瞒。 “人修不是有句话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圣祭司大人且再想想,同你一起下来的人修见你转为魔体后,是否真的与你交心?” 魔封止说话不徐不缓、循循善诱,又带着一种老大哥般的语重心长。 若不是薛羽知道他能在这儿,当真是各种机缘巧合撞在一起,还真的要被他骗得以为是地上人修的阴谋诡计。 见薛羽有所迟疑,魔封止又说他转为魔体,那此后便只有地底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再加上他被当众掳走,又升为魔族圣祭司,地面人修怎么都不可能再容得下他,又何苦出去承接那些异样眼光? 薛羽听得差点儿点头,恍惚间才反应过来,别人都会伤害你,只有我不会——这不是pua吗! 老实孩子不学好! 与此同时薛羽又觉得有些异样. 既然地底也有人族,那么人魔混血应该也曾有过,因此魔封止应该见过这些混血在授礼后出现魔族的特性。 可他话语间的意思,好像并不知道薛羽的魔族特性是能逆转的,他能吸灵气修炼,亦能吸浊气修炼,否则也不会说出“人修容不下他”这种话。 难道说地底的人魔混血,授礼前是人族,授礼后便会转为纯粹的魔族吗? 薛羽委婉问道:“你好像并不觉得我这样很奇怪……难道这儿还有其他人是我这样的吗?” “那是自然!” 话一说出口,魔封止面上后悔神色一闪而过,显然觉得自己说多了,后面薛羽再问些什么相关,他便含糊着不肯答了。 薛羽见好就收,也不再多问,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倒是魔封止缓过来一些,又告诉他一些圣祭司能行的权利。 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原来与外城那些由着他们自生自灭的魔族不同,中城区与内城区是有集中教育的。 薛羽虽然年龄超过,但亦有那种父母资质皆不怎么样,授礼后子女却天赋异禀的魔族,也能上那“学堂”,薛羽便要与那些人一起上课。 而且圣祭司也有劳作,每日要集体去神往柱修炼参拜六个时辰。 也不知是不是魔封止还不够信任薛羽,说话间有所保留,他并没有提及魔心狱之前所说,圣祭司可以阅读魔宫典籍的部分。 他不说,薛羽也不好开口。 眼见莲子效果逐渐减弱,他又随意糊弄魔封止几句,将雪豹要回来把人轰走了。 - 第二日,来敲薛羽房门的竟是魔心狱。 魔心狱抱着手臂立在门框边道:“你倒是好计谋,让咱们的兵卫长大人单独为你讲课。” 他娘口气散漫,话音刚落便忽地从她身后又走出个人来。 魔封止腰挎长刀神色淡漠道:“圣祭司身份非比寻常,不宜与那些闲杂人等有过多牵扯。” 他俩的“母子不合”是演出来的,有人帮她绊住魔封止,魔心狱指不定多乐意,因此只是装模作样刺了薛羽一句便溜之大吉。 此时虽然没有莲子的能力,但昨日刷的好感显然给魔封止的认知造成了一定影响,他对薛羽的态度与昨天没什么差别。 薛羽也乐得从他这里多套些人族的话,便请人进来了。 雪豹正在枕头上做窝,魔封止想去抱,被他给躲了。 ——又不刷好感,薛羽才不情愿让他摸。 这人昨日老往他屁|股上招呼,虽然他承认尾巴根毛厚好摸,但他人身亦是有感觉的,即使不如直接贴着肌肤,那也算是一种耍流氓。 魔封止自然不知其中关窍,见昨天还亲亲热热拿脖颈蹭他的小动物今天就掀爪不认人,显然觉得有点受伤。 “豹君脾气一向这样大的。”薛羽柔柔弱弱地甩锅。 魔封止不置可否,只引着两人坐至桌边。 所谓上课,原来只是讲一讲魔族历史。 说魔族生于晦暗,有上仙怜悯其身处地底没有吃穿,便降下恩泽,只是需要劳作交换。 “当然,这只是对其他人的说辞。”魔封止直言不讳,亦没有隐瞒当年清世行动的缘由。 只不过魔封止着重叙说了千年前人修对魔族的压迫,冠冕堂皇地说他们不把真相公之于众,只是一种善意的保护。 现在的魔族在地底有吃有穿,亦不会有生命威胁的存在,便已不知比千年前幸运多少。 而且因为魔族是由天地间浊气化形而生,不仅经脉逆行,且元婴期之前没有自我意识,攻击性十足,与人修走火入魔极其相似,这才正道修士所不容。 但经过地底纯粹的浊气蕴养,自几百年前后,新生的魔族婴儿便不会出现神志不清的情况了。 即使知道这可能是魔封止pua他的一种话术,薛羽的思绪依旧有一瞬间的漂移。 清世行动后清气上浮浊气下沉,修炼形式迥乎不同的两族也随之完全分开。 于是地底的魔族养好了与生俱来的暗疾,而地面的人修亦改善体质、实现了全民修仙。 从一个更加宏观的、长远的视角来看,这或许确实是一种双赢的局面。 见薛羽愣愣发呆,魔封止便停了下来,温厚问:“是我讲的无聊了吗?” 薛羽赶忙道:“没有没有。” 他像个听睡前故事听入迷,不愿意就此睡觉的问题儿童,眼睛都是微微亮着的:“我觉得很有意思,还有吗?” 魔封止不像其他两人那样对过去的事那么感兴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讲也讲不出什么了。 他索性从腰上解下块石牌递给薛羽:“你可以自己去卷帙所看看。” 薛羽心中暗喜,接下腰牌道谢。 “之前还觉得我儿甚有手段,竟能跟魔封止打得火热,今日一看……啧。” 魔心狱将石牌重新抛回薛羽手里,兴致阑珊道:“你身为圣祭司,本就可以随意出入卷帙所,他倒是用一块令牌就把你收买了。” 薛羽把石牌宝贝地收好:“注意用词啊,什么打得火热,回头让你儿媳听见又要鲨人了。” 魔心狱无声觑他。 薛羽:“你女婿,女婿行了吧。” 魔心狱拿手指头狠戳他脑门儿:“瞅瞅你那点子出息。” 薛羽抱头窜到房间另一头,转移话题道:“你之前去那儿看过,有什么要注意的跟我说说。” “没有什么。”魔心狱懒散倚上床头,“也根本没几卷书册,你去看了便知。” 魔封止当然不可能全天都配着薛羽,便留了两个魔卫日夜守着他。 表面上说是任其差遣,但魔封止则说是怕魔心狱再对薛羽不利,当然也起到了监视的作用。 薛羽倒是没什么所谓,他跟着魔卫的指引向放书卷的卷帙所走去。 地底资源毕竟有限,即使是内城区这些住着“上仙使者”的地方,房子也是由石头搭成,只是外观多些雕琢,看着没外城区那么磕碜。 街灯肯定没有,只余附着在石壁上的地萤藓莹莹发光,勾勒出一栋栋怪石嶙峋,四处暗得出奇。 所幸神往柱还算毗邻,只需稍稍侧首便能看到一道粗壮白光矗立于天地之间,如月清辉似一匹轻纱飘漫,将整座内城区都笼在一片微弱的光亮里。 这种光缓解了薛羽长时间处于黑暗的烦躁。 薛羽禁不住想着,如果真的继续生活在这样漆黑的地底,他会不会也像其他魔族一样,把灯塔般的神往柱当做一种支柱般的信仰? 魔卫提醒的声音打破了薛羽的沉思,原来卷帙所已经走到了。 门口守卫稀拉,确实并没有人拦他。 一个该是图书馆性质的地方,也并没有比其他地方亮堂多少,甚至连一颗夜明珠都没有,只有藓,和到处漫散的陈旧气味。 还好临走前他娘给了薛羽一颗夜明珠,他便举着向里走去。 珠光将浓稠黑暗蚕食出几个口子,露出好几堵怪异的石壁。 这里并没有书架,亦没有收藏纸质书册或卷起的竹简,那竖立在房间正中的一堵堵石墙都有尺来厚,上面均匀深凿着无数孔洞,每个孔洞中摆放着竹筒一样的东西。 薛羽打开竹筒看了看,发现里面是卷好的皮卷,比A4纸略大一些,一张皮卷只够写三四百个墨字。 魔心狱说这里没几卷书册,便是真的没几卷。 将这石墙上的所有竹筒加起来够呛上三位数,一筒又只有百多字,薛羽一天就能将更个卷帙所的皮卷读完。 这些竹筒盖上都有细细的字迹写了编号,薛羽抽出几卷看了看,发现这些皮卷记录的内容各有不同,按照不同类别放在不同石墙上。 不仅有叙述往事的,还有决策与法律的删改更新,甚至还有关于魔族人口数量的记录。 薛羽先看了历史,皮卷上的记录与他对于原著的印象大差不差,十分详实具体,亦像写小说一般,几乎将整个决策过程一一记下。 因为早就看过一遍,因此薛羽浏览的速度很快。 可当他伸手准备阅读下一卷的时候,却发现这只竹筒异常地轻,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空的。 是被魔封止拿走了? 薛羽迅速掂了后面的竹筒,果然又发现几只空的。 拿走里面的皮卷,定是不想让薛羽看到记载的内容。 能将这些关于清世行动的记录大喇喇放在地上给魔族圣祭司看,当中又能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 历史部分竹筒的总共也就二三十筒,薛羽将清世行动部分看完,根据印象回想着缺失的内容。 却发现这部分应该无甚稀奇,也是过程与决策,和没被收走的皮卷大差不差。 薛羽继续往后看,清世行动结束后紧邻的一卷也缺失了,其后便是记载着一些余留地底的人族按照约定,帮助地上稀稀拉拉的魔族迁入地底的记录。 紧接着又是几个空置的竹筒,再往后便也没什么大事可记,只记录了百年一次的小限祭典和各个圣祭司的更迭。 这部分原著中没写,可缺损太多,薛羽也无法猜测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律法与规定的记录竹筒最少,只有寥寥几个,当中也无缺漏。 那些规矩——如用灵石换取吃食用品、每日子时敲钟万民朝拜,自定下起便没怎么更改过。 当中唯有一条值得薛羽在意,便是魔族迁入地底百来年时,新加了一条禁止人族与魔族的结合的规定。 现在整个地底连一个人族的影子都找不到,大部分魔族更是不知道人修的存在,仿佛他们忘记自己是从地上迁来的同时,也忘记是谁曾经压迫着他们,这个规定由现在看起来十分没有意义。 但也仅仅是现在。 七八百年前,那些老一辈知晓一切的魔族还没死绝的时候,难道两族曾经平等共处过一段时间? 薛羽思索不出,索性继续向后翻看。 魔族观察记录最是多,足有数十筒,每十年就会进行一次魔族人口数量的记录,虽然纯数字不如曲线图直观,但薛羽依旧从中看到一些猫腻。 魔族人口数量从最开始的几千人,在最初的百余年中增长了十倍,紧接着增长速度逐渐放缓、停滞,五六百年后人口数量开始降低,此后便一降再降。 按照魔心狱的说法,魔族一生只能生育一胎,那么人口必将逐年减少,又怎会在最初的百年中增长这么多? 薛羽继续翻阅别的皮卷,只见里面罗列出魔族的种种特性,以及千百年间的变化。 其中便说到了魔族逐渐生出了意识清醒的婴孩,不再同以前那样有走火入魔的现象,却同时出现了其他症状,比如身体逐渐羸弱,仅凭修炼无法供给全身营养,必须进食一日三餐,又比如从正常生育变成只能生育头胎。 薛羽翻了翻年限,果然发现魔族逐渐生育困难的时候,新加了禁止人魔结合的规定,而给魔族纹上编号的制度也是同时颁布。 而接下来的皮卷中,则详细记录着不同编号的结合结果,几十卷都是如此。 皮卷上用一个编号代表一个魔族,便如同孟德尔豌豆杂交实验的记录一般,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审视与运筹帷幄。 记录者用大量的实验数据,甚至在实验中得出了类似近亲结婚会有缺陷的结论。 薛羽越看越觉得心冷,这些编号并不是豌豆,没有人能傲慢地给与其相同的灵智生物当孟德尔! 他不仅把魔族当做圈养的家畜,还把他们当成实验的小白鼠! 电光石火间,薛羽忽地明白了之前那些皮卷都少了些什么。 第115章 115 在皮卷的记录中所展现的,无疑是一个拥有高度秩序化城市的建立过程。 在这一千年的繁衍和完善中,它已经不知不觉间在修士们的脚底下成长为一只庞然巨兽。 但这只巨兽却被人拴着脖颈关在笼子里。 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悄搭筑了这一切,就如同此时,它正握住那巨兽脖子上的铁链。 没错,那些皮卷记载中缺少的,正是这个于背后掌控一切的主宰者。 那个被魔心狱他们称之为“尊上”的人。 薛羽也不再细看皮卷,只飞快将剩下的所有竹筒掂了一遍,确认后面再没有空竹筒,便回到了最初的石壁面前。 所有竹筒中,只有历史这部分缺了记录,薛羽数了数,少了五筒之多。 由于少了具体建设那部分的记录,看起来便像是几位大能进入地底封印浊气,成功之后魔族迁入地底,后便自己形成了这样的秩序,那决策人完全在历史中神隐了。 薛羽把空竹筒全都抽出来,放在面前整齐排成一排,拧着眉头思索。 这种行为实在太奇怪了,如果那人不想让地底魔族知道,直接将这些资料都移到神往柱上空那个漂浮平台便是,为何又要大喇喇放在下面的卷帙所中? 既然放都放了,为什么又要将其中的几卷单独拿走,是生怕不让别人发觉当中有猫腻吗? 薛羽实在想不通,索性直接去问让他来卷帙所的魔封止。 “有几卷书册被人拿走了?”魔封止显然有些惊讶。 薛羽也看不出他的惊讶是不是装的,便给他说了那几卷被拿走的皮卷编号。 然而对方显然不知道他说的编号是什么意思。 薛羽奇道:“你没有去卷帙所看过书吗?” 魔封止委婉表示:“看过一部分。” 看过一卷也是一部分,看过十卷也是一部分,薛羽看他神情,明显是对里面的东西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那你有没有看过其中有部分记录,是有人用魔族做孟德尔——杂交……”薛羽改了几次口,都觉得说法实在不好听,只得模糊道,“做繁衍实验。” 他略微气愤道:“你也是魔族,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魔封止看起来还是不太明白,薛羽只好简单向他叙述了那宛若配种的实验过程。 “为何觉得过分?”魔封止显然非常不以为然,他虽然没看过那些卷帙,但他任兵卫长的数百年来,所经历的正是卷上写的那些。 他是亲历者,那些史书对于他来说只是回忆。 魔封止温和地看着薛羽,眼仁是带着蒙蒙雾霭的深灰色:“若要说过分,千年前人修屠杀我的同类,岂不是更过分?尊上给予我们住处和衣食,这样的选拔不过是让所有人都活得更安稳。” 薛羽仔细端详魔封止的表情,发现这人并没有说谎,他是真心实意认为这样对魔族有益! 薛羽见过太多的小说反派以前被谁踩了一脚,发达了后就要杀人全家的例子,实在不理解面前这个明明身负血海深仇,甚至冠以“魔”的名号,却急流勇退的预备役反派。 但他又不可能问出“你难道不想复仇吗?”这样的话,只得委婉说道:“你从没想过要回到地上去吗?” 魔封止用一种纵容淘气小孩的语气答道:“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再地底生活呢?” 薛羽荒谬道:“地上土地辽阔无垠,地底只是个巴掌大的土盒子,这不太能比吧?” 魔封止道:“这样就很好。” 薛羽:“死宅是没有未来的啊!” “?” 魔封止有些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垃圾话对不懂梗的人说没什么杀伤力,薛羽只好又道:“如果你的尊上真的这么一心为魔的话,又为什么把魔族卖给地面的修仙世家去当炉鼎?” 魔封止一愣:“炉……什么?” “炉鼎,”薛羽口齿清晰道,“你既然知道人修靠灵气修炼,那有一个魔族放在身边采补的话,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他怕魔封止不懂,专门又细细描述了一番,虽然他也不知道实际炉鼎是个什么状态,但此时自然是怎么严重怎么说,将那被采补后的炉鼎下场描述得十分凄惨。 薛羽说得口干舌燥,魔封止的脸却像是冻上了一般表情丝毫不见变化,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知道了,”魔封止平静打断他,“卷帙缺少的事我会去查一查,至于其他……” 他停顿了一下:“圣祭司大人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说罢,魔封止召来跟在薛羽身边的两个魔卫,让他们带薛羽去神往柱。 薛羽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老大爷一样背着手摇头走了。 - 所谓圣祭司分内之事,其中就包括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神往柱边儿修炼。 薛羽到地方一看,七个圣祭司像商量好一样占住八边形的七个顶点,独独给薛羽剩下最后一个。 李修然不在,他是纯粹的人族,功鼎体质,被掳来就是单纯为了装东西的,不用在这儿喝浊气。 巨大的神往柱通天彻地,足有六七人合抱粗,通体发着盈润的白光,离近了看更显震撼,耳边甚至能听见细微的水声。 那神往柱底下承接着一个更为宽大的水池子,水很清澈,透着水底密密麻麻铺就的鹅卵石。 原来神往柱是一根发着光的巨大水柱。 有源源不断的水从头顶不知何处落下来,那水声便是神往柱拍打水池的响动。 薛羽仰头看去,只见头顶上黑乎乎一片,地萤藓能照明的范围十分有限,他也看不清上面是否漂浮着一个满载人类的平台。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水池里。 这里浊气太浓了,甚至让薛羽都觉得有些窒息。 他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发现这根本不是水,是浊气从头顶倾泻,因为过度凝实而形成了似液体的水流! 怪不得越靠近神往柱浊气越浓,这里就是世间浊气传入地底的宣泄口——而池底那些鹅卵石,正是城中魔族注了灵气的灵石! 薛羽忽然想起他娘曾说过的话。 清气上浮、浊气下沉,这池底的灵石应该是日日换新的,整个修真界的灵气便是从这样一个小小的池子里被抽向地面。 而整个魔族中资质最好的八名祭司,便会待在这浊气最盛的神往柱边,把八道最好的灵力传递上去。 怪不得鸿武宫的黑碑中有那样浓厚的灵力,碑林建造时便是为了收束世间浊气进地底,现在看来却还同时肩负着将灵力挥洒世间的意义。 任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里必定就是浊气封印法阵所在。 地上人修及全部排出浊气的生灵加在一起是魔族的不知多少倍,世间浊气皆封于此,数量何其庞大,从中指不定只有万万分之一漏出来,然而仅是万万分之一已经让薛羽的经脉完全饱和。 想吃那么多东西,也要有肚子装才行,水满则溢,可想而知浊气完全爆发,这整个地底的魔族都将爆体而亡! 就算是出于魔族的生命安全考虑,这封印也必须继续封住! ——可是,如此以来便与过去的一千年别无二致。 生产队的驴都不能这么压迫的。 如果薛羽穿越而来所带来的改变只是“毫无变化”,那么他觉得不甘心。 - 魔族的记录卷帙中也写到,千年来魔族身体日渐羸弱,必须像普通凡人一样保持一日三餐与正常的睡眠。 薛羽自然不用这样,每天神往柱边儿半日游后就在内城区到处乱逛。 他觉得造成这样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地底没太阳,魔族人都有骨质疏松。 这几日薛羽还与灵璧中的众人保持联系,只不过以前那个大群中已经鲜人说话,小群的伙伴告诉他,自从清世行动的内幕被挑到明面上,那张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便被掀开,人族修士们这边也暗暗分为两派。 一是为魔族发声的救援派,希望将这事公之于众,还魔族以清白,并将他们接回地上生活。 二是保持现状的守旧派,即修士们悄悄地退去,就当从没下来过。 “但其中还有极小一部分完全神隐,暗地里似乎在做些什么,所以严格来说,应是分为了三派。” 笛昭给薛羽解释。 薛羽在内城区风平浪静,外面的修士们却已经暗潮汹涌。 这点他并不奇怪,龙生九子还能各有不同,一种米养百样人,修士间不齐心并不奇怪。 更何况这还涉及了人族修士的利益,利益当前,总有些大义是允许被舍弃的。 然而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决策,由原著钦定的六人主角小队是绝对坚定的救援派。 薛羽不再将卷帙所看到的东西分享给大群,而是先给小群的队友们说了说。 “少的卷帙部分说明了一些问题。”天星子不刺挠人的时候是个活泛的学霸,“按照你的说法,是商讨会议中少了一卷,接下来记载了封印成功魔族迁入,紧接着又少了剩下的四卷。” 薛羽:“对。” 天星子:“若这部分被拿走的记录当中有那幕后推手,那么便证明,千年前大能一起商讨对策时,他也在场。” 众人恍然:“……有道理哦!” 当年清世行动可以说是人修盛举,各个世家宗门弟子亦或是大能散修,多多少少都有参与,记录一对便能大致锁定范围。 薛羽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但对于舞红嫣或是澹台珏这样的宗门弟子来说,他们宁愿幕后黑手是闯入地底的歹人,也不愿相信他一开始可能属于正派宗门。 大家商议过后,决定这则消息先不告知其他人。 而薛羽还要返回卷帙所,将千年前的记录一字不差地誊抄下来。 钟响后的四五个时辰在地底属于黑夜睡觉时间,就连外面守门的魔卫都在忍不住打瞌睡。 薛羽还在卷帙所看皮卷,虽然已经跟魔封止说过,但那几个竹筒依旧是空的。 他盘腿坐在地上,正准备拿出大瓷碗看看能不能算出这些皮卷的下落,忽觉余光中昏暗似乎浮动了一下。 他猛然抬头向前看去,夜明珠照出一个一米见方光团,其余地方皆被吞没入一片泛着绿色微光的黑暗里。 影影绰绰间,本来空荡荡的石壁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一团黑影。 “草!” 薛羽一声国骂脱口而出,冷汗瞬间爬了满背。 他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闪电般向后退了好几米。 这几堵石壁他之前绕着转了不知多少圈,什么时候多出团东西的,他根本没察觉到! “你躲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不知是不是薛羽的错觉,那声音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丝的莫名其妙。 雪豹本来是团在人形衣襟里的,此时也露出一双眼睛,圆圆的耳朵支起来警惕向那黑影处看去。 只见那团黑影蠕动了两下,渐渐拉长成一个人形,走进光亮里。 “是你!” 短发戴半脸面具的特征实在太好认了,这就是拍卖会场中截杀魔族炉鼎的黑衣杀手! “你果然是魔族!”薛羽说完立马感受一下,改口道,“呃,养魔族的人族养的人族。” 对方碎发下的眉梢挑了挑,似乎整不明白薛羽在说什么玩意儿,只是又很执着地问了一遍:“你躲什么?” 薛羽也觉得刚刚自己的样子是有点怂了,但还是呲着牙凶道:“还不是因为你没事干站在那儿吓我!” 魔洛柯没被遮住的上半张脸露出一个有点疑惑的表情。 薛羽有点臊得慌:“我、我这是生物本能!” 这样没见识的地底古代人,怎么可能看过那张不小心吓了一下就豹跳两米高的雪豹动图呢? 这种条件反射是小豹豹都拒绝不了的啊! 薛羽绝对不承认是自己胆子太小。 “总而言之你以后别突然站在我后面!” 魔洛柯漠然道:“你还不配令我站在身后。” 对哦,刚刚这人是站在他面前的来着。 对于魔洛柯这样常年隐匿于黑暗的影卫来说,亮出身形便是要杀人的征兆。 可他站在一个绝对能让薛羽看见的位置,基本就跟正常人见面打个招呼差不许多。 魔洛柯觉得他的反应实在难以令人理解。 “圣祭司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的魔卫听见响动向里发问。 “没什么,不小心绊了一跤!”薛羽高声道。 “……” 魔卫大概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圣祭司,半天才迟疑回道:“……好的。” 薛羽瞪着面前不为所动的杀手,压低声音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之前有那么一瞬间,薛羽觉得这人是不是被他们修仙大群的卧底派来灭口的,但想了想又觉得不会。 对方要想杀人,刚刚摸黑在薛羽脖子上来一刀就行了,何必还在他面前亮个相? ——而且这人之前还来截过薛羽的尸体,怎么说都不像想要他命的样子。 魔洛柯垂眸看了看地上那一排空竹筒:“你在找这些。” “在你那儿?!” 魔封止确实上心去查这些缺漏了。 他与他们的养父一样,皆对这些东西流落内城十分不以为然。魔封止是因为对其有万分的信任,而那人纯粹是因为自傲。 因此魔封止不会去动那些竹筒,但他略微一查便知道其中少了哪些皮卷。 他比薛羽更快意识到,这些皮卷是写到他们养父的,而收集它们的人也只有一个。 “我可以让你看,但你要告诉我……”冷面的杀手忽地迟疑了一下,后才继续道,“……你是怎么变成人的。” 薛羽:……你才不是人! 他能猜到这人来是要讲条件,不然对方没必要在他面前现身,直接悄悄把东西放回去就是了。 ——但是讲条件就讲条件这人怎么突然骂人啊! 也许是因为薛羽的表情实在太过精彩,魔洛柯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有些歧义,便又重新道:“我知你授礼完成后依旧是人体,下地后浊气弥漫,因此才转为魔体。” 面前的人修问道:“地底人魔混血在授礼后便只能维持魔体,你是怎么变成人的?” 第116章 116 薛羽微微一愣,他之前只是有所猜测,而面前人的话则明确告诉他,魔族与他族的混血中,应该只有薛羽一人能够同时吸收浊气与灵气修炼,而其他混血,在失去处子之身时,体质便会发生不可逆的转变。 虽然但是,这人不惜以本来面目示人、拿捏条件来找薛羽做交易……怎么就问这种问题? 这就跟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忽然捂着你的嘴把你劫进漆黑的死胡同,狞笑着脱光衣服最后问你他穿的夜光内裤靓仔不靓仔一样,多少有点滑稽。 薛羽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脖颈,这才注意到他领口很高,盘扣就系在喉结下面,将本应该纹着编号纹身的位置遮挡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有没有东西。 他好奇道:“你也是人魔混血?” 魔洛柯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从怀中抽出一条指头粗的小竹筒示意道:“闲话莫问,你看是不看?” “看看看!”薛羽赶忙道。 小竹筒一弹,准确落进薛羽手心里。 咦?竟然是先货后钱啊? 薛羽又疑又喜去拔竹筒的盖子,却发现它纹丝不动,再定睛一瞧,接口处画着块法阵,阵若不破,薛羽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劲也别想拔开它。 法阵主人抱着手臂冷漠道:“说。” 对方颇有诚意,薛羽却有些为难。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个体质,他总不能说可能是因为他是个穿越的?又或者说他并不是人魔混血,而是人豹混血? 想要魔洛柯满意,怎么也得说出一个对方也能做到的方法。 刨除掉这些的话……那么可能性也只是…… “因为我是断袖。”薛羽字正腔圆道,“你上过地面,应该知道断袖是什么意思吧?” 魔洛柯愣住了。 可能是之前对方的问题把气氛烘托得并不严肃正经,因此薛羽也忍不住一路跑偏,开始讲垃圾话。 而且出柜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嘛,面皮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越练越厚的。 “你们把元阳看得这么重要,其实它出来的方式也很有讲究的,它不是主动那个那个出来的,应该是被那个那个以后那个出来的。” 薛羽做了个虚虚握拳包裹另一只手手指的常见讲解动作,只是拳心在被进入的过程中很是严谨且学术地弹出根小拇指,冲着魔洛柯勾了勾,严肃道:“你懂我意思吧?”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 魔洛柯显然听明白了,眼神霎时变得十分奇怪。 薛羽见这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不愿意被日,但还没有表现出一种钢管直男式的厌恶与抗拒,便继续胡溜八扯道:“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上一个人族姑娘,但又因为人魔不能通婚,所以你俩一直柏拉——不拉婚契?” 薛羽:“害!你既然喜欢她被日一日怎么了!猛男就是要被日!” 魔洛柯:“……” 薛羽试探道:“不然你自己试试?就用那个玉——” 魔洛柯忍无可忍:“够了!” 柔软雪光一闪,寒气霎时扑面而来,魔洛柯手握短匕指来,刀尖儿离他的唇峰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哦,钢管直的抗拒来了。 薛羽立马闭嘴,指头贴着刀刃小幅度往旁边推了推,认真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下一秒,只听竹筒发出“啵”地一声轻响,法阵失效,竹筒盖掉进薛羽手心,露出里面卷得细条条的皮卷。 薛羽立马眉开眼笑地把皮卷抽了出来。 魔族真好啊,不仅听了骚话都不会生气,还单纯质朴、诚实守信,比地上那些人族坏胚子可强太多了。 此时薛羽父爱泛滥,俨然已经把所有地底魔族都划拉进自己的翅膀下面,当成好大儿来疼爱。 骗自己儿子总还是有些负罪感的,薛羽展着皮卷,忍不住絮絮叨叨解释:“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样行不行,说不定是因为地上有太阳有灵气……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你们这里魔族身体那么虚都是因为不晒太阳——” “……你到底看不看。” “看看看!” 五张叠在一起的皮卷被小心展开,其上应该也有术法覆盖,因为薛羽能明显感觉出即使皮卷被这样暴力地卷在一起,也没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甚至比放在大竹筒中保存的皮卷还要品相圆满一些。 皮卷按顺序叠放,第一张便是修士大能们在商讨封印事宜。 薛羽早就将之前那千来字魔族密史翻来覆去地看过好几遍,因此他一眼便看出,最顶上这一张皮卷里的内容,比之前的叙述中多出了一个人。 太涂滩。 薛羽的眼底像是被墨字刺了一下,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他立马确定,这人便是整本原著中最后需要打败的大boss。 一张羊皮卷几百字,将每个人的话简洁记下来已是困难,因此里面只记载了说话的人,并没有写明他是出自哪个宗门、亦或是山间散修。 薛羽抬头看了一眼抱臂站在一旁的杀手,继续翻阅剩下的皮卷。 接下来的四张连续记载显然已经逼近整个清世行动的核心,薛羽扫了一眼,下意识坐直身子,从头仔细阅读。 据其上的记载,为了将世间浊气全数封印至容器中,几位人修大能均耗尽灵力相继陨落,唯有太涂滩一息尚存,被人救起。 法阵顺利运转,但他看出封印并不是长久之计,待封印松动,磅礴浊气顷刻而出,不仅能使方圆数百里人族绝迹,还会让曝露在浊气中心的魔族全数爆体而亡。 到时地上不仅浊气纵横,并且世间再无魔族能供给灵气,顶多百年,时间仅剩的灵气消耗一空,修仙界进入字面意义上的末法时代,所有生灵必将举步维艰。 薛羽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封印真的破裂,像太涂滩说的那样百年后世间再无灵气,修士因没法维持无限寿元逐渐陨落。 再往后千年万年,岂不是就会变成和他自己的世界一样? 薛羽之前猜测自己穿越前的人生和记忆都是“天道”、亦或是与他同等级的某种“神灵”建构的。 可现在想来,或许祂并不是凭空捏造。 在原著描写之外的故事中,是不是真有封印破损、浊气将所有魔族毁灭的一种可能?继而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没有灵力仙法、只有电力、磁力、核动力之类的讲究科学的世界? 薛羽这个人,是不是从千万年之后的世界,穿越时间与历史而来? 这想法出现的一瞬间,他的后背立刻爬上了一层冷汗。 若是这样,那么薛羽便面临一种类似“祖父悖论”的尴尬情况。 即人不能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因为杀死了祖父便没有了你,而你的死亡则代表没有人能杀死你的祖父。 类比到这里,便是如果浊气容器一直这样被平稳更换,那么魔族灭绝的情况就不会发生,现代社会永远不会出现,就不会有“现代人薛羽”穿越历史。 因此他来到这里,与其说是阴差阳错、解释不清,更有可能是现代人的一种自救。 在修仙界仿佛漫长而无尽头的平稳中,需要有薛羽这个变数。 ——打破容器、杀掉所有魔族,令世间灵气再无产出,从而让自己顺利降生,以完成这个时间闭环。 时间向来是一种残忍而又浪漫的东西。 因为它的不可逆转性,令“时间”这个话题本身就带着一种天生的遗憾感。 而玩弄时间向来是各种艺术作品中喜闻乐见的题材,通常是为了扭转既定的悲剧结局。 也许时间本就不是三维生物所能拥有的能力,所以所有涉及时间的作品不可避免会有一些连锁性的bug、与无法解释的悖论。 可这,也正是这类作品的魅力所在。 薛羽曾在萤石的帮助下短暂地以某个神一般的视角俯视过世间,那种奇妙的全知全能感让他冥冥中有种感知,或许那个“祂”确实可以操纵时间。 在那些带着浪漫色彩的时间猜想中,有一种四维、五维,甚至是更高维度的生物,时间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一直流淌的,而是如同一本拿在手中的书籍,可以任意翻阅。 正是祂将薛羽从书的末尾提溜出来,放进前面的故事里。 房间中静静悄悄,那一片皮卷正摊在薛羽膝上,他呆滞的目光落在皮卷上,并没有阅读,只是在愣愣出神。 好在隐没入黑暗中的黑衣杀手也目光发直,陷入某种寂静的沉思中,因此谁也没有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不知过了多久,薛羽缓缓回过神来,继续阅读接下来的内容。 ……为了阻止末法时代的来临,那位唯一存活的人修大能,太涂滩决定不再返回地上,而是将地底魔族全部掌控了起来。 种种洗脑行为进行了数百年,直到从地面迁入地底的那部分魔族死绝,只剩下从未见过阳光雨露的新生儿,太涂滩的养魔行为终于初见成果。 而这期间,太涂滩杀了许多反抗他的魔,亦杀了许多与他意见不同的人,这才稳稳坐上了那个尊座。 得益于太涂滩的排除异己与无差别洗脑,留下的人修也是与他一样,觉得他们便是天命所归、使世间生灵免于涂炭的义士。 整个故事中,唯有魔族是完全无辜、且悲惨的。 薛羽沉默了很久,目光转到一旁的冷面杀手身上:“你是当年指引魔族迁入地底的那些人的后裔,对不对?” 魔洛柯不着痕迹地回了下神,算是默认。 薛羽感受着对方经脉中汩汩的灵气,又道:“你一定要变成人修,也并不是因为你喜欢一个人类姑娘吧,只是因为你从骨子里就看不起魔族——” 皮卷上的种种记录,字字句句都流露着上位者的自傲与轻视。 不知是不是因为薛羽的血管中流淌着一半魔族的血,那种愤怒与不甘十分情真意切。 他冷冷地说:“当然看不起了,怎么会有人愿意变成家畜呢——” 魔洛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从薛羽膝头抽走那叠皮卷,将它们小心卷起又放回竹筒中。 那姿态与前几日沉默着驱赶他的魔封止有种微妙的相似。 薛羽按住他的胳膊,忍不住道:“你也是、魔封止也是,你们身上都流着魔族的血,那个太涂滩这样对待魔族,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跟仇人狼狈为奸?” 雪亮刀光一闪,薛羽灵巧向后一翻,看看躲过魔洛柯削向自己手腕的匕首。 魔洛柯收起刀,将竹筒重新扣好,小心翼翼放进胸口衣襟里,这才抬起头神情漠然道:“你不需要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说罢,薛羽再也不看那人,转身气冲冲离开了卷帙所。 作者有话要说:章纲来看是还剩五章,大概会被我写成六到八章,总之终于快完了。 第117章 117 因为薛羽还在跟他娘演着“母子不合”的戏,因此每次见面总会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先用雪豹踩点,确认魔心狱在哪儿后人形再偷偷摸过去。 现在的薛羽就跟在外面受了欺负,要回家找大人撒娇卖惨的幼稚园小朋友一样。 他心里乱糟糟的,便本能地想找个窝窝团一下。 以往“大人”这个角色只能是由岑殊来扮演,可如今岑殊还是个等kiss的睡美人,小王子只好勉为其难去找找亲妈。 之前薛羽跟人在卷帙所说了那么久的话,此时魔族睡觉的时间已经过了。 地底并无晨光催人起身,但显然大家都很自觉,四处能隐约听见窸窣的活动声。 魔心狱自然也不在房间,薛羽找了一圈,发现她在一间自己不曾去过的屋子里。 屋子很大,因此装得下她面前一排排的小萝卜头,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 薛羽纳闷了一瞬,突然想起来他们之前说过,魔族也有类似学堂的地方,除了一小部分授礼后资质突变的,安排成一堆儿上“老年大学”,那些父母资质都很优秀的魔族幼崽,从小就会接受一定的教育。 而当中还有一些特别优秀的——比如里面那些还没人大腿高的魔族小崽子们,他们脖颈上编号的最后两位不是“七”就是“八”。 他们同昔日的魔心狱一样,也是从小时就被祭祀殿养在身边的“预备圣祭司”,也就是储备容器。 预备圣祭司的课程中,就有一课要由魔心狱这个大司礼来上。 薛羽来的时候这一课已经到了末尾,因此他也没听见他娘有没有讲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魔心狱显然没有任何为人师表的自觉,支着脑袋横躺在这群小崽子面前,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雪豹蹲坐在门口,在其他人看不见的死角冲他娘晃了晃尾巴。 魔心狱随意丢了个眼神过来。 正当薛羽以为她要打发了学生过来带他走时,却听下首有小崽子突兀道:“大司礼该给我们讲故事了。” 怎么还有课后故事的环节? 他娘在这儿教书育人都够让薛羽不可思议的了,怎么可能有耐心给人讲故事? 薛羽向下瞧了一眼,却发现那些小崽子们眼睛都是晶亮,而魔心狱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哦,原来这还是个课后保留节目呢。 薛羽饶有兴趣地卧在门边,想听他娘能讲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只见魔心狱挑起凤目觑了薛羽一眼,忽然笑道:“那今日就讲一个雪豹报恩的故事。” 薛羽:??? 他有理由怀疑他娘根本就是故意的! 然而魔心狱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内容不过是很老套的狐狸书生的故事。 就是说在某个雷雨天里,赶夜路的书生去树下躲雨,正好遇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啊,是小雪豹。 小东西一身毛皮透湿,冻得冰冰凉,书生感其可怜,就把他抱在怀里为他取暖。 这一夜头顶电光雷雨大作,直到黎明时雨势才小了。 晨光透入云层的那一刻,书生怀里的小雪豹忽然落地变成一个唇红齿白的貌美小……小少年。 原来这小雪豹正在渡劫,他躲在书生怀里,便借人躯躲过了雷劫。 小雪豹为了报恩,便化作人形以身相许,两人过上了快活的日子,happyending。 薛羽:“……” 他娘这故事可真富有教育意义。 下头这群魔族幼崽虽说有大有小,但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因此并没有觉得美貌少年以身相许书生有什么不对,都是一片“哇哇”的羡慕之声。 唯有一个看着坐都不太能坐稳当的小萝卜头咬着手问道:“‘晨光’是什么呀?” “大司礼以前的故事里讲过的,”其他人抢着回答道,“晨光就是像外面那些亮亮草一样,会发光,还是热的!” 小萝卜头懵懂道:“……哦!” 他估计是今天才来到祭祀殿的幼幼培优班里,丝毫没听过这些只有地上才有的故事。 其他那些小崽子七嘴八舌地又给他解释了什么是雨、云、树、书生,却被最后一个问题稳住了。 “小雪豹是什么呀?” 小崽子们张口结舌:“是……是……” 他们眼巴巴向上首望去:“大司礼,小雪豹长什么样儿啊?” 魔心狱依旧懒散横卧着,面对这些幼稚可笑的问题,竟没有显出一丝不耐来。 薛羽瞧她勾唇角的样子,心里本能地打了个突。 还不待他撒开爪子跑,一根红绫陡然而至,“刷”地将他掳进怀里,又冲下面一亮:“这就是小雪豹。” 只见小崽子们齐齐一静,复又张口大叫道:“哇!!!” 薛羽:“…………!” 薛羽虽然已经穿越已久,但还没有这样被人围观的经验,而且这个年纪的小破孩下手都没轻没重,远没有他们天衍宗小弟子的怀抱舒服。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雪豹是岑殊的崽,因此才多有敬重。 魔心狱俨然已经变成一个甩手掌柜,面对小崽子们的十万个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 但这个年纪的小破孩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就算大人不理他们,他们自己也能说得挺乐呵,所以很多问题倒也不是一定需要一个答案。 “小雪豹真的好小啊!” “哇!他头发好短,还长了全身!” “短头发摸起来好软!” “他正中间这条腿好长啊——” 讲老实话薛羽被他们摸得有点难受。 虽然他的雪豹有修为在身,这样拉拉扯扯总不至于受伤,但没有人会因为反正被抽一脑瓜也不会变笨,就主动找人使劲抽的。 这种行为放在现代社会,就相当于拿本识图册教小孩认知,教具有损坏也再所难免。 而且薛羽其实对儿女们都比较宽容,这些魔族在地底从未见过除了他们以外的生物,每天不是摸石头就是摸草,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来对待动物也不奇怪。 但是魔族幼崽们也不傻,他们看得出雪豹更愿意往手上力道更轻的小朋友身边去,便有样学样都开始小心翼翼了。 寓教于乐,不过如此。【不是 魔心狱望着儿子生无可恋的豹脸,终于在小崽子们围在他身边,强烈要求他像故事里一样变成个人时,用一条红绫把他卷走了。 他娘一向歪理非常多,面对义愤填膺的小萝卜头们只说了两句话。 “雪豹以身相许的是书生。” “想要就自己去救一个。” 这话好像真的非常有道理,小萝卜头们都被镇住了。 以至于多年以后这批幼崽长大成人,真的有几个在雷雨天守株待豹这件事,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可是这里没有树啊。”有小崽子抱怨道。 其他人立马接上:“对啊对啊!也没有下雨!” 他们一齐希冀地看向魔心狱:“大司礼给我们下雨吧!” 薛羽汗了一下,他很想说雪豹在雷雨天在大树下被捡到,并不代表每个雷雨天的树下都长着雪豹。 他这样高贵的物种是不可能一棵树下一个的。 但显然跟幼崽们讲逻辑没什么用处,井底之蛙赖好还见过井口大的天,可他们的头顶却连天也没有。 薛羽那颗老父亲之心又开始咕嘟咕嘟。 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是向家长要零食、玩具、游戏,而这些魔族幼崽呢?只是想看看什么是阳光雨露。 那些自看过那些皮卷后便被他虚虚压住的茫然与无助,此时又在这些稚嫩目光的注视下升腾起来。 薛羽留在寝宫内的人形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眉心。 那里曾是天欲雪镶嵌过的地方,他一下子拔高了薛羽的认知,像漆黑海面上漂浮的灯塔,指引他如何向前。 可现在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如何做选。 如果保持现状,那么魔族依旧会被压迫,灵气不灭,薛羽穿越前的时代将不会到来,在某个决定命运的奇点处,他,并着他所存在的那个时代,将会在这个时空中永远湮灭。 如果破坏容器,魔族承受不住浊气爆体而亡,进入末法时代,千万年后将会有薛羽出生,接着穿越而来破坏容器,完成这个循环。 那么薛羽关于前世那些日渐模糊的记忆,到底是因为那是一段被捏造的过往,还是因为属于他的时代与他本人即将湮灭的前兆? 原来穿越时空所带来的并不仅是祖父悖论,还有经典的电车难题。 只不过握着操纵杆的是他,站在其中一条轨道上的也是他。 两段轨道上站着数量相差无几、又同样无辜的生灵,火车轰隆隆驶来,他要将扳手往哪里扳? ——又或者,他可以赌,赌时间并不是一条永远奔腾向前的河流。 它在某块顽石前分了岔,而薛羽其实是来自于某条支流般的平行时空。 赌薛羽此行不是溯游而上,而只是从一条河,跳进了另一条河里。 什么新时代,什么完美循环,不就只是薛羽根据太涂滩的看法做出的猜测吗? 那么他敢赌吗? 薛羽下意识朝魔心狱看去,只见他娘依旧没有想说些什么的意思,只是支着脑袋看向窗外。 没什么装饰花纹的窗棂中框着如夜色般浓黑的石顶。 魔心狱的神情很平淡,好像在看压住他们的这片地壳,又好像目光依然穿过石层,看到了无穷远外蔚蓝天幕。 “我不会下雨。”魔心狱很冷酷地说,半点没有哄孩子的自觉。 “但以后有机会,你们一定会见到。”她这么说道。 - 魔心狱抱着雪豹回到房间时,看见的便是薛羽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远远看去便是一副美少年の忧郁。 他娘嬉笑着去捏他的脸:“不开心了?” 薛羽圆溜溜的眼睛转到魔心狱身上:“你有什么计划。” “什么什么计划。”魔心狱矮身坐下,随意道。 “你那么笃定魔族能重回地上,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计划好要破坏这次双限祭典了吗?” “哎呀,真不愧是我儿!”魔心狱还没抽回的手又捏了捏他。 “你别糊弄我!” 他顿了顿,又道:“太涂滩千年前的修为就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你就算有计划,到时又怎么打败他?” 魔心狱眨眼:“太涂滩是谁?” “就是你们那个‘尊上’!” “哦——”魔心狱拉长声音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薛羽忍无可忍:“亲妈!” “我又不需和他打。”魔心狱懒洋洋道,“封印一事本就难上加难,如今大限临头,那封印就更加岌岌可危,只要稍出差池便破了。到时又去哪找另外十个人族老头儿来做个封印?” 薛羽根本没想到魔心狱一直以来打得是这个主意,震惊道:“你不会不知道这里浊气有多少,如果没有封印压制,这点魔族肯定统统爆体而亡渣都不剩吧?” 魔心狱:“……嗯?” “你不是已经看过卷帙所的皮卷了……”薛羽顿了顿,狐疑道,“难道说你看的时候那五卷便已经没有了?” “你这么一说……” “?” “当中似乎确有几个空的。” “啊!”薛羽崩溃叫道,“怪不得你连太涂滩是谁都不知道!” 他真不应该相信他这个混不吝的亲娘能有什么细腻的心思! “我为何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 “名字确实不重要。”薛羽打断她:“但你要知道当时太涂滩成功封印浊气至地底后,之所以没有返回地上,便是看出这封印定不能持久,因此……” 他将魔族灭亡说同魔心狱讲了讲,他娘面上无所谓的神色果然有些挂不住。 “既如此,便让我族同胞于祭典前便远远迁去地上,到时封印坍塌,无论浊气怎样浓郁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薛羽想了想,点头:“是个办法。” “但你怎么在太涂滩眼皮子底下,把那么多魔族移至地面?” 魔心狱拧着眉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他的影卫中,有我的人。” 薛羽最终是折服了他娘,魔心狱将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原来她本来打算等封印出错,浊气弥漫出去,世间重回清浊二气混合的混沌状态,到那时她再带领所有魔族从影卫进出地下的通道中离开,在地面建设新的魔族据点。 但让数万魔族瞬间迁徙而出,以魔心狱的能力确实做不到。 “就这?” 魔心狱挑眉:“还要什么?” 薛羽叹了口气。 这计划看起来大抵有实施的可能性,但细节根本不禁抠。 “太涂滩和住在平台上那些人族肯定会阻拦就不说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魔族全部上了地面,住处呢?食物呢?钱呢——哦,你们可以自己做灵石,也行叭。” 大不了就像当年清世行动时那样,派些人族帮忙便也是了。 “那再退两万步讲……你真的确定所有魔族,都愿意跟你去往地面吗?” 魔心狱匪夷所思:“为什么会有人不想?” 薛羽想说魔族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洞穴效应,这是柏拉图讲述的一个著名比喻。 从前有一群被绑在洞穴中的人,只能看见火光投射在穴壁上的影子,因而便认为影子就是真实的世界。 可当有一天,有个人挣脱了绳子逃出洞外,发现外面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影子只是影子。 这个人大受震撼,接着返回洞穴,将其他所有人都放了出去。 由此将会出现两种人:一种人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世界才是真实的,逃回洞穴;另一种人留在了洞外,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当然魔族的情况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说他们这些人是压迫与统治的关系,魔心狱直接强迫他们出去就行了。 但是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出门去…… 看儿子好长时间不说话,魔心狱又补充道:“你看那些抱着你嗷嗷叫的那群小崽子,哪个不愿意上去了?” “他们听惯了你的故事,哪能跟外面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魔族比。” “那便也给他们讲就是了。”魔心狱看起来很无所谓。 也给他们讲? 薛羽心中微微一动,这不失为一个可以实行的方法。 可……要怎么讲? 总不能再像祭典时一样众位祭司绕街示众,拿大喇叭喊故事,肯定第一时间就会被魔封止发现。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接触地底数万魔族,还比较隐蔽的? 游街……每日的三声钟响……还有…… 薛羽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也没顾得上魔心狱还在场,直接摸出灵璧欣喜问道:“咱们革命党这边里,有没有人特别擅长制造幻境的?” 第118章 118 离双限祭典还有五天的时候,乾丙木把内城大人们当初送给他的灵石都用完了。 他吃了几顿好饭,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饿死鬼托生似的,食物拿到手就开始狼吞虎咽。 事实上,乾丙木手里捧着今日的肉饼,甚至还有点吃不下去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饿,或是挑食之类的,而是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被安排授礼。 以乾丙木这个资质,修炼其实异常艰难,他本来打算自己先休息着,等授礼完成提一提资质,一口气做出他十个八个的灵石呢。 结果还没等来人,他的灵石就用完了。 但内城的大人物们是什么身份,乾丙木也不可能上门去催,只好自己开始修炼。 正好他现在手里还拿着今日刚从食官那里领来的灵石,便三两口吞了肉饼,坐在床上老实修炼。 空气中的浊气进入干涩的经脉,舍弃的部分便被有意引导入灵石里。 可与平日里就静静存储灵气的石头不同,灵气的进入仿佛打开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使乾丙木的脑袋猛然一懵。 在魔族地宫中有数以万计拿到替换灵石的魔族,他们都像平时一样将对自己无用的灵气输进石头里,也都像乾丙木一样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有可能只是一瞬,乾丙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石头床上,而是躺在一块奇怪的木头板,漂浮在水面之上。 左右两边是高耸入云的石壁,夹|逼出一道丈余宽的峡谷,天光在头顶是一道远远的朦胧白线。 乾丙木当然认识水,魔族需要进食一日三餐,便有一条地下河供他们取水。 只是他不认识船,不知道怎么划,但还好水是流动的,它带着他向前。 耳边是细微的水流声,两侧是熟悉的石峡壁。 一道温和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他像是故事的旁白一般,给乾丙木的所见所闻配上描述,就好像乾丙木自己忽然变成故事的主人翁一样。 但他本人却好像并不觉得奇怪,昏昏然继续被水流带着向前进。 前面的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从没见过这么亮的光,就好像一层又一层的亮亮草毫无缝隙地长在墙上,定能将每条石缝都照得纤毫毕现。 如果他家的亮亮草有这么多的话,那就再也不用出门去采草了。 直至他离亮光越来越近,峡谷也行到了尽头。 乾丙木眼前猛然一白,他被这光刺激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得是多少亮亮草啊! 乾丙木不由得惊叹。 可即使有眼皮的阻隔,他还是觉得亮,不仅是亮,还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将他牢牢笼罩起来。 地底从来都是阴冷潮湿的,乾丙木其实并没有暖和的概念,只是觉得这样的肉饼子吃起来更加舒服。 乾丙木从指头缝中拧着眉毛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却将他惊呆了。 到处都是亮的,满地的亮亮草仿佛也因此失去了该有的光辉——不,或许说这些亮亮草根本不会发光,他们趴在地上、伏在木头上,他们长得也不一样,圆的、扁的、长长的,同他知道的那种一团一团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它们也不完全是绿的,点缀在不同层次的青翠中,还有红的、黄的、紫的…… 悠然的旁白声念道:“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于是乾丙木恍然大悟,知道了远处那绿的鲜的是芳草、红的黄的是落英。 如果拿到灵石的魔族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那便一下就能听出,旁白所念的是一段《桃花源记》里的句子。 而他们所经历的,正是一段魔改过的,桃花源记的故事。 只是故事中的武陵人被替换为进入幻境的魔族自己,他们穿过峡谷进入到“桃花源”中,但见平旷土地、俨然屋舍,见到良田、美池、桑竹。 他们如入梦境般不受控制地舎船上岸,于是见到其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岸上男女老少见乾丙木来,热情迎上,设酒杀鸡以作款待。 乾丙木于是知道,原来上仙怜悯降下的粮食并不是凭空而出,是能从地里种出来、从牲畜身上取来,他领到的衣物,亦可以自己纺出来…… 旁白声音款款:“……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声音渐弱渐消,乾丙木缓缓睁开眼睛. 如墨汁般浓重的昏暗霎时涌来,驱散了他脑海中最后一丝阳光。 他的精神还有点恍惚,村里人的面庞和话语已经完全模糊,可烧鸡的香气和野酒的醇厚仿佛还残留在他味蕾上…… 可面前是他熟悉的石头屋,而自己正老老实实坐在床上,还维持昏迷前的姿势。 啊,原来刚刚的所见所闻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啊。 乾丙木十分失望。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就好了,乾丙木想着。 那么就算他凝不出灵石,也可以自己种地自己吃饭。 他的目光落回手中的灵石上——不,或许现在叫做石头更为贴切,因为本来充入一些的灵气现在已经消失无踪,变得与外面地上捡的普通石头没什么区别。 乾丙木又迟疑着修炼起来,将灵气排入灵石中,果然,他再次进入到那段美梦里。 “……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多时,乾丙木重新睁开眼睛,面上已经是一副兴奋神色。 这石头不是一次性的!只要一直往里面输灵气,就一直能看! 乾丙木来回看了十好几遍,直至将岸边有多少朵花都数清楚了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这样的美梦做一百遍也不嫌腻啊! 与此相比,好像连吃饭睡觉都不那么重要了。 乾丙木正想再做一次梦,忽然反应过来,石头是内城的大人们统一派发下来的,今天有,是不是明天还有?明天会不会和今天的不一样? 想到这儿,乾丙木一下跳了起来,明天的石头他也不能错过啊! 这块灵石自然被乾丙木收下了,他去外面捡了好些石头回来,准备将那些石头充满灵石后交上去。 这一日乾丙木爆发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效率,那灵石的灵气浓郁虽然还赶不上之前内城大人们送的,可也比他自己之前做的要强上好几倍,足可以见其积极性之强烈。 第二天一早,乾丙木美滋滋地去食殿准备换来今天的新灵石。 食殿是按区域分布的,乾丙木去的这个食殿,自然招待的都是跟他差不多的吊车尾修为。 他们每天能吃上东西都算不错,饥一顿饱一顿也属常态。 谁知这一大早的刚起床,这群吊车尾的竟不约而同地聚向食殿,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有点相似的暗喜神情。 魔族居民之间其实关系也并不怎么亲密,特别是外城区。 毕竟大家每天都要为维持温饱而努力修炼,哪有时间搞没必要的社交。 可是今天不一样,大家倾诉欲那都爆棚了,恨不得坐在一起说他个三天三夜。 灵石中布下的幻境本就有些迷惑思维的作用,再加上结尾那句“不足为外人道也”,因此众人竟真的没有大声嚷嚷的,只互相飞了飞眼神儿。 你看那个了没? 你也看了? 眼珠子互相一对,彼此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 轮到乾丙木去,他接过食官递来的东西,没第一时间把吃食塞衣服里,反而宝贝地把石头藏好了。 “大人,今天的……还有没有了?”他意有所指地问。食官就是个小芝麻官的水平,也是需要每日上缴灵石的,自然也看到了灵石中的美景,而且还比其他人早得到这新一天的石头,里面的景象搅得他此时还有点恍惚呢。 石头是从内城运来,那是什么地方,食官也从没进去过,他便顺理成章以为这又是一次上仙恩赐,半点没有怀疑。 “少不了你的!” 乾丙木十分欢喜地应了一声,跑回家去享受今日的美梦。 要说这计谋也没多精妙,神往柱水池子里的灵石每日都要换新的,换下来的石头丢弃也麻烦,不如就直接发回下面魔族手里循环利用。 于是薛羽就趁着还没换石头之前寻一个幻境拿手的修士,将池底灵石都做成一输入灵力就启动的幻境。 这事波及范围之广,其实薛羽并没有想着能瞒着魔卫、特别是魔封止的眼睛,谁知这灵石主要还是向外城、中城区投放,还真没进魔封止手里! 再加上大家都默契遵守故事末尾的暗示和告诫,愣是让这灵石平稳地发了三轮。 故事总是要循序渐进地讲,头一个故事是悠然闲适的世外桃源生活,第二个故事就讲小村子发展成水平更高、更热闹的大城镇,再加上全民修仙普及后更加多姿多彩的生活。 魔族们慢慢生出些异样感来:他们似乎也没比我们多三头六臂,怎么却过得这样不同? 第三天薛羽干脆下了猛料,直接将洞穴效应编成幻境塞进石头里。 一些聪明的魔族已经开始思考,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上仙是在暗示,我们也是生活在山洞之中,只看着墙壁上投射的虚影吗? 那么谁又是第一个走出洞穴的人,这些讲述着美梦的石头,是“他”返回后割开他们身上束缚的利刃吗? 这个故事终于让沉寂了三天的民众忍不住讨论起来,而这三块石头的事终于被魔封止察觉了。 然而此时,距离双限祭典也只剩一次钟响。 - 魔心狱回到房间时,只见自己儿子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故事编的不错嘛,比我会讲。”她赞许道。 早在第一块石头出来的时候,魔心狱就从灵石堆里拨出一部分拿给幼幼培优班的小崽子们。 他们可比其他魔族有基础多了,看到幻境中的故事就相当于上了堂实践课,别提多开心了。 “不过还可以上次那个雪豹报恩的故事做出来,他们还都挺感兴趣的。” “这些都是软件上的东西,硬件没定下来,现在还不能懈怠呢。”薛羽摆摆手,十分头痛道,“你影卫中安插的人,有把握将所有魔族在一天内牵走吗?” 两人都知道这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一句话的功夫,一人叹气又变成两人一起叹气。 经过这几日相处薛羽也看出来了,魔心狱可以是个很好的先锋,却没法当个合格的领袖。 突出重围的计划做得还算有模有样,可突出去后这么大群魔族要怎么生活却完全没想。 薛羽叹了口气,他觉得这次下地根本不是来寻母的,是来当爹的。 父爱如山,照看数万儿女。 “你的影卫卧底要是有法子就继续推进吧,左右我们这边也能想想办法。”薛羽含糊地说道。 他们探入地底的人修虽然分裂成了保皇党、革命党和中立党三派,但明面上还是义正辞严地说要帮忙地底被压迫的魔族脱困的。 信息陆陆续续传回地上。 在薛羽搞石头幻境破除落后愚昧思想的这几天,地上地下达成表面统一:布阵,将所有魔族直接从地底传送上来! 薛羽得到的消息都给他们透得七七八八,唯有一条还尽在小群里商讨。 “太涂滩?” 消息发到小群里,足足好一阵子才有人反应。 “这个名字,我以前听过。”天星子说。 有人打头,后面小伙伴纷纷接上说自己不认识。 可他们归藏宗博闻强识,脑袋里东西繁杂,只说个名字,还是千年之前的,就算是天星子也再难说出什么。 毕竟是最终boss,能提前知道哪怕一点点东西,也比啥也不知道强。 正当众人发愁之际,却见一条信息冷不丁弹了出来。 “我好像……也听过。”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擅长的东西好痛苦!又不能出去耍简直是双倍的痛苦! 第119章 119 “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今生要捱这种苦!” 小孩儿扒在篱笆墙上,睁着大眼睛偷偷往院子里瞧。 满脸枯绌皮的叔伯趴正在一只老牛身上,哭嚎声惊天动地。 那牛歪倒在一地血泊里,肚上破了个大口子,里面却不见什么肠子和脏器,只剩一团团血糊糊的肉,还被啃得不成样子。 村里人再没肉吃也不会杀牛,那是干活儿用的,是农人的半条命。 这牛明显是被饿极了的野兽咬死,从柔嫩的腹部撕开,内里脏器被吃了个一干二净,转头要吃别的地方时被主人发现了。 亲戚邻人在院子里围了一圈儿,三言两语地用土话安慰。 但安慰也无用,牛没了,不再买头新的只能靠手犁,那得累死。 牛主人伤心至极,甚至哭得背过三回气。 第二天,小孩儿再打这儿过时,忽地闻见一股奇香。 他寻着味道去找,发现正是那死了牛的人家。 牛的尸体早已不在原处,地上的血也被打水泼干净,盖上新土。 厨房门开着,大锅里咕嘟咕嘟滚着肉汤,昨日还为牛死而哭得撕心裂肺的牛主人,此时正掂着锅铲埋头翻搅。 熬得酥烂的牛肉、和发白的牛骨在浑汤里打着旋儿,卷出一阵又一阵浓郁的肉香。 “叔,”小孩儿扒在墙头朝里叫,“锅里炖的是你昨日死的牛吗?” 牛主人虽疑惑,却也应了一声。 “昨日你明明还哭得伤心,今日怎么就又吃了它?” 牛主人莫名其妙道:“畜生养着,除了干活儿当然是要给人吃的,难道我还要给它入土为安吗?” 小孩儿这个年纪,还不明白这种复杂的情感转变。 牛主人哭时是真的伤心,吃起肉来毫不迟疑,这之间也并不矛盾。 那天临走时,小孩儿被牛主人像逗小狗一样赏了半根牛骨。 他吮着里面泛着油花的骨髓,只记得对方说说的那句,“畜生养着就是要给人吃的”。 后来小孩儿长大成人,又拜入仙门,成了一名修士。 彼时世间灵气稀薄,天灾横行,青年人索性出山济世。 南域多山多雨多洪流,青年人御器飞过,从即将垮塌的茅屋中救出一家人。 此次洪水太急,他还未来得及将房中金银细软一并捞出,滚着黄泥的洪水便将屋子冲塌了。 青年人十分歉疚,但那一家人依旧感恩戴德,高呼仙长大恩,救了他们全家的命已是足够好的了,一切都没人命重要。 青年人受着跪拜,若有所思。 往后的一段日子,他依旧在济世,可只是救人,再也不帮忙捞东西。 后来,又是大雨,又是洪流,青年人救了一对爷孙。 其中的孙子只有当年的小孩儿那么大,亦用一种同当年相似的语气诘问青年人,明明他还可以救圈中的羊,为什么不救? 孙子话音还没落,便被爷爷举着沾泥的鞋底子抽了上去。 “仙人救咱们小命已是大恩大德,不要得寸进尺还想着你的羊!” 孙子被抽得满地乱跑,言语间十分委屈。 当时水根本没进院子,捞羊本就是顺手的事,仙人不捞,他自己本来已经要去捞了,却忽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带离了羊圈。 于小孩儿稚嫩的哭声中,青年人仿佛又忆起了那间飘着肉香的篱笆小院。 手中是裹着浓汤的半根牛骨,里面的骨髓吮起来十分清甜。 畜生就是畜生,也只是畜生。 ………… …… 太涂滩支额侧倚在宽大的石座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梦中萦绕的牛肉香气如被蒸透的晨间薄雾,在朝阳徐徐升起时悄然散尽。 他不再是篱笆院外迷茫的小孩儿,也不再是仗剑的仙者,依旧坐在这漆黑鬼憧的宫殿里,是翻云覆雨的尊座。 也许是因为地底寂静幽邃,他偶尔也会和这里的居民一样小憩一会儿,偶尔也会做梦。 人年纪大了,总会想起一些旧事。 但值此容器更换的紧要关头回忆往昔,好像总也有些不太吉利。 有人来了。 这座漂浮在地宫上方的大殿只有寥寥数人可以进入。 而这样悄无声息的,就只可能是魔洛柯。 仿佛是看出了主人的不快,下一瞬,低矮的黑影停在王座边,太涂滩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被裹入一片温软的濡湿里。 后者并没有动作,似乎这对于两人来说,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醒盹儿活动。 也许是因为刚刚梦到前事,将心比心,便教太涂滩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关于手边人的过往来。 千年前,这座地底城市正处于运行之初,各种规则还很混沌。 或是出于怜悯,或是某种流于表面的慈悲,太涂滩陆陆续续收养了几个被新政磕碰得无家可归的魔族孤儿。 魔封止是第一个,可魔洛柯本不该是最后一个。 然而数百年过去,却再没有新的孤儿能叫太涂滩“父亲”。 微绷的小腹令太涂滩停下回忆,隐于眉间的戾气也散去不少。 他抽出湿漉漉的手指,语气慈爱地轻呢道:“洛柯,过来。” 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接着魔洛柯轻车熟路地凑了上来,默不作声地解开太涂滩的衣带。 他伏在那人膝间温顺地抬头望去,除去了皮质面具,露出的是一张意外清秀的脸。 只是领口依旧系到下巴尖,将脖颈上刺青的编号完全遮住了。 太涂滩仰坐在宽大尊贵的座椅中,眯着眼睛,手掌按抚在魔洛柯的发顶。 于是很快就吞热了。 影卫灵巧地攀上了座椅,他没有把冗杂的布料全部带来,跨跪在座椅沿的是一双蹭得微红的膝盖。 随着他的动作,胯|间的铁质笼套从里被拨弄,发出“哗”地一声清脆响声。 这柄太涂滩麾下最锋锐的尖刀此时却微压鞘口,将主人的凶刃吞剑入鞘。 剑锷卡入鞘口,收得严丝合缝。 短发发梢沾着额上的湿汗,魔洛柯双眼雾气朦胧,被他自己紧咬住的唇瓣仿若早樱的花苞,是一种泛白的浅粉色,但很快就会红起来。 铁笼套隔一会儿就要响一下,仿佛是囚于笼中的猛兽在不甘地挣扎。 可魔洛柯好像对这此浑然不觉,只是微拧着眉心异常安静,不堪受用的模样看起来亦十分秀色可餐。 太涂滩奖励似的摸摸他的脑袋,语气里带着一种对于听话小孩的纵容:“多久没做了?” 魔洛柯停了下来。 他匀了会儿气,没有回答太涂滩的话,反而唤道:“主人——” 那声音含混而喑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道。 “明日祭典后……能否将属下……解开?” 空荡荡的大殿中寂静一瞬。 只余那只面貌狰狞的笼套颤抖似的微晃着。 这样发出疑问对于影卫与主人的关系来说,似乎是过分大胆了。 但魔洛柯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么“恃宠而骄”,其实有几分贴切。 正如早年间无声无息死在他手中的那些混血孤儿,太涂滩从未过问。 又如…… “封止来过?”太涂滩冷不丁问道。 魔洛柯沉默了一会儿,从还唯一完整妥帖的袖袋里拿出一枚平平无奇的石头。 内里还紧,身体还热。 两人却就着这最紧密的姿势,行最端正的公事。 太涂滩听完汇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接过魔洛柯奉上的灵石,向里探了探。 魔封止只来得及截下最后一批带着幻境的石头。 第四个故事讲的是在祭典之时有人会带他们去往地面上、去他们曾殷切幻想的“桃源乡”。 “雕虫小技。”太涂滩轻蔑地笑了笑,随手将灵石震碎了。 太涂滩自认天命所归,确实不惧怕这个。 只要此次容器更换得当,他亦可以像千年前一样重新洗脑,将这数万人控制在股掌之间。 魔洛柯跨跪在石椅边沿,两人明明连接得那样紧密,可魔洛柯好像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除那处之外,并不敢碰到尊座上的人。 太涂滩打量了一会儿面前垂着头的下属,忽地伸手拨开他的敝膝,掌心搭在铁质的笼套上。 魔洛柯急促地轻叫道:“——主人!” 在掌下人绷紧的呼吸声中,粗粝的手指从栅栏的缝隙间勾了进去,碰了碰里面因禁束与疼痛而萎靡的嶙峋野兽。 太涂滩怜惜地说道:“本尊从未让你这么惩罚自己。” 他只是不制止、不参与,只是接过了魔洛柯奉上的唯一一把钥匙。 铁笼忽地发出一阵“哗啦哗啦”地响。 魔洛柯明白了对方的暗喻。 他双手轻轻搭在自己膝盖上,气声道:“多谢……主人。” 太涂滩安慰似的摸了摸他垂下的脑袋。 气氛于是又热了起来。 一片昏沉中,魔洛柯被锁在笼中的脑袋反而依旧清醒。 如果太涂滩多问几句,魔洛柯当然愿意告诉他,自己可能找到了方法,可以摆脱人魔混血在失去元阳后,会永久转化为魔体的命运。 但太涂滩不问,他便也不会提,只是独自努力渴盼着。 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 一时之间,灵璧中没人搭话,只余上一条信息留在界面上。 “我好像也听过,这个名字。”舞红嫣这么说道。 天星子一针见血:“鸿武宫。” “千年前,太涂滩是鸿武宫的一代天骄,比当今鸿武宫宫主大三个辈分。” 天星子想起来这人是谁,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年陨落的大能在修真界本也多有传颂记载,如果不是当年薛羽修真界大事史那门课没有好好听,也不至于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太涂滩是谁。 歌功颂德的部分都大同小异,比如资质超凡,修为不俗,又比如灵气匮乏时天灾纵横,太涂滩离开宗门奔走济世,不少地方流传的仙人传说其中就有太涂滩的影子。 舞红嫣:“听你这么说,他当年好像是真的一心为民,是个好人,怎么现在……” 天星子:“他现在也是一心为民,不,是一心为人族。” ……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太涂滩到底是当年的谁已经不重要了。 只不过如果是鸿武宫的话,好像确实也很合理。 唯武独尊,崇尚武力到几乎抛却三观的地步,自然也可以为了提升自我而不择手段。 现在最重要的是,鸿武宫宫主,也就是舞红嫣的爹,对于此事到底知不知情? 地底主宰是鸿武宫的长辈,而地底宫群正建在碑林下方,宫主当真一无所知吗? “我爹他……是坏人?”舞红嫣不敢置信。 “呃,话也不是这么说。”薛羽说道,“对于魔族来说太涂滩的行为无疑是坏,可若没有他,修真界也不会有这灵气浓郁的千年。” 一时间没人说话,大家的心情估计都很复杂。 那句话怎么说的,所谓“我偷电瓶车养你”。 电瓶车主人何其无辜,可被养就是被养了,既得利益者横加指责就是白眼狼,但不谴责就是共犯。 现在界定“好”与“坏”同样没什么意义,唯一能做的只有赔人家的电瓶车。 因此现在是整个修真界一起赔人家魔族的电瓶车。 当事情涉及这样庞大的集体时,薛羽也不由得有些忧心。就连他们地下行动小组的百十个人都能明里暗里分成三派,那么整个修真界又会有多少种不同的声音? 其中一定会有一部分人持着与太涂滩相同的想法,利己主义古往今来都不会缺。 而他们这次大张旗鼓地营救魔族,所仰仗的也不过是“道义”二字,对那些人类强者进行约束的也是道德的枷锁。 这道屏障最是坚固也最是脆弱,可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了。 魔族之中强者甚少,就连数量也无法与满地乱跑的人族相比。 在这强烈不平等的对抗中,魔族能做出的威胁十分有限,最能让人族忌惮的只有阖族自杀,大家一起完蛋。 因此他们这些小队现在所做的,到底是帮助魔族逃出生天,还是领他们先出龙潭、又入虎穴? 薛羽也不知道,只且只能把这道选择题交给人性。 就如同他现在也没决定好,自己到底是要坚持时间闭环的猜测,去破坏新旧容器的交替;还是顺应本心,去赌一个或许光明的未来。 他不知道,只是跳进时间河里,随波逐流。 - 地底钟声每日只敲一次,钟响后半个时辰内地宫中所有事务暂停,除了巡逻魔卫以外所有魔族就寝,四个时辰后起床上工。 薛羽对着饭点估算了几日,觉得这睡觉铃应该是十点敲,魔族十一点睡觉,睡足八个小时,早上七点起床。 生活就特别健康规律。 薛羽本想修炼一整夜,以确保经脉充盈,但也许是因为在地底呆得久了,如有实质的黑暗便同浊气一起浸入他,带来的是无法抵抗的疲惫。 后半夜时,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就算人类没有叶绿体,也无需进行光合作用,可光对于地上生物的影响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他已经算不清到底有多少日子没见过阳光,只知道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快要把人逼疯了。 第二天被魔心狱叫醒时,薛羽犹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娘身着祭司盛装,衬得那双轻佻的凤目都肃穆了几分。 托着祭袍的侍女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将不知哪儿跟哪儿扣的衣衫绶带往薛羽身上缠。 魔心狱支颐目无焦距地看着他,冷不丁道:“要结束了。” 薛羽愣了一下,长呼了一口气:“是啊。” “终于要结束了。” - 与上次典礼时一样,祭司队需要从内城区出发,先绕着内城街行半圈,再绕着中城街行半圈,最后带着后面长长的信徒尾巴拐入神往柱祭台。 双限祭典非比寻常,彼时所有魔族都会集中在祭台周围,因而天枢弟子提前画下的传送阵法亦绕着祭台布置。 这回的祭祀队由薛羽这个新任祭司行在最前面。 捧着撞钟、长幡、夜明珠的仪仗队在队首铺得老长,横飘起来的样子像挂在杆头的鲤鱼旗。 护城河那么宽的街道两旁,有魔族平民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延进前方看不见的黑暗里。 浑厚的钟声在这焖罐一般的地底有着非同一般的穿透力,于路两边的信徒来说仿佛昭示着某种指引,或是渲染出一种缥缈的神性。 这种皇帝老子万民朝拜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爽的,唯有回音驻足耳畔,嗡得薛羽脑瓜子直疼。 游街的过程十分平静,直至街道两旁跪倒的魔族缓慢绝迹,长长的队伍拐入神往柱祭台,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可以说道两句的事情。 薛羽不动声色地沿路观察,但他毕竟学艺也不能说多精,无论是隐匿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小伙伴,还是先行布下的阵法,他一律没发现。 神往柱所在的平台呈多层建设,层层驾高,使最上面用来行祭祀之礼的地方足足比地面高出好几丈。 这大概也代表着某种尊敬,因为底下的魔族若想观礼都得将脖子仰起来。 一群祭祀在上面,就像是多层蛋糕最顶上放着的塑料小人,主要起到一个观赏的作用。 他们之前早就核对过祭典的流程,但薛羽充当中间人,看似将计划知道得最清楚,实则两边都有所保留。 薛羽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一块海面的浮冰上。 周身的冰体一览无余,可海平面下还有多庞大的部分,他却一点都不了解。 这种对于未知将来的恐惧如有实质般向薛羽压来。 神往柱莹光挥洒,他站在高台之上,与旁边记不清面目的祭司列成一排,听着神往柱潺潺的落水声,听着他娘唱歌一般的祷词,忽然就觉得十分疲惫。 就像学渣的高考进行到最后一门,他心里想着的不是“我一定要拿个好成绩”,而是“这煎熬快结束吧”。 薛羽明白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能力不济。 他明明已经比当年强了太多,可望着下面一张张无知的面孔,他却又回想起当年在岁安城外落地的人头,和那些像撞断的消防栓那样喷薄而出的颈血。 不是什么人都能当超级英雄,而他明明只是一个人的英雄。 薛羽想起远方的睡美人,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把他吻醒呢。 人群忽地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厉声道:“圣女慎言!” 薛羽猛地回过神来,只见魔心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祝祷,神情漠然地站立台前,而刚才大喝出声的赫然是跨刀立侍一旁的兵卫长。 魔封止踏前一步,与他娘隐隐形成对峙的形态。 高台之下,人群的讨论声更大了。 就像二百个不听话的学生塞在一间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说咱们下周要去春游,那嗡嗡声似乎带着些惊喜、迟疑、期待的情绪。 魔心狱平淡道:“刚刚的话句句属实,不知兵卫长大人让我如何慎言?” 魔封止针锋相对:“所谓桃源乡不过无稽之谈,字字句句尽建立在欺瞒之上,这话不听也罢。” “哦?”魔心狱不怒反笑,“日光露水为真、落英草木为真、高堂广厦为真,兵卫长大人且说说,我欺瞒在何处?” 魔封止淡然道:“日光露水、落英草木、高堂广厦又不为我魔族所享,自然是无稽之谈。” “好处自然是争来抢来的,若都如兵卫长大人这般囿于原地,自然享受不到。” 魔心狱傲然而立,凤目凌冽睥睨着高台之下黑压压的魔族,忽地生出万丈豪情来:“我族子民可愿随我去抢一抢!” “愿意!” 不远处立马传来一声高呼。 已列名为预备祭司的小萝卜头们正站在次一阶的石台上,纷纷跳起来大叫道:“我愿意追随大司礼!” “对对!要下雨!” “还有大树!” 所有人异口同声激动道:“小雪豹!!!” 这群崽子,一个个的还没断奶就想着要讨老婆了! 薛羽险些被小孩儿们尖细的嗓音掀过一个跟头,当事雪豹连忙往他衣襟里钻了钻。 好在他今天的祭司礼服一层又一层,颇厚,鼓出一块根本看不出什么。 “我……我也愿!” 底下人群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怯怯的喊。 “愿意、愿意!” “圣女大人带我们去吧!” 魔封止略略侧首,皱眉望向人群。 一张张面孔如赶日的向日葵一般向他们仰着,带着十分殷切的期盼。 “所以为何还不动手?”魔心狱懒洋洋道,“等魔卫将你们都围起来吗?” 众人愣住,不知这话是何意。 下一瞬,一片耀目白光冲天而起,转眼将祭台周围的整片圈环覆盖起来。 突如其来的亮光将整座地宫映得恍如白昼,人群立时一阵骚乱。 数万人齐齐发出惊呼,那声音跟刚刚几个小萝卜头的尖叫没法比,像是能将头顶的穹隆都掀翻似的。 薛羽眯着眼睛,艰难地向台下望去,只见道道光纹在地面走出繁复纹路,形成传送法阵的图案。 亮光驱散一切黑暗,借着法阵的光,薛羽看见人群外圈不知何时已悄然围上一圈魔卫,似是早对这场发难有所准备。 但他们却没想到进攻是直接从脚底下来,魔卫就算围着,也会被法阵一齐传走。 刚刚魔心狱的话,只是在催促正道修士们快点动手。 也就是一呼一吸的功夫,法阵渐次暗去,尖叫声却又响了起来。 “有人不见了!” 这话并不是高台上的祭司们喊的,也不是次一阶平台上的小崽子喊的,而是位于下首的魔族平民! “怎么那么多人不见了!”他们惊恐道。 薛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并不是那么多人不见了,而是面前这一部分魔族,竟没有被传送走! 他迅速看了一圈儿,祭台是八边形,并不分正面背面,本来每一面都围着有人,现在竟有三分之一左右的魔族被落下了! 那一小批人孤零零的站在一堆,惊恐地看着左右空荡荡的地面。 之前商讨时天枢弟子曾介绍过,这次传送法阵为大小阵嵌套,由八个小阵法组成一个大阵法,只有一部分被损坏并不影响整体。 此时显然是有一部分传送阵法失败了。 说话间,人群中忽又爆发出一阵尖叫,只见他们不约而同散出一片丈余宽的空地。 薛羽远远眺望,血泊中躺着一个被割喉的人。 他身上衣着葱绿,作天枢弟子打扮。 “还有一个!” 另一边又呼啦散出一块。 薛羽的心一沉,他们之中的保皇党还是出手了。 但还好大部分魔族都被传了出去,只剩下这一小半。 “大司礼!那些人呢?是不是被你送到‘桃源乡’去了!” 被留下的正巧还有那群小崽子,他们叽叽喳喳说着。 “为什么不把我们也送过去啊?” “笨!大司礼留下我们,肯定是要单独讲故事!” 薛羽向魔心狱看去,他娘面色阴沉,仿佛也是在嫌弃这群暂时的合作者办事不靠谱。 她猝然喝道:“吾将何在!” 人群中倏地杀出一道黑影,掠过哪里,哪里的魔卫便脖颈上暴起血花,摔倒在地。 这肯定就是他娘安插在影卫里的卧底了! 衣襟中的雪豹手忙脚乱地捧出灵璧,输进灵气,在没人说话的大群组里嚎叫:“再传一次!再传一次!” 他消息刚发出去,不远处的地面上又亮起两团朦胧的亮纹。 却只亮了半秒,又倏地灭去。 “仅此而已?” 一声飘忽的轻笑从头顶徐徐落下。 只听“砰”“砰”两声,有什么东西摔在祭台上,落在薛羽眼底,发出沉闷的响。 那是两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天枢弟子,脑袋均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挂在肩膀上,是喉骨颈骨被捏断了。 那串不停爆起的血花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 短发的杀手从黑暗中露出半边身子,他漠然擦拭着匕刃,手中提着昔日同僚的头颅,浴血的模样像攀出地狱的修罗。 薛羽不自觉抬起头,朝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团玄影从天而降,落在高耸的祭台之上。 神往柱莹莹白光勾勒在他身上,使袍上暗绣的金线闪闪发光。 男人负手而立,他看向立在正中的魔心狱,怜悯的神情与后者如临大敌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魔封止单膝跪地,垂首恭敬道:“尊上。” 浓郁灵气随着那人的落地排山倒海而来,在祭台中央鼓出一波又一波的气浪,冲得祭司们直接倒了一片。 更别提在这样的灵压之中,太涂滩的灵力甚至如神往柱般凝实如液体,使得本就不堪冲击的魔族像是溺水了一般面色涨红,四肢抽搐起来。 如此一来,便显得此时还能站住脚的人十分扎眼。 太涂滩看向薛羽,含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薛羽的感觉其实也不是很好,他捂住嘴巴,几近窒息的眩晕感让他有点想吐。 有汗不由自主地渗出来,薛羽双瞳微散地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太强了。 薛羽不由觉得恐惧,他能承受天生剑体的护体剑气、能承受岑殊灵府中的戾气,可他却有种感觉,自己没法抵得住太涂滩的全力一击。 这人千年前就是不世的大能,离破界飞升只差临门一脚。 如今他又在世间灵气的源头修炼了千年,其实是不是,早就可以飞升了? “大胆狂徒——!竟敢伤我天枢弟子性命!” 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怒喝,阵法光辉于半空中接连闪动。 有人影脚踏罡步凌空成阵,兜出一面半弧形的金色织网,牢牢向太涂滩罩去。 后者轻哼一声,袖摆微震,那金色大网便顷刻间碎为漫天金辉,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人影再喝,飘落的金辉互相聚集,只一瞬便凝成无数拳头大的光球,带着灼人的热度,齐齐向太涂滩飞射而去! 太涂滩动也未动,依旧背手站着迎向那无数道流星般的金球。 “轰轰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 金球击在太涂滩周身尺余宽的位置时,却像是碰到什么看不见的屏障一般自行炸开,当中的人却连头发丝都没晃一下。 一击未得,光球纷纷散碎在屏障上,在太涂滩脚下淌了一地的金色碎末。 光球砸完的瞬间,那聚集的金末忽地拔地而起,像个巨大的金茧一般将太涂滩兜头罩了起来。 好快! 从金网到金球再到金茧,统共也只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两人斗法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太涂滩已被裹进那巨大的金茧之中。 有一瞬极其默契的寂静,仿佛所有人一齐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不知谁轻声问道:“成功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极轻的闷响。 “噗” 那牢不可破的金色巨茧如风吹细沙般散碎而去,露出里面的两个人。 太涂滩身形依旧,只是捏着一人的脖颈举了起来。 “天枢?”他一哂,“这些年来倒是长进不少,不是只会画画儿了。” 被太涂滩扣在手中的人看着已是五六十岁的年纪,衣袍虽是天枢的形制,但却是深绿色,大抵是长老一类的人物。 他双脚离地悬在半空,双手无力地抠着他的手指,前者却纹丝不动。 那人唇边冒血,瞳孔缩得只有针尖儿那么细,他看着太涂滩的面孔,似乎极其震惊:“你是……是……” “但你不行,你已经走到头儿了,”太涂滩颇为可惜地说道,“还不如地上那两个。” 天枢长老两眼翻白,嗬嗬地说道:“太……太……” “太涂滩——!” 远处倏地射来一道红影,轰在太涂滩举起的手腕上。 天枢长老全身脉纹一亮,突然从桎梏中消失了! 太涂滩眼中闪过一道诧异神色,化爪为拳与眨眼便到眼前的红影拳拳对撞。 只听“轰”地一声响,拳风将两人衣袍震得猎猎翻滚。 红影一击即走,在祭台中弹身退了好几丈。 太涂滩眯了眯眼,口气莫名:“鸿武?” 舞红嫣又愤恨又委屈,叫道:“你果真是我们鸿武宫的!” “原来是我的子侄,不错!”太涂滩恍然道,“你是谁门下的?” 舞红嫣不答,只是恨恨道:“魔族何其无辜,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太涂滩讶异道:“你们现在所住的,可是我的碑林。” “哦?前辈说的这话,可曾问过我了没有?” 话音未落,却听“叮”地一声,三枚蝎刺被太涂滩护体屏障所挡,落在地上。 男人微微侧目,饶有兴趣道:“归藏宗也在?今日倒真是热闹。” 他人影一闪,下一瞬已出现在天星子身前。 太涂滩早年用剑,如今早已返璞归真,再不佩剑,随手一指便已饱含剑意。 此时他便并指前伸,凛冽剑气直扑天星子面门。 天星子瞳孔紧缩,背后蛛刺霎时破体而出交织在身前,想要阻挡这透体的剑气。 太涂滩轻“啧”道:“一千年了还是这点把戏,还不如天枢。” 只这一瞬,十二根蛛脚寸寸而裂,崩碎开来,天星子猛吐出一口鲜血。 没有蛛脚遮挡,凛冽剑气将她额发削断一截。 千钧一发之际,她面颊上忽然冒出跟之前天枢长老一样的青色的经脉脉络,在太涂滩气机锁定之下,竟也凭空消失了! 一击既出,他亦没有收回的意思。 指尖剑气穿透面前的空气,直直劈向面前的虚空,威势之盛,所到之处发出刺耳的尖啸。 这一剑若打在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隐没于那个方位的人族修士只觉得巍峨剑光兜头而来,自己冷汗涔涔两股战战,竟连躲开都做不到! 远处雪光一闪,却是有另一道凌然剑气挥砍而至! 两道剑气强硬相撞,“轰”地一声,祭台几近被一分为二,留下一道丈余宽的深深沟壑! “天生剑体!” 一剑刚歇,一剑又至! 亮眼剑光劈出一道,却又化成千万道斩在太涂滩的护体灵气上! 一剑能斩断生机,一剑却又能生出万象! 只见那道道剑气忽地消弭无影,却是化作点点绿意,凝成无数藤蔓。 碗口粗的蔓条不知有多少道,盘虬在一起如龙如柱,轰隆作响,转瞬便将太涂滩吞没了。 这一招招一式式却比刚刚更快! 因此太涂滩脱困得也更快! 藤蔓牢笼爆炸开来,碎块化为点点荧光四散而去。 “纯净灵体,好!好!” 太涂滩大笑道:“我人族历经千年,果然已是辈出英豪!” 他话音未落,人已是不在原地。 “自刚刚开始,便是你在捣乱吧?” 隐没于黑暗中的澹台珏只觉得喉咙一麻,自己已被人提了起来。 “不错,比刚刚那个老头子强上太多。”太涂滩亲切夸赞道,他拇指蹭了蹭澹台珏喉口,恍然道,“哦,还是个小——” 他话音冷不丁一顿,似是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失神。 头上金冠不知为何裂了道口子,无声掉落在地,搀着灰白的长发从太涂滩两颊披下来。 他手中一松,澹台珏借此机会第三次从太涂滩手中凭空消失。 但后者似乎并不在乎,只侧目看向一旁,笛昭面色灰败,额头曾镶过圣石的伤口裂开,汩汩流出血来。 太涂滩从两帘灰发中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哦?这是谁家的?我竟不认识。” 说罢,抬腿就要向她走去。 太涂滩姿态悠闲,就好像是在赏自家后花园不经意长出的新花。 笛昭面色一凛,却见对面太涂滩脚步陡然顿住了。 原来薛羽不知什么时候已双手双脚缠上他的背,大团大团的灵气不要钱一般从太涂滩身上升腾起来,被他吸去。 “你们不要一个一个来了!”薛羽在崩溃叫道,“一起上!一起上不行吗!!” 每次只有一个人出手这到底是什么武侠小说打擂台的臭毛病啊! 吸食一刻不停,乖女鹅们也听从薛羽劝告,齐齐向人发难。 一片光芒乱闪,轰隆频响间,却有一只手掌冷不丁提住薛羽,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后背撕了下来。 “原来最有趣的是这个,”太涂滩拎着薛羽的领子,像看着什么新奇物品一般打量着他,“你能吞下多少?” 你这人怎么说话怪涩的! 巧了!我能比你更涩! 薛羽抱着他的手一通狂吸,涨得脸颊通红:“我!宇宙黑洞!”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护体灵气都被薛羽吸得有了波动,太涂滩眼底暗色一闪,另一只手已抬了起来。 薛羽心头警铃大作,魔族之前连他的尸体都劫,估计根本不在意当容器的人是死是活! 澹台珏那手瞬间消失的功夫估计需要提前在人身上做布置,而薛羽一直在地方阵营,他们从未见过面,更不用谈布置! 一道红绫刷地缠来,裹在太涂滩抬起的手腕上。 薛羽立时狂喜,一句“亲娘”险些喊出声。 急中生智,雪豹从衣襟中探出头来,一口咬在太涂滩拎人的虎口上。 他这大号一口响当当的利牙,强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彼时能咬破岑殊的皮,现在竟也能在半步飞升的大能手上留下一个血汪汪的牙印。 太涂滩大抵是一千年了都没受过伤流过血,此时虎口一疼,竟真的条件反射般将手松了。 薛羽哪肯放过这样的时机,手脚并用溜之大吉。 魔心狱见亲儿脱险,抹了抹血,嘲道:“你急了?” 太涂滩看了看虎口的伤,顺手将其抹平了,唇畔笑意不减:“哦?此话怎讲?” 魔心狱道:“以前祭典你从未露面,今日我不过送走你大半的筹码,你便急吼吼地下来了?” 太涂滩没答话,魔心狱便接着道:“如今你要怎样?再追到地上去,将他们都抓下来?” 太涂滩扫过从刚刚斗法开始,便被威压逼迫得匍匐在地的魔族平民,脸上竟真的浮现出些许思考的神色。 “只这一些,确是少了点。” 太涂滩语气随意,仿佛在说家里不下崽的猪。 他作为地底的土皇帝,其实更像是个管计划生育的,自然也知道魔族生育困难。 虽说现在魔族数量还有上万,可两人生一个,过不了几代地底就没人了,更是别提人还被抢走了一大半! 想罢,太涂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尔等闹将够了,便自行将那些魔牲送回来,省得我的人还要去拿。” “你想得美呢!”黑暗中,是湛灵不知何时闪出身来,同太涂滩做了个鬼脸,“那些魔族被我们救走后定是要自力更生,吃香喝辣去了,傻子才愿意回来待这破地方!” “自力更生?” 太涂滩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伸出手一个一个点着高台下的平民魔族,荒唐道:“你看看他们,不识冬夏不分五谷,连太阳出山都能被吓个跟头,若不是由我养着,恐怕尸骨早就烂进泥里了。” “我又不煮他们的骨,不食他们的肉,只是让他们干点活儿罢了。”太涂滩笑得温和:“畜生纵是当人养着,又能养出些什么名堂呢?” 笛昭大声道:“不识冬夏便让他们去识,不分五谷便教他们去分!” 没了圣启告诉无尽海弟子如何耕种,如何制衣,如何建造,提线木偶骤然失去了提线,他们亦是咬牙走了过来,最不怕的就是从头开始四个字。 一旁的舞红嫣看了看她,亦点头附和道:“对!没见过太阳,便让他们见一见就是了!” 说罢,她抬手,掌心托起一团金赤色的光华。 舞红嫣脚一跺地腾空而起,那团金赤色却在她手中猛然放大,被她托举直头顶。 金乌升,耀天地;如昼临,星月隐。 如日东升、亮如白昼,这便是当年金耀决出世的异像。 舞红嫣大喝一声,金耀决霎时被她运转至最大,一团火红的旭日在地底缓缓升起。 不似地萤草阴恻的绿光,只隐隐映出事物形状;又不似神往柱清冷的莹光,只做矜持引路的灯塔,那微微泛橘的光芒带着迫人的热度与光亮,一经亮起,便霸道将地底的阴寒一寸寸驱散殆尽。 往日那隐没于黑暗中高悬的穹顶、围拢的四壁,此时都在这“日光”中无所遁形。 魔族们呆呆向周围看去,恍然原来他们历代生活的地方,不过是座逼仄牢笼,只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大司礼骗人!”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想了起来。 台阶上的小萝卜头仰着脸,从未见过光的双眼被金耀决耀光刺得不停流泪。 可他却不愿意低下头,只同其他魔族一样,梗着脖子眼也不眨地看过去。 “这日光明明与亮亮草不一样,它好亮!好暖和!” 两人多大的光团脱出舞红嫣的双手,徐徐向穹顶升去。 “咔。” 一声细微的响动忽地从光团后面传来。 在场耳聪目明之辈皆是一愣。 舞红嫣仰起头喃喃道:“……不至于吧?” “咔嚓嚓嚓嚓——” 头顶的崩碎声陡然连成一片,肉眼可见的宽大裂痕蛛网般霎时蔓延开来! 贴在山石内壁的守护阵法阵法闪动两下,蓦地熄灭了。 “啪” 先是一小块碎石落了下来,被贴在穹顶的金耀决光球融成了粉末。 人群惊呼起来,却没一个人逃跑,都瞪大眼睛向头顶看去。 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神往柱明明灭灭,穹隆从其正中塌陷,黝黑的石块在半空中解体为齑粉。 一束、两束……千万束日光从缝隙中投射下来,一块漆黑的庞然大物擦着滚烫的光球,伴随刺耳的摩擦炙烤声爆着火星,如鲸落般轰然坠地。 它本来应该是正正砸在祭台上的,却因光球挡了一下,歪斜落在旁边没有人的广场上。 头顶破开一个敞亮的天窗,那些被金耀决融散的石块飞灰般在半空中纷纷扬扬飘散着。 真正的日光从小口中落下来,穿过那些细小的灰尘,如从洞口流淌而下的日光瀑布。 从小口中向外望去,只见外头天清气朗,穹幕湛蓝。 当即有魔族跪倒在地,喃喃自语。 不需垂恩,亦不需灯塔指引,那天穹与日光已是最好的神迹。 盛着光瀑布的洞口“沙啦啦”地继续扩大,薛羽逆着光向上望去。 他也好久没见太阳,眼泪哗哗往下淌。 却见那七八丈宽的洞口正正框出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墨发翻飞,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 薛羽鼻腔一酸,险些真的飙出泪来。 啊是漂亮老婆! 是他的漂亮老婆带着丁达尔效应过来救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dbq我没想到这一章会这——么长【。 第120章 120 头顶破出个这样大的洞,只要能抬起头,都能看见百丈高空之上那个孤零零的人影。 薛羽知道为防止这次营救行动出现意外,不止是地底的魔族要被撤离,就连地宫正上方的鸿武宫碑林里此时也空无一人。 地面的鸿武宫弟子、和其余各派参与行动的修士,都已避入了十沙雪域边缘的八座卫星城中。 暑风裹挟着十沙雪域细细的白沙拂进地底,吹得人一阵微醺地迷离。众人不约而同仰首看去。 时间在此刻仿佛拔丝苹果的糖丝一般被无限拉长,薛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唯有脑袋中蓦然出现一只滴滴叭叭呜的唢呐,嘹亮地演奏一曲《百鸟朝凤》来。 他的身体先脑袋一步动了起来,蹬着地面就往天上蹦。 “师——” 然而脚后跟还没离地,薛羽脑门蓦然一痛,跟霎时出现在面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他还没反应过来,脖领子又是一紧,后半句话直接撞进一团熟悉的冷香里。 “父唔唔唔唔——?” 岑殊扣着他的脖颈将人从怀里拎了出来,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纹着编号的喉咙,沉声道:“他们竟在你身上了留印记……?” 被扼住命运咽喉的薛羽:“……嘎?” 岑殊拇指在末尾那个赤红的“九”上抹了一下,一时之间竟也没能将它消掉。 他好像有些生气了,眉心深深拧着,忽地折下脖子,在薛羽颈后微突的那块骨头上咬了一口。 远处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气。 微凉的发丝离开侧颈,薛羽的脸颊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可怜巴巴抬起头望了上去。 这人咬得好用力,薛羽手指搭上后颈,摸到一圈凹凸的齿痕! 岑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危险地低声威胁道:“回家再与你算账。” 薛羽立刻缩起脖子怂兮兮哼哼一声,看着面前的人终于放过了他,舒展长臂转过身去,广袖一扬。 之前被岑殊遗落在高空中的翻手星河转着圈儿翻近他手边,于半空中飘着,被主人“啪”地一声拍在棋案上。 纵横交错的经纬线示威般猛地一闪,在场所有人不由得为之一振。 “怎么打。”岑殊冷漠道,“快点,我赶时间。” “嘤。” 薛羽没忍住小声呜咽了一声。 他盯着面前人挺拔的背影内心鸡叫:这就是我的漂亮老婆吗,怎么办这也太帅了! 对面的太涂滩仿佛也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眯了眯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我认识你。” 若是放在以前,薛羽有人撑腰,这个时候肯定要趾高气昂地冲人家叫嚣“你认识有什么了不起,全国人民都认识他!”。 但此时形势不妙,薛羽不敢惹岑殊生气,只好缩在人身后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显然岑殊打架的时候没有跟人互喷垃圾话的习惯,此时又赶着回家教育孩子,因此他完全没有搭理太涂滩的意思。 按在棋盘的手掌微抬,黑子凭空而生,先手落至天元。 太涂滩整个人似有一瞬的静止。 紧接着他身上发出“噗”地一声轻响,似被击中一般向后仰了一下,胸口前喷出一束极细的血花。 之前的数人围剿都没让太涂滩掉一根毫毛,甚至唯一流的那几滴血还是雪豹上嘴咬的。 可他师父一出手就让那人挂彩了! 薛羽很狗腿地窝在岑殊袖摆后面小声欢呼。 然而只是一瞬,那喷涌的血便止住了。 太涂滩下颚微收,眼珠子重新转回岑殊身上:“你很不错。” 妈的! 那英听了都要说最烦装逼的人! 薛羽骂骂咧咧。 岑殊估计也有些不耐,黑白棋子雨滴般落在棋盘上,发出一阵密集的“啪嗒啪嗒”。 太涂滩大笑一声,忽地拔地而起:“咱们离远一些,不要伤到我的那些魔牲!” 岑殊跟了上去。 滚滚灵压随着两人的离地而骤然减轻,众人蓦地从这窒息般的氛围中松了一口气。 脑袋顶上轰隆作响,两人估计还要再打五百字的架。 薛羽正眼巴巴仰着头,忽然被人挡在面前。 笛昭压抑着怒气低声道:“众同僚皆在此处,你们——成何体统!” 薛羽被她骂得一愣,不好意思地“啊”了一声,他们好像也算是在全国人民面前出柜了哦。 他诚恳道:“对不起,我回家一定好好进行批评教育。” 领宫瞪着眼睛气得呼哧呼哧,半天没接上一句话。 许是众人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人一个两个都有点傻。 那边舞红嫣后知后觉叫道:“……啊!我家的格武碑!” 众人朝那看去,在天穹倾倒的日光下,将之前掉落进地窟的碑石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鸿武宗立在碑林正中央、记录弟子排名的格武碑。 高达百丈的碑体顶天立地地塞在这地底空腔之中,像什么史前文明留下的遗迹,看起来十分雄伟,简直要勾起人的巨大物恐惧症。 只是那碑掉下来的时候被金耀决的光球擦了一下,此时碑底不知融掉了多厚,半边碑体上都覆着灼烧后的火焰纹路,看着还挺凄惨。 薛羽捂住胸口。 之前岑殊砸的那个碑也不知道颜方毓给人家赔钱了没有,现在竟又砸一个! 鸿武宫空地广场那么多,他师父往碑上开洞干嘛? 也不晓得能不能赔得起啊! 薛羽还在这边数落岑殊,忽地听见他娘大喝道:“住手!”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赶忙又学太阳落山的向日葵,一个猛回头往另一边看去。 但见祭台中央永不熄灭的神往柱,此时却像是失去了依靠般缓慢萎靡下来,只剩下丈余高的水柱向上突涌,看着像是广场上的音乐喷泉。 而魔洛柯就在喷泉旁边,手中揪着李修然的领子,短匕在他侧颈割开一条寸余长的口子。 魔心狱的红绫还没收回来,显然是刚刚打歪了魔洛柯的匕尖,使得李修然并没有被割断脖子,只是颈上爆着血花鬼哭狼嚎的。 不愧是身负气运的天道之子,连割喉都阴差阳错活下来! 魔洛柯并没有管旁观众人,只是手一松,将李修然丢进那突突的神往柱中心。 红绫拦了个空,魔心狱急道:“糟了!” 薛羽:“怎么了什么糟了?” 魔心狱根本来不及答他,只冲下面的人群喊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将剩余的人传走!仪式已经开始了!” “啊?”薛羽有点傻,“可他不就只是把人扔进去了吗?” 魔心狱:“阵法本就是刻死的,唯有神往柱是个活阵眼。” 薛羽:“所以你们每次祭典都是直接将人往里丢?” “你以为这老不死的为什么每次连面都不用露!”魔心狱没好气道。 只不过往日里不会那么兵荒马乱,又只是需要吸收泄露的边角料,就连主动进入光柱中的祭司本人都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他们真如飞升般从神往柱漂浮而上,直至肉身被浊气撕裂拆解都不会有痛苦。 这有点简陋了吧?薛羽想。 所谓“祭典”也就骗骗魔族这些傻子了。 忽然一声“嗡”地闷响,浊气如海浪激拍,在场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神往柱中的李修然不知何时已叫不出声,人俨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漂浮在水柱的最上头,因上源断裂而无法继续上升,只能沸腾般不断翻滚着。 本来只是精壮的身体如巨人观般猛然膨胀成球,全身皮肤都被绷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不行!此地浊气太盛,阵法架不起来了!”天枢弟子满头大汗地喊道。 头顶的太涂滩忽然一声爆喝:“这废物弹压不住,换个人来!” 铺天盖地压来的浊气中,薛羽蓦然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猛地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岑殊正悬停在半空,左手捂着头,衣领边儿露出的侧颈上已攀上些熟悉的黑纹! “师父!” 这里本就是灵府中戾气的源头,薛羽忽地反应过来,岑殊才是最不该来救他的一个! 他急急向上飞去,准备将那些戾气都引入他体内。 “啊!——” 地面传来魔心狱痛苦的嘶叫声。 她本就是为千年祭典准备的容器,算起来就连李修然跟薛羽都是掳来备用的。 此时魔心狱接替李修然的位置漂浮在水柱的尽头,那只快要撑爆的大肉球则瘫在祭台一侧的空地上。 薛羽下意识在半途中扎住了。 他脑袋一片空白,此时却非常不适宜地蹦出一个问题:妈和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你救哪一个? 四处撒泼的浊气猛然向中心一缩,魔心狱在浪头拍击中猛然咬牙喊道:“都看着我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你们的阵法搭起来!” 接着她又道:“所有魔族听我号令,就地修炼!”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阵铿锵之声。 笛昭架开黑暗中伸来的冷刃,高声提醒道:“保护天枢弟子!” 下面打成一团,上面高手对峙,唯有薛羽在半空天人交战。 真正需要抉择时,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问题。 我帮哪一个? “我没事。” 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声音这么说道。 薛羽猛地抬起头,头顶的岑殊不知何时已不再面露痛苦,他背脊挺直,长长墨发翻飞,与猎猎作响的衣摆纠缠在一起,周身凝实着突刺状的、血红的戾气。 虫子般的黑纹密密匝匝攀上他没被衣物遮住的皮肤,连指甲都变成了纯黑色。 他对面的太涂滩亦被这一团血液一般的戾气纠缠着,却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地窟中回荡着太涂滩一声一声的怒啸。 薛羽愣愣嗫嚅道:“师父?” 高空中的那人微微侧首望了望他,被墨色占满的眼白簇拥着两枚赤色的瞳子,看起来妖异又陌生。 两行眼泪刷地从薛羽眼眶中掉了出来。 他看着远处面目全非的心上人,又心疼又难受。 “师父……”薛羽没忍住哭哭啼啼地说,“非洲大兄弟都没你现在黑啊……” “我听得到。” 岑殊在他脑海中的声音有些无奈:“我为你重塑神魂,现在你我神府相通,你说什么,我都听得到。” 薛羽“啊”了一声,抹着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虽然很不对啊但是越紧张我就越忍不住要说垃圾话……” 岑殊的声音很温和:“为师亦知道。” “呜呜,你知道什么啊你怎么就又知道了。” 岑殊想了一下,认真回答:“第一天晚上,你话很多。” 薛羽大声抽泣了一下,哽住了。 高空之上,岑殊漆黑的指尖微弱地弹了一下,一枚新凝的棋子悄然飘落下来,在薛羽的唇锋如亲吻般贴了一下。 “退开,离我远一些。”他说。 薛羽捧住那枚落下来的白棋,没手去擦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 “咱们还没算账呢。”他轻声说。 “我知道。” “……我站在地上,就没法像紫薇一样帮你挡刀了。” 岑殊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是又凝出颗棋子来,将薛羽弹了下去。 地上战成一团,魔卫和影卫欲杀掉重新制作法阵的天枢弟子,而正派修士全力反抗。 最当中的神往柱仿佛被人遗忘一般,只有魔心狱在里面苦苦浮沉。 他娘的皮肤也被血浸成了红色,只是体型还没发生变化,仿佛是美人和其最后的体面。 薛羽落在池水边,之前还有几丈高的神往柱水柱此时只剩下不到半米,像个大饼一样拍在地上。 魔心狱横躺在水底,俨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之前魔心狱是怎么代替李修然进去的,薛羽并没有看见。 可想到这个粗暴的仪式流程,大概也没什么需要讲究的地方,他干脆一咬牙,直接一个猛子钻进水中,把他娘推了出去。 已经凝为液体的灵气与浊气无孔不入地钻进薛羽的身体,只一瞬间便将他本还富裕的经脉充盈满了。 电光石火之间,薛羽已经明白过来,魔心狱绝无可能将其压制。 因为输向地面的途径被斩断,这水柱中根本不只有浊气,还有无处可去的灵气! 若其爆炸开来,不仅此地的魔族将会爆体而亡,连人族修士都无法幸免于难! 被推出神往柱的魔心狱悠悠转醒,猝然圆睁凤目:“我儿!” 一道红绫就要卷入进来,薛羽指头一抬,一股悍然的力道侧飞出去,将红绫绞了个粉碎不说,甚至在刚刚太涂滩跟玉冰机斗法时辟出的沟壑边又留下一道更深的。 薛羽忍痛道:“妈,你明知道这里有灵气,你挡不住的!” 魔心狱一窒。 “不行啊!”天枢弟子又叫。 一旁的笛昭先疯了:“又怎么了!” 那天枢弟子要哭不哭地看着她:“地面上的传送阵联系不上了!” 笛昭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恨声骂道:“那群杂碎!” 众人一派混乱间,忽觉得周身为之一轻。 但见高台之上的神往柱像是燃到尽头的蜡烛,遽然熄灭了。 薛羽再无力维持自身的障眼法,发睫和瞳仁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他裹着那层水膜一样的莹光,映得雪发更白,眸色愈清。 瀑布一般的日光从洞口挂落下来,露出的蓝天圈在薛羽的正头顶。 白底金纹的祭司袍似乎从未沐浴过这样的神圣气息,有看不见的细小灰尘捕捉阳光的痕迹,在他几近透明的睫毛梢凌乱弹跳着。 他像个要奉往天地的贡品,站在祭台中央接受信徒的瞻仰。 岑殊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喜欢小徒弟穿白色。 因为那看起来好像一道抓不住的光。 祭台当中的白影忽地拔地而起,向洞口飞射而出!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太涂滩虎目圆睁。 别人或不了解,但他看得出,这前所未见的容器竟装载起阵法中封存、或中转的所有清浊二气,他若离开地底,那整座魔族地宫都将变作一个空壳! 不能让他出去! 太涂滩猛力劈开周身桎梏,旋身拦了过去 岑殊冷哼一声,赤影呼啸,人已裹着重重威压挡在太涂滩身前。 薛羽目不斜视地从岑殊身后飞了过去,两人擦身而过时,仿佛连时间都有一刻的静止,异色的发梢有生命般缠绕在一起。 只一瞬,又互相分开。 双色棋子连闪,太涂滩闷哼一声摔落数丈,被薛羽远远甩至身后。 血色鬼影厉声咆哮,那些曾经在岑殊灵府中盘踞的戾气,此时却像开了水龙头一般,纷纷向太涂滩涌去。 它们都晓得谁才是真正的债主。 那千年堆积的恨意,曾淹没于历史洪流中的怨灵,都争先恐后地想予他最后一击! 这不是斗法,而是以岑殊为媒介,完成一场隐忍千年的复仇! 两道人影旋即冲了上来,一道擦过岑殊,另一道只身挡在太涂滩身前。 赤红的戾气蓦然停在半空中,突起的尖刺离魔封止的鼻尖只有半寸。 岑殊周身赤光滚动如火焰,眼前的一幕仿佛与很久之前,雪豹替他抗下那一击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颊边黑纹隐隐绰绰,他勉力压制着躁动不安的戾气,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两股浩瀚灵力碰撞挤压,鲜血从他七窍中淌了出来,魔封止像风暴中的一叶小舟般来回摇摆、摇摇欲坠。 他眼帘微阖,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睫毛下面。 “天下间……哪有一个孩儿……会挑爹爹的错处,”魔封止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取信于别人,又像是说服自己,“即使目的不纯,但……快乐是真实的……” 他虽不似地底的其他魔族一样,被四周的崖璧所圈住,却已被其他更难以打碎的东西遮住了眼睛。 岑殊又问:“值得吗?” 好像隔着遥远时空,喃喃询问另一个曾挡在他身前的人。 魔封止愣了一下,似乎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嗫嚅着似乎刚想再说些什么,忽地被身后的人猛地拍开。 太涂滩大笑着:“——哪有儿子反来庇护老子的道理!” 他们是他收下的义子,是他圈养的猪羊,农人哭牛的眼泪是真实的,他对他们的爱护亦从不作假。 魔封止被一重又一重的灵压拍落,他惊慌地仰面看向半空中,只见那污浊的红光和滚滚黑气一丝一缕地从白衣青年身上剥离下来,呼啸着朝太涂滩吞去。 他看见养父被血色鬼影缠绕吞没,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咀嚼声中,他听见他不甘的怒吼。 “我会死为英雄——” “而你们——则会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罪人!” 仿佛有感知一般,高空中的魔洛柯回过头,向下望去。 地穴之上刺眼的日光在瞬间便令魔洛柯几近致盲,而那最精纯凝实的清浊二气亦如同白色的圣火,在他听从太涂滩的命令追随薛羽而上时,便将他包裹燃烧起来。 他离得太近了,又受不了那泼天的馈赠。 就像是背着一双蜡做的翅膀的伊卡洛斯,终究经不住阳光的炙烤。 然而魔洛柯好像没感觉到痛,只是望着地面坍塌出的黑黢黢的空洞。 那里暗影憧憧,却反而是他唯一的火种。 在那一瞬间,几百年的过往在他面前走马灯一般飞速划过。 于脏乱差的地底,在错误中诞生的魔洛柯像垃圾一般被遗弃,又被太涂滩抱起在怀里,亲自养大成人,又亲自指导他修炼。 他是他养大的雏鸟。 街角脐带血还未干的混血婴孩,不过是被同下属一起路过的太涂滩瞥了一眼,而后便被魔洛柯悄悄扼死在乱石里。 “卑劣。卑劣的血。” 彼时的魔洛柯还没人大腿高,只学着那些人修说过的零星句子。 太涂滩觉得畜生的血脏污,于是魔洛柯也觉得那十分脏。 他嫌弃别人,更加嫌弃自己。 人魔混血在未失元阳时与人修无异,因此魔洛柯担任着去地面行事的任务。 人族的文化比压迫在地底的魔族要更丰富,他听别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那次任务回来之后,太涂滩问他:“怎么把头发剪了?” 魔洛柯单膝跪在王座边,感受着对方粗粝的手指在他短发间穿梭。 他没有说话,只是想着,那些脏东西,我都不想要。 他们的关系,在一次魔洛柯看到有女性人族走进太涂滩的房间后就变了味道。 第二天晚上他赤|裸着跪在太涂滩床边,昂首时脸上露出的表情像一只迷途的羔羊。 而那女人太涂滩后来再没见过,也并没有问过,大家心知肚明。 在外人看来可能十分疯狂,但对于魔洛柯来说,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好的。 他与魔封止不同,无论是人族兴衰、魔族存亡,魔洛柯都毫不关心。 他只是想和太涂滩建立一种牢不可破、又独一无二的关系。 是影卫对主人盲目的愚忠;是徒弟对师父蹒跚学步;是儿子对父爱天生的独占欲,是…… 那些走马灯渐渐行至了最后。 魔洛柯被烘烤得惨白的瞳孔倒映着地下黑洞洞的破口,那儿已经太远了,他飞得太高,因此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 他嘴唇隐约翕合,在阳光中化为了灰烬。 “嗡” 在薛羽冲破黑暗的一瞬间,仿佛从极高的地方俯视了整个世界。 “嗡” 这是一种异常奇妙的感觉。 多维时空以一种可翻阅的状态呈现在他的面前,薛羽看见很久以前的自己——徒有思维的自己,也是从这个角度,俯视着这个世间。 而需要肉|体搭载的、描述为“本能”的部分,则被抛弃——亦或作“投入”,进了尘世之中,成为一只浑浑噩噩的雪豹。 他看到本应发生在原著中的故事: 那些随着岑殊死去而不甘散去的怨念戾气,看到魔心狱以最后反派的姿态与李修然对立,说“你身上有我儿子的气息”,又被其轻松反杀。 看到李修然之前享尽甜头,最终终于被填进神往柱中,成为新一代的浊气容器。 看到地窟如一列永不停止的“雪国列车”、那些充作“永动机”的魔族,和踩在累累魔族死尸之上的,强大的修仙界。 这本是天道主导的一次进化。 需求灵力的生灵,和需求浊气的魔族被彻底分开,于是两方都在最合适的环境中生存,逐渐往好的方向发生转变。 人族资质全面大提,而魔族亦治愈了在修为提高之前没有理智的顽疾。 ——只不过后者付出了一些微小的代价,这在天道运转中不值一提。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天道贵生,便抓来薛羽充作“遁其一”的那个“人”,是为魔族留出的那一丝生机。 李修然有天道庇佑,而薛羽则提前知道剧本,两人其实非常公平。 上一世时雪豹只想救岑殊一个人,这一世薛羽却要去救数万人的命。 脑海中关于现代社会的记忆如镜子上的水蒸气,在阳光晒到时缓缓褪去。 这一瞬间,他好像理解了魔洛柯最后时放弃抵抗,而向下望去的心情。 他们好像没有未来了,但说“再见”又不舍得。 太涂滩的咆哮声同□□神魂一起被戾气扯烂撕碎。 最后一丝红痕从岑殊眉心脱离出来,他身上的异状也消了下去。 有人迟疑地问:“……赢了?” 岑殊恍惚了一下,忽地感受到头顶汹涌的力量,和他身上暴涨的功德金光。 他猛然抬起头,人已瞬移到高空之上。 有一道看不见、不可说、难琢磨的力量将岑殊阻挡住了,与千百丈之外的人遥遥对视。 他半刻都没有迟疑,只听“嗡”地一声响,岑殊身上遽然现出万万条金线,向四面八方无限远处延展而去,将他密密匝匝缠绕起来。 整片天空都被这功德金线映入金灿灿的华光。 紧接着又是一声,那金线捆扎中浮出一朵巨大的莲影。 盛开只一瞬,片片莲瓣纷纷凋落下来。 每落一片,便有一束金线从当中的金团上剪落下来。 所有金线都从岑殊身上剥落,有意识般拧成一股,穿过那道不属于此间的力量,朝薛羽卷了过去。 漫天遍野的金光中,那双不染血色的唇瓣翕合了一下。 高空之下,簌簌风中,少年人清凌凌的目光向他望了过来,无声地吐出疯犬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接着在功德线缠绞的缝隙里突兀地消散了。 岑殊的瞳孔蓦然一缩。 失去束缚的清浊二气爆炸般弥散开去,瞬时便绵延千里。 曾经泾渭分明的两股力量此时却如天地初开时那样,以最亲密的姿态、牢不可分地混合在一起。 暴动的力量带起狂风呼啸。 金线如水蛇般纠缠翻涌,从最开始的几人合抱粗逐渐卷成碗口粗的小球,延展出一个莫名的形状。 那股玄而又玄的力量不见了,岑殊只一个闪身便来到那团金光面前。 碗口粗的金光接着缩小,落进他怀中时只剩巴掌大,忽然细条条地伸出一根,软乎乎搭在岑殊手臂上。 金光缓缓褪去,那是只熟悉的幼豹形态,没长开的奶白一团,耳尖和尾巴梢还残留着没褪净的金芒。 他闭着眼睛,好似睡得正香。 柔软温热的腹部压在岑殊手腕上,一鼓一鼓的昭示着鲜活的生机。 岑殊周身压制住的暴戾灵压忽地烟消云散。 他笑了一声,伸手扯了扯幼豹的耳朵。 小家伙好像被他弄醒了,圆耳朵“啪”地打开他的指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那双蓝瓦瓦的兽瞳对上岑殊的视线,瞳孔骤然惊惧地紧缩起来。 他耸起脖子,闪电般张开嘴巴,在岑殊伸来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紧接着朝后使劲一躲,从云头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快乐,乌拉! 第121章 121 岑殊被一股淡淡的异味扰醒。 他结束入定睁开眼睛,率先听见的是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一个熟悉的奶白团正窝在桌脚,对其中一条木桌腿又啃又挠。 尖齿和利爪这几天将他屋里所有能碰到的东西都祸祸了一个遍,硬物上到处是道道条条的伤痕,床榻被褥上也被撕扯得稀烂。 唯有岑殊周身的物品十分完好,幼豹虽没什么修为,但亦能感受得到这人类周身围绕着不寻常的气息,因此并不乐意靠近他。 地面上淌着零星几滩秽物,旁边还残留着擦蹭过的痕迹。 大门紧闭,殿中那股微妙的异味就是从这里弥漫开来的。 这就有些过于接地气了。 一时之间,岑殊少见地有点恍惚。 他想起百年前第一次把雪豹接回来的情景。 那时候小东西比现在还要小一点,将将盈满他的手心,根本不像只豹子,而是只奶猫。 奶猫身上自然也没带什么修为,肉|体凡胎,五谷轮回,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那时候他已经很讲究卫生了,蹲粑粑要去外面的树林里,挖个坑坑,再把粑粑仔仔细细埋进去。 最开始岑殊招薛羽当奶豹陪玩的时候,亦将挖坑坑的这项工作郑重地交给他,还被奶豹强烈反对了。 而再之前,追溯到前一世,雪豹上山来找他时已经是只训练有素的好坐骑,根本不需要岑殊操心什么,甚至就是为了接替父位,给主人排忧解难而来。 因此可以说岑殊从未真正的“养过豹”,他只是养过薛羽罢了。 “小羽。”岑殊叫了一声。 雪豹刷地躲去桌腿后面,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望着他。 一人一豹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雪豹看着对面那人微微抬了抬手。 雪豹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个蓬松的小球一样,转身向另一边逃去。 他很讨厌这个大家伙做出这个动作,因为之后总会有一些奇怪又讨厌的事情发生。 果然,室内的一片狼藉都在岑殊的抬袖间恢复原状,雪豹忽然觉得全身一轻。 一股轻柔的力道托起了他,将他向床榻边飘过去。 雪豹大叫着挣扎起来,四肢爪子在半空中不停踢腾。 他这几天已经不知道被这样飘了多少次,每次都是这样抗拒的反应。 岑殊没真的养过豹,因此并不知道这种直接将小动物飘来拽去是一种十分错误、十分难建立起亲密关系的行为,特别是对于这种野性难驯的动物。 他应该首先消除对方的戒心,一步一步地等他接近自己。 岑殊将他接到手掌上,雪豹一落地便亮出爪子,对着他的手腕又抓又挠。 幼豹的乳齿只有米粒那么大,咬在岑殊身上只能留下几道坑坑洼洼的白痕,却不能说一点感觉也没有,还是会疼的。 以前的时候,岑殊并不明白这样一只实力低弱、还未化形的兽修为什么能对仙身仙体造成伤害——当然,这一点那位被啃出个血口子的半步飞升也弄不明白。 如果修仙界有十大未解之谜这种东西,说不定可以将这一条列上去。 但是此时此刻,岑殊感受到手腕上那一阵阵有些锋锐的痛意,反而让他觉得些许安心。 他用万万功德绑回来的还是旧人。 一定是旧人。 彼时岑殊还在十沙雪域的碑林之上,抱着一只在他怀里不停挣扎的雪色幼豹,惊疑不定地去寻找能为他解惑的无尽海弟子。 “与以前无异。”领宫大人这样说着。 眼睁睁看着关心爱护的小师弟为了仙界未来牺牲了自己,她的眼圈还带着哭过后的微红,勉强提起精神对岑殊解释:“还是只有那半缕残魂。” 面对后者的追问,笛昭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几近失态地控诉道:“薛师弟尸骨未寒——不,他连尸骨都没留下,您作为他的师长与——” 她恨恨地停顿一下,看了眼被人按在怀里的雪豹,继续说道:“不说哀痛片刻,竟只去关心一个玩物!” 岑殊打断她的话,直白道:“这便是他。” 笛昭结结实实愣住了。 “你看清楚,”岑殊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压迫感,“他真的与以前别无二致吗?” 这么久了,笛昭依旧不是无尽海中神识方面最优秀的那个。 当年除了已死的笛昕以外,只有笛昭探过雪豹,可她学艺不精,真没看出之前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雪豹被辗转带往数位无尽海弟子面前。 他们商量过后,由笛昭小心翼翼地给出了一个很不明确的答复。 这世间只有魔族与人族是天生道体。 而其他的,如兽族、如石头草木这类的精怪,都要先从本体修炼成道体。 这些年来无尽海对于神识意识的研究又比之百年前有一定的精进与调整,所谓“半缕残魂”也只是一个很片面的概念。 再片面一点,便是生物可以简单描述为由肉身和精神,或者说“灵魂”,这两部分组成。 只能说兽类天生不如人魔二族有灵智,只能算半缕;而石头草木这些就更次一等,连这“半缕”都没有。 可这些“半缕”“没缕”的生灵亦存活于世间,便是因为兽类冷了要取暖、饿了要吃饭;植物要晒太阳、要浇水。 这些是依托于肉身存在的本能,还没有复杂到精神的范畴。 可这两者修出道体后均能产生灵智,将元婴神魂修出来。 岑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万万功德,明明能圈回一具带着完备本能的肉身,却不能直接圈回里面的“灵魂”。 “因此你的意思是只要他修回人形,就会重开灵智。”岑殊道。 笛昭艰难点头:“应是如此。” 若放在二百年前,岑殊会觉得她在讲废话。 他因为雪豹修不出人形而来寻医问诊,医生说只要修出人形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但彼时彼刻,岑殊揽着躁动不安的小兽,却丝毫不想、亦不敢去深究这句话背后扭曲放屁的逻辑。 他想着,不论怎样,要将雪豹修出人形。 然后他想要的那个人,就会像种在地里的土豆一样重新长出来 殿外隐约而至的他人气息将岑殊的思维拉回了现在。 他挥开寝殿的朱色大门,同时松开了手。 风送来一阵冷冽的寒气,雪豹获得自由的瞬间便撒开爪子朝屋外窜去。 岑殊面无表情地看着一道雪线夺门而出,被正好行至门外的雪麒一口叼了个正着。 奶豹被人叼着后颈皮,勾着爪子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不动了。 成年雪豹缓步踱进大门,肩高足能到普通人的胸口,生得威风凛凛、十分高大,长尾巴甩在身后,几乎与身体一样长。 大概是受了情伤觉得人类都是大骗子,雪麒自从回了山便是本体的形态,就是在江南温润水乡呆得久了,毛发稀疏不少,还有点斑秃。 兽修修法与人修迥异,雪麒来这儿就是教儿子修炼。 面盆大的脑袋垂下来,雪豹口吐人言道:“仙君。” 岑殊依旧看着他嘴里那只小的:“嗯。” 幼豹悬在半空不敢动弹,只是张开嘴巴,细细的嗓子眼里发出凄凄的哀叫声。 圆眼睛水灵灵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岑殊听不懂:“小羽在说什么?” 雪麒道:“他现在还太小了,相当于人族几个月大的婴孩,叫声没什么意思。” 说罢,他呲出犬牙对嘴里的幼崽吼了一声。 即使是成年雪豹,吼声也不会很威武雄浑,这是由居住幻境决定的。 可被父亲吼了这一嗓子,幼豹却吓得不敢吭声了。 岑殊不忍:“我来吧。” 雪麒犹豫了一下:“那仙君从后捏住稚羽的脖子。” 他上前两步,将口中的幼崽递送过去。 岑殊将幼豹轻轻抱进怀里。 他能感受到这只弱小脆弱的生命在他怀中瑟缩着,痉挛似的发着抖,显然紧张极了。 岑殊忍不住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不要怕我。” 他将手试探性地放在幼豹突出的骨脊上。 不长的胎毛贴着岑殊的指腹猛然一炸,雪豹嚎叫一声斜斜冲了出去,被守在前方的雪麒一巴掌拍了下来,按在地上。 “嗷——嘎!”雪麒低着头冲儿子怒吼,吼到一半忽然整只豹被一股力道掀飞出去。 等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却见自己的幼崽又回到岑殊手里,依旧嗷嗷叫着不断挣扎。 雪麒非常委屈:“小崽都皮实,揍不坏的,更何况——” “小羽不仅是你儿子,”岑殊打断他,“还是我的人。” 雪麒怂着大脑袋喏喏道:“这个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若不好好教以后更不听话。” “从前您没来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教他的。” 岑殊没有说话,他知道雪麒其实是正确的。 自己这一世接回来的是早已开了灵智的薛羽,其实没有所谓什么“教养”的过程。 若是没有灵魂的幼豹养在雪麒身边,那么岑殊再见到他时,就会是上一世那只恭顺听话的坐骑。 “那便不用听话。”岑殊淡淡地说,“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雪麒那张豹脸抽搐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岑殊想着,若他这一世从江南接回的就是这只未开灵智的雪豹,那他也会做出现在这个决定。 当个小宠物一样养着,自己不会拘着他,想做什么就去做,想玩什么就去玩,这就是岑殊对他上辈子那一挡之恩的报答。 但他的报恩又不是话本里写的那种以身相许,岑殊从未将报恩同对小徒弟的感情混在一起。 岑殊喜欢他,纯粹是因为他就是他,远远早于岑殊知道他身份的时间。 薛羽就是他的雪豹,那很好,证明两人就该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若不是,那也无所谓,岑殊本就没想过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岑殊想着,幼豹不愿意用功,那就慢慢来,其实他也不是很急。 之前二百年他都等了,再等幼豹修出人形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小羽过得开心。 - 虽说岑殊像个溺爱孩子的慈母一样,完全不逼着幼豹用功修炼,但雪麒来这儿还是有些别的用处的。 幼崽形态的薛羽又不知是功德线用怎么个规则弄回来的,肯定不像现代动物园里那样还有饲养员抱着喂奶,他就像只野豹一样根本不亲人。 雪麒告诉岑殊什么样的叫声一般代表什么意思,又教了他一些跟幼豹相处、建立感情的方法,小东西终于能在他手上好好待一阵子了。 但给不给摸全凭心情,像以前一样露肚皮撒娇,拿尾巴圈人手腕,那根本想都不用想。 养猫任重道远,老婆更是连影子都没。 偶然一日,岑殊隔着窗棂望向外面纷纷扬扬的细雪,忽地反应过来其实自己现在正在过的,就是当初重生后设想的生活。 远离红尘事,养儿子一样等着幼豹长大成人。 日子过得古井无波,十分平静。 那么现在,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以后,他还甘于这样的平静吗? 岑殊也知道,不是的。 在无数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异样的情绪像覆盖大地的霜露,落得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却又在第二□□阳升起的时候烟消云散。 明天依旧是个好天气。 如此过了三个月。 颜方毓找上门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连干三杯茶水。 如今修仙界清浊二气混杂,修炼难度比以前翻了一倍。 不过现在的修士体质早与千年前天差地别,基因都改善了几代,并不是以前那样穷山恶水的样子。 就像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换上清粥小菜,虽不至于饿肚子,但心里落差就有点填补不上来。 还好天衍宗坐落雪山之上,当年灵气蔓延过来便颇废了一些时日,此时清浊气也没上山,颜方毓到山顶猛吸几口灵气缓了过来。 他跟岑殊寒暄几句便摆明来意,想请岑殊出山。 颜方毓道:“现在魔族勉强算是安稳下来,百废待兴,师尊手刃太涂滩,理应给他们露一面,随便表示一下。” “他的死与我关系不大。”岑殊解释。 杀了太涂滩的主要是千年前岑殊于天机中不小心蹭到某种因果,是他埋下的孽债。 教育意义主要在于让人别做亏心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对魔族用处不大。 岑殊又道:“况且你师弟情况不好,我走不开。” 颜方毓诧异一瞬,笑着问:“师尊给我们添了个师弟?” 岑殊沉默地望向他。 颜方毓一时之间有点吃不准对方的意思,只好顺着话头道:“什么时候的事,也没知会我与大师兄一声,这次上山都没带来什么见面礼。” 一个十分离谱的念头出现在岑殊脑袋里。 他指了指墙角正撕扯着东西的幼豹:“那他呢?” “小羽?”颜方毓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陌生的表情,“他不是被雪麒送来,要给师尊当新坐骑?” 岑殊再一次沉默了。 似乎也看出事情什么不对,颜方毓收起笑容,小心翼翼说道:“不是吗?” 岑殊没答他,只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清浊二气是如何扩散的?” 颜方毓虽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回道:“魔族圣女弹压不住,从阵眼中跌落出来,以至封印阵损毁破裂……” 岑殊咄咄逼人道:“清浊二气体量庞大,贸然爆开方圆百里内必将生灵涂炭,按你说法,我等为何还活着?” “弟子不知……只是听说如此,”颜方毓胆战心惊,他当时忙着应付地上反水的修士,根本没来得及去碑林,“请师尊赐教?” 岑殊闭了闭眼睛,又问:“天衍宗跟新秀队下地底的是谁?” “本来该是我,但那时您晕得突然,我便留在地上了,但当时大师兄亦被琐事绊住脚,错过了时日……”颜方毓觑着他师尊的脸色斟酌词句,“因此我天衍宗……没、没派人跟队。” 殿内鸦雀无声。 “……师尊?” “够了。”岑殊低声道,“你走吧。” 这天,小豹崽从玩具中抬起头,发现那个总是烦他的大家伙不见了。 他卷了卷尾巴,有些奇怪地跳到那人经常待着的地方,绕了几圈,没找到他。 幼豹在浸满冷香的床榻上跳了两下,转了下眼珠,撒开四爪窜出了大殿。 野兽生性|爱玩,根本不愿意待在屋蓬下面。 雪麒仗着岑殊听不懂兽语,威胁幼豹要是不待在主人身边就揍他,可现在那人找不见了,他总可以出去玩了吧? 直至夕阳没入远山,幼崽玩得饥肠辘辘,这才恋恋不舍地返回房子里。 那个大家伙出现了,幼豹藏在门槛后面警惕地望向里面的人。 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垂着头坐在那里,长长的黑发垂在他颊侧,像是带着重逾千斤的力道,想将他扯下来。 幼豹有点奇怪,从前不论自己藏在那里,那人总是能第一时间看向他。 但饿肚子的小崽通常不会思考那么多,他扒着门槛理直气壮地叫了一声,向对方讨要自己的晚饭。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幼豹狐疑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可能是人类某种阴谋,可他实在太饿了,便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 即使是只幼小的雪豹,他的脚掌也已经十分厚实,进来时悄无声息。 走到桌边时那人没反应,到床边时也没反应。 豹崽勾着尾巴梢跃上床榻,收起爪子尖,在那人膝盖上挠了一下。 对方漆黑的眼珠子干涩地转了一下,落在他身上:“……小羽?” 幼崽猛地后跳两步,冲他呲了呲牙。 但对方的袖子并没有抬起来,只是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也没动。 幼豹虽然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但情感是可以感知到的。他看见那人露出一种十分荒芜的表情,悲伤的情绪像粘稠的沼泽地,要将幼崽也吞进去。 他觉得这人突然像是林子中那棵行将就木的老树,轻轻一挠就有干枯的树皮掉下来,内里是腐朽的空洞,一定活不过雪停后的春天了。 幼豹向人膝边凑了凑,轻轻叫了一声,对方没有说话。 他小心翼翼舔了舔那人搭在膝头的手指,跟外面的积雪一个味道。 幼豹歪头打量对方,而后破天荒地跳进他怀里,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掌。 一滴带着温度的雨点滴在幼豹鼻尖,猝不及防将他吓得蹦了起来。 一双手如天神降临般接住了他,以一种熟练的姿态按在他耸起的背脊上。 幼豹第一次觉得人类的抚摸还不错,下意识抬起了头。 他看见一双云雾缭绕的眼睛,但是看不懂眼神中藏着的含义。 - 这天晚上岑殊做了个梦。 他梦到那天的情形,是煌煌的金光下,薛羽以他最不喜欢的方式消散了。 就像当年被岑殊打散的夜明珠、打碎的那堆雪一样散了漫天,遍寻不见。 向少年人蜂拥裹缠的不是扭成股的功德金线,而是岑殊的手。 可对方就像是指缝间抓不住的细沙,什么都没留下。 后来岑殊走入那条他再未进入过的甬道,星屑一般的夜明珠大片大片镶在墙上,在漆黑无垠的隧道中,好像人正立足于星河之上,非常漂亮。 岑殊想到其实小徒弟之后也没来过这里,他对他撒过许多类似的谎话,而“他们还没有算账”只是其中之一。 一阵无根而生的微风吹进了隧道,墙面如倒映着星河的水面涟漪般抖动起来。 所有的星尘一粒一粒地浮出水面,从四面八方朝岑殊卷了过来。 那些光点在岑殊意识海中划出稠密而复杂的路线,非常非常缓慢地凝聚成拇指大的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银河熄灭,所有星星消失了。 岑殊抬起手,让那颗小小的夜明珠落进他的手心。 内里亿万道伤痕和缝隙让它的光芒模糊而晦暗,像一轮阴雨后的毛月亮,在岑殊手掌中升了起来。 岑殊想起其实自己也说了一个谎,他还没来得及赔给小徒弟一只夜明珠。 某种莫名的力量忽地击中了他,岑殊的意识有一瞬的空白。 什么夜明珠? 他要送给谁? 岑殊猛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不能忘记!岑殊用力警告自己。 唯有我不能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懒得写但是我给大家描述一下岑殊消失的一天都去做了什么。 岑殊:我老婆呢!你们有没有见过我老婆! 路人甲:你老婆是哪个 路人乙:醒醒,你没有老婆 路人丙:好好一个人,怎么开始做梦了呢 只有岑殊被迫害的世界达成 第122章 122 再后来岑殊又去了一趟十沙雪域碑林。 头顶是高悬的天幕,脚下是杲杲沙海,几日前世间混沌之气由此处蔓延蓬发。 岑殊立于醺人的暑风里,闭着眼睛静静梳理长空之中活泼的清浊二气,从中抽丝剥茧着可能存在的意识碎片。 神识像一张大网,向四面八方细细密密铺陈而去。 岑殊探见云层裹挟着大雨、虫蚁在细沙中翻起浪花、山脊托起薄雾、飞鸟投入密林…… 他探见浩浩天地之间生机勃勃的万物,却唯独找不到一个人。 翻手星河亦悬停在岑殊掌下,微莹的经纬线向无限远处延伸,黑白棋子欲无声落向交点,还未触到便化为点点碎光,暗淡而去。 岑殊不敢去卜问天机,问天地山河间到底还有没有他。 好似如果不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岑殊就能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下去。 记忆的忽然陷落没有什么规律,岑殊渐渐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来回忆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 一时之间仿若只剩下岑殊这一条漏网之鱼,就好像只要他不记得了,世间就从没有出现过“薛羽”这个人。 雪麒从雪山脚下的林子里被岑殊唤了回来,大雪豹尾巴圈着自己的四爪惴惴不安地坐在大殿。 他试探问道:“主人不是说勿让我逼着小儿,要顺其自然?” 岑殊不答,只是吩咐:“从今日起他便跟着你修炼,直至修出人形。” “愈快愈好。”他顿了顿,补充。 被重新委以重任,雪豹蓝眼睛猛然一亮,长尾巴抻开来“啪啪”拍打着地面。 “领命!主人且放心嗷!”他一激动,豹吼声都跟了出来。 幼崽本来伏在床脚,拨着岑殊给他的夜明珠玩得正欢,听见声音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鸟蛋大小的夜明珠“咕咚”一下被他吞了进去。 他忽地在床上打起滚儿来,挠着脖颈发出窒息的“呜呜”声。 岑殊赶忙将他接到膝头,还未再做什么,却见一只蒲扇大的厚毛爪闪电般伸了过来,狠狠拍在幼崽背上。 小豹崽被压得嘴巴一张,“噗”地将夜明珠吐了出来。 夜明珠骨碌碌滚回岑殊手边,雪豹低头熟练地舔了舔幼崽的背毛。 “幼崽都是这样,不听话,玩闹的时候就得时常盯着他。” 在哼唧唧的撒娇声中,雪麒叼着儿子的后颈皮跳回堂下,恭敬地垂头道:“主人便悉心调养,育儿的事让属下来就行了,定不负主人厚望!” 幼崽仿佛也能感觉到自己无法无天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无助地团起四爪,连长尾巴也委委屈屈卷起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冲人叫得可怜巴巴。 岑殊看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句:“去吧。” 雪麒垂首行礼,紧接着调转身子轻盈跃出门去。 - 从前的时候岑殊很喜欢用遥觑镜看雪豹,确认他在哪儿,在干什么,开不开心,安不安全。 但知道其另一层身份以后就看得少了,因为两人几乎从未再分开。 但将幼豹交于雪麒后,岑殊却仿佛忘掉有这个术法一般,不开遥觑镜,也没有主动过问他的修炼情况。 求道的路途必定是十分艰苦的,可在这方面,岑殊作为人族帮不了他,而记忆的陷落一日日蔓延,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了。 岑殊并不愿看到幼崽疲惫委屈的模样,只好选择不去看。 翻手星河被置于矮几上,零星棋子从棋案上方尺余高的位置徐徐向下落,还未接触到案面便破碎消失,紧接着又有新的棋子被凝出来,继续进行那微末的演算。 一如房间内滴答的更漏,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但是从无结果。 而岑殊只是日夜枯坐在矮几边,目光垂垂地守着。 后来的一个夜晚,鹅毛似的大雪下得骇人,砸在地上甚至能听见扑朔朔的声音。 寂静了三四日的寝殿忽然传进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岑殊听见响动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见一团奶白的毛茸茸从夜色中探出身子,扒着高高的门槛慢吞吞地翻了进来,吧嗒一下四脚朝天地仰在地上。 他似乎摔得疼了,笨拙地翻身匍匐着,细声细气地咪咪叫。 “……小羽?”岑殊有些恍惚。 幼崽听不懂人话,但知道这人发出这个音节是在叫他,便又张开嘴巴“咪”了一声,眼睛半睁不睁的,看起来十分萎靡。 岑殊没有飘他,而是走过去矮身蹲在幼豹面前,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他脑袋上。 见幼崽没有抵触的意思,便迅速将他抱起在怀里。 小东西全身冰凉,卷着尾巴扒进岑殊的衣襟中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 他身上裹着的还是短茸茸的胎毛,不被圈在父母柔软厚实的腹毛里就无法挨过雪山上能冻死人的寒夜。 而寝殿内一向暖如早春,幼豹也一定是为此才回来的。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他能来找自己,岑殊都觉得十分欢喜。 他将手掌又烘热一些,摸了摸幼豹的肚子,觉得有点瘪,便拿出一小块熟肉托到他嘴边,低声哄道:“吃点东西。” 野兽一向护食得紧,根本不能像薛羽接管雪豹意识时那抱在怀里就着碗吃。 后来雪麒教他,岑殊将食物盛在固定的容器里放在地上,接着人退后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后幼豹才会谨慎地上前来吃东西。 可此时浅粉色的鼻尖向岑殊掌心里耸了耸,幼豹眼睛睁开一条缝,弱弱叫了一声后,便直接埋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呼噜呼噜十分香甜,脖颈后那节突起的脊骨跟着一耸一耸。 岑殊温热的掌心轻悄包住那节骨头,幼豹似有察觉地拍了拍耳朵,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转头挠他,而是两只前爪踏在岑殊摊开的另一只手上,依旧在撕扯那块肉。 岑殊眼底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拇指指腹在幼豹侧颈纵容似的蹭了蹭。 一小块白肉被他吃了个精光,幼豹矜矜业业地将落下的碎屑也舔得一干二净。 带着柔软倒刺的小舌头将岑殊手心上划过,每发育完全的倒刺一点也不扎人,反而蹭得人有些痒。 岑殊似有所感地蜷了下手指,又像是故意屈指去挠幼豹的下巴。 后者抬起脸,琉璃珠似的眼仁睁得圆溜溜的,咧开嘴巴冲岑殊叫唤起来,声音倒是听着比刚刚有力气了许多。 于是岑殊又翻出一小块肉喂给他。 门前传来一阵挤压积雪的“嘎吱”声,雪麒吼了一声跃进门来。 幼豹惊得肉都不吃了,慌忙撒开爪子往岑殊衣襟深处钻。 “主人!那小子果然——哎呀!” 眼看雪麒两个腾跃就要落在榻上,忽地被一股看不进的力道推了个跟头。 老大个儿一只雪豹向后一滚劈叉坐在地上,晃了晃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谁的地盘上撒野,赶忙翻起来耷拉着颈子叫了一声:“主人……” 几层衣襟都被幼豹慌不择路地扯开来,松松垮垮敞着,露出最里层玉白的中衣。 岑殊不紧不慢地将熟肉递进衣衫,让怀里的小东西继续吃着,后才抬起眼皮闲闲撩了雪麒一眼。 幼豹嗅了嗅眼前的食物,又满以为自己藏好了,便将肉块衔进衣衫里大快朵颐起来。 雪麒看了看上首人松开的衣襟外面露出的半条毛尾巴,讪讪道:“主人您且不能惯着我儿,他今日布置的课业均没达到,属下正罚他什么时候突破什么时候才能吃东西呢。” 岑殊无所谓道:“我又未曾罚他。” 雪麒:“……” 他犯愁地抬起前爪挠了挠自己下巴:“但我儿只有一个肚子啊。” 岑殊没搭理他,只是问:“小羽平日都这样吃不好吗?” “稚羽乃我亲儿,我自然不会真的苛待他,”雪麒有些心虚地辩白道,“有修为打底,一两顿……两三顿的,不碍事。” 岑殊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修炼一事,也需有张有弛,不可操之过急。” 雪麒小心翼翼地请示道:“可主人不是说……让我、愈快愈好?” 岑殊一顿:“我说的?” 雪麒:“是啊!” 岑殊:“我怎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矮几上的翻手星河由于没有主人的催动,棋案之上空空荡荡,推演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岑殊面上惶然神色一闪而过,心蓦地沉了下来。 只几句话的功夫,他竟又忘了。 “知道了。”岑殊闭了闭眼睛,说道,“明日一早,我会将小羽送过去。” 雪麒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瞬间便换了个人似的,好像江南的急雨,骤然间就能下起来。 他刚想小心称是,又听岑殊沉沉道:“我若未去……你便来寻。” 雪麒恭敬答应,又瞄了一眼对面人衣襟中翘出的尾巴梢,很有眼力价地告退了。 幼豹在岑殊怀中暖烘烘地吃饱了肉,又舔干净爪子,等终于想起了亲爹,支棱起耳朵去听动静时,才发现外面静静悄悄,大雪豹早已离开许久了。 他从衣领里钻出颗脑袋,发现抱着他的人正坐在一张小几面前,手里拿着根带颜色的木头杈子,在铺开的薄薄雪片上划拉什么。 纸面上勾勒出一个少年人的小像,正望向纸对面的人,圆溜溜的眼睛弯出一个笑容的模样。 纸上人雪发莹睫,眸色浅淡,若不是构出轮廓,似乎身上连一丝墨色也不用有。 幼豹不认得宣纸、毛笔、砚台,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踩雪还能留下印记,遂跳了出来在纸面上走了两步,发现这雪并不凉,自己踩过的地方亦没留下那些黑漆漆的线条,便歪了歪脑袋,十分好奇地冲岑殊叫了一声。 岑殊望了望他,忽然放下笔做出一个“过来”的手势。 若放在以前,幼豹定然是不会理他的。 但刚刚借过人的势,又趁手吃了对方的东西,幼豹迟疑了一会儿,便真的向人走了过去。 岑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小豹崽,飞快在一旁的砚台上蘸了一下,“啪嗒”印在落款的地方。 这一切发生得快极了,幼豹还没来得及嗷嗷叫着挣扎,便自己发现了趣处,当即便撒开爪子吧嗒吧嗒跑了起来。 那画面中的少年人脸上被印上一串小巧的梅花印。 幼豹咧开嘴巴,冲人嗷叽叽地炫耀。 岑殊:“嗯,很漂亮。” 他将画像随手挂在一旁,重新铺开张宣纸,执笔又画了一遍。 幼豹似乎明白了这人要跟他玩的游戏,待岑殊画好,他便吧嗒吧嗒在纸上走一遍,留下一串越走越淡的脚印。 幼豹不满:“咪!” “再蘸一点。”岑殊教他。 于是幼豹再吧嗒吧嗒跑回去,踩水坑一般跳进砚台里,在方寸大的地方抬起尾巴转了一圈,继续踩回纸面上。 “咪!”这回好了。 幼豹年纪还小,既不能辟谷亦不能少睡,凌晨时分便往纸上一栽呼呼大睡起来。 许是一起玩闹使得他们建立了初步的友情,这回小豹崽并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是个蜷缩尾巴极其警惕的姿态,刚刚怎么歪倒的此时便怎么睡,雪白的肚皮露出半边,随着呼吸一鼓一鼓。 落雪寂静的大殿里,只余幼豹细小的呼噜声。 岑殊画完最后一笔,擦干净幼豹肉垫上的墨迹和其他地方溅上的墨点,将他拢回怀里,第不知多少次铺开新纸。 待絮雪下得稍疏,晨光拨开浓云露出一抹鱼肚白,岑殊在桌边画了一整夜。 雪麒根本未等得主人去送,天一亮便跑来接儿子了。他一进来,差点被满室悬挂着的宣纸墨画惊了个跟头。 笑着的、沉思的、站立的、坐下的,少年人的面貌跃然纸上,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 雪麒低着头不敢乱看,走去岑殊面前叫了声:“主人。” 岑殊停下笔,将怀中还在呼呼大睡的幼豹托出来,放在大雪豹的脑袋顶。 虽然顶着儿子,让雪麒连脖子都不敢弯一下,他却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主人总算是干脆放人,没再拖延什么时间了。 雪麒应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好奇道:“主人,这画像上的是什么人啊?” 岑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目光压迫感十足,直看得雪麒都想俯首告罪了,却听对方徐徐开口:“眼前人。” 雪麒呆:“啊?”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豹没文化听不懂,岑殊亦不想解释什么,只轻声道:“去吧。” 雪麒:“哦。” 他梗着脖子告辞,刚窜出小院大门,便颠了下脑袋准备将头顶的幼崽颠落下来,衔住后颈皮叼着走。 可幼豹刚翻了个身,却被一股莫名力量挡了回去。 小呼噜声转出一道起伏,幼豹又趴得好好的。 岑殊冷淡的声音凭空在雪麒耳边炸响:“托稳。” 雪麒大汗:“是是是!” - 没了幼豹在一旁印梅花,岑殊依旧在不停作画。 他不想把影像保存在器物里,害怕哪一天自己法力不续,或忘记要向里探寻,里面的东西便永不见天日。 于是岑殊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将他一笔一笔画下来,再将他们的事情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每画一遍,他便能回忆一次薛羽的脸,每写一段话,他便能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 以防雪麒育儿再出些不靠谱的主意,岑殊倒是会在搁笔的间隙,偶尔从遥觑镜中看一看。 大抵是知道岑殊会从旁监督,雪麒倒是再没不给幼豹饭吃,只是克扣一些。 岑殊亦知道现在他耽误不起时间,便再未对雪麒的严苛置喙什么。 只是忽有一日,岑殊祭出遥觑镜,听见雪麒正在气势磅礴地教育儿子。 “……山上住的乃是你我的主人,而你我则是主人的仆从,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之前你年纪小往主人怀里钻一钻,他老人家没同你计较,是主人大人有大量,可别理所应当。等你长大了可是要成为主人的脚力,还坐他怀里,可是反倒要主人载你不成?” 幼豹这几日被亲爹严厉磋磨了一番,野性着实被磨掉不少,为了方便听从岑殊命令,连人话都能听懂了。 此时他听着训话,压低身子伏在地上,耷拉着耳朵一副怯懦乖巧的样子。 岑殊听得心生暗怒,只一步便跨到两豹身边。 “住口。”他低声喝止。 一大一小两只雪豹同时被惊得耸了一下|身子。 “主人。”雪麒道。 幼豹亦略略抬起脑袋细细叫了一声。 岑殊不容置喙地把幼豹捞进怀里,冲一旁的雪麒冷肃道:“我与他既无长幼、亦无尊卑,他若愿意坐我怀中,便一辈子都坐得。” 后者目瞪口呆:“可、可是——哪有坐骑骑、骑主人的道理?” “我从未说过要将小羽当做坐骑。”岑殊拢着怀中幼豹的耳朵,“从此往后,由我亲自来教他。” 说罢,也不等雪麒再辩白些什么,举步瞬移回了寝殿。 人都走了,大雪豹孤零零端坐在雪地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主人修为真是日益精进,瞬步之术竟已能携着旁人了呀! 等等——人族修士要怎么教兽修修炼? 自然是难成事的。 不说人兽有别,就连兽兽之间修炼方法都天差地别、各成一脉。 雪豹亦不是群居的种群,但好在他们北地雪山颇多,地盘够分,岑殊只好遍访群山,找到那些将化形未化形的雪豹兽修,去探他们的修炼心法,再与雪麒的心法相结合。 岑殊之前与薛羽神魂相通,此时的幼豹虽只剩残魂,但也不影响他探入幼豹肉身中助其修炼。 但种族之别有如天堑,岑殊亦只能做到一个指引的作用,转化和修炼还需幼豹自己来。 而不像帮助薛羽修炼时,可以直接将精纯灵气灌给其用。 幼豹在亲爹那里尚且不想好好修炼,在所谓主人身边老实了几天,发现这人远不比亲爹严苛,便又显出了原型。 清浊二气在这半月的功夫逐渐蔓上雪山,空气中灵气比之前稀疏了一些,岑殊并不受此影响,而是直接给幼豹喂食以前炼制的灵气丹丸。 那丹丸所蕴含灵气之盛,幼豹要努力修炼好半天才能完全吸收。 他不想吃,便头天撒娇、次日撒泼,再后来便含着药丸假装吞了,后又直接偷偷吐掉。 岑殊忍不住纵他一次、两次,等抬头望向满室的人物小像时,忽地发现自己又把什么东西忘掉了。 他这回并未手软,将灵丹塞入幼豹口中后,直接用灵气化掉,再将幼豹按在自己怀里,探入一股灵力强横推着他经脉中的驳杂灵力向前走。 幼豹难受得紧,野兽本性一览无余,探出利爪边挣扎便尖声嚎叫。 岑殊手掌如铁钳般纹丝不动,恨铁不成钢道:“你日日都如此懈怠,到底何时才能修出人形!” 幼豹凶狠张开嘴巴:“嗷!” 他被逼着赶着怎么说也有修为在身,爪牙都有力了许多,已不是当时只能在人皮肤上磨出道白痕的样子。 下颌骨一合,在岑殊压豹的虎口上咬出一圈血洞。 钳制松开些许,幼豹身子一拱,灵巧从岑殊手掌下钻了出来,跳得老远炸起毛露齿呲人。 然而岑殊并没有动作,亦没有再来捉豹,他只是愣愣坐在原处,虎口处赤中带金的大能血滴滴答答淌在他纤尘不染的衣袍上。 幼豹抬头望向那人,却见对方亦向自己看过来。 那深深的眼神豹看不懂,只是觉得他变得好像最开始失踪一夜后回来时的样子。 像棵枯败的树。 “对不起。” 一片寂静中,岑殊低声开口。 幼豹刷地收起牙齿,歪头疑惑地看向他。 “可我也会害怕……” 那人声音中带着沙哑的干涩,像是在对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怕我会忘记你啊……”他说。 幼豹听见了他说的话,明明能听懂意思,却好像又不太明白。 只是其中的情绪让幼豹也略有些异样的触动,他垂头耷脑地挪到岑殊身边,微微讨好似的舔了舔那人手上淌血的伤口。 岑殊慢了半拍,后才想起制止:“别——!” 赤金血被幼豹无知无觉地卷入口中,像吞下一口火炭般蓦然灼烧起来! 幼豹瞬时翻倒在地,惨叫着打起滚来。 大能之血,只一滴也是精华,其中蕴含能量哪是平常丹丸所能比拟的? 力道之霸道蛮横,亦是雪麒严厉程度的数十倍! 岑殊手掌按在幼豹腹部,引导他经脉中乱窜的灵力,一边厉声道:“守心!运气!” 此时不用功也不行了,幼豹一边哀叫着,一边顺着岑殊引领的路线推进灵力。 本来细瘦的经脉大刀阔斧地被拓开,幼豹痛得几次晕过去,又被叫醒,岑殊额头渗着细汗,亦不敢松懈。 吸收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直至后半夜时幼豹的情形才稳定下来。 赤金血中能量被他吸收了六七成,将剩下那些吸收后,境界离化形能化形大概也不远了。 幼豹从一开始便烫得要非要躺在地板上,此时岑殊撤开手掌,他便自己颓靡地伏在地上。 静谧的屋室中冷不丁传来“啪”地一声脆响,岑殊错愕看去,却见矮几上永无尽头的演算停了下来。 一颗黑子没有消失,正正落在起手天元位上。 仿佛有一只手在岑殊心口拨了一下,他怔愣片刻,猛然回头向地面看去。 只见一片莹莹白光蔓上幼豹奶白的身躯,将其整个笼罩起来。 紧接着莹光缓缓变大,黯淡下时,露出一片伏在地上的赤|裸背脊。 岑殊心口蓦然发紧,此时小豹崽离金丹化形期尚有些距离,怎会已经可以—— 他念头还未落,却见白光散了干净,道体上幼兽雪白胎毛已从皮肤上褪尽,只余莹莹雪发,和头顶……头顶一双毛茸茸的兽耳。 带着灰斑的圆耳朵抖了一下,紧接着伏在地上的人懵懂直起腰,未褪兽态的蓝眼睛对上岑殊的视线。 一如他梦中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岑殊直勾勾盯着他,嗓音干涸道:“小……” 一条足有三尺来长的毛绒尾巴“刷”地圈上少年人柔韧的腰肢。 后者跪坐不动,紧张地抱着尾巴梢,目光中带着一种陌生的怯怯。 他学着雪麒的语调,磕巴又恭顺地唤道。 “主、主人……” 岑殊僵在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 别问,问就是张太太穿越时空。 下章最后一章,不管写多长都是最后一章!再接下来会是番外了,不想看番外的可以把自动续订关掉。 第123章 123 两人一立一跪坐地僵持着。 岑殊锐利目光如剔骨的尖刀,剐在面前人新生的肌肤上。 小豹崽修为确实不到金丹期,约莫只有筑基三四层的样子。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化出的人形看起来比薛羽消散时要稍小一些,不及弱冠的模样。 甚至因为就连这点境界都是吃岑殊的血揠苗助长来的,因此化形得比之前还要糟糕,不仅毛发、眼瞳与人类有异,就连兽耳、尾巴也没来得及消掉;不仅能教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兽修,还能一眼就看出来是只化形的雪豹。 他似乎被岑殊的沉默弄得十分不安,头顶的耳朵软软趴了下来,身体肉眼可察地颤抖着,好似第一天被岑殊托在掌上时那副惊惧的模样。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尾巴,带着试探地又叫了几声:“主人……主人?” “……你,”岑殊垂在袖摆里的拳头紧紧捏了一下,“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雪、雪稚羽。”对方小声回答。 他好像还没太学会如何说话,字与字之间总是模糊粘连在一起,即使依旧是以前那副清朗的少年嗓音,听起来却有种特别的软糯味道。 也许是岑殊的表情变化得太过明显,雪稚羽又如惊弓之鸟般怯怯道:“不、不对吗?” 他说:“是爹同我说,我叫稚羽。” 岑殊闭了闭眼睛:“……对。” 雪稚羽抱着尾巴梢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可主人看起来,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那目光陌生又坦荡,刺得岑殊心口隐隐作痛起来。 他答不上话,只解开外袍抛去对方身上,问:“会穿吗?” 雪稚羽又变回那副瑟缩的模样,不确定道:“会、会吧……” 说着,他伸开双手,有些笨拙地去抖岑殊的外袍,也不看什么前后反正,乱七八糟地往身上一裹就抬起头,小心翼翼向岑殊望了过去。 这副宠物讨夸奖的模样还没维持住,雪稚羽忽又微侧脖颈,耸了耸鼻尖在肩头的衣袍上嗅了一下。 岑殊有一瞬的晃神,旧人的音容笑貌蓦然闯进他的脑海。 曾几何时,少年人嗅着他的衣袍,嘴里嘟囔着说“师父好香”。 岑殊猛然俯身,握住雪稚羽的肩膀。 即使隔着层霜袍,他掌心的温度依旧灼得人肩头滚烫。 雪稚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惊惶地唤道:“主人!……” 岑殊如梦初醒般丢开了他,恍惚着后退了半步。 半晌,才低低问道:“能走吗?” 雪稚羽“唔”了一声,四肢并用地撑起身子,似乎还没习惯后腿比前腿长那么多,挣扎了好几下都没站起来。 岑殊看着自己的衣袍在那具熟悉的身体上起褶磨蹭,突然上前抄着那人腿弯把对方抱了起来。 雪稚羽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将手臂蜷缩在身前,仰起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岑殊绷紧的下颚。 后者并没有低头看他,大步流星地朝床榻走去,将怀里人放坐在床边时,余光中看见翻手星河上正中落的那颗黑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拧眉挥碎了棋子,又重新凝出了一颗。 黑子悠悠下落,“啪嗒”一声停在天元星位,与之前那颗落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围棋中常规为黑子先行;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点,正中间的一点,称为“天元”。 卦象如此显示,便与那天岑殊答雪麒那个“眼前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演算所寻找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岑殊猝然转头,扳起雪稚羽的下巴狠声道:“你到底是谁?” 后者被他吓了这么多次,此时被这样质问,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就说、你如果觉得不对,可以再呜……再给我取一个名字,”雪稚羽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岑殊的手背上,委屈地说,“反正我爹一向是听你的……” 岑殊依旧紧紧捏着他,眼底染上一层薄红:“你在骗我。” 雪稚羽大声抽泣了一下,呆呆盯着他,完全不敢再说话。 那人几乎有些疯狂道:“你在骗我——!” 岑殊身上俨然已经失控的灵压,如一头暴怒的野兽大声咆哮着,比雪山上最凶猛的暴风雪呼啸声还大。 屋中悬挂的成千上百张画像在灵力卷起的狂风中哗哗作响,尖锐与浑厚声你争我抢,混合出似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雪稚羽甚至觉得面前的人会如猛兽捕食般向他扑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可是他没有。 宣纸撕裂的声音轻如蚊蝇,可岑殊却在瞬间捕捉到了它,暴虐的灵力霎时回收进身体。 眼前的少年人面色惨白,几乎与宣纸面同一个颜色,眼前人似画中人。 岑殊漆黑的眼珠子定定盯着他,雪稚羽以为他要继续质问自己了,可他也没有。 翻卷抖动的宣纸渐渐平静下来,大殿中又变回往日悄无声息的样子。 一片寂静中,岑殊开口,声音似是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对不起。”他说道。 泪花还挂在雪稚羽的脸上,可眼睛已经没再哭了,他反而又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 他似乎不明白眼前的主人为什么总是要向自己道歉。 前一日也是,明明是自己咬了他,他却道歉;而此时明明是自己没回答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的主人却又在道歉。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雪稚羽直白地问道。 岑殊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摸了摸少年人的发顶。 “变回去。” 雪稚羽傻了:“啊?” 岑殊说道:“变回原型。” “这又是为什么?”雪稚羽依旧不理解,话语间又露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你之前不是还一定让我化出人形?现在我化出来了,你却让我变回去?” 岑殊此时实在疲于应对雪稚羽这些问题,却不舍得再凶他,只翻手拿出一块熟肉哄道:“变回去,好不好?” 雪稚羽的目光果然被吸引到那块肉上,喉咙条件反射地咕咚了一下。 但化为人形后开了灵智,人就聪明了一些,此时并不上当:“但是我就算不变回去也能吃饭啊。” 岑殊:“可我不想给你。” 雪稚羽无辜地看了看他,遂闭上眼睛,半晌又慌张地睁开:“啊,我变不回去了!” 岑殊身上的灵压又有一瞬的起伏,只一下又被他压了回去。 “那就睡吧。”他有些僵硬地说。 雪稚羽歪了下脑袋眨了眨眼睛,似乎越来越不明白他的主人怎么这么能想一出是一出。 但劳累了一天一夜,此时被岑殊这么一说,困意却真的如涨起的潮水般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少年人乖巧应了一声,张嘴打了个呵欠,接着猛然一折腰叼住了岑殊托着的肉块。 岑殊猝不及防手上一沉,柔软的唇瓣擦着他的掌心,似是阖动下巴嚼了两口,紧接着,潮软的舌尖勾走他掌纹与指缝间残留的肉末汁水。 那异样却熟悉的触感几乎让他勉力驻守的心神豁然大开。 岑殊如同被抽了一鞭子般猛地收回手,指尖握进手心时似乎还能感受到皮肤下漫爬着的痒意。 雪稚羽直起腰,眼底带着一种坏事得逞的窃喜。 但窃喜归窃喜,他咽完食物却觉得变成人形也没什么好的,以前能吃半天的肉现在一下子就吃完了。 他这样想着,像以往兽型时舔爪子清洁自己那样,混不在意地舔着自己的嘴唇。 岑殊心底的怒火又升了起来:“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这样!” 雪稚羽:“哦。” 用盘吃用手吃都一样的嘛,雪稚羽根本不在意。 况且他之前用盘吃得好好的,还是这人非要勾着幼豹在他手上吃,此时却又要变。 雪稚羽觉得自己启了灵智后弄不懂的事情反而变得更多了。 做人真是好难。 雪稚羽也不再纠缠,只向后仰身瞥了眼床榻,问岑殊:“以后我也要睡在这儿吗?” 他以前在墙角是有个小窝的。 倒也不是不稀罕床,但这人总是在床上小几边待着,幼豹天性警惕,不想在岑殊身边睡。 岑殊轻轻“嗯”了一声。 雪稚羽也不反驳他,翻过身向床内侧爬。 身后长长的尾巴随着他的动作从衣衫下伸了出来,行走间衣摆被尾巴微微挑起,隐隐约约露着连接弧度的腿根,直直撞向岑殊眼底。 他霍然抬手,挥开锦被盖在雪稚羽身上。 厚重的被子抖开来,泰山压顶一般把少年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雪稚羽“嗷”了一声踹开被子:“我不要!” 岑殊一个头两个大:“那就穿好衣服睡!” 外袍本就不是好好穿在雪稚羽身上,此时被他这么一折腾,更是像腌咸菜一般拧巴在腰胯|间,露出与幼豹奶白胎毛一般颜色的四肢和胸膛。 “不要!不要!”他大叫。 “那便回你爹身边去。”岑殊冷眼看着他,“你爹不会逼你穿衣服、盖被子。” 但他会逼着豹修炼。 雪稚羽瞬间不闹了,滚了滚眼珠看向薄袍和锦被,一把将岑殊的外衣拉盖到头顶,闷闷道:“我穿衣服。” 满床春色都被遮掩住,岑殊不再看他,敛袍继续坐回床边看向几上的棋盘。 于是翻手星河又演算起来。 只不过与之前的寂静无声不同,黑白棋子交替落在棋盘正中的交点上,发出有规律的“啪”“啪”声。 岑殊的心沉到了谷底。 雪稚羽就是他的小羽吗? 岑殊无知无觉间开始思索千百年来,哲学家、数学家和心理学家不停探讨争论的问题。 人到底是由“意识”还是由“记忆”决定的? 如果一个人拥有另一个人全部的记忆,那么可以说两人就是一个人吗?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以前全部的记忆,那么现在的他和之前的他还是一个人吗? 假设将一切重来一次,如果雪稚羽亦会做出与当年薛羽同样的决定,那么失去以往记忆的雪稚羽,同以前的薛羽还是一个人吗? 也许演算无错,雪稚羽也无错,他只是从头开始、重新出生了一遍。 他还是他,但他亦已经不是他了。 只能这样了吗? 岑殊问自己。 窗外风静雪静,里侧的雪稚羽已经睡熟了,喉咙里发出与兽型时无二的小呼噜声。 他依旧还没掌握好对人形的控制,睡得四仰八叉,恨不得两条胳膊两条腿、并着一根与身长差不多的尾巴,一齐将整张大榻都占住。 之前嚷嚷着热的人忘了自己身上已经没了兽毛,睡着后便又觉得冷起来。 整张床榻之上只有薄衣冷被,以及床边暖烘烘的人,雪稚羽睡得人事不知,下意识就向热源靠去。 岑殊内心凄风苦雨,这边雪稚羽却时不时向他伸只胳膊,搭上条腿,最后干脆整个人都蜷了过去。 被人这么打岔,什么情绪都酝酿不起来了。 本来盖在身上的衣袍又被雪稚羽缠得像条麻绳,仗着原型的身体柔软,睡出一个天怒人怨的姿势来。 醒着时那股劲头褪去了,睡着时显得眉眼如旧。 岑殊看了一会儿,躺下来抱着他。 新生的肌肤在微冷的寝殿内噙着些许凉意,又被他人的气息熨得回温。 雪稚羽觉得暖和了,缩起手脚向岑殊怀里蜷了蜷。 微沉的呼吸打在岑殊胸口,好似之前很多个同眠的夜晚,他们都是这样如榫卯般镶嵌在一起。 他心神动荡,忍不住垂首吻了吻怀里人的额头。 夜雪中岑殊的唇瓣依旧带着炙热滚烫的爱意,啄吻过他的鼻梁,后又贴向嘴唇。 唇瓣交错时,岑殊感到怀中人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停下来希冀唤道:“……小羽?” 少年人向后微微仰了仰脑袋。 “阿嚏!”紧接着脖子勾进他怀里继续呼呼大睡。 岑殊:“……” - 当一个人,要学会走路、好好穿衣、读书识字、使用工具。 但是这些雪稚羽全都不会,岑殊要一一教来。 岑殊不愿意让其着白,又不想让他穿以前小徒弟的衣服,便退而求其次找来颜方毓的旧袍改了改。 分清反正、把胳膊伸进袖筒里都不困难,唯有系扣缠衣带的时候出了问题。 十根指头根根分明,每根都能灵活活动,雪稚羽从前使爪子只会“张开”和“握住”两个动作,更别提做这些细致的活动了。 雪稚羽岔开腿坐在床边,岑殊立在他面前为他演示如何扣上领口的盘扣。 指尖微微用力,将纽结挤入扣绊,岑殊抬起眼睛问:“看会了吗?” 雪稚羽正耸着鼻尖嗅他垂发间的香气,闻言猛然回过神来。 他轻轻“啊”了一声,胡乱说道:“会了会了!” 岑殊不置可否,只挑开他的领口让雪稚羽再扣一遍。 雪稚羽低着头笨手笨脚地揪了会儿领子,那样看起来不像是系扣子,反而像是要脱给他看。 “罢了。”岑殊轻轻拍开他的手,“以后便不穿这种领子。” 少年人悄悄对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岑殊睥睨着他,冷酷道:“但是衣带要会系。” 雪稚羽情绪不高:“哦。” 岑殊接着躬身替他缠腰束带,雪稚羽撑着床沿向人探去,像是想嗅嗅他的发顶,又像是想亲一亲他的眉心。 清浅的呼吸微微吹动碎发,岑殊冷不丁抬起头,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缠,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 岑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雪稚羽若无其事地直起脖颈,坦坦荡荡道:“主人身上好香哦,是什么味道?” 岑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色,只问他:“会了吗?” “这个我真的会!”说罢,雪稚羽把宽宽窄窄的布条紧紧往腰上一缠,布头胡乱往缝隙里一掖,竟也真的掉不出来。 岑殊勉强道:“可以。” 于是宝蓝色镶金边的长袍套在雪稚羽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个什么世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子。 可轮到下半身时对方就没那么配合了。 “不要穿裤子!” 雪稚羽光着两条腿跳下床,又被岑殊勾着手指提溜回来。 他现在威胁人已经很熟练了,此时亦很心平气和:“不穿裤子就回你爹身边。” 雪稚羽转身背对着他,从两片衣摆中探出尾巴给岑殊看:“可是穿裤子没地方放尾巴!” 岑殊被晃来晃去的长尾巴和若隐若现的臀线搅得心神不宁,烦躁道:“再废话就穿肚兜!” 雪稚羽扭过头来好奇道:“肚兜是什么?” 岑殊:“……” 当然最后岑殊没给人穿肚兜,只是在长裤尾椎骨的地方剪了个洞。 足有四五尺长的毛绒尾巴从圆洞里穿出来,雪稚羽咬着自己的尾巴梢,还是觉得十分不舒服。 但当岑殊化出面镜子给他看时,雪稚羽倒是没那么排斥了。 他也觉得自己的人形穿着衣服好像比较好看。 雪稚羽照前照后地臭了会儿美,忽然指着镜中人道:“哦!我见过我!” 他转过身对岑殊道:“主人将这个样子挂得到处都是,是不是就想让我天天看着,于是化形的时候也化成这个样子?” 岑殊不知该作何解答,只好敷衍地“嗯”了一声。 少年人眼眸忽然一弯,狡黠笑道:“那我化得这样像,主人要给我什么奖励?”岑殊哑然片刻,从袖中翻出一块熟肉。 雪稚羽不动,只伸出三根指头。 于是岑殊又默默翻出两块。 少年人面上显出明显悔色,赶忙举起两只手,十根指头全伸出来冲着他。 岑殊被他逗得想笑,却还是绷着脸手掌一翻:“一个都没了。” “不!”雪稚羽急忙去拉他胳膊:“三个,那就三个!” 岑殊身上只有养豹的食物,只是蒸煮熟了,没油没盐,人吃起来定然是没什么滋味。 既然已经化出了人形,岑殊想着,那以后也要准备些其他吃食了。 不过今天还是只有这些。 三块熟肉被摆在一只瓷盘里。 岑殊:“不许用手抓。” 雪稚羽看着盘子上摆着的筷箸,面上露出一种疑惑混杂惊悚的表情。 在看过岑殊做的示范后,便只剩下惊悚了。 人族恐怖如斯,为了向别族炫耀他们灵活的手指,竟想得出这种多此一举的行为! 岑殊掂着筷子夹了夹:“?” 雪稚羽艰难将筷子握了起来,拇指使劲一搓,勉强将竹筷搓出个叉。 岑殊鼓励他:“嗯,继续。” 于是他们继续了三个时辰,从白天练到日头隐没雪山顶,雪稚羽一口肉都没吃上。 他摔下筷子“嗷”地一声扑向门口:“我不做人了!” 然而还没扑出多远,雪稚羽忽地脚下一空,人又倒飞了回去。 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正面扑进岑殊怀里,手臂压在那人胸口,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少年人心口怦怦乱跳,勉力压下面颊上浮起的热意。 岑殊双手架着他:“为何?” 他缓过神来,将脑袋撞进对面人胸膛撒泼道:“学不会!当人太难了嘛!” 岑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似乎做出什么决定一般,慢慢将雪稚羽抱上膝盖。 他手臂环过少年人的背脊,把筷子仔细放进雪稚羽手里,又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教你。” 岑殊的修长的手指包裹他的手,指腹扣着他的指背,胸口亦贴着他的背脊。 他在身后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抿了下唇,压不住的红晕从双颊蔓上耳尖。 好在岑殊的注意力并未在他脸上,只是握着他的手夹了一块肉递至他嘴边。 雪稚羽张口就咬,吃得狼吞虎咽。 岑殊把三块都这么夹给他,问:“这回学会了吗?” “这样就会。”他舔了舔嘴唇。 - 接着就是教育。 岑殊找来识字用的各种启蒙书册,垒得有人那么高,每日便是读书识字。 以前收小徒弟的时候岑殊目的不纯,几乎未尽什么师父的义务。 如今重来一遭,倒是连本带利地都补上了。 大抵是这世间再磋磨人不过的事情,都敌不过“学习”二字。 雪稚羽学了两日便受不了了,奋起反抗道:“爹爹说过,我长大后是要做主人的脚力的。” 言外之意就是,当个脚力而已,豹似乎也并不用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吧? “你这样,要怎么做我的脚力?”岑殊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凉凉道,“怎么骑?” 雪稚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憋出一句:“总能变回去的嘛。” 岑殊不为所动:“那便变回去再说。” 辩又辩不过,逃又逃不走,雪稚羽索性连人都不闹了,日日都是一副蔫蔫的样子。 岑殊看在眼里,某天忽然为他寻来一摞话本。 识了字的兽修很快就感受到小说的乐趣,倒没有前几日那么蔫了。 接着岑殊又给了他一个小布袋,说凡是话本中有的东西,雪稚羽不知道那是什么,都可以从布袋里找到。 于是雪稚羽的兴趣就更大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真的百宝囊,不过是同岑殊自己的袖里乾坤相通着,话本他大概筛选过,里面能出现的东西左右不过百十种,他早先便准备好,雪稚羽要什么他便放进去什么就是了。 若有什么遗漏的,他到时也可以再去寻。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雪稚羽的“躬行”便是抱着话本没日没夜地看,不遇到生僻的字眼,一般也不去打扰岑殊。 两人一个坐床边,一个倚床里,谁也不碍着谁。 翻手星河早早便不再演算了,但既然都拿出来那么久,岑殊索性也没将它收起来,只是凝出黑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打发时间。 他也不是真的想下棋,听着身后人翻书的声音,转身时带动床板的颤动,往往一盘棋就是一整天。 在某个与以往无异的日子里,岑殊目光落在棋盘上,思维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忽然间,葱白的指尖滚着夜明珠撞进了岑殊的视线。 “这是什么?” 雪稚羽不知何时已趴在小几边,将那颗由万万碎粒重新凝成的夜明珠拨来拨去。 珠内细碎的裂痕在滚动间此明彼俺,在桌面上映出如星河般细碎的光。 岑殊将它拢回袖里:“没什么。” 少年人没有追问,只是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天晚上细雪靡靡,打在斜支的窗棂上一片“沙沙”的响。 雪稚羽捧出一套陶制器具来,拉着岑殊坐在檐下,说是要学话本里给主人煮雪烹茶。 岑殊端起茶盏嗅了一下,抬起眼睛:“这不是茶。” “因为茶很难喝嘛!”少年人神色间一派自然,“别人家也会煮酒的。” 岑殊不置可否,让他喝便喝了。 酒液汇成一线划过喉管,先是一道沁凉,紧接着便从舌根一路烧到了胃底,整个人瞬间烫了起来。 岑殊被辣得微微颦了一下眉。 给雪稚羽的布袋里确实也准备了酒,只是岑殊当时并没有去尝,竟没想到有那么烈。 其实酒劲这种东西,灵力随便一激便能化掉。 但此时岑殊听着小火炉咕噜咕噜滚水的细响,看着面前絮絮而下的雪片,气氛闲适间,他忽然便觉得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微醺亦是难得,解酒未免不美,于是佐着面前的良辰美景,又喝了身边人奉来的一杯。 于是两人坐在檐下,你一杯我一杯,你一杯接着还是你一杯,雪稚羽喂了人一整壶,撑着下巴小声叫他:“主人,主人?你醉了吗?” 岑殊沉默了很久,后才缓慢地转头,涣散的目光落在旁边人的脸上:“……小羽?” “主人在叫我吗?”雪稚羽一派天真地问道,“我时常觉得你在看我,但又好像不是。” 岑殊不答话,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又叫了一声:“小羽。” 雪稚羽蹭去岑殊身边,仰头向他凑近。 “主人好像不开心。” 少年人缓慢地说道,话语间呼出缠绵醉人的酒气。 他的眼瞳在这无边夜色中呈一种幽邃的暗蓝色,直勾勾盯着岑殊:“我在话本子上看到人家说,取悦帝王有一种方法,叫做自荐枕席。” 岑殊抬手扣着他的肩膀,微弱地清醒了一瞬:“……话本里没有这句。” 雪稚羽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冲他张开双手:“要你抱我。” 这熟悉的语调让岑殊重新恍惚起来,他似是被蛊惑般向对方敞开怀抱,将他抱了起来。 长尾巴无声无息地缠上岑殊的腰,少年人同以前一样坐在他的手臂上,捧起他的脸垂首落下一个吻。 轻柔的触感被酒精麻痹了大半,岑殊几乎没反应过来:“梦吗……?” 对方笑嘻嘻道:“哎呀,喝傻啦。” 岑殊:“……?” “快走啦,去床上。”他顺手捏了捏岑殊的脸,“我要冷死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便天旋地转,两人跌进床榻里。 岑殊滚烫地压着他,细碎的呼唤声迫不及待地埋进他侧颈:“小羽……小羽……” “是呀是呀,别念了。” 烈酒像是一把钥匙,将岑殊长久以来压抑着的心打了开来。 “师父很想你……”他难过地说。 “唔。”对方沉默了。 如果要回答“我也想你”,那多少有点违背良心。 因为对于岑殊来说,他是寻觅了小徒弟良久,但对于后者来说,自己好像只是睡了漫长的一觉,再醒来时,两人就又见面了。 于是他只能摸一摸那人的头发。 岑殊似乎并未思考这反应所代表的意义,只是像每个失意买醉的人一样,混沌着继续道:“师父喜欢你……” 他艰涩道:“师父爱你……” 岑殊一生两辈子都克己复礼,似乎从未剖出过这么滚烫炙热的心肝。 薛羽在这赤诚的爱意泼洒中猛地呼吸一窒,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忽觉得颈侧一湿。 他揽着岑殊的背惊诧道:“师父你……是哭了吗?” 岑殊亦有一瞬的僵硬,好似在这久违的称呼中蓦然清醒。 酒气被逼散大半,他从薛羽上方撑起身,眉头紧皱着问道:“……你叫我什么?” 窗棂下投进的阑珊的雪光,从墨发千丝万条的垂落缝隙间钻进来。 于这微弱的亮意中,薛羽看见上首的人脸颊上晶莹的泪痕。 哇! 他心想,漂亮老婆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也好漂亮哦! 岑殊俨然完全明白了。 可不知是刚刚心神动荡太过,亦或是此时景象依旧恍然如梦,岑殊发觉自己内心竟十分平静。 “什么时候醒的?”他听见自己问。 薛羽忽然来了兴致:“你猜?” 对方没答话,只是撑在他上方,久久地看着他。 岑殊本就漆黑的虹膜在夜色中宛然与瞳孔完全一色,看起来愈发深沉幽邃。 直到薛羽以为刚刚这人清醒的样子只是昙花一现,他根本还是醉得稀里糊涂,却见岑殊忽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轻、很浅,像三月时拂过新柳的微风,吹开了薄冰,吹皱了春水。 亦吹乱了别人的心。 “小骗子。” 他牵着唇角,眼底一片柔软的湿意。 薛羽痴痴看了他半天,好容易才找回声音:“谁……谁让你当时就是这么骗我的!” “还骗了那么久……”他理直气壮道,“我骗回来一次,咱俩就算扯平了!” “好。” 岑殊像是怕他反悔般很快答道。 薛羽见他答得那么轻易,又讨价还价道:“不不,当年你在鸿武宫那样、那样戏弄我,之前还趁我睡着时偷亲,怎么说还是我比较吃亏,你要再还回来。” 岑殊定定看着他:“好。” 薛羽滚了滚喉咙支吾道:“唔唔,那我们——” 他话音未落,却见头顶的岑殊忽然跌了下来,砸在他身侧的床榻上。 长而卷翘的羽睫掩住眼睛。 岑殊早已是强弩之末,从十沙雪域离开的那一日起便一直绷紧的神经陡然松懈,这人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这回换做薛羽:“……” - 距离十沙雪域地宫之变已过了许久的时日,世间的气息基本趋近稳定。 极北之地的雪山山头虽说晚了一步,却也避免不了被混沌气蔓延。 颜方毓攀了上万阶白玉阶一路蜿蜒至山顶,进门时已是气喘吁吁,落座后话未开口,先干了三大碗茶水。 “这山门可算是开了,我说你们闭山那么久,不会就这样一直在床帏厮混吧!?”颜方毓看着床榻上的情态,把茶杯往矮几上一砸,上气不接下气道。 这边岑殊先是一顿,复又有些无奈。 自己根本就是当局者迷了,只顾眼前事,却没发现以往的记忆其实早已不再陷落,而如果他更早一些放山脚下徘徊的颜方毓上来,可能早就发现了那小骗子的端倪。 薛羽是晚上不想睡,早上不想起,此时更是半点不见外地伏在岑殊腿上打盹儿,肩上搭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外衣。 闻言,他从矮几上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对面形容十分狼狈的颜方毓好笑道:“师兄你缺氧啊?” 颜方毓:“什么意思?” 薛羽愣了一下,有些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这个词好像忽然就从脑子里冒出来了。” 颜方毓没好气道:“你就糊弄我吧!” “不是,”薛羽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我好像……好像并不是此间之人。” 岑殊捏着茶盏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一下。 薛羽浑然不觉继续道:“来这儿好像就是为了——” 颜方毓很有眼色地打断他:“哎呀,不管是此间还是彼间,你是师尊用了万万功德栓回来的宝贝,决不能再跑了。” 薛羽偷偷觑了一眼岑殊,无辜道:“其实旁的我也不记得什么了。” 薛羽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未来的人,还是像最开始猜测的那样,是有祂构建了自己的记忆。 而当他第三次重生时,脑袋中关于前世的记忆已经完全褪色消逝,是万万人的功德金线将他拴在了这里,与不知存不存在的未来失去了全部联系。 也许那些文明和生命,在他的一散中永远被时间长河所吞没,但亦有更多更多的生命因此而得到延续。 薛羽想着,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维碳基生物,那种拯救银河系的事情,还是让高维生物去烦恼吧。 “哎,这就对了。”颜方毓摇开扇子,“我此番来是有正事要说的,被你一打岔差点给忘了。” 原来在两人没参与的这段时间里,魔族的居住地已重新规划完毕。 此时的修真界与千百年前截然不同,千年前的灵气蕴养,再加上全民修仙的推行,致使人类整体寿命有了非一般的突破。 专注修仙的仙府,和资质不佳便转去进学的学府已成了分庭抗礼的姿态,人们亦知人言可畏,拳头早不比笔杆子硬气多少。 于是处于弱势的魔族率先被学府庇入麾下,那些蠢蠢欲动想夺取“炉鼎”的世家仙门也只好偃旗息鼓。 然而人魔两族本就是相促相生的关系,魔族聚集的附近必有人族扎堆,浊气鼎盛的地方才有魔族迁去。 也许千百年之后,大家终于能和谐相处的时候,两族亦会如天上的繁星那般遍布整片大陆。 生生不息。 - 颜方毓的气息渐渐远去。 薛羽头顶的耳朵动了一下,转头问道:“啊,师父你怎么又把山门关上了。” 岑殊眸色幽深地望向他,声音低沉:“之前有人说过,咱们还没有算账。” 薛羽拖长音“哦——”了一声,笑嘻嘻道:“师兄说的,床帏厮混嘛。” 说罢,他支起胳膊,学着祸世妖姬的样子gay里gay气地倚进岑殊怀里,指尖在他胸口画圈圈:“我才刚化出人形呢。” 刚化出的人形似乎还带着豹崽的某些特性,勾着人时似乎连骨头都是软的。 岑殊喉结略略滚动一下,垂下眼睫看他:“所以?” “所以主人千万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啊——”他故意用之前那种粘连软糯的语调说道。 岑殊一顿,随即又气又无奈。 他气小骗子忍心骗他这么久,又无奈自己竟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但情人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用一种东西来讨。 岑殊是看得见吃不着,薛羽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抬起头要去亲人,却忽地天地翻转,被人按在床上。 “啊啊啊!”薛羽忽然大喊,“你压着我尾巴了!” 岑殊抬了下膝盖,一道白影“刷”地抬起来被薛羽抱在怀里。 他瞪着人气势汹汹地警告:“先说好,算账可以啊——但是我的尾巴,和头顶的耳朵不能摸!” “都怪你当时给我喝血结果害得我提前化形,现在想消都消不掉,”他理直气壮地埋怨道,“命门知不知道,很脆弱的嗷!” 岑殊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一把将薛羽掀翻在床,握住尾巴梢故意逆着毛捋了过去。 薛羽短促的尖叫声埋进枕头里。 那是一种很难用人类感官所形容的感觉,他的声音很快变了调。 岑殊把蓦然软下来的长尾巴绕在自己手腕上,抓住尾根将身下的少年人拽向自己。 啊,他真是苦尾巴久矣。 ………… …… 昨夜的细雪已停,雪化的枝头露出点点绿意。 窗子内外春色都正好,他们的修真界还有悠长的寿命,而岑殊亦有漫长的时间,可以仔仔细细地罚他。 -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虽然各方面都没有写到位的,但毕竟母不嫌子丑【落泪。 接下来就是番外了,我会在目录写清类型,大家看需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