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医》作者:握千城 文案: 穿越前,我不喜欢男人。 穿越后,…… 盛翼崩溃了:老子特么是一个直男呀。 前世的事咱就不说了,这一世重新开始行不行,忙时行医,救人,闲时逗趣玩乐,最后,母仪天下…… 那人典型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才能有才能……皇家贵胄……性子冷傲,却小心翼翼地把你捧在手心。 哎,简直是天罗地网,逃无可逃……我是认命呢还是认命呢……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翼 ┃ 配角:叶云寒 ┃ 其它:皇上,王妃,太医院 一句话简介:皇后就算了吧,我又不会生孩子。 第1章 开局 异世空间,北方强国负羲, 庆元六年,凤仪宫一场大火,皇后化为焦炭,太子下落不明。 庆元二十年初,翰林院麻着胆子将一封奏折递至军机处,言下之意,二皇子已成年,可立储,接着,如之前议过此事的朝臣,削职发放边疆。 后宫,皇帝银塘对着一丛枯干的芍药林喃喃自语:“快十四年了……” 时间很快到了初夏。 都城天芒城外栖霞山,一道红光飞天而去,鹤发童颜的道者蓦地睁开眼睛,神情肃穆,山风倏地吹来,他眉头一颤,一根白发飞落手心,口中低语:“掉光了头发的男人很惨的,终是身在红尘中啊!” 一只坚信自己是信鸽的飞鹰穿山越水,三日之后来到同样强大的邻国国都,郁离朝华。 信鸽,不,飞鹰脚上绑着一个小纸条,扑哧哧地落在朝华有名的医家,盛府后院一个小院子——娇园。 等候已久的女子波澜不惊,莲步轻移,飞鹰瞬间被抓成了一个软软的带毛小玩意。 洁白的柔荑将纸条一抹,女子对着那鬼画符似的字,神情十分复杂。 “媚儿,师父说的什么?”未见脚步响,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女子鬼魅似地飘到了身后。 被唤媚年轻似乎也不轻了,但因眉眼透着一股子柔弱,看人的时候,总是雾气濛濛的惹人怜爱,不过,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冷静,骤然一听,凭谁也难以将柔弱两字与她粘在一起。 她将纸条递了过去:“三日之前,师父启动天目镜,却没想到,出了茬子。” 瘦高个女子一面看一面皱眉:“呃,这样,怪不得。” 媚儿自言自语:“是呀,翼儿到现在也不醒。” 瘦高女子:“……莫不是没成功吧……师父写的是什么?” 媚儿:“唔,他说翼儿因为此事导致记忆损伤,时间越近的损伤得越厉害,而且师父他老人家现下忙,暂时没法过来,至于……等会试一下。” 瘦高女子:“这,这不是记忆混乱么,有影响吗?” 媚儿摇摇头:“暂时不知道……你不是看着么!” 瘦高女子:“师父的字……还是看不懂。” 媚儿:“……” 说着说着,两人就朝屋内走去。 一个矮胖的中年女子满面焦急地转来转去,床上,合衣躺着一个约二十来岁的青年,真是眉目如画,看去令人赏心悦目,如果不是知道他昏迷不醒,就以为他必是睡着了。 “像他母亲,”媚儿凝神一会,轻叹了口气。 瘦高女子将鸡爪似的手搭在她肩上:“你又想起这事,这么多年……” 媚儿躲避了她的鸡爪,也躲避了她的话题:“你们快走吧,去观里等师父,这里一切我来打点。” 矮胖女子与瘦高女子互相看了看,一人手持一柄拂尘,一人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瞬间从刚才的状态里抽离出来,恢复了世外高人的作派,朝门外仙风道骨地走去。 一个胖得溜圆的丫头滚了进来,见着两人,忙恭敬地退到一旁:“红袖见过二姨娘,四姨娘。” 两人冷冷清清地点了点头,联袂出了园子。 红袖就悄悄嘀咕了一声:“公子不会不醒了吧,怎么二姨娘四姨娘都从道观赶回来了!”说着她呸了一声,骂了一句乌鸦嘴,又朝脸上挥了一巴掌,往里面投射了几眼,见没有动静,不敢进去,把自己团了团,又滚着走了。 而屋内女子默默说了声:“越近的越记不起来么,这倒是好事,”一伸手,将台上的扑粉往面上一抹,方才还光鲜的面孔瞬间憔悴了不少,接着,将床上那个人一揽就提了起来,像提着一只小动物似的轻松,奔出娇园,往一侧的柴房去了。 第2章 穿越了 头昏目旋。 盛翼双手乱抓,睁眼,一个锅底就倒扣在头顶上,丝丝缕缕的黑点像悬在心上,仿佛随时就会掉下来。 下坠感猛地袭来,盛翼一震,自己刚从天台上掉下来,莫不是,掉到下水道去了。 但是,不像呀! 鼻子里传来一丝丝接近自然的木头味混杂着一丝脂粉什么的香气。 与臭水沟子那幽怨的臭味绝不相同。 一低头,身上,淡黄色的长衫,料子不错,衫子上居然彩绣非凡,金丝绞边。 盛翼:“……” 他马上打住了那用得烂熟的台词:哎呀!绑架啦!拍电视剧呀…… 接着用他那还在生锈的脑子艰难地理了理,结合小说电视剧,最后得出一个惊天但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结论:这,这难道就是一言难尽不可理喻的穿越! 这这这,就穿越了! 好吧!好吧! ……阿弥佗佛,从这衣服看,好歹是个富贵人家。 盛翼投入新剧情倒是挺快,只那么一瞬间,就戳戳地算计起来(可能是陷入找工作的抑郁中了):医学院的学生生涯马上就要结束,一想起自已摆脱了那即将找工作的烦恼,立马要投入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欧也。 其实,除了找工作这件事,盛翼前世还真是觉得自己很幸福:有个疼自己的暴燥老妈,温顺得像狗子的老爹,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一定会顺风顺水,娶妻生子。 直到他的学长,一个富二代,天天和他称兄道弟的人把他约到天台上,喝了一宿的酒,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惊世骇世的话来。 学长是个男的,自己也是个男的,他想起宿舍和课桌里张贴的那几张长腿妖娆的美女,就委婉地拒绝了。 学长耍酒疯,他大着舌头说:“你的心怎么那狠,我,我死给你看……” 学长站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然后,自己一拉…… 虽然,想起暴燥老妈,傻逼同学,盛翼心里十分难受,可知道那么摔一下,不碎成粉末也会碎成片片,能回去才怪,目下看来,也只能随遇而安了,好歹也算又活了一回,主要的是,貌似这回活得还不错,他一激动,蓦地从双眼嗖嗖地聚起几百瓦的亮光来。 但只亮了一下,就被周围给黯淡了去。 这破屋子怎么回事,四面八方都是柴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应该身边莺莺燕燕的,被肤白貌美的丫环环绕么,再不济也得是锦被堆叠的床上不是。 怎么,怎么…… ……破旧的柴房,一身动弹不得,妥妥的宅斗宫斗场所有木有。 盛翼眼睛骨碌碌一转,先镇定了下,这种时候,原主的思绪不应该立马溜溜地滚出来么,咋拉,怎么一片空白,这还怎么混。 “翼儿,”一声低低的呼唤将他从茫然中叫醒。 盛翼眼睛一翻,翻出一脸痴呆。 一位女人正坐在他的面前。 盛翼观察了一下:天,这是游戏设定角色么,一眼望去,她几乎具备一个柔弱女子所有的元素:柔、弱,让人怜惜的楚楚可怜的外表,忧伤的神情,怯怯的欲语还休的神色。 此时,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两眼惊喜地朝自己眨巴了两下,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谁?对于可怜的女子——虽然年轻有点大,没关系,没有免疫力就没有免疫力,盛翼先哆嗦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又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思绪竟然顺势捋了捋直…… 她叫柳如媚,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不,确实来说,是姨娘。 因为,父亲盛又南有一个正室,三个侧室,母亲排行老三。 三个,天啦,不,拢共四个,但素,其他两个怎么没印象,不管他了。 再多的记忆就没有了,盛翼敲了敲不甚清明的头,抬眼看着那个弱得不能再弱的母亲,身子就像筛糠一样抖了几抖。 在这种妻妾多的后院里,这就是典型的受害者形象呀。 在自动脑补如何受害的情形时,盛翼又将前世的母亲拎出来歌颂一番:真正的母亲就应该是手握菜铲,眼似铜铃,一张嘴,整栋楼都颤的,想念呀,那平底锅,想念呀,那白眼,那连骂带跳的舞姿……扯回来。 切,这也算母亲,所以,自己要保护她是不是。 盛翼正在平复情绪的时候,这位看似弱鸡的母亲忽地憋出一句:“翼儿,今日就是你父亲带着你大姐去皇宫的日子。” 她那平静得发指的声音在盛翼耳边嗡嗡地转着圈,转得他的脸都僵了。 这是一种对人间失去希望的声音,绝对的,这是受了多大的伤害呀,呜呜呜。 柳如媚:“……你这,是在想什么,什么表情!” 盛翼:“好啊好呀,大喜……别这样看着我,要不,咱们备一份礼物!” 柳如媚神情十分复杂。 “也难怪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还是为娘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吧!” 盛翼洗耳恭听,柳如媚娓娓而谈,文彩很棒,盛翼在钦佩的同时用自己的话加工了出来,具体情节如下: 她说她们娘俩之所以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这件事: 二皇子燕倾城是艳绝郁离国的大美男,不但美,而且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又守身如玉,从没有花边消息传出,堪为郁离国诸男子表率。 是以,郁离国众女子的粉红色小心心早就因为这么个大美人而暴棚。 盛家的长女盛夕颜刚好到年纪,那言语,打扮,也无一不出卖她对燕倾城的春意盎然。 不过,盛又南虽名满京师,但因是一介平民,无甚官职,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已女儿是个王妃的命,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自己一心行医救世,于权势上无心为之。 何况郁离国的众多闺门大户女子都攒足了劲,天天借机往皇宫前跑,假装无意实则有心打听行程,猝不及防出现在二皇子狩猎的猎场装猎物的,二皇子出行途中不小心昏倒在马前的……真是招数老到繁多怪异拍案惊奇。 眼看着盛夕颜是没啥机会了。 可事情就是那么巧,在众人的日盼夜盼中,燕倾城终于病了,还是一个卧床不起的病,太医院束手无策,正准备招集天下名医。 当传说弥漫到了盛家时,据说他已经卧床不起一个月了。 盛又南瞬间又活过来了,表面虽云淡风清,暗地里却托人四处打探消息,传话的人很快就带来了消息,说是二殿下的母亲时贵人天天到皇上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皇上已经下了皇榜,贴得朝华城到处都是,说医得好燕倾城的,女者,许为王妃。当然还有个小停顿:男者,官拜五品以上品阶。 盛又南没心思听后面那句话,独独把王妃两个字咀嚼又咀嚼,两眼盯着自己的女儿发光。 盛夕颜一得到消息就热泪盈眶,成天说二皇子这病得真及时,病得好呀。 于是乎,整个盛家都喜气洋洋的:咱家大小姐,有医术,秋水眼,细长腰肢,这他妈简直越看越像王妃嘛。 不要太完美,太有竞争力。 本来吧,这里面也没自己的事,可是,自己的母亲,这位不争不抢、不问红尘俗世的神仙级人物,竟然蠢蠢于动了,就是因为这个动,现在,两人便被关到这个柴房里来了。 当然,至于动了什么怎么动的,她没描绘,只简单地说了下,自己惹恼了父亲,估计场面比较简单粗暴血腥,影响了她的语言发挥。 盛翼斜着眼睛瞟了瞟那个还在耸肩的可怜母亲,油然生出一种护犊子——护母亲的感觉来。 哎,这样子可怜兮兮,必定是在盛家不受待见的,她的冲动自己能理解,儿子但凡有点出息,她也好过点不是。 呃,脸怎么破天慌红了,没理由呀。 哎呀呀,思绪怎么一点点地往外抠,不应该像泉水般涌出来么,脑子坏了还是怎么的,听话,给几个提示,提示老子为什么这么红的脸: “你呀,别说医术,就是几个药都分不清楚。” “你别说你是我盛家的,丢死人了,滚。” “这是什么,什么,你别叫我娘,我叫你娘。” “……” 这几句话还真是蹦得很是时候,谢谢! “如果翼儿你懂医术该多好,”我见犹怜的母亲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盛翼嘴角抽了抽:“我不会医术,哈哈哈哈……”先笑死。老子几年苦逼医学路,古今中外,内科外科,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太他妈可笑了。 柳如媚眼睛里突地闪过一点星火,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 不过,盛翼没觉察到,他很快没有想笑的心了,他看到柳如媚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脸上干得皮都掉粉了)。 若依照医学专业的判断来说,这是营养匮乏兼脱水,说白了,就是饿着了渴着了。 这是关了几天了,造孽呀,这是人干的事么,是人干的事么。 母亲的声音袅袅飘来:“你父亲这回铁了心了,只怕……呜呜呜。” 只怕不放自己出去,死在这里。 盛翼很快补完下一句,心里崩溃地大叫:“不可能,绝对不能让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那边已经死透,这边再死,自己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翼儿呀,我这脸色一向就没有血色,人也老了,你父亲都看不顺眼了,出去的话用药调一调。” 对的对的,这就是□□的失宠啊有木有! 失宠的人没人救呀! 盛翼脸一抽,必须得自救,必须得行动。 一缕阳光从一人高的小窗口打了进来,打到盛翼脸上,熠熠生辉。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身子胀痛酸痛不知什么痛,哎哟一声摔到地上,裂着嘴说:“太痛了。” 原本柔弱的母亲此时身形奇快,一把将他扯了起来,盛翼自觉也有百十来斤,被她轻轻一扯,竟然扯起来了。 他认为自己是幻觉。 再看去,母亲还是那副柔弱样子,眼泪巴巴地挂在睫毛上:“这里是盛家,你能跑到哪里去?” 盛翼看了看那窗口,咬着牙顺着柴垛爬了上去。 母亲回头看着那开得大大的柴房门,表情复杂地说:“要去抓紧点。” 第3章 相公 盛翼走得很腼腆,提裙小步,不,是小快步,要不然,真赶不上这场名医盛宴了。 之所以腼腆,是因为他从盛府后门溜出来时,那百米跑的速度把路人咣咣给砸昏了好几个,一位愣头愣脑的小伙子硬是跟着她跑了几米远,连回头边说:“姐,后头是不是有狗追。” 之所以提裙,是因为盛翼想着要进皇宫不容易,燕倾城这么俊,美女肯定多,扮作女人肯定好混,于是乎,顺了他娘的一套紫衫罗裙,顺带把头发束了两个小辫辫,扎两朵小绢花。 他扯了扯背后的包袱,里头是一套男装,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先混进去,再从厕所换回来,一切不要太完美。 盛翼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 冰糖葫芦,三个铜板一串呢……磨剪刀呢戗菜刀,啊不对,捏面人儿捏面人儿…… 按理说,大城市不都是有这些吗,怎么今天鬼都没一个。 盛翼抬眼望去,偌大一条街,冷冷清清的,倒是有三两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店铺倒是开着,店小二一个个懒懒散散的打着哈欠,这是神马情况。 盛翼一头雾水。 突地,前头有几个露肚撸袖的人大摇大摆地过来了,盛翼见那几人朝自己笑嘻嘻的,他倒忘记自己现下是位美貌的女子,微微一点头,报之一笑。 虽然看去一个个歪瓜裂枣,不是什么好人,但与人为善总是不错的。 那人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十分猥琐,油腔滑调地说:“看到没看到没,小娘子朝我笑了。” 另一个人吹了声口哨,起哄:“哟嗬,哥你行呀,竟然那么受欢迎,平常真没看出来。” 其他人跟着起哄: “谁说是朝你笑的,朝俺呀,明明是朝我。” “朝我朝我……” 盛翼:“……”不就是笑一下么,朝谁有那么重要么。 才这么一想,那几人轰地围了过来,把盛翼围了个结结实实,一个个嬉皮笑脸,那撸袖的涎着脸:“好俊俏的小娘子。” 盛翼:“……”俊俏你妈。 那人:“小娘子,你来说说,你到底是朝谁笑的?” 盛翼看着他那双三角眼,恨不得一脚就踢过去,只可惜,这副身子,从方才换衣服顺便偷瞄了一下来看,怕是擦着就伤,碰着就破,真真是一副豆腐皮。 打架的话就算了。 盛翼:“不好意思,方才脸抽了一下,误会,一场误会。” 那一群人脸上没甚么表情,人也没动。 盛翼:“借过。” 一群木偶。 盛翼:“……” 木偶动了,一人道:“耍我们呢,要笑不笑的,今天爷就让你看看,耍爷的下场,给爷笑一个,爷不满意不准走。” 另一人:“满意也不准走!” 几人又是轰地发出一场笑。 傻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盛翼冷眼看着他们,突地听到吱吱呀呀地一阵关门声,他转眼一瞧,顿时咬牙切齿的:临近几个门面把门关了。 你不救就不救,关什么门,什么世道都有这样的人,冷血冷心。 吱呀一声,一个门面又推开了,盛翼热泪盈眶,终于还是有好人的,然后看他迅速收起一条凳子,把门带上。 盛翼:“……” 那几人越发嚣张了,其中一人欺身前来,嘻嘻道:“不笑也行,让爷摸摸,”一伸手,盛翼忙偏头躲了过去。 这一侧身,就看到另一条巷子里开得一丛美人蕉,红黄相间,分外鲜艳,就和他前世楼前那一簇几乎一模一样。 他分了神。 那人手又过来了,到了盛翼眼前盛翼才反应到,猛地想起前世老娘的平底锅,下意识一弯腰,又躲过去了。 这两下一躲过去,那人来得近了,盛翼突地抬腿一踢,正中隐秘。 虽然不想打,但,能打为什么不打,我又不傻。 那几人显然想不到他会动手,一时懵了,盛翼趁这空间要逃,刚迈出两步,就看到那丛美人蕉旁边,走出两个人来。 两人脚步不快,一前一后,一少一老,看得出,前面的人是主,后面是仆。 那青年乌眉深目,高鼻薄唇,一身冰蓝,俊美得不似郁离国人,让人移不开眼睛,却又有一种强大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美人蕉绿红俱肥、红尘味浓,那青年泠然出世、清冷出尘,两相一衬,分外鲜明,几人的眼睛都被他吸引了去,却又不敢正视。 盛翼见此机会,心道,天助我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抬起腿就跑。 那几人反应过来,猛地追了过去,可怜盛翼腰酸背痛的,他不知道是躺久了,还以为是被虐待的,总之,没两步又被围住了。 没办法,跑不成,总得想想别的办法。 盛翼突地双手往嘴前一捂,那几人又以为他要动手,往后一缩,不由自主护住了档,然后,盛翼的声音传了出来:“救命呀!” 众人:“……” 街上一时也没有其他人,盛翼自然是朝向那两人的,就这距离,如果那两人如果不是聋子,肯定会听到,可是,就盛翼的眼光看过去,他们脚步都没停,依旧往前走。 靠,古道热心呢,侠义呢。 那青年朝这边眼皮子一掀,旁边仆人就悄悄地道:“玩儿仙人跳呢,老奴这些年倒见过不少。” 青年眉头一皱:“何以见得?” “公子瞧那姑娘从容不迫,就像戏耍一般,真有什么事,怕是早吓得跑不动道了吧!” 青年就冷冷地嗤了一声,面不改色朝前面走了。 “救命呀……” 盛翼调整了音高,简直能刺破耳膜。 没反应。 “哈哈,小娘子,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那几人方才还有些胆怯,见那两人不理不睬,更嚣张了,又围拢过来。 盛翼看着他们快要走过去了,把心一横,心道,别怪我不客气了。 “相公,相公,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我们吵架了,但是,我知道你还是担心我的……你这么跟着我……”他朝那青年遥遥伸出双手,泪眼婆婆,演得一派凄惨动人。 那青年听救命没反应,听这话有反应了,他脚步一滞,眉头一皱,一副见鬼的神情往后面瞧了瞧,似乎是在看自己身后还有没有人,前面这位女子喊的不是自己。 盛翼:“相公,别转身,说的就是你,你娘子被人欺负了,你还假装看不见,你是个男人不是啊!” 围着盛翼的那几人吓了一跳,将信将疑地看了看盛翼,又看了看那青年。 那青年一张脸原本极白,这会子明显青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谁是你相公。” 后面那仆人也怪异地朝他看了一眼。 盛翼越发哭得可怜:“相公呀……呜呜呜……别不要我呀!” 围着的几人似乎看不下去了:“他是你相公呀?” 盛翼:“呜呜呜,是的是的!” 一人:“切,这种人,你看中他哪一点,除了长得好看些,身材好些,看起来有钱些,还有哪些好的。” 哥,除了这些,还有其它的么。 另一人:“小娘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告诉哥,哥替你揍他。” 盛翼:“……” 好像,剧本拿错了,不应该是你们调戏我,我找帮手么,现在是个神马情况。 还有那位,被踢得弯了腰的大哥,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他很是气愤:“俺娘就是这样被俺爹欺负走的,俺们,围住他。” 哈哈哈哈,再见。 第4章 宫门闹剧 “走错了吧,这儿可不是选美的,显摆什么呀。” “长得美有什么用,二殿下本来人就很美了,他要的是位有本事的女子。” “有什么美嘛,不就是眼睛大点,皮肤白点,腰细点,腿长点嘛。” “……” 又来了又来了,这和那些混混们说的话有什么区别。 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盛翼才知道大街上行人稀少的原因。 他捏了捏额角,愁眉苦脸地望着前面高低起伏的皇宫,把身边围成一圈的女医们自动屏蔽了,原本以为,扮成女人混水摸鱼会容易些,始料未及的是,这个样子长得太太太,怎么说,太引人注目了(早知道就照照镜子,弄丑点儿,)且不说路上被调戏,现下一到皇宫,又被围攻。 他哀叹,做女人难,做美女,真他妈难上加难。 盛翼左顾右盼,瞳仁突然射出一束光,人群中间,一个道冰蓝色身影格外显眼,别的地方都挤得乱糟糟的,独有他身边,自动空出了一块地。 盛翼举着双手:“借过借过。” 啧啧啧,现成的大冰柜子,这大热天,正好透透气,盛翼好不容易挤了过去,见他正背对着自已,就伸出爪子笑嘻嘻地拍了他肩头一下:“你怎么逃出来的?” 正是街上被他坑的那位青年。 那青年肩头一僵,蓦地转身,先是一脸疑惑,再就眉眼都冻结实了。 不管咋样也是坑了人家一把,盛翼脸皮虽厚,心里却多少还是有点歉意,所以,见了这张脸,假装毫不介意(其实他真的不在乎),仍是笑嘻嘻嘻的。 他上下把那青年打量了一番,见衣襟洁净,没有半点狼狈的样子,要么是那些人没为难他,要么就是那些人没占到便宜,就松了口气说:“别这副样子嘛,我也是急中生智而已,你知道那种场合……算了,你不也没半点侠义精神吗,话说,没人教过你要见义勇为么?” “行了,姑娘请自重,”盛翼没说完青年就打断了他的话,接着嫌弃地拍了拍方才盛翼拍过的肩膀,往一侧走了两步,没有半点想和他说话的意愿。 姑娘,盛翼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切字,看人群挤过来一点,又暗戳戳地朝着他移了两步。 “天啦,今天是开了眼界了,这么俊的公子哥儿,呵呵呵。” “这眉毛,这眼神,这脸面,这身段,啧啧啧。” 一人指着盛翼:“你往后面点,挡着我了。” 盛翼“……” 矜持呀姑娘们,话说为什么刚才对我那副态度,对人家这么热情,呸! 人群突地动了,盛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个胖胖的女子脱兔般朝他冲了过来,人群瞬间被撞出一道天坑。 盛翼啊字裂在嘴角边,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是,神马意思。 呃,从老娘被子里扯出来放在胸前的棉花团有点下垂,扶一扶。 “盛大夫到了,”不知是谁小声哼哼了一句,像蚊子似的,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就像点了□□一样,一群人轰地过去了,留给盛翼的,是一嘴脂粉和汗臭。 啊呀呀,胖子是有天赋的人的呀,反应够快。 盛翼提起裙子,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冲了过去。 别人是去迎接这具身体的老爹盛又南,他是往人多的地方躲开,要是万一被那死鬼老爹认出来了,自己还进去个屁。 当然,最好是盛家的人一个也不要碰到。 两顶藏青色素轿一前一后而来,缓缓行走,缓缓落下,轿夫缓缓上前撩帘,一个面色白皙、身形稳重的中年男子躬身弯腰,缓缓走了出来。 不错,掌握了气质的要领。 盛翼在人群里递出的两只眼都被盛又南慢出了火。 对于盛家,他只有一点记忆,不详细,是以,现下倒是细细打量了一下: 很讲究,深绿色的簇新长衫,极薄的白色外套,蓝色赤金溜边腰带,六合靴,无不彰显着气度和冷冷的疏离感,不,是有钱感,一张脸板了又板,看起来庄严极了。 盛翼脑子突地一昏,思绪就扭着小腰朝他抛了一串话…… “你,你你,跪这儿,不许吃饭……” “你去看看,去看看那头猪,跟它学学……” “你还活着作什么,作什么……” 盛翼:“……” 真的好残酷,跟自己想的几乎一毛一样,不愧是渣爹中的战斗机,虐待版的最高级。 只是,思绪玩了下欲擒故纵的戏码,露个小脸又他妈撒丫子跑了。 光这些片段已经能够撑起这个内心猥琐表面装逼的形象了,不得不说,比起前世自己温顺得像小猫一样的爹,这形象实在是差太多! 盛又南冷冷地朝前面一扫,盛翼就赶紧将头缩了回去,一想到以女装示人,便释然了,又伸了出来。 见众人露出艳羡的目光,盛又南咳了个颇为气派的咳,双手一背,再一踱,气派十足地往人群里去了。 哗啦啦,人群一动,盛翼猝不及防被抛到边上。 “你又作什么妖?” 身侧平地起了个炸雷,炸得盛翼一愣一愣的,接着后颈一紧,似乎被人攥住了衣领,似乎更像是拖,因为,是往下扯的。 盛翼脑子轰地一下,自己才刚穿越过来,应该没得罪过什么人吧(除了方才那青年,不可能是他),也不认识什么人吧,念头才起,突地福至心灵,坏了坏了,自己不认识,不代表这具身体的主人不认识呀。 莫不是他做了什么缺德事。 “你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妆成这副鬼样子,跑到这里来,皮痒了是吧!” 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女人。 “美女,”盛翼转过头来,一张水盈盈的眼睛突闪突闪的,极其真诚兼恳切期盼:“我,我会负责的。” 如果是这具身体干的,自己就认栽,毕竟从揪自己这力道来说,逃是不可能的,再说,她长得还蛮不错的。 野蛮女友很带劲有木有。 一张怒目圆瞪的银盘脸在眼前晃动,盛翼脑子里突然显现几个数字:盛家长女盛夕颜。 盛翼:“……” 真是简单高效,还好自己没说出更离谱的话来。 “美女是吧,负责是吧,就你是吧,搅局是吧。”盛夕颜手下加紧,怒火嗖嗖地把银盘烧成了烙铁。 盛翼喉咙硌着,呼吸困难起来,心里难免有些慌乱,脸上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我,是来给,大姐加油鼓气的。” “你这是加油鼓气!你这是想丢盛家的脸!”盛夕颜话一落,手便起,干净利落地朝着盛翼的耳边上掐去。 艾玛,一见面就如此暴力。 这还是,大家闺秀! 盛翼的身体诚实地一晃,速度时间刚好,盛夕颜那手就擦着皮过去了。 一掐不中,盛夕颜越加恼怒了,火星仿佛在她身上噼啪作响,她又一挥,再一拉,前追后堵的架式。 再晃是晃不过去了,盛翼猛地一挣,撒丫子就跑。 “哎哎……”盛夕颜跺脚大吼的声音传来。 前面有个人影,盛翼想了没想,猛地扑到那人身后,还没喘口气,就听到一个十分不耐烦的声音蓦地一响:“放开。” 盛翼莫名其妙地一转头,就发现,一双冷嗖嗖的深潭似的双目正极不耐烦地盯着自己,然后往下移到自己抓在他腰上的手。 盛翼眼神落在他气得微红的耳廓上, 这明明是,被人占了便宜的样子嘛。 又一道人影嗖地过来,人未到,手先伸了过来,盛翼啊一声没喊出来,就感觉到自己右边那只手像被电击了般,一软,接着被人一推,连连退了几步。 定晴一看,盛夕颜一副见鬼的神色愣在那里。 “你,你是谁,管你什么事?” 盛夕颜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冲着那青年就吼。 赶情她还以为青年是来救自己的。 这误会真的恰如其好,盛翼故意朝盛夕颜呲牙裂嘴怪异一笑,朝那青年抛了个媚眼:“谢了!”青年:“……”一甩袖子就走。 眼看又要暴露在盛家那位金钢女汉子面前了,盛翼忽不迭地跟着那青年一转,转在另一侧。 盛夕颜当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一个转身,叉腰拦在青年前面。 于是乎,盛翼,青年,盛夕颜成了一条直线。 议论声顿起: “南叶北盛,打起来了,好看也!” 叶家的谁,盛翼一怔,一把瓜子塞到手里,一个腰圆膀粗的医者蹲了下来,热情万状地招呼:“猜猜,谁会赢。” 盛翼:“……” “滚开!”盛夕颜一捋袖子,大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那青年冷冷地看着盛夕颜,正准备走的步子似乎也停下来了。 “这瓜子是五香的,不好吃,这瓜子有点盐味,倒是入味……”盛翼热火朝天地和身后交流着瓜子的意见。 “你们在这儿作什么?” 又起了一个炸雷,盛翼掏了掏耳朵,似乎习惯了。 盛又南出现了。 “你怎么?”这句话的怒气值有点高,面朝,自己。 面对这么个爹,盛翼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心里还是有点小怕怕),他清了清嗓子,慢慢站了起来,迎着盛又南怪异又愤恨的表情,嘴巴吧嗒一声吐出一个瓜子壳,挤了个无比酸爽的笑。 盛翼:“这不是父亲让儿,女儿来医治二皇子的么!” 盛又南眼睛骨凌凌在他身上刮了一遍,脸上像开了酱油铺,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好一轮翻滚。 “父亲,让你来……要不要点脸,”盛夕颜忍无可忍,气得笑了起来,指着他,手指尖都在抖,嘴巴一张一合的:“就你,屁都不会,不男不女,还想医二皇子,哈哈哈!” 盛翼:“……” 他猛地想起在柴房里回忆到的那几句话,再结合方才想起的几句话。 好像,并不是他们不让自己来,而是,他们认为自己根本就不会医术,奇怪,那位母亲不也知道自己不会医术的么,怎么会同意自己来。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啰。” 一个老学究般的医者拂了拂稀疏的两根胡须,矜持地评论加痛心疾首。 “是是是,这次来的医者要么小,要么老,可盛家一次老和少的都来,是想要王妃之位呢,还是五品官位,亦或是没有把握,混水摸鱼呢。” “不男不女,这盛二小姐怕不是,呵呵呵。” 盛又南瞪了盛夕颜一眼:“……小点儿声。” 盛夕颜一个飞速转身,瞪住盛翼。 盛又南:“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倒是彬彬有礼:“不敢当,晚辈叶云寒,见过盛先生。” “盛某管教不严,让叶公子见笑了,”盛又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微微朝叶云寒一点头,再看向盛翼,眼神就唰地变成一把剑,寒光闪闪:“还不跟过来。” “父亲,她,你,”盛夕颜目瞪口呆地指着盛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盛翼将两缕碎发朝后一甩,潇洒地从叶云寒身侧走过去,大步流星地赶到盛又南身后,蓦地一回头,朝叶家公子甩了个标标准准的微笑,再恶狠狠地朝盛夕颜呲了一下牙。 盛夕颜两手一握,青筋暴起,叶云寒神情很复杂。 第5章 初次出手 “你,留在外面,”盛又南的目光在盛翼脸上鞭鞑了几下,口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不是吧,千辛万苦地进来,居然临门一脚,咔嚓了。 盛翼把自己一张脸拧成惨绝人寰的样子,努力挤出几滴泪来,抽抽噎噎。 “父亲,这,喂喂喂……”然而,话未出口,盛又南已一骑绝尘,走到最前面去了,连后面的尾声都没听到。 盛翼有些沮丧,低声咒着盛又南,其实他知道,不会医术,不进去倒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自己会医术呀,吼吼吼。 “皇宫内不得喧哗,”尖细的嗓声刺响了耳膜。 盛翼一哆嗦,就看到一张挂着□□的脸在面前晃动,两个红色眼珠嗖嗖射过来,手里的拂尘配合着一甩一甩。 盛翼赶紧找个地方舒口气。 这一天够惊悚的了,盛家的,宫内的,除了那个娘正常之外,没有一个正常的,当然,叶云寒还算得上正常。 怎么办呢,那个弱鸡母亲正眼巴巴地等着呢,难道说,老子穿越第一个任务就这么失败了。 盛翼愁得双手插进头发,蹲了下来,看着面前被日光照得发白的地面发呆。 “第一次来吧。”蓦地一个破锣响起,一张粗糙的麻子脸就在头顶上晃动,腰圆膀粗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豪爽:“哥是太医令的跟班,别怕,有啥事和哥说,哥罩着你。” “去去去!” 盛翼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刚才是把母亲陈年老衣拿出来了吧,这紫色上裳都快褪色了,裙子也有些卷边,把自己看作仆人都得谢谢他了。 “不是哥吹,哥来这宫里就像自己家似的……” 盛翼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泰然自若地数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汗珠,一颗,两颗…… 热死个人,真是穿越到哪里都躲不过这鬼天气。 “有人昏倒了。”突地人群里像扔进一个炸弹,炸得盛翼一抖。 一个老年仆人直挺挺地僵卧在地,僵成一座人形雕塑。 “哎呀妈呀,这是干啥呢?” “还有气没?死了吧?这大热天的一会儿就臭了呀。” “呸呸呸!乌鸦嘴,快请医者给看看呀。” 最后一句还有点人味,盛翼嗖地窜了过去,遇到这种本专业的事情,他可是兴奋得很,一捋袖子。 瞳仁未散,还好,没死,再探颈动脉与寸口急如脱兔,洪水般汹涌,连指尖都粘不稳。 汗呢,滑腻腻的,不要太大。 这种情形,不须总结就知道是中暑。 “六一散,十滴水,霍香正气水……”盛翼中气十足。 此时,从宫道上缓步走来一行人,当头的是一个头戴玉冠,身着白袍的男子。 那男子年轻不大,却仪态端方,行动之中透着皇家的贵气和与众不同。 就在盛翼喊六一散十滴水的时候,他刚刚迈步到惊鸿殿外,脚步就停了下来,面上略露讶然之色,朝那边一看,见一个女子豪气万丈跪地救人,便默然而立。 旁边人轻轻说:“四殿下……” 叫四殿下的轻轻一挥手,众人立马噤声。 盛翼倒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他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才猛地想到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抓了抓头,说了声:“中暑了。” “快,抬到阴凉处。”有人比盛翼还专业。 盛翼差点骂了出来,手一挥,果断兼肯定及不容置疑:“别动。” 热因热治,中医不同西医,中暑了放到阴凉处,汗越发不得出来,身体若弱些的,会活活逼死。 其实,大热天时抬人,也没几个人愿意。 一个破锣似的嗓声很合时宜地敲了起来:“既然这位姑娘会治,咱们就不添乱了。”接着以百米跑的速度退回到树荫里。 姑娘两个字震得盛翼耳膜痛。 “衣带略松一松,扇风,”盛翼下了简短的两道命令。 “这位姑娘,他,他是男的。” 终于有人出声了,是个结巴,还有,奇怪的抖动,腿抖,手也抖。 算了,算了,自己来。 盛翼不管四处射来唰唰的眼光,手下毫不含乎,风驰电掣般下了手。 “尿,谁有尿?”盛翼哑着嗓子喊。 “你,是女子不?”那人扭扭捏捏,脸面飞红。 盛翼牙齿咯地一咬,站起来,后退几步,转身。 那人瞬间利索得不行:“妈的,憋了好久了,终于可以光天化日、名正言顺地洒了,哈哈哈。” 这会子不抖了,刚才装得挺完美的嘛。 “对准点呀,对。” “阿嚏!”哗啦啦的声音一下来,盛翼就捏住了鼻子,大哥,你是几个月没喝水且严重上火了吧,这是要把整个皇宫都熏死的节奏呀。 “谁呢,谁敢在宫里撒尿,”果然有人闻尿而至。 那个太监拂尘一甩,一脸的粉被甩得粉粉扬扬,脸面拉得长长的,拉出几条细缝,像是随时都会碎裂的感觉:“当这惊鸿殿是荒郊野外呢,由得你们胡来。” 寂静,寂静,叶子簌簌落在地上。 “是我!”盛翼大义凛然地站出来:“撒尿是为救人。” 接下来那太监一句话让他喷了老血。 “撒尿?你一个女子,你你你,”太监的眼睛像刀子似地盯在盛翼脸上,红眼珠骨碌碌地转,脸上,粉太厚,看不出表情:“呸!为了救人,笑话,撒尿也能救人,人在哪儿呢。” “公公,奴才在这儿。”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所有人便愣成了僵尸。 倒不是因为那人怎样,而是,太辣眼了。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着,身上一片狼藉。 “你,这老东西。”太监气得声音像细铁丝戳入了屋顶:“敢在宫里衣衫不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盛翼叫苦不迭。 这下好了,救个人也能把自己搭进去,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死了一回又一回(拢共两回)。 “住手,”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宛若玉环轻击,水落幽谷,听之忘俗,尤其是听在盛翼耳中,听得泪盈满眶,满心欢喜,忙用手合了个十。 好帅呀,目若朝露,面若明月,一身白色点竹蝉翼袍子,墨发三千,身形修长。 美男子,而且是非常温柔的美男子,想自己穿越前摸爬滚打、四处偷瞄姑娘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皮相如此顺眼的。 算了算了,赞美词不要用得太多,总之,非常感谢他的出现。 “陈公公,方才,这位姑娘救人,我也是亲眼目睹的,切不可冤枉了人家。”语调极其温和,言语十分妥帖,跟他的相貌十分般配。 简直不要太舒服。 不过,姑娘两个字,生生把盛翼硌了一下。 “是,四殿下。”陈公公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瞬间温顺无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一群人呼拉拉围了过来,两眼都冒着粉红,盛翼连眼睛都挤不进去了。 “哇,四殿下也,果真好看也。” “人还那样温和,要是我家女婿这样就好了。” “咳咳咳,就不能矜持点么,谁说你家女婿,我家女婿也不错嘛。” “呃,四殿下怎么老盯着他呀。” “呵呵呵,别这样说嘛,我一个大男人脸都红了。” “……” 盛翼隔着众人的脖颈缝往里瞧,突地有些尴尬,他感觉那柔和的眸子直往这边看,这是,看向自己的么。 两位扑克脸侍卫将人群分开。 四殿下上前两步,一道阴影将盛翼压在身下。 天,太高了,好有压力,盛翼噔噔退了两步,又回到白色的阳光下。 该怎么办呢,说什么呢。 他努力将嘴角一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四殿下愣了一下,旋即嘴角一翘,笑靥顿现,就像开了一朵花似的。 盛翼要是知道自己在四殿下的衬托下笑得有多难看,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想笑了。 “方才,你救治了他?” 他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柔,很是亲切。 盛翼心里却有种不好的感觉:“你,看到他那,那副鬼样子了?” 四殿下:“……” 仿佛过了一段极其难熬的时间,四殿下也没说话,只点点头,就朝惊鸿殿去了。 这这这,就走了么,点头又是个神马意思。 盛翼差点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呀。 “四殿下,”他一张哭丧脸,两滴辛酸泪:“我爹不让我进去,可我,我只是想治个病,救个人而已呀,有那么难么。” 四殿下脚步一滞,硬生生回转身来,神情复杂,不知为什么,盛翼就觉得他脸上浓墨重彩地写着:你就想见见美男子吧。 盛翼只差没喷在他脸上:大哥,我不是女的,再说一句,不是女的。 加点料先,盛翼身形一踉跄,就跄到四殿下面前,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声音哽咽:“四殿下,带我进去吧,好不好嘛。”连娇都撒上,据他穿越前的观察,但凡这招用来对付男人,很好使。 四殿下身子明显晃了一下:“跟着。” 哇哈哈,成功了。 只顾高兴的盛翼,接下来一个晴天霹雳又把他霹懵了。 “行李放下来,入殿不得带任何东西。” ……………… 第6章 起居录(一) 殿内,一众医者坐得井然有序,当头宝椅上坐着一个分外妖媚的锦衣中年女子,不用说,那是燕倾城的老妈时贵人了。 四殿下一进殿,就收获了一波粉丝。 眼见暗戳戳的小粉红砰砰冒起,盛翼鄙夷地一挺腰杆,眼睛机关枪似地叭叭扫射着。 叶云寒笔挺地坐在众人中间,那张俊美卓越的脸格外醒目,眼睛似乎越过四殿下落在他身上,怔了一怔,眉头跟着一皱,转过头去。 此时,他周遭的空隙是最大的(旁边的人似乎自然而然地和他保持了距离,以至于两边各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盛翼可不觉得自己多讨人嫌,嗖嗖几步窜了过去,挨着他旁边坐了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伸出爪子朝他肩上一拍,笑得花枝乱颤。 “瞧,我进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见三回了,很熟了,打个招呼是很正常的。 但叶云寒显然没有这个觉悟,脸上明显写着不耐烦两个大字,淡淡朝他一扫,不着痕迹地将身子挪了挪,转过脸去,坐正了。 咳咳,宝椅上的时贵人坐不住了,眼睛死盯着嘻嘻哈哈的盛翼,端着茶的手一抖(差点把茶泼出来,)这是神马女子,奇怪得很,又极不——矜——持。 而且,很不——礼——貌,居然不上前见礼。 要不是现在有求于这帮鸟人,时贵人很想冲动一回。 时贵人:“四殿下,这是……” 四殿下:“方才我在殿外见此人医治病患,端的是医术高超,是以,特带了进来。” 医术高超,唔唔唔,这句话说得多么的真诚实在。 盛翼赶紧站了起来,正要抱拳行礼,突地看到自己的裙子,眼珠子一转,捏了个兰花指,万分妖娆地福了福,娇滴滴地说了声:“民女见过娘娘。” 一展眼,对面盛又南那嫌恶的神色就毫不遮掩地扑了过来,旁边坐着的盛夕颜手一动,差点拍了桌子,盛翼坚信,若不是这么个严肃的场合,他们绝对会进行一场夸张的男女混合双打。 盛夕颜眼睛圆瞪,嘴角粗暴地扯了两下,意思是:“恶心,还不死过来。” 死过去让你打么,我傻呀。 盛翼眉毛一挑,故意笑嘻嘻朝叶云寒那边挨了挨,先是轻声打个招呼:“兄弟,帮个忙,”接着故意大声说:“咱们互相照顾下呵。” 尾音略高,极具挑衅。 叶云寒看都懒得看他,面无表情,又挪过去两寸。 眼看叶云寒差点都挪到桌角了,盛夕颜的牙齿咬得咔咔乱响,盛又南摸着额头,一头黑线。 绝地反杀之心理战卓有成效,一不做二不休,盛翼眼瞧着对面,又朝叶云寒挨了过去,巴在桌角,头探过去半边,先轻轻说一声:“合作愉快,咱继续呵,”接着故意声音大了些:“别那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你看,大庭广众之下,我若想做点什么,也不好意思呀,哦。” 尾声拖长,又磁又低,而且,他的嘴唇很夸张,一个字一个字就吐,他就不信,盛夕颜会听不到他说什么。 说完之后,他又顺便朝盛夕颜挤了会眉,弄了会眼,当然,他也想让盛又南看到,但是,盛又南已经转过那张老脸,非常坚定地盯着某一个方向。 盛夕颜果然看到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伸出手朝他指了指,又捏着拳头抖了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砸过来:“你,等,着,死,吧……”然后,竟然和盛又南一样,坚定以及痴迷地望向某个方向。 哈哈哈哈,不要太爽。 当然,盛翼不是没想到过后果,出了这殿,自然是混合男女双打,但是,只要自己能够治得了二殿下,他们只怕连手指头都不敢掸自己吧。 对于自已这种十年寒窗七年医窗的人来说,医术,那是小意思,所以嘛,做官,自然是信手拈来的事。 但是,叶云寒……那张脸,呃,不怕不怕,等会向他解释,男子汉大丈夫嘛,哪能计较这个。 “不得交头结耳,不得喧哗,否则,请出殿外。” 盛翼眼皮一跳,时贵人那双杀人眼正死死盯着自己,又看了看挤在桌角的叶云寒,只差没说男女授受不亲了。 盛翼:“……” “出殿外”这三字杀伤力还是蛮大的,他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自觉地退了过来,歪着头,朝时贵人飞了个标标准准的媚眼。 但是,这眼神没落到时贵人身上,倒被旁边那位四殿下给吓回来了。 他,正朝这边望着,说得深刻一些,不是望,而是,呃,十分复杂。 疑惑有之,炙热有之,激动有之…… 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之眼神,只怕多看一眼,腿肚子都会发颤,偏偏,他的眼神挪也不挪,直愣愣,铺天盖地砸了过来,直砸得人哆哆嗦。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眼睛看过来了。 “……” 盛翼有点尴尬,悄悄掩了脸,见叶云寒似乎瞟了他一眼,他更尴尬了,就说了句:“四殿下在,看你吧,你这么,好看,嘿嘿……” 叶云寒这回不沉默了,抬头低头,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是你。” 盛翼:“嘿嘿,谁知道他得了什么失心疯,怪不好意思的,借挡挡,”盛翼身子一缩,一脸讨好地缩了缩,缩到叶云寒与四殿下的直线内。 下一秒,他就趔趄了,叶云寒怎么把腰弯下去了。 四殿下那个怪怪的眼神又洒过来了。 盛翼把身子缩得更小了,小到差点趴到桌面上,眼神瞄着叶云寒,他正低头写着什么,字迹很好看,大气,遒劲有力。 盛翼注意到他面前摆放的一本书,连枝花缀边,红蓝线条交错,好生精致。 盛翼非常不见外,手臂一舒就拿过来,叶云寒回头扫了他一眼,却没伸手来抢,只是脸上霜雪交加透着无可奈何。 面皮超厚的盛翼没有任何感觉,非常淡定地翻开了书。 “惊鸿殿的《起居录》已放发到各位面前,请大家照此会诊,若与病情相符,便入殿见二皇子,若不符,请出殿外等候。” 时贵人的声音倒是清越,只是这拿腔作派,故意说得扣索索的让人着实难受。 不见人,不用望闻问切就看病,真是鬼扯。 没法子,东家开口,你个佃户还敢放屁不成,只要能憋死请先憋死,谢谢! 盛翼瞥了一眼叶云寒,眼睛瞬间亮了,此时,他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小字。 光这就诊断出来了,可真是不简单,盛翼惊奇之余,扫了扫盛又南,那边一道煞气彪地冲了过来。 冷静,冷静,低头研究为第一要务。 吃饭睡觉吃饭睡觉,这一条卡掉,化妆品……盛翼不由自主抽了抽,脑子里蓦地闪出一个大男人,满脸□□,鲜红的大嘴唇,仿佛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画面不要太恐怖。 一想到□□,盛翼脑子里就闪出了几个字,他再朝书上看了看,却又看不出什么名堂,然后,他的头就慢慢伸长了,叶云寒的字结结实实收到眼底。 慢性中毒几个字金光一闪,盛翼就心知肚明了。 叶云寒转头看了他一眼。 警告中带着嫌弃。 咳咳咳,一阵猛然的咳嗽从上面传来,盛翼吓得一抖,就看到四殿下捂着嘴,弯着腰,咳得甚是夸张。 而时贵人,恰恰扫过来,又转过去,关切地问:“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平白无故就咳嗽了。” “没,没事,突然想咳了,”四殿下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得分外和煦,和煦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慌乱。 在这慌乱中,盛翼慢慢悠悠地站起来,脸面带笑,笑容美好,一欠身:“禀娘娘,民女看完起居录,有所疑问,不知可不可问?” 时贵人双眸在半空云里飞呀飞呀,终于落在盛翼身上,哐当一声,猝不及防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往下一拉,说:“讲。” 妈的,好歹也是个贵人么,表情能不能稳一点。 “未知二殿下最近可有昏迷倒厥之症?” “呵呵,”时贵人肩膀耸了一下,冷笑了几声:“这位医者倒是奇怪,本宫是说你来明的呢,还是来暗的。”突地声音提高八个度:“不会就出去,耽误了二殿下的病情,你可担待不起。” 盛翼连回礼都省了,嗵地一声坐了下来,留下时贵人独自风中零乱,白眼翻出天际。 他拿起狼毫,很有大家风范地唰唰几笔:“脉:数而虚,面色:两颊微红,唇:鲜红欲滴,舌:或有淤点、淤斑,苔黄尖红或花剥,舌下:脉络曲张。” 慢性中毒,毒至心脏不就是这副鬼样子么,方才,把《起居录》看来看去,唯一的毛病就是化妆品了,推算一下,长长久久的浸害,怎么也应该到这时候了,虽然不知道准不准确,但不管他,哪个神医瞧见这几页字,恐怕也只能写出这么个鬼样子来。 吹吹墨迹,再欣赏下,简直可以裱起来,挂在堂屋,再在两边写上对联,上句是流芳百世,下句是什么呢,遗臭万年。 美则美极,但和叶云寒的一比,还是秒成了渣呀。 盛翼的自信心受了点小小的打击,把身子往左侧挪了挪,尽力离叶云寒远一点,叶云寒感觉到了,看了过来,一脸的疑惑,继而,一脸的放松,仿佛,从嘴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是我的不对,你很无辜,但你这样对一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男子,不,是美女,是很不礼貌的知道不。 盛翼眼珠子一转,又慢慢挨了过去,嘻皮笑脸地侧过身,这回是专门来捡回他的自信心的:“怎么办呢,离开一会儿就想你了。” 叶云寒真的寒了,他身子一僵,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似乎忍无可忍,被逼得突地站了起来。 时贵人有点受惊吓:“……这位医者有何话说?” “草民诊断已完成,请娘娘过目,”叶云寒两手将纸张递了出去,从从容容,不卑不亢,仿佛早就排练好的。 “嗯,”时贵人朝一旁的公公示意,公公拈起兰花指,迈着小碎步妖娆而至。 叶云寒施礼,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下一步,竟抬腿淡然走了出去,绕过桌子,朝另一旁的空桌子坐了下来。 盛翼傻眼了,我靠,还有这操作,一抬头,就看到盛夕颜恶狠狠地盯着他,脸上写着几个字“狗来嫌。” 盛翼顿时有一种被他们联手打败的感觉。 当然,他目下来不及体味这种感觉,因为,有一种更怪异的感觉正在占据着他的神经,上头坐着的那一位,那位表面看起来温柔和顺谦和有礼的四殿下,目光还在坦荡荡极其真诚扑过来,毫无遮掩。 盛翼赶紧将纸张遮住了半边脸。 然后,唰地一声,有人一扯,抬头一看,那小傲骄的公公把他手里的纸一扯,细腰一扭,转身袅袅地走了。 以后出门还是看看黄历。 盛翼一边努力顶住射过来的炙热目光,一边暗戳戳去观察正在翻看诊书的时贵人,心里就像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鸟,一上一下扑腾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时贵人眉尖每蹙一下,几乎就听到一声喘呼。 一张又一张,起起落落,终于,那纤纤玉像刽子手般将最一张揭过,明显听到人群松了一口气。 松个屁呀,现在是最紧张的时候好不好。 盛翼拿起《起居录》就扇了起来,扇得杀气四起。 时贵人那好看的眉头蓦地锁紧了,嘴巴一动,动出了一句惊悚的话:“怪事,怎么没一张符合的。” 咔嚓,盛翼石化了,碎成了片片。 第7章 起居录(二) 不但盛翼石化,全场都跟着石化了一回。 “全郁离的医者都在这儿,先不让进去,现在又说这种话,请问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盛翼朝时贵人瞄了瞄,她一脸凝重,谢天谢地,旁边那位变态的四殿下也凝重起来,眼光没扫过来了。 “是鹿是马,也牵出来溜溜,让咱死了这条心不成吗!” 时贵人心内在咆哮:二殿下是鹿吗是马吗。她的脸就像七彩铺子,红橙黄绿青蓝紫挨个走了一遍,嘴巴闭得死紧,一声儿也不吭。 “请问差旅费谁报?误工费,劳累精神费……” 盛翼用手指叩击着桌子,眼睛又四处飘飞,闲瑕时光,最好有一杯红茶再有一群美女,红茶没有,美女嘛,倒有一些,哇哈哈,那个大眼睛水汪汪的,不过这种女子,就是怕哭,一哭就像决了堤,那个身材不错,玲珑有致,只是腰太细,走路不稳。不过说起来,还是做女人好,可以大刺刺地看。 盛翼得意地看了看身上的紫色上衣。 一对锋刃射过来,盛夕颜又狠狠在盯他。 盛翼朝她抛了个媚眼,盛夕颜嘴巴嗦了嗦,牙齿一咬,转过头去。 盛翼侧过头落在那抹冰蓝色的身影上,呃,那位小哥,真是比美女还好看。 俊美无懈可击的侧颜,清冷出尘的气度,啧啧啧,话说,叶家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混血儿,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像。 此时,叶云寒正若有所思,仿佛沉浸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与周围格格不入。 咳咳咳,优美的词汇用多了,收一点,他在思考什么,是不是把人家的病给诊错了,毕竟,那个鸟贵人不也说了不对么。 盛翼回想了一下《起居录》,又看了看,好像,的确只有这样一种解释。 “为公平起见,不妨邀请一个不相干的人进去察看一番,以解众疑。”那个温润的声音再次天籁般响起。 所有人都唰唰看过去,四殿下正满面含笑地看着时贵人。 时贵人那大眼珠子在眼眶里溜了两溜,找了个台阶下了:“四殿下此言极是有理,不知谁愿进去察看?” “我我……”举手的十分积极,小姑娘居多。 时贵人脸上又开了七彩铺,半日,方点了个一脸黑斑、丑不拉叽的老妇人,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这位医者可仔细了,你一进去,便不能再参加会诊。” 那人满面红光,似乎求之不得,声音轰隆隆的像火车碾过:“娘娘放心,民妇能见识如此大场面,已是三生有幸,决不敢贪求过多。” 那个好听的声音又蓦地响起:“我到此是为了探望二皇兄,没想到竟耽搁了,现下,这位医者要进去,就一同罢。” 盛翼一转头,就看到四皇子站了起来,轻拂白袍,淡然而立,如一缕初阳,暖然柔然。 这一动,又收获了一片粉色色小心心。 老妇人兴奋得不正常,眼里瞬间泛出精光,高兴得不得了,语调娇羞:“与四殿下一起,民女眼睛会很雪亮的。” 民——女,哇哈哈哈…… 盛翼看了看四殿下那无风无浪的表情,心里憋笑憋得痛苦,然后,他立马用袖子捂住了半边脸,方才在殿上都那么嚣张,现下过来了,不要太恐怖。 看样子,回归男人很有必要。 但这回四殿下倒是正常了,慢慢走到他桌子前面,脚步一缓,又走过去了。 盛翼轻轻拍了下胸口,呼出了一口浊气,眼角就瞄到了侧面叶云寒,他没有笑也没有表情,可盛翼就觉得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成份在里面,反正,与刚才的冷漠风完全不符。 不装逼会死呀,其实你很闷骚很不地道懂不。 盛翼瞪了他一眼。 叶云寒嘴角往上一勾,勾成一个嘲笑的弧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非常从容地转过头去。 猜想果然没错,盛翼暗暗地呸了几声。 略只一会,四殿下便与那老妇人出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前头走得略快,后头笑盈盈地亦步亦趋,盛翼看着眉眼都弯了。 大约是感受到盛翼的怪异表情,四殿下走过盛翼面前时,不动了,低头朝他浅浅一笑,无比温润。 盛翼喉结动了动,寒毛都坚了起来,然后就看到盛夕颜惊愕地朝这边盯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盛又南一张臭脸简直不敢直视。 盛翼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这两尊神了,大约是以为四殿下看中自己了罢,哈哈哈,可怜的,恐怕都是被吓的吧。 正好正好,盛翼但凡有一点甜头就是能得瑟起来的人,他瞬间又神清气爽的了。 老妇人颤颤悠悠的声音及时拉开了那两位阎王的注意力:“脉数而虚,两颊微红,唇红舌花剥,舌下脉络曲张。” 哇靠,竟与自己一模一样。 盛翼暂时忘记四殿下那惊悚的眼神,心里突地炸了一把烟花。 “嗯,”时贵人极其优雅地轻抬玉腕,用指尖攥着太医院递来的医单在眼前过了过,白眼突地一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出入。” “禀娘娘,”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吹弹可破的肌肤,白净的脸儿,长得甚是清秀,盛翼瞬间就将袖子换了个方向,一脸无比真诚地面对着他。 其实,看美男子也是一种享受。 男子轻轻一揖:“医单是早几日开药所用,想必今日病情起了新的变化。” 底下八卦人士瞬间议论纷纷:“这是太医令赋秋雪赋大人么,好年轻呀,成亲没,生孩子没……” 盛翼越看越不大对劲,最后寒气从颈上噌噌往上冒,把头一缩,转向一边,要不要人活,那神色倨傲、自命不凡的样子与盛夕颜如出一辙呀。 如果不是对盛夕颜这号人有太大的阴影,盛翼顿时有了做媒的冲动。 但八卦的声音永不停歇。 “这么小就,想必,哼哼哼,哈哈哈。” “有什么好奇怪的,据说跟宫里……嘻嘻嘻,不见得医术有多高。” 盛翼竖起耳朵,没听到下文,急得抓耳挠腮,跟宫里什么呀什么…… 时贵人乱入了一个声音:“有三人入围,盛又南,盛翼,叶云寒。” “那个,赋秋雪到了这把年纪,也该成亲了,我家女儿还未成亲,谁帮我问问?” “你也敢那,啧啧啧。” 时贵人两个白眼都翻到眼角去了,手指敲得椅子天响:“入围呀,入围呀,各位,听到了吗。” “以我的能力,入围这种事小意思,”沉浸在八卦中不可自拔的盛翼自夸了一句,对面盛夕颜就飞过来无数把疑惑兼嫉妒的锋刃。 盛翼毫不犹豫地抛了个甜度一百八的媚眼过去。 然后,他似乎听到盛夕颜那边咔嚓一响,不知是骨头裂了,还是指节移动。 接着,他又妥妥从那抹冰蓝色身影那里接到了一个狐疑的目光。 不带这样的,居然看不起人。 不过,这么多乱糟糟的事情中,总有一件让盛翼感到热泪盈眶,那就是,四殿下——终于——走了,虽然一步三回头,但,走了。 被人盯成筛子一样很悲惨的好不好,尤其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盯着。 第8章 取血(一) 盛翼一提裙子,一个箭步就朝前窜去,然后,脖子上又习惯性地勒紧了。 他抱着双手,淡定地说:“姐,嫉妒是不好的行为。” 盛夕颜牙齿咯咯乱响,话说她今天咬了这么多次,牙齿没问题么。 “嫉妒你个头,女子要娴静,娴静!” 盛翼一脸我又不是女子,我不需要知道的表情。 在这两位的胶着中,叶云寒那挺拔的身姿从容淡定穿过,如入无人之境。 盛翼:“”……” 盛夕颜:“……” 盛翼揉了揉勒红的脖子,跑到盛又南身后,不满地埋怨几句:“为甚要我懂女子那一套呀,男子我都没弄懂呢。” 盛翼的声音虽小,但是,听到的人还是不少,于是,又波波地飞过来一轮复杂的目光。 盛又南就扳着一张臭脸从他面前一点点、一点点走过,仿佛,他们两人从不认识。 内室不要太雅致,一袭蝈蝈纹白色透明帐幕如烟似雾,一张冰竹长簟青中带黄,一位绝世美男子平卧在薄薄的衿被之下,睫毛浓黑,眼角上翘,鼻眼如画出般俊俏,脸面白中泛着,呃,青紫,咋一看像吸血鬼似的,不过,倒更添了一丝魅惑,没想到一动不动,居然这么动人。 盛又南:“……这室内,真好看。” 盛翼:“那是,这化妆品品种真多,颜色也好看。” 盛又南就看到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小碎步带起一阵风,往侧面架子上那满满当当的化妆品跑去了。 盛又南:“……” “高级倒是高级,不知什么牌子的?” 盛翼念叨了一句,贱兮兮地伸出手。 前世去超市的时候,倒是偶尔看到,无一例外的瓶瓶罐罐,可燕倾城的这个全是白瓷青钵,也有金碗玉碗之类,香气清芬扑鼻,煞是好闻。 眼看化妆品就要遭遇横祸,突地眼前一花,一道冰蓝色影子结结实实横在他与化妆品面前。 盛翼来不及收爪,指尖碰到那抹冰蓝上,冰冷而又柔软,他顿了顿:“布料不错。” 叶云寒眉头一抽,盛翼就妥妥地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这么冷。 天,这是有多厌恶,我是碰到他的肉了么。 盛翼尚没有做出多余的反应,就下意识地一缩,仿佛迟了一步,就会被那霜刃似的眼光凌迟了一般。 盛翼回想了一下: “……相公,对对对,说的就是你……” “……别那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你看,大庭广众之下,我若想做点什么,也不好意思呀,哦。” “……怎么办呢,离开一会儿就想你了。” “……” 这话是谁说的,谁说的。 盛翼脸皮这么厚的人,轰地一下竟然红了,这是自己说的么,说的时候没感觉,怎么想起来……。 他搔了搔头,低头看了看裙子,叶云寒没打死自己,是不是算自己运气太好。 心里一阵余悸,想挤个笑容出来,叶云寒早已不看他了,眼光落到了另一处。 盛翼又搔了搔头,得解释一下,一定得解释一下。 其它的都是浮云,老子一世英名才是大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刚才堵着自己不让摸化妆品是几个意思,又不是他家的,这么在乎,呸! “赋大人,这次,就请你作个监督,”时贵人转头朝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赋秋雪点点头,顺便说了下规则:“各位既已对症,可进去略略察看,再把医治方案说出,择其优者而从之。” 赋秋雪很严肃,二十多点岁的年轻人板着脸装老成,盛翼咋瞧咋不顺眼,尤其是还带着盛夕颜的影子,真是更不顺眼了。 赋秋雪瞧了瞧帐内,把燕倾城从头到脚捋了一遍:“能为二殿下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时贵人不知是反感他这个人,还是反感这句话,一张粉脸阴成了黑色。 盛又南两指一抻,拈着没有胡须的下巴先迈出一步,对叶云寒说:“叶公子,先请。” 叶云寒面无表情,微微一弯腰:“盛先生在此,晚辈哪敢造次,请。” “那,呵呵,盛某就不客气了。” 不就等着人家说这句么,盛翼朝地上呸了两下,就看到盛又南挺胸收腹,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然后,隔着帘幕,看到他轻轻攒着指尖,袖子一捋,按了下去,观脸观唇。 呃,脸色不太对呀,方才还意气风发,现在怎么突然焉了巴叽的。 盛翼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看了看时贵人,这个死女人倒是淡定得不得了,白眼也不翻了,脸色也不变了,连身子都僵住了,当然,两只白得不正常的手正抵死纠缠着。 就在盛又南起身的那一瞬间,盛翼明明从他脸上看出失落、茫然,可是一转身,竟然就转变为不悲不喜,不怒不惊,哇噻,妥妥的奥斯卡金像奖得主有木有。 盛翼感到这病应该不简单,他转头去看叶云寒,那人仍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像冰锥子似地立着,想起前面叶云寒一翻开《起居录》就把病情分析出来的事情,很有可能,他是胸有成竹的,难道说,这么个小年轻竟比纵横医界几十年的老狐狸还厉害,有点不敢相信。 但就盛翼前世看的小说来分析,往往那种天纵奇才就是这样的小年轻,尤其是长得好看酷炫吊炸天的小年轻,这不就是眼前这位了。 打听点信息先,盛翼屁颠屁颠地提着裙子挨了过去。 呃,不理自己,好办。 接下来,时贵人的眼珠就看到一幕奇怪的场面,叶云寒站在柜架前,盛翼一手提裙,一面绕圈,好几次要够着柜架了,都被他挡在外面。 “呃,你们在干什么?” “呵呵,活动活动筋骨。” 盛翼积极地甩了甩手,叶云寒似乎有一丝想躲开他的感觉,来不及客气,身形一闪,就闪进了帷幕。 而时贵人的眼神没变,正白多黑少地盯着他。 “最近睡得太晚,腰酸背痛的。” 盛翼又压了压腿,盛又南的眼光看了过来,那表情,活像要把他煮了。 “晚,晚上看了点书。” “医……书!” 要命,盛又南的神情越发怪异了。 “闭嘴,滚!”他终于忍不住,从牙齿里蹦出两个字来。 盛翼有点懵:“哦,”说完就习惯性朝外面走去。 “站住,”盛又南又说了两个字,后面的是时贵人补充的:“盛二小姐,轮到你了,不用这么慌张吧。” 叶云寒倒是快,只略略过了一遍就出来了。 “不慌张,不慌张,”盛翼看着叶云寒的神色,虽然面无表情,但那一点阴郁的神色却收到了眼底,燕倾城这病可真是不简单呀,盛翼心里一沉,脸上却挂着笑:“活动活动……。” 时贵人脸成了猪肝色,盛又南使劲挤了挤眼睛,压着嗓子:“好好看你的病,别有的没的。” 盛翼委屈巴巴:“我……” 抬步进帐,时贵人并没像先前那样站在外面等着,而是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盛翼从鼻子里喷出一道粗气,把脸颊前的碎发喷得飞起。 宝贝儿子怕人占便宜! 盛翼瞥着时贵人跟在后面,想起她方才对自己那好一番的嫌恶,心道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他眼珠一转,作了个美丽的转身,把裙子转得像朵花,盈盈坐在床边,双手矜持地互握,然后,很娇羞地看了一眼燕倾城,又娇羞地转过头来。 时贵人牙齿咯咯一阵乱响,脸面红橙黄绿、春夏秋冬。 若不是有病在身要求着自己……盛翼脑补了一下时贵人把自己乱棍打死的场景,吸了口凉气。 不过说实话,他方才娇羞来娇羞去,却是没看清燕倾城长甚么样。 盛翼眼角一瞥,瞥到帐外叶云寒,好像那么一瞬间,他笑了一下,天啦,冰疙瘩居然会笑。 看样子,对时贵人不爽的不只自己一个。 盛翼又得瑟起来了。 “看病!”时贵人简直是忍无可忍,如果再多说一句,她绝对会拿砍刀过来。 “看,看,看,我这不是在看么,”盛翼朝时贵人妖娆一笑,转身将手指压了下去。 不得不说,燕倾城的手蛮很漂亮,也白皙。 不过,万幸,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盛翼伸出爪子就压了下去。 燕倾城的脉像太弱了,而且,脸色嘴唇青白青白的。 一压,再压,三压。 “喂喂喂,怎么样?”时贵人简直是个一点就炸的爆燥姐。 盛翼:“……” 时贵人:“问你呢!” 盛翼:“没看完。” 时贵人:“本宫告诉你……” 盛翼:“行了,绝不让他占我便宜。” 时贵人:“……” 盛翼:“帮忙。” 盛翼伸过去一支银筷,这种东西床头柜上就有。 “什么,怎么不洗一下,”时贵人到底还是紧张儿子的病,把银筷拿起,乖乖作了盛翼的下手,白眼却翻出天际。 盛翼:“舌头,嗯,不大不小,适中,很好看。” 实际上面却有淤点,也就是说,真伤到心脏了,但脸面却是一派虚像。 盛翼神色渐渐凝结了。 官不好当,王妃不好做,盛翼在心内咆哮,老子要回到前世去…… 时贵人听到那句很好看,银牙一咬。 盛翼就站起来,指着那银筷:“现在可以洗了。”接着翘着兰花指,提着裙子,妖娆地跑了出来。 时贵人“喂喂喂!” 帐外迎接他的,一张冰山脸,一张臭水沟脸,不过,还有一张傲娇脸。 前头两张脸对他的到来,都无一例个地皱了眉头,盛翼善解人意地朝赋秋雪身旁一站,然后,赋秋雪也悄悄地挪开了两步。 “各位说说,二殿下的病因何而起?病症何名?如何施治?”时贵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脸色还没恢复,问题却一个接一个抛过来。 依照顺序,盛又南又是第一个出场,这一回,他连客套话都没有了,倒是斟酌了一下词汇,淡定了一下表情,自我感觉仙风道骨了,才不紧不慢地说:“殿下这病,无非是饮食不洁,长年累月积累而成。” 饮食不洁,慢性中毒,这两个字咋听好像是远房亲戚。 “饮食不洁,”时贵人面色晦暗不定。 一旁的公公就对两边宫女道:“怎么搞的,菜没洗干净,饭里有不干净东西?” 盛又南:“……” 叶云寒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一副事不关已神游天外的样子。 盛翼冷不丁冒出一句:“比如化妆之物。” 叶云寒倒是看过来了,脸上的讶异之色一闪而去,但盛翼却确认了,原来叶云寒不让自己碰那化妆品,他怕是一进门就知道了。 因此,盛翼看向叶云寒的眼色也认真了些。 时贵人沉默了一人:“不可能,这都是太医院专门为二殿下制定的,再说,胭脂水粉也不能入口呀?” 赋秋雪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禀娘娘,若此事出在太医院,下官定彻查严惩,绝不姑息。” 时贵人手指节都白了,神情却淡然得不能再淡然:“追责之事且先放下,各位医者既然来此,自然以救人为先。” 若是追责,就凭赋秋雪是宫内谁的谁,话说到底是谁。 哎呀妈呀,只怕召这么多人进宫,治病是一回事,查中毒又是一回事吧。 怪不得撇去太医院,广招天下名医。 难道,这就开始从宅斗到宫斗了。 盛翼余光瞥了一眼时贵人,嘴角就翘了翘。 回想起前世看宫斗的剧情,能忽悠皇上和她生孩子,能把孩子养这么大,就证明这个女人不简单。 盛又南不徐不急地说:“若要治,须得二殿下醒了再说。” 盛翼心里默默钦佩了一下这位老狐狸,从刚才看燕倾城的脉像,中毒可不是一般的深,并且正气已虚,这时节,若是自己能醒来,不是不可能,而是很难很难,但若是醒来,也便好治了,若是不醒,也就醒不过来了,说到底,依盛又南这个做法,再怎样也怪不到医者头上。 真是千年狐狸修成仙呀,只是未免太残忍了。 盛翼刚想说话,就收到盛又南炙热的警告,他转头看了看叶云寒,那厮正在用打量一片不起眼的落叶似的打量着屋内奄奄一息的病人,想起在叶云寒在宫门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盛翼觉得,这个人绝对绝对不会开口。 果然,一室寂静。 时贵人又翻起了白眼,声音严厉:“要治不好二殿下,要你们何用,”接着眼角瞟向门口的侍卫,好像一下一句就要把人打入大牢、永不超生的意思。 不用说,今天要是没点进展,时贵人都不好意思让这几个医者完好无损地出门。 盛翼吓得一哆嗦,在后悔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找来这顿虐的同时,惊讶地发现,盛又南面不改色,叶云寒挺拔如松,他们两人好像料定时贵人也不能对他们怎样,一副打定主意不出声的样子,倒是赋秋雪眉间皱成个“川”字,可想而知,若是出了问题,他肯定是跑不了的。 看到没人鸟她,时贵人脸面一黑一红的好不热闹。 这么难的么。 盛翼觉得这种病可难不住自己,管他娘的宫斗还是啥的,自己先解决宅斗的事情再说,他把几缕碎发朝脑后一甩,再把前世学的那点东西倒过来翻过去过了一遍,仰着脸朗声道:“我有一法,可有把握唤醒二殿下。” 盛又南的眉毛与眼睛齐飞,连带着脸颊上的肉都快飞了起来。 时贵人轻轻舒了一口气:“什么法子?” “针炙取血。” 别说,这个法子他亲眼见过,实习的老师用过不止一次,不管要死的快死的没死的,那是超快,先将燕倾城弄醒再说。 却不料,众人的眼光都诧异地看了过来,时贵人的眼光就像刀剜似的。 “你要取二殿下的血?” 呃,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呀。 “是。” “哼哼!”时贵人两个鼻孔瞬间喷出火来,她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盛翼:“胆子够大的,你不过一介草民,敢胆破坏二殿下的身体,真是罪该万死。” 怪不得怪呢,原来是鼻音兼牙缝音。 完了,盛翼这才想起古代有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宁可要命,不可伤身。 针炙没问题,若是取血,乃是大忌。 思想怎么这么执拗。 “若是不取血,二殿下估计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吓一吓先,反正她也没更好的法子。 寂静,寂静。 时贵人:“各位医家可还有别的法子?” 叶云寒:“有。” 盛翼牙齿一咬,完了完了,有人抢了这功劳了。 叶云寒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说:“南边一向又湿又热,百姓极易被湿气所闭,热在内不得出,一旦得病,片刻便昏迷,死亡极为迅速,所以,家家户户都会一样救人之法,只不过……” 时贵人殷切地:“说。” 叶云寒:“他们用的是小刀切开血脉之法。” 时贵人:“……” 盛翼哈哈哈哈,小刀放血,自己才几个针孔,接着他心里一动,难不成,这个大冰锥子在帮自己,是这样的么,很存疑呀。 寂静,寂静。 时贵人在小刀与针孔之间徘徊了一下,转向盛翼:“怎么取?” “两寸来长的小针便可以了。”盛翼抬眼看了一下叶云寒,提了一口气,压下去,声音尽量让人看不出紧张:“不需要取多少血,只要打通经络即可。” 说不紧张是假的,因为,老子没做过呀。 “嗯。”时贵人想了想,似是下定了决心,转头对一脸心事重重的赋秋雪道:“那就请大人监视吧。” 赋秋雪默默点了点头,看向盛翼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像是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又像是不相信他。 盛又南也默默地看了盛翼一眼,退了两步,盛翼看到叶云寒提着一个医药包,因想起方才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变化,便把他当熟人了,一点也不见外,屁颠屁颠地伸去手去,叶云寒似乎没料到这一点,退了一步,缓了一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略一迟疑,以一种你这人非常讨厌但还是借给你的神态,朝他一伸手,一个青色的包包就递到眼前。 盛翼接过,喜孜孜正欲说话,就看到盛又南过来了,朝叶云寒看了一眼,把自己手里的那个灰色的包递过来,冷冷地道:“好好用,坏了仔细你的皮。” 嗬哟,知道是他儿子了,平时怎么不对我好一点,啊。 盛翼朝他白了一眼,盛又南后槽牙一磨,就看到他慢悠悠地拿过叶云寒已收回的医药包,朝他一挑眉,扭着腰往帐内去了。 时贵人,赋秋雪都跟了进来。 三人走向卧榻,此时的盛翼全然不似刚才那般神经兮兮,他已经进入到医治的氛围,眼观鼻,鼻观心。 先吩咐取碗凉水过来,朝燕倾城的那白净透明的耳朵扑了扑,一根乌黑的青筋便出现在眼前,盛翼一把捉住耳朵,一手拿针,就在侧面刺了进去,挤了恶血出来,另一个耳朵也如法炮制。 时贵人很复杂地看着盛翼,赋秋雪静立一旁,默不作声。 帐外两人,也默不作声。 拿起燕倾城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盛翼有那一刻失神,时贵人立马一阵咳嗽。 罪过,罪过,盛翼马上收摄心神,一针朝指肚刺了进去,挤了些血出来,后面十个指头如法炮制。 其实,这套针法还有一些地方要刺,但是,以刚才时贵人的反应来看,那地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动手的了。 尤其是在自己还这样一身女装的情况下。 只要能不用,谁他妈想用。 再说,前世之时,自己也看到过别人曾用过一半,人也能醒,盛翼迟疑了一下,终是止住了。 现下,就等着人醒了。 这种把握还是挺大的。 盛翼洗了洗手,将针递与一旁伺立的公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燕倾城静卧如山,始终一动不动。 难道说,这半套针法在他那里不管用。 时贵人的脸上的黑色一层层加厚,盛翼的汗快崩不住了。 帐外,叶云寒还那副事不关已的样子,眼睛却被这边吸引了,盛又南两个眼珠朝他瞪着,几乎要瞪出来,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你就闹吧”。 时贵人终于暴发了,指着盛翼怒道:“堂堂二殿下,岂能你一个贱民胡摸海摸、刺伤流血,我看你医治二殿下是假,打着幌子占便宜才是真。”突地一声令下:“来人,把这个下贱东西给本宫拉下去。” 占他便宜,虽然吓了一大跳,盛翼还是啼笑皆非。 大姐,我不是女子呀。 第9章 取血(二) 侍卫如狼似虎般扑了过来,盛翼又不会武艺,哪里挣脱得了。 他有点懵。 时贵人一张脸,白里透黑,黑里透紫:“拉下去,拉下去。” “娘娘且慢!”一个声音适时传了出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盛翼望去,没想到竟是盛又南。 盛翼傻眼了,这位不是要虐待自己的渣爹么,不是见不得自己好的坏蛋么,怎么会出来救人呢,这,这,这,与剧情不太相符吧。 又或是,有别的目的。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盛又南,好像,虽然,讨厌的成份占大部分,但真有那么一丝担心自己的样子。 天啦,一定是剧本拿错了。 “哼!”时贵人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冷冷的声音,居高临下地看着盛又南:“本宫处理事务,几时轮到一介百姓说话。” “娘娘,”盛又南毕竟行医多年,与人打交道也多,应付这种事似乎也没带急的,当下,弯腰一揖:“草民并非有意冒犯,亦非为小儿——女求情,只是救二殿下心切而已。” “谁信,”时贵人白眼一翻,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满面冰霜,打量了他一下,又倏地收了回去。 这场面比较尴尬。 尴尬得盛又南也接不上话来,女儿出事,老爹求情,不在情理之中么。 盛翼朝叶云寒看了一眼,见他仍是一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样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尼玛刚才还着急上火地让自己去治二殿下,这时节倒撇得快,哼,怪不得老师说医者相轻,果然没安好心。 盛翼:“草民有话讲,请娘娘恩准。” 时贵人:“哼,哼哼……” 盛翼也哼了几句,被侍卫一夹,朝后面抛出一句话:“娘娘可不要后悔。” 盛又南:“祖宗,你就少讲句。” 时贵人一招手,侍卫停了下来,盛翼转过脸,就看到她恶狠狠地说:“后什么悔?” 盛翼转过身去,似是辩解似是劝说:“治病救人乃医家份内事,但自古至今,也没有医家敢说百分百能治好病的,现下,二殿下病情尚不明朗,娘娘就大动肝火,这病,不治也罢,反正吧,皇榜一张,来的医者千千万万,走进内室也只三个,也不丢脸了,走啰走啰,关到哪里去,爹,记得给我送饭,火腿狮子头鸡汤一样也不少……” 盛又南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恨,带着怪怪的腔调咬牙切齿:“行行行,吃死你。” 时贵人:“……。” 盛翼说了一大通废话,从头到尾,除了二殿下的病,尚有一句来的医者千千万让她听了一个结结实实,要是治不好病被治罪,还真堵不住悠悠众口,但是,这放也不成,关乎面子问题,再者,他也不是没有错。 盛又南何等狡猾之人,只一眼就看穿了时贵人心里的犹豫,赶紧趁热打铁:“禀娘娘,无论针炙亦或药物,也得时间,问题并不在于针炙与药物本身,而是二殿下的身体接受情况,所谓各人各体各不相同,有些人立即会醒,有些人却一时半刻醒不过,此种情形也是常理。” “盛神医这是要等到何时?”时贵人开腔是开腔了,嘴角却擒着一丝嘲笑:“时间久了,二殿下自然就醒了,难道要算在她的头上不成。” 盛又南神色一凝,似乎也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盛翼刚才手法看起来很专业,但具体什么时间能醒来,谁能说得定,再者,以这个儿子在家的表现,不戳死别人都是运气好了。 盛又南踌躇了一下,朝盛翼一望,似乎面有难色。 要想不坐牢,别无他法,只得豁出去了。 这时的盛翼被那么一吓,暂时把当官的心扔到爪哇国去了,他抬头望着时贵人,不行,老子不能栽在这里,急事用急法,豁出去了。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情,眼神无比坚定:“娘娘,其实,方才草民的针法只用一半,余下一半没有使用。” 盛又南那双杀死人的眼睛就瞪了过来,叶云寒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疑惑。 盛翼没去看他那爹,倒是朝叶云寒一瞪眼,小样,都不知道给老子说句话,枉老子这么信任你,还给老子下套,等会再整你,叶云寒看到他那一瞪眼,似乎更疑惑了。 时贵人却沉浸在他的说词之中,没注意这个,用带着怒意和怀疑的腔调说了句:“你别不是为逃脱罪责,在诓本宫。” 盛翼就是怕她不搭话,现在见自己计逞,心里暗喜,紧接着说:“民女现在性命都在娘娘手里,岂敢妄言,只因此针法有难言之隐,所以,刚才未敢擅自使用。” “是么,”一旁的盛又南朝时贵人看了看,见她没回答,就眼睛转了几转,赶紧搭上了话,神情全不似刚才般慌乱,表情淡然,话语从容,像说一桩与自己极不相干的事似的,一丝儿也看不出波澜,但说的话却很不对头:“这是什么针法,我怎么没见过,真是奇了。” 时贵人眉头一蹙,似乎陷入了沉思。 盛翼就暗暗叫苦,哎呀妈呀,这是什么猪队友,坑儿呀坑儿。 这一回,是盛翼狠狠瞪了盛又南一眼,盛又南眼睛眨了眨,似乎很不理解。 不理解个屁呀。 “父亲,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回去我教你,乖,别添乱。” 盛又南脸一抽,腿一抖,差点跌了一跤。 “什么难言之隐?”终是儿子的命重要,时贵人冷眼见这对鸟父子过了一个来回,忍不住还是问了句。 “放血之术,非独放手,脚指也放。”盛翼说完这句就盯着时贵人,眼神丝毫没有犹豫,接着,他翘起了兰花指,甩了一下裙摆,接着说下去:“古来有句‘男女授受不亲’,是以……” 盛翼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尴尬,转过头去,正看到叶云寒朝这边看着,盛翼打定主意要他恶心,眼角一飞,妥妥一个媚眼,甜度百分百,叶云寒僵了一僵,脸上的冰霜都碎了,立马把头扭过去,连背都是直的。 盛翼爽得不要不要的。 这边时贵人还沉浸在男女授受不亲里半响无言。 盛又南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在一旁就有意地加了把柴:“救命犹如救火,像二殿下这样尊贵大家,岂会拘泥这个,这不是给天下人树立一个不好的榜样么,以后治病,谁还敢全力而为。” 这话说得很是时候,盛翼笑嘻嘻地看了盛又南一眼,见他又朝自己瞪了一下,就立马把神情收敛了去,嘴角一撇。 时贵人头微抬,一副极度装逼样。 沉默,沉默。 一旁赋秋雪的眉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盛翼从心里骂了时贵人一句,嘴里却不得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是民女没有唤醒二殿下,到时任由娘娘处置,绝无他话。” 反正现在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如豁出去,或许能活命,再说,全套针法用过,他要还不醒,只能说自己倒霉了。 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奢望多了遭报应了,阿弥佗佛,老师呀,别坑我呀,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把别人救醒了呀!如果说穿越之后非得用金手指才能活下去,那前世学的这些医案医术就是我的金手指呀,可得点石成金,别失手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盛翼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似乎感觉到他的紧张,一旁的盛又南瞟了他一眼,脸面竟然带着一丝丝的忧虑。 脸大了,说不定是在担心他盛家。 叶云寒又看过来了,看个屁呀,管你毛线事。 “这是你说的。”时贵人终于松口了,脸上的神色却没好看一丁点儿,言语中带着威胁说:“若治不好,本宫担保你项上人头难保。”略停一下,看着盛又南道:“到时,再问你盛家一个治家不严之罪,永生永世休想再在朝华行医。” 盛又南用眼光噼哩啪啦地朝盛翼抽来。 盛翼:“……” “让他进去诊治。”时贵人下了简短的命令,就将手抚上额头,似乎不忍心看到接下来一幕。 盛翼对时贵人娇媚地笑了一下,明显感觉到时贵人要爆了,这才翘起兰花指,扭着腰,小碎步进了帐幔。 这回,时贵人没有跟进去,倒是让赋秋雪与叶云寒进来了,她在外面殷殷吩咐:“不该动手的千万不要动。” 盛翼双手一伸,直接去探燕倾城的脚,权当没听到,时贵人直翻白眼。 突地身旁一动,盛翼惊奇地发现,叶云寒竟然坐了下来,不言不语地脱掉了燕倾城的薄靴和长袜,一双白净的脚面便出现在眼前。 呵,这时节知道讨好自己了,迟了。 盛翼傲骄地坐在床沿。 叶云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了句:“下针。” 好像是命令的口气,要不是看在他刚才帮忙脱鞋的份上,盛翼恐怕又得捉弄他一回,不过,对于一个专业医者来说,治病才是重要的,他瞬间又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穆得叶云寒都诧异。 不过,下一刻,叶云寒是真的见识了盛翼的残暴劲。 只见他一手捉针,一手按脚,疾速一伸,就朝那脚趾头狠心刺了下去,十个指头,个个见血。 叶云寒愣了一会儿,目光却落到盛翼的脸上,那淡淡的神色很是复杂。 盛翼却没心思去和人互动,两手移动,一针落一针起。 帐内帐外,都一片寂静,连时贵人都顾不得翻白眼了。 好不容易刺到最后一针的时候,盛翼的目光顺着燕倾城身上移了上去,移至玉琢般的玉容上,最后停在那浓密的睫毛上一瞧,一动也敢不动。 此时此刻,盛翼的呼吸急速起来,心也跟着砰砰乱跳。 大爷呀大哥,你这时节要不醒来,恐怕我这小命都没了。 可是,那睫毛连眨也不曾眨一下。 盛翼心里有些慌乱,眼睛眨了眨,不知为什么,竟落在叶云寒那半侧俊冷的脸上,都忘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倒是发了会呆。 而叶云寒,眼神在燕倾城身上和手上转来转去,虽然没什么表情,不难看出,他没那么淡定了。 赋秋雪抱着袖子,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姿态:“还要多久?” 盛翼白了他一眼:“再等一会儿会死呀!”捋了捋袖子,慢慢地替燕倾城穿上袜子,又穿上靴子。 极慢极慢,慢得叶云寒看了两眼,但却没伸过手来帮忙。 看得出,他是在拖延时间。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各人揣着各人的心思。 盛翼额头上的汗都慢慢渗了出来。 终于,时贵人稳不住了,见盛翼呆坐在床前,怒从心头起,一把掀开帐幕,两步跨了进来,也顾不上宫中礼仪,玉手握着拳头,捏得嘣嘣响。 毫不怀疑,下秒,盛翼脸上就会多一块青紫,而且,是很暴力的那种。 “母亲。”一个清浅如兰般的声音适时响起。 盛翼吓得一哆嗦,连退了几步,站稳了,朝床上看时,见燕倾城那浓密的睫毛动了一动,一双妖魅似的狐眼睁了开来,朝这边望着,哇噻,不要太美好了,真的。 他醒了,终于醒了。 醒得真是时候。 盛翼鼻子抽了抽,差点要哭出来。 “儿呀,心肝呀,你终于醒了,你可知为娘……” 时贵人一声声像嚎叫,一脸的眼泪鼻涕,这一幕实在是…… 叶云寒揉了揉额头,呃,哥,你刚才可是脱了别人靴子的,还没洗手。 盛翼全身像散了架似的,连裙子都不提了,慢吞吞地出来了。 第10章 真相 盛翼软柿子似地塌在帐外,叶云寒与赋秋雪一前一后地出来了,一样的冷漠,只是一个淡然,一个傲娇,活像两尊门神。 赋秋雪那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就看不到盛翼,倒是叶云寒,从他脸上淡淡扫过去,默默站立一旁。 “你日常惯会偷懒,从不曾把心思放在习医上,这套针法是怎么会的?”那个虐待狂渣爹慢慢蹭过来,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 盛翼像模像样地咳了一声,俨然一副授人不惑的恩师样子:“想学!我还不想教呢。” 盛又南:“……回去就给我面壁思过。” 才弄死自己一回,又来。 哎呀,脑壳有点昏…… 我天,居然想起了这位老爹虐待自己的诸多细节,每日孜孜不倦地逼着自己卯时起,亥时才休息,恐怖啊恐怖,而且,一天之间,除了吃饭上厕所,都是,逼着看医书,学针炙,稍有不从,非打即骂,面壁思过几乎是家常便饭。 呜呜呜,简直是一部辛酸血泪史。 接下来,思绪又给他抖了一下…… “我不是你娘,你是我娘。” “儿呀,爹给你跪下了好不,你就给咱盛家争争气,争争气。” “叶兄,怡红楼来了个春香,百花楼来了个牡丹……” 盛翼“……”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剧情好像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大不一样。 什么鬼的反杀,什么鬼的虐待,呜呜呜,害得老子穿个女装装了半天,丢人晓得不。 停停停,千万不要再来一波这么温馨独特的回忆杀了,老子消受不起,谢谢。 他勉强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瞬间堆满了讨喜的盈盈笑意:“爹,你老人家不带这样的吧,我不想学,你天天逼,现在会了,你又来罚我。” 盛又南:“呵,乱撞乱闯的吧,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盛翼嘴巴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弯,绝对高难度。 盛又南:“你这幺鹅子整得一出是出的,你知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这事也是能胡搞乱搞的啊……” 救命呀! 盛翼捂住了耳朵,然而下一刻,耳朵上一阵锐痛,是被盛又南扯住了。 叶云寒离得近,正展眼看着面前这一幕老爹教子,盛翼嘻皮笑脸地打了个招呼:“叶兄。” 叶云寒眉头抽了一下,别过眼去。 盛翼腹诽:“还好自己脸皮够厚,要不然,谁爱理他,总是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 盛又南:“到处招人嫌。” 盛翼拍了拍耳朵上的钳子:“松松松……” “城儿,你怎么样了?”帐内就传来一个超级温柔的声音,时贵人嚎了半天,可能累了,终于想到问儿子情况了。 燕倾城似乎懒得理她,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那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一蹙,又闭上了眼睛。 哈哈,真是深得吾心,原来,他也嫌他老妈烦。 盛翼揉了揉被扯得火辣辣的耳朵,推了推盛又南说:“看到了没,爹。” 盛又南一脸的疑惑。 盛翼:“教儿子的方法,也不只一种嘛,也不是非得要学医嘛……” 为了免得回去再受那个苦,先得把盛又南掰扯掰扯,说不定能掰过来一些呢。 别的都还好说,主要是那个起床的问题太大了。 “你,再说一遍!”盛又南真的是练出来了,无影手。 盛翼一闪,就闪到叶云寒身侧,拉拉叶云寒的衣袖,捏着嗓子道:“叶兄,是不是兄弟,是兄弟救一救。” 叶云寒把袖子一抽。 “你,你,现在是女子!”盛又南无可奈何,声音大了又怕、小了又不甘,刚好逼近盛翼,就看到时贵人踱了出来,满眼诧异。 盛翼又揉了揉火辣辣的耳朵,盛又南火速将他往身后一推,一脸是笑:“探讨医学,探讨医学。” 盛翼:“……” 叶云寒:“……” 时贵人狐疑地看了看盛又南那胖胖的圆脸盘,半响,方蹦出一句:“你们医术世家,自是有旁人不及之处,探讨是很有必要的。” 这句话砸在盛又南耳朵里,砸得他心情好极了,刚才那看向盛翼还狂风暴雨的眼神瞬间慈爱无比。 盛翼忽然又从脑子里搜罗出了一些新信息…… “儿呀,这枣花糕好吃不——呜呜呜,爹你吃完了” “这竹蜻蜓让爹看看好不好玩——不见了,爹你赔我。” “哎呀,车子翻了,医药箱呢——我说大夫,先救你娃行不。” 盛翼看向盛又南的目光极其复杂。 时贵人眉头一收,一脸的肃穆与庄严,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一道粉沟子十分晃眼,)但神情却与刚才仿佛判若两人:“列位,现在人醒了,可以开方了么?” 照理说,方才是盛翼弄醒的,现在开方也得先看盛翼的意思,众人的眼光就都落到盛翼身上。 “还各位请畅所欲言,”时贵人似乎很客气,很明显,话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的,谁都听得出,她要淡化盛翼的功劳。 这个死女人,看不上自己,自己还看不上她呢。 盛翼看看身上的裙子,想起王妃两个字,瞬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切,她不愿意自己治,自己也不想治呢,到时还得男男女女的捋一遍,麻烦。 他保持缄默。 然而,他不作声,大家也不好作声。 一片寂静。 时贵人咳了一个前扬后抑的咳,仍是没有人回应。 盛又南看着惹出这些事的儿子,实在忍不住了,站了出来,(当然,这个时候除了他,别人也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早开好了。” 好像只要不是盛翼开的方,时贵人都舒坦,盛翼明明白白听她长吐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记下,记下哈。” 小太监忙备了纸,唰唰唰地下笔。 “先以瓜蒂,赤小豆各等分,研磨,以水送服一钱,得吐即止,再拟一张养心汤的单子生血补血即可。” 赋秋雪骄傲地以评委的身份点评:“此法倒还说得过去,以瓜蒂散吐出心中之毒,二殿下舌头花剥,已伤阴液,再行补血生血之剂,倒是一般医治之法,然,”他略停了一下,眼睛在各人头顶上扫过,十分权威:“先伤再补,不能说是高明。” 盛又南行医几十年,没见过别人对自己如此不客气,一张圆脸长了方,方了长,半响憋出一句:“赋太医为一院之首,能自降身份点评盛某之方,实是盛某之福,领教领教。” 盛翼看不过去:“爹,不要太虚伪,就他,哼,能指点你么?” 赋秋雪假装淡定:“……你说什么?” 盛翼:“有本事开方,没本事别嚷。” 赋秋雪:“……” 盛又南:“你这熊孩子,能不能好好说话,不好意思,赋大人,他还小,别同他计较。” 赋秋雪:“……小,是,没见过这么小的……”斜眼看着盛翼,只差没说比我还大吧。 时贵人忙当和事佬:“好啦,好啦,太医院那方子要管用,还用得着你们么。” 赋秋雪一脸猪肝色。 突地,乱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赋太医说得亦是有理,既已伤阴液,再行涌吐之剂,恐为不妥。” 要么就屁都不放,一放问题就来了,小年轻,你是和我有仇么。 盛又南瞪了叶云寒一眼,赋秋雪看到有人相助,哼了一声,眼睛又抬上去了。 盛翼眼珠子骨碌碌一阵翻滚,爹和别人掉水里,救谁,答案还用选么。 何况,还是吃过自己的枣花糕,丢了自己的竹蜻蜓的老爹…… 盛翼没等叶云寒说话,果断地把绣花鞋往前一迈:“依草民看,”然后,他看到了盛又南那眨巴得都快瞎了的眼睛:“……民女看,莫若一方,既不伤阴液,又能解病,两全齐美,岂不是好。” 叶云寒似乎不太介意被他打断,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在一旁。 时贵人瞟了瞟他:“什么方?” “嗯……”盛翼见她傲慢,故意拉长了声音,不说下去。 盛又南知道他又出幺鹅子了,作死里瞪眼睛,盛翼只当没看到。 交手了几个来回,时贵人早就知道他的尿性,后槽牙一磨,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呵呵,说嘛,有什么方子参考一下,毕竟,人也是你唤醒的。” “国老一药,分三日服用,一日七两,二至三日每日十两,煎服,不拘时,味甜不苦,又能存阴。” 这种医案,在前世很稀松平常啦。 盛翼慢吞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突地一转头,就看到叶云寒朝这边看着,眼神似乎亮了一瞬间,脸面的冰霜也淡化了不少,盛翼朝他嘴角一翘,笑得得意尽现、春光明媚。 然后,就没有然后,又只能看到那冷若冰霜的俊秀侧颜了。 收得真快。 “国老是什么东西?”时贵人沉吟了一下,关注点有点偏差。 盛翼就顺便科谱一下:“甘草。” 时贵人:“甘草为什么叫国老?” 盛翼:“……” 大姐,能不能问点有用的,我不是教中药的,谢谢。 盛又南慢慢转过身来,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很有宗师风范:“国老一药,可调百药,可补身子,最最平顺不过。” 赋秋雪就在一旁冷冷地添了句:“倒从未听说如此大剂量的甘草单独选用,用来解病。” 盛翼:“哟,赋大人竟没听说过,啧啧啧,是不是太医院的医书太少?或是赋大人没时间看?” 赋秋雪牙齿一响,拳头捏得死紧死紧的。 盛又南瞪着盛翼,在满脸写着回去就要暴揍的威力下,盛翼就正经地科谱了一下:“天下人俱知国老不但调百药,亦能解百毒,所谓毒有多深,药便多少来配。” 这药是用来解毒的。 赋秋雪本就忌惮这个,脸色就渐渐变了,盛翼细细观察他的脸色,这丫的不会真有问题吧,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小年轻。 盛翼瞥了一眼时贵人,她倒是平常神色,没啥变化,可是,表面越是平静的,心里就越是惊涛骇浪呀,盛翼瞬间脑补了一下血腥的宫斗场景,提了提裙子,悄悄地挪远了些。 盛又南那张胖脸又晃过来了,压低声音咬着牙:“谁告诉你中毒了,再敢多说一句,看我回去不打折你的腿。” 盛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爹你不是早就说了么,”突地想起这只老狐狸说的是饮食不洁几个字。 “谁说了,谁说了,”盛又南一副狂风暴雨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一会不打我心里就痒痒,这是宫内宫内,你老人家忍一忍,忍一忍,”盛翼嘟囔了一句。 盛又南:“先前是针炙,这会子又是药,在哪儿偷学过来邪门歪道?” 盛翼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珠转了转,脸上堆满了笑:“神仙教的,真的,头上两个角,一身青衫,眼睛不大,每天晚上都在梦里。” 瞎说也要有科学根据的。 那神仙,就是神农氏呀呀呀。 盛又南那双小眼先前还有些疑惑,接着突地一亮,像探照灯似的:“是,是仙人没错,我儿是碰到仙人了,回去我就供上他的图像,好好上柱香,”老泪纵横,嘴唇哆嗦:“想你打小到大,无论用什么法子,打也打了,骂了骂了,罚也罚了,你却连药都分不清楚,我都准备放弃了,神仙却没放弃,谢谢呀,谢谢呀……” 他貌似不知道神农氏是谁,不知道这个鬼地方医家供的神仙是谁,什么时候去考古考古,免得露出马脚。 时贵人:“用药。” 此时,她正阴晴不定地看着赋秋雪,看得赋秋雪极为不自在。 哦哦哦,剧情开始了,推推理先,赋秋雪是宫里谁谁谁的谁,要是太医院有问题,不直接怀疑到谁的身上了么。 然后,一出后宫步步惊心的戏码就上演了,锣鼓,瓜子,备起! 话说,到底是谁谁谁的谁呀! 赋秋雪脸色阴晴不定,时不时地打量一下盛翼,从那小眼神看,他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叶云寒仍面无表情,与这边心思灵泛的各人隔了一堵厚厚的墙,仿佛一个寒极地带,谁也不敢过去,怕被冻死。 盛翼却不带怕的,比起赋秋雪的怪异的目光,他似乎更愿意冻死,于是乎,他慢慢悠悠地朝叶云寒挪去,一直挪到他的侧面,直到赋秋雪看不到他为止。 “反正都对了症,用谁的药方都无所谓。”时贵人缓过神来,忍着恶心看了一眼盛翼,飘过去,又再看一眼,终是咬牙下定决心:“盛神医一代名医,想必女公子医术也是不错的,就用盛家小姐的方剂吧。” 盛翼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过来,挨着盛又南,说:“爹,回去罚跪可以免了不?” 盛又南:“……再说,”他一张哭丧脸。 盛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切,这有什么,等一出宫,就换上男装,再派人告诉宫里呗,顶多罚个款,关几天,难不成还要了命!王妃是做不了,官职嘛,不拒绝。 呀呀呀,幸福生活要开始了。 第11章 是你 “等等……”飞速而来的公公扶了扶帽子,一甩拂尘,拦住正要走的叶云寒和盛又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幸好没走。” 叶云寒没说话,只拿眼淡淡地扫他,盛又南问了句:“公公何事?” “四殿下,四殿下在煦阳殿昏倒了,凝贵妃特差咱家来请各位神医,请速过去。” 一个二个都昏倒,皇宫里的人都得的什么病。 盛又南迟疑了下:“赋大人在宫里。” 他的意思是宫里人有病,理应宣赋秋雪才对,怎么一个二个的往宫外找医者呢。 公公自然懂得他的意思,神情略有些不自然起来:“这不趁势么,二殿下不也从宫外请医么。” 趁势,鬼才相信。 怕是二殿下的事传开了,大家都怕吧。 可想而知,宫内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盛又南不动声色:“是,是!” 这时,那边就传来猪叫声:“姐你又这样子。” 盛又南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公公就疑惑地看过去。 只见一个女子揪住另一个女子的领子,揪得反腰收背,公公两眼钉在盛夕颜身上,由衷地感叹:“这个女子力气真大,肯定没有男子敢娶。“ 盛又南的脸色唰地青了。 盛夕颜手一松,盛翼就骨碌碌滚到地上,像皮球似的,一翻身就爬起来,一手搭在盛夕颜肩上,一手将头发往后捋了捋,赞美道:“姐,进步了哈,这回提得更高了。” 盛夕颜翻了翻眼睛:“少来。” 公公哈哈一笑:“这个女子皮得很,将来肯定也没人敢娶。” 盛又南后槽牙一磨,脸色铁青铁青的,转头大吼:“你们两个还不死过来。” 公公怔了怔,叶云寒原来散发着寒气的脸突地柔和了一下,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原,原来,是盛家女公子,”公公讪讪笑了几句,忙转了话题:“贵妃娘娘想必等急了,咱们快过去吧。”也不待盛又南几人回答,慌不迭地朝前走去。 盛翼背着包袱,盛夕颜拿着根棍子,一前一后哒哒哒地跟上去。 快到煦阳殿门口时,盛翼突地想起什么,将手一拦,拦在盛夕颜前面。 盛夕颜两眼刀子似地划过来,要命,总是这种眼光。 “什么事?” “姐你那医术,别进去丢人现眼了。” 盛夕颜:“……” 她眼里飞出的不是刀子,而是炸弹,瞬间让人血肉横飞的那种。 盛翼白了她一眼,还不都是担心她么,刚才在惊鸿殿第一关都没过,但好歹人家有个关卡卡着,不至于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盛翼虽然不懂宫里那套鬼东西,但知道宫里的人命都很值钱,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恐怕小命都保不住。 想通这一层,盛翼觉得有些惊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担心这个成天揪自己衣领子,又骂又打的姐姐了呢。 盛夕颜可没领他的情,棍子一敲,直接敲到他脑袋上,敲得他头都缩进去了,才背着手就朝殿内而去。 盛翼突然发现一件好玩的事。 “姐,你这棍子专门为我做的么?” 盛夕颜一回头:“呵,蛮有自知之明的嘛。” 盛翼笑嘻嘻地说:“那是,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上面还镶着银星子,尾部还吊一个红绳结,不过,这绳结很丑也,回头我教你结一个,不满意不要钱!” 盛夕颜没搭理他。 “包袱,”煦阳殿的公公伸出手,一脸的义正词言、正气凛然。 “……什么包袱?” 看着公公淡定从容地从自己手里拿出来,再往旁边一丢,再傲娇地一转身,盛翼又想抽自己一个耳巴子,说好的换装呢换装呢,怎么又给忘了。 凝贵妃正仪态万方地站在大殿中,眉宇间现出一股忧郁之色,饶是如此,看去也是温润和气,和他儿子倒是有些像。 盛翼一到殿中,就被盛夕颜带着行了礼。 “听说列位神医正在惊鸿殿,吾儿不知所犯何症,现正昏厥在床,是以,特请各位神医过来会诊,如有叨扰,实因事情紧急,列位可不要见怪。” 那股忧郁随着他们的进门,似乎一扫而光了,取而代之是眉眼中的平和与淡定。 身为贵妃,说话如此客气。 众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当然,叶云寒就是千年不变的淡漠,不过,这次他更淡漠,一副你死了老子都懒得看的样子。 盛又南的眼睛一落到盛翼身上,脸色就上来了。 他那个儿子,不,那个女儿正软骨头似的倚在殿内的柱子上到处张望着,如此仪态,真是太丢人,哎。 盛翼懒得管别人什么眼光,折腾半天,他是肉眼可见的累了,谁得病管他屁事,放松下先。 别说,煦阳殿殿名好听,殿内却空荡荡的,除了当中一个宝座,宝座下一个铜雀香炉正在袅袅往上冒着檀香,就啥都没有了,四下里连把太师椅都没有。 不过,五颜六色的地板倒是光可鉴人,满殿内似乎空气都格外干净,呼吸都舒畅了起来。 啊,真想睡觉。 盛夕颜:“咳咳……” 盛翼:“姐,昨日尿床了,冻着了,哈哈哈。” “这是皇宫,回去再野,”盛夕颜当着凝贵妃却不敢用棍子,只得小声警告。 凝贵妃微微一笑:“方才,二殿下的病是谁人诊治?” 盛翼:“是,民女。” “不错,不错,令爱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医术,可喜可贺。” 凝贵妃的话让盛又南受用不轻,他又用手轻轻捋了捋下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盛翼却叫苦不迭,那点疲惫顿时就溜走了。 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让自己去治四殿下吧,那吓死人的目光。 “民女只是侥幸而已,真正厉害的是民女的父亲与南疆叶家叶云寒公子,方才医治二殿下,实是得到过二位的鼎力相助,民女不敢邀功。” 说了半天,翻释过来就是,别叫我了,叫他们不行吗。 叶云寒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在盛翼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有所疑惑。 凝贵妃看向盛翼的眼神里水波鳞鳞:“不错,不错,如此医术又如此谦虚,真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奇女子也只能是盛家这样的医药大家能教得出来。” 奇女子,大家闺秀,盛翼与盛夕颜都风中凌乱了一回。 盛又南却很是受用,满面红光,指着盛翼:“小心诊治。” 盛翼:“……” 人家还没提好不好,自己撞枪口上,这还是有千年道行的老狐狸么。 再说,人家叶公子还在哪,这算哪门子回事。 盛翼真是欲哭无泪。 凝贵妃目光很柔和,柔和,谁能拒绝。 谁敢拒绝。 不,盛翼可不是那么胆小的人,他扭扭捏捏地、娇羞地:“去可以,但……。” 但字没说完,公公拂尘一甩,差点甩到他额头上:“请!” 盛翼临走时,苦哈哈地朝盛又南看了一眼,盛又南似乎正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懊恼,一张臭脸,理都不想理他。 叶云寒也在看着他,盛翼眼光过去,他便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回应他。 盛翼嘴巴一张,稀奇呀,他不一直都懒得次自己么。 “先去,看到什么情况回来再说,”盛夕颜悄悄踱到盛翼身边,压低着声音。 她在担心自己,盛翼心里莫名一暖:“放心,我治不好爹也治不好的,”然后在盛夕颜一脸的鄙夷中,赶紧跟着公公走了。 才走两步,盛翼又折了回来,低头垂首来到盛又南身边。 盛又南盯着他:“进去。” 盛翼:“爹,我没医药包。” “给。” 盛翼上一回的医药包是用的叶云寒的,听到这三个字,叶云寒不禁看了过来,见盛翼已将医药包拿在手内,便又转过去。 快到内室,盛翼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越走得近,印象里四殿下那炙热的目光就越鲜明。 要死要死。 呸,想什么呢,四殿下有病呢。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慢慢镇定了下来。 “走快点,”公公把门帘子一撩。 宫里人都这副熊样子。 盛翼白了他一眼:“催什么催,”很自然地将腰肢一扭,扭进去了。 四殿下的内室如大殿般洁净,和燕倾城那花里胡哨的不同,他这里雪洞似的,除了床,连衣柜也没一个。 干净是干净,就是点太空了。 咦,怎么回事,堂堂皇子,床边一个侍候的丫环也没有,不科学呀。 太过寂静,不要太恐怖。 盛翼猛地回了一下头,公公也没跟上来,他站在门外朝盛翼眨了眨眼睛,就一动不动了。 床上平卧着一个白衣胜雪的俊秀男子,他眼睛紧闭,双手平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盛翼有种进了殡仪馆的感觉,心内突突地跳了几下,慢慢走过去。 这次看病比二殿下那里倒是方便多了,没人打扰,想咋看都没问题。 话说凝贵妃咋这么放心捏,难道不怕自己占他便宜。 想起时贵人,盛翼果断地收摄住心神。 他还真没心思去干点别的,他只想快快诊断出来,离开这个渗人的殡仪馆。 依例搭脉,盛翼搭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感觉指尖传过来一丝丝的凉意,他嘴角一咧,几乎吓了一跳,都不敢按下去了。 别不是死了。 前世看过的宫斗剧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 他草拟了一个剧情:四殿下在自己过来之前就被弄死了,为了找一个替死鬼,就把他们这群医者召来,然后,室内不布置一人,只要自己一走进来,就进了圈套,反正是死无对症…… 真是越想越真,不知不觉中,盛翼已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他来不及擦,猛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要跑。 突地,一只冰箍箍住了他的手腕,冰冰凉凉的,特别有力道。 诈尸了。 盛翼头皮一麻,猛地一挣,却没挣脱分毫。 而对方,反而将他往那边一拉,拉得他几乎没站稳,差点倒了下去,接着,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下一步,是不是要吸血。 盛翼僵硬地转过脖子,他脑子里浮现出了红眼睛,尖牙齿的骇人景象。 他上牙磕下牙:“我,我有血癌,血,喝,喝了,要命的。” 一张湿润和煦的脸笑盈盈地朝他看着,眼睛映射出清澈的光芒:“血什么?” “白,白血病……四殿下,”盛翼眼睛睁着,眼珠子都不敢动。 “为什么这么紧张?”四殿下松开了手。 “你,是活的死的?”盛翼才缓过一口气,就快速用手指探了探,软的,对方脸上僵了一僵。 脸上虽白,然唇色红润,一脸的生气,呸! 作为一个医者,竟然被吓成这样,还问这样白痴的问题,盛翼又差点扇了自己一巴掌。 “要不要,再探探脉?”四殿下居然没生气,而且,样子还很乖。 盛翼并拢三指,再次按压,平和从容,无半点杂音,好得不能再好了,半响,抬起头,盯了过去:“你装的。” 四殿下脸上僵了一僵。 脉色平稳,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这要他妈的都病的,天底下就没好的人了。 气氛气氛很重要,刚才自己就是被气氛给误了。 四殿下貌似没在状态,他只是望着盛翼出神,半日才蹦出一句:“你装的么?” 盛翼:“……” 学人说话。 盛翼茫然四顾,傻了傻了,四殿下彻底傻了。 “这是几?”他伸出一个指头。 四殿下没说话,突地扑哧一笑。 真傻了,傻了也好,省得又用那奇奇怪怪的眼光盯人家,盛翼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袖子。 ……手又被箍住了。 这个世界的人可真怪,扯耳朵,扯衣领,又来个箍手的……。 然而,下一刻,那手又慢慢放松了。 “果真是你,”四殿下蚊呐似地。 “什么?”盛翼没听清,他也没在意,谁在意一个傻子呢,真是可怜见的。 四殿下没理会他目中的圣父般的慈爱,只是自顾自坐在那里发呆。 此时不撤,更待何时,盛翼赶紧撒丫子跑了。 病治好了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一行人走出宫门,那白脸公公一言不发地放下一个盒子,阴惨惨地说了句:“贵妃娘娘的赏赐,拿好了,”转身,消失。 盛翼这时才回过神来,屁颠颠地上前要拿,被盛夕颜一棍子扫开了,他委屈地叫了声:“姐,”然后喜笑颜开地喂了几声。 盛夕颜:“……”她转头看到了叶云寒。 此时,那个不出意外一脸冰霜,而她这个讨嫌的弟弟半点儿没反应,竟然摇着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手绢,大声吆喝:“兄弟,去我家坐一会儿。”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难看,盛翼银牙一咬,棍子又动了。 看着那边鬼哭狼嚎的情形,叶云寒实在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把一旁的仆人笑了个目瞪口呆,他指着盛翼又指着叶云寒,不知说什么好,半日才憋出一句:“公子,您居然会,会笑。” 叶云寒蓦地正经起来,朝他瞪了一眼,转移话题:“平叔,今日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叫平叔的眉毛掀了掀,心想,你在宫里你倒是问起我。 叶云寒咳了个中气不足的咳,添了一句:“太医院的事处理好了?” 平叔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好了好了,不过是在味把药上做了手脚,反正燕倾城的化妆品多,谁能察觉,而且,人已经撤了,他们查不到的,如今咱们就坐山观虎斗了。” 叶云寒眉头紧蹙,眼中杀意一显而过:“撤,嗯!” 一阵寒意袭来,平叔知道叶云寒的意思,他赶紧说:“老奴明白,老奴处理就是。” 叶云寒才点点头,舒了口气。 郁离太子早天,现有一子养在皇后膝下,而二殿下燕倾城四殿下燕澈都是他最大的对手,私底下谁都不对付,现下,面子都给他们撕了,肉眼可见的,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临。 平叔窥着叶云寒神色平常了些,就絮絮叨叨:“老奴的劝告公子总不放在心上,公子身份尊贵,却要亲自入宫,幸得小孩儿机灵,要不然,恐怕要露馅了。” 叶云寒就想起他拿到的起居录里面夹杂着纸条,上面写着慢性中毒几个字,这算不算作弊,他又想起盛翼,偏偏还有个抄袭生。 平叔:“公子虽然略懂医术,却……若是老爷知道了,老奴算是完了,公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这社稷江山,就算不为这社稷江山,也得为死去的……” 叶云寒打断了他的话:“那个燕澈是怎么回事?” 平叔一头雾水。 叶云寒皱起了眉头:“你安排的?” 平叔:“老奴要有那通天本事,咱们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了。” 听到偷鸡摸狗的叶云寒:“……” 平叔瞧那复杂的神色,咯噔了一下,赶紧说:“这个,老奴去查查吧!”然后,他撇了眼那边离去的轿子,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她们是谁?” 叶云寒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啊!一个,一个奇怪的人。” 平叔心想,我没问某一个人呀,抬眼看了看,没敢作声。 第12章 伪富豪 “我的命苦的儿呀……” 盛翼淡定地评估着自已的富豪生活:一个书童(有点不好看,大饼脸),然后,偌大一个娇园,连一个丫环都没有了。 这这这,好吧。 看着床上嚎叫的母亲,盛翼万分恐怖地捂着额头。 柔弱个屁呀,说她柔弱的站出来,老子不踹死你,这一声声叫的,比恐怖电影还恐怖。 盛夕颜,前世的老妈,这世的老妈,哇噻,女人实在太可怕。 “老妈,这是赏赐,”哄女人,白花花的银子最管用,何况,还是金子:“一锭两锭三锭……”虽然四殿下是他自己醒的,可这功劳还是算在自己身上,凝贵妃出手还是蛮大方的,一个小木箱子,连着摆放了两层,虽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也绝对不少。 果然,柳如媚挂在眼角的泪瞬间就变成金灿灿的了:“哎哟,你娘我攒了这么多年才攒下二十来两银,这这这,我得留着给媳妇儿……” 盛翼托着腮,直愣愣地望着屋顶,他突地想起什么,幽幽地说:“娘,你知道我不会医术,为什么就放心让我去皇宫呢?” 柳如媚一愣,没看盛翼,喃喃回答了一句:“为娘一直相信你!” 还有更比这句话更假的没。 柳如媚自己都不敢相信,但身后传来了一声呜咽声:“娘,你真好!” 柳如媚:“……” 然后,她一转身,就看到一副三秒深睡的场景。 柳如媚进了房间,将金子锁进箱子,再把窗户一推,那只以信鸽为理想的鹰窜了进来,柳如媚接过信看了看,眉头一皱,轻声说:“怪不得,竟然另有一个魂魄纠缠不休,只是,另一个魂魄在何处呢?”她摇了摇头,然后奋笔疾书:“记忆略有缺损,但试验成功。” 盛翼这边睡得迷迷糊糊中,一阵拍门声传来:“砰砰……” 书童飞星嘀咕着,赶紧小碎步去开门,盛翼尚在睡梦中,惊得一跃而起。 一个团子似的的大丫头跟着两个瘦弱精干的小丫头冲了进来。 柳如媚一看这架式,扶着门框两腿打鼓:“红杏呀,老爷是不是生气了呀?” “瞧三姨娘说的,老爷要真生气,公子现在还能站着的么。” 这大姐,就是太实诚。 “红杏姐姐,”盛翼一脸喜庆地迎上去:“有什么好事?” “有,天大的好事,公子别忘记了每天的早课。” 柳如媚开开心心地拿出一盘果子:“好呀好呀,去上早课,管严点呵。” 盛翼咚地一声掉到地上,然后就被这三个丫头架走了。 好吧,虐待又开始了。 盛翼早就把断片的思绪理了个大概,原主人盛翼记忆里所谓的虐待,就是一个不上进儿子和一个急得想投河的父亲,一个望恨弟不成钢的暴燥老姐。 所以,他昨日穿女装纯属误会,昨日治病纯属没事找事,昨日气那老爹和老姐纯属找抽(回来他们也累了,懒得抽自己,)按照以往的经验,就不会再抽了。 所以,他穿越过来的任务是——没有任务。 生活美好,无限美好。 这才叫真正的穿越嘛,混吃等死,不要太爽。 但是,这早课晚课实在熬不过,不错,前面的盛翼不学无术,而自己,却是攻读医学院数年的高材生,还学个屁呀,都会呀。 所以,目下最紧要的,就想点法子让盛又南知道自己懂医术,然后哈哈哈…… 这次去的地方是杏林堂,盛又南平常的起居所。 盛翼才到院门口,盛又南就衣着齐整地坐在大厅里,还好,盛夕颜没到。 “爹,”盛翼正儿八经地上前见了个礼,想着说词。 盛又南捧着本书,斜着眼睛,一副明显很瞧不上他的样子:“这次你医治了二殿下与四殿下,纯属运气,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连药都分不清楚,也敢替人治病,给,好好看看。”接着抛来一本书。 盛翼一看,封面上写着《郁离本草》,就知道是药书,把书一甩:“爹,你是有多瞧不上你儿,还拿这个,三岁小儿都不看了好不。” “爹,你相信不,我记得的药比这个还多。” 开始了开始了,盛翼有点小小的激动,话说这种另类的扮猪吃老虎也挺爽的呵。 接下来盛又南的话让他身子一抖。 “你,你知道个屁,我当我不知道,你就想找个借口开溜。” “……什么嘛,我说会就会,不信背给你听,人参味甘。” “闭嘴。” “不信我,呜呜呜。” “这个借口你已经找了八百遍了,八百遍了!”盛翼说完往前踱了一步,手一动。 盛翼惊恐地往后退去,捂着耳朵:“别扯了。” “学不学?” “学。” 盛又南瞬间一脸慈爱:“你还是这个态度,一点儿也没改,万一选中,只怕一天不到,你小命就玩完,”不知哪句话让盛又南冒了火,突地一声怒吼:“跪下。” 哎呀妈呀,一惊一乍的,不得心脏病都难呀。 盛翼的膝盖很听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跪着读,省得又东想西想,”盛又南吩咐丫头看着,就自顾自走了。 喂喂喂,盛翼欲哭无泪地看着盛又南饱含气质的背影,怎么搞的,刚才自己不是想了无数种台词么,事情怎么演变到这种地步。 盛翼就一直跪着,左腿换右腿,右腿换左腿,跪着也不容易好不,他一翻身坐了起来。 “砰”地一声响,盛翼一个哆嗦,就看到那胖丫头将手里的棍子朝桌上一敲,瞪着他:“老爷说了,要跪。” 盛夕颜的这根棍子是不是传给她了。 盛翼揉了揉膝盖,嘻皮笑脸地说:“红杏姐,行行好,我腿要废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将来,我要娶你入了门,你还得伺候一个残废,多累呀,是不!”说完,朝她妥妥抛了个飞眼。 另两个丫头转头嘻嘻笑了起来。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红杏红着脸,朝他骂了一句。 “啪,”突地一个声音在地砖上响起,红杏吓了一跳,转身去看。 “喵汪……” 盛翼有点鄙视这只猫,叫得一点不地道,可是,鄙视着鄙视着,就觉得不对劲了,突地眼前一亮,差点笑出声来。 别的记不住,这人是不会忘记的:没错,原主人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曲游春到了。 这丢石子的方式,学猫叫学成了狗叫,不要太熟悉。 来得真及时呀。 “哪里来的死猫,”红杏指着另两个丫头:“你去左边,你去右边,”说完看了盛翼一眼,果断去了后面。 真是亲亲的红杏姐,每次用这个方法让自己脱险。 这个世界蛮美好的嘛。 一个身着绿衣的瘦弱少年从廊柱后晃了出来,贼眉鼠眼的地四处看了看,扑地上前,一把拉住盛翼:“走。” 一道两人高的墙拦在眼前,盛翼捋了捋袖子,豪情万状地说:“钻狗洞。” 两人悉悉卒卒到了外面,喘了口气,盛翼一拳打过去:“你丫的还活着呀,也不来找我。” 这是前盛翼和死党的惯常性打招呼方式,千万别露馅了。 “没死,气透着呢,”曲游春嘻笑着将脸挨过来,手里一动,一把扇子就撒开了,看去,书香四溢,翩翩少年。 盛翼朝他看了看:“可惜一副好皮相,却不会装扮?” 曲游春不解地看着他。 “少了顶绿帽子。” “去,”曲游春朝盛翼看了看:“看我不捏死你丫的,”接着伸手就去捏。 盛翼一把打开他的手:“死开,今天有什么想法?” “也没啥的,几天不见,怪想的,对了,我家新出了几个菜品,带你去尝尝鲜。” 曲游春家是开酒楼的,盛翼家是开医馆的,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但曲游春家的菜品里有药膳这一列,于是曲老板就经常来盛家走动,讨些方子,有时也带着曲游春来,一来二去,这两臭味相投的臭小子就成了莫逆之交。 “不去,”盛翼有些兴味索然。 “要不去怡红院?”曲游春扇子一收:“最近来了个清倌,那相貌,啧啧啧,琴艺,啧啧啧!” 怡红院,不是妓院么,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这样,不太好吧,盛翼眼睛突明突暗,像是极力在抗拒什么诱惑。 “你又怎么啦,又不是没去过,再说,咱们先听琴,”曲游春眨巴了一下眼睛,把他作死里一拖,盛翼瞬间就变成了柔弱无骨的男子了。 往左走是怡红院,往右走是曲游春家酒楼。 然而,曲游春才把盛翼往左拖动两步,就感觉到盛翼正在把他往回拖,口里嚷嚷:“突然想吃你家的新菜,怎么,舍不得。” “舍不得个鬼,”曲游春气得拿着扇子在他肩头上一敲:“你丫的性子怎么这么不稳,反反覆覆的,让人有点心理准备行不。” 盛翼不理他,神情从没有过的专注,曲游春就诧异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熙熙攘攘的闹市里,前头一抹冷而淡漠的黑色影子正大步流星往前而去,而盛翼,似乎眼光定在他身上。 第13章 解释 “看什么呢?见到鬼了!”曲游春踹了他一脚。 盛翼嘀咕了一声:“还是得解释一下,”接着顾不得曲游春,脚底抹油朝那边过去了。 “解释什么呀?”曲游春唐僧似地碎碎念。 这抹黑色影子是叶云寒,他在一座酒楼前站住了,那俊俏出尘的模样立马将酒馆吸引了出来,酒馆把抹布往肩上一搭,一张脸笑得稀烂:“客官里面请!” 叶云寒略一迟疑,抬腿就走了进去。 盛翼看着酒楼侧面 “醉仙凭栏” 几个字,呼地吐了口气。 曲游春莫名其妙:“你这什么鬼的表情,到了怎么不进去……呵呵,今天天气好……阴天,总算不下雨,”突地伸手将盛翼一拖,拖到一旁的窄巷子里,紧张兮兮地说:“我是偷跑出来的,别让我爹发现了,真是要命。” “……有啥好怕嘛,”盛翼瞪他一眼,又要出去。 “哎呀,祖宗,我爹有个伟大的愿望,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呵呵呵……伯伯好呀,替我问妹、婶婶好,”曲游春又将他拉了回来,指着他的鼻子:“不准出去,闹出人命我天天爬你家窗户。” “话说怎样才能进你家酒店?”盛翼板着脸装正经,带得曲游春都正经了。 “你到底要作什么,”叶游春很不满:“怡红院的姑娘都不感兴趣了,喜欢男人了?” “喜欢你个头,”盛翼踹了他一脚:“我欠人家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 “……”盛翼看着曲游春那副认真样子,思索着怎样回答,总不能说自己糊里糊涂穿了个女装戏弄人家半天吧。 死党就是死党,曲游春见他没回答,也就不问,眼睛转了转,一把揪住盛翼的衣袖,就往窄巷里钻。 这条路盛翼觉得眼熟,想了想,有点印象:有两个到处鬼混的人经常来来往往。 盛翼:“……” 巷子尽头便是酒楼的后院。 “脑子被门板夹了吧,咱哪回不是走的这条路,”曲游春朝他手臂上甩一扇子。 两人鬼鬼祟祟进了后院,几个中年妇人正在洗菜,两个小子来来回回地端菜,送碗,一墙之隔的厨房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好不热闹。 曲游春和盛翼一进去,那些妇人赶紧站了起来,曲游春忙把食指放在嘴前一嘘,示意她们不要作声。 由后门一进去,各种声音就扑面而来。 “客倌,您几位,好嘞,什么酒,哇噻,像您这样身份的得来一壶宫庭玉液吧。” 死贵死贵的吧。 “这位太太,小心楼梯,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全羊给您备着呢。” 这是头牛么。 “楼上那位公子点的几样清炒小菜,可得小心了。” 盛翼听得最后一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什么公子?” “您您,盛……”那堂倌看了看盛翼,又看到了他身后几乎贴着的曲游春,眼珠子风车似的朝后转了转。 柜台上,正站着一个锦衣中年人,面容严肃,却又带着笑,活像一尊财神菩萨。 曲游春:“……”他见着鬼似地一跳,蓦地将盛翼一扯,慌慌张张冲楼上窜去。 “撒手撒手,你爹没跟上来,”盛翼被他揪得难受,将手一搭,欲去掰开。 哗啦啦一阵响,曲游春的力气不知为什么瞬间大了起来,带着盛翼冲破了门帘,跌进了一座雅间内。 两人叠罗汉似的倒在一起。 “起来,”盛翼心痛肝痛全身痛:“也不知道减减肥,胖得像猪,压死老子了。” 曲游春没时间顾及到重不重,脖子差点扭成一百八十度,瞧了瞧,然后呼地从肺里压出一大口气:“哎呀,吓死了吓死了……” “还不起……”盛翼正欲再吼一句,就吼不出来了。 因为,那个冷若冰霜的人正坐在离他们不远处,捏着杯子,眼光淡淡地扫过来,一扫一阵冰碴子,扫到他脸上,就怔住了。 “呵呵,叶,公子呀,真是巧呀!”盛翼把曲游春一推,立马坐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人模狗样地满脸堆笑。 曲游春呃了一声,反手一扯,本意是想借势起来,谁想到就那么不凑巧,“嘶啦”一声,盛翼那件袍子,紫色的镶金袍子,就这样被扯下一块来。 盛翼:“……”这他妈还怎么装。 “切,又不是没扯过,”曲游春觑着盛翼的脸色,把手里剩下的布一丢:“等会我给你换一件就是了,你说说,你都过的什么日子,连件衣服都这么差。” 一不做二不休,盛翼干脆将外袍一扔,朝叶云寒哒哒地跑过去,笑得春光灿烂:“叶兄,是我,是我。” “你是谁?”叶云寒的面色不见改善,却愿意搭他的话。 “这位俊俏的公子是?”盛翼正欲说话,曲游春扇子一展,风度翩翩地移步上前,眉眼里都是笑:“天底下哪有这么俊俏的男子,莫不是女扮男装!”话尾声音拖长了。 叶云寒眉头一收,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曲游春:“……”悄悄地用扇子遮住了半边脸。 盛翼拍了曲游春一下,向他介绍:“这位是南叶北盛的医学世家叶家叶云寒公子,”又指着曲游春对叶云寒道:“这位是小弟挚友,这酒楼的少公子曲游春。” “幸会,幸会,”曲游春忙伸出手去。 气质出尘,容貌俊秀,不想结交是不可能的。 叶云寒却没有半点结交的意思,只是看了看盛翼,又问了同样一句话:“你是谁?” 曲游春讪讪地收回了手,把扇子朝盛翼头上一敲:“问你呢。” “知道了,”盛翼朝曲游春甩了个白眼,接着嘻嘻哈哈地朝着叶云寒,眼角一挑:“叶兄猜猜。” 叶云寒自顾自喝水,不理他。 盛翼讨了个没趣,埋怨:“不认识吗,我们可是在一起经历过生死的。” 叶云寒眼皮子一跳,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力道用得重了些,把桌子撞出一声响。 坏了坏了。 盛翼笑上加笑:“我不也是没法子么,哎……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 曲游春表示很疑惑,看了看盛翼,又看了看叶云寒:“你们,是什么关系?” 盛翼瞬间风中凌乱。 叶云寒似乎听不下去了,杯子往桌上一顿,发出啪地一声响,站起来就要走。 这是,又生气了。 盛翼吓了一跳,腾地跳下来,一个闪身拦住他:“别介呀,我只不过穿了个女装嘛,不过多和你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嘛,我向你赔礼道歉,要不,你打我一下,来来来。” 叶云寒表情复杂。 盛翼赶紧去拉他:“坐坐坐,我请客,咱们一回二回熟,交个朋友,行不行?” 叶云寒看都没看他,将袖子一扯:“不必,”接着将帘子一撩,抬腿就走。 盛翼要追,曲游春一把扯住他:“魔怔了是不,脸皮厚得不行,也要看是谁,像我,无所谓,他就算了。” 盛翼白了他一眼,心里也生了气,也不去追了,嚷嚷了两声:“了不起么,老子又没欠你钱,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 “就是嘛,上菜,”曲游春朝帘子喊了一声,然后,就看到几道绿油油的菜端了上来,一把就推开了:“要死呀,要死呀,这是给人吃的么。” “话说,你为什么要穿女装,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难不成,你真喜欢男人?” 一转头,就看到盛翼两眼瞪着他。 曲游春:“……”他默默打了自己两个耳巴子。 外面叶云寒快速出了酒店,走得急匆匆,仿佛后面有鬼跟着,那日常跟着他的老仆人从斜兜里小跑过来:“公子,不是约好在酒楼等么,您怎么出来了,差点错过了,哎哟,老奴这老腰……” 看着面前倚老卖老地捶腰的中年人,叶云寒想起他舞起刀虎虎生风,两脚一抬飞檐走壁的实力。 叶云寒:“平叔……” 平叔:“好了好了,昨日在外面风餐露宿一晚,老奴确实得到些消息,四殿下那里情况不明,说是数日前突然昏倒了一回,后面又……或许是,昏着昏着习惯了,老奴再观察观察。” 叶云寒被这个昏习惯了雷了一下,没出声。 “另外,老奴去了一趟城外北大营,打探了一下余家军的情况。” 余家军,自前朝就成立了的,统领都是余家人,以其骁勇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闻名。 “现在统领是余家第二代传人余泻玉余郡主,余老将军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为牵扯一些前朝旧事,余郡主对此非常忌讳,所以无人提起。”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但是,也不是一无所获,老奴打探到余老将军当年唯一一次兵败的原因,据说是与太医院的锦华太医有关。” 余家军百战百胜,正因为如此,先朝皇帝才在燕天涵动乱之时将之召回,谁知道在朝华京郊一战,竟然全线大败,燕天涵称帝,而余家军自此销声匿迹十余年之久,直到余郡主重掌兵权,当然,现在的余家军不过是后面重新建立的,与原余家军毛线关系也没有。 叶云寒说了声:“锦华太医?” 平叔轻轻地点了点头:“是,这锦华太医原来是药部少使出身,据说与余家军统领余印泽两相交好,这次兵败,纯粹是燕天涵用锦华做的饵子,余印泽一时按捺不住,中了算计。” 叶云寒:“余统领身经百战,居然会中计?” 平叔:“这确实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传说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还说出了另一桩……” 叶云寒看着他。 平叔结结巴巴地说:“说是,余统领与锦华太医之间,之间,有,那个……” 叶云寒:“什么?” 平叔挤了一下小眼睛,有点扭捏:“就是那个嘛!” 叶云寒愣是被他眨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叔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就是夫妻关系。” 叶云寒咔嚓一声,一张冰霜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 平叔:“……咱们郁离,男子与男子成夫妻的虽不多,但也不没有,哎,公子……” 叶云寒的喉结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还有什么?” 平叔:“公子是要找余统领还是余统领的部下?” 叶云寒想了想:“先从太医院开始吧!” 平叔:“是查锦华太医的下落么,老奴倒有个线索,锦华太医在太医院之初,原是药部药工,后来作了太医,亦是对制药养药很感兴趣,时常去药山挖采药物,比起余统领,他倒是有迹可寻得多。” 叶云寒点点头:“嗯,我正好去报国寺。” 报国寺就在药山上。 平叔:“去报国寺……难道本次恩科,公子预备应试么!还是说……公子身份尊贵,老奴的劝说总不放在心上,有些事,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何必亲力亲为的,公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这社稷江山,就算不为这社稷江山,也得为死去的……好吧,老奴还是采买些书送过去。” 叶云寒:“……” 叶云寒:“不过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而已。” 平叔:“……这太好了,公子身份……” 一抬眼,叶云寒走远了。 平叔哎了几声,朝身后看了看,见盛翼鬼头鬼脑地拉着曲游春从小巷子出来,往另一边去了,觉得眼熟,就看了几眼。 叶云寒恰巧回过头来,也看到了,眉头一皱。 平叔赶了过去:“公子,那位?” 叶云寒冷嗖嗖地说:“走!” 第14章 药山行 太医院,总部在皇宫前柳叶巷第三进大院,共分三部:医部药部符部。 医部专为治病开方等行医救人的太医,分为世家与皇家,再细就是男科女科幼科了;药部为专门养药制药供药的药工;符部不消说了,道士儒生都有,鬼神符咒狂放潦草。 医部与符部俱在太医院总部,唯有药部在城外药山。 三日之后,盛翼往总部递了贴子,与一众应试太医院的考生出现在药山山下。 想做太医先认药,药试先得合格,之后才是医术之试。 刚开始听说要认药,盛翼飞了个白眼,等听说是到药材基地去,他就欢天喜地了,好歹暂时摆脱两位阎王的钳制了不是。 但,他很快失望了,因为,经过研究,盛又南竟然派盛夕颜跟着,跟着。 更堵心的是,书童飞星也跟来了,应该是丫头,木愣愣一条汉子,梳双丫,穿一身绿色衣裙,一双大脚若隐若现,好辣眼睛。 飞星也不想看他,内着一件粉红色衫衣,外头还加一层纱缦,虽然妖娆无比,但素,好恶心。 这两人,互相瞧上一眼,胃容物就往上冒,一个赛一个的臭脸,只差没有各自找个地方痛快地呕个干净。 盛翼回头看了一眼盛夕颜,头疼心疼肝都疼,哎!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那日回去,在盛又南一顿臭骂之中,盛翼见缝插针地建议亲爹去宫里说个明白,这位亲爹当时立马就没吱声了,而后苦大仇深地点下了高贵的头。 可是,事不凑巧,他们才商量完,宫里就有人上门,还是皇上颁的圣旨,点明要盛翼嫁入皇宫。 几道闪子活生生把盛又南霹懵了。 皇命难违,此时若说出真相,只怕小命不保,面对要煮了他的一家子,盛翼此时才知道闹大了,这时,公公就出来解围了(当然不是有意的),他说出了一个让大家喜大普奔的事情,这事还是时贵人亲自提出来的,说王妃之位,关系重大,万众瞩目,既然此次以医示人,何不去太医院谋个女医之职,以显示真才实学,要不然,恐难以服众。 皇上一听就同意了,所以公公于圣旨之外小心翼翼地说出来,谁都知道,这是时贵人下的绊子,她必对这位王妃是很不满意的,估计趁此机会为难,他原本以为这家人会惶恐伤心,再不济也会难过(他可以趁机收打点费神马的),没想到,一个个竟面有喜色、满面红光,在他几十年的公公生涯中,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奇葩的一家人,于是乎,在怀疑人生且失望中回去复命了。 而盛翼,就被打扮了一番,再被盛夕颜押着,往药山而来。 盛翼知道,他此行务要在应试中表现很渣,渣到极致,最好是狗屁不知,被刷下来,那么就不用去宫里了,女装大佬的生涯就彻底结束。 飞星拍拍胸脯:“老爷说,‘他说东,你就西,他说州府,你就写他娘的屁股。’” 盛翼表示有些懵:“他真是这么说的?” 盛又南的原话是:“你就正常发挥吧,反正也考不过,嗯,超常也行,还是考不过,这个,大家都很放心。” 盛翼终于有点理解他们面有喜色的原因了。 “磨磨蹭蹭的,”盛夕颜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走一步挪一步,蚂蚁都给你踩死了,”呸了一声,越过他,快步朝药部那辉煌的门牌去了。 盛翼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一面拉了拉身上的纱缦:“姐你就没别的衣服了,这都什么东西,窗帘似的。” “那么多屁话,这还是我压箱底的,平时都不敢……”盛夕颜看了看盛翼,差点就说出平时都不敢穿的这句话,虽说这个弟弟很皮,很不着调,但长得倒不错,略一打扮,简直美艳动人,所以,自己忍不住打扮过了一点,不能让他知道。 盛翼朝那飞星看了看,就顺着他的头发过去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虽然普通朴素,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带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很好看的嘛。 “叶公子,”盛翼一阵风刮过去,他忘记人家见着他就躲的过往,笑盈盈地道:“怎么,你也要进太医院?” 叶云寒脚步一顿,疑惑的眼光看过来。 看着他那一脸戒备的样子,盛翼怔了怔,回头看看自己那身摇曳生辉的纱缦,脚步一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盛翼突然思索了一个问题,叶云寒究竟是对自己反感呢,还是对自己着女装很反感呢。 “还不死过来,”盛夕颜在门牌下叉着腰,朝这边吼了一句。 这两个人,一个凶一个不理人,刚好,一块儿收拾了。 盛翼眼睛一转,指尖一翘,朝叶云寒甩了一个完美的兰花指。 “这位公子,怎么,就不认识我了么,伦家伤心了呢,呜呜呜。” 盛翼没想到,盛夕颜并没下来,只是说这么一句就进去了,而真正恶心到的,是叶云寒,只见他连连退了几步,那张俊俏的脸上,活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盛翼的主要恶心对象是盛夕颜,盛夕颜不在,他就立马正经起来:“好了,好了,我是盛翼,怎么,换身衣服就不认得了。” “盛公子!”这几个字像石子一样从叶云寒喉咙里艰难地滚出来。 “一起,一起,”盛翼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往前走:“衣服乃身外之物,别过多注意,你这人,绝对是小时候没玩伴,一般像你这个年轻的小年轻,哪个不是意气风发……” 等一下,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路旁卖花的姑娘笑得那么不对劲,还有小伙子,还有老大爷,好像这里正发生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叶云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将衣袖一挥,一扯,力气很大,直接就从盛翼手中扯了过去,也不说话,冷着脸朝前面去了。 盛翼忙去赶他。 叶云寒步子也快了起来。 侧面突然传来一声袅袅的钟声,在山里荡呀荡的,盛翼脚步一停,就看到那边一丛金碧辉煌的屋舍,不消说,这就是传说的报国寺了。 而叶云寒,是往那里去的,自己跟他不同路呀。 然后,盛翼就感觉后领子紧了,天,纱缦也能扯起来,厉害,如果不是看不到盛夕颜的正脸,盛翼就准备给她翘一个大拇指。 话说,她什么时候又跑出来了,神出鬼没呀! “你刚才对着叶公子说些什么,”盛夕颜咬牙切齿:“你当我没听见。” “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盛翼认错的速度无以伦比。 果然,盛夕颜的手就松开了。 “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女孩子的样。” “……” 老子是男人,男人,盛翼心里在咆哮,他揉了揉弄得生痛的嗓子,看着冷着脸的盛夕颜,声音嗲嗲地说:“姐,你老把我往女人堆里弄,你就不怕我将来嫁个男的。” 但凡能有一点恶心到她,那就是人生的春天。 “呵,”盛夕颜不但没被恶心到,还很鄙视地翻了翻白眼。 盛翼有点小失落,侧过身看叶云寒在前头不远处,就故意喊了一句:“叶公子,你娶亲了没,把我娶了吧。” 一旁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用说,吃瓜群众早就备好板凳了。 叶云寒走得更快了。 盛夕颜牙齿一响,一手往腰后一抽,一根手臂长的棍子就拿了出来。 哈哈哈,发火了发火了,呜呜呜,快跑。 两人打打闹闹进了药部大门,没去报道,就直接被人截走了。 迷迷糊糊间,被领到了座小院子里,那人瘦长身段,长相甚是清秀,身上带着一般平和之气,朝他们一揖:“属下是四殿下贴身侍卫祝东风,奉四殿下之命,将二位安排至此,不知二位可有其它安排。” “有安排,有安排,”盛翼一想起四殿下那神神叨叨的样子就牙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祝东风看向盛翼的眼神很复杂。 就好像,自己和四殿之间…… 突地头顶一疼,这熟悉的感觉,总是让人泪盈满眶,盛夕颜那根神出鬼没的棍棍晃了一下又收回去了。 “没意见,”她脸上难得堆起笑来。 “再好不过了,”她一转身,脸也变了,牙齿也咬紧了,盯着盛翼:“我这个妹妹,不好管教,若是住别的地方,怕是不方便,四殿下有心了。” 祝东风看了看盛翼,盛翼突地朝他一笑,明显看到祝东风把头偏过去。 “喂喂喂,”盛翼冲着祝东风的背影叫了几声,我男扮女装有这么丑么。 祝东风跑得飞快,像一阵风掠过药部屋舍,往山上飞去。 半山腰上,坐落着几处精致院落,当头一面红墙,十分有气派,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清月扉”,这里是皇家避暑胜地、夏季纳凉之处。 祝东风进了其中一处院落,芭蕉新绿,竹叶幽幽,他刚跑了一头一脸的汗,骤然一凉,凉快得嘴都差点抽了筋。 庭院当中站着一位白衣公子,款款而立。 祝东风扯着嘴上前见礼:“四殿下,盛家,小姐已然安排妥当。” 四殿下瞟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有劳!” 祝东风眉头小小地纠结了一下,四殿下原来就是温和有礼之人,却透着疏离,但从那次醒来之后,似乎变了,变得有温度了,却也太客气了。 不过,倒是好说话多了。 “四殿下不亲自去看看?”以前这种话是不敢说的。 四殿下摇了摇头:“你留下照顾他,有什么事随时禀报,我那儿还有事,得马上回宫。” 祝东风知道四殿下有什么事。 最近,皇上看两位殿下年纪渐长,就操心上了他们的婚事,而一惯沉默的四殿下竟然主动提及了此事,皇上自是高兴不已,即刻吩咐宫里准备,据说新王妃还在筛选当中。 四殿下嘴上没说,估计也是为此事忙碌。 作为跟了这么多年的属下,祝东风心里也为他高兴,送四殿下出门的时候,举着拳头也了一下,在门外侍卫的疑惑中缩进了院子。 第15章 路见不平 “二公子倒是不丑,只是,”药部小院中,飞星顶着乌黑的两个髻公正地评判:“而是阴柔中透着阳刚之美,阳刚之中透着……”尴尬,这两个字他当然没有说出来。 盛翼就是一脚踢去,盛夕颜这时节忙碌起来了,指挥丫头搬东搬西,进进出出。 盛翼见她没注意自己,就来了主意,一把将飞星拉进房间,可喜,被褥齐全,盛翼让他躺下,将被子一扯,把头盖住了。 飞星喘口气说:“热。” 此时,夏日炎,暑气蒸人,屋里也未见凉爽多少。 盛翼威胁道:“躺着别动,有人进来,就假扮是我,若是露出马脚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纱缦除了,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男装套上。 飞星在被子里说:“我说话还是不说话。” “看着办,”盛翼临走时瞥了他一眼:“回来给你带吃的。” “公子去哪儿?” “到处看看呗!” 盛翼说完就背着手出去了。 话说,这地方多大,自己住在哪个地方,有多少人,盛翼不感兴趣,他只是想到处走一走而已。 因为,只要盛夕颜在的地方,他都不想呆。 这时节,盛夕颜还在门口忙碌,盛翼感觉她把盛家的家当都给搬来了。 院门口是不能走的了。 可巧,后院还有道小门,盛翼将衣角拍了拍,就神采熠熠地出去了。 别说,这座小院子很奇怪,里面是小院,外面还套着围墙,围墙四面种着竹子,倒凉幽幽的,虽然自己有些抗拒四殿下,但凭心而论,他挑的这院子确实是很不错的。 盛翼转了几下,转出围墙,后面整整齐齐地挨着无数院落,左边的都是一道道大院,右边是一间连一间的平房,不知干什么用的,但是一看,就能立马分出个贫富来,盛翼就感叹了一回,不管哪个世界都一样,贫富很悬殊呀。 盛翼正在乱转,就见那边传来一阵呵斥声。 “说了没房间了,你还赖这儿作什么。” “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又不是医学名家,又不是巨富大贾,又不是皇亲国戚,哪儿来的房间留给你,去去去。” 三观不正呀不正。 若说前头那句话盛翼还没啥感觉,那么后头这句就燃起了他的侠义之心。 盛翼捋了捋袖子,寻着声音一腔热血噔噔跑过去。 见那边一丛清竹之下,一个腼腆的灰衣少年正低着头一声不吭,打从这儿看去,却是一副俊秀中透着孱弱的样貌,仿佛一杆瘦瘦的竹子。 他跟个受欺负的小媳妇似的,两手紧张地扭着衣角,嘴里正喃喃说着什么。 对面一个学倌双手抱胸,冷眼而视,气势压人。 不消说,这话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哎呀呀,盛翼两步窜到那学倌前头,声音很大:“怎么没房间,我那里还有呢。” 瘦竹竿蓦地抬起头,眼睛里似有星星在闪。 见对面青年锦衣玉面,俊俏风流,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学倌见人下菜,马上眉开眼笑,但带着些许疑惑:“这位公子好生面善,是住哪个院子,怎么没见过呢?” 盛翼一愣,低头朝自己看了看,妥妥的一枚男子。 难不成,刚才自己女装进来,他是见过的,要死要死,盛翼侧过脸去,赶紧抬个人出来压压。 “呵呵,我是方才四殿下着人安排的,没经过学馆。” “是么,小的记得四殿下安排的是位女医者,没有男医者呀。” 盛翼白了他一眼:“那不是我姐么,我陪我姐来应试,不行么,要不,你去问问四殿下。” 他哪敢呀,学倌忙笑道:“见四殿下!小的哪有这本事,公子可别开玩笑了。” 这话妥了。 盛翼言归正传,看了看面前的瘦竹竿:“到底怎么回事?” 学倌忙凑过来,压低声音。 他这声音谁都听得到,还不如不压:“他呐,就是住这山上的,也想趁着这次考个药工来着。” “你怎么不让他进来?”盛翼瞪着他。 学倌眉毛动了动:“这里一般人家怎么可以进来,他若要考,自个儿跑过来就是了,何必一定要住这儿。” 若不是不方便,谁愿意厚着脸皮被人呵斥还不走。 盛翼见学倌嘴硬,便上前去拉瘦竹竿,谁知道那人猛地将手一缩,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盛翼愣了一愣,学倌就皱着眉头道:“小门小户的人家就这样了。” 盛翼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了,正准备呵斥他几句,就见瘦竹竿退了几步,低着头,声音里透着难受:“这位公子,可能这里面真没房间了,我,我先回去算了。” “就是嘛,”学倌一副很欣慰的样子。 盛翼急了,也不管他害羞不害羞,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瘦竹竿脸上突地红了,想扯,又不敢,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走什么走,这么大地方,还没你睡的地儿,走,跟我去。” 学倌眼睛瞪大了。 瘦竹竿手脚都在抖:“不,不,不,麻烦了。” 盛翼好像没听见,但是走两步,蓦地停下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以女装示人,而盛夕颜,虽然自己不想承认,她可是位妥妥的女士,那么,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男子,能带进自己那儿么,能么! 盛翼觉得自己那腔热血慢慢怂了。 “怎,怎么了?”耳旁响那个瘦竹竿腼腆的声音,怯怯的。 盛翼搔了搔头,左顾右盼了一下,突地亮了。 可真是巧了,那头一个修长的身影慢慢而来,正是叶云寒,盛翼也来不及想他是怎么从报国寺走到这儿来的,立马就热情地招了招手:“叶兄。” 叶云寒脚步一止,看了看他,眼睛在他的男装上扫了扫,神情正常了些,微微一点头。 盛翼心里就想,原来并不是讨厌自己这个人,而是讨厌那身女装而已,这么一想,他心情顿时大好,拖着少年一阵风似地迎着他就过去了:“叶兄,去哪儿?” 叶云寒还没回答,身后那个怯怯的人就蚊呐似地蹦出一句:“”公,公子,算了,我还是回去算了。” 盛翼不理他,叶云寒瞧了瞧,似乎有疑惑,盛翼就顺道解了惑并求救:“这位兄弟没地方住,我那儿不方便,不知叶兄那儿?” 寺里的房子应该方便吧,也不是很远,临时住一下应该没问题的。 叶云寒就极为认真地看了盛翼一眼,眉头却皱了。 这是神马表情,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猛地想起叶云寒在宫内的表现和那日对自己冷眼旁观的态度,他有些忐忑,眼前这个人,这个冷漠的什么事都事不关已的人到底会不会答应很难说呀。 果然不出意料,叶云寒脚一抬,往前头走了。 盛翼朝他背后挥了挥拳头,毅然而然地对可怜兮兮的瘦竹竿说:“走,到我那儿去,大不了咱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我还不相信挤不下了。” 叶云寒蓦地脚步一停,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刹那间有些古怪。 瘦竹竿结结巴巴、面红耳赤:“不不不,我跟公,公子,还不,熟悉,我,要,回去,”毫不怀疑,如果盛翼还拉他,他肯定要说救命。 盛翼一瞪眼:“怎么像个姑娘似的,我占你便宜了么?” 突然旁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我那儿有几间房子,都是空着的。” 盛翼怔住了,叶云寒的声音他还是听得出的,他他他,居然同意了。 叶云寒说完这句,也没有更多的废话,转过身往报国寺走,似乎为他们在领路。 盛翼:“呵呵呵,你丫的有福呀,瞧瞧,多俊的公子,送给你了。” 叶云寒差点一个趔趄。 瘦竹竿脸红透了,扭着手:“我,我不要。” 盛翼:“看不上呀!” 瘦竹竿瞥了叶云寒一眼,似乎有些害怕:“看,看得上。” 叶云寒:“……” 学倌瞪了瞪眼睛,悄悄地走了。 盛翼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得到叶云寒的帮忙,前头那些尴尬事就都被他抛到九宵云外,他又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寒喧,谄媚着说:“叶兄真是侠义心肠。” 叶云寒看了他一眼,走得有些快。 盛翼不得已,小跑着追过去:“慢点呗。” 叶云寒慢了几步。 没想到他也有听话的时候,很乖的嘛。 盛翼眉开眼笑地和他肩并肩:“咱也算不打不相识,别整天板着个脸,交个朋友嘛?” 叶云寒没说话。 盛翼就当他默许了。 他一把揽住了叶云寒的手臂,娴熟得令人发指:“云寒兄,你房间打扫好了么?带了多少行李?要不要我帮忙?” 叶云寒不着痕迹地抽了出来,然后,又被揽住了。 “哪个,你别不说话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 报国寺山门看起来就很雄伟,但他们没从山门过,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客房。 别说,叶云寒所在的小院子虽然在寺庙里,那几株亭亭玉立的芭蕉倒是长得青葱,立在梅花窗下,平添了几许人间烟火的味道。 叶云寒一进门就示意他们坐在院中的石桌上等会儿,自己则到前面去了。 盛翼就和这瘦竹竿说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廖花洲。” “好……名字,”盛翼看了他一眼,和人一样比较女性。 “你就住在这药山?” “嗯,过了野人岭恶鬼坡就是!” 盛翼:“……”这都什么跟什么。 片刻功夫,一个小沙弥跟在叶云寒后面过来了,朝院中两位一揖首,说:“师父说了,这院子本就由叶施主居住,多一人少一人都无妨的,不必去禀他,请施主自便就是。” 盛翼忙拉着廖花洲道谢。 小沙弥朝他们看了看:“被褥箱笼若是缺了,可以到执事处领的,这个,叶施主清楚,”说完就出去了。 这院中也是一片芭蕉,看来,这个地方爱种这种植物,也好,叶子大,往下一站,凉幽幽的。 盛翼一边纳凉一边数:“一二三四,房间倒是挺多。” 他还想着叶云寒会介绍一下,谁知道叶云寒一声不吭,转身朝屋内去了。 盛翼赶紧跟上。 叶云寒把门一关,声音从房里扔出来:“旁边房间任选。” 盛翼在房外喊:“就不能请我进去坐坐么?” 没人理。 切,这么个人,除了自己这种脸皮厚的,谁能和他交朋友。 廖花洲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盛,盛兄,叶兄是,不是……” 好,安慰人的任务又落在自己身上了。 盛翼:“不是,他就这臭脾气,”说得他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似的:“别理他,他人很好的,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你别走噢,你走了,他指不定抱着被子哭的。” 声音不小,在屋内的叶云寒:“……” 廖花洲:“……” 他实在不能想像这个一脸冰霜的像刀剑一样的男人抱着被子哭的场景。 盛翼在叶云寒那里吃了闭门羹,回头看了看廖花洲,热情爆发,一把扯过他的包袱:“走,我给你帮忙去。” “这个,那个……”廖花洲怔了怔,对于盛翼这高于常人的热情,似乎有点懵,扭捏着手,慢吞吞地跟在盛翼后面往房间走。 开门开窗,屋子里许久没住人了,一股子霉气高调地扑了过来,盛翼捂了捂鼻子,将廖花洲的行李往床上一丢,这个说要帮忙的人就叉着腰懒洋洋地靠在窗边。 廖花洲就小媳妇似地熟练地铺床,叠床。 盛翼看那阳光里飘飞的纤尘,福至心灵:“廖兄,晚上有时间不?” 这个鬼地方,没有曲游春就没有快活的日子过,不能喝酒听曲,还有个盛夕颜……想多了都是泪。 “明天不是要到药园去么?” 过药试之前,有三天时间让考生复习,药部也会安排药师来讲课。 这三天,第一天就是到药园现场看如何种药养药。 盛翼“……”他能说他的目的是考不上考不上么,他能说他就是来玩的么。 但是,面前这位,衣衫上三个大补丁,缩手缩脚,要不碰到自己和叶云寒这样的大善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一脸拼搏的寒门学子。 要坑,也不能坑教育。 “好罢,好罢,”盛翼也想不出理由来邀廖花洲出去了,他抬腿就往门外走。 丧气,都找不着人玩了。 “盛兄,有时间过来玩玩,”廖花洲一脸羞涩地倚着门,眼神闪闪烁烁的,活像一个面对男神的羞涩少女。 看着盛翼一身鸡皮疙瘩,他摇了摇手,算作了回答。 玩个屁! 呃,什么鬼,那个人怎么出来了。 叶云寒居然在院里,一侧的芭蕉下,不知是不是叶云寒搬的凳子椅子,刚好两把,他很闲适,拿着一本书,慢慢悠悠地翻,慢慢悠悠地看,修长的指节扣在书本上,十分雅气秀丽,和方才的冷漠绝然不同。 方才,自己在廖花洲房里混了很久么。 盛翼想上前,可是,叶云寒似乎看得非常认真,眼皮子都粘上面了。 盛翼脸皮子厚是厚,可也不是一点皮都没有,他搔了搔头,想往门口去。 恰在这时,叶云寒就把书放下了,朝他看过来。 “云寒兄好雅兴,”盛翼脸上马上堆满了笑,两脚一动,就窜到了叶云寒一侧的椅子上:“看的什么书,言情的,玄幻的还是穿越的,我最喜欢的是后宫戏,哈哈。” “……你们过三天就药试了?”难得叶云寒开了口,还是带了问号的。 你们!盛翼有些疑惑:“叶兄不是来参加药试的么?” 叶云寒摇了摇头。 盛翼还想再问,廖花洲的声音突地响起:“盛兄,据说药试也很难的,你难道不准备准备么?” “不准备,不准备,”盛翼头都不回,笑嘻嘻地说:“我爹特地嘱咐了,让我随便写写或者不写就行,千万不要准备。” 廖花洲:“……”默默把门关了。 叶云寒“……”看了他一眼,将书一收,站了起来,竟然进房间去了。 盛翼:“……是我说错话了,还是我爹说错话了。” 半响叶云寒也没出来,对面廖花洲的房门也紧闭着,看来,还是曲游春合胃口,盛翼想起那身绿衣服,只可惜有点远。 第16章 烤鸡 盛翼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小院,盛夕颜已经把行李搬完了,好家伙,小院中间摆成了一座小山,盛夕颜还在碎碎念:“哎呀,那个香囊忘记了,还有那个……”一回头,看到盛翼戳在那里,就吼道:“站着作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盛翼一下子就柔弱万状,一手抚额一手扶腰:“哎呀,这鬼天气,太热了,头昏。” 盛夕颜:“……” 盛翼一昏就昏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睁眼,就见房门一晃,飞星一头鸡毛地站在眼前。 盛翼:“……你这是,野鸡精附身了?” 飞星一瘸一拐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公子,你猜这是什么?” 这还用猜,一个这么肥的五颜六色的野鸡。 盛翼一翻身坐了起来:“哪儿捉的?” 飞星一屁股坐床沿,被盛翼一推,又顺便坐到椅子上:“后面竹林子里多着呢,什么时候咱们两人一起捉去。” 盛翼:“……那个,以后再说,这个,先处理!” 脑袋歪在一旁,不用说,他把人家脑袋扭断了,这个天气,放一天都够呛。 飞星:“要不,咱们中午炖野鸡。” 盛翼摇了摇头,盛夕颜要知道自己去捉野鸡,估计又得好一顿说,他转了两圈,眼睛一亮,对飞星道:“你,去药园找廖花洲,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快回去。” 飞星:“公子要做什么?” 话没说完,就看到盛翼拿着鸡出门了。 从小路过去,到了叶云寒的小院里,院子里静悄悄的,想必叶云寒还没醒来,最好不过了,盛翼就坐在那芭蕉树下薅鸡毛,薅到只剩两只翅膀的时候,廖花洲和飞星急匆匆地进来了,就看到一脸鸡毛的盛翼笑嘻嘻地说:“找点柴火,咱们弄个叫花鸡。” 飞星哎了一声就出去了。 这鸡他捉的,弄来吃他自然最积极。 廖花洲眼睛一亮,死死地盯着鸡,盛翼这才惊悚地发现,在吃这件事上,他居然如此充满激情,没有扭扭捏捏,没有娇羞,只见他一捋袖子:“我,我我要做什么?” “拌泥。” “为什么?” “等会糊鸡身上。” “为什么?” 盛翼:“……”得了,十万个为什么上身了。 飞星快速抱了一捆柴过来了,盛翼又指挥他弄个火炕,放些沙土碎石,再点火。 这边毛薅完了,内脏都不去,直接用泥糊上,扒开烧得滚荡的沙石,埋了进去。 飞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公子,为什么叫叫花鸡?” 十万个为什么,终究还得解。 “你看看这烹调手法,寻常人家哪里会这样简陋,只有叫花子才会做的嘛。” 飞星点头:“那也是!” 正在这时,院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看到这情形,愣在那里。 廖花洲也懵了一下,悄悄地推了推盛翼的胳膊。 盛翼:“饿死鬼投胎吧,等一会等一会。” 廖花洲:“……叶,叶兄!” 盛翼猛地朝那房门一看,抬起手要推廖花洲,就见一个人已经来到了面前,他一哆嗦:“叶兄,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叶云寒:“……” “方才在大悲禅师那里听禅,你们在这儿作什么?” 一进门,就见三人蹲成一圈,守着一堆火,叶云寒看了看日头高悬的天空,听了听热得连叫都喘成节奏的虫声,表示很怀疑。 所以,肯定,不是在烤火。 飞星热情扬溢:“我们在烤叫花鸡呢,等会分叶公子一只鸡翅膀!” 盛翼:“……” 事情做了一半,他才想,这是寺庙,寺庙是不能吃荤腥的。 叶云寒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这儿烤鸡?”他言语里有压制的怒火。 盛翼摸了摸额头,有点尴尬:“这不是找不着地方么!” 药园里肯定有人看着的,自己那里有盛夕颜,唯有这里,呃,自己怎么会觉得这里安全,说起来,这里应该最不安全的嘛。 廖花洲鼻子一动:“什么味?” 飞星兴高采烈:“香了香了,好了好了……” 叶云寒脸黑了。 飞星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拿着棍子就去扒拉柴火堆。 盛翼:“……” 一个小沙弥从经堂匆匆而来,刚迈进院门,就看到叶云寒站在一堆人后面,说了声:“叶施主……唔……好香……” 经过叶云寒那么一下打的预防针,眼下,这三个蹲着烤鸡的人都品出不对劲来了,大家面面相觑,话都不敢说。 叶云寒脸更黑了,盛翼心道,坏了坏了,依他那个事不关已的性子,怕不会把自己供出去吧。 下一刻,叶云寒立马一转身,步子迈得极快,三步两步就到了门边,把小沙弥往外一推,说:“对了,我又想一件事来,去找方丈。” 小沙弥是久不沾荤腥的,一闻到鸡肉香,腿都软了,嘴里说:“可是……那个……”被活生生推走了。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叶云寒这番操作。 飞星:“……叶公子好像换了个人。” 廖花洲:“以前,我还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呢。” 盛翼蓦地有些感动。 接着传来飞星一声大叫:“快扒拉出来,说不定糊了。”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那个泥包儿弄出来,一看,外面确实黑糊糊的,慌里慌张又敲开里面一看,皮嫩肉嫩,香气扑鼻。 廖花洲就去旁边扯芭蕉叶来包。 飞星心不迭拿手扯下一块鸡皮塞嘴里,一面大叫烫。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此地危险,还是换个地方吃实际,就将那鸡一分,三块芭蕉叶包着,各人一包,着急忙慌地往后门去了。 才走两步,盛翼就止住了脚步,对那两人道:“你们先找个地方,我略等一会儿。” 廖花洲和飞星疑惑地看着他。 盛翼喃喃:“我断后,万一刚才那小和尚发现什么事了咋办。” 那两人觉得很在理,并且对盛翼这种主动承担责任的精神给予了肯定,然后撒丫子跑了。 盛翼就折回院里,把火扒拉了几下,弄熄了,拿着分的那堆鸡肉坐在门槛上等叶云寒。 人家刚才好歹帮了自己一把,不表示下意思心里过意不去。 何况,是那种很不容易帮忙的人。 还一连帮了自己几次。 这就好比,坏人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好人九九八十一难不一定成佛,盛翼想通这一层,有点纠结。 纠结来纠结去,叶云寒就回来了。 这回,小沙弥没有出现,想必被他打发了,看到盛翼聋头拉脑地坐在那里,叶云寒莫名觉得心头一软,走上前去,故意把步子走重了些。 盛翼就抬起头来,那张俊隽异常的脸静静地面对着自己。 还好,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叶云寒问了句:“烤好了!” 他本意是想嘲讽一句,却不想一出口语气过于平静,完全不是那种感觉。 盛翼愣了一下,嗯了一声,点点头,好像想起什么,将蕉叶递了过去。 叶云寒没接,淡色的眸子盯着他:“什么?” 盛翼缓过精神来了,笑道:“给你的,分的野鸡肉,可香……”然后看到叶云寒面无表情地走向房子,推开门,进门,关门,留下一院子的寂静。 盛翼:“……” 他心想,我他妈就不该动这个心思。 然后,吱呀一声,门开了,叶云寒那张让人看着就生气不起来的脸半明半暗地出现在门口:“寺院里不让沾荤腥。” 盛翼:“哦”了一声,声音里有小小的失落。 叶云寒嘴角微微动了动。 盛翼甩了甩蕉叶,说:“那我走了!” 叶云寒把门打开了,迈了出来,朝他一伸手,意思是拿来。 盛翼吓了一跳,迷迷蹬蹬地递了过去,又一次看叶云寒转身,进门,关门…… 这人,什么毛病。 第17章 药试 那天从报国寺回去之后,盛翼老实了两天。 可能是给人惹了麻烦,不太好意思,当然,这种话盛夕颜是不相信的。 好不容易捱到药试那一天,盛翼一清早就被盛夕颜揪了起来,催促着穿上女装。 “干嘛,”盛翼极不情愿地在镜前扭了扭,一身粉红色的上裳,绿裙子,红配绿,实在俗。 “不干嘛,”盛夕颜眼里冒出的小星星盛翼没看到。 她慢悠悠地握着棍子满屋子转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你一来就穿了男装到处晃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老老实实给我进考场,不许惹乱子,听到没。” 在这絮絮叨叨中,盛翼被押上了考场。 “进场啰!”一个学倌拿着一面亮晃晃的锣猛地敲了一下。 盛翼赶紧窜进去,耳朵差点就被盛夕颜给荼毒了。 “要死呀,冲什么冲,”一个蚊呐似的声音在侧面响起。 盛翼转头一看,天啦,竟是廖花洲,什么时候会骂人了,只是,骂人也这么扭扭捏捏的。 “你,你……”廖花洲目瞪口呆地指着盛翼。 盛翼呵呵两声,将袖子一举,挡住了脸,一副欲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借过,”风似地往里冲。 站在那里被你指认,我傻呀。 “翼呀,爹说碰到会做的就不要做,不会做的就空着,正常发挥就行,”盛夕颜的声音格外响亮。 热情洋溢的考生们瞬间石化了。 第三排第二个。 好吧,一排总共才三个,居中。 话说,这考场怎么男女混搭,古代有这么开放的么! 盛翼抬头一瞧,当中台前站着一位监考老师,很年轻,大约十七八岁,女的,身形瘦削,眼光锐利,虽然秀气,但秀气得极有攻击性。 然后就听到一阵彻彻私语: “据说,这位便是余家军的统领余郡主,瞧瞧,年纪不大嘛!” “年纪不大又怎样,余家到她这代,只她这一条血脉了,她不统领谁统领。” “你说她堂堂郡主,一军统领,好好的兵不带,跑这来监考作什么?”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余郡主是因为四殿下的原因……” “据说皇上最近在物色王妃,你说会不会……” “也有可能她自己跑过来的……” 盛翼:“……” 八卦这种东西,真是给点折射就灿烂,给点沙石就蓬勃呀! 四殿下,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余郡主,他抬头一看,明明是一头瘦削的豹子嘛,这两人,啧啧啧,般配是般配,只是,四殿下可要吃点亏了。 盛翼内心觉得自己中意的是那种大家闺秀温柔款,对这样的女子不感兴趣。 他转头看了看第二排居中的廖花洲,靠,那边正滴溜溜递过来一双贼眼,麻麻利利地往他身上滚着。 滚得他直冒恶寒,赶紧又把头转过去。 这里的考试很不一样,不分几场,药格子往面前一丢,乱糟糟的药就这样摆在面前,你自个儿慢慢分去,要是饿了,喊一声,有人送饭,想上厕所了,有人跟着,弄完分文条辨写在纸上,就算了结,弄不完也没时间限制。 这是神马考试,太简单了吧。 看着廖花洲,呃,你丫倒是看看药呀,老看我作什么。 从上午到下午,盛翼一直眼睁睁看着别人,看着看着,然后,他发现,余郡主在台上的眼神越来越灼热,而学倌在台下的眼神也越来越专注,当然,都是集中在他身上,慢慢地,慢慢地,盛翼眼皮越来越重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快下山了,盛翼醒来时,看到齐唰唰几道嫌弃的目光盯着自己。 余郡主的灼热已变成了熊熊大火,学倌的专注已变极了极度鄙视。 盛翼转头看了看旁边,人呢,人呢。 他站起来要走。 学倌敲了敲桌面:“姑娘,……会写名字不?填上。” 嘿,不带这么看不起人的。 “怕是连字也不会写吧,”前头余郡主发话了:“让她滚!” “呵,谁说我不会写字,谁说我不会写字,我只是困了,看着。” 最讨厌别人看不起自己。 盛翼看了看药格子,稍微一翻,就提起笔,饱醮浓墨,在卷上一条条列过去,不出一会儿,一张卷子就满了,他满意地拿起来,吹了吹,拍了拍桌子:“交卷。” 学倌:“……” 余郡主:“……” 盛翼潇洒地一甩额头碎发,扭着漂亮的小碎步:“……不送,走了。” 晚上,盛夕颜就吩咐备车,准备第二天回去。 到第二日一早,盛翼穿了男装,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跑到寺庙里,站在廖花洲门前,笃笃笃地敲门。 他来这有两件事,一是向廖花洲解释,二是向叶云寒辞行。 看盛夕颜那架式,绝对会中午才动身,有的是时间。 敲了半天,廖花洲没开门,倒是侧面门吱呀一声,叶云寒淡定地站在门口。 “他昨晚就不在,”叶云寒倚着门,看向盛翼的眼神虽没有温度,但较平时平和多了。 盛翼噔噔噔跑过去:“你咋知道的?” 跑得急,气一粗,就把语尾拖重了,听起来有那么一点质问的意思。 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会关心别人的行踪,你就那么关心他么。 叶云寒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看向盛翼的眼神复杂了些许。 他没回答。 好吧,盛翼又问了一句:“他去哪里了?” 叶云寒却不耐烦起来:“不知道。” 笑话,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 盛翼这会子急着要问廖花洲,竟然忽略了叶云寒这次竟是第一次以这么平和的语气主动和他说话的,听到叶云寒不耐烦的语气,盛翼才蓦地醒悟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你……”门关了,叶云寒又进去了。 “盛,小姐,”天啦噜,身后又响起惊悚的声音。 而且,特羞涩,不用看,声音里就能听出来。 盛翼僵硬地转过身来,廖花洲果然一如既往的娇羞,盛翼定了定神,勉力回想起第一回 相见时的扭扭捏捏,莫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是不是见到哪个都一脸娇羞。 自恋了呵,脸大了不是。 他郑重地思考了一下:“廖兄,你昨日去哪儿了?” 总得先开一个头,但,好像,这个头开得很麻烦,就好像话里含着的别样的关心。 廖花洲娇羞地低下了头,扭了扭衣角。 要命。 盛翼恨不得踢他几脚,然后咆哮:“我是男的,男的。” “盛,盛小姐,”廖花洲几乎要把盛翼逼疯。 “他是男的,”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低沉而带有磁性,当然,仔细听还带着一丝嘲讽与幸灾乐祸。 两人都同时看过去,就见叶云寒一身黑衣,穿得齐齐整整的,背上还背着个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今天话有点多,但多得适如其份有木有。 但盛翼的焦点在另外的方向:“叶兄也要走了?” 一个也字让叶云寒一愣,他看了看盛翼,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没,去找一个人。” 盛翼哦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 “盛兄,也,喜欢女装?”廖花洲自己调整了半天,终于调整过来了。 老子不想说。 叶云寒把背上的包袱拿了下来,又重新折了一下对角。 “我昨日本来是回去了的,但是家母病得厉害,又不得不折回来请大夫,”廖花洲说话的语速很快,脸也很快就白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盛翼:“可是,我身无分文,实在是……” 说白了,想请个免费医生。 廖花洲看盛翼不说话,又道:“我家住在山里,太远了,一来一去的,怕要走到天黑,山路不好走,又有野物,也没有大夫愿意去。” 山路,野物,盛翼迟疑了一下。 廖花洲:“所以,想请盛兄帮看看!” 盛翼沉默了半响,自己是医生没错,急患者之所急也没错,可是,他把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你说你住在野人岭恶鬼坡后面?” 廖花洲:“……” 盛翼:“你觉得我铜筋铁骨,武艺高强?” 廖花洲:“……” 盛翼:“你觉得我伟大高尚、死而后已?” 廖花洲:“……” 盛翼一咬牙:“所以呢……你母亲到底,怎么样?” 败了,还是败给自己的职业道德了。 廖花洲眼泪鼻涕一起流:“昨夜连身都翻不过来了,一口一口地喘粗气,我真不知道,我只懂得采药识药,我……” 盛翼叹了口气:“你等会儿,我回去拿个医药包。” 一旁的叶云寒突然吭声了:“你有么?” 皇宫里还借的他的。 盛翼辩解道:“我怎么会……”就看到叶云寒根本没准备听他的,直接转身,进了房门。 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医药包,往盛翼手里一递,说:“拿着,”大步一迈,朝门口走去。 盛翼与廖花洲面面相觑,叶云寒走到门口,回过头,语气冷冷淡淡:“我刚好要去野人岭那边,一起。” 这可真是太好了,盛翼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治好了病就回来,应该一天就足够了吧,要是现在和盛夕颜说,她不一定同意,不管了,拼着回去让她骂一顿,还能怎么样呢,人命关天不是! 第18章 腹胀 山路十八弯,弯得盛翼恨天恨地,当然,他恨不上廖花洲,人家都说了远的,自己是输给了一颗善良得发指的心,呀呀呀。 叶云寒是来陪伴的么,不是,绝逼是来气人的,不说这半天脚步还轻巧得不行,连喘气都听不到,而廖花洲是山野常住人口,习惯了的,屁事没有。 盛翼一面气忿一面连吼带喘,差点没爬到地上。 “还有多远?”这句话已经是他第十遍问了,廖花洲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也第十遍回答:“到了到了。” “咦!”盛翼眼前一亮,啪哒啪哒朝侧面跑了。 廖花洲就看到他前方有两簇怒放的花,一簇红艳艳的,一簇白晃晃的,好不抢眼。 “那是杜鹃和老虎花,有什么好看的,山里多得是。” 盛翼:“我家是没有的,好个鲜亮的颜色,”回头朝廖花洲看了一眼,又朝叶云寒看了一眼,屁颠屁颠地扯下一把红的,又要去扯白的。 廖花洲:“打住打住,白的有毒,闻着都不行。” 盛翼很听话,只拿了一大把红的,又啪哒啪哒跑过来,廖花洲看他那神情,好像要送人,就愁眉苦脸地将手一伸,哎,城里娃,没见过世面,愁人。 一阵风晃了过去,盛翼直接跑到叶云寒面前。 廖花洲:“……什么。” 叶云寒有些懵,木愣愣地盯着他,却没伸出手来,盛翼递过去:“拿着,送你的。” 一个大冰锥,拿一束花,红艳艳的花,画面不要太美。 盛翼趁他还没回过神来,蓦地一转身,捂着嘴不敢笑出声,但憋得是两肩抖动,异常痛苦。 走路这么枯燥,就是要找点乐子嘛。 再说,叶云寒不是要过野人岭么,前面还有恶鬼坡,好歹哄着点儿他,说不定用得上呢。 只是,这笑实在憋不住呀! 廖花洲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是,这种时候,不是该配合吗,他应景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应合。 叶云寒眼神停留在花上,脸面有一瞬间的解冻,就好像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但也就一会儿,抬头看着盛翼那快崩不住的脸,脸面登时一黑,将花朝一旁的山沟里一扔,大步流星地往前边走了。 盛翼一跺脚:“……你,”跟了上去。 不过,他留意到,叶云寒朝扔掉花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很纠结的样子。 小年轻,表里不一是很不好的行为噢! 莽莽密林,古木参天,盛翼止住脚步:“……这就是野人岭!” 确实,有点渗人。 廖花洲的惊讶就从脸上蹦了出来:“盛兄难道来过?” 盛翼用脚踢了踢掩在草丛里的破石碑,上面龙飞凤舞“野人岭”三个大字。 廖花洲:“……” 两人一同去看叶云寒,只见他将包袱抖了抖,朝一旁林中而去。 盛翼急了:“喂喂喂,别走得那么快,前头还有恶鬼坡呢!” 叶云寒头也不回:“管我什么事?” 来了来了又来了。 盛翼在心里咒他下辈子找不着老婆,脸上却笑嘻嘻:“再一起走会儿呗!” 叶云寒终于回头了,朝盛翼看了看,又朝廖花洲看了看,没说话。 意思是,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怕鬼。 盛翼跺着脚,委委屈屈地说:“你看廖花洲那样子,能当个人么?” 廖花洲:“……” 盛翼:“也没多远,朋友有难不得同当么,送送呗!” 叶云寒不为所动。 果真是铁石心肠。 盛翼赌气地将袖子一甩:“了不起呀,拼着被鬼抓住,煮了,吃了!哼哼……你,回去能不能和我同路?” 弯转得太快,廖花洲呃了一声,一脸茫然,叶云寒朝盛翼看了看,是一脸的不屑,然后,往林中去了。 盛翼腹诽了半天,瞪着发呆的廖花洲:“我要是被鬼吃了,半夜爬你家窗户。” 廖花洲:“……那里没有鬼,我经常走。” 盛翼当然是不相信的,到了恶鬼坡,蟒蛇似的林木,迷迷蒙蒙的山雾,盛翼直吓得肚腿子打颤,廖花洲摇了摇头,一把拉住他,十分艰辛地往前拖。 好不容易到了一幢矮屋子前,盛翼看到一张旧竹椅子,也不管脏不脏,屁股一压,喘了半天,缓过气来,就指着廖花洲:“你家呀,这个鬼地方……哎哟喂,搬家,搬家。” 廖花洲烧水泡茶:“我倒是想,可我娘不让。” 盛翼看着那天色,似乎已到午后,想起还要回去,就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别客气,先去看看。” “先喝茶。” “不喝。” 劈柴,点火,烧水,泡茶,一整套下来,还回不回去了。 昏黑的小屋,昏黑的床,昏黑的被子里,躺着一个昏昏的老太婆,简直是穷、病的标配。 屋里的味道,湿中带着臭,臭中带着腥,活生生把盛翼的同情心压了下去,他下意识退了几步。 廖花洲上前将窗前那块破布一扯,屋里登时就亮堂了许多。 但床上的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一动也不动。 盛翼挪着步子过去了。 脸面黧黑,嘴唇青紫,拿脉,脉来沉实,不用说,内有实症。 盛翼将手放在被子上那略高的地方,还没压下去,就听到一声哎呀的□□声传来,吓得他噔噔退了几步。 他悄悄对呆立一旁的廖花洲说:“咱们出去再说。” 廖花洲担忧地跟了出来。 山风轻吹,绿叶翻飞,两人坐在外面,眼睛望向山间,半响无言。 “我娘……还,能不能,治!”廖花洲神情带着沮丧,却忍不住问了句。 他原本是没带什么希望的。 他虽不懂医,却也知道老人虚衰病重,无从下手。 被面凸起,尚未按就有反应,是实,人老面瘦,不虚也虚,盛翼在心里斟酌了一番,说:“腹中沉积,气血又弱,恐……” 廖花洲吓了一跳,眼泪汪汪的望着盛翼:“那,那……” 盛翼也吓了一跳,这他妈的神情跟自己那个娘竟然有几分像,他登时就不忍心了,忙说:“气血衰不错,但也不是不可以治。” 前世,医案上好像见过这种病例,但自己却没治过,也没见别人治过。 所以说,有点不保险,但人家都这样了,是个人都忍不住吧。 不过,有个冷心冷肺的人可能忍得住。 盛翼想起那根大冰锥子就撇了撇嘴巴。 廖花洲眼泪还挂在腮上,眼睛却亮了起来,嘴唇哆哆嗦嗦:“真,真的?” 盛翼搔了搔头,妈的,豁出去了:“试试。” 两人又回到室内。 盛翼详详细细地察看了一番,转头道:“独参汤一份,大承气汤一份,注意,用药的时辰得掌握,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 “如何掌握?”廖花洲比起一般不识医术的人还是不同,一语就问到关键。 “一个字,快,”盛翼果断地说:“独参汤,五加参一两,红枣五个;大承气汤,大黄四钱,厚朴八钱,枳实四钱,芒硝两钱。” 廖花洲立马拿来了纸笔,然后,写了两个字就搁笔了,一脸的沮丧。 “干嘛!” 请人治病,药都开出来了,又烦心个啥。 “我,没银子。” “……给,”看着廖花洲悉悉卒卒地将银子收过去,盛翼心里涌起一股悲凉。 治病开药还出钱,要这么下去,医生不都饿死了。 然后,他发现,廖花洲正将他那双瘦弱的爪子伸向了叶云寒给自己的医药包。 盛翼:“喂喂喂……” 还没喂完,廖花洲就兴高采烈地说:“哈哈,药都在这儿。” 盛翼:“……”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廖花洲还在孜孜不倦地毁人:“今天先就这么的,明天盛兄还有空的话……” 盛翼:“没空。” 廖花洲一把扯住盛翼:“走,熬药去。” 盛翼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经过劈柴,点火,洗罐……一整套下来,天色都暗了。 这一暗,山间看着渗人无比,还能回去么。 “掌个灯,”屋里昏暗得盛翼都不敢下脚。 盛翼指挥廖花洲把老人的头抬起来,侧身抵在她身后。 “咳咳咳……”老人突然张大着嘴,两肩一耸一耸,胸前急速起伏。 “顺着前面捋捋,”盛翼赶紧喊了声。 廖花洲就从后面伸出手来。 过了一会儿,老人气息渐稳,盛翼瞅着时机,端药递到老人嘴边,大声道:“一口喝下去。” 刚才还是昏迷的,现下醒着,正是绝佳的吃药时机。 老人蓦地张开眼睛,瞪着盛翼。 那眼神里突然发出的极亮的一点火星,与她现在的病情极不符合,盛翼不由得愣住了。 接下来,老人疯了似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两只瘦如鸡爪的手猛地伸出,狠狠抓向盛翼。 盛翼吓得往后一缩,一碗药泼了一大半。 廖花洲忙拉住她,哭喊着:“娘,别动别动……”一展眼,语气沉静:“快,灌。” 盛翼:“……” 靠,心理素质不要太好,他把药朝老人嘴上一抵,不知为什么,这次老人没有再发疯,竟然很配合,低头垂目,马上张嘴,咕嘟嘟地咽了下去。 看着她张口抬肩,又要咳嗽的样子,盛翼也顾不得了,猛地在她胸口一拍,老人喉咙里嘎地一声响,像被什么符咒定住一样,瞬间平静了下来。 廖花洲仿佛被刚才一幕给吓住了,神情呆呆的,在后面一动也不动。 盛翼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无人注意,老人一颗豆大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扑通,”声音太响了,然后,是一股浓烈的臭气。 又连着几声:“扑通……” 老人面色渐渐舒缓,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手也垂了下来,再看时,眼睛瞪着,白多黑少,甚是骇人。 盛翼掐着时辰,将独参汤对准老人的嘴,强灌了下去。 一刻,两刻,终于,老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廖花洲一声破堤般的哭喊:“……娘呀。” 然后,老人一道幽幽的目光又打在盛翼脸上。 盛翼有些脸大地想,是不是自己长得过于好看。 他想起四殿下,原来,自己的魅力能使上至八十,下至八岁…… 廖花洲声音越发悲怆:“娘。” 感觉这人今天情绪不对,该激动时冷静,该高兴时悲伤。 第19章 接你 盛翼一到庭院就傻眼了,山呢,树呢,甚至是路,在轻纱一般的晚雾都活过来了,活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鬼天色,说黑就黑了。 恶鬼坡,野人岭。 盛翼不停地碎碎念,心里沮丧无比。 “廖兄,你回不回……” 有个伴就好了。 廖花洲忙前忙后,喜气盈盈:“我娘说晚上要同我说话,哎呀,好多年没见过她这样了,你先坐着,我进去一会。” 盛翼:“……” 廖家先人是多有眼力劲儿,才看中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腹诽归腹诽,盛翼看了看面前又低又矮的小屋,盘算着晚上是不是凑合一宿得了,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声。 这傍晚时分,廖花洲的家又是不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哪来的衣袂响。 这么一想,盛翼的脖子都硬了,背后凉嗖嗖的。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里突突跳到极点,一面转头,一面朝屋内颤声叫:“廖,花洲,廖花,洲……” 然后,一个黑影在浓雾里飘了出来。 哎呀,妈呀,盛翼身上的长毛短毛都竖了起来,活久见,从没见过鬼,今天是什么恶缘份到了! 然后,那个鬼就迅速到了面前,冷嗖嗖地盯着他:“廖老夫人没有大碍吧?” 盛翼嗵地一下坐到椅子上,腿肚子还在不争气地抖动,勉强扯起一个笑:“叶兄,原来是你呀!” 叶云寒看他那幅样子,抱手在胸,头微微一偏,不说话。 盛翼镇静了下来,立马想起什么似的:“你,你不是去找人了么?怎么来这儿了?” 难道他找的人在廖花洲这块儿,盛翼看了看四周的莽莽森林,鬼都不一定有。 叶云寒终于开口了:“走吧。” 盛翼有点懵:“……什么?” 身后一点火光亮起,廖花洲端着油灯走了出来。 然后,他那双眼睛就幽幽地定在那微弱的灯光里,明显看到瞳仁一点点碎了:“这,你是谁,叶兄,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接盛兄的么?” 盛翼:“……” 叶云寒并没表示反对,就静静地杵在夜色里,木棍子似的。 盛翼搔了搔头,哼哈了几声:“兴许,叶兄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呢,嘿嘿,是吧!” 叶云寒一点也不买他的账,转身就要走。 廖花洲:“天都黑成这个样子了,两位兄长今日就在这里歇下吧,明日再走。” 盛翼看了看他的房子,一间厨房一间卧室,拢共就两间还躺着一个病人。 “不,回去,”他果断地说,大步去赶叶云寒。 “等等,我给你们弄个火,”廖花洲急速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就提着一块瓦片,上面放着松脂,一阵烟一点火地往外冒。 盛翼伸手去接:“呃,哈,这个好奇怪。” 廖花洲直接越过他,递到叶云寒手上:“盛兄,你好好走路就是了,这个翻了就麻烦了。” 盛翼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两人一前一后,前面的人行走如风,后面的人跌跌撞撞。 山路寂静,林黑无风。 盛翼一把抓住叶云寒的袖子:“叶兄,你怕鬼不?” 叶云寒轻轻地抽了抽,没抽动,也就没抽了,任由他攥着。 “你这黑衣服走夜路,鬼怕是看不到的。” 叶云寒:“……” “可我这身,”盛翼愁眉苦脸地朝自己一望,黄色,还绣着精致的花边,金闪闪的,怎么看怎么一个纨绔子弟,早知道偷偷摸摸出来就不这么高调了,不害死人吗,多明显一个目标呀。 叶云寒没有接他的话,盛翼继续喋喋不休。 “叶兄,你这医药包好齐全,简直是万能包。” 叶云寒终于答了一句腔,回答得还很详尽平和:“这些药都是家下人备的,我也不清楚,你用着好便好。” 从没听到叶云寒说他家乡的事,盛翼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你的家乡……南疆那边好玩么?” “不好玩。” “怎么个不好玩法?” “……” 一句话就能聊死。 突地一声呼啸声传来,在黑林里幽幽地转,盛翼一个哆嗦,手脚都僵住了。 叶云寒好像也不动了,像堵墙似地挡在前面。 盛翼:“你动一下呗!” 叶云寒:“……你不松手我怎么动?” 盛翼才发现,自己不止拉住人家一只手臂,都差不多抱上了。 然后,他手一松,就发现对方大踏步走了。 “等等……慢点……”声音渐渐远了。 盛翼一个疾冲。 “哎哟,你身上是铁疙瘩么!” 盛翼摸了摸头,然后抬起头,先看到腰带,再看到昏暗的喉结,上面是一张平静却冷漠的脸,撞到怀里来了。 “那个,那个,”盛翼直起身来,摸了摸头,去看叶云寒,虽然此时,那点点火光给这张冰锥子脸镀上了一层暖色,但,为什么,看起来更冷。 “你,走前面。” 可以想像,那平静的外表下,是多么的惊涛骇浪了。 盛翼是喜欢玩,但别人要是认真起来,尤其是面前这个人,他还是有些怕怕的。 “好嘛,”盛翼撇了撇嘴,身子一扭,往前大迈了一步。 “哎呀!”地上一根树枝,恰好磕着了,他脑子里浮现叶云寒正在生气的样子,突然想逗一逗他,眼神一转,故意晃了几晃,一副差点摔下去的样子。 呃,可怕的寂静。 不扶,怎么没点同情心。 盛翼斜着眼神看去,见他离自己远了几步,冷眼旁观,又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难道,他看出来了。 盛翼搔了搔头,继续走。 前面黑得很,那点子光只够照一个人,盛翼摇摇晃晃的很艰难。 走了几步,突地眼前一亮,叶云寒又到近前了,盛翼诧异地看着他。 “并排,”叶云寒出现在身旁,灯也往这边伸着。 原来,他是在寻找与自己最佳走夜路的配合方法。 盛翼一股怨气瞬间散了,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想拉住他。 叶云寒很自然地将手一缩,盛翼一个踉跄,脚底一滑,身子晃了晃。 然后,他的眼神瞥见叶云寒竟然往一侧退了几步,以一种看到狼来了无数遍的目光冷冷地打量他。 盛翼崩溃地大叫一声:“真的呀,”接着身子一歪,整个人朝一边倒去。 “哗啦啦……”一阵乱响,树枝,叶子,不知是什么都从他身上抽打过去,等他回过神来,才感觉自己竟在急速往坠。 这一脚真踏空了,而且貌似下面都没有实地,盛翼悲哀地将头一抱。 只要不撞成个脑震荡,其它都好说。 “盛翼,盛翼……”有人似乎在身边喊,然后,突然身子一滞,好像被什么拉扯了一下,接着“哧拉”一声,盛翼就觉得外衣被撕裂了。 接着他又骨碌碌地滚下去,不知滚了多远,总之盛翼停住的时候才发现,四周一片黑漆漆的,身上火辣辣地痛,他不敢动,脑子里骨折、毁容等字样轮番登场。 死了死了,原来走夜路这么可怕。 “盛翼……”叶云寒的声音就在耳边,还带着一丝沉闷,似乎在强压着什么。 盛翼动了动,眼皮子一抬,一道黑影出现在下方,紧挨着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一双靴子,再往上,是笔直修长的小腿。 只是,才到小腿,就感觉叶云寒身子动了一下,沉声道:“别动,看看受伤了没?” 你丫的赶得倒是快,刚才在上头怎么就不扶一下,盛翼嘴一闭,闷不作声。 他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作的,反正,就是生气。 叶云寒大概见盛翼没说话,以为他摔得严重了,就慢慢蹲了下来,姿式很奇怪,非常僵硬,不过声音却带了些温度,有些焦急:“伤哪儿了?” 盛翼没好气地倚着他坐了起来,无碍,正想松口气,抬腿用力,啊了一声又软软地靠了回去,打着哆嗦道:“不行,脚腕子痛得厉害,不知是不是断了。” 不用说,走不了了。 叶云寒没有说话。 盛翼难免心里也悲哀了一下,突地感觉身旁一松,吓了一跳,就见身旁那个黑影往一侧慢慢蹲了下去,盛翼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莫不是想背我,但是姿式不对吧。 真不对呀,蹲得身子都侧向一边了。 “叶云寒,叶云寒,”盛翼急得大叫:“你怎么啦,怎么啦!” 他一翻身,双手将叶云寒一扯。 叶云寒就发出一声闷吼,仍是不说话。 从他在宫门前拨开自己双手来看,他可是会两手的呀,盛翼脑子里乱轰轰的,手足无措,慌不迭去扶他,一阵手忙脚乱之中,两人又滚了下去。 这一回,叶云寒先还以手臂来护他,后来,手一松,整个人都软了。 可喜没滚多远,就停住了,盛翼哆哆嗦嗦地坐了起来,也顾不上脚腕痛了,直接去拉叶云寒,又听到一声闷吼,接着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别动。” 完了,真受伤了,而且天色也不凑巧,乌漆麻黑成铁板一块,不要说伸手不见五指,简直没法伸手。 盛翼毕竟是学医出身,一阵慌乱之后,就冷静了下来,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火镰子,往四面扒拉扒拉,嚓嚓几声打出火星,点燃了。 火光中,叶云寒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上,一头一脸的乱叶泥垢,薄薄的嘴唇闭得紧紧的,睫毛的影子打在脸上,显得脸部益发轮廓分明,若不是那睫毛微微动了动,盛翼几乎就以为他昏倒了。 等叶云寒缓慢地顺过一口气,盛翼地接着看了下去。 脸上胸口没事,然而一看腰上,盛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他这样子,只见一根半大的枯枝,斜着从腰前插了进去,还好,没透出来,流血了,还不少,一大滩,从黑衣上流了出来,把地上的落叶都染得斑斑驳驳的。 盛翼怔了怔,不敢去动他,倒是叶云寒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起来,盛翼伸手一按,道:“恭喜你,没有伤到内脏,你的血倒挺多,流了这么多还在流,忍一下,我给你清理清理。” 叶云寒嗤地一声吸了口凉气,就感觉盛翼七手八脚地将医药包从他身上解下来,拿出银针,封住穴位,再就着微弱的火光找药。 叶云寒看着身上长出的枯枝发愣。 明明感觉他应该痛得厉害,连话都不想说,却看着好像没啥事似的。 盛翼逗他:“别看,看多生感情了,等会我处理的时候你会舍不得的。” 叶云寒:“……”终于把眼睛别了过去。 但玩笑归玩笑,盛翼还真犯了愁,这时候若是扯出来,只怕血会崩出来,银针药物是止不住的,但若任由它留在叶云寒体内,只怕伤口会发炎。 他不敢挪动叶云寒,只将他平躺着放在地上,自己就坐在他身旁。 他身体那么好,应该能撑一会儿吧! 只是,撑到什么时候呢,自己背上去,不可能,不背上去放这儿,就算自己良心没有不安,只怕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说到底,都是自己作死连累了别人。 盛翼又添了几根柴,他心里的歉意瞬间随火光越发大了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而近,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也格外使人毛骨悚然。 叶云寒想撑起身子,一动就抽了抽,盛翼往他身边挨了挨,一脑门的冷汗:“别不是鬼吧。”这么一说,冷汗就流得更多了。 “谁呀!”半响,一个鬼魅似的声音如愿以偿地响起。 盛翼脑子一轰,全身一抽,抓起一根头发丝大小的枝节闪电似地退到叶云寒后面:“别怕,我保护你。” 叶云寒:“……。” “你们,在这做什么,三更半夜的。”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从一棵树后绕了出来,一双眼神在黑夜里野兽似地透着光。 盛翼脑子一懵,嘴里念念有词:“看我急急如律令,娇魔鬼怪不得近身,神仙爷爷,若有冒犯,千万别生气呵,我们等会就走。” 叶云寒:“……是人。” “我是这里的猎户,看到有火光就过来了,你们迷路了么?”肩头一筒箭,手里一把刀,身上短装,赶山的猎户形象都不用猜有木有。 “哎呀,有人受伤了!”没等人回答,老猎户就两步窜了过来,蹲在叶云寒身后,朝他腰间看了看:“腿受伤了?” 盛翼看向老猎户:“……是腰,”什么眼神,果然老了。 叶云寒沉默了一会,咬牙崩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腿也受伤了。” 盛翼:“……”什么鬼,还有一根枯枝进了大腿,刚才自己竟然没看到。 太慌张了。 老猎户看了看盛翼,盛翼把腿缩了缩。 “你也受伤了,要帮忙吗?” 盛翼点点头,一抬头,人呢,不见了,说好的帮忙呢。 窸窸窣窣,老猎户回来了,肩头扛着两根树枝,严格来说,还绕着一些藤条。 老猎户熟练把树枝展开,是一个类似于担架的东西。 叶云寒:“我自己能走,”两手扒了扒,连半身都没挪动,接着身子一腾空,已被力大无穷的老猎户提到担架上。 “放心,老人家我扛一头野猪都没问题。” 叶云寒:“……” 盛翼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脚:“我,我来抬吧!” “没指望你,”老猎户一手拉住一根树枝,往前拖:“你自已想办法,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回头我再来找你。” 随着树枝咔嚓咔嚓的响声,盛翼肉疼似地抖了一抖,这得多痛呀,亏得叶云寒咬死不作声,能怎么办呢,又不能走。 “山这么大这么深,野兽又多……” “……哎你老人家慢点,叶兄怎么样?还撑得住么?等等我。” 第20章 我不是故意的 “咔嚓”又撑断了一根枯枝,盛翼马上捡了一根。 泥里土里,盛翼能想像出自己那副蓬头垢面连亲妈都不认得的样子。 盛翼:“叶兄,还醒着不,大爷,能慢点不?” 他真有点担心,就叶云寒那个样子,现在是不是骨头已经散了。 盛翼:“还有多远?” 老猎户:“闭嘴吧,你当你朋友的血真的多,能流多久,咱们这是与血争命,就你那蜗牛似的,怕是猴年马月也走不到。” 盛翼:“……那还是快点吧!” 林间有一点火光透出,老猎户有点纳闷:“到了么,我还以为在那个山头呢,太快了。” 盛翼:“……”八成是自己都迷路了。 终于到了门前,盛翼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到一侧的土堆上,脚腕上刚开始还火辣辣地痛,后来就麻木了,不是刚才针扎似地痛起来,他就差点以为已经好了。 “哗啦啦,”老猎户把叶云寒朝地上一放,像甩掉一个包袱似的,但甩包袱的人并没看那件流血受伤昏迷的包袱,只是怒瞪双眼,唰唰地把无数不满朝盛翼丢去:“你,起来,坐我老伙计身上作什么。” 盛翼被他那眼光一吓,蹦了起来,回头一看,就一个小土包,黑不溜秋,上面还长着一撮乱草,没一点艺术感,怎么就成了老伙计了,隐居的人真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八成山里没人说话,憋傻了。 “还有你,坐那作什么,半夜三更的,还不去找点吃的。” 盛翼看到老猎人朝空中呲牙咧嘴的。 真是神经出问题了。 盛翼一哆嗦:“好好好,不坐,不坐,借你间房,帮个忙,帮我朋友清理一下。” 还好,人命关天,老猎户知道轻重,没再计较什么老伙计不老伙计的事,把叶云寒拖了进去,放到床上。 盛翼看一眼就倒吸了口凉气,这是神马东西。 头发乱蓬蓬的,人也昏过去了,尼玛刚才还好好的,扛这一路活活扛成这副鬼样子了。 这是救人!这他妈就是杀人犯! “酒,炭火,”盛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留情地碾压了老猎户一遍,言语里也不见分毫客气。 怎么没人回答,盛翼一回头,老猎户那眼神盯在叶云寒的脸上,眉头皱了一皱,又皱了一皱,头也偏了一下。 盛翼赶紧把身子一移,挡住了这令人头麻的视线。 果真是好看的东西人人都着迷。 “这大热天的,你要炭火,还要酒,嫌活得长!” 老猎户回过神来,像看怪物一样的神色看他。 难道说,这个时代清理伤口不用酒精什么的么。 老猎户又开口了:“给给给,别这副丧死鬼样,还当我多小气,当我不知道,你要给他消毒。” 盛翼瞬间石化了。 老猎户虽老,头发胡子都白花花的,但动作轻灵,手脚便利,唰唰唰地出去,唰唰唰地进来,三五趟,东西便都备齐了。 盛翼熟悉无比地去翻叶云寒的医药包,(他现在弄不清这是叶云寒的还是他的,反正叶云寒在身边就一把拿过来,)他找了些止血、清热、去淤的外伤药,但看着叶云寒那伤口,却发了愁,总结一下,就是药不够用,纱布倒是有,却没有针刀之类外科用具,这么大的伤口,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老猎户看盛翼呆呆地看着医药包的样子,突地拿了起来,上下打量一下:“这包太过朴素,连花都不锈一朵,啧啧啧。” 盛翼:“……”都什么时候了,注意力能不能移点到病人身上。 老猎户两眼泪花闪烁:“想起我老伙计了,呜呜呜。” 盛翼:“……就是门外那个土包,很好看吗,有花吗,天生丽质吗,看不出来吧。” 先前是傻,这回彻底疯了。 “什么土包,我老伙计不天生丽质吗,你以为就你伙计长得好看吗,比起他,呵呵呵,等着,我给你拿他的包来,想要什么有什么,就你这破包,外头不好看,里头也不好看,瞪什么,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门外大土包,医药包,他的包,盛翼觉得自己头上已经聚焦无数个包了。 “给,”一个黑黢黢的包包骤然递到眼前。 盛翼吓了一跳。 “我老伙计的。” “你,你老伙计。” 盛翼脑子里瞬间一千个包在动。 老猎户神色顿时黯然起来,点点头:“没了多少年了,我就把他葬在门口了。” 盛翼吓得一哆嗦,往叶云寒那边挪了过去。 “他这包里,什么都有,尤其是外伤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每次都是他替我包扎的,想当年,呜呜呜,他那小手温柔得,就好像春江边的一捧水……。” 盛翼:“……” 镇定,镇定。 把思绪转过来,救人要紧。 哇噻,这就是个小型的外科室嘛。 一溜儿的小刀小钳,几包长长也不知什么做的洁白的纱布,按了按,较前世用的柔软许多,肯定是好材料做的,然后,还有几个黄色的纸包儿,一打开,竟是些硝盐之类。 盛翼有些小小的激动。 “怎么样,不错吧,别说两个洞了,就是五马分尸也给你缝拢来,”老猎户得意洋洋地昂着头。 盛翼白了他一眼:“打下手。” “好嘞,可是,打下手怎么打,我从来没干过这个,我只钉过马掌……” 盛翼郑重思考了一下,两眼朝老猎户看去。 老猎户心里一抖。 盛翼:“退一步,再退一步,再退……嗯,就这样,把门关好,守在外面,别让人打扰。” 老猎户看了一眼无边无尽寂静无比的黑暗山林,尽职尽责地搬把椅子守在门口。 是不是该感谢老人家呢,要不是他那么粗鲁地拖了一路,叶云寒就不会昏,他要不昏,自己就不敢下手…… 盛翼先把他伤口周围的布料剪开一些,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腰部和大腿的树枝都是从前面插进去,本来吧,腰部没穿透,现在好了,背面是“小荷已露尖尖角,一把血肉在上头。”盛翼在心里把老猎户又碾压了一遍。 血还在流,才放到床上一会儿,床单就渗透了一片,十分惊悚。 得快。 盛翼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尽量小心仔细不震动叶云寒的伤口,把树枝上的枝枝一节节削了。 纵算如此,还是引起了叶云寒的不适,他的身子轻轻抖了抖,好像要醒过来似的,盛翼一吓,忙住了手,伸头去看他的脸,还好,睫毛一动不动,双唇紧闭,没醒,想来刚才是身体自已在动。 “小年轻,恁娇贵,这点小伤就这副鬼样,想当年,我从头到脚包得像个包袱似的,照样喝酒吃肉骑马,谈笑风生,什么问题都没有。” 老猎户可能憋不住,把门开了一条缝,声音就从门缝里钻进来了。 “那是,他才两个洞,你老人家可都碎了。” 盛翼瞪了老猎户一眼,转身继续,手脚更轻柔了。 好不容易把树枝上的东西清理干净,接下来是把树枝扯出来的时候了,盛翼迟疑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比赛似地一滴滴往下掉。 “你的手法跟我老伙计一样,你是医者?” “嗯。” “可是医者又没有你这么紧张的,你在担心他!” 盛翼手一停:“打下手是不能说话的。” 心里却嘀咕,难道今天我格外紧张了。 他下定决定,伸出手去,用力一握住树枝,再一扯,叶云寒身子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隐忍的低吼。 一股血喷了出来,盛翼把沾满药的纱布捂上去,喊了声:“叶兄。” 没人回答,身子也没再动了。 就这么一下,要不了命,盛翼纵算知道,心里也不轻松,两眼紧张地盯着叶云寒那不知是因痛还是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一口气放不下来。 一屋子的空气都寂静了。 老猎户:“死了!” 盛翼:“……打下手老说话要烂嘴巴的。” 老猎户:“还有这种说法。” 应是银针起了作用,喷了几下后面竟然没再喷了,但血却仍是慢慢地往外流,盛翼又换了两次纱布,看着血越来越少,又坐了会儿,就拿了酒去擦洗。 “呜呜呜……”老猎户这回是真不说话了,却不知从哪儿捡起一片叶子,把小屋吹出一种葬礼的气氛。 盛翼:“……” 血越来越少,多擦几次,终于露出裂开的皮肉,是时候了,盛翼把准备好的针线朝那伤口缝去。 缝伤口也是很痛的,好在叶云寒还没有醒,盛翼缝了几针,叶云寒脸上抽搐了几下,睫毛眨了眨,眼睛却始终闭着,盛翼抬头去看的时候,是一派熟睡的景象,他放心地缝了下去。 等仔仔细细地把叶云寒腰上缝合了,又清理了腿上的。 整个过程下来,盛翼都不记得过了多久,就是手酸痛酸痛的,放都放不下来。 老猎户憋了半天,看到这情形,就把门哐地一推,抬腿走了进来。 “你早就醒了?怕他紧张,就一直崩着!” 盛翼蓦地转头,叶云寒平时一双淡淡的眸子此时在灯光下平添了一丝温暖。 缝针之痛,伤口扯着的痛,哪一个痛都非同小可,他居然能崩着,也是神人了。 盛翼心里扯了一下,勉强扯着嘴角说了句话:“痛吧,好久,没练手了,是不是……” 叶云寒:“确实,”声音平静了许多,但听得出有些虚虚的,是崩紧后的放松。 盛翼:“……” 老猎户这时倒有眼力劲了,出去又进来,打了一盆水,不用盛翼吩咐,就上前要替叶云寒清理头发脸部。 被不熟悉的人弄来弄去,只怕叶云寒要爆。 盛翼赶紧接过来了。 叶云寒的身子有点僵硬,清理头发的时候,叶云寒很是配合,一声不吭,像个听话的小孩,盛翼就可劲地揉了两下,揉得叶云寒眼皮子眨了眨,平静地望向他。 “我自己来,”他一伸手就把毛巾拿了过去,擦了擦脸。 被折腾了半天,力气倒不见少。 屋内炭火烧得旺旺的,一股子热气把几个人蒸得雾气蒙蒙。 “太热了,”老猎户把炭火搬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盛翼一动不动地倒在床头。 他竟是累得昏昏欲睡了,而另一个人,两眼一直打量着面前这个七歪八仰的人,不知是屋内烧气未散,还是痛意未消,眼里一直蒙着一层雾气,一言不发。 屋内平空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老猎户借着灯光咳嗽了一声,声音又尖又细,像舞台上唱戏的唱破了音。 叶云寒倒是镇定,转过脸,不满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厌恶他打破了面前的宁静。 盛翼动了动,嘴巴嘟了两下,翻了个边。 猎户也不尴尬,把旁边给病人消毒的酒朝嘴里一倒,咕咚一口,朝叶云寒一递:“喝吗?” 叶云寒看着他,摇了摇头。 老猎户就自顾自又喝了几口,酒香散在屋内淡淡的血腥味里。 “一个练家子,怎么会碰到树枝不躲开,哎!走神了吧,不喝也行,今晚可有得你熬了,早点休息吧。” 叶云寒看了看老猎户,似乎有什么话说,转头又看了看盛翼,便闭了眼睛。 盛翼半夜三更醒了,准确来说,是被烫醒的。 他一醒来,就摸到叶云寒那细长的小腿,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烫手,他吓了一跳,翻身便坐了起来。 床头还有老猎户放的灯,昏黄的灯光下,叶云寒的脸色像裹了一屋红霞,他眼睛闭着,嘴里却在喃喃说着什么。 叶云寒凑过去一听。 “娘,娘……” 哎呀呀,这么大了还叫娘,声音怎么回事,软软的糯糯的。 “盛翼,小心……” 盛翼捂住想笑的嘴,愣住了,忙去拉他的手,烫呀:“叶兄,叶云寒。” 没人回答,嘴唇通红通红的,脸颊也通红通红的,不行,太烫了,会变成傻子的,盛翼不知为什么,突地想四殿下那副样子,一个激灵,赶紧下了床。 现在怎么办,退烧,怎么退烧。 药已经上了,烧起来是因为发炎了,盛翼拍了脑袋,这个时候,正是伤者自身身体机能与外来入侵物决斗的时候,如果在前世,有的是办法,输个液消个炎就行,但是在这里…… 可是,要他不帮忙等着也不行呀。 盛翼急得团团转,一转就看到桌上放着一盆水,水里还浸泡着一条毛巾。 虽然神经兮兮,老猎户十件事也有一两件靠谱的,他赶紧跑过去,物理降温也好过袖手旁观。 毛巾贴到叶云寒额头上,一会儿,他就平静了许多,等略热一些,盛翼就再拧拧,再放,也不知放了多少次,叶云寒的身体挺不错的,脸色竟然慢慢恢复了。 一直紧崩着的盛翼松了口气,可是,他又发现不正常了,因为,叶云寒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改变着颜色,从红到白从白到青,最后,他怎么身子缩成一团了。 盛翼一伸手,哎呀妈呀,又不正常了,手脚竟然冰冷冰冷的。 肯定是失血多了。 话说他也挺怪的,一般都是先冷后热,哪有先热后冷的。 盛翼也顾不上了,这大热天的,床上连床被子都没。 他想了想,不得已,躺在叶云寒身边,紧紧贴着他,将他抱住了。 用体温取暖,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有些怪,盛翼还能想像出叶云寒醒了一脚把自己踹下床的情形,但是,有什么法子,这回还真是欠他的。 外边热,里边冷,别说,这感觉还真舒服,盛翼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早上,盛翼不是踹醒的,而是,被瞪醒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叶云寒平躺在他的手臂弯里,一双淡色的眸子瞪着自己,琉璃似的眼球泛出奇怪的光芒来,咦,说不清是痛恨还是尴尬,亦或是别的,总之,让人起鸡皮疙瘩。 盛翼将手一抽,他本来就睡在外边,一个激灵,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叶兄,别误会,别误会。” 叶云寒一动不动。 “我不是故意,那个的……。” 叶云寒眉头一抽,身子往一侧转了过去。 “都这样了,脸皮咋这么薄呀。” 老猎户的声音从门外突地切入。 哪样了,你说哪样了,盛翼心里咆哮着。 第21章 老婆是男人 老猎户把门一推,阳光和着人影走了进来:“好了好了,昨夜是最凶险的,还好,你的这位伙计不离不弃,总算熬过去了。” 又来,想起他说的老伙计,盛翼头都大了,一个疑问突地盘旋在脑子里。 “大爷,您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寂寞?” 想起昨夜的满树木的鬼哭狼嚎,盛翼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但老猎户的关注点有点奇葩:“鸟不拉屎,你说这地方鸟不拉屎,哈哈哈哈,小年轻,看看,看我肩头这是什么,这他妈是鸟不拉屎,这他妈一天得往我身上拉多少回。” 好吧,换个说法。 “你那位老伙计怎么……” 怎么问呢,你那老伙计怎么是个土包,不,呸,怎么埋在这儿,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他,说白了,就是,你们到底是个啥子关系嘛。 “我老婆!” 咔嚓一声,盛翼碎成了片片。 “我还以为是个男人。” 从他昨夜递给自己的医药包来看,黑得不能再黑了,这种特属男人的气息在盛翼的认知里很固执。 盛翼没回过神:“嗯。” 老猎户满不在乎:“嗯什么……就是男人。” 再咔嚓一声,盛翼被风吹得片尘不剩。 等等,捋一下,男人,老婆,男人,老婆,盛翼感觉自己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老猎户一屁股坐下来,神情很是满足:“哎呀,打从我老伙计离开之后,就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话了,你知道这种感受不,呜呜呜,来,有什么你尽管问,咱们唠唠嗑。” 对于八卦一向保持十二分热情的盛翼立马搬了把椅子凑近了。 老猎户朝叶云寒闪烁了一眼,对盛翼悄悄地说:“你瞧瞧你那位的表情,想听又不过来,年轻人就是这么傲娇,呵,我老人家可不在乎,想当年,我那位伙计也是这德性,来来来,我给你传授夫妻相处之道,你学着点,以后好治他。” 盛翼:“……我们。” 这是悄悄话么,就算是门外的聋子都能听到,叶云寒又不是聋子。 盛翼脸面有些火辣辣的,悄悄朝叶云寒一望,那边正抛过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他的脸又涮了一层辣椒面。 “怎么不说话了。” 老猎户作足了准备,突地发觉冷了场,十分不满,站了起来:“当我老人家眼瞎,昨日你们一个紧张得要命,一个死崩着,我老人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呢,这些事谁没经历过呢,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们,我去给你们熬粥。” 盛翼:“……” 八卦呢,不是说好久没人说话了么,后面应该还有一大段吧! 就,这,么,走,了…… 室内空空的。 这异常的感觉刷掉了盛翼听八卦的遗憾感。 床上的人低头去整理衣服,椅子上的人不停地扣着椅子,一点点的响声都触目惊心。 “咳咳……”好一会,盛翼才扯了个从北歪到南的咳嗽,慢腾腾地站起来,挪到门口,一回头:“我只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想了想,又说一句:“我怕他熬的不合你口味。” 盛翼心想,我紧张什么,我又不喜欢男人,就叶云寒那惊天动地的直男样子,他也不可能喜欢男人嘛! 老猎户在院子里抱了一捆柴,抬头看了看天色,听了盛翼的话也没有不高兴:“我老伙计也不习惯别人熬的粥,今天天气不错,晚上打头野猪回来,你会煮菜么,会么,我老伙计会煮,我也会煮,可是除了我老伙计,别人一吃就吐,为什么呢。” 盛翼:“……” 他赶紧扯住往厨房走的老猎户,抹了一把冷汗:“我去熬粥吧,还有什么,我一起做了。” 老猎户看着盛翼的背影一阵感叹:“年轻人,这么勤快的真不多了,啧啧啧。” 香喷喷的小米粥,加些肉沫,据老猎户说,是鹿脯子肉,大补。 盛翼看到屋角地上一个盆子盛着些绿中带红的野菜,十分可爱,就伸手一捞,妈呀,不同的世界同一个口味,竟然是臭草。 “我昨日在山里摘的,还没来得及吃,你知道这个东西么,吃的人可不多,要不是老伙计告诉我,我都不吃的。” 老猎户饶有兴趣地拿起一根,往嘴里一放,没盐没油地吃了下去,吃得津津有味。 想起叶云寒那冷漠的小表情,盛翼眼珠子转了转,夹了一把臭菜,切碎了,用盐拌了拌,就作了下一碟子下粥菜。 粥很快就熬好了,老猎户围着灶台打转,恨不得把那锅子一口吞下去。 盛翼端着粥与清菜进房间去,那香气是一阵阵往外飘,引得门外老鼠蟑螂都跑出来了,别说,前世的他就是吃货一枚,没事在家就琢磨着吃的,所以,做吃的自然难不倒他。 口腹之欲,神仙难禁,叶云寒本来睡在床上,这时将被子一掀就坐了起来。 当然,他还是坐得笔挺笔挺的。 哈哈哈,看来,会做饭菜是很有必要的,这么冷傲的一个人,也稳不住。 盛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你做的,”叶云寒尝了一口之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盛翼。 盛翼:“那当然,我会做的菜多着呢,没几十也有几百道,看在咱们是朋友的份上,我天天换着花样给你做,我敢担保,三个月不重样。” 叶云寒看了他一眼,没吱声,半响地说:“不是朋友。” 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了不起。 盛翼撇了撇嘴,都两胁插刀了,还不愿意,尼玛,好像比求婚还难。 想到求婚又想到老猎户说的夫妻相处之道,盛翼的脸瞬间又自娱自乐地红了,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捂着嘴。 叶云寒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口一口轻轻喝着粥,突然目光停留在那碟臭菜上,他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 盛翼歇力把表情做得十分平静:“鱼腥草,可做菜可做药,清热解毒的呢,味道虽不好闻,但对你伤口有好处,老人家特别弄的,你尝点嘛。” 一句特别弄的,他要不吃会不好意思吧。 叶云寒怔了一下,还是下了筷子,皱着眉头往嘴里一寒,突地停在那里,表情十分怪异,像吞了一只活色生香的虫子。 “哈哈哈哈,”盛翼笑得前俯后仰的,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叶云寒静静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咽了下去,一点促狭的笑意从眼底伸起:“在南疆,家家户户都吃的,北方却很少见,你从那儿弄来的。” 盛翼:“……”刚刚的一点得意感瞬间冰消雪融。 叶云寒喝了粥,又休息了会,盛翼就在外面晃来晃去。 想是有客人,老猎户今天没出去,他倚着土包在那边编藤条,一双糙手像生了花似的,一上一下翻飞。 “厉害呀,编的什么?” 盛翼嘴里叨着根狗尾巴草,倚在一旁的梨树下,一副百无聊奈的样子。 “大鱼篓子。” “捉鱼!”盛翼眼前一亮。 “嗯。” “池塘呢?” “山脚下。” 盛翼:“……太远了吧,”怪不得连水响都听不到。 “有啥子办法,我这老伙计喜欢吃,我得给他弄去。” 又是老伙计,盛翼抬眼望了望他侧面那黑不溜秋的坟。 “他还能吃么?” “我代他吃呀,三两天就要给他弄一回。” “……” 盛翼的八卦之心又被成功挠起,他搔了搔头,努力组织着词汇,他怎么是个男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娶个男人?” “为什么不能娶个男人?” 完全没话和他对嘛。 老猎户等一会儿,没听到盛翼再问,突地说:“我娶男人你纠结个啥……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盛翼把狗尾巴草一丢,忙搬了椅子过去当吃瓜群众。 “一起来,一起来,反正我老人家不愁人多,平日里只有老伙计一个人,今天又加了你们两个,可以打一桌叶子牌了。” 盛翼:“……” 叶云寒正扶着门框站着,盛翼身子一晃,身体也太好吧,昨晚还哼哼唧唧的,现在居然能站起来了。 盛翼嘀咕了一句,又搬了把椅子,叶云寒慢慢走过来,坐下。 什么时候,他也这么八卦了。 “哎,年轻真好,”老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了片刻,就陷入了回忆:“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想当年,我们也是你们这个年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好不惬意。” “记得有一次,家里有人得病,请了大夫。” “是你的那位老伙计么?” 盛翼兴致勃勃地发问,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吃瓜群众应有的反应。 “别打茬,”老猎户不买他的账。 “不是么!” “是。” 盛翼嘴巴往上翘了翘,老猎户脸上微带着笑意:“当年,我老伙计长得那叫一个俊,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勾魂,走大街上都得收一捧花回来,比,”看了看盛翼:“跟你有得一比。” 盛翼搔了搔头。 “不但人长得极好,声音也很好听,医术也极高,当时,我就记下了他,候他回去之后,我多方打听,原来他竟是太医院的一个太医。” 盛翼满脸诧异,没想到太医院这种地方竟然出美男,那个太医令要不是脾气差点,自己就能将他归为美男之列了。 “后来,我时常去太医院,我们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切,不过是一个见色起意,把人家大好青年掰弯了的故事嘛。 “再后来,我去了边关,他成了随军医生。” 盛翼:“所以,他是怎么……” 老猎户突地不说话了,神色有些复杂,带着莫名的落寞与悲伤。 盛翼虽然心里像猫抓似的,但这种戳人心窝的事他还真干不出来,他立马转了个弯,继续八卦:“你们怎么住在这里?”他指了指这低矮的两间小屋,意思直白明了。 “在太医院时,他喜欢满山采药,我就陪他了,这个地方经常来,就修了这个屋子。” 盛翼点了点头。 “看着你们,就想起了我们,那时候,日子过得,真是有滋有味,美不胜收。” 词汇量很丰富,只是这比喻有点怪异。 我们,人家可连朋友都不承认的。 呃,怎么回事,叶云寒又回屋里去了。 “好了,”老猎户将那长长的鱼篓一抖,抖下一地迷迷茫茫的飞絮:“我下山去了,回来得有点晚,锅里有粥,灶上有肉,后面有柴,饿了自己弄点吃的,反正你手艺好,喏,给我留点就行,”说完,一甩一甩地走远了。 第22章 老猎人的心愿 突地一阵山风翻过树林,把侧面坟包上的草吹得扑簌簌一阵乱响,盛翼一激灵,赶紧进了叶云寒的房间。 除了救死扶伤,其他时候,盛翼可谓是胆小如鼠。 叶云寒仍是侧躺着(虽然能动,但一边仍是没法躺)。 盛翼小心翼翼地挨过去。 叶云寒身子一动,平躺了过来,直愣愣地看着他,天,竟然是醒着的,这惊悚情形,比刚才风吹乱草有过之无不及。 盛翼一吓,退了几步:“……你,还疼吗?” 叶云寒眉头皱了皱,憋出一句:“废话。” 确实是废话,一天时间,能巴望那么大的两个伤口不痛,好像确实是没话找话,哎,算了,他平时就不爱和自己说话,这会子还指望他巴巴地回答,不是开玩笑么。 室内有点尴尬,盛翼突然发现,但凡他和叶云寒独处的时候,就会涌起一阵迷之尴尬。 还是和坟堆相处简单粗暴些,盛翼想了想,转身朝门口去了。 “你的脚,还痛吗?” 这回是叶云寒开口了。 “痛痛痛,痛死了,”有人答话就不那么无聊了,盛翼笑嘻嘻地又挨了过来。 看着他快速移动的脚,叶云寒又皱了眉头,但很快舒展开了:“给我看看。” 盛翼有点受宠若惊,连连摇手:“不用看的。” “过来,”叶云寒似乎不是开玩笑,盛翼只得靠近了他,把脚抬了起来,叶云寒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脚又红又肿,轻微的触感都很灵敏,盛翼迅速把腿一收。 “痛么?”叶云寒脸面一凝。 “不是那么痛,”盛翼赶紧把脚放下去:“放心,我昨天擦了药,现下已经好很多了,到晚间再擦一次。” “嗯,”叶云寒往里一侧。 盛翼等着他说话,没想到又是一片沉默。 是,说完了。 盛翼有点小失望,慢慢站了起来,又朝门口而去。 “昨天,多谢你了。” 大哥,说话能不能连贯一点,间隔时间不要这么长,谢谢! 盛翼又挪了回来,他慢慢挨近叶云寒,小心翼翼地说出憋在他心里的一句话:“如果,你,你一个人,是不会受伤或伤得这么严重吧?” 他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叶云寒沉默了一下:“嗯。” 盛翼:“……”太不谦虚了,知不知道别人心里很难受的,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行不行。 叶云寒:“也没伤得怎么严重。” 盛翼在心内咆哮:大哥,看你受伤的是我,看你流血了是你,救助你的还是我,我才最有发言权好不。 盛翼不信邪,偏要证明一下:“你昨天发烧了。” 叶云寒:“嗯。” 盛翼一口气呼出来:“你还说胡话了。” 叶云寒眉头一挑:“什么?” 翻身太快了吧,盛翼吓了一跳,叶云寒两眼寒澄澄澄地瞪过来:“什么胡话?” 盛翼:“你在喊……” 叶云寒:“喊什么?” “喊娘,”盛翼想起这么个冷漠的人儿居然口口声声,奶声奶气喊着娘,顿时又憋不住了,靠着椅子哈哈大笑起来。 叶云寒疑惑地看着他:“就只喊娘。” “还!”盛翼突地止住声,后面还喊了自己的名字,虽然说,他可能是担心自己掉下去的瞬间记忆,不过想起来很暖是什么鬼,但,还是不要说了吧,不然,会尴尬的吧。 叶云寒紧紧盯着他:“还什么?” 盛翼:“还全身冰冷冰冷的。” 后面就没啥好说的了,自己抱着他睡了一个晚上。 叶云寒看了看他,长长的睫毛往下一扑,眼睛就闭上了。 “连累你了,”盛翼以为他睡着了,就轻轻地说了一句。 叶云寒没回答。 这么一个人多闷呀,多说句话会死呀,要是曲游春在就好了,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 盛翼坐了一会儿,叶云寒仿佛睡着了,他实在是闲得无聊,就又转了出来,看到屋角有小竹子,门前放着刀,就拿过去砍了几枝,回来再弄成一截截的,到厨房找了根细麻线,穿进去。 这还是前世的时候,去乡下爷爷家,和别人玩竹节人学会的。 盛翼走进屋内,屋内有一张桌子,上面的缝足够斗竹节人的,他把麻线从缝里塞下去,扯了两下,尖着嗓子朝叶云寒喊:“我是张飞,你是谁,呸!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岳大爷在此,不得放肆……哐啷哐啷啷。” 居然没动静。 蹲了一会儿,有些腿麻,盛翼换个姿式,突地一回头,看到叶云寒那亮晶晶的眼神朝这边望着,脸上还洋溢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盛翼一愣,他对这个感兴趣。 “叶兄,你起来呗,我给你再做一个,两个人斗才有趣。” 没有声音,叶云寒的眼睛又闭上了。 盛翼从鼻子里喷了一声,从岳飞斗到了日本鬼子…… 叶云寒始终没表现出多大兴趣,但是盛翼发现,但凡他一停下,叶云寒就要动一下,或翻身,或伸手,有几次,盛翼都想要停手,结果,叶云寒来一句:“斗到哪儿了?” 盛翼:“……” 傍晚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老猎户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此时,散架的竹节人掉在地上,盛翼正倚在房间椅子上打盹,叶云寒则平卧在床上,大约是入睡了。 “起来起来,”老猎户抖着鱼篓,哗拉拉一片乱响:“帮忙帮忙,晚上有鱼吃了,挺多的。” 盛翼一个激灵,睁眼望了一望。 老猎户一身清爽,鹤发童颜,笑眯眯的,就像一个得道仙翁,只是,这仙翁正对着鱼篓,伸头伸脖,像蛇似的,只差没把眼珠子抠进鱼篓子里了。 而且,他背上,还放着一坨五颜六色的装饰品。 “几条白鳞,哎呀,这么多柳叶飘儿,我在底下没细看呢,可好,刺都少,味鲜。” 盛翼肚子里一阵咕噜咕噜地乱叫,三步两步地赶了过去。 叶云寒一天睡得够多的,一惊就醒,也慢慢起了来,看了看地上的竹节人,见无人理睬,就捡了起来。 老猎户将鱼篓往院里一放,袖子一捋,一手拿刀一手拿砧板,大刺刺地吩咐盛翼:“去屋后提桶水来。” 盛翼抬了抬腿。 叶云寒:“他脚歪了。” “哦哦,”老猎户笑了笑:“你这小兄弟冷面冷脸的,倒蛮细心嘛。” 盛翼看了看这位细心的冰锥子。 老猎户:“细心些好,我对老……” 盛翼:“打住!” 叶云寒不说话,两眼盯着鱼,一副极其认真恨不能生吞活剥的样子。 ……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去哪儿了。 “中午吃什么了?”老猎户话不停手不停,鱼鳞唰唰一片乱响。 盛翼啊了一声,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叶云寒:“晚,晚上了么。” 山边那一片飞霞不偏不倚地慢慢悠悠从眼前掠过。 尼玛,太应景了。 一天才喝一碗粥,叶云寒可是伤员呀伤员,怪不得他这副样子。 盛翼:“不,不好意思呀,我忘记了。” “靠,这也能忘记,”老猎户都爆了粗口,瞪了盛翼一眼:“你怎么做人家伙计的,不被你弄得受伤死也弄得饿死。” 我们不是什么伙计不伙计,谢谢,盛翼在心内咆哮。 什么鬼,叶云寒怎么笑了一下,是喜欢看自己尴尬不舒服吧 不过,除了伙计两个字无法接受之外,其他,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盛翼也没脸反驳,笑嘻嘻地蹲到老猎户旁边:“不是等你的鱼嘛,快点快点,饿得前胸巴后背了。” “饿不死你,”老猎户都懒得看他。 三下五除二,鱼鳞刷得精光,上水起锅添柴,一连串动作下来,天已大黑了。 真的是太饿了,盛翼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几条鱼,当然,叶云寒也从院子里跟到厨房里,盛翼一转身就能看到他,一转身就能看到他,不禁多看了会儿。 饿了加上防备心不是那么重的叶云寒,看起来还真乖,微微透明的肌肤,又高又挺的鼻子,眼睫毛特别长,眼珠子也特别亮,整个人修长修长的,静静地站在灯影里,虽然还带着异域风情,但却是说不出的俊俏可爱,温柔亲切。 盛翼一想起昨夜喊娘的样子,顿时觉得更加亲切了,若不是叶云寒比自己高半个头,他就忍不住要伸手去捏他的脸蛋了。 然后,他发现,叶云寒也在看着自己,并且,不带眨眼睛的,这种充满疑惑的样子不要太萌。 不行了,萌出血了。 盛翼赶紧转过脸。 如果叶云寒知道盛翼把萌字安在他身上,居计得吐三升老血。 正在塞柴火的老猎户幽幽来了一句:“好看吗,越看越好看吧,想当年,我老伙计也总是这样看着我。” “……大爷,能不能不要说伙计这两个字,”盛翼差点崩溃。 老猎户:“不能。” 盛翼嗤了一声:“秀恩爱,死得快。” 老猎户:“……你是说我老伙计他,他死于秀恩爱?” 盛翼被老猎户蓦然抓住双臂:“痛痛痛。” 老猎户有些怀疑人生:“难道会有这种死法?” “叶兄,痛死我了,”盛翼嘟着嘴退到叶云寒身边求安慰。 叶云寒:“活该。” 盛翼:“……”他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叶云寒:“……你居然这样对我……哎玛,好香。” 叶云寒:“……” 然后,厨房的两个人就眼睁睁看着盛翼满脸喜色地去戳鱼。 “等一下!”老猎户一巴掌挥过来。 呜呜呜,太粗暴了。 敬神就敬神,还要端到外面去,端到外面去不说,还要吧叽吧叽,连哭带说半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吃吧,”老猎户终于开口了。 盛翼一大筷子只差没把碗扒进嘴里,香呀,就是香呀。 “慢点,别噎着,”老猎户看了看叶云寒,又看了看盛翼,欲言又止。 “这两日叨扰先生了,敢问先生有何事吩咐?”叶云寒把碗放下,十分客气。 盛翼不管他,埋头发奋刻苦吃饭。 老猎户:“看公子长相,应是南疆那边的人吧?” 叶云寒点了点头。 老猎户像陷入了回忆之中:“南疆我去过,大蛮山一带的人就是这样的鼻眼,咱们朝华也有蛮山的行商人……据说,据说前朝还有皇族流落到南疆的呢。” 叶云寒眼皮子一掀,冷冷地嗯了一声。 老猎户一时没有说话,场面似乎陷入了异样的尴尬之中。 盛翼就轻轻推了叶云寒一下,打个趣:“眼睛这么大,鼻子这么挺,你们叶家是南蛮族的吧?” 叶云寒摇了摇头。 盛翼:“哦哦哦,我知道了,你爹是郁离人,你娘是异族。” 叶云寒看了他一眼,没肯定也没否定。 盛翼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混血儿,不错,蛮好看的。” 按照以往的剧情,叶云寒铁定会不理他,可是,今天,叶云寒似乎来了兴致:“你也挺好看的。” 盛翼:“……”他突然觉得耳根子火辣辣的。 老猎户朝盛翼看了看,又朝叶云寒看了看,有些踌蹰。 盛翼:“咋啦!” 老猎户:“毕生有一憾事,一直萦绕心间,难以放下,今日看到你们,又勾起旧事,思来想去,唯有……” 说到这里,没说下去。 盛翼好不容易咽下了一大口饭,接了一句:“你老人家的毕生憾事就是我们?” 老猎户:“……” 叶云寒淡淡地扫了盛翼一眼,接了老猎户的话:“唯有什么?” “唯有希望你们帮我来完成,我,我死也就瞑目了。” “说吧说吧,”盛翼又盛了一碗:“要银子是没问题,我身上也有一些,还有玉佩啥的,你拿出当了也成。”接着拍了拍胸脯:“放心,我绝不小器的,反正也不是我的,我爹的。” 老猎户把筷子一顿:“不要钱。” “要,要人,”盛翼一个哆嗦,叶云寒脸色一收,筷子一捏。 老猎户瞪了盛翼一眼:“等着。” 起身了,出去了。 盛翼一个激灵,马上挪到叶云寒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检验你武功的时候到了。” 叶云寒:“……松手。” 盛翼:“不松。” “我要吃饭,”叶云寒没有用去扯袖子,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筷子一伸,去夹鱼肉,但是,只伸到一半,就伸不出去了,眼睛凌厉打在他脸上,再挪到手上。 太冷静了,还是个人不。 盛翼讪讪地把手松了。 “跟你说话太费劲了,”老猎户噔噔噔地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蓝色的包袱往盛翼身上一甩:“自己看。” 盛翼抹了抹差点飙出的汗,出了一大口气。 还好,不是拿刀拿枪。 “呵呵,不用这么客气,吃吃喝喝的,还给送东西。” 盛翼双手不停,这种拆礼物的感觉很兴奋有木有。 一顶帽子,两顶帽,软翅纱帽,很精美,这个盛翼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接下来,衣服。 盛翼眼睛一亮,乐得脸上开了花似的:“这衣服料子不错,很柔软,”一抖,整个屋里都亮堂了,是那种鲜艳的红色,喜庆的红色,红得连眼睛都晃瞎了。 一道闪子。 盛翼:“……喜服。” 第23章 成亲 老猎户继续保持着格格不入的沉重:“这喜服我见到他时就准备了,但没机会,所以……” 盛翼脸裂了:“所以,你想让我穿一穿,和你拜堂。” 老猎户也脸裂了:“……拜你个头。” 老猎户瞪了他一眼:“我是想请你们代替我们走个礼,完成我这个心愿。” “我,们,”盛翼看向叶云寒,喉结艰难地滚了一滚。 自己还勉强凑合,那个冰锥子直男怕是会暴起,但是,他分外冷静是怎么回事。 “不,不行,”盛翼像烫手似地把衣服一推,哗拉拉全掉到地上。 “不行就不行,为什么弄脏我的衣服,”老猎户脸色瞬间变了,像被什么刺中心脏似的,慢慢弯下腰去,慢慢捡起来,拍了拍,像珍宝似地捧在手里看了看,一件件叠了,又装了进去,竟然一句话没说,系了包袱,走出去了。 这和他平时啰啰嗦嗦的风格极度不符呀。 “他伤心了,”闷声不响的叶云寒突然蹦出一句话。 “你……”盛翼想说,你若同意也无妨,反正是不是真的拜堂,可是后一句他说不出来。 叶云寒没看他,吃了一口,将筷子一放就走出去了。 又怎么啦,又不是我不愿意的,我不是替你着想么。 老猎户慢腾腾地回来了,伸筷夹菜,把菜碟子夹得一片响,盛翼也低头把碗扒得哐当哐当,尼玛,太尴尬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他走出去一看,就觉得更尴尬了。 原来,这里的房子拢共才两间,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厨房里有老猎户,卧室里有叶云寒。 老猎户那里是不好意思去了,虽说盛翼脸皮厚得像城墙,可,伤了别人的心,哎! 至于卧室,昨日叶云寒病着,自己要守着他,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今天,人家好着呢,刚才不说拜堂那事还好,一说,怎么好进去。 这一辈子,不,上一辈子也没这么纠结过。 这脸皮,总是在不该薄的时候薄,不该厚的时候……呃,一般来说,都厚。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漆黑一片的庭院里,与坟堆相看两厌,看着看着,他突地一跳,哎玛,败了。 叶云寒半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迅疾闪入的盛翼。 “你,还没休息,”盛翼被那凌厉的眼光吓了一跳,马上解释:“一间房,只有一间房。” 叶云寒瞪了他一眼:“我说过不让你进来么?” 盛翼:“……你在等我。” 在叶云寒的表情中,他知道自己又脸大了一回:“我在椅子上坐一夜,你是病患你睡床。” 盛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椅子上一躺,左挪一下右挪一下,窸窸窣窣,好像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叶云寒饶有兴趣地朝他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一副新鲜而又不可思议的样子,看了半天,突地嘴角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盛翼感觉一阵凉意袭来,他嘴里嘟囔了一句:“冷死了,”身子缩了缩,突地感觉身上多了什么东西,温暖一下子包裹住了他,他想努力睁开眼睛,努力着努力着,又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在云层里飞似的,好惬意呀,奇怪,身子底下似乎被人托着,他低头一看,是叶云寒。 是他力气大,还是自己轻。 咦,他怎么穿着一身红衣,原来是喜服。 他不是穿的黑衣么,怎么穿得这么红彤彤的红包似的,不过,这红色倒是衬他,简直神仙下凡,俊美不可直视,而且,他满脸是笑,笑得那么温柔。 盛翼:“叶兄,你成亲了么?” 叶云寒:“是呀。” 盛翼:“成亲就成亲,你托着我作什么?松开,我要飞。” “好,”叶云寒手一松。 盛翼:“……救命呀!”眼睛一睁,阳光明明白白地洒在面前,他努力眨了眨眼,是不是还在做梦,怎么身子底下是软的,他扭头看了看,突地坐了起来。 原来,自己竟然睡在床上,叶云寒叶云寒呢,只见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两眼闭着,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反正,一动也不动。 大约是听到盛翼转侧的声音,叶云寒眼睛一睁,打量了他一会儿,表情亦如之前冷静:“醒了。” 盛翼搔了搔头,他还有些弄不清:“叶兄,你衣服呢?” 叶云寒低头朝自己身上一看,很疑惑。 好像,盛翼就认为他没穿衣服一样。 “哦哦哦,”盛翼瞬间全醒了:“昨晚你把我,你,他……” 叶云寒:“……我能把你怎么样?” 他站了起来,将门一开,走了出去,剩下风中凌乱的盛翼。 难道昨夜自己怕冷,自个儿挤上床,把叶云寒挤走了。 罪过呀罪过。 一个医生跟病患抢床,还有基本的操守没,盛翼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赶紧跟了出去,叶云寒独自在门外看着树林发呆。 院子里没有人,厨房静悄悄的。 盛翼没话找话:“大爷没醒么?” 叶云寒转头朝他看了一眼:“不知道。” 盛翼:“你,你生气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云寒的脸色,还好,是那冰锥子样,没改。 叶云寒:“我为什么要生气?” 盛翼扭扭捏捏:“……昨晚,我冒犯了你!” 叶云寒身子抖了一下,眉角一抽。 这是,冒犯到什么地步了! 盛翼心里一跳:“好好好,我消失。” 他哒哒哒地朝厨房跑去,一面跑一面又回头挑眉:“等会给你弄顿好吃的,打打牙祭,算作补偿好不?” 然后,他看到叶云寒眼神里冒出一道亮光,嘴角也翘了起来。 这是笑,这难道是笑,哈哈哈,话说叶云寒笑起来怪好看的,为什么要冷着脸,老是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样子呢,多吓人是不是。 “主食是粥,还是各种野味,包你满意呵,”盛翼这人,得了一点甜头就能飞上天,立马将厨房门一推,就跑进去了。 然后,盛翼就看到了坐在灶后椅子上的老猎户,只见他僵直着身子,仰躺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盛翼:“大爷,你这也睡得恁死……” 说到死,盛翼一颤,看起来,真像死的样子,就算自己这样大刺刺地进来也没有惊动到他分毫。 本来,如果盛翼没看到他的脸,他那毫无表情的脸,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但现在看到了,纵算他脸上沟壑纵生,也看得出,毫无生气。 乌鸦嘴呀乌鸦嘴。 盛翼脚步一顿,寒气慢慢从脚心往上冒,心里砰砰乱跳,嘴巴张了张,后退了几步,退到门口,朝叶云寒颤声道:“快,快过来。” 话才落下,叶云寒就已到了他身旁,看向屋内。 “他,好像有些不,对劲,”盛翼艰难地咽了一口空气,声音还在发颤。 叶云寒已恢复了那千年不改的冰雪原色:“嗯,很不对劲,”说完越过了他,朝老猎户走过去,看了看脸,撩手一伸,抓手搭脉,放下:“死了。” 盛翼脑子轰地一声,半响没回过神来,他看着叶云寒,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出别的什么表情,可是,失败了。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今天就死了。 “死了,”他喃喃说了一声,好像不相信,又好像在确认。 “死了,”叶云寒慢慢放下他的手,后退了几步。 盛翼站了许久,叶云寒默默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盛翼突然吐出一口气:“那就埋了吧。” 不是父母,做不到那种失去亲人的撕心裂肺,只能说,有些伤感而已。 叶云寒:“……你埋?” 盛翼看了看自己的脚,虽然能走,但用重力肯定不行,叶云寒看起来正常,但要挖坑,抬人,怕是…… 但盛翼还是不忍心:“就放在这里么?” 入土为安,这里没别人,自己若不做,良心多多少少会不安的。 叶云寒:“……你不觉得这两间屋就是座坟墓么!” 叶云寒话有点多,但盛翼莫名觉得很正确,两个相爱的人,偷偷摸摸住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彼此温暖,彼此是对方的全部世界,如果一个先行离去,那另一个人活着,不也跟死了一样么。 他住的地方,不就是一座坟墓么。 这一会儿,盛翼突然觉得,只要是真心相爱,同性又怎样,他那点膈应人的心思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把房子比作坟墓,还是让住两天的盛翼背脊莫名发凉,他噔噔噔地退到院里,看着仍在门内的叶云寒:“那就把门关了,咱们快走吧!” 咦,叶云寒怎么又进去了。 盛翼现在连站在院内都觉得发麻,他只得小跑几步,去厨房门口,挨近叶云寒,就是挨近点人气。 然后,就看到叶云寒正打横将老猎户抱在胸前,朝外大踏步走来。 “你的伤,你……”盛翼连退了几步,又退到院中。 他究竟要干什么,这么重的一个人,他能不能管管他的伤,虽说练武之人好得快,但现在显然还不到彻底愈合的时间,万一伤口崩开,那可不是好玩的。 在盛翼的担心中,叶云寒将老猎户抱进了房间,平放在床上,细心地盖好了被子。 盛翼就在心里赞叹了一下,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挺细心的,下一句,叶云寒的话吓了他一个趔趄。 “他方才手里捧着的包袱落厨房里了,你去拿过来。” “……算了,拿什么,反正没人来了,”盛翼没说他害怕,作为一个医生,说害怕太丢脸了。 叶云寒眉头皱了皱:“他连死都拿在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丢了,你不怕他晚上找你。” 盛翼:“……” 叶云寒,这是你娃说的话么,你不是惜字如金么,惜字如金要体现在这个时候,谢谢! 盛翼:“……我去。” 一阵风去厨房,一阵风捡了包袱,一阵风拿了过来,递给叶云寒的时候,盛翼迟疑了一下,这不是昨晚那装喜服的包袱么。 盛翼想起老猎户昨晚说的话,脑子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想法,莫不是,他身体早就不行了,但一直撑着,撑到有人来完成自己的愿望,然后,被拒绝,他就…… 盛翼一个激灵,不会的,不会的。 如果真是这样,按叶云寒说的“他晚上会来找你的,”最重要的是,自己这颗脆弱的心呀,对不住人家呀! 叶云寒没伸手,淡淡地看着他。 盛翼终是递了过去,转过身,很艰难。 “这个,”两人几乎同时出了声,又止住了。 很难说出口呀,盛翼看了看叶云寒,这不是自己要成亲的,这是完成人家一个心愿:“我们穿一穿,拜一下,也没多大,多了不起的事呵。” 莫名脸上火辣辣的什么鬼。 盛翼低下头,从睫毛缝里用余光去瞄叶云寒。 这个大冰锥子,看他行为,并不是什么冷血的人,就算他是感天动地第一直男,就算他心里想呕三升血,也不一定不会同意的吧。 就算他不同意,他也不一定会揍自己的吧。 盛翼两个手指慢慢绞在一起,很紧张地扭动着。 “好!”随着叶云寒的一声应允,盛翼的心就像一颗石头落了地,但,奇怪的是,他还是不敢去看叶云寒。 然后,眼前红光一闪,叶云寒的声音传来:“给。” 一件喜服,他立马接了,叶云寒已悉悉卒卒地换衣服了,盛翼怔了怔,立马转过身,两个大男人害什么羞,盛翼在心里找了个借口,叶云寒可是连房间都不愿意让人进的人,换衣服当然不愿意人家看。 喜服刚好合身,腰带一系,自我感觉很好。 盛翼回头去拿帽子,然后就愣在当场,原来,叶云寒已经整整齐齐地将喜服穿上了,连帽子都戴了上去。 平素叶云寒总冷着一张脸,眉头透着锐气,简直是行走的一把冰雪之剑,虽然俊俏,却难以直视,如今被这红色的喜服一穿,衬得白里透红,连锐气都化了,竟然透着一股子温柔,若说他是天底下最俊俏的新郎官,估计都不会有人反驳。 盛翼突地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温柔,神仙下凡。 “还不快穿,”叶云寒转过了头。 咦,好像叶云寒脸色越发红了,难道是害羞。 盛翼笑嘻嘻地道:“急什么,谁见过成亲,这么催新郎倌的!” 谁是新郎倌,好像两个都是呀,管他的。 咦,叶云寒脸色更红了,连耳根子都红了,盛翼越发觉得有趣了,一点不觉得当着一个死人的面说笑话有多么的怪异。 “叶兄,这身喜服好适合你,若是郁离的姑娘知道是我拔了头筹,不得把我抽筋剥皮了。” 叶云寒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盛翼赶紧把帽子一戴:“到哪儿拜堂去?”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回来行不行,哎呀!”盛翼把叶云寒一拉。 这一回,叶云寒倒没扯袖子。 “……唔,这也算拜堂……没有香,也没有烛……就朝他行几个礼,简单点儿算了,”盛翼一旦回过神来,又觉得身上冷嗖嗖的,只想快点结束快点撤。 “等着,”叶云寒说完人就出了房间。 剩下全身发麻的盛翼与床上平躺着的老猎户。 “喂喂喂,”盛翼赶紧挪出了房门。 院中没人,厨房里有响动,难不成还要办个喜宴。 叶云寒出来了,很快,他一手拿着一个碗,碗里装着些米,一边插着两支蜡烛,一边插着香。 盛翼嘴巴啊了一声,没闭拢。 叶云寒就朝房间走去。 天,一套一套的,他都跟谁学的,有这必要么有这必要么。 叶云寒:“进来。” 盛翼:“哦” 天,地上还有两块破布,是要跪下么。 不跪下行么,不行,叶云寒已经跪下了,盛翼跑过去,也装模作样地跪了下来。 “礼,”叶云寒俨然一个合格的司仪,面朝外,盛翼也有模有样地跟着,规规矩矩地拜了下去,叶云寒又转过身,朝床上的老猎户拜了一拜,盛翼也跟着拜了下去。 接下来,叶云寒对着自己。 盛翼一愣,叶云寒已一脸凝重地拜了下去。 尼玛,这是夫妻对拜,如果不是盛翼自己提出来的要成亲,他都怀疑叶云寒早就预谋好的,搞得跟真的一样,连神情都分外严肃。 盛翼有点像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他尴尬地朝叶云寒拜了下去。 当盛翼直起身子的时候,看到叶云寒居然没起来,就这样直不愣当地看着他,像是发呆,亦像是有些高兴,反正眉眼都是温柔的。 还是好看呀。 那一瞬间,盛翼突然觉得耳根子热热的,他扭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以了,”叶云寒的话传了过来,盛翼看时,他已经在换衣服了。 盛翼莫名觉得心里空了一下,但很快被床上的老猎户给吸引过去了。 “大爷,你的心愿完成了呀。” 盛翼临出门时,又啰嗦了一句,叶云寒很细心有木有,他把脱下的喜服一丝不苟地叠上了,又用手抚了抚,方装进包袱,放到老猎户胸前。 这套动作做得十分认真,很有叠被叠衣的小媳妇即视感。 盛翼真怕再看下去,被叶云寒抓包发飙,赶紧退到院里。 第24章 不喜欢男的 关门,两人并肩在院中站了站,最后再看了一眼这即将湮没在尘世间的一点烟火,便踏上了归途。 树林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有演鬼片的即视感。 盛翼腿肚子打颤:“你说这里有那什么没?” 叶云寒瞟了他一眼:“……这是白天。” 盛翼:“谁规定白天不许他们出来?” 叶云寒:“……” 那倒是找不着规定的人来。 想起叶云寒那一身的吉服,盛翼莫名觉得心痒痒,没话找话:“叶兄,你有喜欢的人没有?” 叶云寒看了他一眼。 盛翼:“也是,这种话不好随便对人说,那换句话问,有喜欢你的人没有?” 这两句有什么区别么。 叶云寒:“……没,不知道,”他又看了盛翼一眼,闪过去的时候,有一丝慌乱。 盛翼没察觉,自恋地:“啧啧啧,你就说是没人喜欢不就完了,天,太可怜了,你看看我,”他一个跨步,面对着叶云寒,背着手倒退着走:“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且不说女的,男的都有,还……”他突地想起天台上的学长,眉头一挑:“还是个公子哥儿呢。” 叶云寒脚步一滞,表情不见分毫波澜:“有这事?” 盛翼:“嗯,他人挺好的,”说到底,他也没什么错。 以前,盛翼这种事提都不会提,但经过老猎户这件事之后,他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恶心了。 叶云寒神态太平常了,平常得盛翼有些恍惚,觉得他是装的。 “你,你喜欢他么?” 盛翼赶紧摇了摇头,生怕别人误会似的嚷嚷:“……那哪能,我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叶云寒眼皮子一垂,没说话。 盛翼伸手要去拍叶云寒的肩膀,被他一闪躲过去了,盛翼也不在意:“叶兄,南疆很远的吧?你会回去么?如果不回去就来我家住,我带你喝酒玩乐,给你介绍几个大美人……” 叶云寒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爪子,默默无言地听着他的胡说八道。 一路拖拖拉拉,用了个把时辰后,总算是到了那天老猎户发现他们的地方。 盛翼全身酸软酸软的,斜靠在树上,望着上面的洞发呆。 不用说,这个洞是自己那日砸出来的,这是用多笨多难看的姿态才弄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一个洞来的。 底下有些陡,上面,更陡了,两个病患,盛翼都没心思和叶云寒逗趣了。 叶云寒轻声道:“不怕,攀着藤蔓就可。” 盛翼看了看他,身子倒站得笔直笔直的,那肚子和大腿不可能就愈合了吧,时间问题呀,光从下面一路走来,他就发现叶云寒弯了几次腰,他都怀疑,伤口是不是崩了,真是不敢想。 “过来,我看看,”盛翼朝叶云寒招了招手。 叶云寒迟疑了一下,没动,但嘴角一翘,一道涟漪从嘴角送了出去。 盛翼:“……傻乐什么,我可是医者,我看看你的伤。” 叶云寒:“不用,没事。” 蛮倔的。 好吧,看了也不能怎样,实在不行上去了再包扎。 “走吧!”盛翼将树枝一甩,攀着藤条就往上爬,下一刻就尖叫了一声:“哎……”跟着倒了下来,抱着脚一阵哆嗦。 叶云寒身子一掠,盛翼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夹得牢牢实实的,没等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一阵呼呼风响。 妈呀,飞起来了。 眼旁绿枝翠叶快镜头般闪过,不到一分钟,就落到了山顶上。 叶云寒将他轻轻放下,突地皱着眉头,踉跄了一下,转身弯下了腰。 盛翼有些兴奋:“你,真厉害……呃,怎么啦?” “没事,”叶云寒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将脸转到一边:“先回去吧,”跟着就慢慢悠悠朝前走去。 这条路就是他们来时的路,盛翼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叶云寒走得真慢,前所未有的慢。 “盛翼,盛翼……”盛翼正想赶上去察看一下,一阵声音就传了过来。 连前头叶云寒都迟疑了一下。 “姐,姐,我在这儿哪,”盛翼拔腿就朝喊人的方向跑去。 叶云寒在他前头,被他一冲,竟然歪了歪,盛翼顾不得去看他,也顾不得脚痛,几乎是飞奔而去。 话说,虽然老姐很恐怖,但是,分开几天,还是怪想的。 从来没想过,她的声音也会如此动听。 大约是听到盛翼的声音,那头沉默了一下,叫得更欢了,还夹杂着公子盛兄之类的叫喊,不用说,里头还有其他的小杂鱼了。 “翼呀……”盛夕颜一见盛翼,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了个遍,接着往怀里一拉,哭了个稀里哗啦。 亲切,太亲切了,这些天,一个二个都这么亲切是怎么回事。 盛翼想起叶云寒,正想从盛夕颜怀里挣出来,就感到头上瞬间被重击了一下。 来了来了,又来了,痛呀。 盛翼捂着脑袋嗷地叫了一声:“姐,就不能回去再说吗。” “盛兄,”廖花洲扭扭捏捏地过来了。 “哎呀!”一声惨叫,是盛翼挥出的一拳,不偏不倚,正中廖花洲小肚。 廖花洲可怜兮兮地捧着肚子,泫然欲泣:“盛兄,你为什么踢我呀?” 是呀,为什么打他,没啥理由呀,说他为什么不留客,他留了呀,说他老母为什么病,管他毛线事,说他为什么请自己,是因为自己医术高呀。 盛翼:“……别介意,就是打个招呼。” “公子,奴家想你了,”飞星朝他飞了个手绢。 艾玛,装女人装到家了。 盛夕颜伸过手来:“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竟敢几天几夜不回来。” 盛翼嘀咕:“……你以为我想的嘛,哎呀,痛痛痛,轻点,我腿走不动了……” 盛夕颜立马弯腰一瞧,红肿得透亮,想了想,朝飞星一招手:“背着!” 几人走了一会,盛翼才想起后头有个叶云寒,回头一瞧,没看到影子,不由得有些担心,盛夕颜还在骂骂咧咧的,看样子,让她放手有些困难。 盛翼在飞星背上偏着头咧着嘴:“廖花洲,去后面看看叶云寒,怎么现在还没过来。” 廖花洲:“……叶兄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盛翼一瞪眼:“你去不去,我告诉你,他要有事,我见你一次就打一次。” 看着盛翼抬起来的那只好腿,廖花洲一个激灵,立马掉转头跑开了。 盛夕颜倒退两步,两眼灼灼地盯着他:“行呀,竟然知道疼人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这话。” 疼人两个字让盛翼浑身一炸:“我跟他没什么关系,真的。” 盛夕颜疑惑地盯了他半响:“我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了么?” 盛翼:“……” 有点被捉奸的赶脚。 到了房门口,盛翼领子一紧,盛夕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来早就要回去了,你又惹出这个事来,后天成绩就要出来了,咱们既然捱到这时候了,就干脆等到那天算了,反正你也十拿九稳的考不上,你可仔细了,别再闯祸了,这两日不准出门。”出了门又吩咐飞星:“要是公子不见了,仔细你的皮。” 飞星战战兢兢地回了声:“是。” 等盛夕颜一走,飞星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了,像尊菩萨样站在门内,一声不发。 盛翼白了他一眼,身子一软,往床上一躺。 痛,脚痛,腰痛,背痛,全身都痛。 哎哟! “砰!”门又开了,盛夕颜冷着脸进来了,盛翼闭着眼睛假装睡着,突地感觉脚腕一凉,吃了一惊,一缩一睁眼,就看到盛夕颜拿着药在替他揉。 “幸好没伤到筋骨,”盛夕颜总算说了句人话。 盛翼:“姐,你以为我想摔的,没法子,廖花洲他娘要再不治就治不好了。” 盛夕颜一用力:“真是你治好的?” 盛翼鬼叫了一声:“老姐,痛……” 盛夕颜:“那你肯定是鬼上身了。” 盛翼:“……” 她还真是说得对,没法反驳,原来的盛翼早就死了,穿越这种事,确实是鬼上身呀,盛翼被她揉得麻木了,兼之又累,默然半响,沉沉睡了过去。 第25章 伤口崩了 “啊!”盛翼伸了个懒腰,伸得呲牙咧嘴。 一个晚上过去了,身上还是酸酸痛痛的,伸脚一看,脚腕处小小的一团红,抬脚往地上一压,虽然还有些痛,却不碍着什么事,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盛翼对着在门口站成了木桩子的飞星吩咐:“去,给本公子做碗甜羹来,要浓又不腻口,滑又不稀……” 啊呀呀,这几天在那深山老林,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得眼睛都绿了,得好好补补,补偿的补。 “二公子醒了么?”盛夕颜的丫头环儿蹑手蹑脚地过来了。 飞星热情似火地迎上去,一张脸笑得七荤八素:“醒了。” “怎么样?” “好着呢,好得不行。” 盛翼翻了个白眼,眼光一转,就转到屋角盆里那堆自己昨日换下的淡黄色金绣衫子上。 然后,他就怔住了。 破破烂烂没错,一大滩血是怎么回事。 他挪着脚跳过去,把袍子一抖,心就凉了半截,只见从腰到大腿处,一片凝固的紫红,新血夹着旧血,触目惊心。 旧血盛翼能理解,因为那日叶云寒拦着自己之时是负了伤的,新血的话,他脑子轰地一下。 才两天,他能好了多少,那么重的伤,在那种情况下还带着自己走。 有些事真是不能想,越想越严重,越想越内疚。 叶云寒那慢慢悠悠的身影无比清晰地在他面前晃着,盛翼差点拍了自己一个巴掌,自己怎么就把他给抛下了呢,不道德呀不道德。 门是关着的,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居然关着。 盛翼一脚踹去,飞星乐呵呵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几碟花花绿绿的菜。 菜倒碟碎,飞星嚎叫:“哎呀,这是大小姐特地做的呢……”一阵风过来,盛翼窜了出来。 飞星怔了怔。 盛翼一回头:“走。” “到,到哪儿去,”飞星一屁股坐了起来。 “大,大小姐那儿怎么……” 呃呃,人呢,怎么影子都没了。 “好吧,”他把裙子一提,一阵风赶了上去。 盛翼的脚还是不灵便,但这时竟全顾不上了,进了护国寺后院,叶云寒的门紧闭着。 廖花洲的门也紧闭着。 这两人,手拉手玩失踪! 盛翼心里咯噔一下,“笃笃……”一阵乱敲。 一只乌鸦朝它们呱了一声。 不详的感觉瞬间笼罩了盛翼,他拿起一块石头朝树上扔去:“滚,”在乌鸦的抗议中又敲了敲门。 飞星进了院门,晃过盛翼,把门一推,走进去了。 盛翼:“……” 尼玛,浪费了半天的手劲。 一进屋,就和一双狐疑的眸子两两相遇。 好像,是被他们打扰了。 盛翼搔了搔头:“呵呵呵,那个,随便走走……咦,你是什么情况?” 叶云寒脸色不太好,日常的一脸冰霜此时带着疲惫虚弱,他坐在椅子上,像是刚睡醒似的看着面前的一主一仆,身子一侧的血从腰部裹着的一块纱布渗出来,腿部也裹着一块纱布。 伤口是真的崩了。 盛翼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窜了过去。 “你这包的是什么东西,你们叶家不是医学名家么,你咋连个伤口都处理不好,呃!” 满满的焦急溢于言表。 本来叶云寒想解释自己昨日回来的时候太累,简单包扎了一下,也许是累极了,竟然坐在这椅子上就睡着了,还睡到现在,盛翼一脸焦急让他觉得有趣,这一瞬间,他竟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盛翼。 盛翼急得差不多七窍冒烟,哪里看得到他眼里含着的那点小心思,自顾自郑重其事地分析:腰部流得没有腿部多,这说明最重要的地方没有崩得太厉害。 这就好了。 盛翼松了口气,看着叶云寒一笑。 叶云寒有些疑惑,盛翼脸越发近了,他蓦地感觉腰一松,一凉,低下头一看,腰带掉在地上,衣角被掀开了。 盛翼的眼睛落在他腰上:“啧啧啧,腹肌……好大的伤口。” 叶云寒:“……” 盛翼偏着头:“这边还得缝几针,这边么,线结掉了……” 飞星:“公子要绣花?” 盛翼:“滚……还好,叶兄昨儿个自己止了血吧?要不然麻烦了。” 盛翼抬头:“廖花洲呢?” 叶云寒:“他回去了。” 盛翼牙齿一咬,赶紧把一旁的医药包拿出来,翻了翻,又找出纱包和一些止血化淤的药草,没停手,还在里面倒过来翻过去。 叶云寒:“没有针线,要不然,昨天我就自已缝了。” 飞星咋咋呼呼的:“哇噻,叶公子你真下得去手呀?我的妈呀,怎么还在渗血,怪吓人的。” 盛翼:“去,打盆水来,再问大小姐要针线。” 飞星把裙子一提,脚底冒烟地跑出去了。 叶云寒眉头一蹙,身子歪了歪,又顺了顺。 盛翼:“不舒服吧,来,公主抱!” 然后,叶云寒惊恐地看着他伸出手,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伸到膝盖底上,狠劲一拉。 叶云寒:“……” 他嗯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很沉闷。 挺沉的。 盛翼:“你们南疆的人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你,挺瘦,哎呀,压死……” 总不能把他丢了,喘口气,继续努力。 叶云寒用手抵在他胸口,吃痛不吃痛不知道,那一副宁死不从的良家妇女样就让盛翼吃不消 叶云寒:“我自已走罢。” 盛翼:“你这个样子……” 叶云寒慢慢站了起来,足足高出盛翼半个头,在他脸上方平静地看着他:“也不是太严重,”接着坐到床沿,慢慢躺了下去。 盛翼感到耳边火辣辣的。 怎么有一种占人便宜的赶脚。 不过,他调整得挺快,一瞬间,又哒哒地过去:“鞋子脱了,外套还穿着呢……” 叶云寒这回很乖了,没有反抗,由着他一系列的摆布,只是那双眼睛看得盛翼发毛,简直是直愣愣的。 话说,他平时也这么盯着别人么,他就没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么 门外还没有动静,等针线的时间,盛翼没话找话。 “你怎么不躺床上休息?” 叶云寒想了想,喉咙里蹦出一个字:“脏。” 盛翼一愣,差点笑出声来:“这种时候还注意这个呀,你可真是五讲四美的好青年。” 叶云寒:“什么叫五讲四美?” 盛翼:“……每天讲五次卫生就美美的,你这一天不知要讲多少卫生,更美了。” 叶云寒表示很茫然。 盛翼:“崩成这样痛不痛?” 叶云寒:“……还好。” 盛翼:“你平时这么冒冒失失的么?” 叶云寒没回答。 这是句什么话,不为了自己,他能这样么。 盛翼搔了搔头:“你平时就这么冲动的?” 少年,这一句和前一句有区别么。 叶云寒:“没有。” 盛翼愕然地望着他:“你就没有两胁插刀的朋友,或是,生死之交?你把我当朋友?” 叶云寒:“没有。” 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把自己当朋友,还是他没有朋友,这也怪自己,问话没水平。 不把自己当朋友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算朋友,那怎样才算,盛翼看叶云寒的眼光很纠结,这娃可能教育有问题,弄不清什么朋友不朋友的。 不过,别说,叶云寒打这次负伤之后,话变得多了,人也柔和多了。 盛翼觉得自己老纠结这个问题没必要,自己把他当朋友不就得了。 是朋友,就了解深入一点嘛,虽然有点八卦。 “你娘……现在在南疆么?” 自从那天叶云寒喊了娘之后,他就对这位叶老夫人特感兴趣,但一问完盛翼就感觉自己特傻逼,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叶云寒的回答显而易见,对于废话基本不理。 他已经作了心里准备。 叶云寒:“是。” 这个也回答,盛翼嘴巴张成个圆形,半日才合拢。 “我娘过世了,”叶云寒的神色有些黯然。 盛翼:“……对,对不起。” 叶云寒:“不要紧,很久的事了。” 呵,这种事他都愿意和自己讲,还是自己讲出来的,盛翼有点上头,还想八卦一八卦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绿衣女子走了进来,眉头一蹙,杏眼一瞪:“你自己鬼混就算了,还连累叶公子,看我……” “姐,你就不能说点好词,鬼混鬼混,那能叫鬼混吗,只不过是月黑风高,不小心失足而已。” “哐当,”一声,是脸盆掉到地上的声音,飞星很惊恐地看着盛翼:“公子,你,你失足了,是谁干的?” 盛翼觉得背脊有点凉:“……自己不小心。” 飞星:“怎么可能,公子,你得找他,要他负责。” 果然没句好话。 盛翼吼了一句:“去,重打一盆,还有,把屋里弄干。” 飞星把头一缩,可怜兮兮地出去了。 真是的,脑瓜子一天到晚的尽想些什么,不纯洁呀不纯洁。 “回去有你好看的,”盛夕颜恶狠狠瞪了瞪盛翼,低头去看叶云寒:“八块腹肌,身材……血渗得有点多,唔……” 盛翼赶在叶云寒尴尬之时愤怒之前一阵风把盛夕颜拖了出来。 回头看着叶云寒那逐渐冷洌的脸,哈哈笑了声:“乖,躺会儿,我们商量一下你的伤口处理问题。” 门砰地一声关了。 盛翼瞪了盛夕颜一眼:“……姐,你很奔放呀!” 盛夕颜:“……呵呵呵,你姐我,也就是治病的时候……有时会走点神,呸,你刚才没看,你没看那衣服撩那么开……叶公子那两个口子估摸个十来针,怪不得找我要针线,我还以为你做女人上瘾了,连刺绣都想学了。”接着哗拉一声从医学包里一扯,掉出五颜六色的一堆线来。 盛翼:“……” 红黄蓝绿青靛紫,真是来刺绣的。 盛夕颜豪情万丈:“环儿,把我藏在被套里的那半瓶女儿红拿过来。” 盛翼不可思议:“姐,你居然藏酒。” 盛夕颜哼哼唧唧:“别忘了,我也是大夫。” 盛翼白了她一眼:“没见过大夫用女儿红的。” “我喜欢,怎么的,”盛夕颜认认真真地理着那堆线,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用红的好还是黑的好?嗯,我看他皮肤白,用白的看不出来,不影响美观。” 盛翼捏了捏额角。 房内还有病人,外面不能呆太久,盛翼赶紧要进屋,才一转身,就被盛夕颜冲得趔趄了一下。 喂喂喂,叶云寒不喜欢别人进他屋子。 然后,他看到盛夕颜在床前稳稳坐定,指尖将线一绕,一扯,环儿配合得相当默契,酒一递,两人麻溜地在叶云寒的震惊中开始了。 得马上顺毛。 盛翼一阵快跑,冲叶云寒笑:“我姐医术高明,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你要实在不愿意,我来也行。” 没等叶云寒开口,盛夕颜手一动,针已入肉,边缝边说:“一边去,别打扰我。” 盛翼看盛夕颜手底像耍花似的,眼珠子都不动了。 盛夕颜手忙嘴也忙:“瞧你,这么大个人,回回让你看书,让你看书,你说你长这么大,又生在咱盛家,就不能好好学点医术,就这,都要我来动手,哎……别动,你动什么呀,找罪受呀,还有几针,一下子的事儿……” 盛翼看了看盛夕颜,又看了看叶云寒,靠,太厉害了吧,好像缝在一块死肉上,居然连眉头都不皱。 “咦!”盛夕颜缝完之后,看了看,诧异地看着盛翼,用指尖戳了戳还没被崩开的伤口,抬起头:“这是你缝的?” 盛翼:“……是缝得不行么?” 盛夕颜瞪着他,猛地走过来,盛翼吓了一跳,本能地护住耳朵。 盛夕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热泪盈眶:“终于会缝针了,进步了,进步了呀,我回去和爹说,烧点纸钱给盛家的列祖列宗,唔唔唔!” 盛翼:“……” 盛夕颜转头就恢复了大小姐的威严:“环儿,你在这儿照顾叶公子。” 尼玛,把这当自己家了。 盛翼转头去看这屋子真正的主人,只见他眉头皱成了一团。 也是,平时这个连房门都不愿意让人进的人,现在,让几个鸟人吵吵嚷嚷了半天,恐怕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盛翼:“不用了,姐,我在这儿就行了。” “你,”盛夕颜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突地伸过手来,盛翼又护住了耳朵,然而,这次又落到肩膀上。 盛夕颜:“昨天我还以为……看样子是真的晓得关心人了,不错不错,不过,你就算了,别把好端端的人给弄死了。” 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 叶云寒的声音终于插了进来:“不用了。” 盛夕颜瞪着盛翼:“什么不用了,我说有用就有用。” 叶云寒:“……” 盛翼:“……不是我说的。” 床上的叶云寒半撑着身子,冷冷地说:“救治之恩,他日再报,余下这事,叶某自会处理,不劳大小姐操心。” 明晃晃地赶人。 盛夕颜很没面子:“好哇你,才治好就往外赶人,还恩呢,谁稀罕,环儿走,都走。” 盛夕颜气哄哄地朝门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去一揪,把盛翼揪了过来,往门外拖去。 盛翼急得蹬脚:“叶兄一个人,没人照顾不行。” 盛夕颜一副女生外相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他才说的不需要人。” 盛翼:“不回。” 弟大不由姐,女大不由娘。 盛夕颜一咬牙:“你就作吧!”看了床上的叶云寒一眼,终是把手松了,脚一跺,带着环儿走到门边:“你大早的还没吃饭,我让人现在就熬点粥送过来。” 盛翼:“我想吃炒面。” 盛夕颜骂道:“炒面伤胃,病人不能……没炒面了,只能喝粥,老娘可不惯着你臭毛病。” 呵,是给叶云寒送的吧。 盛翼偷偷笑了笑,回身朝叶云寒走去,见他紧闭双眼,似是在养神,便往床边一坐,将被子往他身上一掩。 叶云寒一动也不动,仿佛睡着了。 盛翼就嘟囔了一句:“你这臭脾气,以后找老婆可得找个有耐心的,要不然,谁受得了。” 叶云寒眼睛蓦地一睁,上下地打量了盛翼一番。 盛翼一瞬间感觉毛骨悚然的:“……你干嘛!” 第26章 不是外人 叶云寒:“你也回去吧!” 盛翼耍赖似地往侧面一靠,泥鳅似地往被子一角滚了滚:“不回去不回去,陪陪你。” 看着面前这个滑不溜手的调皮鬼,叶云寒:“……” 他嘴角一收,脸面舒展了许多。 看样子他挺开心自己留下呀,原来是个表里不一的。 盛翼自恋地在心里嘻嘻哈哈一阵,带着商量的口气:“叶兄,咱们这么熟了,你别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行不行?” 叶云寒:“……行。” 盛翼突地叹了口气,叶云寒静静地看着他。 盛翼:“这里太闷了,要是曲游春在就好了。” 叶云寒眉头微微一挑,声音轻轻的:“曲游春?” “你见过的,那日酒楼里……”盛翼手舞足蹈:“他可会玩了,等咱们这边事一了,我带你去见他,让曲游春领着我们喝花酒,逛红楼……然后,再去……” 叶云寒的眼神平白挂上了冰霜,一动不动地盯着盛翼,盯得盛翼有点发毛。 盛翼:“……哈哈,花酒挺香的,红楼挺……” 怎么回事,每说一句,叶云寒的脸色就寒一分,以现在这个速度,只怕很快就要冰封三尺了。 这里面有什么让他反感了么,知道了,纯净男一枚,不喜欢这种糜烂的生活,罪过罪过。 聊天之前,还是要了解聊天对象的爱好兴趣呀。 叶云寒的话冷冰冰的:“这就是你所谓的好玩。” 还好还好,没说滚字,很给面子。 盛翼眼珠子滚了一滚,爪子在床柱上划过来划过去:“呃,我,我其实只喝过一回,脂粉味太重了,到大厅就,就退回来了,真的!” 盛翼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跟成亲在床角蹲了一夜,什么都没干一样。 不过,他也不是随口乱说的,原主人去过几回,他也搞不清楚,但穿越之后,确实只去过一次,还去得那么尴尬,就因为这个事,曲游春一直嚷嚷着他不是个男人。 原本他是打死也不说的,觉得很丢面子,可是叶云寒既然不喜欢,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知道自己和他是一路人呗。 盛翼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掰着小手指:“我也是一身正气……这不是没法子么,应酬,应酬!” 叶云寒瞪了他一眼:“没法子?应酬?嗯!”脸色慢慢缓和了。 盛翼把憋在肺里的一口气释放了出来,脚后跟一晃一晃地倒踢着床柱子,眼睛在屋顶瓦片间窜来窜去。 这他妈聊的什么天,太惊悚了。 “你休息休息,我守着你,”盛翼往一旁挪了挪,弄出一段安全距离。 粥很快送来了. 盛翼端到床边,叶云寒坐了起来,要下床。 才缝针不久,减少活动为宜。 盛翼:“……要不,我喂你?” 人家伤在腰和腿,手又没事,这话说得好像有点羞耻,甫一出口,盛翼那么厚的脸皮也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叶云寒:“……” 他看了盛翼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柔光闪过,略愣了一下,没下床,只伸出手一接,默默无言地吃了几口,又递了过来。 盛翼接碗的时候,看到他耳尖红了一片。 有点尴尬。 原来这个人也会不好意思,盛翼眼珠子转了转,正准备开口逗他,门外便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国字脸,平稳的面相,平稳的步子,一看就是个稳妥的人。 他展眼看到屋里站着个唇红齿白、眼露促狭的小年轻,脚步一滞:“公子,这是?” 叶云寒一抬头:“平叔!” 识眼色者为俊杰,盛翼把碗筷拿起,笑盈盈地朝平叔打个招呼:“两位慢聊,我就先走了。” 平叔看他的眼神十分纠结,好像他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盛翼眉头扭了两扭,轻飘飘地晃过他。 “等一下,”叶云寒转身从枕下抽出一本书,递了过来。 小人书,话本,什么宫图…… 叶云寒也靠这些东西打发时间的么,果然是有福同享的好朋友。 盛翼喜孜孜地一看,脸色就白了:“叶氏外经。” 外经内经,就凭盛翼学医的经验,这是医书了。 平叔的脸更白了:“公子,这书,是叶家的……怎么可以……” “不看不看,”盛翼把叶云寒的手一推:“你家的书我为什么要看,我自己家的都还没看完呢。” 本来吧,自己并不拒绝看医书的,可打从穿越以来,就天天被那教育二人组逼着看书,所以,现在一看到书想吐。 叶云寒脸色说沉就沉。 又来又来。 “好嘛好嘛,我看嘛,”盛翼瞬间怂了,立马接了过来,还友好地翻了几页。 透着哗啦啦的书页,盛翼看到叶云寒柔和了的脸色,舒了一口气。 叶云寒:“你清理伤口很是专业,正好我家也有这样的书,或许对你有帮助。” “是是是,”盛翼脸上乐花了花,心里咯噔噔地往下沉。 要命呀,教育二人组又加了助教,这日子没奔头了,还交个屁的朋友,等他伤好了自己就撤,生死不见最好。 平叔脸一言难尽地看着盛翼走出房门。 “公子,这外经是咱们叶家不传之秘术,这么轻易就让外人拿了去,只怕老爷会责怪。” 叶云寒:“他不是外人。” 平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难道是老爷在外面的……” 他脸上一副炸了惊天秘闻的表情。 叶云寒:“……” 叶云寒:“胡说什么,我原本也不姓叶。” 平叔一个哆嗦:“瞧您这话说的,公子本就在叶家长大,叶家一门命都是公子,难道还分什么内外,呃,公子受伤了么,怎么搞的?遇到什么事了?” 叶云寒从枕下抽出一封信来(话说他什么都放在枕下)。 平叔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余玄英亲启几个字,疑惑地道:“这是?” 叶云寒:“余老将军写的。” 平叔有些讶异:“公子找着他了?” 叶云寒点点头,想起那座山间的小屋,想起抖开包袱时见着这封信。 平叔:“他在哪儿,要是他亲自出山……” 叶云寒:“过世了,以后不要再提起他了,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平叔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曹皇后和时贵人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但奇怪的是,燕倾城似乎并不醉心于什么皇位,这两天,想是被时贵人逼急了,带着一窝子人出了城,往清月扉这儿来了。” 清月扉是皇子们的休闲之地,就在这药山之上。 “往燕倾城药妆里下毒的人已经处理了,没有什么人查得到了。” 叶云寒点点头。 平叔又说:“宫里内斗开始,外面有余家军助阵,再加上这些年我们散布在各处的行商坐贾、宫里宫外的老臣们,恐怕要不了多久,咱们的愿望就能成真了,老爷昨日飞鸽传书,让老奴与公子早回南疆,这里有人看着,碍不了事的。” 叶云寒摇了摇头:“准备几本策论,备考恩科。” 平叔苦口婆心:“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公子金枝玉叶,岂能去考他们的什么恩科,公子莫不是有什么苦衷?公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这社稷江山,就算不为这社稷江山,也得为死去的……” 叶云寒朝他看了一眼,一脸的寒霜,平叔马上掩住了口:“老奴这嘴多得,老奴知道了,老奴这就飞鸽传书去南疆。”他又尝试着问了一句:“方才那位是老爷的谁呀?” 叶云寒:“……滚!” 盛翼在路上就被盛夕颜逮住了,她一眼就看到盛翼手里的书。 “呵呵,难得呀,”盛夕颜一把抢了过去:“是什么,我就知道,肯定是什么美人呀……《叶氏外经》。”后头话没说出来,一把拉着盛翼一路疾奔至院里,把院门砰地一关,满眼小星星:“哇噻,你偷的?这下发了。” 盛翼白了她一眼:“我就这么像小偷?呸!这么珍贵?骗人的吧!” “你知道什么呀,咱们郁离国不是素有南叶北盛么,咱们北盛凭的内科,什么肠胃肝肾虚亏之类,南叶凭的是什么,是外科呀,清理伤口,治伤,这个可是他家传男传媳妇不传女的家传绝学呀,怪不得我说叶云寒怎么这么不怕痛,好得这么快来着,药好呀,你没偷,唔,快说,你是怎么骗过来的。” 不是偷就是骗,自己这个形象哟! 盛翼蓦地想起叶云寒的医药包。 “姐,你是说叶氏精通外科?” 既然如此,为什么叶云寒的医药包里什么药都有,但外科必备的一些药,连同刀钳针线都没有呢,太奇怪了。 “当然,父亲想这本书都想疯了,你记不记得我们吃牛羊肉的时候经常吃到线头,那是父亲偷偷缝的,咱们也会,但都不精呀,有这本叶氏外经就好了。” 牛羊肉,线头,盛翼脑子里出现那种黑点点:“可是,父亲说那是血和筋来着。” “你还不感谢老爹,不是吃了这么多线头,你能缝得这么好,”盛夕颜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把那书往包里一塞。 这是人话吗。 “……”盛翼一把抢过来:“屁用没有,叶云寒自己都没看,管他是不是家传绝学,不要。”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看,人家会的你根本想不到!” 那倒是。 盛翼突然想起昨日被他一提,耳边的风呼呼吹过的样子,这位小哥,还是深藏不露的。 “你既然认为他会,你为什么还要替他疗伤。” 盛夕颜手指一伸就过来了:“你见过谁自己缝自己的,下得了手,嘴硬,你想死不!” 盛翼:“不想,也不要。” 为人,这点底限还是要有,何况,还是人家自己塞过来的。 盛翼三步两步跑回去,进了门,平叔已经不在了,叶云寒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盛翼把书往他手里一塞:“拿回去,这么重要的东西哪有乱送人的。” 叶云寒脸一点点变冷,就在盛翼以为他要发飙的时候,他突地一转身,将书往床上一扔,转过脸去,一副你爱要不要的样子。 哎,看着表面酷眩拽,骨子里就是个不知油盐柴米贵的小朋友嘛,家传秘学知道不,随随便便像扔垃圾一样就把它扔了,不怕半夜列祖列宗会排队来找你呀。 盛翼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好好收着,南叶北盛,你们南边叶家以外科闻名,若是秘术外传,你叶家在郁离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叶云寒像赌气似的:“你不要就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作什么。” “……”你很拽也很叛逆呀。 盛翼瞟了他一眼,见他嘴角似乎往下微微拉了下,一副委屈的样子。 怕了他了,平时看起来二五八万的人一旦软起来,真要人命。 盛翼:“……我其实就是不太爱看书,要是有时间,我再寻你借来,你就当我寄存在你这儿的呗!” 叶云寒神色似乎缓和些了,转过了头,闷声说:“也行。” 盛翼看着他流畅乌黑的后脑,一个疑问在头上盘旋着。 堂堂叶家医学传人,连书都带在身边,却连外科物事都不备齐,哪怕是个行路人,也会受个伤什么的,也会备个药什么的,何况,他是练武之人,再厉害也有失手的时候吧。 盛翼:“你包里的药好像不全!” “什么?” “你负伤的时候,包里的药根本就没多少用处,你是不是!” 对叶家的医学不感兴趣,还是没学,还是其它。 又或者,你懂的医术并不是来自叶家。 叶云寒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他默然半响才说:“……以后再告诉你。” 他说告诉就一定会告诉的。 “嗯,你好好休息吧!” 见盛翼要走,叶云寒也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穿女装?” 盛翼:“……以后再告诉你。” 秘密对等,你不说我也不说。 转身走了出来,盛夕颜在院外等他。 盛翼作好了被教训的准备,谁知道盛夕颜把手举得老高,却轻轻放下了,叹了口气:“你真的变太多了,也行也行,总比一天天的溜鸡溜狗的强。” 第27章 看榜 第二天,盛翼又看了几回,每次去,叶云寒都坐在桌旁看书,看起来,竟像伤已大好的样子,但盛翼知道,勉强装装逼没问题,练武神马的肯定不行,小年轻,就是要面子,他也不戳穿,陪着哼哼哈哈地说几句。 反正,叶云寒现在是不管说多说少,有问必答。 很乖的,盛翼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就洋洋自得地多去了几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逗逗他玩正好。 第三天是领取通知看榜的时间,头天晚上,盛翼去见叶云寒,就说自己明日有事,上午来不了了,晚间再过来。 叶云寒瞟了他一眼,又恢复了那副硬梆梆的语气:“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过河拆桥,好了就不认识人了。 盛翼莫名有些失落,腹诽了几句,就幽怨地回去了。 一早,盛翼站在镜子前头,看着里面那个笑靥如花的娇俏大小姐,不知为什么,竟然走神了,他想起昨日叶云寒冷冰冰的态度,心里就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伤口又起什么变化了,他不想让自己知道,所以故意这样那样的。 但是,不可能吧,他能吃能喝又没动,那伤还能自己坏了! “叶公子怎么样?”思来想去,盛翼还是让飞星去看看。 飞星拿着蒲扇扇得飞起。 “不声不响的,门关着,谁知道呢。” “……你不会敲门呀。” “公子,你老人家就饶了我吧,就他那副样子,我要敲了怕就回不来了。” “他怎样了怎样了。” 就是除了昨天晚上,他这几天脾气都很好的嘛,有时还会笑一下,再说以前,他也就不爱说话,冷着脸,也没怎么的嘛,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凶神恶煞了。 盛翼蓦地转过身来,叉着腰瞪着他。 飞星吓得抖抖索索的:“二公子,你看看你,我不就说了一句实话,你就急成这样,叶公子是你的心头肉了么,呜呜呜,我是不是失宠了。” 心头肉,什么鬼。 盛翼眉头一抽:“……我什么时候宠过你了?” 飞星:“……” “有完没完,”盛夕颜啪地一声,把门框打出一个裂断的声音。 房内瞬间寂静。 盛翼哭丧着脸:“姐,我可不可以不穿?” 盛夕颜:“不行,就最后一次……人家都见过你的,不穿不就露馅了……我,这还不是为着你好。”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盛翼愁眉苦脸在出现门口,身后跟着一脸苦大仇深的飞星,两个人要不看脸,只看怨气的话,那就是两座门神。 盛夕颜拍了拍盛翼那件半透明的粉红纱缦,喜气洋洋地说:“美,很美,哈哈,以后这些压箱底的衣服都给你穿好了,反正你脸皮厚。” 盛翼:“……” 盛夕颜:“你反正是去逛逛,又考不上,早去早回哈,我先把行李收拾下,你回来我们就回去。”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话说二公子,你最近越来越不喜欢穿女装了,”飞星想勉力打破尴尬。 盛翼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原来非常喜欢穿女装?” 不知为什么,盛翼现在的脸皮薄了许多,大概是刚开始穿越时不认得人无所谓,现在认得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二个的还都神经兮兮,比如四殿下,比如廖花洲,再比如那个闻女装色变的叶云寒。 遮遮掩掩的终于到了药部大门口,见那一处红墙上贴着一张榜,前面挤着一圈人,盛翼将裙子一提,一手拉着飞星,往里就是一挤。 “这个盛翼是谁呀,呵呵呵,我在这儿都考了十来次了,从没见过呀。” 盛翼一愣,不需要挤呀,听听不就行了。 “哎呀,榜上的字谁写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再听。 “这个庹字写错了,写成度了,谁写的,谁写的,没水平。” “……” 大哥,捡重点的说。 “这人倒不错,竟在榜首。” 盛翼一愣,就听飞星在前头说:“公,小姐小姐,你得第一名。”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怎么可能得第一名,怎么可能,”说到后面,拖成了哭腔。 天啦,地啦,怎么会这样。 盛翼努力回想了那一天的情形,莫不是被人一激,脑袋一热,竟全对了。 好可怕的命中率,前世怎么就没这个运气。 “哇,这位大小姐,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考神?” “美貌与才华并存,话说,您有意中人否?” 盛翼先是眉头一抽,再是嘴角一抽,接着身子都抽了起来。 “快快快,飞星,再看,肯定是看错了,我怎么可能第一呢,哈哈哈,我绝对绝对考不上。” 飞星:“大小姐,是真的。” 盛翼捂着脸。 众人:“看,这位大小姐多谦虚呀。” 盛翼:“滚。” 众人:“就是有点凶。”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盛翼跌跌撞撞地转过身,一人蓦地拦在前面,往他手里一递:“恭喜,药工证。” 盛翼:“……我不想要。” 学倌深呼吸一口:“每年都会出现这种激动的情况,本人已领教多了,你算平静的。” 嗯,说完了没,说完了请走。 呃,手还伸着。 盛翼翻了翻白眼,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朝那爪子上一放。 “呵呵,成份很足嘛,既然盛大夫这么有诚意,我就详细将进太医院的流程免费讲一下哈,是这样的,先把药工证送过去,然后太医院会通知你去面试医术,内容是接诊一个病人,病好了就过关,很容易的。” 够明白够明白,话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进太医院,谁传的谁传的看我不打死他。 人呢,人呢。 飞星:“早走了。” 话还在耳边转呢,盛翼一拉飞星:“回去。” 飞星:“公子考成这个样子,大小姐会昏倒的。” 盛翼一个激灵,软塌塌的倚在柱子上。 飞星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公子,你还记得我捉的野鸡么?” 盛翼没动。 飞星:“就在这边往后面,有一条路进山,好多竹子,野鸡肥肥的,要不……” 盛翼:“没心情。” 飞星:“……大小姐在等着。” 盛翼:“……” 飞星伸头往那边一瞧:“咦,那是谁,怎么叶公子也过来了,他不是受伤……” 盛翼跳了起来:“走!” 飞星的两道眉毛像跳舞一样起伏。 “这条路你熟?”从药部大门往外再往后,走了半天,刚开始是往上,可是转了个弯,竟然又往下了。 而且,竹子啥的毛都没有。 盛翼这时才想起面前的飞星,他靠谱的时候很少的。 “不,不熟。” “不熟你带我过来,”盛翼抬腿就踹了他一下。 飞星呜呜咽咽地说:“我哪知道,这山里的小路都长一个样嘛,要不,咱回去重新再找。” 盛翼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树林发了愁,尼玛,散心散成了堵心。 “沙沙沙……” 飞星一把抱住盛翼:“公子,莫不是鬼。” “鬼你个头,”盛翼两手抵着他的身体和脸,心里却有些发怵。 “沙沙沙……”声音越来越近。 盛翼朝飞星一踹:“找根棍子。” 这林深茂密的,只怕有野兽,他脑子里猛地现出几颗大獠牙,头皮重重地麻了一下,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片黑:黑靴,黑裤,黑衣,黑……黑衣人。 恐怖的是手里还拿着剑。 显然易见,这是,劫道。 在这药部后山劫道,够会挑地方。 盛翼立马后退了几步,手里拿着棍子晃了一下,一手紧紧拽着尚在发昏的飞星,将他往身后一推,大声道:“兄弟,劫财劫色?” 那人不说话,两眼紧紧盯着他,没有寒光,好像是在做选择题,然后,盯上了他的裙子。 劫色,哈哈哈,你会失望的。 “跑,”盛翼果断将飞星一推,裙子一提,飞也似地往前边去了。 虽然劫色自己没压力,但要是没劫成功,他恼羞成怒,自己这小命岂不玩完。 好在他还离自己有几米远,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他追上来了,”身后飞星紧张得声音都发颤。 那就更加要跑呀。 “救命呀!” 后头没有声音,盛翼气喘吁吁回过头一瞧,懵了,黑衣人已经越过飞星,直奔自己而来。 不用想,就飞星那尊容,别人瞄一眼都属于他占了便宜。 可能飞星也想通这一层,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呀累死我了,休息会。” 盛翼欲哭无泪,作为一名书童,好歹也是份工作,对老板有点护犊子的自觉没有。 黑衣人默然无声,已到面前,盛翼张了张嘴,突地眼前剑光一闪,他吓了一跳,朝后倒去,倒在地上,居然闪过这一剑。 “叶云寒,”他突地嚎了一句。 对方一愣,盛翼连滚带爬地朝前跌跌撞撞地逃了。 大约十几步远,黑衣人又追上来了,又是一剑,这回盛翼看清楚了,是对准自己的裙子来的。 变态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只听到哗啦一声,裙子被剑顺着划了下来,一个大大的开口,然后,黑衣人将剑收了,眼睛瞄呀瞄。 还好,里面有裤子,盛翼见他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就真诚地说:“兄弟,手下留情,裙子就不需要赔了,里面真没什么好看的。” 黑衣人脸隔着黑布抽了抽,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下,又拿出剑来。 这——是要打破沙锅看到底的节奏。 不行呀,虽然大家都是男人,我脸皮子也不薄,可这…… “救命呀!” 盛翼一个翻身,又朝前跑去,这一回,山路没有往下,倒是往上去了。 跑了几步,回头一瞧,黑衣人仍是紧追不舍,可能没有杀人之心,倒显得束手束脚,一时无从下手,被盛翼溜掉了几次。 盛翼一边连连呼救,一边拼命往上跑。 黑衣人又一次接近了,盛翼啪地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不就是要劫色,把我追得差点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劫色就劫色,来,给爷个干脆。” 黑衣人似乎被这话给雷到了,身子一震,定定地看了盛翼一会儿,似乎有些不忍心。 靠,还怜香惜玉。 盛翼身子抖了两抖。 “你们……”一个惊诧的声音在林中响起,接着一阵哗啦树叶子响,窜出几条精壮的大汉来。 其中一个大汉,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半大的汉子,他脸面清秀,一身短打衣服,乌黑的头皮被汗打湿,贴在白里透红的脸面上,此时,他将肩膀上的汗巾子一扯,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一副很茫然的样子。 影视剧的即视感有木有。 又一出妥妥的英雄救美的剧情有木有。 只是,表情不对。 “你们在……”多了一个字,信息量不止多了一翻。 就这也能误会,脑子呀脑子带了没,盛翼立马朝那群人窜去,做了一个良家妇女受辱的表情,抽抽噎噎地:“奴家正要回去,谁知被这贼子拦住了,你们看,”他将刺破的裙子朝他们眼前一晃。 那哀哀怨怨的样子,就算没受辱也能激起雄性强烈的保护欲了。 果然,几名壮汉一捏拳,牙齿咬得格格乱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居然敢在这里强迫民女,真是胆大妄为,来来来,不打得你娘认不到你算我们没本事。” 黑衣人见这阵仗,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突地一窜,凭空消失在林间。 哇噻,这个黑衣人的轻功这么厉害,也就是说,他刚才追自己,纯属猫捉老鼠闹着玩。 盛翼脑门上的汗噌噌往外冒。 “这位小姐,你这样子,实在是,要不到清月扉去一趟,门房里可能会有换洗的衣服,”说话的半大壮汉眼睛在他身上一瞟,像烫着似的立马转过头。 盛翼往下面一看,切,不就是烂了一条口子么,当围裙穿不行么。 “公,小姐小姐,”飞星这个时候倒出现了。 盛翼正欲抬腿,忙生生压住了。 飞星就悄悄地说:“我感觉黑衣人在后面跟着咱们呢。” 盛翼:“……各位大哥的建议很好,清月扉是什么地方?” “你难道不知这个,皇子们夏天会过来住一会儿,避暑用的。” 避暑山庄。 也就是说,这里必定守卫禁严,先跟着他们,到那里再想办法把黑衣人甩掉。 “知道知道,只是听说过,没当真的。” “也是,一般百姓也不在意这个。” 盛翼松了口气。 “西楼,你让这位姑娘跟过来,又穿着一条破裙子,你说人家咋看我们。” “二殿下让咱们来找树桩子,咱们竟带回一个破裙子姑娘,咱这一世清名……” 二殿下,盛翼脸裂了。 真是出门没看皇历,跑到这里还能遇见他,但是,现在是骑虎难下,不跟他们走,难道在这儿等死么。 穿林过坎,一会儿,一个飞翘的檐角就出现在眼前,再走几步,出了林子,面前豁然开朗。 那个叫西楼的对盛翼和飞星道:“两位大姐略等一会儿,”接着便进去了。 好一所避暑山庄,盛翼感叹了一下,灰瓦红墙,绿树红花,鸟语花香,十分雅致,却又气派,这他妈就是银子,银子呀。 第28章 做木工 飞星在那里凝视着几个侍卫,侍卫也凝视着他。 盛翼一拉裙子,就在门前坐了下来,这是一大块平地,上面铺着青石,侧面一条四人宽的跑马道,而前面,有一条青石砌就的石阶直通下面。 盛翼撒眼一瞧,哈哈,这不是药部的宿舍么,原来,清月扉就在自己头顶上。 这还换个鬼的裙子呀,回去不就完了,再说,二殿下在里面,能跑就跑,还等什么呀! “飞星,来!”来字还没说出口他就止住了,手指着林间不说话。 他就是那种感觉,感觉林间黑影闪了一下,也不知是真是假,就自动代入了黑衣人。 难道自己女装魅力无边。 盛翼头皮又炸了一下,朋友,喜欢一个人还可以有别的法子呀呀呀。 天啦,盛翼朝门内狂奔。 一个脸白得像纸的人上前一步就将他拦住:“干什么,不懂规矩地乱撞。” 侍卫眼睛唰地朝这边杀过来。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内传出:“公公,我们没有找到树桩,是因为路上遇到这位姑娘被人劫道,我们一路保护她,所以耽误了,不信,您问问。” 劫道,保护。 找借口还要让自己串供是吧。 接着门内闪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那个叫西楼的汉子,一个是个白脸公公。 “您看看她这裙子。” 破破烂烂的,纵算是身为男子,盛翼城墙厚的脸皮都差点羞红了。 公公默然不语。 “二殿下找的那树形极为难得,又要薄又要宽,哪有树长这样。” 盛翼说了一句:“要做翅膀么?”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盛翼:“……我会做。” 后头林子里黑衣人还埋伏着呢,能捱得了一时捱一时,管他什么殿下,要做什么东西,先应承下来。 “我会做翅膀,不但看起来像真的,而且会飞。” 正儿八经地胡说。 “要不,让我进去,我给你们做对翅膀。” “真的,”那汉子从门内一跃而出,激动地拉着盛翼的胳膊:“姑娘,你真的会做?那可太好了,我们二殿下为着这事愁死了。” 愁死了,太严重了吧,是不是很难做呀,盛翼心里有些小小地打鼓。 但是,他还是矜持地拉出了胳膊。 然后那汉子尴尬地摸了摸头,说了声请,盛翼大步一迈,飞星也跟了进去。 公公在后面喊:“……喂喂喂,真是什么人都敢往里放,核实核实身份,把裙子换了。” 一连串的审问核实,盛翼拉着飞星好几次想抽身回来,可是没走成功,到最后,公公惊异中带着暧昧的口气引着他们往前走:“盛二小姐,圣旨虽然下了,但您还没进太医院女科呢,最后鹿死……呸呸呸,二殿下落谁手还不一定呢,您这性子急得。” 盛翼:“……” 赶情盛家小姐相思得不行,悄摸摸地来找未婚夫了。 刚才为毛不编个假名字呢,这下好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花草阴阴,游廊高阁连成一片,盛翼和飞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一道垂花门外,那公公说了声:“略等一会,”进去了一会又出来:“跟着,伶俐点,就算是未来的王妃,见了二殿下也是要行礼的。” 盛翼:“怎么行礼?” 公公看了他一眼:“弯腰退步道万福,女子行礼不知道呀,日后要是……自有宫里嬷嬷上门教习!” 盛翼想起前世看过的宫斗剧,惭愧,没注意。 再过一道挑手游廊,就看到一个小院子,当中假山,四周圆叶矮木,其余都是平地,平地上,密密麻麻地摆着无数枯树,还有车,马,牛,甚至鸟,当然,都是木头做的。 原来是做个手工,这个,自己还真在行。 盛翼想起前世在学校手工社的光荣历史,心里稍稍稳定了些。 方才走了一路,光线亦是充足,但面前却是一片光亮,仿佛装了几个日光灯似的,盛翼有些奇怪,抬头一望,原来那假山顶上竟是一层亮闪闪的琉璃瓦,光线打过瓦面,越发显得亮了,奢侈,真是太奢侈了。 盛翼两眼唰地冒出小红心,飞星就悄悄地说:“二殿下是个木匠?” 盛翼脑补了一下剧情,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拿把锯子赤着胳膊,吭哧吭哧的,画面不要太美。 有细细的声音从假山一侧传来。 盛翼靠着一旁的廊柱,飞星突地推了推他,紧张地说:“来了,来了。” 盛翼一个转身,僵直直的愣在了原地。 天啦,不要太美,那白得发光的面颊,勾人的的双眸,迷人又魅惑的身形,简直动人魂魄。 在宫里见他时是病中,还没这么光彩照人,现在这么一动,简直是道行深厚的妖精嘛! 盛翼搜肠刮肚地搜着从小学到大学的形容词时,燕倾城已经走过来了,他盯着盛翼看了半响,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明显含着疑惑。 莫不是他认出自己来了。 有一些日子了,记性不会那么好吧。 盛翼硬着头皮,束手束脚地行了个礼,看在旁人眼里,这是紧张,可是,他能说他不会么。 “你会做翅膀?” 声音也很好听,盛翼心道,自己要是个女人,只怕百分百不愿退婚。 “你会做翅膀?”燕倾城的声音明显抬高了些。 飞星紧张地推了推还在胡思乱想的盛翼:“公,小姐,你怎么不回答?” “……啊,会呀!” “那就过来吧!”燕倾城直接得让盛翼一趔趄。 就是招工,也没这么直接的吧,何况还得有些技术含量。 盛翼忙跟了过去,燕倾城绕到一侧。 盛翼一看就明白,随口一句话惹来多大的麻烦。 那一堆乱糟糟的木头,没有半点翅膀的影子,旁边倒是有个鸟身,直直的,粗粗的,连头都没有,没半点艺术观感的那种。 看盛翼啊着嘴没收回来,燕倾城自动解释:“这种鸟足足做了一个多月了,做了拆,拆了做,始终不满意,你既然会做翅膀,就先帮着把翅膀做了罢。” 一回头,目瞪口呆,原来盛翼已经把袖子捋了起来,露出白晃晃的手臂,一手拿木头,一手拿锯子在比划着。 这就好比一个娇滴滴的小姐突然拿了一把大锤漫天飞舞:“来呀,来呀,看老娘不锤死你丫的,”的即视感。 飞星见燕倾城往盛翼身上瞄,忙挡在中间,燕倾城一挥手,将飞星拂了开去。 “少个木马,”盛翼找了找。 “嗯,”燕倾城很配合地问:“什么叫木马?” 天啦,这么简单而又原始的工具他居然没有,盛翼将锯子一丢,一脚踏在木头上,一手拿凿子,一手拿小锤,三下五除二弄了个开口,把三根木头连在一起,放在地上,指着:“木马。” 手有点酸,好久没做木工了,哎呀不是,是这具身体从来没做过。 “有的,”燕倾城这一句把盛翼气得差点吐了口老血。 木马都做完了才说这句话,还能不能愉快地做事了。 只见他转身从假山那边拿出一个木马来,比盛翼的不知要壮实多少。 盛翼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可以开始了么?”看到飞星又挡在中间,燕倾城直接来到盛翼身侧,然后,飞星发现,他想多了。 燕倾城的视线始终在盛翼手里那根木头上。 盛翼很想说,翅膀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他想要不简单拼凑一下,然后撒丫子走人,然而,燕倾城下一句让他冷汗直流。 “我曾观察过仙鹤的翅膀,所以我想做只仙鹤,你看看,这身子都有了,只有头和翅膀和腿没有,你既敢说,自然是会做的,你说能飞,自然会像真的一样。” 盛翼像做梦一样:“……能飞。” 那是瞎说的好不。 燕倾城一副沉浸其中的表情,无限憧憬:“是的,我本来就是要让它飞起来,结果姑娘就来了。” “呵呵,巧,巧得不能再巧。” 盛翼生无可恋,自己挖的坑倒把自己给埋了。 先打接口,一根根拼上去,再雕,能细则细,不能细就大概。 盛翼定了调子,就吩咐开了:“看,我这样弄,你也这样弄。” 燕倾城在木工这件事上非常亲民,一点架子也没有,就像个乖乖的小学生一样。 关于这一点,盛翼非常开心。 指使这么个美男子兼堂堂皇子,很有成就感的嘛。 燕倾城可能平时并没在工艺品上下功夫,但接口什么的粗活却是很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拼好了两大块。 盛翼摇了摇,紧实,简单粗暴,缺点美感,他在上面刻着图像。 燕倾城就蹲着仔细地看。 盛翼的刀法越来越狂野,一会儿,两片翅膀就完成了,拼装了一下,怎么回事,身子小,翅膀大,十分不协调。 燕倾城似乎也不满意。 “呵呵,很好的嘛,比例很合适,”盛翼很怕返工重做:“翅膀就是要大才能飞,这都是应殿下您的要求,而且这样看起来仙气飘飘。” 飞星补了一句:“明显不好看。” 盛翼心里说了个滚字,看到燕倾城舒展开的眉头又有聚拢之势,忙道:“没头,没脚,哪看得出来。” 燕倾城:“那就继续做头,脚。” 盛翼:“……这,天也快黑了,我也饿了,要不……” 扭扭捏捏,加上累得不行的虚弱样子。 燕倾城沉默。 盛翼:“再做下去就累坏了,然后就病了,病了就不能再……” “姑娘先请回去,明日再过来罢。” 燕倾城终于松口了,盛翼先是舒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不得了,惹了个马蜂窝了,还属于没完的那种。 “送客,”燕倾城倒是潇洒。 盛翼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和腰,趔趄着走了出去。 躲了个歹人,却做了半天的木工。 人生呀,不要太艰难。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盛翼突地发现,那个叫什么西楼的还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大哥尊姓大名?” “属下顾西楼。” 顾西楼,名字不错,人也精致,关键是他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伞,盛翼眼神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就挥了挥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顾大哥的心意小妹领了,回去吧!” 顾西楼眉毛抽了抽:“……您是盛二小姐?” 盛翼怔了怔。 顾西楼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恭喜盛二小姐,二殿下可从不近女色的。” 盛翼:“……”喜从何来,何来恭喜。 “今日盛二小姐成功打入二殿下身边,盛二小姐真是太厉害了,这以后……” 盛翼:“……” 顾西楼:“殿下说过,要送盛二小姐安全到家。” 喂喂喂,眉毛不要乱动。 “二殿下真,真是太客气了,你,你还是回去吧,”盛翼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还是送送吧。” “不用了。” “那二殿下要再找盛二小姐做木工,让属下到哪里找去。” 盛翼身子一抽。 搞半天自作多情了。 出小路,进小巷,反正都是往没人的地方去,这是盛夕颜的嘱托,当然,盛翼也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这鬼样子,好不容易拐到后门边,盛翼指着门道:“到了……你回去吧。” 顾西楼不动,盛翼进屋,关门,从门缝里看他终于走了,才大大地出了口气,突地身子酸软,往门上一靠,动也不想动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 又回来了,还有完没完,盛翼气冲胸口,猛地将门一扯,愣住了。 一位冷面郎君正站在后门口,话说他怎么知道自己经常从后门出来。 不过,盛翼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这叶云寒也太太不对劲了吧,竟然主动上门了,主动说话,主动上门,最近主动得有点频繁呀。 他还养着伤呢,怎么能乱走呢。 盛翼摸了摸脑门,目光往下一打,心里就一颤。 裙子,褶皱边的,连缀着骚气的花瓣,怎么那么刺眼,死了,好不容易躲开他,又撞上了, 叶云寒可是最讨厌自己穿女装的。 “叶,叶兄,你怎么……”盛翼莫名有些虚虚的。 叶云寒一言不发,那双青靴停了停,语气仍是那么淡漠,却奇奇怪怪的:“回来了就好。”说完转身就走。 喂喂喂,什么意思。 “哎,叶兄,”盛翼一抬腿,就从门里出来,可能是木工做了半天,太酸软了,没过门槛,就绊得朝前边一冲。 叶云寒脑门后长了眼睛一样,身形一转,两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你真去看榜了?”盛翼一把捉住他的手。 飞星在一旁嚷嚷:“原来公子不信我呀!” 盛翼:“……” 叶云寒却像烫着了似的,把他一推。 切,又不是没碰过,盛翼看到自己的裙子,怕女人怕到这种地步也是奇葩。 “我,我是来恭喜盛兄以榜首第一名的成绩入选……你看到我跑什么?”叶云寒这下子没有了离去的意思,背对着他。 盛翼歪了歪头,又歪了歪头,这,是喜事么,值得恭喜么,这事特么堵心呀。 不过,他来恭喜有错吗,自己好歹有点表示不是,他想了想,走了两步,爪子往他肩膀上一搭,捏着鼻子逗他:“没跑,怎么会跑呢……叶兄想来看我,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半秋了。” 叶云寒:“……” 他默不作声地退了几步。 盛翼观察细微,立马见势就收:“好啦好啦,谢谢谢谢。” 话说这事不知道有没有传到老姐的耳朵里,想起那根棍子,盛翼一个激灵。 一个人影匆匆从墙边折回,是顾西楼,他先看到叶云寒,愣了一下,反正也不认识,就越过他,直接把一个东西朝盛翼一丢。 盛翼:“……” 顾西楼:“盛二小姐,这条裙子是您在二殿下那儿换下的,虽然破了,但还是物归原主。” 叶云寒脸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盛翼咔嚓一声碎了。 顾西楼潇洒地一转身:“要不是盛二小姐今天累了,二殿下可不会让您休息,也罢,明日属下再来迎接,走了,不送。” 盛翼已经碎成了粉末末。 “……你,今天在二殿下那里么?”像是求证,叶云寒盯着盛翼,喃喃飘出这句话。 盛翼感觉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非得解释一下不可,否则,这碎一地的节操简直不忍直视。 “我,我去看榜……到后山走走,就,就到了清月扉,碰到二殿下,然后做了,做了……那个半天的……苦工……” 叶云寒脸上像团冰,眼睛里却像烧起两团火,狠狠地瞪了盛翼一眼,然后,袖子一甩,转身就走了,走得充满杀气。 怎么回事,要这么生气么。 你说,你好好养着伤乱走什么呀,这事都是你惹的好不。 第29章 堵后门 飞星歪着头:“公子,你为什么不把黑衣人的事告诉他?” 盛翼啪地给了他一下:“说说说,你以为什么都能说呀,他扎的是我的什么地方?” 飞星:“……裙子……确实不好说。” “你和叶公子都很奇怪也,他吃醋,你急着解释,你又不是他老婆,”飞星亦步亦趋。 吃醋,还老婆,盛翼当场就暴起。 老子可是感天动地第一直男,到目前为止,老子对男子的审美都只停留在外表上,老子喜欢的是美女、美女。 然后,后颈又紧了。 虽然习惯了,但来前能不能通知一下,盛翼双手抱在胸前,不满地飙了声:“老姐,想吊死我。” “出息了是吧,取通知取了一天,说,到哪儿鬼混去了?都这个时候了,我东西早收拾好了,这都得感谢你,又得住一晚。” 盛翼麻着胆子把那药工证往盛夕颜面前一递,盛夕颜瞬间眼睛亮了,再就暗了,再就漆如锅底,咬牙切齿,表情晦明晦暗:“你,你居然考上了。” 飞星火上浇油:“还是第一名。” 他两眼像小星星似的,充满了崇拜。 “第一名。” 盛夕颜复读机似的。 盛翼朝飞星:“滚。” “这下可好了,还得去太医院报女科,你就作吧你,”盛夕颜实在无话可说,咬着牙齿:“作死了活该。” 第二天一大早,盛翼睡得正好,门就被敲得咚咚作响,飞星三步作两步地飞过去,就看到顾西楼站在门边,就像尊门神。 “二殿下派人来请公子了,”飞星迎上前来监视盛翼起床看书的环儿,赶紧说:“看不了书了,公子得去做木工,这都什么事。” 环儿火速跑去告诉了盛夕颜,盛夕颜火速赶了过来。 “什么殿下,这房子不是四殿下的么?”盛夕颜听到环儿连说带比的一顿说,被殿下两个字弄懵了,一把揪住盛翼。 “二殿下,不是四殿下,”盛翼急急忙忙整理着衣服。 “怎么搞的?” “我们昨日遇到刺客,被二殿下的侍卫救了……”飞星的话像车轱辘滚过,嘎嘎响。 “刺客!”盛夕颜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把揪住盛翼:“伤哪里了?伤哪里了?” 飞星:“他怎么舍得伤公子,他看上公子了,老扎他裙子,大概,大概讨个便宜老婆吧!” 盛翼“滚!” “嗯,”盛夕颜郑重地分析:“……飞星说得对,咱们家一向行医积德,没得罪过什么人,谁会行刺咱们,八成是你穿得太招摇,惹着人家了。” 盛翼:“……” 盛夕颜念念有词:“这小腰肢,这桃花眼,确实!” 盛翼:“……” “公子,他又在催了,”飞星怯怯地缩在门角里。 盛夕颜突地想到什么,眼光聚集成一束,咣咣地扫射盛翼:“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穿男装出去招摇了。” 盛翼:“……为,什么呀!” “……我还以为你考不上药工证,住几天咱们就可以开溜……四殿下虽然让咱们住这,也没见过来过,可是……呃,二殿下天天来找你,一来二去,谁不注意到你,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可能是未来王妃,一旦别人知道你是男人,可是欺君大罪,”盛夕颜一伸手,盛翼还以为要打他,头一缩,然后看到她将手放到自己脖子上一抹,眼睛一翻。 靠,这是自杀还是他杀,很惊悚呀! 盛翼:“……叶云寒,廖花洲都知道了……怕什么!” “你就是那只死鸭子,嘴硬得很,我等会叫人给他们说,你就是个女的,我就不相信,他们还能来验身。” 盛翼:“……救命呀。” 廖花洲那儿他不在乎,叶云寒这儿,这都什么跟什么,一说自己是女的,这朋友还要不要,盛翼连连招手:“算了算了,我自已去说……您可千万别,要那样,我,我就光溜着往药山上跑个圈,你信不信?” 临出门时,盛翼朝盛夕颜露出威胁的神色。 盛夕颜果然拿根棍子赶了出来,两姐弟鸡飞狗跳赶到后门边。 门神顾西楼:“……早呀!” 盛夕颜棍子一收,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调转,展颜一笑,温柔无比:“替我向二殿下问好,”接着小碎步混杂着凌波微步闪了。 顾西楼:“盛大小姐是练过的?” 盛翼:“……嗯嗯嗯。” “二,二小姐,叶公子,怎么?”飞星像见着鬼似的朝侧面一指。 盛翼转头一望,一个黑衣美青年正施施然走来,自然从容的步伐,像清晨出去散步的人。 看这样子,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嗨!”盛翼伸了伸手,他突然想到昨日叶云寒走时一身的杀气,而自己现在又是女装,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 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盛翼搔了搔头,催顾西楼:“咱们走,快点,别让二殿下等急了。” 然哦,叶云寒眼神很不错,经过一夜的调整,杀气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和。 盛翼知道,对别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可是,对叶云寒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难事了,当他眼光打到盛翼那身衣服,也没立即寒脸掉头,而是嗫嚅着:“盛,兄,要出去么?” 看这表情,好像,昨天,是他惹了祸! 盛翼恍惚了一下。 顾西楼一脸的疑惑:“盛二小姐怎么老在后门碰到这位公子?” 后门两个字似乎语气重了些(这或许是盛翼听叉了)。 盛翼:“……” 他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幕:二殿下的未来王妃和别的男子在后门见面,被二殿下的侍卫捉住了,这是一顶逆天的绿帽子呀呀呀,呸呸呸,想什么呢。 盛翼吩咐飞星:“你们先走,我马上来,”一提裙子,就朝叶云寒哒哒哒地跑过去了。 顾西楼:“喂喂喂。” 穿着女装的飞星上前挽住他手臂,热络地说:“顾大哥,你功夫不错,教教我。” 面对新鲜出炉的飞星妹妹,顾西楼:“……” 他赶紧抽出手,退了几步,眼角斜光打量着那边一对“男女”,盛二小姐他知道,那婚约他也知道,作为忠心耿耿的跟班,想让他装瞎,那是不可能的。 “叶兄,早!”盛翼看了看叶云寒,见他脸上仍和平时没有二致的淡漠,仿佛刚才看到自己那一点热情全是幻觉。 好吧,说正事。 “当我穿女装的时候,叶兄可以叫我盛二小姐或盛小姐,”盛翼似乎在重新介绍自己。 “王妃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么?” 叶云寒的话一出,盛翼脑袋就轰地一声,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能不知道,他都进宫了的。 虽然时贵人后面的骚操作他不知道,但皇榜里的内容他不可能没看过:女者为王妃,男者封五品以上官职…… “你为什么要穿女装进宫治病?”这是叶云寒第二次问了。 还能怎么的,脑袋被驴踢了呗。 盛翼:“……个人爱好。” 叶云寒:“……” 盛翼一转头,顾西楼正在墙边朝这边看着,而飞星,唾沫星子飞了一地也没得到过他半点关注。 他应该没听到吧。 叶云寒神色复杂:“你,要去二殿下那儿?” “嗯,”盛翼懒洋洋的转过脸。 叶云寒:“木工?” 盛翼:“嗯。” 叶云寒:“我,来寻你,是有事的。” 盛翼:“嗯。” 什么什么,来寻我,盛翼蓦地掉转头,不相信地看着叶云寒,算了,昨天不是寻过一次么,要不要还表现得这么新鲜。 叶云寒似乎看出他的不耐烦,却没有生气,只是略带了些委屈的神色。 没错,是委屈。 “什么事?”盛翼心里一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谁让他是盛翼呢,谁让他是天底下第一心善之人呢,再这么嗯下去,怕叶云寒会更委屈,那就太恐怖了。 叶云寒:“廖花洲回来了。” 就这点事。 盛翼一脸的茫然加疑惑,廖花洲,很重要么,还是,关于他别的事很重要…… 叶云寒凝神看着他,眉头突地微微一皱:“腰上的伤口有些痛,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 “啊!”盛翼一个激灵,叶云寒伤口崩了的情形在脑子里闪电似地过了一遍,他头一低,手一伸:“来来来,我看看。” 叶云寒脸上的委屈瞬间不见,立马恢复了淡漠的神色,他微一后退,闪过了盛翼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这人,真知道拿捏人的七寸。 “喂喂喂,等等。” 原来一大早来找自己,是因为不舒服了,可怜见的,昨晚一定没休息好吧,怪不得脸色这么差,盛翼自动脑补了后面的信息,因为内疚,心软得一塌糊涂。 叶云寒走得倒快,不拖泥不带水,风似的,没有半点病人的样子。 但素,那一天,伤成那个样子还能用轻功。 再者,叶云寒可不是个随便求助的人。 第30章 病好得真快 盛翼裙子一撒,一阵风似掠了上去,一直瞄着的顾西楼将挡住视线的飞星一推,飞一般堵在前面:“二殿下在等呐……” “乖啦,这边有个病人,”盛翼眼珠子上下窜了一窜,叶云寒的步子明显迈得慢了,才走几步呀,竟和那日负伤时的速度一毛一样了,盛翼心里咯噔一下:“……瞧见没,这个样子,谁知道等会就倒在哪儿了……我得去救他,改日再去拜访二殿下,帮忙帮忙。” “谁?病得厉害么?还有得救么?”飞星气喘吁吁地跑来,真是哪壶不开硬要提哪壶。 叶云寒身子晃了晃。 “……”顾西楼真心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有伤天理了。 盛翼已经嗖嗖地窜了米把远了。 顾西楼:“……盛二小姐练过?” 飞星:“……她们姐妹都是练家子,……快走吧,等会爆起你就知道厉害了,我天天就这么过的,呜呜呜,再见。” 盛翼瞥见顾西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松了口气,前头叶云寒那挺拔的背影越发可爱了,这简直是来救自己的嘛,昨日那阵木工做的,不要太酸爽,谁他妈愿意去。 喂喂喂,慢点,能走出个病人的自觉不。 叶云寒一步不停地进了护国寺的后院子。 盛翼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到了院内,想到叶云寒说过的廖花洲回来了,就朝那边一望,门窗紧闭,鬼影子都没一个。 话说叶云寒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呢,身体不好不是该歇息歇息么。 “砰”地一声,不轻不重,盛翼转头一看,叶云寒的门在晨曦中颤抖着。 关了,关了。 一大清早赶去和别人说不舒服,把别人引过来竟然把门关了。 叶大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不靠谱的。 盛翼尽力稳住窜起来的火苗子,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两步迈到门前,笃笃地敲门,门一下子就开了。 但是,门一开,他就知道,这不是他敲开的,是他吵开的。 叶云寒冷着脸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他一个冷冷的背影。 盛翼:“……” 这人,情绪十分不稳呀,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发脾气了。 小哥,这么快我适应不了呀呀呀! 盛翼绞尽脑汁前因后果想了一下,自已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这几天哄着他还来不及呢,哪敢得罪他呀,难不成,因为自己穿女装,去二殿下那里的事? 自己和二殿下没什么呀呀呀,不过,就算有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种连花酒都听不得的人,心里隔应点是有的,但没这么严重吧。 算了,不想了,目前,检查伤口要紧。 叶云寒坐在床沿,两眼朝他打量着,没有了淡漠,但看起来还是很有距离感的。 正常些了。 “来,我看看,”盛翼伸出手去触碰他的伤口。 叶云寒往侧面一挪,不愿意。 盛翼皱了皱眉头,不由分说,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衣服就往旁边一扯:“听话。” 这句话里的宠溺感有点过。 叶云寒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挪了挪,没挪动。 “放轻松,”盛翼松开他的胳膊,用爪子拍了两下:“也没什么嘛,有一点红,吃药了没?” 叶云寒唔了一声,像是被碰痛了似的。 盛翼手一缩,很疑惑,那日缝伤口都没见他吱一声儿,怎么现在这么脆弱了。 “……昨日碰到桌子,我担心又崩了!”叶云寒的耳朵都红了。 盛翼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把惊诧的表情用力压了下去:“……碰着桌子……唔,是挺危险的……没事没事,也是,崩过一回,再崩一回就麻烦。” 这叫什么,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叶大公子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压住压住,要不然叶云寒要爆。 “注意些,再伤着就麻烦了,唔……养一养便没事了,不要太过焦急。” 叶云寒:“……你要走了么?” “嗯,”盛翼后退了一小步,低头拍了拍裙子,方才想起自己今天穿女装不但进了叶云寒的屋子,还看了他的伤口,稀奇。 叶云寒似乎看不见盛翼复杂的表情,问道:“你会做木工?你喜欢做木工?” 盛翼:“嗯,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但,更喜欢的是睡觉逛街喝,酒……” 叶云寒脸色一变。 盛翼下意识:“不是喝花酒。” 叶云寒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你昨日在二殿下那里……你的,裙子……” 喂喂喂,怎么老提这事。 盛翼低头一看,金丝连枝花,没什么不妥的呀。 “昨日公子遇刺了,人家老用剑挑他裙子,”飞星紧赶慢赶,这时候才赶到,就靠着门框懒洋洋回了句话。 每次这种事都是飞星上赶着解释,哎,养兵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容易呀。 飞星似乎说上瘾了:“哎,我家公子就是这么招人稀罕,谁都打他主意,这可怎么办?” 正在感慨的盛翼:“……” “……什么刺客?”叶云寒神色复杂地盯了飞星一眼,眉头往中间一收,收成了个“川”字。 呵呵,大冰锥子在关心自己,还是这种显而易见的关心,盛翼很受用。 “我不……”盛翼正想说不知道,突地眼嘴拢成了三个圈圈,直愣愣地看着门口地上,(一个投射在地上的黑影,)惊呼:“有刺客。” 飞星没提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进来,瘫软在地上。 然后,一张娇俏的脸出现在门口,正准备张嘴说话,突地嘴巴一闭,满脸裂纹。 屋内,白衫红裙的明艳女子紧紧抓着冷冽俊朗的青年,而青年竟一手揽着他,一手紧握拳头,满面杀气,两眼剑芒……腰带松散…… “……”廖花洲一个急速旋转,瞬间满脸沧桑。 他背朝里,嘴里喃喃:“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廖花洲,”盛翼从叶云寒臂弯里奔出来,一把揪住要逃跑的人:“你丫的出现前能不能说句话儿,走路能不能有点声儿,这也太惊悚了。” 那道影子,很熟悉,很像那个刺客,但是,影子能说明什么,叶云寒的影子说不定也很像,总结一下,自己也和刚才的叶云寒一样,不过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罢了。 廖花洲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热泪盈眶,激动地说:“我还以为……” 以为个屁。 盛翼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但素,他还没开口,廖花洲就善解人意地:“我明白的,明白的。” 还带着娇羞的回音。 盛翼:“……” “盛兄,”廖花洲娇羞过后,瞬间热情无比:“来来来,到我那儿坐坐。” 盛翼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没动:“话说你娘怎样?” “呀,别说盛兄医术真神,她现在这个时辰八成是上山捉野猪去了。” 盛翼:“……” “纯正的山货,请客请客我请客,”廖花洲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笑嘻嘻地揽着他往他房间走去。 “砰!” 怎么回事,叶云寒的门总是带着一股杀气。 盛翼:“话说你带的什么山货?” 廖花洲自动忽略了他的女装,热情高涨:“野猪,野兔,红辣椒爆炒,我娘专门给盛兄你做的,味道香得呀,那一个……” “怎么,没给我带!”一个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似乎,含着些隐隐的不快。 这是叶云寒! 盛翼与廖花洲唰地回头,就看到叶云寒依着门,眼神懒散地朝他们两人望着,尤其是,尤其是廖花洲搭在盛翼肩头上的那只手。 盛翼:“……” 神出鬼没,不是一般的惊悚。 廖花洲的手吓得忽然一收,收到后面,一脸娇羞腼腆瞬间涌上脸颊,话也说得结结巴巴起来:“……有,有的,怕叶兄不,不肯!” 叶云寒脸色一沉,下一刻,盛翼能猜到,他必定将门一关,留下一地瑟瑟发抖的人。 但是,这一回,很不一样,叶云寒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双大眼睛正直愣愣地朝这边盯着,呃,连话都不说了,好像盯在自己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么。 盛翼低头一看,侧面露出半个爪子来,原来,廖花洲被叶云寒弄得很紧张,手一抓,刚好,抓着了他的腰带。 飞星挨挨蹭蹭地过来了,朝叶云寒眨巴了两下,又朝盛翼眨巴了两下:““公子,你又要解释了。” 盛翼:“……” “盛兄,你可得帮我,”廖花洲悄悄附在他耳边:“我哪知道叶大公子也稀罕这个……这个山货,还,还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哈哈哈哈。 叶云寒径直朝他走来,盯着他:“好笑么?” 盛翼咕咚咽了一下,叶云寒冲着堵在面前的廖花洲:“我来了,不让进去么?” 廖花洲:“请,请进。” 叶云寒可是连正眼都不看自己的,现在,竟然要到自己房间来,自己是说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廖花洲往里一退。 叶云寒就从盛翼身边擦过,一甩黑衣下摆,潇洒从容地坐下。 盛翼再看时,就觉得他眉眼柔和了许多。 盛翼有一种错觉,方才自已给他瞧了一瞧,他的病就好了,原来,自己这个瞧一瞧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看来,自己真是做医生的料子。 “没想到一把竹椅也给叶公子坐出龙椅来,”一旁的飞星眼冒小星星。 龙椅,要死,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可不能乱用的。 叶云寒板板正正,不笑的时候,满屋都是冰碴子,能不威风么,能不吓人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气势。 盛翼不满地看着飞星:“你是穿越的么!” 飞星:“……什么穿什么越?” 盛翼懒得理他,上前几步,往叶云寒身边挨着坐了下来。 叶云寒扫了他一眼,盛翼以为他要挪一挪,毕竟,自己坐的地方有点窄(离床太近,)但是,盛翼失望了,叶云寒没反应。 被挤得差点侧着身子的盛翼:“……” “这是野猪肉,”廖花洲把一大盘子黑乎乎红彤彤的东西端上来,和他白里透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么黑,盛翼眼珠子骨碌碌翻了翻,余光在叶云寒身上点了几下,这个人,受伤了都怕脏着床,可是很爱干净的,他倒想看他怎么下嘴。 叶云寒的注意力似乎没在这些黑乎乎的肉上,侧头看着盛翼:“刺客是什么样子?” 盛翼一懵,廖花洲的手慢了一慢,看了过来。 盛翼:“没看清,蒙着呢。” 飞星:“哎,叶公子,你也知道我们公子穿女装可漂亮了,谁见了谁眼睛不直,被人劫色也是情理之中。” 盛翼凌乱了一会。 “劫色!”叶云寒复读机似的。 廖花洲听得眼睛都直了。 盛翼更加凌乱了,艾玛,一个个都好八卦。 叶云寒:“以后要外出,叫人陪着。” 盛翼:“……上次不是有飞星……”他抬眼看了下正在肉碗里埋头苦干的人,不由得发了愁:“……是呀,叫谁好呢?” 叶云寒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而去。 廖花洲擦着碗,十分不解:“为什么走了呀?不是自己要过来的么?还没吃呢?” 盛翼看了看那黑乎乎的肉:“这肉……美味……他呃,可能累了。” 第31章 前朝旧事 盛翼翘着二郎脚靠在簇新的竹椅上(燕倾城做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 院中,燕倾城一袭淡朱色单衣,袖子捋得高高的,满头大汗地忙碌着,一缕头发滑到他狭长的眼角上,也没时间去搭理它。 “嗯,这样,就这样。” 严师范的盛翼指挥起人来很有一套。 燕倾城这里拢共来了两次,那个什么鬼鸟没做完,他又鼓捣起木牛,别说,这东西比起木鸟来要简单得多,盛翼在纸上画了个卡通型的:牛头,牛身,牛蹄子都弄成四方形(这也是没办法,燕倾城在鸟上的追求太艺术,实在达不到他的要求,所以想了个转移注意力的法子。)燕倾城大约是看着新鲜,马上就点头了。 盛翼就当了甩手掌柜,顺便想了一下来的这两趟有多么不容易,每一次,都碰巧叶云寒在散步,不是腿痛就是腰痛,痛了个遍,盛翼要不是知道他的脾气,就几乎认为他是故意的了。 二殿下一次拒绝可以,老拒绝,人家可是千尊万贵的皇子,弄得恼了,自己还不如直接穿越到骨灰盒里省事呢。 于是乎,他决定走前门。 艾玛,前门是鸦雀无声,后门是热闹非凡。 飞星说,成功把后门变成前门,前门变成后门,他家公子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到底是书童,有点墨水。 从前门成功脱逃的盛翼百无聊奈地盯着燕倾城那水蛇似的腰有些发懵,都说二皇子不近女色,原来是近木色。 “殿下,民女想问您一件事?” “啊!”燕倾城转过半张妖魅般的脸:“是不是这个地方做得不妥?” 什么跟什么,谁知道这娇艳的身躯下藏着这么白痴的灵魂。 真是白瞎这张脸了,关键是还那么多的化妆品…… 感叹归感叹,盛翼最关心的还是他自己的事:“假若,我说假若,有人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燕倾城脸都转过来了,两只雾水般的眸子看得人发懵。 “什么?” 盛翼摸了摸鼻子:“有人嫁进皇宫,然后,他是个男人。” “嫁进皇宫,是个男人,”燕倾城皱着眉头念了一遍,忽地一笑,像弹开了花瓣似的:“管我什么事?” 盛翼:“……”除了木工,对别的事,他还真是不开窍的铁疙瘩。 自己之所以提这事,是想着帮他做木工,顺便混点人情,到时好帮着点,哎! 盛翼还不死心:“没说管你的事,只是咨询一下,会怎么样,比如皇上的态度。” “呵,还能怎么样,欺君之罪,轻者一人死,重者全家死,你看看,这个厚度够不够,”燕倾城把木头拿到眼前一瞄。 盛翼脸变成了死灰色,真是和盛夕颜说的一毛一样呀。 盛翼:“假若是我的朋友不小心,二殿下你能帮看在我给你做木工的情份下,可否,帮我朋友求个情?” 燕倾城:“……谁要嫁给谁来着?” 燕倾城量了量那木板:“我看这边不平。” 盛翼:“……是不平,继续。” 好吧,盛翼狠狠地瞪了燕倾城的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侧脸一下,掐灭了刚则冒出来的希望之火。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盛翼打着哈欠说自己又累又饿,燕倾城才放他下来。 当然,他再也不想去了,因为,他已经有了个很好的借口。 盛翼出了清月扉,慢慢地朝下面走去。 虽然没干重活,但是很累好不。 “姑娘……” 盛翼转头一瞧,侧面一个药圃里正立着一个荷锄老汉,嘴巴一张一合地,朝他眯着眼笑。 盛翼:“……”他愕然指了指自己。 老汉点了点头:“是咧,见你姑娘家家的,一个人走了几次了。” 靠,热心人。 老汉:“药山这边大的野兽没有,但蜈蚣蝎子蛇什么的却也不少,没事别去山里逛。” 盛翼感动地点点头。 当然,依他的性子,白话几句是必不可少的,他一阵风掠了过去,笑嘻嘻地说:“老丈,种的什么药?” “芍药,荆芥,甘草什么的都有,啰,这一片种的是瓜叶子。” 盛翼:“甜瓜叶?” 老汉:“不是,是一般吃的瓜叶,养着虫子呢,别碰,对,就是这种长花斑的小虫,有毒来的,所以叫叫你,让你离远一点。” 盛翼吓了一跳,哼哼了两声就要走。 老汉拿起锄头,突地停下了,因为,他看到盛翼倒退着步子回来了。 盛翼:“老丈今年年岁几何?” 老汉:“……六,六十差两岁,为什么问这个?我看起来是年轻了还是老了……” 盛翼知道他误会了,他刚才只是突地想起一件事而已,照老人家这个年纪,他应该是知道的,尤其像这种药工呀,清扫人员呀……吃瓜群众中,少不了他们一员。 “请问太医院里,大约,”盛翼想了一下,用手指一比:“四十年前,有没有医者去边疆作军医的?” “四十年前,作军医的倒不多,何况一般作军医的也不会从太医院抽取,”老汉想了想,突地道:“只有前朝的余家军不一样?” 盛翼兴趣一下子提上来了:“什么前朝?” 老汉眼睛转了转,神秘地说:“也难怪姑娘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咱们郁离四十多年前改朝换代都不知道,这个嘛,刚开始不让说,但从先皇驾崩之后,现在也没人管了,但也没人说了,说说给你知道也无妨。” 盛翼忙端正了身子。 “话说前朝太康皇帝,原也是个不错的皇帝,”老汉一副说话本的腔调:“他在位期间,百姓也算过得去,坏就坏在运气上,那一年,西北夷族作乱,南方旱灾,然则这也没什么,关键是他一直信任的大将军,就是现今咱朝的先皇在朝华城外起了哗变,逼得前朝皇帝退位让贤。” 这个虽然八卦,但不是自已想要听的。 “余家军怎么了?” 老力汉叹了一口气,盛翼还以为他有什么感慨。 老汉:“小姑娘,就是沉不住气。” 盛翼:“……” 老汉:“这个改朝换代,余家军可起了关键作用,你说的那位太医也跟他们有莫大关系。” 卧槽,光看他这架式,这得说到猴年马月去。 “这些年呀,太医院的老人都死光了,四十年前的事呀,除了我,还真没人知道,”老汉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口子,干脆连锄头都扔掉了,将几片薅下来的瓜叶铺开,一指:“坐,一时半会说不完,别把腿站麻了。” 老汉说得唾沫横飞:四十年前,太医院有个叫锦华的太医,年纪不大却医术高超,更为人惊叹的是,他那灿若明珠的容颜,所以除了皇宫,世家也争先恐后请他出诊,一时风头无双,而当时前朝余家军的将军余印泽年纪轻轻就执掌大印,纵横沙场,威名赫赫,后来余印泽在一次回京述职中,就碰上了出诊的锦华,没多久,余印泽便一身是伤地住进了太医院,照顾他的,正是锦华。 老汉感叹地说:“你若问别人老朽是不知道的,这两人谁能忘记得了,一个英气,一个俊朗,站在一起,啧啧啧。” 两人脾性相投,那余印泽好了之后,以后便常常来此找锦华,有时,锦华上山采药,他也跟着去,几乎是形影不离。 说到这里,盛翼便想到老猎户说他们采药时看到的那个地方,果真如此。 看来是问对了。 老汉说到这里,突地停住了。 盛翼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老汉叹了口气,停了一下,方才说下去,有一年,余印泽没有回来,锦华便向太医院请示去了边疆作军医,谁都知道他去了余家军的军队。 “那时,余家军正与边疆小国对仗,京城变天的消息传了过去,余家军迫不得已,千里行军赶回京城,在京郊与之大战,余印泽将军原是惯常打仗的,一连三个月,虽然攻不进城内,却也未落败绩,本来吧,本朝先皇名不正言不顺,这样一来,人心就立马不稳了。” 盛翼插了一句:“那他肯定想办法了吧?” “可不,姑娘洞察秋毫,一针见血,真是令人佩服。” 盛翼:“……”事实摆在这儿,朝代都换姓了,佩服从何而来。 “其实吧,也不是想的什么办法,是有一次,据说是余印泽将军在对阵中负伤了,锦华太医出去找药,不小心落入了敌手,两军再次对阵之时,锦华太医便被对方押上阵。” 盛翼听到这里,手一卷曲,捏成了拳头,紧张地问:“怎样了,怎样了?” “怎样了,死了。” 不管当时多惨烈,都化作老汉嘴里的云淡风轻。 “死了,”盛翼有些茫然,他想起老猎户口里所提的老伙计,他还以为他是病死老死或是采药不小心中的任何一种死法。 也就是说,老猎户守着那坟头四十多年了。 这样来说,自己当时在心里咒他渣男,到死都没成亲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据说当时对方以锦华相威胁,试图让动摇余家军的军心,余印泽将军为了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们以及前朝的江山,当场弯弓搭箭,射进锦华太医的胸口。” 盛翼咔嚓一声,指节差点捏断了。 “你这小伙子,怎么不声不响的,来来来,一起讲个白话。” 盛翼一抬头,吓得差点跌倒在地。 叶云寒——怎么——来了,他是来找自己的么,如果是,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 哦哦哦,是了,二殿下住在清月扉,只有这一条下去的路不是。 盛翼:“……好,巧。” 叶云寒没理他,背着手云淡风清地立在面前,但那眼神看起来,却是凝聚了一层冰霜,分外冷冽,听老汉招呼,闪烁了两下,神色瞬间恢复平常,快得盛翼以为自己刚才看花眼了,只听他说了句:“老丈只管讲,我站着听就行了。” 老汉:“年轻人,你这样盯着,老人家很有压力。” 叶云寒把眼光顺从地垂了下去。 老汉:“也有另一种说法,是锦华不忍见余将军为难,当场撞向持刀的敌军,死于阵前。” 还是相信后一种吧,要不然,小心脏指定受不了。 但不管怎样,死的人惨烈,活的人也惨烈呀。 盛翼想起老猎户,一阵唏嘘。 老汉慢慢起了身,拿起剪子,脸上带着满足,看样子,说够本了。 “喂喂喂,余将军赢了没?” 老汉一声叹息,没说话。 盛翼怔了怔,想起老猎户,有一种那不是余印泽的错觉,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盛翼想起那堆坟,心内唏嘘:“他们,这样,也……” 突然,他见叶云寒拿眼瞧着他,似乎若有所思。 思什么思。 盛翼跟在叶云寒后面一前一后往下面走去。 盛翼没忍住:“你是来找我的吧?” 叶云寒:“不然呢!” “是担心我被刺客伤着?”好感动,盛翼上前一步去拉他袖子,叶云寒往旁边一闪。 盛翼:“喂喂喂,你这人真是的,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还这么生份,是兄弟不是!” 叶云寒一滞:“去太医院?” 盛翼点点头,叶云寒眉头一蹙:“你真想做什么王妃?” 盛翼忙摇摇手:“怎么可能,说什么呢,眼下不是没法子么。” 叶云寒难得愁眉不展。 盛翼哼哼哈哈:“这多大个事,我爹说不定都搞好了,急什么!” 叶云寒耳尖子都红了:“谁急了!”步子急了起来。 瞧瞧,又急眼了。 这人,也有好玩的时候,盛翼捂着嘴:“谁急了,哼,我明天一早就走了呀,可别想我。” 叶云寒走得更快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小院前,叶云寒停也不停就走了。 盛翼把额头碎发一撩,行了,省得去辞行。 晚上,盛翼吃过饭就早早休息了,明天便是向太医院递药工证报名女科的事,盛夕颜说了,一早就要出发,到中午才能赶到城内,再差人递个贴子,至于医试…… 一想起女科,他心里就有种怪怪的感觉。 考药工证就罢了,这女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的,但不报名怕也是犯了欺君之罪,所以,名得报,太医院的大门不能进。 第二天一早就被盛夕颜叫醒了。 她大半个身子挡住了从门口洒进来的阳光,正面掩映在一片阴暗中,话说也说得阴暗:“咱们快些出发,这次你要是不好好考,就死定了。” 盛翼:“……”好好考才会死定吧。 接着盛夕颜侧过身,将半边脸露在阳光中,露出一点圣母的光辉来:“老姐教你个法子,百治百灵。” 盛翼就洗耳恭听。 “一、下针绝对不要准,东边穴位下到西边,西边穴位下到东边,二、用药绝对要稀里糊涂……” 结论就是,只要医不死人,但绝不医好。 他把盛夕颜推了出去。 盛夕颜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好了,不但没拿棍子,还满脸平静,平静得可怕。 盛翼知道,自己出了刺客那件事之后,她就收敛了对自己的打扮欲,那些压箱底的衣服没了用武之地,心里憋得慌。 呀,她憋得慌自己怎么这么舒坦呢,淡定淡定。 “公子,一切都收拾好了。” 一众人从小院子出来,出了药部大门,盛翼朝护国寺那边一看,看到一个人立在那边墙角下朝这边望着。 盛夕颜:“看什么看,走啦!” 第32章 良策 车驾从药山往城内左颠右颠,不到中午就颠到了城门边。 然后,兜头一泼暴雨铺天盖地倾泻了下来,车夫拿着车帘子挡在头顶,一面扑闪着一面说:“什么鬼的天气,天上太阳还亮晃晃的呢,这大的雨。” 盛翼掀开帘子一瞧,那雨水就顺着车顶往下淌,大街上是一边骂娘一边收摊的人,只恨娘胎里没生出两只翅膀的行人都嗖嗖窜到屋檐下。 “可也是奇怪,”盛夕颜两只眼睛往车外骨碌碌滚了滚,将袖子上几颗水珠弹去:“想必等一会就停了,咱们直接去太医院吧!” 盛翼当然没有意见,反正他如果有,也会被盛夕颜屏蔽。 但是,雨并没如盛夕颜所说一会儿就停,一直到他们停在太医院的门口,还是那样泼天泼地的,连天色也变了。 车夫早有准备:“夏月的天说变就变,公子没备伞吧,”说着从座位底下一扯,扯出一把黑乎乎的伞来。 有够脏的。 盛翼拿着两个手指拈着,实在是打不下去,让飞星举在头顶,两人挨挨蹭蹭地进去了。 递了贴儿,门亭就放行了,再进大厅,只见熙熙攘攘的早挤满了人。 卧槽,竞争力不要太大。 好好好,这样一来,自己被选上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盛翼跺了跺满是雨水的红绣鞋,挤上前去:“盛家,盛家……” 把名报了。 然后,旁边有人引着进了小院子,里面是一间间小房间,院子中间站着几个着官服的人,有老头,也有年轻人,盛翼大都不认得,独独有个面若傅粉的人,正皱着眉头盯着他,靠,原来是赋秋雪。 他那眼神充满小幽怨呀。 仔细想来,自己和他也没什么过节吧。 盛翼一闪,闪进旁边一堆人里面,瞧着前后人挤人推的,也没人注意到自己,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报了名,也可以不考的,到时若有人问起,就说,说弄错地方了?或是临阵怯场,不会医,呃,反正,怎么都好。 盛翼眼珠子翻滚,脚步后退,快速退出小院,退到外面,朝飞星那边飞了个眼神。 飞星妥妥接住了,哒哒哒带起一阵水花:“公子,怎么就考完了?” 盛翼一拍他的肩:“走!” 飞星:“考得怎么样,难不难,有把握没?” 盛翼:“……” 祖宗,这时节少说两句行不行呀。 一人飞速过来了,大声朝盛翼喊:“进去了进去了,要开始了……” 盛翼一拉飞星,连伞都没来不及打,两脚像打鼓一样进了幕天席地的雨里,一阵疯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了太医院的大门,朝马车跑去。 上了车,不顾盛夕颜那诧异的目光,马上催:“快快快,回家。” 外面声音传来:“盛二小姐,盛二小姐……” 尼玛,还没完了是不。 看车夫已经倒转了马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瘫在座椅上。 盛夕颜鬼似的看着他:“怎么,疯了?” 盛翼缓过气来,咧着嘴:“姐,上次我进考场了才失误的,嘿嘿,这次我只报了名就跑出来了,绝对绝对选不上,你放心。” 盛夕颜:“我放心个屁,你要没考……你没考……你咋那么聪明了呢!” 盛翼:“那可不!” 帘外好像还有人在喊,盛翼又吩咐了一句:“快快快!” 帘外车夫就瞧见车后跟着一个人,正站在雨里狼狈地朝这边望着。 车子越来越远,那人站了一会儿,一跺脚,就回去了,门亭里迎出一个人来,丢给他一把伞:“东风,盛二小姐呢?” 那个叫东风的人道:“回去了,也不好死追。” 那人叹口气:“也罢,四殿下早有安排,咱们去见赋大人去。” 两人一起进去了。 马车上,盛夕颜不停地确认:“真没医试?只报名?” “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真的,哎,说了多少遍了。” 盛夕颜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 盛翼一个哆嗦:“……别说了,我要说谎天打五雷轰。” 正在这时,天边一个炸雷顺着雨水就滚了下来,猛地一炸,炸得盛翼头皮一麻,就看到盛夕颜目光森森地盯着自己。 盛翼:“……” 盛夕颜脸色铁青地闭目养神。 车内一阵沉默,车轱辘响动的间隙,盛翼突地想起余印泽和锦华太医的事。 盛翼:“姐,问你个问题。” 盛夕颜眼皮子一掀:“有屁快放。” 盛翼:“……你说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盛夕颜终于抬眼来看他了:“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男人,莫不是……” 盛翼赶紧摇手:“我没说我,我说的是别人。” 盛翼想,我才不会喜欢男人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份伟大的坚持,我哪里会在这儿。 盛夕颜瞪了他一眼:“脑袋瓜一天天的想些什么呢,你是盛家这一代唯一男丁,老爹现在四处给你物色女子呢。” 盛翼嘴巴一嘟:“不,我还想玩几年。” 盛夕颜眼睛一瞪,恨铁不成钢:“玩什么玩,比我都高了,娶个弟媳妇回来也好,我那些压箱底的衣服……” 又来。 接连下了几天雨后,盛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百无聊奈地坐在杏林堂那漆得红彤彤的椅子上,嘴里吧吧地吃着梨,对面是愁得差不多白头的盛又南,还有脸都愁成一团的盛夕颜。 当然,还有一地红彤彤的聘礼。 昨夜晚间宫里来人,不但把聘礼送了过来,连成亲的日期都定下来了。 公公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盯着盛翼,眨巴眨巴着三角眼:“哎呀,盛二小姐真是厉害,过五关斩六将,硬是挤进了太医院的大门,这回,纵算是有人说,也说不出个什么理由来了,厉害,厉害。” 盛翼:“……”啥意思,好像自己拼了老命削尖了脑袋才钻进去似的。 走了半天,那几个厉害还在耳内回旋。 一家人睡了个睁眼觉,早上一醒来,就顶着熊猫眼齐唰唰地坐在杏林堂开会。 尼玛,不要太正式。 盛又南居中,盛夕颜居左,她那一脸刻薄相的妈在她上面一点,自己居右,一脸怯弱相的母亲怎么都不愿坐到他侧面来,于是乎,抵着他的椅子,坐得连眉眼都看不见。 还有神秘兮兮的两房不见踪影,当然,盛翼捕风捉影地听说过,她们都出家了,呵呵呵,宅斗牺牲者呀。 “你不是说你只报个名,递个证,连病人的毛都没见着么,怎么,入职书是怎么回事?”盛夕颜一甩手里那红彤彤的纸张,是那种带着古雅气的硬纸片,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刺眼的大字“太医院”,盛夕颜一脸愤怒。 “我咋知道,”盛翼差点把嘴里的梨喷出来,带着一脸比窦娥还冤的神色,吼道:“我是真的,真的!” “你是真的,真了一路,结果告诉我他妈是假的,”盛夕颜瞪着他,连脏话都骂出来了,父亲千叮嘱万叮嘱把盛翼交给她,现在出了事,等于是啪啪打了她的脸,她气焰也焉了,要不然,估计她又要爆起。 “都是翼儿调皮,难为大小姐了,”柳如媚怯怯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仿佛生怕盛夕颜为难盛翼似的。 “哼,”一个鼻音共呜得有点尖锐的声音从盛夕颜侧面像钢丝般抛出:“惹了这么大麻烦,可不是调皮两个字能解决的。” 这是正室梅子青。 宅斗开始,盛翼咔嚓一声,硬是把梨咬出了苹果的质感。 可素,斗不起来呀,自己那弱鸡母亲居然不出声了,盛翼想起前世看过的宫斗剧,心里嗷了一嗓子:“不够刺激。” 梅子青:“长得倒人模狗样,就是不干正事。” 说谁呢,盛翼差点被一口梨噎住,咳嗽了两声,硬咽下去。 “吃喝嫖赌,偷鸡摸狗……” 盛翼咔嚓又咬一口梨,慢慢悠悠地说:“我三岁挖人家祖坟,四岁敲人家寡妇门,五岁……” 盛夕颜“……一人少说两句,爹,你想到什么法子没?” “为父昨晚苦思冥想了一夜,倒是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盛又南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似乎很有把握。 盛翼看了看他那黑白掺半的头发,心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怀。 “自现在开始,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恐怕难以接受的事实。” 盛又南清了清嗓子,几双眼睛唰唰唰地看过来:“盛翼其实是我女儿,我只是一直把他当儿子养,现在,该回复女儿身了。” 一道闪子,劈得众人外焦里嫩,缓不过气来。 盛翼手里的半个梨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连个翻滚都没有,就砸了一地的水渍。 盛翼扯了扯裤子:“我看看!” 众人:“……” 下一秒,盛翼的手被抓住了,柳如媚一双疑惑的眼睛瞬间让他崩溃了。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罪魁祸首盛又南赶紧摇了摇手:“我只是说,这是权宜之计,我昨日就把这个消息散发出去了,后面再慢慢想办法吧。” 盛翼愤怒地把手从僵住的柳如媚手里抽出,踉踉跄跄地走出杏林堂。 还能靠点谱不,这就是你深思熟悉的想法。 怪不得今天连带着家下人等看自己眼光都怪怪的。 这个家还能呆不。 “公子,老爷某些方面和您太像了,真是亲父子,”飞星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地说。 盛翼朝他头上一拍,“憋死了,出去透透气。” 飞星:“好呢,小的也憋死了。” 盛翼:“呃,等等,你看呵,这家里别人我也信不过,非得你在这里打埋伏不可,否则以我爹和我姐那变态二人组的威力,我要再敢出去,恐怕会死无全尸的,唔唔唔。” 飞星在心里骂了句:“鬼话!”然后看着盛翼鬼鬼祟祟地钻过狗洞,没了踪影。 盛翼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晃过街市,浪到曲游春家酒楼前。 散心就找这位死党了。 别说,他可真是个富二代,盛翼看着那朱红色的翘檐想,曲游春大概是这具身体留给自己最满意的东西了。 东西,哈哈哈,曲游春知道了会不会揍死自己。 从小巷进去,一群洗菜老妇一愣,眼光有点怪,其中一个站起来:“您是盛家公,二小姐,来找咱们家公子的吧。” 小姐,怎么传得这么快。 “我们理解的,”那洗菜妇眼神闪闪烁烁,面带红霞。 理解个屁呀理解。 “我家公子被老爷禁足了,说马上就要科考了,天天盯着呢。” 禁足,也就是说锁在房里了,怪不得这丫的这么些天都没来找自己。 “哦!” 盛翼掉头就走。 “呃呃呃,”一个洗菜妇一拦:“去哪儿?” 禁足,不是锁在房里么,他家呀,他家宅子离酒店有里把远,自己还得赶过去呢。 “呵呵,盛二小姐,您今日要不是遇到咱们,肯定是找不到咱家公子的,”那洗菜妇神秘兮兮地朝酒店一指:“老爷天天盯着,要在家里还能盯到么!老爷把酒店一间雅间弄成了他的书房,喏,就是二楼右手边最里边一间。” 高呀,曲老板。 盛翼都差点坚了一个大拇指,生意儿子两不误。 盛翼才撒丫子要进去,后面的话就让他一颤,差点跌倒。 “这么久没见,也够难为你们的了,快去吧,我给你们打掩护,男男女女的事呀,年轻人真好呀,哎!” 这声哎叹得盛翼毛骨悚然,他只差拿起地上的板砖拍过去了。 楼上雅间右边最后一间,还好,门口没人,盛翼贴着墙溜过去,咚地敲了一下门,声音轻轻的,不能惊动那鬼精鬼精的曲老板。 里面没动静,按照曲游春的尿性,必定是口水满桌地找周公去了。 “咚咚咚……” “曲游春,你丫的死了吗?” 盛翼的声音不大,却蓦地得到了回应,只听到一声砰,好像是什么落地的声音,接着,凳子一响,桌子又一响,砚台再一响……天,这是要把房子都砸了。 几秒后,一个惊喜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盛翼,你丫倒是来了,我给你说,再迟来一下下,我就要死了,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盛翼:“开门呀!” “哦哦哦,”门从里面开了,典游春一脸丧气地站在门后:“我爹就站在柜台里,一会儿就要视察一下,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盛翼正要说话,曲游春蓦地将他拦腰一搂,往门后一推。 门外就传来曲老板冰冷的问训:“方才有个人溜上来了,好像是盛家那小子还是丫头,你这门又打开了,是不是他来找你了?” “没,没有?”盛翼看着曲游春结结巴巴的回答,额头冷汗崩了出来。 “没有,”曲老板满脸疑惑地伸头朝屋内看了看:“没有你紧张什么?” 曲游春:“看到爹来了,就紧,紧张。” 曲老板可能认为自己太过严肃了,声音缓和了一点:“也不是爹逼你,你看看,隔壁家张老板家儿子三岁就会敲算盘,隔隔壁家吴老板儿子六岁就出去单干,你看看你,今年十八岁了,爹是亲也不敢给你定,生意也不……你会干什么,肩不能挑,手不会提,爹这一辈子,就吃了没文化的亏,就想你进个科举,有这么难么!” “难。” 曲老板跳了起来:“什么!” “不,不难。” 曲老板训了一通,满意地走了,走了几步:“不对,你开门作什么?” “我,我想上厕所。” “呃,去吧!” 终于走了,盛翼松了口气。 “走,”觑着老爹的身影刚一消失,曲游春一手攥着扇子,一手攥着盛翼,赶紧往外跑。 “这种时候还拿扇子装逼,等等,你不怕你爹来查!” “怕什么,这是个好时候,他刚来查过,要过一会儿,这一会儿,足够咱们跑到外面了,到了外面,管他呢,回头大不了训一顿,为了自由,拼了。” 盛翼:“……”怪不得自己与曲游春是死党,原来是一路货色呀呀呀。 “不过我和你说一件事,”走到楼梯口,曲游春看到曲老板忙碌的身影,把身子一闪,扇子一打把脸遮了。 盛翼:“说。” “上次你那个朋友不知什么事,最近几天都在这儿吃饭来着。” 朋友,除了曲游春哪还有朋友。 曲游春推了一下他:“瞧,比我记性还差,那个穿黑衣的,长得很好看的,又不爱理人的,还有,只点几盘素菜的。” 这丫的记性太好了吧。 盛翼脑子轰地一下。 曲游春摇头晃脑地分析:“我感觉,他像是等什么人?” “等什么人?”盛翼重复了一句。 “嗯,”曲游春紧张兮兮地盯着前面:“怎么还不走。” “哪儿,哪儿?”盛翼心里一跳。 “喏,不就在柜台么,”曲游春把眼睛从扇子上挤出去,朝前面呶了呶嘴,一个大肚子,油光滑面穿着锦衣的大胖子皮球似地转来转去。 “那是你爹!” “不然你以为是谁,你爹?” “我是说叶公子在哪儿?” “什么叶公子?” 盛翼:“……”刚才说的好记性呢,一下子被狗吃了:“那个黑衣好看的公子。” “就是那日我们遇到的那个包厢,天啦,几天都要那一个包厢,呃,人呢,不喝酒了么,等等我,哎……” 第33章 是男是女 叶云寒正慢慢悠悠地拿着茶杯,面色平和,与平时的冷漠绝不一样,看起来,像是真来吃饭的。 然而,这种平和在盛翼推开帘子的那一刹那立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千年如一日的冷漠。 “叶兄,好巧,”盛翼整理了下衣服。 他伤感地想,依老爹那个脑子,可能是最后一次穿男装了。 “嗯,”叶云寒朝他点了点头,盛翼就哒哒哒地跑过来,往他旁边一坐,朝桌上看了看:“又是两碟青菜,叶兄,你是属兔的么,曲游春曲游春。” 门帘哗啦一声响,曲游春满脸菜色,慌里慌张地窜进来,一把掩住盛翼的嘴巴。 “你丫的能不能少点声,想要我死直说,从楼上跳下去就行,犯不着这么一刀一刀地割肉。” 下一秒,曲游春的手就僵了。 盛翼好不容易把嘴抽出来,连呸了几口,就见曲游春两眼鬼魅似地朝叶云寒闪,接着往自己身后缩了缩,悄悄地说:“你看看他那脸色,那杀死人的眼神,我什么时候得罪你这位朋友了么?” 盛翼望了望,叶云寒一脸淡漠地倒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盛翼:“……” 这个死曲游春,八成被他爹给整疯了。 “放心放心,他就这样一张脸……你看看,看看,我朋友在这儿,你就这么招待的,青菜青菜,就不能上点肉,快快快,鹿脯子猪脯子上起,鸡鸭鹅一点都不能少,少了我给你急。” 曲游春满脸为难,正想说我能出声么,叶云寒一声不用就解了他的围:“麻烦这位兄台出去一下,我们有话说。” 盛翼目瞪口呆地看着叶云寒,难道,他真是在这儿等自己! 曲游春一把拉住盛翼:“不走,我们竹马青梅,一个被子里睡过觉,一条裤子里出过气……” 盛翼:“……” 叶云寒杯子落到桌上,眼睛落到曲游春身上。 曲游春磨磨蹭蹭到了门口,一脸的可怜兮兮:“盛翼,你看看他,你也不帮帮我,见色忘义的东西,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成么,等了这么久,又把我赶回去学那八股文,哼,等会过来给我收尸,听到没!” 盛翼瞬间风中凌乱。 叶云寒似乎不为所动,又倒了一杯茶,递到盛翼面前。 盛翼赶紧拿起来,喝了一口。 “聘礼昨日就送过来了吧?” 叶云寒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差点让盛翼把刚咽到喉咙里的茶水喷出来。 他怎么知道的。 盛翼“……嗯。” 叶云寒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总不能说,老爹已经把消息放出去,自己是个女的,然后…… 接下来叶云寒一句话彻底让他崩溃。 “难道说,你真要嫁进宫?” 盛翼猛地站了起来,他心里在呐喊:劳资是个男的,男的。 但下一秒,他又坐下了。 男的又怎样,聘礼收了,消息也放出去了,就老爹那个尿性,很有可能让自己真嫁过去呀,在盛家时,他还当那件事是个笑话,离自己有点远,现在叶云寒这么一提起来,他就觉得迫在眉睫了。 “你不怕被人发现?” 尼玛,叶云寒真是问得句句闹心,盛翼斜眼看了看他,这是太平洋的警察来了,管得蛮宽嘛,他以手托腮:“怕呀,怕死了,你有法子么,要不,我们私奔得了。” 叶云寒一道眼光钉死在他身上,盛翼看到他嘴巴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说点有用的。” 盛翼很想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有用的,而且他还很想问个问题,叶云寒真是等了自己几天么,不过,他感觉这么想脸有点大,所以,始终没敢问。 看着盛翼半响无言,叶云寒又问了句:“你为什么穿女装去皇宫,真是为了治病?” 又来。 叶云寒眉毛一挑:“还是,你真有这个爱好!” 盛翼调整了一下情绪,真诚得自己都差点信了:“医者,父母心也,忧患者之所忧,急患者之所急,二殿下得病,那是全郁离都知,我要不去,只怕晚上睡不觉,良心不安……” 叶云寒:“……说人话!” 盛翼:“好吧,因为女人多,好混进去!” 叶云寒:“……不是因为二殿下……” 盛翼:“……二殿下要不病,我去作什么。” 怎么越听越奇怪。 “你嫁去宫内正好,一大堆人等着你这医术高手,”叶云寒从牙齿里崩出这么一句,蓦地站起来,看样子,他很不想呆在这里了。 “看看,又急起来不是,”盛翼一把拉住他,这回叶云寒倒是没躲,也没抽袖子,只是淡淡地站着。 盛翼:“我哪知道那天抽什么疯要去治病,我现在只想扇我自己几巴掌来着,坐坐坐,听我说,我还在想办法呢,嫁肯定嫁不了,你几时看到公鸡下过蛋、公猪生崽的。” 叶云寒朝门口挪了几步,盛翼几乎被他拖着。 盛翼哄着他:“好嘛好嘛,你要走也成,我陪你走走,好不容易见个面,又是急又是冲,等我真嫁到宫里,只怕猴年马月咱们也见不着了。” 叶云寒身形一滞,总算站住了,盛翼松了口气。 叶云寒神色复杂:“你真的……要,要嫁过去?” 盛翼差点跌倒在地:“怎么可能……我也不知道,其实吧,依二殿下那个长相,嫁了他也不亏。” 叶云寒这回真走了,盛翼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可喜,楼下除了曲老板和送菜的伙计,一大堂的客人都没注意到盛翼。 叶云寒把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飘然而去。 曲老板看着盛翼人模狗样地走了出来,两眼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一片杀气,连银子都忘记拿了,送菜的伙计啪地一声,把一碗芋圆汤砸了个稀碎,抱着烫了的脚干嚎。 盛翼在后面碎碎念:“叶兄,走慢点嘛,你住哪儿,今天还回护国寺么?” 叶云寒行走如风,盛翼几乎是一路小跑。 叶云寒:“不回。” “那你住哪儿呀?要不去我家吧,我的小院子大,”说完这话盛翼就觉得不妥了,自己那破事还没解决,又领个人进去,还是男的。 盛翼现在的标签可是女的,男女授受不亲。 还好,叶云寒根本就不鸟自己。 “不用,城内有宿处,”叶云寒头也不回。 “听说了没,二殿下要成亲了,娶的是医学世家盛家的二小姐。” 盛翼嘴角一抽,就看到一旁的小摊子旁边,两个拢着袖子的老大爷说得津津有味、唾沫横飞。 这年头,老大爷也这么八卦。 “据说盛家的二小姐原来是个小子,呸呸呸,原来是当小子养的,现在大了,恢复女儿身了,不简单那。” 盛翼:“……” 怎么这种事传得这么快,这么快,不科学呀。 话说不简单是什么意思,阴谋诡计,步步惊心,宫斗宅斗中的一款。 两个老大爷互递了一下暧昧的眼神,咂巴了一下嘴唇。 叶云寒又到前面去了。 哎,算了,和他交朋友就这么难,呃呃呃,这里小巷子四通八达,咱换条路到他前头吓吓他去。 小巷,再转小巷。 盛翼把自己都转昏了,正在头昏眼花之际,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人从屋顶飞下来,直愣愣戳在他面前。 在药山被追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盛翼:“……救命呀!”黑面黑衣黑裤,除了那双寒幽幽的眼睛,所有的都裹在黑布之下。 那人拿着剑就奔了上来。 盛翼赶紧朝前面跑去。 屋檐青石板往身后飞掠而去,盛翼感觉以自己这个速度,拿下奥运赛百米跑冠军没问题。 然而,他的运气就有这么差,还没跑满一百米,眼前就被一堵墙给结结实实堵住了,连风都吹不过去。 盛翼惊恐地转过头来。 黑衣人似乎不着急,拿着剑,平静地站在离他米把远的地方,虽然身形跟他差不多,看向他的眼神却让盛翼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很大压力的。 “哐当”一声,一个白晃晃的东西朝黑衣人丢去。 暗器,黑衣人身形一闪,闪退了几米远,看时,一锭白银在地上滚了滚,盛翼的声音嚎丧般传来:“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是男的,男的,你别想着劫色了,那纯属白费力气,把银子收了,回去吧,放心,上次在药山划破我裙子的事我没告诉别人。” 反正告诉没告诉他也不知道,手无寸铁对付歹徒第一招:尽量不惹怒他。 黑衣人眼珠子都黄了。 他手一用力,把剑在地上一划,咔咔划掉了几片青砖皮。 哪根神经不对了,好像恼了。 “等等,你要劫色也行,事先说清,完事后我们两不相欠,我不负责的。” 黑衣人的剑划出了火星子。 妈蛋,都到这份上了,还想咋的。 死就死吧,盛翼万念俱灰地看着他走到面前,举起剑,划向自己的裤子,接着一凉,他悲哀地想,完了。 半天,光感觉凉,没有动静,他转头一看,黑衣人怔怔地看着他的腿——那划破裤子的腿发呆。 这是什么变态癖好,千里追踪,持剑伤人,只为看看腿。 黑衣人站着看会儿,又蹲了下来。 “好看吗?” 盛翼问了一句,也朝那边看了一看,只见自己那白大腿,不,膝盖外侧,有一个泪滴一样的胎记,或许,不是胎记,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和人打架、摔跤,或是别的弄出来的,但是不管怎样,没什么美感吧,也不具观赏性吧,看这么久。 盛翼问完一抬头,僵住了。 黑衣人也把头抬起来,冷冷地看了看僵住的盛翼,脸皮隔着面罩都能看到抽了一下。 盛翼:“不好看的话,麻烦看看后面。” 黑衣人就慢慢回头了。 一袭黑衣,晃着暗纹的黑衣,结了冰的黑衣站在后面。 黑衣人差点就摔倒在地,刚才看得过于投入了,没想到身后居然站了一个人。 叶云寒身形一闪,极快地闪到黑衣蒙面人面前,伸手一抓,就在这电闪火花之际,黑衣人的面巾居然被抓了下来。 “廖花洲,”盛翼一声惊叫。 廖花洲连退了几步,退到墙角边,左边赶紧就把脸捂了起来,双腿一跃,就贴着墙边窜了上去,哗啦一声,身子晃了晃,踩在高墙边的瓦片上。 他快叶云寒更快,幻影似地早已闪到他身前,身形本来就比他高,兼之廖花洲仓皇逃窜的心理,咋见那冷冰冰的一道目光离自己这么近,妈呀一声喊,通地一声,从墙边直栽了下来,亏得他半道折了一下,还是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廖花洲捂着屁股,叶云寒跟着就飞了下来,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被叶云寒伸手一提,凌空提了起来。 盛翼气呼呼地过来,愤怒的眼睛几乎贴上了他的睫毛:“你他妈想干什么,蒙着眼睛搞刺杀,专门划人家裙子裤子是怎么回事?” 廖花洲这时一点也没刚才的刺客作派了,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手里还拿着那把剑,像拿着一根柳枝似地垂着:“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你敢说你不是耍流氓,廖花洲呀廖花洲,我可是错看你了,胆儿挺大的哈,你是以为我是女的还是怎么的,我不给你说了,我是男子,如假包换的男子,再者,你要真喜欢我,不会明说呀,暗戳戳拿把剑满世界扎我,难道我就会从了你!” 真是奇葩到处有,本地特别多。 廖花洲:“……” 盛翼瞪着他:“不要动不动就玩脸红,玩娇羞,背后就玩刺杀,我不吃这一套的哈。” 叶云寒本来站在身后,满脸警惕加疑惑地看着廖花洲,被盛翼这几句一问,蓦地上前,把廖花洲往地上一扔,拿剑一指,冷得像数九寒冬:“你想对他怎么样?” 廖花洲死死盯住面前这对质问的人,面如菜色。 “他想干什么,他想霸王硬上弓呗!”盛翼冷哼一声,替廖花洲回答了。 “你试试,”叶云寒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剑挨上了他的脖子,然后一脚踏上了他的胸口,踩了下去。 盛翼分明听到一声咯吱,他愣住了。 这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吧。 跟着,廖花洲鬼哭狼嚎般叫了起来:“痛痛痛,下次不敢了,叶兄松松脚,松松。” 待叶云寒一提脚,廖花洲就泥鳅似地滑到一边,鬓角都湿了一片:“……我,哪知道盛兄是男子,女装那么好看,他又不像叶兄你,长成这个样子也能看也是个男的,我,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嘛!” 靠,为了验证自己是男是女,居然弄这么大阵仗,这可真是八卦阵中的骨灰级人物了。 这回轮到盛翼风中凌乱了,凌乱了片刻,他又平静了过来,毕竟,像他这种理想是混吃等死的人,唯一的乐趣就是八卦,在八卦中穿行了这么多年,他知道那种一知半知的八卦最是熬死人。 盛翼上前可怜地将廖花洲一拍:“你住哪儿,等会我们聊聊,我把这事给你弄个水落石出不就完了。” 接着盛翼身子一轻,叶云寒把他往后一扔,冷冷地看着廖花洲:“滚,以后若再敢这样,哼!” 鼻子里那个哼字铿锵有力。 廖花洲连滚带爬到前头那堵墙边,往上一跃,几个闪回,不见了。 盛翼还在发懵中,叶云寒已朝他扔了个冷冷的眼神,往外去了。 “等等。” 叶云寒果真慢了下来:“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盛翼一把攥住他:“都怪你,走得太快了,我想拐个近路追你来着,没想到被廖花洲那斯给缠上了。” 叶云寒:“……我送你回去。” 第34章 上花轿 这几天,雨水特别多,在这漫天的雨水里,叶云寒与曲游春考了恩科,只有盛翼最惨,溜回来之后,就被锁上,不,被宫里来的教习嬷嬷天天领着万福,跪拜等礼仪,那真是逃不掉躲不了,叫苦连天。 柳如媚这儿也热闹了,今天是来了几位客人,高瘦的二姨娘,还有一老一少。 老的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羡慕地看着柳如媚:“十多年未见,大人还和以前一样容颜,可是我,哎……” 柳如媚也不胜唏嘘:“那日追兵又至,幸得姐姐一家将之引开,才能让翼儿又苟活了十多年……花洲也这么大了。” 廖花洲站在一旁扭着衣角,一副娇羞的小女子形象,看得柳如媚眉头一抽。 廖老夫人:“柳大人是不是觉得我儿……哎……这也怪我,我与元之抱着花洲一路逃亡,元之最后还是……我这不是怕出事么,就躲到药山去了,花洲打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这副样子也是……” 平白被议论了一顿的廖花洲:“……”我这是怎么了。 柳如媚:“姐姐别误会,君子润如玉、温若兰,正得花洲这样才好,而且,当年小殿下遇难,也是他化解的,真是功不可没。” 廖老夫人神情黯然,功不可没!一家子死的死,伤的伤,有家不能回,岂为贪一个功字。 廖花洲心里咆哮:什么首功,就是当活靶子呗。 廖老夫人:“要不是花洲想考个药工,小殿下救了我这条老命,咱们这辈子还真就遇不到了,小殿下那张脸呀,长是长开了,可是那眼神,那鼻子嘴巴,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么样色儿的了,亏得我带了他几个月,要不然呀……” 柳如媚:“难为姐姐了。” 廖老夫人摇摇手:“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当年要不是柳大人,小殿下哪里还有今天,也不知我那可怜的妹妹怎么样了,拼着命从宫里逃出来,把小殿下交给我就走了,现在是音信全无,哎!” 柳如媚沉默了一下:“令妹当真是忠心可嘉,令人敬重,放心,过不了多久,一切血债便可讨还了,到时,姐姐与令妹必定一家团聚。” 廖老夫人:“……希望吧……对了,目下小殿下出了这事,不知柳大人有什么打算?” 廖花洲:“出了什么事?” 廖老夫人:“……去去去,”没点眼力见儿,大红绸子挂满了门框,聘礼堆满大厅,满城都在议论,还不明显。 柳如媚眉头一皱,二姨娘说话了:“也是呢,我也是因为这事下来的,原本素月也要下来,可巧观中有事耽搁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平白就要进宫,还是用嫁,的,”这个嫁字用得好艰难。 廖老夫人:“小殿下可是万金之躯,且不说作王妃掉了价,就是入宫这件事,不是把他往虎口推么!” 几双眼睛齐唰唰盯着柳如媚。 柳如媚脸阴沉沉的:“无妨,我早安排好了的,各位且请放心。” 廖老夫人心想,放心才有鬼呢,不过,柳如媚一开口,她不信也得信了,点点头。 临走时,廖老夫人对柳如媚道:“我把花洲留下,有事可吩咐他便是,总之,我们一家的命都是小殿下的,小殿下生我们便生,小殿下死……呸!” 柳如媚摇摇头。 廖老夫人有些失望,其实她不知道,柳如媚是不忍见她唯一的儿子又出什么问题,但廖老夫人固执,出了盛府大门,吩咐廖花洲:“人家不让,你就偷摸跟着,小殿下要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廖花洲嘟着嘴:“自已儿子都不担心。” 廖老夫人一瞪眼:“你还吃醋。” 廖花洲:“我去还不行么?”脚底抹油,消失在人群中。 娇园内,柳如媚看着这两母子离去,陷入了沉默,二姨娘在一旁沉不住气了:“师姐,你当真有法子保翼儿平安?” 柳如媚:“你不相信我?” 二姨娘:“那倒不是,只是,咱们入郁离这么多年,只求保命,从未向宫庭中渗入过……” 如果真有什么通天本事,也不用三师姐妹都以姨娘的身份窝在这盛府,求着一个平民百姓的庇护。 柳如媚知道瞒不住她,就冷冷地道:“这也是为着他好。” 二姨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嫁入宫,是,为他好?” 柳如媚:“……” 柳如媚:“他迟早要经历这些,现在有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如果活着,证明他有这个本事,那么,我也就放心了。” 二姨娘:“如果死了呢?” 柳如媚扫了她一眼:“你说呢!” 一股寒意从背上伸起,二姨娘:“……师姐,不担心?” 柳如媚冷哼了一声:“担心!废物也有资格活着!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说没就没了,他是谁,大不了再换一个,咱们要的是复仇,难道是一条贱命!” 二姨娘不作声,她觉得柳如媚疯了。 也是,十多年,守着个不长进的废物,却要指望这个废物能干大事,平天下,谁能不疯。 她理解她,但不赞同。 数日后,阵阵鼓乐响起,朝华满城喜悦。 两波红鲜鲜的人马从东西方向向皇宫进发。 一波是护国夫人余玄英的女儿余郡主与四殿下燕澈,一波是医学世家盛二小姐盛翼与二殿下燕倾城。 满城百姓惊叹,集体婚礼呀,真是几百年也没见过一回来着。 盛翼坐在轿里欲哭无泪。 本来燕倾城成亲就够炫目的了,还来个燕澈,据说是他自己要求同一天的,什么鬼,成亲也是能凑热闹的么,这不瞎闹么。 车外人声鼎沸,盛翼揭开厚厚的头盖,大大地呼了一口气,手里的东西就哗啦啦掉了一地,什么软筋散,麻沸散,曼佗罗粉……盛又南特地叮嘱过,大婚之夜,只要将这东西放进酒水里,燕倾城准能睡得死死的,第二天如此如此,先糊弄过去再说。 盛翼问他糊弄到什么时候,他说,在想办法。 盛翼想起在老爹这几日百般奔走、千般打点下,把自己送上了花轿的事,就由衷地说:“爹爹才智举世无双,为我想办法那是大材小用,还是我自己来吧。” 最后还是盛夕颜一锤定音:“想什么办法呀,用得着么,就他那个鬼样,不出三天,人家准把他休了,想啥想,该干啥干啥,别堵这儿,耽误我正事,来来来,压箱底的那条裙子穿起。” 盛翼:“……” 轿子在柳如媚鬼哭狼嚎的声音里荡走了,穿城过街,往皇宫而去。 叶云寒屹立在人山人海的浪潮中,脸色起起伏伏。 平叔:“……” 这一路上,公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顶花轿,要是不是自己知道公子胸怀大略、对皇家的事特别上心,就指定认为公子喜欢轿子的那位女子了。 眼看轿子渐行渐远,叶云寒又跟上几步。 平叔终究忍不住:“公子让老奴往宫里打点,老奴都已办妥。” 叶云寒:“嗯,”眼睛还是没离开那轿子。 平叔:“老奴打探过了,据说这位盛家二小姐原本是作男子养的,端的是医术了得,为人不似一般女子拘谨,性格十分讨喜,将来必定与二殿下琴瑟合鸣、夫妻合乐呀……对了,咱们在护国寺见着那位盛家公子是她的什么人那……” 叶云寒蓦地一转头,一道冰霜打在他身上。 平叔一个颤抖:“……公子的,意思?” 叶云寒:“宫里所有内应都盯紧惊鸿殿,有什么消息来回禀与我,通知所有人作好准备……” 平叔吓了一跳:“要不要通知老爷?” 叶云寒冷冷地道:“来不及了。” 第35章 嫁错郎 盛翼脑子里翻骨碌千百种逃脱的方法,最后汇总成一句:“管他娘的,先睡一觉再说。” 很快,轿子一颤,停了下来,盛翼一激灵,手忙脚乱把盖头盖起,前头那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燕倾城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轿子旁边。 盛翼装模作样地下了轿,两旁人退了下去,幸好,衣服大,自己又瘦小,怀里那一大堆语焉不详的东西谁也发觉不了。 接下来,就有人引着他朝皇宫内走去。 盛翼原本以为只要进了宫,就直接到惊鸿宫里行个正礼,皇上皇后到场算作父母,拜天地,再夫妻对拜就入洞房,可这回,因为二殿下和四殿下都成亲,请问父母去哪儿呢,总不能分开吧,太不吉利了,于是,这两对就先到大殿那儿拜拜皇上皇后,再自行回宫,各宫里还有自己的亲妈,那也是暗戳戳要示意一下的。 四个人八条腿,前前后后嬷嬷宫女公公两旁随从,在宫道上默不作声地前行,像默哀似的。 蒙着头不知走了多久,虽然有人扶着,盛翼还是走得头昏眼花的,几次都要倒下来。 他感觉自己特娇弱,别人都在等他。 当然娇弱,那三个人,二殿下和四殿下甭管怎样,起码没蒙盖头,走得是健步如风,而余郡主,我天,别人是王的女人,盛翼觉得从她英勇无双的母亲护国夫人就能推测出,她肯定是王女人。 终于停下来了,盛翼叹了口气,头昏目眩地被人牵着一顿乱拜,皇上声音低沉,皇后声音沉稳,像两口闷在地上的大钟,一开口,盛翼耳里就嗡嗡作响,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有一大堆赏赐就对了。 好在这个流程不是那么久,盛翼就昏天黑地被人牵了出来。 这一回,可能两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才离开正殿不久就分开了,然后又是一阵默哀,若不是侧面那缓慢而又温柔的云纹靴子,盛翼几乎以为自己在参加一场严肃的葬礼。 相比起前头去正殿时,这脚步可温柔多了,几乎是完全顺着自己的节奏在走,极慢极慢,时不时还停下来,似乎有意让自己歇息一下,而且,很奇怪的是,和自己挨得比较紧,好几次,那只修长白皙的手都差点碰到自己身上。 没想到燕倾城这么体贴,不知为什么,刚才那股因为憋闷和装女人的慌乱竟缓和了许多,想起燕倾城那妖魅似的面相,盛翼就感叹,将来不知这朵花花落谁家,这一次可真是委屈他了。 原本憋屈的盛翼这么一想,顿时生出一丝同病相怜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又一阵东转西转,终于停了下来,旁边喜娘突地开口:“四……”然后又沉默了。 盛翼听到这个字,没去想其它的,他心里想的是如何把人药倒的问题。 同样奇怪的是,进了殿,除了几声娘娘抬腿,娘娘往这边走之外,就没任何声音了,一会儿功夫,就送进了房间。 坐在床上,盛翼一动也不敢动,对于一向活泼好动的他来说,又是一个活活憋死的过程。 喜娘,宫女都退了出去,然后偌大一个洞房,只剩盛翼一人,他带过来的那个贴身侍女飞星也不见了。 盛翼没感觉到异常,可能皇宫就是这样的吧,唰地一下把红盖头扯了下来,盛翼眼睛眯了一下才睁开。 为什么眯呢,一则是因为盖头盖久了不适合光线,二则,嘿嘿,是怕被皇宫里的奇珍异宝们迷了眼睛。 燕倾城是谁呀,光那化妆品都装了几柜子,别的什么金玉珊瑚宝石,还不得一箩筐一箩筐的呀。 想起那日去燕倾城房里,盛翼心里的好奇感几乎都爆棚了,虽然自己迟早要脱身,然而,在脱身之前,能看多少就看多少,能玩多少就玩少,呵呵,总之,不要太美。 但是,当他睁开眼,入眼处,有点熟悉,确实来过,只是,怎么那么空荡荡的呢,入口处那几个架子呢,那满地眼花缭乱的绣花毯呢,香炉宝鼎长案瓜果呢,怎么一样都没有,雪洞似的。 跟四殿下那儿有得一比了,盛翼皱了皱眉头,难道说自己来的不是燕倾城的房间,他们另劈了一间房,还来不及装饰。 不对呀,那大窗棂上不挂着大红绸子,中间大红喜字么,还有自己坐的这个床上也是红彤彤一片,是洞房呀。 盛翼先不管这些有的没的,整理了一下怀里一大堆东西,看着那两个红彤彤的枕头,一鼓脑地塞了进去,压了压,还好,枕头厚,感觉不到。 不远处靠窗倒是放了一张四方桌,上面白白红红的一大堆东西,一看就是吃的。 盛翼捧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拿起一个大馒头撕了一个鸡腿就大嚼特嚼起来,虽然说,这桌东西有些粗糙,话说皇宫里的东西怎么这么粗糙呢,鸡是鸡鸭是鸭的,馒头也是一大个一大个的,其它花花绿绿的也不过是面团上点些花儿鸟儿蒸熟了,不像是给人吃的,像是供品,不过,很管饱。 馒头还在喉咙里,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响,声音不大,却轻快整齐,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 靠,盛翼差点没咽死,把馒头一丢,十万火急回到床边,慌手慌脚地盖了盖头。 光线一亮,门口一暗,又关了,仍是没有人说话。 话说皇宫里就是这规矩,所有人都不准说话的么,这也太折磨人了。 好像进来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双云纹靴,慢慢地,慢慢地近了,盛翼突地紧张起来,尼玛,好像自己就像个等着郎君揭头盖的新娘。 那靴子在他面前停住了,盛翼捏了捏拳头,突然身旁一颤,那人已贴着坐了下来。 盛翼就在心里呐喊,燕倾城呀燕倾城,你他妈要么快点动手,这样慢吞吞的一刀一刀地凌迟是怎么回事。 接着感觉那双手慢吞吞地抬起来。 快快快,把盖头扯下来,你不扯我就扯了,盛翼在心内咆哮。 然而,他又慢吞吞地放下去。 盛翼:“……”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眼前一亮,盖头被揭开了,盛翼呼地出了一口气,还没收回来,就僵住了。 眼前的人,红衣红冠,面若秋月,目似朗星,一脸柔情似水,哪里是什么燕倾城,竟是,竟是那眼神乱飞的四殿下燕澈。 “这这这,那那那……,”盛翼瞠目结舌。 难道说,刚才在正殿转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大家牵错了,现实版的上错花轿嫁……什么郎,哈哈哈,好搞笑。 看燕澈那一脸淡定,假装的吧,毕竟皇家要脸面的不是。 “重来重来,”盛翼一把把盖头从燕澈手里扯过来,往头上一盖,嗡声嗡气地说:“当你没见过我,送过去送过去。” 盖头又揭开了,燕澈的眉头锁成一个“川”字,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 盛翼:“……磨蹭什么呀,不认识呀,快送过去,”我是你嫂子,你媳妇在人家那儿呢,动作慢了别蹲地上哭。 “没错,”燕澈终于发言了,不容易呀。 盛翼:“什么没错呀,免贵姓盛,不姓余,看清楚。” 燕澈:“我娶的就是盛家二小姐盛翼,是你么,我看看,是不是弄错了。” 盛翼:“……” 燕澈那张脸越来越近,呼吸都扑到盛翼的脸上了,盛翼把他一抵,一脸良家妇女抵抗暴徒的即视感:“……我是,盛翼,不要这么近,”他僵硬地往后一缩,脑子里迅速地逡巡了一回,难道说,送到盛翼的庚贴是四殿下的,呸呸呸,怎么可能。 看到盛翼那张自我否定与自我怀疑的脸,燕澈就加深了这个否定:“是呀,我送的贴是盛家,二殿下送的贴是余家,你那天不但治了二殿下,还治了我,皇上亲下的命令,错得了么!” 皇上,亲下的。 盛翼艰难地咽了一口气,心里不知什么东西在翻滚着翻滚的。 “怎么,你想嫁给二殿下?”燕澈的脸倏地沉了下来,和他平时温婉的态度绝不相同。 靠,这是吃醋么。 盛翼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没,怎么可能,嫁谁不是嫁,猫猫狗儿都可以,不介意不介意。” 四殿下:“……”脸色更难看了。 “妾身见过四殿下,”盛翼想起这几天宫里派去的教引嬷嬷差点在盛家断了气,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一福。 福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燕澈可能心情好,看了盛翼片刻,看得盛翼鸡皮疙瘩又快掉下来的时候,突地一笑,嘴面隐隐现出两个笑涡,上前来,将他手一牵,往那桌边而去。 “饿了么?”燕澈温柔的声音让人沉醉,接着朝门口说了声:“给王妃备上晚膳。” 洞房,新郎,牵着的手,和一口一个王妃。 盛翼身子一抽,差点就抽了过去,回过神来,赶紧把手扯出来,默不作声就往一边挪了挪,满脸假笑:“殿下不是日理万机么,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呆着就好,真的,不用太操心。” 燕澈偏着头看着他,眼睛里一点促狭的笑意:“大婚之日,王妃就催我去公务,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莫不是,王妃讨厌我。” “不讨厌不讨厌,怎么可能,四殿下这么好,”盛翼伸手拿了那个咬了一口的馒头往嘴里一塞,塞得说不出话来,连连咳了几声,把馒头屑咳了一满桌,简直像个喷气机。 燕澈顶着一头的馒头屑,赶紧上前替他拍了拍背,顺手倒了一杯水递上,很温柔体贴有没有。 盛翼:“……” 真感动呀,感动得心里像堵了一块铁板。 自己现在这副不讲规矩的鬼样子,是有心而为之的,套用盛夕颜的话,在讲规矩的皇宫,用不了三天,他绝对就嘿嘿了,再就兴高采烈地卷起铺盖被休。 他根本就不想等到三天好不,他今天就想回去,尤其是面对这个奇怪的人,雪洞一样无趣的房间,越快越好。 可素,四殿下居然没感觉到自己的用心,反而一副更加心疼的样子,不应该呀。 第一步失效,第二步开始,用药,糊弄过今晚再说。 盛翼满脸堆笑倒上一杯酒,袖子一抖,递到四殿下嘴边,娇滴滴地扯着声音:“殿下请。” “好,”燕澈很干脆,但是,却没有伸手要他的酒,反而笑盈盈地自己倒了一杯,伸过手来,满面生春:“合卺酒原是要喝的,王妃不必着急。” 盛翼眉头一抽,自己有那么主动么,可是,听着确实就像一个讨好丈夫的妻子呀呀呀。 但是,更惊悚的是,燕澈轻轻挽过他的手臂,把他自己手里的那杯喝了。 也就是说,自己倒的这杯必须自己喝。 “王妃若不胜酒量,喝完这杯咱们便去歇息,”燕澈温柔地看着他,眼里流动着无尽的水光。 盛翼:“……” 第36章 新媳妇 外表看去,这只是朝华城中的一座普通不过的三进院落。 而里面摆设,一进比一进奢华。 叶云寒就坐在最里面的一间书房里,脸色阴沉沉的,平叔胆战心惊地守在外面,门外,约半个时辰闪进一个人影。 “报:盛家二小姐已进宫门。” “报:盛家二小姐已与二殿下行过大礼。” “报:盛家二小姐被送进惊鸿殿。” 叶云寒腾地站了起来。 平叔着急忙慌地进去:“公子,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呀,咱们布局这么久了,不能功亏一溃呀,哎呀,这都是什么事,盛二小姐,盛二小姐跟咱们的大计有什么关系,她成亲就成亲呗……” 叶云寒冷冷地盯着他,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半响,才蹦出一句:“再探!” 侍卫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叶云寒黯然坐了下来,以手托额。 平叔似乎想到了什么,努力克制自己的不安,状似轻松地说了出来:“盛二小姐医术的确了得,但,咱们叶家也不乏医术高强的女子,公子不用,不用把心……” 叶云寒猛地一抬头。 平叔牙齿磕了一下,差点磕到了舌头,话也说不出来了。 想的事情成真了。 “报:盛家二小姐已送入洞房……” 叶云寒拍了一下桌子:“平叔,换衣,吩咐下去,入宫。” 这个入宫,可不是大摇大摆地进,公子这是,要抢亲。 平叔张了张嘴,就看到叶云寒朝帘后而去,只略一会,就一衣黑衣劲装出现在面前,他目瞪口呆。 “报……” 叶云寒拿剑的手一滞。 那侍卫:“二殿下燕倾城带着侍卫偷偷溜出了惊鸿殿,往城门口去了。” 叶云寒:“……” 平叔呼了一口气,把人都呼软了,差点站不稳。 好险! 叶云寒脸色平和了,语气也平和了:“再探。” 第二天一大早,盛翼头昏脑涨地睁开了眼。 “醒啦,”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盛翼一个激灵,全醒了。 只见燕澈满脸柔和地坐在床边,嘴角擒着笑意,见他起身,就伸手来扶他。 “我昨日……”盛翼顺着他的手将那杯该死的酒想了起来,当时一喝下去,身子都麻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人把自己抱起来,放到床上,伸手去解腰带,还没解完,自己就一头栽了。 哎呀妈呀,不要太惊悚。 盛翼蓦地将燕澈一推,赶紧去看自己身上,外袍已除去,除了一件中衣,还穿着一件夹衫,不知道…… 燕澈的眼睛闪了闪:“放心,该看的全都看了。” 一道闪子劈过。 盛翼:“什,什么。” 燕澈头稍稍一歪,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盛翼可不想做出一副受辱的良家妇女形象,但是,顾不得了,他两手往自己身上一抱,警惕地看着燕澈,带着哭腔:“你到底看了什么?” “你说我看了什么,夫妻间,能看什么,”燕澈的脸越来越近。 盛翼的额上有汗渗出来,他的脸色也不对劲了。 “好了,你昨晚喝醉了,能看什么,一整张床都被你占了,害得我昨天在书房里坐了一宿,”燕澈似乎不忍心逗他了。 盛翼:“真的。” 燕澈一把将他拉起,从枕头上拿出一把金钗往指头上一刺,血冒了出来。 盛翼吓了一跳。 这人不会想不开吧,不过也是,好好的洞房却坐了一整夜,搁谁谁想得开,他忙上前去拉他:“干什么,血不要钱的呀!” 燕澈看了他一眼,往床上一抹,一道殷红的血红瞬间印在铺在床上的白绢上。 盛翼怔了怔,突地想起父亲扭扭捏捏地嘱咐过的,整个身子都僵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福宁宫里的嬷嬷来了。” 然后,盛翼就眼睁睁看着满脸含春的燕澈把门打开,装腔作势的嬷嬷拿着血绢袅袅地飘过。 红,不是一般的红,连耳根都红了,盛翼在心内咆哮:“老子的计划呀计划,天啦!” 还没开始,第三步计划就完美失败。 “整理一下,咱们去宫里各处请安,”燕澈看了他一眼,方才的盈盈笑容不见了,取则代之是沉思。 呵呵,原来他就是个任务发布机嘛! 第四步计划开始,盛翼摩拳擦掌,热血沸腾起来。 只要自己在太后皇后一干人等面前失礼,说不定今日就可风风光光地被休了,想想不要太激动。 上妆,打粉,抹胭脂,头钗头凤扁方长裙,一整套下来,盛翼又弄了个头昏脑涨,摇摇晃晃地跟着燕澈往太后的福宁宫里去了。 这当儿,惊鸿殿炸开了锅。 昨日,余郡主被领进洞房之后,一直傻愣愣地坐着,等到下半夜也没等来新郎官,她本就是位女中豪杰,不太在乎这个,想着可能是闹得凶了些,回来得晚些,没什么,自个儿盖头一掀,倒床睡了过去。 燕倾城跑掉的事,当时也没几个人知道,有人悄悄去回禀了皇上,皇上一面让人去找回儿子,一面封锁消息。 要知道,大婚之日新郎官逃跑,太丢脸了。 可是,一直找到早上也没找着,这下问题大了,但是皇上还想着息事宁人,毕竟盛家不是什么大官大户,恐吓一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出漏子了。 昨夜不光燕倾城逃跑,新娘子也弄错了。 等余郡主一早从惊鸿殿出来,直奔皇后娘娘的淑房殿时,所有人都懵了。 这位余家军首领可不是盛家那种门户能比的,压是压不下去的,而且,一方虽没进洞房,但一方说不好是生米成熟饭了,目下看来,只能将错就错了。 于是乎,在四殿下与盛翼去福宁宫的时候,皇上皇后都围着余郡主急得冒汗,一道诏令送到煦阳殿,晨昏定省暂时省了。 当他们到福宁宫前时,这道诏令已经送了过来,太后娘娘在房内长吁短叹的,就看到嬷嬷匆匆进来:“四殿下和四王妃前来请安。” 太后皱了皱眉头,一挥手:“免了,让他们回去好生歇息……等等……” 嬷嬷领命而出:“奴婢见过四殿下四王妃,太后才刚起来,请稍等。” 盛翼看了看发光的琉璃瓦,低下头来,就见燕澈近前和宫门前的拿着拂尘的太监轻轻说了句什么,一面说一面朝他看了一眼,盛翼心想,有什么好避着我的,我还不稀罕听呢。 那太监就进去了,燕澈走了过来,眼里闪着软软的光:“站得累了吧?” 盛翼默然无语无和他拉开了一个距离。 燕澈也不生气,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宫门。 一会儿,那头有人喊:“四殿下,太后过来了。” 燕澈回头看了盛翼一眼,盛翼正欲走过去,却见旁边有宫女上前,轻轻扶着他:“娘娘稍候。” 规矩真多,盛翼想,老子今天就是让你知道什么叫不讲规矩的,他袖子一抽,裙子一提,快步就朝宫门去了。 燕澈已进去了,太监见盛翼风风火火地过来,伸手一拦。 盛翼:“……你拦得住么?” 太监:“王妃娘娘,奴才哪敢拦您哪!” 盛翼:“那您这是?” “把脉,奴才最近夜尿频多,浑身发冷又发热,哎呀,真是生不如死,听说王妃娘娘是太医院的高手,所以想请王妃娘娘看一看。” 尼玛,还没看到看病看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不过,作为一名医生,要急患者之所急,与患者感同身受,这可是当初上医科大学时老师一再强调的。 盛翼立马一脸的专业样子,袖子一捋,一把捉住了他的脉。 “最近胃口怎样?心情舒畅不?四肢冷不冷?腰膝酸不酸?腿有力没?以前都有过什么老病……” 一囫囵圈问下来,盛翼越发茫然了。 脉像五十下,下下像打鼓,作为一名太监,很棒的呀。 “四殿过来了,”里头有人小心地嘀咕,接着燕澈顶着一张三月和风般的脸出现在帘边,看着盛翼在苦苦思索,眼里的笑意越发深了。 “太后说了,王妃到了就当是问礼了,落红绢也看了,咱们回去吧!” 燕澈的话语在耳边像吹了一阵微风,但是,到了盛翼耳中,就像大锤锤了一样,锤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刚才那位夜尿频多又说话了:“哎呀,怎么突然好了,难道说,被王妃娘娘这么一按,按到哪个穴位了,现在身上不发冷也不发热了,真是神医呀神医,呜呜呜。” 盛翼:“……” 被休计划失败了么。 当然没有,还有皇后,皇上呢。 “皇后与皇上那里你就不必去了,我去去就行,”燕澈走到一条叉路口,吩咐两个身强力壮、剽悍无比的嬷嬷把他送——不,是押回了煦阳宫。 “不行,不行,我还没向长辈们请安呢,我可是讲规矩懂礼貌的呀!”盛翼欲哭无泪地朝门口伸着手。 没人应他,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失败,彻底失败。 怎么就会这样呢,新媳妇进门,不是要立规矩么,婆婆媳妇小姑应该轮番登场的呀,太奇怪了。 这还让自己怎么被休,天啦,要疯要疯。 就在盛翼抓狂的时候,叶云寒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又蓦地站了起来,脸色都白了:“什么,他昨晚在煦阳殿!” 平叔目瞪口呆,皇家都是这么不按常规出牌的么。 侍卫结结巴巴的:“今天早上,四殿下和四王妃去福宁宫请安了,还,还带了落红绢。” 叶云寒脸裂了。 平叔心惊胆战(可怜见的,从昨晚到现在他就没平静过,)他觑了一眼面前那个杀气腾腾的人,自己可从没教过他这个方面,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侍卫:“可是听宫里人说,四殿下昨晚一直在书房。” 平叔:“……” 小哥,话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呀说清楚。 叶云寒喉结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脸色舒缓了许多。 平叔哀叹,从未见公子这样喜怒无常的呀! 叶云寒喃喃自语:“你真能想出法子么?” 平叔分析:“……这不需要我们想呀,他们自乱阵脚,可是好事一桩……公子说的是不是这个……”他好像觉得自己回答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第37章 情敌 “砰,”门被撞开了,盛翼一激灵,靠,这还是皇宫不,开门关门都这么粗鲁。 “娘,”一个粗壮的丫头人字形爬倒在地,面没翻过来,气喘吁吁的话已传了过来:“娘……” 盛翼:“……” 几时生了这么个大姑娘了。 丫头一翻过来,还这么丑,盛翼就差点在他那张大饼脸上印了个脚印上去:“不要大喘气,一口气抡圆了,还有,老子不叫娘娘,老子是男的。” “公子,怎样怎样?”一身女装的飞星猛地扑过来,攥着盛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看,突地喘了口气,一屁股顿在椅子上:“还是个全的,吓死我了。” “你以为我碎尸万段了,”盛翼瞪了他一眼,一把揪住他:“说,昨日到哪儿鬼混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还有点良心没。“ “对不起哦,”飞星垂下了他那双小眼睛,一脸的沮丧:“我也想来来着,结果一进宫就走叉了,被公公拦住,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今早才将我放出来,我是问着路过来的。” 盛翼皱着眉头:“你怕是觉得煦阳殿不好玩,溜出去玩被抓住了吧?” 飞星:“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要是不知道你这尿性,就枉我认识你这么,些天了。 “娘……” “滚。” “公子,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女子在大殿上大吵大闹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了,煦阳殿的人好像都又聋又瞎……喂喂喂,等等我。” 出室穿廊,盛翼走得飞快。 在煦阳殿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有人吵架,那是绝对的欢迎呀,而且,还是个女子,哈哈哈,燕澈呀燕澈,八成是你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吧。 不容易呀不容易,作为正室,咱就要有个正室的样子,以正室的样子去八卦,想想就刺激。 “叫你们四王妃滚出来,听到没,你们这些人聋了是吧,啊!” 宫女嬷嬷公公侍卫眼观鼻,鼻观心,聋得非常整齐。 “来了来了,”盛翼喜孜孜的脸就出现在门口。 众人:“……” 那女子:“……” 盛翼看了那女子一眼,瞬间:“……” 这不是刺激自己,让自己完美考上药工证,然后再稀里糊涂进了太医院,稀里糊涂嫁进宫,走上人生失败最高峰的那位药部主考官嘛。 主考官:“你不是……” 宫女“扑通”一声跪下:“禀四王妃,这位是二王妃娘娘。” 二王妃,主考官,余郡主。 “哎呀呀,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不是一家人么,”盛翼乐呵呵地上前打招呼,心里的热情一落万丈,姑嫂之争哪有妻妾之争激烈。 “你不聋了哈,”余郡主冲宫女抱怨了一句,回过头来,一把攥住盛翼:“还我夫君。” 三道闪子过。 盛翼没回过神来,迷迷瞪瞪看着她:“什么夫君?” 燕澈不是说没错么,八字贴就是这么递的,神马情况。 “好哇,装糊涂,”余郡主手一挥,寒光一闪,天那,竟是把斧头。 她带着斧头来的,目的是劈了自己。 煦阳殿本来就没几个下人,几乎全都是聋的聋老的老,勉强能称得上年轻力装的两个宫女和两个侍卫,已经退得远远的,隔岸观着火。 飞星这时候就显出他的作用来了,一个飞身扑上来,死死帮住余郡主的斧头,大声道:“娘娘手下留情,我家娘,娘他不是装糊涂。” 盛翼感动得热泪眶盈,养了这兔崽子这么久,这回不是捣乱,而是真派上用场了,不容易呀,接下来飞星的话让他一抽。 “他是真糊涂。” “啪”地一声,余郡主瞪着盛翼看了半响,不知是挂不住斧头上偌大一个飞星,还是纯粹装腔作势吓人的,斧头掉了下去,结结实实把大殿砸了个坑。 余郡主的嚎哭惊天动地,盛翼捂着耳朵看着高高的屋顶瑟瑟发抖,侍卫宫女公公们集体挪了一挪,挪到殿外。 在余郡主的断断续续的诉说中,盛翼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余郡主原本以为去接他的是四殿下燕澈,结果稀里糊涂进了二殿下的惊鸿殿,而且,一到惊鸿殿,迎接她的二殿下立马就失去了踪影,可怜的余郡主就这样巴巴地等到早上,到今天才得到消息,思来想去,有气不能出,就拿着把斧头大闹宫庭,这不,刚从皇上皇后处回来,就直奔这儿来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曲折而又惊心动魄。 盛翼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眼泪便涌上了眼眶。 余郡主一下子感觉到了共鸣,神情更是凄楚:“我可是第一次成亲,好歹能有那么一丁点儿尊敬人好不,我是好欺负的吗,啊!” 盛翼:“……” 片刻之后,他双手紧紧地抓住余郡主:“我怎么没碰到这好事呢,四殿下怎么没跑呢,呜呜呜,好羡慕你。” 余郡主:“……” “皇嫂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惹本王的王妃伤心么?”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门口拂了进来,及时打住了殿内两人的执手两噎。 燕澈越过瞪圆了眼的余郡主,走到盛翼面前,温柔地伸出手,将他一拉,又回过头来看了那个坑和坑里的斧头,脸色沉了下来。 “伤着了么?” 盛翼反手将他一抓:“说清楚,到底谁是谁的夫君?” 燕澈在他的注视下,略有些慌乱,但瞬间又恢复了从容和缓,侧头咬着他的耳朵,声音轻轻的,但能保证每个人准确无误地听到:“是谁的夫君有这么重要么,咱们生米不是煮成了熟饭了么。” 盛翼僵成了一块铁板。 殿内殿外的人集体抖了抖。 余郡主唰地站了起来,走过去,一挥,斧头就拿在手内。 盛翼像筛糠似的:“她又要劈谁?” 燕澈不动声色一伸手,将盛翼护在身后,一旁刚涌上来的侍卫宫女公公们又挪到殿外去了。 余郡主看着眼前那对撒狗粮的两人,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状似不屑:“算了,四殿下你就别添乱了,昨天好不容易弄错了,不,弄对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燕澈脸上抽了抽。 余郡主:“我嘛,找的是燕倾城,所以呢,你们非把燕倾城交出来不可,要是不交,你看着,”“通”地一声响,又是一个坑。 天啦,再拖下去不就成月球表面了么。 盛翼:“你的意思是二殿下躲在这煦阳殿?” 余郡主眼皮一翻:“有点自知之明好不,你这里连个摆件都没有,燕倾城会来,鬼都不信。” 盛翼:“可是你信了!” 余郡主:“……” 余郡主:“你在太医院的时候天天往二殿下那儿跑,我想你们一定是郎情妾意,情深似海吧,你要说你不知道,谁信谁是傻子。”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呀。 “是么,王妃经常去二殿下那儿么?”燕澈的声音凉凉的,眼神也凉凉的,凉得盛翼打了个寒颤。 寒颤一打,灵光也就来了。 “哦哦哦,他肯定在清月扉。” 想清楚了,那个木工殿下估计是在研究什么新的工艺,嫌拜堂耽误了时间而已。 呃,人呢,不带这么快的,跑得跟兔子似的,怎么,四殿下的目光越来越冷了。 “嗯,你知道清月扉!” 盛翼:“……去过。” 燕澈:“只是去过!” 盛翼:“……坐了下。” 燕澈:“只是坐了下!” 盛翼在心内咆哮,老子不是你的王妃,老子是男的呀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生日,多发几章!!!祝各位亲们看得开心!!!! 第38章 夸官 三日后,盛翼终于出现在曲游春家酒楼门前。 看着那金碧辉煌的酒楼招牌,盛翼只差涕泪齐飞,这三天两晚,真他妈的难熬,燕澈倒也君子,每天晚上凭着自己一杯倒,顺利地让燕澈坐了两晚的冷板凳。 还是完璧之身。 未来的媳妇儿,可得感谢你夫君今天的坚持,呜呜呜。 回想在煦阳殿的新婚之旅,唯一高兴的是,余郡主没有拿着板斧来过煦阳殿了,很惊悚有木有。 当然,盛翼也有用脑子的时候,因为上对花轿入错洞房的事,他竟然触类旁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考都没考是怎么进的太医院。 燕澈倒是回答得爽快:“王妃医术,举世无双,不进太医院太可惜了,本王也是惜才而已。” 惜才惜才,把自己惜成这副德性,男不男女不女。 嫁过去三天就足足在煦阳殿关了三天,可能是因为两个媳妇掉包的事情,皇后与皇上哑声了,连请安都省了,弄得自己连个作妖的时间都没,根本就没达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被休,失败呀,太失败了。 如今要出来玩,还得趁这点回门的功夫,燕澈也是大方,放自己一天假,规定的早上去晚上回(虽然磨了半天嘴巴皮子。) 这一天,不玩儿个昏天黑地,哎,不对不对,是来请人帮忙的。 盛翼熟门熟路地进巷子,进后门,在瞠目结舌的洗菜妇面前昂首阔步地走过,来到曲游春房门前就是一脚。 “这不,不是盛二小姐么!” 盛翼身子一僵,最近老是僵,都快得僵直病了,他转过身,一张油腻腻的大胖笑脸就在眼前晃:“哎呀,王妃娘娘光临本店,顿使本店蓬荜生辉,走走走,咱到大堂里走一走,让他们看看,王妃娘娘也来本店用餐。” 靠,这是打广告的时间么。 盛翼默不作声往一旁退了退:“曲游春呢?” 曲老板脸上的油光一收,瞬间自豪满脸:“他呀,今日看榜去了,据传信的人来说,已经考上了。” 盛翼:“考上了什么呀?” 曲老板眉头一收,嗔怪地看着他:“你们两不是青梅竹马么,不是穿一个连档裤长大的么……你是女的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猜猜看。” 盛翼:“……” 曲老板:“真是的,科考呀,这不是特放的恩科么,你当我把他关在房里做什么呀,这一回好了,咱老曲家也出了个文化人了,呜呜呜。” 鼻涕眼泪说来就来,盛翼嫌斥地后退了几步,退到墙边。 “哐当……”一个猛烈的锣鼓声传了过来,盛翼一吓,差点没站稳,他一抬头,又差点摔了。 只见原本哭哭啼啼的曲老板,一身肥肉像个圆球的曲老板,像打了鸡血似的,以百米跑的速度从他身边掠过,消失在走廊尽头。 盛翼:“……” 谁能告诉我,这是神马情况。 “状元爷夸官了,状元爷夸官了……”吆喝声由远而近。 砰地一声,接着又是砰地一声,砰砰声连绵不绝,像放鞭炮似的,盛翼的小心脏都快受不了。 “吃什么吃,怎么不吃死你,去看看呀,看看状元爷呀。” “哎哟,今年的状元爷那,可不简单,是文武双状元呢,这可是咱们郁离开天劈地第一回 。” “据说状元爷长得那一个俊那,真真是公子世无双,不知便宜了哪家女儿,咱们快点,也落个看看。” 盛翼:“……” 作为一名八卦人士,落人于后是很耻辱的,一瞬间,他将下摆一提,也学着曲老板的样子,以百米跑的速度冲了出去。 大街上人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顶在肩上的,背在背上的,一条长街几乎挤了个水泄不通,这个盛翼不带怕的,他本就瘦削,人又机灵,三下两下,泥鳅似的滑到了最前面。 仰头一瞧,那边一大队人马过来了,当头一匹高头大马,马脖子上系了一朵大红绸子花,两个公服打扮的人一人牵马,一人执锣,走两步就哐当一下,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好不威风。 但当盛翼抬头一瞧,瞬间就石化了。 马上那位,着红色的官服,头戴纱帽,纱帽上插着一朵红花,他脸色本就如玉似雪,此时,被那红色一衬,清冷中透着一点烟火味,更显得公子无双,俊隽无比。 当然,那一脸冷漠仍是不改。 盛翼晃了晃神,不知为什么,竟想到那天在山里成亲的样子。 其实呢,那时候的样子更亲切一些,现在看起来,只是冷玉上添了一抹轻红而已。 叶云寒虽然骑在马上,却目若无人,仿佛面前这一堆喧嚣的人和他隔了一个世界似的,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任由两位公差牵着,后面是一大队人马作陪衬,没有红绸,也没人牵马,而且,跟叶云寒之间,足足让了一匹马的空当,不用说,那些必是新中的进士等。 盛翼猛地想起曲老板说的曲游春也中了,是不是就在里头了,他伸长脖子就往后面瞧,这当儿,叶云寒的眼神突地扫了过来,落在他身上,愣了一愣。 盛翼脖子伸得长,眼看叶云寒要过来了,人群一阵涌动,他就感觉有股力量猛地推了一下,推得他一晃,本来就没站稳,这一晃,整个人都朝一旁倒去。 正在这时,一个红影一闪。 电闪火光之际,盛翼还没反应过来,懵懵的,就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鞭炮似的鼓掌,有人大声喊:“好,”接着哐当一声锣响。 耍猴戏呢,盛翼一转头,那位耍猴戏的主角正闪着寒星的双眸在脸上方盯着自己。 “小心点,”叶云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双手将他一托,看他稳稳地站定了,才慢慢收回了手。 盛翼正想说点什么,两个公差已牵着马哒哒地跑过来,满脸谄媚:“状元爷,您伤着没?”接着一转,指着盛翼,怒声斥道:“怎么搞的,挤到这中间了,还懂不懂规矩。” 盛翼:“……” “你说什么!”叶云寒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公差一愣,还没回答,旁边围观群众的赞叹声就传了过来:“哇噻,状元爷好亲民哟,咱们上去要个签名。” 无数双手伸了出来。 “签在我手上,我一辈子不洗了。” “签在我胸口……” 盛翼就感觉叶云寒那张冰霜脸要碎。 跟在后面方阵中的一抹绿色影子朝前面看了看,扇子一展,麻溜地下了马,麻溜地跑了过来。 “啪!”地一声响,盛翼一哆嗦,捂着火辣辣的肩,望着面前一身绿色的曲游春。 接着头顶上一阵风,曲游春的扇子又砸了下来。 “够了,”盛翼摸头又捂肩,朝他吼了一句:“哎哟哟,要死呀你,不痛呀。” “你丫的还晓得痛呀,你知不知道我被我老爹关在房里有多痛,你说说,你说说你那日被鬼捉走了是不,我还望眼欲穿地等着你来救我,你去哪儿啦,去哪儿啦!” 曲游春说完,突地觉得不对劲,原来,这是大街上,面前围着一堆吃瓜群众,只见他们满脸茫然,眼珠子都呆滞了,与旁边欢呼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他再往后面一瞧,全身抖了一下,只见那个他嘴里的拐走盛翼的鬼正满面寒霜、眼含杀气。 “走,找个地方算账先,”曲游春也顾不上后面那匹马了,把盛翼一拉,朝人群里钻去。 盛翼脚步一停,回力一拉:“等等,”刚才叶云寒托住了自己,还没道谢呢。 曲游春再把头一回,真像见了鬼似的拼命把盛翼一拖,拖出了人群。 盛翼这时再转头,就见叶云寒已上了马,慢慢朝前边去了。 曲游春惊恐万状地拍了拍胸口,一口气呼了出来:“哎哟哟,吓死人了,我也不知道得罪你那朋友什么了,好歹你替我说句好话,要不然,只怕下次他会掐死我。” 不知为什么,没和叶云寒说上话,盛翼莫名涌起了一股子失落,听到曲游春这么一说,就不由自主地道:“说什么呢,叶兄人很好的。” 怎么好,他也说不上来,总之,自己就愿意看到他,和他讲话,哪怕他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 “好好好,我不好,”曲游春扇子一展,白了他一眼。 人群中传来一个大嗓门:“我儿子,我儿子也中了,街坊们,喊起来,躁起来,等会再好好招待大家,管酒管饭管菜管饱哈。” “嗨哟,加油,加油……” 曲游春:“……跟上我,”接着脚底像抹油似的往巷子里钻。 人群的欢呼声渐渐听不到了,曲游春气喘吁吁地倚在一棵老柳树上,扇子攥在手里,弯着腰,朝盛翼指了两下,吐出一口气。 盛翼:“你就这么跑了,还夸不夸官了?” 曲游春缓过气来,上前揽住他的肩:“夸个鬼,围着郁离大街转一圈,无聊死了,走走走,去怡红院喝酒去。” 盛翼:“……” 这人怎么这么不长进,好歹才中了科考,怎么不知道低调一下。 看着盛翼不动,曲游春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角含笑,嘴往上翘,神秘兮兮地朝盛翼脸上往下看,低头停在那里。 “看什么?”盛翼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曲游春眼角含春:“看你是男是女?” 盛翼:“……” “啪!”地一声,头顶中了一扇子:“我爹那个傻子,说你是女的,让我们以后少见面,说怕传出笑话,唔哈哈哈,我还不知道么,我们一起下河摸过鱼,一起洗过澡,穿过一条裤子,睡过一个被窝,天底下要说谁最清楚你是男是女,非我曲游春莫属。” 盛翼差点热泪盈眶,毕竟是死党呀。 曲游春把扇子抵在嘴巴上,若有所思:“咱俩都一样,你说我是不是女的?” 盛翼瞬间满脸沧桑、身影蹒跚。 “找个地方喝酒去,”曲游春倒没忘记这事。 盛翼正想说不想去怡红院,换个地方行不行,倒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而是,他突然没了心情。 为什么没心情了,他也不清楚。 对了,自己还有正事要说呢。 “好好好,”看着他没反应,曲游春结合他最近一听到这个就扭扭捏捏的神态,感慨万分:“盛翼,你终于恢复正常了,知道主动去怡红院了,哎呀,一腔热血又回来了,太好了,呜呜呜。” 盛翼:“……” 突然,他发现曲游春的眼神不对劲。 是直的,从这个角度看,虽然看不出万紫千红,却也是春光一片,而他双眼的对焦处,在几丈开外的一个花里胡哨的扭捏女子身上。 这女子咋这样眼熟,头戴两朵大红花,脸上抹两酡粉红,娇娇羞羞,小碎步迈起,腰肢儿扭起,哎呀,妈呀,盛翼转身就跑。 好端端的一个廖花洲,竟然扮成了一朵娇滴滴的女儿花。 上次是黑衣人,这次是女人,上次扎自己裤子裙子,这回要干什么。 看着盛翼绝尘而去,曲游春不明就里,扇子一展,风度翩翩地朝相反方向迎过去。 “小姐来自何方,芳龄几何呀?” 尼玛,口味太重了。 廖花洲凌波微步,一阵风从他面前刮了过去。 曲游春:“……” 盛翼跑过了一条小巷,又跑过一条小巷,最后气喘吁吁地巴在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廖花洲:“你,别追,了,到,底要,干什么,说。” 廖花洲头上的花一朵不剩,脸上两酡红色被汗水冲刷出一条条坑,他把额头上的碎发朝后一甩,长长地呼了口气,到底是有功夫的,一下子就平稳下来了:“你别跑了,累死我了。” 看到廖花洲上前两步,盛翼一伸手:“停停停,有事说事。” “那个,”廖花洲将小手指互掐了掐:“我打听到盛兄嫁进皇宫了,在皇宫前绕了三天都没找到门路进去,就想着扮个女人,看能不能混进出宫的宫女堆里。” 他一抬头,看到盛翼目光里透着几个字:“你丫的还没放弃我的性别问题。” 廖花洲眼珠子转了转:“放心,盛兄就算是女人,我也认为你是男人。” 金枝玉叶的负羲太子殿下要是女人,那真是天下奇闻了。 盛翼哪知道,他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快扶不住这块冰冷的墙壁了。 廖花洲信口胡扯:“我不是上次考了药工证么,进了药部来着,可是,他们说入职要,要穿工作服,我,我没有银子。” 费那大劲就为了向自己借套衣服钱。 盛翼:“……多少钱?” 廖花洲伸出一个手指。 盛翼:“一百两?” 他伸手去腰间准备掏,就看到廖花洲咬着嘴皮子,摇了摇头。 盛翼:“一千两?” 哪有这么贵的衣服,坑人吧! 廖花洲赶紧说:“一两。” 盛翼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一两银子,一两呀,他很想问一句,你身上这身女装是怎么来的,怕不只一两吧。 “给,”一只持银票的手金光闪闪地出现在廖花洲眼前,把廖花洲眼睛都晃花了,扇子一响,曲游春一脸骚气地出现在面前:“这是一百两银票,若是少了,姑娘尽管来取,曲某人别的没有,银票嘛,多的是!” 看着廖花洲渐渐凝结的脸,盛翼暗叫不好,士可杀不可辱,只怕这种简单粗暴的送银子方式,这位廖花洲姑娘会要爆起。 “一百两,”只见士可杀不可辱的廖花洲姑娘突地一伸手抢了过去,放到嘴边啵了两下,接着娇羞地看了曲游春一眼:“公子家住何方,怎么个取法?” 盛翼:“……” 看着曲游春和廖花洲竟撇下自己走了,盛翼哎了几声,大声说:“还喝不喝酒了?”没人回答,他只得拿出杀手锏:“还去不去怡红院了?” 这一句不知捅了曲游春那个内脏,他猛地一回头,梗着脖子吼了一句:“什么怡红院什么怡红院,我一个正经人去那个地方作什么,别烦我。” 盛翼后槽牙一磨,见色轻友的家伙,对了,自己有什么正事来着,想不起来了。 想了半天,哦,原来是想请他出出主意,怎么让自己脱离皇宫脱离四殿下这个火坑的,可是,人呢,影子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生日,多发几章 祝亲们看得快乐!!!! 第39章 淇水改道 盛翼无可奈何地回到鸡飞狗跳的盛家,在盛又南信誓旦旦想办法的保证中头痛地一觉睡到下午,才猛地想起过不多久便要回皇宫去了。 柳如媚终于收起一地的唠叨,忙里忙外地收拾着衣服,一包包的吃的,还塞了些银子进去,就像怕出嫁的女儿受委屈似的。 “你大姐可不错,你不在的这些个日子,给你准备了不少衣服,都是压箱底的好衣服。” 盛翼头更痛了。 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了。 飞星像人形巨物似地摔了进来,堪堪到床前止住了:“公子公子,曲公子在狗洞那边等你……”回头一看柳如媚,满面尴尬的笑:“嘿嘿,三夫人也在这儿呀!” 柳如媚白了他一眼:“我不在这儿去哪儿,翼呀,就要回门了你跑什么跑呀,等会姑爷到了,你让人家等呀,人家可是金枝玉叶,哎哎哎,别跑。” 盛翼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你还真把人家当姑爷呀,谁让你生错了个带把的,自个儿检讨去。” 柳如媚:“……” 盛翼一阵风似地跑到后墙,还没钻呢,就听到曲游春急着喊:“快点快点,急死我了。” 盛翼立马热泪盈眶,不愧是死党,晓得关心自己的事了,他立马下腰,下膝,往底上一爬,还没钻呢,就感觉肩头被人一拉,整个人都拉了出去,一身翠柳似的曲游春正愁眉苦脸地瞪着他。 “盛兄,向你打听个事。” 盛翼一愣。 “请问那位廖姑娘家住何方?” 盛翼:“……”转身又爬回狗洞边,和刚把头伸进来的飞星大眼瞪小眼。 曲游春一把拉住他:“盛兄,见死不救是不!” 盛翼头也不回,继续和飞星僵持,嘴里丢下一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掂记着你那朵烂桃花,你丫的还有点人性没。” “啪”地一声,盛翼感觉身上结结实实挨了曲游春一扇子,他哎呀叫了一声,骂道:“要死呀!” 曲游春的话落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就是不想呆在宫里嘛,我还不知道你那尿性,那鸟地方你呆得住,也不知道你爹咋想的,想当皇亲国戚想疯了,把儿子送进皇宫当王妃。” 盛翼一瞬间那间几乎要落下泪来,这小子终于开窍了,知道为人着想了,不容易呀。 他立马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这么说,你有法子了?” “你把廖姑娘的住址告诉我先。” “呵,想同我交换,门都没有……哎哎哎,等等,你先说。” “好吧,”曲游春白了他一眼:“让你占回便宜,”接着咬着他的耳朵:“有人让我来找你。” “谁?” 整个郁离,认识自己的人不多呀,是廖花洲,不可能,曲游春自己还在找他呢,难道是叶云寒,怎么可能,才中的状元,这会子应该去吏部点卯吧。 “还有谁呀,你那位美人叶兄呀!” 曲游春说罢还挤眉弄眼的,盛翼本来觉得挺开心的,被他这么一弄,瞬间尴尬起来,兜头就是一下,咬牙切齿地道:“早说呀,人家让你来找我,你还生出这样那样的名堂,”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曲游春赶紧跟上:“你知道去哪儿?” “你家酒楼,”盛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长了声音:“二楼。” “好嘛好嘛,你厉害,告诉我吧,不要讲话不算数。” “笑话,我堂堂盛二公子,讲话几时算过数,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怎么那么识人不明呢,一肚子书学哪儿去了呢。” 其实,盛翼可不是胡言乱语,看曲游春这痴痴傻傻的样子,说不定对廖花洲有那种意思了,可廖花洲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盛翼往酒楼走了一路,曲游春就絮絮叨叨了一路。 盛翼也就把上午他们离开的事了解了个大概,并且自己加工了一下:廖花洲不但拿了人家百来两银子,还大大咧咧地逛遍了几条街大大小小的铺子,什么衣服香料小玩意儿,金钗耳环手镯子买了个遍,临了,走到巷子里,劈头就将曲游春打昏了,等曲游春醒来,早已不见了人影,但曲游春这货,愣是回不过神来,还以为自己逛累了,自个儿倒地睡了,寻找未果,检讨了无数遍的自己的失礼之处,这不,找自己来了。 盛翼看着曲游春,平时挺滑溜的一个人呀,怎么这会这么傻了。 飞星:“曲公子,你说的是太医院药部的廖花洲公子么?” 盛翼差点就要爆起,曲游春眼睛一亮,突地又黯淡了下去:“错了错了,我说的是廖姑娘,哪是什么公子。” 飞星“哦”了一声,有些迷茫。 曲游春又问了一句:“难不成他是廖姑娘的兄弟?” 飞星:“他没有姐妹。” 曲游春难掩失望之情,半响不说话。 盛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随意地四处看了看,见那边大街上有几个面色疲惫的人走了过来,拖家携口的,看起来和这大街上的人大不一样,就凝神了又看了看,待那几个人慢慢走到面前,又走远了,方回过头,就听到有人小声地说:“你知道淇水么?” 盛翼凝神细听。 “淇水!”另一人哦了几声,道:“知道知道,咱们郁离北边的大河嘛,离朝华远着呢,对了,突然问这个作什么?” 盛翼脑子里忽然出现小时候私塾老师的话:“淇水发源于西北的大雪山,一路流经郁离北方七州:牧州,许州,路州,林州,原州,离州。河边草木丰美,土地肥沃,是以百姓富足,而郁离国力十七八有赖于此……” 旁边那人摇头晃脑假装斯文:“世人都知道淇水两旁土地肥沃,种什么得什么,却不知道他的来源。” “淇水从大雪山而下,一路裹挟泥沙汹涌而下,长年累月,河床提高,到了一定岁月,就改道别处,从而留下大片淤泥。” 另一人恍然大悟:“这些就是沃土了。” 盛翼可不想听他们废话下去,就插了一句:“河流改道,难道不会有灾难!” 那两人一吓,齐齐地瞪着眼睛看着他,半响才接受了这乱入:“当然,河流改道可不会通知人。” 盛翼哦了一声,接着脸色便变了。 那人看到有人听得这么认真,就正了正身板,咳了一声:“四十年前,淇水改过一次河道,那是一个晚间,众人都已入睡,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无人觉察,漫天洪水滚滚而来,村庄与村庄瞬间被淹,待到洪水退后多日,朝庭派人查看,淹没村庄竟达数百个,人数以万计,灾民死的死逃的逃,再加上□□,瘟疫爆发,北方七州各州都深受其害,尔后多年都未能恢复到以前。” 盛翼突地想起一件事:“那是前朝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盛翼:“幸亏过去了,太惨了。” 那人眉头一皱:“因为下了半个来月的暴雨,数日前,淇水又改道了。” 曲游春这时也从药部与廖花洲身上剥离开来,参与了过来:“这也太吓人了吧。” 盛翼手都抖了起来,没想到自己一穿越就遇到这事。 那人见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话也越来越有水平:“不消说,有钱有渠道的都会跑,我看刚才过去那几个应该就是那边跑过来的,过几天应该会越来越多,但凡这种事情,官府这两天应该也会派人过去了,一则抢险,二则安民,三则治乱,随之,太医院,各地医家也会过去援助。” 盛翼眼睛一亮,喃喃低语:“这就是说,我也可以过去。” 曲游春扇子一收:“我可不想过去。”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公子,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谁也找你不着的。” 曲游春:“……” 几人晃到二楼,盛翼看着那隐隐晃动的帘子,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什么,竟有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 曲游春失魂落魄地晃过盛翼,朝前走了。 方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这副鬼样子了。 盛翼心思瞬间落了他身上,吃了一惊,别不是真的呀,真的动心了可就麻烦了,他上前一步将曲游春拦住,正要开口说话,旁边帘子一晃,一张俊美的脸镶在帘子后面,两个眸子淡淡地扫了过来。 盛翼两手扶在曲游春的双肩上,真诚地看着他:“曲兄,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真的想多了,听我的,钱去了就去了,就当拿钱免灾,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这不还有我呢。” 叶云寒手缓缓一收,帘子就一前一后地甩着,那镶在帘子上的珠子似乎都结冰了。 飞星:“……公,公子。” 盛翼:“别打扰我同曲兄说话,一边玩去。” 突地帘子哗啦一声响,听那声音,似乎都快被扯下来了,盛翼这才感觉到异常,回头一瞧,正对上一双冰天雪地的眼睛,瞬间愣住了。 “啪”地一声,曲游春的扇子打在他额头上:“说这么多废话,我只问一句,告不告诉我廖姑娘的地址?” 叶云寒已退了进去,隐隐绰绰地坐在桌边。 盛翼就要开溜,曲游春一把抓住他:“你跟廖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要承认,我我我……” “我什么,”盛翼眼珠子一转,心道,为了打消他这妄念,少不得将自己豁出去了,曲游春呀曲游春,我这个朋友当得可真仗义:“是,我喜欢他,怎么啦,我就不告诉你。” 门内传来啪地一声响,不知叶云寒又弄翻了什么。 “行,你行,”曲游春居然眼眶都红了。 盛翼还准备等他说什么,谁知道曲游春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地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去。 盛翼看着发呆的飞星:“我说错什么啦?” 飞星摇了摇头,突地怪异地看着他,盛翼莫名有些毛骨悚然,怎么是一种看失足妇女的眼神。 “公子,你有心上人了么,你可不能有心上人,你已嫁作人妇,得守贞洁。” 盛翼:“……” 下一秒,飞星传出一声惨叫,赶紧滚了。 盛翼整理了衣服,终于进了屋,叶云寒一脸的寒霜,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又这种表情,不是你叫我来的么,盛翼腹诽了一句,把脸揉了揉,揉了点笑意上去,往叶云寒身边挨了挨:“叶兄!” 叶云寒没答话,却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这人,喜怒无常。 盛翼伸手一拿,嘻嘻哈哈:“状元爷给人倒茶,好大的荣幸,要不,再来点酒。” 叶云寒终于扫了他一眼,端起手中的茶,往嘴里一递。 “我不喝酒。” 盛翼见他看了自己,又开口说了话,就将身子一歪:“男人不喝酒,像什么样子,天底下没有男人是不喝酒的,如果有,那一定是没尝过味道,什么时候有空了,我领着你尝遍郁离的美酒,怎么样,够意思吧!” “尝遍,”叶云寒这回不是拿眼睛扫他,而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生气又像是嘲讽:“包括怡红楼!”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盛翼一下坐正了身子:“胡说,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对了,说正事,你找我有什么事?” 叶云寒瞪了他一眼,缓了缓神色,方说:“你在宫里……” 终于成功叉开了话题,盛翼轻轻舒了一口气,但听到叶云寒这么一问,又把心提了起来:“哎,还活着呢,不容易是吧,哈哈哈。” 叶云寒:“……你也怕掉脑袋?” 什么话。 叶云寒朝他身上看了看,意思很明显,你这样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就不怕别人知道。 盛翼摆了摆手:“我爹早发出风声,说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现在整个盛家上下以及熟人亲戚都认定了我的身份,哎!” 这就是亲爱的老爹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所以,再怎样招摇过市,再怎么高调,也没问题。 “纵算别人认为,那四殿下呢?” 盛翼咯噔一下,这句话可问到了关键,这三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简直是度日如年,亏得四殿下仁厚,不催逼,打从第一夜喝醉酒混过去之后,第二夜第三夜自己如法炮制一杯倒,每次都能挺尸到早上。 几天可以这样,那往后呢,盛翼心情凝重起来。 叶云寒看着盛翼一言不发,眼里突地闪过一丝难过来,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盛翼并没有捕捉到,他倒是听到云淡风轻的一句:“放心。” 但他没听清,就又问了一句:“什么?” 叶云寒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菜。 “你说会有大面积瘟疫扩散么?” 盛翼突然问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的思绪落到了刚才外面那人说的淇水改道的事,之后,他就想出一个离开皇宫的法子。 叶云寒显然没赶上他的趟,疑惑地看着他。 盛翼没说下去。 叶云寒怔了怔,随口答了一句:“再过一些日子就入秋了。” 叶云寒的意思很明显,自古有瘟疫不过夏的话,现在要到秋天了,发的可能性极少,何况就算发,范围也不会那么大,速度也不会那么快,要躲避,完全是来得及的。 这个盛翼也清楚。 叶云寒突地顿住,眼神锐利起来:“你想作什么?” 盛翼又嘻嘻哈哈起来:“我作什么,我这人老实着呢,我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逮着机会把身份说清楚,然后再回来和叶兄你喝酒聊天。” 叶云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盛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叶兄,你今天专程喊我过来,就是想安慰安慰我么,不必,宫里伙食还好,虽然不合胃口,但天天大鱼大肉的,你看,我都胖了好几圈。”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 盛翼:“我这辈子,原来吧,想个有个王妃的姐,现在呢,自己当上王妃了,一呼百应,还挺爽的,呃,叶兄,人家都说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王妃呢,不过,五皇子现在还在别人肚子里,怕你等不到了,哈哈哈哈。” 叶云寒:“……”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刚才在外面说的廖姑娘是谁?” 这弯转得太快了吧。 盛翼:“……廖花洲。” 叶云寒:“他是姑娘?” 盛翼:“他那样子,谁会认为不是。” 叶云寒:“……你跟他。” 怎么这么八卦,难道说,跟着自己相处久了,学会了,叶哥呀,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盛翼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摇了摇手:“没有的事,两个大男人,都是开玩笑的。” 叶云寒没再抬头看他,只是静静的吃菜。 第40章 一起去 “人安排好了么?”叶云寒站在院中,身后是一排黑衣人。 平叔忙道:“早就安排了,绝对不会有人察觉的,那嬷嬷姓苏,原是先朝时伺候过娘娘的老宫女,也是看着四殿下长大的,再适合不过。” 叶云寒点点头:“什么事让她注意着点。” 平叔:“她并不知情,只以照顾为要,想必也出不了什么茬子。” 叶云寒没说话。 平叔抬眼望了望,又望了望:“公子,依老奴看,四王妃既已入宫,便已与咱们为敌,咱们可别……”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平叔立马噤声了。 “报:四殿下已着人将太医令赋秋雪请进宫去了,据宫里人说,四王妃准备出发淇水。” 叶云寒:“……” 方才自己还想着别的法子将他弄出宫,他可好,自己跑出宫了。 叶云寒立马进房间换衣服。 平叔叹了口气,最近的重点都在那个四王妃身上了,这可跟老爷怎么说。 “去吏部!” 叶云寒简短地吩咐了一句。 平叔:“公子是?” “淇水改道,千载难逢,我们大局早布下,就差一个契机,你飞鸽传信义父,让他派人去淇水接应。” 平叔:“……” 他怎么感觉怪怪的。 数日后,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郁离慢腾腾地往官道上而去,荡起一阵阵尘烟。 当头的是几百铁骑,盔甲闪亮,马匹剽悍,中间跟着无数辆马车,这是由太医院,郁离各大医学世家在朝华组成的救援队,而后再是几百铁骑跟随。 早几日皇上接到奏折,先头部队已于连夜出发,押粮部队也于昨日走了,唯有医学部队,要筹药,要集结,稍慢了些,还有一些路途远些的,比如南疆叶家,就没有进京,约好在各路口等着。 纵算如此,这些马车队还是凑足了不少,光太医院就是二三十个医者,三四大车药品。 看起来,真像一条长龙似的。 盛翼坐在太医院其中一辆马车上,车外是四个骑马的白衣医者兼侍卫,车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彪悍老宫女叫苏嬷嬷的与他相看两厌,这几人是四殿下专门派来监视,不是,是照顾他的。 盛翼:“大姐,不用这么精神地盯着,我没有翅膀,飞不了,能休息下不?” 苏嬷嬷声音似铜铃:“娘娘放心,奴婢不累的。” 盛翼抚着额头,飞星那厮,听说有可能发生瘟疫,就装死不肯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心累。 那日回去之后,盛翼就同燕澈说了自己要去灾区的意思,燕澈自然是死活不同意,借口很多,比如你是王妃啦,你虽然名字在太医院,只算个挂职……但有一件事却突然改变了燕澈的想法,那件事也简单,盛翼回门的那天晚上,皇上新宠的妃子玉才人打从煦阳殿面前经过,被晚饭后正在无聊消食的盛翼看到了,一把拉进来,热情万状地招待,玉才人品阶才多高呀,能得到四王妃的青睐,简直是受宠若惊,自然是殷勤附和,两人是越谈越来劲,最后,盛翼拍板:“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今晚歇这儿算了。” 结果不用说,被恰好办事归来的燕澈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当晚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第二日一早,窝在书房的燕澈去见了太医令赋秋雪,托他照顾四王妃,于是乎,盛翼就顺顺当当坐上了这辆车。 盛翼有些纳闷,他还没用方法呢,怎么燕澈就同意了。 他原来的方法是,贿赂一下玉才人,让玉才人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玉才人是皇上新宠的事早已传遍宫里的各个角落,盛翼自然知道她说的话在皇上面前目前比谁都好使,既然燕澈这儿走不通,就走一走皇上那条线。 这种踏破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盛翼有点怪怪的,如果不是飞星传来那些话,他几乎就以为燕澈知道了自己的男性身份。 躲在燕澈书房外听墙角的飞星眉飞色舞:“太医令请务必瞒住王妃的身份,只以普通医者示人,不要去危险区,不要直接直接触伤者,不要太累……” 飞星说当时太医令的脸都绿了,盛翼的脸也绿了,这哪是去救灾,这是去了个祖宗,这是去逛逛,逛腻了就回来。 而且,燕澈还令人发指地拨了四个军医侍卫过来,怕人说闲话,也让他们挂职到太医院,还贴身配送了老宫女,整个太医院几十个人五六辆车,连赋秋雪都跟别人挤着,盛翼一个人就占了一辆,还挺宽敞的。 现在唯一高兴的事,就是想想可怜的赋秋雪挤在车厢时的那张臭脸了。 盛翼叹了口气,想到占了救灾的车子,心里不自在起来。 苏嬷嬷觑着他的脸色,说:“王爷的意思是不要透露娘娘的身份,奴婢打从现在起,”她看了看盛翼一身男装:“就以公子称呼娘娘吧。” 盛翼:“嗯,”他都不敢看苏嬷嬷的脸,黑得像木炭且不说,关键是木炭上还落着几颗巨大的黑痣,本来那黑痣应该看不见吧,可它就这么刺眼,透出光来。 她也就这两天才来的煦阳殿,人还没认全呢,又跟着去灾区,自来熟得很,一上车嘴巴就没停过,燕澈可真是大浪淘沙,淘出了这么个人才。 “公子,煦阳殿里那么好,你怎么不呆那儿,跑淇水那地方去作什么?” “女人嘛,上面孝敬公婆,中间相夫,下面教子,还救什么灾,救什么人。” “四殿下那么好的人,公子你真是好福气。” “公子是怀上了吧,怎么看起来有些疲惫,呵呵,女人嘛,总要走这一步的。” 盛翼:“……” “公子这个腰肢太小,屁股虽圆却不肥,将来只怕不好生养,这样,公子给四殿下纳个侧妃吧,女人嘛,不要嫉妒,男人就好那口,给他尝着甜头了,他以后会对你好的,老了子孙满堂,对公子也好呀。” 盛翼:“闭嘴。” “瞧瞧,一说到纳侧妃公子就生气了,可千万不要这样……” 盛翼一掀车帘,与车外的侍卫对上了眼:“有多余的马没?” 侍卫:“没?” 盛翼:“……两人一骑,这里有个老妈妈想骑一骑。” 苏嬷嬷双手乱摇:“我没我没,”车门一亮,车窗外声音传来:“准备好了,出来吧。” 好不容易把苏嬷嬷推了出去,盛翼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养神,养着养着,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知道他去不去呢。 想什么呢,新科状元,恐怕会在朝中为官吧,哪会跑去那里。 “咚咚咚,”有人在敲车窗,盛翼把窗帘一撩,就看到侍卫的脸晃动:“公子,有人说认识您。” “谁?” 一个人影跑了过来,简直带起了一阵风。 “廖花洲!”盛翼像见着鬼似的瞪着他,下一刻,就见他猫着腰钻了进来,扭扭捏捏地侧着身子往他面前一坐。 盛翼瞪着他:“你你你。” 廖花洲掐了掐洁白的衣服,满脸娇羞地说:“好看吧,新的医服,才发的。” 盛翼:“把钱还给曲游春!” 廖花洲眼睛转了转:“那是人家愿意给的,我要还回去,不打他脸么,咱也是心软的人。” 心软,买了几条街,还把人家打昏了。 盛翼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衣服就算了,镯子链子你要干什么,药部的配置!” “人家娶媳妇的老本,哎呀,算了算了,盛兄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看看看看,我跑前跑后的,连辆车都没有,你倒好,一个人一辆。” 盛翼噎了一下,确实,他没说话了。 “咚咚咚”又有人敲车窗。 看样子这辆车子人气很高,盛翼气冲冲地掀开车帘,那张黑炭脸对着窗子铜锣似的:“刚才进去了一个男人。” 盛翼:“是!” 苏嬷嬷:“公子,这不……” 盛翼:“我也是男的。” 苏嬷嬷:“……” 两匹高头大马哒哒哒地过来了,盛翼抬眼一瞧,愣住了。 那人似乎在找什么,前面瞧了瞧,眼睛定在盛翼这辆车上,马慢了下来,与车同步,与他并行的那个人就说了一句:“叶大人,怎么啦?” 叶云寒一挥手:“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接着一拉缰绳,往车边靠了过来。 侍卫虎视眈眈地围着车窗。 盛翼一挥手:“怎么把叶大人拦住了,人家公务要紧。” 侍卫面有难色,却终是散了一个口子。 苏嬷嬷眼睛瞪得通圆:“您是!大人!”叶云寒没理她,挨近了车窗,平和地看着盛翼,眉眼间一贯的尖锐与淡漠都不见了。 盛翼笑着打了个招呼:“叶兄怎么也来了?” 叶云寒眉尖都攒在了一起,盯着他的目光透出一股又无奈又生气的感觉:“你果然来了!” 感情自己那天那句话他起了疑了。 不知为什么,盛翼突地有点怂:“……我,我。” 肩上突然一重,廖花洲一只手搭了上来,脑袋也挤在窗口,腼腆地招呼:“巧了,咱们又碰上了。” 然后,盛翼就看到叶云寒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冰,他淡淡地朝廖花洲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一拉缰绳,转身就朝前走了。 廖花洲:“……我是不是惹到他了。” 盛翼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就叹了口气:“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喜怒无常,习惯就好。” 黑炭又过来了,指着廖花洲搭在盛翼肩头的手:“他的手!” 廖花洲手一抖,吼道:“不要一个两个都来找我麻烦,我也是有脾气的人,”一转头,发现盛翼眼含惊异,忙恢复了那娇滴滴的样子:“死样。” 苏嬷嬷嘴巴以圆、半圆、扁的形态变化着,当变成一条线的时候,满意地点点头。 “公子,我家侄子老婆昨日刚死,你给介绍下,我给你媒人银子。” 廖花洲真的爆起了。 “老子要嫁也不会嫁个二婚,更不会嫁个克死老婆的,滚滚滚,再不滚我敲碎你的头……” 看着窗外的苏嬷嬷抱头鼠窜,盛翼感叹:果真是有脾气的人。 第41章 驻点 廖花洲一会儿睡成个大字,一会儿睡成个人字。 盛翼被挤到车角瑟瑟发抖。 尼玛,这是什么人,占起便宜来太豪放了。 苏嬷嬷就算被赶到了车外,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发挥: “公子,这车走得,啧啧啧,可真快。” “公子晚上住得舒服不,这可比不上宫里……” “哎哟,不是奴婢说,娘……公子千金贵体,怎么就好这口……” 别说苏嬷嬷嘴巴啰嗦,手脚却勤快,食物备得十分充足:鸡鸭鱼肉干品都有,而且,总是借现成的地方做好,吃人嘴短,光凭这一点,盛翼就慢慢不那么嫌弃她了,有时候,还嗯呀两声当作回应。 廖花洲,呃,睡的时候像摊烂泥,吃的时候就精神百倍,不想说他了。 日行夜行,拢共投过大约七八次宿,叶云寒自从那日打过招呼之后,就很少见他停下来,也许是还生着自己的气,谁知道呢,这次医疗队的押送是他的事,封了个什么指挥使,盛翼倒是每天都能看着他,但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忙碌着,一晃就过去了,根本还不及说话,甚至头都没点过,等到倒数第二天的时候,盛翼终于逮着机会和他说几句话(他怀疑叶云寒是专程来找他的)。 当时盛翼倚在二楼栏杆上看风景,远远近近的山绿油油的,门前一棵偌大的樟树七弯八拐,煞是遒劲。 这还是盛翼穿越后第一次出朝华城,虽然出了樊笼,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想家的情怀,想家,想哪个家。 一个声音从侧面响起:“盛家也出了两辆大车。” 盛翼蓦地转身,叶云寒着一身深蓝的束腰劲服,看起来非常精神,但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 想来他是太忙了。 “分配人员是各医家的事,但去什么据点却是我们说了算的,”叶云寒又添了一句。 他的语气早没了刚开始时的那种生气,很平和的样子,这样平和的神色再加上说出来的话,方才还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的盛翼突然之间就天高云淡了,嘴角也翘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贴过去,一脸的谄媚:“要不,叶大人把我安排在你身边吧。” 叶云寒:“……”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盛翼僵了一下,这句话很不对劲么。 盛翼:“……开玩笑的啦,我请求把我安排到最前线,病人多的地方,少胳膊少腿的都上,我可是不带怕的。” 叶云寒:“……好。” 盛翼咯噔一声,这就同意了,但是,是同意前面那个方案呢还是后面这个呢。 “盛兄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廖花洲不知什么时候鬼头鬼脑地钻出来。 盛翼一瞪眼:“麻烦把我和他安排远一点,谢谢!” 靠,就是因为他蹭了自己一路,弄得自己现在前胸贴后背,瘦得不只一个码了,这要再蹭下去,还有个命在。 “还有,你不要围着我房间打转,弄得我睡不安稳,房子不大,没你的份。” 盛翼头也不回地走了。 廖花洲泫然欲泣地看着叶云寒,突然,他觉得叶云寒眉毛一挑,居然笑了一下,他愣住了,突地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娇羞了,咆哮了一声:“都欺负我,我走,行了吧!” 盛翼当晚就结结实实睡了个好觉。 到第九天的时候,车子突地停了一下,盛翼习以为常了,一路上,各地的医家有人出人,有药出药,要加入的时候,都会停那么小小的一下,可这回,苏嬷嬷从车外把头伸进来,神神秘秘地八卦:“南疆叶家来了。” 南疆叶家,不是叶云寒家么。 盛翼把头伸出去看,见浩浩荡荡的也是一条长龙,半截已经入了车队,半截还在移动,叶云寒却不见影子。 廖花洲还赖在车子里,听说也把头伸出来看了看,说:“人不多嘛!” 瞎眼了么,这么多人还不多。 “你侧过去看一看,拢共两辆小车,一辆明显是装药,另一辆,呵呵,也就装得下两三个来人吧,小器,你再往后看看你家,虽然也是两辆,但又长又大,七八个人都没问题,药材也是他家的几倍。” 盛翼前前后后一看,什么都看不到,瞪了廖花洲一眼:“看把你能的,瞎猜的吧。” “还真是,”苏嬷嬷一向和廖花洲不对付,这回竟帮他说了话,歪了歪头,前后看了看。 廖花洲得意地说:“是吧!”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说自己家的好话,盛翼听着就不舒服:“你知道什么,有南疆叶家带头,旁人才不好意思不过来,光他家那杆旗子,就起大作用了。” 廖花洲一把坐起来,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你到底帮哪家?” 盛翼:“……” 这怎么跟别人问,你是帮婆家还是帮娘家的感觉。 突然,他感觉廖花洲眼神不对劲,一个劲地往下盯,盯着他的腿,盛翼觉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盛翼:“……我不是说了。” 廖花洲攸地收回了目光,往后一躺,幽幽地说:“我在想你的胎记。” 这什么爱好。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盛翼回想了一下,背书背书背书……:“记是记得那么一点。” 廖花洲突然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盛翼吓了一跳:“什么什么,不就是吃和睡,还有什么。” 廖花洲又躺了回去,嘟囔了一句:“不记得了么,”然后一动不动就躺尸了。 盛翼莫名其妙,哎,家里的教育二人组就够人受的了,宫里又有那个见着就肉疼哪儿都疼的四殿下,叶云寒吧原来也正常,后来不知是不是到了更年期,越来越喜怒无常,现在,这个廖花洲又神经兮兮,还要不要人活,他突地想起曲游春,恐怕也不会正常了,命苦哇。 随着车队越来越靠近灾区,路上携老扶幼,全家出逃的百姓越来越多,等到一处人声鼎沸处,车队一停,盛翼把车窗一掀,就看到两旁张有粥棚,路边密密麻麻地坐着躺着一些灾民,纵算盛翼心里有准备,也吃了一惊,连一向懒得出奇的廖花洲也少见地严肃起来。 车队在这里就稍稍分了流,一些民间医疗队就地驻扎,但登记在册的各大医家以及太医院的却没停,一路朝前,很快,一座城门出现在面前,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彭城。 彭城是路州的一个县的县城,叫芙蓉县,这个县与邻近的斗金县受害最为严重,所以,各大车队在路上陆续分流,而太医院却一达到底。 芙蓉,斗金,一个风景如画,一个日进斗金,路上廖花洲一有时间就安利盛翼,安利得盛翼两眼巴巴地恨不得身生双翅,但一下车,盛翼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只见赤野千里,泥泞遍地,连树木都不见了,到处是光凸凸的山头,再看远处,全是汪洋一片,茫茫然看不到边际,真有种沧茫大地风云变幻谁主沉浮的感觉,旁边有人感叹:“这是被扫帚扫过!” 盛翼:“……” 瞧瞧,人就是得多读水,鄙视。 城外是不能呆的了,走个路都嫌麻烦,车队纷纷进了城,到处寻找自己的驻点,太医院一部分人留下,一部分又分流到其它县城。 而盛翼,赋秋雪把他留在了彭城,赋秋雪满脸幽怨地看着他:“太医院的人手不多,你们就占了四五个位置,七州都受灾,彭城留五个就不错了。” 盛翼看了那密密麻麻的灾民,吓了一跳。 赋秋雪还有后话:“我给你们再留三四个人,一车药品,再者南疆北方各医家也有留下的,有什么事联系。” 临走,又说了一句:“我安排完了也留下。” 盛翼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你也留下说这么多。 很快,盛翼就知道他们的棚子搭在县衙前的广场上,别说,那儿人真多,站着的睡着的,到处都是灾民,官兵一顿清场才清出地方来,盛翼发现,有三家都在搭,牌子挂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第一家倒吸了一口凉气,盛家,冤家路窄呀,盛夕颜正叉着腰斜着眼打量着他,不言不语的,也没表情,很惊悚有木有。 他立刻有想逃跑的感觉,然后,就看到叶云寒快速地从外面走了过来,满脸严肃地听旁边一个乌纱帽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唠了一路,直接进了县衙。 盛翼突地想起那日一句把我安排在你身边的话,难道说,叶云寒就住在县衙。 想多了,这家伙有这么好么,想起他有时疏离有时亲近的感觉,还真是更年期,更年期嘛,一切皆有可能,又一切皆无可能。 “廖姑娘,你不想动就到一边去,别拦着我老人家,”棚内,苏嬷嬷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廖花洲这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跟来了,还和自己一个棚,哎,八成是见着自己的便宜好占,没完了。 盛翼还没来得及去看另一家,一个男子就背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跑了过来,满脸焦急地说:“我爹昏过去了,大夫麻烦帮看看。” 看病,盛翼立马来了精神,招了招手:“快快快,背进来。” 脉细微,面色红中带黑,瞳仁倒还清晰。 盛翼正儿八经地坐在临时搭的医台后面,回头朝愣在一旁的廖花洲道:“准备药材。” “请问这位老丈这几日有何症状?” 那年轻人就一五一十地说:“我爹先是头痛,再就拉肚子,后来吐起来了,吐着吐着就这样了。” 盛翼看了看外面那闷闷的热天气,皱了皱眉头。 廖花洲的声音传来:“什么药,都没发放?” 盛翼:“医药包里找些皂角粉过来。” 廖花洲悉悉卒卒了一会:“没看到。” 盛翼一咬牙,药工呀药工,就是这水平:“拿过来。” “什么?” 盛翼终于爆起了,然而下一刻,一个医药包递了过来,还是崭新的,廖花洲得意地说:“好看吧,药部发的。” 盛翼唰唰几笔:“猪苓十八铢,茯苓十八铢,白术十八铢,泽泻一两六铢半,三付,”递给年轻人,说:“拿着,参汤送下。” 年轻人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低着头说:“我都没家了。” 盛翼一阵心酸,点了点头,把单子收了回来,从廖花洲的医药包里找了皂角粉,把单子卷成长卷儿,沾了点,朝老人鼻孔里一吹,又找了些参片,再将单子递给廖花洲:“照这个找药,熬成汤汁。” 老人突地打了个喷嚏,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神医呀神医……”此时,医棚外已围满了将信将疑的灾民,见此情景,便大声喊了出来,与那年轻人激动的喊叫声混在一起。 盛翼:“……” 还没用药呢。 “帮我看看,我不舒服,帮我看看,我也拉肚子……” “哇噻,被这么好看又年轻的大夫看一回,不吃药病也能好。” 盛翼眉头一抽,这是看病还是看人。 “我爹,我爹又不舒服了,”年轻人焦急的声音格外醒目,盛翼回头一瞧,这老人家原本心情不好,再加上没吃好休息好,天气一闷才成了这种情况,现下这么一吵,一堵,看着脸色又变了,再下去,这里就要成收尸棚了。 盛翼桌子拍得咚咚咚:“一个一个排队,别挡着棚子了,”没什么效果。 苏嬷嬷双目圆瞪,双手叉腰,大吼一声:“排队。” 瞬间寂静,盛翼一抬头,天,这速度,不要太整齐,他满意地看了苏嬷嬷一眼,苏嬷嬷朝他妥妥挤了一下眼睛,挤出了眼角一朵怒放的菊花。 “药来了药来了,”四个侍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人家是有名字的:赵李江什么,记不住呀),接着一辆车赶到棚子后面,其中一个眉飞色舞:“才分到的,赋大人足足留给我们彭城一车呢,半车放在城门那个棚子里,这里还剩半车,”抬眼一瞧外面的长蛇,脸面哗啦一声掉了下来:“……够,够用么!” 盛翼抬了抬酸痛的胳膊,敲着桌面:“下一位。” 第42章 答应的要求 苏嬷嬷在棚子里帮忙,又到棚后架了口锅烧水,那边就走来一个人。 “嬷嬷忙呀!” 苏嬷嬷头也不抬:“那可不……”一抬头,一张四平八稳的脸出现在面前,立马笑得脸上长满了褶子:“平叔,你怎么也来了?” 平叔:“这次我是随叶家医队来的。” 苏嬷嬷:“怪不得,我说这一向没见着你,八成回南疆去了!” 平叔就朝棚内看了一看:“这位就是……” 苏嬷嬷轻轻点点头:“这位,哎,人倒是不错来着,他平叔,我可是听你的话,尽心尽意地伺候来着。” 平叔:“嗯!” 苏嬷嬷朝衙内噜了噜嘴:“那位怎么眉眼跟真妃娘娘有些像呢,您说他跟真妃娘娘有什么关系么?当年我入宫的时候年纪小,老受欺负,若不是真妃娘娘护着,恐怕……哎……,不过我看,他倒更像小时候的五殿下,这几日我细细观察了,越看越像,只是还带点异域的样子,要不然呀,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平叔:“……” 平叔:“你老人家就照顾好棚内这位就行了,这世上的人总会有像的,别乱说!” 苏嬷嬷立马道:“这个自然,只要您说话,我就把他当菩萨供着,绝不惹祸……对了,他平叔,你找我有事么?” 平叔轻轻地说:“这位和宫里那位感情怎样?” 苏嬷嬷:“……”很八卦呀! 苏嬷嬷:“也就,还行……” 平叔:“这就对了,你老人家替宫里那位殿下盯紧点,别让这位和衙门里那位走近了,千万记得,多劝劝,多想法子,实在没法子就来找我。” 苏嬷嬷:“嗯哪……怎么,您怎么替四殿下他们操心了?”一抬头,平叔走远了。 苏嬷嬷:“这不是我份内事么,”她朝棚子里一瞧,见那位正在扭胳膊扭脖子的乱转,就转头专心添了一把柴。 治病的人实在太多,盛翼几乎一坐下来就没歇着,不要说吃饭上厕所,连水都没摸着边,好在来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挨到天黑了,天一黑,那些灾民才消停了一会,盛翼就长长地吐了口气,指着一旁满头大汗找药材的廖花洲:“你,替会儿,哎哟,太累了太累了。” 廖花洲瞪了他一眼:“拜托,盛兄,你可是光坐着,我可是跑前跑后,到底谁累,”话虽这样说,还是挨着桌子坐着了。 苏嬷嬷水烧好了,递过一杯水来,盛翼抿了抿干燥的冒了不止一回火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咕咚了几下,两眼朝另两家瞄了瞄。 方才一直忙,把盛夕颜给忘记了,感谢天感谢地,她没过来找自己麻烦。 她那棚内灯火一片,盛翼一瞧,就骂了句,死败家娘们,点灯都点了四五盏,但是看她在干什么,就立马不吱声了,原来她那里还有病人,她正在给他细细地把脉问症,没想到老姐认真做事的时候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温柔,不错不错。 再朝另一家看了看,见那棚子上挂着一个小牌子,那家灯光比盛夕颜那里略暗一些,但那大大的牌子是看得清的,只见写着两个大字,叶家,盛翼手一抖,水差点喷了出来。 苏嬷嬷立马上前伸手一拍,这手劲,咳嗽是止住了,但拍得盛翼差点吐血。 苏嬷嬷:“瞧这娇弱劲,怎么就哭着喊着要到这儿来呢,哎!” 盛翼:“……” 他朝苏嬷嬷翘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的。 苏嬷嬷:“公子客气了,公子是金枝玉叶,贵气得很,哪里像老奴,不瞒公子说,老奴当年曾放出过宫一回,生娃的时候,肩上挑着两桶水,手里还拉着一头牛,结果半路,娃下来了,老奴把他直接往水桶里一丢,栓了牛,回去做晚饭。” 盛翼:“……那确实不能比,”一面敷衍一面拿眼瞧着那叶家,见棚内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素衣女子正来来回回地忙碌着,看那身影,极瘦,很纤弱的那种,面相看不大清,还有个中年人,正弯着腰,看不清正面,但有点眼熟,还有另一个仆人模样的站在门口。 廖花洲说得没错,果真拢共三个人,棚子也小,真不给叶云寒长脸。 苏嬷嬷还在吧嗒吧嗒说着什么,盛翼自动屏蔽了杂音,悠悠喝了一口水。 蓦地,一个声音从各种杂音里穿刺而出:“叶大人请盛公子进衙门。” 盛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苏嬷嬷就冲了上来:“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盛翼把水一放,抬眼看了看那愣着了的侍卫,立马站了起来,回头看了苏嬷嬷一眼:“废话,公务能乱说么,守着,我去去就来。” 这个时候叫自己,不是用餐就是住宿,哈哈哈哈,有地方嚯嚯了。 原来,他那日真就是答应自已前一个要求来着。 别说,没看出来,叶云寒倒挺细心的。 盛翼一高兴,满脸就透出精神头来,廖花洲看了一眼,突地跟了上来。 苏嬷嬷还要说话。 廖花洲就回了一句:“公子一个人去不方便,我陪着,你放心。” 苏嬷嬷:“……这。” 廖花洲:“那什么,你那侄子的事我考虑考虑,你好好守着棚子,药品珍贵,别丢了哈。” 苏嬷嬷眼睛先是瞪大了,接着往上弯,嘴也往上弯。 廖花洲一阵风拉着盛翼往前跑:“快快快,别等她反应过来。” 盛翼:“……”怎么感觉没反应过来的是我,他咆哮了一声:“我他妈什么时候让你跟过来了。” 而廖姑娘已经先一步到衙门口了,扭扭捏捏,娇娇羞羞,仿佛他才是被勉强的那一个。 苏嬷嬷当真是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一声哀叹,赶紧朝叶家医棚去了。 盛翼进了衙门,叶云寒就从那头迎了过来,身旁跟着那个大肚子的县官老爷。 看见盛翼的时候,叶云寒脸面一舒展,再一瞧旁边那位娇羞的廖花,脸就冷了:“我住的小院子空房间不是太多。” 廖花洲:“……我,和盛兄挤挤就行,不委屈的。” 叶云寒目光朝他身上一杀:“倒不用,够你住!” 廖花洲闪闪躲躲地闪到一旁,暗戳戳地说:“他是有多讨厌我!” 盛翼心想,不光他讨厌你,我也讨厌,没理廖花洲,嘻嘻哈哈地伸出爪子朝叶云寒肩上一拍:“有劳,有劳。” 叶云寒这回倒没有退缩,眼神在他手上点了点就转过去了。 县官老爷就热情地说:“原来是叶大人的朋友,真是气质不凡,相貌不俗,来来来,下官来给各位介绍一下,除了叶大人的住处,里面还有一个后院,小桥流水人家,可是什么都有的,不相干的人不能进去。” 盛翼:“……” 这么热情地说规矩,还是头一次耳闻。 叶云寒:“你们先去歇息。” 说歇息的时候,扫了一眼廖花洲,扫落了一地的冰碴子。 盛翼热情地:“叶兄,事务重要,身体也重要,注意着点。” 按平时的情形,叶云寒应该是不动声色地离去,然哦,他竟然朝盛翼点了点头。 盛翼嘴巴圆了。 廖花洲很欠揍:“你这副样子,好像媳妇嘱咐郎君似的。” 叶云寒还没走呀,没走呀! 盛翼眼瞅着叶云寒站住了,心里幸灾乐祸地朝廖花洲一挤眉。 哎呀呀,小板凳坐起,瓜子拿起。 但素,叶云寒连头都没回,静静地,波澜不惊地走了。 盛翼:“……” 衙役将他们领进小院,当中一道门紧闭着,不用说,这是叶云寒的房间了,两侧确实有几个空房间,被褥什么的都一应俱全,廖花洲这回倒没有粘着他了,冲进一间房子,往床上一躺,瞬间呼噜天响。 盛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咧到了后脑勺,真他妈酸,身上粘粘的,想来,汗都不知道干了几回了,他进了房,望床兴叹。 一会儿,有人送饭来,两菜一汤:一个小炒肉,一大碟时蔬,一碗蛋花葱汤,虽然简朴,也算能入口,略坐一会,又有人打了水送过来,盛翼简单洗了洗。 真是简单,几乎是拿毛巾粘的,盛翼把毛巾一丢,想起那县官说的小桥流水人家来。 ……流水两个字哗啦啦地穿墙过户,响在耳边,带着阵阵凉爽的风…… 盛翼嚯地站了起来,悄悄绕出院子,蹑手蹑脚往里去了。 第43章 小桥流水 盛翼顺着墙找了半天,果真找到了一道小门,还是没关的,他悄悄地摸了进去,靠,要不要这么黑灯瞎火,就像黑店似的。 一轮小月挂在中天,小桥倒是看到了——园中一座小小的石拱桥,流水也有,石拱桥前面的一个小池塘,人家却没看到,一个人都没有。 偷窥所导致的羞耻感瞬间消失,盛翼呸了一声,这个死县官,小器呀,藏着这么个好地方不拿出来,不糟贱一下真对不住他那颗小人心。 他三步两步就窜到拱桥一侧,迫不及待把腰带一解,外袍中衣裤子鞋子,横七竖八一甩,扑通一声,迫不及待跳了下去。 好爽呀,盛翼惬意地双手朝上,狗刨蝶泳轮番上阵。 多少年没有这么爽的感觉了,在盛家,也有池塘,但每天泡在浴桶里的自己,想都没想到会豪放到去窜池塘,前世的话,游泳馆去过,吵吵嚷嚷的,哪有这么清静。 月挂中天,清风徐来。 盛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这时,一个黑影倏地跃上墙头,闪了一下,越过石拱桥,静静地站在池塘边,鬼魅似地打量了一眼池塘里毫不知情的人。 盛翼正陶醉着,就听到扑通一声轻响,然后眼前一黑,来不及反应什么事,就感觉到肩上一紧。 好像,是被人抓住了。 救命呀,盛翼正欲张口,我去,一只手覆了上来,嘴被堵住了。 反手去推,没着力点,用脚蹬…… 然后,覆在嘴边的手一松,接着一按,一口水呛了进来,盛翼挣扎了两下,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雪,好大的雪,漫天的雪铺天盖地而来…… 接着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盛翼……” 是叶云寒,盛翼一个激灵,突地动了一下,双肩蓦地一空,他被人提了上来。 猛吸了一口气,盛翼激烈地咳嗽了起来,背后有人在给他轻轻拍,耳朵边有人问:“盛兄,好些了么?” 盛翼睁了睁眼睛,月色下,廖花洲那张湿漉漉的脸在面前一晃,又神鬼似地消失了,再出现的是叶云寒那双焦急的眸子:“盛翼。” 盛翼眨了眨眼睛,还没分清面前的情况,就听到哗啦一声响,他被叶云寒一揽,从水中落到了岸上。 一个声音在底上传来:“哎哟,摔死我了,叶兄,你力道也太大了,我也是去救人的好不,”是廖花洲的声音。 此时,廖花洲扶着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抬起眼一望,瞬间石化了。 面前的两个人,叶云寒身长玉立,焦急已然褪去,此时正满面冰霜地盯着自己,无比肃杀,但他怀中的那个人,却是……像一条白晃晃的……鱼,正被他打横抱着,这情形,怎么看怎么都怪异,本来应该被叶云寒杀人似的目光吓退的廖花洲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夜风一吹,盛翼一凉,自然也就感觉到了。 他戳了戳叶云寒,有些难为情地道:“还是等我穿那什么……再说吧。” 叶云寒:“……” 低头一瞧,像丢烫手的山芋一样把盛翼一丢。 盛翼惨叫了一声,叶云寒似乎想过去看看他,但手指蜷了蜷,始终没回过头去,盛翼就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一面整理一面感叹,哎,出门没看黄历,洗个澡也洗出这么大的风波。 下一刻,叶云寒的眼眸重新钉死在廖花洲身上。 正在酝酿八卦的廖姑娘展眼一瞧,结结巴巴地道:“叶兄,叶兄,不管,我事,我也……”话没说完,拔腿就跑。 因为这时,他不跑不行了,叶云寒腰间的剑已经出鞘,嗖地寒光一闪,叶云寒追了上去。 不知为什么,廖花洲似乎忘记自己有武功的事实,他竟然绕着桥再沿着池塘跑开了,叶云寒也不知是什么鬼上身,竟然也追着跑了一阵,两个武术高手,像马拉松似的,把尚未穿好衣服的盛翼唬得一愣一愣的,别说,各人跑姿也很有特色,廖花洲扭得像花枝似的,叶云寒嗖嗖嗖地像离弦的箭。 还好,叶云寒先反应过来了,脚尖一点,朝前冲去,稳稳当当地落到廖花洲的面前,廖花洲一看,也反应过来了,脚尖一点,向后飘去,两人就像两颗弹丸,一起一落,弄得盛翼有点眼昏,他赶紧把衣服裹了一下,把鼻子揉了揉,别说,临近秋季,夜深了是有点冷。 一盏灯摇摇晃晃地过来了,首先映在盛翼眼里就是个大肚子,再就是那张笑圆了的笑脸,是县官,和叶云寒议完事,叶云寒走得快,他走得慢,叶云寒到院子里没看到盛翼,敲了敲廖花洲的房门没人应答,脑子里转一圈,就来到这小桥流水人家来了。 县官一面走一面抱怨:“还是双科状元,一点素质都没,抛下我老人家先走,走得那样急,也不等一等儿,又不是去赶老婆儿子热炕头来着,”一抬头,发现面前拄着个人,没提防,吓了一大跳:“你,是人是鬼?” 这种问题,咦!盛翼一脸为难。 那个掌灯的就是前头引盛翼和廖花洲去小院的衙役,他忙说:“是叶大人的好友来着,救灾的盛神医。” 县官一把拿过灯,上上下下地照了盛翼一回,长长地吁了个后知后觉的气。 盛翼也松了口气,就见县官的脸在灯光里逼了过来:“你半夜三更的闯我家后院作什么?” 盛翼:“洗……洗澡。” 县官一把抓住他:“洗澡,嘿嘿,想骗我老人家,门都没有,你是看中了我家女儿吧。” 盛翼:“没,没。” 县官边攥住他的手边拍他的背,感觉很像威逼与利诱结合:“不要紧,年轻人,情投意合这种事呢,我老人家呢不反对,说一下,你看中了我哪个女儿?” 奇了怪了,原来黑灯瞎火的小楼突地灯火通明,一阵甜腻腻的香粉扑面而来,接着是一阵地震,伴随着几声娇啼:“爹,爹,你老人家回来了。” 盛翼抬眼一望,瞬间就咔嚓一声,碎成片片。 只见几个孔武有力,彪悍无比的巨女子围着自己挤眉弄眼,嘴里喊着爹,眼里却瞄着自己,互相推搡着。 昏头昏脑之间,盛翼瞥见了一旁笑得狡黠的县官,心里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什么鬼的小桥流水人家,原来是想挑女婿。 正在拉拉扯扯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叶云寒一手提着廖花洲一手拿着剑,冷冷地站在面前,冷冷地盯着县官和他那几个女儿。 县官脚肚子一缩:“好,好热闹。” 就这当儿,那几位女子的目光全落到叶云寒身上,一个二个眼泛绿光,却不敢上前,其中一个道:“爹,这位是?” 县官正要回答,叶云寒将剑一收,把廖花洲一提,对盛翼道:“走!” 盛翼:“……等等”。 第44章 人事调整 叶云寒直接把廖花洲提回到小院里,往地上一扔,唰地拔出剑,朝他头上一指。 廖花洲吓得全身发抖,呜呜噎噎地说:“我真的,真的是想,救盛兄去的。” 叶云寒手一动,廖花洲一缕乌黑的头发随风飘起,悠悠扬扬。 “我,我真……”廖花洲瞥见了那缕头发,自动闭了嘴。 盛翼这时赶过来了,见此情形,吓了一跳,长在红旗下,生在社会主义大家庭的他对这种暴力画面还是没有免疫力。 他赶紧过去劝解:“叶兄,别动气,有话好好说,拿剑指人家头顶是不礼貌的呃。” 廖花洲眼角才要溢出的一点泪倏地收了回去,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千万别动怒,有话好商量。” 叶云寒看了看盛翼,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手里却又是一动,廖花洲另一缕头发飘扬到了空间。 不用说,他今天不说实话,头顶绝对会秃。 “别削了,”廖花洲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扭捏了,有点歇斯底里:“我说,说还不行么!” 叶云寒将剑一收。 廖花洲瞟了他一眼,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我么,就是暗恋盛兄,喜欢他,真是的,非要逼着我说,断袖是很光荣的么。” 盛翼:“……” 盛翼眼神有那么片刻无法聚焦,突地,他跳了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大声说:“你丫的糊弄谁呢,你喜欢谁呢,当我白痴呢,第一次第二次扎我裙子我忍了,方才明明是你把我按下去的,你还不敢承认,有你这么喜欢人的么,来来来,叶兄,给我那把剑,我抹了他,那应该是喜欢得不得了了吧。” 叶云寒嘴角抽了抽。 廖花洲:“……不是,这个。” 盛翼:“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你在车里问过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不,你按着我的头是跟那个有关吧,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扎我裙子是看我胎记吧,说,到底想干什么?”回头朝叶云寒一伸手:“剑,我今天不削秃了他,我还辜负了他的一腔痴情了呢。” 叶云寒:“……” 其实盛翼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廖花洲按的,但他听到的是叶云寒的声音,而出水的一瞬间却先见到廖花洲,他莫名觉得有些诡异,加上廖花洲这一番胡言乱语,他就决意要弄个清清楚楚的,如果是廖花洲,以后自己还真不能和他走得太近,自己不去害人,防人总要有的。 果然,廖花洲沉默了半响,突地说:“是我按的。” 盛翼咔嚓一声,真碎成片片了。 “为什么,为什么呀?”他来不及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自己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挖了他家祖坟,半夜敲他家门…… 廖花洲又恢复了那个扭扭捏捏的状态,一点儿也不像按自己下去的那种钢筋铁骨:“你说你记不住小时候的事,我想帮你回忆回忆。” 盛翼:“……”难道自己还要感谢他不成。 廖花洲看了他一眼,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你,你想起什么没?” 叶云寒一皱眉:“廖兄是在兜圈子么?” 廖花洲身子一颤,叶云寒的声音越发冷了:“刚才的话可都是别人说的,你说过什么没有?” 盛翼却突然想起脑子里那片冰天雪地,一时间懵住了。 廖花洲看着叶云寒越来越近,脸色突地一片苍白,却没有往后退,只是露出一种坚定的视死如归的神色,仿佛那一刹那,他的神魂被另一个人附着了。 廖花洲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不会伤害盛兄的,就算,就算别人要伤害他,我宁肯拿我的命去换。” 仿佛狂风过境,寸草不剩。 盛翼呆立原地,几道闪电哐啷啷差点没劈昏他,这这这,这是表白么。 叶云寒止住了脚步,紧紧地盯站廖花洲。 廖花洲倔强地闭着嘴。 “滚,”叶云寒突地蹦出这么一个字,指着门,又说了一次:“滚。” 廖花洲滚得很果断。 叶云寒将剑收回鞘中,月色下,默然不动。 盛翼见他盯着自己的目光里仍带着一丝杀气,吓了一跳,默默后退两步,叶云寒突地眉毛一抬:“你去招惹这些人作什么?” 盛翼:“……我没。” 叶云寒:“以后离那姓廖的远些。” 盛翼:“他不是说……” 然后一转身,发现叶云寒大步流星地往房间去了,砰地一声,房门差点掉了下来,这就是他的回答。 盛翼愣了会儿,自己也有委屈好不,好端端一个朋友,一个两个都神经兮兮的,这日子还怎么过,他长吁短叹地入了梦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叶云寒早已出去了。 早餐很丰盛,两个茶叶蛋一碗粥还有几个包子,管饱。 盛翼一面往嘴里塞一面问送饭来的衙役:“你们这厨师手艺还不错,可以开馆子了……唔,有点韧劲……唔,韧劲大了点,扯不下来。” “公子,你老人家就知足吧,”衙役一点也不谦虚:“比起我们平时吃的,不知高多少档次了。” 盛翼死命把塞到嘴里的包子一咬,差点把牙磕掉了。 尼玛,这还叫档次。 光包子就这样了,喝点粥先,啊呸,盛翼心里咆哮着:这是打死盐贩子了。 衙役两眼泛光地看着:“这厨师呀,不是我们衙门的,是叶大人专门叫人弄的,要不,那有这水平。” 这是要弄死自己么,昨天惹他生气,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只是,他倒是挺讲究的哈,竟然随身带着厨师。 衙役:“翠羽姑娘的手艺倒是不错,明天说不定还来呢,真好!” 盛翼:“……” 他咬牙切齿地喝下了一大碗粥,再喝下两大壶水,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不可能不饱。 盛翼才刚踏出衙门旁边那个小角门,一直虎视眈眈的苏嬷嬷就一阵暴风刮过来了,接着一阵嚎哭声响起:“天啦,你老人家去哪里啦,奴婢可是担心了一个晚上,瞧瞧,这黑眼圈重的,都快赶上煤炭了。” 盛翼赶紧去抽被她抱得死紧的手,看了看她脸上一如继往的黑亮,尼玛,就算有黑眼圈也看不出来吧。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昨晚睡得可香啦,衙门里哪位不把我当祖宗供着,姐,把我扔出去你不少了事嘛,高兴还来不及呢吧。” 睡得倒是香,以后吃的就再找地方吧。 苏嬷嬷鼻涕眼泪说收就收:“瞧您说的,把奴婢说成什么人了,奴婢对您可像对亲生父母似的,哪怕披麻带孝都绝不含糊。” 盛翼被这句话从头麻到脚,牙痛似地说:“好了好了,先谢谢你老人家呵。” “对了,向您禀报个事,医棚里人事有变动。” 盛翼:“……” 偌大一个彭城,太医院拢共就这么几个人,还来个人事变动。 他匆匆地赶到医棚,傻眼了。 医棚那医案前,坐着身着雪白医衫的赋秋雪,只见他微微仰着头,还是那副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的样子,只是此时,面对着坐在面前看病的灾民,他的脸上还是带了少许微笑,看去显得有些奇怪。 廖花洲不见了。 难道人事变动,是叶云寒让太医院把他调走了吗,按道理,依赋秋雪这么个傲骄的样子,四殿下的话他不得不听,叶云寒的话,他完全可以当耳边风吧。 “你先到另一边排队,等熬好了药再叫你,”赋秋雪看完了一个,递给他一个牌子。 “赋大人,”盛翼赶紧过去见礼。 赋秋雪展眼一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阴了:“盛公子呀,睡得不错吧,天气睛好,是不是到彭城城外一游去。” 一开口就阴阳怪气,还是个男人么。 盛翼脸皮本来就厚,也不跟他计较,满面笑意:“去呀去呀,等病人治完了,咱们一起呗,”身子一闪,闪到赋秋雪旁边。 赋秋雪往旁边挪了挪,盛翼脑子里突地浮现出叶云寒在皇宫里的样子,抿着嘴一笑,心情瞬间好多了,敲着桌子:“赋大人,让一让,这是我的医案。” 赋秋雪一愣,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下一位。” 赋秋雪一面搭脉一面语含讥讽:“有贵人叮嘱了,您老人家呆个几天就让回去,免抬贵手罢,要是把您贵手折了我可担待不起。” 呆几天就回去,这四殿下可真是。 盛翼呵呵了一声,看了看自己那双白得几近透明的手,心想,别说,还真保养得挺好。 “呵,”赋秋雪侧眼看到了他,见他打量着自己的手,就感觉自己这拳没落到实处,愤愤地追加了一句:“看什么看,十指纤纤贵人手,可是万两黄金换不来的。” 盛翼诧异地看着他:“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赋秋雪莫名有些发悚:“千真万确。” 盛翼弯腰一阵翻找,找到一把半大的医用薄刀,另一只手往赋秋雪面前一躺,刀子一递:“来来来,切下,给万两黄金过来。” 赋秋雪:“……” “砰!”地一声,一根特别帅气的棍子把桌上差点砸了个洞,盛夕颜那双杏核眼杀气四溢。 几乎同时,盛翼与赋秋雪都是一抖。 “昨天去哪儿鬼混去了?”盛夕颜一开口就朝盛翼泼头泼脸地骂来,昨日她一下车就要搭棚,一搭好棚子就有病人过来,好不容易抽个时间过来找,然后,人没影了。 盛翼没想过有一种可能,就是嫁出去的弟泼出去的水,老姐是管不到了的,但他可能是怕习惯了的,条件反射似地哆哆嗦嗦:“……我我我。” 盛夕颜瞪着他:“还鹅鹅鹅,怎么不是曲项向天歌。” “这位姑娘,要看病排队,”赋秋雪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方才,就是因为那一棍子,他一哆嗦,把脉按歪了,现下心里正生着气,本来平时看人就是从脑门上看,此时,转到脑顶上去了,极度鄙视,仿佛王公贵族看乡巴佬的样子。 盛夕颜眼睛从盛翼身上瞪到他身上,棍子又是砰地一声,顺着赋秋雪的额角打下来,几乎把他侧面的一缕碎发给打断了,落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赋大人,我在管我弟,你有意见!” 赋秋雪冷笑了一声:“你弟现在是太医院的人,工作时间,归我管。” 盛夕颜把盛翼一拉,指着赋秋雪:“告诉他,现在,你辞职不干了,回我盛家大棚。” 盛翼:“……” 这两位怎么掐起来了,还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赋秋雪看着盛翼,又看了看盛夕颜:“辞职,呵呵,随意,每年不知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要去太医院,谁在乎,但是,”他话锋一转,用手指了指桌面上的洞:“两个洞,毁坏公物,且不说追究之罪,赔偿!” 他转了话头,语气也缓和了一些,盛夕颜看在眼内,也就下了台阶。 “多少?” 赋秋雪:“十两。” 盛夕颜一咬牙:“你怎么不去抢。” 赋秋雪:“我这桌子乃是深山楠木,极其珍贵,十两便宜你了。” 盛夕颜从腰间死命一掏,盛翼还以为她掏肝掏肺的,吓了一跳,只见她半天掏出三锭银子,啪地往桌上一放:“一锭三两多,三锭十两有余。” 更令盛翼吃惊的是,盛夕颜是何等样人,居然这样就服气了,不应该呀,接着,盛夕颜就按住了赋秋雪伸向桌面的手:“慢着。” 在赋秋雪的目瞪口呆中,盛夕颜把银两从他指头下掰出来,又塞回到自己身上,满脸是笑,突地脸色一变,指着手里的棍子说:“姑奶奶这棍子是深山乌木所制,珍贵异常,但是,现在被你这个公物磕破了皮,要你十两是便宜你了,再见。” 目瞪口呆的盛翼在目瞪口呆的赋秋雪眼里,被盛夕颜一把揪住领子,往盛家医棚拖了过去。 “还看不看病啦,”等了半天的病人猛地一敲桌子,把赋秋雪吓了一跳,他眉头一皱:“急什么急什么,看病急不得,慢慢来。” 盛夕颜回头一瞧,见赋秋雪正在凝神诊断,没留心这边,就压低声音:“听爹说,那日二殿下的病跟太医院有关系,你要小心了。” 盛翼有些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盛夕颜伸手朝他脑门上一拍:“爹说宫里的事复杂得很,你又偏偏要强出头,说不定犯了谁的逆鳞了呢,我看这赋秋雪邪门得很,离他远点。” 廖花洲邪门,赋秋雪又邪门,天啦。 盛翼只差说这个世界都邪门。 “你不在宫里还好说,现在又进了宫,就更得注意了,就你这德性,要是不犯事,那就不正常,谁知道会给咱家招来多少麻烦。” “姐,难道你们真想把我放宫里一辈子?” 盛夕颜:“瞧你说的什么,是我们想放人家就想要的么!” 盛翼:“……” 人群一阵躁动,盛翼头转过去,见那衙门洞开,数人数骑从里面飞了出来,当头一个是叶云寒,只见他腰悬宝剑,身穿软甲,满面严肃地端坐在马上,还好,灾民虽多,也只围拢在广场两侧,这几骑就从广场中间飞驰而去。 “这是干什么?”盛夕颜嘀咕了一声:“难不成又有灾民动乱。” 盛翼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是什么意思。” 盛夕颜啪地朝他头上一棍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我昨晚就看到好几波士兵来来去去的,但!”后面没说,盛翼能猜得到,但没见过叶云寒亲自上过阵,也就是说,这一次会严重一些。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盛翼的心都悬了起来。 第45章 去黑风寨 “这位是盛家盛小姐与盛公子吧!”一个声音倏地在身侧炸起。 盛翼正在想着叶云寒的事,咋一听,吓了一跳,与盛夕颜齐齐转过头去,鬼似地看过去。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满面笑容地冲这边殷勤点头,见这两姐弟的表情,蓦地一怔,好像也给吓住了。 一身简装的样子,倒像个行路人。 面熟,但素,想不起来。 盛翼勉强整理好笑容:“大叔好。” 盛夕颜已经一阵风掠了过去:“看病是吧,来吧,我这里不需要排队。” 那人:“……”指着盛翼:“找,找盛大人。” 盛夕颜眼睛一瞪:“那你老人家真是不怕死,”转身,走了。 盛翼摸了摸额头。 “去吧,太医令大人正在当值,他,医术高超,能隔空打牛,定能让大叔满意的,”盛翼没有盛夕颜那么复杂的心情,这时节,倒乐得清闲,眼神瞟来瞟去。 那人:“……” “公子误会了,我倒是看病的,不过不是让人给看,而是给人看的。” 被这两姐弟搅和到了九曲淇水弯,他觉得自己还能拐回来,真是很庆幸的一件事。 医者,盛翼唰唰几眼,上下打量。 突然,盛翼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他:“噢噢噢,你不就是那个什么……” 那人眉眼都亮起来:“公子认出来了!我是,我就是……也难怪盛公子认不出,我那日从护国寺出来之后,咱们就没见过面了。” 护国寺…… 盛翼眼前一亮:“平叔,幸会幸会……话说你老人家怎么有空出来逛逛……” 逛逛,瞧这用词,盛翼都有点鄙夷自己。 平叔却没啥反应,指了指小小的叶家医棚:“公子忙,未曾注意,我与小女昨日也算是忙了半天,这时节才有点空闲。” 那边棚子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正提着一个大麻袋子,几乎有她大半个人高,嗵地一声,扔到地上,拍拍手,又提起一个…… 盛翼眉头一抽,觉得三观又受到了撞击。 他蓦地满脸是笑:“很,厉害……” 苏嬷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边。 苏嬷嬷:“平叔,忙呵!” 平叔:“一般吧!” 苏嬷嬷:“那是你家女儿呀……喏,这么大力气,得藏着点儿,我有个侄儿……” 等等,不是定了廖花洲的么。 盛翼也八卦了一下:“多大年纪了?” 平叔:“……” 苏嬷嬷:“叫什么名字?” 平叔:“翠羽……” 然后,他就被盛翼抓住了。 盛翼:“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平叔:“翠……羽,怎么,啦,这名字奇怪么?” 盛翼隔着嘴唇摸了摸牙:“……挺不错的!” 尼玛,喝了那么多水喉咙还在冒火。 看这女中豪杰的样子,叶云寒也敢叫她做饭,明显是整自己的嘛! 平叔觑着盛翼的脸色,哪壶不开提哪壶:“早上的包子稀饭不知合不合公子胃口,我家公子特地让小女做的。” “好吃……” 没吃死就谢天谢地了。 苏嬷嬷:“这样呀,太好了,奴婢还担心公子吃不好呢,这样奴婢也放心了。” 放心个毛线呀放心。 苏嬷嬷在一旁喋喋不休:“翠羽姑娘相貌好,做饭好,就算力气大也不要紧……方才叶公子急急忙忙出去,是有什么事发生么?” 尼玛,弯转得好快。 平叔:“……我家公子是去剿匪的。” 盛翼:“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平叔四处瞄了瞄:“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说说也无妨,朝廷运送灾粮过来,被黑风寨半道劫去了,黑风寨呢,正在芙蓉县与斗金县交界的地方,又是两县的灾粮,如今,叶大人这边过去,那边想必也会派人过来,两处合力去剿匪。” 盛翼还想多问两句,那边传来一嗓子:“爹,快过来帮忙。” 平叔两脚冒烟地过去了。 盛翼默默无语地朝太医院的医棚走了两步,又回身两步。 他心里莫名悬了起来,脑子里突地浮出一个人来,就立马快步穿过人群,往城门口去了。 太医院在彭城有两个点,一个在县衙,一个在城门口,廖花洲不在这儿,必定就在那儿。 半个时辰后,盛翼就出现在城门口,太医院那几个字倒是金闪闪的,人也围得够多,就是没见廖花洲的影子。 盛翼站了站,四处打量着。 “盛兄,盛兄,”有个声音在喊他,虽然尽量压低了,但还是够响亮,盛翼抬头一瞧,没看到。 “盛兄,盛兄……”这回声音近了些,盛翼猛地一转身,看到廖花洲那张白得有些过头的脸正在一群灾民中间闪动。 盛翼一阵风似地掠了过去。 廖花洲往人群里挤,盛翼回头一瞧,才发现有几个持刀的士兵正朝这边望了望,他赶紧跟了过去。 才走两步,就被廖花洲一把抓住,往里一拖,蒙头蒙脑地胡乱穿梭了一阵,到了人少了的空当处,廖花洲才放了手。 “我!”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对昨日的事还有些阴影的盛翼瞪了廖花洲一眼:“你先说。” 廖花洲又扭扭捏捏的了,盛翼想起箍住自己脖子的那双钢筋铁骨的手,吼了一句:“你丫的少来,有屁快放!” 廖花洲吓得抖了一下,娇羞地开口:“本来这件事不想对盛兄说的,但是,还是!” 盛翼:“说。” 廖花洲:“昨日叶兄把我扔出来之后,就派人监视我,我现在是医棚里都不敢坐了,呜呜呜,盛兄,你去替我求个情行不行,我再不敢了。” 盛翼捏了捏额角:“行,等他回来就对他说。” 廖花洲舒了一大口气:“谢谢,谢谢盛兄,”突地问:“等他回来!他不是在衙门里么,盛兄,你别敷衍我呀,我错了行不行,真的,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向你赔礼道歉,向你……” 盛翼感到很心累:“叶兄去黑风寨了,是因为灾粮的事,我还想请你打听打听来着。” 廖花洲:“……我吧,其实很忙的。” 盛翼抬起脚就要踹他,人群里有细细的声音传出来:“这可怎么得了,黑风寨连朝廷的粮都抢了,咱们还怎么过日子呀!” “那个押粮的据说是个最近中举的,废物得不得了,姓什么曲的人,怎么朝廷派这么个人,哎,没人用了不是。” 盛翼一懵,耳朵都竖了起来。 “你说的消息准不准确呀。” “瞧你说的,逃出来几个人,有一个是我侄子,刚才回家喝了口水又过去了,我能不知道么。” 新近中举,姓曲的,盛翼忙问了句:“刚才是谁说姓曲的?” “是小老儿,这位医官,怎么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脸从侧面挤了出来,老实巴交地站在盛翼面前。 盛翼也顾不上了,一把抓住他:“曲什么?” 那人吓得结结巴巴:“不,不知道,只,只说是姓曲的一个年轻人。” 廖花洲连忙把盛翼拉开,扭扭捏捏地朝那老人家一笑:“不好意思。” 老人家咯噔了一下,瞪了盛翼一眼:“这位姑娘,你评评理,有这样跟老人家说话的么。” 廖姑娘牙齿一响,笑得格外灿烂:“那是,那是,老丈息怒。” 盛翼:“新中举,姓曲的,肯定是曲游春,”他拳头捏了捏,眼睛瞪圆了,“派这么个废物来送粮,这不是拿只鸡放黄鼠狼面前么,”临了,看了一眼廖花洲:“还是那么肥的一只。” 廖花洲:“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武官,芙蓉县这么个重灾区,朝廷就算没人,也没到这份上吧!” 盛翼:“叶云寒不也是新中举的么,怎么芙蓉县让他负责,本来是三年一次的秋闱,这次却放了恩科,指不定朝中真没人了。” 廖花洲腿脖子一颤:“你,什么意思?” “走,”盛翼一拉廖花洲,就朝外面跑去。 “呃呃呃,干什么?” 盛翼:“去救他,就他那样,别人不用刑,拳头一举他就完了。” 廖花洲止住了脚步:“还没弄清楚呢,呃,有叶大人就够了。” 盛翼牙齿咯吱一响:“你不去我去,”走两步,回过头:“等叶云寒回来我让他关你几天,把欠人家银两给我吐出来。” 廖花洲立马一窜三丈高:“凭什么呀,为什么呀,我去,去还不行呀!” 片刻之后,两匹马出现在官道上。 廖花洲得意地说:“没想到我的空空妙手挺厉害,居然能弄到这两匹马。” 盛翼哼了一声:“那是,你老人家有什么不厉害的,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而且,天生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站人家面前都没人怀疑。 廖花洲脸面一红,接着又是一白:“说什么呢!” 话说就这么点路,盛翼觉得他们走得可真是曲折,官道且不必说,瞎着眼都能过去,关键是过后拐的小道,七迷八弯的,走错了几个路口,最后问了一个病怏怏的行人,快到晚上的时候,才来到一个山凹里,廖花洲咧着嘴骂着娘瘸着腿又上了一棵大大的树,拨开密叶,抖抖索索看了半天,对盛翼道:“这回没错了,不远了。” 盛翼看着云雾渐渐弥漫的去路,暗沉下来的密林,将马一拉,拴了起来。 廖花洲迟疑了一下:“不走了么?” 盛翼侧着身子动了动那又麻又酸的两胯,哎哟了一声,救曲游春的心思就没那么强烈了:“先休息,晚上山里骑马,挂哪根树都没人看到。” “那可不,吊死鬼似的,”廖花洲更不在意曲游春的死活,听盛翼这么一说,巴不得,将缰绳一拉,往树上一栓。 盛翼也把马栓在一旁,摸出打火镰子,拢了拢落叶,咔嚓一声把火点燃了。 两人静静地坐着,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对着唱山歌。 两位怕鬼的医者互相干瞪眼,谁也不敢动。 慢慢地,从面对面到背靠背。 廖花洲打破了沉默:“盛兄,你那天在衙门后花园落水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什么东西?” 盛翼没回答,半天才说:“你扎我裙子究竟是为什么?” 当时确实是认为他有些变态,事后再想想,有些东西就慢慢浮现了出来,盛翼又不是傻子,怎么想不到。 他偏偏不把那漫天白雪说出来。 “是跟我的回忆有关?你是在找什么人吧?是你失踪的兄弟!呵呵,那你八成是弄错了,你撒泡尿照照,再往我脸上看一看,咱们有一点像的地方没有,像我这样举世无双的美貌,还哪儿找去!” 廖花洲:“……” 这人,简直没法聊下去。 廖花洲飞快调整了情绪,答非所问:“盛兄,你认为我会害你么?” 盛翼一愣:“我有什么好害的!” 除了吃喝玩乐,以前的盛翼可谓是干啥啥不行,没权也没势,有必要么,用得着费那大劲来害自己,而现在倒是个王妃,说实在的,咱可是巴不得人家来害,只要害着了,谢谢他家八辈子祖宗! 廖花洲:“……” 虽然不是那个意思,可这个意思也勉强能听得。 廖花洲:“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害你。” 盛翼嗯了一声。 廖花洲样子看起来很深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身边的世界大不一样……” 盛翼奇怪地看着他,这不是说我穿越的事么,再说,穿越这种事我都经历了,还会在乎别的什么鬼事。 廖花洲:“又或者,你身边的人都在利用你,你会不会难过?” 身边的人,利用,知道了,肯定是母亲利用自己当王妃给她挣地位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虽然有些生气,但她也够可怜的了。 盛翼摇摇头:“想法子解决便是,也算是能帮到她了,难过!哈哈哈,你几时看到我难过过,我就是这样的乐天派,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曲,你呀,就是想多了。” 廖花洲一脸凝重点点头:“你想得通就好。” 盛翼:“原来你想提醒我这个呀,有什么呀,还弄得这一出一出的,跟我小时候有什么关系呀,你真把我当你失散的兄弟了呀,别做梦了,休息休息,晚了,明天还要上山呢。” 两人没再说话,在三三两两的嚎叫声慢慢阖上了眼。 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缕阳光把盛翼的眼睛眯住了,他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看时,面前灰烬里烟气都没了,一匹马静静地拴在那儿,嘴里不时嘶嘶几声。 他愣了一会,突地喊了声:“廖花洲,廖花洲……” 第46章 黑风寨的人 “扑簌簌……”几只黑影从叶子里攸地窜飞了,林深树密,哪里有廖花洲的半个影子。 果真是个不靠谱的,昨日还情深款款地说不会害自己,眼错不见的,人毛都找不着一根了,苍天呀大地呀,给那位不男不女来个糙些的雷吧。 盛翼破口大骂:“……我日你先人……”一阵风呼地吹来,突地闭了嘴,朝地上一看,两个七扭八拐的字“等我。” ……骂错人了。 盛翼莫名纠结,原来,他说的不害自己,也不会让别人害自己,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百件事里面倒有一件靠了谱。 只是,他不会真认为自己是他兄弟吧。 不是盛翼嫌贫爱富,想起他那破屋子,全身就起了一身疹子,虽然感觉十有□□不是,但看在他这么执着的份上,回去问一问。 要说自己是谁生的,那还真只有老娘的回答最权威。 哧拉一声,盛翼一歪头,就与马那双翻着白眼对了个正着。 “看你那眼珠子,都看不到黑的了,爷比你还饿,都把你看成大□□子了还没下手,你就感恩吧,”盛翼解了缰绳,牵着就沿廖花洲的印迹走了。 等他,能等得住就不会离开彭城了。 翻过一个山凹,又翻过一个山凹,一条河出现在面前,两旁绿阴环绕,阳光打在地上斑斑驳驳,盛翼计算着路程,应该再翻一座小山包应该就到了,他昨晚没吃饭,又走了半天,这时又累又饿的,实在走不动了,就把缰绳一撒,对马说:“大哥,自由行动时间,想找野母马野母牛都行,就是别走远了。” 马又翻了个白眼,吐了一口唾沫星子。 盛翼把鞋子一脱,袖子一挽,就屁颠屁颠地下了水,有水呢就会有鱼,盛翼想得美滋滋的,捉两条鱼,烤一烤,填个肚子再说。 如果现在把曲游春摆在面前,问自已,你是要鱼还要救曲游春,自已一定会口水滋滋地说,曲游春能吃么。 哧溜一下,两条半大的鱼从他脚旁一绕,盛翼猛地一抓,抓了一头一脸的水珠子,满心欢喜地抬起一看,空的。 再抓,再空,还抓还空,盛翼不知道抓了多少回,终于泄气,一屁股坐到岸边草上,恶狠狠地盯着在水里得瑟的游得欢的鱼。 野兽自己抓不到,连鱼都抓不到,够废物的。 正在盛翼陷入自我否定与自我怀疑之中,一阵脚步声沿着岸边踏踏地走来,走得极快。 盛翼现在对鱼是一往情深,外界的一切杂音都被自动屏蔽,及至到面前,那脚步停了下来,他才感觉到不对劲,蓦地一抬头,就看到一张青春扬溢的脸出现在头顶上,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当然,盛翼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比人家大得多。)说不上多好看,但就是鲜亮,初阳似的,看着很舒服。 “你是谁?”年轻人脸上带着警惕,但不是那种凌厉的敌意,倒像是被人吓着了的生气。 盛翼正想说话,突地眼前一亮,指着年轻人的手道:“鱼,这么多,怎么捉的?” 年轻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的一圈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又看了看盛翼,脸面平和了些:“下水捉的。” 盛翼:“……”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肚子里咕咕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有火,”年轻人似乎被盛翼眼里冒出来的光吓着了,退了几步,不用怀疑,如果自己手里没有鱼,恐怕面前这位会把自己生吃了。 还好,盛翼再饿智商还在,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火镰子:“火么,包在我身上,你只要奉献鱼就行了。” 年轻人:“我不饿。” 年轻人:“我真不饿。” 盛翼:“你见过哪个喝醉酒的说自己醉了,你说你没饿的时候,实际上已经饿得不行,来来来,把火点起,棍子戳起。” 两块大石头,一圈小石头,完美的一个灶,火腾腾地烧起,鱼烧得皮都翻了,盛翼等不及,就一面烤一面吃,鱼从外面熟到里面,他就从外面吃到里面。 吃完了他才想起一件事,问情况。 “六郎,你在黑风寨当个什么官?” 方才,他已经知道人家的姓名,还知道他就是黑风寨的了。 六郎:“我嘛,平时就跑跑腿,打个杂,要是厨房里没人做饭,我也去帮忙,盛哥,你说这叫什么官?” 盛翼想了想:“传令官。” 六郎眼睛一亮:“对哟,这个好这个好,我们寨里每个人都是官,每个人都有名号,就我没有,这下也有了。” 寨里每个人都是官,盛翼脑子一麻。 “名号嘛,我给你想一个,飞毛腿怎么样?” “好像,不怎么好听。” “好听好听,快呀,而且又轻又仙,不知多好听。” “你说你们寨主又漂亮又大气就算了,怎么又温柔又威武,又高大又娇小呢。” 六郎摸了摸头,嘿嘿了几声:“反正,反正,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寨主。” 看着他那春意盎然的样子,盛翼也嘿嘿了几声,顿时发挥了八卦精神,脸凑过去:“你喜欢人家吧!” 六郎脸唰地红了,着急地辩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后面一句话蚊呐似的,说完脸色带着一股子沮丧。 盛翼一拍他的肩膀,以一种经历了无数沧桑的爱情专家的口气(实际这种人往往是千年单身狗):“你咋知道她不喜欢你,我告诉你,爱情的世界里可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爱就是爱了,管你是虫也好蚂蚁也好,不爱就是不爱,管你是龙也好凤也好。” 六郎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漫天的星辰。 盛翼就发挥他爱情专家,不,单身狗的特长:“至于这个爱情啦,对了,我刚说到哪里了?” 六郎:“……” 他眼里的星星已经落了:“她那么好……我不敢。” 盛翼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言归正传:“你方才说寨子里有几个病人?是个什么情况?说说。” 关于是大夫的事,盛翼在吃鱼的时候就说了,六郎就说寨子里也有人生病了,盛翼就顺便搭上了这个桥。 他可没有廖花洲的一身功夫,偷偷找个空子进去就行。 六郎就老老实实地说:“有两位老人,一直吃不下饭,还有个女子,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感觉整个寨子都病了。 盛翼:“行了行了,看看再说……” 六郎:“那还是我走之前,现在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盛翼:“你走之前……” 六郎点点头,难过地说:“我是到外面请大夫的,可是,你知道,这边受灾,大夫个个都搭着医棚,外面乱得很,谁愿意出来,所以,我是空手回来的,还好遇到你了,你真是个好大夫,还知道到外面来看病,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盛翼就为刚才自己编的一腔大义凛然的话瑟瑟发抖:“我嘛,是看着有些受灾的人不方便,所以专门到外面来看病的,呵呵,作为一名医者,势必先病者之忧而忧,后病者之乐而乐,居江湖之远,则忧其病,处庙堂之高,还忧其病……” 如果不是六郎那亮晶晶的眼神所释放出来的、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让他生了一点羞耻之心,他差点就把岳阳楼记给背全了。 两人沿着河行了一段路,一座不高的山峰就出现在面前,盛翼知道,黑风寨就在后一座山的山窝里,他回头看了看那失踪的马,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早知道就不把母马母牛这种话说出来了,要不然,它怎么会一放缰绳就撒丫子跑了。 “等一下,”六郎突然把身子伏低了。 盛翼吓了一跳:“什么!” 六郎拉着他,悄悄地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往那边看了看:“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盛翼仔细地听了一下,只有一阵阵风吹过树林,偶尔还有一些沙沙的落叶声和水声。 六郎却说:“好像有人,而且,还不少。” 盛翼为自己的听力堪忧,却皱了皱眉头:“黑风寨出来拉练的么?” 六郎:“什么叫拉练?” 简直是求知若渴,可惜,渴的不是地方,少年。 盛翼探了半个头,说:“……作扣子用的,一拉就合上那种,”前头山坡上,蓦地出现了几个身穿亮晃晃盔甲的人,他们围成一圈,在那里说着什么。 黑风寨的人这么拉风,穿盔甲拉练。 盛翼突然想起叶云寒也来黑风寨的事,心道:不会是官兵吧。 六郎还在琢磨拉练的事,用手在衣服上比划着,盛翼把他一拉:“去你们黑风寨是不是还有别的路?” 六郎一愣,旋即点点头,又伸出头去,大吃一惊:“是,是官兵。” 六郎这么一提,盛翼再一听,竟然连马的隐隐约约从山那边传过来的声音都听到了。 “前头路上恐怕围上了,”六郎脸色都变了,一拉盛翼:“走,我们从侧面溜进去。” 盛翼在这当儿也电闪火光地思索了一下,叶云寒围山,曲游春还在山里,万一激怒了黑风寨的人,人家不会把他咔嚓了吧,想起曲老板那张望子成龙的脸,他脊背都凉了,不行,得在叶云寒剿山之前把曲游春救出来。 侧面果真没有人,当然没有人,尽是刺呀,等盛翼和六郎从那漫无天日的刺里钻出来的时候,活脱脱两个丐帮九袋长老。 六郎顶着乱蓬蓬的一顶枯草对着衣衫褴褛的盛翼说:“前头再走一段这样的路就到……” 盛翼心里在咆哮:“曲游春,老子前辈子挖你家祖坟了。” “你们两个在这儿作什么?”一声暴喝响起。 数道刺目的光穿透了盛翼和六郎的眼,盛翼差点就跌了下去,早知道被抓,还千辛万苦从那刺里面走作什么。 “蓬头垢面的,一看就不是好人,”那当头的官兵怒吼了一句:“带走。” 说他不是好人,盛翼心里很不服气,他撩开了挡在眼前的乱发,不满地盯了那官兵一眼。 官兵冷冷地回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你这种人官爷我可是见得多了,把身上弄得脏脏的,乱乱的,扮作灾民,想混洧过关,门都没有。” 盛翼心里有个疑惑:“官爷,我们真不是什么奸细。” 那个官兵哧地冷笑一声:“这两天我们就抓了五个像你这样的,衣服头发都一样,也从这里上来的,我们一直守着呢,你敢说你不是。” 八成六郎带的这条路是奸细路,黑风寨呀黑风寨,名字这么拉风人怎么这么弱智呢,盛翼瞪了六郎一眼,六郎聋拉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两人被几个官兵拉着往山下走,盛翼这才发现,山底下一块大平地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列着几百官兵,真是盔甲闪亮,马肥人壮,戾气震荡山谷,而这山的这一面,搭着大大小小几座帐篷,不消说,昨日他们就在这儿歇息的。 黑风寨在对面的半山腰上,一条石子路蜿蜒而上,沿途插满旗帜,有人跑来跑去,一些石头后面隐隐露出些人头来。 看双方这样子,必还没开战,应该属于谈判阶段。 盛翼长长地舒了口气。 来到一顶账篷前,那官兵把盛翼和六郎推了进去,对守门的道:“又抓了两个。” 守门的就问了句:“审了没?” 官兵:“审个屁,审来审去就那几句话,”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想是走远了。 盛翼展眼一瞧,天,那官兵果真没说错,一、二、三……这帐篷里果真还有五个人,一样的蓬头垢面,一样的衣衫褴褛,尼玛,连伤口都一样的,像照镜子似的。 果真,奸细的样子都一样呀。 “三哥,九哥,七哥……”六郎一进去就一顿乱叫。 排名能不能有点技术含量。 盛翼咳了一声,六郎连忙郑重介绍:“这位是我这次请来的神医,治病可厉害啦,都不用看,就能开药。” 盛翼:“……” 三哥扑了上来,眼泪啪啪的:“我娘……” 七哥一把推开他:“我爹……” 眼看那些哥都要扑上来,盛翼赶紧退了几步:“各位,咱们是不是先商量逃跑的事。” “逃,笑话,怎么逃,这外面可都是官兵。” “就是,我看他们也没亏待我们,有吃有喝的,寨子里吃饭的多,做事的少,咱们粮食都不够了,在这儿吃他娘的,就算给咱黑风寨报仇了。” 靠,还有这高深的见解。 盛翼捏了捏额头。 关键时刻,六郎站了出来:“各位的家人还在黑风寨,生病的生病,饿的饿,各位还有心思在这儿享福么!” 这话一出,鸦雀无声。 几人坐了一会,就叽叽喳喳地商量了起来,到最后,排行最靠前的三哥鼓起勇气、满脸通红地望着盛翼。 这,这是要告白。 “我们决定了,让六郎把盛神医你送进去,反正我们回去也浪费粮食。” 第47章 一群奇葩 “逃跑的方案是……” 扑通几声,几个标准的伏倒,刚才还火热万分的几只老母鸡,不,几只哥瞬间鸦雀无声。 盛翼有些发懵,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报告大人,方才又抓了两个奸细。” “嗯。” 这个声音像雷似地,劈得盛翼一震一震的。 叶云寒不是在谷底么,怎么心血来潮跑帐篷里来了!盛翼慢慢往后退,然后发现退无可退,所有人,都堵在他身后,把他作了屏障。 这都是些什么鸟人。 接下来,又是一个炸雷,盛翼还没被劈到,就已经外焦里嫩了。 “提过来。” 一旦被叶云寒发现,他还会让自己上黑风寨么。 跑,盛翼一把拉住六郎,从帐篷底下的缝隙往外面一瞧,还好,后面没人,两人泥鳅似地钻了出来,沿着帐篷往旁边钻。 “从这儿跑出去,再穿过谷底,黑风山侧面有个悬崖,不太高,上面有藤蔓,只要上去,就能到寨里,我跑慢一点,你快点跟上,”六郎话音刚落,一阵风似地,跑得不见了。 盛翼:“……” 这也算慢。 帐篷虽然不多,可中间树高树密的,一绕二绕把眼都绕花了,还好,这里没几个人守着,想必他们还没开打,也没想到会有人混到这里来吧,再说帐篷里的那几个鸟人,就算哭爹爹求奶奶让他们走,他们也会装聋子。 盛翼好不容易喘口气,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人呢人呢,奸细跑了。” 靠,还要不要人活。 现在六郎失踪了,怎么走可得靠自己了,好在,路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盛翼勉强吸了一大口气,刚要抬腿,侧面伸出一只手,猛地将他一拉,盛翼差点叫了起来,六郎的声音轻而短促:“怎么跑得这么慢,跟着我。” 很快就出了帐篷区,前面山头上树木乱草一丛一丛的,当头有几个守营的士兵正在来来回回地逡巡,盛翼与六郎就蹲了下去。 盛翼:“你出去引开他们。” 六郎:“……谁带你上黑风寨?” 盛翼:“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么,怎么,怕了,想想你的黑风寨主,想想寨里的病人,你还不如在这里自由自在地吃两口官家饭呢,怕什么,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盛翼觉得自己有点缺德,当俘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想想,当土匪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六郎站起又蹲下,最后,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一把迈过身前的盛翼,大无畏地向那边走去。 他的胸膛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豪情感。 但是,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难以置信,那些官兵眼皮子都不朝这边抬一下,撒丫子一绕,往旁边绕去。 有隐隐约约的喊声传来,而他们正奔喊声而去,盛翼一想就明白了,一把攥起还来不及反应的六郎,以百米跑的速度下了坡,遮遮掩掩地过了山谷,朝一侧的密林里冲去。 过了密林,六郎又将他拖进了山洞,黑蒙蒙一片之后,一座悬崖蓦地出现在面前,上面垂下来无数光溜溜的藤条,不但是藤条,连那悬崖上都光溜溜的,而且,此时还挂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胖子身上背着一大袋东西,正晃晃悠悠地往上挪动着,一面挪一面还回头无比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六郎,回来了”。 六郎:“桂花叔,买的什么?” 靠,这五大三粗的胖子叫什么不好,叫桂花,盛翼感觉自己以后不能正视桂花糖桂花糕一类的东西了。 桂花叔:“瞧你说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火油盐贵,尽瞎说。” 盛翼心想,这两句一问一答不搭边吧。 桂花叔换了一只手,声音悠悠地传来:“咱们是什么地方,高贵大气上档气的黑风寨,咱们需要买么,需要买么,咱们随手一刀,哪儿不是菜地,真是,败家子,回头叔好好教教你。” 六郎:“……叔教训得是。” “系腰上,”六郎朝盛翼甩过来一根藤条,自已却双手已经攀上了藤条,腰间什么都没系:“你第一次上,估计到中间力气就没了,我带着你,”接着嗖地一声,在盛翼的目瞪口呆中窜了米把高,然后像猴子似地倒挂在那里,手一挥,意思是上。 盛翼看了看那笔直的压得人都喘不过气的悬崖,一咬牙,两脚一阵乱蹬,然后人居然起来了几步,抬头看时,六郎正一只手提着:“手抓紧,腰用力,脚张开,对,就这样,等会会有点痛,忍着点,”六郎很细心,又回过头添了一句:“万一忍不住就叫两声,没人笑你的。” 盛翼:“……” 盛翼爬几步歇一下,再换根藤条绑腰,好不容易爬到半空中,手掌几乎抓不拢藤条了,腿也软了,两眼往下一瞧,只见底下一片空荡荡的,地面已经离得很远了,他一吓,如果不是腰上缠着的藤条,差点就掉了下去。 “这位,怎么称呼?” 盛翼一抬头,发现那位悠闲的桂花叔还挂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瞄着他。 六郎赶紧报上盛翼的神医名号,盛翼赶紧稳住情绪,一脸绅士地说了声:“桂花叔好!” 桂花叔:“看病的,嗯,好,等着。” 在盛翼的目瞪口呆中,嗖地一下窜了上去,接着就没影子了。 好一只灵活的胖子。 接着藤条一动,盛翼吓了一跳,六郎兴高采烈地往上一蹬,也不见影儿了。 一个个打了鸡血这是。 盛翼脑子里念头还没落下,他自己也嗖地一声,凌空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崖顶。 桂花叔将藤条一丢,甩了甩手:“还蛮重的,该减减肥了,”接着在盛翼的目瞪口呆中,顶着一身肥肉一步三颤地走了,头也不回。 盛翼:“……桂花叔好有型。” 六郎:“走吧,带你去寨内见见寨主。” 黑风寨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寨子,密密麻麻的小木屋子从山的两侧往上,正中就是寨中大堂,门头挂着一个大牛头,上面系着一朵泛白的红绸子花。 盛翼被六郎领着在阴凉的门廊里穿了半响,终于停在大堂前面,心里忐忑不安。 见过纯情少年六郎,也见过混吃等死的三五七哥,还见过比一身肥肉还热心的桂花叔,不知道寨主是否和那些人一样骨骼清奇。 还是,嘴角流血,眼睛充血,身上流着血腥味的吃人肉的怪物。 不对不对,若是怪物,像六郎那种人怎么会念念不忘,何况,人家还有个很好听的句字——鸳鸯。 本来想堂堂黑风寨寨主叫鸳鸯,盛翼就想大笑三声,但想起桂花叔那奇葩名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六郎兴冲冲从堂内跑出来,脸颊绯红,像刚谈了场恋爱似的,声音都柔软了许多:“快快快,寨主叫你进去。” 盛翼有些不能直视他喷薄而出的春意,匆匆跟着他走了进去。 大堂当中一把兽皮椅,这热天,兽皮也给铺上了,气势倒是妥妥的威风,只是不知道热不热。 一位妙龄女子,杏核眼,瓜子脸,一身劲装,身材倒是不错,只是那眼神,像出鞘的剑,冷嗖的,直往盛翼身上盯。 盯得盛翼老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小的见过寨主。” “唔,”鸳鸯寨主盯了一会儿,突地眨了眨眼睛,盛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阵风似地出现在面前,眼睛从他胸口往下,往下,然后伸出手来。 天啦,看个病难道要牺牲色相。 鸳鸯寨主:“你这衣服虽然破了些,但料子不错哟,这金丝绣得老巧了,哇噻,还有暗纹,嗯嗯嗯,这肯定不是彭城或是斗金县的,肯定是别的地方,”话音一落,就钉子似地盯在盛翼脸上。 难道,她看出来了,自己来自朝华。 现下官兵围寨,她是不是怀疑自己什么,盛翼脑门上的冷汗都要蹦出来了。 这都要怪自己,一天到晚就喜欢这种花呀金呀的华贵衣服,穿得像个花蝴蝶似的,这下好了,出事了吧。 鸳鸯寨主:“来人。” 盛翼两脚抖了起来,眼睛朝六郎那边瞥了一眼,尼玛,脸含微笑什么鬼,还有同情心没。 鸳鸯寨主一挥手:“去把我那两箱衣服拿过来。” 画风好像有些不对。 几个小弟跑得热火朝天,把一个黄皮箱子往鸳鸯寨主面前一扔,鸳鸯寨主咔嚓一声打开了,花花绿绿的一大箱衣服露了出来。 “盛神医,你挑几件,要不,你全要了都行。” 这迷死人的温柔微笑,是要把人都沉溺进去么,盛翼心里突地炸开了一把烟花,不用说,这是医药费了,真是的,给个医药费都弄得这样恐怖,不愧是寨主。 盛翼谦虚起来:“其实吧,我只是一心治……” 鸳鸯寨主扭扭捏捏起来,脸面慢慢红了。 盛翼的话顿住了,脑子里猛地闪现一个小说大纲,一个女魔头劫持了一个医生,然后娇滴滴地举着刀:“人家少了一个压寨相公,你同不同意嘛!” 盛翼嘴巴都抖起来:“不,不……” 鸳鸯寨主脸色一变:“……什么不不不的,不就是想换你身上那身衣服么,怎么这么小器。” 盛翼:“衣服!” 鸳鸯寨主一挥手:“不同意就算了,去,领他去后面看病去。” 走出大堂的盛翼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六郎一阵抱怨:“人家不过是看中了你身上的衣服而已,你就给她嘛,哎,惹了她生气,几天还哄不好。” 盛翼:“闭嘴!” 这哪里是一件衣服的事,这是一个单纯霸道少女和一个复杂温柔青年之间的代沟问题。 六郎摸了摸头,领着他往寨子后面去了。 寨子后面是一个大平地,两旁林立着十来间房,盛翼展眼一瞧,就愣住了——只见一块不大的平地上,或站或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几乎是密密麻麻的人,两旁的房间房门大开,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而这些人,个个面容憔悴,有衣衫褴褛的,有蓬头垢面的,也有略显整齐的,看起来,就像逃难的灾民。 盛翼回头朝六郎一瞧。 六郎搔了搔头:“当时淇水改道,水淹过来的时候,他们跑得过的就跑了,黑风寨是山上,正好避水,当时寨主就把寨门打开了,接纳了他们,所以……” 不知为什么,盛翼心里一暖,伸手打断了六郎的话。 “摆桌子,拿椅子,”盛翼简单地说吩咐了一声,随便找了个空地。 六郎马上把桌子椅子搬了过来。 盛翼敲了敲桌子:“排队,看病了,”看着人群一下子排成了两条龙,突地想起什么,一转头:“六郎,你们这里有药、银针没有。” 六郎想了想,也没回答,一溜烟不见了。 盛翼:“……” “第一个……” 到第三个的时候,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了过来,盛翼一搭脉,眼睛一翻:“没事找事吧,呆一边去。” “盛兄,给别人看得,给我看不得,什么道理。” 盛翼咯噔一下,抬眼一瞧,一张娇嗔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猛地一箍,一攥,一阵风似站起来,往一旁掠了过去。 “你丫的怎么还没死呢,啊,还敢在我面前出现,不怕我踹死你。” 廖花洲连连后退,到差不多背抵着木墙了,才扭扭捏捏地说:“这不是怕你有危险么。” 盛翼抓住他胸口朝后面一撞:“呵,你也知道关心我。” 廖花洲哆嗦了一下:“痛痛痛,我不关心你我还能活着么!你那位叶大人能放过我么!” 听到叶云寒,不知为什么,盛翼手下就是一软,松开了,指着廖花洲的鼻子:“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廖花洲反手朝背上揉了揉,呲牙咧嘴地说:“什么呀!” 那边有病人喊了声:“神医,快点呀!” 盛翼伸长脖子应了声:“等会,别打扰,正在研究病情呢,”一转头对廖花洲道:“送信,给叶云寒送信。” 廖花洲没作声。 盛翼跟着就踹过去:“你丫的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呀,把黑风寨摸清了,画张地图,送下去给叶云寒。” 廖花洲不敢喊痛,哦了一声,盛翼回过头看了看那些灾民一眼:“把灾民的事情也告诉他,再问问他还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没,去!” 山上的时候不敢见他,现在,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还是告诉他妥当一些,万一出什么事,也好备个案。 廖花洲走的时候,盛翼问了问曲游春关着的地方,又吩咐了一句:“寨前大堂左手边有一条下山的路,是悬崖,没人拦着。” 廖花洲又哦了一声,人就隐没在灾民中间了。 六郎飞奔而来,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哗啦啦往桌上一放,药,针滚得到处都是,盛翼看了看:“整理一下,帮忙发药。” 第48章 滚下来 灾民确实有点多,盛翼和六郎从上午忙到中午一直到下午才稍稍忙完,盛翼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心道,总算可以缓一缓了。 六郎将药一收,拉着他:“走,到前面去。” 盛翼一愣,茫然地问:“什么?” 六郎:“寨主让先看灾民再看自己人的,自己人还在等着呢,孙二娘病得最厉害,脚都直不起来,咱们快些过去。” 盛翼:“……” 这还要不要人活了,咕噜噜,肚子里传来十分合时宜的应景。 六郎一拍脑袋:“呵呵呵,看看看,都忙忘了,中午咱们还没吃饭呢,咱们到厨房看桂花叔还有什么剩下的没。” 盛翼:“……这么招待本神医的么,不是说好的满汉全席么,我不挑的,什么珍珠丸子虾子汤,海参鲍鱼煨土鸡都行!” 六郎:“……” 确实不挑,为了自己那几条鱼十八般道行都用上了。 不过,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盛翼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嘴巴快咧到耳角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下,我的习惯是要睡午觉的,虽然过去了,但还是补一下下,饭么,醒了吃也可以。” 六郎想了想:“跟我来。” 屋角屋后,绕得盛翼差点一头载在地上的时候,六郎把那小门木一推,一张一人宽的床就卡在小屋的中间。 盛翼也不管这房子是有多简陋,自己身上是有多狼狈,总之,像沙漠渴极的旅人遇到水似的,猛地往床上一扑,不动了。 昨晚野地里混了一夜,今天又忙了这多半天,他的身子又一直在富贵温柔乡,不累才怪。 六郎吓了一跳,上前推了推,死猪似的,他叹了口气,回身掩门,去厨房桂花叔那儿唠嗑拿菜去了。 盛翼昏头昏脑地睡了半响,终于咸鱼翻了个身,醒了。 倒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六郎端过来的饭菜吸引的,当然,还有一道奇异的目光,来自于那位忐忑的廖姑娘。 盛翼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正对上廖花洲苍白的脸。 盛翼就见了鬼似的一抖:“让你下个山,你往脸上擦粉作什么!” 廖花洲:“……好看呀,去,擦什么粉……”明明站了半天,却像刚从叶云寒那儿过来似的,拍了拍胸口:“你的那位叶大人,可真是吓死人了,我告诉你,再怎么样,不能叫我和他碰面了,如果再碰面,我真的会死。” 盛翼吓了一跳,朝他身后看了看,又开了门,鬼头鬼脑地看一看,埋怨道:“你以为是菜市场呀,真想死呀,去呀,不拦着。” 廖花洲一屁股坐下来:“好了好了,人家六郎早就出去了,你睡成这样,他好意思在这儿盯着你呀,也就是我有这闲心。” 盛翼白了他一眼:“你还是把你那闲心收起来吧,快说,叶兄有什么口信?” 廖花洲慢吞吞地从身侧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眼皮抬了一下又沉下去,语气迟疑:“你慢点看,不要发火。” 盛翼一脑子的云里雾里,三下两下把信一撕,拿眼一瞧,石化了。 原来信上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滚下来!” 盛翼:“……” 这是,双状元的水平。 廖花洲:“客观上来讲,字体遒劲有力,厚实稳重,是典型的颜体。” 背面,角落里,信封皮上,盛翼都找了一遍,除了那三个字,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印迹。 简单粗暴太直接有木有。 廖花洲心有余悸:“我一见叶云寒,就被他盯了个对穿,然后知道你在这里之后,只差没把我劈了,之所以留着没劈,是想让我送信来着,他派人在悬崖底下接应,要我快点把你送下去,若不然,他定饶不过我,呜呜呜。” 盛翼懒得理廖花洋那副烂梨花带臭雨的样子。 下去,哼,好不容易上来了还下去,还想帮你个忙呢,很明显你看不上嘛,看样子,先前避开你是对的,别的不说,曲游春我能放下么。 盛翼核计了一下,一拉廖花洲:“走!” 廖花洲高兴地:“哈哈,想通了是吧,快些快些,省得那姓叶的又找我麻烦。” 盛翼:“先找曲游春。” 廖花洲的脚步陡然重了:“这个,那个……” 门突然开了,六郎兴冲冲地出现在两个慌乱的人面前:“盛神医,下午可以开始了么?” 盛翼的脸色以肉眼可变的程度从白到黑:“哎哟哟,头有点昏。” 廖花洲:“盛兄,你可不要死呀,你死了我可……” 盛翼牙齿一响,两个眼睛瞪向廖花洲。 六郎脸色从红到白:“我,我,我去找大夫,”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 盛翼:“……我就是大夫呀。” 六郎猛地一回头,结结巴巴地:“是,是呀!” 盛翼差点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就地给自已诊了一下:“头昏,脉弦,是刚才被某人气的。” 六郎拿眼瞧这个不知怎么来到自己房间的娇羞少年。 廖花洲连连摇手:“不是我,是……” 六郎终于后知后觉:“盛神医好像认识这位,这位兄弟!” 盛翼沉沉浮浮中说了一句:“刚才,我出去溜达了一圈,正好碰上他要治病,一时难以诊断,手边又没有现成的药,就带了过来。” 六郎:“我一直在外面,盛神医溜达怎么不叫我。” 盛翼心里咯噔了一下,尼玛,审问么:“……你一直在外面,他怎么进来的你还来问我。” 六郎:“……” 那个被疑惑了半天的罪魁祸首廖姑娘终于开口了:“你那窗口挂的什么?” 其他两人成功被转移了视线。 六郎脸轰地红了,身子一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没什么,闲着没事,做着好玩的,有什么好看的。” 盛翼见他那样,偏要看,侧过头去,只见窗口上挂着几串用线穿起来的草蜢,绿油油的,煞是好看。 盛翼有点诧异,挤开六郎,拿着草蜢细细地看了看,原来是草叶子做的,做得那是相当精巧,头角,腿,翅膀都有。 “啧啧啧,艺术家呀!” 六郎不懂艺术家是个什么东西,满脸通红地说:“别,别看了。” 盛翼看六郎那表情,心里一动,福至心灵,眼睛笑成了钩子,□□钩进了六郎的胸口;“说实话,是不是给你心上人的。” 六郎脸上又刷了一层红:“别胡说,她,她才不要呢。” 被吸引进八封阵的廖花洲伸过新奇的脑袋:“什么心上人?” 六郎连脖子都红了:“别听,听他瞎说。” 盛翼一只手拄在窗户上:“我才没有瞎说,你的心上人是……” 六郎赶紧说:“寨主哪里看得上这种东西,我是自己祈祷用的,我娘告诉我,只要折满一千个,就能梦想成真。” 廖花洲沉浸在自己的八卦到的信息中:“寨主!” 盛翼却哈哈大笑起来:“什么鬼,折草蜢梦想成真,成草蜢吧!” 六郎的脸刷地正经起来:“不许笑。” 盛翼:“好,唔唔唔,我不笑,”他四下里看了看,从兜里掏了掏,掏出叶云寒那张信纸,对折折了一下,又横又竖的鼓捣了一下,一只展翅欲飞的千纸鹤漂亮地出现在他的手里。 六郎眼睛都直了。 盛翼拿在他眼前一展示:“千纸鹤,能飞,这种才能让愿望成真,你那种,草蜢,不能飞,差多了。” 六郎眼睛一亮,伸手来拿,盛翼赶紧往怀里揣去:“这是我的,你的自己想办法。” 六郎七手八脚找纸去了,嘴里嚷嚷着要盛翼教他。 盛翼脑子里却浮现了一幕幕:陷入单相思的少年,爱漂亮衣服的中二寨主,混日子的三五七哥,热情的桂花叔,还收留了一寨子的灾民,这还是土匪窝么,就这么些人,干吗去抢朝廷的赈灾粮呢。 “六郎,我想问你一件事,”盛翼的喉结艰难地滚了一下,廖花洲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向他眨眼,差点把眼皮子都眨掉了盛翼还是瞧不见。 六郎刚好找到一张纸,抬起头来看着他。 盛翼避开了他的眼睛:“为什么官兵要围住你们?” 六郎一愣,捏了捏手里那张纸,没吭声。 廖花洲杀猪似地在六郎后面朝盛翼作手势。 盛翼:“我在山下治病的时候,听到一个传说……” 看样子,他不会说的,自己得作好九道十八弯的准备了。 六郎一摆手,坐了下来:“不是传说,是抢了官府的粮了。” 盛翼:“……” 六郎自顾自地说:“盛神医,你也看到了,山上灾民那么多,寨子里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刚开始他们上来的时候,只想着收留几天再说,可是现在,十多天过去,没有一个想走的意思,寨子里粮食本来就不多,但是,你看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病的还多,我们哪里还意思说。” 靠,这么不好意思,怎么当了土匪。 盛翼的表情很复杂。 “再说,赈灾粮不是给灾民的么,彭城那里也是灾民,我们这里也是,但是,我们这里朝廷不会自己送过来,就只好去抢了,反正,彭城要是没有,朝廷肯定会送的。” 廖花洲:“很有道理呀。” 这个六郎,歪理是一套一套的,盛翼给了乱捧场的廖花洲一记白眼:“如果只为灾民,既然朝廷送了粮来,你们只需要和他们说一声,或是把他们都送到彭城去,相信也没人说什么吧!” 六郎抬头又低头,半响才说:“我们自己也得吃吧。” 抢朝廷的粮,而且还是赈灾粮,黑风寨这次确实玩大了。 六郎:“其实,我也不知道寨主心里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舟楫不行,消息不通,商贾隐迹,百姓流离失所,想抢没地方抢,红了眼呗,混乱中趁火打劫呗。 只是没想到这次踢到了铁板。 六郎一拍胸脯,自豪地说:“反正,我们也不怕,就光这山,谁能攻上来,以前也抢过官府的东西,也过去了。” 盛翼一怔,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他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想必你们在官府有熟人!” 六郎摇了摇头:“这些我不知道,只知道平时若是抢错了,派个人把东西送出去,说明一下就行了,哪里会有人围山,我们又不是见人就杀,见钱就抢,我们也是有道义的。” 六郎又说:“不过说起抢粮,这次我们也被坑了。” 盛翼不懂他的意思,六郎郁闷地看了他一眼:“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次抢的粮食一百来筐,只有二三十筐有,其它都放着石子,想是被人扣下去了,要说抢,我们是明抢,官府里的人才是真抢呢!” 盛翼:“能带我们去看看你们抢的这批粮食么?” 六郎疑惑地看着他。 廖花洲哼哼哈哈了一句:“盛神医,你真是心系病人的好大夫哪,你刚才还说怕我们吃不饱,身体恢复不好,这会子又要去看粮,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呜呜呜,百年难遇呀!” 盛翼:“……” 六郎恍然大悟:“神医不相信么,寨主是不会让我们看的。” 盛翼学廖花洲扭捏害羞了一下,就听到六郎果断地说:“不行。” 盛翼瞪着他,六郎面不改色,举着纸:“教教我呗,要不把你那个给我看看。” 盛翼心道,豁出去了,把袋子里的千纸鹤往六郎手上一递,甩甩手道:“找个地方临摹去,我休息一下,头昏呀!” 六郎兴冲冲地接了过去,迈步出门,回头:“那位小兄弟,怎么还在这儿打扰神医休息?” 廖花洲茫茫然地看了自己一眼:“哦哦哦,”一阵风跟了上去。 盛翼伸出尔康手。 自己还等着和廖花洲核计核计呢,这六郎也太鬼了吧,难不成方才自己说的话太多,他起疑心了,想想也是,哪里见过这么懒的奸细,恨不得一次把话问完,连腿都不想跑。 接下来怎么办呢,自己出去打探吗。 盛翼作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才把门一打开,就看见一团人影滚了过来,他蓦地一缩身。 廖花洲就在身前站定了,拍拍手,从豪放派一下子变成婉约派:“解决了。” 这样子,像是刚杀了人回来。 盛翼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丫的把六郎怎么样了?” 他再怎样怀疑自己,都是那个陷入相思、给自己鱼吃的领自己上黑风寨、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少年,自己可没半点想害他的意思。 廖花洲被他当胸一提,吓了一跳,连话都说得结巴了:“哎哎哎,先放手,我不过是打昏他了,没事的,等会自己就醒了。” 盛翼想了想,脸色一变,一把拉住廖花洲就往门外跑去。 廖花洲忙忙地扯住他:“咱们,干什么呀?” 盛翼:“你都把人打昏了,我还怎么埋伏下去,去看一看抢的粮,然后救出曲游春,马上下山。” 第49章 救人 一匹白马从彭城疾驰而至,一道灰色的人影倏地从马上跃下。 “南疆叶平求见叶大人!” 士兵知道这是叶云寒的家人,就领了过去。 平叔就见叶云寒眉头紧锁,两眼时不时朝黑风寨上瞄,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 能让叶云寒成这副样子,除了那个人没有第二个。 平叔急匆匆上前:“公子,盛公子不见了。” 叶云寒朝他望了一眼,冰霜扑面而来,平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赶紧说:“老奴也不知道,盛公子去,去哪里了。” 叶云寒:“他在黑风寨,”他朝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就对平叔道:“先去后山,有人接应,我随后便到,”说完打马朝那边一个圆胖统领模样的人去了。 黑风寨中,廖花洲和盛翼鬼鬼祟祟地在弄堂里穿行。 廖花洲:“粮在哪儿你知道?” 盛翼:“不知道。” 廖花洲沉默了一下,往反方向拉着盛翼:“左侧是关曲游春的地方,我都摸遍了,右侧我也去过,其中有间二层小楼的房子门前有人把守,想必在那儿。” 盛翼突地站住了,廖花洲拉也拉不动,很疑惑,就听到一个声音从盛翼嘴里蹦出来:“我的千纸鹤还在六郎那儿呢。” 廖花洲差点没跌倒,用力推着他朝前走去:“祖宗,分清主次,咱们命要紧,还管什么千纸鹤不千纸鹤的,好了,下山我帮你叠。” “你又不会。” “我向你学,行不行。” “不行,我只要这个千纸鹤。” 廖花洲又沉默了一下:“因为叶云寒么?” 盛翼突地嚷道:“是呀,他敢骂我,我得留下证据,怎么啦!” 廖花洲:“……行了行了,等会我拿回来就是了。” 盛翼腿慢跟不上,廖花洲走走停停,才过一个拐角,就见一个人迎面走来,喝道:“什么人?” 廖花洲扭扭捏捏地翘起一个兰花指,慢慢走上前去,朝那人当胸一戳:“死相,这么凶作什么,没见过女扮男装的。”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语调柔和起来:“姑娘好……”跟着就倒了下去。 廖花洲收回手,吹了吹,一脚踹开旁边小木屋的门,朝里一扔,拍了拍手,说:“完事,走!” 除了木房子还是木房子,绕昏了一个盛翼,又绕昏了一个廖花洲,终于绕到廖花洲说的那座两层木房子后面,廖花洲巴着窗户,伸了伸手,盛翼也看了过去,只见箩筐摆满了一屋,满满当当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箩筐上盖着竹制的盖子,有些掀开了,有些没掀开。 这里果然放了粮食。 盛翼小声地说:“看不到。” 廖花洲也小声地说:“等一会,”一阵风,人不见了。 接着前面传来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盛翼就叹了口气,尼玛,廖大爷这是水果连连倒。 门就动了,廖花洲一张小白脸从门里显出来,再朝窗外眨了眨眼,看时,人不见了,正愣神间,盛翼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来了。” 一路上遇佛杀佛遇神斩神的廖花洲一蹦三丈高:“哥,有点声音行不,吓死人了。” 盛翼看了看被拖进房子的两个人,白了他一眼,踮着脚把一个箩筐的盖揭了。 两几乎同时看了一眼,又对视了一眼。 箩筐里果然是石子,再翻一个,再翻一个,侧面翻过都是石头,廖花洲不死心,念叨叨地说:“难道没有粮食。” 盛翼就绕到另一边,翻开,黄中带黑的谷子满满的一箩筐,原来,有粮食的放在一边,没粮食的放在一边,也就是说,六郎说的是真的。 两人最后汇总:“我这边二十七筐,五筐石子,我这边五十筐石子。” 两人都愣了一会儿,六郎说得没错,官府里的人是在明抢,盛翼突地想到什么,说了声:“不好。” 廖花洲奇怪地看着他,盛翼一把抓住他,急切地说:“我怕叶云寒有危险。” 廖花洲:“……怎么说。” 盛翼:“粮食放在斗金县,此次是从那儿运过来的,如果少了,应该在斗金县就少了,而恰好,又在两县交界的黑风寨被劫了!” 廖花洲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的圈套,那为什么不直接送到芙蓉县内,再想办法让这批粮消失呢。” 这样,斗金县的责任不就可以推脱了。 盛翼:“这样他们也就不可以派兵,不可以搅混水。” 廖花洲吓了一跳:“你是说,黑风寨是在和他们联手。” 如果这样,曲游春才是真危险呢,叶云寒……是怕人家下黑手么! 盛翼点点头:“不,黑风寨这次可能不知情,这里头事情多了去了,一时半会说不清,你一定得赶快去告诉叶云寒,他自有分寸的。” 听到给叶云寒传话,廖花洲好像想起什么惊悚的事一样,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 盛翼急得跳,廖花洲半响才说:“叶云寒,不在我保护范围之内。” 盛翼冷静下来,朝廖花洲挤了挤眼:“作个交易。” 廖花洲眼皮子一掀,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连话都不搭。 盛翼:“其实,我那天在水里想到了一些东西,我告诉你,你去传话,怎么样?” 廖花洲终于把目光看过来了。 哈哈,有效,盛翼双手互搭,眼角瞄到旁边地上有个人腿动了一下,就拿起板凳当地一声扔过去,那人腿立马又软了。 廖花洲:“……” 他终于下定决心:“好,你说。” 盛翼:“我看到雪了,大雪,白漫漫一片。” 廖花洲嘴张了半天,似乎有些失望:“知道了,”接着人一晃,就晃出门外,声音遥遥传来:“反正他们有人守在悬崖下,一来一去耽误不了什么功夫,你别动,找个地方躲着,我没回来之前别被人家发现了。” 廖花洲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盛翼没武功,去救人的话,简直是大甩卖,救一送一。 然后,他就看到盛翼郑重地点了点头,郑重得有点过了头。 廖花洲没有细想,撅起细瘦的身子往屋侧一挪,瞬间就不见了。 盛翼眼角瞄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一翘,就人五人六,装模作样地朝曲游春那边走去。 要自己在这儿等,打昏了这么多人,不是等别人来抓自己么,傻呀! 他走得十分悠闲,路上遇到几个人,都以自己是来看病的打发了。 右侧的房子没有左侧的多,几间厨房,一排平房连着一排楼房,盛翼想了想,朝平房走去。 平房面前坐着三个人,正在赌色子玩。 “刀疤,我说这把是大。” “细眼睛,可拉倒吧,你回回说大回回小,我就赌这把小。” “大,小,大,小……” 盛翼抬步上前,把银票一亮,四个人眼睛跟着都亮了,随着银票起起落落,落到地上,盛翼没说话,又拿出一把银票,起起落落,落到地上,两边,一边指一下:“一边赌大,一边赌小。” 众人:“……” 细眼睛:“有这么个赌法么,有这么个赌法么!” 摇色子的朝他一瞪眼,笑眯眯地看着盛翼,一手按着银票,一手摇着色子:“可以可以,咋玩都可以,开,一三四,小。” 盛翼把银票一推:“送给各位买酒喝。” 几人眼睛更亮了,连爱睁不睁的细眼睛都变成了大眼睛:“谢谢哥,哥真大方,请问哥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加入黑风寨的?” 盛翼随意往地上一坐:“我呀,是寨主请来给你们看病的。” 刀疤:“呜呜呜,寨主太好了,还想着我们,我有病,吗?” 细眼睛:“我好像有病,嗯,是有病!” 腰圆膀粗的摇色子:“我……” 这种没病找病的事很新奇。 “寨主说,捉来的几个犯人水土不服,让我来看看。” 盛翼说得紧张,额角差点冒出汗来,手心也是湿的。 这时候的他,顺便把廖花洲诅咒了一回,不是说快得很吗,怎么到现在了连鬼影子都没有,害得自己在这儿担惊受怕的。 摇色子的朝细眼睛使了个眼色。 盛翼头皮一麻,细眼睛嘟着嘴不动,摇色子的一双铜铃睁开了,黄澄澄的眼白露了出来,十分吓人。 坏了坏了,他们不是要向自己动手吧。 “你他娘的就是懒,哪次老子支使你动了,你去不去,不去老子打死你,”摇色子的一伸腿就踹过去。 细眼睛鬼哭狼嚎地站了起来,朝盛翼一招手:“跟我走!” 盛翼:“……” 真不能以常人思维来理解这个世界的人。 穿过平房,来到楼房前,细眼睛冲着两个坐在板凳上侃大山的人道:“打开门,这是寨主请来的大夫,来看看犯人。” “大夫不是看病的么,看犯人作什么!”那人嘀咕了一声,把盛翼的汗又嘀咕了下来。 细眼睛得了盛翼的银票,生怕盛翼不高兴,立马就把刚才在摇色子那儿受的气转化过来:“那么多屁话作什么,让你开你就开,你们这些人,胆子越发大了,寨主的话也敢质疑了是吧!” “哪敢哪敢,请进请进!”那人立马屁都不敢放一个,立马把门打开了,引着盛翼进去,细眼睛也跟了进来。 一楼内阴凉阴凉的,一股子潮味儿扑面而来,盛翼就看到那人往楼梯底下走去,难道说,还有暗室,果然,他拿出钥匙,打开了楼梯底下一扇不太显眼的门,走进去,往下,下了楼梯,又是一个大空间,竟然是在地底下。 一个哭哭叽叽的声音传来,哎呀,太熟悉了,真是曲游春。 此时,他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身上的那身圆领官服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狼狈得不行,此时,大约看到有人来了,他骂了一声:“老是捆着怎么回事,手脚都麻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哎呀,痛死我了。” 盛翼心想,有骨气,不愧是我盛翼的哥们。 他身侧那个领他进门的人就冷笑一声:“好呀,寨主今天就是让我们来送大爷你上路的,你准备准备。” 突地一声惨叫传来:“饶命呀,粮食你们都拿去了,把我放了吧,我不想死,我上有六岁的老母,下有八十岁的孩子呀,我要死了,他们可怎么活呀……” 盛翼把额头都快捏烂了。 那人嗤地一声,对盛翼道:“看到了吧,就这么个怂样,你们慢慢看吧,我先出去了。” 细眼睛在一旁撸了撸袖子,殷勤地说:“哥,你要怎么看,看哪里,我去按住他。” 曲游春看都不敢看他们,身子筛糠似的,边哭连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盛翼感觉怎么好像自己不是来看病,而是来施暴的。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别把人吓着了,本来没病,结果吓出病来,又浪费药材。” 细眼睛愣了一下,退了几步。 曲游春却好像见了鬼似的,一下子愣住了,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揉了揉,在盛翼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像打了鸡血似的,腾空一飞,大喝一声:“你……”然后,在盛翼的眼皮子底下瘫到了地上。 眼疾手快挥出一记手砍刀的细眼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嗳哟,吓死我了,还好我反应快,要不哥你就被他伤着了。” “哥,你是看……” “……都看,都看!” “从哪头看起?” “……哪头都行!” 细眼睛为难地站起来,朝地上那摊肉左看看右看看,表示很为难:“哥,你可不能这么随便。” 盛翼“……你退后一点吧。” 曲游春的脸上有抓伤,不重,身上有擦伤,只破了点皮,腿摇了两下,还好,没啥伤,盛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紧了口气,身后站着一个细眼睛,门外两个死心眼的守门人,再外面还有两个赌色子的赌鬼,凭自己一个人和地上这摊肉,想逃出去,不是麻烦,是不可能。 廖花洲这时候应该快到了吧。 盛翼的脑子转来转去,手也在曲游春的身上划来划去。 细眼睛似乎不太耐烦了,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走了走去,越来越快。 终于,听到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叫声。 几乎是同时,盛翼与细眼睛都侧起耳朵来听,不但有呼叫声,还有匆匆忙忙的跑步声,刀剑碰撞的兵器声。 难道说,这么快就攻上来了。 这黑风寨也太不经打了吧。 “我,我去看看,”细眼睛明显急了,也不等盛翼回答,赶紧抬步就朝外面跑去。 随着脚步声慢慢跑远,地上那摊肉神经反射似地直挺挺坐了起来,两眼朝盛翼瞪着。 盛翼脑子里就闪出一幕诈尸的感觉,他猛地往后一退,手臂已被抓住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传来:“你是人,还是,鬼?” 盛翼把他手一拍:“你把鬼抓痛了。” 曲游春吓得一缩手,突地道:“……鬼怎么会痛,你是人,哈哈,盛兄。”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你跟他们好像很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盛翼打断了他的九九八十一道问题,反问了一句:“你丫的在朝华呆得好好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灾区作什么,还运粮,就你这熊样,就是给狗送肉包子。” 曲游春懵了一下,赌气似地说:“你以为我想来呀,我爹不知求了多少人,送了多少银子,才给我谋了这么一个差事,他们说,到灾区转一转,就有了升官的资本,我爹高兴得几天几夜没睡着呢,哪里知道出了这事,呜呜呜。” 盛翼拍了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曲游春,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世自己的爹娘,又想起这世的爹娘,不同的世界,爹娘好像从来没变过,真是感同身受。 一想起那些石头,盛翼心里又堵得慌,不管这些石头有没被抢,曲游春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既然那些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自然是吃准了他好欺负。 这一回,纵算自己救了他,他能回去恐怕这官也做不了了,到时,曲老板不知道会怎么想。 “好了好了,只要我在这儿,你就死不了。” 曲游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我刚才还在做梦呢,梦到盛兄你来救我了,你就真的来了,不过,我还梦到……”说到这里,骤然停住了。 盛翼:“他来了。” 曲游春张了张嘴,手脚好像都没处放,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走到盛翼面前:“我头发有点乱吧,你替我理理,我衣服有点脏吧,能拍得干净不。” “放心,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只是,这副样子,怎么出去见人,见谁都不行是吧,来嘛,替我看看,嗯,你说我是披散一点,还是全都簪上……” 盛翼看了看惨淡的四壁,叹了口气。 第50章 差点烧糊 就在曲游春的骚首弄姿中,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盛翼并不急着出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用说,廖花洲正在指东打西地闹,美其名曰用的什么鬼计,反正,自己就算把曲游春拖出了小门,也出不了那个大门,不如等他好了。 突然,一股子烧糊了的味道短促地停留了一下,飘过他的鼻子,不知所踪。 “你带吃的了么,是烧鸡还是烤鸭。” 想必是关了两天没吃饭,从盛翼的角度看过去,曲游春嘴半张着,嘴里没流出来的哈拉子在阴暗的光线下分外闪亮,两个眼珠子上也闪着渴望的光,那样子,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 ……这是要吃人的节奏。 盛翼不动声色退了两步。 曲游春吸溜一下鼻子:“味道越来越香了。” 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传了过来,就这么一会儿,屋内竟升起了袅袅轻烟,接着越来越黑。 盛翼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地传来:“是烤咱俩的味道,”接着变了调,“哎呀妈呀,起火了,怎么烧得这么快,快走快走,”突地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把曲游春死命一拖。 曲游春脑子短命似的,腿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嘴里尤自说:“嗯,怪不得快,这木屋子是杉木做的。” 那股子若隐若现的焦香味瞬间在盛翼的鼻子里放大了,他头皮一麻,感觉一股子热浪从上往下扑了过来,吼道:“杉木个屁呀,快跑呀。” 门半掩着,盛翼两下就窜了出去,然后,他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这个地方竟是火光冲天,屋顶四壁都烧了起来,还好,还是完整的。 门口有人大声喊救火,盛翼正想窜出来,回头一看曲游春,再看门口晃着的人影,脚步停下来了。 曲游春差点撞到他的背上:“怎么,还走不走?” 盛翼迟疑了一下:“稍等一下。” 怎么还没见廖花洲,火都放了,人也不出来,现在自己和曲游春出去,不一样要被抓么。 站了一下,盛翼突然感觉头顶麻了一下,顺势抬头一看,一块带火的横梁直砸了下来。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 盛翼不知从那儿来的一把劲,一把攥过身后的曲游春猛地朝一侧推去,而他自己,借着一推之力,往后连退了几步,踉踉跄跄还没看清楚情况,一个倒栽葱,忽地头重脚轻地摔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着地的,反正脑子足足空白了一个瞬间,待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又回到了地下,这时节,地下真是被浓烟糊成了一片黑,盛翼几乎喘不过气,他忙将衣袖往鼻子上一裹,摸索着去找门。 才刚摸到一个门框,突听到哐当一声,什么东西砸在门上,还好,他摸的是里边,要不然,恐怕手都没了。 他没有时间害怕,用力去推,没想到竟堵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 没有门,又在地下,这么多的烟。 不用说,别人再找到自己恐怕会变成一堆腊肉了。 盛翼呀盛翼,没想到你又要体味一次死亡的味道了,盛翼捂着的衣袖根本不管用,浓烟全无遮挡地一股脑涌了过来,好像一双大手陡然卡住了他的脖子,一种窒息的感觉油然而生,。 盛翼心想,妈的,就是跳楼也比这滋味好得多呀。 跳楼,他的意识渐渐出现在前世那个楼顶上。 他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 “我死给你看,反正,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真是铁石心肠……” 栏杆一下子松动了,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盛翼,盛翼……”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盛翼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别再纠缠我了。” 但话没出口,一阵更浓的烟味涌进了他的肺,盛翼连咳嗽都咳嗽不出来,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他的意识仍未清醒。 这时,一个温热的柔软抵了过来,他的嘴被拉开了一条缝,一股清新的空气缓缓飘了进去,从嘴里沿着喉咙,再到肺里。 恍惚间,身子往上一飘,盛翼在半醒半梦之间,看清了上方的那张脸,浓而长的眉毛,大而有神的眼睛,白如玉琢的面孔,不知为什么,他攥紧的拳头放开了,身体软了下来。 他这一放松,手就垂了下去,腰也塌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叶云寒眸子一冷,俯下头来,就在盛翼的半睁半闭之间,又一口气渡了过来。 盛翼:“……” 他彻底醒了,但是,眼睛却闭得更紧了,唯有睫毛在轻微颤动着。 叶云寒的气还没渡完,那湿润的气息从嘴里一路往下,每走一寸,盛翼身上就麻了一寸,等叶云寒踢开外面的大门时,盛翼真的动弹不得了。 “盛翼,盛翼……”叶云寒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将他放下来,轻轻摇晃着,焦急的语气和小心翼翼的动作,让人无法再装下去。 盛翼大梦初醒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叶云寒,从他乌黑的头发往下,一直停留在嘴唇,接着脸面一红,赶紧把眼睛挪开了。 “怎么样了?” 叶云寒关切的神色就像灵丹妙药一样,刚才还昏昏沉沉的盛翼瞬间好了许多,他头重脚轻地晃了晃,摇了摇手:“没事,没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叶云寒的衣袖:“曲游春呢,逃出来没有?” 看他没什么大碍,叶云寒的脸色又恢复了那种淡漠:“你真就这么不要命吗,跑到灾区,又进匪窝,还赤手空拳去救人。” 盛翼看他脸色——虽然一直不冷不热的,但这回是真生气的样子,他一屁股坐了起来,虽然不太舒服,还是堆起满脸的笑:“我哪知道这么危险,这不是担心嘛!” “担心!”叶云寒冷冷地看着他,看得盛翼一个哆嗦:“担心谁,曲游春么?” 盛翼低下了头,委屈巴巴地伸手去扯他的衣袖:“不还有你么!” 这是跟他这世那个弱鸡母亲学的,每次她以这样的语气说一句,自己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说什么同意什么。 没想居然很管用,听到这句话,叶云寒的语气就软了下来:“你安份些就行!” 听他语气,盛翼知道他不怎么生气了,就又问了句:“廖花洲呢,你们怎么这么快,那些粮食……” “嗯,我会处理的,你先回彭城,”叶云寒说这话的时候很果断,原本盛翼还想和他掰扯掰看扯那句滚下来的话,但到喉咙里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 几个官兵跑了过来,朝叶云寒道:“那边木楼里烧起来了,不知是谁放的火,朝庭的灾粮还在里面呢,要不要……” 盛翼猛地想起粮食里的石头,心想,烧了也好,烧了曲游春就能脱罪了。 这么一想,盛翼就说了一句:“这些木房子都杉木做的,又干又油,烧起来哪里还止得住,瞧我,刚才差点烧焦……”然后,就看到叶云寒两道眼刀打在他身上,他嘻嘻哈哈:“你们忙,你们忙……” 那官兵又说:“山道上的一知道咱们里应外合,立马就溃散了,大堂里还有几个在抵抗的,后面……” 盛翼竖起耳朵听,就听见侧面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盛兄,你们咋也不等等我。” 盛翼一转头,抛过去一串白眼。 曲游春虽然还有衣服鞋袜在身,却真的是黑红灰什么颜色都有,头发乱得比鸡窝还鸡窝,足可以称得上十袋长老了,他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我出去之后人都跑光了,回头门又封死了,不得已才想去找外援,所以先走了嘛,你别生气,不是我领着叶兄去,他一下子哪能找得!” 盛翼也没咋生气,只看到被救的人活蹦乱跳的,而自己这救人的人差点被烧糊,心里不痛快而已,听他这么说,就不声不响地站起来。 曲游春还在啰啰嗦嗦地说着。 盛翼的眼角却追随那边那个修长的影子,只见叶云寒说了几句什么,回头看了盛翼一眼,快速走了。 盛翼看他的背影消息在拐角处,莫名有些失落,那几个官兵跑过来,道:“叶大人吩咐属下送两位大人下去。” 盛翼点点头,曲游春居然还甩了甩头发,人模狗样地说了声:“有劳!” 身后是烟熏火燎、刀箭无眼、血肉翻飞,这几人却如闲庭散步般慢慢朝悬崖那边走去。 不一会儿,火光仍是冲天,但喊杀声却几乎没有了,盛翼就和曲游春感叹了一下黑风寨名字拉风,实际一攻就破,几乎没有战斗力的惨状。 曲游春手里没有扇子,却将手一甩,作了个豪迈状:“他们劫我粮的时候,我拿着刀就跟他们拼命,哈哈哈,一个人打十来个。” 盛翼:“那是,最后追到黑风寨里,还找了个地方歇息。” 曲游春:“去,少败坏我的英雄形象。” 才到悬崖边,就看到旁边一个黑影一闪,一个灵活的胖子嗖地窜到面前,一把菜刀,一张肉嘟嘟喜庆的脸。 盛翼:“桂花叔,你怎么现在才跑?” 桂花叔:“才刚切完一盘菜,我这人有个习惯,不切完受不了,大侄子,让一让,让一让,我吧,年纪又大,人又胖,不灵便得很。” 他话没说完,脖子前面已经咔咔架起了几把刀。 桂花叔啪嗒一声,菜刀掉了下来:“大爷,劫财还是劫色,两样我都没有呀!” 官兵甲怒道:“混账,把我们当土匪了。” 桂花叔:“……你们不是土匪,”眼睛瞪着盛翼:“你是,”瞬间满脸堆笑:“好好好,年轻有为,敢闯龙潭虎穴,孤胆英雄,后生可畏呀!” 官兵咔咔要亮刀。 盛翼:“煮菜的,让他走。” 刀一下子收了回去,桂花叔嗖地拉过藤,呼啦一声滑,不,是掉了下去,连影子都捞不到了。 曲游春:“……” 官兵:“……”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盛翼已把藤蔓缠在腰间了,往悬崖边一堕,说:“放我下去。”曲游春略一探头,没见到底,倒是脚底下一阵风猛地吹了上来,吓得他一个踉跄,连连后退:“我的妈呀,还有别的路没有!” 盛翼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桂花叔惊魂过一次,这次就淡定多了,反正只要抬头往上看,又不要用力,没多久就到了底。 他才一站定,就听到上面连哭带喊的,心里叹了口气,朝上面吼了一句:“别往下看,死不了,”末了,又加一句:“我在底下垫着呢。” 果然是盛翼了解死党的心,他前一句还没什么效果,后一句曲游春就果断地闭了嘴,官兵也知道他不禁吓,放得也慢一些,这样一来,折磨的时候也久一些,半日才放到离地面一尺远的地方。 上面忽地停了一下,曲游春一吓,又喊了起来。 盛翼拿起一根棍子,朝他背上就是一敲,正想骂人,就听到上面一个声音说:“太好了,盛兄,你没死呀。” 还在哭叫的曲游春突地卡了带。 盛翼蓦地将棍子转了方向,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敲去,简直可以用稳准狠三个字形容。 廖花洲一个腾空跳了下来,避开了那个稳准狠,迎上盛翼愤怒的目光,扭扭捏捏地看了看:“干吗生那么大气,我怎么知道我来报信的时候,前面已经打起来了,叶兄正在部署,我总不能打扰人家。” 盛翼瞪着他:“所以你就失踪了。” 廖花洲两只手绞在一起:“也只那么一会儿嘛,叶兄让平叔和我先去救你的,我在那边找了个大圈都没看到你,平叔带的人已经放了火,我才想起你可能在……”他扭扭捏捏看了看刚落到地上,呆立在一旁的曲游春一眼,方说:“去救人去了,匆匆忙忙赶过来,就遇见叶兄了,才知道,才知道……” 放火,平叔,盛翼感觉有点怪。 既然平叔也是去救自己的,为什么要放一把火呢,难不成他想烧死自己。 去,哪来那么多阴谋,何况,他还是叶云寒的家人,想起叶云寒,他心里也平和了许多,白了廖花洲一眼:“每次遇到你就没好事。” 廖花洲苦哈哈地看着他,曲游春就突然响起一个闷骚的咳嗽。 本来气氛还挺正常,被曲游春这么一咳,不说僵着的廖花洲,连盛翼都觉得尴尬起来。 乌头乌脸的廖花洲,蓬头垢面的曲游春,再加上一旁没眼力劲一个个瞪着大铜铃的官兵,这气氛,说多奇怪有多奇怪。 “走吧,”不知谁说了一句,盛翼心里的弦似乎一下子松了下来。 第51章 四角恋 到了营地,面前还列着几十骑的官兵,当头似乎是一个中年人,胖胖的,脸色却无比阴沉,冷冷地看着他们,跟着他们的官兵跑了过去,说了声:“是叶大人派人送下来的。” 那人只略略点了点头,连看都没看这边他们一眼,又朝山上看去。 只见那山上火光冲天,喊杀声什么的已听不到了,想必正在收拾战场。 盛翼就有些疑惑,黑风寨明明人数不多,战斗力又那么垃圾,为什么来了这么多的官兵,还驻了一天一夜,若说叶云寒远来不了解情况还罢,但听六郎的说法,这些官府必定和他们是有来往的,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谈判呢。 他还没想出个一五一来,那个胖子就一挥手:“上。” 这一群人立马从马上下了来,手持刀枪,一鼓脑朝山寨冲去了,盛翼脑子里就跟着上演了一场刑侦片,而这是一群片尾从天而降的打扫战场的警察。 盛翼看了一眼后面的十袋长老曲游春,想到了什么似的,立马把他拉到一旁。 “你知不知道你粮食出问题了!” 曲游春眼睛闪闪烁烁地粘在廖花洲身上,没听清盛翼说什么,敷衍了一句:“管我什么事。” 盛翼呵了一声:“你老人家去运粮,八十来箩筐的粮食就有几十个箩筐的石子,顶多也就蹦掉人家的牙,捡起来就是,有啥事呀!” 曲游春一激灵,似乎回过神来了:“什么!” 盛翼:“没什么,也就换换牙。” 曲游春:“你说我运的是石头,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的呀,不可能吧,我亲眼看他们装进去的呀。” 盛翼一把掌挥过去:“我也亲眼见到的,还有你旁边这位廖姑娘,这才是麻烦知道吧,死到临头了知道吧,你现在呢,是黄泥巴掉□□,不是屎也是屎。” 曲游春看了廖花洲一眼,廖花洲这回没有娇羞了,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曲游春就愣住了,像雷劈似的,眼睛发了一会直,突地抖抖索索地拉着盛翼,带着哭腔:“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爹……” 温室里的花朵,还没断奶。 盛翼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心:“你呀,也就是命大福大,被黑风寨劫了,又被人放了一把火,到时查个屁,查得到么,你顶多就一个失职罪,这官呀,是当不了啦,回去跟你爹做生意算了。” 曲游春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才不想做这个什么官呢,累死我了。” 廖花洲接了一句:“我没放火呀,平叔去的是你藏身的那片楼,他在那放的火。” 盛翼:“……” 曲游春面无人色,又抖抖索索起来。 盛翼瞪了廖花洲一眼:“说句人话。” 廖花洲朝山上一指:“人话是吧,有呀,看,烧起来了。” 几人一齐抬头,见两面都火光冲天,整个黑风寨似乎变成了一片火海。 曲游春拍了手笑起来:“好好……”后面一个好在廖花洲和盛翼的复杂眼神中落幕了。 盛翼看着山道上尤自在奔跑的胖子官兵,自言自语地道:“按道理应该是这个胖子去放火才对吧。” “平叔吧,平叔喜欢放火,”廖花洲在一旁补了一句。 喜欢,放火,这是个什么爱好。 “大人,有人找,”一个小兵急赤白脸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话,就蹲在旁边喘气去了。 盛翼愣了愣,是谁,自己这么受欢迎的么,又或者是来找那位十袋长老的,他看了曲游春一眼,那边就的的得得跑来两匹马,马上人影一闪,已到了地上。 两个穿着软盔甲的侍卫迎面而来,冲盛翼一抱拳:“盛公子到这儿来了么,我们找遍了整个彭城,可算是找着了。” 盛翼有点找不着北,这时节才想起燕澈给自己的四个侍卫一个嬷嬷的事,他搔了搔头,呵呵笑了两声:“这不闷得慌么,出来透透气,就回去,就回去。” 侍卫抬头望了望火光冲天的黑风寨,荒草遍地的山谷,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盛翼,看得盛翼有点发毛。 廖花洲的声音传了过来:“叶兄找的这辆车有点窄,不过也还勉强,快上来吧!” 盛翼正欲去看,就见曲游春一甩头发,屁颠屁颠地过去了,到了车子前面,止住了脚步,整理一下仪容,才上了车。 盛翼:“……” 三人挤在车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不对,是盛翼有时望着廖花洲,有时望着曲游春,廖花洲和曲游春四只眼睛只望着盛翼。 望来望去,望得盛翼恨不得把他俩从车里踹出去。 他明白,有些事,该解决的终归要解决。 盛翼往怀里掏了掏。 廖花洲把手指抠了抠:“盛兄有几天没洗澡了?” 盛翼:“……半年,”把怀里掏出来的东西往他手上一拍,廖花洲差点挥手甩了出去。 盛翼:“银票,还人家。” 廖花洲往那红红绿绿的票子上一瞧,眼睛唰唰唰地亮了:“五百两,我的天,够我家吃半辈子了。” 盛翼白了他一眼:“没这五百两,就你那坑蒙拐骗的,也够半辈子了,”他指了指曲游春:“把人家的还了。” 曲游春坐着不说话,把头转向一边,廖花洲鬼鬼祟祟地朝他瞪了瞪眼,看他一转过脸来,立马娇羞得不行,把票子缓缓递了过去,递得十分吃力,好像这边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系着似的:“上次,不是借了,借了,曲兄,你的银子,么,一起还给你!”在递到曲游春手边的时候,立马往他手里一塞,电闪火光地退了回去。 曲游春一动也不动,看了看廖花洲又看了看盛翼,脸上似乎透着一股子委屈。 盛翼松了一口气,突地觉得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吓了一跳,手一抖,被曲游春塞过来的银票就飘到车厢里。 曲游春的声音更委屈:“不是借的,是送的,不用还,再说,”他看了盛翼一眼:“要还也不该盛兄你还。” 谁还不是还。 盛翼瞪了他一眼,又递过去:“听话,别较劲了,他家哪有钱,两间破房,一个病娘。” 曲游春不理他。 廖花洲就说了句:“不是说送的么,送的不用还了呗!” 盛翼又回头瞪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瞪得太多,眼珠子都快出来了:“闭嘴,送的要还更多懂不懂。” 廖花洲:“不懂。” 盛翼:“那是要你以身相许。” 廖花洲:“……” 曲游春:“……” 然后,他们两人的脸面比赛似地红成一片。 盛翼加了一句:“你们两人脸红什么呀,不可能,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能呀!” 曲游春脸唰地由红转白,指着廖花洲:“你真,真……”又指着盛翼:“还是说,你喜欢……”最后一拍大腿:“你喜欢男人!” 盛翼咯噔一声,感觉自己大脑都慢了半拍。 廖花洲在一旁补了一刀:“他当然喜欢男人,要不然,他老跟着叶兄作什么。” 曲游春眼眶往四面八方裂开:“还有个叶兄,三角恋。” 盛翼觉得自己终于喘了口气,不死不活地说:“是不是还加上你!四角恋,妈蛋,我不……”他想说他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叶云寒,不知怎的,猛地想起那个湿润的触感,忽然噤了声。 曲游春朝廖花洲看了看,没作声。 廖花洲仿佛被什么砸懵了,像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看着车身,透视了过去。 在三角恋和四角恋的压力下,一路上三人都成了哑巴,一路哑到了彭城。 廖花洲在城门下了车。 曲游春眼角瞟了瞟他,没动,等车子走出一里地远,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盛兄,你被他骗了。” 盛翼懒洋洋地敷衍了一句:“谁骗谁?” 曲游春:“廖,他骗你,他说他是男的,我看不像,百分百是女的。” 盛翼:“……跟我回衙门,打盆水,把你脖子上那个什么玩意洗一洗,洗一洗就好了,还有,他是男是女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根本没喜欢过他,之所以那样说,是怕你难过,现在,你随意,哎呀,累,休息去。” 盛翼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在曲游春的注目礼下,慢步走下车辕,也顾不上和旁边喜极而泣的苏嬷嬷打招呼,一摇三摆地进去了。 一进房门,盛翼就往床上一躺,死猪似地睡过去了。 今天中午是补了一觉,但没补够,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早上,盛翼打着呵欠起了来,眼睛一睁,发现面前有个影子,突地把眼睛睁开了。 那个影子就说话了:“盛兄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 盛翼就有些迷糊,难道自己昏过去了。 “你怎么一声不响地跑到人家房子来,这么精神,不用休息么。” 曲游春一屁股坐了下来,啪地一声响,竟然打开了一面扇子,盛翼惊奇地发现,昨天的十袋长老,今天黄鼠狼变猫,竟然又变成了个翩翩绿公子了。 盛翼:“哪儿找的扇子?哪儿找的绿袍子?” 曲游春赶紧说:“盛兄,你昨天说廖姑娘家情况不太好。” 盛翼一面穿衣服一面说:“是呀!” 曲游春扇子一收:“太好了。” 什么人,能不能盼点好的。 曲游春:“我家有的是钱,这样一来,他不就需要我了。” 盛翼穿鞋子的手在空中一滞:“他爱的可是你的钱。” 曲游春:“就是,他爱的可不是别人的钱,他就爱我的钱,所以,他对我是有意思的。” 恋爱脑,傻子,盛翼白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你千辛万苦考了个科举,就这么没了,你爹会怎么想,这一天天的,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人家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男性,男性,你娶回去怕不得被你爹打死。” 曲游春:“怕什么,你还不是嫁给四殿下了。” 盛翼:“……那个,不是误会么,误会嘛,迟早要解开的嘛!” 曲游春:“你那眼力劲儿,就习惯于指鹿为马,人家廖姑娘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硬把人家往大老爷们里凑,你还是个人么,你要说他是男人,我,我!” 盛翼眼角瞟他:“你就怎样?” 曲游春:“我就去吃屎。” 哈哈哈,盛翼差点仰天大笑,指着他:“你说的,可不要反悔。” 曲游春豪情万状地一甩扇子:“谁反悔谁请客。” 好像有点不对劲。 曲游春蹑手蹑脚往房门溜去,盛翼:“……干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曲游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那好叶兄去,”接着从门缝里往外一瞧,脸色突变,说了声:“不好,来了,”一个箭步跃过盛翼,掠起一阵风,盛翼一偏头,发现他人已经从窗户里翻出去了。 盛翼目瞪口呆,这身手,比武林高手不会差多少。 这时,门外就传来一声:“大人,没有人进去过。” 叶云寒:“嗯。” 盛翼心里猛地一跳,还派人守着,曲游春是怎么进来的,还成功贿赂了守卫替他说话,怎么那么能呢,平时没发现呀! 他再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尼玛,怎么搞得像偷情似的。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好像被刚才的气氛带动了,这三声像敲在盛翼心上似的,敲得他心里也合奏起来。 盛翼走了两步,步子拖得有些重,门外就寂静了。 门开了,叶云寒正站在门口,眉眼里透着一股关切的神情,每次他这样,神气总会平和许多。 “可以进来么?” 可能是看到盛翼呆在那里不动,叶云寒眉头蓦地一锁。 盛翼忙侧身让开了,搓了搓手,堆起一脸笑:“坐坐,早起来了。” 去,心虚是什么鬼。 叶云寒从他身侧走了进去,抬头看着窗户开着,就说了句:“昨夜不是关了么,什么时候开的,吹着风睡可不好。” 盛翼:“……” 盛翼:“……曲游春真的没来,我才开的,他真没……来。” 叶云寒一直看着他,看得他发悚。 盛翼心里尖叫:我他妈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么。 叶云寒坐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第52章 清水粥 盛翼看了叶云寒一眼,又看了一眼,把微微颤抖的腿压了压。 天,这么怕他,为什么为什么…… 叶云寒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黑风寨?” 盛翼正欲回答,门外就传来说话声:“平叔,翠羽姐呢,您怎么来了?” 盛翼:“……”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平叔在门外道:“她那边忙,我替她把饭端过来了。” 盛翼肚子里一阵咕噜噜乱响,哈哈哈,这饭端得真是时候,他立马大赤白刀地站了起来,呼哧呼哧朝门口跑:“饿死我了。” 叶云寒:“……” 门一拉,盛翼那张脸笑得分外明媚:“平叔,早,呵呵,又麻烦翠羽姐了,谢谢,我来拿,今天看病的人不多么,怎么这么有空,翠羽姐有什么事去了……” 翠羽姐,翠羽姐,包子包子…… 盛翼慢慢缩回了手,就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咱凡人哪敢动嘴。 平叔瞧着盛翼的手,再看了他一眼,盘子动了动,山形的小包子抖了几下。 盛翼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包子,侧过身子:“要不进来坐会儿。” 平叔:“……盛公子不吃么?” 盛翼:“……哈哈哈,那个,我不饿,”肚子咕噜噜,咕噜噜,在平叔的注视下,他搔了搔头,又搔了搔头,把一头原本就不怎么齐整的发型搔成了鸡窝。 然后,他顶着鸡窝想起了那把火,眼神就往平叔脸上骨碌碌地滚了滚。 “你们挺熟的?”叶云寒的声音蓦地响起,把盛翼吓得一哆嗦,才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站在自己后面,这话是朝他问的。 盛翼啊了一声,点点头:“……那可不,你那日去黑风寨……”。 平叔脸突然就变了。 叶云寒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怪怪的,盛翼有些尴尬,咳了个绵软无力的咳:“都,站着干什么,坐,坐。” 叶云寒侧身出去,伸手从平叔手里将盘子拿了过来,递给盛翼,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平叔:“过来一下。” 什么情况! 平叔的身子一行白鹭上青天似地转了过去,僵硬地跟着,那神色,说不上来的奇怪。 盛翼看着盘子里白晃晃的包子欲哭无泪,好饿呀。 不行不行,找苏嬷嬷去。 盛翼一抬腿,立马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来,那侍卫的话也跟着赶到了:“公子不能出这个门。” “谁说的?” “叶大人。” 靠,还囚禁起老子了,叶云寒,你还是个人么。 前门没有还不会走后门么,盛翼高贵冷艳的把门一关,急赤白脸地跑到窗户那边,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两扇窗户开得一片洞明,盛翼前后左右一观察,麻溜地一翻,悄然落地,穿过窗外逼仄的小平地,再过去一扇小门,他探头探脑一瞧,一排的古色古香的木楼房,许是内院,除了跑过去两个衙役,竟然静悄悄的,没看到什么人。 盛翼摸了摸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觉得自己仍像个锦衣花蝴蝶的感觉,抬腿就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就在他刚把这夏末的风吹出点春风的感觉时,突地一哆嗦,立马怂了,那出口竟站着两尊门神——士兵,还拿着明晃晃的刀。 曲游春,你是从哪里出去的,盛翼一跺脚,麻溜地回到房里生闷气去了。 这边叶云寒引着平叔往侧堂里一坐,两眼冷嗖嗖地直盯着他,也不说话。 最是这种神态让人害怕,就算是平叔平时见惯了的,也止不住冷汗直流。 “你想做什么?”叶云寒,面沉如水。 平叔低着头站着,带着一股子沮丧与固执。 “此事原为老奴自作主张,公子责怪老奴,老奴也无话说,但老奴只是为着公子的大计着想,就算殿下在,也会体谅属下的一片赤诚之心。” “哦!”叶云寒冷笑了一声:“我倒想知道,你的赤诚之心在哪儿,诓盛公子去黑风寨,然后一把火烧死他,你是想说,他死了,我的大计就成了!” 平叔:“公子一向聪敏,自然不需要老奴来指教什么,盛公子不是公子,因为身份关系,若他出了……” 叶云寒一拍桌子,平叔立马噤声。 叶云寒:“……幸好没出事,要不然……从今以后,不准你再打盛公子的主意,若被我知道,定饶不过你,你,回南疆去,没我允许,不准再入朝华。” 平叔嘴唇都哆嗦起来:“公子,老奴要走了,谁来照顾公子?” 叶云寒:“叶家大大小小都可差遣,你意思是除了你谁都不行!” 平叔悲怆地点了点头:“公子说得是,只是公子还听老奴最后一句劝,别去惹不该惹的人,公子在朝华时,就差点因为不相干的人出了大事,要谨慎呀!” 叶云寒:“他不是不相干的人?” 平叔:“……” 又来了又来了。 叶云寒指着门:“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盛翼坐在室内,与那盘白晃晃的包子互相僵持,一分一秒过去,正在盛翼准备投降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叶云寒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和刚才截然不同,平和了许多,盛翼心内咯噔一下,忙站了起来。 “身体怎么样?”一大早来打扰自己,终于说了句人话。 盛翼放下心来,懒洋洋往床上一躺:“没大妨,”突然想起刚才他们两人的表情,就意有所指地说:“可能昨天吸了点烟,肺里还有些痛。” 叶云寒就凑了过来:“怎么痛的,我看看。” 盛翼朝他侧了侧:“怎么看,把肺翻过来!” 叶云寒:“……” 盛翼突然直挺挺坐了起来,看着叶云寒:“你昨天怎么找到我的,我都不记得了,那个烟呀,都憋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去阎王爷了呢。” 叶云寒被他猝不及防地近距离面对面,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识退了两步。 “下次不许乱跑了,听到没。” 盛翼正想说话,突地肚子里传来咕噜噜一阵响,他捧着肚子,委委屈屈地说:“饿死了!” 叶云寒朝包子看了看,又看了看他,一转身:“跟我来。” 盛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难道是要下馆子的节奏,哎呀妈呀,太爽了。 他巴嗒巴嗒地跟了出去,出了门,回头瞧了瞧门口那尊门神,扯了扯叶云寒的袖子:“你怎么把我关起来了!” 叶云寒头也不回:“只是看着你而已。” 盛翼嘟囔着:“我有什么好看的,”看着叶云寒的白皙的后颈,一时福至心灵,突然飙出一句话:“你又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他本来想说,还嘴硬,你早就把我当朋友了是吧,不知为什么,临了到嘴边变了卦。 叶云寒脚步一滞,又很快地走了,但话却飘了过来:“你身份不同。” 盛翼心里一愣,刹那里,似乎心里某些飘浮的火星子被冷水浇灭了,不过,他也不知道那些火星子是什么,只是觉得情绪凝了一下。 身份不同,是因为自己是王妃么,出了事他得兜着。 果然,连朋友都没把自己算进去。 盛翼朝他嘟了嘟嘴,翻了翻白眼。 出了小院门,却没有往日常走的左侧方向,而是直接往右绕了个圈,走进了角落里的一个小院子,院中间是一口井,连标杆都有,院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些石磨,碓子,梯子,柴火等杂物,迎着门是三间房子,叶云寒直接过去,推开门进去了。 盛翼愣了会儿,叶云寒的声音就从里面飘了出来:“进来吧,这是厨房。” 盛翼赶到屋子里一看,侧面一个土灶,锅碗瓢盆都锃光瓦亮的,就是不见人。 叶云寒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伸手把锅盖一揭,一边忙一边说:“这是衙门专门为我们那个小院子里设的厨房,他们都不用的。” 盛翼反应过来,觉得特好玩,他前世虽然打小在城里长大,但爷爷妈妈却住在乡下,过寒暑假的时候,经常会过去玩,所以,对这些东西也熟悉。 他屁颠颠地过去,扎起一捆柴,摸出火镰子,咔嚓一声点上了火,往灶里一塞,一面看着灶台上的冷面神仙在烟火里忙来忙去,几乎以为自己瞎了眼。 “你会做菜,”盛翼才问完,就感觉到自己问了一个特蠢的问题。 叶云寒正在研究着锅里剩的饭,比手划脚的像在琢磨什么招式。 “什么?” 盛翼:“……” 看起来还是不会。 他一捋袖子,心里无比凄凉地想,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得自己下厨,这多扯呀。 叶云寒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朝盛翼看了一眼:“是不是煮粥就是这么煮的。” 盛翼那半锅里的水和饭:“……好像也可以。” 叶云寒脸面泛起平常难见的兴致,用筷子搅了两下,把锅子一盖,就一动不动地盯着锅盖,盯得想帮忙的盛翼都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他只好退回灶前,就着烟熏火燎塞了一把柴。 “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么?”在等粥的空当里,叶云寒问了一句。 盛翼想起那粥和包子,心想,何止是吃不习惯,简直是要命嘛,当然,他回答得挺斯文:“嗯,你们南疆是那么吃的么?” 叶云寒郑重地点点头,心有戚戚地看了他一眼,看得盛翼莫名其妙。 “好了,”叶云寒在盛翼的惴惴不安中把盖子一揭,用筷子扒拉了两下,神情渐渐凝然,很疑惑:“怎么还没成粥,”抬头朝盛翼看了一眼。 盛翼本来很想说,你坐着我来弄,不知为什么,叶云寒那一眼竟带着一丝忐忑,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 天,盛翼最怕这种眼光,还是这种冰疙瘩,真要命。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憋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露出圣父般的光芒:“粥呢,分为几种,”他又深呼吸了一口,狠狠地说:“像叶兄,你的这种,是,是最,好的,”一说就说开了:“你看,汤是清汤,饭是米饭,泾渭分明,虽然吃的是粥,但是,到嘴里却是两种味道,既填饱了肚子,又喝了米汤……养,胃。” 叶云寒眼睛一亮:“真的!” 盛翼艰难地点了点头,看了看那锅连泡泡都没冒的水泡饭,哪怕肚子再饿,胃口也没了。 下一秒,他就看到叶云寒拿起一个碗,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勺一勺地盛起了,递到他面前:“喝吧,包子的话,我!” 他没说下去,盛翼想都不敢想,见他转头找面粉,当机立断,一把接过来,咕嘟嘟往嘴里一灌,一抹:“好了。” 叶云寒看着他,皱了皱眉头。 盛翼差点打了个水嗝,难道刚才自己的痛苦表情被他看出来了,不应该呀,演戏自己是有天份的呀。 下一秒,他又看到叶云寒拿起了碗,他赶紧抓住他的手:“喝饱了,真的,好喝!” 叶云寒看着他的手,没有说话,神情纠结。 小年轻,太过于热情呀呀呀! 盛翼立马把抓着他的手一放,嘿嘿笑了一下,咬了咬牙:“那就,再喝一碗吧!” 叶云寒嘴角一翘,看起来就像在笑:“不要太急,慢慢喝。” 盛翼嗯了一声,端着那碗东西,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像喝药似地喝了一小口就停住了。 叶云寒打量了一下厨房,也过来了,说:“这里也没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回南边再给你做,”说完神色忐忑地看了盛翼一眼。 盛翼正在研究那碗东西,没仔细听他的话,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叶云寒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盛翼又抿了一口,见叶云寒眼睛盯着自己,神情似乎很愉悦,这时候,不正是问话的好时候么。 “黑风寨破了之后,那些人,土匪关在哪里去了?” 叶云寒:“交给钟大人了,”看着盛翼诧异的目光,叶云寒就解释了一下:“粮是从那边运过来的,我们这边还没接收,所以,与这边关系不大,这一次,也只是协助而已。” 所以,囚犯什么的当然得由他们押走了。 盛翼原来还怕叶云寒扯上什么关系,现在倒是放了心,但想起六郎,就又纠结起来,若是囚犯关在这里,自己还可以说两句话,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又或者,六郎说黑风寨和官府有来往,希望这些来往在这时能管管用。 “曲游春有麻烦么?” 这也是他急切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叶云寒眼皮子朝他抬了抬,神色有些凝然,但不说话。 盛翼急了,把碗一推。 叶云寒不慌不忙地说:“黑风寨失火,那些粮食都毁于火中,难以追查,但失职之罪肯定会有的,曲兄现在在这儿,估计斗金县那边不知道……” 盛翼知道他的意思,曲游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在估计算通缉犯了。 看着盛翼满面焦急的样子,叶云寒脸色又是一沉:“你倒挺关心他的!” 盛翼没听出这句的异常,点头非常实诚:“那当然,死党呗,那把火,烧得真及时!” 叶云寒愣了一下,看着他:“喝粥!” 盛翼噎了一下,一鼓作气,破釜沉舟地一咬牙,全喝了。 第53章 没粮 原创网锁章 第54章 查案 这回叶云寒是中午就回来了,而且,又是殷勤的一箱笼饭菜。 盛翼坐得笔直笔直的反常,眼睛不停地觑着他。 他感觉自己打从黑风寨回来之后,叶云寒又做饭又送饭的,殷勤得不正常,以盛翼的常识,叶云寒不应该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也不是那种热情似火的人,哎,难道,他有为人所不知的怪僻。 想着想着,他眼神又滑到了叶云寒的嘴唇上,那种温润的感觉瞬间袭来,盛翼哆嗦了一下。 过了过了,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叶兄,你追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凭谁都会迷糊,但对面的叶云寒只是眼皮子抬了抬,没说话。 盛翼心想,是不是得出绝招,把筷子一放,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也是一语不发。 现在这招他用得越发纯熟了。 叶云寒朝他看了看,又看了看,终是把伸出的筷子缩了回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望着他:“你就少惹些事吧!” 盛翼先在心里感谢了一下这世的弱鸡母亲,心里再爽歪歪了一下,又继续保持着柔弱似水的样式:“那怎么办呢,我也怕饿死呀,这几天外头哄抬粮价,你看,我都饿瘦了。” 叶云寒先还是一脸镇静,接着深目一张,不可置信地看着盛翼。 盛翼这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多欠揍,叶云寒天天给自己包饭包菜,四菜一汤,样样精致得不得了,自己还敢说饿瘦。 他忙往回找补:“……我刚才出去,哎,不是……你黑风寨放火,再等鸳鸯一死,不就定了那些耗子的军心么,现在这两天正是他们活跃的时候,此时不查,更待何时。” 叶云寒把筷子一放,满脸冰霜。 盛翼咯噔了一下,索性一不说二不休:“我还不是想着曲游春的事么,他现在跟在这里不回去,谁知道那边会不会定他个戴罪潜逃之罪,咱们要是查出来了,他不就洗清了吗,就算不做这劳什么官了,他也要回朝华不是,若像现在这样,岂不是一辈子都得躲躲藏藏的。” 叶云寒皱着眉头听完,不冷不言地回了一句:“盛兄真是高义,曲公子怕是要感激涕零了吧!” 盛翼心里正想着他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是沉默,怎么也没想到蹦出这样一句不可思议的话,何况,里头有盛兄两个字,他真的懵了,呆呆地啊了一声。 叶云寒讽刺完之后,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正色道:“追查从黑风寨回来就开始了,这两天已有一些眉目,略等等罢,很快会水落石出的,只是……” 盛翼急着问:“只是什么?” 叶云寒略停一下才说:“牵涉甚广,等你回去再说。” 为什么等自己回去才说。 叶云寒大约见盛翼一脸的疑惑,就补了一句:“你现在,还是,王妃,”这句说得甚是艰难。 盛翼知道他本意是为自己好,但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句话火就大了,他随口就反问道:“就凭这个王妃的身份,天底下的事都得我兜上是吧!” 你照顾我也是因为我是王妃,现在追查个灾粮的事也因为我是王妃,王妃是尊贵的身份不是搅屎棍谢谢! 何况,一天到晚就想自己回去,回去做什么,每晚研究如何把人家醉倒! 盛翼越想越气,筷子一丢:“不吃了。” 叶云寒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看到千年冰锥在自己面前这副样子,盛翼心里突地软了,心想,你求求我,我就吃。 猛不防叶云寒嘴巴一动:“好吧!” 盛翼就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收拾桌子,把那些美味的饭菜一件件放进箱笼,提了出去,然后对门口的侍卫说:“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私自出入。” 靠,这是真的要把自己软禁了。 盛翼先是把叶云寒从头到脚损了个遍,接着又反省了一下自己,感觉自己确实没有做错的地方,怎么老遭这种无妄之灾呢。 他又想到王妃这两个字,真是越想越气,正气得想冲出门揪个人大骂一顿的时候,窗子外面传来悉悉卒卒啃窗户的声音。 盛翼终于找到发泄口了:“你个死耗子,敢咬老子的窗,知不知道老子有多神勇,当年拳打南山孤儿院,脚踢北海养老院的就是我,你大爷的……” 窗户一开,耗子曲游春一张白白净净的脸鬼鬼祟祟地在面前晃:“叶兄在不在?” 盛翼把他一揪:“你丫的四处浪,潇洒呀,风流呀,还记不记得你那几筐石头,你朝华的爹!” 曲游春苦哈哈地正要回答,门外侍卫传来一声:“盛公子,屋里有人么?” 盛翼愣了一下,赶紧把曲游春放了,调整了嗓门,慵懒地说:“吵什么,我嗓子不舒服,自说自话不行呀,哎呀,困了,休息了!” 门外低低的一声:“哦!” 曲游春悄悄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觑了觑盛翼:“你老人家这是,嫁为人妇,困在深闺了。” 盛翼推了他一下:“去去去,”想了一下,就要翻过窗户。 曲游春忙堵着他:“别想不开,你老人家要出去没什么,等会叶兄追究起来,怕是连我都脱不了干系,”接着嘴巴朝后面一噜:“后院也守着两个人,要跑也跑不了。” 盛翼把脑袋支在手上,手支在窗户上,一分为二地问:“你是不是见过廖花洲了,他是不是说过我什么坏话,”“你是怎么骗过后院那些人钻进来的?” 曲游春就选择性地答:“侧面有一条小缝,再过去一堵墙,挤进来翻过去的,你就别冒这险了,就你那风骚样,那身金闪闪的衣服,那是现成的好目标。” 盛翼:“……” 截止到目前为止,还没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想打爆他的头。 见色忘义的东西,亏得自己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为他开脱。 “帮我个忙。” “不帮。” 盛翼一咬牙:“你就等着抄家把牢底坐穿吧,你就等着你爹把你锁在屋内天天念叨吧!” 前一句曲游春还没有触动,后一句一激灵,赶紧问:“哥,说吧!” 盛翼:“这不光是帮我的忙,也是帮你的忙……晚上去馄饨摊找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哦,叫上廖花洲,追查一下你那几筐石头,不是,是查查几筐粮食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黑市上有没有不法商贩贩卖赈灾粮的,呃,等会去前面医棚找我的那些侍卫,让他们配合一下。” 一听到找廖花洲,曲游春眼睛就亮了:“好好好,”后面听到灾粮,就愣了一下:“盛兄你这不是为着我的事么,怎么你反过来求我呢。” 盛翼一皱眉:“还不是看在你那可怜的爹的面上,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曲游春哦了一声,转头就走。 盛翼:“回来,不管什么情况,证据最重要,账目也好人也好。” 看着曲游春闪闪躲躲消失的背影,盛翼就说了一句:“叶云寒,你不是不让我查,我偏要查,哼!” 曲游春不明白盛翼为什么要说帮忙两个字,却不知道盛翼正和叶云寒置着气。 叶云寒晚上又来了,亦是一箱笼的饭菜,这回盛翼饿得不行,不敢说不吃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大碗饭,吃得叶云寒瞠目结舌,连话都忘了说。 一晚上过去,曲游春居然没回来,盛翼这时才知道后悔了,一时之气,让两个这么不靠谱的人去干那么危险的事,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叶云寒说的话很正确。 就在他提心吊胆地又过了一天,到第三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后窗户又传来耗子声。 盛翼一个骨碌翻了起来,他本来就没睡着,打开窗户,这一回,两只耗子出现在窗子外面,还是十袋长老级别的。 盛翼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你们是人是鬼,活着的是不?” 廖花洲把额头碎发一捋,翻了个娇羞的白眼:“死样,巴不得我们死呀!”一跃,就到了室内。 曲游春也跟着翻过来,头朝下,倒栽葱。 廖花洲这回不扭捏了,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压着嗓子朝盛翼吼了一声:“帮把手呀,他受伤了。” 盛翼这才发现,曲游春身上除了脏乱差之外,还有一道道的血痕。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才回?他是怎么受伤的……” 廖花洲:“……到底回答哪一个,先帮他清理伤口。” 盛翼忙去脱曲游春的衣服,曲游春赶紧两手抱胸,满面通红地朝廖花洲瞄了瞄。 盛翼:“……” 他松了口气,还懂得害羞,可以,死不了。 “也没多严重,他们就是朝我背上抽了几筷子……嘶,哎呀,慢点,别太用力,”曲游春趴在床上。 盛翼把他背上的衣服剥开一看,果真,雪白的背上几道红得发紫的鞭印,打得皮肉翻开,血糊满了衣服,连外面都浸透了。 廖花洲就着盛翼替曲游春清理伤口的同时,把这三天的行程交待了一下。 他,曲游春,还有那日陪盛翼的两个侍卫都去了,晚间那个老头带他们出了城,找到卖粮食的地方。 曲游春就感叹了一下:“那个老头不是人,山中老妖入凡尘,咱们一去就被人包围了,说咱们穿着打扮,既不是彭城本地人,也不像商者,倒像是官府里的探子,我们没办法,只好突围,结果……”他看了曲游春一下。 他看一眼,曲游春就哆嗦一下,一连哆嗦了几下,盛翼也就明白了。 “我们找了他几天,找到的时候就这样了,”廖花洲掏心掏肺地一掏,掏出三个漆黑皮子的本子,朝盛翼面前一甩:“喏,这就是本城三大家的账本,我也看不懂,为了找这位曲大人,我们翻遍三大家,顺的。” 盛翼懵了一下,就这么容易,这么简单粗暴,一点离奇曲折都没有。 他拍了咬牙坚持的曲大人:“舍不着曲大人套不着狼呀,你的功劳大大的有。” 曲游春吸了口凉气,转眼就吐出一口热气:“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呵呵,还是廖,廖姑娘厉害。” 廖花洲忍无可忍:“廖公子,你再叫一个姑娘试试。” 盛翼把账本一翻,第一本,《陈氏往来账》:一月初一,负羲行商送鱼田米六百斤,欠银百八十两,一月十三,南郡……盛翼把头一抬:“这个负羲是个什么地方?” 廖花洲瞪着他:“不会吧,盛兄,这都没听说过,太孤陋寡闻了吧!” 盛翼:“说人话!” 廖花洲:“北有负羲,南有落月,中有郁离,西有明洲,东有海楼,负羲在郁离北方以北,现任五国盟主,冕池称霸四十多年了,想起来没。” 盛翼想了想,好像有那么模模糊糊的印象,廖花洲又不通人事地伸过头:“你真不知道!” 盛翼:“滚!”再翻了翻,翻到最后,发现有几笔模模糊糊的记账,然后划掉了,盛翼看那字迹有点不对劲,仔细辨认一下,递给廖花洲:“看看这几个字是不是黑风寨?” 廖花洲上下左右地瞧了瞧,点点头。 盛翼一激灵,就逐个往前看,竟然看到好几个黑风寨,他又把另两个本子翻了翻,除了黑风寨,竟然还有别的,他捂了捂额头,把本子一合,说:“不用看了,交给……” 应该给叶云寒吧,可是,他会怎么样,千防万防,不准自己插手,结果连账本都弄过来了,他肯定会生气吧。 想起他生气,盛翼一瞬间就怂了,他看了看那几个账本,感觉突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盛翼绝对不敢把这想法说出来,面前这两个人冒了这么大的险,而自己,纯粹是为了出气,他们要知道,不把自己拍进地里都对不住人。 “我这三天还打探了一个消息,”廖花洲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沉重。 盛翼一愣。 “所有人都知道黑风寨主死在牢里,黑风寨一干人关的关,逃的逃,但是他们说,其中有个人,原本是逃出来的,却不知为何跑到县衙门口去击鼓鸣冤,结果又被抓起来了。” 盛翼:“你觉得他是?” 廖花洲少见的严肃:“除了六郎,你觉得别人还会这么傻么。” 他不是傻,他是对某个人一往情深。 盛翼突地有了计较,他把本子朝廖花洲身上一放:“去斗金县牢里看看,若是六郎,就把他救出来,送到朝华告皇状,把这本子给他。” 廖花洲哆嗦一下。 盛翼:“叫你去就去,若是县衙勾结,他再怎么告也告不出花来,级别越高可能性就越大,咱们就算帮帮他了,反正鸳鸯也不在了,把这些耗子扳倒一个是一个,也算是为民除害。” 廖花洲:“盛兄,你终于有为国为民的心了呀,不容易呀,呜呜呜!” 盛翼:“……” 叶云寒,看是你快还是我快,别这么瞧不起人,哼! 曲游春:“我不同意!” 盛翼还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谁想他看着廖花洲扭捏地说:“太危险。” 廖花洲又哆嗦了一下,对盛翼毅然决然地说:“好,听你的,”一个翻身,人就不见影子了,留下曲游春在床上哎了半天。 第55章 填坑 晚上,叶云寒掐着点让人送饭来了,不过,不是他亲自送的,也不知是事务繁多,还是见盛翼这几日看到他都不冷不热的,以为他还在生气(盛翼主要是担心这两人的安危),反正就一个没露面。 盛翼看着床上狗爬式的曲游春,隔着门缝伸出一只手把箱笼提了进来,严重地松了一口气。 在外面关了三天的曲游春似乎很久没见着如此香的饭菜,不顾背上疼痛,立马窜了起来,三口两口扒完了一碗饭,才吧嗒吧嗒地说:“你完了。” 盛翼白了他一眼:“好好吃。” 曲游春又风卷残云扒了一碗,两颊鼓得像仓鼠似的:“这叫爱的囚笼,你跑不掉了。” 盛翼啪嗒一声,筷子掉地上去了。 曲游春两条眉头高低荡漾了一下,贱兮兮地凑过来:“关着你,又对你好,然后,呵呵,你懂的,这是恋爱中的高级秘辛,哥我曾经用过的!” 啪地一声,曲游春一声惨叫:“干什么打头,男人头女人腰,都不能碰的好不好,好歹讲讲规则。” “花洲,”盛翼朝窗外喊了声。 曲游春立马从黄鼠狼变优雅的猫,伸长脖子:“哪里哪里!” 盛翼脑子里又浮现那张虽然淡漠的脸,奇怪,怎么讨厌他都讨厌不起来,而且,想起来还有些温暖,是了,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冷漠,不像,无情,也不像,但要说好吧,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曲游春倒是不含糊,四个菜一个汤连带饭吃了个精光,以至于盛翼送箱笼出去的时候,侍卫轻轻一掂,眼珠子都直了,然后直线似地一步三回头走出院子。 盛翼有些心塞,自己的形象呀。 看着曲游春还想赖在这里不走,盛翼想起叶云寒,立马又怂了:“去去去,又不是没地方,回你房子。” 曲游春长长地叹了口一波三折的气:“盛兄哦,你这一辈子就是这命了。” 盛翼:“什么?” 曲游春:“要么被四殿下关进宫里,要么被叶公子关进闺房,哎!我说你惹的都是些什么烂桃花,得得得,回去怡红楼请客,把牡丹芍药玫瑰姐都请出来合计合计,给你出个主意。” 盛翼:“要不要带上廖姑娘。” 廖姑娘三字一出,曲游春如遭雷劈,垂头丧气地走了。 廖花洲曲游春他们去了这三天,盛翼也担心了三天,如今回来了,他也就放心了,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突地一些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盛翼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朝华,嘟囔了两句:“娘,是哪个丫头打架了,叫红杏姐去拉拉呗。”“飞星,你声音怎么越来越难听了……” 然后,他又睡了。 这一觉睡得香,到了太阳照屁股的时候,他一个翻身,鲤鱼打挺般起来了,脑子里乱嘈嘈的,好像吵闹声还在耳边响起,他甩了甩头,蓦地清静了。 一盆水端了进来,盛翼把脸一抹,看着水面那眉目分明的美男子想:难道是离朝华太久了,想家了! “公子,”站在一旁的侍卫似乎有些迟疑:“叶大人吩咐了,说现在外面不安全,您,最好不要出去。” 纵观了几次,侍卫几乎认为叶大人这句话在面前这位纨绔面前纯属放屁。 “不安全!”水珠挂在盛翼的眉峰上,就好像一颗露珠落在一朵盛开的花朵上。 这朵花一脸的惊诧:“什么事?” “有一小撮灾民昨夜冲击衙门,叶大人派人将他们拿下来,正在劝说,外面大部分的灾民虽然没跟着起哄,但谁知道呢,叶大人让小的务必看住……转告公子,千万别出去。” 劝说,叶云寒那言简意赅的性子,一张冰冰冷冷的脸,不开口还罢了,一开口人家不暴动也暴动了。 侍卫很明白盛翼的担心:“是县官大人在劝,叶大人镇场。” 镇场,他还真有这功能。 盛翼正想问是不是因为灾粮的事,但看那侍卫一脸的稚气,就忍住了,他知道个屁,还是等等叶云寒吧,反正他中午要过来吃饭的。 侍卫把水端出房门,就凝固了。 “公,公子……” 盛翼顺着颤颤抖抖的颤声走过来:“怎么,见着鬼了,”然后,他也凝固了。 只见院子中间,一排站着三个鬼。 一色的红衣绿裙,一色的发髻珠钗,一色的两坨腮红。 “你才是鬼呢!”一模一样的三个人中间走出来一个,朝侍卫呸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盛翼:“伦家是娇滴滴的大姑娘家好不好!” 盛翼硬是就着这个娇滴滴三个字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捋完了。 “哈哈,三位大小姐今天是被什么风吹到这儿来了。” 天,这吨位,什么风也吹不动呀。 旁边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地滑出了院子,声音远远地传来:“那个,属下倒水去了。” 三位大小姐一致望着阶下的水沟。 盛翼又哈哈了两声:“去护城河了,为保卫彭城做点贡献。”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骂那侍卫不厚道。 那日的算计和今日的突然来访,对盛翼来说,效果是一样,都达到了惊悚级别,他连坐呀茶呀的客套都忘记了,整个身心都升级到了一级备战状态——背靠院门,随时准备逃。 “嗨哟,”三位小姐中的一个,不知是哪位绢子一甩,差点甩到盛翼的眼珠子上,盛翼一晃,那声音就道:“爹爹今天忙,我们就出来走走,谁想这么巧就遇上公子了。” 接着另两位嚎丧似地应合:“缘份啦!” 恐怖片开场了。 盛翼僵直成了一根人棍:“是是是,缘份得好巧!” 一位冲他张开了血盆大嘴:“别这样嘛,放轻松,又不会吃了你。” 盛翼差点要崩溃:“姐,有话好说,有事快说,我,我还得去治病呢……”说着就朝院门外溜了一步。 他快那几位小姐也快,真是灵活的胖子,瞬间位移之后,已把院门结结实实堵死,连风都窜不出去。 完了完了,今日就要失身于人了。 三位大小姐一人一捋袖子,上前围住他。 盛翼大叫:“别动手……” 这时,院门口恰好进来几个人,当头一位正好目睹了这一幕,脸上瞬间冰霜满布,压着嗓子一喝:“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是向着面前动手动脚的三位千金大小姐,而是身旁那个溜圆的县官大人。 县官大人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大壮,虎妞,铁哥,怎么这么没礼貌。” 这名字听得众人虎躯一震。 三位千金大小姐一回头,朝着县官大人奔了过去,引起一阵地震:“爹不是说这院里住着贵客嘛,我们就过来看看,谁想是熟人,想打个招呼就走的,谁知道他竟要到外面去,不是外面乱得很嘛,女儿们只好动手了。” “什么!”就是打个招呼这么简单吗,盛翼心里的小剧场瞬间咔嚓地崩了,昏头昏脑地一抬头,正碰上叶云寒那复杂的眼神,愣住了。 侍卫在叶云寒身后伸出头,朝他得瑟地挤了挤眼神。 不用说,他刚才去报信了,至于为什么把两个大佬都报到了现场,这倒是令人费解的事。 “女儿家家,乱跑什么,”县官心疼地训斥了三个女儿一句:“快进去,外头危险得很。” “我才不怕呢,我一手一个,”一个女儿扭了扭腰。 “呵,”另一个女儿豪情万状地说:“我一脚一双。” “每次娘揍爹时,不是凭女儿三寸不烂之舌,爹你还能活得过现在。” 县官:“……” 盛翼目送着面红耳赤的县官大人和豪情万状的千金小姐们离去,叶云寒的眼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看得他毛毛的。 难道说这三天的破事他知道了。 “咳!”盛翼平空咳了一个虚弱的咳,尾声几乎没有。 尴尬。 “好了,”叶云寒声音少见的温柔:“你且忍耐几天,实在不行,去后花园玩玩也行,我让他们退避一下。” 这是道歉,想必是昨晚没休息好,叶云寒眼窝有些落陷,看起来更平易近人一些,盛翼心也就软了,好嘛,其实也没啥好生气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才不去呢,谁知道她们又从哪里冒出来,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见到盛翼的神色正常了,叶云寒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黑风寨的事都传开了,朝廷的粮没过来,彭城的商户们又坐地起价,都关了门,大家都着急了。” 盛翼:“着急了就撞衙门么,撞破了谁赔。” 叶云寒嘴角微微一翘。 盛翼:“咦,你在笑么,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真有你的,衙门里又没粮食,对了,那些商户的粮都放在哪儿去了,你知道么?” 叶云寒点点头,脸面又恢复了淡漠。 知道放哪儿有什么用,表面上看去都是人家正儿八经收回来的,他不卖,你还强买不成。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些商户都是唯利是图的性子,只要账本拿到手就行。” 叶云寒的话多了些,而且一边说一边看着盛翼,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明显是怕再惹他生气了。 但盛翼听到这里,心里就咯噔一下,再一下,卧槽,又办错事了,他想起要廖花洲去找六郎的事,很想给自己两耳光:“若是自己不去找那几个账本,说不定现在叶云寒也会拿到手,那里面确实有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叶云寒只要一拿到,就能逼他们开仓,粮食也就解决了。” 他的心里瞬间吃进了一斤黄莲,苦哈哈的又只能憋着。 叶云寒看着他脸色渐渐变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语气益发轻柔了:“放心,我会尽力的,只要他们有破绽,就不怕抓不到,曲公子就不愁洗不清罪责。” 盛翼糟心地望了望他,顿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得很。 这时节了,他还在为自己着想。 “我累了,休息去。” 叶云寒看着盛翼转身朝房内走进去,以为他还在生气,站了一会儿,有些落幕地掉转头走了。 “曲游春,能想办法把廖花洲追回来不?”盛翼一进房间就发了疯似地想办法,想不出来就跑到死猪似的曲游春那儿,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曲游春哎哟了一声,睁开眼望着盛翼半天:“放手!” “想想办法,” “哥,你看什么时候了,人家昨夜去的,现在估计已经往朝华的路上了,这还是一般人的路程,像他们那种劫狱加逃命的,你想想,你自己想想,别耽误我休息。” 看着曲游春又挺了尸,盛翼就气得不行:“算了,你吧,除了吃喝拉撒,没第二样功能了。” “明白人不是,”曲游春瞪了他一眼:“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老人家终于对我有所了解,真是感激涕零呀,呼呼……” 好,又睡了。 盛翼就坐在那里理了一下穿越之后的事,一个弱鸡老娘,神经老爹加老姐,娘娘腔的学友,没毛用的死党,男女不分的四殿下郎君,好不容易认识个叶云寒,这一路把他坑的,几乎从刚开始坑到现在。 哎,盛翼呀盛翼,你能不能干点有用的事。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下去了,不说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起码也要做一件正儿八经的人事,就算,就算为了弥补一下过错。 但是,怎么开始呢。 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前世的经历学问有用么,他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眼前一亮,站了起来。 他果然找到了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求人。 第一个要求的,就是那三千金。 这会儿,三千金已经被那浑圆老爹赶进了后花园,正噼哩啪啦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坐在小楼上,吹着小风。 这日子,不要太爽。 然后,就被楼下一只金光闪闪的花蝴蝶吸引了过去。 丫环扯着嗓子在楼下喊:“盛公子来了。” 大小姐大壮把手里瓜子一丢,吧嗒吧嗒把楼梯踩成了秋千,二小姐虎妞嗷嗷地一嗓子砸了下去:“缘份哪!”三小姐虎眼一瞪:“谁呀?” 盛翼强装镇定地等到三位大小姐都到了场,才兰花指一翘,妖娆地一退:“三位大小姐,实不相瞒,我,本人就是当今四殿下的王妃……” 在三位大小姐的目瞪口呆之中,盛翼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口若悬河地将自己如何入宫治病如何入宫为妃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男扮女妆一节隐瞒了。 三位千金:“……” 盛翼在她们三人面前晃了一晃,确定她们没傻,就接着说:“本王妃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三位借衣服,借首饰,借胭脂水粉一用……” 话没说完,身子就挨了猛烈的一掌,盛翼惨叫一声,一张圆脸就凑了上来,大壮眼泛精光,满脸通红,激动的不行:“王妃,娘娘,天啦,你好……那个词怎么说的。” 盛翼:“怪异,神经,毛病,”在小枝摇头中换了词:“前卫,时髦,时尚……” “对,就是前卫、时什么,这可是我的梦想,我也想走遍天下,气吞山河,可我爹不让,天天把我们关着,除了吃就是睡,你看看,这腰身,这,这这,都是这么来的。” 虎妞把盛翼的衣服细细看了看:“啧啧啧,我说男人怎么会穿得这么花里胡哨,我说就是女人吧,她们还不相信,你们输了,给钱。” 盛翼:“……言归正传,借不借吧!” 三位小姐互相递了个眼神:“借!” 丫头一阵乱跑。 半个时辰之后,身着彩衣头顶珠钗的盛翼满面愁容,他面前一面大铜镜,这么模糊,也能看出自己的倩影,一个字丑。 这满头鸡毛是个什么鬼,满身彩条是个什么鬼,一脸僵尸白是个什么鬼。 盛翼糟心地看着面前三位大胖小姐,天,怪不得嫁不出去,看样子,自己是得给她们普及一下审美。 “穿衣服呢,颜色不要过多,三种即可,对对对,你那件浅黄色衫子搭配浅黄色裙子就行,外头披一件大红袍子,虽然天气热,但作为王妃,气场还是要有的,头上什么鬼的花里胡哨扯掉,梳个高髻,前面几朵宫花,侧面一枝步摇,脸上抹掉,淡着脂粉,不是让你糊墙,点一下唇就可以了。” 虎妞:“颜色只有两种。” 盛翼:“叫你拿就拿,那么多废话,”虎妞脸一沉,使盛翼成功想到自己目前还处于债务人位置,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国色天香的,哪里能体味我们这些平庸人的苦处,好的穿不出效果,差的看不了,只能这样,理解万岁呵,再说宫里都流行这个,我好歹也算个王妃,不能穿成四不像吧。” 国色天香的虎妞一个漂亮的转身,衣摇与肥肉共震:“那是。” 三位千金小姐忙出了一身臭汗,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面,盛翼嘴里咬了块酥饼,朝镜里看了看,含含糊糊地评价了一下:“还行!” 铁哥呼地一口气出来,差点把帘子吹断。 没等她们缓过来,盛翼又一转身:“还借……” 大壮摇了摇手,果断地说:“娘娘,别借了,一样就把我们累死,再借我们就不用活了。” 盛翼眼珠子转了转,把酥饼一口咽下去,拍拍手,站了起来,就开始了他的演讲:“各位大小姐,你们昨晚一定听到灾民暴动吧,衙门都快被拍碎了吧,其实这件事呢,也不怪人家灾民,你想呀,饭都没得吃了,你让他们怎么活呀,关键时候不找衙门找谁呀!” 三位大小姐脸上看不出一丁点表情,一致很茫然。 哎,真是何不食肉糜呀。 “可是衙门有什么办法呢,衙门也没粮食呀!”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三位小姐的神经了,她们一致点头:“我们也就没吃的了。” “对头,”盛翼一拍手:“身为王妃,我觉得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昨日到今日,为了国计民生,灾民,与大小姐你们嘴里的两口粮食,我是食不安睡不寝呀,所以,我就想出了个好法子。” 铁哥一头雾水:“到我们这里借粮。” 后面异口同声:“不可能。” 盛翼:“……” “我现在想请三位大小姐随我出去作个见证而已。” “见证什么?” “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惊天动地,三位小姐紧张地互换了个眼神,悄悄走到一旁合计了一下,在盛翼的预测中,气吞山河地走过来,一捋袖子:“走。” 嗯,打群架的样子。 “且慢,”盛翼镇定了一下:“咱们几个是主力,但还要请人帮忙。” 第56章 借粮 几人雄纠纠气昂昂出了后衙,把一衙的人生生劈焦了。 接下来是王妃亲自说清情况,分配任务。 叶云寒半响没作声,最后狐疑地看了盛翼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往他手里一递,匆匆出了衙门,领着几十骑疾驰而去。 盛翼从他眼里看出几个字:“你就作吧!” 县官大人还沉浸在天上掉下个王妃的幻觉里,讨好地挤了过来,手里提着个锣,哐当一声,把一只灰雀从树上震了下来,在地上吱吱乱叫。 盛翼:“……” 县官大人:“娘娘,这个声音还行吧!” 盛翼敷衍地点点头:“行!” 虎妞嫌弃地说:“走远点!” 县官:“……” 三位千金凸着造型,牛逼哄哄地簇拥着盛翼往衙门外走去。 带头闹事的人已经请进了衙门,正在众衙役的思想攻式下反省自我写检讨,而起哄的看热闹的不甘心的一干灾民还聚集在衙门前,大有一副我也不闹我也不吵但我就是不走的样子。 衙门两扇厚门今天就开过一次。 “我看这门也不会开了,咱们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守这儿得了。” “哎呀,憋得慌,咱要拉尿了,你们转过脸,不能偷看人家,文明晓得不。” 提倡文明的人一扯裤子,正准备朝衙门来个标记,就眼睁睁地看到门迎面袭来。 “哎呀妈呀,门咋活了。” 然后,他看到众人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盯着门内。 那儿仿佛有一束光,往外辐射着,越散越广,凡是散过的地方,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僵直的板板。 当然,一个人除外,盛夕颜愣过之后,一蹦三尺高,隔着人群吼了一句:“要死呀,这样子怎么看病,来来来,我有压箱底……” 众人的眼珠子从那边骨碌碌碾过来,又骨碌碌碾过去。 盛夕颜的话淹没在一声哐当的吓死人的锣鼓中,接着一个大嗓门响起:“王妃娘娘驾到!” 盛翼人模狗样地面带微笑,一手搭着虎妞的手臂,一手拿着手绢有规律地甩动,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站在衙门前,然后抬头挺胸,傲视群雄般看着面前这群嘴都合不拢的灾民,心里嗷嗷了句:“累死了!” 县官大人在一旁使劲朝就近的几个人挤眼睛,示意他们见礼。 但彭城毕竟不是朝华,除了少数几个打官司时在大堂上跪了下,大家哪见过这样大的官,哪晓得什么礼数。 目瞪口呆完毕,大家脸部无一例外朝盛翼扔了一个字:切,然后懒懒散散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墙角。 那个被尿憋得不行的人撒丫子一跑,带起一股灰尘。 盛翼:“……” 超出预期,超出预期。 “各位,”盛翼起了个高调的开头,然而,并不管用,大家甚至连切字都懒得甩了。 县官大人一敲锣鼓,哐当一声,所有人都看过来。 盛翼清了清个大气的咳嗽,又开始演讲了:“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姐,各位兄弟姐妹们,此次水灾,大家受苦了……” “别说废话,有粮就行。” 靠,有这么不礼貌的人,平白打断人家的话。 “你作死呢,这位可是王妃娘娘,”县官大人拿起棒槌就要上去敲。 盛翼忙伸出一个平易近人的手势止住了他:“这位大哥说得对,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说什么都不管用。” “正是,正是!”群情愤涌,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盛翼暗搓搓高兴了一下。 “所以,本王妃今天是为大家解决粮食而来。” “粮食呢,别扯这些没用的。” 县官大人的棒槌眼看又要举起,盛翼不动声色将他挡到身后。 “好,”盛翼干净利落地一挥手:“各位,相信本王妃的,请随本王妃来,但我可说清楚,落在后面分不到粮食的,可不要怪本王妃。”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县衙的台阶,穿过广场,朝街上走去。 盛夕颜:“你搞的什么鬼?” 没人理她。 苏嬷嬷唆地窜了上去,站在盛翼身后,满面红光:“想起来,老奴好多年没这么热血沸腾了,上一次吧,还是我初恋的时候……” 初恋,盛翼转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身后声音乱七八糟。 “怎么这里有个王妃娘娘,真的假的,王妃娘娘不都是金子做的么,她看起来跟我婆娘差不多呀!” “管他真的假的,能弄到粮食就是好的,你婆娘,就是那个瘸子么!” “管他呢,她要弄不到粮食咱就赖着不走了。” 盛翼:“……” 县官大人往后面一瞧,黑压压的一群人让他脑袋都麻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还,敲不敲锣了。” 盛翼没回答,大壮甩给他爹一个白眼:“敲!” 往长街走十余米,拐个弯,里面是一条幽静的大道,两旁红墙逶迤,墙上红叶翠竹交替,这个地方,便是彭城的富豪区了。 卖粮大户,彭城商会会长金元宝就住在这里。 盛翼才一迈进这大道,就看到三三两两的官兵站在道旁,叶云寒迎面走来,默不作声地一揖,盛翼点点头。 一个肚子偌大的东西就堆在路边等着,看着远处的一群人,那张笑脸先是一僵,接着又舒展开来,掂着脚尖,艰难地挪了过来。 盛翼远远看着,心想:“他爹妈果然有先见之明,这个名字真是名符其实。” 金元宝好不容易挪到盛翼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嘴里呼噜噜喊着:“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盛翼伸手要去扶,苏嬷嬷豁地一声伸手一拦,整了整衣摆,上前扶着金元宝,扶不动,一扔:“娘娘让你起来!” 金元宝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谢娘娘!” “怎么谢!” 盛翼脱口而出。 金元宝:“……”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而已,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个老江湖都愣住了。 “唔唔唔,哈哈哈,王妃娘娘大驾光临,顿使陋舍生辉,里头坐,里头坐,”一面拿眼睛看了不言不语的叶云寒一眼:“叶大人一早来告诉草民,又宅前宅前的替我安排人手,辛苦了辛苦了。” 把人家前门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的叶云寒面不红心不跳:“应该的。” 金元宝眼皮子就一跳。 盛翼很真诚地问他:“你家有多大?” 金元宝心里突突地跳:“……可以坐得百十来个人吧。” 盛翼往后面一看:“这些,都坐得下!” 金元宝:“……” “娘娘玩笑了。” 盛翼面色一正:“你觉得我长得像玩笑,还是说话不可信!” “不敢不敢,草民不敢,”金元宝吓了一跳。 盛翼热情地去抓他的胳膊,苏嬷嬷不动声色一挤,挤在他们中间,叶云寒眉头就一挑,往前趋的身子退了回去。 “你怎么不问问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金元宝只好明知故问:“娘娘但说无妨。” “借粮!” 盛翼朝金元宝说了这句话,又朝身后众人道:“金老板家里粮多,足够各位暂时渡过难关,本王妃也是听说金老板为人仗义,绝不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小人,所以,才带着大家向金老板借粮来了。” 金元宝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可不是这两句话能糊弄的,他摸了摸那偌大的肚子,自动忽略了欢呼的人群,心里想:借粮,给这群人借粮,不是给黄鼠狼借鸡么。 “娘娘,草民确实心系灾民,但是,草民也无能为力呀,王妃想想看,淇水改道,我这粮食运不进来,内部还总是消损,这这这!” “哦哦哦,金老板可能是粮食放得太散了记不住,本王妃替你想想,城外有七个大仓库,那粮食是色泽鲜亮,颗粒饱满,城内有两个大院子,满屋都放的是粮食,足够彭城吃一个月了。” 盛翼不慌不忙地拿出叶云寒给的那张图纸,里头清晰地画着粮食存放地。 金元宝脸瞬间白了。 今天叶云寒过来的时候,他也想派人出去送信,可是,前门后门堵得死死的,到现在,他家里能出来的就是他,还只能站在门口。 “哼,娘娘早就做好了准备!”金元宝眼珠子滚了滚,一脸的怒气,其实,在叶云寒堵门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他只是没想到凭空出来个王妃,还这样……直率。 “可不,”盛翼慢悠悠地将图纸拢到袖子里。 “粮食是草民的,草民不想卖不可以么,”金元宝看着后面那群人虽然胆怯,但商人逐利的本性让他心硬如铁:“就是皇上来,也说不过这个理去。” 他打定主意,不管盛翼怎么说他都不松口,难道王妃还能带着灾民来抢。 他还真想对了,如果盛翼没来,这群灾民抢了也就抢了,谁能把他们怎么着,可是盛翼一来,若是动了手,到时所有罪责就有分担的人了。 金元宝也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有忖无恐。 叶云寒担心地看了盛翼一眼。 县官大人那锣鼓都忘敲了。 “我说借不到粮吧,王妃娘娘,那是壁上挂着的,咱们哪,消停会吧!” “人家大老板也没这义务,散了吧散了吧!” “哎,白走了一回。” 虎妞吼道:“臭白话什么呀,借不借吧!” 苏嬷嬷说了句:“娘娘一言千金,你当她放屁是吧!” 盛翼:“……” 这就是宫里的水平。 金元宝从鼻子里哼了一句,他越发吃准了盛翼不敢放肆的性子,若是有尾巴的话,估计得把那条裤子都翘天上去。 可是,王妃是千尊万贵之体,盛翼不是呀,盛翼可是个脸皮厚抗摔抗打的货色,他看这情形陷入了僵局,眼珠子蹦了蹦,突地后退一步,往地上一扑,不,是一跪,双手一伸:“本王妃在此请金老板义施援手,救灾民于水火之中。” 你不是看准了我这个王妃不敢闹么,哈,我就闹给你看。 第57章 圣旨到 盛翼并不知道他这一跪的意义,就那么一下,天地间瞬间寂静。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但无一例外的眼珠子差点掉到眼眶外,嘴巴差点裂到后脖子,就这么唰唰唰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像施了定身法似的,连同金老板在内。 半响,不知谁呜噎了一声,就像远远似来一声鸟叫,细细的,然后,就像抛弹球似的,一声接一声,忽地一声嚎哭,这条大街就爆炸开了(这个是县官大人家三千金开的头,她们嗷地一嗓子,半座大街都抖了起来,效果是出人意料的好,所有人都传染了,)嚎丧声像滚水似地一轮轮涌来涌去。 “娘娘那,好娘娘那,菩萨下凡的娘娘那……” “人生何处不灾,这灾,受一回也值了呀,值了呀!” “有垫子没,脏不?” “我的,用我的……”一片撕扯衣服的声音,无数双递着碎片的手举在空中。 盛翼:“……” 就没一句要老子起来的话。 金老板纵横商场半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场合,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娘,娘,不是,折杀……”接着扑地往下一跪。 就在他膝盖要落在地上之际,突地身子一轻,凭空被人提溜了起来。 叶云寒冷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与娘娘对拜,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对拜,不是夫妻之间么。 这种时候,这种话很扰民不是。 金老板瞬间反应过来,多年积攒的厚脸皮一下子破了功,成了一个通红通红的金元宝,双手乱摇:“草民怎么敢亵渎娘娘,娘娘快起来呀,娘娘这是要逼死草民呀!”说完,头一歪,成功地昏过去了。 赖皮就是赖皮,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叶云寒看向盛翼的眼神就有些严峻。 县官大人也忘记敲锣了,三千金上前一步要去扶盛翼,盛翼一挥手:“既然金老板身体不好,就先进去休息,本王妃在此候着便是。” 苏嬷嬷呼天抢地:“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个姓金的不是人呀,挨千刀的竟然让娘娘下跪。” 金老宝刚刚还软得像泡屎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但他死活不睁眼睛。 大宅门抢出一阵呼天哭地的女人,花枝招展地簇拥着那颗肉丸子进去了。 盛翼眼睛一瞥,瞥到叶云寒微微皱眉的眼神,是在说自己胡闹么,盛翼感觉膝盖有些酸痛,挪了挪,目不斜视,挺直腰竿,一声不吭,透出一股子倔强来。 后面的哭泣声这时节也停了。 所有人似乎被金老板这一曲弄得失了兴致,开始有人慢慢往后退。 “走吧走吧,娘娘做到这份上,金老板也恁没人情味了。” “开了眼界了,只见过朝廷耍威风的,没见过朝廷求人的,还是王妃,啧!” “你个鬼崽子,说什么呢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滚滚滚!” 说什么的都有,盛翼充耳不闻。 慢慢地,人越走越多。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巨大的震颤,盛翼吓得回头一瞧,那三千金竟然挨着自己后面跪下了,大壮朝盛翼抛了个媚眼:“娘娘,一起!” 苏嬷嬷像争宠似的扭了扭腰:“我先我先!” 盛翼:“……” 虽然感人,但风格切入有点问题。 看到女儿如此,县官大人抽答答地把破锣一丢,也跟着后面跪下了。 本来人心涣散的灾民一看,脚步都滞住了,然后,一个老年人扑通一声,在人群中跪了下来,大声说:“娘娘为我等筹粮,老东西也帮不了什么忙,就东施效个颦了。” 这位老东施一跪,带头作用很明显。 本来想走的,想放弃的都纷纷跪了下来,一排一排地,像风涌浪头似的,实在是壮观得很。 进了宅的金元宝死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这么威风的时候,整条大街吊丧似的灾民都是朝着他家,当然,他一点也不想要这威风,不但不想要,还肉痛肝痛全身都痛,直着抬进去,躺在床上,三番五次让人打探,都是王妃娘娘没走,还跪着。 叶云寒尽职尽责地堵着他家前后门,他家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 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盛翼脸上不改色,心里一遍一遍地数着金元宝的祖宗十八代,数到八百遍的时候,金元宝筛糠似地出现了。 他脸色白,像只镀了银子的金元宝。 “娘娘,我借,多少?” 盛翼呼地出了口长气,用力一抻,没起来,往一侧倒去,三千金肉屏似地围在四周,苏嬷嬷眼疾手快地一扶:“娘娘,怎么啦,莫不是,伤胎气了。” 三千金:“娘娘有喜了?” 盛翼瞥了一眼扶着墙才勉强站稳的叶云寒:“……腿麻!” 全场先是一惊,而后镇定。 金元宝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众人眼珠子又骨碌碌地转过他身上,每个人眼里都从惊喜转成了八卦。 金元宝差点被一口气噎死:“是草民让娘娘受罪了。” 盛翼在越来越深的八卦中挣扎着站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往金元宝手里一递:“从今天开始,凡是朝廷来不及送灾粮的空当都由你补上,这是流水账,不是一次性借多少的问题。” 金元宝苦哈哈地说:“娘娘太看得起草民了,草民哪有那能耐。” “没有么!”膝盖还酸麻酸麻的盛翼双手叉腰:“你家的粮都借了,别人家的呢,你是商会会长,调配一些总不成问题吧!” “草民哪有那胆,这时节调配粮食,不是要了别人的命么,草民一家,还得在彭城混日子呢。” 金老板那两道金光就从眼缝里飙出来,飘来飘去,就是落不到实处。 盛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渐渐凑近了,金元宝一激灵,刚想说个男女授受不亲,盛翼的话就在他耳边狠狠地碾了一下:“金老板义薄云天,救灾民于水火之中,不计利得,却把这银子给别人赚了,真是高义。” 高义是高义,做商人的,可不能要这高义,若是自己损失,便是别家壮大的时候,金老板可不会算不清这账。 金老板一激灵,直愣愣看了看盛翼,一招手:“领叶大人去运粮。”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盛翼不由得佩服这些灾民卡得一手好节奏。 叶云寒上马之时,朝这边扫了一眼,盛翼飞了个不明显的眼神过去,就看到叶云寒眉头一收,朝他膝盖下看了看,转身走了。 这是神马表情,不称赞一下么! 回程就难受多了,一路上盛翼几乎被苏嬷嬷提着走的,到了衙门口,一大群人还围着衙门在转呢,一个老人飞毛腿似地跑了过去,说:“还不滚开,王妃娘娘回来了。” 那些人翻了翻白眼:“您老人家几时找到明主了,咱们看粮不看人,走走走,别挡着。” 老人一跺脚:“粮么,马上就运过来了,都是娘娘的功劳,挡什么挡,再挡你试试我的铁头功,快闪开,迟了我就撞死在你身上。” 那些人惊诧的眼神就闪到盛翼身上,然后,看着盛翼像孔雀似地闪进去。 到了后衙,盛翼正想往原先住处而去,却被县官大人结结实实地拦住了:“娘娘,后花园以后就是您的了,没您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呃,您以前那个,叶大人那个……” 话没说完,曲游春好死不死地蹦出来了,看到面前盛装的盛翼,眼花缭乱了一瞬间,把扇子往他肩上一敲:“唱戏呢,唱的哪曲这是,糊这一脸的红红绿绿,哪儿扯的窗帘被子缠了一身。” 盛翼:“……” 苏嬷嬷方步一迈,腰一叉:“呸!这位公子可真是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家娘娘花容月貌,好看着呢,还有,您这扇子往哪儿敲,哪儿敲!” 盛翼哼哼哈哈地翘了个兰花指:“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告辞!”风一般向里掠过。 曲游春摸了摸后脑勺,扇子一响,朝门外摇出去了。 县官大人那破锣还来不及丢下,指了指曲游春,又指了指盛翼的背影,半天才说:“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三铁塔,不,三千金寸步不移地跟着。 盛翼无可奈何地道:“各位姐姐,有事容禀,无事退下,哎呀,累死我了,这老腰!” 苏嬷嬷看着四下无人,暗戳戳地问东问西:“老奴不在的时候,娘娘住在哪里,娘娘没有和男子接触吧?” 盛翼:“闭嘴!” 他心里想着自己把这糟心的身份拿出来,估计曲游春叶云寒一干人等都不好见面了,而且,赋秋雪恐怕也不敢让自己去医棚,办成了这事,估计也是回程的时候了。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有些不舍起来。 这个鬼彭城,这些灾民,怎么会让自己这么不舍呢,他摇了摇头。 盛翼想得没错,打从借了粮之后,他一直就被囚禁了,在这小小的一方后衙内,叶云寒第二日过来汇报了一下,在苏嬷嬷与三千金的虎视眈眈之下进行的,大体是金老板的粮仓都搬完了,而彭城大大小小的粮铺都重样开张了,价格也没涨到哪里去。 盛翼就像小孩一样,做了件自认为好的事就想让人夸一夸他,尤其是叶云寒。 可是,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尤其是苏嬷嬷那双火眼金晴的金光普照之下,一切无可遁形。 所以,叶云寒禀报得一板一眼,盛翼也就客套得一板一眼。 苏嬷嬷非常满意,倒是县令大人想起自已设计女婿的事,不敢抬头,更不敢提起盛翼一直住在叶云寒小院的事情,这事就这么糊过去了。 到了第六天早上,一匹来自朝华的千里马踏碎了彭城的晨雾,马上一名身穿红色官服的传令官急匆匆进了县衙。 “皇上有旨,宣王妃娘娘回宫……” “彭城事情还未了呢,皇上就下旨了!”想起又要进宫面对四殿下,盛翼两道眉毛就拧成了一个结巴。 三千金亲力亲为地端了茶饼果子上来,传令官客气地一推,伸手一抹额角上的汗,说:“娘娘日前不是为着灾民求粮之事么,彭城惊天一跪,娘娘的仁心善举天下闻名,皇上听了心里欢喜得不行,急着奴才前来下旨,请娘娘回去受赏呢!” 盛翼咯噔了一下。 苏嬷嬷就得瑟地说:“可不是么,从上午跪到天黑,那个姓金的就不是好东西,咱们娘娘把个腿都跪坏了,这不都是为了老百姓么。” 传令官眉头抽了抽,没作声。 盛翼连忙道:“怪不到人家头上去,人家是正经买卖人,咱们可不能强买强卖,何况是借。” 三千金目瞪口呆地看着,感觉刷新了三观。 围住前门后门,还来了个王妃跪,这也叫自愿。 苏嬷嬷嘴欠:“宫里好歹来人了,娘娘怎么不问问四殿下呢,咱们作为女人,关心丈夫不是应该的么!” 盛翼:“……” 传令官立马溜溜地接了话:“四殿下已奉令离京,正往这边赶呢,娘娘在路上或许遇得着。” 盛翼兴高采烈:“是么,呵呵,他离宫了,好好好,还有多久到这儿,咱们赶紧动身,哦哦哦,他走哪一条路,咱们绕开……绕开别的路,和他聚一聚……” 传令官:“娘娘也不用急于一时,慢个一两天等四殿下到了再走也不迟。” 盛翼:“迟了迟了,哪有领赏的不着急,万一皇上改变主意了怎么办呢,大壮虎妞铁哥,替我准备一下,也没啥好准备的,为了路上安全,我变个装。” 传令官:“……还是娘娘考虑周到!” 盛翼想起自己还有重要事情没问:“四殿下为什么离京?他来救灾的?” 传令官有问必答:“据说这边一个叫六郎的灾民在大理寺递了状纸,状告这里官商勾结,贪污灾粮,而且还有理有据,皇上震怒,特派四殿下前来处理。” 盛翼在那里僵成了一块板子。 太快了吧,廖花洲办这事神速呀。 苏嬷嬷不知道,就在那里感叹:“这些人拼了命地抢粮,娘娘拼了命的借粮,还是人么!” 话一落下,几道眼光唰唰唰地看过去,苏嬷嬷立马改口:“老奴,说的是娘娘,哎,不,是他们!” 传令官叹了口气:“也不知谁给了他的胆子,民告官,要滚钉床的,那个六郎现下正被收监,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倒难为了他这一番心意了。” 盛翼突然又觉得自己坑了什么,急急忙忙站起来:“走走走!” 第58章 久别胜新婚 “娘娘,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唔唔唔!” 盛翼看着鼻涕眼泪一起流的三千金很是发愁:“别这样,再这样就嫁不出去了.” 铁哥:“谁说要嫁出去,我才不嫁呢,我的愿望是做状师,天下第一的那种。” 大壮:“我想到处走一走。” 虎妞:“要是万一有人看中,嫁了也无所谓,不过,我也想像娘娘一样,做点大事……” 盛翼:“……那你们那日算计,不,围着我是啥个意思?” 铁哥:“我爹呗,我爹怕我们嫁不出去,当然,能嫁出去也行哈。” 盛翼:“……” 在三千金的要死要活中,盛翼终于出了门,这回穿的是男装,他朝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 作为一名男士,穿上男装都偷偷摸摸的,这是什么世道,早知道穿越过来直接穿成女的不就简单了吗。 出第二道门的时候,叶云寒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看到面前的一行人,盛翼脚步一滞,正要上前说话,苏嬷嬷火急火燎地上前了:“叶大人,宫里宣诏,娘娘现在就启程了。” 传令官在一旁苦哈哈的抖了抖肩膀,一路跑死几匹马,想休息一下都不行。 叶云寒脸上一瞬间出现了落幕的神色,眉头微微一皱。 这神色落在苏嬷嬷眼里,她咯噔了一下,突地想起平叔的嘱咐。 盛翼就朝他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揪心揪肺地吐出一句话:“我先走了。” “嗯,”叶云寒也点点头:“我,下官办完事就尽量赶回来。”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很像是恋人之间依依惜别。 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苏嬷嬷一把将盛翼一推:“走走走,迟了赶不上投宿。” 叶云寒突地在后面说:“昨夜灾民暴动,彭城一带不□□全,下官还是送娘娘一程吧!” 苏嬷嬷回头就道:“不是摆平了么,娘娘那日一跪,这许久也没人闹了。” 盛翼本来去心似箭,这会子就不知怎么心乱成了一团,嘴里喃喃地说:“这也是叶大人一番心意,别驳了人家。” 苏嬷嬷轻轻地呸了一声。 出了门,江赵李吴四哥站在一辆车轿旁边,赋秋雪两个白眼翻到了天上。 彭城原是留下医者最多的,现在只剩赋太医令一个光杆司令了,盛翼上车之前打量了他一下,觉得他身边也不适合呆着什么人,看到叶云寒跟上来了,就潇洒地朝赋秋雪一抱拳:“赋太医仁心妙手,就是十个大夫也比不上的,辛苦了!”在赋秋雪怒目中心情大好地坐到车上。 突地车窗传来几声响,盛翼一掀帘子,盛夕颜那张脸就闪动着:“十来天的救灾,你老人家有九天不在,还好意思在这儿大言不惭,滚滚滚!” 盛翼:“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后拐呢,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赋大人。” 赋大人:“……” 盛夕颜:“……” 盛夕颜牙齿一咬:“看我嘴唇,滚!” 车轮就滚动了,然后,不知谁说了一句:“娘娘回宫了,”跟着就出现了一副奇景,街道两旁原本说笑的,闲逛的,卖买的,都一下子停下来了,眼巴巴地望着车子。 慢慢地,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把街道两旁都塞满了。 苏嬷嬷:“呜呜呜,这样送别的场景我只在太子爷殁时看到过,太伤感了。” 盛翼:“……” 等走了一段路时,盛翼往车窗外一瞧,后面的道路都堵死了,然后有细细的声音传来:“娘娘别走呀!” 跟着声音一阵阵的,带着呜噎,越喊越大,到最后泣不成声。 天,不过是借个粮吗,弄啥呢。 盛翼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眼眶子一瞬间便红了。 叶云寒骑着马靠了过来,无声地看着他。 苏嬷嬷头一伸,朝叶云寒上下打量一番:“大人,挡着视线了。” 盛翼把她一推:“给我挪个地。” 出了城,大家都拥上了官道,盛翼叹了口气,叫车驾停了,清了个感动的嗓声,用一口纯粹的现代口语作了演讲:“各位彭城的父老乡亲,淇水水灾,殃及七洲,彭城这里为最严重的灾区之一,大家受苦了,回宫之后,本宫会详详细细将情况上报朝廷,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后会有期。” 盛翼说完,挥了挥苏嬷嬷准备的手绢,不带走一片云彩地上了车。 又走了个把时辰,官道两侧高山横立,苏嬷嬷悄悄地道:“叶大人已经送到这里,再送就到朝华了。” 盛翼还没说话,窗口便有声音传进来:“叶大人方才已经止步了,属下要来禀报娘娘,可是叶大人不让,让娘娘一路小心。” 盛翼脑子里轰地一下,猛地掀开车帘朝后一望,那边远远地立着几骑,叶云寒正端端正正地骑在马上,一身软甲在阳光下闪着光芒,那张脸冰霜依旧,风卷起他的衣角飘飘扬扬的,平白多了一些说不出的伤感。 盛翼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有多奇怪。 以至于侍卫在一旁忐忑地道:“娘娘有什么话要嘱咐叶大人的么?” 盛翼发了会呆,摇了摇头,茫茫然将帘子放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冲动地想要下车,然而,到底是克制住了。 苏嬷嬷在一旁默不作声。 又走了一会,盛翼轻轻说:“看不见了吧!” 他确定刚才摸到了自己的心,对于叶云寒,他是真舍不得了,但到底是哪种感情,他一时还无法描绘,不过,现在,他的心正一点点下沉,是那种,难受的踩不到底的下沉。 苏嬷嬷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了现实:“娘娘一点儿也不担心四殿下么?” 盛翼茫然地转过头:“啊!” “四殿下是奴婢看着长大的,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不像别的主子不把我们当人看。” 盛翼朝她看了看:“……你是,他奶妈子。” “别打茬,你别说皇宫里的奶妈子我一个个的都瞧不上,那脸上□□擦的,都快赶过墙了,腰肢细的,一手就能握得住,那是奶妈子,那是小妖精……” 盛翼捂了捂额头,深深地感觉到了来自另类价值观的冲击。 “四殿下这个人呢,怎么说呢,命不好吧,也是个皇子,命好吧,遇上皇上那样的爹,凝贵妃那样的妈,一个赛一个的冷淡,真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偏偏他性子又那样温和,不争不抢的,老奴都看着焦急。” 盛翼脑海里就想起凝贵妃那温柔的样子,哎,爱笑的人心冷。 “但是,殿下虽然对所有人都温和,但也透着距离呢,唯只有娘娘是不一样的。” 盛翼一怔,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事。 “怎么不一样?” 苏嬷嬷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哪里都不一样,打从娘娘进宫,感觉四殿下都鲜活了,像个真真正正的人了,不像以前,就像个,怎么说呢,要说装吧,也不是,要说真的,那不可能。” “就像布偶!” 苏嬷嬷猛地点头:“对对对,就像布做的微笑布偶,看着舒服但是没有态度。” 盛翼想,不会是自己一天到晚惹祸,把他神经给崩紧了吧,不信,参考参考叶云寒就知道了。 不知怎么,又拐到叶云寒身上,盛翼的心情就慢慢消沉下来。 “娘娘和叶大人的关系好像不一般!”苏嬷嬷试探地问了句。 盛翼想了想,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般,但却不想承认,就怔在那里。 “叶大人他就是癞□□想吃天鹅肉,娘娘是什么人呀,金枝玉叶,一般人能起这个心思么!” 盛翼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我是……他……” “娘娘也心知肚明吧,别放在心上,四殿下匆匆过来,与娘娘在路上相会,可算是苦了你们了,正所谓,没有离别哪有相聚,到时夫妻久别胜新婚,娘娘又是四殿下心坎上的人,娘娘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盛翼朝车外喊了声:“借匹马!” 嘴巴没把门的苏嬷嬷苦哈哈被请出去了。 而王妃娘娘盛翼,成功被等着过好日子砸得七荤八素、昏头昏脑的。 于是乎,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个计划,一定要绕开那男女都分不清的鲜活的一个四殿下。 但是第一天晚,失败,因为,叶云寒送得太远,出了芙蓉县界不远,驿站就到了,驿丞率领着一干驿站的官员早早地迎在驿馆外面,满脸殷勤,恨不得脸贴在地上。 第二晚,除了官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小道通往哪里,在盛翼的再三要求之下,走了一小段路,结果在苏嬷嬷的叨叨中原路返回。 第三晚,不用绕了,四殿下来了。 好死不死,脸红得像个关公的驿丞非常应景地在驿馆外挂满了大红绸子,老宫女非配合地在盛翼耳中又说了那句雷人的久别胜新婚。 而四殿下,心情不错,仍是一般白色的闲装,腰间束着一根四指宽的玉带,步云靴,玉冠青丝,俊美的脸上和煦一片,虽然赶路,却不见一丝疲惫,比起在宫内的闲逸,多了一丝精干的感觉。 盛翼远远地看到四殿下朝这边望了一眼,就把车帘放下,肠子都愁成了一团。 四殿下大踏步下了台阶,在车前站住了,盛翼去掀车帘,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进来,他脑子里嗡了一下,有点茫然。 这是,要扶自己下车。 盛翼怔了一下,朝车内一望,苏嬷嬷给自己挥别云彩的手绢还在,他赶紧拿起来,往四殿下手里一塞,那只手一收,缩了回去,趁这当儿,盛翼掀帘,抬腿,一连串动作做的是行云流水。 但快下车的时候,他还是踉跄了一下,四殿下的手快速地过来,盛翼来不及反应,一把被抓住了,下了地,一抽,他不放。 盛翼抬头瞪眼,四殿下嘴角一翘,两个笑涡就荡漾开来,一手拿着手绢一甩一甩,另一只手适时松了。 这副流氓样子,难道曾经是高贵的四殿下。 四周传来嗤嗤嗤的笑声,盛翼转头一瞧,快要笑得憋死的是那个传令官,靠,太监也太闷骚了吧。 驿丞上前见礼,唾沫横飞地说:“殿下,娘娘,下官准备的豪华套房非常适合夫妻居住,二位只要住进去,就可以再不用露面,膳食专人送,位置特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非常幽静……” 盛翼一咬牙,心里把他祖宗谢了个遍。 快进驿站之时,盛翼瞧了瞧还在把玩手绢的四殿下:“还没擦完手么,把手绢还给人家,”接着朝苏嬷嬷呶了呶嘴。 然后,面红耳赤的苏嬷嬷在目瞪口呆的四殿下手里把手绢拿过去了。 盛翼眉毛挑了挑,大大方方地从两人面前走过去。 驿丞话没说错,房子果然幽静又偏,偌大一个院子,只有苏嬷嬷和几个侍卫,其他人都另外安排了。 进了房间,连苏嬷嬷都退了出去。 盛翼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他想,不管怎样,要是能熬过今晚,又有一段时间让自己来想法子。 “怎么,这么多天不见,也不和为夫讲两句,”四殿下兴致似乎不错,朝盛翼走了过来。 太近了,盛翼眼皮子动了动。 四殿下却在接近他那一瞬间掉过身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看着盛翼松了一大口气,四殿下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疼吗?” 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盛翼眼皮子一抬:“什么?” “跪了一天,疼吗?” 盛翼:“……” 四殿下那张关心过头的脸分毫毕现地出现在盛翼眼里,乌黑的瞳孔琉璃似地泛着光,盛翼突然想起老宫女说的鲜活两个字。 他说不话来。 “疼吗?”四殿下见他没作声,脸略略凑近了些,眉毛中间微微收拢了些,宠溺与心疼益发明显。 盛翼不由自主地往后移了移,结结巴巴地说:“不疼,”接着又补了一句:“有些麻!” “让太医看过没?” 四殿下骤然站了起来,在盛翼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就蹲在他身前,伸出手朝他膝盖上按下去。 盛翼见了鬼似地跳了起来,摇了摇手:“看过看过,不碍事。” 他是生怕四殿下检查而扯的谎言,说完之后,垂下眼帘,不敢看四殿下的眼睛。 四殿下就轻轻叹了口气,缩回了手,慢慢坐了回去,半天才幽幽地说:“夫妻之间,何必如此避嫌。” 夫妻两字一出,又把盛翼弄了个鸡皮疙瘩。 他心里忽上忽下的,几乎就要把真相脱口而出了。 四殿下就在那自说自话:“王妃救灾,原本只是依太医院规矩行事,宫中地方上无人知道,却不想因借粮这事,真所谓誉满朝华名动郁离了,估计为夫现在,都得要沾王妃的光了。” 盛翼脑子嘎嘣一下,这这这,难道又给自己挖坑了。 一个誉满,一个名动,这个王妃就这么坐实了! 现在如果说出来,会不会十八辈子都跟着遭殃。 “此次为夫前来,是为处理灾粮一事,事一毕,为夫便速赶回,外面毕竟不□□全,王妃回宫也好,”四殿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状似有意无意地瞟了盛翼一眼:“王妃若是烦闷,可回娘家散散心,也可诏家眷进宫说说话,万不可随意在宫内走动,惹出些事端来。” 盛翼:“……” 他想起皇上宠妃玉才人。 一会儿,驿丞让人送了夜宵过来,关公似的驿丞扯着鸭公嗓喳喳喳地说:“请容下官介绍下这几道菜,百年好合,夫妻恩爱……” 脸绿成翡翠的盛翼挥了挥手:“挺好挺好!” 驿丞很知趣,对着憋着一脸笑的四殿下挤了挤眼:“这酒叫做多子多福酒,是贱内特意为……” 盛翼咳了个不耐烦的咳,驿丞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对外面一脸求知若渴的苏嬷嬷说:“王妃娘娘,很生猛呀!” 屋内,生猛的王妃正在动歪心思。 盛翼拿起杯子就要倒酒,那双修长的手覆了过来,四殿下笑盈盈地说:“长途劳累,少饮。” 盛翼本来是想劝四殿下喝的,现在人家在劝自己不喝,这酒也倒不下去了,他暗暗叫苦。 一会儿,桌席撤去,红烛闪烁,越发尴尬。 四殿下朝床上走去,盛翼就像被钉子钉住似地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直到看到四殿下拿了一床被子往卧榻上走去才松了口气。 四殿下双手枕在脑后,对他说:“咱们说说话,至于夫妻之事,王妃不要着急,来日方长,”说完眼神一闪一闪的,很具蛊惑式。 话说,四殿下是不是被夺舍了。 盛翼在心惊胆颤的同时下定了决心,这次回朝华,怎么也要把这劳什么王妃给解决了。 第59章 赏赐 紧赶慢赶,盛翼的车驾终于出现在朝华街头。 与此同时,太医院首席太医孙白石接到一封来自淇水彭城的信,他看了看,卷起来烧了。 盛翼在车中看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很是感慨。 苏嬷嬷的眼泪就吧吧地掉下来了:“娘娘,这好日子不过,咱们去灾区干啥呀,四殿下也不知犯了皇上哪个忌讳,弄成新婚夫妻也不能相聚。” 盛翼这一路上被她吧吧的已经怕了,尤其张口闭口夫妻这两个字,听着就像针扎进肉里一样,说一次他哆嗦一次。 “好了好了,还有完没完。” 苏嬷嬷喋喋不休:“四殿下对娘娘那个心意呀,不得了,娘娘一向起得晚,那日四殿下就一直等着娘娘,非得一起吃早饭,再眼巴巴看着娘娘离开不可,等我们过了好一段路,老奴一头,还看着四殿下在那儿望着呢。” 望着两个字像石头一样,一下子觉到了盛翼的心里,他顿时想起那匹在阳光里的马,马上的那个冷若冰霜的而又伤感的人。 他心里一痛。 “娘娘……”苏嬷嬷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叹了口气:“年轻夫妻就是这样。” 盛翼一哆嗦,又被砸醒了。 他看了看那笔直的一条大道,想了想,道:“去大理寺。” 苏嬷嬷:“娘娘,大理寺是关犯人的地方。” 盛翼:“我知道。” 苏嬷嬷:“娘娘爱好真是广泛,要不,等我们回宫休息好了之后再去参观参观。” 盛翼:“参观你个头。” 大理寺青砖厚重,大门漆黑,门上方方正正三个字大理寺,连楼层窗户都看不出来,阴森森的,妥妥监狱的即视感。 盛翼在门前下了车,侍卫就上前去和禁卫打招呼。 禁卫拿眼瞧了瞧盛翼,那疑惑的眼神像在说:“男的女的,”脚下不敢怠慢,一溜烟就进去了。 不一会,一个中年官员走了出来,那人刀削似的一张脸,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有精神。 他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 盛翼一招手:“不必了,带我进去吧!” “娘,”大理寺卿看了盛翼一眼,后面再说:“娘要找谁?” 盛翼捂着额头,妈蛋,老子这一路来,所有人都叫娘。 “那个叫六郎的,伤得怎样了?” 大理寺卿迟疑了一下:“娘娘放心,当时有些严重,后来延医诊治,现下没什么问题了。” 盛翼放下心来。 大理寺卿:“四殿下临走之时吩咐过的,说是谁也不让进来,”说着看了盛翼一眼:“娘娘必是奉殿下之命前来察看吧!” 盛翼咯噔了一下,迎着大理寺卿的目光:“那是,四殿下与我在驿站一聚,让我一回京便过来呢。” “我们殿下与娘娘,那真是恩爱得很,恩爱得很哪!” 苏嬷嬷适时加进来一句让盛翼头疼的话。 大理寺卿点点头。 六郎关在地上的一间房子里,倒也敞亮,床褥一应俱全。 盛翼他们去时,正遇上一个大夫从里面出来,大理寺卿问了句:“怎么样?” 那大夫扯了扯肩头的旧箱子:“还不能动,但也无大碍了。” 盛翼走进去,入眼就是床上躺成木乃伊似的六郎,全身裹得白白的,一张脸茫然地朝这边看,看到盛翼身上,就是一亮。 盛翼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唏嘘,三步两步赶上前去:“大夫说没事了。” 木乃伊一点也听不到他的安慰,眼睛化作了两道刀子,狠狠地盯着盛翼,盯得盛翼发毛。 “我听桂花叔说了,你就是那个奸细。” 盛翼搔了搔头。 “亏我还那么相信你,把你请上寨子治病,不是你,寨子就不会被烧,也不会被人打上来,鸳鸯也不会死,你,你……” 盛翼懵了,自己还有这么罪大恶极的一天。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报仇,去告那些抢粮的?” “不是他们,我们就不会抢粮,寨子就不会被烧,也不会被人打上来,鸳鸯也不会死……” 盛翼:“……” 失心疯了这是,逮谁咬谁。 盛翼:“好了,你的事朝廷已经受理了,四殿下全权负责,已去了灾区,安心养伤。” 六郎:“四殿下是谁?” 苏嬷嬷:“你眼前这位的夫君。” 盛翼要疯。 六郎眼睛先是睁圆了,再半圆,再眯成了一条缝:“你是个女的,你是个女的你和我睡……” 盛翼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好了好了,先休息哈,在京城有什么事让人来找我便是,告辞。” 几人走出门,背后传来一声嚎叫:“鸳鸯,我对不起你呀!” 盛翼一个踉跄。 苏嬷嬷很疑惑:“娘娘,您跟他也有一腿?” 唰唰唰,眼光太多,太惨烈。 盛翼临出门时,冒着大理寺卿凌迟似的目光:“和六郎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大理寺卿:“只他一个人呀。” 盛翼一咬牙:“明白!” 这个死廖花洲,人是送到了,跑得倒是挺快。 “回宫……看着我做什么,我是那么随便的人么,不过是没地方去,借了他的床而已,廖姑娘也在,可以作证的。” 看着苏嬷嬷舒了一口气,盛翼胸口堵住了。 宫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进了宫,盛翼第一件事是沐浴,第二件事是打扮,第三件事是去领赏。 传旨公公一进宫门,就风疾电掣般复命去了。 皇上与皇后对坐在养心殿,凝贵妃坐在下首,皇上看着面前这位花枝招展的儿媳妇,心情看起来似乎不是很舒畅,眉头先是一皱,接着一拉,竟然拉开了。 “皇儿当初要娶,要娶……朕心内还有疑惑,现在看来,皇儿眼光倒是不错的。” 皇后眉头一跳,言笑晏晏:“凝妹妹教子有方,又得此佳媳,实乃皇家之幸。” 盛翼朝皇后看了看,虽然人看起来有些瘦削,眉目间还带着刻薄,但不影响作为母仪天下的威仪,还是蛮端庄的嘛。 凝贵妃一如既往的温柔大方得体:“哪里哪里,姐姐过奖了。” 她也不多说,说完淡淡地朝盛翼看了看,透着一股子生疏感。 盛翼见这几人说话,可能是宫斗戏看多了,总觉得有点什么,他神经都是紧崩着的,脑子里不断上演着这两位在殿上用指甲牙齿互咬互掐,鲜血与鼻涕眼泪齐飞的场景。 “说说看,想要什么?” 盛翼没反应过来。 皇上借着喝茶的机会,咳了一声。 “皇上,儿媳真是要什么您都给么?” 说这话时盛翼有些忐忑,眼睛鸡贼似地瞟来瞟去。 皇上:“……当然。” 他瞧着眼前这位好儿媳,觉得脊背上有凉风拂过。 哈哈,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盛翼一扯裙子,正欲扑倒在地,皇后幽幽的一句话就让他直接摔了个坑:“你不会要皇上的江山吧!” 盛翼:“……” 凝贵妃微微一笑:“姐姐玩笑了。” 皇后浅浅一笑:“且不说玩笑这事,王妃可不是咱们一般女子所能比的,要说王妃救灾,可是千古第一回 ,王妃一跪,真所谓是千古流芳,让人十分景仰。” 皇上的脸低八度地下降。 皇后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因为王妃这么能干,群臣才会举荐四殿下北方查案,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凝贵妃脸色竟然变了。 宫斗开始了,盛翼却没有吃瓜的心情了,谁让自己成了主角呢,他立马摇了摇手:“算了算了,别说了……江山有什么用,吃又不能吃,用又不能用,我傻呀我!” 皇上:“……” 盛翼:“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好吧,你们说吧,到底要给个什么赏赐。” 皇上拿手捂着嘴,镇定了一下。 皇后:“升官吧,王妃级别不低,送钱吧,王妃宫里自取,若说赏赐,还真是难办。” 这,不是给赏赐的态度呀! 盛翼爬了起来,拍拍手:“算了算了,赏赐我也不要了,请吃餐饭不难吧,要不要我买菜。” 明显是讥讽,就不相信你们听不出来,就不相信你们好意思。 皇后面带微笑:“那倒不用,宫里菜还是有,走,去福宁宫,老太后想必备好晚膳了,啊,老人家,就喜欢个摆场,一桌子的菜,正好!” 还真这么不要脸呀呀呀。 而且,堂堂皇家,请个客还要蹭是什么鬼。 皇上,皇上你出来说句话。 被盛翼寄予期盼的皇上些时露出满意的表情,一摆身上的龙袍,哗啦啦一声响,盛翼惊奇地发现,竟然旧的泛光。 “不瞒儿媳妇说,现下北方遭灾,皇家得以身作则,能省则省。” 盛翼:“……” 千里圣旨为赏赐,回宫化作梦一场,结果两个字,蹭饭。 坑呀,尽是坑,皇家的坑格外深。 福宁宫楼宇相连,回廊转折,勾心斗角。 皇上真是简洁,连坐辇都省了,一行四人,外加宫女嬷嬷,浩浩荡荡去蹭饭。 还真蹭对了时辰,老太后饭还没入口,门口就有人报:“皇上皇后凝贵妃四王妃来了。” 太后一顿:“有请!” 几人鱼贯而入,行礼,摆桌。 太后是个精干的小老太太,脸面有皱纹,眼睛却不浑浊,亮亮的,晃着蜡烛的光,晃成了两颗小绿豆。 小绿豆幽幽地看着盛翼:“王妃一跪,举国震惊,这可是郁离开天劈地以来没有的事。” 盛翼满以为又得到一波赞,把肉丸子往嘴里一塞,含糊地说:“哪里哪里!” 小绿豆就变成了大黄豆:“咱们皇家有皇家的体统,哪能随便下跪,这不是失了皇家的礼仪么,依哀家的意思,就关王妃个禁闭,禁足个三五个月就可以了。” 盛翼:“……” 肉在喉中,不上不下。 皇上:“……也行。” 盛翼艰难地吞咽了下去,连咳了几个咳:“皇上不是说什么赏赐么,赏赐不要了,禁闭还是不关了吧!” 太后把拐丈朝地上一拄:“讨价还价,菜市场么?” 盛翼欲哭无泪:“我要去救灾。” 太后:“呵,救灾,丢人现眼你,不是哀家出的这个主意,你能这么快回来!” 宫里套路多,防不胜防呀。 凝贵妃看着盛翼万念俱灰的脸,竟然劝了一句:“女人嘛,就要呆在家里,四殿下左不过也只得一两个月之内便会回来,咱们宫里呢,多年没添喜事了,就要靠儿媳你与二王妃的肚子争气了。” 养在宫里,生娃。 哐啷啷,几道雷劈得盛翼外焦里嫩。 老子一百年也生不出娃好不。 盛翼冷眼看着面前几个老妖怪,眼珠子转得飞快,突地拿起一杯酒,慢悠悠地说:“说起来妾身嫁进皇家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不见王叔王嫂他们。” 据说皇上有个弟弟,在皇上登位之初被封为代王,早就发配边疆了。 老太后神色一顿:“提他们作什么?” 盛翼:“据说那位皇叔的母亲乃是国色天色,先帝最为看重,妾身从末见过,心里却很仰慕呢!” 此言一出,不独太后,连同皇上都变了颜色。 盛翼才不管他呢,两只妖怪,干掉一只是一只。 太后首先发了难,喉咙都破了音:“国色天香,就是个小妖精,先帝喜欢她,呸。” 哇噻,都掉山西陈醋堆里了。 “你仰慕她,还不如去仰慕一只母狗。” 咔嚓一声,盛翼碎掉了,太后是这种素质。 “我呸,我呸!” 于是乎,盛翼在唾沫横飞中吃完了一顿饭,伸伸懒腰,在一干人的争气的重托中昏天黑地地睡了个忽囵觉。 第二天还没醒来,就被人拍醒了。 从来人急赤白脸的态度中。 盛翼的第一个感觉,糟了,又出了什么屁事了。 第60章 太后的病 他的第六感果真没错。 公公拂尘一甩,嘴上两块皮上下翻飞,又急又快:“太后娘娘昨日晚膳后唉声叹气的,平时又有失眠的习惯,是以越发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折腾,及至今天早上,先是喊头痛,奴才们可算是吓死了,去看时,那个可怜哟,脖子都硬了。” 盛翼刚刚抬出门槛的腿倏地收了回来了:“死了么?” 公公脸都白了:“哎呀,我的太后呢,你怎么……”回头朝盛翼一瞧,情绪立马稳定下来:“说什么呢,怎么能死呢,呸呸呸,老太医们说了,不过是焦急上火中了风,瞧您,把奴才急死了,”接着以老师的角度看了一下盛翼,咳了一声:“说到这,奴才得把这个死字说一下,太后那能叫死么,那叫薨。” 被科谱了的盛翼嘀咕了一句:“轰地一声就死了么。” “……”偏偏太监在宫内养成了一双顺风耳,全听见了。 一听是老妖怪中风,老太医也在,盛翼也就不着急了,朝宫女们吩咐:“早膳备好。” 宫女们恭恭敬敬地回了句:“娘娘要吃什么?” 盛翼想了想:“稀饭,用剩饭熬的那种,略清稀一些,最好是能照见人影的。” 公公:“娘娘,您就吃这个,奴才平时有一次拿来喂狗,狗都不吃的。” 盛翼一个车轮眼碾过去,你才是狗。 公公指了指天上一轮红彤彤的日光:“娘娘吃的午膳吧,福宁宫里已备好,咱们先过去吧,皇上皇后都在那里呢……” 盛翼:“不是,有老太医干嘛叫我呀?” 公公:“这不您也是太医院的吗,快走快走。” 一路磨嘴巴皮子磨到了福宁宫。 人当真是多,宫门内外,站满了宫女嬷嬷侍卫,盛翼一去,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有嬷嬷直接引去太后寝宫了。 盛翼苦哈哈地望着引自己来的太监,老子还没吃饭呢。 太监转过身去,眼观鼻,鼻观心,一瞬间入定了。 室内很大,盛翼估摸着得有几百平方,正东面一张雕花大床,床上一件撒花大帐,太后正在床上躺着,床边围了一圈人,看背影,有皇上和皇后,还有凝贵妃与时贵人。 再看看四面大窗阴阴的,都被大布帘子包着。 天,中风了就不吹风了么。 此时虽已入秋,但暑热仍在,屋内简直是憋闷异常,盛翼抹了抹额角的汗,大踏步过去了。 “太后娘娘,您就喝一点儿吧,哪怕一点儿也行呀,”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响起,太后贴身嬷嬷半跪半起,一手端着药往前送,一边急得满脸是汗。 可那小老太就是不张嘴,紧闭着眼睛,脸转向一边,十分不耐烦,却也没说什么。 皇上的声音传来:“母后,药虽苦,但利于身,若不服药,哪里能好呢!” 很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旁边一个白胡子医官叹气:“太后娘娘不想喝苦药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实在是!” 盛翼总算摸清缘由了。 原来是娇贵的小老太不肯喝药,又不能像小孩一样,掐着脖子灌下去,把一群大人给急坏了。 这种情形叫自己来,莫不是看自己有两把力气,盛翼看了看自己麻杆似的胳膊,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 “儿媳来了,正好,快想想法子。” 皇上额角也冒出了汗,他随意一抚。 盛翼把袖子一捋,摆出一副劝喝药的架式:“病人不肯喝药?” 皇上:“……儿媳别冲动。” 盛翼朝娇贵的小老太看了看,公公说得没错,脖子果然是梗着的,他用手一推,太后就哇哇叫了起来。 “皇祖母舒服么!” 太后艰难地转过眼珠,艰难地狠狠地瞪着他:“你说呢。” “那为什么不喝药,孙媳还以为您喜欢这造型。” 太后若是能动,估计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你,就是这样,给人,看病的。” 盛翼慢慢悠悠抚了抚袖子上那几朵连枝金花,别说,作为男人的自己,也是喜欢这些金灿灿的感觉的。 “嗯。” 太后:“……” 然后盛翼就发现一件好玩的事,她的额头也滚落着汗珠,而且此时,她还睡在锦被之中。 裹着窗,裹着床,裹着被,也真够厉害的。 盛翼的眼神就在那白发医者身上瞟:“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好像没见过。” “禀王妃,下官孙白石。” 盛翼:“哦,不认识。” 孙白石:“……” 皇上:“儿媳,叫你来是治病的,别打招呼了,快快快。” 插科打诨的盛翼懒洋洋地(实际上他想打呵欠,活活憋回去了):“法子倒有一个。” 皇上已经急得七窍生烟:“说。” 盛翼以一种专业的吃货精神分析:“蒸,”说完他还吞咽了一下口水,这不赖他,因为他早餐中餐都没吃,肚子饿得像两片巴在一起的荷叶了。 “怎么蒸,清蒸还是……”皇上很有钻研精神。 “大蒸活人,用个能透气的东西,竹席子就行,架在一口药缸上面,药缸底下加热,药气蒸腾而上,待药透过太后娘娘四肢百骸,风气就去了。” 盛翼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药嘛,就用刚才孙大人的方子,多加防风便行了。” 皇上看着盛翼没作声。 听说不喝苦药,床上的太后抢着回答了:“行行行,哀家看这样行。” 盛翼一身闷热地想着,蒸不死你丫的。 看着忙成一团的宫女嬷嬷,盛翼悄悄溜了出来,找个树阴纳了会凉,叫过来几个宫女:“哎呀饿死了,去给我弄点吃的。” 宫女一色的清纯美女,又温柔和顺,用十分动听的声音回答着:“要现做的话估计一会半时上不了,不若把太后娘娘的午膳端上来,娘娘就将就着吃一点。” 盛翼心里想,请客吃饭都吃个现成的么,但也没摆在脸面上,反正,怎么吃不是吃,只要不是生的就行。 一会儿,桌子就摆上了。 一共几十道菜红蓝橙绿青靛紫比彩虹色彩还绚烂,靠,太奢侈了吧,不是说为了灾民要节俭么,怪不得皇上都要来蹭饭。 盛翼登时傻眼了,这哪是剩菜,这是满汉全席,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煦阳殿吃的是屎。 他才拿起筷子,就听到一阵脚步响,接着那位九五之尊往面前一坐:“快快快,拿筷子,朕连早膳都没用,要不是儿媳在这儿用膳,朕都忘记还有用膳这回事了。” 这,这也太随便了吧,跟电视里看的还真不一样。 盛翼的法子没错,那位大蒸活人被蒸得死去活来之后,也不知是挣扎的还是真好,别说,脖子能动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困了无数觉的盛翼浑浑噩噩云里雾里地打了个呵欠,咧到嘴根上的那种。 他摇摇晃晃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扭了扭酸痛的腰背,嘎嘣一声响,他一激灵,这是把背扭断了。 正在他惶恐自己哪根脊柱断了的时候,突听到身后太后寝宫传来几声大呼小叫。 “不得了,太后娘娘又犯病了,按不住了。” “太后娘娘咬了奴才一口,都出血了,呜呜呜。” “你还在这儿,快去请太医……” “狂犬病,”还在台阶上发呆的盛翼差点摔下来。 这小老太,名堂怎么这么多,有多远自己就离她多远。 他抬腿就跑。 接着嗵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铜墙铁壁,撞得他生痛,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娘娘,您在这儿呀,我们正找您呢,可巧就找着了。” 这是自投罗网。 接着手臂一紧,被抓住了。 盛翼哎哟了一声,宫里的大力士真多,他抬头一望,一个胖宫女正对着他纯朴地笑。 盛翼:“……” “太后娘娘旧病又犯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什么旧病?” “娘娘刚进宫,不知道也是对的,太后娘娘打从前些年开始,时不时就会骨头痛,而且越来越重,到了今年,就是用药有时也不管用了,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娘娘是太医来着,娘娘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嘴上说得轻缓,手上却连推带搡地把盛翼搡进门去了。 一进门,一副杀猪的即视感扑面而来:太后娘娘左挣右扎,扭来扭去,力大无比,一边两个宫女压着,下面还有两个嬷嬷拉站腿,孙白石站在床前一头大汗。 “娘娘,现在怎么办?” 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像小孩一样惊慌失措。 盛翼很冷静,不是因为他本来就冷静,而是因为面前这个小老太得病,他不但没感觉,还有些爽歪歪。 不过,他立马觉得做为医生,这样的想法太邪恶,马上就屏蔽了,但也生不出感同身受来。 “什么情况?”盛翼还是很有医生的自觉,一看到病人,立马进入状态,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脉,又观察她的面相。 “昨日蒸后,太后娘娘原也是好些了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一会儿就骨疼了,这倒不是因为中风引起的,这是个旧病,这些年下官一直以补肾为主,前些年也能见些效,现下是越来越不行了,娘娘妙手神医,不知道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 在说话的瞬间,太后娘娘又尖叫了数回。 盛翼果断地一挥手,朝她脖子砍去,太后娘娘眼一翻,昏了过去。 宫女:“……” 孙白石:“……” 这就是他的好法子! 脉大,脸黑,盛翼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说什么病,只道:“痛倒是能治好,这病嘛!” 孙白石摸了摸额头:“能治好痛就行,病……这病不就是痛么,痛治好的病不就治好了么?” 这两样可不能等同,盛翼想,现代医学到底比古代医学要先进些,这明显就是个骨癌,到了这一步,只能先止痛,活是活不了了。 看向病床上的小老太,盛翼没来由地起了怜悯心,人哪,再怎样荣华富贵,在死神面前,都是平等的。 “太后的病怎样了?”皇上匆匆而来,没听到这两人前头的话。 皇后如影随形,也问了同样的话。 盛翼皱了皱眉头:“没怎样,先止痛,不知道太医院有这种药没?” 他之所这样问,实在是因为这药特殊。 “哼哼,太医院的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哪样没有,若是太医院没有,也不消去找了,因为,找不到了。” 孙白石胡子一翘,那看不见的尾巴竖成了一杆旗。 盛翼:“棺底血芝,年纪要上一百岁,打小到大没经过坎坷,一世富贵无忧的老人棺底。” 孙白石啪地一声,从云端掉到地上。 “这算哪门子药,这也是人吃的?” 皇上:“……”他看了看床上那位,似乎想确实到底是不是人。 孙白石:“这个,确实没有。” 不但是没有,连听都没听说过。 孙白石:“血芝倒是有,但绝不是什么棺底的,光那一世富贵无忧与百岁之人也不好找呀!” 皇后突然道:“倒有个地方可以去看看。” 众人都看着她。 皇后道:“南疆有一座蛮山,蛮山中有七个部落,据说那里的人个个都长寿,又与外界没什么接触,或许有也未知。” 皇上皱了皱眉头:“王叔不是在南疆么?” 皇后道:“正是,可以下诏,正好让他接应接应,取到药材也能顺利些。” 皇上没说话,从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中,盛翼知道,这个所谓的王叔估计和他不是那么对付。 盛翼满心想着回去睡大觉,抽身起来,突地想起太后说的关自己禁闭的事,他赶紧抹了一把脸,做了个悲痛欲绝的样子:“皇祖母病了,孙媳是感同身受,日夜煎熬,是以,孙媳自请前去寻找棺底血芝,务要治好皇祖母之病,请父皇恩准。” 皇上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响,似乎看出花来了。 孙白石就一甩袖子,巍颤颤地跪下:“皇上,臣也……” 皇上:“行行行,你就不用去了,儿媳这份孝心,真是感天动地,朕准奏,去吧,当心点儿。” 哈哈哈,离开皇宫就海阔天空了。 盛翼保持悲痛欲绝的表情出了寝宫,飞奔而去。 第61章 千钧一发 一只信鸽落在县衙,叶云寒把卷着的纸卷打开了:“老臣孙白石敬请少公子启,前者少公子来信,嘱老臣务必想法使四王妃娘娘平安,臣已尽心筹划,然太后忽病,皇后提议四王妃去南疆蛮山为太后寻示救命之药,王妃娘娘且已于日前出行,老臣恐鞭长未及,故特来信一问,敬请少公子示下。” 叶云寒眉头轻轻一皱,说:“皇后提议,南疆,嗯!”接着将纸一撕,提笔:“注意京中俱事,此事不必再操心。” 看着信鸽渐渐远去,叶云寒眉头越发皱紧了。 一匹红鬃马踏破晨雾,疾驰而来,入衙。 那人见礼,递上信,说:“老爷吩咐小的务要亲自交给少公子。” 叶云寒展信一看,脸立马就沉了。 “吾儿,平叔已将你最近之事一一向为父述说,盛翼是何种样人,吾儿又是何种样人,吾儿不能不知,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因男女事之小事而误天下之大事,何况,此人身份尴尬,将来亦必为吾儿之后患,现下宫中离心,北方官场动荡,南疆亦有我等多年的心血,成败就此一举,切不可因此等小事坏了大局,吾儿谨之慎之。” 那把在黑风寨烧起的火腾地在他心头烧了起来。 以叶家多年的经营,如果他们有心,盛翼的行踪很快会被他们打听到。 “备马,”叶云寒匆匆走出县衙。 入了秋的空气凉爽多了,一身男装的盛翼窝在车子里,看着远去的朝华城感叹了会。 说到底,总是在这个地方住了一阵子的,何况还有几个不靠谱的家人,有点舍不得,好在,昨晚已着人往盛家送了信,把自己刚要回来就要出远门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本来是不想告诉他们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什么都不说会让他们担心。 车外江赵李吴,依然是四殿下配给他救灾的那四位。 苏嬷嬷死活要跟着,盛翼不让,当然不让,自己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贴身跟着,想死吗,他好歹找了个借口,说是家里有个称心的丫头叫飞星的,这一回带上。 苏嬷嬷大约觉得自己费心费力的,还是不能取代别人的位置,就一个人躲到屋角伤心去了。 车内,两位劲装短衣的小年轻正两两相望,相看两厌,一个瘦削白净,一个大脸方正。 看着看看,他们就觉得旁边有什么凉嗖嗖的,于是乎,转头齐望,就望到一股子杀气腾腾的眼神。 盛翼:“廖花洲,你丫的死哪去了,把六郎说丢了就丢,你丫的倒还好意思上我的车,不怕我捶死你。” 另一位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眼泪与鼻涕直飞:“公子,小的真是想得茶饭不思,睡也睡不着,呜呜呜。” 盛翼不动声色推开了他:“你好像又胖了两圈。” “是么,是么,”飞星眼泪鼻涕说收就收,低头四处打量一下:“哪胖了,哪胖了!” 廖花洲在乱七八糟里插了句话:“盛兄,我可是千辛万苦才将六郎送到大理寺的。” 盛翼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说,多少银子?” “那个,”廖花洲扭捏了一下:“我也不是那贪财的人,只要,只要盛兄把我和六郎在路上的费用算一下就可以了。” 盛翼看了一眼这个不贪财的人:“什么费用?” “住宿费,雇车雇马雇船费,医药费,伙食费……” 盛翼:“好了好了,总算!” “一共五十三两整,”廖花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表情仍是娇羞的:“还是去了零头的。” 盛翼大方地将一张银票拿出来:“一百两。” “那,怎么好意思,”廖花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进去,未了,兰花指还翘着的:“盛兄做事就是有格局,也不枉我这些天一直守在宫门外。” 什么,守在宫门外就为了这些费用。 “所以,我决定再陪盛兄走一走,价格嘛,可以从这一百两里面扣,我很公平的。” 盛翼白了他一眼:“”你老人家还是下去罢,我还真养不起。” 廖花洲扭了扭身子:“还有四十几两,用完了我就回去。” 还真是公平。 车子朝着官道行进。 盛翼不赶时间,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病人如此怠慢,特意吩咐车子走慢些,以及至走到傍晚,还没走到落脚点,举目四望,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不现牛羊。 廖花洲一看那大片荒野就叨叨开了。 “这也算赶路,这算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的妈哎!” 飞星现在已经能自动怼他了:“廖公子,这就是鸟专门拉屎的,敞亮无障碍!” 盛翼摸到一棵遒劲的老树下靠着,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睛微眯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四个侍卫哥捡柴的捡柴,抱草的抱草,不一会,篝火晚会已初具规模。 野兽与秋虫一声高一声低地争着短长,飞星拿出一摞饼子:“一人两个,当晚餐了。” 侍卫有人嘟囔:“没有肉嘛!” 飞星一瞪眼:“有,人肉,廖公子的最嫩,朝他要去。” 廖花洲一跃而起:“……我不。” 秋月朗朗,照得四下一片通明,盛翼的眼睛幽幽朝着地平线跃进,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在想什么,远远地,一个黑影在林间一闪,旋即隐了。 是鸟么,哪有这么大的鸟,盛翼疑惑了一下,没往别处想,依旧懒洋洋的,嘴里的狗尾巴草快咬秃了,他赶紧将一嘴的毛吐了出来,拍拍手。 飞星喊了声:“哎呀这笨的,饼都糊了。” 盛翼正欲过来,又看到那边眼错不见地飞过去几团黑影,这回近了些,他忽地毛骨悚然,抖索索地朝那堆火跑去,一面跑一面说:“见鬼了。” 飞星妈呀一声尖叫:“鬼在哪儿!” 廖花洲冷冷地盯着他:“别看我。” 侍卫反应贼快,唰地拔出剑来,亮晃晃地将盛翼围在中间。 “大人,人比鬼恶,小心了。” 一个侍卫沉声压出了一句话,靠,怎么这么有哲理。 几点风声袭来,一柄剑蓦地刺出,只听到当地一声响,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与侍卫的剑堪堪碰到一起。 刺杀,劫道,还是! 盛翼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听到廖花洲在喊:“飞星,和盛兄上马车。” 盛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廖花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愤怒:“你拉谁的袖子呢!” 盛翼艰难地咽了一下,展眼一瞧,竟然有二三四五六条人影从林间掠了出来,月色人影乱绞,现场打成一片,几乎是难舍难分了。 盛翼一把抓住飞星这个二百五,以百米速度冲上马车,再放下帘子,长长地呼了口气。 廖花洲就在车外说:“别坐着,躺车厢地上,我守着的。” 盛翼就想起跟自己坐车的这两位大爷上过几回野地厕所,一脚泥巴地踩回来的场景,他捏了捏自己那奢华无比的束腰长衫,回了句:“躺下了。” 车厢后一声响,盛翼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旁凉嗖嗖的,白光一闪,低头一瞧,三魂顿时都飘到云朵里去了。 一枚剑,竟然穿透了车厢,从自己侧面刺过去了。 他狂吠一声:“妈呀,”蓦地倒在车厢上,十分平整,几乎与车厢成了一条线。 这是要自己的命呀。 才想完,又见几柄剑唰唰唰,几乎把车厢刺了个对穿。 盛翼实在没忍住,隔着车厢就埋怨开了:“仗着你们的剑锋利么,损坏公物,谁来赔偿。” 车厢外一阵沉默。 盛翼就吼了一句:“廖花洲你就不会挡一挡呀!” 廖花洲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挡不住了,快出来。” 盛翼骂了一句:“干啥呀,一上一下的,我不累呀,他们人也只多一丁点,你们抵……”话没说完,掀开车帘的盛翼惊呆了。 面前哪里只有七八个人,而是整整一个加强连,乌压压的怕是有几十个。 围着车的就有七八个,其他蒙面人则是围着那四个侍卫。 而且,看起来,武艺都不低,窜上跃下,剑走剑飞,简直如行云流水,如果不是自己正在被刺杀,盛翼一定会拍手叫几个好字。 当然,这四个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侥是如此,才堪堪处于能够招架的境地。 廖花洲胜在轻灵,一来一往中,在刀光剑影中窜来窜去,也不知用了什么打法,倒是让人近身不得。 但此时,他也明显吃力了。 “没办法,人太多了,”廖花洲寻了个空档,回头对盛翼道:“能跑就跑,我掩护。” 飞星两脚腿子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盛翼在心内哀叹:“这么个阵仗,怕是连鸟都飞不出去了。” 他才一下车,就见站在面前的廖花剑直愣愣一剑朝他戳来,盛翼电闪火花般闪过内奸这个词,然后当地一声响,一柄侧面刺向他的剑被格开了,廖花洲冲他一瞪眼:“盛公子,你以为这是你家内院么,还不赶紧跑。” 盛翼猛地一拖死狗似的飞星,往树林里跑去。 廖花洲就紧紧跟着,几个蒙面人像跳蚤一样原地起跳,死跟不放。 不要说这世养尊处优的盛翼,就是前世的他,也没锻炼过,才跑百十来米,就喘得像风箱似地,牛见了都会自卑。 “死就死吧!”盛翼喘了口气,往地上一躺:“杀死和累死也没什么两样。” 廖花洲一把扯起他,着急火燎地在他耳边吼:“你死了,皇后娘娘怎么办,那些老臣怎么办!” 盛翼已经云里雾里的了,也不知他说什么,随口答了一句:“管我屁事。” “啪!”地一声,盛翼猛地坐了起来,捂着火辣辣的脸惊悚地看着廖花洲。 这位廖姑娘此时样貌已经大变,双眼瞪着像铜铃,满面怒色,手里紧紧攥着剑,若不是方才他一路护送,盛翼几乎就以为他现在要杀了自己。 “什么不管你事,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就没有可牵挂的人么,你死了一了百了,伤心的可是活人。” 廖花洲的原意是唤醒他的求生意识。 盛翼脑子却轰地一声,突地想起了那个冰霜满面的人,一时间竟是痴了,猛地站了起来,拔起腿就跑,而且跑得贼快,比兔子差不了多少。 廖花洲看着他的背影:“……” 但他毕竟不是练家子,再怎样的精神支撑也支撑不过□□,走了不远,头昏眼花地,腿一软,跪在地上。 后面追兵又至。 廖花洲守在他们身旁,左支右拙,越来越艰难,连话都没时间说了。 又一柄剑刺来,而廖花洲已被几个人缠住了,根本无瑕分心。 盛翼就地一滚,堪堪滚过了那柄剑,然而,在他刚落地之时,另一枚剑又送了过来,这一回,直冲他的脑袋,待寒光送入眼帘的时候,盛翼的眼角才瞟到,这时候躲已经晚了。 他悲哀地想,这个世界真不好呆,回去恐怕也不行了。 但是他闭眼良久,却没有感觉到痛苦,再次睁眼时,周遭一片寂静。 面前站着几个人,那个人,那个时时会出现在他脑海的人,正蹲在他面前说着什么,只听到两片嘴巴在动,还有满脸焦急的样子。 叶云寒怎么来了,我是死了么,盛翼巍颤颤地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的肌肤,心里一激灵,突地醒了过来。 周围所有的人声音都重新响起,格外喧嚣。 “盛翼……”叶云寒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叶兄,你怎么……”盛翼怕是做梦,都不敢问得太明白了,此时,他半倚在叶云寒的怀中,温暖,隔着他的衣服透了出来,太舒服了,他都不想动。 叶云寒又将他往怀里挪了一下,保持半抱着的姿式,焦急地问:“受伤了么,身上哪里不舒服?” 盛翼配合似地动了动,甩了甩手。 叶云寒就舒了口气。 飞星嗷地一嗓子把盛翼吓了一跳:“公子,公子,叶公子把他们都解决了,廖公子去帮忙了。” 飞星这一嗓子把盛翼的魂喊了回来,他也不好意思赖在叶云寒身上了,抽回了身,坐正了,眼睛一直盯着叶云寒。 叶云寒迎着他的眼神,也不退却,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看,那专注的神色,似乎要将他装进眼眶里去。 “没事,”盛翼怕他着急,突地站了起来,刚才跑得太急,这会子还没缓过来,一站起就昏了,身子晃了晃,叶云寒一伸手,又将他揽在怀里。 飞星:“……” 他思忖着自己这回没跟公子去赈灾,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怎么这两人看起来怪怪的。 “我要是慢一步……” 叶云寒喃喃的声音在盛翼头上响起,仿佛掏心掏肺般。 盛翼闭着眼正在享受他身上的温暖,听了这句,心里就是一动,好像被什么甜蜜的东西刺中了一样。 飞星在一旁有些手中无措,乱七八糟地插了一句:“叶公子,廖公子那边人手可能不够。” 盛翼猛地一睁眼:“坏了,咱们快些过去帮忙。” 叶云寒没动,盛翼拉了拉他的袖子,脸上堆了个笑:“真没事,不信你看,”身子扭了两下,踢了下腿。 叶云寒点点头,朝飞星一看。 飞星一咋舌,怎么刚才还那样柔情款款,到自己这里就成了刀子了:“放心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接着,他听到一句不真实的话从前头传来:“你照顾好自己,”而他家的那位公子,已被冷面叶公子揽着腰飞跃而去,瞬间在几米开外了。 第62章 同床共枕 飞星几乎没大骂了,他嚎了一嗓:“我不会武功呀,”看着周围黑影幢幢,脑袋一麻,脚底装上两个风火轮就轮过去了。 叶云寒将盛翼放在车边,见那边人影起落,几个侍卫好像身上挂了彩,加上廖花洲,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叶云寒将剑一攥,回头看了盛翼一眼。 盛翼就着月光冲他一笑,那俊美的脸被月色这么一照,越发闪得眉眼鲜亮,鼻唇如画,叶云寒怔了一下,嘴角一抿,喉结动了动,说了声:“别乱走,”像是割舍什么心爱的东西似的转过头去,提剑加入战斗。 叶云寒不知道,他本人就如一座精雕细琢的美人像,就只是冷了点,不过在盛翼眼里,那不是缺点,那是冷艳高贵。 所以,他就在旁边欣赏着文武状元的武艺。 “嗨!”一个声音在侧面响起,非常熟悉,但盛翼来不及想这个问题,而是吓了一大跳,猛地跳开了。 动静之大,以至于叶云寒那边都回过头看了一下。 车帘子动了一下,一把扇子先伸出来,接着是头和身子:“盛兄,你丫的还是人不,在彭城的时候不告而别,想把我甩了呀,门都没有。” 盛翼鬼似地瞪着他。 曲游春下了车,唰地打开扇子,朝对面看了看:“啧啧啧,叶兄杀人,简直了,话说盛兄,你可真是光彩夺目,走哪里刺客就跟到哪里。” 盛翼:“……你也跟到哪里!” “……”曲游春啪地甩了他一扇子:“这回我可不是跟着你。” “是跟着他吧,”盛翼下巴朝前面一点,廖花洲像只蚂蚱似地跳上窜下,看样子,受了点伤,衣服上有斑斑血迹。 曲游春眼睛瞪大了:“我去,怎么怎么……”接着一阵风跑了过去。 盛翼刚想说你不会武功,别添乱了,但看到在叶云寒的压制下,刺客已处于劣势,就不说话了。 比起刺客,叶云寒似乎更残酷,几乎一刺一个对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简直成了杀人机器,盛翼看着看着心里就是一跳,暗道:这个人有时候那么暖,是被夺舍了么。 叶云寒解决刺客的时间可谓是非常迅速,一会儿,对面的黑影就剩两三个了。 叶云寒将剑一收,冷冷地说:“是让我除下你的面巾,还是你们自己除下。” 这是要留活口。 盛翼抬腿过去围观,叶云寒目光扫到他,不动声色地移了一下,挡在他面前。 那刺客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剑光一闪,齐齐朝他们刺了过来。 盛翼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这时节还拼命,不要命了。 叶云寒下意识将盛翼一护,四个侍卫,包括廖花洲都全神贯注地准备迎战。 一阵刀光剑的乱闪,当当几声,那几道剑光一击不中,突地飞转,竟然都刺向对方,然后,僵直了半刻,扑地倒了。 这一瞬间的反转,几乎是电闪火光,不要说没人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了,也来不及制止。 半响,又听到几声响,看时,这边四位侍卫倒了三个,然后,廖花洲那边响了一下,也倒下一个,待盛翼看清时,眼睛都发直了。 倒下的是曲游春。 他倒下之前,还艰难地问了廖花洲一句:“你受伤了没?” 廖花洲开天劈地地焦急了:“别说话,我看看!” 盛翼没顾上叶云寒,一阵风跑了过来,蹲下,看曲游春脸面惨白惨白的,吓了一跳,眼睛在他身上一扫,没血,正疑惑间,廖花洲说:“他刚才,是面对面抱着我的,应该在背后。” 盛翼:“……” 情圣呀,受伤还来个风骚的走位。 “伤者上车,离开这个地方,”叶云寒沉声吩咐。 幸亏那几个侍卫还能走,都自行先到车里去了,廖花洲与飞星联手,扶着曲游春上了车,盛翼看了看他背后一大滩血,连忙跟了上去。 叶云寒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一黯,明显有些落暮,与飞星将马栓在一起,把车子一赶,慢慢跟在一旁。 曲游春本来就是个没吃过苦的富家公子,正想哭天哭地,但看到廖花洲焦急的样子,竟然舒缓了许多,纵算再有些痛,也咬着牙齿装硬汉,一声不吭的,只是那眼泪吧吧滚落的样子被盛翼瞧见了。 盛翼一面替他包扎一面说:“省省吧,成亲之后跪搓衣板的时候再哭,你这伤呀,也不咋的严重,休息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曲游春趁着廖花洲找药的空当白了盛翼一眼:“啊,拉倒吧你,什么叫不严重,你知道有多痛么……呵呵,不怎么痛,真的,廖姑娘,你别着急。” 廖花洲眼皮子一抬:“我焦急什么呀,人家是两胁插刀,你这是一胁插剑,没伤到内脏呢,别嚷嚷,这里还有其他的病人。” 曲游春悄悄地对盛翼说:“他这是,关心我。” 盛翼:“……看不出来。” 曲游春:“滚!” 盛翼就从善如流地滚了,出了车,外面的空气可算是清新多了,叶云寒骑在马上,盛翼就在辕头上一屁股坐下去。 听到车帘子响,叶云寒转过头来。 盛翼朝他招了招手,朝一旁挪了挪。 叶云寒把马绳递了过来,一跃,在他旁边轻轻坐下。 飞星任劳任怨地管理着马匹,两只耳朵却竖在头顶上去了。 “叶兄,你们不是在彭城么,怎么就这么巧。”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我要不是这么巧,现在还见得着你么。” 盛翼一愣,这话里是生气还是关心呢,他转头看着眉眼都恨不得粘到这边的飞星,很想像曲游春刚才那样,说个滚字。 飞星嘿嘿一笑,无比潇洒自然地欣赏着不存在的风景去了。 叶云寒:“四殿下到了灾区之后,便着手清查灾粮之事,新放的官员避嫌的避嫌,请辞的请辞。” 盛翼偏着头:“那你是避嫌是请辞?” “……”叶云寒:“我昨夜,今晨才到吏部将一干事务交待清楚,就得知你要去南疆,刚好我老家在南边,就赶你来了。” 还好自己走得慢,要不然就错过了。 盛翼心里有隐隐的侥幸,嘴角都翘了起来。 “曲游春怎么也来了?” 叶云寒没来得及回答,曲游春在车内听到了,嚷嚷道:“许你走不许我走,到哪儿都不捎带着我,我是随叶兄回来的,可是,我能回去么,能回去么,这不,一找你就又跑了,我才去找的叶大人。” 是曲游春告诉他的么,盛翼那翘起的嘴角立马拉了下来,拿手指去戳一旁的木头,不言不语的。 曲游春又接着嚷嚷:“哎哟,腿也痛,背也痛,痛死了,这什么鬼路,怎么尽是坑,颠死我了。” 廖花洲一吼:“能闭嘴不!” 车内倏地安静了。 晚风轻拂,明月清朗,四野低垂,盛翼经过刚才一跑一惊一喜,这时节坐在叶云寒身边,突地觉得特别累,加上一小会儿没说话,眼皮子就越来越重,突地头一歪,撞到叶云寒的肩膀上,盛翼一激灵,赶紧坐正,嘴里连连说:“对不起,我不……” 话没说完,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一揽,盛翼就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靠在叶云寒身上了。 这个姿式有点暧昧,盛翼哪里还有困意,身子僵直着,脑子里一列火车飞啸般碾过。 他赶紧将叶云寒一推,往一旁挪了两步,喃喃说:“也没那么困!” 推这一下,他下意识地去看叶云寒的脸。 月色打在叶云寒脸上,与他那淡漠的脸色融为一体,像一层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柔光,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正常。 盛翼暗暗掐了自己一下,骂了句神经,人家可能觉得男人之间很正常呢。 “公子,前,前头好像,有火光,”飞星结结巴巴的。 盛翼瞪了他一眼:“放心,蒙面人都死光了,”展眼一瞧,果然不远处的山脚下,一户人家隐隐地透出些灯光来,像黑夜里的一只眼睛。 “咱们都走大半夜了,这时节应该早睡下了,怎么现在还亮着灯,嘿嘿,绝对有情况,”飞星很有自信地分析着:“等咱们上当呢,不去!” 叶云寒转头看着困得不行的盛翼还在强撑着,就沉声道:“先休整,再赶路。” 飞星:“……” 盛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叶云寒眼光软下来:“去敲门。” 飞星呜呜呜地去了。 但他可不敢走得太快,磨磨挨挨,待到车驾跟上后,才下了马,推开院门,到小木门上提心吊胆地一敲,立马退了好几步。 里面一个巍颤颤的声音响起:“信儿吗,回来啦,饭在锅里,快进来。” 飞星只听到信儿两个字就尖叫一声:“鬼呀!” 里头沉默了一下:“咱们都是孤魂野鬼,还怕什么鬼,野兔子吧,你昨日捉的那只还在呢,再不回来为娘就要生吃了。” 飞星一个头吓成了两个,保持人棍的形状转过身,一步一挪地就要回转。 盛翼摸了摸额头,抬腿就要下车,却突然被身边人一扯,转头看时,叶云寒已朝院内去了。 那人身长玉立,光看背影就让人沉醉。 盛翼就偏着头想:大冰疙瘩原来是个暖男,只是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女子。 一想起哪家女子,他心里就没来由地烦躁,他模模糊糊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叶云寒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颗白发苍苍的头伸了出来,灯光打在她脑后,打得脸黑幽幽的,她眯着眼看着面前一众人,愣在那里。 飞星妈呀一声,风似地跑到院外,拉住盛翼不肯松手。 叶云寒非常有礼貌地抱了个拳。 老妈妈看面前这位青年相貌清俊,礼数周到,衣着讲究,心神略定,点点头,问了几声,接着把门打开了:“进来进来。” 盛翼扶着飞星的手跳下车,车子里哎哟声连连响起。 唬得那老妈妈一双小脚跑得飞快,倒是没往屋里跑,而是迅速跑到车子旁边:“这是怎么了,里头什么在哼,”一伸手,竟把帘子撩开了。 “……”盛翼看了看瑟缩的飞星,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老妈妈。 老妈妈:“这是作什么了,野物咬着了么,这山上的野物就是多,兔子呀獐子狍子野狗子呀,什么东西看到人都想咬一口,我家信儿三天两头的就有伤,要是哪天没伤我都会不习惯,来来来,下来!” 老妈妈原来话这么多。 廖花洲一张脸出现在月光下,娇弱斯文,老妈妈手一缩:“还是个姑娘!” 后头曲游春验证了她的猜想:“可不是,”然后在廖花洲的白眼中呲牙咧嘴地被侍卫掺扶着下来了。 一个又一个人从车里鱼贯而出。 老妈妈眼都直了:“……热闹。” 盛翼此时已走到门边,这是一间厨房,土灶台,黑屋顶,进门是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叶云寒在前头,盛翼与飞星也跟了进去,后面的人就陆续进来了。 老妈妈已经了解他们的不正常了——有四个受伤的,她发挥了作为妈妈级的慈悲心肠,立马招呼他们去了房间躺下。 两间铺,四个人,刚好,虽然挤得个个都呲牙咧嘴的,但好歹睡下了,再说,廖花洲早就在他们来之前给他们上了药,包扎上了,所以,此时无事。 老妈妈又来厨房翻箱倒柜地找什么。 哐啷啷,稀里哗啦,全是空空的回声。 瞧瞧,这是什么,这就古道热肠,虽然没有,也要找一找。 盛翼眼婆娑:“……去,拿点东西来。” 飞星:“什么?” 没点眼力劲,盛翼发挥了他那双秋波无限的大眼睛,一阵风卷残云般把爱心、威胁演示了个通通透透。 飞星不情愿地出去了,一会儿,拿着一摞饼进来。 盛翼对半天没找出一粒米的老妈妈一递:“这些东西您先收下,现在太晚了,我们略略歇歇,明日再说。” 老妈妈拿着那双老树皮手擦了擦眼,手足无措:“……这,那。” 飞星已经把饼放到柜子里去了。 老妈妈:“这可怎么使得,这可怎么使得!”脚好像有点疲软,没动。 老年人,又病又贫,真可怜呀! 叶云寒像根柱子从头到尾地观看了这一幕感人场景,冷漠加冷静。 盛翼:“……咱们先休息吧!” 叶云寒:“嗯!” 老妈妈忙跳了起来——天,这身体是有多好,她一迭声道:“我去铺床,”嗖地连影子都不见了。 飞星打了咧到嘴角的哈欠:“公子,累得不行了,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得了,”接着将几条凳子一拼,往上一倒,呼噜声响得像雷似的。 房间传来老妈妈的声音:“铺好了。” 盛翼看了叶云寒一眼,叶云寒正好看过来,他瞬间就转过头去,假装云淡风轻。 因为,隔着房门,他看到那铺着的床了。 一个大木柜子,上面睡一个人稍阔绰,睡两个就有点挤了,廖花洲被老妈妈安排去堂屋了,除了这个地方,还真找不出更象样的。 “两位公子,家里就这么点地方,不如你们挤一挤,反正也只得半晚,”老妈妈那糙手搓得咔咔作响,不好意思得十分明显。 盛翼猛地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几乎不敢去看叶云寒。 不过,过了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叶云寒刚开始和自己认识的时候,是连房间也不让自己进的,他自己受伤了都不上床,他他他,他是有洁癖的。 也就是说,他肯定不会上床。 这么一想,盛翼就冷静下来,然而,下一步,他更不冷静了。 只见叶云寒往前一迈,上了凳子,然后往床上一坐,伸手压了压铺盖:“嗯,挺好的,谢谢了!” 盛翼:“……” 叶云寒招了招手。 盛翼十分不自然地,眼观鼻鼻观心地过去了。 叶云寒居高临下一伸手,盛翼迟疑了一下,还是借了他一把力,犹犹豫豫往床边一坐,就像新嫁娘般忐忑。 叶云寒却没多话,往下一倒,朝里边睡下了。 他侧着身子,外头就算平躺着也无妨。 盛翼试着推了推他,没动,看样子睡死了,他舒了口气,合衣一躺,身子一沾到床板,眼皮子就垂下来,睡着了。 等盛翼均匀的鼻息声响起,背对着他的叶云寒身子一动,慢慢转过来,然后眼错不见地盯着他,仿佛怕他突然消失似的。 第63章 我喜欢他 第二天盛翼一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屋侧了,屋子里没了人,他的手朝里一划拉,空空的,叶云寒不见了。 这感觉让盛翼心里一惊,猛地一翻身,一个头顶出现在眼前,乌发银冠,白的更白,黑的乌黑。 叶云寒抬起头来,眼神正与他相对:“醒了!” 盛翼一口气呼地吐了出来,又软软地躺回去,喃喃地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都走了。” 叶云寒蓦地伸手压住他的额头。 盛翼惊恐地望着他。 “还好,没发烧,”叶云寒缓缓舒了一口气。 一惊一乍的,这要是飞星,盛翼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可是,这个人是叶云寒,他不但不生气,心情还很好,一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在这儿等我醒呀!” 叶云寒本来一脸的平静,这时被他一搅,竟然有些张惶。 盛翼见他没回答,顿时觉得好玩,就去抓他的肩头:“小娘子贤良淑德,不但伺候歇息,连起床都候着,说,要什么,官人我今天心情好,都答应你,花儿朵儿也行,画眉也行。” 叶云寒:“……” 然后,一抹罕见的猪肝色从他耳朵上往脸上延伸。 盛翼一掀被子,哈哈地大笑起,但笑几下就笑不起来,叶云寒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了,他一甩手,走了出去。 “等等……”盛翼知道自己惹祸了,平时那么端庄的一个人,自己怎么没轻没重地开这个玩笑,他一边穿鞋一边解释:“我那个,呃,睡糊涂了,别生气……” 吵吵嚷嚷到了室外,见那几张椅子上,坐着两个吊着胳膊的侍卫,曲游春躺着一张凉席上,闭着眼睛,死猪似的,竟然不叫唤了。 盛翼上前推了推他:“别在这儿,要躺回床上躺,入秋了,本来就伤着,再凉就不好了。” 曲游春眼睛倏地睁开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盛翼:“……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侍卫赵哥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为着他那廖姑娘。” 另一个侍卫江哥:“什么廖姑娘,明明是廖太医廖大人,他偏要说人家是姑娘。” 盛翼:“好了好了,这事略过,我也不问他们,你们呢,不是三个负伤,另一个呢。” 赵哥:“负伤的是我们两个,他只是耳朵去了半边,没找着伤心了,又不影响,怕什么。” 问个话这么费劲。 老妈妈从厨房里出来了,手往那泛白的抹布上一抹,说:“这几个孩子听说我那信儿没回家,硬要去找,我拉着都没用,哎!” 看她那一脸期盼的样子,盛翼想起昨夜送饼的事,真不相信她是个会拉人的。 “我那信儿呀,可怜的呀,”老妈妈话来泪来,声音飘飘忽忽又掷地有声:“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一家子的生计就靠他打柴维持,没想到昨日上了山,一晚上都不回来,可不会出什么事吧!” 突然屋后传来一声惨叫,正沉浸在老妈妈悲痛的叙述当中的众人齐唰唰地吓了一大跳,连叶云寒眉头都是一收。 紧接着,就见飞星提着裤子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叫:“粪缸里有蛇,尖头的。” 盛翼通地坐了下来,捂住砰砰乱跳的心。 老妈妈被这事一打断,也忘记悲伤了,突地跳着脚说:“惨了,汤还在锅里呢,”接着飞毛腿似地进了厨房。 盛翼又是一阵目瞪口呆,呆完去推曲游春:“人家就去找个人,你在这儿要死要活的作什么,快进屋。” 曲游春:“不进,他不回我就不进。” 盛翼:“他要永远不回了呢。” 曲游春:“那我一辈子等他。” 盛翼差点被一口气堵住,苦口婆心地劝:“人家是个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去看叶云寒,见他恰好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曲游春不高兴了:“说了是女人。” 盛翼:“我是说假如,假如他是男人你怎么办?” 曲游春没作声,盛翼回想了自己的这个死党,虽然平时嬉笑怒闹没个正形,但一旦认真起还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叹了口气:“好了,先进去,好歹活着把你这话当面同人家讲一讲。” 曲游春瞪着他看了看,艰难地起来了,盛翼赶紧朝飞星使了个眼色,飞星就扶着他进去了。 盛翼觉得再跟曲游春混在一起,绝对会成个叨叨的老妈子。 一股香气袭来,盛翼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响,一只鲜艳的公鸡趾高气扬地从屋角钻出来,饿狼似地进了厨房,跟在它后面的,是盛翼。 屋内,老妈妈热火朝天地在灶台上忙碌着,灶里呼呼地冒出火苗来,桌上放着一摞饼,不知是他昨日送给她的还是今早飞星又拿过来的,吃了几餐,盛翼现在看到这个饼就没兴趣,屁颠屁颠地跑到灶台:“煮的什么?” 看清楚了,咋了咋舌,一锅子什么鬼的青幽幽的东西飘在水里,一丁点儿油星子也没有,方才远远闻着一股子香味,现在站在锅子边上,竟然在香气里闻出点苦味来了。 盛翼感觉胃里一冻,就见老妈妈拿着破木勺往锅里一舀,嘴里一尝,啧啧有声:“好喝,好喝极了,今天比昨天的还好喝。” 盛翼从这话里品出个意思来了,今天,昨天,也就是从经验来说,绝对的好喝,老妈妈这股子自信把他传染了,他忙拿了勺子,也舀了一勺,一尝,顿时,从舌头到牙齿再到喉咙再到眼珠子,全都涩住了,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偶。 “我喝喝,”飞星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蹦了出来,从木偶盛手里拿过勺子,一舀,一尝,先是哇地一声叫苦,接着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跟我家,公子的,口味,差不多……” 哐啷啷一道闪子。 盛翼愣愣瞪瞪地看过来了,自己的口味有这么差么,自己在前世可是骨灰级的吃货呀呀呀! 飞星把勺子一丢:“这也不怪我说,公子您打从彭城回来,口味就变了,尤其是喜欢那个什么清水粥,那是人吃的么。” 盛翼没回答,不知为什么,鬼鬼祟祟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叶云寒正站在阳光下凝神,没朝这边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是人家叶云寒的独门秘方,莫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那粥就是好喝嘛,清爽不腻。 盛翼:“你知道什么呀,你有什么品味呀,就敢胡说八道。” 老妈妈眉头一皱:“真的不好喝?” 盛翼与飞星郑重地想了想,看着老妈妈眼里冷却的两点火光,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好喝” 老妈妈白了这二人行一眼,道:“这是我家老头这辈子为我做的唯一一道菜,我觉得味道不错,就给你们做了,哎,各人有各人的味口,我倒没想到你们是不爱吃的,”略停了停,又说:“其实我每次做了,信儿也是不爱吃的,我还说他挑食,还骂他,说咱穷人家可不养这富人家的毛病,后来,他每次也喝了的,现在想来,是我逼他了,怪难为他的。” 飞星立马跳了出来:“是吧,公子,你还说我……” 盛翼立马把他推到身后。 老妈妈叹了口气,似乎失去了做菜的兴趣:“老头子……多少年了……哎,大约是想念一个人久了,就什么都是好的,一粥一饭都是他……你们要不喜欢,我另做便是。” 飞星连忙搓手,兴奋地:“我来帮忙。” 盛翼却如雷劈了一样,激灵灵地站在那里,感觉那颗心被劈得不上不下的。 想念一个人久了,就什么都是好的,一粥一饭都是他。 他结结巴巴地问了句:“想念一个人,是,是什么意思?” 老妈妈不可思议地看着盛翼。 盛翼喉结艰难地动了一动:“想念朋友,可以吗?” 老妈妈:“……那可没到这个地步……我是想念的我夫君,公子难道也想念家里的妻室了,哎,早些回去吧,家里的人也在想念公子那!” 盛翼喃喃:“朋友到不了这种地步么?” 是呀,他和曲游春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想念到这种地步过,他脑子里蓦地炸开了一个念头:我喜欢叶云寒,我喜欢一个男人。 廖花洲说:你不喜欢他,他老跟着他作什么。 是呀,跟着他作什么。 看到他就高兴,没看到魂都掉了,这回通通都能解释了。 飞星问:“老大爷去哪儿了?” 老妈妈叹了口气:“早两年没了,后山躺着呢,我等会把饼给他送点过去,可怜的,和我在一日连口饼都没吃上,一天到晚也乐呵呵的,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现在呀,一个人躺着,我怕他寂寞,每日总要去看看……” 盛翼脑子里懵懵的,整个人都云里雾里落不到实地,到老妈妈叨叨完,喊了一声:“吃饭罗,”他茫然地一转身,发现叶云寒正奇怪地看着他,那神情落在盛翼眼里,他猛地一惊,像做错什么事似地连连后退几步,避开他的眼神,有些局促不安。 叶云寒更是奇怪,正准备上前问两句,老妈妈就道:“先坐先坐,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当借花献佛了。” 盛翼悄悄挪了过来,叶云寒往桌旁挪了挪,坐了下来,盛翼却开天劈地第一回 没过去骚扰他,悄悄溜到到另一面坐下了,叶云寒也没问,低头咬了一口饼,又恢复那种淡漠的神色。 打从吃饭开始,盛翼就有意地避开叶云寒,叶云寒在室外,他在窝到床上,叶云寒进房间,他就溜到室外。 廖花洲他们的动作很快,快中午的时候,就架着满脸泛青的打柴青年信儿回来了。 盛翼看那信儿眉眼方正,嘴唇厚实,一看就是个实在人。 只是那身衣服七零八落,该遮的地方没遮住,不该遮住的地方偏生又遮住了……盛翼悄悄捂上了眼睛。 老妈妈扑上前就哭开了,又哭又捶的:“你个砍千刀的,去不得的地方就不要去撒,想死也找个好点地方,可怜我昨晚等了一晚,要不是恩人们有本事,你烂在哪个山沟里都没人知道。” 信儿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老妈妈:“你说,你说,你要不说老娘不打死你……” “……”盛翼慌里慌忙地抢住了她手里的扫帚。 廖花洲一手抵着挨得太近的曲游春,一面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信儿大约是昨日打柴的时候突然发了病,一头栽进山谷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因为不知道在哪儿,不敢乱动,到今早才慢慢腾腾地爬上来,到了山顶,恰好遇见廖花洲他们三,就打道回府了。 盛翼看了看神清气爽的三人,像出去郊游似地转了一圈,这救人也太简单了吧。 老妈妈扑地就拜:“恩人那,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唯有来世结草衔环那……” 廖花洲正儿八经受她一拜,不要脸地说:“咱们行走江湖,为的就是行侠仗义不求回报,快请起,快请起!” 这边没拜完,那边信儿偌大的一个人,倒柴似地突然往地上一扑,缩成一团,嘴里吐出白沫,咩咩地乱叫。 “癫痫!”这个词闪电似地过了盛翼的脑子,怪不得会栽倒。 “羊大仙,羊大仙,别缠着我儿子了,我们再也不吃羊了……”老妈妈抱着儿子,哭哭啼啼地喊。 面前一堆大夫面面相觑。 “这也怪我们,好多年前,过年没有肉,他爹就打了只野山羊,吃过之后我儿就发病了,这是报应呀报应呀,打从那以后,野山羊就算走进我家厨房,我们都把它请出去了,可它还是没放过我们呀……” 飞星对这个话题兴致勃勃:“我们那里也有个传说,说是……” 盛翼一把拉起他,笑得十分勉强:“没有,哪有,”牙齿一咬:“一边去。” 廖花洲抵住曲游春的手变成了扶,两只手扶,百忙中抽出一张嘴:“这病能治,就是药不够。” 老妈妈眼睛一亮:“能治,不是羊神……” 盛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个,可以和羊神谈谈的。” 老妈妈眼睛亮得成了几百瓦的白炽灯,眼泪吧吧地掉下来:“原来公子都是跳大神的,是仙人,老东西有眼不识真仙,别怪罪呀!” 真仙盛翼慢慢地退到叶云寒身边,说:“五蓄状,先天的,一时半会不好治。” 叶云寒迟疑了一下:“身体既然失养,慢慢将补便是。” 盛翼看那白沫:“痰满心窍,先应该吐出来才行,”转头向叶云寒:“叶兄还记得二殿下的病么!” 叶云寒点点头。 盛翼:“在表者汗之,偏上者吐之,在里在下者二便分消之,此为治病大法,信儿这病,说不出话来,口吐白沫,脸色青白,虚也痰也,先吐后补,与二殿下之病所谓是异病同治,就是时间上要长一些。” 哎呀妈呀,好不容易文绉绉一次,很辛苦的。 盛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老妈妈扑地一下,又跪了过来,话说她今天跪得太频繁了:“真仙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世必结草衔环……” 盛翼看着她那菜色的脸,实在不够多结一次草的,他偏头看了一眼叶云寒,叶云寒也不知在想什么,呆呆的,连那淡漠都没了。 “真仙别看啦,”老妈妈很焦急:“你们白天晚上都在一起,还不够看的,快来看我儿子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鬼,盛翼脸轰地一下就红了,嚷嚷道:“我,哪里看,他了嘛,你哪只眼……” 然后,所有人脸面都写着几个字:“都看到了。” 幸好,叶云寒还是一脸疑惑。 盛翼一阵风跑过去,看脉,软而滑,其实不用说,这症状一看就明白,他心慌了,偏偏搭了半天,脑子里乱轰轰的。 老妈妈催得要死:“真仙真仙……” 盛翼去搜医药包,偏偏别的药带了,吐的药没带。 门前种着三两桃树,这时节要桃花是不可能的,连叶子都不是那么新鲜了,但入秋不久,还没落叶,正好。 盛翼忙让众人去薅桃叶。 前世的时候,老师说过这么一个偏方,只是平时有药没处用去,再说,那桃叶的味儿,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不过,面前这家人恐怕不是一般人,盛翼想起她家那锅菜汤,舌头又涩了,涩了的同时,又把目光落在叶云寒身上(天啦,为甚么为甚么,他就这么吸引目光),叶云寒此时似乎回过神来了,似乎也在打量他,一见他看过去,就迎着他走了过来。 盛翼心里莫名一慌,手指绻了起来,身子也崩直了。 叶云寒:“你这句话是自己总结的,还是在书上看过的?” 原来他刚才是在想这破事。 盛翼一时难以回答,若说自己想的,也太托大了脸皮太厚了,若是说医书看到的,这郁离的医书恐怕是找不到的。 不过,这东西很基本呀。 他才想蒙一蒙,叶云寒就开口了:“肯定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医书大部分我都看过,很多医书确实这么做的,但没明确提出来,对于医学,你还是很有自己一套。” 被平白夸了一下的盛翼心里突地炸了一把烟花,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他舌头有些打结:“那个,这个,嗯!” 叶云寒微微一笑,嘴角微翘,眼神里打出一道柔光,盛翼一哆嗦,立马挪开了两步。 平时不笑的人,突地这么一笑,还笑得这样温柔,这是赤裸裸的诱惑,简直让人顶不住了。 盛翼努力收摄心神,心头乱糟糟的。 他没发现叶云寒在见他挪了两步之后,脸倏地一沉。 他这一上午,就不知躲了叶云寒多少次,叶云寒就算是猪也看出来了。 廖花洲把袖子捋得高高的,两条白净的手臂露了出来,曲游春就在一旁絮絮叨叨:“别把胳膊露出来,会着凉的。” 众人:“……” 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都没眼看。 廖花洲白了他一眼:“比我妈还啰嗦,”嘴上那么说,袖子还是捋上了:“哎,我说,你背上那伤就不痛了,不兴躺躺,平时走路都要扶着,今天怎么站起来了,好了么,我看看……” 曲游春乖巧地把背转过去。 盛翼眼睛嗖嗖地看看天又看看地,因为两边都不能看,另一边,叶云寒正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冷冷地盯着自己。 桃叶很快就堆满一簸箕,盛翼又指挥着将它洗了,捶成一摊烂泥,滤出汁,用大碗盛着,把鼻子一捏,这光荣任务就交给老妈妈了。 姜的还是老的辣,老妈妈大约觉得这味道很对胃口,猛地一灌,只差没把他儿子灌过气去。 然后是等候。 略只一会儿,羊鸣声变异了,地上青白脸的信儿突地翻身起来,扑在地上,四肢着地,把自己整成了一只蛤蟆,嘴巴里还非常配合地呱了一声。 盛翼:“……还有这效果。” 老妈妈:“……蛤蟆大仙。” 话没落完,蛤蟆大仙吐了起来,几条长长的涎像须子般垂了出来,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一大滩一大滩的,这里面除了飞星与曲游春挖心挖肠的想吐,其他人都非常镇定。 蛤蟆大仙吐了一会儿,白涎没了,又搜肠刮肚似地弯了几下腰,突地扑地一声,吐出两个圆球。 老妈妈方才还吓得屁滚尿流,这会子疑惑不已:“难道还带下蛋的。” 盛翼抚额:“好了好了,现在再开些补药加去寒的药,十天半个月的就差不多了。” 廖花洲正看完曲游春的伤口,皱着眉头道:“恢复得不是太好。” 盛翼:“……我还没开药呢。” 廖花洲:“估计是营养不够,别动得太剧烈了,按时吃药,好生躺着,别动不动就晃来晃去。” 盛翼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两人是牛头不对马嘴,他立马去找药。 “羊吠者病在肝,”方用温胆汤。 这种药倒是很普通,一找便找出来了,盛翼想了想,多拿了些,分开几副递给老妈妈,说:“慢慢吃,我们回程的时候还会经过这里,到时再复诊一下。” 老妈妈千恩万谢地去了。 廖花洲抬头看了看悬在头顶的日头,似乎有些迟疑:“今天,就走么!” 盛翼现在生怕和叶云寒睡一张床了,忙忙地说:“怎么不走,再要这么拖拖拉拉的到明年也休想赶到南疆去。” 廖花洲朝一旁的曲游春看了看:“可是,他,他们的伤!” 盛翼非常善解人意:“那确实走不了,”就在廖花洲悄悄舒一口气的时候,猛地来了句:“他们留下吧,咱们走!” 廖花洲:“……” 曲游春:“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我可以的,哎哟……” “要不!”盛翼看了看廖花洲那张臭脸:“你不放心就留下来陪他呗。” 曲游春臭不要脸地去拉廖花洲的手,朝盛翼眨了眨眼睛:“盛兄,我第一次觉得你说话好有道理。” 廖花洲朝他手上一拍:“有道理个屁,南疆可是千难万险,你躺着就行,要人陪着干嘛,再说,我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么,好好养伤,要么先回去,要么等我们来接你,”接着火速进屋,拿了东西就出来了。 曲游春泫然欲泣。 叶云寒已去了马车边上了,盛翼这边安排了一下,他一个,廖花洲一个,还有两个侍卫,飞星留下照顾他们。 人虽然走了一半,老妈妈抱着儿子看着这半屋子人仍是发着愁。 盛翼拿出几锭亮晃晃的银子朝她手里一塞,道:“叨扰了,住宿用餐你们自己算一算,少了问他们便是。” 老妈妈眼睛也跟着亮了,下意识咬了一口,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这可怎么使得,这可怎么使得,”后边声音越来越细,细到了地底下。 飞星泪眼矇眬地送着他们上了马车。 第64章 我陪着你 虽才入秋,空气中的闷热却已散了个七七八八,盛翼坐在车内,头歪在窗户上看着天空,突然随口吟出一首诗来:“自古逢秋空寂廖,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 才一吟完,就感到不对劲,扭头一瞧,天啦,那大冰锥又朝自己笑。 话说,他最近笑得有点多呀呀呀! 盛翼赶紧把头收回去。 最近躲得有些频繁,他原以为叶云寒会生气,谁知道,他越来越,怎么说呢,越来越平易近人,有好几回竟然自己贴了过来。 还好自己闪得快,好险! 在自己对是否喜欢叶云寒这个问题上垂死挣扎之际,他还是希望叶云寒不要来打扰自己。 呃,自己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怎么会喜欢男的,老妈妈纯属瞎说,什么一饭一粥都是他,好朋友没有到这个地步!自己和叶云寒比好朋友略好一点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友人之上恋人未满,对对对,说的就是这样。 盛翼目光一落到车侧的叶云寒身上,看着那挺拔欣长的身体,然后,落到他的面部,再落到嘴唇……眼睛都挪不动了。 他心里猛地一震,不亚于听到老妈妈那句话的感觉。 靠,这是真的,自己对他有欲望。 这可不是朋友所应该有的,这真不是朋友该有的反应呀! “别说,是挺好看的,”就在盛翼陷入新一轮震惊中,廖花洲的脑袋从侧面伸过来。 他说他不习惯骑马,总是和盛翼挤一辆车,叶云寒似乎有些看不惯他,总是没有好脸色,这一回也不例外,大约是听到他的说话声,冷冷地一瞥,瞥得廖花洲一激灵,缩了缩。 盛翼却像找到知己一样——也可以说是欲盖弥彰:“是吧,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吧!” 他在想,是不是好看的东西大家反应都一样的时候,廖花洲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那当然,你看,黄黄的一大丛,荒山野岭要没这个,还不得死气沉沉呀。” 尼玛,他说的是野菊花。 盛翼背上渗出冷汗,他几乎确定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不敢再看叶云寒了,赶紧把窗帘一放,直愣愣的像僵尸一样坐着。 廖花洲看得正好,莫名其妙被他这么一搅,有些扫兴:“见着鬼了!” 盛翼紧张地咬了咬嘴唇,狠狠地咽了一口气,猛地看向廖花洲。 廖花洲吓得一哆嗦:“……有,有事,么?” “问你个严肃的问题,”盛翼低头又抬头,在廖花洲的忐忑中,终于道:“你,觉得,曲游春怎样?” 廖花洲明显舒了一口气:“挺好的呀。” “他喜欢你。” “嗯,”廖花洲一副我知道的神色。 “你喜欢他么?” “这个,”廖花洲迟疑了一下:“不知道。” “若是他一直误会你是姑娘怎么办?” “我就嫁给他呗!” 盛翼眼睛瞪圆了:“怎么嫁?” “简单点,三媒六聘就不要了,八抬大轿也免了,办个酒,拜个堂不就完了。” “……”盛翼:“你丫能正经点不。” “我,我不正经,”廖花洲的唾沫星子都喷到盛翼脸上来了,一脸的义愤填膺:“我不正经会嫁给他么,你才不正经,你这种人一看就是喜欢乱撩,又不负责的情场浪子。” 盛翼白了他一眼。 廖花洲嗤地笑了一声,没有过多追究:“算了,我吧,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男人女人呗,幸好,我现在还没有喜欢他,要喜欢他还等到他来说,我不早就把他拿下了,这回看在他救我的面子上,我就先想办法让他知道真相,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盛翼:“你真不喜欢曲游春?” 廖花洲嗯了一声。 车内沉默了一会,盛翼:“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廖花洲:“你是说男人女人?” 盛翼:“随便。” 廖花洲:“男人嘛,我喜欢,”他把窗帘一撩:“叶兄这样的就不错。” 盛翼心里咯噔一下,廖花洲回头看了他一眼:“算了,这个大冰山怕是不好撩,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冻昏,”最后廖花洲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样感天动地的直男,绝对不可能喜欢男的,在他身子,那是瞎费功夫。” 盛翼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接下来几天,盛翼都刻意和叶云寒保持着距离,他觉得这样对自己也好,对叶云寒也好,是比较负责的做法,也省得自己想东想西的。 叶云寒刚开始还能崩住,到了后面,就有了些莫名其妙兼敏感了,对盛翼还是满脸的柔和,越来越柔和,对廖花洲却不是这么回事,那眼刀,只差没剐出血来,弄得廖花洲一天到晚战战兢兢的。 越到后面,他越发转过性子,除了态度和顺,他还……话多了。 此时已入南疆,虽是秋日,但南疆近水一带,依旧绿阴阴的,叶云寒凑了过来:“看,那边叫龙头峰,这一片叫卧龙山。” 盛翼伸出头看了看,近处绿,远处墨绿,并不带感,配合似地看了两眼:“甚好甚好!”缩了回去。 过一会,叶云寒又凑了过来:“看,那一大片廖花很繁密,南疆到处都有这样的植物。” 盛翼:“甚好甚好。” 叶云寒:“此处竹林翠绿葱碧,想是有活水。” 盛翼:“……” 话少的叶云寒盛翼见过,偶尔话多的叶云寒他也见过,这么多话的他确实很少见。 看他精神不佳,叶云寒似乎想到了什么,终于消停了一会。 此时,廖花洲正云里雾里躺在车内,他昏车。 所以,叶云寒一旦停下来,就安静得要死,盛翼又有些不习惯了,把头伸出窗外,就看到了更为咋舌的一幕。 叶云寒纵马跑到一簇紫色的花前面,伸手一扯,可能太用力了,连根都扯起来,捋了捋,又打马过来,往盛翼窗边一递:“你不是最喜欢花的么,给!”然后,在盛翼的目瞪口呆中又自然而然地恢复以往的神情,挺直着腰竿朝着走去。 盛翼闻了闻,别说,还真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朝叶云寒的背影道:“你家不是在这里么?” 叶云寒头也不回:“早过了。” “……”盛翼想问他怎么不回去,但没问出来,因为,他怕他问了,人家真的就走了。 “南疆是郁离最南边,这一片地形复杂,又有南夷七族分散各处,这七族的人野蛮剽悍,虽然名义是属朝廷管制,但放在此处的官衙基本都是摆设,你要去的地方叫蛮山,是蛮族的所在地,若没有他们的允许,是很难的。” 找药的事盛翼已经同他说了,叶云寒当时没说什么,放在这时节说出来,必定有后话。 “不过放心,我陪你一道。” 叶云寒特意把后面这一句说了,说完还看他一眼。 盛翼听得心尖儿颤了一下,颤完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皇上的亲笔信,写给代王的,也说让我们去找他,既然他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想必有什么门路也未可知,咱们要不去会会他?”接着递给叶云寒。 叶云寒脸上显出一丝奇怪的神色,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代王,他与皇上虽是兄弟,却……” 盛翼巴着车窗,问了句:“什么?” 叶云寒没说话,但看向他的眼神就有点看大傻子的感觉 代王的府邸就在临近一条河流旁边,不大,几进院子,种着些南方常见的阔叶树,显得很是平和。 而他的宅子外面,则是一座沿河而建的小镇,就着那条清水河的名,叫了清水镇。 侍卫引进了门,过了门口的照壁,一棵大树就横在面前,上了台阶,有皮肤细嫩的南疆女子在前面引着路,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便到了一间小室外头,丫头打起帘子,里面有幽幽的香气传出来,一个懒懒的声音蓦地响起:“朝廷居然派人来了,稀罕得紧呀!” 听这声音,怎么好像有怨气,盛翼心里咯噔一下,廖花洲那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就指望不到了,侍卫赵哥和李哥守着车驾,进来的只是叶云寒和自己两人。 呸呸呸,咋想的呢,打架么! 是来求人家帮忙的呢。 门内,靠窗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眉眼间,透着一股子与二殿下相仿的娇艳之气,鼻梁高挺,五官仿若画上去似的熨帖,入眼一看,似乎整个屋里的光线都集中在他脸上,不用说,这肯定是代王了,盛翼心里想,他应该长得像他娘吧,怪不得先帝宠他娘,这个样子,不宠才怪。 也有可能年纪大了,代王那娇艳的脸竟没有半点邪气的感觉,反而透出几分平和与端庄来。 代王眼皮子掀了一下,盛翼就将信递了过去。 代王一展,略略看了一下,往旁边一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盛翼一番:“王妃?” 盛翼脑袋懵了一下。 代王突地轻轻笑了一声,一提衫摆,走到他面前,又笑了一下:“好,王妃。” 这是打招呼,比较现代! 盛翼:“代王殿下好!” “……”代王:“男的当王妃,也是奇闻了,”说罢转身走出室外,声音却传了过来:“帮忙的话就算了,蛮山可不是好去的地方,且不说上去要过五关斩六将,就是你要挖人家祖坟,那里机关重重,多少命也不够你耗的,听本王一句劝,打道回府罢。” 盛翼:“……”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他这才知道叶云寒为什么要和他一道。 盛翼摇了摇头,看了这么多年的宫斗小说电视剧,实际操作起来很差劲的有木有,被人卖了还上赶着给人数钱的有木有。 叶云寒有些担忧地看着盛翼。 盛翼似乎受不了他这眼神:“怕什么,千里迢迢的来,不找点东西回去好意思,他不帮我自己去呗。” 想了想,他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代王不会帮忙?” 叶云寒:“……” 盛翼牙齿一咬,嚷嚷道:“真把我当傻子了,”气鼓鼓地朝外面走。 叶云寒眉头一皱,没说话。 两人从代王府出来,廖花洲还在那儿昏天黑地地睡觉。 盛翼看了看天色,太阳正在当空,恐怕午时都没到,但他有个想法,他满脸堆笑地说:“叶兄,咱们休整一下吧,补充些东西,明日再上山。” 叶云寒奇怪地看了看他。 盛翼不知道,他这次表现太奇怪了,起码,气消得太快了。 但他没说什么。 几人就在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了,喂了马,又买了些七七八八的饼之类的干粮。 到了晚上,盛翼特地叫了桌子菜,把赵哥李哥与廖花洲叫上,一人倒了一杯酒,道:“明日就要去大蛮山了,那里车马不通,恐怕是要辛苦各位了,所以呢,今天各位放开肚子吃,不要跟我客气。” 除了叶云寒与昏车吃不下的廖花洲,赵哥李哥果真是不客气,略只一下,简直是狂风过境,满桌寸草不剩。 盛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这是从哪个地狱里跑出来的饿鬼,自己这些天也没虐待他们呀。 他朝店小二吩咐了一声:“再摆一桌。” 店小二先是目瞪口呆了一回,接着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声音一唱三叹:“一楼雅间,另起一桌。” 盛翼忙拉着叶云寒:“咱们慢慢吃,别和这些饿死鬼凑一桌。” 廖花洲很有意见:“我,没吃……” 盛翼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你招待一下。” 廖花洲就要呕不呕地坐在那里翻白眼。 另一桌很快就摆上了,盛翼又斟满了酒递给叶云寒:“你要回家的,都被我拉过来了,敬你一杯。” 叶云寒愣了一下,盛翼赶紧推到他嘴边:“喝呀!” 然后咕咚一声,一杯酒不见了,盛翼愣了愣,靠,这喝酒的速度,他立马光速又倒上一杯,叶云寒疑惑地看着他。 盛翼:“你挺会喝酒的嘛,快快快,我看你的底在哪儿?” 有这么劝酒的吗。 叶云寒居然又被劝了一杯。 第三杯得想个什么词,盛翼酒倒完,嘴皮子也动了:“再喝一杯吧!” 于是乎,叶云寒又咕咚一声,接着再咕咚一声,人倒在桌上了,这个时候,盛翼才发现,光顾着劝酒了,叶云寒居然一口菜也没吃。 三大杯酒才倒,也算正常,盛翼估摸着自己都没这个量,他赶紧到隔壁喊廖花洲,那个没吃一口东西、东倒西歪的人挪了过来,苦哈哈地和盛翼一起,把叶云寒架着去了二楼,放在床上。 盛翼轻轻替叶云寒掖好了被子,看着那两道长长的睫毛,说:“都说蛮山很危险,我怎么能让你去冒这险,好好休息,说不定,醒来我就回来了。” 盛翼说完,又默默地看了叶云寒一会,再次掖了掖被子,和廖花洲退了出来。 他们身后,那个躺在床上的人眼睛一睁,将窗户悄悄开了,疾行而去。 第65章 古怪的船夫 黑夜将至,四野低垂。 两人走到客栈外面。 腿脚打颤的廖花洲终于忍不住了:“话说盛兄,你是怎么认为叶云寒跟着去会有危险,而我不会。” 盛翼没说话,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叶云寒那身武艺,不让他去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廖花洲回头望了望紧跟在后面的侍卫赵哥:“你喊我去就算了,还留一个人看着他,留一个人看着他也算了,你还挑这么黑的天出门,哥,那可是蛮山,爬虫障毒遍地,有这么不要命的么!” 盛翼实在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挥挥手,郁闷地说:“算了算了,不去拉倒,别跟着我,滚!” 看着盛翼大踏步的身影,廖花洲瞬间转换了神色,笑眯眯地道:“哪能呢,像我这种以天下大义为已任的人,怎么会任由盛兄你一个人去送死而不帮忙呢。” 盛翼:“……” 从小镇去蛮山,必经过面前这条不大不小的河,镇中有渡头, 此时,一条扁舟正横在渡头旁,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斗笠翘着二郎脚躺在扁舟里。 “船家,过河,”侍卫冲那扁舟喊了一嗓子。 中年男子一骨碌坐起来,没好声色地吼了一声:“喊什么喊,左右只这一条船,要过河自己不会上来呀。”说罢又站起来,伸手去拉缆绳:“麻利点,最后一趟了。” 靠,好大的脾气。 盛翼朝河面一看,黑茫茫的,除了他这只船还真看不到别的船,心里就给船夫找了个理由,这叫物以稀为贵。 几人上了船,风灯在船上闪闪烁烁的,船夫将篙子一撑,船就晃晃悠悠的离渡口越来越远了,廖花洲昏车还没完全恢复,又晃到船上,一句话也不想说,盛翼就着静谧的河面,打量着面前的中年船夫,只见他细腰宽肩,身型极好,那脸面虽胡子拉碴,但在灯光下看去,五官,呃,深目高鼻,竟有叶云寒那么一点影子,怎么回事。 难道说,他和叶云寒的母亲一样,是蛮族,蛮族人都长这个样子。 “你们是行商的?” 船夫终于开腔了。 “不是。” “那就是去蛮山喽。” 盛翼愣了一下,心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者也想就近打探些消息,就点了点头。 船夫嗤地笑了一声:“我看你们不是去蛮山采药的吧?” “……”盛翼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有火眼真睛,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呵,”船夫的表情更是奇怪了:“不回答我也知道,你们远道而来,绝不是上山采个银花茯苓菟丝之类,”船篙一停,船瞬间不动了:“你们是要去崖上?” “什么崖上?”盛翼迷迷瞪瞪的望着他。 “嘿嘿,别装了,每年去崖上的人多着呢,当我不知道,就想采那血芝,”船夫猛地一篙,船歪了一下,廖花洲吓得一哆嗦,终于回过神来了:“想死呀!” 船夫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是真的想死,那崖上也是人去的么,我每年都劝,每年都劝,结果还不要命地往里闯,切,都懒得理你们。” 盛翼还是没想清楚,他想不清楚的是这么神秘伟大的血芝,在船夫嘴里说出来竟这么随便。 还有还有,自己还没打探消息呢,他就一股脑往外捅。 大哥,还能保持血芝的高贵冷艳不! 他的万般声讨的声音到了嘴边化作一句:“崖上是什么地方?” 船夫还没回答,盛翼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说:“哦哦哦,是他们祖坟所在地。” 船夫点点头:“这不是清楚着么,想清楚了,要是不过去我还载你们回去,船费嘛,加一半就是了。” 廖花洲肉疼似地叫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说到银子就要他的命,盛翼扶住额头就是一顿揉。 船夫将手一抱,又停住了:“没加价就是好的,要不你们现在游回去。” 廖花洲蓦地站起来,一捋袖子:“来劲了是吧,怎么着,坐地起价。” 船夫翻了翻白眼,盛翼心里一跳,不好,果然片刻之后,他就像鱼一样一跃,扑通跳到水里,没了影儿。 廖花洲看着那一圈圈荡漾开的涟漪,着急地说:“咋的,还跳河了。” 盛翼从鼻孔里喷出一道气来,看着面前的廖花洲,他的手有些痒痒了。 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侍卫赵哥在后面说了一句:“放心,和船打交道的比鱼还滑溜,哪能怕水,”一把拿起篙子,四处捅了几下,喊道:“别玩了,再不上来我们走了。” 像应合声一样,扑地一声响。 盛翼一怔,感觉这声音不正常,廖花洲早回过头去了,指着船舱大叫:“直娘贼,把船戳穿了。” 一道水珠娇艳地在月色中喷上来,摇摆几下。 盛翼来不及说话,就感觉船猛地一摇,侍卫一篙子就撑出去了,一面说:“堵住。” 廖花洲尖叫:“怎么堵?” 盛翼一把将衣服脱了下来,扑过去压着水,摸索了一阵,感觉孔不是很大。 但是水虽然不喷了,却慢慢溢了出来,回头看廖花洲还傻站着,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到水里去,吼道:“死那儿作什么,还不快过来。” 廖花洲赶紧拿手来堵,盛翼实在忍不住了,抬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踹了他一个趔趄:“拿盆舀水。” 这时,侍卫已经下了十来篙子了,小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飙远了,那边河面上传来一声嚎叫:“我的船。” 廖花洲叉着腰骂娘:“滚吧你!”接着弯下腰,舀了一盆水,站在那里看着黑沉沉的对岸,皱着眉头看着船舱:“恐怕不行,得先找个地方把船补补。” 渡头上的那盏风灯早已成了一颗小绿豆,赵哥想了想,一荡,往旁边那幢幛密林划了过去。 三人上了岸,盛翼看着赵哥在柳树上系船缆,廖花洲就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能不能在这儿歇息一下?” 盛翼瞪了他一眼:“烧堆火。” 不歇息还能咋的,且不说晚上找不着补船的材料,就算船好了,也没个熟悉路程的,这河面又宽,对面哪儿上岸估计都搞不清楚。 盛翼捡了两根木头架上,把衣服拧干了搭在上面,靠着火堆默默地想,叶云寒不知醒了没有,他要知道自己把他抛下了会不会生气。 廖花洲窥着盛翼的脸色不好看,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便心虚地嘟囔了一句:“难道这边的人脾性都是这么怪异的么,动动就撒丫子。” 盛翼白了他一眼,心里也觉得奇怪,船夫做的就是这生意,脾气不好可以理解,但争执两句就弃船,还戳破自己的饭碗,这也太神奇了。 “恭喜你,这一架你赢了,他现在还在河中间打转呢,”盛翼靠在树上,闭着眼睛休息。 廖花洲不敢再多话,也休息了。 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天光竟是大亮了,盛翼一跃而起,这才发现,廖花洲与赵哥都醒过来了,廖花洲正围着船围观着,赵哥拿着一大坨泥巴往船底糊。 “……”盛翼:“这东西能沾水?” 赵哥头也不抬:“这是蚁穴,能抵得一会儿,估计到对岸没问题。” 盛翼很没有诚意地夸了一句:“高手呀!”他很想说如果到不了对岸,自己就完完,因为,自己不会游泳。 廖花洲满脸娇羞:“放心,我陪你。” 盛翼:“你会游泳?” 廖花洲扭扭捏捍:“不会!” 盛翼:“……”他觉得昨天堵船洞的衣服万万不能丢,赶紧拿了过来,昨晚烘了一夜,倒是干透了。 船又一次下水了。 果然赵哥说得没错,没有水渗进来,看起来挺牢固,直至荡荡悠悠地过了河,上了岸,那船舱里还干干的。 盛翼这时的眼光就认真起来,他问赵哥:“你怎么会这个,你是南边的人么?” 跟了自己这么久,竟在对人家一点儿也不了解,这算不算不尊重人。 赵哥摇了摇头:“不是,属下生在朝华长在朝华,后来到了骁骑营,我们训练里有一个专门针对这个的。” 盛翼点点头。 赵哥很少说话,一说话就多了:“其实以前没有这项,打从十来年前开始的,挺麻烦,我们还羡慕他们那些老兵们呢。” 廖花洲:“为什么,将军大人突然抽风了。” 赵哥看了他一眼:“是跟蛮族有关。” 盛翼正小心地避开水草上的露珠,听这话,脚步一滞:“什么个情况?” “听他们说南方七族原来是对朝廷挺忠心的,可是后来改换了新皇,他们就不听话了,虽没□□,但该交的朝贡一样都没交,也不派人前去受封,先帝倒没对他们怎么样,皇上登基之后,我们就多了这项了。” 又是前朝后朝。 盛翼突然觉得自己有一大把问题要问,才要开口,前面就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我的船呢?” 只见前边大树下,站着一个中年人,他面前,是一堆燃尽了的灰烬,不用说,他昨夜上的是这边的岸,一个人在这儿蹲了半宿。 廖花洲一见他就来气,袖子一捋,也不管什么功夫不功夫,扑上去就掐,一面大喊:“你跳河,你还戳我们的船,把我们丢在河中间,你安的什么心,把银子还我,”不由分说上下其手去摸银子。 船夫左窜右跳,哪里躲得过廖花洲的十八摸,一会儿,那个青花钱包便到了他手里,廖花洲掂了一下,说:“刚好,”要塞进怀里。 “你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盛翼眼疾手快,立马扯了过来,朝船夫一抛,船夫妥妥地接了。 “船在河里,”盛翼说完一侧身,往旁边走去。 船夫哎哎哎地跟了上来。 廖花洲眼一横:“怎么的,赖上了不是?” 船夫白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晃过,来到盛翼面前,转头对廖花洲:“我和他说。” 盛翼却不太想和他说,脚步不停。 船夫:“呃,你不想问问我昨天为什么弃船?” 盛翼:“不想。” 船夫:“那你不想问问你们去的这条路是不是往蛮山去的?” 盛翼扭头看了一下,上下左右只此一条,别路不通。 船夫:“那你就不想知道去蛮族经过多少危险?” 盛翼:“……你说。” 船夫松了口气,语速不停:“蛮族崖上悬棺岭,蛇虫怪畜都有,你听我慢慢说来。” 第一道名叫蝎子沟,那沟里经年不见阳光,落叶堆积,厚达几尺,小猪大的蝎子爬来爬去,见活物就螯,因为如此,一般的采药人都在蝎子沟外采些草药便回去了。 第二道还没说,盛翼就发问了:“说这么多,想吓唬住我们!” 船夫瞬间换了脸色,诚恳地说:“我昨日弃船,还不是看你们要采血芝,怕你们小命玩完么。” “这么说你还是挺好心的,”盛翼肩膀一耸,耸落了两个大字:“扯淡。” “话说你为什么这么好心呢,难道是我长得太好看了,”廖花洲的脸皮越来越厚了,当然,还是带着些娇羞的。 船夫一见他那模样就说:“你就是太娘了,要不是我火眼真睛,差点就认为你是个姑娘。” 盛翼眼睛一亮,除了他,别人还都认为廖花洲是女的,不错呀。 船夫又说:“我们蛮族,就是因为外界不了解,才安了那么些奇奇怪怪的名号,什么毒啦怪啦,哪有,都是一张嘴两个眼睛,有骂娘三天三夜不带喘的,有一餐一头牛还叫饿的,没什么啦,我呢,就是他们安排在这船上的船夫,来劝你们这些采药人别越界了,要惜命,山下面采点没关系,里头不要去,一则危险,二则要保持我们的神秘感。” “你是蛮族人?”盛翼有些惊异。 船夫肯定地嗯了一声:“别大惊小怪的,看看我,有眼睛也有鼻子吧,和你们没什么区别吧!” 盛翼一把抓住他,激动地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船夫感觉有些战战兢兢的,就听到盛翼嘴皮一掀:“带路。” 船夫:“……” “我说你们怎么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盛翼往怀里一掏,一锭银晃晃的银子就把船夫眼睛亮了亮:“够不够?” 船夫一伸手,往嘴里一递,咬下了一排牙印,又把银子递了过去:“回去吧,听哥一句劝,不听哥的言,吃亏就眼前,吃了哥的言,活命在眼前。” 不要咬什么,盛翼嫌弃地看着那排牙印,又伸手去怀中,往他面前一递:“三锭,一锭三两多,够你一年用度了,怎么样,考虑考虑。” 船夫大叫:“不要诱惑我,我受不住诱惑,”伸出手来接着,紧紧攥了攥:“要不我带你们过几关,关内也有好草药,只是没到崖上悬棺岭而已。” 盛翼再掏,却感觉自己的手被按住了,按住自己的是两只手,一只来自船夫,一只来自廖花洲的兰花指。 船夫还没说话,廖花洲已经肝疼肉疼的不行:“祖宗,嫌钱多了,回去再发善心,”末了补上一句:“冲着我发。” 船夫全身都痛:“钱谁不想要,可是,我总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吧。” 关键话语,族长的命令。 “这个自然,”盛翼看着船夫松了口气,仍然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眼睛眨成了一双勾子:“我们进山,先去拜访你们族人,再由族长决定我们去还是不去,你不就撇清关系了。” “不行,”这回金银的魅力没那么大了,船夫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我不去见她,她那脾气,不骂我个狗血淋头才怪呢。” 第66章 过五关斩六将 盛翼没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只苦口婆心地劝道:“她又不是疯子,人家好好的一个族长,还不讲道理!谁信,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扯多的便是,再说,我们又没让你杀人放火,只是传个信而已,她听便听,不听我们便走,又耽误不了你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河上撑船么,这么久没回去,想家了吧,就当顺便见见家人呗!” 也不知哪句话打动了他,船夫眼神一亮,期期艾艾地疑惑:“那,我陪你们走一趟。” 这三人异口同声地哎了一声。 船夫的话多,多得像流水似的,才走几步,盛翼他们就知道他叫一树落叶,好奇怪的名字,盛翼问:“为什么呢?” 一树落叶大哥说:“生我的时候,恰好是秋天,门前一树叶子落光了。” 这不是看见什么就取什么的梗么,果真有这样取名的,盛翼想了想,兴致勃勃:“如果刚好看到一头猪呢?” “……”落叶大哥:“我们不喂猪,我们打猎。” 廖花洲在一旁想半天,说:“我娘也是这么给我取名的,吧!” 吧字拉得老长,这三人都望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赵哥和盛翼。 盛翼赶紧摇摇手:“我不知道,”赵哥嘿嘿一笑:“我排老六,取名赵六。” 一树落叶大哥用个鄙夷的眼光甩过去:“没文化。” 翻过第一道岭,站在山梁上,透着密密的树林,落叶大哥朝山沟里一指:“蝎子沟,凶险万分,闲人免入,入了免出。” 盛翼:“免入能理解,免出是?” 赵六哥在一旁悠悠地说:“死了呗!” 盛翼哆嗦了一下,廖花洲就把细细瘦瘦的手臂放到他的肩上,认真地说:“要不,咱打道回府吧!” 他话没落下,就已经听到落叶大哥一万分的赞同:“对对对,咱们何必犯险呢是吧,河那边花红柳绿,活着多好,走走走。” 廖花洲笑盈盈地用兰花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口:“钱呢?” 落叶大哥立马正色:“瞧你说的,我还能赖你不成,”一转身,在廖花洲的肝肠寸断中冲下了岭。 廖花洲喂了几声,又看到盛翼和赵六哥下去了,只好扭扭捏捏,把眼睛翻得白多黑少地跟了下去。 谷中落叶很厚,踩在上面轻轻软软的,盛翼总是感觉脚底下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钻出去,一双脚轻拿轻放的。 廖花洲跟在他身后,递给他一根棍子:“出来就打,我在旁边看着呢,管他什么牛头鬼面的。” 盛翼侧头看着他很难见到的正经,眉角眼神中,竟透出些锐利来,就莫名有一种被保护的错觉,笑道:“怎么没回你的高老庄?” 廖花洲:“高老庄!” 盛翼一怔,这才想起这个地方应该没有这种三岁读本,就耐心地科谱:“话说绝世美女猪八戒遇到妖怪高小姐,妖怪看上美女,硬要娶回去,可是父母不同意,棒打鸳鸯,结果……” 廖花洲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觉得不对:“等等!”盛翼一愣,难道说错了,廖花洲道:“难道高小姐是位男子。” 盛翼:“是女子呀!” 廖花洲摇摇头,盛翼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奇怪,末了,廖花洲才说:“太感人了,女人和女人的爱情。” 盛翼一怔,我是听到了什么。 前头传来落叶大哥幽幽的声音:“父母同意是个什么鬼,我们那里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对对山歌就成一对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感情这个东西,别人越不同意,就越衬得你们情比金坚,但若是两人在一起磕磕碰碰的,天长日久,你看着我嫌弃,我看着你难受,可偏偏分也分不开,那才是最磨人的。” 盛翼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有生活质感,就嗖地过去:“怎么,跟嫂子吵架了?” 落叶大哥少见地沉默了一下。 就在盛翼的一颗八卦之心越烧越炽时,突地传来一声尖叫,几人同时回头,只见廖花洲见鬼似地往后蹦去,口中道:“蝎子!” 几人神经崩得紧紧的,集中十二万分的精力,就看到几片落叶在秋风中打着旋悠闲地伸了个懒腰,落到地上。 风过无痕,四野一片寂静。 在这磨人的寂静中,三个把神经崩得脑壳病的人看向地上那朵娇滴滴的廖花洲。 “这叫窜地风,”廖花洲解释完,就人五人六地从他们面前晃了过去。 赵六哥看着盛翼一张吓白了的小脸,说了句:“谨慎点也好,说不定,接下来更厉害的呢。” 落叶大哥又幽幽地接过去:“厉害个屁,都走完了。” 这句话比廖花洲方才那句还炸人,尼玛,蝎子呢,凶险万分呢,盛翼想揪着那片落叶问个明白,是不是嫌一路无事所以增添些料,然后看到落叶大哥一脸茫然,突地扑倒在地,像狗似地到处嗅了嗅。 人家不出来,还找上了不是。 “哈哈,我说怪不得,有人在这儿撒了蝎子粉,有蝎子才怪呢。” 盛翼:“什么?” 落叶大哥:“我们蛮山出产的一种草药,撒在上面蝎子就不会出来。” 盛翼皱着眉头围了过来,袖子也捋起来了,然后是赵六哥,再是廖花洲。 落叶大哥举起双手:“呵呵,我身上是有的,所以我才敢带你们来嘛,只要我一个人有,这方圆几米的地方它们都不敢过来,你们不会有危险。” 看着瑟瑟发抖的落叶大哥,盛翼最后总结性地威胁了一句:“哼,你别想跑,我这回铁定要上悬棺岭。” 落叶大哥苦哈哈地说:“我确实有蝎子粉,蛇草,但我没有怪兽草啥的,后面那虎豹我可防不住。” 廖花洲:“瞧你那死相,谁信。” 这回,这三人分外自信,自信得落叶大哥想死的心都有了。 几人站在山侧的一块青石上,落叶大哥侃侃而谈,真诚万分:“这里是蛇谷,大蛇小蛇,遍地都是,凶险万分……” 话没说完,遭到了集体唾弃:“闭嘴!” 落叶大哥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乖乖地跟在三人身后,果然,谷中清风习习,落叶飘飘,没见一条蛇的影子。 快出谷口时,落叶大哥实在忍不住了:“我身上有蛇草没错,可一条蛇也没见着,蛇草没这么大功效呀。” 三人没理他。 落叶大哥讪讪地说:“八成是我上次采到蛇草巨无霸了,回去研究下。” 蛇谷走完了,侧面又是一块大青石,落叶大哥硬要到上面踩一踩,感慨地说:“想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对山歌的。” 盛翼熄灭的八卦之心腾地烧了起来,他赶紧说:“什么歌,唱一唱。” 落叶大哥对自己的歌喉很自信,张嘴就来:“大蛮山,几道沟,几个峰头几道梁,几朵春花几个果,答对鞋一双,答不对,风吹屋凉凉。” 盛翼看着高木参天的山岭,哑然道:“这个鬼才知道,要我,直接凉凉。” 落叶大哥:“呵,你听着,大蛮山,九道沟,九个峰头九道梁,九朵春花九个果,姑娘送鞋我也要,屋里红烛亮堂堂。” “……”盛翼:“你咋知道是九个?” 廖花洲哼了一声:“这都不知道,她喜欢他呀,一道都对,不喜欢他,数清了都不对。” 盛翼呆呆地看着廖花洲半响。 廖花洲眉毛一挑,娇羞地转过头。 盛翼的眼神就落在那渗人的蛇谷里,对落叶大哥说:“这里对山歌,氛围好极了。” 落叶大哥粉面含春:“那可不。” 盛翼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请问嫂子的名字?” 落叶大哥:“红艳艳。” “……”盛翼:“这是看见什么了。” 落叶大哥:“满山的红杜鹃,美吧,她是六月生的。” 其实吧,叫山丹丹更好。 从蛇谷上去,再下,不,没有下的地方了,直接往上,落叶大哥那双草鞋又钉在地上了,看这草鞋,盛翼就想,不会是红艳艳嫂子送的那双定情鞋吧。 嗯,粗犷而又不失精致,实用而又少许美观,不愧是淳朴的山民,这种东西用来定情也定下来了。 “这是第三道关卡,名叫铁嘴岭,嗯……” 三人异口同声:“闭嘴!” “这铁嘴是……” “闭嘴!” “凶险万分。” “闭嘴。” “需要……” 三人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很快就没影了,落叶大哥把背后挂着的斗笠取下来,戴上,叹了口气,愁肠百结地跟了过去。 廖花洲乐呵呵地一马当先:“还铁嘴,我呀,铜嘴,瞧瞧这口牙,我娘缝被子的线那么粗,她每次找不着剪子都让我用牙咬的。” 一阵鸟叫声传来,非常密集。 盛翼感叹:“还是这里好呀,没有花香也有鸟叫,空气清新……” 突然啪地一声,一坨东西当空落下,廖花洲一跳,及时打断了盛翼的感慨:“暗器。” 三人一惊,围过来看那坨白花花的暗器,赵六哥率先发言:“鸟屎。” 然后,他们齐唰唰一抬头,发现头顶的大树上,一个大大的网兜里,兜着黑压压的一群鸟,刚才这叫声是从这里传来的。 三人先是齐齐跳,避开了下一波鸟屎的袭击,盛翼跟着就叫了起来:“什么人这么没功德心,居然捕鸟,来来来,拿剑来,我戳个洞。” 廖花洲自告奋勇,一捋袖:“我来!” 他还没起跳,落叶大哥的嚎丧声就准确无误地穿透了耳膜:“别动,别动,放下来咱们都活不成。” 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落叶大哥。 落叶大哥喘了口气:“铁嘴岭说的就是这些鸟,猛呀,只要人一过来,就漫天冲下来,逮到什么啄什么,往往还没走出铁嘴岭,人的脑袋都没了。” 盛翼:“你刚刚怎么不提醒?” 落叶大哥喊起冤来:“是你们不让我说的。” 然后看到三人齐唰唰地哼一声,往前走去,又经过两三个网兜,前头抛过来一句话,差点把他噎死:“这些鸟是你们养的吧,还啄人,咋不上天呢。” 落叶大哥一跺脚:“跟你嫂子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哼!” 盛翼似笑非笑地看着可怜的落叶大哥:“你不怕我给你家红艳艳嫂子告状。” 落叶大哥一跺脚:“我怕她,哼!”赶紧跑前头去了,殷勤地说:“我给你们开路哈。” 接下来每一关,落叶大哥都背了台词。 “猛虎山,十分剽悍,力大无穷,凶险万分!” “豹子峰,上树下水,无所不能,凶险万分!” “……” 然后,这三人在毛都没见一根的情况下,齐唰唰地回了几句:“闭嘴!” 就这样,一群人顺顺当当地闯六关过七险,到了一座矮坡上。 矮坡上有一棵树,四个臭皮匠人五人六地商量起事情——这是落叶大哥的家事,他说因为每次回家都要同红艳艳大吵一回,所以,他已经三年没回过大蛮山了,这一回,他希望能不吵架,起码,吃顿热饭之后再被赶出来。 盛翼:“原来不是你自己跑的,是被赶出来的。” 落叶大哥紧张万分,比刚才过五关斩六将还紧张:“废话,不是赶出来我怎么会出来,说,想到什么法子了。” 盛翼就感慨了一下:这才是真正凶险的关卡,不过,他不想陪他玩了。 “你回去痛哭流涕承认错误不就完了,别拦我,我要去见你们族长。” 落叶大哥将他果断一拦:“没用,这些我都做过,她骂我死性不改,你别去,你先给我想办法。” 盛翼朝前走两步,落叶大哥:“我老婆就是族长,不解决我们的事情,你们的事想都不要想。” 盛翼瞪大眼睛,廖花洲和赵六哥嗖地飞了过来,又一次异口同声:“什么!” 落叶大哥红了脸:“我,我老婆红艳艳就是族长,你们帮帮我呗,好歹我送你们过来了,嘿嘿,要是她知道我们一起过来的,你猜猜她会同意不!” 威胁十分奏效。 看着眉毛都要飞起的死落叶,盛翼恨不得上前一把揪掉。 于是,几个臭皮匠很专业地商议了半天,商议出了几个办法。 第一个当然是盛翼提出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办法:“不管怎样,回去先跪下。” 落叶大哥:“你刚才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盛翼:“说一千遍你也得认,乖,别瞪眼,别不服气,这是夫妻相处之道,好好学着,要不比比你回不了家的苦,你啥想法都没有了,就一句话,先跪着。” 落叶低下头,蚊呐似地说:“我这么干过,一次两次管用,三次她就一脚踹过来,把我踹出去了。” 第二个是廖花洲,他兰花指一翘,娇滴滴地说:“强者,尤其是族长那种,就喜欢别人伏低做小,低声下气,你陪着笑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再骂就哭两声,装可怜,装弱,装在外面混不下去,凡是能引起她同情心的都上,顺便叫上七大姑八大姨作说客,不是我吹,廖氏宝典一出,绝对成功。” 落叶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她最讨厌这个,上回我家小娃儿哭一句,被她打得脸肿了半个月,你想要我死呀。” 赵六哥的很实际:“来,过来,让我们给你打扮一下,最好是满身伤痕的那种,接下来,族长会看到这样神奇的场景,他的丈夫被人打得像猪头一样,狼狈地跑回来,只为见她一面,说一句话,很感动有木有,她绝对会原谅你的有木有。” 赵六哥说完,就看到对面三道审视的目光齐唰唰射过来,然后都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赵六哥赶紧辩解:“我跟我家里的哪用得着这个。” 盛翼:“哦,你每次任务回去都不用装扮来着。” 赵六哥脸红脖子粗地想要争辨,就听到落叶大哥说:“你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哪次回来不要闯五关过六将,身上不带点伤都不好意思回去,她能放在眼里,能放在眼里!” 第67章 遇险 寨子最东头的晒台上,叶云寒坐在小桌旁,眼睛望着对面那黑沉沉的山色,不知道在想什么,对面是位中年发福的高个子妇人。 妇人正是蛮族族长红艳艳,此时,她脸色有些不快。 “寒儿,你怎么不见一见你姨父?” 叶云寒:“当时匆忙,来不及与姨父闲话,便从另一处走了……姨母不是不愿见姨父么,怎么这么问?” 红艳艳:“你是嫌他啰嗦,还是嫌他碍你事!” 叶云寒:“……” 红艳艳:“据说这几年,他一直在阻止别人上大蛮山,你能确定你等的人一定人上来。” 叶云寒坚定地点点头:“嗯!” 一个年轻姑娘捧着盘子走进来,红艳艳伸手一拿,把那朱紫色的血芝往叶云寒面前一递。 “不是因为他是我外甥媳妇,我可是不给的。” 叶云寒将血芝拿好,塞进怀里。 红艳艳八卦之心起:“你刚才说他医术高超,貌若天仙,性格活泼,心地善良……啧啧啧,哪家能养出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让你遇到了呢?” 叶云寒:“……” 红艳艳:“怪不得什么姑娘都入不了你的眼,原来你早已暗渡陈仓,悄悄地成了亲,哈哈哈,这要是被你那个老顽固义父知道,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红艳艳:“怪不得你带他来找我,是想让我这个姨母替你说情吧!” 叶云寒:“外甥正有此意。” 红艳艳点点头:“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户,规矩就是多,想当年,你姨父和我娃娃都出来了,双方父亲都还不清楚呢……”接着很豪迈地拍了拍胸口:“不就是娶个媳妇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包我身上了,不过……呃,你们为何不先生个娃娃,要知道,隔辈亲,娃娃一出,他们还能说啥。” 叶云寒:“他,是男的。” 红艳艳脸裂了:“……什么,这这这,那那那……寒儿,你这唱的哪一曲?” 红艳艳:“把血芝还我……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也能胡搞乱搞的,你是谁,堂堂皇家贵胄,将来是要坐江山,你可是你家一根独苗苗,将来江山传给谁去?你义父那些老顽固能答应……” 叶云寒:“没有他,这辈子都不行,哪里来的千秋万代。” 红艳艳:“……你确定?” 红艳艳:“……把你们的事前因后果都再说一遍,清楚点,要不然,我哪里知道怎么帮你们。” 而离寨子里把远的大树下,三位臭皮匠们集体沉默了,对于一树落叶大哥的跨世纪问题,他们都有点束手无策。 盛翼突地问了句:“崖上悬棺岭离这儿远不?” 落叶正在思考问题,不假思索回了句:“从寨子后面一直往前,也就一两里的路程,别看这高山顶上,也是有河的呢,呃,你想干什么,那悬棺岭岭高百尺,万仞绝壁,凶险万分,哼,还不相信。” “随便问问,”盛翼福至心灵,突地从怀里扯出一张银票,落叶大哥眼睛像狼似地,就看到那银票递到面前。 “还有一个法子,”盛翼在廖花洲的瞠目结舌肝肠寸断中把银票塞进落叶大哥手里:“拿着,再加上我早先给你的银子,就说你最近干了一票大的,送银子来了。” 落叶大哥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每回我回家,她总是先搜身,几个铜板都没放过,对对对,她喜欢这个……”话没说完,人就像兔子似地跑远了。 盛翼看着落叶矫健的背影,拍了拍手:“咱们走。” 廖花洲指着落叶,又指着盛翼:“这这这,那那那……”被赵六哥一把捞起,往寨子后面绕去。 盛翼说:“若是听他的,让他去通信,咱们就不要去了,这叫什么,这叫声东击西,学着点。” 廖花洲:“很有道理,可是,银子!” 盛翼:“有了血芝,别说银子,就是金子都是一箱箱的。” 廖花洲一蹦三尺高:“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有皇上的赏赐呢,话说咱们怎么分成……你怎么这个眼神,不高兴,好嘛,先把我欠你的还上,再扣除你代我付的曲游春的,怎么样。” 盛翼:“那就一百多两了,你还想分个啥。” 廖花洲:“……多少给点嘛。” 从这边绕过去,很快就看到寨子的面貌了,一幢连着一幢的石头房子,中间夹杂着一些木头楼房,院场中间,孩子们的喧哗声三三两两地传来,看去静谧而又热闹。 盛翼就感叹了一句:“在这儿也不错,山清水秀的。” 廖花洲不合时宜地问了句:“水呢?” “……”盛翼:“你丫的能不能配合一下别人的情绪,呃,等等,”留神细听了一会,一阵轻快的哗拉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用他说,都知道有水了。 有水就能找到悬棺岭,三人精神一震,加快了步子。 水声越来越响,三人也越走越近,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从山那边蜿蜒而来,这边是平地,那边沿着河一列高山。 往上还是往下,三人争辨了一番,最后采纳了赵六哥的意见,因为他说:“这是山顶,河水往下,山就越矮,比寨子还矮,没见过悬棺悬得比活人住的地方还矮的。” 廖花洲朝赵六哥抛了一个媚眼:“哥,你很有智慧。” 赵六哥眉头一抽,立马就跑到前面,任劳任怨地带起路来。 约摸又走了半柱香时间,一面悬崖就出现在面前,这面悬崖和其它悬崖还真不一样,就像一座山平白被人削掉了半边搬走了,□□着岩石露出肌骨,那肌骨上,露出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窟窿,外面都用砖头封了半边,上面黑漆漆的小口往外张着。 “悬棺岭,”盛翼抓了抓头发,找是找到了,这鬼地方怎么进去,万一进去了,一个个找不是很麻烦。 “咱们过河,”很显然,现在的三人小集团是以盛翼为中心,这一则是他的身份问题,二则是他不会武功,觉得自己是个拖累,所以出主意的时候十分积极。 看着那两人十分配合,盛翼也生出了自己很有用的错觉,果断地淌过了河,来到崖底。 三人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廖花洲看着光秃秃的悬崖道:“要不你在下面等着,我和六哥一个一个地找去。” “不不不,”盛翼一向认为,所有的事别人都可代劳,唯独治病找药切不可假手于人,尤其是这种已经到了手边的药。 一阵咔嚓声传过来,两人一齐转头,就看到赵六哥在砍树,用他那杀人不见血的刀,挥一下,再挥一下,一棵绿茵茵的树就成了秃子。 两人吧嗒吧嗒地跑过去。 赵六哥指着那县崖上的小孔道:“我想他们可能是从这里上去的,咱们也试试,”接着把树枝一削,三下五除二地朝那小洞一插,不一会,就插成了一排可以往上走的阶梯。 赵六哥把剩下的树枝背在背上,朝上插去,廖花洲就叉着腰在那儿人五人六地指挥着,盛翼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咬得一甩一甩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等赵六哥弄了三人高的时候,就在上面喊了声:“没了。” 这两人闻言都叹了口气,赵六哥突然又道:“这儿有个洞,可以钻进去,”话才落下,人就不见了。 廖花洲和盛翼互相看了一眼,爬了上去。 赵六哥已经在洞前方了,声音嗡声嗡气地传来:“有点窄,是条路,他们凿出来的,小心些。” 盛翼嚓地打亮了火折子,光线倏地亮了起来,他们这才看清了,入洞是一小块平地,往前面是人工打出来的一级级阶梯,赵六哥走得快,他们眼神所及,只能看到他小半截腿了。 盛翼和廖花洲赶紧跟了上去。 盛翼想起以前看过的夺宝奇兵之类的影视剧,就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小心陷……”井字没说出来,就听到扑通一声响,伴随着一声哎哟。 后面两人同时止住了步子,接着同时说了声:“去看看。” 两人来到赵六哥刚才消失的地方,见右手边是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火折子一打,几乎深不见底,赵六哥早已不见了影子。 盛翼急得声音都发颤了:“六哥,死了没,没死吱个声。” 一声咳嗽从里面传出来,接着一个幽怨的声音:“不好意思,没死透。” 盛翼和廖花洲就拍了拍胸口,赵六哥的声音又传了上来,这回带着惊喜:“见着光了,你们先走,我这恐怕上不了,大不了下去,重新再上。” 盛翼和廖花洲互相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两人又往上走了数十个台阶,突地,两个洞门出现在面前。 “怎么走?”廖花洲凑了过来,那张脸在火折子的照耀下多了一些蠢萌的感觉。 “你说哪个门漂亮些?” 廖花洲:“能不能正常点。” 盛翼:“哪个门漂亮些就是他在引诱别人往哪里走,”盛翼白了他一眼,率先朝一个略显简陋的洞走去。 廖花洲把他一拉:“后面后面,走后面,我又不认得血芝,万一走错了怎么办。” 盛翼一时间心里有些感动,往一侧让了让,说:“其实,你跟着我来,不是为了还我那几两银子吧!” 廖花洲身形一滞,很快又往前走了,戏谑的声音传了过来:“盛大公子,要不然,你以为我暗恋你不成。” “别别别,你用你这一腔深情去对付曲游春吧,我嘛,不需要。” 廖花洲见成功地把盛翼的注意力引开了,不由得舒了口气,就问道:“盛兄,叶兄那人真有这么好么,你怎么那么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谁说的,”盛翼梗着脖子,耳根子都红了。 廖花洲在前头,看不到这一幅奇景,只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死鸭子嘴硬,听兄弟一句劝,别想那有的没的,”说到这里,突地暂停了一下,又道:“若是有的话,也断了吧,要不然,越到后面越难过的。” 盛翼还以为他说叶云寒是直男的事,也沉默了一下,就这沉默之间,心里突地一阵绞痛,他暗道:坏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心动,嘴上却示弱:“谁鸭子,你丫说谁鸭子,我断不断管你屁事,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可告诉你,曲游春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党,你伤害谁也不能伤害他,要不然,我!” “你怎样!”廖花洲一侧脸,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所以得想法子和他断了,让他死了这条心呗。” 不知为什么,盛翼总觉得今天的廖花洲有些深沉。 这样深沉的廖花洲可不常有。 但,他也不习惯了。 两人就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洞里回响着。 “退后,”半天不吭声的廖花洲突地把身后的盛翼一推,推得他连连退几步,差点倒在地上,然后,他抬头看时,廖花洲失踪了。 尼玛,又掉坑里去了吧。 盛翼骂了一句,然后过去一看,吓了一跳,方才廖花洲站的地方无影无踪,哪里有半个坑洞,也就是说,他中机关了。 这个鬼地方有机关。 盛翼脑子里电闪火花地过了一遍以前看过的小说电视影视,得出了一个普遍的结论:有宝的地方怎么可能没陷井,大意了大意了。 喊了三四遍廖花洲,一点声音也没有,盛翼爬在地上,脊背发凉,有那么一刻,他想退回去,退到崖底,但是,血芝的念头占了上风。 因为,此路不通,证明另一条路是通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血芝是唾手可得的了。 拿到血芝,再想法子救人,最好的可能性是人芝都得。 人一旦到绝境,但凡有一点可能,都能燃起赌徒般的心理,盛翼也是这样,他退了回来,看了看另一个精致的用砖头砌好的洞口,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里面也是台阶,确实比旁边一个砌得整齐多了, 漂亮是普世皆用的大道理呀,盛翼就感叹了一句,不知那朵廖花洲现在还活着没活着,不过,他不难过,从刚才上蛮山的经历来说,他很可能顺便缩在洞里休息一下,鬼危险都没有。 这么一想,他心里的憋闷一扫而空,脚步也轻快起来。 然后,下一刻,他也遭受到了和廖花洲同样的命运,一脚踏空,从台阶上翻了下去,不,不是一脚踏空,是台阶突地翻了个个,把他翻下去了。 他就这样头朝下,倒栽葱似地往下掉去。 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清醒过来之时,他感觉自己像个大螃蟹一样爬在地上,胸口,额头一阵剧烈的疼痛,瑟缩着爬了起来,竟然牵引得咳嗽了一阵。 火折子掉在地上,还在燃着,只是火苗子没有了。 趁着这微弱的光,他看清了面前所处的位置,一个洞,四周光秃秃的,底下积着一层浮土,正是这浮土,自己才能捡回来一条小命。 也就是说,这四周的光滑是人工弄出来的,底下的浮土也是人弄出来的,他们没想要人命,只是想困住别人。 这么一想,他就放下心来,总会有人来查看的,出口就不要想了,坐下来检查伤口是王道,然而他一挣扎,全身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地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摸摸索索了一会儿,才颓然地发现,他没有挪动地方,依旧是这该死的山洞。 不能一直等下去了,得自救,以前的看过的自救指南里关于山洞的一章是怎么写的,他琢磨了半天,终于把双手拢在嘴前,尽力喊出几声救命来。 现在这种时候,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但是,喊了半天,嗓子也哑了,仍是没任何回想,盛翼一面用火镰子敲击着墙壁一面想,老子就要交付在这里了么,苍天呀大地呀,叶云寒呀,你怎么还不来。 然后,他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反正,醒着不如睡着,全身痛得几乎感觉没一处好地方,肯定是什么骨头断了。 于是乎,盛翼醒了睡,睡了醒,然后,他就出现了幻觉:四面八方传来叶云寒的叫声,叫他的名字,像飘浮在云里一样,又远又近,又陌生又亲切,然后,他也浮在云里了。 他看到了光线,再就是极亮极亮的天光。 盛翼的眼睛闪了几下,叶云寒的声音明显近了些:“闭上。” 盛翼喃喃地说:“我死了么,”接着感觉身体被人搂得紧了紧,一阵剧痛袭来,他啊地大叫一声,蓦地直起身子,昏昏涨涨的脑子霎时清明了不少,而那张一直在他脑海里闪动的俊隽的脸就在面前焦急地看着他。 他伸手捏了捏,那张脸就僵了僵。 “眼睛好些了么?”叶云寒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找了你一个晚上了,若不是廖花洲爬出来,谁能想到你在哪儿。” 盛翼这才确认自己还活着,他活动了一下胳膊,哎哟了一声垂了下去。 叶云寒赶紧说:“别动,你全身都有摔伤,肋骨也断了一根。” 怪不得一动就痛。 “水,”盛翼张口冒烟的喉咙,叶云寒立马把水递到了他嘴边,他就牛饮似地喝了下去,喝完精神好了不少,突地盯着叶云寒:“你,你怎么……” 这话不提则已,一提叶云寒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将手一松,站了起来,背对着盛翼,冷冷地说:“你有多少把握能拿到血芝,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盛翼看了看自己这个狼狈样子,实在不好辩解。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昨天就进去了么,昏了这么久么?”两人沉默了一下,盛翼似乎想确认什么,看看叶云寒,又低下头。 叶云寒拳头明显捏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半响才挤出一句:“你可知……”又没说下去。 你可知这一夜我是怎么过的,几乎疯了。 第68章 叶家的人 “廖花洲呢,赵六呢?”盛翼突地没头没脑地说。 “赵六不知道,廖花洲刚才才出来,正在下面呢,”叶云寒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盛翼挣扎着要站起来,身子一晃就摔下去了。 叶云寒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拦腰一搂,盛翼哎哟一声大叫,叶云寒一怔,手移到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往下移,一打横,竟然抱了起来。 好尴尬又好暖。 盛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别生气了,”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叶云寒:“我还不是怕连累你么,人家都说这里挺危险的。” “怕连累我,”叶云寒冷哼了一声:“就不怕连累别人。” 好像在吃醋,盛翼怔了怔,是不是自己有那个心思所以想得也多,但他还是解释了一下:“廖花洲……” 他解释不下去了,说廖花洲欠自己钱了,这太幼稚。 “哼!”叶云寒见他不说话,似乎更恼了,脚下不停。 盛翼看那树木高耸,就没话找话:“有下山的路么?” 叶云寒不回答。 盛翼突地又想起什么,挣扎了一下,说:“放我下去,血芝还没找到呢。” 叶云寒不动,盯着他。 盛翼:“……什么?” “拿到了,在我……”话没说完,盛翼便伸出手去掏,接着眼前一亮,高兴地说:“瞧瞧,这红得像朱砂似的,你在哪儿拿的。” 叶云寒:“……找你的时候,看到就,顺便拿下来了。” 盛翼喜孜孜地说:“运气不错,等得到赏赐分你一半。” 叶云寒脸色缓了一缓,说:“不用。” 盛翼眉开眼笑:“你说的呀!” 叶云寒眉头一挑,盛翼就松了口气,接着叶云寒脸面又是一沉:“别乱动。” 盛翼就叹了口气。 接着,就感觉身子被放了下来,盛翼赶紧抓住叶云寒的袖子:“我错了还不行么,别生气了。” 叶云寒轻轻地说:“别吵。” 这声音低沉得十分动听,盛翼听得耳朵都酥麻起来,接着一阵清风吹过,树木簌簌乱响,就在这响声之中,几条黑影像鬼魅似地出现了。 我擦,大白天的装黑衣人,能隐身么。 黑衣人速度够快,像大鸟一样朝他们扑了过来,叶云寒回头看了一眼倚在树旁的盛翼,往旁边一逸,一剑格出去,将盛翼半包围在这安全圈内,那五六个人就在外面被挡住。 盛翼就想那天离开京城之时,有黑衣人行刺自己,心想自己还真是个香馍馍,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变香的,不就是一个王妃的头衔,有本事把自己撸下来呗,说不定自己还会烧高香谢谢他们,老追杀个什么劲。 “别打了,”盛翼突然发声。 叶云寒蓦地收剑,那几人也齐齐往外一跃,他们似乎想听听盛翼有什么高见。 “你们回去合计合计,如何帮我把这王妃的职位弄掉吧,我绝对配合,打来打去的多累呀。” 几人莫名其妙地朝他一望,又一涌而上。 突然身后传来响动,盛翼猛地转头,看到后面又扑过来几个黑衣人,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的竟然站了起来,挪了两步,突地倒在地上。 叶云寒听得身后的动静,蓦地一弯腰,将盛翼捞了起来,快速朝外掠去。 几起几落间,转眼便到一个悬崖边。 盛翼惊奇地盯着叶云寒,叶云寒就把他轻轻放在那突出的石头上,附着他耳朵说了一句:“略等一下。” 盛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看到他脸上的笃定神色,不知为什么,也放下心来。 风吹过崖,发出一阵尖啸,身后的黑衣人也很快就到了,然而,他们看到这两人在悬崖顶上,却都齐齐止了步,没有上前的意思。 这么个情形,不是应该一击毙杀么。 突然,那些黑衣人齐齐做了个仰脸的神色,眼神里透出惊恐,甚至其中一人伸出一只手作挽留状,喊出了声:“不!” 盛翼悚然,回头一瞧,崖风徐徐,身后哪有叶云寒半个影子。 结合刚才那些黑衣人的神色,盛翼脸色猛地白了,就在那一瞬间,脑袋断了片,茫茫然似乎不知身在何处,只余呆呆的目光,像要穿透面前那块石头似的。 “云寒,”那喊出声的黑衣人将面巾一摘就奔了过来,探头朝崖底望去。 那是个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样貌甚是清秀,她的声音都发抖了。 “都怪你们,为什么要逼他,”女子抬起头来,满眼是泪,转身朝身后的黑衣人破口大骂:“这下好了,人都逼死了,你们……” 盛翼脑子嗡地一声,终于回过神来了。 这一回过神来,就感觉心口一阵剧痛,仿佛那心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还在持续碎着,以至于他想吸一口气都吸不上来。 那些黑衣人纷纷把面巾摘了下来。 一些乱七八糟的脸,当然,里头还有两张熟悉的,一张是平叔,一张是翠羽。 这些人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带着悲泣,还有一种盛翼也来不及打量的绝望。 盛翼捂着胸口,像垂死的鱼似的伸长脖子,突然,一抹冰凉放在他的脖子上,是平叔,他冷冷地看着盛翼:“是你害死了公子。” 那崖上女子突地跃起,一把打掉他手里的剑:“算了,人死的还不够么。” 盛翼实在承受不住,慢慢蜷缩起来,正在这时,侧面一个黑色的身影突地跃起,直直地落到盛翼身旁,将他一搂,又搂在怀中。 是叶云寒呀。 “我不是说过让你等一等么,”似乎看出盛翼脸色不对,叶云寒都来不及顾及旁边一个二个目瞪口呆的神色,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 盛翼勉力喘了两口气,身上一松,差不多就是昏倒的节奏了。 “你,你竟敢骗我们,”亦是那个伤心的女子,她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指着叶云寒想骂又没骂出来。 “你们不也骗我,”叶云寒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两眼定定地看着盛翼:“怎么,你们是想杀我还是他。” 那个女子拿着剑,没作声,平叔就苦口婆心地道:“公子,咱们的大业要紧,你的心怎么能放在一个男子身上,几次三番为他出生入死,实在是没道理呀!” 盛翼皱着眉头,他感觉自己好像听出点什么,转头问了一句:“大蛮山的那些虎蛇爬虫都是你清除的?” 叶云寒没吱声。 “公子,属下也是为着……” 叶云寒喝了声:“住嘴,平叔,在黑风寨我就警告过你,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带人在这里拦截,你就不怕我要你狗命。” 平叔吓了一跳,自动禁了声,朝后退了几步,眼角瞟向那女子。 旁边那女子道:“云寒,这次是我让他们来的,就连你义父都不知道,本意也没想杀谁,只是让你不要那糊涂而已。” “没想杀谁,”叶云寒冷笑一声,抱起盛翼就要走。 “你到哪儿去,站住,”那女子吼了一声。 叶云寒果真站住了,抱着盛翼就走了过去,几乎是面对面的。 盛翼觉得无比尴尬,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衫:“放我下来。” 叶云寒似乎充耳不闻,道:“孩儿的事孩儿绝不会忘,但是,请义母看清了,这个人已经与孩儿成了亲,是不可能再分开的了,从此之后,他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谁若敢动他,休怪我不客气,且,他若有事,我不独活,你们自己看着办。” 接着扬长而去。 那女子看着平叔及一堆人面面相觑。 “那他的身份……” “他是我叶云寒的妻子,除此之外,别无身份。” 盛翼终于撑住听他说完这一句,然后头一低,又一次昏了,又惊又怕,又饥又饿,再来这么一道炸雷,不昏也难呀。 当然,叶家的其他人也被炸昏了。 突地有人在那边喊:“那边是叶家夫人么,族长有请。” 叶夫人整理了一下情绪,走了过去。 盛翼这一昏,昏得也安心,昏得天昏地暗。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了,这一回比不得上一回,这一回一睁眼,眼前就清明了许多,而等待他的,不是那个口口声声说与自己成亲的人,而是那个千娇百媚的廖花洲。 “哎哟,终于醒了,”廖花洲抱着膝盖,似乎早有准备:“这身子娇贵得,就那么点伤昏睡了三天,我差点被人家杀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叶云寒呢?”盛翼一翻身就要坐起来,肋部使不出力气,猛地又躺下了。 廖花洲赶紧上前去扶他:“行了行了,就你们那……”后面突然止住了。 他猛然觉得自己不能说出来。 那日自己发了疯似地去找盛翼,这才发现叶云寒竟然在崖上,然后两人分头去找,结果叶云寒抱着昏迷的盛翼急匆匆地下来了。 盛翼昏迷的这两天,叶云寒不眠不休,连饭也不曾吃,一直守着,几乎是寸步不离。 叶家的人一次次来劝,盛翼高烧发了又发,到得第三日,才稳妥了下来。 廖花洲思来想去,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叶兄让我陪着你去与曲游春会合,暂时不要回朝华。” 盛翼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他什么时候走的?” 廖花洲不自然地望向窗外:“早走了。” 盛翼半响没作声,廖花洲就伸出脖子朝后望了一望,一个七八人组成的商队不紧不慢地跟了他们一天,临走时叶云寒告诉自己,说会派人保护他们,果真说到做到。 盛翼喃喃地说:“他忙吧!” 他也没指望别人回答,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那个成亲的事,好像瞬间变得遥远了,是不是那时为了救自己故意骗叶家的人呢,但叶云寒似乎不是这种为了编借口什么都说的人呀。 廖花洲一句:“嗯!”就陷入沉默中。 “休息吧,还有几天呢,你现在身上带着伤,我虽然能照顾,却也得靠你自己,”廖花洲闭上了眼睛。 盛翼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一路上气氛有些凝滞,盛翼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太好,不想说话,廖花洲不知什么鬼,也突然严肃起来,配合着路上萧瑟的秋景,谁都不开口了,就这样一路闷葫芦似地到了曲游春和飞星他们养伤的地方。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到的时候,虽然走得慢,也只走了半个来月,盛翼仅仅是能坐起来,一走就痛。 飞星这时节和老妈妈信哥都混熟了,一天到晚屁颠屁颠的,人毛都找不着一根,盛翼要喝碗水,还得喊破喉咙,结果喊来个廖花洲。 曲游春心情不好,贼不好,因为,他和廖花洲彻底掰了,廖花洲大吼着告诉他,别想,死都别想,甭管是男是女,自己对他都不感兴趣。 然后,曲游春暗地里观察,看廖花洲照顾盛翼比飞星还勤快,于是乎,看到盛翼就成了一脑子的官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盛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和他说句话,他也是阴阳怪气的,气得盛翼吼道:“有种回到朝华就绝交。” 曲游春哼了一声:“绝交就绝交,谁怕谁。” 就为着这一句,盛翼三个月没理他,连带着廖花洲飞星见他都怪怪的,曲游春觉得自己过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就干脆装起死来,当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 赵六和几个侍卫哥这段时间就担当起另外的任务来:调节气氛,茬开话题,挡住目光……最后几个人简直修炼成了社会关系学的专家了。 三个月的时间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一闪而过,盛翼终于能活动了,肋骨还有些隐隐约约的痛,但不妨碍他矫健的身姿。 这一日,他正在院外锻炼身体,一个侧身,咔嚓,飞星大惊失色:“又断了。” 盛翼白了他一眼:“肉僵了。” 飞星一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盛翼:“你当我是纸糊的。” 飞星突地目瞪口呆指着远处:“鸟,鸟……” 盛翼一看,廖花洲几起几落,身形优美地在空中翻了个弧度,啪地摔在地上,正对着盛翼的脚尖,然后,他一抬头,灰头土脸地冲着盛翼:“来了来了,哈哈哈,太好了。” 盛翼:“……”这是疯了。 廖花洲爬了起来,一把薅掉头发上的草:“叶兄派人来了,咱们可以回朝华了。” 盛翼:“你别又是骗人,上回你说来人了,结果是人家去南疆打仗。” 他们来这时个把月的时候,一大队人马从朝华出发,前往南疆,当时廖花洲兴冲冲去打听,差点没被人抓住。 廖花洲把衣角一抻,上上下下磨掉了些泥巴:“那次,呃,不是说南疆七族谋反么,朝廷派兵镇压么,我哪知道,这回没错的了,不信你看看,冲这边来了。” 盛翼回头一瞧,然后,立在那里半响没动静。 几个持枪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两辆大马车朝这边来了,越来越近,盛翼目光就落在那马车上,紫檀木龙纹,上面雕金绘彩,简直要亮瞎人的钛合金狗眼。 “啧啧啧,好豪华,”飞星瞬间变成了豪车粉。 廖花洲又飞奔过去了。 车子很快到了面前,几个侍卫下了马,来到盛翼面前,弯下腰去,问道:“这位便是盛太医盛大人吧,皇上让属下来接盛大人回京。” 皇上,盛翼一腔热血瞬间冷了。 那个死变态,还知道来接自己,他皱了皱眉头,叶云寒说过来接自己的,自己不可能不等他,要不然早就回朝华了,但现在,既然皇上的车驾到了,不走也不行,他想了想,把飞星招了过来,轻声道:“让信哥给叶公子带句话。” 廖花洲也不管这几位是谁,反正不是叶云寒他就高兴,这一向,他为了分开叶云寒和盛翼可是想尽了办法。 “走走走,”他一阵风就进了屋,收拾了行李,也没几件,三下五除二就好了,然后看了看铺上的那位活死人,一把将他掀起:“还睡,回去了。” 曲游春翻了个身:“你还认识我呀。” 廖花洲也不同他废话,直接动手了,把鬼哭狼嚎的曲游春揪了起来,走出院子,扔到车上。 这边老妈妈和信哥赶了出来,毕竟相处过一段时间,都依依不舍的,最后还是盛翼那一百两银票止住了他们欣喜若狂的泪水。 前面一辆是盛翼和飞星坐,后面一辆是曲游春和廖花洲。 一行人就这样回朝华了。 第69章 椒房殿 此时已入冬了,天色渐渐寒冷起来,朝华街上也冷清了许多。 车驾入城时,盛翼掀开车帘瞧了瞧,大街上的商铺也半开半关的,似乎十分萧条,他心里思忖着见了皇上就回盛家去看一看老爹老娘。 廖花洲和曲游春吵吵闹闹一路,终于在入城的时候就分道扬镳了,廖花洲下了车就大大地呼了一口气,曲游春就碎碎地一口一口地吸着气,还越吸越快。 穿街过巷,车驾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又看到熟悉的地方,盛翼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难不成这王妃还得装下去,他捏紧了手里的血芝,这一回,这颗血芝可得管用,能不能摆脱这个身份就全靠他了,哎,这不男不女的日子真是过够够的了。 下了车,几个木头似的侍卫哥就站在一旁。 木头脸木头身子,一路不苟言笑,想打听个什么鬼都打听不出来,盛翼已经自动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飞星一下车,就往里头窜去,结果在宫门前就给人拦了回来:“哪来的猴崽子,这么不懂规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 飞星白了他一眼:“王妃回宫了,还不快快迎接。” 盛翼一愣,突地往车里一窜,死活不肯下来了,天,忘了忘了,没有换女装,万一碰上那些个变态女人,不说七道八才怪呢。 “什么王妃,你胆子也恁大了,咱们皇上青春少年,连皇后都没有会先有妃子,滚,再胡说八道把你抓起来,”最后朝他两腿间一瞧,寒渗渗来一句:“阉了。” 飞星一个哆嗦,屁滚尿滚跑了回来,飞快地来到车驾旁,对着车内的盛翼说了声:“小的先回盛家了报告公子的行程,免得老爷他们着急,”接着不等盛翼回答,又屁滚尿流地跑了。 盛翼先是骂了句不讲义气,然后又落到青春年少这几个字,有点怀疑人生,想想,那个中年发福男跟青春年少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距离吧,拍马屁是这样拍的吗。 “混帐,这是皇上亲自接过来的盛大人,你们竟然拦着,”侍卫虽然只送到这里,但很明显,他看不下去了。 “盛,大人,”那公公复读机似地,突地眼睛一亮,赶紧跑过来,滚在车驾下:“大人请下车,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大人,没叫王妃,难道说,皇上放过自己了,这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 不过,女装是不用换了。 盛翼把嘴角一扯,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看着有人帮着撩帘子,就仪态万方地——趔趄了一下。 他踩着公公的手了。 盛翼习惯性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公公满脸是蜜,甜得发腻:“没事没事,大人踩过,那叫彩头,奴才这一辈子都不洗手了。” 盛翼:“……”果真是拍马屁的高手,青春少年能说,这话不过份。 “大人好福气,皇上已经过来问过多少遍了,若不是为着等盛大人,奴才怕是这一辈子都没法和皇上说句话来着,呜呜呜,奴才觉得,这是奴才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可惜的是盛大人回宫了,要不然,呜呜呜!” 盛翼:“我回宫你不开心。” 公公:“开心,太开心了,呜呜呜。” 靠,这是开心。 这种厚着脸皮说反话的本事到底是怎样修炼成的。 亦是熟悉的亭台楼阁,曲廊回合,弯弯折折的,也不知走了几道门,几个拐,终于来到一座门前,看着门内那只飞舞的金凤凰照壁,盛翼转过身来:“这不是皇后的椒房殿么?” “是呀!”公公殷勤地说:“现在这房子空着,大人您先在这儿休息一下。” 他艰难地滚了一下喉结:“皇后是女的。” 公公愣了一下:“应该是的吧。” 好像,他也不确定,这是什么鬼,难道说,皇后也和自己一样,是男扮女装,那个尖酸刻薄拈酸吃醋小气巴巴的样子,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奇葩呀。 盛翼心想,你叫我盛大人,难道不知道我是男人,但是一想起他的王妃身份,到口的话还是被他活生生咽了下去,咽得心痛肝痛。 “我这样,不打扰别人吧,”到皇后的屋子歇息,以后皇上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会不会要株连自己九族。 老爹,老娘,还有那个老姐…… 他腿颤了一下,勉强扶着门框站立着。 不行,这事绝对不行,得拒绝,打死都得拒绝。 盛翼咳嗽了一声:“那个,我还是回煦阳殿吧!” 公公奇怪地看着盛翼:“您怎么知道煦阳殿?” 夺舍了么,盛翼猛地转头看那公公:“你知道煦阳殿的四殿下么,你难道不认识我!” “他当然不认识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照壁后面传了过来,像一道炸雷似地,把盛翼炸得一愣一愣的。 仿佛还是昨天见过似的,那个在他脑海里出现过一千遍一万遍的人就这样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 只是面前这个人,好像和以往不一样,一身明黄的龙袍,一身凌利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尤其是,此时此刻,他那双冰刃似的双目正冷冷地打在自己身上。 就那么一眼,盛翼没感觉到欣喜若狂,只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 就算,打了寒颤,他还是回不过神来,直到身后太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喊了声皇上。 是不是要跪下来见礼,裤子被人一扯,他不由自主一软,也跪了下去,却没喊什么皇上,只是聋拉着头。 叶云寒手动了一下,明显是想扶他,却又缩了回去,就站在那儿,桩子似的看着他。 门外一个公公飞奔过来。 靠,宫里的人都是靠飞的吗。 盛翼就看见一双大脚并拢在那里:“皇上,负羲国的使者到了,正在候着呢。” 叶云寒没说话,看了盛翼一眼,抬起脚,往门外去了。 等他走了半天,盛翼还是没回过神来,公公伸手来扶他。 盛翼哆哆嗦嗦:“这,这是皇上?” 公公:“瞧您说的,都两个来月了,您这消息可真是。” 自己等三个月,叶云寒就夺了个江山坐坐了,这算什么事,原来的皇上呢,太后呢…… 可能是看他一脸的茫然,太监就小声地解释:“皇上登基,那可是顺应天意民意的事,四十年前,这江山本就是皇上家的,都怪那个谁谋朝篡位,让咱皇上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下可好了,苦尽甘来,咱们也盼到了。” 盛翼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多大了,前朝没的时候还没出生吧。 他的脑子没把皇上不皇上的理清,倒是叶云寒这态度让他七上八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来就给自己甩脸子,他不是说……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撤。 门内迎出来两个嬷嬷,十分热情:“酒菜都备下了,哎,皇上呢,皇上……” 公公忙道:“您这嬷嬷好不晓事,皇上也是咱们能打听的么,还不迎接盛大人进去。” 盛翼猛地一听盛大人,心里顿时放松下来,不管怎样,以后这王妃是不用假扮了,好爽。 绕过照壁,迎面一棵跪地老槐,再上几级台阶,帘子一打,一股子暖香透了出来。 嬷嬷笑盈盈地道:“皇上方才坐了半天……可巧大人就到了。” 坐了半天,是在等自己么,盛翼心里暖暖的,接着又想,等到了就生气,以前看电视的时候,里头有句话说君心不可测,是不是就是这样喜怒无常。 “椒房殿不是有宫女么?”盛翼见里头站着的也是两个老嬷嬷,他记得上回请安的时候,连台阶上站的都是穿红着绿的美貌宫女,那时,他还不知羞耻地偷偷看过几回。 “皇上把她们都打发出去了,”嬷嬷一脸的得意:“以前咱们是比不上她们,这可真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呀,这会子,想必她们都哭去了。” 尼玛,这好像上次曲游春带自己去怡红院,两个掐架的老姑娘也这么骂过。 盛翼满含复杂地看了老嬷嬷一眼,淡定地进了屋子。 精巧的银酒杯,一大桌的菜,丰富呀,盛翼捏了捏自己越发突出的手骨,心想自己这几个月风餐露宿的,过的都是些什么鬼日子,一屁股坐下来,忽噜忽噜地吃开了。 嬷嬷赶紧上来:“皇上,还没来呢!” 盛翼一停筷子,旁边公公黑眼珠都挤没了:“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一忙起来昏天黑地的,连用膳都搬去御书房了,这会子又来个什么使者,哪里还转得过来,盛大人要饿了肚子,你担待得起!” 嬷嬷还要说话,公公作死里将她一拉,拉出室外,悄悄地说:“别乱说话,你没看到皇上为了等盛大人一天数趟地往宫门口跑,特特备下酒菜等了这么久,谁有这待遇,得罪了盛大人你还想不想活了。” 嬷嬷僵了一下,突地呵呵地笑开了,笑得花枝乱颤,□□簌簌,皱纹深深。 公公莫名觉得有些惊悚,果然,嬷嬷开口了,指尖朝他胸口一戳:“死相,这么讨好我,还是不想和我对食。” 公公惊恐万状的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嬷嬷脸面已经变了:“滚。” 公公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口,嬷嬷又溜出一句:“不过,心意领了。” 然后,进室之后,嬷嬷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盛大人,宫里的菜还合胃口不?” 盛翼连塞了几口红红绿绿的东西,这时节已经从饿狼变回君子了。 “还好还好,”他觉得自己疑问很多:“请问这里的主人到哪儿去了?” “您是说以前的皇后么,哎,谁知道呢,当时宫里一阵混乱,谁能顾得上谁,奴婢是别人从水里揪出来的,说不关咱们下人的事,奴婢能保下条命来,都是咱们皇上的恩德,别的奴婢也不能说,大人见谅。” 公公在一旁咳了个大有深意的咳。 不能说的已经说了,有些人能保命,有些人肯定是不能保命的。 盛翼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又不是傻子,将筷子放下了,试探着问了句:“是不是死了?” 嬷嬷吓得连连摇手:“这事奴婢真不知道。” 那就是真的了。 盛翼坐了一会,一点胃口都没了,侧头朝窗户看了一眼,光秃秃几枝枝丫在外头摇来摇去,他突地觉得脊背上伸起一阵寒意。 他觉得四周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盛翼蓦地站起来,哗啦啦一声响,就近的几个碗都被他掀翻了。 嬷嬷和公公本来一左一右的像门神一样,这时节都齐齐往后一跳,吓的。 “大,大人……” 盛翼袖子一甩:“我,没事,吃饱了,消消食,走一走,走一走,”腿一抬,绕过杯盘狼藉,快速跨出院子,绕过照壁,然后靠在门槛上喘了口气。 公公和嬷嬷一前一后扭出来了。 “哎呀,您慢些,消食也不用跟兔子似的。” 出了椒房殿,果然压抑的空气舒展了些,盛翼看那些没叶的树都亲切了许多,他的心情又慢慢放松下来。 想那么多做什么。 哪个改朝换代不死人的,皇后那刻薄样,死了就死了,又不是自己动的手。 宫里他还是比较熟的,先是随意绕了一圈,然后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说,皇上这时节会在御书房么?” 公公:“想必,是吧,大人要去找皇上么?” 盛翼把手朝上一举,做了个伸展运动,欲盖弥彰地道:“人家那么忙,哪能呢,”说完脚步不停,沿着一条花石子路,过了一道垂花门,到了御花园…… 公公:“这是往哪儿去?” 这不是往御书房的路么。 前面有一道琉璃门,过了那道门,叶云寒就在里头了。 盛翼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到门口时,突地一拐,往右边去了。 公公:“哎哎哎,那是……”那边是敬事房以及公公们住的地方,平常没人去的,看样子,盛大人果真是来消食的,只是消得太过了。 盛翼平时肯定会注意,只是此时,他在将要见过叶云寒的时候,临门一脚,怂了,改道了,改到哪里去,不知道。 在思绪没整理好之前,他肯定是改不回来了。 随着这个不知道,他来到一所院子前面,院墙斑驳,门庭萧瑟,但门内可热闹了,满院子挤着瑟瑟发抖的公公和惊恐万状小声啜泣的宫女们。 这是,天要塌了。 第70章 误会 盛翼这人,好奇心非常旺盛,不看则已,一看把要去看叶云寒的心先歇了会,兴冲冲就要进去。 然后,袖子被人拉住了,公公一张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脸这时节已变成了苦瓜。 “大人,不要进去,咱们快走。” 盛翼往里挣了挣:“看看呗,什么事,一起!”一把拉着还来不及撒手的公公往里挤去。 此时,御书房里正呈现出胶着的状态。 对于负羲使者所呈之事,按照意见,大臣分为两派。 一派以叶云寒义父,前朝旧臣当朝丞相叶之谦为首,主和。 “今郁离初定,百废待举,此时若拒绝负羲之要求,只怕树敌太多,不利于隐定。” 另一派以年轻的枢密院院史郭闻山为首,主战。 “前者,负羲绝情绝义,做出此等不耻之事,如今,竟胆敢要朝贡,咱们郁离虽初立,然国力不下于他,下一轮冕池争霸,岂会输他,为何要做出示弱于人之态,依臣看,不若斩了来使……” 叶之谦:“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明着宣战。” 郭闻山蓦地站了起来:“丞相大人铮铮傲骨,是何时折的?” 叶之谦:“你!” 叶云寒一摆手:“义父所言甚为有理,但闻山也不无道理,依朕看来,求和有失本国威仪,况有血仇在先,但断然斩了来使,只怕会无故起争端,”略停一停,道:“罢了,先拖一拖!”叶之谦与郭闻山互相看了一眼。 叶云寒看了看侧面的沙漏,皱了皱眉头,匆匆站了起来:“有事明早朝堂再议,”说罢从御书房出来,往椒房殿而去。 小院内,盛翼探头探脑地将人挤到一边,伸长脖子去看,还没看出个人五人六来,就被旁边一个白脸小公公一顿削:“赶着投胎呀,这么急!” 盛翼立马转过头来,脸红脖子粗地嚷嚷了一句:“会说人话不!” 一直死跟着他的公公朝前一瞥,像见着鬼似地勉力将盛翼一拉:“别看了别看了,这不是消食的地方。” “谁,谁吵吵,谁在吵吵!”前面传来一声大吼。 人群瞬间安静不少。 盛翼就朝那边认真观望了一下,见前面一块几米见方的平地上,四个持刀的侍卫正威风凛凛地分列两旁,他们面前,跪着两个五花大绑的瘦削的人正在瑟瑟发抖,而他们身后,站着两位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大汉,每人背着一柄大刀,手持一根长鞭。 盛翼看到这场景,不由得愣住了。 前世看过小说电视,也见过鞭刑啥的,但都知道那是假的,就没动过真格,看起来没啥感觉,这个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得令人胆寒。 他全身都僵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身旁那些太监宫女虽然害怕,却也没有他这反应的,想是平时也见过。 这是神马情况,自己要不要来个英雄救公公。 只见一个声音悠悠地响起:“这两个狗奴才,居然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动刀,今天,就让列位看看,谋害皇上是个怎样的下场。” 声音很熟悉。 盛翼没去追究,只是这个动刀是个啥子意思,难不成他们要杀叶云寒,盛翼脑子里轰地一声。 “奴才们没有谋害皇上,他老是欺负我,我气不过才藏的刀,我是和他打架,不是找的皇上。” 哦,原来是斗殴。 盛翼一颗心又放回胸腔里,没事没事。 “啪!”地一声,响彻整个院子,壮汉动手了,一鞭子过去,劈头劈脑抽得那公公倒在地上惨叫一声,鲜血从额角冒了出来,看那样子,一鞭子就得翘了。 盛翼本来要走,这会子又站住了,心道,关起几天就行了,干嘛这是。 “宫中不可私藏凶器,你们难道不知,这分明是有心谋逆,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吊起来。” 这声音,是平叔。 一个中年汉子踱着步子走到场中,冷冷地朝这边一望,盛翼来不及躲,被他瞧了个清清楚楚,那一瞬间,似乎平叔的那张方脸凝固了一下,接着嘴角一翘,翘出一道冰冷的笑,一挥手,两个彪形大汉像老鹰抓小鸡似地将两个公公抓了起来,吊到一旁的树上。 平叔头也不回,面向两个公公:“先从胳膊开始。” 接着几声嚎哭,其中一个公公的衣服底下淅淅漓漓地落下一滩黄水来,是吓尿了。 盛翼悄悄地说:“干嘛吓成这样,是不要还要打他。” 跟着他的公公脸白得像纸一样,把他一扯,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祖宗,算奴才求您了,咱们快走。” 又是一声惨叫,和前面那声不同,这声短促而闷,嘎然而止,盛翼感觉不对,猛然回头,见那个太监的一只手臂活生生被砍掉了,掉在地上,血喷得老高,人群里一阵唏嘘,前面的人一个劲地往后面挤。 盛翼站在那里,整个人真的傻掉了。 他这一辈子只是救人,从没想到杀人,更没见过,哪怕在黑风寨那个土匪窝子里,哪怕在蛮山那个毒虫遍地的地方,他闻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腥味,从空中,树上,楼阁,每一个人身上传来。 他觉得,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 公公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是不停地催促他离开的声音。 他懵懵懂懂地跟着走两步,就被人拽住了,一个鬼魅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是盛大人呀,咱们可是哪里都能遇到,有缘呀有缘。” 盛翼回过神来,面前一张方脸笑得十分和善,是平叔,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几个狗奴才不听话,处理一下,咱们走走,别污了盛大人的眼,”接着亲热地拉着盛翼的袖子,往院外而去。 盛翼到得院门口,想看一眼,却不敢回头,只问了句:“他们会怎样?” 平叔云淡风轻地说:“等会扔到城外乱葬岗去便是,这种小事,由他们处理了,我也懒得管。” 盛翼瞥了他一眼,从他那张方正的脸上硬是看出了阴险残暴。 两条人命,小事,也就是说,这种事他干过不止一回两回了,是呀,上次在黑风寨那把火不是他烧的么,蛮山刺杀自己应该也是他起的头吧,他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成见,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么一想,盛翼不由多看了平叔两眼。 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在叶云寒的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 好像知道盛翼要说什么,平叔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以前咱们有误会,我做过一些让大人不高兴的事,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盛翼想了半天,语气冷冷的:“误会,是你误会我吧,我什么时候误会过你。” 平叔一愣,呵呵了两声。 “确实,是我误会大人,不过,我误会大人不要紧,只要皇上不误会就行。” 盛翼:“我跟他有什么误会的?” 平叔脚步一滞:“淇水之滨,他一时片刻都跟大人粘在一起,后来,便有灾区二十三位官吏下马,这事盘根错节,以至于牵扯到了朝中大员,这是前朝动荡的开始,而南疆蛮山,因与皇上母族的缘故,只需要打个招呼,不存在取不到血芝要闯龙潭虎穴的事,而皇上却千里迢迢陪大人过去,恰恰在大人去蛮山之后,蛮山便传出七族为乱,朝中派出兵马,京中空虚,此是这次取胜的根本。” 空气里冷风吹过,盛翼吸了一大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平叔接着说:“皇上不是池中之物,他是要掌控天下的,他的事怎么能由别人来说,也不可能由别人来定,我们这些小人物,只知道尽忠为主,望大人见谅。” 盛翼神色冷下来,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没什么误会的,淇水的事是我个人所为,蛮山之事,皇上为我过关斩将,护我周全,到现在还让我心里暖着呢。” 平叔嗤地笑了一声,洒洒然一抱拳:“大人这么想自是最好,也不枉皇上费的这么一番心思,小的告辞了。” 看着平叔那四平八稳的步子,盛翼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刚回宫时,因为想见他,就没往这方面琢磨,现在想来,一切都不简单。 南叶北盛,名头由来已久。 但想必,这南叶,不会久于四十多年,因为,那恰巧是叶云寒家被人篡夺江山的年份。 也就是说,从那里起,他们就开始布局了。 二殿下那次生病生得蹊跷,或许是宫里自己人下毒,但也保不住叶家从那时就开始动手了,要不然,以他一个复仇者的角色,他为什么要扮一个医者来看病,指定是探虚实,看看各宫反应及两位殿下的能力。 那去太医院是做什么呢,找到余印泽。 找到余印泽干什么,余家军,利用余家军,可惜余印泽死了。 淇水是刻意安排的吗,应该是的,但刚才平叔说的,显然不太对,他一直把自己的身份掩藏着,自己应该纯属意外,若是自己没去,叶云寒应该也有能力借机发挥,动摇北方官场吧,只不过是自己推波助澜,帮了他一把而已。 他想起黑风寨的事,想起那灾粮的事,那就是一个机会呀! 但是,为什么押粮的要用曲游春呢,这是谁安排的,曲游春不就是和自己是死党么,曲游春出事了自己不得管么。 自己在北方惹出那样大的风波。 然后,两位殿下里比较有实力的四殿下就自然而然被派到了北方,而自己,也自然而然被皇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于是,自己胡口乱诌的棺底血芝就出现在南疆,那个鬼地方,正是皇后以为可以要掉自己性命的地方,出京安排刺客的也是她吧,而对于叶家人来说,王妃去蛮山偷血芝,蛮山七族就有理由叛乱,朝廷就好派出大军,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自己可真是他们要傍的大腿呀。 盛翼一直想把叶云寒排除在外,可是,越排除心就越沉。 他悲伤地想,怪不得,他一直粘着自己,真是太有用了。 现在呢,江山得到了,该卸磨杀驴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也就是自己那么傻吧,一天到晚的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的主角呢,结果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还千里迢迢上赶着送上门来。 真是,一个满心都是复仇,都是江山权势的男人,会和你谈感情,笑话。 这一瞬间,盛翼没有觉得自己偏激了,只是满腔被耍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呆在这宫里了,他想赶快离开。 “走吧!”好像这话一出,他的肺都被掏空了似的,然后低着头,一步步快速地沿着路往回走。 然而,当他在御花园见到前来找他的叶云寒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软了一下。 叶云寒那张千年冰霜里此时竟带着一种找人的焦急和见着人的欢喜,他抢了两步,到得近前,问了一句:“消食跑那么远么?” 他知道自己消食,也就是说,他刚才是先去的椒房殿,又一路找到这里。 言语里有些许怪罪,但这种埋怨的口气硬生生让盛翼听出了温暖,他只觉得自己方才攒了半天的怒气竟然慢慢消了,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论几乎要土崩瓦解。 “我,吃得太,太多了。” 这当儿,他莫名觉得自己特没出息。 叶云寒又走前一步,如果再一步,几乎就要贴着他的额头了,盛翼下意识往后一退,叶云寒嘴角一翘,眼波一转,蓦地伸出手来拉他。 就是这一碰,不知为什么,盛翼脑子里猛地出现方才那公公砍掉的手臂,他也不知怎么的,抬起手一躲,身子一侧,让过叶云寒伸出来的手,脸色也变了。 叶云寒的手尴尬地抬在那里,他愣了一下,慢慢收了回去,方才那若隐若现的笑意隐了,他眉心锁了个轻微的缝,朝盛翼看了看,看他那脸色,又是一愣,没说话。 盛翼尴尬地甩了甩手:“我,累了,想休息。” 一旁的公公看着不对劲,抬眼望了望渐渐幕色低沉的天,在一旁帮衬:“大人一路风餐路宿,是该累了。” 该累了,叶云寒朝公公掀了一下眼皮,公公就一个哆嗦,帽子都差点掉下去了。 “我送你,”叶云寒无可奈何地看着盛翼。 盛翼赶紧朝旁边移了一下,下意识保持着距离。 原来的朝思幕想在这一会突地消匿得无影无踪,他心里剩下的只有惴惴不安和逃避。 走了一会,两人都没话说,空气中的尴尬意味越来越浓。 “我,方才去见了负羲的使者,”叶云寒似乎想打破这僵局,也想解释什么。 盛翼却突地接了句:“你杀了他么?” 叶云寒鄂然地看着他。 盛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了,尴尬地笑了笑:“乱说的,两军交战,还不斩使者呢。” 叶云寒像是故意忽视盛翼的尬聊,自动接过了话:“负羲确实与我朝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犯不上迁怒于使者,只把他打发了便是。” 盛翼心里想他怎么和自己说这个,但人家既然说了,免不了接一句:“难道他们曾经侵犯过我国国土?” 叶云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比这个严重。” 盛翼也没心思听下去,转过话题:“上次从淇水回来,也没回家看看,我想……” 后面没说完,叶云寒就站住了,公公悄眯眯地看着皇上那张臭脸,心道,难道别人回家也不许的。 盛翼现在生怕叶云寒不同意,说了这句话之后,不停地窥探着叶云寒,见他面沉如水,心里不由得想起方才那血腥的场面,越来越慌张。 就在他冷汗都要冒出来的时候,叶云寒突然说了句:“明日回去吧,今日天色已晚,赶路也太辛苦了,先歇息歇息,养足精神再回去。” 这话也是个理,盛翼一时无法反驳,却怎么也不想去那椒房殿,那死了人的地方一想起来就冷嗖嗖的,但是,他不敢说,人家好不容易同意了,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要求,不是说伴君如伴虎,这不是找死么。 看着盛翼没回答,叶云寒还以为他不同意,眉头微微一皱,想说,真这么急着要走么,盛翼就开口了:“好。” 听到这声好,叶云寒轻轻地舒了口气,心头虽然闷闷的,还是说:“明早我派人送送你。” 盛翼忙摇摇手:“不用不用,不用太麻烦的。” 听到这句话,叶云寒心头又是一闷,有些赌气似地说:“我说用就用,带些东西回去打赏给他们,好歹也是个面子。” 盛翼想自己可从来没摆过这面子,叶云寒也不是这样细心的人,怎么突然说起这话,他没有理解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是以为叶云寒客气。 但别人客气可以推,皇上客气却不能一推再推。 盛翼没有觉察到,面前这个人,自己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一个让他时刻提心吊胆的皇上,而不是那个千好万好的叶云寒了。 两人有一句没句地乱聊,谁的心思也没在聊的内容上,可怜的公公一头雾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把自己弄得云里雾里。 到椒房殿门口时,御书房的公公又一阵风刮了过来:“皇上,御史大人正在御书房候着呢,工部岳大人也过来了。” 这是有多忙呀。 叶云寒脚步一点,迟疑了一下,盛翼赶紧说:“皇上去忙吧,微臣到了。” 叶云寒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晚上我再过来。” 第71章 找个地方睡觉 盛翼目送叶云寒消失在宫道上,抬眼望了望那森森的房子:挂着几盏晦明晦暗的红灯笼,影影绰绰的树影,妥妥鬼屋的即视感有木有。 盛翼应景地打了个寒颤,脚步粘在地上,不肯往前一步。 身后的幕色一层层渗透过来,这时再看,连面前公公的脸都是晦明晦暗的。 公公尖细的声音带着腔调:“大人不是要休息么?怎么还不进去?” 盛翼:“……” 怎么有点像邀请自己入圈套的感觉。 靠,要不要人活,他眼珠子好一阵骨碌碌翻滚,突地想起什么,说:“咱们再走走!” 公公在后面呃了几声,就发现盛翼的脚步越来越快,不由得小声地嘀咕:“性子太不稳了。” 盛翼在前头嗤了一声,走得更快了。 转楼过殿,很快来到一座大殿前,盛翼的脚步就止住了,抬头望去,四面大理石栏杆,殿身很是宏伟,正门上写着煦阳殿三个大门,此时,门前仅有两个侍卫站着,显得十分冷清。 盛翼抬脚就往台阶上走去。 在宫里,也只有这个地方熟一些,好像住那么几天,没听说这里死过什么人。 公公紧张地迈着小碎步,硬是迈出一股奇怪的妖娆:“这个,大人,这个地方现在没人住,您要进去么?” 盛翼不理他,直接越过门口侍卫往里去,才走两步,咔嚓一声,两侍卫扑克脸朝这边压过来,两把刀挡在中间:“什么人敢闯宫禁重地?” 盛翼有些不适,早些天这里还热火朝天地欢迎自己呢。 公公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一甩拂尘:“两位小哥,这位是皇上的贵客盛大人,随便走走,随便走走,别弄得这么严肃。” 侍卫中的一人认得这个公公,看了看盛翼,又看了看公公,迟疑着把刀收了回去,口中劝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空洞洞的,咱们兄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派到这儿来,我说大人,您还是走吧,咱们也好交差。” 公公拉盛翼:“走走走。” 盛翼想,若是要在宫里歇息,除了这地方别的地方自己还真睡不着,再说,刚才和叶云寒说一路话把他憋坏了,这时节便想撒泼一回,把袖子从公公手里一扯,一捋,嚷嚷:“怎么的,想打一架。” “……”公公:“您可是英明神武的盛大人,谁敢和您打,快快快,把袖子收好,哎呀呀,这是什么事?” “咔嚓”一声,刀又拦上了,扑克脸们还较上劲了:“不让进就不让进,大人,咱们也是奉公守法之人,怎么能随便就让人威逼利诱了呢,体谅体谅。” 口里说体谅,眼睛,脸,手,全身肌肉可一点都不像体谅的样子。 是不是连这点小事都得请个圣旨来。 盛翼一想到叶云寒就褪了气。 扑克脸们倒是善于察言观色,瞧见盛翼一副焉了巴叽的样子,神色益发得瑟起来,胸脯一挺,活生生把飞机场挺成了山地,连正眼都不给他们了。 这场合,恐怕苍蝇想飞进去都得换副金钢翅。 盛翼:“呵,你还以是迪斯尼乐园呢,不就几根柱子几块砖头,好像谁爱去似的,讲真,你们现在拉我,我也不去。” 侍卫一动不动,迪斯尼是个什么鬼,没人问,也没人有半点想拉他的意思。 盛翼潇洒地拍了袖子,作了个倜傥的转身,一颗煤球就蓦地凑到近前,而且,越来越近,几乎能感觉到呼吸。 煤球大变活人,活人好熟悉。 “王……”苏嬷嬷眼珠子都快掉了,嘴巴也合不上了,牙齿上掉着一根葱,想必是刚吃饭回来。 盛翼心想,还来,虽然没明里和四殿下一刀两断,但能不提起就不要提起吧。 “再见,”他赶紧扯起那笔直的两条腿,准备以百米跑的速度离开这里。 “王八,”苏嬷嬷一把抓住他。 盛翼愣了片刻,真是的,虽然对自己照顾有加,但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骂人是不是太没礼貌了点。 “奴婢晚上吃了一只王八,”苏嬷嬷合手一拢,拢出个圆形:“这么大,味正,话说大人怎么这么有空溜达到宫里来了,从哪儿来的?” “……”盛翼:“随便走走就来了,这就回去。” “别别别,既然到了就进去坐坐呗,远来是客,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有客打远方来,我很开心乎。” 然后,一把抓住盛翼,在扑克脸们的面面相觑中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既然苏嬷嬷这么机灵,盛翼觉得能进去还是进去看看,何况,现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长廊,高柱,门环,厅室……所有一切依旧,仿佛昨日才离开似的。 盛翼也诧异没人动过这里。 门内门外,原来侍卫宫女嬷嬷也有几个的,而如今鸦雀无声,除了苏嬷嬷,竟连根人毛都见不着了,本就雪洞似的一座煦阳殿更显得冷清。 苏嬷嬷喋喋不休:“奴婢打淇水回来,就一直在这儿了,后来宫里动乱,倒没人到这里来,等到安定下来,皇上便让人封了这里,所有人都遣散了,独留奴婢一人,这也算是奴婢跟着大人去救灾认得皇上,得了一些恩惠了。” 盛翼突地记得他以前背过的一首词,觉得很符合现在的情形:“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后面说不出来,说朱颜不是在说他想以前的皇帝么,那个中年油腻男他可一点都不想,他想的,竟是那行走于殿间,微笑翩然的白衣殿下。 以前总是巴不得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人,现在,盛翼站在这儿,心里对他竟有了些许担心。 他还在北方,三个月了,应该知道郁离已经变了天吧,他现在在哪儿呢,安不安全呢,那次成亲,他费了那样大的周章 到底是为什么,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以前,盛翼不会想这个问题,觉得两个男人之间不会有什么,可是,打从他明白自己对叶云寒的心意后,这种事就不由得在心里留了个神。 希望不是呀,要不然,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他。 在盛翼心里,四殿下是个好人,他不希望他有事,就算自己离开,也希望他能幸福快乐。 “王妃娘娘是在担心四殿下吧?”苏嬷嬷回头看公公远远地站在一旁,就悄悄上前 王妃,一听到这词盛翼就头痛,不过,她说的倒是真的,盛翼点了点头。 “王妃……” 盛翼:“叫大人。” “大人是怎么进来的,哦哦哦,大人和皇上交情挺好,能不能在皇上那儿求个情,帮四殿下开脱开脱。” 盛翼看着苏嬷嬷那虽然看得不明显但希翼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这个时候,大概所有人都会对他们这种昨日黄花避嫌吧。 盛翼:“他若是聪明的话,又怎会自投罗网,北方这么大,总有一角容他之处。” 苏嬷嬷:“那王,大人怎么打算,去找四殿下么?” 盛翼见他没说出王妃那两个字,简直要热泪盈眶起来,他摇了摇头,还是各自安好吧。 苏嬷嬷神色有些落幕:“那四殿下也太可怜了,奴婢在这里这么多年,倒是总见四殿下笑,但都带着疏离感,从没见过他像对王妃一样上过心。” 盛翼咯噔一下,心里想,不好。 苏嬷嬷絮絮叨叨地说:“奴婢年纪大了,什么看不清楚,四殿下这是一厢情愿呢,大人在淇水的时候两个眼睛里就只有叶,皇上,如今就更是了,哎,奴婢也不想多说,比如奴婢这样,成了亲的人就想着从一而终,不会三心二意。” 这是怨自己呢。 盛翼:“……”靠,这话怎么反驳,说得竟然千真万确。 “多好的一个人那,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就是心眼太实,以前多少女子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可他就是不开窍,这一开窍吧,还娶了个三心二意的,对他不上心的,可怜的四殿下呀,打小爹不疼娘不爱,六岁时就知道对所有人都笑,说话就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哎,就是奴婢的儿子,那个泥巴里打滚的浑小子都让他眼巴巴地看了半天,也就是那次,奴婢才留了心,我的四殿下哎!” 天,话来泪来,可惜生错了时代,要不然,绝对能捧回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不过,那句眼巴巴看了半天的话还是让他的心像被什么刺痛了一样,他一时默然无语。 “奴婢今天话说多了,大人千万莫罪。” 盛翼叹了口气:“领我去寝宫吧!” 苏嬷嬷眼睛一亮:“大人莫不是今晚要在这里歇息,奴婢想多了,这里如今也歇息不得了。” 盛翼看了她一眼:“怎么讲?” 苏嬷嬷:“谁愿到前朝的宫里来歇息呢,现在这些人呀,躲着都来不及,大人这样做,皇上恐怕会生气的。” 盛翼眉头一皱,心道,人都在这儿了,哪儿那么多气生,大不了过后哄哄呗。 他也不知道怎么个哄法,若是真惹叶云寒生气他也舍不得,若是贴近叶云寒吧,他现在心里不知隔着什么,反正也不太情愿。 一入寝宫,床铺什么的都十分整洁干净,并没差什么,盛翼一看到熟悉的地方,身上的倦意都上来了,往床上一躺,打着呵欠说:“你们出去,我睡会儿。” 苏嬷嬷感慨地说:“这就是嘛,到底是自己家,”一回头看到公公愣在那里,便马上改口:“大人也是累极了,先休息,咱们出去。” 公公面露难色,被苏嬷嬷推推搡搡地推出去了。 盛翼也不脱衣,略躺一会,寒气就渐渐侵了过来,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被子拖过来,严严实实地包了,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幕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一个人影像大鸟似地几起几落,从侧面翻了进来。 公公和苏嬷嬷正坐在台阶上侃大山,公公声音尖尖的:“姐,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地方怕不!” 苏嬷嬷眼睛翻了翻,神色十分诡异:“怕,怎么不怕,一到晚上,我就听见……” 后面幕地止住了,因为,她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悄悄地一晃,就晃到了柱子后面。 公公吓了一跳,悄悄朝嬷嬷挪了挪:“说嘛,听见了什么?” 苏嬷嬷心不在焉,编得却十分投入:“听见女人的哭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有时候真切,有时候模糊。” 公公寒毛都竖了起来,又挪近了几寸:“在哪儿,在哪儿?” 那黑影一晃,往寝宫去了,苏嬷嬷松了口气,说:“从椒房殿那边传过来的,我们这煦阳殿干净着呢,会有啥事。” 公公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猛地站了起来:“啥!” 盛翼正睡得云里雾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叶云寒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四周是言笑晏晏的臣子们,中间是轻歌曼舞的舞者,而他,站在殿外,冷风嗖嗖,想走进去,两个长着撩牙的侍卫猛地将刀一格,喝道:“你是谁?” 盛翼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道:“我找叶云寒。” 那侍卫嗤地一笑,一张脸更恐怖了:“就你,皇上能认识你,滚。” 盛翼不敢再上前,退了几步,猛地感觉胸口有些憋闷,他直着脖子吸了几口气,越吸越难受,突地坐了起来。 面前是昏黄的一盏琉璃灯,一个人正坐在床沿,轻轻替他掩着被子,盛翼坐起来的瞬间,与他对了个脸对脸。 第72章 决斗 盛翼恍然间,还以为是叶云寒,赶紧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在这儿,他们不让我进去。” 那人一僵,轻声柔语地道:“做恶梦了?” 盛翼崩紧的神经一松,顿觉身上冷汗淋漓,被外寒冷一侵,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再看到面前的人,眼睛都睁大了。 只见那人一脸平和,洁白如玉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永远这么云淡风轻似的。 “四殿下,你怎么来了?”盛翼惊奇地看着他,下一刻,立马把被子踢掉了,一把拉住他:“不要命了,还跑回来。” 拉不动,盛翼急道:“快走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四殿下的眉眼都笑弯了:“你不也跑回来了,怎么,担心我。” 盛翼迟疑了一下,心道这人好奇怪,家破人亡还笑得出来,我总不能说宫里没地方睡觉,找个熟悉地方睡觉吧。 他突然又想苏嬷嬷说的爹不疼娘不爱的话来,心里一软,说:“好好好,我担心你,担心你行了吧,你老人家现在可以走了不。” 突地眼前一黑,盛翼全身都僵成了一根棍子,因为,四殿下已经将他揽入了怀中,头顶上的声音带着欢喜的叹息:“真的吗?” 他也不知道四殿下说的这句真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四殿下对自己的喜欢是肯定的了,一阵寒意顺着他的脊柱爬了上来,他猛地将四殿下一推,往后连退了几步,整理了一下情绪。 四殿下被他推了个趔趄,低下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你真的喜欢我么?”虽然这句话问得有些艰难,但比起在叶云寒面前的怂,盛翼觉得自己是有出息多了。 四殿下抬起头,朦胧的灯光下,那洁白如玉的面孔像打了一层光晕,更是柔和了,而且,他那双眼睛,平视过来的眼睛竟带着一层水雾,看得盛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他点了点头。 盛翼就更糟心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他慢慢朝四殿下走了过来,四殿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了。 盛翼不敢看他那满眼的期盼,只是拿起他那只微微发抖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按,说:“我不是女的,所以,不可能是你的王妃。” 四殿下大约以为他要说别的什么,听到这句,神色一凝,将手一收,半响才说:“我知道,我早知道,可这能说明什么,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这句话已经不能用糟心来形容了,现下有个地洞,盛翼都想钻进去,他说:“你第一眼见到我,就知道我是个男的?” 四殿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是个男的,还想方设法娶了过来,所以,告诉他自己是男人没用。 “可我,从来没……” 盛翼想说从来没喜欢过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四殿下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脸瞬间变了颜色,而就在盛翼要说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皇上,大人正在里头休息呢,要不要通知一下。” 是苏嬷嬷的声音,嗓门大了平时不止一倍,很明显,她是在向房中人传递消息。 “快走,”盛翼急了,去推四殿下,指了指窗子。 谁知道四殿下像魔怔了似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脸悲伤地看着他,似乎还在等着他的话。 这情形,这副样子,盛翼还怎么说得出口。 “是他么?”四殿下突地没头没脑说了这句话。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他,”四殿下语速突地加快了:“宫变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悄悄潜入宫都有很多次了,我还去了蛮山,但就没找到你。” 盛翼讶然,一时忘记了步步逼近的叶云寒:“我在养伤来着!” 四殿下苦笑了一下:“是叶云寒安排的么?我在你回京的时候就知道你回来了,一直跟着,今天晚上,我本来是想看一眼煦阳殿,再找一找你……一见你进来,我满心欢喜,还以为,还以为……算了,”他摇了摇头,这时,门突然开了,几道炫目的宫灯照了进来。 叶云寒的脸色背着光,显得更阴沉了,他冷冷地盯着屋内的两个人,一言不发,像木桩子似的。 盛翼有那么一刻脑袋空白了一下,他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向叶云寒解释,但是袖子一紧,回头一看,见四殿下拉着他的袖子,一脸说不出的伤感简直不能直视。 他猛地回过神来,现在这里,叶云寒才是主人,自己若是走了,岂不是将他置于危险之地,他想起日间砍下的那只手臂,突地一移,挡在四殿下前面,脸上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对叶云寒道:“皇上,四殿下是个好人,你放过他吧!” “你替他求情,”叶云寒声音冷嗖嗖的,配上他那张脸,听得所有人都抖了一抖:“他是好人,我呢,我喜欢杀人是吧!” 盛翼眉头一皱,顿时想起日间自己说过的话,小器,当皇帝了还这么小器。 “皇上宅心仁厚,哪会随便杀人,如果,如果微臣说话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皇上不要计较才是。” 盛翼没想到他这一番官方语言弄得叶云寒更是怒火大炽。 “我偏要计较呢!” 盛翼被这话冲得一愣,不知道叶云寒是怎么对别人说话的,他可是从来没对自己说过这样重的话呀。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反手一抓四殿下的袖子,硬梆梆地说:“你要杀他,先杀我。”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殿下开口了,他将盛翼的手扒拉开,轻轻将他一推,柔声道:“没事,你先出去,别担心,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盛翼急得又抓住他:“什么没事,别当我是三岁小孩。” 叶云寒双眼瞪得像要裂开似的,突地一转身,从身后侍卫手里一抢,抢了两把刀,一把朝四殿下扔了过来,很没有皇上气度地大声道:“来来来,我们打斗一场,你赢了就放你走。” 盛翼:“……” 这不是小孩子气么。 四殿下当真手一伸,接过了刀,说了声:“好,”人已在殿外了。 原来苏嬷嬷说他有武功是真的。 盛翼胆战心惊地跟了出去,准备万一有什么情形拼命也得拉住了,这两人,一个是伤了一根毫毛自己也舍不得,一个是看着都觉得内疚,何况是伤了。 叶云寒是习惯作剑的,这下用了刀,一招一式都别扭,但却行云流水,一刀紧似一刀,刀刀都往四殿下身上招呼,似乎是拼了命的打法。 盛翼从没见到叶云寒这样不飘逸,不优雅的时候,不由得捂住了眼睛,但很快又将眼睛睁开了,因为,他看到四殿下似乎有些吃力,看来,四殿下也不是个惯用刀的,他没有攻击,只是一味地防守,步步后退,几乎要退到墙角了。 盛翼急得不行,吼了一句:“别打了,叶云寒,你把他打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叶云寒倏地一愣,往后一撤,木然而立,眼神像两道冰碴子似地盯着盛翼。 但盛翼不光看出冷,还有无言的伤心,他顿时僵在那里,他很想跑过去,冲着他说:“我只是不想你杀人,我一直很想你,你别难过。” 但他嘴巴动了动,就被人拉了起来,往门外而去。 是四殿下,没等到叶云寒反应过来,他们已出了煦阳殿,往宫道上狂奔,两旁的侍卫愣了片刻,突地一声吼叫,围拢了上来。 四殿下挥刀格开他们,一手拉着盛翼,左转右转。 而后面,一片寂静,可想而知,叶云寒没有让人来追他们。 “我,”盛翼反应过来,脚步一滞,往后一退。 四殿下没等他站稳脚步,一手揽住他的腰,双腿一跃,跃上宫墙,几个起落,便落在街市之中。 盛翼没能看看身后,高墙之上,还有一道身影正哀伤地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屋舍之中,突地,如离弦之箭似地拔腿追来。 盛翼却一点也没察觉,四殿下眼角一瞟,悄悄地往巷子里潜去,几个猫身,停在一处院子旁,敲了敲门,里头便有人把门打开了。 盛翼咦了一声:“赵六哥,你怎么在这儿?” 赵六一看盛翼和四殿下在一起,眉眼都笑得粘了起来:“王妃终于来了,四殿下天天念着呢,这下可好了。” 盛翼:“……” 四殿下朝外面一望,见没有人追过来,便松了口气,说:“把灯熄了,今夜出城。” 赵六马上行动起来。 盛翼被四殿下这么一说,立马醒了过来,道:“是是是,你们快些走,我自己回去就是。” 四殿下拉住他的手一放,沉默了一下,道:“你不能回去,放了钦犯,你逃不掉的。” 这话说得盛翼一愣。 “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四殿下:“君心似海,谁能猜测得到。” 盛翼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若是就这么走了,他会放得过我的家人么,他想要动我,我就在家里等他便是。” 他一定不会的。 四殿下叹了口气,抬头朝天上一拢月色看了看,想必那个人还在寻找吧。 “早知如此,为什么要逃呢?” 盛翼心道,逃的是你,不是我呀,他转身朝院外走去,四殿下一把拉住他:“太晚了,先歇息,明早再回去罢。” 盛翼不知道四殿下想的是,这个地方隐避得很,暂时不会有人找到,而叶云寒如真有动作,明早盛家估计就会人去楼空了,他竟然隐隐有种期盼,期盼叶云寒会动手。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也无法控制自己这样想,看着盛翼垂头丧气地往房间去了,他心里暗道,如果真出什么事,就用自己一辈子来偿还吧。 而屋舍上那道黑影,纵横了几个来回之前,立在街角,在冷冷的寒风一直站着。 第73章 出逃 第二天盛翼醒来的时候,四殿下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的小饼并饺子,还有小碗粥,说:“吃了早餐再过去吧。” 他一大早就派人打听了,叶云寒根本没动过盛家,盛家大门洞开,和平时一样进进出出的毫无影响。 而且,方圆七巷八街,根本没有任何奇怪的动静。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叶云寒了。 又或者是,那个人对面前这个人用情太深了,他不由得有些慌张。 盛翼点点头,不知为什么,竟想起那难嚼的包子和清水粥来,他没说,就着粥吃了几个饼就匆匆出发了。 这一回,四殿下换了身灰色的简装跟着他,他原本是要拒绝的,可是四殿下根本就没给过他拒绝的机会,早餐才吃完,人就在门外等着了。 盛翼摇了摇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盛翼才刚往外抬脚,被四殿下一拦,轻轻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谨慎为上,”接着拉着他往后巷潜去。 此时,叶云寒正默默坐在养心殿,一语不发,大内总管李公公清早推门进去就吓了一跳,一夜不见,没想到皇上竟憔悴了许多,李公公想了想,拂尘一甩,直接去了椒房殿。 接待盛翼的公公昨日睹了盛翼与叶云寒闹翻的一幕,正忐忑不安着,就迎来了风风火火的李公公。 没等李公公问,他就一五一十地把盛翼的事说了个详详细细。 李公公诧异地看着,突地把他一拉:“走!” 两人又风风火火来到养心殿。 叶云寒还呆呆地坐着,口中喃喃:“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我都和他说了的,为什么要巴巴地过来,难道只是为了他。” 昨夜叶云寒回来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李公公伺候的,这句话他也听过,不明就里,现在就通透多了,他开口道:“许是中间有隐情的。” 叶云寒眼神突地一亮,像活过来一样看着李公公,李公公把缩到背后瑟瑟发抖的人朝前一推:“把给我说的和皇上说说。” 那公公便小心翼翼地道:“盛大人是牵挂着皇上的,昨日吃了饭便去找皇上您了,”接着把盛翼的语气都说了出来,又说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找皇上的,结果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找的皇上,李公公让他这样说的,他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是么!”叶云寒真活过来了,平时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竟然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他找个朕么?”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又黯然了一会:“那他为什么不肯在宫里呢?” 那公公想了想,一拍脑袋:“哦,奴才知道了,他肯定是吓着了,”把平叔那事又说了一遍。 叶云寒脸色渐渐冷了,半响才说:“怪不得他问我杀了……原来,来人,叫平叔过来……” 这时,盛翼和四殿下正在屋后屋角小巷子里穿梭着,盛翼看着四殿下消瘦的侧影,心里没来由一阵难受,堂堂四殿下竟对这种鬼鬼祟祟的事熟悉成这样,可想而知,这几个月他过的什么日子,如果那个当权者不是叶云寒,估计自己要咒破他的祖宗。 想起叶云寒,他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一沉。 昨日走后,他应该很伤心吧,感觉自己也没想怎样,怎么就出现这样尴尬的局面了呢,哪怕现在自己有一千个安慰他的心,只怕也近不了他的身吧。 他说:“四殿下,你不必老跟着我的,昨日逃走恐怕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出了事,我!” 四殿下脸上虽显憔悴,却仍是和煦如许:“不怕,在这世上,除了,”他看了盛翼一眼,接着说:“除了朝华,别的地方我也不想去。” 盛翼知道他想说什么,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在这憋闷中,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到了盛家。 不是正门,是后门,四殿下一伸手就揽住了他的腰,在盛翼的喂喂声中,腾空一跃,上了墙头,再轻轻巧巧地落到院内。 盛翼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可喜,路上仆人不多,偶尔遇到两个,四殿下都是极快地揽着他一闪就闪到另一边去了。 盛翼可真是对他刮目相看:“原先我还担心你呢,现在看来,你就是再差,哪怕做贼也很有资质嘛!” 四殿下:“……我不做。” 一进小门,就遭到兜头一阵风扑来,然后一声,哎呀,扑通。 飞星在地上大叫起来:“痛死我了,谁呀,谁踹我一脚,比公子平时踹得还狠。” 盛翼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岿然不动的四殿下,大摇大摆地从躺在地上的飞星旁边走过去了。 一有事就溜,而且溜得比泥鳅还快的人可不得往死里踹么。 “姨娘在休息呢!” 地上的飞星还积极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盛翼脚步就停住了,飞星悄悄挪过来,朝灰衣简装的四殿下看了一眼,不认识,就涕泪双下地说:“公子,你可不能有了新人忘旧人。” 盛翼很茫然。 飞星指了指四殿下:“他不就比我长得俊些么,有什么呀,公子怎么能这么水性杨花。” 盛翼很想拉着他看看这究竟是谁,但他没认出来倒是好事。 不过,四殿下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看看飞星又看看盛翼,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滚滚滚!”盛翼色厉内荏地对飞星吼了几嗓子,立马满脸笑容地对四殿下说:“书童,胡说八道惯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如媚推开门朝外一看,皱着眉头:“是翼儿么,你回来了么。” 盛翼看到她又哭的样子,连忙将四殿下一拉,急急走了进去,然后又将门掩了,柳如媚就在那里怔怔的,打量了一下四殿下,突地掩着嘴:“天啦!” 盛翼赶紧将她拉过去,悄悄地道:“昨日到今日有什么异常么?” 柳如媚将手放了下来:“什么?” 看这样子,叶云寒并没有动静呀,不知为什么,原本应该放下来的心却又隐隐地痛了起来,他一点也不在乎么。 柳如媚直愣愣地走到四殿下面前:“你怎么没跑呢,还在这儿?” 四殿下微微一笑:“让岳母大人担心了。” 盛翼:“……” 这两人说的什么鬼,他猛地想起四殿下原先是陪着他过了门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口吻,他愁肠百结地说:“你们两人省点心吧呀,还不够添乱的,先把称呼捋捋先,你叫他殿下,他叫你阿姨,不,伯母什么的也行。” 四殿下和柳如媚面面相觑。 柳如媚咳嗽了一声:“也行,不过,你们跑这儿来做什么,哎,你也,说你什么好,你不回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 做什么,儿子几个月不见,老妈一点不想念,还上赶着要儿子走。 “娘。” 这一声撒娇绵长而软,柳如媚哆嗦了一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小时候的大招多少年不用了,现在还用,不管用,对了,你们快些走,嗯,城内是呆不下去了,去城外吧,早些年我捐了个寺庙,还认了个师父,也算是咱家的咱庙了,挺隐避的,你两个姨娘也在里面修行呢,你们先过去住住,没人会找到那里的。” 盛翼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柔弱的娘。 “看什么看,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 盛翼:“不是,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碎。” 柳如媚:“还不是被你逼的,多少人都说我生了个不男不女,我只得老是解释。” 解释来解释去就放飞自我了。 盛翼朝门外望了望,似乎有些不死心:“从昨日到今日,就没有一个人来盛家问问?” 柳如媚:“你到底想说什么,还不快走,等你爹和你姐知道就走不掉了。” 想起那教育二人组,盛翼就是一阵头痛,忙抬起脚就道:“走走。” 柳如媚的声音就在后面响起:“城外十八里铺往左边去,一条小路进山,走到尽头就是了。” 飞星在地上一跃而起:“公子,带上我。” 盛翼朝他那壮实的身体看了看,又朝玉树临风的四殿下看了看。 四殿下就面无表情走过去了。 盛翼:“我们用飞的,他带不动你,回见,”一溜烟跟在后面出去了。 飞星悲痛欲绝:“又抛下我。” 盛翼有些感动,竟然还有人愿意跟着他。 飞星的声音在后面传来:“肯定是去游山玩水,每次都这样。” 盛翼突地觉得自己的感动有些多余,瞧着四殿下脚步缓了一缓,忙跟了上去。 两人又一路潜回小院。 盛翼问了一句:“四殿下也跟我过去么?”他应该是早有安排的。 四殿下回眸一笑,满含深意地说:“怎么,不许我去。” 盛翼忙摇了摇手,四殿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愿意离开朝华么?” 盛翼一怔,就看到四殿下朝室内走去,声音不徐不急地飘了过来:“准备一下,出城,先到你家庙里再说。” 叶云寒此时在养心殿颇为焦急,李公公上前献计:“皇上不若亲自去请盛大人过来?” 叶云寒抬起脚步,突地一滞,说:“不行,他肯定还在生朕的气,都怪朕,在黑风寨,在蛮山,朕都下不了狠心,哎!。” 李公公:“要不派人偷偷打探一下?” 叶云寒一副从来没有过的优柔寡断:“那倒是可以,可是,万一他知道了……” 李公公感觉自己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帝王,而是一位怯怯不安的小少年。 四殿下这边收拾了一下,雇了个车,直接朝城门去了。 天上倒是有阳光,却好像一块冷玻璃,没有什么温度,盛翼感觉这是一次冬游。 试想想,得罪了皇上,可不是小事,如果别人知道神马情况,估计屁滚尿滚的心都有,可是四殿下没有,盛翼真觉得有些神奇。 可能,皇家的人是见过大世面的。 他却不知道,四殿下经过昨夜到今日叶云寒没有丝毫动静,而拿准了叶云寒不敢逼盛翼,不但不敢逼,还得想办法来讨好他。 四殿下的想法,是想在叶云寒想到办法之前,得把盛翼弄走,当然,他也不敢用强,但是,要自己一个人离开,这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看盛翼那笔挺的鼻梁,一时发了呆。 盛翼却心不在焉的,两眼时不时朝窗外看着,他在想叶云寒真的就这么不在乎自己,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自己等三个月,为什么要派人来接自己,又或者,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四殿下眉头皱得益发深了。 “如果,”他看着车辕混在商队里驶过厚重的城门,心里斟酌着如何开口:“如果某一天,你,我要浪迹天涯,你愿不愿意?” 他想说,我们一起隐居不问世事,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所以,虽然说浪迹两字,他的神情是陶醉的。 “啊,”盛翼抬起头看着他,神色茫然:“到哪里去?我的家还在朝华,他们怎么办!” 四殿下苦笑了一下,他不敢再问下去,答案是肯定的。 他以一句是呀,朝华多好结了尾。 他这一句里带着沉重的喟叹,盛翼的目光就在他脸上定了定,那张原本纯洁无邪的脸此时益发憔悴起来,连平时湿润如水的眼睛都黯淡了许多,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 车窗外的屋舍渐次稀少,盛翼说:“有句话说,世界上的事唯有星辰是永恒的,有些事,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的安慰特无力,可又不得不说。 四殿下闷着不作声。 盛翼想起以前母亲与同学的话,竭力想出一个自以为柔和的句子:“叶云寒家以前夺了谁的江山,你家又夺了他家的江山,他又夺回去了,夺来夺去,有甚么意思,实际上江山都是老百姓的,不过换个人作老大而已。” 短短几句话,便把这些血雨腥风,千万尸骨给揭过去了。 四殿下眼皮掀了一下,他想说,这些事管跟自己毛线关系都没有。 盛翼并不知道自己没安慰到点子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像二殿下多好,做他的木匠,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快活呢。” 四殿下终于抬起了眼睛,看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其实盛翼不知道,他这种事不关已随便安慰的做法很容易挨揍,只不过四殿下暂时没这种想法而已。 好吧,自己确实没有安慰人的天赋。 盛翼终于后知后觉地住了嘴,却看到四殿下嘴角一翘,似乎笑了起来,他不由得愣住了,跟着也眉眼弯弯起来。 第74章 治国良策 然后,下一刻,他看到四殿下脸又沉了下去。 盛翼脸上的笑就僵硬了,原来,男人变起脸来,不输于女人呀。 车突然停了下来,前面有人说:“要上山了,车进不去,得下来走。” 四殿下就站了起来,撩了帘子下去,一会儿,那双修长的手就停在车帘上,四殿下对着车内的盛翼道:“下来吧!” 盛翼嗯了一声,四殿下似乎想扶他,盛翼一闪,恰恰闪过他伸过来的手,往车下站稳了。 四殿下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愣了一愣,把车帘松了。 盛翼抬头看时,见青山掩映在一片冷阳之中,今天天气看起来还是蛮好的,只是风有点大,吹得头发往一边晃,四个侍卫晃成了个蓬头蒙面,四殿下却仍是仙气飘飘,盛翼伸手撩了撩头发,想像了一下自己那副鬼样子。 四殿下看着那晃动的车帘子,朝侍卫点点头。 侍卫身手敏捷,嗖地窜上车,啪地一甩鞭子,车子就像甲壳虫似地往一边颠颠地过去了,侍卫的声音传来:“咱们留两个在山下。” 四殿下点点头, 一行四人朝山上而去,山路蜿蜒崎岖,石块与砂粒齐松,枯枝与泥地一色,盛翼眼错不见的差点摔倒好几跤,得亏四殿下跟在身后,他一动,那边就伸出君子之手来,蜻蜓点水般一扶,他又能人五人六地往前爬了。 他不敢回头,因为昨天那句喜欢,走了一会儿,大家都不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盛翼咳嗽了一下,开口了:“累!” “……”四殿下:“坚持一下。” 盛翼:“我家的那些人做事一点也不靠谱,这个鬼地方,也不知道我那个娘是怎么爬上去的。” 四殿下很想说,其实人家坐的是轿子,但他没说,只道:“需要背么?” 盛翼一看四殿下那一脸的期盼,吓了一跳:“不用不用。” 接下来的路自然走得快多了。 在密林里东转西转,就在他快要转昏了的时候,面前豁然开朗,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出现在眼前,没有什么树木,像顶帽子似的,帽子顶上是一块巨大的石台,石台之上,高低起伏的石屋出现在面前。 几人走了过去,上了一排陡峭的石阶,山门之上,一个身穿道衣的须发皆白的老,不年轻道者站在那里,笑容满面。 他身旁,站着一个粗衣短褐的人。 瞧见盛翼他们过来了,旁边那人就下了来,三步两步跑到盛翼身边:“小的是三姨娘派来向师父报信的,现下公子来了,小的便回去了。” 盛翼皱着眉头看着他一阵风似地跑下台阶,再看看自己发颤的腿,嘴巴闭了闭。 到了山门,那鹤发童颜的道者朝他们一揖首:“老朽道号苍梧子,这道观名叫铁崖观,这位是盛家盛翼公子么?” 盛翼见他仙风道骨的样子,不敢怠慢,忙回了个是,悄悄回头看了看四殿下,四殿下就朝他眼神示意,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说出他的名字。 盛翼明白,在心内叹了口气,最近叹气有点多。 盛翼近前两步,仔细瞧了瞧,看着倒是年轻,就是长了老年斑,不知道还能仙多久:“苍梧子师父,您真是我娘的师父?” “嗯。” “你会法术么?” 苍梧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回答。 装神弄鬼,盛翼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苍梧子不动声色地把他抖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会的,嗯,这地方养老不错,山尖尖上,云蒸雾绕的。” 苍梧子瞪了他一眼,两个扎着小髻的小道童一阵风似地跑过来,苍梧子就吩咐了一句:“领几位贵客去道堂喝茶,安排住宿。” 盛翼见他不耐烦和自己讲话,悄悄地呸了一句,回头对四殿下说:“这个简陋了些,比不得清月扉,将就点儿。” 四殿下微微一笑,不说话。 一行人到了道堂,小道童上了茶,道堂檀香渺渺,盛翼走了这半日,觉得十分放松,几乎屁股一挨椅子就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就传来一声:“翼儿来了么?” 盛翼一愣,顿时想起老娘说的盛家的两个姨娘在这儿修行,他没想通一个白发道者、两个年轻姨娘怎么就修行到一堆了,闻言自然反射地坐正了身子,四殿下仍是一板一眼地坐着,就算累,他也累得很有范儿。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道姑,瘦高个子,脸尖尖的,脸上五官都细细小小的,单看哪一样实在下不了眼,可是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很合适,就是给人十分精明的感觉,这话是她说的,她一步步朝盛翼走过去。 对盛翼来说,这是逼过来,他不自觉得崩起了身体,脸上扯了几分笑容。 “怎么还是这副娇弱样子,”那女人眼睛将他下上打量了一遍,眉头皱成了丘壑。 盛翼:“你是?” “二姨娘呀……唔,我见过你,你倒是没见过我。” 这种形容仿佛在说聊斋。 二姨娘:“就你长得这个不男不女又贱索索的样,天下没第二个,就算不认识,也知道是你。” 盛翼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才贱,你全家都贱。 二姨娘:“你小的时候,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小手到处乱抓,我就说你长大要惹事……果不其然,今天就惹到这里来了,幸好你娘有先见之明,建了这个家庙……” “咳咳……”外面一个委婉的咳嗽让盛翼松了口气,他抬眼看了一下四殿下,见他欲笑不笑地看着自己,一副终于听到了的样子。 这是逃难的样子么,盛翼瞪了他一眼。 外面一个女子一亮眼,往二姨娘身边一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盛翼就莫名知道这是谁了,他喊了声:“四姨娘好!” 四姨娘嘴巴张了张,脸上笑容僵了一下,回了个好。 二姨娘不乐意了:“怎么,只记得你四姨娘,记不得我了,想当年,抱你最多的可是我,那年大雪,你姨娘我冷得要死,还是……” 四姨娘又来了个委婉含蓄的咳,淡淡看了二姨娘一眼:“跟着师父修行这么久,也关不住嘴。” 盛翼看她们欲言欲止的样子,突地想廖花洲问的话来:“你记起什么了么?” “……我记起来了,雪,好大的雪……” “姨娘,我也记得雪来着,到底是什么情况,朝华下过这么大的雪么?” 二姨娘一愣,四姨娘抢着说:“哪年不下雪来着,记得也是情理之中,对了,盛家这些年除了教你医学之外,还教过别的没有?” 盛翼茫然地看着她。 “比如文治武略,比如……” 查功课,盛翼摇摇头。 四姨娘与二姨娘互相递了个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盛翼就从她们眼神里看出无比恐怖的内容——跟盛家那教育二人组一样,恨铁不成钢,不用说,就算到了这家庙里,学习的酷刑是少不了。 救命呀。 “你娘特地嘱咐了我们,让你看看道观里的一些典藏,看看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紧张。” 盛翼对看看两个字不太相信,对没什么大不了这几个字却是信了,然后他就后悔了。 第二天一大早,盛翼就被道童叫到一间小房子里去了。 房子的四壁全都凸凹不平,而且是一层层的,盛翼经这一吓,顿时清醒过来了,哪里是屋子小,明明是四面堆满了书,这么多书,还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翻了翻白眼,看了看面前那个正襟危坐,两眼平视,一脸严肃的苍梧子,八成,这就是请来的监督老师。 苍梧子见神游天色的盛翼终于把眼光定在他身上,咳嗽了一声,正准备正儿八经说几句,突地旁边墙壁朝他一歪,一本正经的苍梧子瞬间像老鼠一样蹦起来并丢下一句话:“小心点,砸坏了我这把老骨头你可赔不起。” 道童的声音从墙壁后面嗡嗡地传来:“师父放心,我看着呢。” 苍梧子又咳嗽了几声,快要恢复正常状态之时,突地又蹦起来,伸手朝盛翼一攥,把盛翼凭空提得飞起,飞到他身侧坐下。 靠,这是要练功夫。 盛翼惊魂方定,就看到门口又进来一块墙壁,道童从侧面探出头来:“放哪儿,放哪儿?” 看着这么多的书,盛翼终于爆起了:“这是要让我看到何年何月?” 苍梧子瞥了他一眼,终于正常起来了,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那几根稀稀拉拉的白胡子—盛翼感觉这么稀铁定是他给捋的。 他说:“你在盛家学的都是医书,从没学治国良策之类,现下,正是时候了。” 治国良策,盛翼头摇得像泼浪鼓:“不想学。” 苍梧子好不容易正常的脸裂开了:“你能不能让老夫缓缓,能不能让老夫有辩驳的余地!” 盛翼:“不能。” 治国良策,自己又没想当官,说实在的,当个医生都勉强好不,盛家有吃有喝的,又不需要赚什么生活费,费这劲作什么。 苍梧子颇有一代严师的风范,他跺着脚跳了起来,指着盛翼的鼻子你了半天,没你出个什么名堂,转身拿了一本书往他面前一扔:“今天上午,这本书看完,到时我提问,回答不出来,不要吃午饭,”说完在盛翼的目瞪口呆中转身离去,在他跨过门槛之时,回头望了一眼,满含威胁的一眼,然后关门,哐当一声响,把门上了锁。 盛翼愣了半响,把苍梧子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看着四面书壁以及锁得紧紧的门,长叹了一口气,看在午饭的面子上,还是瞄一瞄吧。 书皮是青黑色的,略厚,好像用了块什么皮子,上面有几个大字〈治国良策〉。 连书名都起得这么直接,果真是治国良策了。 真不知道学这个有啥用,纯粹浪费时间和脑力细胞嘛,盛翼极不耐烦地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治国良策一、驭民之法则,治国良策二、君王平衡术,治国良策三、论后宫的利与弊,治国良策…… 他赶紧往后翻,再看这几个字都要疯了。 民之于国,于水之于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有先君之折于水,今有圣明之昭于民,是也非也,在于水也…… 他越看眼皮越重,好在,面前有个喇叭,那个道童,苍梧子走的时候留的,只要盛翼一走神,他就在旁边嗷嗷一嗓子,把人吓个七荤八素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盛翼好不容易把书看完,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对道童说:“可以了,让师父来问问,要不,你拿个锣敲我也睡着了。” 道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书,将脚一跨,从桌侧跨了过去——都是书,连腿都下不了,然后,背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拍门响:“开门呀!” 盛翼一阵无语,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锁上了。 苍梧子不知道是不是耳背,盛翼都快被敲得耳朵都聋了,他才慢慢悠悠地开了门,盛翼立马正襟危坐,苍梧子先是瞪着他看一阵,看得他毛骨悚然之时,突地裂开嘴。 盛翼还以为他要说话,谁想他只是裂出了一个呵欠,说:“第一次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算了,不问了,你下午逛逛,晚上再来学。” 盛翼只差没大叫一声好,一蹦三尺高,把方才那点子瞌睡全给甩到九宵云外去了。 别说昨日上来,还来不及参观这个道观,今天下午恰好。 盛翼原来是不想去找四殿下的,但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的家庙,四殿下又是逃难,这时节不热情一些,人家心里说不定正难受呢,于是东拐西拐,在道童的带领下,他终于找到了四殿下的房间,小小的一间厢房,房外还有个小院子,石桌石凳,几果青葱小树,甚是雅致。 第75章 修仙 侍卫赵六在房外轻声说:“殿下方才和苍梧子师父讲道,正在歇息呢。” 和苍梧子讲道,盛翼就想起方才苍梧子那副疲惫的样子,不由得暗道,怪不得那老东西累了,原来是四殿下在帮忙。 既然人家帮了这个忙,倒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说,正好借此机会开溜。 话说自己和他之间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他正欲抬腿就走,房门突地开了,四殿下满面微笑地走了出来,盛翼朝他脸上一看,竟看不出一丝的疲惫,好生奇怪。 那讶异的神色落到四殿下眼里,他眼睛一收,似乎把阳光都给收进去了。 “怎么,来找我?” 四殿下一步接着一步,好似散步一般,心情不错地朝盛翼走来。 看他这神情,盛翼不由得松了口气,正好,陪他散散心,国破家亡,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 “是呀,昨日累了,这庙是什么样的咱们还不知道呢。” 四殿下与他并行:“你喜欢这种地方么?” 盛翼:“什么?” 四殿下:“不染尘埃的地方,没有勾心半角,没有爱恨情……”后面看了盛翼一眼,没说下去。 爱恨情三个字像猛地砸在盛翼心上,他不由得想起那个淡漠的人,没有说话。 两人一阵缄默。 走出院门,朝山墙后面走去,叠叠远山出现在面前,冬日暖阳从空拂下,山间腾起朵朵白云,仿佛仙境一般。 盛翼看到前面一块伸出悬崖的石头上有字,看了看,念道:“舍身崖。” 跟在他们身后的道童说:“这庙的前身是一间草庐,有个僧人在此修行,后来得到观音菩萨的指点,从这崖上一跃而下。” 盛翼:“死了。” “……”道童:“成仙了。” 四殿下:“这么说,这儿倒是一块福地了。” 道童:“可不是。” 盛翼:“这种成仙的方法还是少用,万一没操作好就变成肉饼了,成仙了也影响外观。” 道童:“怪不得。” 四殿下与盛翼都看着他,道童喃喃地说:“咱们供奉的那位仙人是有点丑。” 四殿下与盛翼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脸同时抽了抽,假装仙气飘飘的样子看着远山。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过建这么一座庙,只是没找到好地方,现在看来,岳……你母亲倒是捷足先登了。” 四殿下似是开玩笑又似是认真地说。 盛翼:“你要喜欢,一辈子在这儿都可以,我娘占的这块地方也没经谁同意过,所以不算她的。” 四殿下:“你呢?” 四殿下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比较执拗,盛翼叹了口气:“我就算了吧,我就是那种废人,吃喝玩乐,疯疯颠颠没个正形,连我娘我爹我姐都说我上不了台盘,哪里还能做仙人。” 四殿下没有说话,道童答了一句:“仙人正需要您这样心不在尘世之中的人,您想想,您对功名不热情,对红尘不执着,去哪里不都一样呀,大隐隐于市,小隐才隐于山呢,您呀,早已经成仙了。” 这马屁可是拍得冲天响呀。 盛翼很受用,眼睛一亮:“可不,我就在人堆里也是能修仙的人哪,既然如此,在哪儿修仙不一样呢,你这话甚是有理,我考虑考虑!” 四殿下:“……”这也行。 “修什么仙,修什么仙,”一个不满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把三人吓了一跳,盛翼离那舍身崖近,竟然晃了两晃,四殿下一只眼睛还在他身上,顺手一捞,把他捞了过来。 一个尖瘦的人飘了过来。 盛翼:“……二姨娘,能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的,刚才差点舍身成仙了。” 二姨娘一身道袍飘飞,发髻高耸,跟昨日那热情的七大姑八大姨模样大为不同,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过,她一开口就破了功:“你敢,咱们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你要舍身了我就跟着跳下去,一起死得了。” 盛翼:“……难不成我还有这么大的价值。” 他朝身上金碧辉煌的绣金袍衫一瞧,典型的纨绔,请问价值来自何方。 “眼错不见的,就在这儿论修仙了,啊!”三姨娘一走过来,就揪住了盛翼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回去看书。” 盛翼啊地一声大叫,盛家的人都有这毛病,喜欢揪衣服揪耳朵揪脖子:“痛痛痛。” 三姨娘喋喋不休:“早就和你娘说了,让你早些上来,你娘就是心软,说什么还小,不习惯,这会子逼到这份上了,还不学就来不及了。” 盛翼哇哇地大叫:“不是,姨娘你到底说的什么呀,盛家以医名世,我医术还行吧,学什么治国良策呀,难不成我要去当官,我可不去,烦死了。” 三姨娘也不管四殿下,只拖着他:“哼,当官,谁家的官敢让你当,他们也不看看……行吧,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盛翼又被抛到了那间小屋,他欲哭无泪,前世这世,看来,哪世都逃不脱学习的命运。 晚上,苍梧子师父大概下午睡好了,很有兴致,两眼像铜铃似地盯了他直到露重身冷,眼皮子用烧火棍都戳不起来才放了他。 第三天早上,又是一阵震天响,盛翼他蓦地坐起来,还以为在盛家,张嘴就说:“红杏姐,饶了我吧。哎呀。” 跌跌撞撞打开门,哪里有什么红杏姐,二姨娘那双倒三角眼正冷嗖嗖地盯着他:“睡死了吗,敲这半天门连气都不吭一声。” 盛翼欲哭无泪,把门一关,七手八脚地穿衣服:“二姨娘,你老人家够闲的,为什么不去下下棋,打个坐,干点仙气飘飘的事,一天到晚盯着我,不累么!” “累呀,累死我了,可我还得盯,你四姨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好家伙,一天七□□十遍地问,你当她好心呢,就逼着我来盯你,你还别不耐烦,把书看懂了比什么都好,有一天,你会感谢我们的,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你师祖还在等着呢。” 盛翼长长地叹了口气,最近叹气多,把嗓子都叹直了。 他现在很后悔躲进这个家庙了,躲什么地方都好呀,看来,老娘是不怀好意的。 “二姨娘这么早呢!” 声音听着很舒服,是四殿下,盛翼伸向靴子的手一停,难不成他也加入这催学一族了。 “四殿下早。” 四殿下:“方才一直在找二姨娘呢,可巧在这儿碰上了。” 温柔的男子谁敌得住,温柔而又帅气加上修养好又高贵的男子更是无人可敌了,三姨娘那尖锐的声音瞬间就低了几个八度。 “四殿下若是找我有事,让人来传话便是,小道人何德何能,怎当得起四殿下亲自来找。” 盛翼本着听八卦的心思,悄悄穿上靴子,轻轻走到门口,竖起耳朵。 “宫里带来些小玩意,想请二姨娘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二姨娘一张脸都笑倒了过来:“是吗,太客气了,别别别,我们出家人,不收什么东西。” 四殿下:“还有一些敬奉道观的,也请三姨娘参考一下……” 说话声渐渐远了,盛翼舒了一口气,把门推开,天气有些许阴,他将门掩了,顺着小院走了过去,才刚迈出门,就在那边墙角上看到一个人正倚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四殿下,你们不是走了么!”盛翼赶紧跑过去。 四殿下将背一抻,慢慢走过来:“方才被侍卫领过去了,还没吃早餐吧,走,我做了一些,看合不合胃口。” 盛翼:“……你,你做的?” 四殿下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印象里我不会!” 盛翼赶紧摇了摇头:“哪有,”他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金枝玉叶的四殿下,平时仆从成群,哪有动手做饭的机会,他做的,能吃么。 厨房门前一张小桌子上,摆了满满当当一桌,盛翼瞪大了眼睛,用手指一个个指过去:“这是,这是……” 四殿下一个一个地认真介绍:“梅花包,叶饼,小巧的是螺丝饼,上面一点点的是糖霜,还炸了面果子的,你看看,有馅没馅的都做了,你喜欢吃哪种?” 这道观里材料这么丰盛! 盛翼咽了一下口水:“有粥么?” 四殿下一愣,微微一笑,转身去厨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往他面前一放:“吃这些没有粥可无法下咽的。” 盛翼看了眼前那白玉似的粥,突地脱口而去:“还能更清些么?” 四殿下奇怪地看着他,说:“煮粥,要冷水下锅,用头季的粳米,略粘一些的,然后小米慢熬,加四五次冷水,我一直守着,现在这口感最好呀。” 盛翼哦了一声,喝了一口,软乎乎香喷喷的,倒是好喝,他就拿了个煎果子,咬了一口,沉默了一会。 四殿下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莫名紧张起来,连问了几句:“合胃口么?” 盛翼点点头,突地想起他方才说过的一直守着的话,又看了这一桌子的东西,就问了句:“你一个人弄的?” 四殿下点了点头。 盛翼皱了皱眉头:“弄了大半个晚上吧?” 四殿下一愣,没说话,站在旁边的道童打着呵欠说:“起来的时候没有天光,点着灯揉的面,我要掺手,四殿下不允的,哎呀,困死我了。” 盛翼更是沉默了,他知道,四殿下这是在向自己示好。 若是不知道他的心意,也不会这么尴尬,现在知道了,这满桌的东西,如何能吃下去。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四殿下,以后不要这么早起来了,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挑的。” 四殿下把手里的梅花包放下来,喃喃地说:“你不喜欢么?” 盛翼赶紧说:“喜欢,喜欢,但不想这么麻烦你。” 四殿下打起精神:“喜欢就好,如果,如果你每天能有那么一点喜欢,日子长了,就,就……” 盛翼怔了一下,更吃不下去了。 现在的他,恨不得马上回那间小屋子看书,看个昏天黑地的,啥也不想。 很困难地吃完早餐,盛翼非常自觉地到小屋学习去了。 苍梧子打个招呼就跑了,他似乎更愿意和四殿下讲道,于是乎,盛翼和那道童在斗大的室内相看两厌。 厌来厌去过了两天,早餐也吃了两天,盛翼看着四殿下那益发殷勤的身影越来越惶恐——不但做早餐,还肩负起吸引苍梧子,引走三姨娘,想方设法让自己在休息好的同时,还能陪他山前山后走一走。 虽然,盛翼很欢迎这样,但在四殿下那脉脉含情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好在,这针毡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呸,什么天气都不清楚的日子,一大群,不,两个人就人五人六地上了山,其中一个,就是他那柔弱的娘。 第76章 下山 盛翼听到消息的时候,正背书背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脑袋已经在桌子上撞了第六个包。 柳如媚带着一个飞星,背着一个大包就来了,连气都没喘,就朝内室奔去。 盛翼三步两步就飞了过去。 柳如媚抓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看,一双柔眼带着疑惑:“这头上是怎么的了,跟人打架了!” 苍梧子在一旁故作高深:“学习嘛,很用功呀。” 柳如媚兴高采烈:“是哟,有长进。” 前几天自己才上山,这会子老娘又跟着来了,盛翼心里有一百个疑问想问,但最后都落在一个点上:“有人找咱家麻烦没有?” 柳如媚眉头一皱,顺道将包袱一丢:“麻烦,什么麻烦?” 飞星在一旁憋了半天,这会子插了句话:“公子在的时候,咱们家成天鸡飞狗跳的,公子走了,咱们家一派平和,啥事没有,”末了补一句:“不但没啥事,还有大喜事。” 柳如媚原本正在清理着包袱,这会子猛地抬头,以少见的严厉语气道:“你先出去。” 飞星立马转身,朝盛翼伸了伸舌头,嗖地不见了。 盛翼一头雾水,柳如媚就对苍梧子道:“师父,你们收拾一下,我们好及早出发。” 苍梧子一张脸皱成了褶子:“我这不是才来几天,又要跑么?” 柳如媚蹙眉:“师父。” 苍梧子看着柳如媚那泫然欲泣的样子,一阵肝痛肉痛:“好了好了,怕了你,你说咋样就咋样。” 看着沉默无语的苍梧子,和门外风风火火赶进来的两个姨娘,盛翼顿时生了一肚子的疑问,他眼珠子转了转,脚步抹油似地朝门外溜去。 飞星正在那里鬼头鬼脑地往里探,不成想被他逮着正着,他下意识地一捂脑袋,准备迎接那兜头一下,却不曾想袖子一紧,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三米开外。 “说,我娘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翼不等他反应,直接了当地问。 飞星迷茫了一下:“我哪知道?” 盛翼举起手,飞星连忙把脑袋抱住了,盛翼的手举到半空,突地松开了,从紧握的拳头改成了伸出的手指,在他脑袋上连敲了两下。 飞星还在想公子怎么突地良心发现了,盛翼却想着,就他这个脑袋,本来就傻,再打几下,估计自己一辈子也别想问出什么东西了。 “你刚说盛家有喜事,什么喜事?” 飞星把脖子伸成了龟脖,看那边没动静,才放心大胆地说:“三姨娘不让我说。” 盛翼把下摆一撩,飞星立马从善如流地说:“可是我拼了命都要告诉公子的。” 盛翼眼皮一掀,表示很不屑。 飞星:“这个喜事吧,是大喜事来着,那日公子离开之后,中午便来圣旨了,给老爷在太医院封了个官,叫什么医正什么的,老爷高兴得不行,当天就上任去了,然后,第二日,圣旨又来了,召大小姐去当什么首席女医,我天,这可是盛家开天劈地第一回 ,这么大荣耀,估计咱郁离国多少年都没出现过吧,公子,小的我现在走到大街上,背都挺得直直的,遇到个乞丐,我都和人家说我是盛家的,天啦……” “等等,”盛翼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老爷和大小姐都进太医院了?” 飞星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不但这个,而且,第三天,圣旨又来了。” 盛翼心想,圣旨不要钱的。 “这回圣旨是给公子您的,老爷要接,人家公公说了,必得公子亲接才行,公子这不是没在家么,公公就打道回府了,说是过两天再来,虽然没说什么,想必也是一桩大喜事,天啦……” 递圣旨,还不知道人在没在家,再打道回府,这是哪门子事,作为圣旨,还有威严么。 盛翼捏着下巴,明知道自己是跑的,叶云寒还连下这几道圣旨,作什么,闲得慌,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抓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一见面就说个没完,”柳如媚不满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盛翼一转头,见她头伸出门,眼光一闪一闪的。 盛翼一张脸笑成桃花,一把搂住飞星的脖子,搂得他直翻白眼:“没呢,好久没见,甚是想念,等会就进来。” 柳如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十分灵活。 “你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 飞星不作声,盛翼就感觉有人拍他的手臂,他一松,飞星就长长吐了一口气。 “怎么不说话呢?” “……咳咳咳,憋住了,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三姨娘什么都没带,这几天吧,她脸色可丰富了,白黑青红啥都有,尤其是最后那道圣旨一来,三姨娘屋里灯亮了一宿,今早就叫了我,背一个包袱,想必是晚上就整理好的,连盛家的人都没惊动,悄悄地出了后门,就过来了,我也不知道个什么情况,也不敢问,直到到了这里,哎哟,我的妈呀,原来三姨娘想公子你了,吓死人了,我还想着,是不是要把我拐卖了。” “啪”地一声响,盛翼一记巴掌落在他头上:“拐卖你个头,干活跑得比兔子还快,吃饭都猪还多,谁敢要你,倒贴都怕人家记仇。” “喂喂喂,”飞星欲哭无泪地望着盛翼消失的身影:“不带这么损人的。” 盛翼又回到室内,苍梧子已经走了,一高一矮两姨娘正热火朝天地围着那个弱柳扶风的娘。 “姐,你这身衣服的花边儿漂亮,哪里买的。” “哇噻,这根簪子是送给我的么。” 盛翼看着那两身仙风道骨的道服,重重地咳了一声。 然后,室内寂静,两个道姑瞬间恢复看破红尘的样子。 “娘,你是不是逃出来的?” 刚才飞星那话,明显告诉了他一个实情,叶云寒以这种方法逼自己现身,盛又南和盛夕颜两个就是人质。 呸呸呸,哪有让人质做官的,不过,如果自己不现身,估计他们两不会好过。 自己能看出来,未必母亲看不出来,瞧她这样子,包袱,一个仆人,偷偷摸摸出门,还真是逃跑的一切要素都具备了。 “是,”柳如媚的话很直接,直接得让盛翼一踉跄。 靠,来是想蒙一蒙,没想到还真是,能不能让人有点心理准备。 “往哪儿逃,咱这家庙难道别人不知道。” 柳如媚两眼深深地看过来,这眼神是极好看的,但盛翼却分明看出了其他的意思,他脊背上突地升上一股子凉气。 “去吧,继续学习,什么时候走我们再通知你。” 这是柳如媚在赶他出门之前,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盛翼脚步一顿:“爹和大姐呢?” 柳如媚眼神有些闪烁:“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大约是见盛翼有些疑惑,柳如媚接着说:“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看样子,还不是一般性的逃。 盛翼从室内出来,倚在门框上思来想去,哪有心思去学习,往左边看了看,那是四殿下住的地方,他抬起腿,往那边而去。 四殿下院内,燃着一个铜黄香炉,香气袅袅,一个小童匆匆穿过院门,毕恭毕敬地说:“今日庙里来客人了,师父要作陪,说是晚些时候过来,让四殿下久等了。” 四殿下微微一笑:“无妨。” 这一向论道,这个苍梧子都和自己论上瘾了,一天不来翻几遍嘴皮子他好像不舒服。 恰在这时,盛翼走了进来,捂着鼻子:“怎么熏上檀香了,闻着喉咙里都甜丝丝的。” 四殿下心情大好:“怎么,不学习了。” 盛翼唉声唉气:“比学习更难受的事发生了,”见四殿下被唬得眉头一皱,嘴角一收:“我娘从天而降。” 怪不得苍梧子也不来了。 这个,倒是不好安慰,难道说,怕啥,她不就是你娘嘛,还是管她是谁,一脚踹过去就完了。 四殿下复杂地看着盛翼。 盛翼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腰上的绦边,斟酌了一下词汇:“殿下在这儿住得还好么?” 四殿下:“……还好,”你在哪儿,哪儿都好。 盛翼微微一笑,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这里是不错,隐秘,很安全,又清静,只要,只要殿下愿意,多久都是可以的。” 四殿下心里一跳,盛翼突然站起来:“反正,我知道你在这儿,能找到你,我就放心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只相处那么一段时间,但他总觉得自己对四殿下有亏欠。 这句话,他本来是本着朋友的关心还多了那么一点内疚感说的,但听在别人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四殿下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慢慢站起来,想说什么,盛翼搔了搔头,也突然站起:“那个,我先走了,你休息呀!”、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迅速起身,往院外而去,他没看到身后四殿下逐渐冷凝的面孔。 赵六走上来,就听到四殿下轻轻说了句:“他要走了。” 赵六看着四殿下:“您呃,盛大人会明白的。” 四殿下抬头又低头,口中喃喃:“只要他幸福,便好,便好……” 盛翼是在晚上走的,真是月明星稀,树影幢幢,山路又崎岖不平,盛翼三步一倒,五步一摔,心里骂娘骂上了天。 后面跟着飞星,絮絮叨叨地说:“咱们连招呼都不打,不好吧。” 盛翼头也不回,气喘吁吁:“打打打,你去打,我到盛家等着,咱们是文明有素质的人,必须得打,”说完走得更快了。 飞星唉了几句,赶紧跟上,嘀咕:“那还打个屁的招呼呀。” 一辆马车影影幢幢地立在路口。 盛翼和飞星终于人不人鬼不鬼地从山林里扯了出来,狼狈万分地朝路口走去。 “咱们要步行回城么,恐怕得清晨了。” 盛翼抬头望了望天,眼睛在那枚光溜溜的月亮上粘腻了一番:“天色正好,正是夜行的良辰吉时,”把一只手搭在飞星肩上:“走不动了,带一下。” 突地,走不动的盛翼无比矫健地蹦了一下:“坏了,前头有人设下天罗——一辆车,守车待咱们。” 哇呀呀,老娘可真贼,竟然掐指算出自己要逃。 飞星愣了一下,倏地往后一退,把盛翼当作了屏障:“咱们躲躲呗!” 盛翼:“你老人家躲在我后面,这也算躲!” 车辕头上一个人影一跃而下,直直朝这边走了两步,站定,声音爽朗:“是盛公子到了么,四殿下吩咐属下在此等候多时。” 四殿下,盛翼叹了口气,人模狗样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看时,却是陪着四殿下过来的侍卫李哥。 李哥上前扶他:“四殿下让属下把公子送到要去的地方,请吧!” 盛翼心里有些感动,今日自己去辞行,四殿下看出来了,他什么都没说,竟然悄悄地把这些事情给安排好了。 飞星:“四殿下对公子可真是不错的。” 盛翼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想着,若是此行见着叶云寒,好歹把四殿下的事求一求,能放过他自是最好的了,当然,若是叶云寒记恨自己,四殿下如今在这山上,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点。 盛翼没想到,从前千方百计要躲的人,现在,竟成了自己的牵挂。 他脑子混混沌沌,车子就在这混混沌沌里到了城门,天色未晓,只得等着,到了三更,传来一声鸡叫的时候,两扇厚重的门便吱吱呀呀地推开了。 城门一开,车辆便混在早行的行商队伍里进了城。 湿漉漉的街道两旁,店铺有些开了,有些还虚掩着,李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公子要去盛家?” 盛翼想了想:“皇宫。” 第77章 给他看病 不管怎么样,叶云寒的面得见,与其拐弯抹角猜来猜去,不如直面本人。 你为什么这么好心,接而连三给盛家这么大恩赐。 你不就是想找到我么,我就到你面前来。 呸呸呸!意思是这个意思,话不能这么冲。 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把这些话过了过,想了个委婉的说法:叶兄,你真好,我得罪你了,你还给我封官,你人真好,呜呜呜。 呸! “到了!” 车子倏地一停,猝不及防的盛翼朝前一扑,差点和口水横流呼呼大睡的飞星抱成一团,他赶紧伸手抵住他的胸口,作了个良家妇女拒绝骚扰状,右手一记耳光:“嗨,起火了。” 飞星十万火急地坐了起来,还没开口说话,人就嗖地从帘子里钻出去了,在帘外大喊:“水呢,水呢!” 盛翼无语,然后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吵什么吵,这是皇宫,你以为菜市场呀。” 盛翼赶紧跟了出去。 飞星还一头雾水,盛翼就将他往身后一拉,对那公公道:“烦请公公通传,说是医学世家盛家盛翼求见皇上。” “见什么见,皇上还在早朝,什么……”公公的眼睛给了自己一个特写,突地大得不正常:“您是,您是盛,盛公子,等一下……” 一道灰尘,人已经不见了。 我去,比百米跑的奥运冠军都差不了多少呀。 盛翼看着那晨光中巍峨的皇宫,莫名有点紧张起来,也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总之,心里一上一下的,像吊着一桶水,手脚都同边起来。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公公飞奔到养心殿的时候,叶云寒正整装准备上朝。 “什么,他来了?” 叶云寒眉眼熠熠生辉,抬腿就要朝宫外来。 内务府总管李公公一个跨步拦在前头,最近,因为他爱情咨询兼心理安慰的缘故,叶云寒对他客气多了,他也就对自己客气多了。 这位千年单身狗言之凿凿地开口了:“皇上此去,是以什么立场去的呢,怎么去面对盛大人呢?” 叶云寒脚步一滞。 李公公就问刚才进来的守门公公:“盛大人脸色怎么样?” 守门公公想了想:“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李公公一拍巴掌:“这就是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叶云寒:“……” 自己给他赏赐,也是他先惹自己生气的,怎么,他来兴师问罪了! 千年单身狗李公公:“皇上,您熟读兵书,应该知道欲擒故纵这句话,您若想要把盛大人长久地留在身边,只怕要用点心计呀!” 哎呀呀,好爽,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可能给皇上做恋爱顾问的人恐怕古今只我李公公一个人。 叶云寒脚步抬了又抬,抬了又抬,终于被长久这两个字打动了。 守门公公真是飞毛腿,一会儿功夫,又拐了一道灰尘出现在盛翼面前:“皇上让公子先去太医院报到便是了,至于谢恩,以后再说。” 盛翼差点脱口而出:“就这么简单。” 简单得不正常呀,是不是自己记忆出问题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是假的,叶云寒屁事没有,纯属自己自娱自乐。 “太好了,是个什么职位,老爷和大小姐都在呢,老爷是医使,公子是什么官呢!” 在飞星的碎碎念中,车子又拐进了左面一条小巷子,略走了里把路,太医院便到了,虽然早,但这个地方似乎不分早晚,此时,院内从人来来去去,就像一根来回扯不断的线。 盛翼先是嗯了几声,再咳嗽了几声,无人理。 飞星赶紧抓住一个低头拿册子的官员:“请问新来的到哪里报到?” 那官员白眼一翻:“报什么名?”眼睛上下朝飞星打量了一番:“新来的洁地的么,去去去,往后边去。” 盛翼火气腾地冒了出来,突地门口进来一个锦衣黄门,手里拿着圣旨,喊道:“盛大人,盛大人,随我去见赋太医。” 盛翼回头一瞧,不光有黄门,还有,天啦,教育二人组。 盛夕颜惊悚地朝他抽了一下眉毛,盛又南摸了一下不存在的胡子。 真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脱他们。 院使的工作很不清闲呀,这和盛翼的混吃等死的理想相去甚远,而且,办公室,条件不要太艰苦,一列排开五六个人,太医令,两名医正,院使……院使就是自己,最末的一位,都坐在一间大房子里。 赋秋雪当头,自己当尾,两两相望,相看两厌。 盛夕颜属女医科,时常并不来点卯,感觉她挺轻松,一天到晚,不是去宫里逛逛,就是去世家逛逛,回来的时候,兜里总是揣满瓜果小吃,以至于盛翼看得眼睛都红了。 但是没有办法,自己的事就是坐这里,啊不,调配医生和调配医药,简单来说,谁家生病先和自己申请,自己再调个医生过去,没药了报给自己,自己再想办法把药弄满,枯燥呀,无味呀,不过,唯一的好处是知道叶云寒的情况。 比如,他半个月之内,感冒了三次,三次都是自己调的御医,那个死老头孙白石去的,话说,他怎么老是感冒,盛翼想多问几句,无奈孙白石守口如瓶,屁都舍不得蹦一个,盛翼除了翻白眼别无他法。 叶云寒,想起叶云寒,盛翼心里就有些难受,现在的情形是,自己很想去见一见他,又怕见他,比如他得了感冒,自己便可以借机进宫,但,走到门口都折了回来。 他怂了。 心里不由得埋怨叶云寒,怎么也不召一召自己,是不是在生气呢,生气还封官,不生气为什么不见自己。 真是云淡风轻的半个月呀。 也是坐卧难安的半个月呀。 盛翼坐在赋秋雪对面,云里雾里地听着他的安排:“上次调的药年代稍远了些,药效发挥不了作用……” 盛翼:“嗯。” 盛又南朝他瞪了一瞪,又瞪了一瞪。 门口就传来一声声的牛喘,大家猛地一转头,一张白脸鬼魅似地爬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皇上,皇上又病了。” 赋秋雪极不耐烦:“知道了,冬天天冷,也不能光靠太医院的药撑着,要注意保暖防寒。” 盛又南摸了摸下巴:“难道皇上没穿衣服,”众人唰地看过去,盛又南啊地张大嘴:“没穿好衣服。” 赋秋雪眉头皱成一团,盛家的人还真不适合当官呀。 公公忙答了句:“盛大人真是神算子,皇上昨天还果真是忘了穿衣服,结果冻坏了。” 呵呵呵,旁边不知是谁暧昧地笑了几声。 “皇上最近感冒这么频繁,尚衣局是不是解散了。” 赋秋雪一记眼刀过去,寂静无比。 盛翼却从这笑声里听出了别样的风味,难怪老感冒,是什么原因,宫里进妃子了,最近调配医生,也没见医什么妃子的病呀,难道说,那妃子强健无比,壮实如牛。 呸呸呸,这样的,也没男人喜欢吧! “盛大人,盛大人……” 盛翼回过神来,赋秋雪正看着他,盛翼忙道:“我去看一下。” 赋秋雪:“……你可以调配孙太医过去。” “孙大人忙着呢,我去了,”盛翼嗖地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拉着公公:“走。” 赋秋雪的声音在身后传来:“盛大人,你这……”你这是越职了,宫里是御医才能治的。 出了房门,迎面一个白胡子走过来:“盛大人,皇上又病了么,我……” 白胡子把黑色的官帽一把撸下来,抓了两把,抓成鸡窝,嘴里念了一句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公公看着忙碌的白胡子孙太医:“……” 盛翼赶紧说:“是是是,孙太医,你老人家不是要出去么,去吧去吧,”不等公公反应过来,拉着他一阵风出了院门,坐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越近宫门,盛翼越紧张,下了车,公公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他,瞧得盛翼好不自在。 “盛大人,天气是很冷的呀!” 盛翼莫句其妙地看着他,感受了冬天里的这把刺死人的空气,突地打了个寒颤,公公就摇了摇头:“大人没事吧,怎么一头一脸的汗?” 盛翼一抹,还真是湿湿的:“没见过吧,本大人的皮肤就是这么水润。” 公公眼睛一亮,兰花指一翘:“真的,能掐出水来了,来来来,教教洒家,让洒家也水润水润。” 盛翼一边走一边胡扯:“方法嘛,简单,泡水里……” 穿过红墙宫道,七弯八拐之后,上了一道游廊,再过去,一座大殿赫然眼前,上面有“勤政不倦”四个遒劲的大字。 门口站着两个嬷嬷和几个侍卫。 话说盛翼觉得叶云寒有些寒酸,以前自己在煦阳殿的时候,虽然贴身的也是老嬷嬷,但总归有几个肤白貌美的宫女,而自己上次过来的时候,包括这次所见,除了稀稀拉拉的几个老宫女,就是侍卫。 他一面可怜同情叶云寒的同时,一面甚感欣慰,好歹没沉溺于美色之中是不是。 一想起美色,他又添堵了,叶云寒那感冒是怎么起的,好歹弄清楚先。 可是,弄清楚又怎么样,难不成,弄清楚了,他就不娶妃子了。 盛翼看到公公上前通报,那一刻,突地又怂了,恨不得立马跑了。 正在他两腿蠢蠢欲动,幻想着风驰电掣之时,公公跑过来:“皇上在休息,大人可以进去了。” 盛翼:“我,我没带医药包。” 公公默不作声地一举,手里淡黄色的包晃动着,晃动着。 盛翼:“我,我没带药。” 公公把拂尘一甩,慢悠悠地说:“大人莫不是忘记了,宫里有专门放药的地方,叫药膳局。” 盛翼:“……我,没准备……”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皇上等半天了,哪个太医这么大架子。” 公公吓得一蹦三尺高:“大人,大哥,别磨磨蹭蹭了,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不是,走走走,快进去。” 盛翼硬着头皮走了两步,呃,丑媳妇,我有那么丑么。 进了门,盛翼就看到靠后一个大条案前,坐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大约是见人进去了,那边把头一抬,盛翼吓得赶紧把头低下了。 怕什么怕什么,真的是,又不做贼。 可是,他仍不敢抬起来。 这时节应该干什么,公公悄悄捅了捅他:“还不跪下。” 盛翼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好歹也是在宫里混过的人了,跪不跪的也没什么问题,当即朝地上一跪:“微臣盛翼见过皇上。” 那头无人说话,静默了一阵,突地传来一声“嗯。” 这声嗯极为平静,盛翼的心也平静了下来,但接下来一声,叶云寒又问了一声:“孙太医呢?” 公公回答了:“忙呢,大人才亲自来了。” 好公公,是个会说话的。 只是,不是孙太医而是自己,他是不是失望了。 想着自己拼命想见到的人不一定想见自己,盛翼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难受。 “起来吧!”叶云寒终于纡尊降贵地朝他说了句话。 从来没见过叶云寒摆谱的盛翼心里一愣,站了起来,公公立马在前面引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条案前。 叶云寒那白净长直的手就往案旁一放,盛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站着不动。 公公急得催了一句:“大人不看脉么?” 盛翼啊一声,伸出手,刚要放上,不知为什么,轻轻一缩,又怕别人看出来,就搭了上去。 叶云寒的手有些冷,脉跳得慢了半拍又紧绷绷的,果然是受了寒。 那手在他一搭之下,手指蜷了蜷,又伸了开来,叶云寒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 盛翼凝神半刻,收了回来,转身退下。 叶云寒斜眼看着他:“望闻问切,没有其它的了么?” 不知为什么,路上准备要说的话一箩筐,此时,盛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默然地摇了摇头,朝后退去。 叶云寒眼眸一寒,冷冷地盯着他。 刚才恨不得飞到这里,而这时,盛翼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径直出了殿,边走边说:“受了风寒,我开个方子即可。” 跟在后面的李公公瞧了一下那边冷脸又焦急的叶云寒,朝盛翼点头道:“前几天孙太医也是这样说,可是备不住老这样呀。” 盛翼:“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大约是太忙了,三分靠治,七分靠养,能劝他多休息便好了。” 李公公就叹了口气,谈何容易。 盛翼没说话,突地觉得空气都寂静起来,转头一瞧,李公公和送自己过来的公公正迈着小碎步退到米把远的地方去了,奇怪,见着鬼不是。 然后,就看到叶云寒站在身后,双眼定定地盯着他,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第78章 新媳妇 盛翼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叶云寒几步迈了过来:“你那天回宫,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这人,刚才还装逼成那样,这会子倒主动问了。 既然知道自己有话问,为什么还躲着。 盛翼愣了一下,闷闷地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押着两个人质作什么。 本来,他想很平和地问,但不知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很生硬,生硬得像在质问。 叶云寒皱着眉头看着他:“什么什么意思?” “把我爹和我姐请到太医院,再给我封官!”盛翼咬着嘴唇,谨慎地说:“难不成皇上觉得盛家就这么一会子医术进步了不少。” 他发誓,他没想这么说的,可是一说就停不下来:“四殿下人并不坏,改朝换代的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掺和,但四殿下是我的朋友,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叶云寒眼里的寒意更浓了:“你不想他送死,那我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拐到哪里去了。 这怎么跟你在乎他还在乎我的意思类似。 “你,”盛翼迟疑了一下:“你不是好好的么,他现在还能威胁你!”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不如趁这个机会帮四殿下把情求一求,但他看向叶云寒的一瞬间,马上打翻了这种想法,那眸子里浓得化不开的冰雪,那张臭得不能再臭的臭脸,先还是想想自己怎么逃出去吧。 天啦,这叫什么,这叫自投罗网,这叫自已作死。 “所以,你和他一起走了!” 盛翼:“……我。” 好像他说得也对,当时,四殿下拉着自己之时,自己也没反对。 “那你还回来作什么!”叶云寒袖子一甩,没有朝殿中走去,反而走过盛翼面前,朝前面去了。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么,盛翼火气腾地上来了,正欲开口冲他说几句,见他慢腾腾地上了游廊,往一旁过去了。 越来越远。 他突然噤声了。 仿佛,他再多说一句,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突然恐慌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慌,下一刻,他猛地追了上去。 “站住。” 他话音刚落下,便后悔了,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愣在那里,伸着手,表情茫然。 叶云寒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他,就像第一次看着他一样。 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些期盼和委屈。 廊上没有人,冷风寂寂地吹过,叶云寒衣服穿得单薄,寒风顺着他的锁骨往下钻,盛翼明显看到他脖子歪了歪,却没动。 “老是感冒,多穿点衣服……”盛翼蚊呐似的话语还没说完,就感觉面前影子一晃,自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他吓住了,全身发僵,一动也不敢动。 与此同时,一股暖热从身体内涌了出来,他猛地一反手,把叶云寒圈在手臂里,眼睛一瞬间就湿了。 头顶上,叶云寒的声音喃喃地传来:“傻瓜。” 那股子温热铺天盖地袭来,盛翼觉得轻飘飘的像在云端里,半天找不着实地,但是,那人又真真切切在他的臂弯里,像三月盛开的桃花似的,满腔满脑的灿烂,身边蜂鸣蝶舞……他忽地呜噎一声,带着重重的鼻腔音:“我才不傻,我只是想你了。” 叶云寒箍得越发紧了。 半响,盛翼觉得手都麻了,动了动,叶云寒才放了下来,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 盛翼看着那长直的手指缠在自己的指缝里,下意识地捏紧了,脸面红了红,不知为什么,突地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像是赌气像是撒娇:“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叶云寒捏了捏他的手,语言都放软了:“你不回来,我就等着。” 盛翼:“要是我永远不回来呢?” 叶云寒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只有去找你了。” 盛翼嗤地一声笑出来:“我要是不理你呢?” 叶云寒轻轻晃了一晃他的手,眉头一收:“你敢,反正我就跟着你,你到哪里跟到哪里,一步也不落下。” 盛翼听着心里也软了,往他身上蹭蹭,开玩笑道:“就像在淇水似的!” 叶云寒不作声,盛翼看他那单薄的明黄色衫子,就皱着眉头道:“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三天两头感冒,万一得大病了可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又没有大医院,还好他及时止住了,要不然叶云寒以为他疯了。 叶云寒沉声道:“知道心疼我了,我要不是病了,你是不是还不回来。” 盛翼瞪着他:“你敢拿自己身体要胁我,哼!” 他不知道,最后一个哼字,简直是撒娇的终极版。 男人是扛不住这种娇嗔的,叶云寒不但眼光软下来,语言也格外的柔软:“好了好了,外面风大,先进殿再说。” 三三两两的嬷嬷侍卫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手牵手的两人,先前引着盛翼进来的公公嘴巴从一型到圆型。 盛翼下意识要把手抽回来,无奈叶云寒攥得紧,似乎生怕他丢了的样子,几乎攥得他手都有些疼了。 “别跑了,”叶云寒的声音从前边传了过来。 盛翼看了看他的侧脸,嗯了一声。 他本来想提四殿下的事,但此情此景,他说不出来,万一叶云寒又生气了,就大煞风景了,再说,自己也没哄男朋友的习惯呀。 想起来,这辈子上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呢,从来以为自己是个直男,没想到一谈就是男的。 “为什么上次我回宫,你不见我?” 叶云寒迈步进门,头也不回:“你气冲冲来质问,咱们除了吵架还能说到别的么。” “你不怕我又跑了。” 叶云寒眉头一挑:“你爹和你姐在这儿呢,既然回来了,你还会跑么。” 盛翼把他的手狠劲一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是作人质呀!” 叶云寒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就那一下子,突地紧紧一圈。 殿内有两个嬷嬷,吓得齐齐一跳,门外李公公作死里使眼色,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两个嬷嬷一提裙子,屁股冒着烟就出去了。 大门被在外面扯住了。 李公公抹了一把汗,赶紧把这靡靡之音关在门内,目不斜视地飘远了。 盛翼昏昏沉沉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殿外窗户传来簌簌的纸屑落地的声音,殿内一片清冷,而他正趴在叶云寒的臂弯里,叶云寒身上倒不冷,像一团火似的,烧得他汗都出来了,想起这一向他老是感冒,就这体格,也不知是怎么感冒的。 昨晚上的事他全程都昏头昏脑的,全身心都愉悦着,现在,后劲儿才出来,他伸了个懒腰,准备换个姿式,接着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他裂在嘴角的哈欠还没打完,就停在那里,冲出一声哎哟! 叶云寒惊醒过来,将他紧紧一拢,急道:“怎么啦?” 盛翼不好意思说痛,就含糊地道:“睡麻了,换个边,”心里暗道,毕竟是练武的人,力道怪大的,以后要经常这样,恐怕死定了。 不行,这几天得避一避他。 听到外面传来钟鸣之声,叶云寒身子微微一动,没有起来。 盛翼就懒洋洋地说:“皇上,什么时辰了?” 叶云寒替他拢了拢被角,又把他往里掖了掖紧,在他耳边轻声说:“寅时了,我要上朝了,你再休息休息,”接着在他耳边磨了磨,就坐了起来。 他才一起来,被角掀开一个缝,一阵冷风就灌了进来,盛翼缩了缩身体,睁眼四瞧,见殿内黑漆漆一片,就嘟哝了一句:“你这皇上当得好辛苦,起早贪黑的,衣服穿够呀。” 叶云寒笑道:“知道了。” 门被推开了,嬷嬷掌了灯进来,正要把殿内的灯点了,叶云寒一挥手,两人就噤声立在一旁,一个清瘦的公公上前给他穿衣服。 盛翼歪着头看着那公公将一身长袍给他穿了上去,就指挥着道:“腰带有些歪了,嗯,左边提一提,帽子好大,天……” 叶云寒待穿完,反转身朝盛翼走来,将半个身子伸在外面的盛翼按了回去,被子提了提,四下掖掖:“再睡会儿,我散朝了就回来,”也不管身后那几个左躲右闪的嬷嬷和公公,俯下身朝他额头上啄了一啄。 盛翼把他帽沿上的珠子推了推,说:“冷。” 叶云寒连忙直起身来,又掖了掖,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 盛翼又伸了个懒腰,才伸到一半,隐隐约约的撕裂感又传了过来,他赶紧把懒腰收了回去,一个嬷嬷立在那里没走,手里还拿着灯。 盛翼这时还不知道这个大殿到底有多大,只知道自己和叶云寒休息的这个地方是用一个紫檀木大屏风隔出来的休息间,如果嬷嬷走了,怕是黑黢黢的吓死人。 嬷嬷就像个人形灯柱,一动也不动。 “点个灯吧,你去歇息,我醒了自己起来。” 让个人看着自己睡觉,谁还睡得着。 嬷嬷似乎巴不得,把灯朝床旁的柜子上一放,一溜烟就退出去了,身形都没动一下,天,站姿不要太标准,要是头上顶本书,估计书都不会滑动。 盛翼眼睛一闭,又睡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他猛地想起叶云寒说的散朝回来的话,想着自己第一回 做人家媳妇就睡到这个时候,是不是不讨喜。 媳妇,不是相公么。 盛翼顾不得不适,翻身穿了衣服,慢慢下了床,一出屏风,就见嬷嬷捧了个盥洗盆,水,毛巾一应俱全。 盛翼就胡乱洗了洗,又有人上前替他梳头。 天,虽然在盛家有人伺候,但也没这么细致,当皇上也不差,当皇上的宠妃也没那么难受,怪不得,后宫戏里个个争得头破血流。 不过,想到后妃两个字,他心里还是不高兴,尤其是那个温情款款的人,将来被人争来抢去。 盛翼闷闷地梳洗了,门外又抬来一桌子东西。 “大人,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早点,不知合不合大人口味?” 李公公亲自领着进来,很殷勤。 盛翼就问了句:“皇上在哪儿吃的,他怎么不过来?” 李公公笑得脸都成了一朵白菊花:“皇上本来想过来,退朝的时候,被人堵在御书房了,早点也是送到哪儿去的。” 盛翼眼皮子一掀,心里有些不高兴,爽约这两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这时算是知道谈恋爱的两人为什么吵架了,如果叶云寒现在回来,他恐怕也要埋怨他两句。 白菊花可是一朵实实在在的精怪之花,他一眼瞧出了盛翼脸上的不变,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口吐蜜饯:“这些话可都是皇上亲自吩咐奴才,让奴才转告的,奴才还没见过皇上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没对谁上心过,难道这宫里还有其他人。 盛翼心里咯噔了一下,昨日的疑问还放在心里呢,他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在嘴里,不紧不慢,以一种与自己不相干的语气问:“这宫里有……妃子么?” “有哇!” 盛翼手一抖,筷子差点拿不稳,一股气从胸口窜出来,脸都青了。 好你个叶云寒,男女通吃,看我不! “前朝的,住在冷宫那一块,依奴才看呀,皇上也没想对她们动手,估计过一向会放出去。” 盛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夹了个小烙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其事地说:“皇上呢,他没有么?” “那倒没有,”白菊花李公公瞥了盛翼几眼:“不过,以后保不齐……” 后宫纳妃封后,那是天经地义,虽然皇上喜欢,但,这位盛大人,总不可能以为自己能给皇上传宗接代生小孩吧。 如果这样,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盛翼没去看他那极其复杂的眼光,他只知道叶云寒对自己果真是一心一意的,于是,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先吃早餐再说。 第79章 下雪了 “公公贵姓,怎么称呼?” 李公公一愣,明显对几进宫还不知道自己大名的盛大人有小许失望:“免贵姓李,人称李公公,啊呸,大人随便叫,奴才只是伺候主子的下人,有啥贵不贵的。” 盛翼斜眼望着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关于李公公进宫做太监这件事,你家里人是怎么看的,是赚钱,不像,是为着家里千秋万代着想,不像,到底是为啥!” 他方才说的保不齐三个字,盛翼虽然不计较,但想起来还是不舒服,不刺一刺他,虽得自己太大度了不是,大度,盛翼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必要。 李公公:“……” “这是梅花的,这是兰花的,这是莲瓣的,一式几样,样样别致,大人还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的照办。” 盛翼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了过去:“样数不重要,口味才重要,比如这个咸菜,太咸了,五样小碟,一个味,难为你们怎么做出来,下回我来教教你做。” 现代的菜式还比不过你古代的菜式,哼! 李公公悄眯眯地擦了擦汗,恋爱中的女人惹不得,恋爱中的男人也惹不得呀。 吃了早饭,似乎没啥事可干,盛翼就把这个殿摸索了一遍。 记得昨日看到门外写着四个字,那么这个殿的名字。 “勤政殿,皇上平时就在这儿办公,这儿歇息的,”李公公不再口不择言,但话也没见少,想必是叶云寒话不多,憋的,不过,叶云寒话纵算是多,也不会和他说。 想一想,一个皇上拉着一个公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来,咱们来聊聊人生,”画面不要太美。 看得出来,那龙案上摆着密密实实的奏折,桌子底下还撂着一层层的,龙椅后面也是一堆堆的。 老天爷,搞不清楚这么多人想当皇上,究竟是闹哪样。 看着这个半个篮球场大的勤政殿,盛翼也失去了摸索的兴趣,一屁股坐在龙案前的地砖上,李公公一个螺旋打了过来:“凉凉凉,大人,快起来,”嗖地一声,一块白晃晃的皮毛扔了过来:“狐毛,暖着呢。” “呵,雪似的,”盛翼摸了摸,暖融融的,相当带感。 “大人,你怎么知道下雪了,昨晚半夜就下了,现在还在下呢。” 看着李公公兴奋的脸宠,盛翼:“……” 怪不得这么冷。 “下雪,真下雪了,好多年没见着雪了……”盛翼一阵风地掠了出去,把李公公掠得转了个圈圈。 门外,地上,栏杆,树木,远处的亭台楼阁全都掩映在一片白色之中,天空里,还在淅淅地往下飘着雪花,一团团,一朵朵。 几个宫人戴着斗笠,正在奋力扫雪。 盛翼兴高采烈地道:“扫什么呀,还在下呢,扫了也是白扫。” 李公公凉幽幽地靠近了,哈着白气:“这是皇上登基的第一场雪呀,别的地方不扫不要紧,这里要扫的,皇上一天要走好几趟,摔倒了可不得了,”话没说完,咕咚一声,扫雪的一拖一,摔倒了两个。 盛翼看了看面前这个乌鸦嘴,咬了咬嘴唇,有点疼,一摸,竟然破皮了,这个死叶云寒,是有多饥渴,他突然想到什么,揭开领口,不顾灌入的寒风,朝里一望,天,密密麻麻的青紫印子,要死要死。 身上又传来一阵钝痛。 不行,得躲一阵子,他扶着李公公的手:“送我一送。” 李公公:“大人要去哪儿?” “上班呀,不然你养我呀!” “大人是说!” “太医院,不去上班也得点个卯吧,走吧走吧!” 李公公巍然不动:“皇上吩咐过,大人就在这儿,让奴才们好好伺候,皇上没来之前,哪儿也不,不能去。” 丫的,是想说不许吧。 这他妈还被软囚起来了,盛翼好一阵郁闷,难不成自己以后就成了叶云寒身边一只金丝雀,男人,不是还得赚钱养家的吗。 不过,想起叶云寒那起早贪黑的样子,他就默默把这个备选项叉掉了。 人家是皇帝,还需要养么,需要养么。 正在郁闷着,就见殿前走来四五个人,提的提炭,拿的拿铁钳,一溜儿过来见个礼,又往殿外台阶四面散了。 盛翼奇怪地朝他们瞄了又瞄。 李公公这个时候就发挥了多嘴的特长,连表情都丰富了,明显一副讶异的样子:“这不是要烧地坑么,早些日子奴才请示皇上,皇上怎么也不同意,这怎么烧起来了。” 接着拍了拍巴掌:“这下好了,奴才们也省得捱冻了,皇上也冻不着了,大人,真是托了您的福,地炕一烧呀,整座大殿都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哎呀,我看看去。” 叶云寒不肯烧地炕,冻坏脑子了么,现在烧,肯定是为着自己呗,盛翼心情又大好了,看着那些公公嬷嬷们还在努力扫着雪,而他们头上、衣服上都挂满了雪花,便招手道:“先别扫了,这么大的雪,别折腾自己,冻出好歹来可不得了。” 可能从来没人这么对他们说过,盛翼话音一落,那些耳尖的手里的扫帚一抖,差点掉了,一个年老的不可置信地看着盛翼,一动也不动,然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扫帚,望向这边,像一群在雪里凝固了的雕塑。 盛翼见他们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回想一下,没有呀,他以为他们没听清,都等着听呢,也不顾天上还在拉拉扯扯下着的雪花,干脆下了台阶,朝他们走过去,大声道:“烧地坑了,里头一会儿就暖和了,各位先歇歇,去殿内坐一坐,喝口茶,缓口气,别冻坏了,家里人会着急的。” 众人:“……” 盛翼皱皱眉头,难道我说的是外星话,然而,一个低低的魔音入了耳:“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好多年都没家里的信息了。” 盛翼看向那个嘴一张一合,眼角还有泪珠的老嬷嬷,怔住了。 “殿内除了皇上,只有内侍能进去,我们这些打扫卫生的不能进去的。” 盛翼一跺脚:“谁说的,进进进,我不也进去了么,皇上怪罪起来,找我,快快快,等会我还得请你们帮忙呢,”一面不由分说拉住两个人往殿内而去。 余下观望了一阵,见那两人已进了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拖拖拉拉地进去了。 这地炕烧得还真不错,就这会子功夫,室内室外的温度已经是两个样了,看着他们冻得青紫的嘴唇和哆哆嗦嗦的手脚,盛翼四下里看了看,抱歉地说:“没有凳子,坐地上吧。” 凳子倒是有一把,龙椅来着,谁敢坐。 众人依言坐下,一声不吭,眼睛也不敢乱瞄,但却没人动了。 笑话,有暖和的地方能愿意捱冻去。 盛翼端了一盘酥饼过来闲话家常:“各位大哥大姐们,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去?” 没有拿饼,倒有人答话:“等会就停。” 尼玛,这还怎么接。 一阵沉默,又有人答腔了:“大人别叫我们大哥大姐,我们是下人。” 盛翼:“贵姓?” 众人又被这个贵姓轰了一记天雷,大约是雷太多了,雷着雷着就习惯了,一阵外焦里嫩之后,终于有人羞答答地回答了,赵钱孙李嬷嬷公公,那个公公顺手拿了个桔子,被旁边年老的公公一记眼刀打了回去:“进来坐就已经了不得了,还敢吃,暖和了赶紧出去,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盛翼把皮一掰,塞了那个年老的一嘴,就听到门外传来大惊小怪的声音:“这可怎么得了,怎么都进屋了,该打该打,在宫里这么多年都不懂规矩你们……” 所有人都吓蒙了,齐唰唰地站起来,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盛翼一个箭步过去,嗖地往李公公嘴里投射了一个桔子,很准,堵得李公公唔唔地发出一阵抗议,就着汁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咽下去的时候,说了句:“有点酸。” 趁着李公公呲牙裂嘴的机会,殿下几个嬷嬷和公公一阵风就卷了出去。 盛翼把桔子朝李公公手里一放,赶紧追了出去:“各位大哥大姐,等会我需要你们帮忙呀,别跑了呀。” 几个平时站着都能摔倒的人这时节把矫健的身子稳稳地止住了,都回过头来。 盛翼看着看面前半尺高的雪,暗道,差不多了。 他拍拍手,回头朝还想说什么的李公公道:“你也来帮忙,”接着大摇大摆,不,还是有点痛,扭着腰走了下去。 “嗯,压个比碗大一点的长条形雪,紧实一些,”而他本人,则朝院内的一棵大槐树走去。 这个皇宫,是有点死气沉沉,上次作王妃,只想逃跑,哪有心思来装饰,这次就不一样了,盛翼没感觉,自己竟然有了女主人的即视感。 当然,他要是感觉到了,他只怕自己会先掉一地鸡皮疙瘩。 “干啥呢?”一个公公将拍好的雪条递了过来。 盛翼一把接过:“追求艺术无止境。” 做点什么好呢,他把雪往树干上一拍,拿了根枝条,在侧面雕出腿的形状,又在树的另一边拍了个圆些的雪球,抠了两个小石子作眼睛,一片枯树叶作了嘴巴,又上下雕了雕。 然后,姗姗来迟的李公公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哇噻,不得了,怪兽也!” 大惊小怪,盛翼郑重地科谱了一下:“熊,小熊仔仔。” 然后,一转,看到一群大惊小怪,盛翼搔了搔头,想起孙白石的白头搔更短,呸,什么鬼,他们连熊仔仔都没见过,要不要再仔细地科谱科谱。 “呃,像狗吧,一只狗,小狗,不太像而已啦,”笑话,真科谱了自己就成了真神经了。 “大人不是说熊仔仔么。” 靠,不该记的倒记得那么清楚。 “熊仔仔我见过的,是这个样子,小时候我叔打猎,打到过,味道挺鲜美,”一个公公越了出来,神情很是得瑟,眼里泛着光,还舔了一下嘴皮子。 知道,也不早说。 “大人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质问的眼神,盛翼有些慌乱,啪地一下,又糊了一坨雪上去,依法炮制,一棵树上,连着弄了七八个熊仔仔,哈哈哈,好美,好逼真,好艺术,盛翼回头等赞,才发现,这几个鸟人玩开了,把附近的树一人占了一棵。 “我是猫,我是狗,我才是,我才是……” 李公公苦哈哈地跟在盛翼后面,很有些想玩又不敢走远的意思。 这意思很对,盛翼正需要人帮忙:“去,扫个大雪球出来。” 李公公就拿起扫帚,盛翼心道,要有铁掀就好了,现在才知道,铁掀才是无上妙品呀,他用手滚了个雪球,越滚越大,手也越来越红,越来越痛,最后受不了了,一松手,跳了起来,喊了声:“哎呀!”然后就撞到一个绵软的怀抱,一双手从背后环了过来,耳边暖暖的气流在动:“怎么啦?” 盛翼一回头,立马被拢了个严严密密,他赶紧将那双手伸到叶云寒腋下,嘟哝了一句:“冷死了。” 叶云寒又将他紧了紧,把风衣一扯,把他整个人裹进一片温暖的狐裘中。 盛翼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把头窝在叶云寒的颈窝里,懒洋洋地说:“终于下朝了呀!” 叶云寒唔了一声,问:“早膳合不合胃口,本来我想给你做的,没有时间。” 盛翼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你给我做,做清水粥么!”接着便笑了起来,临了又说:“别说你的清水粥也挺好吃的,”自己可是心心念念着呢。 叶云寒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清水粥?” 盛翼也没想到这是叶云寒的失败品,倒想着他太累了,不想让他又添这心思去给自己弄,便将手从他腋下抽出来,笑道:“来来来,看我的作品。” 接着叶云寒转到大槐树前:“猜猜,这是什么?” “嗯,好看。” 盛翼不干了:“你得猜猜是什么嘛!” “熊。” “一猜就中,没意思。” 叶云寒:“……”自己刚开始就故意猜不出来的呀,怎么哪样都不行呢,他朝场中的大雪球看了看,又看了看盛翼:“那个也是你弄的?” 盛翼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云寒心里一阵狂喜,摇了摇头:“那个,我真猜不出来。” 盛翼脸色一阵尴尬:“我还没做呀。” 叶云寒:“……” 看来谈恋爱是门大学问。 第80章 这才一天 “外头冷,进屋去先捂捂,”叶云寒拉着盛翼往殿内而去,一进殿,看着殿内乱七八糟的脚印愣了一下。 白菊花精李公公立马道:“奴才这就叫人前来清扫,”一面朝盛翼甩了个眼色。 盛翼赶紧说:“我走的,一会儿进一会儿出,都踩出痕迹了,哎!” 叶云寒疑惑地看着他:“你的脚印在这么大?” 盛翼看那蒲扇似的脚印,暗道,这脚是咋长的,吃的饭全长脚掌里了。 叶云寒又说:“这脚印又变小了。” 盛翼咬着嘴唇,脸色沉了下去,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叶云寒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下一刻,盛翼就被人拥住了,叶云寒的下巴抵在他头顶上摩挲了一阵,笑道:“怎么,紧张了,记住,这是你家,怎么玩都行,几个脚印怕什么。” 原来一进殿,自己就紧张了,叶云寒看在眼内才故意这么说的,他朝叶云寒的胸前捶了一下,从鼻腔里漏出来一点声音:“你这人,真讨厌。” 然后,盛翼唔唔地发不出声来,半响,叶云寒才结束了这个绵长的接触,轻笑道:“还讨厌么?” 盛翼脸和耳朵一起红了,蓦地低下头,抵在他胸前,一声不吭。 叶云寒把手放在他后脑勺上,顺了顺,说:“殿内暖和了许多。” 盛翼想起烧火炕的事,便道:“你让他们烧的?” 这句是废话,但盛翼就想从叶云寒嘴里听出来,叶云寒点点头,盛翼道:“你这一向要烧了坑,又怎么会老感冒。” 叶云寒就拉着他的手往一侧的卧榻上坐了下去,把他腰一提,自然而然地圈住了他,才说:“你看那些奏折,若是暖和了,人就容易困,就算点提神香也不管用的,到时,怎么弄得完。” 原来是这个原因。 盛翼不由得有些心痛他:“郁离有这么多国事么,还好你年轻,将来年纪大了,可要如何处理!” 叶云寒叹了口气:“现在新朝初立,百废俱兴,自然要忙碌,等以后一切都上了正轨就好了。” 盛翼朝他身上拱了拱:“怎么不让别人把奏折先整理整理,作个提要,你只看重要的呗,这样一本本看,怎么看得完。” 叶云寒的手在他身上一下一下顺着,没说话。 不知为什么,盛翼突然想到红颜祸水,后宫不能干政之类的话来,自己这样,叶云寒会不会认为自己在干政,他突然噤了声。 他想起第一次进宫的时候,那砍掉的手臂,莫名脊背一麻,身子一僵。 叶云寒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手不由得一停,说:“怎么啦?” 盛翼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怎么!” 叶云寒除了是自己爱的人,他还是个皇上,爱上皇上,将来……他真不敢想下去了。 叶云寒却没等他想完,就接了一句:“你的话很有道理,昨日谏官也说过,我也不是没考虑过,等吧,等目前这些事一过去,马上就成立一个奏折办。” 叶云寒这话一说,盛翼一口气也落了下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没这个心思。 然后,他又感觉叶云寒这个不正经的,不,以前很正经,翻身覆了上来,盛翼有些紧张,立马想起今天一天的不适,赶紧把他一推,作了个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我有事和你商量,一下。” 大约是见盛翼正经了,叶云寒也正经起来:“嗯,你说。” “昨日给你看过病,我原本是要回去备案的,可是,你看,我现在还在这里,我……” 他一面说一面偷窥叶云寒的脸色。 最好是不用自己说明,他就能放自己出去,先出去休息几天,找曲游春喝点小酒,再看看廖花洲在作什么,然后,回盛家逛逛,看老娘回来没,对了,说起老娘,四殿下的事还没说呢…… 先前拼死拼活的想见眼前这个人,现在见了,他又想出去浪了。 叶云寒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靠,现在这家伙表情都不装了。 “你想去太医院,还是想见你那些狐朋狗友们?” 这句话有些奇怪,似乎整个大殿里都飘荡着浓浓的醋酸味。 盛翼:“……不是,只是男人嘛,哪有不做事的,天天窝家里像什么了,何况,我爹我姐在等着呢。” 叶云寒:“好,你要做事是吧,宫里不是有个尚药局,先前也有太医留守的,现下孙太医也出去了,只留两个人在值守,正好,你搬过来。” 盛翼默不作声。 叶云寒一把揽住他:“怎么,闷了。” 这才天把时间呀,就闷了,他心里也郁闷起来。 盛翼看着他的脸色,连忙道:“哪有,只是昨夜太……想休息几天而已。” 叶云寒眼里的笑意就溢了出来:“放心,我等你伤好!” 一个等字,又让盛翼惊了一下,但叶云寒那温暖的怀抱,以及那温柔的笑,他突地又觉得没什么了。 有时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一句话,别说这些疼痛,天大的事也能捱过去。 盛翼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叶云寒身上,说:“中午休息不?” 叶云寒摇了摇他:“先别睡,用了午膳再睡。” 才说完,李公公就领着两个人搬了满满一桌子菜进来。 才一进大殿门,就看到塌上的两个人,李公公身子僵成了一根棍子,站在那里,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盛翼早就闻到了香气,一下从叶云寒怀里滑脱出来,鱼似地朝门口去了,口里嚷道:“饿了,来得真及时,”说完伸手就去拿,李公公和他混了一上午,这时节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一点脾气也没有,一点架子也没有,被人骂两句还乐呵呵的,虽然有些自以为极其恶毒的小恶作剧,小心思,但都不值得一提,作厉害了还会跑过去道歉,简直是人间极品。 李公公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眉头皱成几缕:“先洗手,拿筷子再吃,像什么样子,”一抬头,见两位抬桌子的,后面跟着的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恐怖的是,坐在塌上的那位淡漠的目光里竟然有了一丝寒意。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把上午的情绪掺和进来了,一刹时,冷汗直流,两腿发抖,心里咆哮:妈呀,我这是抽疯了么。 然后,背上挨了一掌,盛翼手快,一块肉早放到嘴里,嘟囔着说:“干什么都要规矩,还不得把人憋死,来来来,你也吃一块,”众目睽睽之下,一块肉就这样被塞进李公公的嘴里。 然后,叶云寒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李公公冷汗飙得更厉害了,两腿像筛糠似的,咽又不敢咽,吐又不敢吐。 而始作俑者悠悠然晃过他,跟着桌子来到叶云寒面前,一面苦哈哈地带着鼻音对叶云寒说:“肉有点咸。” 叶云寒脸色转变得相当之快,就在盛翼看向他时,一脸的寒霜蓦地不见了,他赶紧拿了桔子,剥了,满脸温柔地递了一瓣过来,盛翼也不拿,嘴一叼,就吃了。 李公公在那边一见,冷汗就止住了,一颗狂跳的心正要平静,又被一声哭叫打断了,只见跟在桌子后头的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妈呀,快把地砖磕破了:“皇上饶命,大人莫要见怪,奴婢再让人做去。” 盛翼吓了一大跳,看了看叶云寒,又看了看地上还在狂磕的嬷嬷,一时怔住了。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一挥手,两人又飞快地将桌子抬起,往门外而去,盛翼反应也快,赶紧道:“回来回来,干啥嘛,咸就咸点,我多吃点桔子嘛,又做一桌,多麻烦。” 那两人卡在那里,转头扭脖。 叶云寒拉着盛翼的手道:“乖,让他们做去,家里的饭都吃得不顺口,为夫还真怕你又跑了。” 又来,自己拢共不过只跑一次,老提。 “不,我就要这桌,这么多菜,凑合起来得多少功夫,别麻烦他们了,将就下,下回注意就是了。” 这种话李公公一上午听多了,这时节也见怪不怪了,倒是那御膳房的嬷嬷像被雷劈了一样,连连摇手:“不麻烦不麻烦,只要大人喜欢,奴婢们万死不辞。” 盛翼一下就蹦了过去,伸出一手来推桌子:“快点放回去,饿死了。” 叶云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嬷嬷发筷子的时候说:“我算知道为什么飞星为什么那个样了。” 虽然盛翼动不动就踹他,可是看起来,他竟然一点也不像什么仆人,倒像个玩疯了的邻家孩子,又皮又滑。 飞星,盛翼筷子一顿:“我来也没和他说,不知道他得急成什么样子,”迟疑一下又说:“哎,算了,指不定他得高兴成什么样,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也没人烦他,挺好。” 嬷嬷拿着碟子站在一旁,准备给他们夹菜。 盛翼朝门口看了看,突地眉飞色舞:“哈哈,这几天我玩个好玩的,等我弄完了再叫他进来,谁让他总是坏我的事。” 叶云寒眉头一挑,嬷嬷赶紧夹了一筷子青菜过去。 盛翼一伸筷子,嬷嬷在他下筷之前,迅疾无比地夹了一块肉,盛翼朝她飞了一眼,嬷嬷一愣,盛翼手底下却不含糊,猛地往碟子里一戳。 呵,你快我也快,看谁快,然而,他还是慢了,他戳得放菜的碗一晃,那块肉还是被嬷嬷夹住了。 靠,夹菜高手。 盛翼眼珠子转了转,将自己碗里的肉夹起,往上一晃,嬷嬷没反应过来,一块肉送到了嘴里。 叼着肉的嬷嬷:“……” 众人:“……” 大家都惊成了木棍,一同看向的不是盛翼,而是严肃充满杀气的叶云寒。 而此时的叶云寒,先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然后,扑哧一声,破功了。 开天劈地,他们发誓,这是第一次见着皇上笑,而且,笑得头都低了,喜感十足。 “好了,都下去吧!”叶云寒声音柔柔的,似乎心情大好。 所有人就像无形中被松了绑一下,个个都轻松了下来,嬷嬷将肉细嚼慢咽,放下碟子筷子,和李公公并众人走了出去。 “是有点咸,”李公公压着嗓子:“喝点水去。” 嬷嬷白了他一眼:“嗯,给我倒点。” 门吱呀关了,终于只剩下两个人了,吃饭嘛,不就是一家人吃么,盛翼身形一转,倚到叶云寒旁边,拖长了声音,软软地道:“你给我夹菜。” 叶云寒:“好。” 盛翼扑地笑出声来,身子朝他身上歪了歪:“据说恋爱中的男人有求必应,还真是也。” 叶云寒含笑着望着他:“你是不是对我有求必应的。” 盛翼立马坐直了:“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叶云寒递了一筷子菜过来:“好好吃饭,下午玩的时候衣服多穿些,我给你备了一件貂裘。” 盛翼:“嗯。” “你呢,下午肯定又忙。” 叶云寒放下筷子:“忙过这一阵就好了,我只要有时间就会赶过来的,宫里人多,有时间给他们看看病,自己找点乐子,实在闷得慌就来找我,我大半时间在御书房议事,后面有个隔间。” 盛翼看着他眼窝子比以前更深邃了些,五官似乎也更立体了些,心里莫名有些心疼,强自笑道:“放心,宫里这么大,还不够我玩的么,我怕我玩得你找不着我的人,我哪里还有时间去烦你的。” 叶云寒又圈住了他。 两人吃吃停停,一餐饭不知吃了多久,到撤下的时候,御书房的人都过来报了几次,一会儿左丞相,一会儿右丞相,一会儿谏官,一会儿大夫的。 叶云寒还站着不动,盛翼推了推他:“快走快走,别影响我休息,等会我玩起来没精神。” 叶云寒笑了笑,抱着他啄了一下,轻声说:“别玩得太疯了,带着毛巾过去,出汗了擦擦,免得着凉了……” 一条暖和的被子盖了过来,盛翼一动也不动,闭着眼睛,大仰八叉地躺着,软软地回了声:“晓得了,叶大娘子,为夫可是御医。” 叶云寒就将被子掖了掖,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第81章 三分钟热度 盛翼睡了个好觉,暖融融的火炕烧得大殿暖融融的,塌上也暖融融的,等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鬼似地往后缩了缩。 原来,李公公领着一群公公和嬷嬷正在参观他睡觉。 “看看,皇上喜欢的人还真不一般,这眉毛,这皮肤,啧啧啧……” “不光皇上喜欢,我,咱们不也喜欢么,这脾性,好得不得了。” “那当然,还会耍些小性子,小脾气儿,正合我胃口。” 喂喂喂,这是什么狗屁皇宫,还有点规矩没有,盛翼一蹦三尺高,他现在觉得,有规矩真是件相当好的事。 可是李公公一句话,就把他的这个规矩的心思抛九宵云外去了:“刚又下了一场雪,更厚了,大人,下午有什么活动。” 盛翼正想说话,听得殿外传来一阵阵的说话声,他觉得纳闷,宫里的人不是比以前少很多么,怎么,都聚焦到这儿来了。 李公公准时解了惑:“那个,大人上午的杰作他们都知道了,就这会儿功夫,参观的人都过了几拨了,都说要请大人去给他们弄一弄呢。” 盛翼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一揭被子,把头发拢了拢,郑重其事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口,突地脚步一滑,在别人奇怪的眼神中把放在塌上的貂裘披了上去。 李公公就赞叹:“大人这如玉的肌肤,配上这裘,不要太好看。” 于是乎,盛翼就新鲜出炉,闪亮登场了。 门外,竟然来了一群青春亮丽的宫女,盛翼眼睛一亮,那几个宫女赶紧上前行礼:“奴婢们明天就要被遣散了,今天来看看大人的雪熊,真是好看。” 盛翼脚底一滑,叶云寒还真准备满宫留下老嬷嬷和公公呀。 “看看看,有喜欢的可以动手做一做,”盛翼眼睛一转,落在一个前凸后翘的宫女身上:“哇噻,这身材,要那啥有那啥。” 宫女满面娇羞,扭扭捏捏,盛翼话语一转:“正好做我的模特。” 宫女:“什么叫模特?” 盛翼:“就是,就是我做个雪堆,依你的样子雕一个。” 宫女眼睛一亮:“真的么,真的么!” 李公公在后面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大人,依奴才看,模特的话,最好还是找皇上。” 盛翼脚步又是一滑,满面堆笑:“那是那是。” 宫女:“我站哪儿,还需要模特么。” 盛翼头痛脑痛地看了一眼勤政殿这几个字,想起叶云寒那张俊俏冷漠的脸,连忙道:“天地万物都可做模特,咱们得把眼光放长远些,来,同志哥,美女们,帅哥们,咱们忙起来,狗也好,猫也好,熊也好,谁做得像,有赏的哦!” 然后,除了李公公和跟着他的一丛嬷嬷公公,其他人脸又裂了。 盛翼不管了,将袖子一捋,热火朝天地铲起雪来。 玩着玩着,啥都忘记了。 在这些宫人面前,他俨然成了玩雪专家:“雪呢,要拍实了,咱们分工合作,滚雪的滚雪,拍雪的拍雪,抬雪的抬雪,雕雪的雕雪,像这些大一些的殿呀宫呀,就必须雕一个大一些的雕像,小一些的院子呀轩亭呀,就雕一些小巧精致一些的,至于路旁,最重要的是整齐……” 从勤政殿开始,到养心殿,福宁宫,椒房殿,幕月轩,惊鸿殿,连带着煦阳殿…… 当然,这天下午,他们仅仅弄了个勤政殿和勤政殿前面那条路。 叶云寒披雪归来的时候,看到路边一个个小巧的雪雕,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走到殿内,看到歪在塌上等他的人,连带着一天的辛苦都丢到了爪哇国外去了,紧崩着的脸瞬间温柔得要掐出水来。 盛翼累得不行,这群人,也不知是不是憋疯了还是怎么的,同志哥一喊,呼啦啦的,不论干什么,都是一阵海扁,一个雕像半天才能成功,但他们就是奇怪,不管是不是成功,是不是坏了,先总是一阵猛笑,接着又是一阵猛笑。 疯了疯了。 盛翼听到门一响,转头一瞧,看着叶云寒满含笑意地一步步走过来,他先是不动,等他坐下来,突地一翻身,猴子似地窜到他怀里去了。 他贴了贴叶云寒的脖子,冷嗖嗖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贴得更紧了。 “想我了。” 叶云寒轻声说,两只手却不轻,圈得紧紧的。 盛翼嗡声嗡气地说:“没来得及,”又说:“才开始。” 叶云寒轻笑:“晚上吃了几碗,菜咸不咸?”他本来想赶回来,无奈被人拖住了,只得在御书房胡乱吃了几口,却记挂着这位吃好了没。 “饱了,”盛翼窝在他颈窝边不肯撒手,一动也不动。 叶云寒一下一下在他背上捋着:“你先休息,晚上我还要看看奏折。” 盛翼哦了一声,还不肯撤手。 叶云寒就任他趴了一会儿,说:“要不,到床上歇息去?” 盛翼:“不,”他终于撤手了,努力撑开朦胧的眼睛朝叶云寒看着:“我搬把椅子坐你旁边去,我现在又不想睡。” 叶云寒:“……”真是个粘人精。 不过,粘得人心里暖暖的。 “来人,把奏折搬过来,”叶云寒朝塌上看了看,拿过一个枕头靠着:“谁说一定要坐椅子才能看,卧塌上也是一样的。” 盛翼看着李公公领着几个人搬来搬去,心情大好,不管不顾地往叶云寒身上蹭了蹭,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趴在那儿不动了。 叶云寒就一本本地看着奏折,偶尔批两个字,再回头看一眼沉沉睡去的盛翼。 不知睡了多久,盛翼睡到迷迷糊糊间,就感觉到有人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又啄一下,然后轻轻地说:“我上朝去了。” 盛翼唔了一声,模模糊糊地说:“早点回来,”一翻身,又睡了。 等他醒来之时,叶云寒早就不见了。 有点失落,不过不要紧,殿内殿外,可是热闹得很,一群子鸟人比昨天还积极:“今天到哪儿了,先从养心殿开始呗,不,先从福宁宫开始,别呀,帅哥,你看哦……” 李公公一阵哀嚎,称呼全乱了。 问题是,他这个大内总管的称呼也变了。 一个嬷嬷在他肩头一捶:“哥,你昨天做的那个什么东西,难看死了,今天你打下手,别做了。” 李公公:“……”尊严呢,尼玛,本大总管的尊严呢。 “李哥,站着干嘛,拿下铲子,快……”、 李公公立马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雪下了几天,这群人就干了几天,而且,要求五花八门,越来越专业。 福宁宫的孙嬷嬷很严肃地分析:“大人,福宁宫的话,我觉得最有特色的就是福寿两个字,咱们弄个底座,再一边一个字,完美。” 椒房殿的李姑姑:“咱们那里能不能雕个凤的说,能不能,能不能说话。” 煦阳殿的苏嬷嬷要求不一般:“呜呜呜,老奴在这儿几十年,看着四殿下长大,如今四殿下不见了,老奴甚是思念,要不雕一个四殿下放在院中,好让老奴时时瞻仰。” 四殿下还没死呀没死呀。 李公公一把捂住她的嘴:“要死要死,要是被平叔知道了,你还活得成,赶紧呸一个,把话头掐了。” 苏嬷嬷眼泪婆娑地看着盛翼,看着盛翼抖了三抖:“这也就王妃,不,大人在这儿老奴才敢说,大人现在可风光呢,比四殿下那会儿还风光,我的四殿下呀,可怜的四殿下……” 盛翼赶紧逃窜了出来。 听得出,苏嬷嬷对自己很是怨怼,该怎么说明白呢,她一定是认为自己红杏出了墙,一女嫁二夫了,呸呸呸!老子是个男的,男的。 李公公一面抹额头上的冷汗,一面絮絮叨叨地说:“她的胆子也真大,幸亏平叔被禁足了,要不然,今天又是一桩命案了结。” 禁足,盛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 李公公鬼鬼祟祟地朝四面看了看,见大家的焦点都落在雪上,就松了口气:“上次大人不是去了寂院么,平叔在那儿处理小杜子,后来皇上问了奴才的,奴才照实说了,所以,这次大人一进来,皇上就让平叔在寂院里歇着,不许出来,要不然,你看看,这些猴子怎么敢这么撒欢。” 难怪这一向看不到平叔,八成是叶云寒猜到平叔上次吓着自己了。 盛翼感动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 叶云寒可是平叔从小看到大的,就相当于一个长辈,一心一意为着他着想,就是手段激烈了些,但是,一个皇上身边没个手段激烈的人,也镇不住场子不是。 自己一来他就被禁足,这就相当于,媳妇一娶进门,婆婆就没好日子过,这是什么跟什么。 盛翼这人,忘性大,他忘了平叔一直针对他,几次三番想要他的命的事实,还想着晚间叶云寒回来求个情。 李公公要是知道他这个心思,只怕会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一顿,当然,他不敢。 “哈哈,禁足了好,这个平叔,太恐怖,还是大人有福气,一进宫咱们就解放了,老奴这几天一直想着一件事。” 盛翼:“什么!” 李公公:“买封鞭子放一放,去去晦气。” 然后,就看到盛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一动也不动,李公公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嘴先是圆了再就扁了。 只见刚才他所说的晦气正一步一步迈了过来,迈得很有气势,迈得一旁的宫女嬷嬷公公都僵住了,如果不是树上不时摇落下来的雪,盛翼几乎以为时间都凝固了。 “大人好厉害,在宫里一呼百应,属下是不是应该来道个喜,”平叔看都没朝那些人看,眼神一直落在盛翼脸上,话语的嘲讽意味扑面而来。 盛翼勉强提起来的笑脸刹时又沉了下去,对他的那点子内疚也丢到爪哇国去了:“道喜就不必了,你老人家要不出现就是最大的喜事。” 盛翼做事虽然从不出重手,但对不喜欢的人说话,能重就重,一点也不掩着。 “那抱歉了,属下一向喜欢到处走走,大人若不喜欢,也没办法,”平叔说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酸刻薄,仿佛要把这几天被关禁足的怒火发出来似的,他凑了过来,低低地说:“属下打小看着皇上长大,皇上那性子属下还不知道么,小时候玩过蛐蛐,才几个月时候就弄死了,后来也玩过小动物,没多久也失去了耐心,他呀,有些事就是三分钟的热度,大人不要玩得太过份了,还是想着如何收场的时候吧!” 原来叶云寒也调皮过,也有过那么衰的往事。 盛翼倒不想去钻研他那蛐蛐小动物的事,他想着的是如何把平叔驳回去。 “三分钟的热度,也该有三分钟吧,”盛翼冷冷地看着他:“这三分钟,就足以捏死一个蚂蚁,平叔,你要不要试一试。” 平叔一愣,脸上青红紫白交错了一番,突然冷笑道:“捏死,怕你没有那个力度,黑风寨那把火难道他不知道,捏死了么,悬棺崖他可是亲眼见到的,捏死了么,大人呀,想做什么事得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您别忘了,他可是皇上,他的江山是要传至千秋万代的,他得有子孙,您会生么,依属下看,连个名份都不会有吧,就算属下不说,大人难道自己不知道,说是三分钟,啧啧啧,只怕多了。” 一面说一面大笑着走了。 尼玛,为了气倒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都拿出来说,忒不要脸了。 这回轮到盛翼脸上青白紫交错了,他咬牙切齿地问李公公:“不是禁足了么,谁把这条疯狗放出来的?” 李公公窥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据说皇上让他回南疆去,可能他气没处撒来,大人不要放在心里,皇上对大人的心意,谁都能瞧出来,岂是三分钟热度的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盛翼闷闷地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站在那树下沉思了半响,他突然觉得平叔的话也没错,别的不说,生孩子这事就不行,叶云寒好歹是个皇帝,他的江山总不能断送在他手里。 “果然没有三分钟,”他自言自语地说。 “大人,快来看一看,我的做好了,评一评。” 盛翼勉强把平叔带来的不好的情绪给压下去,一本正经地给人当评委去了。 玩着玩着,直接越过福宁宫、御花园,到了御书房外。 第82章 家大业大 叶云寒正在与群臣议事,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臣子们偷偷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知道他最讨厌在议事的时候被人打断思绪,大家心里不由得为外面喧哗的人操了一把心。 “来人,去看看外面何事?” 御书房的公公吓得屁股冒烟地跑了出去,然后又冒了烟回来:“是盛大人带领着一群人在铲雪。” 然后,一大群人就看到面前那位冷着脸的皇上瞬间就解冻了,像变魔术似的,脸面猛地从冬天跳到了春天,眉尖子上都透着一股子百花齐放的味道,在众目睽睽之中,笑意盈盈地站了起来,快步往门外而去。 皇上出去了,什么也没说,群臣也只好跟着,一大群人呼拉拉就这样涌出了御书房。 盛翼正在热火朝天地指挥着:“你这,哎,水平呀,注意水平,那个,哎呀,又塌了,没有拍紧实……” 然后,所有人都僵住了,接着,没等盛翼反应过来,齐唰唰跪到了地上:“奴婢(才)见过皇上。” 盛翼一回头,就看到一张明媚的脸正对着自己微笑,嘴巴一张一合的,明显地喊:“盛翼!” 盛翼心里突地炸开了一把烟火。 方才平叔的话,盛翼虽然努力想忘记,可再怎么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本来,他可以去其它地方的,可他就是想到这里来看看。 这会儿,平叔带来的那点子不快一下子就没了。 “皇上,”他高兴地跑过去,脚步一滑,身子一趔趄。 叶云寒身形一闪,天,作为皇上,日理万机,武艺却没落下,就在这电闪火花之时,一把将盛翼抄进怀里,抱了个脚不沾地。 盛翼顺势就搂住他的脖子,粘粘乎乎地说:“也没多远,怎么不回来吃饭?” 叶云寒知道盛翼的心思,就笑了:“我怎么不想回来,你看看他们放么!” 盛翼就从他肩膀上往后一看,顿时紧张成了一块铁板,天啦,十几双眼睛几乎瞪成了一个德性,眼神里透出的情绪也很一致,惊异惊异还是惊异。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鄙夷。 盛翼顿时有一种自己是以色侍人的感觉,平叔的三分钟和收场蓦地涌来,他赶紧推了一下叶云寒,连退了几步,顿时想到自己还没行礼,忙翻身跪到地上,规规矩矩地说:“微臣见过皇上。” 叶云寒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伸手去拉:“怎么突然这样?” 盛翼就势起来,悄悄地说:“人多口杂,怕败坏了皇上的名声。” 如何收场,就这个失礼,传出去怕是明里暗里都会多出多少唾沫星子。 叶云寒脸先是莫名其妙,然后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回头一瞧,那些人赶紧扭了头,望望天,望望地,就是没人望这边。 盛翼来的时候,就是想着见一见叶云寒,把那点忐忑去了,却没想过会有这么多的人,他看了看叶云寒的脸色,更郁闷了,闷闷地道:“……我现在身份是御医……你忙吧,我走了。” 看着盛翼逃也似的背影,叶云寒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朝李公公看了一眼,李公公赶紧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连忙把平叔今天对盛翼说的话说了,当然,还添枝加叶了一番,这个人,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叶云寒听到黑风寨几个字,脸色都黑了,再听到悬棺崖和三分钟的事,脸色反而缓和了起来,但却是分外的严寒:“你去安排一下,让平叔今天就离开这里,送去南疆。” 李公公喜孜孜地回了一句是,屁颠屁颠地去安排了。 下午,盛翼窝在养心殿里没出去,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似的,一会儿,是叶云寒不要他了,把他扫落叶似地扫出去的情形,一会儿是叶云寒娶皇后妃子的情形,一会儿是平叔想办法整死他的情形……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他猛地跳了起来,忙不迭朝殿门去了,然后,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胸膛。 抬头一看,一张淡漠的脸正冷冷地看着他。 “又想跑。” 盛翼一愣,心道,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应该呀,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往叶云寒怀里扑,可能是心虚,连着噔噔噔地退了几步,哈哈虚笑了几声,越笑越虚:“没,没,哪有,”突地想到什么:“你怎么总是说我跑,我也不过只跑一回嘛!” 叶云寒上前几步,一把攥住他的手:“你哪一回没跑,药部回来时候,就跑去了宫里,后来又跑去淇水,跑去黑风寨,接着又跑去南疆,在清水镇丢下我,黑夜跑上蛮山,我在蛮族寨子里等了你半夜,你跑去悬棺岭,好不容易把你接回来,你又跟人私奔,你只跑一回!” 原来,那时自己在他眼里就开始跑了么,这么算来,自己的确是跑了蛮多次。 盛翼听到他说出自己这些跑的历史,仿佛在听一件了不得的事似的,顿时惊呆了,半响,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记得在悬棺岭,迷迷糊糊的时候,你说我们两人成亲的事,什么时候,是我听错了,还是!” 叶云寒瞪了他一眼:“你不记得了,在药部野人岭时,我们掉到山窝里,遇到余印泽的事。” 当时,余印泽求着自己和叶云寒完成他和他老伴儿的心愿,是呀,的的确确是拜了堂的。 盛翼猛地抽回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叶云寒:“那不是,那不是……难道那会儿你就……” 叶云寒脸色缓和了些,脸上也有了些红润:“成亲之事是随便的么,既然拜了天地,那就是诏告了神明,不就是,不就是夫妻了么。” 盛翼那颗忽忽起起的心突然落了地,挑着眉看着叶云寒,笑道:“呵,原来后来你一直跟着我,是把我当成……当成你夫人了,你早就……。” 叶云寒一把抱住他:“本来就是,我接你回宫都是住的椒房殿,那可是皇后住的。” 皇后,原来如此,盛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这个六宫之主,前世看小说时看后宫三千头破血流争斗的位置这么尴尬。 “这个,怎么说,咳咳!” 盛翼小心翼翼地道:“皇后还是,还是算了吧,我又不会生孩子。” 叶云寒身子一震,李公公已把平叔的话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当然包括生孩子,他在盛翼耳边轻轻地说:“从现在开始,我希望我们一时一刻都不要分开,对我来说,这世上什么都没你重要呀。” 话虽轻,听在盛翼耳边却像炸雷似的,炸得他泪花闪烁。 他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深宫怨妇,一点子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叶云寒在自己心里到底算什么呢,为什么不坚定些呢,他不自觉地反手将叶云寒一圈,说了声:“对不起呀!” 对不起没早一点喜欢你,对不起一次次无意识地伤你,对不起到现在还不坚定…… 叶云寒皱着眉头,闷声说:“你我二人,何需说这话,若真要说对不起的,又何止你一人,”叶云寒拉着他往榻上坐着,看着他的眼睛,心疼加内疚溢于言表:“平叔让你受委屈了!” 盛翼低下头:“也没有。” 说实在的,新媳妇让婆家人厌弃肯定是有的,但婆家人要命的好像不多,平叔可是两次都想要了自己命的,说不委屈,那肯定是假的。 叶云寒自然知道,手拢过来:“在黑风寨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他,让他离你远一点,没想到他竟然说通了义父义母一同向你发难,我也想处理了他,但是,我是平叔打小看着长大的,那时,义父罚我,一直是他护着,我,我总不能……” 所以,只能对不起我了是吧。 盛翼皱了皱眉头。 “上一回,不是他,你也不会跑,所以这回我禁足了他,没想到又……这回让他回南疆,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了,你,你觉得,可好!” 上次也赶回南疆了,结果呢。 不过,盛翼倒不想在这件事上老纠缠下去,显得自己没有肚量,总不能新媳妇一进门,就把婆家人斩尽杀绝吧。 “你说怎样便怎样吧,反正你媳妇我没了,你自己掂量掂量,”盛翼半真半假地撒着娇。 叶云寒身子明显震一下,把下巴压在盛翼头上,闷闷地说:“放心,他不敢下这死手,上回我当着他的面跳了崖,就是告诉他,没你,我也活不下去,要不然,他这次也不会只言语冲撞你。” “别说这些晦气话,说说,今天堆了多少雪人了?” 盛翼却没有被带偏,他顿时想起另一件事:“平叔走了,这宫里的事谁管?” “李公公先看着,你闲着的时候管一管。” 盛翼猛地抬头,差点磕着叶云寒的下巴:“我,我可是御医,管这个,这……” “你不是御医,你是皇后,”叶云寒皱着眉头:“要不了多久,我会想办法让你名正言顺地登上皇后之位……难道,你不愿意?” 盛翼挠了挠脖子,讪讪笑了几声。 皇后,好怪,男皇后,这下好了,前世灰飞烟灭狗屁不如,这世倒来个青史留名千古流芳了。 “再说,再说罢,我还是先做好御医的工作,话说这几日有人找我看病,我说忙,让等等,明天就去,”看着叶云寒一脸不快,盛翼就逗他:“掌柜的,我可是给你工作的,怎么不提俸禄呢,让我白做工呀。” 叶云寒脸色缓和了些:“不是让你管宫里的事么,”他伸手朝腰间一抻,拿出一串钥匙:“这是前朝皇上的私库,你去看看有什么,想拿就拿,能不能抵俸禄自己看。” 盛翼心里一动,手却是一推:“我不要,我要国库发的,私库的东西我拿着干什么!” 叶云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的不就是你的,相公钱财上交给夫人,不是情理之中么。” 盛翼笑道:“是呀,那你说,我把私库里的东西搬到哪里去,搬到养心殿,椒房殿,搬来搬去还不都是自己的,不麻烦么,国库的就不同了,拿国家放到咱私库里不好么!” 叶云寒终于成功被他带跑到另一个题面上来了,拿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什么国库私库,这天下不都是咱家的么。” 对呀,忘记了,他是皇上,天子,天下独此一家。 盛翼眼睛瞬间成了两百瓦的灯泡,亮晃晃的,嘴拢了个圆形:“哦,是哦,那还开什么俸禄,得了,明天把宫里的人裁掉一些,这俸禄开得,咱们不得亏死,哎哎哎,那你干吗还分私库国库的呀,对了,皇上,朝廷里大员的俸禄也不要太高了嘛,咱们新朝初立,哪一样不得要银子,能省则省,对了,我爹我姐的俸禄高不高……” 叶云寒看盛翼掰着手指算银子的样子,不由得乐不可支,眼睛都弯了:“怎么,连他们的俸禄你都想扣!” 盛翼:“……哪那能。” 还真是想扣。 掰着手指窝在叶云寒胸口算了一夜,第二日,假装不在意私库的盛翼还是兴冲冲拿了钥匙过去了。 私库就在养心殿后面不远的一丛宫室内,门外站着七八个侍卫,个个精神抖擞,刀枪闪亮,十分精壮。 盛翼此时的心情非常不错,就像一只雄狮巡视自己领地似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当然,巡视之前李公公是打了招呼的。 宫室当中三间上房,两旁罗列着厢房。 “李公公,我自己去就是了。” 盛翼不顾李公公那幽怨的小眼神,赶紧脚底抹油地滑到上房前。 古语有云:“富不露财”,我自己也只是看看,别人嘛,越少人知道越好。 然后,第一道门打开了,盛翼那原本就大的大眼睛这时瞪得更大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呀,不,是里面的山洞,金晃晃的山洞:金杯,金碗,金灯,金条,金雕像…… 哇噻!再来再来,叫一次芝麻开门。 盛翼欢天喜地朝地上的那堆金子上一扑:“哎哟!”触感不是太好,又冷又冻。 “大人,您怎样了?” 李公公的声音好像没有多少关心量,仿佛猎奇感很强。 哼哼,想来看,不可以,这是我的,我的。 盛翼马上回答:“没事,嗓子不太舒服,随便喊喊,别动呀,守着门。” 李公公沮丧地哦了一声。 盛翼接下来的想法就是,搬搬搬,搬走,阿里巴巴不就是这么干的么,这么一想,马上把金碗金杯往怀里塞,塞得像孕妇的时候,突然又拿了出来,还是放这里妥当。 其实,叶云寒可以迟一点交给自己的,这样没有惊喜感呀。 哎! 他猛地又想起一件事,这不是先皇的私库么,那次自己从淇水回来,他说了要赏,居然一个子儿也不给,这么多的金器,随便一件都行,小器,活该他倒台。 哈哈哈,他肯定没想到自己死命守着的东西有一天会落到自己手上吧。 啵了面前的金色雕像一下,又啵了手里的金杯一下,盛翼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他要去开下一扇门了。 芝麻开门。 玉器:云纹雕花,翡翠头冠,白玉椅子…… 珠宝:东珠缀子,南珠,红宝石,蓝宝石,金刚石…… 奇石:鸟形,人形,兽形…… …… 整整一座院子,盛翼看了一天,看了个头昏眼花,连气都不想喘了,而且,这次光看,就治好了他的病,爱财的病,他瞪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叶云寒说:“钥匙你还是拿过去,这么多东西我也没处用去,拿着心里又发慌,时时刻刻担心丢了。” 叶云寒:“……” “要不,再添几个侍卫。” 盛翼:“你就不怕他们监守自盗。” 叶云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揉着背:“要不,让李公公管管,你少操些心也行。” 盛翼一下子就翻过身来,拍了一下叶云寒的手背:“说什么呢,不放心,还是我自己管算了,哎哟,就是个累的命。” 叶云寒眼里的笑意就溢了出来:“你要嫌多,就多赏些给别人便是。” “不!” 盛翼斩钉截铁,他翻过身去,指着腰:“继续继续,累死了” 盛翼身形很好,腿又细又长,腰肢也很细……。 叶云寒按了两下,把头低了下来,气息拂过肌肤,盛翼把头一缩,说:“痒,”接着就听到叶云寒轻声说:“这么些天了,好了没?” 盛翼一愣,他好像都忘记这事了,但叶云寒的意思他怎么能不明白:“没,没,还有些痛!” 一想到背正对着他,心道,坏了,这个位置正好,忙翻了过来,就看到叶云寒深深地看着他,然后,慢慢近了。 折腾了半响,比上一次倒是强多了,盛翼松了口气,叶云寒似乎也累了,连奏折都没去看了,两人懒洋洋地躺着。 盛翼爬在他臂弯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着他的头发,说:“你这样,是不是叫爱美人不爱江山。” 叶云寒一只手在他背后捋了捋,另一只手将他那只玩头发的手捏住了:“江山爱不爱不知道,美人是爱的,”叹了一口气:“假使有一天,咱们能够流连山水之间,一间瓦房两个人,三餐饭四季看尽,你说好不好!” 盛翼毫不犹豫地说:“好!” 好像有人也说过这样的话,是谁,懒得去想了,反正到哪里去都一样,只要那个人是叶云寒。 “不过,宫里也挺好的呀!” 叶云寒:“好在哪里?” 盛翼:“好在……你在这里。” 叶云寒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把他往自己这边紧了紧,在他额上啄了一下,又掖了掖被子,再在上面一拢,拢了个严严实实:“睡吧!” 盛翼感觉抱了个火炉,暗喊了声救命,热死了,又不想扫叶云寒的兴,憋了一会,睡着了。 第二天叶云寒仍是走得早,轻手轻脚的,等盛翼起来,又是日上三竿了。 第83章 白雪红梅 门外照旧热闹非凡,这一回,比前些天更热闹了。 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平叔走了,少了个阎王,多了个知趣的盛大人,宫里就像过节似的。 不过,这回,这拨人分成了两大阵营。 “你们怎么回事呀,盛大人是御医,治病当然得找他了,拦着干啥呀!” “去去去,御医也不只他一个呀,不知道他要堆雪人呀,昨日御书房都堆了,我们那里还没去呢。” “人都生病了,你还堆雪人呀,有没有点良心呀。” “病病病,这都几天了,老在这儿吵,您这精神头足呀,就不想让我们开心是吧!” 盛翼急急忙忙窜出来,一挥手,两边阵营顿时噤声了。 “玩雪嘛,的确是一项好运动,健身健心。” “哗哗哗”有人拍了巴掌:“说得好。” 请看病的聋拉着脑袋。 盛翼:“不过,我是医者,看病为重,病者为重,要不然传出来,别人会怎样说我,呜呜呜,我的雪人,暂别了。” 请堆雪的嬷嬷公公:“……大人,大人!” 效果不明显,再来,盛翼哭得很是悲怆:“医者父母心,为了病人,我只能豁出去了,大家,不要太想念我。” 然后,一众闭了嘴、一言不发的人目送着盛翼慢慢往尚药局去了。 笑话,这几日玩雪连带着看私库,还加上叶云寒那个频繁的什么,神仙也顶不住呀,不休息几天怕是自己也得请个御医过来了。 走,快走,省得被这些鸟人掂记着。 尚药局和御膳房都是围着福宁宫建的,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而福宁宫原是太后住的地方,盛翼四下打量了一下,心想,这个老妖婆可真会享受,病了饿了吼一嗓子,声没落下人就来了,饭菜端上桌还是热腾腾的。 尚药局是个两纵深的院子,当头一棵红彤彤的梅花开得甚是娇艳,被四面白雪一衬,衬得白的更白,红的似雪,更绝的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正站在树底下,显得唇红齿白,美艳异常。 见到盛翼来了,那两人上前行礼:“属下方折,顾长卿见过盛大人。” 盛翼眼睛在他们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没办法,这两人实在是够吸晴的,其实,盛翼不知道,他更吸晴,简直是另一株白雪红梅,尤其是那双能淹死人的水盈盈的眼睛,简直看一眼能把人电昏过去,他不自知,还使劲拿那双凶器往别人身上鞭鞑。 那两人被他一电,瞬间不动了。 于是乎,李公公在后面看到,这三人一个赛一个僵在那里,像雪里的冰雕。 “大人,大人!”李公公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盛大人真是花痴呀,若是让那位知道…… 盛翼回过神来:“呵呵呵,两位大人好。” 那两人也活过来了,顾长卿在前边引路:“属下与方大人都是孙大人的学生,属下一个抓药,一个煎药,有时也看病,但一般都是孙大人看的。” 盛翼就从他的话里捋出了几个意思:一个是两个虽是太医,但比一般太医地位低,二个是皇上等有身份的人轮不到他们看病,三一个就是他们医术不高,主要工作是打杂。 欧了,怪不得每次宫里有病总要到太医院调配人手,当然,这两人都没备注在太医院之内,也就是说,他们都算不得是正式医生。 “你们是孙大人带的学生?” 盛翼又确认了一下,顾长卿道了句:“是的。” 盛翼又瞥了瞥方折一眼,腼腆有如廖花洲,还没有廖花洲嘴多,这时,他就看到李公公那小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他就故意落后几步。 李公公就悄悄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方大人和顾大人原是在宫里当差的,当时尚药局没人,孙大人就提携他们进来了。” 靠,原来是公公,怪不得阴柔气很浓。 盛翼看着拿着拂尘一脸娇媚的李公公:“他们为什么不翘兰花指?” 李公公:“……怎么大人印象里公公是要翘兰花指的么,咱除了那个没有,哪样少了哪样少了,不带这么寒碜人的!” 李公公一脸委屈,那幽怨的小眼神活生生把盛翼瞪得抖三抖。 进了门,一个小方桌,几把小板凳,四面一排药柜,这些药盛翼也调过一回,当时孙白石的说法是甘草芍药荆芥等等少了,得补充,盛翼也就依言补充了一下,谁知道一补弃,就补充了几十斤,当时盛翼吓了一跳,还笑着说是不是熬给牛吃的,孙白石瞪着眼告了状,把教育二人组给惊动了,结果就是,盛翼堂堂一个院使大人被站在院里示众了半天。 往事不堪回首。 看着这些药柜,再看看身后排着的长龙,盛翼感叹了一回,药,确实是给牛吃的,不,比牛还生猛。 “来吧!”盛翼一甩下摆,豪迈地坐到方桌后:“一个一个来。” “呃,左手弦右手缓,不思饮食,心情郁闷,口苦口淡,这是木克土,肝气压脾,”盛翼朝闷不作声的方大人吱了一声:“抄方,疏肝散。” 方大人闷不作声地拿起笔,闷不作声地疾书,写完朝顾大人闷不作声一递就闷不作声地坐在那里。 盛翼瞪着他:“能不能吱个声儿,出个气儿,我也好知道你抄完没抄完,你这样下去,恐怕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个,药方可不太好使。” 方大人腼腆地看了他一眼,半响才憋出一个字:“好。” “肝郁气滞,肝郁气滞……” 盛翼眼睛圆了,宫里有这么憋屈的么,怎么这么多想不开的,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冲李公公眨了眨眼睛。 这成了他们两人的信号了。 李公公疾忙上前:“啥事?” 盛翼:“请问这宫里是不是经常虐待他们,或是他们一年到头见不着亲人……” 李公公看了看面前这群面黄肌瘦的人,没说话。 真有这么严重,人权呢,人权呢,盛翼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好像,人权这种东西,在古代是奢侈品,不,是从来不存在。 “要不,你定个两班倒,还设个休息日,探亲日啥的,要不然,这药都供应不及时!”盛翼不知不觉化身工会主席。 李公公皱皱眉,一把拂尘坐了下来,真诚地问:“什么叫两班倒,什么叫休息日,探亲日是不是探亲的?” 面对如此诚挚的提问,盛翼兴致高涨地来了一波科谱:“两班倒就是一部分上白天班,比如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一部分上晚班,晚上九点到早上八点,休息日就是七天歇两天,这两天可以安排人值班,但要加钱且自愿,探亲日就是安排亲人见一见面,一个月可以一次也可以两次。” “不行,”李公公断然拒绝:“皇上的意思本来就要打发他们出宫,宫里到时剩不下几个人,要是两班休息什么的,哪里忙得过来,探亲也不行,宫里这么多东西,他们一个月偷几件,大人想想什么后果。” 听到偷字,盛翼嘴巴圆了,啊了一声:“那就想办法,比如隔着门板说说话儿。” “大人,您就别操这心了,有吃有住的,谁知道他们心里憋屈成这个样子,到时都打发出去了事,您还没见过更惨的呢,就冷宫那几位,现下病了都没人瞧,这不,前朝宁妃娘娘的事,您猜什么原因,就因为冻着了就一直病着,现下也没人管,只等着咽气了就抬出宫去呢。” 盛翼猛地直起腰,还有这事。 “这些前朝的人不都在大理寺……” “大理寺关的犯人太多,这些个宫里人就关在宫里了。” 有人敲桌子:“大人,看病看病……” 盛翼心事重重地挪过去:“知道了知道了,想开点,别有事没事钻牛角尖。” “呜呜呜,大人您站在说话不腰疼,您怎么知道我们的苦,身体苦倒是其次,这一辈子也没成个亲,也不知道夫妻恩爱儿女成群的幸福,就满脸皱纹了,呜呜呜!” 这个么,就算是工会主席也解决不了。 盛翼有些头痛。 “你跟大人说这些作什么,大人有皇上疼,恩爱着呢!” 几个宫人眼珠唰唰地过来,恨恨地盯着他。 盛翼:“……” 就这,还牵扯到自己身上了。 “喝药去,加黄连黄苓再熬一熬,”老子苦不死你。 中午的饭是在尚药局吃的,李公公混在那里,四人刚好一桌,盛翼算是知道什么叫忙了,吃个饭的时间,就有几个嬷嬷窜进来,拉的拉扯的扯,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还没吃饱。 盛翼放下碗,盯着桌上光凸凸的菜碗和嘴角还剩一粒饭的李公公,有些无语。 眼睛小,嘴巴小,却长了一副肥圆的身体。 盛翼这下算是知道这身体是怎么长出来的了,尼玛,吃的,这一桌菜,他一个人风卷残云,几乎吃了个二分之一,他还摇头晃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摸着肚子道:“今天还行,也就个半饱吧!” 盛翼有些鄙夷:“你个大内总管,怎么不跟着皇上,”从来电视剧里,大内总管不是和皇上亦步亦趋的吗。 李公公往后一仰:“大人,皇上不是不放心您吗!”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包括外面等着看病的。 盛翼:“……去去去,少吃点,撑不死你,来来来,大姐,什么情况?” “昨日弄了个小雪狗,晚上就发了热,到现在身上也没劲了。” 盛翼面露喜色,呵呵呵,终于来个不一样的了。 嬷嬷:“大人,奴婢得病您很高兴么!” 盛翼一拍桌子:“难道我应该号啕大哭。” 嬷嬷:“您就是有这心,奴婢也不想,奴婢又没死。” 盛翼悲哀地想,其实,自己很想回去的,叶云寒大概也有这种想法吧,有时他中午不回来自己还生气,等晚上见着他,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没事,只要你忙,随时可以不回来。 从早上到太阳快下山了,门口才寂静了下来,盛翼松了口气,掰着手指算了算,一日怕不下三四十人。 尼玛,李公公这个衰人还说宫里没多少人,这怕是合宫都出动来看病了吧。 李公公歪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 顾大人熬了最后一副药,喘了口气,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大人,要不是皇上放了些人出去,几天都看不完的,”他嗓子有点哑,熏的。 李公公激动地坐了起来:“可以回去了么!” 盛翼揉了揉酸涨的手臂,朝门外看了看,天色还大亮着,这时节,叶云寒应该没回来,别说,这么一忙,倒没有像闲在勤政殿似的想他了,呃,说白了,除了这一下,今天一天都没想过。 “顾大人,你守着这里,方大人,提起医箱,放些驱寒的药,我们走,”盛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李公公很不理解:“大人要上门诊治么?不是老奴说,依大人如今在宫里的威望,除了皇上,谁敢有这个架子。” 盛翼眼珠子滑了两滑:“李公公,你先回勤政殿,说不定皇上这会子已经回来了,我一会儿就过来了。” 李公公先前说的什么宁妃的事他还记在心里呢,作为医生,不是该急患者之所急么,但是,既然是前朝的,说明这里的人都有些忌讳,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才好,他斜眼看了看方大人,让这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跟着也放心。 李公公不情不愿地说:“皇上吩咐过……” 盛翼:“你要不回去,皇上见着勤政殿没人,你猜他会怎样,他会骂你还是骂我!” 说到这份上,李公公自然知道轻重,立马站直了:“大人一心为公,实在令老奴佩服,老奴这就回去,”屁股冒烟不见了。 这速度。 顾大人眼皮子动了动:“大人这是!” 盛翼:“溜达溜达,万一路上捡个病人呢,方大人,咱们出发!”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尚药局,到了福宁宫前,看着那巍峨的宫门,盛翼沉默片刻:“前朝的宁妃娘娘关在哪里?” 第84章 冷宫病妃 方大人诧异地看了盛翼一眼,又一眼,看得盛翼不耐烦了,终于说:“这边!” 然后,他就往前头引路了。 不喜欢说话的人就这点好处,有什么疑问憋死了都不说,但行动一点也不迟缓,反而比较快。 若是李公公,必定是劝了又劝,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盛翼赶紧跟上。 从尚药局往后绕,穿过几重假山,再过一段抄手游廊,等盛翼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一座宫室出现在面前,很颓败,墙皮子红漆有一块没一块的,好像长了红斑狼疮,外面,雪已经开始消融,而这里,却厚厚的像糊了一层似的,空气也格外冷。 方大人脚步迟疑了一下,朝盛翼看了看,意思似乎在说,还进去吗。 当然要进去,里面可是有条人命。 盛翼毫不迟疑地抬了抬脚,门口站在两个穿着软盔甲的侍卫,见人走过去,就喝了声:“谁?” 方大人斩钉截铁地一声:“尚药局。” 盛翼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这也太简单了吧,人家问人,你答单位,答非所问呀。 可是,人家就吃这套,那侍卫疑惑了一下,两人互相递了个眼神。 “是来看病的么,这里的人,谁管他们死活呢,大人,你们还是回去吧,省得沾了晦气。” 方大人又是屁都不放一个了,还得自己来。 盛翼朝前迈了一步:“怎么,不让进!” “进进进,谁敢拦尚药局的人,”一人嘀咕了一声,两人同时往旁边一闪,闪出一条缝。 盛翼过去,方大人把门推开了,一层积雪带着落叶把他头顶糊满了,在方大人拍雪之际,侍卫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这里头宫人不多,又有疯子,大人看完病就快出来。” 疯子,盛翼只觉一股子寒意从外面钻进来,钻进皮肤里,钻得他打了个颤,抬眼一望,方大人早就进去了。 靠,要不要这么镇定。 里面和外面一样,不,比外面还破败,关键是一个门楼子竟然塌了半边,歪歪斜斜地倒在雪地里,有三四个嬷嬷在院内走来走去,不知是因为冷作运动还是忙活,反正雪地里横七竖八地铺满了脚印。 方大人和其中一个嬷嬷说着什么,嬷嬷点点头,朝盛翼走来:“尚药局的人来看宁妃那个贱人么,还没断气呢,奴婢想着断气了再去叫人来验一验就扔出去,大人既然来了,就看看罢,”说着在前边引路,往正房后面而去。 天气严寒,但在盛翼心里,比起天气的,是那嬷嬷说话的冷酷,这要是在现代,不早被人家几个耳刮子打昏才怪,冷血,简直太冷血了。 盛翼白眼翻得自己头都昏了。 但是走到后面,他还是低估了宫里的冷血程度。 后院站着两个侍卫,嬷嬷一推门,一股子冷气迎面袭来,仿佛屋内比外面更冷,盛翼定了定神,看了看偌大一间屋子,这寒冷的天,竟然连个火炉子都没有,当然,一个宫女嬷嬷也没有,只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连咳嗽都显得这么柔弱,这么有气无力,病真的是重了。 “哎,尚药局的人来看你了,还躺着干嘛,又没死,”嬷嬷极不耐烦地朝屋里说了一句,都懒得进去,把手一拢,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满脸都是嫌弃的样子。 盛翼现在有些着急,也顾不得和这嬷嬷计较了,吩咐了一声:“快,点上火炉子。” 嬷嬷对他的态度倒是平和了许多,答了声:“点火炉子干吗,她可是个犯人,又快死了,不浪费了么!” 盛翼实在忍不住了,提高了声音:“你不是都不愿意进去么,我还得进去呢,你想冻死我。” 方大人说了声:“快去!” 嬷嬷嘀咕了一声,大约是疑惑盛翼只看一下,又不是长住,干吗还特特点个火炉子,但看两人神色,不得已,扭着身子去了。 盛翼疾步进内,往床沿一坐,咳嗽声还是断断续续的。 屋内昏暗,但宁妃的脸是看得清的,惨白惨白的怪渗人,两颊突出,双眼深陷,一头乱发堆在头顶,不仔细瞧,谁能知道这位病人是貌美端庄的宁妃娘娘。 宁妃娘娘盛翼是见过的,总是一脸淡淡的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读书人的优雅味道,虽然自己和她没有打过交道,每次却总是多看两眼,没想到,真没想到。 盛翼轻轻叹了口气,宁妃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脸上,看了半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一把抓住他:“四王,王,王妃……”一口气似乎拼尽,又咳嗽了起来。 盛翼这时才发现,她嘴巴干得泛白,盛翼回过头对立在一旁的方大人道:“赶紧去倒杯热水过来。” 宁妃就含含糊糊地道:“水,水,……” 她认出自己是四王妃,盛翼心里更酸了,伸手去探她的脉,才到她手上,就猛然缩了回来,太冷了,简直是一砣冰。 这样也没死,她太顽强了。 盛翼想了想,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脸,冻得心尖都凉了。 不管她有没有病,住在这个地方,浑身冷成这个样子,不死也得死了,盛翼定了定神,又伸出手去搭脉,一搭上他就愣住了,脉极细极伏,却连绵不绝,就好像枯死的草根下那不屈的生命力。 “王,王妃,救,救我……”宁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地翻转手腕,死死地攥住他,攥得他手腕生痛。 “好,”盛翼不敢生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覆在上面,似乎是想给她一点温暖。 宁妃全身都哆嗦起来,眼泪也流了下来,嘴唇僵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只是死死地盯着盛翼。 从前如此仙气凌人的一个人,竟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已犯了哪一条错吧。 盛翼思绪飘飞,如果上位者不是叶云寒,他估计得骂他祖宗十八代了。 门外传来悉悉卒卒的脚步响,一个声音埋怨道:“大人要治病,把咱们指使得团团转,这盆子炭算是浪费了,记着,大人前脚出来,你们后脚就抬走。” 话才落下,嬷嬷便进了屋,后头两个公公抬着炭,头也不抬地放在屋中间,放下便要走。 盛翼朝嬷嬷看了看,见她仍是脸色不好看,便也沉着脸,指着她:“你,过来!” 嬷嬷一愣,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御医的地位,在宫里来说,不算低,使唤一个冷宫嬷嬷还是绰绰有余的。 盛翼走身,朝宁妃看了看:“抱着她,抱暖和了。” 嬷嬷:“……这,奴婢……” 盛翼皱了皱眉头:“你不愿意,要本大人和李总管去说么。” 嬷嬷一听李总管,脸都白了,虽是一脸不情愿,却仍走了过去:“抱,抱,抱,大人心也太善了,她们这些人,活着还浪费粮食呢,死了倒皆大欢喜。” 尼玛,什么嘴这么刻薄。 盛翼真想冲上去给她缝上。 嬷嬷的动作很粗鲁,一拖一拽再一抱,宁妃本就瘦弱,在冷宫里这么一关,更瘦弱了,被壮实的嬷嬷横腰一抱,登时就像大人抱小孩似的。 盛翼生气她抱坏了,怒道:“你这么抱,怕是把人家胸肋骨头都给弄断了,我可告诉你,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嬷嬷此时心里简直藏着一把刀,正在一刀一刀地割着盛翼和宁妃,但嘴上可不敢怠慢,何况盛翼提到了李公公:“大人哪,她可是犯人,好好好,奴婢小心就是。” 盛翼心里想,我还不知道,我一转身,你就准备将她扔垃圾一样扔掉。 门外,方大人端着一杯热水过来了,盛翼接过尝了尝,估计走了一路,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他往宁妃嘴边一递,宁妃就急切地喝下去了,喝完还舔舔嘴角,像是吃了什么天大的美味似的。 盛翼算是知道宁妃为什么这样了,活活饿的渴的,在这大冬天冻的。 方大人又过去拨了拨火,朝这边看了看,想想,拖了过去,就拖到宁妃床边。 嬷嬷翻了个白眼,又翻了个白眼,好像抱着一堆狗屎的表情,盛翼就喜欢看她这副样子,你不想别人死么,你不恶心别人么,好好好,先恶心一下自己。 室内渐渐暖和起来,宁妃的脸色好像有了一丝活气,但仍是惨白惨白的,盛翼又上前探了探脉,极是弱,但来来往往的气息不绝,竟是好了许多了。 “方大人,再麻烦你吩咐下去,弄碗肉粥过来,要细。” 方大人又去了,没有多话,说了就干,盛翼很是满意。 床上的宁妃断断续续地咳嗽了几声,好像在清嗓子,清完之后,盛翼就侧耳倾听,想必有什么伤感情怀之类吧。 “换只手,抱得我腰疼。” 嬷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您哪,可真难伺候,”松了松,往上挪了挪。 “你到底是谁,王妃,御医,男,女?” 宁妃的话原来挺多,声音虽然低,但问的这是个什么问题。 盛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像什么就是什么呗,随便!” 宁妃猛地咳嗽了几声:“这,这也是,能随便的,四,四殿下呢,你怎么没死,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靠,还记挂着自己呢,只是,这是句什么话,什么叫我没死。 盛翼差点翻白眼了。 方大人动作可真快,这会子又来了,顶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说:“抢的,没肉。” 这话简短得,让盛翼脑子发挥了极致的想法。 几个公公蹲在地上,热火朝天地喝着粥,然后,年轻貌美的方大人一言不发,潇洒地闯进去,大气凛然地把人家手上的粥一抢,再潇洒地留下一个背影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公公。 这都什么跟什么。 盛翼又尝了尝粥,就看到宁妃的眼珠子跟着瞟过来了,像饿狼盯着野物的眼神,绿绿的,这是饿了多久了,盛翼有点怕怕的,把粥朝方大人手里一递,也简短地说了句:“喂!” 方大人从善如流地过去,递到宁妃嘴边,一阵狼吞虎咽,喝完,宁妃手一撒,方大人急了,扔碗探脉,然后,平静了下来。 盛翼坐在炭盆边,静静地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宁妃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屋内越来越温暖了,嬷嬷突然道:“咦,她身上似乎发热了。” 盛翼高兴地道:“别放,抱紧些,把被子也掖紧些。” 宁妃没再说话,好像在养精蓄锐,又好像累极了,昏昏欲睡。 嬷嬷神色复杂地看着盛翼:“大人好医术。” 盛翼呵呵了,好医术,还没用药呢,把人弄成这样你们良心不会痛么,然后,朝嬷嬷看了一眼,是,她不会痛,她这是经历了什么,竟然把生死,把别人的生死看淡成这样。 还是,天生就这样冷血。 宫里这样的人究竟还有多少,一想起这个多少,盛翼心里又凉了,他盯着嬷嬷,嬷嬷盯着他,两人眼神在屋里交着锋,几乎要冒出火花了。 盛翼终于在这怪物面前败下阵来,他摸了摸额角的汗,看了看屋外已然朦胧的天色,如要不是雪衬着,估计黑得手指都看不见,他对方大人说:“今夜是关键时刻,就麻烦方大人在这守着,我明日再来,火不能熄,她不能离,”盛翼指了指嬷嬷,起身出屋。 身后嬷嬷哎了几声,就听到方大人一声断喝:“闭嘴!” 简单粗暴有效。 第85章 怀疑 尚药局没有灯光,福宁宫也漆黑一片,尼玛,这和想像中的宫殿不一样嘛,晚上不是要点一排排的红灯笼吗,就像路灯似的,然后,风一吹,多——惊悚。 鬼片不就是这样么。 盛翼头皮发麻,连呸了几声,快速朝勤政殿去了。 天,真的有鬼,高高的,瘦瘦的,影子修长地打在地上,盛翼手脚都哆嗦了起来,然后,就看到那鬼影动了动,朝自己挪过来了。 麻里呗呗轰,阿弥豆腐……盛翼把自己所知道的咒语挨个念了一遍,一抬头,差点昏过去,鬼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去哪儿了?” 叶云寒,盛翼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勉强站稳了脚跟,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然后,被人轻轻一拉,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额头被柔软地贴了贴:“……没事呀,怎么脸色这么白,难道是晚上光线问题。” 盛翼好半天才艰难地说:“你,找我?” 叶云寒声音带着不满和埋怨:“去哪里了,问尚药局的顾长卿,说你提个药箱和方折出去了,福宁宫里么,说没见过你,李公公去了,去了……所以,我只得在这儿等你。” 这儿是去尚药局回勤政殿的必经之路。 “晚饭吃了没,顾长卿说你没吃晚饭就出去了,到底什么事这么急的,这宫里除了你我,还有别人要上门诊治么?” 叶云寒大约是等急了,连珠炮似地。 盛翼本来想说宁妃的事,突地一愣,宁妃不是前朝的皇妃么,是犯人,说了叶云寒会不喜欢的吧,他思绪折了三折,把叶云寒轻轻一推,心里有点虚:“一个老宫人,病得走不动了,不去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一旦知道人家病着,不管怎样都得去治,站这么久,冷么!”盛翼握了握叶云寒的手,指尖冷冰冰的,再摸摸掌心,倒是热轰轰的。 年轻人,火力壮,不错。 叶云寒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拖着走了两步,盛翼一个踉跄,叶云寒一滞:“怎么了,累了。” 明明是他拖得太用力了,自己又没吃晚饭,有点虚,不过,盛翼有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就虚虚地答了一句:“是呀,老人家不好伺侯,累死我了,哎呀,走不动了,腿酸酸的。” 最后一句,嘴巴几乎说得合拢了,声音低得听不到。 然后,叶云寒眉头轻轻一挑,下一刻,盛翼就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反应过来,竟被叶云寒打横抱在胸前了。 这,这个姿式,盛翼朝勤政殿那边看了看,一排灯笼下,嬷嬷公公整齐地列着队往这边张望着。 “不行,不行,放下来,放我下来……” 叶云寒充耳不闻,大摇大摆,目不斜视地走上台阶,穿过那阵目光闪烁不知往那儿瞄的人,直愣愣地进了殿,把盛翼轻轻放了下来,放在榻上。 盛翼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一张小桌子就端了进来,桌上鸡鸭鱼肉热气腾腾,碟盘森列,满满当当的,想必这些人是看着自己进来,掐时掐点地热菜再端,真有心。 盛翼看了一眼叶云寒,有心的是这个人。 一想起今天去医宁妃,医他的对家,他心里莫名充满了内疚。 叶云寒拿起碗,盛了点汤递给他:“让他们特地弄了点羊肉羹,这大冷天的,暖暖胃正好,你先喝完,再吃饭。” 盛翼嗯了一声,接过,喝了几口,虽然饿,但眼神一直都在叶云寒身上,而叶云寒看过来,他就假装认真吃饭。 叶云寒眉头微微一皱。 “老人家是哪个宫的?” 他似乎随意问了句。 却差点噎到了盛翼,好不容易把饭吞下去,盛翼干笑了几声:“我,我也不知道,”叶云寒脸色一沉,盛翼端碗的手颤抖了一下:“在尚药局后面,绕来绕去的,我就没记住,他住的地方有些破败。” “那是冷宫呀!” 盛翼哆嗦了一下,筷子掉到了地上,他忙弯腰去捡,掩饰道:“我哪知道那种地方,我以为年岁大了就得去那儿养老呢。”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尤其在叶云寒面前。 叶云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唔,那种地方少去,关押犯人的地方,晦气重。” 盛翼嗯了一声,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叶云寒就一直看着他,看得他发毛。 平常这种时候,他一般撒个娇就过去了,但这时,他却撒不起来。 “大人,您回来了,回来就好,天啦,煦阳殿都没见您的影子,”李公公一阵风刮了进来:“皇上还以为您又……” 又跑了,盛翼看了一眼叶云寒,他对这个跑字是有多固执呀。 “味道怎么样,合胃口不,你看看这个鱼,哪来的知道不,肉,新鲜得不行……”李公公很兴奋,似乎半个下午没见了,最想念盛翼的人是他。 盛翼:“……饱了。” 他瞥见叶云寒的脸色越来越冷,像刀子似的打在李公公的背上。 李公公平常不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嘛,这会子怎么像个大白痴。 “呜呜呜,大人,急死奴才了,您可不要跑,您跑了这宫里……”这时他终于后知后觉看到叶云寒的脸色了:“皇上洪福齐天,天下百姓归心,大人哪里会跑。” 接着一阵风,他跑了。 盛翼被叶云寒看着没啥胃口,略略吃了几口,一推,想了想,蹭到叶云寒身旁,仰着脸:“今天忙不忙?” 叶云寒看着他:“没你忙!” 怎么这话带着一股子怪怪的味道,不行,得哄哄了,盛翼等公公将桌子搬走,就势一滚,滚到叶云寒怀中,捏着鼻子说:“相公,今天要不要看奏折?” 叶云寒:“……” 盛翼又把垂在自己身旁的两只手往背后搭了搭,搭成个合拢的姿式:“人家想……”下一刻他就说不出话来,再下一刻,他就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了。 不过,最好的结果就是,叶云寒没有再追问,心情也缓和过来,不,是大好了。 哎,盛翼扶着快断了的老腰悲哀地想,哄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热汗直流。 盛翼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前最后一个念想:想法子帮叶云寒降降体温,再要这么下去,自己估计大冬天的会中暑。 于是乎,第二天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李公公把屋内的火炕撤了一条,说烧得实在太热了,扛不住。 李公公没啥想法,烧炕的嬷嬷趁机多吃了碗饭,权当庆贺。 盛翼开始了他的工作。 到尚药局的时候,顾长卿已经把火炉子烧好了,屋子里暖烘烘的,盛翼就想起冷宫的宁妃,顺便想起了方折,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把方折留在那里并不是个好办法,比如顾长卿就一个劲地问:“方大人昨日失踪了,一夜没归,我都差点上报了,想想他原是和大人您在一起的,就想着等您过来,咱们再作商量。” 盛翼被他那句上报吓了一跳,老天爷,倒是忘记了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一个不见了另一个肯定要问,不过,他有个疑问。 “你们晚上是住在一起的么?” 顾长卿:“……说什么,说什么,我们怎么会睡一张床,我们是分屋睡的,一个院子而已。” 盛翼莫名其妙,我有问你们睡一张床的么。 再说,两个大男人,不,两个太监,能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昨日与方大人相见甚欢,聊着聊着,就聊了一夜了,然后,把他留在,留在勤政殿,他八成现在没醒呢,哎呀,累死我了。” 这个借口实在不怎样,但是,他还能同叶云寒对质去。 若是方折真的留在勤政殿,估计那位要炸毛。 想起叶云寒,盛翼嘴角不由得一翘,不过,他展眼一瞧,伸到头上的手僵在半空,因为,顾长卿那张桃花似的脸裂了。 顾长卿:“……聊了一夜,大人确定。” 盛翼迟疑地点了点头,难道叶云寒吃醋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顾长卿一脸不可思议:“他这么会聊的么,我和他相处十来年了,没到尚药局就住在一起,一年下来,怕是不上十句话,都没有整的,”突然一脸万念俱灰:“他是讨厌我么,讨厌得话都不想和我说!” 这回轮到盛翼脸裂了,对呀,方折那个闷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 他逃也似地逃出了尚药局。 总之,顾长卿现在陷入严重的自我否定之中,是不会有心思去上报了。 目的倒是达到了。 第86章 疯子才人 到了冷宫,一进门,就听到左侧一间厢房传来一声声的厉叫,盛翼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在一旁的嬷嬷道:“昨日大人来的时候倒还安静,今天又闹起来了。” 盛翼就问:“这是什么人,这么疯了怎么还锁着。” 嬷嬷:“说起来倒也可怜见的,这位呀,是前朝的才人,原也是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在这儿活活关了几个月,没成想,半个月前,天天就这样乱叫,上头商议着,过两天打发了,哎,疯子,出去也是个死。” 这位嬷嬷倒还有点良知,有点同情心。 但盛翼此时没心情评价了,才人两个字像炸雷一样炸在他头上,他勉强定了定心神:“什么才人,是不是玉才人。” 嬷嬷皱了皱眉头:“前朝总共一后两妃一贵人一才人,这才人不就是玉才人么,大人认识?” 没跑了。 是个熟人,还是个熟得不得了的熟人。 当年要不是她,自己还去不了淇水,盛翼脑子里顿时想起那活泼俏丽的女子来,多鲜活的一个人,活生生被逼疯了。 不行,自己得去看看。 他想立刻进去,但是,怕嬷嬷看出端倪来,就装模作样去了后院。 他一进屋,就看到方大人正拿着一碗粥递给躺在床的宁妃,而宁妃正满脸无奈,因为,身后的嬷嬷还在不依不侥地抱着宁妃。 宁妃很不耐烦:“行了,你下去吧,我要喝粥了。” 得了,话说得圆和了,中气也强了许多,可以用药了。 嬷嬷横眉冷对:“放什么放,大人说了不能放,万一我放了,你死了,大人给总管一说,我不麻烦大了,哎呀,真够倒霉的,这一辈子没抱过人,一抱就抱了你个扫把星,你还不愿意,我可是一晚上没睡呢。” 对怪物,盛翼可没有多的同情心,他一进屋就冲嬷嬷道:“可以了可以了,哪有像你这样死心眼的,要抱就死抱,抱死了你负责。” 说到死,他马上掩住了嘴。 嬷嬷也不反驳,欢天喜地放下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跟头,她讪讪地说:“半边身子都麻了,”然后保持着怪异的姿态挪到椅子上,坐在火盆边缓了缓。 盛翼看方折那一圈熊猫眼说:“没吃别的东西?” 方折朝宁妃看了看:“粥。” 盛翼:“……我说的是你。” 方折:“不饿。” 尼玛,多个字会死不。 他果真多了个字:“好些了。” 盛翼朝床连走了两步,宁妃翻身要起来,盛翼疾行过去扶着她半躺半坐着,宁妃叹口气说:“麻烦娘娘了。” 盛翼崩溃了,他不想老是给人家解释他为什么一会是男的,一会是女的,一会是王妃,一会是太医,他想了个法子:“王妃死了,我和她长得像,我是太医。” 宁妃疑惑地看了看他,盛翼有些紧张,她半天才点点头:“嗯,太医。” 盛翼放下心,宁妃又说了句:“没有哪个人会咒自己死,你不可能是王妃。” 盛翼:“……” 脉虽沉而弱,却鼓动有力,真是活活饿出来冷出来的呀。 盛翼回头看了看那盆红旺旺的炭火,再看看炭火旁坐着的嬷嬷,陷入了沉思。 昨日若不是方折在这,这盆炭火肯定要失踪,宁妃今天或许就是僵尸一具,但她不是正儿八经病死的。 那么,自己给她用药又怎样呢,只要自己一离开,她照样得呜呼哀哉一命归西。 怎样才能保全她的命呢。 盛翼眼前灵光一闪,去求叶云寒,但很快就摇了摇头,四殿下的事自己一直拖着,几次欲出口都给憋了回来,别说这些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脑子乱着,手底下却不放松,唰唰唰,一张单子递了出去:“方大人,照单抓药,附子汤,好附子,熬得久一点,一日三服,少量多次,看着加。” 方大人看了看宁妃那白得不正常的脸,点点头,把单子收进怀里,要走的时候,盛翼叫住了他:“以后,跟顾大人多说说话,免得憋坏了他。” 方折一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好!” 管天管地,连人家说话都管了。 盛翼上前捏了捏宁妃的被子,单薄得不像话,嬷嬷这回算是缓过来了,不等盛翼吩咐:“奴婢抱床被子来便是。” 盛翼说:“慢着,让人家去抱,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床上宁妃惊恐地看着他,盛翼知道她怕自己走了没人照顾,就道:“我去隔壁看看玉才人,等会再返回来,放心,”说了放心,自己却不放心:“人家病了,你就这样让她一个人躺这里呀,要不要我同总管说说,让他再拨个人来专门伺侯病人呀。” 嬷嬷忙摇手:“不用不用,等等,您怎么老拿总管来压奴婢,奴婢胆小着呢。” 盛翼:“吓死了拖出去,肯定不能煮吃了吧,”盛翼看着嬷嬷,瘦骨伶仃没有半两肉:“吃了也嫌磕牙。” 嬷嬷一咬牙,懒得和盛翼斗嘴了。 两人走到仍是尖叫的厢房门边,嬷嬷开门前朝盛翼看了一眼:“大人真要进去?” 盛翼以肯定以及坚持的目光盯着她:“啊,开吧!” 嬷嬷:“……大人真是高风亮洁,奴婢佩服,”你要是进去了不立马跑出来,老娘打死也不信。 哐当一声,锁拿掉了,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股子霉味扑鼻而出,嬷嬷见鬼似地往后一退,退到盛翼身后,鸡爪似的手往前一伸,作了个绅士的请的动作。 盛翼就抬头挺胸往屋里去了。 下一刻,就传来一声惨叫,嬷嬷将手抱在胸前,看着屋内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一把将盛翼抱住了,倒是没尖叫了,只是不停地喊:“王妃救我,救我……” 又来这一句。 盛翼吓得用手去推她,没推动,强自镇定下来,想一想,不对,疯了知道自己是王妃。 “你,没疯。” 玉才人死不撒手:“救我……” 盛翼:“好好好……救救,先把手放下来……” 玉才人把手一撒,朝门外一看,又突地扑到他身上:“他们来抓我了,抓我了,我怕……” 盛翼:“不怕呀,乖,你现在这个样子,谁没事吃多……”一回头,把后面的话活生生咽了下去,整个人僵在那里。 叶云寒站在门口,一张脸满布冰霜,盯着他,从他脸上扫过,停在玉才人身上,冷冷地说了声:“够忙的。” 盛翼自觉地掠过惊诧这个环节,也掠过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出现得这么及时的环节,猛地将玉才人一推,立马抽身朝屋外跑来。 得解释,一定得解释。 可是,这种场面怎么解释。 就在他快要扑到叶云寒面前之时,叶云寒皱着眉头退了两步,李公公会意,拂尘一伸,伸在盛翼面前:“大人,说话。” 他在提醒盛翼赶紧说清楚,目前来说,动作再暧昧也不管用。 叶云寒将脸侧过去。 他没有马上走,是在等自己解释。 盛翼艰难地咽了一下:“昨日听说这边要死人了,我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是她们。” 叶云寒眼睛扫过来:“所以,你们抱在一起了。” “没没没……”盛翼哭丧着脸:“我没抱她呀!”他马上打脸了,突地身后一紧,大约是门开着没人理,玉才人又扑了上来,死死地抱着盛翼。 方才甩开了,这一回,她心里思量得得抱紧些,反正现在,盛翼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不能松。 叶云寒的脸瞬间黑了。 盛翼看着作死的玉才人:“……” 李公公手忙脚乱地指挥嬷嬷上前分开,当玉才人那铁钳似的手被分开的时候,叶云寒终于说了一句话:“你喜欢这儿,嗯,好,你就呆在这儿,把他们关在一起,”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盛翼欲哭无泪,什么意思,哥,给点解释的时间。 李公公非常不好意思地将盛翼推进玉才人关的那间房子,叶云寒凉凉的声音传来:“关在一起,嗯!” 李公公一哆嗦。 叶云寒提高声音:“旁间还有空房,关旁边去。” 于是乎,盛翼又被苦哈哈地推进了另一间房。 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盛翼看了一眼房间,一间一人宽的床,床上一床稻草,阴冷阴冷的还泛着霉气,这是人住的地方么,怪不得玉才人会疯。 “救命,救命……”隔壁的玉才人唱歌似地喊叫了起来。 盛翼捂住了耳朵。 门外人声渐渐寂静,不用说,叶云寒走了。 这个没良心的,真把自己丢在这儿了,盛翼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打入冷宫了,冷宫呀,前世看小说时看到最凄凉的地方,作为一名男士,自己当时还恨不得把妃子们扔去冷宫一个个虐个遍,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报应呀报应。 他窝在稻草上,总算找到了点温暖。 第87章 都是冷宫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开了,盛翼迷迷糊糊地朝门外一看,走进一个人来,又走进一个人,他倒是忘记自己在哪儿了,嘟囔了一句:“上朝了么,天冷,多穿点……” 声音虽低,但却确确实实地传了出去,当头那个人一愣,坐在了床头。 一个人轻声地道:“大人正睡着,怎么铺?”他手里拿着一床被褥,为难地站在床头。 坐在床头的人低头朝盛翼看了看,伸手将他脖子和膝弯一抬,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盛翼一个哆嗦,含含糊糊地说:“冷,”将身子往那人身上贴了贴。 那人就将他紧了紧。 被褥铺得飞快,底下三层,上面二层,后面又有人端了炭火进来,盛翼就感觉自己堕入了一个棉花堆里,但是,手脚却被捆住了,死活舒展不开,正烦得不行,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不许踢被子。” 盛翼梦里也知道这个声音是叶云寒,他迷糊不清,还以为在勤政殿“哦!”了一声,趴在叶云寒胸口一动不动了。 李公公在门口守着一盆炭,心里不停地埋怨,这两位是弄的什么情趣,好好的勤政殿不住,要搬来这个晦气的地方,可苦了自己了。 他才想完,头上咔嚓一声,他熟练地一跳,跳开了掉下来的冰碴子,这都不知第几次了,明日,天气该暖和了些吧。 单身狗就是被这么虐死的,哎,想什么呢,咱可是个太监。 盛翼是被热醒的,小小的一间房,旺旺的炭火,再加上一人宽的床,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叶云寒这个大火炉身上了,叶云寒又习惯把他捂得严严实实,所以,盛翼醒来的时候,一头一脸的汗。 这样倒好,把他日间在此侵的寒气都给冻跑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脸旁熟睡着的叶云寒,懵了懵,突地,隔壁传来一声尖叫:“放我出去……” 好巧不巧,都醒了,包括叶云寒。 “谁在外面?”问完这一句,盛翼蓦地坐了起来,冷风往被里一灌,叶云寒皱了皱眉头,一把将他拉下来,掖了掖被子。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盛翼在他臂弯里挣了挣,勉强把头抬起:“这是什么地方?” 叶云寒没好气地说:“冷宫。” 盛翼一激灵,要不是叶云寒抱得紧,他又要起来了,他不可思议地说:“你把自己打入冷宫!” 叶云寒气得胸口痛:“是你,你把我拖过来的。” 盛翼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明明是……” 叶云寒有点不耐烦:“好了好了,你在这里,我在那里,究竟是谁把谁打入了冷宫,难道你以为这个小房子才是冷宫,勤政殿那么大,一个人,不也是冷宫……” 冷宫来冷宫去,把盛翼绕昏了,半天,他委屈地呐呐:“人家是个疯子,我都吓死了,你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关这里,又冷又怕的……” 叶云寒当时确实气昏了头,事后想想,也觉得是这样,听到盛翼说得这么委屈,他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一股子兴师问罪的心早就没了:“你也是,有什么事不会和我说,偷偷摸摸的,不就是等人查,等人生气么!” 盛翼往他胸口蠕了蠕,嘟哝了一句:“那还不是怕你多心,人都要死了,作为一个行医的,不来看看怎么放心。” 叶云寒一听又不高兴了:“那就抱到一起了。” 盛翼就叫了起来:“什么叫抱,我抱她了么,我推都推不开好不,又来!” 这醋吃得,像话嘛。 叶云寒哄他:“好了好了,是我冲动了,这不来陪你了么。” 得了,道歉的人反过来了。 盛翼傲骄地翻过身去。 叶云寒:“……”这还跟自己倔上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 盛翼没动,叶云寒侧过身来:“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了,我明日可以陪你睡个早床。” 盛翼身子动了动,叶云寒就把手放在他腰上:“理我呗,军机处也差不多了,到时奏折也会少一些,陪你的时间就更多了。” 盛翼叹了口气,原也是自己的错,只所以拿腔作式,只是不想叶云寒再追究,他都哄到这个份上,自己哪里还有什么话说,他转过来,缩在叶云寒臂弯里:“你说的,多陪陪我。” 叶云寒嘴角一翘:“好,”然后侧身一翻,覆了上去。 李公公就在门外提心吊胆地,一间床,一人宽,床头床脚都是木头的,这里是冷宫,本来做得就不结实,这么大的咯吱声,怕是要塌了。 “老鼠又来了么!”一旁的嬷嬷拢着袖子,一副凝神听墙角的样子:“这老鼠够大的。” 李公公这一阵子在勤政殿听墙角都听上火了,听嬷嬷这么一说,更上火了,他瞪着嬷嬷:“去去去,一边去。” 可巧,玉才人嚎了几嗓子就停了,因为,隔壁的老鼠太猛了,以至于她吓得瑟缩在床上,生怕床下钻出只老鼠来。 盛翼醒来的时候,阳光已升得老高,他慵懒地翻了个身,差点翻到地上,幸好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扯了回去。 “醒了,”叶云寒托着半边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盯得他有点心虚。 “昨天我是不是被你唬弄了,委屈巴巴的一席话,我都忘记追责你了。” 盛翼有些心虚,立马乖巧地往他身上一粘:“真要罚我呀,昨日不都掰扯清楚了嘛!” 叶云寒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严肃地扶着他的肩:“掰扯清了!关了半天的是你和别人抱在一起的事,偷偷摸摸来冷宫的事,咱们还没算清楚呢,嗯!” 盛翼想了想,哭丧着脸说:“那你说怎么办,要不,再关我一天。” 叶云寒看着他,不作声。 切,关他不是就是关自己,再蠢都不会答应。 盛翼:“那,我今晚再……” 叶云寒嘴角一翘,没动。 盛翼无可奈何:“……你什么时候封个皇后给我?” 叶云寒眼里的笑意就溢了出来。 就知道是这事,明着暗着说了几次,看着自己没松口,就来这套。 天啦,这是什么世道。 不是说皇后是后宫之主,要争,要抢,要死要活才能得到么,为什么到了自己这儿,一切都反过来了。 叶云寒一把搂住他:“这可是你说的,两件事我都准了。” 等等,说明白,是哪两件。 叶云寒掀被起来,说:“回勤政殿。” 盛翼苦哈哈地扶着腰,不用说,是后两件了。 李公公屁颠屁颠地跑进来,伺候穿衣,盛翼赖在床上不动,伸着懒腰:“不是说今日不上早朝的么,为什么不多休息休息。” 叶云寒扯了扯袖口,由着嬷嬷把外袍的腰带系了,回过头来说:“是呀,看看外面,”阳光灿烂:“你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个雪雕,怕是要化了,我想你领我去看一看,顺便带你逛逛这个皇宫。” “真的真的,”盛翼一翻身坐了起来,推开前来给他穿衣的嬷嬷,穿着单衣就蹦到叶云寒身边:“太好了。” 叶云寒赶紧拿衣服披到他身上:“小心冻着。” 盛翼兴奋地说:“不冷不冷,一会儿玩起来会出汗的。” “最多的是小雪孩,鼻子眼珠子嘴巴,什么做的都有,福宁宫的笑死我了,孙嬷嬷拿了块裹脚的布给它头上裹了一圈……” 李公公一言难尽地看了盛翼一眼,又看了叶云寒一眼。 叶云寒满脸微笑看着盛翼穿衣,梳头发,半点也没有不耐烦,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梳洗过,简单用过早膳,两人一路出了门。 身后原也跟着一众嬷嬷和公公,叶云寒特特吩咐了,除了李公公,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两人走出门,盛翼看着那斑斑驳驳的门,突地沉默了下来。 不用说,自己一旦出去,宁妃和玉才人必定又会陷入困境,他又想起住在家庙里的四殿下和生死不明的二殿下…… 这些人,和自己有交情深的,有说过几次话的,有仅见过面的,但说起来,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作为一个医者,盛翼心里充满了同情心,却又无可奈何,他真的不想惹叶云寒不开心了。 但是,不开心,就能抵几条命么。 叶云寒看着他的脸色,默默走了几步,轻轻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也并没想为难她们,因为新朝初立,事情繁复,暂未想起而已,既然你的意思……我下午便下召,让她们自行离去便是。” 盛翼眼睛一亮:“送点银子吧,两个人,一个病一个疯的。” 叶云寒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所有一切,都会打点妥当,宁妃倒也罢了,至于那个疯,疯的,送至她家近亲,若能好便罢,不能好,朝廷每月俸银是少不了,绝不让她受罪。” 盛翼朝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皇上最好了。” 叶云寒一把揽过他:“为着别的女人,这么高兴!” 盛翼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那前朝的皇子们……”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叶云寒的脸色,见他唰地一黑了,不由得吓了跳:“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不是我想放过他们就能放过的,我现在不通缉不追杀他们,已经是给他们一条生路了,你可知他们当年……”他突然住了嘴。 盛翼正在认真听着,突然见叶云寒不说话了,疑惑地抬起头,就看到他一脸寒意,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讪讪道:“不是看雪的吗,再不看都融了,快走快走。” 心里想,当年到底是什么惊天血债,他怎么说一半不说一半的。 叶云寒仍冷着脸:“还在想着那个男人,嗯!” 盛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一紧,抬头一瞧,叶云寒那张俊气的脸仿佛渡了一层冰霜:“你没反驳,果然……” 不是女人就是男人,他够忙的。 盛翼把他一推,没推开,嘴里嘟囔:“你这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除了你之外,我心里还装过别人!” 叶云寒倒是很容易满足,手下软了些:“是么!” 盛翼白了他一眼:“你说呢,松手,后面跟着,人呢,这样,也不好走路呀。” 后面李公公耳尖,咳嗽了一声,蓦地转了身,摇头晃脑的,也不知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叶云寒果然松了手,看着盛翼的脸色仍是不太好,就小心翼翼地说:“还在想四殿下他们的事?” 盛翼瞪了他一眼:“怎么……” 叶云寒立马怂了,把话接了过去:“好了好了,等你封了皇后再说。” 封了皇后,咱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夫了,到时,你说什么都可以,赦了他们的罪,给一块封地都没问题。 但盛翼想的不是这个,他又想翻叶云寒一个白眼,闹了一天一夜,还是死盯着这个皇后之位。 “别生气了,我不陪着你的吗,还拉着个脸作什么,冷宫的人我都放了……”叶云寒这回话很多。 盛翼想想也是,人家好不容易把一天一朝改作两日一朝,自己还甩脸子给他看,想想,这要是真正的皇上与后宫,还不炸了。 真正的皇上。 盛翼突地想起一件事:“皇上,你说你都封我做皇后了,我是不是得见见你家人。” 说这个盛翼头皮都麻了,但叶云寒既然正儿八经地要封皇后,自己也得正儿八经当一回媳妇不是。 第88章 相公 叶云寒脚步一滞,满怀疑惑地看过来,就在盛翼觉得奇怪时,突地来了一句:“你知道了?” 盛翼:“嗯,知道……我知道什么了。” 叶云寒:“义母和姨父姨母来朝华的事。” 盛翼脚步一顿,刚好踩在一块未融化的雪上,差点摔了下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这么邪乎的么。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哦,出发了么,也得七八来天才到吧!” 七八天,够自己心理作准备的了。 叶云寒:“你一进宫南疆便送了信过来,说是要出发了,我还诧异着怎么走了这么久,昨日收到信来,说是马冻着了,路上耽搁了两日,可能明日才到。” 然后,他看到盛翼那张脸裂了。 “马上就要到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这么突然,啊……” 叶云寒奇怪地看着他:“怕什么,都是从小到大看着我的亲人,我认定的人,他们再怎样都得看我的面子呢。” 盛翼有点无语:“在淇水是谁……” 叶云寒脸色变了变:“又提那个,我不都处理了吗。” 你处理了吗,处理了吗,平叔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着,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妈宝男,前世那个社会女性最讨厌的男人之一。 天啦,我爱上了一个妈宝男。 不对,他没有妈,关系疏远一些的亲戚他不会那么妈宝吧。 “你看看这个雪人,头上插的这是什么,咦,扫把……” 看着叶云寒围着那个歪了的扫把转着圈圈,盛翼脑子里乱糟糟的。 作为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面对婆媳纠纷,真的,是开天劈地头一遭吧。 “万一,”他甩了甩叶云寒紧拉着的手。 叶云寒回过头来,盛翼紧盯着他:“万一他们不同意咱的事呢?” “义母说过,她不管我的事了。” “那你姨妈呢?” “你放心,”叶云寒眉头一挑:“她是我们坚强的后盾。” 盛翼正在想这个后盾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叶云寒抬起头来,神情坚定:“别担心,也就是认个亲而已,他们走时给些赏赐便完了,不过,不知她们什么时候走。” 盛翼看着他,叶云寒就解释道:“义父现下正在朝中谋事,因事务繁忙,再说,内宫他也不便参与,便没有与你见面,姨父原也在京中,接你过来之时,才回的南疆,此次返京,可能会在朝中谋事,这些原也无话可说,但姨父信中,说是姨母与义母一同前来,到时肯定要碰个面的。” 盛翼无语:“你是说你姨父义父留在这里,义母姨母回去,怎么可能,夫妻能分离么,她们是一辈子……” 一辈子和我扛上了的节奏吧。 叶云寒笑道:“姨母可是蛮山之主,姨父不回去她也得回去,说不好,姨父也得给她揪回去了,义母留下倒有可能,但义母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妇人,先前也允诺过我的,放心。” 为了宽慰盛翼的心,叶云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兴致勃勃地点评着那些个雪堆:“这头圆圆的,还有两个尖大的耳朵,真是栩栩如生,这是什么怪兽?” 盛翼:“……” 叶云寒:“这个构思实在巧思,几只小狗憨态可掬……” 盛翼:“是小熊。” 叶云寒:“就是嘛,小狗哪有这气势,我就感觉不像,还是更像熊一些,呃,这只猫不错,做得很精致,鼻子眼睛……” 盛翼:“……是狗。” ……………… 看了一上午,叶云寒就指鹿为马一上午,盛翼就强颜欢笑了一上午,中午用膳的时候,叶云寒没有和盛翼一起回勤政殿,而是拉着他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布局和一般的院子一样,正面三间上房,侧面与后面俱是厢房,不同的是,前面一块大大的平地,平地上堆着些雅致的假山。 想必,这些假山作照壁用,把御膳房挡了个严严实实,不仔细看,还以为这里是皇宫里一处园林。 盛翼还来不及感叹设计之精妙,目光就被平地上一个黑黝黝的架子吸引过去了。 长方形,铁的,上面架着盆炭,一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肉片,蔬菜。 “烧烤,”盛翼一阵风刮了过去。 叶云寒清了一下嗓子,迈步过去了。 “哇噻,这么多的肉,”盛翼说得口水差点喷出来:“这菜,”突然一顿,转头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叶云寒:“你这是准备了多久?” 叶云寒把头抬了抬:“我算一下,在认识你到现在……” 盛翼:“……” 什么时候情话说得这么溜了。 盛翼赶紧招手:“来来来,别杵在那儿,先涂料,嗯,肉的话加点香料,香叶呀,茴香什么的都好,盐是最紧要的,哎,拿把刷子,油还没刷上去呢,你,切点碎葱……” 看着盛翼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叶云寒眼里的笑意差不多要溢出来了,忙将外袍一脱,上前帮忙去了。 李公公糟心地看着面前忙碌的两人。 谁能想到,这个冷面君王竟然满面柔情挽了袖子在涂油,谁又能想到那个医术精湛的御医竟然小媳妇似地撒葱花。 辣眼睛呀辣眼睛,偏偏自己得天天跟着。 也好,总比那些勾心斗角要强,李公公回想起在前朝做低伏小的时候,又看看现在的情形,眼睛不由得蒙起了一层雾。 “李哥,帮忙帮忙,要不等会没你的份。” 李公公一呲牙,看清了,是上次和他一起堆雪人的,忙屁颠屁颠跑过去:“切菜还是洗菜。” 所有人一下子都忙碌起来了,当然,主角是盛翼。 “相公,你那油刷太多了,对,就这样,放架子上烧起来。” 叶云寒刷油的手停住了,空气也停住了,盛翼莫名其妙地看过来,所有人,眼睛都一致地朝他看着,除了诧异还有尴尬。 我怎么了我。 盛翼:“怎么不放架子上,李哥,加两块炭,那位大姐贵姓,蔬菜放两串,签子签子,嗯嗯嗯,是这样,别烧糊了。” 大家又忙碌起来了。 叶云寒把肉放到架子上,嗤啦一声,熏了他个踉跄,他用袖子揉了揉眼睛,还好,没熏到眼睛里去,他看了看一旁穿肉片的盛翼,眼睛转了转:“媳妇,给我看一看,眼睛有点痛。” 盛翼手一抖,肉片差点掉到地上。 全世界都寂静了。 盛翼镇定了一下,走过去,朝他眼皮吹了吹,准不谁很难说。 很神奇,叶云寒眨巴了一下眼睛,好了。 “糊了糊了……”李公公大叫一声,蓦地跃起,伸手一翻,把一块黑乎乎的肉串拿了起来,脸上带着惋惜:“哎呀,好好的一块鹿脯子,暴殄天物呀!”嘴一唆,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转头,发现叶云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公公讪讪:“这不,烧太过了,丢了可惜么!” 盛翼:“吃了就吃了,大家一起吃才有味道。” 叶云寒皱眉:“可这是我烤的。” 李公公一口肉在喉咙,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差点噎死。 叶云寒有些生气,看着盛翼:“我想烧给你吃。” 李公公准备扑地一口吐出来,尼玛,吃得太内疚了,然后,就看到叶云寒瞪着他,那意思不用说也明白,敢吐出来就让你再吃进去。 没办法,他只得惨绝人寰地咽了下去,在这过程中,他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不乱吃东西了。 盛翼愣了一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在叶云寒的嘴角啄了一下,顺便哄道:“乖,再烧一串,人家倒茶第一遍也是不吃的,到第二遍才是最好的呢。” 叶云寒想想也是这个理,脸色缓和了,一代君王,像个乖宝宝似地,顺从地拿了一串肉,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放到了架子上,以一脸处理国家大事的严肃劲儿死死地盯着。 李公公松了一口气。 一会儿,烟雾缭绕中,叶云寒终于烧好了一串肉,兴冲冲地递到盛翼嘴边,有点忐忑:“尝尝!” 盛翼看他的神情,再看了看那串肉片,好像,还有点儿红,不管他了,这个时代,应该没污染,生的也能吃,他就着叶云寒的手一口咬下去,吃在嘴里满口喷香,当然,还有一丁点儿的血腥味,不用说,里面没熟透,他愣了一下,一口咽下去,连声夸赞:“好吃,真好吃,手艺真好。” 叶云寒瞪着他:“谁手艺好?” 盛翼:“……你。” 叶云寒不作声,不动。 盛翼:“……皇上,叶兄,呃,相公!” 叶云寒嘴角都翘了起来,眼睛眯了眯,说了声:“最后一个词再叫一遍。” 盛翼:“……相公。” 叶云寒就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盛翼吃下去,又疾忙转身去烤去了。 盛翼就叹了口气,他这是对相公这两个字有多大的执念呀,就着口水把那血腥味冲了一下,跟在身后帮忙去了。 “李哥,他们这是。” “这是皇上,那是大人,他们,什么叫法……” 两人这腻歪劲儿,李公公早就见怪不怪了,白了那些求八卦若渴的人一眼:“宫闱秘闻,小心谨慎。” 那些人哦了一声,一副我明白我了解的样子。 李公公暗道,你们明白个屁,大人,相公,御医,皇后……这一串串绕得我都没明白。 当然,他忘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他是个单身狗。 单身狗对于夫夫之间的事,尤如和尚对于道士他老婆的事,中间隔了道无法想像不同追求相互排斥且看不上眼的鸿沟。 一顿烧烤下来,两人鼻子眼睛都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辣的还是熏的,至于有没有吃饱,李公公就叹了口气,命人摆了一桌菜上来,大约这两人弄得累了,比平时还多吃一碗饭。 中午休息时,盛翼就看到勤政殿里奏折少了不少。 叶云寒道:“都搬到军机处去了,我让他们留下一点,今天下午看看。” 盛翼:“……这么快,”虽说奏折少了是好事,可是,日常叶云寒处理的时候,一直在勤政殿,盛翼就围着他打转,面前这榻就是证明,若是搬走了,这! 叶云寒先没反应过来:“不是越快越好么,”转头看到盛翼满脸的失望,突地明白了,恰好两个公公又进来搬奏折,叶云寒就搂着他哄道:“我,尽量早去早回,以后晚间应该不会很晚,刚好陪你。” 公公加快步子,搬了就走。 门外李公公步履匆匆,跑进殿来,看见榻上的两人:“……启禀皇上……” 这种时候来打扰,叶云寒眉头一皱:“讲!” 李公公看了盛翼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宁妃……冷宫里的犯人就要出宫了,说是,说是要见见大人。” 盛翼赶紧站起来:“是么,要出宫了,好事,在哪儿?” 叶云寒一把扯住他,蓦地转过脸来,冷冷地道:“见什么见,大中午的,说大人休息了,有什么话转告罢。” 满殿弥漫着一股特浓的酸味。 盛翼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叶云寒假装看不见:“还不快下去。” 李公公赶紧退了下去。 盛翼一翻身,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然后,有人贴了上来,一床被子也盖了过来,盛翼就在心内叹了口气,又要被捂出汗了。 这一天叶云寒真够闲的,从早到晚寸步不离地陪了盛翼一天。 第二天,盛翼就忙起来了,还忙得特别无语,因为,婆家人到了。 第89章 隔辈亲 盛翼在心内哀叹,活久见,终于让自己当了一回婆婆媳妇小姑的主角。 而且,这两位婆婆一个比一个强势。 义母叶夫人一到朝华,就住进了义父叶之谦在京中的屋舍,姨母红艳艳和姨父一树落叶没地方去,又不能安排到驿站使馆,而且,姨母点名了,说要和外甥媳妇好好相处相处,没法子,叶云寒只得苦哈哈地将他们安排到了福宁宫。 盛翼盘算了一夜,终于调整了心态,就当自己是个小媳妇呗,把婆婆哄好了,以后的日子不就顺当了。 叶云寒听他说得可怜,心里就不乐意了,说:“就算哄不好,赶紧把她们打发了,以后再不相见便是。” 盛翼很无语,这就是明摆了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样子,自己前头还骂他妈宝男,得了,立马转变成二十四孝男友了。 有了这个助力,他心里舒服多了。 但是,计划还是要有的,首先就得殷勤,无论是客是长辈,这招对谁都好使。 于是乎,在姨母姨父进宫的同时,盛翼早就等候在福宁宫,满脸堆笑,笑意盈盈,笑得嘴角都酸了还在坚持。 “姨母姨父好,这福宁宫风水不错,养老最好,健身安神……” 腰圆膀粗,正值壮年的红艳艳族长:“……” 她怀疑地问向瘦削的一树落叶时:“我看起来很老?”盛翼就知道,第一句话就说错了。 补救。 “福寿福寿,既有福气又长寿,原是前朝太后住的……” 红艳艳:“她死了?” 盛翼迟疑,点头的一瞬间,看到红艳艳那张黄脸变成了灰脸。 尼玛,还能再差劲些不,一紧张就说错话这毛病是从前世带来的么。 “要不,换个地方吧!” 盛翼不知道,他现在笑得有多难看,以至于红艳艳族长转过脸去,然后,又转过来了:“你以为我不敢住死人的地方。” 盛翼:“……” 红艳艳族长一拍桌子:“我上山能擒虎,下海能抓龙,想当年,我一个人灭掉一个族,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砍,刀都砍卷了,拖着一袋子人头回来领功……” 看着红艳艳族长陷入了往昔的光辉历史,盛翼两个腿都站不稳了。 红艳艳族长眉飞色舞,两手比划:“我用线穿着,挂在房……” “扑通”一声,盛翼手脚无力,跌倒在地。 一树落叶赶紧去扶,红艳艳族长一拍桌子,把他活生生拍了回去,族长厉声道:“这就是我外甥选的皇后,这个样子,不行不行,我得和外甥说说,母仪天下,竟然听不得杀人……” 盛翼悲哀地想,婆婆媳妇小姑,哪里都是一样的难题呀。 等等,叶云寒和她们说了要立自己当皇后么,这个人,怎么这么稳不住,当了再说呗! 红艳艳族长可没有多少时间给他默哀,就地教训起来:“站起来,腿软么,像什么样子,外甥要娶你也行,先跟我回去历练历练,能一口气捉只老虎,杀一二十个人我再给他送回来……” 盛翼此时,只差没多长两个腿,多长两个硬实的铁打的腿,撑着他逃出去。 野蛮,野蛮,太野蛮了,幸好,叶云寒的老妈死得早,天,这句话被叶云寒知道了得多伤心,不管了,她姐姐这个样子,妹妹能好到哪里去。 盛翼总算能理解一点找个老公死爹死娘有车有房的幸福了。 正在他万念俱灰之时,门外通传:“左相夫人来了。” 红艳艳终于住了嘴:“左相夫人,左相夫人是谁,跑这里来作什么,不知道这里没女人么,呃,怎么……。” 盛翼看了看母夜叉似的红艳艳,有些无语,然后,就看到前厅快步走过来一位女子,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十分干练,尤其是一双眼睛,看人显着精光。 不好惹。 这个词一出来,盛翼就吓了一跳,红艳艳还只是粗鲁,这个人看起来竟是精明,咋办咋办,死了死了。 “呵呵,外甥媳妇行此大礼,实在愧不敢当,”叶夫人淡淡地朝盛翼看着,脸上没有不满,也没有多大的喜悦。 蹲在地上的盛翼:“……” 你要来得早一点,你会看到我行更大的礼,大趴叉。 盛翼默默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请义母安,”转头:“奉茶。” 叶夫人就往红艳艳旁边一坐,看到红艳艳还在瞪眼睛,就道:“怎么啦?” 红艳艳把铜铃似的眼睛往她身上一砸:“气死我了,你问他吧!” 盛翼看了红艳艳一眼,得出一个结论,出师不利。 嬷嬷似乎知道这些都是贵客,端了茶上来,也是恭恭敬敬的,礼节一点也不敢马虎。 红艳艳一点儿也不乎,叶夫人眼光微微一动,没有说话,仍是那副淡漠的神色。 这神情倒和叶云寒有些像。 不用说,叶云寒和她应该呆的时间最多。 盛翼在心里核算着,也就是说,她在叶云寒心目中较红艳艳族长重一些,自己更应该巴结她一点。 “你今年多大?”叶夫人把茶一放,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上下下地审探着他,没等他回答,又问了一句:“男的女的?” 盛翼:“……”这难道是看不出来的。 红艳艳:“外甥不是说了!” 叶夫人一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红艳艳果然住了嘴。 盛翼就觉得她心里有想法。 果然,叶夫人悠悠地开了口:“外甥那次在崖上如此护着,只可惜……”一句话卡住了,一口茶喝了下去。 盛翼被她说得难受,正想开口问问。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他义父自然会同他说,”又是一口茶。 哎玛,说半句咽半句,有这么说话的么。 “孩子,过来让我看看,”叶夫人的脸突地绽开了一个笑容,如三月和风,很具迷惑性。 盛翼慢腾腾地过去了,他就知道这里面不简单。 果然,叶夫人朝他仔细地看了看:“眼睛像露水似的,这脸蛋,身形,没那一样不好的,怪不得云寒喜欢,我们这些长辈看着也喜欢,不过,你听过隔辈亲的没有,我们做长辈的,更喜欢孙子辈的,我们呀,盼望着云寒能给我们生个孙子呢。” 红艳艳在一旁没反应过来:“孙子,他是男的呀。” 一树落叶终于搭了个腔:“那有什么问题的,后宫里哪能只有一个皇后呢,哪位皇上不是三宫六院的,”说完,就看到红艳艳怒目而视。 “你骨头痒了是吧,”红艳艳:“你是不是也想,嗯!” 一树落叶吓了一跳:“你不想就行了,我哪里敢。” 叶夫人手一抬,打断了这两个人的话,微微一笑,道:“兄长说得对,这样,皇后也立了,咱们孙子也有了,岂不皆大欢喜。” 听到这里,盛翼心里的火腾地起来了。 他冷眼瞧着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作主的亲戚,说了句:“皇上纳不纳后宫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掺和,但我也决计不会作他的皇后了。” “哼!”叶夫人冷冷地说:“你就是知道皇上离不开你,所以才恃宠而娇,皇上他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能为他着想,劝一劝他,你还如此闹腾,真是……” 恃宠而娇,闹腾,盛翼见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怒道:“你既然这样想,你去劝便是,”说完甩袖便要走。 不玩了,太没意思了。 叶夫人似乎见玩脱了,忙一个箭步,拦在盛翼面前。 盛翼往后退一步,冷冷地盯着她。 叶夫人紧绷着的脸突地缓和了,露出一个极其真诚的笑来:“怎么这么容易动怒,我不过也是担心你们嘛,他们家就他一根独苗,百年之后,没个香火怎么行呢,哎,他呀,从娘胎下来就没见过他爹,小时候娘又走了,我和他义父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我还不能说两句么,他那么喜欢你,你就,就忍心看着云寒孤独地来,孤独地去,连个子孙都没有么,我们云寒,命真苦呀,哎!” 盛翼默然无声。 叶夫人说的话他也想过,不过只是一晃而过,但现在叶夫人提出来,感觉还真戳到了他的心病。 叶云寒在乎这个么。 看到盛翼的神色似乎有些松动,叶夫人不动声色,继续说:“云寒这孩子,别看他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却很暖心,小时候最喜欢小动物,我和他义父说,他若是有了孩子,必定是会好父亲的。” 盛翼皱了皱眉头,说:“你们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说完,逃也似地逃出了福宁宫。 他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回勤政殿,也没有想去找叶云寒的意思,一个人,大冷天里,就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一言不发。 一根独苗,香火,纳妃,搞得他头昏脑涨的。 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人,怎么会搞得这么复杂,哎,盛翼又想起一个词,跑,接着甩了甩头,叶云寒最怕就是这个词了,现在还一天到晚防着自己,别说自己不想,就是想,也有难度。 一阵凉风吹来,他猛地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身上凉透了。 该回去了。 他抬腿起来,就撞到一个温软的东西,一股熟悉的宁神香味道扑面而来,他叹了口气,闭着眼靠了过去,蹭了蹭,接着就被人结结实实圈住了。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她们说了什么了?”叶云寒的话语里透着担忧:“你别听她们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准备准备,这几日就要将你的事诏告天下,谁也阻拦不了的。” 盛翼一个激灵,抬起头看着他。 这,也太快了吧。 叶云寒笑道:“你的家人不一直派人入宫找你么,我今日放你出宫回一趟家,可好!” 盛翼:“……” 他听到了什么,一直派人。 “你把他们都拦在宫外,让我们不通消息么!” 叶云寒脸上的笑容一僵。 盛翼嚷嚷:“我还以为我被他们遗忘了呢?你,你把我软禁了么!” 叶云寒:“还不是,还不是上次。” 盛翼气鼓鼓地:“上次是你赶我出去的,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你又不许我见家人,哼,说,怎么这么好心,放我回去。” 叶云寒讨好似地说:“册封皇后,也要册封皇后家人,让你回去,不是通报一下么,嗯,岳父大人如今在朝为官,这出身嘛,是挑不出什么问题的,咱们也只是走个过程罢了。” 盛翼眼珠子转了一转,突地想到什么:“册封,上次你封我爹和我姐做官,除了作人质,是不是还有这个打算?” 叶云寒点了点头:“心里这么想的,怕你不同意。” 盛翼:“你就不怕我不回来。” 叶云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怕,小时候,我娘并不和我住在一起,我很想她,每回做梦的时候,她就过来看我了,后来,我不做梦了,她就再也没来了,”叶云寒抬起头,眼里似乎湿润了:“你走了之后,我梦到你了,你肯定会回来的。” 盛翼紧紧地抱住他,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地痛,半天没说话。 “好,”盛翼想,去他娘的香火,却他娘的皇妃,过一天算一天吧,人生就是这样,走一步看一步,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只要现在,面前这个人是高兴的不就行了。 说是下午回去,中午叶云寒就在打点了。 第90章 造势 “排场不能少,金乌,白月,都打上,两队宫人,两队禁卫……” 盛翼在一旁听得咋了舌,但没作声,及至叶云寒说出:“宫里有凤辇么,唔,坐朕的步辇回去。” 盛翼一把拉住他:“不就回个家么,也没天远地远的,弄这么浩大甚么意思,诏告天下么!”从叶云寒坚定的语气中,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原本就认为一个男人作皇后不光彩,想着叶云寒高兴就随他,偷眯眯一纸诏书或是折子,怎么玩都行,没想到来这一手。 看着盛翼的表情,叶云寒眉头就皱了一皱:“你这一回去,不出数日,估计整个郁离都会传遍,到时必有群臣上奏,我再趁机作安排,趁热打铁,不就成了。” 盛翼:“……是不是有人反对?”方才在福宁宫,叶夫人红艳艳都知道了,红艳艳看不出来,叶夫人好像不是很赞同的,那么叶之谦呢……如今看叶云寒这样子,必是遇到阻力了。 叶云寒沉默了一下:“我同他们说了一上午了,是有些,不过,不用担心,咱们弄这一出,怕是他们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造个势再说。 盛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在这事上肯定是站在叶云寒这边的,但是,总感觉有点荒唐,以至于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他都想骂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只是叶云寒上午才同群臣议起这事,下午又来这一出,这也太! 盛翼斟酌一下,谨慎地说:“咱们是不是逼得太紧了,要不迟两天……” 叶云寒:“迟则生变,越快越好。” 也是这个理,盛翼想了想,突地站起来,叶云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见他快速朝门口而去,留下个背影,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来:“我去私库挑挑,看有什么合适的,回去也好送人。” 叶云寒笑了,回头吩咐李公公道:“一丝儿也不能马虎,还得几个喝道的,把势弄得越大越好。” 李公公会意,快步去了。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盛翼在私库挑了半天,大的不舍得,小的不好意思,挑来挑去,挑了几个金锞子,几个小金杯子金碗碟,几个小玉如意就快速回来了。 叶云寒正站在养心殿门口等他,盛翼就掏出几个小玩意儿在他眼前一晃。 叶云寒:“……” 那么多的东西,就挑了这么些东西,果真是娶了个贤妻,持家持得再没得说了。 李公公那边回说好了,这边叶云寒就牵着盛翼的手送出宫去。 盛翼看他那依依不舍、神情郁闷的样子就好笑。 “不过出宫一会儿,等会就回来了。” 叶云寒闷闷地说:“知道,总是担心。” 盛翼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身旁跟着一大群人,也不好意思太过亲热,就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要不这样,我一进门,放下东西就走,或者我喝口茶就走……” 叶云寒一笑:“那倒不必要,”盛翼正准备松口气,又听他接着说:“喝两口也没问题的。” 盛翼一只手抚在额头上。 盛翼到了宫门前,才知道叶云寒所谓的大阵仗是什么样子了:一座龙凤呈祥金光闪闪的步辇当头放着,两旁立着五六个拿着拂尘的公公,后面两边紧跟着是几个嬷嬷,有捧盂捧钵的,有捧绢捧纱的,有提箱提盒的,还有捧着香炉毛垫的……再后面是两队宫女,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色的衣裙,一色的发髻,再后面是一色的短打壮汉,抬柜挑箩,里面堆着高高的绸缎雕木花石,估计还有银两什么,两边则银晃晃拿着刀枪旗帜穿着银盔甲的护卫们。 这个奢华劲儿,从来没见过,以前电视里都没见过。 他正惊吓着,突地一声锣鼓惊天动地,步辇转了过来,有公公拖着长长的腔调:“请娘娘上辇。” 盛翼:“……”他看向叶云寒。 这个皇后娘娘还只是说说,什么时候封的。 叶云寒微微一笑:“回来再说,先造势,造势。” 不是,这也太丢脸了。 盛翼苦哈哈的,又不想太扫叶云寒的兴,叶云寒窥着他的脸色:“这只是给你听一下,路上不是这么喊的,路上只是让众人避开,你嘛,反正迟早要封皇后,习惯习惯。” 不想习惯,真的。 盛翼真诚地想,其实,说自己不喜欢不爱叶云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用得着把那点事说得天下人俱知么,用得着么。 他看着那步辇,终于明白自己不愿意当皇后的那颗羞耻之心了,因为,他确确实实,明明白白有一种奸情大白于天下,并且进行□□示众的感觉。 太羞耻了,羞耻得他想立刻回到勤政殿角落里蹲着。 但是,一回头,看到叶云寒那充满期盼的神色,他的心立马又软了下来,一咬牙,拼了,老子拼了,不就是一张脸么,老子这张脸还是够看的,也够厚的。 临上步辇前,一脸沧桑的盛翼也不顾众多的目光,当众朝叶云寒的脸上贴了一下,反正,这脸都不要了,怕什么。 对呀,怕什么,既然都大白于天下了,有什么好遮掩的,一想通,他又贴又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了叶云寒一下,说出一句让整个郁离都抖三抖的话:“乖,一会儿就回来,别太想我了,自个儿找点事做,哦,你的事也多。” 刚才还遮遮掩掩的,这会儿多大方。 叶云寒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突地眼睛一亮,反手一圈,又腻了回来。 众人赶紧把脸转到一边,禁卫一动不动的没法转,只好挪动眼珠子,那些小宫女脸都齐唰唰地红了。 两人好半响才放开,盛翼朝步辇走了两步,看着那些粉嫩的小宫女,突地想起一个问题,回头朝眼里透着不舍的叶云寒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小女孩子?” 叶云寒:“……”他感觉到一丝危险,求助似地看向离他最近的李公公。 李公公哈哈两声,笑开了一朵菊花:“那个,前朝还没来得及遣散的,”又想起什么似的:“她们亏得吃得不多,用得也不多,不花什么银子的。” 盛翼:“嗯!” 李公公:“回来就遣散,”一顿:“遣散费,回头再谈哈!” 盛翼拨着算盘上了步辇,锣鼓一响,惊天动地,差点把他从步辇上惊下来,果真,第二句是:“贵人回家,路人避让。” 没有喊什么娘娘了,盛翼松了一口气,突地想起看过的一个鬼片:“城隍老爷娶亲,孤魂野鬼避让。” 呸,什么跟什么,不吉利。 这势造得真足,锣鼓声声,没有把路人吓走,反倒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又圈,挤得进的挤半个身子,挤不进的挤半只眼睛,楼榭亭台,到处都攒满了人头,盛翼展眼一瞧,简直要得密集恐惧症,他心说,这势造得有点大。 步辇,叶云寒专挑的龙凤呈祥。 盛翼低头看了看自己严肃而不失活泼的衣服,天,刚才顾着和叶云寒生离死别,都没细看,这会子看时,前胸一只嚣张的凤,金绣玉缀,下摆,袖边襟边祥云闪闪,太亮眼了,虽然是自己一贯的穿衣风格,但是! 好吧,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不收门票送上门给人围观。 一队人浩浩荡荡,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走得极慢的时候,叶云寒接到内阁以及谏臣的议事请求,他心知肚明地去了。 第91章 回娘家 这边盛家也早就接到了通知——盛翼原来还以为叶云寒急不可待,行事仓促,可是看了安排的队伍,想起见面的婆家,他就知道,这丫的肯定一个人私底下谋划好久了。 想到这里,盛翼就牙痒痒,恨不得马上掉头,回去揪着叶云寒的领子训一训。 怎么训呢,罚跪是不可能的,罚饿肚子也不舍得,哎! 当盛翼一行人停在盛家大门的时候,看到盛又南领着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下拜,吓得盛翼一抖,正准备下来,前头的公公就上前去扶了,并顺手一人赏了个什么鬼东西,一只手横了过来,很有力道。 盛翼转眼一瞧,就看到嬷嬷一板一眼地道:“宫里的贵人,得守礼仪,我说什么您做什么就行了。” 教引嬷嬷。 这不是,这不是选妃的时候用到的吗,不是管教宫里的女人的吗,我去。 步辇进了门,盛翼要下来,那只手又过来了:“贵人且稍候片刻,自有叙旧时间,现下,请贵人到后面更衣。” 盛翼:“为什么要更衣?” 嬷嬷:“贵人这是礼袍,现在换的是常服,贵人不要嫌麻烦,接下来要换十多套呢。” 靠,这样换下去,盛翼想起叶云寒说的喝两口茶,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 嬷嬷:“……不能算。” 盛翼:“你月例银子多少?” 嬷嬷很不明白为什么盛翼会问这个,但莫名有些担心:“……三,三两。” 盛翼:“这么多,这样,我们宫里请您老人家不起,现在,您可以回去了,放心,辞职费用李公公会算的。” 嬷嬷:“……您这是,这是要把奴婢赶出宫。” 盛翼:“……赶,没呀,是辞掉,去吧去吧!” 嬷嬷跪在地上叩头:“不要呀,不要呀,您不换衣服就是了,作什么要赶我呀,我去哪儿呀,没父没母,没儿没孙,这是要我死呀,我不活了……” 盛翼吓了一跳,一旁的公公上前来拉她,嬷嬷放声大哭,手脚并用,眼泪与鼻涕齐飞,凄惨得不行。 这和看小说不一样呀,小说里不是人人都想逃离皇宫么,怎么,这么不情不愿的。 盛翼纳闷着,突地耳朵一紧,有人揪上了。 靠,这熟悉的感觉,盛翼拖长了声音:“痛痛痛,姐,放手。” 一阵连珠炮在耳边炸开:“贵人,哼,我还以为是哪位贵人,原来是你,真是贵不可言那,还不愿意穿我压箱底的衣服,这会子又肯穿凤袍了,啊!” 一提起压箱底盛翼就头痛,拍了拍她的手:“放手。” 盛夕颜将手一撒,抱在胸前,冷着脸继续开刷:“出息了,弄那么大阵仗回娘家,你的花呢,花呢,钗呢,啊!” 盛翼莫名其妙:“什么花?” 盛夕颜瞪着他:“宫里的娘娘谁不带花!” 盛翼:“……”然后看到一排子古怪的脸,尤其是他那位柔弱的娘,平时就是一张哭脸,这会子,倒是不哭了,变成了苦瓜了,盛又南的脸很热闹,青白交替,倒是梅大娘子,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众家仆直愣愣地盯着,恨不得在他身上盯一个洞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衣锦还家么,怎么诸位没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盛翼搔了搔头:“进去再说。” 嬷嬷又嚎起了丧:“别赶我呀……” 盛翼忍无可忍,回头一吼:“行了行了,不赶就不赶,闭嘴就行。” 于是,嬷嬷就闭了嘴了,一声不吭地跟在盛翼后面,再不提换衣服的事,不过,她还是憋不住:“奴婢就说最后一句,下回贵人堆雪的时候把我们小院子的雪也堆一堆,上回什么地方都去了,唯独漏了我们的,说起来奴婢都生气。” 我去,原来是公报私仇。 “呵呵呵,”盛翼瞄了她一眼:“好好好,先堆你们的。” 嬷嬷莫名感觉到一股子凉意。 盛翼心道,堆几个怪兽,让你看着晚上不敢睡觉。 搞掂了教引嬷嬷,接下来的事简单得多,原本到厅里又的按头跪拜的,嬷嬷正欲说话,想起盛翼答应自己的事,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 盛翼往侧面一坐,盛又南也不懂,堂而皇之坐了上位,一旁的公公都看不顺眼了,正欲提醒,就遭到嬷嬷一双眼刀,他:“……”默立一旁。 盛翼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一碗茶端进来,顺着盛翼的目光往前走,递到了盛又南手里,盛翼也不在乎,反正平时也这样。 看到四下里就一家人,盛翼就随意问了一句:“二姨娘和四姨娘呢?”清修就不回来了么。 盛又南端茶的手一抖,不由自主地朝梅大娘子看了一眼,梅大娘子一翻白眼,哼了一声。 这是个神马情况。 柳如媚就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一进宫就消失了,亏得我们派了这么多人去请你,怎么也请不到,是不是想躲着我们。” 一想起那日都准备离开了,盛翼却要羊入虎口,柳如媚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留恋富贵,还是留恋什么,你说!” 说到这里,盛翼就一阵头痛。 他也是才知道家里一直在喊自己回去,都被叶云寒挡住了,可是,这个要怎么说,哎,夹在中间的感觉真是太难了。 “这么大阵仗,穿个凤袍,男不男女不女的,你要气死为娘的哎!”柳如媚捶着胸口,说着就要哭出来。 盛翼心道,赶紧溜。 “来人,”他朝外面吩咐:“把我带的礼物拿出来。” 一个公公一个小溜步进来了,手里捧着个包袱,盛翼接过,打开,金晃晃的光芒瞬间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大家都艳羡地盯着这边,盛夕颜疾步过来,满面喜气:“不错不错,亏得我从小把你管教到大,知道点恩了,我家翼儿长大了,成熟了,唔唔唔。” 盛又南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老怀甚慰呀甚慰。” 然而,等盛翼把包袱一揭开,众人脸上由满怀期望到明显的失望过渡。 盛夕颜拿着两个指头把那小碗一拈:“……这是用来!” 盛翼嘿嘿嘿:“吃饭是小了一点,摆书房里嘛。” 盛夕颜白眼一翻:“书房里摆个碗?你确定别人不会把我当饭桶?” 盛翼:“要不摆客厅?” 盛夕颜的鄙视明明白白:“人家一进门就知道我是饭桶!” “那,挂在身上罢。” “走到哪儿都是饭桶。” 盛翼在心里咆哮,大姐,要不要这么烦人,敷衍一下不行吗,谁伸手打送礼人来着。 盛又南用拈花指拈着那个小碟子上看看下看看,看了半天,憋出一句文皱皱:“此碟甚是,小。” 柳如媚一张愁苦脸变成苦瓜脸苦哈哈地哀怨地盯着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唯独梅大娘子正常,一张脸喜得红通通的,一把薅了过去:“管他是什么,金的就行,那个,翼儿呀,大娘今天怎么看你怎么顺眼,宫里的东西多,以后呀,多往家跑跑,大娘是欢迎的呀!” 盛翼:“……” 接着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了,转眸一瞧,那双细若鸡爪的手苍白苍白的,不用说,具有这种特征的手是谁了。 柳如媚把他悄悄拉到一边:“说,你到底是去做御医了还是做别的了?” 盛翼:“……有什么区别么?”他迟疑了一下,考虑是不是把自己和叶云寒的关系说一说,说了她会有什么反应。 说实在的,要是前世的母亲他打死也不会说,估计说了,自己就得含笑九泉,不过,这个母亲他也不太敢说,因为,他怕把她一激愤,她就含笑九泉了。 柳如媚严肃起来,一双柳叶眉皱成了一堆:“当然有区别,做御医没什么,咱们巴不得,要是他有别的想法,你就赶紧回来,”略停一停,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叫你贵人,为什么这么大排场,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看柳如媚一再的追问,盛翼把心一横,想着,反正皇后的事很快满郁离都得知道,还不如先给她说说,让她好有个准备,闹也好哭也好,总好过到时惊天一雷,炸得她缓不过神来。 盛翼喉结动了一动,朝身后那几个嫌弃地挑东挑西的人看了看,轻轻地说:“你先告诉我,四殿下怎样了?” 先不问四殿下这事,怕等会柳如媚听了自己的事情绪失常,不好问了。 柳如媚不以为然:“怎么问他了,他有什么事,一天到晚和师父论道,师父都不许他走了,反正,他也没地方去,挺好。” 盛翼:“我走了,他就,没,没!” 他想问他伤心或是别的,那日匆忙之间下了山,也顾不得四殿下,想一想,他对自己是极好的,说起来也是自己对不住他。 柳如媚白了他一眼:“他说什么,说什么也不会和我说,只是我下山的时候,他说,他会一直在那儿。” 盛翼:“……只说这句。” 一直在那儿,是在等人么。 盛翼听着心里就是一酸,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憋闷。 “我会想办法和皇上说,让皇上给他赦免的。” 柳如媚点点头,忽地道:“你先前要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盛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我和叶,皇上是,是夫妻关系。” 有那一刻,柳如媚仿佛真被雷劈到了,颤抖着嘴唇,半天才说:“你说什么?” 盛翼这回坚决了许多:“我这一辈子都会和他一起。” 柳如媚茫然了一瞬间,接着把头摇成泼鼓似地:“不行不行,你怎么能和他,你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不行不行不行……” 她连说了几十个不行,把那边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盛翼以为她说的身份是性别问题,眉头一皱,心道,怎么跟以前那个社会的人一样古板。 门外人来人往,几十个壮汉把礼物放在院中,差点成了一座小山,梅大娘子实在憋不住,高兴地拉着盛夕颜出去了,盛又南也坐不住,无奈,得守着点礼节,只好绷在座位上,见这边说话声越来越大,不由得插了一句:“大喜的日子,怎么又不行了,你这一天天的,哎!” 盛翼抬眼朝那边看了一眼,就见门外的公公匆匆进来,轻轻地说了句:“皇上派人来说,贵人若是叙旧完了,可早些回去。” 柳如媚脸色都绿了。 盛翼就借着这句话匆匆地说:“没有什么不行的,我们都在一起了,过几天皇后都要册封了,你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了。” 没等这位苦瓜皇亲国戚反应过来,盛翼赶紧又辞了盛又南,一大群人簇拥过来,上了步辇,往皇宫去了。 回去亦是像动物似地被人看着,盛翼却松了口气,也没那么尴尬了。 就好像过了亲娘这一关,满世界的关就都过了,只要亲娘同意,满世界的人就都同意了。 当然,亲娘还懵逼着。 懵逼了一会儿,等醒过来,无计可施的时候,不就同意了吗。 盛翼有些内疚,但也踏实了许多。 叶云寒仍在宫门前,仿佛一直没离开过,盛翼一看到他,所有的憋屈难受都像烟花般散开了,散得无影无踪。 他兴冲冲地下了辇,冲着他跑过去。 第92章 大家都忙 叶云寒笑着搂过了他,在他耳边呢喃:“怎么去了这么久?” 久么,叶云寒从他脖子间隙看了看天色,阳光金灿灿的,一来一去,包括说话喝茶,才堪堪到午时,拢共不过半日。 不过,他听到心里暖烘烘的,在叶云寒怀里像猫似蹭了蹭:“这不回来了么,你上午没议事?” 叶云寒拉着他的手朝宫里走去:“没心情,才一会儿就让他们退下去了。” 盛翼:“然后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叶云寒:“别的地方不想去。” 盛翼心疼地看着他的脸,白得不正常的脸被风吹出了蒙蒙胧胧的红色,倒多了那么一丝人间烟火的感觉:“在勤政殿里也行呀!” 叶云寒摇摇头:“你没在哪儿。” 盛翼就在心内叹了口气,他是有多喜欢自己,他突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能碰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那个人恰好也喜欢自己。 盛翼突地想逗逗叶云寒,就玩笑似地道:“如果我母亲要我们分开,你同不同意?” 叶云寒想也不想:“不同意,”突地止住了脚步,看向盛翼的眼里明显带着焦虑:“她,她真不同意!” 盛翼现在见不得他半点难过,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会,皇后的母亲,你以为这么好的荣耀谁会放过。” 叶云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逗我呢?” 盛翼:“……”怎么感觉有点危险。 接着,他觉得身子一轻,叶云寒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也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赶紧转过脸去,就这会儿,叶云寒已经抱着盛翼进了勤政殿的大门,接着门哐当一声响,关上了。 李公公想了想:“去,准备热水。” 殿内,叶云寒将盛翼往塌上一放,便贴了上来,盛翼赶紧推开他,指了指窗口的白晃晃的光:“大白天的呀!” 叶云寒深深地朝他看了一眼,眼里一片水雾,动作没有放慢,跟着就扶上了他的腰。 盛翼正想说,才分开半天,就这副猴急样子,就听到门外有人传话,传得很急:“皇上,福宁宫那边打起来了,不得了,连桌子都砸了。” 接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这边跑开。 想必,先前跑过来也是急的,只是这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 叶云寒突地坐起,捏了一下额头,一脸被人打扰的不耐烦。 盛翼将他一推,笑道:“又不是没时间,一辈子呢,快去看看吧!” 两人匆匆忙忙往福宁宫去了。 福宁宫一片狼藉,一树落叶狼狈地站在地上嚷嚷:“我说了我不会做,你偏要我做,又嫌不好吃……” 红艳艳一拍桌,对了,桌子已拍碎了,她一巴掌拍在窗棂上,窗棂咯地一声,好像裂了,一树落叶就一个哆嗦。 “你瞧瞧你这人,就这点出息,做饭做不好,吃饭也砸吧砸吧,睡觉还打呼噜,打得山响……” 屋外一众人这一天看这夫妻都吵了几次了,红艳艳将这话吵剩饭似地吵来吵去,她们都能背下来了,这会子又听到说,都习惯性地望望天,好像没听到似的。 一树落叶就不同了,在家里吵架说这些无所谓,现在在宫里,被这么些人听到了,他还是要面子的,声音也大了些:“睡觉了我怎么知道,谁还不打个呼,你的呼比我还大呢!” 红艳艳手指一指,怒目圆瞪:“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树落叶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强挺着胸脯,色厉内荏:“再说就再说,打呼也没什么,我就喜欢听你打呼。” 红艳艳一愣,窗外传来扑哧一声,有人没忍住笑。 红艳艳脸色一变,朝窗外大吼一声:“笑什么笑,没见过别人吵架呀?” 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见过,但没见过像姨父姨母这样的,”说完,帘子一动,一张明朗如新月的脸露了进来,是盛翼,接着,一脸的淡漠的叶云寒也走了进来。 红艳艳就是一愣。 一树落叶正愁找不到人来帮忙,一见这两人,就像见着了救星似地,赶紧跑到他们身后,腰板挺得直直的,朝红艳艳吼道:“都做了给你吃了,你还嫌,还嫌我就,我就再也不做了。” 看着自家老公那副欠揍的样子,红艳艳手就痒了,抄起旁边一个瓷瓶就要扔。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盛翼赶紧一阵风过去:“别扔别扔,挺贵的。” 红艳艳还没放手。 盛翼就苦哈哈地抱着那个瓷瓶,像抱什么稀世宝贝似地:“龙窖精品呀,上百两银子一个呀,我的天啦,地啦,神啦……” 红艳艳终于在他的哀嚎中放下了瓷瓶,接着她又找了个玉白菜。 盛翼心痛肝痛地一冲而上,大姐,你够会挑的:“这个更贵,没有一千两下不来。” 红艳艳:“……”她转头盯着案头上的佛手。 哈哈,这在蛮山可是很普遍的,她得意地盯了盛翼一眼,看你还能不能说贵。 盛翼旋即跑过去,一把抓过,放在嘴里咔咔咬了两个牙印:“新鲜水果,别浪费,”这个年代,没有冰箱,这可是骑死了几匹马,才从南疆运过来的,说不贵,谁都不相信。 红艳艳一甩袖子,瞪了叶云寒一眼,转身就走,经过一树落叶身边,伸手一攥,将他拖了出去,声音远远地传来:“回去了,你这劳什地方,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着,还是我们蛮山舒服,有时间回来看看呀!” 这就走了。 盛翼没回过神来,就看到叶云寒又捏住了额头。 盛翼:“她,就是你娘的亲姐姐?你的亲姨母?” 要是叶云寒有这么个娘,那他是怎么长的,长得这样俊美,难道说,胖子都是潜力股,叶云寒的娘是瘦版。 叶云寒摇了摇头。 不是,那! “我娘是蛮族人,打小父母双亡,算是个孤儿吧,只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亲若姐妹,我娘,我娘过世后,她把我当外甥看待,时不时下山来看看我,也把我带上山玩。” 原来是这么个关系。 盛翼松了口气,突地想,我生什么气,我俩个又生不出孩子,传不下去。 看着面前一片乱糟糟,盛翼又肝痛心痛哪儿都痛了,他痛心疾首地说:“早知道就不把他们安排在福宁宫了。” 叶云寒笑道:“安排到哪儿?” 盛翼:“煦阳殿,”然后看到叶云寒的脸唰地沉了下去,他赶紧说:“那儿跟天牢似地,什么都没有,不是由得他们折腾么,我这不是心疼你,你的银子么,哎呀喂!” 叶云寒脸色缓和了些,盛翼眼珠子一转,转移话题:“你今天送的那些个绸子缎子银子的,从哪儿出的,国库么,这么多,堆院子里小山似的!” 叶云寒扑哧一声笑了:“倒没见过你这样的,往家里带银子也心疼。” 盛翼:“不是心疼,是倍儿有面子,不过,相公,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你那样送。” 叶云寒笑意更浓了:“好好好,为夫下次节俭些便是。” 盛翼就轻轻叹了口气,终于逗笑了。 下午的时候,叶云寒窝在勤政殿不想出去,盛翼懒洋洋靠着他道:“你再这样下去,人家就得叫我恃宠误国,蓝颜祸水了。” 叶云寒有一下没一下在他肩背上捋着,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盛翼拍了他一下,看了屏风那入口一眼,嗔道:“说真的,快去吧,晚上早些回来便是,我也去看看病,没时间陪你了。” 叶云寒无可奈何地起来:“你现在倒比我忙些了。” 盛翼笑道:“可不,那些大爷大妈没事也爱往我那儿凑,聊得热火朝天的,一赶他们走,就哎哟哎哟叫开了,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是么!”叶云寒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盛翼没看见,还在喋喋不休:“这帮人,哎!” 然后,等盛翼到了尚药局一看,鬼影子都没一个,门口站着两个方方正正的扑克脸,方折和顾长卿正在忙着清药柜子。 盛翼:“……” 叶云寒这办事效率。 他准备晚间回去说说,这样下去,宫里人就不同自己亲近了,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真没乐趣可言,一下午,那两人清完药柜,就大眼瞪小眼,一个闷葫芦,另一个说来说去就那两句话。 当然,看病的人还是有两个。 盛翼觉得实在无趣,就先回勤政殿了,这时节没下雪,太阳暖洋洋的,但空气中还是出奇的冷。 李公公现在成了他的专属助理,殿下地龙烧着,殿内暖和得不行。 盛翼闷得无聊,就问李公公:“皇上一个人的时候,玩些什么?” 问完他就知道自己白问,要不是写字,要不看书,要不练武,除些之外,绝无三项。 盛翼拉着他道:“咱们玩跑得快。” 李公公一脸懵懂。 盛翼立马就行动起来,找出硬一点的纸,写上牌号,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教:“可以一个一个出,也可以两个三个四个出,四个是炸,嗯,还有两个天王……” 李公公倒是机灵,说了三四遍就拿起牌:“哥,咱们走起。” 得,称呼全带歪了,说不定,有一天叫皇上也是哥,一想到叶云寒那张脸,盛翼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那脸皱纹深得,叫我哥,好意思!”盛翼白了他一眼,啪地把一袋碧墨放在面前,搁了支狼毫笔:“输了在脸上画圈圈噢!” 李公公:“……这!” 盛翼激他:“男子汉大丈夫,别说你不敢。” 被平白冠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李公公:“……”接着哇地一声哭了。 盛翼吓了一跳,愣在那里,然后,半响,发现对面的这位半老的阴柔男人突地直起腰来,挺得笔直,把泪痕一抹:“大人,就冲您这句,老奴死也要同意。” 尼玛,打个牌扯到了死字,太太太壮烈了。 “好,”盛翼大拇指一翘:“来来来。” 门外被临时叫来两个公公一面助阵,一面监督。 然后,第一局完,公公大叫:“大人赢,公公脸上画一圈。” 这声音悠悠扬扬,在殿内横冲直撞,撞得盛翼耳朵聋聋的,然后就看到李公公脸上多了一道墨圈圈,是画的鼻子。 看着李公公那滑稽的样子,盛翼和另外两名公公扑哈哈地笑起来。 李公公不服气地道:“切,这局我还不熟嘛,下一局就不一定了。” “好好好,本大人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盛翼一捋袖子,他忘记了一件事,自己前世在电脑上打跑得快,十局九输,还真是李公公不熟。 比如第二局,他赢得就有些吃亏了,第三局,他输了。 但他赌品好,愿赌服输,自动把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伸过去:“画画画,随便画。” 然而一画完,李公公就不干了:“凭什么到大人脸上就在眉心画一点点,越发显得好看,凭什么我画成这副样子,鬼不像鬼,猫不像猫的。” “哎呀李哥,你说明白点,到底想像猫还是像鬼。” “……呃,算了,谁让我长成这样,爱咋画咋画,嘿嘿,接下来我可不一定输哦。” 李公公说得很对,接下来,盛翼脸上又添了一笔,但还在眉心,一个小圈圈,像片小花瓣儿,李公公看着更堵心了。 一连赢了六局,那小公公手巧,竟在盛翼眉心添了一朵花,一个花蕊,五片花瓣,衬上盛翼的白透肌肤,秋水眼,简直像一副画。 李公公想想自己,不用看都知道是个什么鬼,他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把袖子一捋,大声嚷嚷:“再一局再一局,我就不信了,画不别处去。” 果不其然,盛翼又输了。 “哈哈……”李公公一把抢过小公公的笔,怪笑着逼上来:“大人,这可怪不得老奴了。” 盛翼心里一阵骇然,疯了疯了。 然后,李公公看了半天,在他眉心一点,无可奈何地说:“还是不想破坏美感。” 盛翼正作好了破罐子破扔的准备,听到这话:“……” 殿外,一个女人冷着脸走了过来,守在殿外的公公正要上前见礼,那女人举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丫头上前将殿门推开。 第93章 斗嘴 刚好,李公公摩拳擦掌为盛翼描额心花蕊的情形出现在她眼前。 一个阴柔的男子为另一个即将作皇后的男子描额心,怎么看怎么辣眼睛,怎么想怎么想不通。 当下那女人眉头一皱,冷嗖嗖的话回响在殿内:“大人好雅致,这是什么妆?梅花妆?”又转过头看向慌不迭收笔的李公公:“没想到大内总管连这事也给揽了!” 盛翼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勉强堆起笑:“夫,夫人来了,我们这是……” “嗯,”叶夫人语含讥讽:“描眉嘛,这是女人入宫必修功课,大人做得不错。” 这就是婆婆训媳妇的样子! 盛翼抬眼望了望这位叶夫人,她脸像冰霜似的:“其他人,出去。” 她当这是自己家了。 李公公很识趣,悄悄递了个眼色给盛翼:大哥,自求多福,恨不得脚上冒烟地出去了。 叶夫人坐到卧塌上,冷冷看着盛翼不说话。 这种就是所谓的下马威,立规矩么。 盛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想着点叶云寒,他恨不得立马把那袋墨泼到她身上,然后,看着她一面哭一面骂一面跑,哈哈哈哈。 “你那是什么表情?” 叶夫人突地动起怒来,一拍面前的几案:“族长在这儿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盛翼清了清嗓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怎么知道?” 这种事要问也只能问叶云寒吧,别说自己现在不是什么皇后,就算是,她爱住就住,爱走就走,难道要捆着她么!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叶夫人又一拍桌子,将方才放在桌子上的纸牌都震了下来,她低头一看:“这是什么,呀,纸牌,你不是想当皇后!主仆不分,规矩不讲,将来如何母仪天下?你简直,简直,云寒这是看中了你哪一点,哪一点!” 盛翼突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这,难道,是所有女人的必修课,太恐怖了吧。 “你盯着我作什么,什么叫规矩你懂不懂,我同你讲,就算你是皇后,我还是云寒的母亲,你还得老老实实的。” 一进来就骂,骂得这样痛快淋漓,一点儿不顾及自己面子。 盛翼脑子电闪火花地将自己和她的事捋了一遍,昨日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番话,然后,叶云寒就让自己大张旗鼓地回了家,虽然不是有意为之,这是不是就算和她宣战呢。 这么一想,盛翼心里就镇定了些。 不过,像她这种人,难道进宫就为了向自己发发脾气,没这么简单吧。 果然,叶夫人话锋一转:“不过,你虽然看起来不成器,却也不坏,作为后宫之主,良善是基本。” 又说好话了,一般来说,好话后面没有好消息。 盛翼一下子崩紧了神经。 只见叶夫人那张布满冰霜的脸自已就缓和了,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盛翼旁边。 盛翼有些毛骨悚然。 “我日前和赵将军夫人闲话,见他那孙女挺不错的,娴静不语,懂事有分寸,人也长得不错,正想和你说说,把她纳进宫来。” 盛翼蓦地瞪着她。 叶夫人自动忽略了过去:“还有翠羽你也见过的,虽然是家仆下人,却与云寒青梅竹马,人也极好,教一教,做妃子差了些,做个贵人什么的是可以的。” 盛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强忍住满脑子的嗡鸣,说:“左相夫人有此意,何不同皇上讲。” “你以为,”叶夫人突地崩出三个字,然后改口说:“你将来是后宫之主,后宫纳妃进妃,是你管的范围,何必要同他说,就算,就算云寒不同意,你也得劝劝才是。” 不用说,叶云寒是知道并拒绝了的。 盛翼放心了,悠悠地说:“是呀,我也觉得她们挺好。” 叶夫人眼中有喜色:“你这样想就太好了,你这也是为云寒留一线香火,才是真为他着想的人。” 盛翼:“请问夫人有几个孩子?” 叶夫人似乎觉察到一丝奇怪,狐疑地说:“问这个作什么,三个,两男一女。” 盛翼:“像夫人这样显赫的人家,三个孩子太少了,起码得十来八个。” 叶夫人:“……你想说什么?” 盛翼:“既然夫人喜欢这两个女子,可以为叶丞相招进府去,必定为叶丞相开枝散叶,多生子女,真是皆大欢喜,嗯,这个好,我等会和皇上说说。” 叶夫人一拍桌子,蓦地站起来。 盛翼不管她,朝门口看了一眼:“李公公,去看看皇上回来了没?” 叶夫人气得脸色发黑:“你这是故意与我为难。” 盛翼冷冷一笑,抱着手臂看着她。 你不为难我,我难道会为难你。 “你要知道,皇后之位,若是朝中大臣反对,你事决计难成。” 盛翼看着她,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一口气莫名顺了顺:“不要紧,我让皇上送几名美貌女子给叶丞相,他一高兴,兴许就同意了!” 气死人不偿命。 叶夫人咬牙切齿:“你敢!” 盛翼眉头一挑,真以为自己是好拿捏的弱女子呢,若不是看在叶云寒的面子,自己能忍得了这个时候:“不送!” 人家还没说走呢。 叶夫人怒目相向,死盯着盛翼,盛翼就毫不客气地看回去,耍横耍泼,呵呵,没输过。 “你这是,这是对长辈的态度!” 叶夫人话语明显软了下来,真要得罪盛翼,她也有些发怵,毕竟,这可是叶云寒心坎上的人,何况,美貌女子,她可一点也不想让自己丈夫沾边了。 盛翼见她软了,冷笑一声:“长辈也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别像有些人,一天天的自找没脸,我累了,你回吧,放心,你不来找我的事,我都忘记世界上有你这号人。” 叶夫人得了这话,放下心,但放不下脸面,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要出去,盛翼的话又悠悠地响起:“李公公,你们这宫禁是怎么回事,怎么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叶夫人差点被一口老血噎死。 李公公很是乖巧,度着盛翼的意思:“大人,您怎样说咱们怎样做,以前没规矩,以后呀,还是得讲点规矩,传下去,没有皇上与大人的命令,谁也不准放进来。” 叶夫人恨极气极,却说不出什么,愣了半响,只得出宫去了。 盛翼和人痛快地吵了一架,把这几天的抑郁一扫而空,拿起一本郁离诗词集,卧在榻上等叶云寒。 他翻开一页:“第一首,玉楼春咏牡丹,冰魄着霞宫色晓,翡翠染香妃子窈。人间春远众芳歇,一树始才含露笑。总是郁离长路缈,堪叹此花情未了,百般风雨百般愁,依旧红妆笼晚照。” 这首词挺有意思,作者叫孟亭,国朝人氏,再看年代,竟是新编,也就是说,这个孟亭还活着,盛翼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不知道他是谁。 正想着,殿门轻轻一推,一股子冷风扑了进来,盛翼转头一瞧,那个千呼万唤的人终于回来了,他倏地把书一丢,疾步跑过去。 叶云寒将他凌空一抱,快步走到塌前,坐了下来。 盛翼:“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叶云寒看了看仍是撒满阳光的窗棂:“晚!” 盛翼把手暖在叶云寒还带着寒气的两颊上,坐正了身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有人欺负我家相公?” 叶云寒将他紧了紧,没说话。 盛翼就不作声。 半响,叶云寒终是说:“不说又怕你担心,是负羲那边的使者又来了。” 盛翼:“怎么啦,又惹你生气啦?” 叶云寒把他放下,似乎在想怎么说:“哪里是生气这么简单,他们是派人来讨朝贡的。” 朝贡,盛翼一愣,虽然不太熟悉,但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小国家向宗主国定期交的保护费。 真是活久见,郁离竟然要交保护费。 盛翼义愤填膺:“咱们怕谁?需要人保护?” 叶云寒:“这原是一种约定。” 原来这块大陆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后来,大家实在忍无可忍,就集中到一起,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来:就是每五年在冕池评价一次综合国力,国力最强者当选盟主国,盟主国负责解决各国争端,平息祸乱,好处就是,各国每年的上贡。 叶云寒捏捏额头:“大国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就以负羲与郁离为最,但郁离四十多年前就没争过了,一直由负羲作这个盟主。” 盛翼奇怪地看着他。 叶云寒面沉如水:“这里头牵涉到前朝的血案,当时,燕家为郁离大将,却暗地里与负羲皇帝勾结,借助负羲之力推翻了先祖几百年的基业,条件应该就是将盟主国的位置拱手相让。” 天,这才是真正的权谋斗争吧。 盛翼听着就胆战心惊的,都不想细问了。 叶云寒叹口气:“我一复位,负羲就派使者来,八成是想来探我口风,要我遵守前朝订下的契约罢。” 盛翼皱着眉头道:“他想得美!” 叶云寒点点头:“本来不想同你说的,但你是我的皇后了,听听也无妨,再过三年便是冕池大会,我权且忍过这三年,到时不把他拉下来,报这血海深仇,我也愧对列祖列宗了。” 盛翼安慰他:“到时我陪你去。” 叶云寒愣了一下,脸色似乎好了很多,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跟着去!作为医者救人的么?” 盛翼捶了他一下:“说什么呢,我有那么差劲嘛!” 叶云寒笑道:“差劲,嗯,是很差劲,嘴巴咬得紧紧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倒是天生做医生的。” 盛翼偏着头仔细想着。 他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这种人,不对不对,我生起气来也是挺厉害的。 叶云寒似乎很喜欢他这傻傻的样子,扑过来,两人一起倒在塌上,然后,盛翼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吻。 盛翼心里一声哀叹,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作为看过宫斗小说和电视的我,不是很阴毒麻辣厉害杀人不见血的吗。 叶云寒在他耳边呢喃:“今天和义母吵什么呢,嗯!” 盛翼:“……”知道了。 叶云寒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他:“真狠心,让为夫断子绝孙的。” 盛翼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推他,叶云寒一把攥住,赶紧说:“谁在乎呢,多少子孙也比不过你在我身边,你不知道,我今天在朝上把义父怼得,估计他回去就得气病了。” 盛翼一滞:“你不去,安慰安慰他。” 叶云寒摇了摇头:“去了就中他下怀了,不过,娘子倒是可以去看看他,毕竟是咱家长辈嘛。” 盛翼一愣,他能想像叶老头见到自己时的酸爽劲儿,他头摇得跟泼浪鼓一样:“你别开玩笑,我去可不是看他,那是催他早见阎王。” 叶云寒想了想:“那就过两天再说。” 盛翼见他陷入了沉思,小心翼翼地说:“你真不想要孩子?” 叶云寒瞥了他一眼:“你能生?” 盛翼:“……” 叶云寒:“你要能生我就要,别人的我不要。” 盛翼有些为难:“我倒是想生。” 叶云寒:“……你就这么想要孩子?” 得了,把绣球又抛给自己了。 叶云寒:“既然你这么想要孩子,这一天天的,就琢磨生孩子的事吧,反正,宫里也就你一个,没什么好操心的。” 盛翼:“滚!” 叶云寒哈哈大笑起来。 盛翼就感叹,这个冰疙瘩是怎么了,最近成了个逗逼了。 第二日是叶云寒上朝的日子,一大清早,搂着他腻歪了半天才懒洋洋地起来,李公公站在一旁简直没眼看。 叶云寒穿了衣服,朝盛翼一看,见他软软地趴在被窝里,心里突地一跳,突地转身坐在床上,默然不语。 盛翼眼睛一眨,醒了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下朝了,嗯,快进来,别冷着。” 叶云寒摸了摸他的脸:“还没呢,”啄了一下,盛翼就顺着在他脸上身上摸了个遍,叶云寒给他掖好了被子,走了几步又回头。 李公公很奇怪,都准备好了,没什么掉落的呀。 叶云寒走到大门边,又是回头看了一眼,想要走回去,李公公实在忍不住了。 “皇上,再耽误下去就迟到了。” 叶云寒默默地走出殿门,不知为什么,突地转身朝殿内快速走去,三下两步走到床边,见盛翼还在昏昏欲睡,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像放了点心,又朝外面去了。 李公公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快出宫门的时候,叶云寒回头说了句:“你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速来报朕。” 李公公忙点头回了句是,就退了回来。 第94章 太子殿下 盛翼又是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身边有没有人,摸了半天,摸了个空被窝,这才想起叶云寒今天要上早朝,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翻身起床。 以前叶云寒天天上早朝的时候,自己从来没摸过,现在一天上一天不上,倒是不习惯了,摸到了,像中彩票一样开心,摸空了,竟然有些失落,这也没谁了。 盛翼勉强调整心态,洗漱完毕,吃了早餐,就要去上班了。 李公公候在门口:“大人,外头冷,皇上让您披上狐裘,”手一伸,一件洁白蓬松的外袍就递了过来,披到肩上。 盛翼矫情了一下:“这么忙,还管着我穿衣吃饭,真的是,太没有自由了。” 李公公:“……” 这两人,一大清早起就是要虐死自己的节奏。 盛翼继续喋喋不休:“上回南边送来的貂裘还放在那儿呢,都积了灰了,北边送来的鼠皮子毛,那叫一个水滑,啧啧,……” 这就跟贵妇人炫自己家相公有能力又对自己好似的,李公公默默地想,在郁离,你相公没银子,谁都没银子了,你相公没能力,谁都没能力了……尼玛,这还用炫,说出名字来就行了呀! 盛翼好不容易炫完,结果发现对方是公公,连个家都没有,太没劲了,他住了嘴,突地又想起一句,秀恩家,死得快。 呸呸呸,什么跟什么。 才想完,前边一个公公绝尘而来,跑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差点碰到了盛翼。 李公公怒眼圆瞪:“不长眼呢,跑这么快报丧呢!” 那公公正想说话,听到这个报丧就默默立在那里,硬生生憋成了一根木棍。 李公公:“问你话呢,关键时候又放不出屁来。” 被骂成报丧的小公公:“……宫外有人找,找大人,说是,说是盛家三夫人,三夫人寻死觅活的,要见大人。” 李公公:“……” 他的脸瞬间从横眉怒眼变成了满脸堆笑再变成苦瓜:“大,大人,这……” 盛翼心里咯噔一下,寻死觅活,这不是自己那个柔弱老妈的作风呀。 “她凭啥不想活?” 小公公静默了一下:“说是,说是大人,一介男子,当个皇……” 当个皇后。 很丢脸吗,很丢脸吗,光宗耀祖好吧。 盛翼袖子一甩:“死就死,不去!” 小公公:“……好,奴才这,这就去回。” “等等,”盛翼知道这些跑腿的,都活生生练成飞毛腿了,再不说就赶不上趟了:“……好吧,我去看看她。” 顺便劝一劝,劝不回来拉倒。 盛翼气冲冲地往那边去了,李公公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李公公看着小公公:“这,就走了?” 小公公眉头一皱:“李哥,人家娘有事,人家能不走,人家嫁出来又不是跟娘家断绝关系了,天大地大,父母最大,父母一叫,哪个敢不回去。” 李公公就给了他一腿:“去去去,还不跟着。” 他自己突然想起叶云寒上朝前的话,就急忙往御花园那边去了,到了御书房那儿,一片寂静,门外的公公说:“皇上今日并没在这儿,想必正在军机处处理奏折,您去那儿看看吧!” 李公公又气喘吁吁地赶到军机处。 军机处倒是一片繁忙,内阁大臣笔走龙蛇,门外服侍的公公一见李公公来了,就道:“真是巧了,方才叶丞相与皇上说了两句话,说得急了,就气得倒在地上,不得已,皇上亲自送他回丞相府去了。” 李公公就叹气,这两人还真不容易,一个爹一个妈,也不知道他们如何搞掂。 他差了一个小公公,让他速去丞相府,逮着时间把大人回娘家的事说一遍。 他想着,大人劝一劝老夫人应该就会回来,他得在勤政殿等着,省得大人回来没人张罗。 大人倒没什么,皇上要发起火来,可是麻烦。 再说,那帮小兔崽子越发不好管了,成天李哥李哥的乱叫,弄得自己严厉都严厉不起来,现下,要让他们做个事,几乎都是连哄带骗的,以前,觉得总管好威风,现在呢,觉得最苦逼的就是自己了,哎,不能想下去,再想下去自己都要辞职不干了。 这边李公公越想越难过,那边盛翼一出宫门,就被盛家的人,不,是飞星逮住了。 “公子公子,总算见着你了,可想死我了。” 盛翼一把抵住飞星要飞扑过来的英姿。 “别别别,这么肉麻的话我老人家承受不住,说,我娘到底怎么了?” 飞星正襟危坐,朝马车夫一招手,车子就骨碌碌动了,飞星一把把车帘子薅下来,坐在盛翼对面,方慢悠悠地说:“别急,听我慢慢说。” 盛翼虽然口头上说得轻松,心里急得要冒火,听他动作了半天,还说了个不急,顿时就想暴捧他一顿。 飞星感觉到了危险:“就是三夫人听到公子要作皇后了,高兴的呗!” 盛翼有点摸不着北:“方才去传信……” 飞星:“这不是怕人家不放你么,公子你可不知道,打从你进了宫,我就想混水摸鱼进去玩玩,可每次都让人给堵住了,公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皇上把你软禁了,可是,昨日你回家的时候那么风光,看着又不像呀!” 叶云寒这是防自己跑防得什么似的。 盛翼就轻轻叹了口气。 飞星:“老实说,我也猜不透三夫人的心思,看起来不是特别高兴,也不是不高兴,昨日晚间还说说笑笑的,今天就让我来请公子来了,临出门的时候我瞥了她一眼,好像,比较严肃的样子。” 飞星自己揣测了一下:“当皇后,祖上积了多大的阴德呀,她不可能不高兴,指定是有什么事同公子交待,一定是这样。” 盛翼本来还想着老娘不高兴,哄几句劝几句,现下被飞星一说,倒是搞不清东西南北了。 飞星扭扭捏捏地坐到他身边:“公子,你要是当了皇后,给我个官当呗,不是有句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么!” 盛翼白了他一眼:“倒是有个职位。” 飞星眼睛一亮,盛翼:“福宁宫缺了个公公。” 飞星:“……不去,盛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是个知恩的人,不能弃他而去。” 这个知恩把盛翼一噎,他默默地看了一眼正人模狗样正襟危坐在他面前的飞星,把眼珠子朝窗外转了转,就着屋顶那点点白雪洗了洗。 车驾直接驶进了娇园。 在路上,盛翼还不觉得有什么,进了门,他突地有了一丝忐忑的感觉,他脚步顿了顿,飞快地过了院门。 红杏正站在门口,见盛翼回来,就迎了上来。 盛翼心里一愣,难道说,父亲也在这儿,很严重么。 他都没什么心思和红杏开玩笑了,提脚迈步,进了堂屋会客间。 进去之时,他眼睛一亮,只见小小的一间会客厅,正面坐着盛又南,盛又南右边坐着一人,高高瘦瘦的,竟是二姨娘,她背后,窗边还靠着一个人,是四姨娘,而自己的那个娘,正坐在左首,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时那柔弱的样子,而是满脸凝重,这凝重好像一下子把她那层娇弱的外壳给打碎了,呈现出一种稳重内敛的坚定来,仿佛这就是她真正的内核。 盛翼一进来,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无一例外,都是严肃而认真,当然,还带些其它的情绪,仿佛,自己是她们的掌中之物,又仿佛,自己是她们命运的主宰者。 盛翼摇摇头,一定是看错了,不就是,熊孩子好不容易长大了,兴冲冲地交了个朋友,一生一世的那种,但,她们不认同。 于是乎,各种接招出招轮番上演么。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二姨……” 还没等他礼貌完,平时最最知礼的父亲朝门外看了一眼,红杏可能早就得到吩咐,远远地守在院门口去了,然后,盛又南一个翻身,扑倒在地,口中称:“属下盛又南见过太子殿下!” 哐当当,闪子过。 轰隆隆,雷声响。 盛翼觉得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难道在自己这还没几个月的生涯中,有过一秒半秒的想当太子的愿望,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他看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的盛又南,糊里糊涂地一把抓住:“爹,你想当皇上想疯了吧。” 盛又南一愣,伸出手来,似乎想像以往一样来揪他耳朵。 盛翼把头一缩,盛又南的手硬生生止住了,看向他的眼神里惊异而慌乱。 盛翼仔细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神里看出那么一丁点戏谑。 “柳大人,你来说,”盛又南坐了起来,急得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 盛翼:“柳大人是谁?” 就见柳如媚严肃认真地走过来,她倒没有下跪,平视着他:“老盛说得没错,你的确是太子。” 盛翼愣了一愣,突地哈哈大笑,拍了柳如媚一下:“别逗了,喝了几两酒?都喝了!醉成这样,不应该呀!” “说说说,说一下情节,要不我来编,版本一:从前有位皇后,善良温柔,有一位宠妃,恶毒美艳,而皇上呢,宠妾灭妻,所以,在皇后生下皇子之后,宠妃就出手了……” 柳如媚激动地抓住他:“翼儿,真是神人哪,怎么那么小的事情你都能记得这么清楚,呜呜呜。” 盛翼:“……” 靠,这哪跟哪呀,版本二还没说呢。 一个老迈的声音巍颤颤地响起:“皇子四岁的时候,就被立了太子,这一年,宠妃恰好也生了个儿子,就心生一计,让人烧了皇后的凤宁宫,皇后在那场大火中不幸去世,小皇子当时被凤宁宫的一位姑姑抱了出来,跌跌撞撞通过宫里运泔水的桶运到宫外,送到那位姑姑的亲姐姐,也就是廖夫人手上,然后廖夫人抱着他一路逃亡。” 盛翼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清醒了些。 然后,一个人从侧屋走了进来,那个面孔盛翼想不起来,但他身边的人,盛翼大叫一惊,是廖花洲。 廖花洲看了他一眼。 盛翼突地想起一件事:“你一直问我小时候的事,我说我记得一片大雪,到底是什么情况?” 廖花洲没有说话,倒是他母亲开腔了:“是呀,我们一起逃出来的时候,正是冬天,一片大雪,我们相依相偎,后来,遇到一队从郁离过去经商返回的人,他们见我们可怜,就带了过来。” 盛翼目瞪口呆,手指胡乱指着盛又南,又指着柳如媚。 柳如媚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了:“我那时随师父苍梧子在钦天监供职,与你母亲颇为交好,得知此事之时,已过去数天,我去找你们,那时你母亲已经……哎!凤宁宫的奴婢因此全送到暴室,我找到了那位姑姑,她告诉我此事,我便带着青霜素月一路追来,终于在郁离边境追到你们。” 盛翼默然无语。 廖老夫人走上前来,细细地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是了,就是他,那时虽然小,但大体样貌我还记得,我们在郁离失散的时候,我就想着有生之年必定要找到他,幸好苍天有眼,那日我病入膏肓之际,竟然得见太子天颜,并承蒙太子相救,留下了一条老命,否则,他爹,我妹妹,都白送命了。” 说着,一面抹了抹眼泪。 柳如媚就扶着她,送到座位旁:“可苦了你们了,谁想那时竟遇上匪患,我回过神找你们,却再也找不到了,只得带他和青霜素月一路前行,至朝华找到师父至交盛老爷,这些年真的多亏他了,也让夫人受了不少委屈。” 这么多人名,盛翼一下子搞不清楚。 柳如媚就朝二姨娘四姨娘叫了一声:“青霜,素月,准备准备,我们回负羲。” 一场沉痛的往事瞬间被她打断,同时打断的还有盛翼的浮想联翩,他赶紧摇摇手道:“不回不回,回去干嘛,让那宠妃又放一把火,在郁离当皇后不挺好的吗,给你们光宗耀祖。” 没有人回应,一片寂静。 第95章 伤别离 半天,一个惨叫声响起,是盛翼的,气得面色青白转换的盛又南揪着他的耳朵骂道:“要点脸不要,太子不当当皇后,那皇后也是你当的,你是男的女的?” 盛翼辩解道:“你当我当男的了么,不是告诉亲戚朋友我是女扮男装嘛,我不也做过王妃嘛,哎哟哎哟,轻点轻点,痛痛痛。” 盛又南怒道:“那能一样吗,我们不是在想法子吗,你那王妃迟早不是要解决的吗,可是这个皇后,看样子你做得欢实得很,还诏告天下,还堂而皇之,你是打算……” 柳如媚突地一伸手,简直出手如电,盛又南手一软,不由自主地松了,他愣愣地看了柳如媚一眼,见她紧皱眉头,似乎不高兴的样子,忙道:“得罪得罪,”连连退了几步不说话了。 柳如媚踱到盛翼身边,盛翼第一次见她摆官架子,有点稀奇。 柳如媚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说:“皇后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若是叶云寒知道你的身份,你也就离死不远了,你们两人没可能在一起的。” 盛翼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预感接下来柳如媚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手都抖了起来。 “什么没可能,又不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嘿嘿嘿……”后面的嘿字轻了下来,轻得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柳如媚却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四十多年前,燕天涵夺位,负羲可是帮了大忙的,那时,负羲的皇帝就是你的祖父银千城!” 盛翼的脸唰地白了,他顿时想起叶云寒提起负羲的使者那副恨不能啖其肉的表情。 “你知道他是怎么帮的么,设计污陷先朝皇帝,以此借口假装进犯边境,与燕天涵合计,骗得大殿下亲征,最后死于战场之上,经此一事,先朝皇帝大伤元气,一病不起,燕天涵才得到机会,最后银千城还在冕池压制燕天涵夺位的言论,帮他正名。” 盛翼连退了几步,想勉强挤出个笑容,却挤不出来。 若是别人伤害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是现在,是自己家人伤害别人,别人能过去么,像叶云寒那样子的,能过去么。 “……不报这血海深仇,愧对列祖列宗……” “……不报这血海深仇,愧对列祖列宗……” “……不报这血海深仇,愧对列祖列宗……” 盛翼突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廖花洲看了一眼,赶紧要上前扶他,柳如媚一个眼色,就把他钉在那里了。 盛翼摇了摇头:“不,不不……” 柳如媚步步紧逼:“是的,千真万确,你看看我们这些人,这些年都盼着你回去复仇,你母亲也在盼望着。” 盛翼突地福至心灵,站了起来:“我,我和叶云寒商量一下……” 柳如媚柳眉倒竖:“你疯了,你可是他的仇人。” 盛翼眼睛唰地红了,胡乱地摇头,又好像自言自语:“不是,不是……”然后,脑后传来轻微的一声敲击的声音,他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如媚看着倒在地上的盛翼,冷静地说:“虽然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但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先带回去再说,咱们按照昨天的安排来,青霜,去后门检查车马,素月,把外面的人打发了,盛老爷……。” 盛又南点点头:“都喝了安神药,在车内睡得好好的呢。” 柳如媚叹了口气:“幸好还有四殿下和二殿下帮忙,快走吧!” 与此同时,丞相府内,丞相躺在床上,瘦削有力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叶云寒,他就这么一路把叶云寒从军机处攥到王府的,连轿子上都未曾松过,仿佛一松手,叶云寒就要溜走似的。 “咳咳咳,皇上呀,老臣这身体呀,说不上来好,也说不上来不好,总之就是不大舒服,尤其到这冬天,胸口更是憋闷得厉害,哎,家里两个坚子可让臣操心了,不喜欢习文,又不练武,这可怎么是好……” 得了,本来是身子不好,说到别的地方去了,不知为什么,叶云寒今天就算在上朝也是心不在焉的,这会子,更是耐着性子听他说,哪里去辨他身体的真假,只想着快点结束去看盛翼。 叶云寒:“嗯,嗯,他在干什么?” 丞相:“斗蛐蛐呀,听戏呀,喝酒呀……” 叶云寒抽了一下手,抽不动:“他不喜欢这些的!” 丞相:“怎么不喜欢,喜欢得很那,要是他们哪天不喜欢了,老臣就烧高香了……呃,皇上说的是谁呀!”他终于后知后觉这番谈话有问题了。 叶云寒一愣,终于回过神来:“义父,好些了吗?” 丞相听了这话,突地松开一只手,还没等叶云寒缓过气来,那只手就捂住了胸口:“憋得慌,憋死了。” 叶云寒:“……”这一路,足足说了几百个憋字了。 丞相窥着他神情恍惚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软了,手也轻了,叹了口气,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老臣也看过大夫,他们就说老臣太操心了,可是,老臣能不操心么,皇上还没成家呢,老臣记得先帝把皇上母子交付给老臣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没了,太后娘娘体质弱,好不容易生下皇上,还得了病,时好时坏,皇上您说,老臣不操心谁操心,打小到大,皇上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哎,皇上,您就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叶云寒脸色变了变。 丞相伤感地说:“老臣年纪大了,说话也不中听了,皇上您也别嫌,您要实在想立那个,那个御医为皇后,老臣也不阻拦,只是,您总得给您家留个后吧,这江山,也得后继有人呀。”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丞相的心就跳了跳,赶紧说:“皇上别急着拒绝老臣,哪位皇上不是三宫六院的,皇后给他,后妃再纳几位便是了,老臣给皇上相中了……” 叶云寒打断了他的话,生硬地说:“义父不要再说了,这些事朕自有论断,义父要是没有别的事,朕就先回宫了。” 丞相气得一拍床板,坐了起来,指着叶云寒大声道:“当了皇上就不认老臣这个义父了,好好好,老臣今天就撞死在皇上面前,皇上爱怎样怎样,老臣再也不管了,”说着就要起身。 叶云寒没想一个大男人也要死要活的,欲待不理他,一想起他那牛脾气,还真怕他撞死了,要是理他,就他说的那话,太窝心了。 这时,李公公差的小太监已经到了丞相府,在门口就给堵住了,门上人回报说:“丞相说了,今日丞相与皇上正在议事,宫里诸人一概不许入内,你,在外面等着。” 小太监:“大哥通融通融,要紧要事,若是耽搁了,皇上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门上人想了想,说了句:“等着,”进去报信了。 丞相夫人坐在厅上,手里拿了一杯茶,正优雅地往嘴边送,门上人慌急忙慌地冲进来:“夫人,宫里果然来人了,只是……” 叶夫人看了一眼下首的一位清雅女子一眼,把茶重重一放:“只是什么,下去,”一面笑容满面地挽起那女子的手:“走,我们看看相爷去。” 门下人被这一吼,慢腾腾地走出来,也吼了一句:“别来烦了,等着。” 小太监无可奈何,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紧盯着门口。 叶老爷子这时正寻死觅活的,一个大男人这样闹腾,还是个丞相,很不成体统,但他就是要闹,谁能有法子,纵是叶云寒一身武功,也被他闹出了一身热汗,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丞相夫人出现了,说道:“相爷,皇上也不是小孩子,他的事,自有论断,您又何必呢!” 丞相心里想,真他妈累,听到这话,刚好找了个台阶下,闭眼躺了下来,嘴里说:“我也不是为难皇上,我这是对不起殿下,心里有愧疚,”说到这里,心里一酸,干脆闭了嘴。 丞相夫人就朝身后女子使了个眼色,面朝丞相说:“这是孙将军的孙女贞敏,听说相爷病了,硬要来瞧瞧,瞧这孩子,就是知礼数。” 丞相会意,就端着架子道:“有劳有劳,替本官问孙将军好!” 孙贞敏眼角瞄着叶云寒,上前两步,盈盈一拜:“小女子见过皇上,见过王爷。” 叶云寒微微一颔首,目光里甚是不耐烦,他满心思都飞回到宫内去了,耐心几乎耗尽了。 孙贞敏看向叶云寒的眼神却是微微一愣,然后脸颊慢慢红了。 丞相夫人看在眼里,就道:“贞敏呀,你是时常在丞相府走动的,我呀,可把你当女儿看,丞相这里,有我就行了,皇上方才辛苦了,你领着皇上到外头喝杯茶吧!” 叶云寒不疑有他,但没有耐心了,站了起来,说:“茶就不必喝了,朕先回宫,让御医给义父来瞧瞧便是,”说着就要走。 丞相脸色一沉,丞相夫人忙给孙贞敏使了个眼色,孙贞敏羞红了脸,却依然微微一点头。 丞相夫人就说:“皇上,相爷身体不好,我在这儿看着,让贞敏送送你吧!” 叶云寒就怕他们拦着,听得他们同意了,忙点点头,转身就出来了,他腿长,走得又急,三步两步,孙贞敏跟在后面,只一下子就甩得落了一大截,急得孙贞敏喊了一句:“皇上,慢些!” 叶云寒也没回头,就冷冷地道:“不必送了,”说着人就不见了。 孙贞敏站在那里,眼中含泪,扭着手绢。 叶云寒出了门口,小太监就冲了上来,跪在地上:“皇上,大人回去了。” 叶云寒脑子嗡地一下,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似的,一把上前揪住那小太监:“回去!干什么去了?谁让他回去的?怎么没来报朕?” 小太监吓得脸色都白了,说不出话来。 叶云寒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太过激了,就放缓了声音,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太监定了定神,才道:“李哥,公公差小的来禀报皇上,盛老夫人在家、寻死觅活的,盛太医就回去了。” 好不容易说完,小太监舒了一口气,突地想到,这也没多大个事呀,不就回趟家吗。 叶云寒松了口气,慢慢吐出一口气,回头一瞧,身边的侍卫个个面面相觑,确实,自己是反应过大了。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放不下心来,勉强装了个淡定,道:“走吧,去盛家。” 一顶檀木大轿片刻之后就落在盛家门前。 帘子没动,轿子里的人也没动,侍卫自然就不敢动。 几人互递了个眼神,心道,真是君心难测,另一个年老的转过脸去,想道,这不就是谈恋爱的小青年么。 接着轿窗的帘子掀开了,叶云寒朝盛家门口瞧了瞧,两三个仆人正拢着手抱着火笼在门房里说话,门内偶尔有人走动,一派平和。 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要是这么冲进去,盛翼会不会生气。 叶云寒又踌躇了一会,仍然是没下来,只是吩咐道:“去里面看看,和盛太医说……”叶云寒停了一下,侍卫就眼睁睁地看着他。 “说朕刚好经过这里,他,他若是事情办完了,可一起回去。” 侍卫心想,特地绕到这里来的,为什么要找借口,还找得这样错漏百出。 旁边的侍卫似乎没听到似的,眼观鼻鼻观心,都成了菩萨。 叶云寒说完,像甩出一件沉重的包袱似地舒了口气,一看面前走神不知走到哪里去的侍卫,扫了他一眼:“还杵着作什么,还不快去!” 侍卫一个哆嗦,脚步打滑,差点摔了。 叶云寒坐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看会儿,甩了帘子又坐会儿,从没这样煎熬过。 侍卫和门口仆人说了两句,那仆人朝这边看了看,点了点头,领着他进去了。 叶云寒想,盛翼要是出来,自己该说什么。 他说不定会笑自己,他会怎样说呢。 “皇上,这么有空呀,啊……” 不对,应该是。 “相公,想我了么,抱抱……” 叶云寒嘴角一翘,眼里笑意就溢了出来,再掀开帘子时,看向盛家大门的眼神柔软得要掐出水来。 片刻之后,就看到侍卫匆匆出来了,出大门时,脚底还打了个滑。 叶云寒正掀帘子看着,心里一沉,眉头皱了皱,顿时涌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觉,但此时的他,还没料到盛翼已经出了城外十八里铺,还以为是盛夫人闹得太厉害,盛翼还脱不了身。 侍卫的一番话彻底打破了他的妄想。 “皇上,不好了。” 叶云寒手一颤,帘子差点掉了下来:“什么事?” “盛太医,不见了。” 叶云寒呆住了,就像一座冰雕似的,一动也不动,连话都不说了。 侍卫不敢去看他,快速地说:“属下方才去了盛三夫人的园子,没见着一个人,属下想着……” 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皇上那墨绿色的袍子在身后卷成了一个漩涡,瞬间,人已经进了大门。 门口的仆人大呼小叫起来:“你是谁,要干什么?” 侍卫立马训练有素地跟了上去,拿去腰牌往仆人面前一递:“禁卫军,来接盛太医。” 仆人不也作声,瞪着眼看着他们一个个从面前窜过去。 娇园里,一片空寂,三间上房,床铺柜子,房内甚是整齐,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痕迹。 叶云寒捏了捏眉心,道:“这就是盛太医入宫前住的地方?” 侍卫点点头:“属下方才来时,是这园内丫环带来的,应该没错。” 叶云寒看向那铺叠得像豆腐似的床铺,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盛家这么大的园子,或许,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呢。 这么一想,心略略定了些。 但屋外的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他最后一丝期望。 “皇上,盛又南大人与盛夕颜大人亦不在家,属下方才问了问,竟是一大家子都不见了,家下仆人也不知道情况。” 叶云寒终于崩不住了,他耳边一阵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心上坍塌了下去,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道:“查,往死里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此时的盛翼正昏昏沉沉的躺在马车里。 这个地方十分隐蔽,一条不大不小的路,恰好够马车通行,四面皆是山岭,一块不大不小的荒地上,摆着几架巨大的木鸢,翅膀身上竟然都沾着羽毛,若是飞在空中,怕是谁也分辨不出来是真鸟还是假鸟。 木鸢旁边,站着一位红衣男子,眉眼间透着一股子逼人的美艳,离他不远处,是一位湿润如玉的白衣男子。 此时,白衣男子正和身边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着什么,老者似乎被他说得很是高兴,连连点头抚须,连那两驾巴车驶近了他都没抬眼看一看。 倒是白衣男子迎了上来。 柳如媚掀开车帘子,指着车上说了句:“二殿下,翼儿正睡着呢,都准备好了吗?” 燕澈朝燕倾城看了看,燕倾城就把那双桃花眼眨了眨,燕澈道:“可以了,”接着弯腰上车,朝紧闭双目的盛翼看了看,一伸手,将他脖子托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托起脚,抱了出去。 盛又南一家三口从后面那辆马车钻了出来。 恰好,青霜和素月也出来了,盛又南一家眼神往她们身上落了落,各自又尴尬地转过去,盛夫人脸色一沉,冷冷地盯了盛又南一眼,盛又南心知肚明,抖抖索索地退了几步,退到夫人身边,大气也不敢出。 毕竟,当年为了救盛翼,假装娶了这三人,让夫人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心里愧疚。 盛夫人把包袱一甩,盛又南赶紧接过去:“我来我来。” 盛夕颜:“爹,我的包袱。” 盛又南:“去去去。” 盛夫人一瞪眼,盛又南赶紧乖乖地接了过去,盛夕颜心情大好,抬头挺胸,贴着母亲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燕倾城不像个逃亡的,兴致非常之高:“这木鸢呢,最初的设计也是盛大人给的提示,后来我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座位,再想想,这天冷,还加了个盖,想必上了天空,是能顶住一段时间的,各位,一架坐三个……” 半刻之后,几架木鸢腾空而起,白云仿佛抬手可摘,青山就在脚下,不过,除了惊叫声连连,没有人有那么好的心情去欣赏了。 燕倾城在起飞之前说:“这木鸢靠风力驱使,到了空中,有使不尽的风力,所以,想飞多久飞多久,没有限制,饿了渴了吃干粮,想通消息朝木鸢头部的空管喊一喊,两声为警示,三声为落。” 柳如媚与盛翼和燕澈坐一架,坐了一会儿,盛翼有醒转的迹象,柳如媚就拿出一把药朝盛翼的鼻孔吹了一下,盛翼头一歪,又不动了。 燕澈担忧地说:“要是他醒来……” 柳如媚哪里不知道:“再说吧,总不能把他的命丢在这儿。” 第96章 当皇帝 负羲庆元二十三年,国都天芒,承乾宫前一片混乱。 因为皇上迟迟没立太子,病情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郑贵妃联合一些臣子闹事,并与禁卫军两相冲突起来。 有人在高声呼叫:“皇上,立太子之事事不宜迟。” 又有人喊:“郑贵妃贤良淑德,足可辅佐太子殿下。” 又有声音在喊:“不可,太子早已立定,正在赶回之中,绝没有再立太子的道理。” 柳如媚拉着盛翼,急匆匆地越过两队激烈急斗的士兵,终于出现在承乾宫前。 这三年,盛翼被苍梧子与柳如媚关在栖霞山,等这一天,所有人都等了很久了,有人等的是复仇,有人等的是荣华富贵,而盛翼,等的是一个人。 早已立在一旁的苍梧子举着盛翼的手,高声呼叫:“太子在此,速速捉拿反判者,”一面说一面进了殿。 此时,殿内殿外都是有柳如媚安排的人,就算有些质疑的声音,也立马就压了下去。 负羲皇帝银塘就躺在床上,这个曾经一怒天下都颤抖的男人,如今,就像一盏快要熄灭的灯,一张老脸蜡黄蜡黄的,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灭般的脆弱。 作为医者的盛翼,在看到这一刹那,心就软了,他还以为自己能为兰若皇后——自己的亲生母亲恨上一恨或是厌恶一下,如今看来,还是高估自己了。 苍梧子走上前去,朝一旁的公公耳语了两句,公公就到床前和银塘说些什么,才说完,银塘的眼神就亮了,朝这边望了过来,神情有些不正常的亢奋。 苍梧子就叹了口气,数日前,他若不想方设法让银塘知道此事,估计面前这位病入膏肓的人早已撑不住了。 他是在等他的儿子。 柳如媚朝盛翼一推,轻轻地说:“说两句。” 盛翼皱了皱眉头,就听到银塘夹杂着的喘息声:“你,你真是,是,翼儿么?”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 盛翼还是一动不动,就算没有恨意,爱还爱不起来的,虽然,母亲不是他亲手杀的,但又差得了多少,如果自己现在过去,多少有点对不起那个被烧死的可怜女子吧。 “翼儿……”银塘伸出手来,有点祈求的意味。 银塘得不到回应,讪讪地缩回了手,叹了口气:“你还在恨朕吧,你可知道,在你失踪之后,朕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立太子么?” “朕找了你十七年,十七年……”银塘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好像气息接续不上。 盛翼正想开口说话,就听到银塘含糊着说:“你不是翼儿,朕的翼儿已经死了,和兰若一起死了,你是假的,假的,你们都在骗朕,骗朕……”接着啪地一声,床前一盏琉璃灯被他推翻在地。 银塘好像状态一下子好了许多,他脸色通红,指着盛翼:“说,你为什么冒充朕的儿,为什么,朕做错了什么,朕的兰若,兰若……” 这是濒死状态。 作为一个医生,盛翼原应该知道的,但这时,他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不可自拔,他在想,你他妈宠妾灭妻,把老婆逼死,儿子逼走,现在又装什么大尾巴狼。 不知为什么,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原本盛翼是应该有怜悯之心的,可是,他却突地上了火,上前几步,盯着他道:“你说对了,我不是你的儿,你的儿子早就死了!” 柳如媚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幸好,殿内除了那个公公没有别人,她喝道:“你乱说些什么?” 盛翼盯着柳如媚:“我没有乱说,他找我!你看他像找我的样子么?一个皇帝,富有四海,连儿子在面前都保护不了,还说什么找,别这副样子,我娘,就是那个什么兰若,她根本就不稀罕你,你死了别去找她,她一点儿都不想见你,后悔给谁看,愧疚给谁,谁稀罕似的。” 一旁的公公脸色都变了,惊恐地看着盛翼。 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人会这样对皇帝说话吧。 “谁想要你的鬼皇帝宝座呢,谁愿意做什么太子!你有本事把我娘救回来么,我呸!” 银塘突地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是吾儿没错,没错!” 这人真他妈贱。 银塘突地伸手一拉,拉住了盛翼,盛翼一扯,怒道:“作什么拉拉扯扯的?” 银塘:“你别怪朕,不是朕,是郑……” 盛翼:“你不宠她,她能害得到我娘么,是你,你害死的,我同你说,死了我也不让你们葬在一起,桥归桥,路归路,下辈子你最好离我娘远一点。” 盛翼说完,心里也惊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想了想,大约是为那位可怜的女子抱不平吧! 银塘的眼神黯了下来。 一旁的公公胆战心惊,实在忍不住了:“太子殿下,皇上都病得这个样子了,您就别同他吵了,再说,皇上皇后合葬,这是负羲祖上的规矩,不能乱的。” 盛翼还想说话,就听到银塘垂着头,低声说:“随他,算是朕自作自受吧!”他好像陷入了回忆:“那一年她随父母进宫,我们在御花园初见,她就站在那一丛芍药旁边,多美呀……朕怕,怕先皇不同意,就请了钦天监的太卜算卦……我们成亲后,第二年就有了翼儿,其乐融融……后来,北方部落动乱,郑将军苦守边关,朕得安抚他呀……娶了郑贵妃,兰若就郁郁寡欢,朕也知道……没想到,那场大火,朕连追究都没法追究……” 几个人听了一阵,后面没说了,过了一会儿,仍没有说话。 公公心里觉得不对,上前胆战心惊地探了一下鼻息,突地跪倒在地:“皇上驾崩了!” 盛翼愣住了。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心里突地一阵紧抽着的痛。 是难受吗,他毕竟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虽然,刚才自己还揪着他骂来着。 懵懵懂懂间,他被柳如媚牵着跪了下来。 礼部的人过来了,郑贵妃与她的儿子银虔被关了起来,连银塘面都没见,宫内宫外,一片拥护之声。 到这时,盛翼才知道老皇帝的运筹能力,可是又怎样呢,人死的死,散的散,再怎样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二日,盛翼就顺利坐上了皇帝宝座,改国号泰和。 而当皇帝的第一个奏折就让盛翼精神头为之一震,是丞相递上来的,说的是两月之后冕池五年之约订盟的事。 也就是说,叶云寒届时会出现。 盼得太久了,真到了这一刻,盛翼反而平静了下来,把折子扔给阁老们讨论,自己轻轻地吐了口气。 “皇上,是时候该投递飞柬了。” 盛翼回过神来:“什么?” 那阁老道:“负羲为盟主,此为旧例……” 盛翼袖子一甩,站了起来,不耐烦地道:“这些事情你们处理便是了。” 他默默回到寝宫,心如乱麻。 飞柬很快送出去了,一个月后,一封飞柬从郁离寄出,快骑飞奔送进军机处。 这么久了,第一次收到郁离的信息,盛翼打开的时候,手都哆嗦了,字是叶云寒的字,但还没来得及高兴,盛翼就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原来下的战书檄文:“汝之先祖父银千城毁义败德,干涉他国内政,赚杀郁离太子,于冕池指黑为白,助逆贱燕氏谋朝篡位。今率王师数十万……” 这冰冷的语言。 盛翼只觉得头皮发凉,他一个恍惚,就感觉到叶云寒正举着剑朝自己砍来,他下意识地将头一偏,看到各个悚惧的表情。 “往后看,往后看,看看约在哪儿?” 盛翼又将眼睛往上一瞄,最后一行写着:“会猎于冕池东城。” 还好,不是天芒城,大家仿佛都舒了一口气。 又有阁老回了一句:“此亦为旧例!” 往常各国若有挑战盟主之位的,都相约于东城一战,说是一战,实际为演习,死伤不大,却让人看出各国实力,此种方法,很受大家追捧。 但很明显,这次不纯粹是争盟主之位。 郑贵妃与银虔如今已经伏法,银塘也一命呜呼,那个银千城早就不在世了,叶云寒的飞柬说得十分清楚,他是来寻仇的。 那么,仇人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盛翼踱了几步,思绪万千又感慨万千,这一个月,自己是如坐针毡,他很想抛开这一切,不顾一切地回到郁离,可是,这血海深仇,自己能忘得了,叶云寒能放下么。 他说,叶云寒呀叶云寒,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大不了我把命还你,他抬腿就走了出去。 现在柳如媚与盛又南他们都住在宫里,想要找是很容易的。 盛翼首先去找的是盛夕颜,虽然这个姐姐大多数时候是不着调的,但自己有什么事她总是积极得不行不行的,作为姐姐来说,基本还算靠谱。 穿过红墙宫室,还没到门前,就听到里面一阵噼哩啪啦的声响,像什么东西摔碎了,接着传来一声怒骂:“你这煮的什么东西,猪吃的,还想不想让老娘活了。” 是大夫人——目前是唯一的夫人了,梅子青。 打从到了负羲,这梅大娘子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没事找都要找个事来,弄得盛又南如今一天到晚提心吊胆,过得甚是苦逼。 可是,能怪谁呢,谁让柳如媚当初投奔他时,想出这么个锼主意,而且,还是未婚就带着一个几岁的娃,这搁谁身上能受得了,梅大娘子受了这么多年的气,这会儿竞争对手没了,不可着劲儿闹她都觉得对不住自己。 盛又南后来又将家务全揽了(反正也没丫环婆子),过了这三年,他发现自己真成了全能型人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 总之,他竭尽所能讨好老婆,但是,今天,他又栽了,原因是,他煎的泥鳅太老了。 菜一上桌,梅大娘子一尝,牙齿一酸,心里一恼,把桌子掀了,指着盛又南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就是故意的,没安好心。” 盛夕颜冷眼旁观,一动不动,好像不管她的事一样。 盛翼在门口甚是踌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 “当初是你说要娶我的,说对我一辈子好的,说不管别人是不是三妻四妾,你永远就我一个人,后来却说变就变,连解释都懒得对我说,你还是个人不是!” 盛又南本来想硬硬气,听了这话,立马焉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是,不能说么!” 门内站着一个宫女,见盛翼来了,要上前行礼,盛翼忙抬手止住了她,悄悄地贴住门槛,朝正打坐仿佛坐化了的盛夕颜轻飘飘地喊了声:“姐!” 盛夕颜眼观鼻鼻观心。 盛翼把腰上的玉佩一摘,使劲往前面一扔,恰恰落在盛夕颜腿上,盛夕颜吓了一跳,眼睛一瞪,差点跳了起来,然后就看到盛翼在招手。 她看了一眼沉溺在怒骂中不可自拔的老娘,赶紧蛇似地滑了过来,一把拉住盛翼,就好像是她找的盛翼一样,三步两步,跑到外面,然后捂着额头。 盛翼:“……姐,”盛夕颜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以示自己要好好静静。 盛翼表示理解,但再怎么理解,事情还是要说的。 “叶云寒!” 盛夕颜不耐烦:“行了行了,这三年白天说夜里说,耳朵都起老茧了,这回,是梦到他找你,还是他砍你?” 盛翼:“……”尼玛,还能好好说话不。 “他杀我。” 盛夕颜:“知道了。” 盛翼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想了想,把手里的飞柬一递:“自己看。” 盛夕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展开了,随意瞄了一眼,脸刷地白了,再看一遍,完全白了,人钉在那里,头低着,一动不动。 盛翼:“银家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盛夕颜嗯了一声,把飞柬递给他,若有所思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盛翼看了她一眼,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我去找他。” 盛夕颜没反应过来:“嗯,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盛翼又说了一遍,盛夕颜就盯着他,盯着他,突地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往后一转,把盛翼转了个趔趄:“你不想活了,你什么意思,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多少人护着你的生命,多少人为了你受委屈,”她话还没说完,里面的骂声又高涨了一轮,盛夕颜说得眼睛都红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你还不能,不能为了我们盛家么。” 盛翼有些茫然:“那我怎么办,和他硬碰硬!” 盛夕颜嚷嚷道:“硬碰硬又怎样,你又不一定输。” 盛翼闷声道:“我才不想赢呢。” 若是自己赢了叶云寒去死,还不如自己去死呢。 盛夕颜咬牙切齿地说:“你胡说些什么?” 盛翼不作声。 第97章 人质 盛夕颜脸色渐渐变了,半响,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知道你这个德性,打小到大都是,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说吧,要我干什么。” 盛翼感觉就知道她会这样似的,也没多大的欢欣,好像交待后事似地说:“照顾好爹和我娘。” 盛夕颜从鼻子里嗤地一声。 “你那个娘,是个拳打南山老虎脚踢北海蛟龙的主儿,却偏要作出一副柔弱样子,她不吃了别人就行了,还保护她!算了算了,答应你就是了,你作什么这样说,交待后事似的,叶云寒同你那样的关系,谁说他就会杀了你,”未了又说:“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吧,万一,万一有事,也有个人替你收尸。” 说是这么说,盛翼转身的时候,明明看到盛夕颜使劲眨着眼,好像怕眼泪掉下来。 “不用,”盛翼默默地说。 可是等他回到寝宫,发觉盛夕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盛翼无奈地说:“我还不会走,”其实,他想着从这里到冕池东城,若是坐车,估计一个月有余,算一算时间,估计叶云寒也快到了,那么,自己得赶紧动身,他都打算跟阁老们吱会一声,随便带些人先行出发,反正冕池之行,势在必行,自己去了很是正常,没有人会阻拦,是以,只待安排好了便走。 盛夕颜把他后领子一揪,想到什么似的又是一放,爱怜地拍了拍:“我就想陪陪你怎么啦,现在不陪,等死了也陪不成了”。 盛翼心里一酸,没有说话。 第二日,盛翼在早朝上说了要出发冕池的事,大臣自是赞同,盛翼将出行一切事宜交由礼部,调拔兵将之事交由兵部。 本来,他都想不带一兵一卒,但想着这样谁能让自己出去,是以刻意嘱咐人数尽量少一些,看着众人惊惧的眼神,就说再精一些。 安排完毕,刻日就要出去,盛翼思忖着去辞别一下那个娘亲。 没想到,这一回,柳如媚很积极,自己找上门来了。 盛翼知道,这样的大事,不出一刻钟,便会传遍京城,她知道也不足为奇,只是想去此去生死未料,以后也不能在跟前烦她了,未免有些难过,所以,殷勤了许多。 “娘,喝茶,上等的玫瑰花茶,养血美颜,儿子特地让人在私库里翻找出来的。” 柳如媚见鬼似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才战战兢兢地捧起茶,往嘴边一碰。 “娘,吃点心,上等的玫瑰糕点,今日儿子特地让人做的,还热乎着。” 柳如媚:“好像,为娘很喜欢玫瑰似的!” 盛翼:“娘就像玫瑰一样娇艳,喜欢,也不奇怪!” 柳如媚把茶重重一放,差点溢了出来:“有屁快放。” 盛翼转头看着窝在一旁的盛夕颜就叹了口气,想必是跟她呆久了,原本好端端的娘变得这样粗鲁了。 盛翼:“……我这不是要去冕池么,有点舍不得娘,娘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得这么大,儿子还没尽到孝心呢。” 说到情动处,盛翼眼睛都湿了。 柳如媚看着自说自话又被自己感动的盛翼,一脸狐疑:“你这是辞行还是遗言?” 盛翼:“……” 太冷静了,这煽情一刻进行不下去了。 柳如媚站了起来:“行了行了,去得了多久,一来一去快马加鞭也就二十来天,就是坐车也只得个把来月,别紧张了,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啰啰嗦嗦个不停,为娘都听说了,有礼部和兵部的人在安排着,再带上几个会说话的言官翰林也就行了,再说,冕池东城那儿,不是还有咱们的驻防,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兵,怕什么。” 原来,她以为自己没经过打仗的事,在怕。 也好,省得她想东想西的。 盛翼就老老实实弯下头,柳如媚起身就回去了。 盛翼舒了一大口气,这时又见走进个人来,看时,正是盛夕颜,这两天她没事就往这里跑,公公都见怪不怪,连话也懒得回了。 盛夕颜一见那糕点,就说了声:“正好,饿了,”接着就啪啪地吃个不停。 盛翼没半点胃口,闷闷地坐在盛夕颜旁边。 略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传又有人过来了,盛翼心想,今天人气还不错,就看到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端着一蛊子汤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说是柳大人给皇上送的汤,晚上喝了对身体有好处。 盛翼摆摆手让她出去。 那宫女就急得满头是汗:“大人说了,让奴婢看着皇上喝下去,要不然,奴婢回去是要领罚的。” 盛翼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那宫女就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递上去。 还好,是火腿笋片汤,盛翼在她注视下硬生生灌下去一碗,就不耐烦地道:“先放这儿,我等会再喝。” 宫女不敢再催,只好慢慢退了下去。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盛翼还没来得及喝第二碗,他的眼皮子就垂了下去,扑通一声,载倒在地上,吓得盛夕颜一声尖叫,殿外的公公急得跑了进来。 正在乱作一团的时候,离寝宫不远的柳如媚大步走了进来。 她挥退了公公,安慰说:“皇上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接着抬眼看着正在愣神的盛夕颜:“有事要麻烦你!” 盛翼醒来的时候,已三天之后。 当他睁开眼睛,稍稍清醒一些的时候,就哀叹了一声,同样的手段,居然使了两次,而自己还上了当,真是比猪还蠢。 柳如媚目光灼灼地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平时柔弱的样子(当然,露出真容之后很难见了)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盛夕颜坐在她旁边,眼神闪闪烁烁的。 本来,盛翼准备兴师问罪一番,但被柳如媚这么一盯,啥气都发不出来了,低下了头。 柳如媚就开始数落了:“我说那么奇怪呢,问夕颜才知道你有这准备,啊,我是怎么教你的,一个大男人,天天寻死寻活的……” 盛翼瞪了盛夕颜。 柳如媚:“瞪她,你还瞪,我专门请你大姐来看你的,别想有的没的,先把冕池这事搞掂,为娘现在天天盯着你……” 盛翼头大地朝帘外一瞧,一袭白衣银马出现在视线中。 盛翼叹了口气:“……二殿下,你怎么跟她们,哎!” 青霜素月打马过来,青霜一翻白眼。 盛翼:“……” 在柳如媚一路如泣如哭,时斥时责中,一个月后,车驾准时出现在冕池东城。 冕池,在负羲北面边境的一片群山之中,从各山流下的清溪汇集于此,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水墨绿墨绿的,远看像一方砚台,离冕池不远,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护城河,城墙一应诸全,城内行商走贾,店铺小摊,很是热闹。 据说这个地方以前是没有人烟的,后来从负羲去各国经商的人多了,这里便有了客栈,接着有了城市,当然,现在越发繁盛了。 但却没有国家在此据守,也没有人宣称主权,是以,拿来作结盟地是最好的。 当然,管理权是属于盟主的。 盛翼他们日赶夜赶,终于赶在叶云寒到来之前进了东城,东城,目前也只有负羲这个盟主国能进去。 “虽然没明说,但是谁不服盟约,就先在东城挑战盟主。” 二殿下走在最后,盛夕颜伸着脖子兴致勃勃地瞧着热闹,盛翼就苦哈哈地看着她,柳如媚朝这两姐弟看了一眼,心里有点添堵。 进了城,看着那巍巍城墙,盛翼皱了皱眉头,对柳如媚说:“娘,我真不想和他打。” 柳如媚瞪了他一眼:“闭嘴。” 一路上说了千百回了,烦不烦。 盛翼:“我想试试……” 试试联系他,把事情说清楚。 在柳如媚眼里,盛翼无异于幼稚得几近可笑,她都气笑了,骂道:“你现在是皇上,背后是负羲的千里江山,还有无数鲜活的生命,你以为你还是盛家那个无所事事的少爷公子哥儿。” 盛夕颜追了一句:“这脑袋一脑袋浆糊吧!” 声音怪大的,大得跟在车驾旁边的人都听到了。 盛翼小声嘀咕:“人家好歹是个皇帝,给点面子不行呀。” 车驾直接穿街过巷,停在驻防守备韩之水衙前,韩守备礼节俱备地请了进去,歇息一番,再行安排天芒将士。 数日之后,城防很快设下,一切俱以安排妥当,就等着叶云寒了。 几人来到城头,柳如媚看着人马的精神头儿,心里很是开心,拉着盛翼就说:“你师爷布阵很厉害的,咱们,也只学个皮毛。” 师爷就是苍梧子。 一想起那个成天摇头晃脑参道说道的老头,盛翼就呵呵。 柳如媚也不管他听没,指了指:“啰,滚木擂石都有,先上的是轻甲软甲,后面用重甲,弓箭也有几十万支,射个几天没问题。” 东城韩守备正跟在后面,连连点头称是。 如此又过了三四天,叶云寒还是一点儿踪影也无,盛翼心里七下八下的分外难熬。 柳如媚纳罕地道:“想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从郁离到冕池和从负羲到冕池,按理说,都差不多远。 盛翼就有些啼笑皆非,打仗还能等一等,这他妈也算打仗么,虽然他没准备打,但叶云寒可是真打的。 正说着,就见城外一团灰尘滚滚而来,柳如媚和盛翼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露出了诧异。 一般来说,像这种地方,一般是一个商队一个商队的来来去去,单骑很少。 那一人一骑来到城外,见城门紧闭,便高声喊叫:“卑职来自天芒城,有重要情报向皇上禀报!” 盛翼赶紧命人开了门,带人上来。 那人满头满脸的狼狈,扑通一声跪下了,道:“启禀皇上,郁离,郁离大军一路闯关进城,已朝天芒城进发,估计估计这会儿快到了。” 盛翼脑子轰地一声,想到一个词,引虎出洞,声东击西,那封信是个幌子。 他从没真想打仗,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对方,还是,还是那样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太怪异了。 柳如媚脸唰地白了,当时为了带盛翼走,本来拟定的兵马她又让人追加了一部,如今想来,正中了别人的计。 天芒空虚,若是叶云寒够快,估计一击必中。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柳如媚确认了一下:“有人去天芒城报信了么?” 那人点点头,道:“郁离大军十日之内,便过了十一关,各关急报已至天芒,小的是四日之前从天芒出发的,日夜未曾停歇,”正说着,就听到一声嘶鸣。 几人朝那报信的人身后一看,那匹他骑过来的马正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四肢痛苦地抽搐着。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跑得多急呀。 “天芒城破,负羲焉立,”柳如媚急得眼眶都红了。 盛翼喃喃地说:“他还挺会打仗的,我本来,本来是想和他谈一谈的。” 柳如媚突然看着他:“谈一谈?” 盛翼点点头,眼里透着难受:“我认识的叶云寒,不是那种为了复仇什么都干得出的人……”突然手被抓住了。 柳如媚激动地说:“信,赶紧写信给他,或许还能挽救一下。” 盛翼有些疑惑:“娘,你不是一直不让我和他联系的么?” 柳如媚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翻陈谷子烂芝麻的账。” 盛翼正愣神间,便有人送笔上来。 真是备得齐全,盛翼抬笔凝神,脑子里火车轰隆隆压过,手也颤抖起来:“叶兄……”还没写第三个字,柳如媚眼疾手快就夺了过去,底下添了几个字:“冕池东城,翼为质,半月为期。” 说完,吹了吹,在盛翼的目瞪口呆中递与送信的那人。 那人哀叹了一声,大哥大姐,我还没休息没吃饭那,但是不敢耽误,立马跃上另一匹马,绝尘而去。 盛翼待他去了,半日才呐呐地说:“不带这样吧,我怎么成人质了,是我同他打仗呀!” 盛夕颜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一个万年单身狗,对他的感情分析了一下:“依我多年的观察,他若是来呢,就证明他对你一往情深。” 盛翼:“他若是不来呢?” 盛夕颜转身就走。 盛翼:“……你还没回答我呢?” 盛夕颜的声音悠悠地一波三颤:“你转身就走呗!” 第98章 死了 第四天,信使到达天芒之时,叶云寒已经围城两天了,信到了他手上。 第十天,叶云寒引数千轻骑进入冕池北面大峡谷,与在此设伏的精骑进行了浴血奋战,退后三十里,等待大部队会合。 第十三天,叶云寒攻破大峡谷,终于来到冕池东城城外十里驻营。 盛翼此时,并不知城外大兵压境,因为,他被柳如媚关起来了。 他在发现那封信的那天晚上,终于后知后觉柳如媚设的这个计策,他怒气冲冠地找到柳如媚:“你是想引他前来,然后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柳如媚皱着眉头:“不然呢,等他攻破天芒,哪里还有你容身之所。” 盛翼:“我本来也没想当皇帝。” 柳如媚:“可你就是。” 盛翼抬眼朝柳如媚看了看,突地觉得她十分陌生,且不要说她那坚强的内心,如何强行给自己披了一层柔弱的外壳,但就自己登基以来,她一直没闲着,事事都插手。 “娘,你真只是为皇后复仇?” 柳如媚冷冷地看着,那一刻,盛翼几乎觉得她眼含刀枪:“你想说什么?” 盛翼:“受尽百般苦楚,一世不婚不嫁,难道仅仅为了知已之情。” 柳如媚脸唰地白了。 盛翼:“你若是愿意,回去便立你作太后娘娘有何不可?” 柳如媚指着他,气得手指都抖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盛翼:“所有事都已如你愿了,你还想要什么?” 柳如媚啪地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打盛翼耳朵嗡嗡作响,他第一个想法是,尼玛,手好重,第二个想法是,难道说错了。 柳如媚突地笑了起来,但眼里却透着心碎:“是呀,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那时,兰若被囚禁的时候,我经常去看她,远远地,就站在树后面,我不敢让她看到我,我没用,什么也帮不了她,我想,有一天,我也要手握大权,把自己所爱的人护在身旁,可是,兰若没有了,但是你还在,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事的,不管你同不同意。” 轰隆隆,盛翼被一个焦雪劈昏了。 “你,你说,你爱我母亲。” 两个母亲,什么鬼。 柳如媚似乎回过神来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呀。 “兰若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什么都不是,她就好像天上的仙女,漂亮出尘,温柔大方,我怎么配得上。” 卧槽,越说越离谱了。 “为了今天,你知道我付出多少,谁知道他那样不争气,不学无术,成天喝酒玩乐,要不然……还好,还好有你……” 一会儿他,一会儿你,盛翼听得莫名其妙,然后,身边就坐了个形影不离的盛夕颜,她手里拿着根棍子,一甩一甩地说:“别想跑,三姨娘说了,你出去就是送死,好好呆着。” 好,她的功能显现出来了。 叶云寒的攻势非常厉害,已经不是演习那么简单了。 第一日,上午就是猛烈的箭阵,盾牌在后,层层前推,密密麻麻的箭像蝗虫一样飞向城池,韩守备叫苦连天,好在,从天芒带来的将士不是吃素的,也将盾牌推在墙上。 到了下午,攻城就开始了,木梯架上,城上也开始下滚木擂石了。 到了傍晚,双方收兵,各自死伤惨重,韩守备这里几乎五年一演习,从没间断过,像这样血肉横飞的场景也见过,但哪里有这样惨状,他看着城垛上倒下的满满的尸体,眼睛一翻,差点昏了过去。 天,平时都是演习呀,点到为止呀。 晚上,盛翼吃了点饭,正欲歇息,就见白影一翻,四殿下瞬间出现在盛夕颜后面。 盛夕颜还在晃悠着手里的棍子,她都这么晃悠一天了,然后盛翼朝四殿下眨了眨眼睛。 盛夕颜朝他翻了翻白眼:“做什么!”啪叽一声掉到地上。 盛翼:“……” 四殿下快速走了过来。 盛翼鄂然抬头望他,四殿下作了个噤指,轻声说:“叶云寒来了,快去见他。” 盛翼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四殿下已悄悄推开门走出去了,盛翼马上跟了过去,他还想确认一下:“他来了?他接到信就来了?” 四殿下回了句:“从日期上算应该是这样的。” 盛翼想了想,又迟疑了一下:“可我同他有世仇。” 四殿下蓦地一回头,似乎有些生气:“千里行军,只为报仇,结果你一封信人家就来了,在大峡谷浴血奋战,命都差点丢了,你还怀疑他么!” 这句话就像雷劈了似的。 四殿下皱皱眉头看着他:“要不是……哎,算了,你走还是不走。” 盛翼一咬牙:“走!” 无论如何,都得见他一面,是生是死不重要,把心结解了才重要,再说,那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呀。 两人穿城过户,这会子家家都户门紧闭,只有偶尔几队士兵从城中急速穿过。 走近城边,竟是一片寂静,白日里伤亡太大,这一下两边都在歇息。 两人来到城头,四殿下看了看那城垛子,伸出一只腰揽着盛翼的腰,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从城头落下去,抓紧了。” 盛翼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愿意送我去见叶云寒?” 想想之前,他诓自己做了煦王妃,他的细心,他的一路跟随……实在是没什么理由。 四殿下身形一滞,回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在盛翼愣神之际,抓住他的腰,从侧面台阶几个飞身,箭似地朝城墙上窜去。 大家都累了,这时城垛子上还守着一排士卫,都是半蹲半眯着,手里拿着刀枪,两人到了城头,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盛翼往城下一望,近处一排城灯,照得昏黄昏黄的,远处黑黝黝的一片,叶云寒的大营若隐若现。 正在这时,有人喝了一声:“谁?” 原来是城头上的人醒了,他一喝,大家便纷纷吆喝起来,一时喧哗不已。 四殿下忙拉着盛翼往城墙那边跑去,到了外面,一把抓住盛翼,往城下坠去,恰好城墙边还搁着留下的梯子,两人有点重,坠得有点快,四殿下一个飞身,用力蹬了一下梯子,把下冲力缓了一缓,稳稳当当落到了下面。 然而,情形有些危急,方才在上面没亮明身份,大家以为被偷袭了,烽火点了起来,火把也就在这一瞬间全亮了,照得城头一片火海。 这边一闹,那边大营也闹了起来,火把也点起来了。 两人还在城墙下面,上面就有大声喊:“别动,再动就放箭了。” 盛翼叫苦连天,转脸看着四殿下,四殿下把剑一挥,道:“走。” 两人往前一窜,才窜几步,突地发现前面多了一排盾牌,亦有人在喊:“什么人,报上名来?” 死死死,这才是死,进不得退也不得。 四殿下将身往盛翼身前一护,把他挤在侧面,正欲说话,就听到城门吱吱呀呀地推开了,有人大喊:“城上别放箭,是自己人。” 火光里,盛翼看到当头的一个是柳如媚,她侧面站着盛夕颜,不用说,刚才必是她醒了过来报信了。 盛夕颜叫了一声:“盛翼,你好呀,打昏了我,回头……”一转头,看到柳如媚瞪着她,忙改口:“回头给你熬汤喝。” 柳如媚急切地喊道:“还不快过来,等死呀!” 盛翼无奈地看了四殿下一眼,心道,哥,你一向是挺靠谱的呀,怎么这会儿不靠谱了。 四殿下突然声道:“你喊一声!” 盛翼:“喊谁,喊什么?” 四殿下:“……” 是不是越急有些人智商越掉线。 其实,并不是盛翼智商不在线,而是,他噎住了,他喊不出来,尤其是知道对面是叶云寒,或许是害怕,或许是近乡情怯。 四殿下突然大喊了一句:“盛翼在此,叶云寒,你还不出来!” 一时间,柳如媚和盛夕颜都愣住了。 就只过了这么一会,叶云寒那边的盾甲往这边移了几步,城上一片呼喝,有几支箭嗖嗖地射了过来,柳如媚怒道:“皇上,你还不过来。” 正在这时,前面盾牌一开,一个满身银甲的人背着火光快速走出来,那人高鼻大眼都掩映在一片阴影里,正是叶云寒。 盛翼静静地站在四殿下后面,一声也不吭。 这情形他已经想了梦了有三年,这无边的黑影,嘈杂的人声,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四殿下把盛翼一拉,说了声:“快去!” 盛翼一下子醒了过来,连忙朝叶云寒走了几步,哑着嗓子道:“相公。” 这一声,把四殿下都震昏了,他手一抖,剑差点拿不稳。 盛翼突地觉得这么久不见,这个重大场合叫这个称呼不稳重,于是,又停住了脚步,叫了声:“叶云寒!” 这时,青霜与素月一左一右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四殿下剑一挥,拦住其中一个,这时,仍未回头,却招呼盛翼:“还不快走。” 那边叶云寒听了叫喊,人也快速冲了过来。 盛翼还没反应过来,柳如媚也过来了,靠,平时柔弱的一个人,抡起剑来像耍花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盛翼才迈出两步,脖子上就是一凉,素月那把剑已架上了。 柳如媚和青霜拦住四殿下,一见得手,大声道:“射箭!” 楼上箭如雨般射了下来,叶云寒见盛翼被拿在那里,脚步一停,竟不知躲闪,一支箭嗖地一下,竟然射中了他的肩。 盛翼急得五内俱焚,大声道:“叶云寒,快回去。” 两人隔了那么远,却仍像面对面说话一样,叶云寒固执地站在那里,说了声:“不!”又上前走了一步。 接着又是一箭,嗖地射中了另一个肩头。 叶云寒就像背着个装饰品一样,竟然仍往盛翼这边而来。 盛翼知道,若不是一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叶云寒早就飞奔过来了,他是投鼠忌器又舍不得放手。 盛翼仿佛看到叶云寒那眼光里满满的期盼和不屈不饶。 他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叶云寒,你退一退,停住停住,你们停住,听到没有。” 城楼上果然停住了。 柳如媚朝素月一挥手,素月便押着盛翼往城门边去,柳如媚朝四殿下过了一招,往后一退,怒道:“你要他去送死么?”一面朝城上道:“继续射!” 那边又嗖嗖跟下雨似的。 四殿下正欲说话,无奈青霜追得紧,只得一来一往,又怕伤她,甚是掣袖。 叶云寒见盛翼往那边退去,急得又追了几步。 大营的盾牌跟着上来,欲掩住叶云寒,叶云寒这才想起这个作用,伸手一拿,将一枚盾牌拿在手里,一手挥剑。 果然,箭什么的几乎近不了他的身,盛翼松了一口气。 柳如媚似乎见状不对,眼看叶云寒就要过来了,这边还有个四殿下在扰局,她一把推开素月,亲自拿剑对着盛翼,大声道:“叶云寒,你若再过来,小心我要盛翼的命。” 叶云寒脚步一滞,果然站住了,声音从盾牌后面传出来,似乎是咬牙切齿:“放了他,朕饶你不死。” 柳如媚冷笑道:“那你会饶他不死么!” 叶云寒:“废话,他是朕的皇后,朕是来接他回去的。” 再次听到皇后这个词,盛翼不但没半点不适,反而热泪盈眶,比起当这个皇帝,只要和叶云寒在一起,作皇后作什么都行呀。 柳如媚冷冷地哼了一声,大笑了几声,笑声中无限凄凉:“皇后,皇后就不用死吗,我亲眼看到她烧焦了的身体,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你说皇后不用死,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盛翼突地感觉到她有些怪异,好像是神经不正常。 “你说那么爱她,你还不是会烧死她,还不是和别的女人恩爱生子,叶云寒,好,那好,你把盾牌放下,走过来,一步步走过来,你走过来,我就放了他,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盛翼吓得全身如堕冰窟,全身从头冷到了脚,他说:“娘,你清醒一点,你这样是在杀人呀!” 柳如媚的眼泪顺着嘴角往下掉,盛翼看不见,她喃喃地说:“他死了,是我亲手杀的,我的翼儿。” 盛翼莫名其妙又有些毛骨悚然,心想,真的是疯了,说话语无伦次了。 而叶云寒在听到柳如媚的话后,果真把面前的遮挡物拿了下来,后面有人冲过来,要替他挡箭,被他一手就推开了。 有人哭:“皇上,使不得呀!” 叶云寒冷声下了一条命令:“敢有阻拦者,杀无赦,”接着把剑一丢,真就如柳如媚说的,一步步走了过来。 盛翼拼命地摇头,大声叫喊,他也不知道自己喊些什么,只看到嗖地一箭射到了他的腿,他就拖着一条腿慢慢走,再嗖地一箭射中另一条腿,他倒了下去,然后又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又是几箭,他终于倒下去了。 他还在挣扎着要站起来,场面是如此的惨烈,以至于青霜都忘记四殿下挥过来的剑,然后,四殿下剑头一偏,险险止住了招。 盛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柳如媚,扑了过去,然后,一支箭从空中射了过来,很准,扑地一声,射进了叶云寒的心脏,与之同时,他扑到了叶云寒的身边,想去抱他,茫茫然伸了伸手,却不知何处下手。 叶云寒身后的将士们快速围了过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盛翼神情恍惚地去摸他的脸,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瘦了一些,看起来轮廓更深一些,人就更内敛一些。 “是你么?”叶云寒细微的声音传了过来。 盛翼连忙把耳贴上去,用发抖的声音说:“是我。” 叶云寒动了动,不知为什么,盛翼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连忙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止不住了。 “别怕,没事,”叶云寒似乎想笑,嘴角翘了翘,一句话断断续续的接续不上:“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不会,不会……你不想……当皇后,就,就不,当……” 盛翼心里猛地一绞,像什么东西碎了,他竟无章法,胡乱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没有,我没有……” 突地有人插了一句:“军医来了。” 盛翼忙道:“快,快救救他。” 叶云寒一直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紧得盛翼觉得骨头都要碎了,但是,那只手就是不松,然而,眼睛却渐渐闭上了。 盛翼一个踉跄,直接载倒在地上。 第99章 完结一 一个皇帝死了,一个皇帝变成了痴呆,这个仗,无论如何也打不起来了,盛翼抱着叶云寒的尸体抱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也不说话,一动不动。 虽已入冬,但太阳还带着暖意。 最后,还是韩守备提议,说是城里商户多有冰库,让人把叶云寒搬进了冰库,这样,也好让盛翼多一线生机——明眼人都看得出,盛翼是抱着一起死的目的。 射箭的是谁也没人追究了。 毕竟,下令放箭的是柳如媚,要计较,先得计较她。 盛翼觉得,如果和叶云寒一辈子就在这个冰窖里,也是一件高兴的事。 四殿下来了几次,盛夕颜来了几次,盛翼连正眼都没给他们,更不用说和他们说话了。 柳如媚却是没来,只是默默地坐在房里。 平叔却来了,他守着叶云寒坐了半响,突地叹了口气:“我终是错了,早知如此,就不该……” 盛翼缓缓抬起眸子,这些天,他第一次看一个人,看得那样仔细。 大约,这个人身上有叶云寒的气息吧。 “你错了什么?” 平叔:“其实,皇上和您在一起时,是最开心的,我看着他长大,哪里会不知道,大约天底下,所有的长辈都希望自己的后辈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一个有出息的人,但这或许不是他们所喜欢的,有什么法子呢,也许,各人各命,勉强不得。” 盛翼没说话。 平叔站起了身,上前将叶云寒的袖子往上一挽,在冰窟里冷静得仿佛麻木的盛翼第一次感觉到了巨大的震颤,他惊恐地发现,叶云寒的两只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褐红色的划痕。 盛翼身子一震,失声道:“他这是?” 平叔平静地说:“你走的前两年,云寒把朝华淇水南疆以及所有你可能能去的地方翻了个遍,还派人驻守在那里,三五天就一报,后来,始终没有信息,他就亲自走了一趟,再后来,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到第三年,他没有再找,我们以为他放下了,谁知道,李公公告诉我他每日都要在手上划上一刀,一边划一边哭着喊你的名字。” 盛翼觉得自己麻木的心里传来一阵钝痛。 平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那时我就知道,我错了,这些年,我也一直暗中在找你,但怎么想,也想不到你竟然做负羲的皇帝,你放心,云寒已经,已经这样了,你们的恩怨也就这样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忍不住想把盛翼揪出来,让他们两个好歹活一个,但是他这三年亲眼见着了其中一个人的惨烈,他不敢。 盛翼就细细地抚摸着那些划痕,一面摸,一面珠泪滚滚,他说:“对不起,总让你找我,我也想找找你,但是,你知道的,我总是找不着东西的,所以,你等等我,”说完,就紧紧地拥着他,感觉像拥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想起来,自己和叶云寒之间,从太医院开始,就一直是叶云寒受伤的多。 这期间,有因为自己不懂的,无意的,也因为自己犹豫的、胆怯的,实际上,就在自己当上负羲皇帝的时候,立马就可以告诉他,说不定,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说到底,都是自己过于低估了叶云寒对这段感情,或是,自己不够坚定。 盛翼喃喃地说:“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门口同样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他的脸始终朝着冰窖,原本和煦的面容看起来沉郁了许多,一个脚步声匆匆过来了。 “四殿下,”青霜轻轻唤了一声。 燕澈似乎沉浸在往事里,嗯了一声,仍未回过神来。 青霜试探地问:“劝过皇上了么?” 燕澈摇了摇头,他一遍一遍地去看,但看到盛翼那心碎的样子,他没法说出口,这时的他,不但有难过,还明显看出失措与无可奈何来。 青霜像下定决心似的,往里走去,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燕澈一愣,赶紧跟了过去。 青霜脚步不停,下了台阶,燕澈在后面道:“青霜姑娘,你别……” 青霜脚步一滞,回头看着燕澈那张急切的脸:“四殿下莫不是以为我要用强的?” 也不知燕澈是不是这两日站在门口门傻了,还是没回过神来,竟然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青霜:“……” “好吧,”她说:“殿下要是不放心,咱们一起去吧,虽然算得上是个秘密,但是,以殿下和师父的关系,知道也无妨。” 她看着燕澈明显瘦削下去的脸,想起盛翼在栖霞山关着的三年,是他,怕人家吃饭不合口胃,天天做着饭巴巴地送去,怕人家无聊,天天陪着说话,在青霜的记忆里,这位四殿下仿佛就是为了里面那位前太子爷现皇帝而生的。 她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站住:“四殿下,我想,想问你一件事?” 燕澈抬眸望着她,点点头。 青霜:“你是不是,很爱皇上?” 燕澈眼神里一瞬间有那么一星两星火光闪过,然而很快淹没在一片平静之中:“他过得快乐就好。” 青霜嗯了一声,抿了抿嘴:“你,你就不想,和他在一起?” 每日每日无微不至地照顾,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人,难道,仅仅只为了他过得快乐。 燕澈就轻轻地叹了口气,第一世,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最后逼死了两个人。 如今,第二世,自己什么也不敢说,却费尽心机将他捆在身旁,可是,他每天都想着要逃出去。 他说他不喜欢男人,可是,看得出,他愿意为那个男人而死。 真爱一个人,哪会不想把他圈在身边。 但是,那样的盛翼,估计会疯吧,他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这样。 青霜没说话,转头走了。 她心里也酸酸的,多好的人,可惜,自己这辈子是遇不到了。 下了台阶,推开门,一阵寒气袭来,四面八方都是晶莹的冰砖,中间摆着一间床,盛翼就像个冰雕似地坐在床上,拥着紧闭双目的叶云寒。 叶云寒身上的箭已经被拔去了,衣服也换了,脸白得像雪,配上那立体精致的五官,却衬出一丝诡异的俊美来。 青霜和燕澈走近了,盛翼仍是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 青霜试探着喊了起:“皇上。” 燕澈紧张地看着盛翼那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又一下,盛翼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他们,燕澈就松了口气。 一天,他是要来看无数次的,怕盛翼嫌烦,他不敢走近,但凡盛翼身上还有一点活气,他就觉得比什么都心满意足的。 盛翼嗓子哑哑的:“不是说了不吃么?” 他还以为是来送饭的。 青霜忙摇摇手道:“不是,不是送饭的。” 盛翼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空空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又睁上了眼睛。 青霜就说:“皇上在栖霞山的时候,不知道去没去过我师父的木心堂?” 盛翼慢慢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疑惑。 青霜看他还有反应,就松了口气,继续说:“你没去过,所以不知道,木心堂是我师父打坐修道的地方,里面放着一面大镜子,叫天目镜,是个很神奇的宝贝。” 盛翼皱了皱眉头,明显透着不耐烦:“所以?” 青霜:“天目镜有一种功能,就是能够在各种空间交换灵肉,以达到起死回生的功用。” 燕澈转头去望她,一张脸都因为惊异而严肃起来:“难道就是那面盖着红布的镜子,一人高的样子?” 青霜点点头:“四殿下和我师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知道也不意外,只不过,师父恐怕没把这功用和四殿下说吧!” 燕澈想了想,道:“说过那么一次。” 那一夜,月明星稀,两人坐在木子堂前论道。 苍梧子道:“道之道,为鸟,为兽,为虫,为木,为万物,独有人违诸道,常戚戚汲汲于富贵贫穷名利欲望,是以,人必修道,道法自然也。” 燕澈:“否,人若违道焉能为人,富贵贫穷名利欲望即为自然,然则自然亦有风雨调和,亦有旱涝之灾,是以,修道者,贵在中庸,不独人,万物亦然,自然亦然。” 两人为这个问题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月上中天的时候,一道红光从木心堂里射出来,当时燕澈就哑然了,苍梧子这时也顾不得他的道了,忙忙地跑进去,道:“又有魂魄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燕澈当时有些奇怪,但觉得有些东西能不问就不问,当时也揭过去了,这时听到青霜这么一说,顿时联想起来,点点头。 盛翼那空空的眼神顿时一片清明,紧紧盯着青霜半响。 青霜被他叮得有些发怵:“但是,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成的,一般来说,灵魂互换必须身体完整,而且在死后一天之内,复活机率是最大的。” 盛翼心里道,没用你还说个屁,给人家希望又撕碎难道很好玩。 青霜看到了盛翼眼里的不满,忙道:“也不是不能救,只是他身中致命伤,心脏都射坏了,而且到现在都过了三天了,何况,从这儿到栖霞山,没有十天不行,所以。” 玩儿心脏蹦极呢。 盛翼动了一下,终于活了。 他问了一句:“说下去!” 青霜道:“只要找到一个愿意将肉身灵魂一起换的人,师父自有法子,”她略停一下,又说:“只是,恐怕不好找。” 她没说肉身换过去,必经千刀万剐之痛,常人根本经受不住。 盛翼刹那间眼神黯淡了下来:“你出去吧,我想想法子。” 青霜还准备说什么,后面久不作声的燕澈将她一拉,两人默默地走出去。 看着青霜背影消失在门口时,燕澈喃喃说了一句话:“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别人去受这个苦……” 盛翼看着他们走出去,就又一次拥了拥叶云寒,眼神从他额头上往下,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唇……。 他细细地看了一遍又遍,最后叹了口气,轻轻说:“我还是不忍心呀,可是,我更加不舍得,你恨我也罢,骂我也罢,反正,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他将叶云寒放了下来,把手摆正在胸口,朝门口走去,又回过头来,快速过来抓了一下他的手,接着掉头而去。 心甘情愿。 盛翼叹了口气,天底谁能像自己似的心甘情愿呢。 他所说的不忍心,是不忍心叶云寒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但是,他能在知道可以救叶云寒的情况下放弃不救吗,不可能呀,除非不知道,所以说舍不得。 在开门的时候,他又回了一次头,看着床上那修长的身影,暗暗地说了声对不起,一咬牙,出去了。 门口空无一人,侍卫远远地站着。 盛翼感觉那门内像有只大手正往回在攥自已,他踉跄一下,几乎就以为自己又要回去了,却坚持了一下,一步步朝外走去。 这是个院子,院内空旷,院门紧闭,两边种着大片的美人蕉,开得红艳艳黄澄澄,他想起第一次见叶云寒时,他身后也有这样一束花。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盛翼心想,他抬起千斤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正准备去开门,门就吱呀一声,往里一推,擦着他的头皮就往两边开去,差点撞到他头皮上。 门内人看到门里人那副见着鬼的样子,瞪着眼看了看,张嘴道:“翼儿,你怎么出来了?” 是柳如媚,盛翼到了这里之后,她一天几趟找人打听着,说是送去的饭菜一丝都没动过,人呆在里面也不出来,她本来有些愧对盛翼,但这时,也忍不住了,只得亲自过来了。 “娘来了,”盛翼淡淡地说:“刚好,我也准备去找你。” 柳如媚看了看身后的素月,她预感到这些话不能让外人听到,就朝她使了个眼色,素月会意,把门掩了,柳如媚方低着头说:“你还在怪娘么?” 盛翼嗤笑了一声:“有什么好怪的,平白无故送了个皇帝给我,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吧!” 柳如媚见他说话怪怪的,心里有些发慌,扯了扯嘴角笑道:“这,你本来就是太子。” “太子,”盛翼摇了摇头:“当太子的那人已经死了。” 柳如媚手一抖,颤声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盛翼盯着她,两个眼睛像两把刀似地,柳如媚不由得退了几步,盛翼就轻轻松松地笑了起来:“娘是说自己不知道么,我也当真以为娘不知道呢,还一天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喊娘,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盛翼停了停,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说,谁知道他那样不争气,不学无术,成天喝酒玩乐,要不然……还好,还好有你……你还说,他死了,是我亲手杀的,我的翼儿。” 这几句话像一排惊雷,炸得柳如媚踉跄着退了几步,倒在墙上,扶着墙,她惊恐地看着盛翼,尖声道:“不,不是这样的,”她说完,又巍巍颤颤向前,眼里露出一丝慌乱:“你是我的翼儿,对不对,你是……” 盛翼:“要是以前,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可是,青霜说,苍梧子有一块天目镜。” 柳如媚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一面去拉盛翼的手。 盛翼嫌恶地将手一甩:“你说你爱兰若,却亲手杀了她的儿子,你说你要复仇,但是,复了仇之后,你却想掌控负羲的朝政,想不通呀,想不通呀!”他说:“也好,在这世上,我就少欠了一份人情,也少了一份牵挂。” 柳如媚心头一震,喃喃地说:“翼儿,对不起,对不起……” 盛翼甩手走出门,在素月的诧异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如媚倒在墙内,一下子就憔悴了许多。 她喃喃地说:“你还记得那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孩么,她站在那儿……” 那是柳如媚第一次进宫,被苍梧子领着,结果苍梧子和老皇帝讲道,她就站庭院里,瘦瘦的,怯怯的,一有人来,就往后退,结果退到一丛芍药花下,一个声音在花后响起,很好听,像银铃似的,却十分温柔:“你脸上脏了。” 那人把柔荑伸出来,往她脸上一拂,一阵清香就淹没了她。 柳如媚吓得一退,就看到花丛里出现一张脸,一张少女的脸,光洁柔和,尤其那双眼睛,就像含着一汪水,跟盛翼的眼睛一模一样,她笑着说:“别怕呀,喏,只是一片花瓣。” 柳如媚没去注意花瓣,眼睛紧盯着她,竟然第一次没有感觉到紧张。 那少女提了提裙子,笑盈盈地道:“我叫兰若,你呢!” 柳如媚也笑了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一丛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公子,蟒衣玉袍,玉面修身,就是当时的太子银塘。 苍梧子就领着她走了。 柳如媚回忆这段的时候,充满了柔情:“在芍药花下见到她的,不是只有那个人呀,你喜欢琴,我就偷偷地学,你喜欢书,我就跑遍全天芒的书商,你喜欢诗,我就把整本整本的都背下来……后来,我们果真很要好。” 柳如媚摸着门框,脸上出现了神秘莫测的复杂表情:“我恨他,他不就是个皇帝么,他不就是掌控着天下人的生死么,他也要了你的命呀,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你就非要被人害死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恨你,你们的儿子,早就死了,是我亲手将他送走的,哈哈哈……”后面的笑声是苦涩的,怪异的。 柳如媚跨过门框,眼上泪痕仍在,脚步不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门外正等着她的素月见了吓一跳,忙伸手来扶她。 柳如媚皱着眉头将他一推,嘴里尤自在说:“我杀了他,杀了他……”突然抬头:“我的翼儿呢,他在哪里?” 素月赶紧去扶她。 第100章 完结二 此时,盛翼正往天芒栖霞山赶,他不会骑马,便坐了一辆车,走倒是走得急,但比马慢得多,他从车窗往外看,看着天上的飞鸟,只觉得身子空落落的,心里却揪紧着难受,他不敢往回看,怕看一眼自己就改变主意。 快月余,终于来到栖霞山,然后就顺着山道走了半个来时辰。 等他气喘吁吁地进了山门,来到木心堂的时候,苍梧子正一面凝重地坐在那里打坐,盛翼正欲朝他打招呼,却明显看到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悲伤。 像苍梧子这种修道的人,一向云淡风轻,看轻红尘,盛翼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准备再仔细看看时,苍梧子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 “回去吧,”他说:“天下道法,各有定数,缘起缘灭,非人力所能为。” 盛翼不想和他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就走上前去,啪叽一下坐到他面前,也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 苍梧子起先还能镇静地装逼,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几乎要崩溃。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来讨还一个人情。” 苍梧子:“你,算了,谁会欠你的,在栖霞山三年,你又哭又闹又吃又睡,该欠我多少人情了。” 盛翼:“那不过是银子的事,我说的是命的事,是你把我从异界活活扯了过来的事。” 苍梧子一震:“媚儿,和你说了,那不是,那位太子大人不学无术,实在太差,不足以当大任,才,才出此下策的吗。” 说起来,苍梧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倒霉,当时把盛翼扯过来的时候,有一只手不肯松,竟然一次扯了两个过来,没办法,最好,只得胡乱把一个人填了过去,弄得他到刚才才知道那个人是谁。 “再说,施法者得折寿,我容易吧我。” 盛翼:“折寿是你的事,人情你是欠下了,现在,你要么把叶云寒给我救回来,要么,铲平你这栖霞山。” 苍梧子:“……” 这栖霞山是负羲的国土,他是负羲的皇帝,他还真有这个本事。 苍梧子:“可是……” 盛翼道:“我知道,我作好准备了,叶云寒已经死了半个月,就算是冰库,估计尸体也该坏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想休息,”苍梧子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很累的样子,一甩袖子,朝木心堂而去。 盛翼愣了一下,就见苍梧子进了门,反手将门锁了,他嘀咕了一声:“这是前戏吗,要休息好了才开始吗?” 山内山外一片寂寂。 盛翼就坐在木心堂前,一直坐到太阳下山苍梧子也没出来。 反正,多一天少一天也没关系, 他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 到了第二天,苍梧子推开了门,就见盛翼木头人一样坐在门口打坐。 苍梧子叹了口气,过了一夜,他似乎清醒了许多。 他走上前去正欲说话,就见山下飞奔上来几个人。 前一个人似乎快到面前了,一身青衫,身形瘦削,却极为灵巧。 后面两人落后极远,又极其肿大,行动有些迟缓。 苍梧子细细地看了看,慢慢近了的时候,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原来,竟是三个人,两边素白,中间一身黑。 正思忖着。 前头那人快一些,衣袂飘飘,往木心堂而来,到得近前,一个翻身,落在面前。 盛翼抬头一瞧,见是柳如媚,就皱了皱眉头。 柳如媚一见到她就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 那日失魂落魄回去,柳如媚连躺了几天,等略略好了些,就想起去看盛翼,结果,盛翼却不见了,守在冰窖门口的青霜只得将实情告诉了她。 柳如媚吸了一口凉气,她一听说就日夜兼程,急匆匆地来了,她要阻止盛翼干傻事。 一路上,她总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这样在乎这个人。 明明是想利用的人,是恨着的人。 后来,她想通了,这个人,是她和兰若唯一的牵连,是她一辈子的心血,是她们的儿子。 虽然,知道这些已经晚了。 但是,她还想试一试,哪怕,他依旧恨自己。 她只是,仍是对那个人放不下。 柳如媚这话苍梧子听不明白,盛翼却明白,她说的是自己还活着,所以还好。 他不知道说什么,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盛翼摇了摇头:“不,我要救叶云寒。” 柳如媚急了,苍梧子就道:“我说过,万事皆有缘法,一个人若是死不了,怎么也不会死的,你回去吧!” 盛翼瞪着他。 苍梧子顿时想起昨日的铲平栖霞山来,他说:“你爱咋样咋样吧,不送。” 盛翼见他竟是一副见死不救的样子,撸袖咬牙,把苍梧子吓了一跳,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就见盛翼翻身扑往在地,眼泪说来就来,嚎丧声在山顶盘旋:“老苍,你是个道人,难道就没有慈悲心……” 柳如媚在一旁不停地劝说,盛翼当她不存在。 如此苦缠了半响,弄得苍梧子满头大汗,他无语地看着盛翼,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盛翼暗道,火候差不多了。 正想一步到位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盛翼!” 这声音陌生而又熟悉,陌生是许久没在梦之外听到过了,熟悉是天天在梦中听到,他一时僵住了,直愣愣地跪着,一动也一动,连转过来都忘记了。 那一下,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柳如媚一声惊叫:“你,你怎么,你不是……” 话没落下,盛翼就觉得自己被搂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那人在他耳边轻唤:“盛翼,我回来了。” 盛翼身子软了下去,眼泪一下子糊了眼睛。 怎么可能,叶云寒竟然活过来,还来到栖霞山,这莫不是自己做的又一个梦,如果是这样,就永远别醒啊。 叶云寒喃喃地说:“我就怕迟了,不敢歇息,终于赶上了,赶上了……” 盛翼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呜呜噎噎的。 他都没时间去想一件事,他还没进入天目镜,叶云寒怎么就好了。 他只想紧紧抓住他,生怕一松手就不见了。 苍梧子似乎见不得眼前这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朝木心堂去了。 柳如媚看了青霜和素月一眼,三人都跟了过去,这两人的体己话想必也不想别人听到,就让人家好好呆一会吧, 三年,盛翼的三年,这些人都守在旁边,不用说,仿佛都知道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日子。 虽然,他天生就该当这个皇帝,但是,谁没有在某些时候悄悄地有过愧疚呢。 苍梧子进了木心堂,站在被红布裹上的天目镜前一声不吭。 青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知是谁自愿以肉身灵体一起受这千刀万剐之苦?” 苍梧子的嘴巴哆嗦了一下。 他想起一天前,那个一袭白袍,永远温煦如三月和风的人也这样站在面前。 他说:“师父,动手吧,你知道的,若是叶云寒能醒来,盛翼就会快乐,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两世的痴缠,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有时候放手成全了别人,也是成全自己。 苍梧子现在想起仍十分不舍,眼泪涟涟,这世上,和他说得来的几乎没有,燕澈是唯一一个,他心里,已经把燕澈当成至交好友了。 “你兄长……” 他说的是燕倾城,正一门心思在造机械,燕澈摇了摇头:“我本不属于这世上的人。” 苍梧子知道劝再多也没用,就默默点点头。 燕澈站在镜前,他的身体慢慢化成了泡沫,苍梧子身子都抖了起来,他再三告诫过他,说过这样会很痛苦,就像凌迟一样,身体一点点地融化。 可是,他仍毫不犹豫。 最后,苍梧子哆嗦着说:“你记忆保留吗?” 他没说要保留记忆,须得用施法者的寿元,但若是燕澈想,他苍梧子愿意去做,就算为朋友做最后一件事吧。 燕澈摇了摇头,当他身子化在一片虚无之中的时候,苍梧子听到一句:“我想记得他的样子。” 苍梧子看着盛翼,那个愿意为他融化身体的人,那个前世死也不肯放手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临走时只有一句话,我想记得他的样子。 苍梧子突地有些生气:“他知道身体进天目镜的痛苦么?” 柳如媚身子颤了一下,他知道苍梧子说的是谁。 苍梧子眼睛湿润了,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受着,甚至,怎么来的这个世界,又是怎么走的,都不让他在乎的那个人知道。 燕澈说:“别告诉他,就当我从来没来过这世界。” 苍梧子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最后化出口的是一句淡淡的话:“城里一个死囚,想到另一个空间换个生机。” 这解释合情合理,进了天目镜,换回一个灵魂,自己也会得到重生。 起码,那个人在另外的空间里会活下去。 青霜突然问了句:“四殿下回来了么?” 那日见过盛翼,说过天目镜的事,她就再也没见到他了,她有隐隐的猜测,忍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苍梧子心内满怀沧桑,脸上却淡定如常。 “四殿下呀,唔,自从和我论道之后,几乎成了半仙,想必我这里没他需要的了,他云游天下,访仙论道去了。” 青霜哦了一声。 这解释也合理,那些年,苍梧子几乎和燕澈终日论道,若不是她们认识燕澈,几乎就以为他是个得道高僧了。 苍梧子往庭前相拥的两人看了看,关上了木心堂的大门。 那一刻,他的神情是决绝的,仿佛把红尘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