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奋斗记》作者:暖荷 一道圣旨,父亡母丧,家破人亡 二道圣旨,背井离乡,北上和亲 待嫁世家女一朝北上和亲,本只想护得祖母家人和乐平安,安然度日却不想竟被女帝处处算计,被当朝公主推入火坑,从此阴阳两相隔! 你害我家破人亡永不见,我便甘为牛马助明君夺尔江山! 主角:楚瑄瑶,公孙焯 ┃ 配角:女帝,圣雅公主,望梅,湘月,春燕 ┃ 其它:复国,家恨 楔子 勤政殿之上,一男子跪拜于地,身上轻轻抖着,面色灰败一片,宛若死了一般,许久,方朝宝座之上那身着龙袍凤眼含霜的女子叩拜下去:“臣、领旨谢恩……” 女帝冷笑一声,曼声道:“如此便好,三日后迎娶公主,不得延误。”说罢,手臂微抬,起身,扶着身边女官手臂离去。 楚翰两腿似灌了铅一般,离了宫中,车也不坐,一步步朝家中挨去。 几个等在宫外的小厮长随知定是出了事了,可到底不敢催促,只得跟在后头,主子走一步,他们便挨一步。楚翰奶兄名唤楚喜的眼瞧着不对,急得头上冒汗,朝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叫他回去且先报个信儿,莫把老夫人、夫人小姐再吓着了,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爷,路上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先上车吧,若是不急着回去,只叫车慢慢走着不就是了?” “不……急……”楚翰眼中毫无半丝光彩,口中喃喃道,“回去了……便再没那个家了……” 车马慢行了一会儿,外头跟车的楚喜又听着里头爷道了声儿:“快快回去!”忙又赶了起来,车才刚一停,楚翰不急先去母亲处请安,便先向后院跑去,惊得路上丫头婆子忙避在两边,生怕再撞了他。 大门打开,虽不过未时,可这大热的天气却屋门窗尽闭,昏暗一片,叫人猛一进来,连那屋内摆设都瞧不清楚。 楚翰脚步一顿,便转身朝内室拐去,连屋里半个丫鬟皆无的模样都没瞧出来。 抬手挑了门帘,人便愣在那处,定定的瞧着那道身影大白天的睡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好似没听见自己进来一般,小腹处微微隆起着。 “云……娘……”楚翰身子摇晃了两下,叫了她的名字,却见她仍似没听见一般,身上也没个起伏,显是止了呼吸,忽的大叫一声,几步跑上前扑到床边。 怀中那人早没了气息,只身上还微微温着,显是才去了没多久,面色沉静栩栩如生。男子仰头,高声大叫大哭着,拿手抓着头发装若疯狂,半晌,才低下头去,凑到女子面颊上吻了吻,惨笑几声,先是放下了妻子,这才蹒跚几步走到墙边,取下上头挂着的一柄宝剑。 “你我伉俪情深,早就说好,除非你年过三十有五,若还无子,再说纳妾之事。如今,不过区区一个公主……她便是将来的女帝又如何?!我又怎会舍你娶她?!”说罢,抬起手臂,长剑猛的切入腹中,跌跌撞撞又几步回到妻子身边,抬手把她抱进怀里,仰头狂笑起来。 第一章 圣旨到 一身的素白,楚瑄瑶定定跪于灵堂之上。 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这会儿身穿丧服,面孔上半点妆容皆无,却偏偏显得那般沉静素雅。 楚家突遭此变,家中上下皆心慌不已,惟恐圣上因此事降罪,那这一家老小便再没一个能得了好下场。可偏偏的,这楚翰独女硬生生的在老夫人病倒后,竟能挑起这上下大小事宜,一一安排得井井有条,下人们便暂时得了主心骨儿,照章行事起来。 “小姐,李郎中夫人来了。”望梅在楚瑄瑶耳边低声问道,“可要见见?” 自家小姐同李家早有婚约,李家来人本应回避,可这会儿家中老爷夫人双双而亡,老夫人偏又病倒在床…… “有请。”声量虽低,声中却坚定冷静。她自是清楚,如今此事一出,只怕那婚约再没个指望,家中尚有祖母在世,楚家此番大祸,楚瑄瑶亦不想弃祖母于不顾,独善其身。该来的,总会来的,一如李家这边、一如当今那边。 “好孩子,真真难为你了。”李郎中夫人入了灵堂,上毕香火,拉着楚瑄瑶的手轻轻拍着,眼中满是不忍。 两家本已定好,待来年四月便办喜事的,如今此事一出,李家之人还能登门,便已算是全了两家情谊。 李夫人瞧着她脸色虽白,却仍如常一般的举止有度,丝毫不见慌乱,家中上下亦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全无大祸临头的模样,心中更是爱怜心疼,又叹了一声,方随着丫头到后院之中去见楚老夫人。 两家结亲之时,楚翰本为御史,同李家老爷乃是平级,二人因着私交甚好,便早早定下两家之好。可自今年年初起,楚翰便被当今看中,乘风一般的一路高升,李家本还纳闷,莫非女帝看中了那楚翰风貌?哪成想,他竟是被圣雅公主给瞧上了。 如今这事,李家不好立时开口,可也要看看风头再行事,好在,因楚瑄瑶年岁尚轻,今年才刚及笄,若是她已经过门了,此回之事,只怕必要牵扯上李家了。 听闻后面李夫人已经离去,楚瑄瑶便趁着歇息的功夫,到了后头祖母住处。 楚老夫人见楚瑄瑶一身素雅,更显得身子单薄,眼中微酸,拉了她的手叫她坐在床边低声道:“那李家倒是厚道人家,说,只待三年一过,便迎你过门。” 楚瑄瑶微微点头,并不应话,三年间,多少事情生不出来?又能遇着多少波折?且家中现下还未曾得着宫中的消息,天知上面那位是何打算?这话不过是为全了面子,才如此说得,没立时退婚,已是李家厚道了。祖母心里也是清楚的,可这会儿二人只能心里装着明白,面上却丝毫不能显露出来。 稍用了些汤水,楚瑄瑶正欲再去前面灵堂跪拜,忽的,外面又传来匆匆脚步声响,上上下下的心皆提了起来,便听着一个婆子声中发颤的在门口儿道:“老夫人、小姐,有……有……圣旨……” 楚老夫人心中猛的一震,晃了晃,抬手拉住了楚瑄瑶的手臂。 “祖母,是好是坏,咱们都得接着。”总算是来了。 定定看着窗口那里,楚瑄瑶的声音似是打从天边儿传来的一般,转过头来看向祖母。那眼中淡然坚定,倒让楚老夫人心中一时惆怅一时发酸——这丫头,若是身个男儿身,楚家便是经此一事,也必能再爬起来!哪似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白茫茫一片,几把院子里原本的繁花锦簇遮没了影儿。一老一少跪在当中,耳听着上谕,强压着心头忐忑。 “……封右佥都御史楚翰之女楚瑄瑶为福全公主,圣雅公主认其为女,不日北上昭国和亲,以结两国之好,钦此——。” 北上?和亲! 猛听了这道旨意,这连番的打击叫楚老夫人再支撑不下去,头中一片眩晕,人已经背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身边儿的大丫鬟月季慌了神儿,连声的叫了起来。 楚瑄瑶心中亦是一惊,正想朝祖母那里看去,却听上头宣旨的天使冷声道:“公主殿下,还不接旨谢恩?” 心中一凛,楚瑄瑶忙正过身子,伏地叩首,口中道:“右佥都御史楚翰之女楚瑄瑶领旨谢恩!”说罢,双手高举过头,上前接旨。 那女官眼中微露诧异,随即隐去,只稍点一下头,道了声:“陛下怜你别家离国在即,容你于家中收拾十日,十日后便随送亲队伍北上吧!” 楚家外面被御林军团团守住,便是出门儿采买的家丁都要受着盘查细细检查,生怕叫楚家小姐蒙混了出去,宫中打过照面的女官更是一日一来,必要亲见了楚瑄瑶才会离去。 福全公主,这等封号,直是打了楚家的脸面!父母刚刚双亡,女帝竟就封其女儿为“福全公主”,偏若远嫁北面昭国,旁人哪里就知晓此事?定会当此女封号正统,乃是正经得了圣命嫁过去的“公主”!两国交战多年,得了这么个公主过去,还能好过?此等封号,必是出自心胸狭窄之辈之口! 可偏偏的,只用此一女,便能换回楚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又不得不叫人直道一声“圣上宽厚”。 李家那里闻了此事,那婚便是再不想退亦要退得,暗中还了八字信物,对外只道先前不过一提,无奈子女八字不合便算了。 老夫人的院子中,此时寂静一片,院子里头来去匆匆的仆妇丫鬟,皆小心谨慎,不敢发出半丝高声。 楚瑄瑶正坐在床边儿,右手放在楚老夫人手中,另一只手捏着帕子为其拭泪。 “怎的偏偏的就……我苦命的儿啊……”身边儿的孙女越瞧越是叫人心痛,楚老夫人再止不住悲声,“他才去了,这会子又要你去和亲……我这条老命留着还有何用?” 楚瑄瑶在老夫人背上轻轻拍着,待她泣声稍止,方低声劝道:“祖母,不过孙女一个人,便能留得这楚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这笔买卖还不划算?” “你!”抬手朝她脸上指着,楚老夫人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平素这丫头虽瞧着似是个大人般的最正经不过,却偏在自己这处时不时的冒出些个顽皮之语,逗己一笑。如今这话再听着,又想起再不能听着了,心中那悲意不禁又冒了出来。 楚瑄瑶淡淡一笑,好似淡墨染宣,沁入人心般的舒畅:“祖母,待瑶儿去了,祖母便去寻族里吧,从旁系哪家里领个品貌端正的孩子回来,寄在父亲名下。此回之事,父亲乃是抗命自尽,皇上既肯只发落瑶儿一人,此后必不会再为难咱家。那孩子带在祖母身边,便是日后不能有大出息入朝为官,也能挑起门户不使咱们家败落。” 这话,声儿定定的,调理明白,哪像是个孩子在同祖母说话?倒像是个有主意的大人交代事宜似的。 楚老夫人泪眼模糊,口中却发不出半细声音,好半天方哽咽道:“那北昭路途遥远,且听闻又……又……”那北昭乃是蛮荒之地,听闻向是凶悍无比,又极是寒苦,只因着兵马厉害,从早些年间的隔水相望,到后来竟又打过河来,被他们足足吞了澜河南岸小半的地方! 且又听闻,北面那里行军之时若是没了米粮,更是拿人当做牛马来吃的!如今,自家孙女这一去,怕是连这命…… 楚瑄瑶微微摇头,再笑了笑,轻声劝道:“好也罢,坏也罢,咱们都没亲眼见了,又哪知是真是假?祖母也太过多虑了,孙女过去是和亲的,嫁的是皇帝,莫非皇帝的宫中还能苦着了孙女不成?” 又劝了一会子,楚老夫人方止了泪,精神不济的歇息了过去。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楚瑄瑶这才沉下了脸色,眉宇间带起了一股忧愁。若非因着祖母在世,自己怕是寻了父母而去也好过听命摆布。父亲拒了圣上掌上明珠圣雅公主的婚事,她们还真能给自己安排个好出路不成? 且不说北昭那里如何寒苦艰辛,又如何拿女子当牲口使唤,偏只说自己平素瞧的那些个史书兵书,这二国之争已打了足有五六十载,中间再没断过,自己这番过去还能有了好不成? 轻叹了一声,朝北定定看去,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不亲眼瞧瞧就这般的去了,自己亦是心有不甘的,只要女帝能保祖母安度晚年,那北昭,便是个火窟窿!自己这回亦是要跳上一遭! 第二章 和亲北上 大殿之上,楚瑄瑶半垂着头,盛装彩扮。 家中父亲过世不过十日,女儿便要和亲远嫁,两旁朝臣具目不斜视静立两边,殿上不闻丝毫声响。 上面,女帝身边一女宫手持圣旨,正自讼着圣上旨意,圣雅公主坐于女帝下手,柳眉倒竖的盯着下面跪拜的楚瑄瑶,眼中阴暗不定。 三跪九叩,接下旨意,上头女帝尚未开口,便听到另一年轻些的女子冷声道:“抬起头来。” 楚瑄瑶微微一愣,这声音并非适才读圣旨的女宫的声音,也并非女帝的声音,莫非……是那圣雅公主的? 楚瑄瑶心下疑惑之际,便听到上面女帝开口说道:“福全公主,抬起头来。” 闻言,楚瑄瑶只得微微抬头,却不敢目视上方。上面圣雅公主瞧见她的相貌,脸色瞬时沉了下去,手握成拳紧攥了起来,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的身边坐着的女帝出言道:“此去昭国路途遥远,如今诸事妥当,你便上路吧。” 再附身拜下,口中道:“妾,谨遵陛下旨意。” “母亲,可能找个人替她过去?”才刚一散了,圣雅公主便拉扯着女帝袖子撒娇道。 女帝脸色沉了下来,狠瞪了她一眼,冷声道:“当日想叫她北上和亲的是你!这会子莫非还想留下她不成?!” 圣雅公主被女帝如此一瞪,心中一惊,张了张口,低下头去低声道:“女儿不是没想着,她竟同她父亲生得有六分像呢……” “像又如何?!莫非你还要招个女驸马不成!”女帝心中更气,猛一甩袖子抽出手来。 “不是不是!”圣雅公主脸色大变,忙上前两步又拉扯上了女帝胳膊揉搓道,“女儿只是想叫她在身边儿,有事没事的拿她出出气罢了!天下这般多的好儿郎,女儿还能喜欢个女子不成?” 听她如此说,女帝脸上颜色才略缓了些,冷哼一声:“既然圣旨已下,哪有再收回来的理?再找一个?外头车马都备好了,还哪里找人去替她?你今年已足十八岁了,也该学学正事,少成日家四六城的乱转,成什么样子?” “是是。”见女帝再不生气,圣雅公主方笑着贴了过去,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女儿知道,上回把子旬带了回去,母亲只怕是心疼了吧?要不女儿把他再还回来?” “少胡扯,赐了你的,母亲还有讨回来的理?”嗔了她一眼,二人方向后宫慢慢行动。 出宫、蹬车,定定坐于车中,由京中大路从北门而出,一路上,两旁具是看热闹的,远远于小巷子里头扒头探脑,又或是立于两旁店铺中张望的,恨不能脖子再长上二三分瞧个清楚才甘心。 主车之中端坐着楚瑄瑶,并随身伺候的两个婢女,望梅、湘月。车上三女,皆默不坐声,一时间只闻外面车轮滚滚。 行了足有两个时辰,外头除了随车的护卫马蹄脚步声外再不闻其它声响,连夏时的蝉鸣声都几听不着了,望梅才低声问道:“小姐,换换衣裳吧。” “嗯。”这身衣裳着实厚重,本就是盛夏之时,这一早上的折腾便是楚瑄瑶身子素来不错,却也出了一身的细汗。 换过衣裳,重梳了头,三人似才松了口气,湘月稍稍打了一角窗帘向外瞧了瞧,转过头来低声道:“这一走,等到了昭国京都,怕是都要入秋了吧?” 楚瑄瑶半靠在竹夫人上头,听她这话后,方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微微摇头:“这一路有车有马,却还有跟着行走的下人,只怕等到了昭国京城便正赶上过年吧。” “过年?!”湘月心中一惊,抬手掩口失声道,“那也太久了吧?!” 楚瑄瑶抬头冲望梅道:“把那本地理志的册子拿来。” 望梅点点头,忙从一旁的匣子里面把收好随身带着的一本书取了出来。这些个书本皆是楚瑄瑶从家中选出来的,取得皆是那些个百读不厌的兵书史集,反倒少有小说话本。楚家小姐向来喜欢读这些个,身边儿服侍的几个大丫鬟具是清楚的,亦跟着她认了些个字,寻起书本自是方便。 取了那本地理志,又把中间加着得张地形图取了出来。这张图乃是用锦帛制得,已经微微发黄,乃是楚老太爷当年随着圣驾由东京迁过西京时带过来的。 葱白玉指指向上头西南一处道:“咱们南京城在此处,要由此向北,一路行到澜津口北上,入大昭境内。” 那边湘月蹙着眉头,疑问道:“为何不向西从这里北上?这处两岸离得多近?瞧着倒似好走些呢。” 楚瑄瑶淡淡一笑:“虽这二年两国未曾开战,可之间情形早已势同水火,尤其澜河以南,两国相交之处尤甚。反倒是澜津口处,因常年生意往来,且水势又急,再有天险可闭关而立才略好些,两国间偶有文书亦是从此传递。” 听她如此说,两个丫鬟心思皆是沉了下去,默不作声。 这两个丫鬟自小便跟在楚瑄瑶身旁,此次楚家经此大难,楚瑄瑶本不欲带她们几个大丫鬟一同北上,奈何,因她向来待下宽厚,万舍不得小姐一人支身北上,苦求了数日,这才勉强点头带着她二人上路。除她二人之外,更再没带着楚府的下人,现下车外跟着的,皆是女帝指派之人。 ----------------------- 一人一骑,携密报渡江,飞驰北上。 御书房中,一男子身着玄色镶金边五爪龙袍,面如冠玉、俊逸出尘,端坐于长桌之后,正半垂星目细观手中锦书。 半晌,观毕后方淡然一笑,挑目朝桌前立着那人道了声:“和亲?” 那人忙一躬身,应道:“正是。” “呵,倒是好大一份礼呢。”男子十指修长,将手中锦书缓缓叠起,一派的恬适,“查。” “是!”那人应了一声,躬身退出。 待那人去后,坐后男子方眼目微抬,朝一旁窗边瞧去,定定出神,随即轻叹一声:“若安国、定国二位将军还在,如今哪容那些宵小嚣张如斯?” ----------------------- 一路走走停停,每日间楚瑄瑶亦只在车上坐卧,不过看看书,同两个丫鬟说说话儿,除了打尖歇息之时,再没何事吩咐交代出去。 外头跟车的内外侍、并伺候的宫女嬷嬷轻易不来问话,楚瑄瑶虽没细细查问,却也估摸出了七八分,这些人但凡是在宫中得用的,也不至于随自己北上和亲,如今瞧这态势,更不似有那女帝、公主安插下来的人,如此安排,想必恒国那里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了呢,哪里还会费心监视? “望梅,箱子里的东西可都查过了?” 望梅忙抬头向自家小姐瞧去,见她正一派娴静的斜斜靠在窗边儿,趁着外头照进来的日光看着手中的书,忙点头低声道:“查好了,咱们带着的金叶子、银票都好好收着呢。” 那里湘月疑问道:“小姐,咱们是嫁到临国,不多戴些首饰布料,带这些东西做甚?”莫非宫中还要花钱买东西不成?便是打赏,等回头做了娘娘,不一样能得皇上赏赐再打赏下去? 望梅抬眼嗔了她一眼,又向小姐那里看了一眼:“小姐做事自有章程,若你都想得到的,小姐哪里还想不到了?” 见小姐只面带淡笑,并未开口,眼睛仍盯着手中那卷书册,湘月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胡乱吱声。 过了一会儿,似是看得乏了,楚瑄瑶那里收了那书,转头朝外头路上隔着帘子看了一回:“等回头打尖歇息了,你们两个一路上问问那些个嬷嬷宫女,看看所到之处都是哪里,回来说给我听听。” 二女忙应了声“是”,望梅面露愁色,想了想,凑到小姐身边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怕出何事?这一路上,奴婢心里总觉得不对,直紧着……”她怕。小姐虽接了圣旨、听了圣命出宫,虽是嫁远到昭国去,可路上既没道过于那宫中的辛苦慰惧,更没露过半回马上要嫁人了的娇羞。路上吩咐事宜、行事之时,更没看出小姐于那北面皇宫之中有何期待忐忑之意,这叫她心里总似悬在了半空之中,再不踏实。 要知道早先定了那李家长子,虽看似不大在意,可小姐却不动声色的把那李家行事规矩、李家大公子的性情喜好皆暗暗打听、记在心里,此事傍人不清楚,她却是清楚得紧的。 抬眼看向望梅的面孔,饶是楚瑄瑶向来自定,这会儿亦不禁苦笑了一回:“莫怕,当日你们要跟我出来时说的那些话,我心里都记得。既然你们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我,那我自不能弃你们于不顾,但凡有我在,便有你们在。” 她们怕,自己又何尝不怕?父亲尚未接到那份旨意之时,楚家同朝中官吏家中多有往来,赏花、诗会的闺阁乐事又哪里少了她去?可她偏没听说过昭国派人过来求和亲的事! 既然昭国没派人来求过,那自己这番过去又算得了什么?恒国向不如昭国国势,如今不过丈着天险同南面的气候与北不同,才能偏安一隅,自己这回过去,倒更似是恒国向昭国讨饶,送过去个取乐的女人讨好人家而已。 这倒还罢了,就只怕…… 想着,黛眉毛微蹙,再向窗外瞧去,不再做声。 “既然同小姐出来了,奴婢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定是要护着小姐的!再说这话,哼,一会儿的桂花酿端上车前,奴婢定要先偷吃了!”这里望梅还没开口,那边听到楚瑄瑶说话的湘月就先炸了毛儿,嘴巴一嘟,便哼出声来。 “瞧你馋得这个样儿!”心中本生了几分悲凉之意,这下叫那丫头闹得尽散了去,望梅拿手在她额头上点着,又道,“小姐看书看乏了,可要歇歇?” 楚瑄瑶点点头,叫两个丫鬟服侍着歇息了下去。 一路行走,一路歇息。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数十辆车马拉成一字,两旁由或骑马或步行的兵卒随行。小半个月的功夫,这一行人方到了澜河边上的澜津渡口,乘船北上。 众人出行之时,已是五月末,这一走,已经到了六月中,正值酷暑。一路上行行走走,越行越向北,可气候却没似早先听闻般的那般凉爽,仍是把人热个半死。外头那些个行走的兵卒脸上都露出了疲态,便是坐在车子上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骨头架子几被车马摇晃散了。 待又行了数日,方复到一处镇上,两个丫鬟下去取吃食做汤水,没一会儿便提着食盒回到车上,伺候楚瑄瑶用膳。略扫了一眼菜色,便听那边望梅道:“适才备汤水的时候,听那两个嬷嬷道,这会儿已经到了通达县呢。” 手中提着的箸微一顿,楚瑄瑶眼中神色一敛,“嗯”了一声儿,略用了些个菜色,便叫两个丫鬟吃了,自己却取了那册泛黄的图册,皱眉瞧着上头的记载。 “小姐,怎么了?”楚瑄瑶神色不对,向来近身伺候的丫鬟们自是最清楚的,望梅心下一紧,忙低声问道。 “无事,你们吃吧。”略摇了摇头,便把那图收了,头靠在一旁的竹夫人上微微闭目。 我之所求,无非是家人和乐、祖母能安享晚年。现如今,父母既因圣命双亡,自己无力去报,也只得希求祖母平安。如今北上,自己是死是活皆不在意,可…… 睁开双目,瞧向那两个正用膳食的丫鬟,楚瑄瑶眼中悲凉神色微敛,虽不知那女帝打的到底是何主意,自己却也要细做打算,免得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却没半分还手之力! 想着,抬手朝头上的簪子摸去,心中微定,再把眼睛闭了——是好是坏,只有等他们把招亮了出来才能再做打算,这会儿便是自己想跑,跟着这许多人,又能如何跑了? 第三章 抢亲 车轮滚滚,一路上翻出灰土无数,又是数十日过去,人在途中,几连日子都算不清了。早先人在车上之时,还能偶尔瞧见路旁行走的商人车队,可如今却半个人也瞧不见,知道的这还是在大路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走到了荒郊野外去了呢。 “这北面天气真真难受!都入了秋了,竟还这般干热!”湘月手里拿着块湿布子,把车内各处一一擦拭着,口中不住嘀咕抱怨了起来。 “少说两句,小姐还没抱怨呢,你倒先抱怨上了。”望梅嗔了她一句,随即脸带愁色的低头忙着,湘月性质跳脱,向来不喜欢识字看书,认得的字没自己多。这几日沿途打听路途,回来报给小姐后,就见小姐在那里拿着图册子琢磨,自个儿偶撇了一眼,才愕然发现,现下此去之路哪里是大昭国都?不应朝着东北走么?如今直直的向着西北这是要到哪里去?! 心中有了担忧,却又不好开口商讨,小姐既又叫自己二人下去打探,又亲自去查验图册,怕是心里早就有了数呢,若是能同自己二人商议的,早就说了,自己贸然开口,倒怕耽误了她的事。 楚瑄瑶手中拿着地理志,正看得出神,就听那里湘月还在嚼舌头:“还是小姐说得对呢,说三个月到不了,真真就到不了!” 微一失笑,抬起头来看着两个丫鬟,叫她们过来,侧头在窗边儿扫了两眼,见这会儿车边儿没有贴着窗子行走的人,方低声道:“可还记得前些阵子入了那些个城镇之时,在镇中过夜的事?” 两个丫鬟忙点头回想着:“小姐一间上房,奴婢们贴身伺候,剩下的若旅店中还有住房,便数个一处的挤上一夜也就过了!” 楚瑄瑶缓缓点头,又道:“一路行来,观这大昭之人,同咱们恒国中人所穿所用、所说所言并无二致……” 那边湘月忙瞪大眼睛,一脸的叹意:“若没瞧见,真真不能信呢!早先在国内之时,听说北面极是寒苦,每到了秋日收成不好之时,入了冬可都是要人吃人才能挨过去的呢!可这一路行来,那些人吃的用的,还不都同咱们一个样?” “以讹传讹罢了。”楚瑄瑶淡淡一笑,混不在意。 望梅疑问道:“小姐是想……?”好端端的,忽问起此事,小姐必是有所打算。 楚瑄瑶半垂着眼睛,许久,方抬起玉指,于几上写了一个字。 两个丫鬟心中俱是大惊,猛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就见楚瑄瑶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正看着二人,淡笑道:“可敢?” …… “小姐敢的,奴婢们便敢!” 湘月虽被唬了一大跳,不明白好端端的小姐这是打的何种主意?细想了想早先听过的昭国皇宫中的种种不堪传言,虽说说不准也是夸大,可到底宁可信其有!一咬牙,点头道:“奴婢不知敢不敢,只知道跟着小姐!” 一路北行,眼见着就快到了秋分。一早一晚的天气冷了下来,外面一路跟随的军士更是辛苦,人人脸上皆带着几分劳累神色。 道路两旁这会子皆挂着枯黄树叶,远远的大小山坡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心知还有七八日的功夫就能进城歇息,外面跟车的众人心里头都有了盼头,脚下不由得也加快了步子。 坐在车中,正就着那窗外打进来的日光绣着荷包。自小生长在恒国,楚瑄瑶跟着家里请的刺绣师傅学得一手好针线,可这会儿她手上的荷包却非平素那精刺细绣的花样,虽图样简练,却并不粗俗。 车子上头静静的,一旁点着个炭火盆,里头腥红的木炭正自烧着,带出股子味儿来,让两个丫鬟暗自皱眉,分明是“公主”出嫁,又明知道要嫁到北面皇宫之中,竟连这带着的炭火都只是那样子货,更不用提皇上为“公主”备下的那些空心儿渡金的各色钗环首饰,只那件头抬的玉如玉倒是个好东西。 定定坐在那处刺绣,忽的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楚瑄瑶微微簇眉定神,似是细听着什么,抬头朝二女问道:“外头是什么声音?” “声音?”两个丫鬟皆是一愣,不解抬头侧耳朝外细细听去,半晌,才勉强分辨出来些个。 “同打雷似的……轰隆隆的……莫非要下雨了?”湘月歪头朝一旁的望梅看去。 望梅眉头亦皱了起来,只觉得的心底发慌:“若是打雷哪有响不个停的?别是地龙要翻身吧?!” 听她如此一说,湘月的小脸儿亦吓得煞白一片,慌了神儿,挑起一角帘子朝窗外看去。 那动静似是越发的大了,楚瑄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对面儿被湘月半挑起来的窗子,许久,方叹息了一声,脸上神色淡漠一片,自己还是算计得晚了…… 打雷似的轰隆隆声直起,惊得四下树林子里头停的飞鸟四散,更惊得这些个没大上过杀场、平素养尊处优的兵卒们绿了脸色。 虽是京中守城官兵中不得用的,可好歹也是天子脚下的兵老爷,平日里又有几个上过战场的?此次护公主北上,明知是个不讨好的差事,可怎么说也个正儿八经的差事,此番若是平安到达,再回恒国,好歹也是大功一件。 眼见着不远处那黑烟滚滚一大片人马气势汹汹的朝着这大路上飞奔而来,众护车而行的官兵都吓得傻了。 “大、大人……这……这些莫不是昭国前来迎接公主的仪仗?”前头骑马而立的一位副将颤声朝此次带队出来的总兵问道。 那总兵惨白着张脸孔,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刚道了声:“定是如此……”就听着前方一个探路的小卒绿了脸的死命朝回跑来,口中大叫着:“胡人!都是留着大胡子的胡人!” 此处虽地处大昭西面,可到底离着西面大尤、西北胡纳还远得很呢,怎会在此遇见大批胡人?且他们来势汹汹,又没有早先通报消息过来,恐怕凶多吉少! 脑中虽如此想着,可那总兵只吓得两腿发软,更没半分力气,连要如果安排后头车阵皆无半点儿念头。 楚瑄瑶面沉如水,从西面窗口向外打量了一翻,又退回东面向外看了看,西面那里矮丘连绵,却无高山,一眼望去也算是一马平川。大路东面却是一片密林,虽这会儿已值秋季,树上叶子多有败落,但若带队之人这会儿以树林为背,叫兵卒摆好架势兵刃向外,再把那车马围在外头半环着再与来人对峙自能撑上一阵。 可此时车外兵卒内侍一个个只吓得一脸的惨白,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惊得抱头钻到车马下面,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西面树林之中,一处山坡上下,此时已经隐了众多身着黑衣之人,静静守在那处,就似与那树木融为一体了一般。 山坡顶上,站面一名身着玄袍的男子,面如冠玉,嘴边带着淡然笑意,宛若温润宝玉一般,眼中神采含而不露,正定定瞧着那两处人马越挨越近。 “主子。”一黑衣人行到那男子身前跪拜在地,“人马已经安排好了。” 那男子微点了下头,目光又落到车队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之上。 马蹄声愈发大了起来,眼见着那些个高鼻深目的异人,宛若凶煞一般的已经到了近前,四下里把车队团团围住,那带兵的总兵哪里还算得清对方人数不过与己方相仿?只惊得两腿发软,腰中长剑抽了三五下才拔了出来,胳膊颤得仿佛打摆子一般。 “来、来者何人?!吾、吾乃大恒使者,前、前来护送福全公主同昭、昭国和亲!” 一声哨子声响起,围着的那群胡人一个个尖声叫笑,驾着身下马匹围着车队圈在中间跑起马来,掀起阵阵浓烟。当中三个显是带头的胡人,则拉着缰绳定定站在车队前头,嘻嘻哈哈的拿手朝当中那辆显是公主所在的车马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个什么。 见来人如此行事,那总兵才断了最后的念头,早先还盼着来的许是大尤国人,大尤同恒国向来交好,若是正巧遇上,指不定还能无事,可如今…… 那些个人跑了会子,这才纷纷又拉了缰绳,一个个脸上带着戏弄神色,再把这车马围着。打头那三人中一个开口用生硬官话说道:“你们恒国怎的只给昭国送了公主?我们大尤同你们向来交好,这许多年连半个女人也没见过!你们也欺人太甚!” 周遭围着的那些个人再次尖声乎叫了起来,起轰似的拉高了嗓子,只惊得恒国军卒人人一头冷汗。 那总兵听到“大尤”二字,心中方松了半口气,忙脸上陪笑道:“既然各位大人是大尤中人,那同咱们就是自家人呐!皇上是如何安排的,下官也不清楚,待这回下官交了差事,回去向皇上带个话,想必皇上必会再派位公主送到大尤,以结两国之好!” “哼!”当中那人冷哼一声,脸上带着三分寒意,冷笑道,“此事你可做得了主?” “这……下官……自然……不能……”那总兵脸上一片为难,头上脸上的汗,冒得比早先那酷暑日还要多些。 “不能还如此多的废话?!”说罢,忽一抬手,身后一个不知何时架起了弓的人得着了信儿,一箭飞出,直中那总兵胸口,血溅当场。那人又高声道,“既然和亲,那与昭国和也是和,同我们大尤和也是和!这福全公主,我们大尤就收下了!”说罢,又一抬手,高声道,“杀!除了公主,全都杀了!” 第四章 程咬金 眼见着带队的总兵已死,剩下那些人这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一个个惨白着脸色,尖声大叫着想往外冲,还没等跑到围着的那些个骑兵身前,就一个个或中箭倒地、若被大刀削中,竟再无一个能活命的。 反倒那些往车底下跑的、向车里面躲的,倒一时无碍。 “杀!杀清了这些个人,财物回去人人有份!”那带头之人脸上笑意甚浓,转过头去又同身边那二人说笑着,朝那些撅着屁股往车底下躲避的人指指点点放声大笑,好不自在。 “住手!”众人厮杀的正自热闹,乎听一人冷声出言。 听那声音分明婉转动听,却冰冷冷的带着几分寒意,那些胡人下手时都不禁放慢了速度,叫那些个躲闪之人逃得一命。 楚瑄瑶冷冷站在车上,面若寒冰,身子端直,两道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盯着那显是带队之人的大胡子汉子,丝毫不畏戒周遭那些个如狼似虎之人的目光。 虽听说恒国要嫁个公主与昭国,可这两国向来水火不容,嫁过去的女子模样哪里能是什么花容月貌?更未必能是个正经公主。 可如今那女子端然而立,不必旁人提点,只瞧她那通身作派气质,便知她非是凡人。可偏偏的,她竟又生得端庄秀丽,大度非凡。眉若丹青、琼鼻樱唇,可加上此时身上那股冷冽气息,竟生生的把这众多杀得正自起性的胡人镇得再无声息。 冷目缓缓朝四周那被血泼了般的道路上扫过,楚瑄瑶再抬头朝那当先三人道:“既大尤要我前去,又何必再伤他人性命?我本是和亲公主,嫁的是大昭也好、大尤也罢,皆是为通两国之好。便是正自交战两国间,也有个不杀来使的美誉,何况我恒国同大尤向来交好?这位大人,可否抬手一二?放这些无辜之人归去?” 树林之中、山坡之上,那原本站在上头的玄衣男子,只在楚瑄瑶出了马车后打量了一眼,便又朝那些胡人瞧去。这会儿远远听着她那婉转恬静之声道出这番话后,带着淡然笑意的脸孔上面的眉毛方微挑了一挑,目中露了一分诧异,再向她细瞧去。 “既然公主开口求情,那……就饶了这些个人的性命吧。”愣了一会子的神,当先那人方抬头冲围着的那些骑马之人示意道。 圈着的马队在南面打开了个口子,见有生路可逃,没哪个再顾及主车上的公主、同那些个随车带着的金银珠宝,纷纷夺命而去,一时间,除了强自咬牙陪在楚瑄瑶身边的两个丫鬟外,再无一人留在此处。 见那人放人放得干脆,楚瑄瑶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待那些恒国之人逃命逃得远了,再听不见、瞧不清这处的动静,方微扬起了下巴,朝那当中之人冷笑道:“恒国之人既已经离开,这位大人可要带我回胡纳去了?” 那人眼在楚瑄瑶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翻,如此姿色的女子,不如顺势自己留下,想必父皇也不会如何:“那是自……”“然”字尚未开口,那人脸上便一变色,惊道,“你胡说什么?!” “想必大人当是胡纳国的王子了,不知是第七还是第八?”想逃,却生生被这些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拦断了退路,想叫身边这两个丫鬟趁着刚才的混乱逃命去,她二人却宁死不从,既没了后路,那便来个干脆的了结了便是。 见那人脸色大变,楚瑄瑶便知自己所料无错:“我大恒男子,大多年逾三旬方喜蓄须,倒是瞧不太出殿下年岁,寻常只听闻胡纳国自七王子以下数位王子母亲为昭国人,会说官话,九王子以下年岁又太轻,自然不会带兵入昭国抢亲。” 那人脸上惊疑不定,向身边跟着的那二人瞧了几眼,才狠声道:“你凭何说我等是胡纳国人?!”众人乔装改扮,身上穿的、马背上放的,皆是大尤国中人方有的穿着打扮,她又是从何看出的?!若连她一个女子都能瞧得出来,那适才放跑的那些个恒国中人岂不都能瞧得出来?! 似是猜出那人所想何事,楚瑄瑶淡淡一笑:“殿下大可不必担忧,妾不过因着适才殿下放人放得干脆,方起了疑问一声罢了。若真是大尤中人,便是抢亲,也不能留半个活口叫他们回了恒国受人以把柄,皆不是同两国交恶?殿下既然放得干脆,便是不怕叫人知道,若妾所料不错,想必便是妾不出言,殿下最后也会故意放几个活口,好叫他们把消息散出去吧。” 大尤同胡纳国乃是世仇,向来征战不休,落井下石之事向来没少做过,只叫楚瑄瑶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些个向来直来直去的蛮子,竟知道绕着圈儿的给对方下套了。 树林之中,高地之上,那男子眉毛挑得愈发高了,忽的轻声一笑,低声道了句:“真像。” “主子,可要动手?”随在玄衣男子身边的那人低声问道。 “不急。”那男子缓缓摇头,脸上仍带着淡淡笑意,眼睛再在楚瑄瑶身上打量了片刻,又道,“仔细那女子行动,莫伤她性命,若她没死,便带回去。” 那人一愣,忙垂道道了声“是”,又忙向暗中藏着之人吩咐了下去。 那一脸大胡子之人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楚瑄瑶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那此番故打迷雾之事定已失败,同恒国、大尤之仇结的可就更深了……且他们截的乃是欲嫁与昭国的女子,这一下子便招惹到了三家! 可若她所言是真……如此女子,若能为己所用,便是一大助力! 想着,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杀了那两个女子,把她带走!” 听到他出言,楚瑄瑶脸上再一冷笑,双手原就握在身前,这会忽的抬手,从发中抽出一根簪子,抬手就向自己颈中刺去。 胡纳国众人大惊失色,没曾想她这出来竟非是为着活命,而是抱了必死之心,想必她此番从车中出来,亦只为死个明白才出来问的这些话吧。 “当”的一声,一只不知打从飞来的石子打中了楚瑄瑶拿着簪子的手背,手上一疼,那簪子便自落下。 “小姐!”所幸,两个丫鬟虽已抱了必死之心,以全主恩,可哪里有她行动得干脆?手还没摸到头上呢,就见小姐手臂被石子打中、歪歪斜斜的向后倒来,忙抬手去扶。 楚瑄瑶却一脸讶色,转头朝树林那边瞧去。 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飞蹿而出,向着那些胡纳国人马飞射而去,一时间,只听见那些胡纳人落马中剑的叫声,那些黑衣人便是中了刀剑,亦半声不吭。 手起刀落,宛如秋风袭过,人马便落了一地,比早先那些个胡纳国人杀人时不知干脆利落多少! 待再细瞧时,竟见除了那些个身着黑夜之人外,马车周遭竟再无半个立着的! 楚瑄瑶目光惊异不定,在数个人虽倒下、却半丝血迹不见之人身上打量了几下,不知是他们杀得太快了,血还没来得急流出来?还只是被这些个黑衣人打晕了? 若是她自己,必不会全杀了,能活捉回去一些个人自是最好的。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由南向北的大路之上便厮杀了两回。所幸此处甚为偏僻,直到这会儿尚无半个路人经过,那些黑衣人行动罢了,便一个个站在外面,再没动作,似是在等着何人过来。 林中林外寂静一片,忽的,一下下,由打林子里面儿传来声声马蹄声。那马蹄声同之前这些个胡纳国中人来时不同,不过闲庭信步般的朝这处行来。 楚瑄瑶压着心中讶异,只拿左手按着右手被石子打中的那处,侧坐在车子前面儿,朝那马蹄声传来之处看去。 一人,一骑,缓缓行出林子。 那马背上之人,身着玄色儒袍,头带章甫冠,乌发上拿一白玉长簪横穿而过,身上骑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那人面貌面如冠玉、俊逸出尘,宛若上好美玉精雕细琢一般,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不过十八九岁少年郎的模样,驾着那马悠然行至车队边上。 虽脸上挂着淡笑,眼底似不见半分严厉之色,却不怒自威,便是那笑,亦叫人不敢直视。 “收拾干净。”那人淡淡说道,这才转而向车上靠着的三女扫了一眼,眼睛似扫了楚瑄瑶正捂着的右手一眼,又道了声,“带走。” 第五章 路遥 “小姐,饭好了。”挑了车帘,望梅垂头钻了进来,方暗松了半口气,脸上却仍不掩愁苦之色。 那群人缴了三女随身带着的匕首,竟还有几个男子进来车里收拾查检三人的贴身衣物,直叫两个丫鬟心中愤慨不已,却偏又不敢多言半句。 微点了点头,楚瑄瑶接了湘月盛好的白饭,提起箸来却未去夹菜,反倒先送了口米入口,细细嚼着。那米入了口,眼皮垂下,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似在辨别米粒滋味。 “小姐?”望梅心下微紧,忙看着楚瑄瑶低声道,“可是怕这饭菜不妥?!” 楚瑄挑眼朝她瞧去,失笑着摇头道:“你已快成了惊弓之鸟了,若要咱们的性命,还会带咱们上路?” 望梅这才松了口气,提箸给小姐布着菜:“这盘糟鸭子味似是不错,小姐且试试。” 楚瑄瑶微微点头,道了声:“配上这上好的御田粳米倒最是下饭。” 湘月不解的瞧了楚瑄瑶,又转头细听了听外头车轮再滚了起来,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先是赶了那半天的马,这会儿好容易上了马车,又要连夜赶路……”说着,转过头来,愁眉苦脸的看着楚瑄瑶道,“小姐,也不知那伙匪人要带咱们去何处……” 楚瑄瑶嘴角噙着丝淡笑,把那糟鸭子送了一片入口,细细嚼着、咽了,方道:“东面。” “东面?”两个丫鬟皆是不解,齐齐疑声问道。那湘月更是纳闷,再转头朝窗子上头蒙着的黑布瞧了两眼:“又瞧不见星辰,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挑眼瞧了她二人一眼,楚瑄瑶再提箸取了一筷子素八仙,用罢了才笑道:“一会儿填饱了你们的肚子,指不定便能脑子开窍知晓了。” 车子窄小,又是趁夜急行,却竟比早先坐得那大车要舒坦得多,便是晃亦晃得不是那般厉害。窗子上头蒙着黑布,再叫外头瞧不见里面的情形,可里头想看看外面儿也不是易,所幸,点得那炭盆倒是半点儿也不熏人,倒不怕憋气。虽经了白天那事,三女却睡得极是安稳,直到次日天大光了,外头过来人送上早膳时,望梅方匆忙起来,暗自埋怨了自个儿许久。 “小姐,是紫米粥。”刚揭了盖子,便闻着香气满鼻,这一路的奔波,虽说跟在小姐身边儿倒不曾受累受饿,可吃穿到底不比家中。这一觉好睡过后,望梅闻着这清香味儿已经饿得很了。 “嗯。”抬眼略扫了一眼那粥,接过湘月递来的帕子净罢了手,方接了那粥。 鼻子动了动,湘月眼睛在那粥上瞧了又瞧,疑道:“这粥倒是香得紧,怎么闻着比家里用得紫米还要强些?” 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下,望梅嗔了她一眼:“这一路上哪舒坦用过膳食?你这里饿得紧了,还能记得家里的粥味儿?” 白玉般的勺子在紫米中搅了搅,送了一勺子入口,楚瑄瑶淡笑了笑,没理会两个丫鬟斗嘴说话儿。 “匣子里面有金叶子二三十张,皆夹在书册中,除此之外,只有金、玉钗环五六件,首饰拢共不过十余件,多为小件。随身箱子里面装的大多是平素穿用的衣裳,剩下的就是书册。”一个人跪在车子门帘之外,低声向里头禀道。 车中那人淡淡问道:“是何书?” “是……”那人顿了顿,脸上带着些疑虑,微微抬头,盯着那蓝布棉帘道,“皆是些个兵书史籍。” 里头那人过了会子方开口道了声:“哦?除这些个书册外可还有旁的?” “匣子里头没有,不过翻出个了蓝布棉包,里头装着本子地理志,并一张不知何时的老旧地图,连带着还有三五锭散碎银子,并数件寻常人家穿的棉布衣裳。” 里面那人“嗤”的笑了一声:“下去吧,她们贴身的物件不必再查,把这书信快马加鞭送回京中。” “是。”那人应了一声,接了从帘子里头递出来的书信,跨上跟着马车跑着的一匹空马身上,加鞭前行。 一路紧赶快行,车子里头的火盆由打一个加成了两个。虽说两边窗子上头皆糊着黑布,叫人瞧不见外头的光景,可这一路竟比早先随着军士北上来得要舒坦得多。只两个丫鬟心里皆紧绷着,外头那些个人瞧着便不似好人……杀了那般多的胡纳国人,那手起刀落的架势,瞧着便是杀惯了人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好人? 他们带着小姐上路,一路上虽从没人过来招惹,可天知道他们打的是何主意?! 小姐生得何等模样,两个丫鬟心里自是清楚的,平素往来的那些个小姐夫人家中,哪个也不似小姐这般眉毛,虽那头目般的男子亦是个偏偏美男子,可他既能是这些歹人的头目,想必也不会是何好人! 小姐北上是要嫁与皇上的,便没这回事儿,嫁的亦是官宦贵胄的人家,这会儿不明不白的被些个山大王给截了……只怕人一到地头儿,就会被他们硬压着拜堂成亲! 心有所忧,脸上便必有所现,望梅愁着张脸孔,湘月想得虽没她多,却也是担忧的。早先在车上,小姐既定着想逃的想头,却生生被那伙子胡纳人给搅了,这会儿便是三女想跑……这一路不停的赶路,又哪里跑得了?便是人逃脱了,回头叫人知晓小姐曾落入歹人之手,哪里还说得清楚?! 且这会儿地处大恒,又无半点依仗…… 两个丫鬟心里愁啊苦啊的,再抬起头来,就见小姐半阖着眼睛,靠在大软枕上正自养神呢。 “小姐……”望梅咬咬牙,虽知有些话说了,只能平添小姐忧愁,可却不得不说。不然,等到了人家地届,是生是死、还是生不如死,那些人武功如此厉害,还不得由着人家? “嗯?”楚瑄瑶眼睛未睁,只打鼻子里面儿哼了一声。 再往她身边儿凑了凑,望梅低声道:“小姐可有何打算?”如此情景,小姐向来明白,自是看得清楚的,可她到底是个没过门儿的女儿家,哪知这里的厉害? 听见望梅的话,楚瑄瑶方睁了眼睛,脸上带着三分淡笑瞧着她:“莫非你有何打算了?” “奴婢哪里有?”望梅心下有些个发急,“小姐……奴婢是觉着,这般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们走了……他们若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楚瑄瑶盯着车子前头那门帘淡淡说道。 “小姐可是知道劫了咱们的是何人?”望梅心里发急,有些事情一时没想到,那里湘月虽也担忧,却没她如此焦急,反倒疑声问道。 扫了她二人一眼,楚瑄瑶自是知道她二人此时想些个什么,出言宽慰道:“这一路如何,你二人心里也自知,便是回头有个什么,总苦不过现下。” 欲张口再问,却也怕小姐是心忧被外头赶车之人听见什么,只得压着心头疑惑禁了声。这些日子好吃好喝,虽行的急了些,却竟不比那会子在家中时差。想必外头那些个便是歹人,也定是家里有钱有粮的山大王吧? 车中不见外头模样,却也能觉出个冷暖,似是下过几场雪,不知又行了多久,这一日,竟听到外头熙熙攘攘,似是到了人多之处。再行了阵儿,又觉着车子慢了下来,莫非是进了城不成?! 一路行来,这车似只在荒郊野外行走,连人声听得都少,又何况进城?这会儿不光听见了,显是还能入城歇息一阵,两个丫鬟齐齐松了一口气。 在车子上头行事甚不方便,吃穿住行只能在车上,便是沐浴方便,也要在车上。这一路上连个澡都没能洗好,只得拿着湿布子擦拭,若车上没那两个炭盆儿,便是连擦拭也是不能的!若能在这城中比歇息一晚,好好在床上睡上一觉,便是立时叫人发卖了也是甘愿的! 听见外头人声,楚瑄瑶微微垂目,似在思索什么,过了会子方道:“这一走,可又有二月有余?” “怕是吧?”望梅想了想,点头道。 楚瑄瑶这才转头看向那被堵着的窗子,缓缓点头:“怕是快过年了。” 行行走走,过了会子,原本能听见的人声越发低了,两个丫鬟刚好起来的脸色又都阴沉了下来,莫非只是打从城中穿而不停?那还入城做甚?!还不如不入呢! 外头愈发安静,两个丫鬟脸色愈沉,楚瑄瑶就似没瞧见似的,只做不知,也不开口。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车子忽然缓缓止住了。 等了会儿,外头那赶车之人方开口说道:“请小姐下车。” 两个丫鬟诧异对视一眼,压着心中惊异,忙取了贴身包裹,扶着楚瑄瑶一并下了马车。 马车似停在一处狭长过道中,原本上车前见的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车马,此时只剩了不过五六辆,两边房沿上雪白一片,道上却清得干干净净,半点雪迹不见。几乘小轿停在马车边上,不远处正北处一扇朱红大门大开着。 还没等看个清楚,就听那赶车之人道:“请小姐上轿。” 楚瑄瑶没似那两个丫鬟的四下里打量,听那人说罢,就向一处小轿走去。 两个丫鬟忙忙跟上,扶她上轿。 第六章 采女 小姐有轿可坐,丫鬟自然只能跟在轿子外面儿走着。见楚瑄瑶上了轿子,就过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前一后的抬起轿子。 此时,前面不远处那车上也下来一人,两个丫鬟大着胆子抬眼朝那人看了一眼,只瞧见那人背影。当日因着那血流成河的场景没敢细瞧,这会儿再见了,更觉着那人玉树临风,气度非凡。若是此人……倒也配得自家小姐呢。 两个丫鬟原本提着的心这会儿忽的落下了半个,这才有心思暗中打量周遭情景并抬着轿子之人,这一看,见了抬轿子的、跟在边儿的那些个人的衣着打扮,这才忽的变了脸色,惊抬起头来,看向前头已抬起了的那架轿子。 楚瑄瑶稳稳坐于轿中,半垂着眼睛,轿身轻轻一晃,外头那二人抬得甚是稳妥再不摇晃。轿子外头极为安静,一路行着,再听闻不见声响。 许久,轿子再一摇晃,放于地上,就听着外头有人道:“小姐,请下轿。” 轿帘子被人挑起,望梅湘月白着张脸孔扶她下来。众人所处之处正是一处小院门口,院子里头花坛假山高树矮竹,上头皆布着一层雪,那院中回廊小路甚是别致,隐约只能瞧见一角飞檐。 院子外头大门之上,只写着“鎏淑”二字。院子里头迎出来男男女女数人,男女各是一式的打扮。 见了楚瑄瑶,齐齐拜下:“奴婢(奴才),见过主子。” “起吧。”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楚瑄瑶道了一声,来时路上,她随身的银两等物都留在了原本的车上,只贴身缝补在衣裳里头的银票金箔带了出来,这会儿自然没法子打赏。 那些人也不在意,听她吩咐又纷纷起身。 一个女子笑着迎了过来道:“主子请进。”又向望梅湘月二人笑道,“两位姐姐才到了,想必路上辛苦,院子里头已为二位姐姐预备好了换洗的衣裳,奴婢虽手脚笨些,却必会仔细伺候好主子的。” 二人听闻这话,皆抬头向楚瑄瑶瞧来,瞧了这些下人的衣着打扮,便知这是此处的规矩,下人自要换好衣裳。可小姐身边儿若没自己带来的人,又哪里能方便了? 楚瑄瑶朝二人微微点头:“劳累了这一路了,你们也下去歇歇吧。” 二人听闻,只得随着另一个退了下去。 那丫鬟扶着楚瑄瑶一路向院子里头行着,指着边上经过的一处已被冰封了起来的池子道:“这里面夏日里头养着睡莲,最好看呢,每日都能闻着那清香味儿。” 朝那处扫了一眼,楚瑄瑶微微点头,又一路行进主室,里头一桌一椅,皆是精致秀美,陈列摆设,也全是寻常人家再见不到的,便是楚家,也只有当年老太爷的房中有些个摆设能勉强比得一二。 “下头已经热得了水,主子可要先沐浴?”扶着楚瑄瑶坐下,似是知晓她赶了一路过来,那丫鬟忙请示道。 又点了点对,楚瑄瑶方带着三分淡笑瞧着她问道:“你叫什么?” 那丫鬟忙笑道:“瞧奴婢笨得,竟把此事忘了,奴婢名春燕,是当日教引嬷嬷给起的,主子若不喜欢,还望主子赐个。” “这名字喜性上口,倒和了你的性子。”楚瑄瑶微微点头,又问道,“你入宫已几年了?” 春燕笑道:“奴婢十二岁入宫,如今已经十六了。” 稍抬头,沉思了下,楚瑄瑶方道:“昭国宫中似是年满了十九便放出宫去自行嫁娶?还有三年你便要出去了,家中可有定夺?” 春燕脸上微微一红,垂头道:“入宫前说和了一家,等日子倒了便……” 楚瑄瑶笑着点头道:“到时再给你添上份了嫁妆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多谢主子。”那春燕这会儿有些个慌神儿,红着脸又福了一福,忙道,“主子,奴婢可叫人去抬水来?” 冬日里头沐浴,水中还能漂着各色花瓣,屋子里头生着地龙,竟比南面那里过冬还要舒坦几分。 把这一路疲惫尽数清洗,楚瑄瑶只觉着身上似都轻了几分。自己竟是如此入了昭国皇宫,倒是叫人再想不到,只是不知那日众人遇袭,那些个恒国军士逃离回去,若是把这消息传了回去,祖母那里…… 想到此处,眼中暗了一暗,心中有些个发紧。想要遣人回去说上一声,可既然人入了这宫中,便是要听那皇帝之命行事,自己便想擅做主张,也要有人乐意帮自己把消息传出去才成。 可这一路过来……想必…… 沐浴妥当,再出来时,望梅、湘月二人也各自梳洗妥当,换上了同春燕一般的衣着打扮,正等在房中。 “小姐。”再见了楚瑄瑶,见她头上还带着水气,望梅忙取了巾帕过来,给她细细擦着头发。 那边春燕道了声:“奴婢去瞧瞧,饭菜可妥当了。”见楚瑄瑶点头,这才退出卧房之中。 “小姐!”湘月这会儿方上前一步,急急低声道,“咱们似是在皇宫之中!适才外头那些个抬轿子的都是太监!” 抬起眼皮来,只瞧了瞧这丫头一脸的急色,楚瑄瑶只嗯了一声儿,当是听见了。 望梅叹了口气,看了看那里不知是焦急还是惊喜的湘月:“小姐定是早知道了,等着你说,怕是外头的雪都要融了。” 湘月嘟着张嘴,似是还想还口,楚瑄瑶抬头冲二人苦笑了声:“非是我之前不想同你二人说,不过是个心里的想头,怕是也不对,没真见着这番情景哪里乱胡乱猜测?” 湘月忙笑道:“小姐哪里的话?奴婢们还能怪了小姐不成?这下可倒好了!没想着最后还是入了这昭国皇宫呢!小姐本就是来和亲的,如今可不两全了?” 平素湘月这丫头说话总要挨望梅几句数落,这会儿听了她此言,倒叫望梅点了点头,亦瞧向楚瑄瑶道:“可不是呢?早先路上遇到那么一出,消息也不知传没传回咱们大恒去?这会儿小姐既入了宫,消息定已经传了回去呢!也好叫太夫人安心。” 听闻此言,楚瑄瑶眼中暗了一暗,肃起了面孔,抬头朝二人扫了一眼,沉声道:“这话以后不许再提。” “小姐?”两个丫鬟皆是一愣,不解其意。 朝身后那大迎枕上靠了过去,楚瑄瑶半垂着眼帘,缓缓道:“回头若有人来指点说些什么,便照着那些人的话说。便是无人指点什么,若是没人问,咱们也不可自报此事,日后在这处住着,没事少出去走动,更不许胡乱嚼舌头。”说罢,又抬眼向二人看来,“这里是皇宫,不比家中,唯小心谨慎方能活得长久些个,若是乱言乱动,便是你家小姐也是保不住你们的性命。” 二女心中一紧,忙垂头领训,知道要随小姐北上和亲,二女心里早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只这一路大大小小的事遇得太多太乱,如今刚一歇了下来,又知阴差阳错的入了这昭国皇宫,方松了口气儿,一时没了那小心的念头。 那位是皇帝,自己的消息能不能传出去,全凭他一句话而已,只他若有何计量,自己入宫这事,还不知会是如何呢。 转头瞧着房中正燃着的三足莲花飞鱼炉上着的阵阵白烟出神,耳听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春燕的声音由外头响起:“主子,饭摆好了。” 宫里宫外,江南江北,正是新春又到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备起了年节饭,祭灶扫土。 北面昭国皇宫中,虽有些个习俗风情同南面恒国不同,却又是相通的。宫人们于各院忙碌布置点缀,把那枯枝上头系上绿的、黄的、红的绢花儿树叶,应着那皑皑白雪,把这宫里点缀得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楚瑄瑶三人入宫已有七八日了,望梅湘月方熟悉了平素能行动的几处地方。这日同着院子里的几个小宫女一同出去取给下人们的份例年节赏赐,人进了屋中,二女便自沉着张脸孔,那湘月更是气得脸上发黑,看到楚瑄瑶靠在窗边儿正瞧着本子不知何书,张了张口,转头又看到望梅瞪着自己,朝自己摇头,只得把那想说得话咽了回去。 “怎么了。”楚瑄瑶那里头未抬,眼未动,便似是觉出了这两个丫鬟不对,开口问道。 二女脸上皆是一肃,忙低了头,不敢作声。 挑起眼来,朝二人瞧去,湘月那里垂着头,一副不知打哪儿受了气回来似的,再看望梅,脸上倒还好,只那眼圈儿竟红了。 眼中微微一沉,楚瑄瑶放了手中的中,又道:“怎么了?” 两个丫鬟转头对瞧了一眼,又看向楚瑄瑶,一副想说却又不敢的模样,那边湘月再忍不住,一下子跪倒地上,声儿中带着气儿,急急的便道:“小姐,他们……他们也太欺人太甚了!” “仔细!你还怕人听不见不成?”望梅急得跺了跺脚,一咬牙,也低头跪到湘月身边儿,“小姐,今天奴婢二人去领份例,听他们说……听他们说……” “说什么?”楚瑄瑶本当是二人受了宫里哪位的脸子,这会儿听她们似是听说了什么,这才暗松了半口气。 “小姐,他们说……说这回宫中一回进了十二位采女,过年时可不显冷清了,奴婢就多了句嘴,跟了同去的一个小宫女,才知道……才知道小姐竟也是他们说的其中一个!”自家小姐北上和亲,在她二人瞧来已经是天大的委屈了。如今入了这大昭宫中,就算当不得皇后娘娘,也能当上个妃子啊!怎么竟是那最低的采女?! 望梅垂着头,眼睛里头冒着泪水,既被封为了恒国公主,又是以结两国之好过来的,便是个摆设,也当是个皇后才对!如今不明不白的进来了,一没封赐,二没正经拜见皇上,便被这般的晾到了此处,那昭国皇帝便真真有三千后宫,也不应如此行事! 楚瑄瑶眉毛挑了两挑,“嗤”的一声轻笑,抬手掩口笑道:“我道是何事。” 第七章 皇上驾到 “小姐!”两个丫鬟大惊,抬头呆呆瞧着楚瑄瑶,莫非自家小姐上回遇到那事被吓傻了不成? 止了笑意,又转头瞧向二女,缓声道:“那日我同你二人是如何说的?莫非都不记得了?”说罢,转头朝那明光光的窗子瞧去,叹了一声,“既然入了这宫中,便要按着这宫中的规矩行事,上头给了什么便只能拿着什么。”说着,又瞧向二女,“我之所愿,无非家人平安和乐,于自己,日子能过得舒坦些个就好。如今咱们到了这处,只盼着能平安一生便是天大的福气了,万不能抱着那些个要不得的想头。” 说到最后,声中已带着几分厉色。 湘月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抬眼看着楚瑄瑶:“奴婢不想小姐受这等委屈……” “受不得,也要受。是委屈、是福气,还说不定呢。”缓缓摇了摇头,楚瑄瑶微微叹了口气,“自那日见了父亲母亲的尸首,我便没再敢盼过福气,只盼着能得个善终便好,大不了也是死时痛快,管他身后之事如何。” “小姐!”二女心中大惊,忙跪着上前几步,“奴婢再不敢提这些个事儿了,小姐觉着怎样好便怎样!” “哦?她真是如此说的?”书房之中,一手正自持着一册书籍,半卷成桶,抵在下巴上面,侧头朝那报信之人问道。 “回皇上话,是。”那人身着太监服,看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正是在楚瑄瑶的鎏淑居中当差的小刘子。 半垂着的睫毛抖了几抖,那男子面孔衬着身上黑色玄袍,更显得宛若上好美玉一般,唇边带着三分淡笑,挥了挥手中那卷书册,道:“下去吧。” “是。”小刘子慢慢退下,出了门儿,方转过身儿去,冲着门口守着的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太监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似又思索了会儿不知什么,把手中那卷书放回桌上,书页儿被拿在手中,早卷成了卷,这会松开,唰啦一下子又打了开来,正露出那微微发黄的封面儿,除了上头几个大字“大恒地理志”外,旁的,都有些个模糊不清了,显是已有些了个年头。 “来人。”听着招呼,外头伺候的忙进了一个,低头听着使唤,“南去的人还没回来?” 那个小太监忙弓身道:“还未回来。” “若来了,立时叫来见朕。” “是。” 窗子外头白愣愣的一片,远远近近皆是雪白,前几日刚绑上的红花绿叶,这会儿又全被那雪遮了,几瞧不出来。 “若是还在家里,这会儿院子里的红梅应已开了吧。”见楚瑄瑶隔着那玻璃窗子冲外出着神,望梅不由得低声说了一句,说出来后心中便暗悔,怎能这会儿说此些个话?要是把小姐思乡的想头勾了出来可如何是好? 楚瑄瑶便似没听见似的,过了会儿,忽转过头来,朝春燕道:“可能搭个雪人儿?” 春燕两眼一亮,笑着点头道:“这雪下得这么大,院子里头的奴才奴婢们都心痒痒了,只没主子的话,怕再贪玩误了正事,主子想搭雪人,奴婢这便叫人去!” 一时间,原本冷清的院子中,三三两两的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们带着一脸的笑,个个儿手中拿着扫帚、铲子,没一会儿功夫便搭了三大一小四个雪人儿。若是收收那些花坛子中、树根儿下面的雪,还能再搭起几个来。 楚瑄瑶面上含笑,身披着大毛儿的斗篷,站在廊檐下面,手中抱着个手炉,见那几个小太监还想去扫雪来搭,抬手点了身边儿的望梅道:“叫他们歇歇吧,一会儿喝些个热汤暖暖。” 得了楚瑄瑶的吩咐,那几个搭出了一身汗的小太监忙到廊下回话道:“谢主子恩典,倒一时贪玩儿了。” “这雪还下着,明儿想必便又积出来了,等到了明天一早,再叫你们把这院子给堆满了。” 鎏淑居中院子虽不大,却也不小,正经的房子屋子不过中间这一处,连带着西边一排下人歇息的卧房,并一处小厨房。院子里头假山回廊倒是精美,可惜这会儿下着雪,便是想逛也逛不得。 楚瑄瑶虽只同祖母进过一回宫,二一回还是北上前入宫领旨,却也见过几分,知晓恒国那处皇宫万比不上这大昭的精美。自己不过是个不明不白入了宫的,哪里能真正使唤上那些个上好的屋子?可如今光是自己住得这处,就能比得了南恒那些个官宦人家的园子了。 那几个雪人或立在假山边儿上,或置在湖岸,倒是给这一片雪白平添了几分新鲜。 随着那连着正房大门儿的回廊略走了走,还没等楚瑄瑶细瞧呢,就听着院子那边儿传来巴掌声,似是一边儿拍着一边儿往自己家院子门口儿过来。 正愣神之际,就见几个人到了院子门口那处,手上仍拍着巴掌,到了门口时方垂头立在左右。 “主子,皇上到了!”随在楚瑄瑶身边的春燕忙低声提醒,这才把有些愣神的楚瑄瑶唤回了神。 这些个规矩,便是听过,却从没亲眼见过,自己入宫时日尚短,倒是一时没回过神来。 肃了肃脸孔,楚瑄瑶冲着大门那处端正了身子,把手中抱着的暖炉子递给身边儿跟着湘月,这才又朝门口那处行了起几步。 大门中进了几个人,当中那个,便是回来路上见过的那玄衣男子,这会儿他身上披着条镶着雪白玄狐毛边儿的明黄色斗篷,头戴玄冠,身后一个小太监手中打着油伞,缓缓走进院中,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那人观之温润如玉,目若朗星,进了院子后一眼看见站在回廊中朝着自己款款拜下的楚瑄瑶。 脚步顿了顿,左右打量了一眼,见这院中竟是大半的人都在,又瞧见立在边儿上那几个大大小小的雪儿,淡淡一笑,转头冲她道:“倒是好兴致。” 楚瑄瑶仍半福着身子,垂头应声道:“妾身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一时兴起,倒叫皇上笑话。” “倒是南面冬日里暖和些个,是这处比不得的。”说着,皇上微抬了抬手,叫她起身,自朝着正室那处走着,“外头到底冷些,你刚到北面,莫要一时贪凉,再伤了身子。” “是。”再福了一福,楚瑄瑶扶着望梅的手,随在皇上身后一同进了屋子。 见皇上立在门口,等着人褪身上斗篷,楚瑄瑶脚步微顿,只得咬牙上前。于家中时,虽也学过这些,可家中父母恩爱,平素哪用她这个女儿上前尽孝?只如此伺候过祖母,这方是头回对着个陌生男子如此。 低着头,匆匆解了他身前斗篷带子,方松了口气,只觉得脸上有些个发烫,转到后头时沉了回气,解罢了斗篷便恢复如常了。 皇上负手在屋里行了几步,左右打量了几回,方坐于长榻上面,脸上仍带着三分淡笑:“可还住得惯?” “比家中好了不知多少,妾只觉受宠若惊。” 点了点头,皇上又道:“若缺了什么,大可告诉朕,叫他们添来便是。” 垂着眼睛,楚瑄瑶知今日皇上过来必是有事要说,他如此说也不过白说一句罢了,自己本不想求些什么,可…… “有什么想要的?”见她垂着脸,嘴唇动了几动,再没自己刚进来时那番淡然自若,心下一笑,皇上再开口问道。 “妾……素来喜欢读书,来时路上本带着些个书册,只是……”鎏淑居中使的用的一应俱全,可偏偏没自己爱读的书本,平素这日子打法起来着实艰难,只那两本佛经,还被自己翻来复去的看了个透。 “哦?”眉头微挑了一挑,嘴角那笑意又深了二分,“不知你喜欢读何书?那些东西怕是不知收到了何处,一时找不出来。倒是朕的书房里头书籍册子甚多,你若有喜欢的,朕叫人拿来便是。” 脸色一端,楚瑄瑶再垂头应道:“既是皇上书房的,妾不敢擅取,那些个书本没了倒也无妨。”说罢,再不敢提。 见她如此,皇上也不再问,抬眼朝下面立着的众人一扫,淡淡道了声:“你们下去。” 望梅并湘月挑眼瞧了楚瑄瑶一眼,一个面带忧色,一个眼中带喜,心里想得却是一般无二——指不定是皇上想起小姐来了。可一个怕这青天白日的,小姐受不得这番委屈,一个却是想着,若是能承了宠,小姐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下人尽退,楚瑄瑶心中暗沉,今日皇上过来,必是有事要问要说,只不知……是他当自己是派来的探子加以羞辱来的?还是想要借自己的口,打听些个南恒之事。 修长的指头在桌上轻点了几点,皇上脸上仍挂着几分笑意,楚瑄瑶一直立在边上,这会儿也未曾开口叫她坐下,开口道:“你入我大昭已数月有余,可思念家中?” 楚瑄瑶仍垂着眸子,眼中闪了几闪:“家中祖母年岁已高,良城之事……若已传回,妾怕因已之事害得祖母心忧,若是……便是妾身不孝了。” 皇上眉角微挑,抬眼定定瞧着她,许久,方轻笑一声,抬手入怀,取出一物放于桌边,起了身子,朝门口走着:“那是由南面来的信件。”说罢,人已出去了。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见皇上自己走了出来,忙上前一步,给他穿好斗篷,撑起伞来,举在头顶,一行人又飘然而去。 第八章 噩耗 望梅同湘月愣了一愣,不解的瞧着皇上那里已出了院儿门,怎的才来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走了?这点子功夫,连手只怕也摸不上一下……莫非小姐犯了皇上什么忌讳不成?! 想着,便忙入了室内,却见自己家小姐正站在榻旁,愣愣的盯着那榻上矮几的一角发呆。 “小姐?!”还当小姐受了什么委屈,两个丫鬟忙上前几步,正见楚瑄瑶抬起手来,从几上取了一物,捏在手中,转过头来看也不看二人,便沉着张面孔,向里屋走去。 七月二十,楚氏一族开祖堂,记楚子旬入族谱,为楚宪之子、楚翰之弟。 楚子旬,原姓李,先为女帝男宠,后赐圣雅公主入室为男宠,常随于圣雅公主身旁于出没西京街市,后依圣命入楚氏族谱,改楚姓。 七月二十,楚方氏自绝于家中。 只这短短几行,楚瑄瑶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一回又一回,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天旋地转。她北上,只为保祖母平安,能安度晚年而已……父母双亡,虽为女帝与圣雅公主之过,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父母都已死了,自己又依命北上,她们却叫个不知来路、以色侍人的男宠,过继于自己祖父为子!这母女二人,也太过欺人太甚! 手中那团绢狠攥成团,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们叫自己北上和亲,走的是却是条偏出十万八千里的路来……路上遇的那伙胡纳国人,若没人暗中通风报信怎会知道自己要走那条路?! 真真最毒不过妇人心,她们本就是想亡我楚家,却偏要打着那光明正大的幌子,好做给那些个朝中群臣们看的!如此恶心招数,叫个男宠入我族氏,看看他们哪个还有不奉圣命之意,便是死了,也要被人贻笑大方!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望梅觉着小姐神情不对,便跟进了里屋来,却见她脸上一片泪光,不由得大惊了起来。 从小到大,除了老爷夫人去世之时,何曾见小姐哭过?!到底出了何事,能叫她委屈成这般?! 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望梅的脸孔,魂却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本是怕祖母因着自己被袭的消息再伤心倒下,这会儿方知,七月二十日、自己还在路上之时,祖母竟就已经去了……不都说,人若故去了,会给生前最为惦念之人托梦的吗?可自己,竟连一回也没梦到过…… “望月……我有些累了……想歇息。”打父母双亡之时,心里便憋着一口气,死命咬牙硬撑着,只怕若是自己倒下了,便叫那些心里依仗着自己的再没个盼头。 如今,最惦记的人竟也死了…… “呵呵……”轻笑了两声,只觉着头中发晕,眼前发花,身子晃了一晃,再支撑不住了。 这一病,人便七八日的没醒过来,昏昏沉沉直睡着,便是偶尔醒了,却不论喂她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也全然不要。 望梅急得嘴上起了一圈儿的泡,湘月夜夜哭得两眼发肿,险些消不下去。 鎏淑居的主子病倒了,连春节过得也没半点年味儿。 两个丫鬟并春燕,每日里服侍担忧的连眼睛都抠了下去,只怕她这一睡再不起来,今后这日子,还不知会如何呢。 大年初二,湘月正自斜靠在床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春燕打起门帘来,朝床上瞧了一眼,低声道:“主子还没醒呢?” 湘月忙晃了晃脑袋,转头道:“还没,这两日,醒得越发……少了。” 瞧着床上面那个脸瘦得只剩下一把的人瞧了瞧,暗叹了口气,对湘月低声道:“你先下去歇歇,我在这里服侍。” 一个人病,便要带累得几个人跟着转。湘月那里已快熬不住了,冲她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走到床边,春燕把端着的药汁子放到边上小桌上面,看了看面白如纸的楚瑄瑶,轻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主子,您可听得见?” 就见她眼皮轻轻抖了抖,不知是醒是睡。 吸了口气,春燕方又低声道:“主子,有人托奴婢给您带句话,说:主子再这么自轻自贱不稀性命,便如了旁人的愿,唯有活着,才有亲眼瞧着那些个人下场的时候!”说罢,再细瞧了瞧她的脸孔,并不见眼皮抖动或是其它。 春燕再叹了口气,又道:“奴婢不知主子所为何事,可……望梅同湘月两个,都依仗着主子呢!若是您真去了,便是到了十九岁,她们的日子还不知到何事才是个头儿呢。” 说罢再不见她有何动作,似是真真睡着的,春燕再叹了口气,这话,想必应是白说了。在这宫中度日不容易,这位主子瞧着倒是个和顺的,若能长远伺候了,也算是安稳,只不知到底因着何事,竟一病倒下……那日皇上前脚走,后脚她就…… 轻摇了摇头,不敢深想,转身去取那药碗,再回头时,看见她那脸孔时,不禁一愣。一道清泪,从她眼中冒出,从侧面直滑入发际…… -*-*-*-*- 白生生的一张脸孔,琉璃般的脆弱易碎。楚瑄瑶斜靠在大软枕头上,由湘月一勺勺的往口中送着米粥。 乌黑的丝发在耳边垂下,更显得肤白如雪,娇柔不堪。春燕捧着药进来时,瞧见得正是这么一副如画似卷般的情形。在门口处愣了愣,方笑着走了进来,把那药汁子放到床边小桌子上头:“太医嘱咐了,这药要饭后便用,倒叫主子辛苦了。” 这一病,人足足瘦下去了二三圈儿,听到春燕的话,楚瑄瑶不过拿眼往那药上略微一扫,再咽了口中米粥,微微摇头。 湘月忙收了碗勺,就见楚瑄瑶微微抬手,朝那药碗瞧去。 “主子要吃?我去取果脯一并送着。”春燕忙转身欲去临窗大床边儿,就听楚瑄瑶开口道了声:“不必。”便命湘月把那药端了过来。 一碗浓不见底的药汁子,眉头不皱的灌了下去,用罢了,这才拿帕子轻轻拭了,挑起那双愈发显大的眼睛,朝二人瞧来:“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了,下去好好歇息吧,不过多睡了几日,身子并无大碍。”她不过是心痛欲亡罢了,既不再想死,那便没人轻易要得了她性命。 “小姐……”湘月一愣,忙开口欲劝她,那里春燕笑道:“还是主子心疼我们,我们几个是轮着的,并不很累,见主子醒了,便抵得上一个好觉了。” 湘月忙连连点头,楚瑄瑶自醒来以后,方头回露出了丝笑模样:“你那眼睛都抠了,下去歇息着吧,院子里头这么多的小宫女,也叫她们历练历练,也好日后得使唤。” 主子有了吩咐,两个宫女不敢再违,只得找了两个机灵心细的过来伺候着,不过服侍着她歇息罢了,那二人各自回了房中,好生睡上了一觉。 这一病一养,再回过气来,已是过了花神节,天气日渐渐暖和了起来,外头冰雪早融,若是家乡,这会子外头早已春意盎然,花开处处了。 身上披着件防风的斗篷,楚瑄瑶身上到底还弱,站在门口略吹了吹风,便回了里头坐到窗边儿,背后靠着望梅垫过来的软枕,脚下踏着湘月摆好的凳。 “你去把我早先做了一半的荷包拿来。”望梅闻声,忙转身出去,楚瑄瑶又对湘月道,“昨儿吃的山药糕倒觉得着味儿不错,你去问上一声,今儿可还有?” 一时间,两个丫鬟皆退了出去,楚瑄瑶这才转头对春燕说道:“之前我病着,似是听着你同我说过些个话。” 春燕一愣,忙回过神来,垂头跪到床边:“主子,奴婢大胆,还望主子责罚!” 楚瑄瑶微微摇头:“我并不想罚你,只让你带句话儿。” 春燕一愣,忙抬起头来瞧着她。 “告诉传你话的那人,我要见说出那话的人。”说罢,便定定瞧着她。 “可……他……”春燕愣了愣,忙又垂头应道,“是,奴婢定把话带到了!”她虽不知因由,却也知里面必有所牵连,只这那人到底是哪个……又会不会见,便非是她所知了。 春燕刚从地上起来,外头望梅便取得了荷包过来,道:“小姐才刚好,很不必费神做这些个。” “不过一时想起,再不瞧瞧,回头忘了,再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话音未落,便又听着那里湘月也回来了:“小姐,有的,一会儿便给咱们送过来了。” 那里春燕侧身退出,楚瑄瑶只做没瞧见,再等了会儿,就见她又回来了,脸色平静,想必话已带到。 皇宫之中,因皇帝尚未大婚,且太后娘娘又早已不在,便是早些年向来硬朗的柳太后也已故去,虽有采女十余人,却并不热闹。只前朝那里每日忙碌些个,再只有皇帝所居的紫宸殿那里往来之人多些。 第九章 自荐(修bug) 宫里同来的那几个采女,楚瑄瑶从没打过半分交道,且听着,那些个女子间亦没些个往来,就似老死不相往来一般。宫中不比旁处,便是湘月、望梅两个好奇,想要打探那些个采女的事宜却也没处下嘴,除了正赶上时能听得人家多说两句,平素哪好东打听西问的?一个问不好,小命在不在还是两说呢! 又过了三日,楚瑄瑶正在屋子里头走动疏散筋骨,便听外头有人道:“皇上驾到!” 入宫不过数月,皇帝便来了这鎏淑居两回,虽头回呆得不久这里的主子便病了,可这二一回来……宫里头多是人精,这事自然记到了心上,暗瞧这回皇上会呆上多会儿,走时又是何颜色便好行事。 人一进了正室,就瞧见楚瑄瑶在里面袅袅拜下,虽知她病了,却不曾想……皇上脚步微顿,原本一脸的平和笑意不禁一收,虽知凶险,却不曾想意凶险如此。 “竟瘦了这许多。”感叹似的脱口而出,皇上忙抬手放到唇边一嗽,再挂上那三分淡笑,“起吧。” 人到了屋子里头,坐到楚瑄瑶平素坐得那榻上,拿手往边上了指:“病还没大好,哪里累得?” “谢皇上赐坐。”楚瑄瑶微微侧身,斜坐在脚凳边上,“妾适才正在屋中疏散身子,哪里便累着了。” “初到京城,这里的冬日与你家乡自是不同,日后莫要贪玩,再着了凉。” “谢皇上挂怀。” 二人往来两句,皇上那里方抬手屏退左右。 湘月望梅二人心中一紧,上一回,便是皇上叫众人出去了,才一转头,小姐就病倒了!这一回……可莫要再出何事啊! 盼着皇上过来,在这宫中只有要了圣宠,便有了立命的根本。此时尚无皇后,得了圣宠便是天大的好事,若能在皇上大婚前有了身子,更是喜中之喜。 可若皇上来一回,自家小姐便要病一回……这两个丫鬟宁愿不要那天大的好处! 袖子被人扯了扯,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忙随着春燕一并退了出去。 “这病……来得凶险。”待众人屏退后,皇上方缓声说道,一双眼睛朝她脸孔上瞧去,仍带着那三份淡笑,声儿悠悠的,好似话家常一般。 “无家人去得凶险。”那日春燕说得那话,想必应是皇上派人所传,只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也不是,方只对春燕言道,要见说这话之人,而非点出皇上二字来。 如今,圣上已到,又是在那话之后,原先便只有八分觉得是他,这会儿也变成十足了。 皇上微微点头:“你同祖母倒似情深意重。” “妾六岁那年,生过一场病。”垂着眼睛,坐在那处纹丝不动,声音虽低,却清澈透亮,“祖母衣带不解,照顾妾足足整月方好。妾自小养在祖母身边,论情份,比同母亲更深。祖母虽也盼个孙儿,却丝毫不嫌妾女儿之身,妾识书认字、女红针线皆得祖母所传。” 父母亡故,她伤心,却因着祖母尚在,不能轻去。不然,父亲只一个抗旨不遵,自己便是发配为奴的出路,哪里好活?北上和亲,她忍下,只因着家中亲人尚能留得一息,祖母亦能安度晚年。可如今……亲人皆去,她又无依无靠的入了这吃人的皇宫之中,这条残命留与不留又有何用? “你叫朕来所为何事?”叫人去过南恒,自是清楚她楚家之事。不论其它,只那一条——叫个男宠入她族中,便知她家人必是犯了女帝忌讳。此事告之于她,也不过想试她一试。 她北上,到底是那女帝的棋子,还是弃子。如今命都去了大半,若不是自己叫人带话与她,恐怕…… 若此连事都能为计策,那也太过厉害。 “妾愿助圣上打过澜河,收复失地。”说着,楚瑄瑶抬起头来,两眼熠熠,语态坚定,再没半丝犹豫。 “哦?”眉梢微微一挑,唇角笑意更浓,“凭什么?” “凭妾自幼熟读兵书史记,凭妾知晓安朔与恒国兵防部署,凭妾知晓恒国与大尤、安朔龌龊忌讳。”她虽是女子,却自幼喜读兵书。楚家本是武将出身,大恒未分南北前,祖上便驻于澜河以南。只因父亲喜文厌武,硬生生的长了个只知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与母亲琴瑟和鸣终日只知风花雪月。 家中兵书史记甚多,楚瑄瑶虽为女子,却颇有祖风,楚家老夫人喜欢她,也是因着这点,便纵着她在老太爷先时的书房里头胡闹。 旁的女子只知刺绣吟诗之时,她便能背下数本兵书,拿着棋子派兵布阵,道出数十个祖父曾与祖母所讲的行兵故事。祖母常道:若她生而为男,楚家便是只得此子,便亦能重振家风! 皇上脸上多了一丝讶意,他本当她不过想贴身侍候,以换自己带兵南下,助其手韧仇人,却不想,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果然?” “果然。”楚瑄瑶从不轻许诺言,却是个言出必行的,说罢,她起身跪于地上,“妾愿为陛下鞍前马后,便是弃了这女儿身,从绒征战,在所不惜!陛下旦可一试,若妾不成,或杀或剐悉听尊便!” 平素脸上那笑意渐渐隐去,定定瞧着面前跪着那女儿家。初回见她之时,她淡定自若,同匪人谈笑风生丝毫不怯,持簪自缢守清白之身毫不犹豫。次回见她,举止有度,温婉大方,便是比那些个世家淑女亦不逞多让。 而此回,她竟铿锵出言,誓比儿郎。 原本那温润如玉,此时皆敛了回去,皇上双眼定定瞧着她:“楚氏,你可知今日之言,朕若依了你,你便再不能如个寻常女儿家一般,居家伴夫养儿为乐了。” “妾知晓。”楚瑄瑶仍定定垂着眼帘,“妾更知晓,圣上若举全国之力,灭那恒国虽说不难,却也难免劳动根本,大昭数十年间,虽与恒国多有战事,却也常有损伤。妾虽不敢断言若妾出征定能如何,却可出些主意,叫大昭免些无妄之灾。” “你带大昭之兵,却反戈南恒,莫不怕你家乡国人与你骂名?” 楚瑄瑶淡笑道:“福全公主早在去年秋日死于路上,哪里还有为国为己之说?楚家祖籍原在澜河以北,半百之前,大昭便是大恒,不过因刘皇后身怀六甲南渡澜河,这天下才一分为二,是非真伪哪里说得清楚?两边皆道正统,却不过胜者为王。妾万事不求,只求手韧南恒女帝并圣雅公主二人!” 听她此言,皇上忽的轻声一笑:“好,朕便依了你之所言,好生将养身子,免得我大昭女将军,却连马背都再爬不上。” 说罢,便从榻上站了起来,楚瑄瑶闻声,心中那原本绷着弦松了松,忙俯身拜下:“谢陛下。” 口中话声刚出,便见皇上已踱步到身边,只能瞧见那乌黑的靴子,上头拿银丝绣着云龙图,还没待她直起身子,就觉的头上一轻,心下诧异,不禁抬头看去,就见那修长手中正把玩着一只银簪。那簪子虽不华丽,却也新巧,正是楚瑄瑶今日戴得。 入这宫中,形式不明,她又病了几日,单捡这些略素雅的来用。没曾想,这会儿自己拜下之时,竟被皇上随手拔了下去。 见她抬头,上面那人玉面轻展,正带着丝温和淡笑垂目瞧着她:“便拿你的簪子做个见证吧。”说罢,把那簪子收到袖中,启步行了出去。 见皇上出来了,守在外头的望梅几人这才匆匆进来,一进门,正瞧见自家小姐跪在地上发愣。 上一回,皇上走时她是立在桌子边儿发愣,这一回,可莫要再似上次似的! 想着,众人皆是心中一紧,湘月忙几步过去,要扶楚瑄瑶起来,望梅则先朝那榻上矮几上瞧了一眼,见没有字条信件之物,这才松了口气,也跟了过去。 春燕到底不比这两个一路跟来的,只在后头。 “小姐,您没事吧?!” “小姐?”皇上人去了,小姐则跪在屋子里头,说她没被皇上训斥责罚,这两个丫鬟先是不信。想想自己三人由南向北前来和亲,定是这昭国皇帝心恨南恒,把这一口气都撒到自家小姐身上来了!代人受过,亏那皇帝还得得一副好皮相,也太小气! 听着两个丫鬟的声音,楚瑄瑶忙忙回了神,顺着她们的搀扶站了起来,抬手摸到脸上,只觉得似是有些发烫,忙低头要回屋歇息着。 皇上去后,这鎏淑居中众人方恢复平静,各司其值。见小姐这回没哭亦没说些什么,除了刚刚起身时脸上有些发红再没其它,两个跟到宫中的丫鬟这才松了口气。 瞧着自家主子似是没什么事,春燕方笑着端茶过来,一抬头,看着她发上就是一愣:“主子,您的簪子呢?” 望梅同湘月一听,忙朝楚瑄瑶头上看去,刚才二人只怕她有何闪失,竟没向她头上看过,这会儿见了她早上戴着的簪子竟不见了,亦不禁问道:“簪子呢?” 第十章 簪子 接了茶盏的手一顿,僵在半路上,楚瑄瑶垂了眼眸,心中一阵犹豫,一时不知要如何张口——被个男子把自己的簪子拿了,便是跟贴身的丫鬟,她也一时说不出口来,就算那人是自己的丈夫也说不出! 她这里正僵着,就听着外头有人过来说话,说是皇上处过来了位公公。 那公公瞧着三十来岁的模样,脸上笑得和气:“皇上说了,过来取楚贵人刚才应下的东西,说回头再补给楚贵人好的。” 闻言,望梅几个又朝楚瑄瑶看来,适才走的时候不提,这会儿皇上竟叫人过来讨东西?等等,她们入宫之时,分明除了贴身的小件儿外,连首饰衣服都没能带进来什么,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能进给皇上?! 楚瑄瑶亦是一愣,心中飞转了起来,莫非皇上是来讨自己所言之事的?可军事、政事要怎么给他?就是要书恒国大事小情,那也要待自个儿有了功夫慢慢书来不是,哪里现下就能得了? 见一屋子人都愣住了,那位方公公脸上笑得诡异,又弯了弯腰,声也放得低了二分:“皇上说,就是他拿走的,剩下的一时没来得急拿,请楚贵人把剩下的那些也叫几位姑姑收拾出来,咱家一并带回去就是了。” 适才取了的……剩下的…… 楚瑄瑶人僵了僵,脸上带出三分潮红,垂了眼眸低声道:“请公公稍待。”说罢,就带着三个丫头进了里头。 “小姐……您真要给皇上这个?”抱着那一匣子各色银簪金簪,湘月瞪大了眼睛低声问道。莫说是她了,连望梅春燕两个都愣住了。 春燕抽了抽嘴角,朝门帘那处扫了一眼,也低声劝道:“主子,您再想想,皇上刚才除了这个……还取了什么走?”找妃嫔要簪子……且还是一口气全都要走?这满大昭也从没听说过啊!除了穷苦人家变卖老婆嫁妆的,再没听过这等事啊! 望梅向来最信自家小姐,可这会儿要是她记错了,拿着这东西出去给那位皇上宫中管事的公公……只怕就不是能笑笑便过的事情了。 “拿着。”楚瑄瑶面沉如水,她也想是记错了,除了这个,拿什么出去都要好看些,可刚才那位走前可是说了“便拿你的簪做个见证吧”,是拿自己的簪子,而不是只拿那一只簪子! 见小姐面色不虞,那三个哪里还敢再自乱说?只得垂头跟了出去,湘月那里还多了个心眼儿,生怕错了,脸上不好看,把匣子的盖子给盖了。 没成想,出了门儿交到那位公公手中,他竟打开了盖子瞧了一眼! 呈给皇上的东西能不瞧清楚么?再装了什么暗器毒物的,他们可担待不起!再一个,皇上那话可是交代给他了,他哪敢带错了东西啊? 看罢,又把那盖子合了,仍是一脸笑意冲楚瑄瑶点点头,亲自捧着离去了。 皇上找自家小姐要簪子,若只要一枝,还能当是个郎情妾意的调笑,可他竟全要走了…… 湘月朝望梅那里看看,见她皱着眉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干什么,只好往楚瑄瑶那里错了两步:“小姐……咱们明儿戴什么?”莫要说明儿了,小姐这会儿头上都没得戴了。 楚瑄瑶面上波澜不起,只淡淡道了声:“乏了,我且歇息一会儿。”人进了里头屋子,又对湘月、望梅二人道,“你二人进宫时日短,先是因着我病,直耽误了你们学这宫里的规矩,春燕,还要劳烦你好好提点她们。” 春燕忙笑道:“两位姐姐规矩都是极好的,可见小姐家教森严,王、孙二位嬷嬷都说好呢。” 湘月也忙点头:“是呀小姐,宫里的规矩我们二人都背下了!” “头一个。”说着,楚瑄瑶挑眼朝她瞧去,“这称呼便要改改了。” 湘月脸上一红,垂头不敢出声了。望梅早瞧出楚瑄瑶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憋着气的,一声不敢多出,这会儿忙伺候着她歇息下去。 女儿家没了簪子,倒还有钗、绢花等物可做点缀,可到底不比簪子,便宜、样式又多、好搭配衣裳。 今日几个宫女尚且心里嘀咕着,次日一早,就见皇上那里又派了人来。 来的还是那位方公公,后头跟着三个小太监,手里头各自捧着一只匣子。 “这是皇上赐下的,叫楚贵人将就先使唤着。” 抬头朝那三只匣子里头看去,连楚瑄瑶都瞧愣了。三只匣子,里头装的竟是十二季花样的白玉簪子!每种花卉三只,可这三只却枝枝款式不同,又正能配到一处使唤,也可拆开了单使。 十二季共计三十六只白玉簪,皆是一般的品相,上头丝毫瑕疵全无。花纹古朴中又带着几分俏皮,大气又灵动,显是大师手笔。 昨天拿了自己的,回头要补给自己好的使唤,可这……到底所为何事? 若说皇帝求贤若渴,自己昨日不过空口白牙的一说,他哪里能就信了?不试上一试、考上一考,谁会听信个女儿家说自己会行兵打仗之语? 可若说为色,自己虽有颜色,可他身为皇帝,要什么好的没有?自己又是和亲来的,便不是和亲,路遇匪人,被他所救,人又都带到宫中来了,怎能不委身于他? 心内飞转着了,耳听那边方公公笑道:“皇上说了,请楚贵人安心收着便是。” 那里湘月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我们处单有的,还是那几位贵人处也有了的?” 方公公转头朝她笑笑:“自是楚贵人这处独有的,那十一位采女,已经有了出路,这会儿已出宫去了。” 屋里众人又是一惊,出宫?为何会出宫?身为采女,不就是进宫伺候皇上来的么?怎么会出宫去? 想问,却又记着不能多言多问的话,只憋得湘月险些内伤。这还是边上的望梅死拉着她的衣角,才叫她强忍了下来。 望梅垂着眼睛,见她不再多口,这才暗松了口气:傻子,真想打听回头暗中再打探,这会子这么多的人,这位又是皇帝面前的主管大太监,哪能多言! 谢过皇上恩赏,楚瑄瑶抬手揉了揉太阳。自在家中时起,大事小情,她没一件拿不起来的。便是平素与人交际往来,自己也能帮着祖母拿拿主意,大事小事经了不少。可这会儿,她竟什么也想不明、什么也看不透。那皇帝打的到底是何主意?这宫中,又到底是怎么一番回事? 家中史书,记得皆是南恒一脉的史记。要不是因为祖母年长,记得幼年时之事,她连当年刘皇后身怀龙子南渡澜河避祸之事都不清楚!更不知现如今的北昭,与南恒竟似是一脉两支!只同那些同岁的女儿家一般的,还当是北昭起兵造反,占了北面的大好江山,大恒国军无奈,才避祸河南。 可如今北昭的规矩,尤其是这宫中规矩,虽少有些耳闻,细的,她竟不清楚! 转头看着那两个憋了一肚子好奇的丫鬟,楚瑄瑶微叹了口气——不光是她们二人,自己也要想法子学学这里的规矩了! 一边将养着身子,一边请孙、王二位嬷嬷进来给自己讲讲这宫中之事,连着也从春燕那里打听着。 这一听之下,方才明白了些许。北昭宫中同南恒一般,都是十九岁发放宫女——这还是她在家中之时一回拜亲访友之际,偶尔听了一那么一耳朵。 宫中采女,本为位阶最低的妃嫔,入宫无封便是采女,都是皇帝的小老婆。后在德帝改国号之时,宫中便只有皇后一位,下面再不设妃嫔,只有采女位子。从诚帝早年前又恢复了妃位,可自诚帝六年时起,柳太后下令,宫中更是把采女的位子改了规矩,入宫待选便是采女,可这待选却非只是给皇帝选后、选妃,连带着给王宫贵胄选妻的,都被称之为“采女”。 楚瑄瑶这宫入得诡异,她来时,正巧遇上这一回的采女入宫,皇帝没大婚的意思,那入宫的十一位采女,本就是备着给数位将军、王府中备选的女子,根本就没住到皇帝后妃的应在的院子,只在这皇宫西南角一处,名为“采院”,竟是个连皇帝轻易都去不得的所在。 那些选看那些个采女的,也是各王府的王妃主母,既是给人家家里选媳妇的,不过是入宫学学规矩,皇帝想见?那可是人家的媳妇!哪能轻易得见,被他劫胡了可怎么办?不过回头拜堂成亲后,才会同夫君一同入宫跪谢时,皇帝方能得见着一眼。 右是此时太后还在,倒是会相看上一眼半眼,奈何,皇帝年幼之时,皇后便离去,便是将其带大的曾祖母柳皇后,也于数年前去世了。 听闻所谓采女竟是这么一回事儿,湘月望梅二人才放了心下去,脸上不禁带了三分笑,楚瑄瑶脸上却丝毫没有半分颜色,只静静听着她们讲解,待身子略好了点子,方起来学站、拜的规矩,说话行事的忌讳。 日子一天天的热了起来,院子里头青草丛丛,花朵争艳,池子里头的冰早化开了,里面养着几尾锦鲤,时不时在莲花叶子间冒头出来,左右游得不亦乐乎。 这几日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却到底还是要瘦过病前那会儿,站在院子里头那莲花池子边儿上,正依着围栏槽水里丢鱼食,瞧着那数十尾锦鲤在水面儿扑腾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正围在一旁笑着,门那边有人过来传话。 “主子,皇上那里来人传话,说是请您到紫宸殿,皇上召见。” 紫宸殿,前面是皇上平素办事接见大臣之处,后面就是寝室,正在这大昭宫中正之位。楚瑄瑶闻声,转过身来点点头,带着几个贴身宫女先去换过衣裳,这才跟着前来的宫人一同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次,把“楚贵人”都下意识的打成了“柳贵人”,咳咳,这种乱蹿的情况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关于后宫妃位的事情,看过上一本的亲们表急,后文会有解释滴~ ps:诚帝是柳蔓月的孙子,不是儿子,也是现在这个小皇帝的父亲。德帝指的就是黄瓜那本里的小皇帝了~以上。 第十一章 小姐发傻了(修bug) 紫宸殿中,皇帝静坐于书桌后面,桌上摆着张图,手中捏着枚围棋黑子,正在手中摩挲着。耳听着门口进来一人道:“皇上,楚贵人到。” 微微颔首,这才抬起眼皮朝门口瞧去。 上穿月白背子,下着淡粉长裙,头上拧了个随云髻,上面斜插着一只海棠白玉簪,映得发色愈发乌黑,玉人愈发娇媚。 唇上本就带着三分淡笑,此时笑意又深了二分,见她行到桌前规矩跪拜,方微微抬手道:“起吧。” 楚瑄瑶缓缓起身,后面带她进来的小太监躬身退出,上头皇帝方开口道了声:“过来。” 心中微紧了二分,脸上却分毫不显,几步上前,稍稍抬眼,见他那手正点着桌上一张图。抬眼朝那图上扫了一眼,眉毛便不禁挑了一挑,诧异朝皇上瞧去,正见他亦朝自己瞧来,四目一对,正见他眼中带笑的瞧着自己,楚瑄瑶忙垂下眼来。 “这图是从何处来的?”开口的是皇上,又拿手点了点那张有些个泛黄的地图。 楚瑄瑶定了定神,再扫了一眼那图,方开口道:“是祖父南下渡河时所带。” 皇上那里再点头笑道:“怪道呢。”说罢,拿手点向西面一处,“上回遇那胡纳国人之时,便在此处。” 楚瑄瑶身子微躬:“还谢陛下救命之恩。” 皇帝并不再提,只淡淡一笑,抬手将那图缓缓叠起,放到一边,背手朝西墙边走去:“那图乃是五六十年前的旧图了,虽城池之名多未变动,到底有些不同,这图,便是如今新制的。” 适才入门后,楚瑄瑶未敢四处乱瞧乱看,这会儿闻声方抬头朝那墙上看去,见那图上山川河流画得精细,方方处处标注清楚,且……竟连南恒各处城郡亦标得明明白白! 眼中微亮,不禁上前几步,细细瞧起那图来,周遭小国,临近昭国的属中要紧城市亦标记其上,连那大尤、胡纳、安朔亦有。眼光落到澜河以南,恒同昭、安朔相交那处,眼中暗了一暗。 皇上背着手站于一旁,朝她脸上打量过来,见她盯在那处,细瞧了瞧,唇角挑起,又负手走回桌边,从旁取过一纸卷轴,又将一旁棋盒取来,道了声:“过来。” 心中正自出神,猛听到他叫自己,楚瑄瑶忙收回心神,朝皇上瞧去。 棋盒打开,一黑一白,放在那卷轴一旁,不知他从哪儿取了柄扇子过来,并未打开,拿那扇子朝桌上卷轴点了一点:“你既欲助朕,这,便是朕出给你的头一道题目。” 楚瑄瑶已经上前了两步,站在皇上两步之外,听闻他此言,再抬起头来,朝那卷轴瞧去,竟又是一纸地图! 此图与挂在西面墙上的大图不同,只是一处位置的细画所在,细瞧了瞧上面的河流地名,楚瑄瑶两眼一亮,猛抬起头来:“源河三省!” 皇上唇上挑着一丝笑,并不开口,手里拿着那扇子晃了一晃,转身又走回桌后,道:“你可将此图并这棋子取回,若是得出法子来,便差人过来回话。” 春燕怀里抱着一轴不知是字还是画,望梅手捧着一副棋子,二人垂头跟在楚瑄瑶身后,离了这紫宸殿。 皇上前几日赏赐了一套簪子,今日又是字画,可……两个宫女心中皆是莫名。若说皇上瞧上了自家主子,却又不像,可瞧不上,为何只留她一人在宫?却又时时召见?召见却偏又不往床上召见!这可叫人真真琢磨不透。 压着心中悸动,楚瑄瑶脸上虽未有何表情,可跟在后头的,便不平素不大近身服侍的小宫女们也都觉出来的——主子似是有些个不大对…… 一回到鎏淑居,守在家里的湘月出来迎接,待楚瑄瑶回到了屋中,这才偷偷拉着望梅问道:“小……主子这是怎的了?怎么瞧着就跟……” 望梅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朝屋子里头扫了一眼:“不知,进去同皇上说了几句话,再出来时就这样了……只盼着这回可别像在家中时一般模样……就好……” 楚瑄瑶身上这股子莫名气势,宫里新进服侍的自然不知,可她两个自小贴身一同长大的却是清楚,小姐在家中之时,只要从老太爷先时的书房里头翻出什么兵书韬略,人就会变成这般模样!就是得了一张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上头都瞧不清楚了的先时地图,亦是这般模样! 好些的,不过是挑灯夜读,重时,连那一日三餐都别想叫她再吃了!她能把眼睛盯死到那书册里头,任谁叫都不理会! 二人一肚子疑惑,一个去端茶水,一个去取家常衣裳,再进门时,就见自家小姐正定定坐在临窗大床上面,面前那卷轴已经摊在床上,几被推到了一边儿,两只棋盒都打了来开,手中正拿着几枚黑子在上头布阵,眉头亦紧锁了起来。 就是这番模样!小姐在家里头发傻时就是番模样! 一想起在家中时,就是老夫人也拿小姐这发了呆的样子没个办法,两个丫鬟苦了脸,拉过一旁的春燕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春燕愣了下,不解的朝窗边儿那副美人出神图瞧去,疑道:“怎么了?” “小姐她……”湘月跺了跺脚,“小姐一这般出神,魂便去了半个,那图是从哪儿得的?可能叫人再收回去?” 望梅叹了口气,又瞪了她一眼:“少混说,那图是皇上赐的,哪有收回去的理?” 张了张口,湘月一时哑然,皇上平时不来就不来了,大不了陪着小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可这一来就是添乱!再把小姐祸害病了可怎生了得啊! “到底怎么了?”春燕瞧她二人说得郑重,心下也不由得打起了鼓来。 “唉……多弄些个顺口又果腹的在一旁备着吧,小姐想起来时,怕是会吃的,只盼这图……能早点看完。”望梅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到小厨房吩咐去了。 平素小厨房不过偶尔开个火,热个饭什么的,吃的多是御膳房送过来的吃食,大用不着。要是他们弄不出来,自己不过辛苦些个便是了。 楚瑄瑶坐在床边皱眉头,黑白两子已经各放了些个,此处乃是三军交会之所在,当有三种颜色的棋子才是,这才得了两色…… 想着,头也不抬便吩咐道:“望梅、湘月,把首饰盒子拿来。” 湘月正跟春燕那里咬耳朵,猛得听了,忙应了一声,跑过去取了盒子,还不忘提醒:“小……主子,回来这半天了,可要用些茶?” 楚瑄瑶就似没听着似的,一手打了盒子,在里面翻弄了下子,指着一串珍珠项链并一串珍珠手环道:“拆。” …… 两个宫女具是一愣,春燕小心问道:“主子,真要拆……这个?”那两个串子上头,虽不是最上等,却也是一般大小极是难得的,好好的拆了它们做甚?就是不喜这样式,叫匠人去拆了再串也是好的,为何还要自己动手? 说罢了“拆”字,楚瑄瑶便不再瞧那匣子、珍珠,眼睛再盯到了那图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湘月叹了口气,认命道:“拆吧,这会儿跟小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听不着。” 春燕瞪大了眼睛,瞪了瞪楚瑄瑶,又看了看湘月,这主子平时瞧着挺好的,待人也宽厚,怎么……怎么……还有这等嗜好? 两个宫女认命拆珍珠,后头小厨房里望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楚瑄瑶在那床上一住便是小一天一夜,后半夜好容易熬不住了,小睡了两个时辰便又起了,再坐到那床上用功。 三个丫头轮着守着她身边儿,好歹这会儿有那望梅湘月知道状况,倒没再把这三个宫女给熬抠了眼睛。 一连四五日,鎏淑居中皆是夜夜掌灯到深夜,听了这消息,皇上那里眉毛一挑再挑,原本那温润如玉再绷不住了,第五日早朝过后,刚想着要不要过去瞧一瞧时,就听着那里有人过来送信儿——楚贵人求见。 皇上松了口气——“宣”。 三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亦是松了口气——可算是熬过去了。 楚瑄瑶带着几个宫女,抱卷轴的抱卷轴,拿棋盒的拿棋盒,浩浩荡荡的朝着鎏淑居而来,不知情的御林军见了,还当是这位贵人要过来陪皇帝下棋解闷的呢。 “听闻你这几日,夜夜掌灯都要至三更方歇息?”皇上坐在坐上,面色微沉,见她拜下并不叫她起身。 楚瑄瑶微垂了垂头道:“……行兵布阵宛若棋逢对手,妾,一时有些入神了。” “行兵布阵还能有如此乐趣?” “自然,天时、地利、人和,世上事哪有如此凑巧?便是一小卒无意之举,怕也能无意叫战役转折,计算其中种种自是乐在其中。” “既如此,想必你得的定是上好的计策了,起吧。”说罢,指了指面前桌子,对身边立着的小太监道,“收拾干净了。”既她如此说,那便先听了再论其它。 桌子上面清空了,楚瑄瑶命随着的春燕把那卷轴铺到桌上,又把三个盒子放后,这才立在一旁等着回话。 “你们且退下。”挥手命那些宫女太监退下,皇上扫了眼那多出个的盒子,“说说吧。” “是。”微微一躬,楚瑄瑶定定立在桌边,素手轻抬,捻了一粒白子,一枚枚的布在图上。 第十二章 女尚书 源河三省连同澜河各省、县城,本皆为恒国所有。与北昭南北对峙于澜河两岸,昭国兵强马壮,平定西北战乱之后,方挥兵南下,先是把恒打过了河,再又渡河而过,由东向西一路打去,恒国原本不亦不善水战,早先于澜河对峙之时,便请了安朔国为外援,自割两省让于安朔国为筹。 后昭国过渡江而来,安朔趁机又反咬恒国一口,再占去一省,连同之前两省并称源河三省,于源河处三国僵持于此。 源河乃是澜河分支,由北向南直入安朔国,被占此省之后,安朔屯兵于北,恒国借着澜河、源河水势,倒也可勉强维持。 分明被人趁机占了便宜,恒国却毫无办法,为求自保只得暗送珠宝佳人与安朔伏低做小,只求其能于源河处牵制昭国,自却缩于西南源地,肥土沃田尽让于他人之手,安朔国年年有使节来时来访亦在恒国横行无阻,那副高傲嘴脸端得叫人恶心。 于这安朔国,楚瑄瑶向没几分好感,虽知今上女帝是因何出此下策,可心里到底难受。大好河山,就这么一块块的送了出去,西北向澜河上游的送给了大尤,东南边又送给了安朔,南面便是毒虫肆意的密林,只为让这两国帮忙牵制住昭国军队,自己却缩于一角。 偏恒国境内,世族官员人人奢侈成风,学子文人日日穷酸讥讽,官兵亦是每日昏昏沉沉只知饮酒作乐,仗着几处天险竟就安生下来了。 黑白两子,各放入恒、安朔二国之中,楚瑄瑶打开第三个盒子,捏起了一粒珍珠,放到大昭军士所在之处。见了那粒珠子,皇上眉头微挑,玩味一笑:“这是拆的什么上头的?” “不过是项链手串,拿来一用罢了。”说着,便把三军对峙之势摆好,抬眼朝皇上瞧去,“陛下此题,妾擅自揣度,应是欲取源河三省之意。” 皇上垂目瞧着那卷上三色子,只淡道了声:“讲。” “欲得恒国,若不能渡澜河之险,便要或由西、或由东、或由南,方能取之。西,有大尤,且路途遥远,又要深入大尤方能饶到澜河源头。东,则有安朔为其牵制,若想于此攻打恒国,安朔必出兵牵制。故,若能先取源河三省,叫安朔退回他们本国,方是上佳之策。”说着,纤纤玉指在那三军焦灼之处点着。 “源河此处,妾年幼时曾随父母、祖母住过数年,后随女帝迁都西京之时,又曾在恒国边界处住过半年,虽不得见军机要事,却也略知一二。”恒国因是女帝为政,故此女子们出行交际倒也自在些个,楚瑄瑶本就喜欢这些,年少之时也曾远远隔着河堤瞧见三军对峙的情形。便是嫁娶之事,婚前也多能先行见面相看。便就是嫁后过得不顺当,若是娘家可倚,便是和离再嫁,也属寻常。 “安朔以北,守军严备,恒国于这三军相交之处,亦是如此。”点了点三军交会的那处,楚瑄瑶抬手又捻了一粒珍珠,“绕道东取,虽防守不如北面森严,可一来烽火传递,消息走得快,二来此处湿地甚多,地形不熟悉者,多难行走。昭国便是早年有熟识此地的老人在,这五十年过去了,又不知会不会有何变化,故非是上策,反倒不如从这里一试。”说罢,捏着的那粒珍珠,便落到恒、安朔两中间。 “源河?”皇帝抬眼向她瞧去,唇边带着定定笑意,似是并不出意料。 楚瑄瑶心中微沉,随即一挑秀眉:“正是源河。” “源河水势、两国间布兵阵营、上岸后要从何处夺城。”说罢,又拿手指在安朔国内点了一点,眼睛却盯着楚瑄瑶的脸孔,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秀眉再一挑,神采飞扬般的飘上了一个自信笑容:“妾倒是知晓一处方便上岸的地方,虽是数年前的事情,可如今应是还在。”说罢,又垂下眼去,点着澜河以南、恒国与昭国相交之处道,“既是奇招,行事的人便不能多,却需得熟识水性、且身手了得。还需声东击西的攻打恒国,恒国多年未曾征战,上至将官、下至兵卒,士气不足。若被攻打,大多宁愿蜗居不出。 “安朔既与恒国同盟,必会出兵牵制,奇兵若能入得城去,取下安朔,大开城门,必可夺之!”说罢,又拿起数枚白子,放到昭国境内,一一布置起来,前要如何牵引、后要如何伏兵,事前如何布阵,一一细致到来。 皇帝垂目听着,仍带三分淡笑,并未做声。 一番言罢,楚瑄瑶方道:“行军之中,或有变数、或有异状,必领兵之人审时度势,不可墨守成规,若陛下准许,妾愿前往。只是领兵之人……还须陛下军中将军,妾万不能担、亦担当不起。”早先皇帝曾有戏言,道“女将军”,楚瑄瑶自知,就是在恒国那里,女子也没个能担当将军的,不过入宫为女官,为陛下打理内宫、命妇之事。 此处为昭国,自己又是从恒国而来,且又是个女子,若能为军师智囊,出的主意主帅肯入耳便是她一大幸事,不敢再求得其它。再一个,她自知只知纸上谈兵,并没真个打过仗,自己的伎俩到底管不管用还不清楚,哪敢轻易自言带兵? “来人。”皇上抬手,从那图上捏起一粒珍珠,正是适才楚瑄瑶放到源河之中的那粒。 后面门开,几个小太监垂手听命。 “今,封楚氏为女尚书,协朕打理政务,随行左右。”说罢,把那粒珍珠握到拳中,抬眼瞧向她,面上三分淡笑,温润如玉,“回去歇息,一会儿封赏授印一并赐到鎏淑居。”说罢,双手负手缓缓走出。 楚瑄瑶一阵怔愣,忙遥遥冲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皇帝拜了下去:“妾,领旨谢恩。” 卷轴连同那副黑白棋子一并留在了皇帝的书房里面,一并留下的还有那二三十粒珍珠。 人回到鎏淑居后不久授印、并衣服便赐了下来。 抬手接过,却见除了那小印之外,尚有一个匣子,春燕接过来往里一瞧,不禁愣住,忙转头捧给楚瑄瑶过目。 满满一匣子珍珠,粒粒都有拇指大小,比早先楚瑄瑶拆的那些不知要好多少,又要多出多少。 “小姐,怎么是件男装?” 再看那件“官袍”,却不过是套儒杉,正是书生所穿的那般,不过衣料名贵些个,非是寻常书生家穿得起的。 “主子,可要试下?适才来的公公交代了,明日便要您巳时过去紫宸殿呢。”瞧了瞧那件衣裳,望梅的声音比平时轻快了几分,抬眼正看到湘月捉狭的冲着自己眨眼睛,两个丫鬟皆是忍着笑,低头向楚瑄瑶问道。 “也好。”一身男子衣裳,也不知合不合体,巳时过去……心中转了几转,楚瑄瑶方回到卧房,换上衣裳。 穿上衣杉,戴上头巾,拿着一根再花式不显眼的白玉簪子横穿发间,抬目瞧向镜子,好一个俊俏的小书生。 湘月两眼发亮,抬手掩口笑了起来:“怪道呢……小姐穿了这身,若是出去,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呢!” 望梅那里也忍不住扬着嘴角,皇上特特赐下这身衣裳,又叫自家小姐近身伺候,想必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呢!这番打扮,定是二人间的情趣! “奴婢瞧瞧……似还缺了什么。”春燕转了两个圈儿,巴掌一合,笑道,“扇子!快寻把扇子来!” 三个宫女一通忙,拿了把纸扇塞到楚瑄瑶手中,楚瑄瑶无奈,抬手接了,忽的一打,在身前摇了几摇,三个宫女都瞧直了眼,吃吃的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议事厅上,窗明几净,君臣分上下,坐而议政。 除了那些个身穿朝服或文或武的朝臣们、立在一旁听着吩咐跑腿的内外侍外,还有些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俊秀参与其间。 昭国皇帝每日早朝过后,时常会招些个朝臣或议国家大事,或论时政机要,或辨彼此政见。 楚瑄瑶半垂着眼睛,亦是一身儒生打扮,端得一派风流才子的模样,这满朝上下,除了上头坐着的皇帝,再没哪个能比得她这般俊秀。只这会儿,这位俊秀才子正坐在后面一角,若不站起、抬头,前头坐着的那些个朝臣儒生再瞧不清这里人的模样。 在她身边不远处还有张桌子后头,亦坐着两人,乃是记录皇上言行的太史。 这会儿前面说的正是春播农忙之事,又有人道夏汛将至,各州县要预备汛期之事。朝堂上奏报的皆是些个大事粗谈,此时却是商讨细至所在。 楚瑄瑶自那日后,已随着皇上一连来了数日,只在这处听着,似个布景板般的杵在这头。下面的大臣当她是个太史,边上太史当她是个皇上新晋提拔的儒生学子,只因年岁轻,模样又讨皇上喜欢,这才在这处呆着长见识,并不插口说话。 此时,堂上君臣正政事,外面进来了个臣子,弓身道:“皇上,数国使者已经陆续抵京,今日宇、珩二国使节已经抵京,另有数国使节,这几日内应该也抵达。” “哦?着鸿胪寺处妥当安排,京兆尹处协管好京内一应事务。” 听皇上吩咐毕,那人才又道:“鸿胪寺已经安排人过去,指点礼仪,只二国使节道,想尽快面圣……” 皇上淡淡一笑:“这二国比邻而居,向是有些恩怨纠葛,此时倒不必先见,还是待那数国使节来后,再一并接见。” “是。” 那人退罢,下面众臣子低声议论,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向上道:“皇上,今年众国进京朝拜,只不知那大尤会打何主意,还要当心他国生事才是!” “正是!去年秋月,大尤不告而入我国境内,视我大昭为其草场!如此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胡人蒙昧,只怕此回入京恐生事端,还需派人关照,叫他们少在京中乱转!” “还有那南恒、安朔,交战多年,这回来恐怕也没个好事……” 楚瑄瑶坐在那处一向半垂着眼睛,头抬的也不算高,这会儿听他们论到南恒,心中微升起一丝说不出什么滋味,稍稍抬眼,朝不远处那皇位看去。 第十三章 乡音 晌午时近,群臣退下,皇上起身向后行去,走至楚瑄瑶身边时,忽转头道了声:“随朕过来。” 平素每日虽早上过来听他们论政,可等他们散了,自己待皇上回紫宸殿后,便是自回鎏淑居的,此时听他吩咐,忙微微垂头跟在皇上身后。 于内室换过衣衫,皇上才缓步从内室走出,抬手理着自己袖口处,随口道:“四月十二日,乃是万国来朝之日,那日你随朕一并早朝。” 稍稍垂道,楚瑄瑶神色不动,应了声:“是。” “往年四月二十日,朕多会去西皖消暑狩猎,今年你随着一并前往。” “是。” “可知朕为何要你这几日随朕一并听他们议政?” 楚瑄瑶心中一动,微微躬手道:“还请皇上指点。” “你虽喜欢兵书,爱研习派兵布阵,到底不知国事。你可知若要大军出行,随军要备多少粮草?又可知每到一处后,要如何安营扎寨?斥候如何行事打探?军士又如何调兵演练?”说罢,顿了顿,嘴角带笑的瞧着她,“不通庶务,便是读得兵书破万卷,也不过纸上谈兵。” “多谢皇上提点。”楚瑄瑶心中大震,她知自己这些个想法、主意都是从兵书上面来的,做不得准。来大昭前,自己不过一个女儿家,又哪里有人会跟自己说这些个? 若是个男子,还能投身军营,摔打几年,从低位熬一熬自然也就通了。可既然自己是个女儿家,皇帝若真有意用自己的话,把自己安排在身边,每日听着朝政,时候久了,眼界自然就宽了。 听她应得诚恳,皇上便不再提此事,此女甚是聪慧,只因是个女儿家,有些个事情到底做不得,自己提她一提,她自然明白用意。 说罢,皇上抬眼朝楚瑄瑶身上打量过去,上下扫了扫,看到她腰间挂着的扇子,走了过去,随手解了下来拿在手中把玩道:“这套子可是你自己做的?” “是……”他这话题转得有些个快,倒叫楚瑄瑶有些个不自在,稍稍错了错脚,却没敢真朝后头退去。 细瞧了瞧扇套上头绣得翠竹,皇上抬眼看到她脸上,忽一笑:“你这副装扮,倒是把朕给比下去了。” 楚瑄瑶僵着脖子,只得道:“皇上的风度举止又岂是妾能比得的?” 皇上闻声也不再言,把扇子从套中抽了出来,“唰”的一声打开,反正瞧了瞧,反面是露着扇骨的,正面则与扇套上绣得一般,竟是一副墨竹画。眉头稍挑了一挑,把那扇套拿起,与那画比着:“这扇套上绣着的,是照着这处画的?” 闻声,楚瑄瑶抬眼向皇上点的那处瞧去,点头道:“是。” “倒是好绣工,甚是灵巧。”眼睛再细瞧了瞧那刺绣,确是精美细致,倒把那墨竹的风骨绣出了八分。把那扇子再塞了回去,皇上再一转身,走到案旁,把一把自己平素甚是喜欢的扇子拿了起来,再打了开来,反正瞧了瞧,转头笑道,“楚尚书素日可有闲暇?” 名为尚书,却不必似那正经尚书一般,每日里忙着朝政大事。不过上午听得一听,下午回去,想做些什么都随自个儿。任了这一职,倒是便宜她看书,但凡有什么想看的书,都能从皇上书库取来,说忙……也不敢耽搁了皇上的事儿。 “听皇上吩咐。”楚瑄瑶微微垂头,应道。 “若得了闲了,给这把扇子做个套可好?”听说她日日回去就抱着书本,几个宫女想叫她吃饭都难得很,这几日偏又忙得很,分身乏力,不如找点闲事儿给她做做,还能叫她换换脑子。 心中微讶,挑眼向他手中瞧去,那扇子是佛肚竹的,此时并着,瞧不见上面书画着些什么。只他既开口了,自己没有推却之理。“妾,谨遵圣命。” 双手接了那扇子,便听皇上对一旁立着的小太监道:“晌午赐楚尚书一并用膳。” 同皇上一遭用膳,这哪里是什么好差事?平素上午之事毕了后,也见他偶留大臣一同用膳,可跟他一起用时定比自己回去再用劳烦更多。 祖母用饭时规矩多,却也不过食不言饭不语。这会儿坐在屋子中间,立在边上的太监宫女一大串儿,哪里是平素不过数个下人立着伺候时用膳能比的?便是在鎏淑居中,自己身边常伺候的、再加上小宫女,也不过五六个人而已。 用罢了午膳,带着那扇子回了鎏淑居,一点点打了开来,见正面正是一副山水,反面却是拿行草写得的诗句。 若是竹子,只选其中一枝,仔细绣在外面还好,可这山水却不好取景了。听皇上的意思,他似是觉着自己取了扇中画境来做扇套有趣,才开得这口,自己若不从这扇子中取景,便是做出来了,也怕他不喜。 秀眉微簇,拿着那扇子一点一点的细瞧着,正面看完了又去看反面。 湘月纳闷瞧着楚瑄瑶,晌午皇上赐饭,这是多大的面子?可自家小姐回来后却不言不语的在那看扇子? 想着,便凑到望梅那里,拿胳膊碰了碰她,低声问:“小姐怎么了?” 先是瞧了一眼这个多事丫头,望梅才又向楚瑄瑶瞧去,她已经换过了衣衫,这会儿又穿回了女装,可适才自己收拾小姐衣衫之时,她那扇子分明好端端的就在扇套中收着呢,这会儿这把…… 想着,没敢多言,只把那香炉轻轻推开,又塞进了几小块儿香饼进去。 “取针线来。”细瞧罢了,楚瑄瑶方松了口气,把那扇子张着,反放到床上矮几上面,又叫人拿布来,细细选出合适的来搭配。 “只用墨色的?”春燕掐着线,诧异抬头问道。 “嗯,劈成十六股。”选得了料子,便等那三人把细劈得细细的,楚瑄瑶那里也描得了花样,取了过来精心绣着,倒把那书本丢到了一旁。 不过两日,扇套已得了,拿在手中,瞧着那青色的底子衬着上面墨色草书字迹,倒是精细别致,套子上面那字,便是从扇子反而的诗中抽得两句,右高左低,交错其间。 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倒是个好经心的人儿,喜读兵书,却又擅女红,礼仪举止也是一等一的,就是发起呆来……先前还觉着有些个像,此时倒又觉得不像了……不像也好,又没想当她是她…… 这几日间,京城中愈发的热闹起来了,东南西北,四方来朝。四月十二日,正是昭德帝在位时定下的“国庆日”,这日正是当年昭德帝平复叛乱、再定京中之时,同柳太后商讨后定出的个节日。 相比起来,反倒是帝王各自生日那日,还没这一日热闹呢。 虽尚有南方些许地方没能收复,可昭国国力之胜,仍是最强的一个,虽有敌国,可周遭小国附属亦多、友国亦有不少,这日左近,正是各国带着珍玩贺表前来之时——敌国出于礼仪,亦会派人前来,只是那态度……就不大好说了。 楚瑄瑶再换了男装,立在正殿之上、皇座边不处的一处,虽下头能瞧见她这里,却难看出她的模样,反倒是她,只消微微抬眼,就能看到下面站立众人。 各国使节已经到了正殿外头,正等着一个个的入殿面见昭国皇帝。来使觐见之时,入殿的次序乃是按着国力大小来排的,那南恒,从早些年的第二,一路向下降着,好在这几年虽蜗居于澜河西南一角,好歹再没缩过,勉强还能排在第五,这还是因着再远些的大国因路途遥远,今年未曾派人过来的缘故。 别看恒、昭乃是敌国,可这两国同出一处,行事也是一般的风格,虽打着仗,遇上这等场面之事,还是会遣自家使节过来,失了什么也不能失了面子。再一个,趁着这等机会,也是个打探敌国情形的好机会,自是不能错过。 楚瑄瑶立在上头,耳听着一个个的报着国名,蒙汗、普吐安、莫多、安朔,这才宣了恒国来使觐见的声音。 手握成拳,楚瑄瑶仍垂着头,听着下面来者打着官腔的声音,眼皮丝毫不抬半分,面上如古井般毫无波澜,就似没听着一般。可心底,却一阵阵的翻腾着,说不出是喜、是怒、是忧还是愁。 离开数月,如今,倒是听着乡音了。 各国使节依次觐见,待众人皆入了大殿之上,方依次呈上礼物,进献于昭国皇帝。 待前面几个依次呈罢了礼物后,恒国使者上前一步,呈了礼物后道:“鄙国女帝自去岁夏日后,备加思念福全公主,念其北上离家,恐多有思乡之情,特命臣带些家乡之物一并带来。” 皇帝坐于上位,闻言面上仍挂着淡笑,开口疑道:“福全公主?不知是哪一位?又是何时到我大昭境内?” 第十四章 黑车 此语一出,恒国来使人人皆心中惊诧,几个人顾不得规矩礼节,纷纷抬起头来,茫然间带着几分不解的朝上看去。 皇上转头向礼部尚书周德处看去:“可有个福全公主来过我大昭?” 周德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陛下,我国从未接待过福全公主,也未曾听说过恒国有公主进出我国境内。” 此言一出,恒国那几个使者皆一个个惊得脸色发白,彼此间相互瞧着,又低声商讨了几句,才由那个打头的上前一步道:“陛下,我国福全公主自去岁六月起便启程北上,乃是入大昭和亲、以结两国之好……” “和亲?”仍是那温润平和的语气,只声调中带着疑惑,“朕从未派人去恒国求过公主,何来和亲一说?” 从未派人去说项,恒国却偏偏送了个公主给昭国皇帝,若是送个女人来讨好也就罢了,却偏偏事先又没送消息过来,这会儿连人在何处都不知晓。左右那些个他国的来访使节一个个心中皆带了几分嘲讽,拿眼睛斜瞧着恒国使者。 恒国那几个使者并不知内情,可此时一听,心中也只觉不好。要么是昭帝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么就是和亲队伍出了什么差头……想着,那人也只得咬牙再道:“我福全公主确于去岁六月便北上,至今消息尚无,只不知到底如何,还望陛下明查。” “周德,此事你去叫人好生查查。”皇上轻抬手臂,朝周德处一点。 “是。”周德应声退下,吩咐了几人下去,再站回队中不提。 被恒国此事一闹,倒叫后头别国再献礼时有些个难办,便是再好的东西,再多的吉祥话儿,却也抵不过殿上这诡异的氛围。 大会散罢,各国使节退去,皇帝带几数人回到后面紫宸殿中。 “皇上,臣已经派人查过,自去岁至今,除了为着今年朝贺之事两国互通了两回书信外,再没听说有哪位公主北上的消息。倒是去年有一恒国商队北上,却也没往京城过来,说是一路往良城前去,恐是中途转了头,出境到胡国那边去了。” “既如此,便派人过去告诉那几个恒国使节,再把那通关记载调来,让他们瞧瞧便是。” “是。” 周德报完此事,方有他人开口,一个儒生冷笑一声道:“怕是那恒国借着这由头想兴些个事端也未可知!” “若真如此,又哪里会在今日朝会上提起?”另一人摇头疑道。 “那他们今日提起此事又因为何故?和亲?我大昭何时要同他恒国和亲了?”那儒生再一仰头,冷笑道,“怕是那昭国女子太多,没处放了,才想拿来讨好求饶的吧?” 皇帝本坐在桌后,只垂目听他几个辩驳,闻得此言,脸色沉了下去:“蘅罡,今日当论的只是恒国意图,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乱道人家女子长短?” 那许蘅罡一愣,忙垂下头去,脸上一阵尴尬,低声道了声“是”。 楚瑄瑶自在大殿之上便垂目自立,直到跟着皇上回了紫宸殿中亦是如此,没瞧过半眼那殿上恒国使节,更没去看那语气慨然的儒生,就好似那朝堂上面、大殿之中所说之人不是她似的。 待众人散去,方垂头等着,等皇上起身离去。 皇上缓缓起身,转头朝楚瑄瑶处瞧去,她身穿儒生衣衫,仍站在角落那处,不言不语,就如平日里一般。此时低着头,也不知她脸上是喜是怒,又或是如现身上一般,平静如昔。 迈步上前,走到她身前,开口道:“可想家了?” 楚瑄瑶一愣,头摇了摇,没抬起来,只摇头道:“妾,无家。” 自祖母去后,她便再没那家了,那个女帝、公主享用过的男宠已入了楚家族谱,此时便是她能回去,那家也不再是她的家。 顿了顿,皇上淡淡一笑:“回去便叫人收拾着出行的东西吧,此回南下,那里气候你最清楚,照着你在家那会儿的模样预备着。”说罢,人转身负手,朝门口走去。 后面,楚瑄瑶诧异抬头,向他背影瞧去。 昭帝年轻,喜狩猎,自十六岁成年后夏季一至便多喜去西山处消暑围猎,入秋方回。 心中定了定,大殿之上心中那飘浮不安之意此时皆定了下来,垂下眼眸,出门,向鎏淑居走去。 “小姐,怕那西山冷,又是入秋才回呢,要不要带两件大毛的衣衫?”湘月翻箱倒柜,左挑右选着,拿了这件,又瞧瞧那件。 “你又叫错了。”抬手点了湘月额头一下,望梅才转头向正坐在窗边看书的楚瑄瑶道,“主子,大毛衣衫不用,也要少带两件斗篷才是。” 抬手翻了一页,楚瑄瑶定定道:“把以前用的竹夫人找出来带着,再叫人去问问,带点子中暑时要用的药,石灰……” 二女一愣,对视了一眼,皆道:“主子,要竹夫人也就罢了,药……应有御医一并随着圣驾过去的,少备点子也就得了,石灰……”谁家去避暑,还巴巴的带着石灰啊? 楚瑄瑶拿着书的手一顿,倒也是,谁还特意要提这个,回头单另跟皇帝提上一句也就是了,没个自己还要特特带着的道理。 出了四月中旬,万国来朝的使节便陆续离京,二十日,便是昭国皇帝去西山狩猎的日子。一队队车马依次排着长龙,向西而去。 当日晚,另一队车队趁夜出城。 “主子……不是说要去西山吗?” 湘月脸上带了几分惊怕、几分惶恐,看得楚瑄瑶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叫你们留在宫中?鎏淑居里景致虽少了点儿,可盛夏时节,由北面的山口不时吹进些山中冷风,夏日并不难过,春燕她们不是同你们说过?” “可……奴婢想随着主子去西山啊……”湘月脸上尽是委屈,眼泪险些没掉下来,她是既想伺候着自家小姐,又想去西山玩儿来着……可哪成想,怎么又上了这黑车啦?! 再叹了口气,楚瑄瑶只觉着头疼,她本不想带着她二人一同出宫,可这两个一听要叫她们留下,一个个哭丧着脸,这要是真自己就这么出去了,她二人只怕得足足哭上五六个月不可! 再细想想,那春燕虽经心,可毕竟不是自己从小一处长大的,还是这两个丫鬟更贴心些,于南边也更熟悉,便还是带着她二人出来,可现在…… 那边的望梅,虽没像湘月似的都快哭出来的,可那脸色也不大好看,显是心忧不已。 还是来时坐过的那辆马车,外头一般的围着黑布子,叫外头看不见里面,里面也不方便瞧见外头,人一上了车子便一路飞奔,跑了足足一个晚上、一个白天了还不停蹄! 每到一处驿站,车队方停上半个时辰,却也只是换马再跑。好在,这车子上头还有冰盆儿,还算是舒坦。 “别哭了。”望梅虽也吓了一大跳,心里也多失落,可到底比湘月稳当些,把帕子塞到她手中,“不是你说的,不管是何处,都要跟主子在一处?莫非享福能在一处,吃苦就不成了?” “没有!”嘟着个嘴巴,随即又瘪了下去,这才低声道,“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没坐上白天那敞亮舒坦的大车去西山消暑打猎游玩,倒坐上这瞧不清青天白日的“黑”车,往那不知名的地方去罢了。这落差,也太大了! 看着她那模样,楚瑄瑶忍不住失笑摇头,就这般模样,她又哪敢真把她丢在宫中?只怕她那牛角尖钻得,眼睛非得哭烂了不成。 一路上紧赶慢赶,直行到了五月中旬,车子才停到了一处驿站,请车上之人下马休息。 楚瑄瑶早换上了男子衣衫,连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这会儿也换上了小厮的衣衫。 一长排车马,这会儿正停在一处园子门口,楚瑄瑶抬眼扫了一眼上头的扁,写得正是“侯园”二字,便随着几个一路随车的小太监们走在皇上身后,一并入了那园子。 虽有婢女仆役,却没瞧见主人家,入了园子后,分得了一处房屋,这才打水沐浴,好好疏松了一下子身子骨。 次日清早,下人带话到楚瑄瑶处,皇上召见。 园子里头正是南方爱用的庭院格局,温婉如画,一步一景,小中见大,意蕴无穷。 从回廊中左右穿行,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屋子,入了门,抬眼见得正是一处书房。里头燃着熏香,正袅袅笼着淡淡香气,叫人闻之心旷神怡。 皇上身上穿着是件皂色儒袍,上头用暗金色绣着花纹,正坐于书桌前面,面前桌上放着数份奏折,听她进来,方微微挑眼看向她:“路上可累?” “车子不甚颠簸。”车子上头也不知是如何收拾的,便是路上颠簸些,却也不太难过。这一路南行走的又是官路,这条南北官道不比西面道路,要平坦得多。 第十五章 罪人 拿手指了指前面一处座椅,皇上靠向身后椅背:“前几日接着密报,南恒使者再有十余日便要回南恒境内。咱们这处离着澜河也还有两日道路。” 心中定了定,自知道他要南下,便猜到了他的用意,这几日人在路上,她日日琢磨此事,觉都没大睡好,好在那两个丫头还当是赶路赶的,没多唠叨她。 此时心思暗转,自忖了一会儿方开口言道:“恒国使节这一回去,必会带到福全公主并未在昭国皇宫之事,当日之事,不知是谁人所定,又是谁人通风报信,倒叫胡纳国栽赃于大尤。”楚瑄瑶抬起眼来,看向皇上,见他正面带淡笑,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搭在把手上面,悠闲一派,好似个翩翩公子一般瞧着自己,再垂了眼睛,复又开口道,“妾斗胆,还想请教皇上,往日恒国遣商人、使节北上之时,走的是哪条路?” 皇上嘴角笑意深了两分,抬手在桌上画着:“恒国不同别国,历来与我大昭交兵不休,近几年虽好了些个,可仍处焦灼之状。便是双方欲通商往来,也是从澜津北上,向东走商南省境内,再一路向北。路上自有各地官员接待,交接文书快马北报。” 自己不过一个家破人亡的小小女子,北上之前,昭帝连自己喜好兵书之事都不能打听得出,于己又能有何企图?这会儿自是没必要拿假话来搪塞。 楚瑄瑶面上淡淡一笑,带出一分苦涩:“皇上当日于朝会上言道,未曾听说南恒派人北上和亲,且只有一只通商队伍北上,却走的是西线之事,皆是真的吧。” 眼中神采微微敛了一敛,皇上颔首道:“自然。” 静下心来,脑中复飞转了起来,许久方抬起头来:“女帝虽是女子,于小事上或有因私废公之意,可大事上却从不糊涂,此次妾北上和亲,未曾通报皇上却转走西路,只怕是她定下的伎俩。” 皇上仍定定瞧着她,脸上仍带着那淡笑,却不接口,等她再向下说。 “和亲之事,昭国国内无人得知,恒国上下却是人尽皆知的。若和亲公主路上被人劫走,只怕会叫恒国中人心生怨念,当是昭国监管不周,有意侮辱。”说罢,又皱起了眉头,“妾当日以为会被护卫中途灭口,却不想中途跳出了胡纳国人,他们却又偏偏假称是大尤国之人……或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给胡纳国,他们这一栽赃,定会扰了恒国与大尤间的交好……” 大尤与恒国交好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早先刘皇后南下之时,便是大尤从中助力,在北面牵制了昭国军力,叫他们不好分心全力南下。后又从西面通商,给恒国留了口活气,不至于被昭国活活堵死生路,恒国之中常见大尤国中人来往,楚瑄瑶出门时在轿上也是时常能见着的。 听她说完,皇上淡淡一笑:“那日拿回的胡纳国人,朕倒是叫人好生审问了一番。” 楚瑄瑶抬眼向他瞧去,她自是知晓他把人拿了回去,拿回去必是要审的,当初人在路上,说不定他便已知道了事情始末。 “据他们说,在他们界内抓了几个走迷了路的恒国商人,是要去大尤做买卖的,他们称恒国要同昭国连姻,以结两国之好。又道,大尤同恒国向来交好,两国一结了这亲,必会派出兵马支持大尤,让他们一统西、北两大片草原,届时莫说胡纳,便是连西面的普吐安、北面的蒙汗国都不是对手。”他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楚瑄瑶缓缓点头:“于是他们便想出了个中途抢亲、栽赃大尤、破坏二国联姻的伎俩。”计倒是好计,就是使计那人的脑子欠妥。 “那日胡纳放走的恒国送亲随军——”说着,皇上拉长了音,见她眼睛睁大了几分直盯着自己,带着些许紧张神色,这才弯了弯嘴角,“倒也拦下了两个。” 楚瑄瑶心中微紧,死盯着皇上,心中的猜测到底只是猜测,若能知晓那女帝到底要将自己如何处置,便能看清她们打的是何主意! “他们没打算向东拐,也没想着要了结你的性命,而是——”说着,抬手向西一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脑中飞转,楚瑄瑶已沉了面孔:“大尤。” 说是要给昭国的女人,在昭国境内打个转,最后却送到大尤国去。想必是要借机把脏水往昭国身上泼,说人明明送过去了,却叫他们不知道如何暗中处置了。 恒国境内之人,已经多半无再战之心,心里想着的都是能偏安一隅就好。兵卒也多为混日子的,若女帝想要兴兵,必要先叫民众升出必然能胜的盼头,若是无法,也要叫国人心生对恒国的怨恨来才有借口起兵。 送公主过去和亲,莫管这公主到底是个怎么一回事,昭国收了人了,却反咬一口,叫恒国下头的百姓知道了,怕是会起同仇敌忾之气。 自己一转头却叫他们送到大尤那边,一是讨好之意,二是联姻之意。恒国若想再夺澜何南岸领地,一要赖安朔,二就要靠着大尤。把自己送到大尤,便真真正正是份大礼了…… “倒是个一箭双雕之计。”合了合眼睛,楚瑄瑶再睁了开来,昭国皇宫,好歹同恒国相差不多,便是皇宫之中,最多不过是女人多些,不好混日子出头罢了。可那大尤……先不说大尤国王的妃子女人众多,若是先王死了,除生母外,那些个女人可都是会叫新王接着使唤的!再一个,就是不死,下头哪个臣子瞧中了、或是立功了,大尤郡主也多有把自己的妃子赏人玩乐的喜好! 就是不好送人,那些吃的、用的、使的,皆和昭、恒二国不同,自己去了,怕是还不如到昭国皇宫,指不定能活到何时呢。 “只如此一来,胡纳捉到的那几个商人……”垂着眼帘再三思索,楚瑄瑶紧锁眉头,那些个话,显是挑拨去的,不然商人重利,遇到这些个胡纳国人活命讨好才是最重要的,哪里会说那些个话?能北上跑西面商路的,可都是些个老油子,谁不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倒像是特特派过去通风报信的…… “那几个商人已被胡纳国王杀了。”皇上语气中带了一丝轻蔑,随即再道,“恒国使节回去的快,路上也已派出快马南下,那人的马不及咱们这南下的快捷,也不过这两天刚到澜河边上,若他们真抱了挑拨生事的由头……” “怕是这回回去,便会开再开战事。”因此,皇上才会带自己南下到这澜河边上……不,他早就有心一战,再统江山,怕是便没这回事,也要想法子再开战事!只没想到,恒国竟也抱上了一般的心思! 得知了此事,皇上倒没再藏私,把澜河以南、源河三省以北的兵防布阵图交给了她,叫她回去好先歇息一天,明日再上路,南下渡河。 上次渡澜河时,自己前途渺茫,只想尽力多活几日,好叫家中祖母安心,却落得个险些命丧的下场,最终只能阴阳相隔。 这次再到澜河,看着那苍茫一片的宽阔河面,并那西方一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毁她江山! ——*——*——*—— 湘月并望梅二人,这两日皆不敢多言多说,连之前心里那点子纳闷憋屈也全都藏到了心底。她二人虽不知到了何处,又要做何事,可见自家小姐是同皇上一路并行的,倒也都安了半分的心。 可这几日小姐神色不好,又日日抱着不知什么图什么册子的看,一看就又入迷发呆的,只怕多说了什么,倒打扰了小姐心思,再让她更添烦恼。 这会儿见了水,二女心中更是迷茫,只站在楚瑄瑶身边一总向着船身外头的面水看着。 许久,楚瑄瑶方定定转过身来瞧着二人,开口道:“这,是澜河。” 二人愣了一愣,随即大惊,眼睛瞪得滚圆。 定定站在船舷边上,楚瑄瑶的声音轻轻的,吹一风便能吹散到四面八方再听不到一般:“我,要助昭帝打过河去,入恒国皇宫,手刃女帝、圣雅公主。” 二人心中更是一紧,脸色一下子雪白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瞧着楚瑄瑶。 “女帝叫她同圣雅公主的男宠,入我楚氏族谱,祖母不堪受辱,悲愤自缢。”说罢,又瞧着她们,“我这番回去,便是恒国罪人,助昭国南下兴兵,死于这场战事中人还不知要有几何。你们家人亲朋皆在南恒,楚家虽无主,却有下众多下人,还不知有多少要死于战争之中。你们,若不愿随我南下,我明日便禀告皇上叫人把你们送回北岸,找处安稳之处住下。” 湘月望梅愣愣着着楚瑄瑶,见她神色坚定,没半分笑意,方知她此言定是真的…… 第十六章 定计 楚瑄瑶自幼喜读兵书,听说幼年之时多得祖父夸赞,曾道:若瑄瑶为男子,若愿入朝为武将,定能带兵拿回源河三省! 听闻楚家老家主,当年亦是一员大将,只因后来被皇帝派到澜河南岸边上任担任文职,刘皇后起兵之后,因楚家手中无兵权,又不知道到底哪边说得是真,才只得随着刘皇后一系东来西去的,再没带兵出征过。 小姐既然如此说了,怕是真有法子能叫昭国打进恒国,灭了那女帝! 望梅咬着嘴唇,眼中含泪,一下子跪倒在地,声带哽咽:“小姐,奴婢是楚家家生子,这身家性命皆是小姐的,便是为了小姐去死,也是应该之事!楚家上下的性命本就是小姐一己之身换回来的!奴婢不懂军国大事,却只知道她们欺人太甚!小姐要做罪人,奴婢虽无能,却也愿陪着小姐!” 那里湘月也哭了出来,跪到望梅身边拿手抹着眼睛:“奴婢只知道,本来几回都要没性命的,都是小姐带着才又活到了现下,别人爱骂就骂去吧!奴婢知道小姐是好的,愿陪着小姐上刀山下火海!” 轻叹了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悲怜,悠悠众口,有时却比那杀人的钢刀还要厉害,便是昭国皇帝那里不向外提及自己的出身,若是一旦被人识出,怕自己也躲不过个祸国殃民的名声。她不在意这些,心里却总不愿意叫楚氏名头蒙羞。 ——*——*—— 澜河南岸,三军对峙。澜河、源河交会处,东北,正是昭国驻军,向南,就是占着源河三省的安朔国。往西,就是凭借两河之险偏安一隅的恒国大军。 从澜河下来,再上了马车,不过半日的路程,便入了驻扎于平阳的守军之中。平阳这处,地处昭国军队所占城池的正当中,正是四处调度军队的中心地带,正掐死着北上的要道,一旦开战,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身上早换好了男子衣衫,待入了城中稍作歇息,便得着皇上的消息,到御前侍候。 垂首站立于一边,耳听着驻守将军向皇上禀报军情要事,待皇上问罢要紧之事,便先遣散他们退下。 屋中一个平台,上面放的便是做出的沙盘,两河、三军,皆在上面标注分明,皇帝负手起身,素来带着的那淡淡笑意,此时皆隐了下去,走到沙盘边上,向恒国那处瞧去。 “这两月,安朔兵士调度频繁,恒国却因所处之地难以细致查探,无法得知其行动。” 抬眼在沙盘上面扫了两眼,楚瑄瑶上前半步,抬手指了指源河南处:“妾虽未曾到过这处,在家时却常听人道,有与安朔做生意的人,只从南下去,在源河一处名为望口的地方摆渡过河,那处水势最为平稳,两国商人时常从此往来。” 抬手在那沙盘边的木边儿上轻点了几下:“若恒国真个有心与我大昭开战,必要同安朔、大尤联络,西面这处,有大尤国人入国,正加上恒国本身的兵力,便能从此到安朔国中……”说罢,抬眼向楚瑄瑶瞧去,“后方?” 楚瑄瑶点了点头:“在源河河口与我军叫阵,作势欲在此大开城门决一死战,再叫大军暗中从安朔那处进绕到尾处,绕过平乐、平安二城,趁平阳守备空洞,夺取平阳此城!再从后包抄,指不定便能一举拿下澜河以南。” 皇上微微点头,看向源河那处,道:“你早先说的可暗袭的所在是何处?” 楚瑄瑶点到源东城(安朔所占源河三省中比邻恒、昭的那处城池)西面的地方,道:“便是此处,此处乃是安朔的出水口,正对着恒国的乐安。”说罢,顿了顿,眼中带了一丝坚定,沉声道,“若他们真欲从后包抄,倒是个好机会……” “说。”皇上抬了抬胳膊,宽大的袖子向上抿了一抿,转头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楚瑄瑶微微点头:“可把兵力分出三处,两支分别派到平乐、平安二城,待平阳烽火一起,便能立时迎击。” 皇上微微颔首,这三城本就互为犄角,相互接应也是最快的。 “他们是打着大军向东支应,这三城守备便会松懈的主意,想要出其不备攻下此处。皇上想必此前已知其意,定会暗中增兵于此。”听她说罢,皇上不置可否,只瞧向她,等她接着再讲,楚瑄瑶顿了顿,转头看向沙盘上面,把上面三军部署令旗取下,分作三团,两团分另放入平乐平安二城,一团放到比邻乐安的德冲,“第三路在此,待两国交战之时,便于此与乐安对峙,牵制恒国、安朔源东城的兵力。” 回手,又指向平阳那处,道:“这里,若皇上舍得,可弃为空城!只留一只千人队伍,死守此城,叫来人攻不进,等平乐平安二城驰援!” 斜靠在院中凉亭,楚瑄瑶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弯月,微微出神。弃一城防守,牵制敌军,再等来军驰援。若一个守不住,被敌军攻入,等驰援军队到来,这城,便成了人家的。破城,远比防守困难许多,这是一招险招,自己打的是敌军不知城中深浅,欲以稳妥的法子取胜,等他们回过神来了,平乐平安两处的兵马也已经到了。 可这法子太险,虽若是能成了,损失却是最少的。那平乐平安两军都在平阳以东,敌军若是见他们过来,必要往西逃,到时,西面攻打乐安的军队再一掉头,必能剿灭大半!待他们逃无可逃之时,定会逃进源东城,此时再叫暗中伏在源东城外的暗哨潜进去,趁乱打开城门,源东定能拿下。 自己是集全力而施一招,可这样一来,怕只怕平阳驻守之人抗不住。 “只是不知到底有多少兵马,若是足够,平阳中也可多留兵马,届时一并杀出。”眼中亮了几亮,拳头也不禁攥了起来,若兵马足够,如此倒是更为稳妥,在平阳外面就能歼敌大半,只是这源河南的几城加在一处,估摸不过十万驻兵,现下要打仗了,要是能调度到二十万,此计倒能万无一失。 “皇上,这是刚沏好的花茶,正是当地的新鲜得来茶呢,您且尝尝。”小诚子本姓孙,皇上身边儿的太监多按姓氏叫,可他却偏姓了孙……再叫出来可就不大好听了,便只单叫了他的名字。 皇帝抬手取了,放到鼻下轻嗅了下,面上带出一丝淡笑:“茉莉的?” 小诚子笑着点头:“知道您最喜茉莉的,下头进了,奴才便自做主张的先沏了一壶过来。” 轻点了点头,抬眼,朝西面窗子扫了过去。 小诚子顺着皇上眼神亦向西窗瞧去,低声道:“楚贵人回去后,听说就在亭子里面站着,说是发了愣,站了好半晌呢。” 皇上轻笑了笑:“她倒好发呆。” “可不是么?听说得了皇上的书会发呆、跟皇上说罢了话儿也会发呆、得了皇上的赏赐也会发呆……” “少胡嚼。”顺手拿起桌子上面的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才端着茶杯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前。从这里,倒是瞧不见西厢那处院子,只能看见窗子外面长得正浓密的花草树木。 “听说……”知道皇上心里没生气,小诚子大起了胆子,“听说楚贵人这几日有了空闲便打起了络子,那大小……倒是正合皇上长带的那块儿……” 皇上唇角挑着一丝淡笑,抬手把那茶吃了半盏,那络子是他问她要的,只这话……哪能同小诚子说?这两日听说她又是只睡了几个时辰,不找点子事儿叫她做,就怕她的呆劲儿犯上来,再不知珍惜自己的身子。 此回南下,自己带着她,一来是觉得她的法子可行,二来也是因为除了自己,怕是叫她给哪个做军师都不大合适。她那呆意一犯上来,别人总不能等她彻底想好了再定夺吧?且也不便叫她与男子单独相处。倒是自己,一可断事,二也能找些个事情叫她分分神儿,别真为了个打仗,再把自己给搭进去才是。 “唉,皇上再过了十月份的生日可就足二十岁了,这宫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听他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叹气,皇上一转身,把吃了一半的茶杯塞到他手中:“有嚼舌头的功夫,不如去给朕洗洗杯子。” “是。”小诚子忙一弯腰,拿着杯子褪了下去。 “二十……”把扇子把玩在手中轻晃了晃,再瞧了一眼西窗那里,这才淡淡一笑,施施然走回书桌前面。 次日一早,皇上这里调兵遣将,虽说是调兵,却只叫正副几个将军将领进来,等吩咐罢了,再叫他们下去安排,外面似是无人知晓皇上竟已南下了,还当他正在西山那里打猎游玩赏景呢。 第十七章 苦涩 楚瑄瑶只跟在皇上身边儿,垂着脑袋听着他们说话,往来的将领也只当这是皇上新晋提拔的学院儒生——京城那里,可是有个皇家学院的,那里的生员都是未来栋梁,时常出席朝会,都是可同皇上坐而论道的学子。待学业一成,便可入朝为官,与科考互为补助。 故此,众人初见时,不过略一打量,虽觉得这位学子生得似有些太好了点儿,可皇上本就是翩翩美少年,身边带的,自不能太差了。 听他们布置往来,楚瑄瑶越听,心中越是惊讶,此次南下,皇上竟足足调了四十万大军!西北尚有两国对大昭虎视眈眈,他这几是倾全国之力而南下,定是想要一举夺回源河三省,直逼南恒! “皇上。”待那些将军将领退下,楚瑄瑶方开口问道,“此回倾全国之力南下,若西北那处有军情急报……” 皇上抬眼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问道:“若是你,要如何牵制那二国呢?” 楚瑄瑶一愣,思索了一下,秀眉微皱:“大尤胡纳向来不和,若能叫他们彼此牵制……”说着,眼中一亮,抬头看向皇上。 皇上轻轻一笑,点头道:“楚尚书果然才智过人,非寻常女子可比。” 脸上一红,只觉他眼中清亮,瞧着自己就似在欣赏名书名画一般,楚瑄瑶忙垂下了眼睛不敢再看,口中只道:“不敢。” 起身站起,随手在桌子取了什么,皇上走到她身边,一抬手,从她头上把那别着的簪子又取了下去。楚瑄瑶心中一紧,只坐在原处不敢动弹。 她头上除了簪子还有布巾,正是书生扮相,被他这一抽出簪子来,头发倒没立时散开。 手中拿着从她头上取下的簪子,皇上拿在手中把玩细瞧了瞧:“你没有男子用的簪子,这黄檀的虽好,却不衬你,紫檀的颜色太重,戴着又不衬你的年纪。”说罢,打开手中匣子,取了一柄,细心穿过她那髻子。 穿罢,手向下,似有若无的顺过她的脸颊,挑起她的下巴叫她抬头看着自己,瞧了瞧那脸上一片嫣红,再看看头上那古朴无华的白玉簪子轻轻一笑:“果还是白玉的衬你。” 抿了抿唇,再发不出声来,楚瑄瑶不敢向他看去,只死垂着眼睛装做没觉出下巴上的那只大手,那手温温的,拇指似无意识的在她下巴尖上摩挲了两下,这才轻笑一声,松开手来。 “这一匣子拿回去,慢慢换着戴罢。”一边说着,一边把从她头上取下来的那只黄檀的也想放进去,想了想,转手倒把那支塞回了自己怀中,把手中匣子送到她面前。 楚瑄瑶脸上通红一片,只得抬手接了,抱在怀中抱着。 皇上负手走到窗边,瞧着外头那景致,定了定,又道:“明日咱们去德冲,这几日事忙,你便随着朕一处用膳,路上说不得要再辛苦些个,待此事了断,十月前说不准备便能回京。” 心中定了定神,楚瑄瑶脑中飞转了起来,若十月前便要回去,这一回南下,皇上打的便只是先拿下源河三省的主意。先把这失地收复了,把恒国可依仗之力一一斩断,再来,就是慢慢图之。 毕竟,便是收了源河三省,那恒国也能仗着天险之利死守不出,可只要斩断了他们同安朔间的关联,便能一点一点耗死他们! “皇上有四十万大军在此,此次战事定会所向披靡。” “你倒是笃定。”皇上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可要赌上一赌?” “赌?”楚瑄瑶微微诧异,“皇上若有此兴,妾自当奉陪,只不知皇上欲赌何事?又要如何赌?” 朝回踱了两步,停在她身边,眉头轻挑,开口说道:“不如赌一赌,这源河三省能多久拿下?” 此言说得甚是自信,显是于此回战事成竹在胸。楚瑄瑶微微点头,既然皇上想赌,那她没有不奉陪的道理,自己孑然一身输又能输些什么呢? “我们以月论,你先来吧。” 楚瑄瑶微微沉吟,此次全看恒国、安朔何时动手,若动了手,后面便会快捷得很,可战事中间或多或少都有些个不定之因,若遇上了,那就说不定是哪边要倒霉。听皇上那意思,怕是想在十月前了断此事,好回京城,自己不如折中取时,最为稳当。 “三个月。” “三月?”皇上眉头轻挑,“你倒持重。”说罢,侧头朝窗外扫了一眼,“你既稳妥,不如朕来冒险——一月。”说罢,又在屋内踱步,“如今是五月中,六月中前了结此处之事。六月间,正是酷暑之时,届时回澜河北岸的侯园消暑,待入了八月间,再赶回西山,说不定便能在那处过了中秋,等九月底再回京时,就是朕的寿诞了。” 楚瑄瑶听着,心中微微诧异,他倒是一处一处安置的妥当,可这世上事哪有那么凑巧的? “此时方知皇上生辰,只妾再无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做些个绣品聊表心意,还望皇上莫嫌简陋。” 听她如此说,皇上淡淡一笑:“你……不必准备。” 楚瑄瑶还当他是客套,正欲再说话,外头来人道:“皇上,午膳已经备好了。” “一处用吧。”说必,便先走了出去。 ——*——*——*—— “主子,又是簪子?”从楚瑄瑶手中接过那匣子,湘月往里头张望了一眼,诧异问道。 “嗯。” “皇上倒是喜欢赏人簪子呢。”湘月脸上笑得甜了起来,倒也好,怎么说也是随着皇上一遭出来,且又白得了一盒赏赐! 望梅心细,一眼就看出那匣子里头都是些个男用的,上头无甚花纹,不过流云一类,可又透出一股柔美之意,且又是上好白玉,温润内敛,正合自家小姐。 想着,脸上就带出了笑:“皇上倒是细心呢。” 楚瑄瑶正褪着衣衫,听她二人说话,不知怎么就想起刚才皇上给她换簪子的事儿了,脸上、下巴被他扫过、碰过的地方火热一片,脸颊只觉着发烧。偏湘月那里还要问上一句:“主子脸上怎么这么红?别是中暑了吧!” “走得热了,倒口渴,倒茶来。”楚瑄瑶板着张脸孔,一转身儿便往冰盆边上走去,又想起明日的事儿来,忙道,“明日要再赶路了,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 “适才主子在皇上那用膳的时候,已有皇上处的公公来传过话了。”望梅忙道,“东西奴婢同湘月已点了出来,本就没带着什么,倒好收拾。” 那里湘月取了败得了的凉茶回来,闻言叹了一口气:“还不知道要打多会儿呢,十月前也不知能不能赶回去。” “十月?”楚瑄瑶一愣,挑眉朝她看去,皇上那里叨念着她明白是何意思,怎么这丫头也惦记着十月?十月里她有什么好处不成? “嗐,还不是皇上十月的寿诞,今年便整二十了,若是回去的晚了,只怕连大……” “湘月!”望梅心中一紧,忙喝了她一声,再瞧回楚瑄瑶那里,心中暗自忧愁着,“不是说过,宫里的事儿,要少说少问少嚼舌!” 湘月一脸的委屈,看了看楚瑄瑶,又看看望梅,低头嘀咕着:“不是都知道的事儿么?等皇上大婚后,主子也能有了名分呢……总这么不清不白的,又不是恒国,还有女官?这女尚书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望梅叹了口气,心中也是泛着酸,北上和亲,若是两国能平起平坐,定是能进入京为后的。可如今看来,自家小姐能有个妃位就不错了。小姐有才,怕是皇上也看出小姐于战事上头的才气来了,这才带她南下。可就算如此,小姐怕也不过是皇上眼中的一枚棋子吧。 楚瑄瑶垂着眼帘,脸上波澜不惊,听她们说罢,方淡淡一笑道:“少嚼两句,天越发热了,德冲不比平阳,怕是连园子也没有这里的大,到时正是酷暑时节,只怕难耐。” 连望梅都知晓的事情,她又哪里不知?在昭帝眼中,她就算是枚棋子又如何?她不过想借他之手,可手韧那恒国女帝并圣雅公主罢了。至于情事……她全无心思。 心中觉着微微有些发堵,接了那盏凉茶慢慢喝罢才觉好些。把茶盏递回湘月手中,楚瑄瑶才再定了心神。许皇上对自己些微有些好感,又或者,连这三分好感都是为了叫自己能为他出力才演出来的。 昭国无大将,不然他也断不会带自己一个柔弱女子南下亲临。皇上在此,下面的将军心中便会稳妥,但凡是他口中说出的安排,下面无人胆敢不从。若他真只叫自己带兵南下,怕是连服众也是不能的。 待他大婚之后,自己就算能得“圣宠”又如何?陪他再多再久,怕是等南恒一灭自己也再无立锥之地。 脸上带起淡淡笑意,抬头看着窗外那一片绿意殷殷,楚瑄瑶的笑中有些个苦涩,若能把恒国取下,自己这性命……便还了那破国之后流离失所的恒国百姓们吧…… 第十八章 共枕 两个丫头里外忙碌着,不过半日便将次日要带的东西整理好了。楚瑄瑶斜靠在窗前竹夫人上头,手里拿着把檀木扇子轻轻扇着,待二人回到了屋中,方笑道:“收拾妥当了便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已收拾妥当了。”望梅笑笑,自取了个脚踏坐下,拿着美人锤给他锤着,湘月取了扇子,在楚瑄瑶背后缓缓打着。 “你今年再过生日便十九了吧?” 望梅闻声,抬头冲楚瑄瑶点了点头。 “你今年也快十八岁了。”说罢,又看向望梅,“昭国皇宫,宫女年满十九便要外放出宫,你们这一路随我北上,也吃了这一路的苦,我想着,等你们过了生日,便叫你们出宫。” “主子!”望梅一惊,抬眼看向楚瑄瑶,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主子,奴婢甘愿服侍您一辈子!” “小姐,奴婢也是!一辈子伺候主子,哪儿也不去!”湘月也忙跪到了地上,连扇子掉了都没理会。 “少说傻话,我还能真留你们一辈子不成?”楚瑄瑶着笑了笑,“咱们一处北上,若不能都得个结果,只留你们在身边,我心里也是不安的,你们也不必急,回头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若有什么想头只管告诉我。” 二女眼带忧色,只得应着不提。 次日清晨,众人再度启程,从平阳到德冲,寻常时不过三日路程,快马加鞭,才一日半就到了。 人到德冲之时,尚是黑夜,楚瑄瑶从马车上出来之时,只觉着四处黑漆漆一片,除了左近拿着火把之人外再瞧不清其它。 忙忙进了府邸,便随着随引路的小太监一路进了一处宅邸,稍作梳洗后,便睡到了床上。 没过多久,只觉得光亮扰人清梦,皱了皱眉头,睁开眼来,还没瞧清楚,便听一个声音道:“吵醒你了?” 楚瑄瑶一愣,忙张了眼睛,正看到皇上站在床边,一手解着衣带,衣衫半脱,露着肩上中衣。 “皇上?!”心中一惊,忙坐了起身来,夏日天热,楚瑄瑶睡时穿着的自然也不很多,这会儿不过一个红肚兜,再加下头的衬裤而已,忙伸手去扯单子往身上挡着。 “德冲城池窄小,此时几位将军都在,说不得,只好挤挤。”一边说着,皇上一边缓缓退着衣衫,随手丢在床边,慢慢转过身来,嘴角轻扬,“还是说,楚尚书嫌朕占地方,不愿共处?” “妾……怎会嫌弃陛下……”定了定心神,忙垂首应道。他是皇上,自己人到昭国,便是他的了,随他要当做棋子使唤,还是再兼个暖床的作用都凭他喜欢。 朝里退了退,让出他上来的地方,便见他朝床上一靠,便躺在外头,似是热了,长臂广舒,正放在里面的枕头下边一点。楚瑄瑶心里头紧着,不知是当躺还是不当躺。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可真要到叫她去做时,怕是个人都要先犹豫三分。 “嗯?”皇上垂着眼睛,这会儿脸上连平素常带的那三分淡笑都不见了,正定定瞧着她着,张着手臂一动不动。 抓着手中的薄单,楚瑄瑶垂着眼,不敢朝他看去,一点点的靠到床上,贴着他的胳膊,躺在了他的身边,头底下,正是他环过枕下的手臂。 佛祖可割肉饲鹰,若能报得此仇,自己便是舍身饲虎又如何?! 见她躺在自己怀中,身子却缩在那边紧紧绷着,不敢靠过来,抿着红唇板着脸孔,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皇上心下微微一哂,左臂一卷,正卷得她贴到了自己身边。自己身上也朝里面微微一侧,右手环上她的腰上。 他不过是见她这几日越发的不珍惜身子,抱着那地图一看就是数日,才干脆和她同睡。若没自己,只怕她每日但凡得了点消息只睡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跟着自己,她就是再不想睡也要好生躺着。 况且与她同房同床之事,反正是早晚的事情。 天气本就炎热,这会儿再在他怀里,楚瑄瑶只觉得身上火热一片,心这时已蹦到了嗓子眼儿眼见就快跳出来了。 抱着她,不过是想戏弄她一下子罢了,谁叫她刚刚睡醒时那一脸的讶然紧张,与平素镇定自若的模样截然不同。这大热的天,皇上本也没想干什么,军情当前,这两日恒国那里已是有了动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动,这会儿得了机会自要好生歇息一下。 可人一入怀,这炎炎天气,她身上竟凉丝丝的,抱在怀里格外舒服。 心中略一惊讶,再看她那脸上粉红一片,双眼紧闭,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不住的轻抖着,脸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瞧着,那嘴角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朝她脸上靠了过去,低声问道:“可热?” 楚瑄瑶仍紧闭着眼睛没敢睁开,觉着他那气息喷到了自己脸上,腰上大手环着,叫她不敢轻动,可这大热的天,此处又是澜河南岸正是最湿热的时候……他就算真想,却也太过难受了些个。 抿了抿唇,只得低声道:“皇上……不觉着热?” “热?”皇上轻挑了挑眉头,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又紧了二分,“朕倒不觉着。”说罢,便合了眼睛缓缓睡去。 男子属阳,女子属阴,这三伏天里,楚瑄瑶是外冷内热,皇上那里偏是颠倒着的,这会儿他抱着楚瑄瑶自是不觉着热,可楚瑄瑶那里哪里能不觉着热? 觉着身边那人气息变沉了,方敢偷偷睁开眼来,见他似已睡熟,心里一阵哑然,也不知该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还是该为不知何时就要被他占去了便宜而提心调胆。松了口气,闭上双眼。 这一躺,又哪敢轻易再动?被皇上揽在怀里抱着,楚瑄瑶纹丝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仔细把他扰醒,要是醒后他再起了旁的念头……自己只怕就要吃苦了!心里担忧,连这几日绕在脑中的那些个军事都抛到了一旁,脑中浆糊一片,什么都理不清楚。 好不容易再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的睡得半梦半醒间,便隐约听到外面有人低声招呼:“皇上。” 外头来人叫了几回,身边睡着的皇帝才醒了过来,眼睛未睁,只“嗯”了一声。外面那人忙道:“有人传回恒国的消息来了。” 本放在楚瑄瑶腰上的手臂抬起,捏在两眼中间的睛明揉了揉,这才睁了眼睛,怀里头那女子自然也醒了过来,显是还没睡好,脸色有些个发白。倒也是,被自己突然这般抱着睡,她能一时睡得好倒怪了。 “你再歇着吧。”抬了手,把落到她脸颊上的发丝拐到她耳后,这才侧身坐起。 楚瑄瑶一惊,瞌睡全飞了去,忙也坐起了身来:“妾伺候皇上起来。”说着,忙下了地,先把自己的外衫取了,罩在身上,这才拾起皇上丢在床边、床下的衣衫,给他一一展平伺候他穿衣。 抬眼看了她一眼,皇上再没做声。外头似是听着动静了,湘月望梅两个忙打水进来,绕过屏风正瞧见自家小姐给皇上更衣,忙死垂了头,不敢多看,待皇上穿罢这才端着水盆上前。 洗漱完毕,皇上这才起身去了,出去前只道了一声“你先歇着吧”,楚瑄瑶长出一口气,只觉得两腿酸软,一下子坐到了床边。 “小姐累着了,再歇歇吧?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请太医过来?” 楚瑄瑶一愣,她才刚起来,因没睡好,这会儿脑子里还迷糊着呢,一时竟没听出湘月说的到底是什么? “少混说!”望梅瞠了湘月一眼,抿着唇低着头,端了茶水过来,“主子辛苦了,可要再歇歇?” 抬手拍在太阳处,只觉得“突突”跳个不停,显是没歇好的症状,正想说再睡上一会儿,忽的瞧见那两个丫鬟嘴角上扬,偏又忍着不敢笑出来的模样,这才脑中一闪,回过了味儿来。 抿着嘴唇,楚瑄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回南下,自己身边儿没带着嬷嬷出来,只这两个没经过人事的丫鬟,当然是以为但凡是同房了,必定就是有了那档子事儿!可这话哪里是她个小姐能说得? 叫她们两人一扰,这觉怕是再睡不成了,楚瑄瑶叹了口气:“不睡了,不然晚上走了困哪里还睡得着?” “是。”二人应了一声,忙收拾着床上被褥,又伺候楚瑄瑶更衣。 皇上去了没半柱香的功夫,就听见有人过来传话,道:“皇上请楚尚书换过衣衫过去前头说话。” 德冲这里,众人住的乃是县令的屋子。皇上这会儿便在正堂上同几位将军将领说话,楚瑄瑶到时,下头还站着一人,待她站定,后面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显也是刚刚才到。 见众人都到了,皇上这才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小诚子上前一步道:“再说一回。” “是!”那人身上穿着的显是个商人的衣衫,身子微微有些发福,他转身儿又朝几个刚到了的将领打了个稽首方道:“小的吴穷,时常行走恒国同昭国之间,做的是丝绸的生意。约莫七八日前,便有快马入关到了恒国,直进了皇宫那里,却没什么传言传出,前日傍晚出使昭国的使节方回到恒国,次日一早,流言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十九章 行舟江上 一个满脸虬髯将士似是个急脾气,开口便问:“说的啥?”那声音大的便如撞钟,嗡嗡声震得众人耳鼓生疼。 那人又弯了弯腰,道:“说的是……昭国派人半路害死了福全公主,却不认账,还辱骂使节……” “放他奶奶的屁!”又是那个大嗓门的将士,这话一出口,众人纷纷侧头——朝着反方向。那商人抬手先是去按耳朵,想起周围的都是朝廷命官,又忙放了下来。 “你出来时,恒国是何情形?”皇上似是没听见一般,又朝那商人问道。 那人忙又道:“沿河一待的城防官兵调动的厉害,小的走的是河道,其它地方倒不大清楚。” 皇上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是。”那人又忙躬身退下,他虽知这位公子也定是位朝廷命官,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 待那人退下,皇上又朝傍边一人看去:“卓将军,恒国东南、西北两处可有线报?” “启禀陛下,西北自去年十一、二月间起便有小波大尤国人入恒,却没见有什么人出来。前几日的线报上说,这二月时常有大批商队从东南处入安朔,瞧那扮相中,竟有些个是胡人模样。” 皇上微微点头,又一侧头:“楚尚书觉得,若恒国欲动手,还有几日功夫?” 楚瑄瑶心中微愣,忙定了定神,凝视一下,压低声音开口道:“使节回去不过一日便有了谣言,必是后招已经布好,臣觉得,若他们想动,必欲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怕是十日内便会有动静。” 这些将领虽从前几日在平阳时便见过楚瑄瑶,可她一直低着头,又没出过声,并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又官居何职。 此时听她出言,不由得纷纷侧目。楚瑄瑶仍垂着头,适才又压低了声音,再加上她本是女子,装成男子后瞧着年岁更轻,众人只当他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是雌雄莫辨的年岁,却也一时没往女子身上想。只琢磨着——这个楚尚书若家里不是勋贵人家,便是个天生奇才的,不然哪有年纪轻轻就能坐到尚书一职的? 那个虬髯的刘大男是个直性子,他不管那些个阴谋诡计,只盼着能有仗打就好,上前一步,一抱拳:“皇上,可要咱们先动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皇上淡淡一笑:“那倒不必,既然他们想打我大昭措手不及,那便叫他们打。”说罢,点了几人道,“你们到平阳,待德冲这里有一急报,便带领五万军马过来驰援。”又点了四人,叫他们两人一队的到平乐平安,等平阳若有烽火燃起,便立即增援。 一一吩咐下去罢了,这才叫众人散去。等他们下了,皇上也不急着离开,让小许子出去又叫了个人来。 那人一身劲装,就似头豹子一般,脸上身上带着股子惊人气势,人进来后就单膝跪地,便不再多说一言。 皇上见那人来了这才起身,转头看了一眼楚瑄瑶:“你那日说的水路,可在此处?” 楚瑄瑶忙抬头朝皇上所指之处看去,墙上那里早先挂的是一副澜河南岸的地图,这会儿那副图已经揭了下去,挂得竟是一处城池的平面图! 抬眼在最上方看了看,见这竟是那源东城城图,只是图上微微有些发黄,应是存在昭国中当初建城时的图纸。 见皇上点的那处,楚瑄瑶点了点头:“正是此处,在恒国对岸便能看见,只是此城落入安朔手中多年,里面或有改动也未可知……” “这倒不妨。”皇上顿了顿,又点着那源河问道,“此处水势不知如何,你们可游得了?” 跪着那人此时方开口说道:“皇上放心,便是澜河中再湍急的所在属下等亦能游得。” “如此便好。”转头又朝楚瑄瑶问道,“那处出水口用何做阻拦?” “应是精铁打的栅栏,怕是拆起来不大方便。” 那人垂首道:“若是安朔近年没更换过那栅栏倒不妨事,拆起来反倒方便。” “既如此,你先下去吧,过几日等着消息。”皇上再点头说道,叫那人退了下去。 一时间,德冲内外忙碌一片,普通兵卒却丝毫不察,待到傍晚时分,几位领命的将军这才趁夜偷偷出城,朝东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去。 恒国皇宫之中,女帝身着薄如蝉翼的衣衫,靠在一名男宠的腿上,后面一个男宠打着扇子,下头还有锤着腿的,十来个冰盆放在屋里,尚嫌闷热。 珠帘外面,几位朝臣垂头禀报道:“……均已妥当,只等陛下下令。” “明夜子时。” 听到珠帘里面缓缓传出的声音,外面几个臣子再垂头三分,躬身退了出去。 那边传来匆匆脚步声响,几个人在后头一路跟着,口中低声提醒道:“公主殿下,皇上正在接见朝臣谈论正事呢……” 圣雅公主皱着眉头听也不听,与那几个刚刚退出的臣子交错而过。见是圣雅公主到了,那几个忙立在一边,刚刚说了句“见过公主”,那人便一阵风的跑了过去。 耳听着里面一声:“母亲,我要陈家大公子……”忙死低下头,装做没听着的模样匆匆往外退着。 一个个在心里过了过自家儿郎的模样,想了想,相貌周正的倒是有,所幸没有品貌出色的,还好、还好。 十八日子时,乐安城门大开,连同众源东城里出来的安朔军马兵分两路,朝德冲杀去。德冲东门杀出几匹快马,朝东一路奔去,往平阳处抽调支援,平阳分兵八万赶赴德冲,解德冲一时之难,同恒国、安朔僵持于德冲附近。 澜河之中,数只商船徘徊江面,似是想要南下做生意,却因着战乱停在半路不敢妄动。楚瑄瑶穿着男子衣衫立在船舷边上,远远眺望着那三军相汇之处,这里正是源河、澜河的相交口处。 澜河河面宽阔,特别是这一处,若是开到北岸,根本瞧不到南岸的局势。 后面传来脚步声,楚瑄瑶微微侧身,见是皇上走了出来,转身福礼,向边上让了一让。 皇上上前走了几步,亦朝着南岸看去,脸上无喜无怒,面色平静与寻常无异:“在船上可还睡得惯?” “皇上能睡得,妾自然能睡得。”楚瑄瑶微微垂首道。 “这两日睡时,总觉得你似睡得不大安稳,可是船上憋闷之故?” 楚瑄瑶微微一顿,停了停,方开口道:“不过是船上有些晃,妾……怕是睡得有些个轻了……” “如此便好,朕还怕是自己身上热,倒带累了你。”说罢,这才转头朝她看来,唇角微挑,见她果把头低头再低了二分,却能瞧见她那小脸儿板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倒是有趣得紧。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人道:“皇上,信鸽!” 二人抬头,朝天上看去,见果有一只灰白色的鸽子从南往北飞着,见了这船上锦旗,忽忽悠悠的往下落来。 一人上前一步走到船头高处,正接了那鸽子,从足上取了信筒转身递给等在一傍的小诚子,小诚子接了,这才躬走快走到皇上身边儿,把那信递了过来。 打开那纸条,看罢上头的字迹,皇上淡淡一笑,随手把那纸张撕碎,丢进下面滚滚而过的澜河水中:“南面那处,这一两日想必就要动了。” 楚瑄瑶听了,心中微定,伎俩分析都是出她之口,若那安朔真就没想着从后头突袭平阳的话,自己日后再想取信于皇上便再没机会了。 想了想,又开口道:“那安朔国人比胡人狡猾,此次出兵平阳,倒怕他们兵分两路,等前面军队开到了平阳,后面再留一路做接应也未可知。” “此言倒是。”皇上再点了点头,手指间捏着那个装信的小木筒转了几转,扭头道,“研磨,备纸。” 那里小许子小诚子两个忙应了一声,匆匆下去预备纸笔。 “过来。”同楚瑄瑶吩咐了一句,皇上便转身朝仓内走去。这会儿的天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甲板上面就是支起了伞,也只觉得烤得人脸生疼。若是看书写信,自然不能傻呆在甲板上头。 随着皇上进了船上书房,扑鼻便闻到了阵阵墨香,小诚子这会儿已经把墨研了个七七八八,小许子沏好了香茗送了进来。 走到书桌后面,皇上提笔写出的字都不过蝇头大小,匆匆写罢,把那纸条吹干递到小许子手中:“湖东。” 小刘双手接过,忙退了出去。 楚瑄瑶自是清楚,除了几城之中的兵马外,皇上尚在湖东、澜河上面藏了两支各一万五千人的兵马,以备不时之需。河上的这支,自是精通水路,且随在皇上身边近身保护的。湖东那路则是怕出意外,提前埋伏在那处的。 自己适才提及安朔狡猾,皇上此行应是叫这这支队伍去探安朔的后路吧,若是自己猜对了倒罢,猜不中的话,湖东那只军队…… “上回你绣的那个桌屏,上面的字迹似是你自己的吧。” 听皇上开口同自己说话,楚瑄瑶忙把又投到战事上的心思收了回来,点头道:“是妾自己胡乱写的。” “说是胡乱,也太过客套。”皇上淡淡一笑,“你的行书虽笔力不足,却也有些韵味,来,写几个大字我瞧瞧。” 楚瑄瑶微微一愣,见他已让出桌前的位置,只得上前几步站在桌后,拿起大爪笔写了两个字。 靠前一步,从她肩头往下看着,微点了点头,又取了另一张纸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字?” 拿着爪笔的手一顿,楚瑄瑶垂下眼帘,在上面书了“瑄瑶”二字。 “瑶池瑄玉,倒是大气端庄。”微微点了点头,抬起手臂来,从后面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带着她的手又写了个“焯”字,这一个焯子,同瑄瑶二字分为左右,并列在那微微发黄的宣纸之上。 手臂微僵,却因这几日晚上都是与他同房,没似没经过事的小女儿家那般不堪。 这一写,就是半柱香的功夫,写了足足七八张纸,这才松了口气放了笔墨,听得外面已摆好了饭菜。 第二十章 册 南岸战火滔天,此处河上却丝毫听闻不见,一日忙罢,楚瑄瑶坐在浴桶中沐浴,湘月望梅两个贴身伺候着,望梅看了眼楚瑄瑶的膀子,笑道:“主子这两日倒又丰腴回去了呢。” “可不是?跟着皇上一处吃喝,胖的自然就快了。”湘月笑着说道。 “要我说,还得是心情好,才能吃得下呢。” 耳听着两个丫头一应一喝的,楚瑄瑶也没理会,脑中又钻出那南面的战火,想算不知何时安朔便会出兵,从湖东调兵又要走多少路程才能劫到安朔军队的尾处。 “呀……”耳听着湘月出声,楚瑄瑶这才微微回神,抬头看她,见她正盯着自己坐着的水桶,低头一瞧,一丝淡红在水中慢慢晕开。秀眉微挑:“取使唤的东西来备着。” 不过是来红,瞧她惊吓的这个样子,还当是瞧见自己身哪处被伤着了呢。 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耷拉了下来,湘月嘟着嘴巴走了出去。 人出门儿,正遇上皇上处的小许子,见湘月出来,小许子忙笑道:“若有什么使唤的,姑姑只管吩咐。” 湘月正嘟着嘴巴呢,见了是他也没个好气,竖着眼睛哼了一声,转身朝收着楚瑄瑶使唤的东西的屋子走了过去。 小许子抬手摸了摸脑袋,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嫌自己叫她姑姑不高兴?要不……下回叫声姐姐试试? “傻子,急什么?”等楚瑄瑶出了水房,望梅二人伺候她回去歇息,这才凑到了一处低声说话。 “可……能不急吗?听说十月那会儿皇上回去就要大婚了!若是抬了个脾气不好的娘娘回来,小姐再没个孩子傍身,到时可就要吃苦了!”湘月跺跺脚,心有不甘的耷拉着脑袋。 “这才多少日子?哪有这么快的?你当生孩子都似你吃饭那般快?”望梅好笑的拿手戳着她的额头,见楚瑄瑶来红,她心里也直叹气,不过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哪里就能这么快有了?可看见湘月急,她就不好再泄气,“这话万不能同主子说,听说,若上了心,反倒不易得呢?想想咱们夫人?” “这昭国就是同恒国不一样,在咱们哪儿,要是谁家想纳小,除非家里夫人娘家再没半点儿可依仗的才敢明目张胆的往家抬呢!但凡有点子依仗,谁敢在主母三十岁前往家里抬小?能生的出来的,更是连门儿都没有呢!” 望梅再叹了口气:“少说混话!这是在宫里,能和恒国一样么?”且自家主子又不是正宫娘娘。 湘月又低了低头,忽抬起头来,好奇的问道:“你说,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小主子揣到主子肚子里啊?” 望梅张张嘴,恨不能找出针线把这没脸没皮的丫头嘴巴给缝起来!“你个……” “咳……”外边过道处传来一声轻嗽,接着便是几人走了过去,二女忙低下头去,心里打鼓似的“砰砰”直跳,等那一行人过去这才面面相觑的抬起头来——那是……皇上的衣衫?! 楚瑄瑶头上还半阴着,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水天连一色微微有些发愣,帕子拿在手中正按在发捎处,连后面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怎么了?”听见声音的时候,觉着肩头搭上了一只手,倒唬了楚瑄瑶一跳,忙回过身去,见皇上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忙想下床行礼,却觉得肩上一沉,“不必动了。” 说罢,皇上一撩衣角,坐到了她身边儿:“这几日人在船上多有不适,早些歇息了吧。” “是。”楚瑄瑶微微垂头,在床上侧了侧身,半跪了起来,给他除去外衣。 二人在一处睡了数日,倒也相安无事,最多不过他睡时似是喜欢把自己揽到怀里,却没乱碰乱动的,除了嫌他胳膊沉些,睡得好歹安生了点儿。 外面天已黑了下来,繁星点点,都映在澜河水中,天上、水中那银河就似连在了一处似的,船行在这水面,便似走在星河之中一般。 靠在他的身边躺了下去,船在水上,白日里还觉得有些个晒得发热,到了晚上,倒是凉爽得很。年幼之时,跟着祖父祖母到庄子上消暑之时,自己还偷偷带着丫鬟下水去中游着玩儿,只一转头,战事便至,庄子连着那个莲花湖,都一同落入安朔国掌中。 心里微微出着神,忽觉皇上朝自己这里侧过了身子,本揽在腰上的手一路向上,大手按在背上,另一只从颈下环过来的手臂抬起,摸到了她的肩头。 心中紧了紧,就觉得他的头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自己的颈窝处。 “……皇上?”心中微颤,生怕他有什么想头,若是平日也无不可,可今日正不方便。 “可冷?” 冷? 楚瑄瑶心下一阵迷糊,这里是水上没错,晚上虽凉爽些个,倒不至于太冷啊?想罢,微微摇了摇头。 那按在背上的大手又顺着她的背一路向下,滑过那委婉曲线,按到了她小腹上面,让楚瑄瑶心里一惊,就想朝后缩去,却觉得搂在肩头的大手紧了紧,反倒把自己往他怀中又带了带。 小腹上按着只手,温温的、热热的,隔着衣衫就能觉出来。外面淡淡的星光打进了窗子,撒到二人的身上、脸上。 身边女子身上紧绷,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淡淡的银色扫在她的侧脸上,可以隐约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在自己脸边不停的抖动着,心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怎么吓成这样?” 咬了咬牙,楚瑄瑶憋红了脸,低声道:“妾……今日不方便……” 想说声“朕知道”,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一低头,碰到她那柔软的双唇,轻轻吻了起来。 楚瑄瑶只觉得脑中如响了个炸雷一般,叫她头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了,回过神来时,正是他轻轻抬起头来的时候,只听他低声说了句:“好好歇着,待事毕了,这回回去朕册你。” 心中一恍惚,似连他说的话都没听太清楚,过了一会儿才回过了神,微微垂首,低声道:“谢皇上。” 按在肩头的大手又紧了两分,朝怀中抱了抱:“这几日事多,得了空便好生歇着,指不定一早一晚的就有消息传来,就再没得歇了。” “是。”低声应了,楚瑄瑶心中再升起了彷徨之意,他能封自己何位,怕是要看自己能起多大的用处吧……拿军功挣后宫之位,怕自己也算是这后宫妃嫔中的头一位了。自己若不过是个寻常女子,便是因着因缘际会入了这昭国皇宫,遇上这么位翩翩少年皇帝,不想那么多家国利益,怕定能在他身边呆得开怀得多。 粉拳轻攥,暗中舒了口气,松下紧绷着的身子,轻轻阖上了眼睛。她不管后宫事,只用去想着那战事便好,管那皇后妃嫔如何行事,只要自己还有一日的用,他就要保自己一日,等自己没了用处……安置妥当那两个丫头的事情,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二十三日午时,一只奇兵从东南杀到平阳,平阳县令忙大门禁闭,燃起烽火严防死守,攻城之人中多为安朔国人,间有些胡人模样的人混在其间。 二十四日清早,两拔大军分头袁驰平阳,分左右向安朔大军杀来,平阳城门大开,从中杀出一万四千精兵,一时间安朔乱了阵脚。 又僵持了二日,见自己中伏,安朔国将领才带着余下五万余人,朝东南方向退去,刚退至半路就见前面尘土翻滚,竟是有大军开到!还以为是自己留下的暗子袁驰,忙下令暂停前行,等那一行人到来,两处相见,才都吓了一大跳。安朔军留下的三千人马,竟被人趁夜袭营,被人在后头捻着,一路逃向西北。 北、南、东,三面都有敌人来袭,且兵力远胜几方,无奈,安朔将军只得带人一路向东逃去,令欲与德冲附近的安朔、恒国大军汇合。 一路撤退、一路急行,却不想路上又遭了两回埋伏,等人赶到德冲附近,所带的十万大军,这会儿竟只剩下了不过三万余人。 ——*——*——*—— 天色阴沉,离开战那日,已经过了大半月有余,这会儿已经快到了六月中旬。皇上站在船头,朝南岸瞧去,原本在这里哪能瞧见那边的战况?可这会儿因安朔那一路逃到了德冲这里,又被昭国德冲这里分出的军队迎头堵了一堵,安朔源东城主将咬牙从城内派出八千人马,强攻德冲城池,似是火箭烧到了哪里,这会儿浓烟直直上升,烧得连南岸这里都看见了。 皇上紧锁着眉头,一动不动的瞧着那对岸,小许子拿了件斗篷走到皇上身后,低声道:“皇上,起风了,听将士们说,怕是要下雨呢,这会儿有些凉,您披上点儿。” 皇上仍紧锁着眉头,盯着那片浓烟。 楚瑄瑶这会儿穿得还是男装,见外面天色变了,且起了风,知道怕是要下雨了,这才起身出来走到甲板上面。 小诚子见她出来,眼珠转了转,上前低声道:“楚贵人,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可皇上……”说罢,拿手往皇上那里指了指。 扫了他一眼,楚瑄瑶抬脚往船头走去,离着约么两步有余,方开口道:“皇上,夏日雨水来得急,看这风云变换的模样,怕是会下得不小。”说罢,顺着他瞧着的位置看了过去,“安朔这把大火放的不是时候,雨一起,就再烧不起来了。” 皇上嘴角微微扬起,眼睛仍盯着对面那浓烟,又看了一小会儿,方转过头来,小许子上前一步,给他披上斗篷,皇上侧一抬手,伸到楚瑄瑶脸上剐了一下她的鼻子:“倒是你机灵。” 这突然一剐,叫楚瑄瑶一愣,忙垂着头没再敢再朝他看去,身边儿的湘月忙低下头去,抬手掩口轻笑着。 第二十一章 落水 再抬头看看那天色,皇上又皱了皱眉头:“自上了这澜河,雨怕是已下过六七回了吧?” 小诚子忙道:“可不是么?得有六七回了。” “澜河本就易夏汛,又下了这几回,怕是又要有洪水经过。” 小许子接口道:“皇上,还是早日上岸吧,船行在河上到底不比岸上稳当,就是远也远不到哪儿去,用鸽子传信不过多飞一两日罢了。” 定定看着河对岸那滚滚浓烟,楚瑄瑶乎的心思微动,今日那安朔放的火,是日子选的不对,可若攻打那源东城的话,叫那几个潜行进去,再四处放火烧城,怕是效果要更好些…… 她正出神的功夫,这河面的风势一下子就起来了,头顶上的密云越发浓密起来,正一个响雷响起,叫众人心中微微惊。再一阵风起,船便随着那水摇晃了起来。 湘月最是胆小,平素打雷便吓得要捂着耳朵躲在被中,这会儿猛一个惊雷吓得脸色都变了,先是呆了一呆,又被那船晃得脚步不稳,人一下子撞到后面船舷上面,便想伸手去拉小姐,这一伸手,竟叫她拉了个空! “小姐?!小姐!小姐落水了!”左右瞧了瞧,再一回头,发现适才那船一晃荡,两人本就站在船头高处的甲板上面,湘月晃一下子叫那船舷挡住了,可楚瑄瑶本来就发着呆,还没大回过神来,竟叫这浪晃的一个趔趄落入了水中! 皇上那里也是脚步不稳,两个小太监忙抬手去扶,耳听后面湘月说楚瑄瑶落水了,心中一惊,忙转身看去,那船边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 “小姐!小姐!” 那边那丫头叫着,皇上几步跑到船边,抓着那船舷往下看去,还好,人虽掉到水中,那风浪也不算很大,船又几乎在原地没动,人正浮在水面上。 “皇上,您不会水啊!”见皇上似是想跳下去捞人,把小许子吓得脸色惨白,一把抱住皇上的腿,死活不松手。 “松开!”下面一个浪头过来,一下子拍到了水中那人的身上,一时再看不见那人了,皇上脸色铁青,抬脚就要照小许子踢去。 “扑通、扑通”几个下头操船的兵将跳进了水里,就要游过去捞人,又见一个身影从身边跑过,一下子从船弦跨过,手里拉着根一头本就系在船上的长绳跳了下去。 浪头过后,楚瑄瑶又冒出了水来,却朝后移了几尺出来,见上面落下一个人来,等那人跳到水中再冒出头来时,一眼就认了出来,挥着手臂朝那人游去,那人也向自己游来,两人合到一处时,那人才松了口声,带着哭腔把那绳子绑到了楚瑄瑶的腰上:“小姐,再不许跑到船边儿上来了!” “傻子。”觉出上面有人在拉绳子,楚瑄瑶心里松了口气,瞪了望梅一眼,“这点儿风浪,哪就能要了我的命?” “不许混说!”见上头有人拉着,望梅忙在后面托了她一把,自己又被浪头打中沉进了水中。等见小姐被人拉了上去,自己却觉着身上一下子酸软了下来,全身的力气都好似都使没了一般,人就要往下沉去。心中一阵慌张,刚想着张口呼叫,忽一只大手过来,拦腰把自己拉出了水面,那大手正好捂到了胸口! 一转头,一个面色黝黑的的精壮汉子,上身打着赤膊,正略带讶然尴尬的看着自己。 等那汉子看清望梅的面貌,脸上一红,想松手,却又怕她再沉到水中,只嘟囔了声:“好好一个女儿家,就别往水里头跳……” 望梅脸上一红,用力一挣,身上那力气又全都跑了回来,也不理那人,拿脚在水中狠踹了他一下,几个猛子扎了下去,就游到了船边,拉着其中降下来的一条绳子系到自己腰中,这才趔趄的爬了上去。 抬起大手,那打着赤膊的汉子骚头傻笑了一下,既是下水救人的,想来倒也会水……等等,跟在那位身边、扮成男子的女儿家……别再是位宫里的妃子吧!! 黑脸耷拉了下来,心中一暗,忙把刚才手中那股子绵软感觉晃了出去,往水里一扎,朝船边游了过去。 楚瑄瑶晃晃当当的被拉上到了船弦边儿,天上又一个惊雷,随即,豆大的雨点噼啪落下。胳膊上一紧,人就被拉了上去,还没等她立稳了身子,就觉得的一阵天旋地转的被人打横抱到了怀里。 抬起头来,正看到皇上板着张脸孔,抱着她快步朝船舱处走去,那雨来得也快,一下子连成了一片,把他头上、身上打得阴湿一片。 快步走进了船舱中,皇上才冷声开口:“备热水。” 小诚子忙道:“知道这会儿快歇息了,热水都是备好的……” 听他这般说,皇上直接朝那水房走去,抱着楚瑄瑶进了里面,抬脚把门踹上。 心中扑通扑通的跳着,等进了水房这才回过了神来,忙道:“皇上,妾无事……” 话刚出了口,就觉得身子下面一重,原来是皇上把她放到水房中放着的桌子上头,他不开口说话,板着脸孔把她放下,随即抬手去解她身上衣衫。 楚瑄瑶一惊,朝后一缩,却正看到他眼中神色不善,带着些许寒光,只惊得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低下头去。 身上衣衫沾了水,这会儿已经湿透,被他几下就扯了下去,胸口处绑着棉布裹着胸口,也被他一并扯开。 见她身上再无其他衣衫,不急欣赏这副美人图,皇上这才又一抬手,把她就这么抱了起来,走到大木桶边轻轻放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熏着得人头有些发晕,外头河水中虽然不是太冷,可上来的时候河面上已经起了风,到底觉得有些个冷了,这一进了热水身上都松了下来。 将她放进水中,皇上才又走到边上,抬手解去自己的衣衫,退尽之后才又走到木桶边上,踩着桶边的小凳跨了进去。 这木桶虽大,平时却只是备着叫一个人使唤的,这会儿两人一起进去,原本那水再乘不下,一下了了就冒了出来,漫了一地。 先是缓缓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背后的桶边,皇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抬起手来,在水中抓住她的胳膊,一下子拉到了自己身侧,叫她贴在自己身旁。 “你去叫朕,为何自己倒站在船边发呆?” 心中一愣,稍稍抬眼向他看去,见他肃着一张脸孔,平素那常挂在脸上的笑意哪里还看得出?心中忐忑,只得低声道:“妾……只是突然想起,若叫人从水道进去源东城,也可在里面放火……” 下巴上面一紧,被他一手捏着搬了起来,静静的盯着她的眼睛,皇上开口问道:“就为了这个?” 微微张口,就为了这个?虽是因着自己出神才出了意外,可到底也是为了战事找想……“妾……自幼会水……” “那又如何?”皇上仍定定的盯着她,“你可知道,若不是你的婢女会水,你会被谁捞起来?” 楚瑄瑶一愣,随即心中一紧,垂下了眼睛。 “那城一日攻不下来,便打两日,两日打不下来,便打一月。”说罢,顿了顿又瞧着她道,“我本当你只是喜欢这些,偶尔出个神莫伤了身子倒也无伤大雅,且不说你是个女子,就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也容不得你这般疏忽!”说罢,松开手来,把胳膊架到桶边仰起了头来,“看来,朕要另给你找些事做了。” 心中忐忑跳着,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虽自己忙这些于旁事上有些疏忽,可自己对他的用处,无非不就是这些? 稍稍抬眼看了看他,见他只自肩膀往上露在水上,人仍半仰着头,朝那边窗口瞧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澡,两人一起洗,足足泡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才出来。 出了水,见那两个丫鬟也都收拾过了,衣衫也换罢了。湘月红着眼圈儿,低头扶着楚瑄瑶回了房间,皇上人坐在床边,眼睛在那些书册上头扫了几眼,吩咐道:“这些,都收拾了,拿出去。” 小许子小诚子两个虽不知他这是为何,也忙应了一声,匆匆收拾着。 楚瑄瑶人进了屋中,只觉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门口呆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来报:“太医来了。” 隔着帘子叫太医诊了一回脉,只叫多喝上两碗姜汤驱驱寒寒就好。 把头发拭干,湘月几人便退了下去,楚瑄瑶转头朝床上那里瞧了一眼,见皇上斜靠在枕头上,手中端着盏茶饮了一口,抬眼朝她看来。 楚瑄瑶忙又垂下了头,心中只隐隐不安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垂着头,站在那边一副忐忑的模样,转了转手中茶杯,皇上压低声音道:“过来。” 人走到床边,见他把杯子放到床边小桌上,抬起手来握住自己的手臂,不由得朝他看去。 手上稍稍用力,拉她坐到床边:“书先叫人收过去,这些东西你看起来就没个停,今日刚落了水,过了这些日子再许你看这些耗精神的东西。”说罢,顿了顿,又道,“等过几日,每日能看多少,朕再给你安排。” 第二十二章 缘份 楚瑄瑶听他连自己看书都要管,低头抿了抿嘴,自己落水,又不是看书看的……他怎么想起管自己看书的事来了? “这两日好生歇息,南岸战事不许你再打听,明日咱们上岸。” “上……岸?”听他说要上岸,楚瑄瑶不禁抬起头来,眼带诧异的看着他。 “澜河往年到了这会儿,差不多都是正要闹水患的时候,这几日雨水多,水位已升了不少,再在水中到底不便……”说着,眼中沉了沉,还好,今日不过是偶尔起风,水流倒是不急,不然……“人再有才,没了性命也是枉然。” 心中又紧了三分,这回再没升起不服之气。没了性命,便不能眼瞧着那南恒灭国,更不能等到那女帝并圣雅公主亡命之时。 “妾……知道了。”只有活着,才能手刃仇人。想着,手下不禁握而成拳,却被他顺着胳膊滑下的大手合住,抬起头来,见他此时眼中已没了那份叫自己胆颤的神采,眸子中温和淡然,瞧着让人心中有种莫名宽慰之感。 “睡吧。”胳膊上再一用力,把她拉进怀中,裹着她一转身,就将她抱到里面,抬手朝后头桌上一挥,烛台应声而熄。 分明还是被他揽在怀里,此时却没有早前的那分战栗。楚瑄摇合上双眼,没一会儿,便头靠在他胸口睡着了。 外头雨声连成了一片敲在甲板上面,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着的女子,皇上轻轻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扶过,轻叹了一声。 她心思沉重,虽脸上不显,可眼中却时时带着几分怅然若失,自己不过不提,却非是不知。从南到北,一路行来,要是让她心里原本的那根弦断了,人就再支撑不下去。 之前是她祖母之事,本不过是想把消息告诉她,却没想竟叫她险些倒下去。后头这根弦是自己亲手为她绑上的,想叫她平安无事的再拆开,可就难了。 若那南恒一旦被灭,女帝公主纷纷亡故,她……还能撑得了多久? 伸手下去,轻轻搬起她的下巴,拇指轻轻蹭了几蹭,眼中暗沉起来,低头下去,把那绵软红唇贴在自己的唇上,微微开口,品着那份甘甜。 前方战事不定,这会儿行事到底不便,再叫她身上不舒坦了,若有个什么消息叫她听见,还不知道她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呢,不如再等等…… —————— 一场暴雨,不过下了小一个时辰,却正将德冲中的大火迎头浇熄。外面那八千兵卒再攻不进,又遇昭国军队回防,一下子折进去了五千余人,剩下不过两千左右,还是昭国暗中松了防口,才叫他们勉强逃回源东城。 战事一僵便是数日,两军对战中,似是昭国这边一直没能找着合适际遇,并没利用那条暗道。 楚瑄瑶随在皇上身边,却被严令轻易不许上甲板上面,一是修养身子,二也算是思过,再不许一发了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连那几本书被拿走也没再给她取回来。 自那夜后,这一行船只便掉转了个船头朝东行动,准备从通达县南的一处渡口上岸,往侯园转去。 接了北岸的飞鸽传信,皇上于船上书房阅罢,宣几个随船的水军将领、近卫过来说话。 楚瑄瑶人在屋中,闷虽闷了点儿,可再闷的她也不是没有经过,这会儿叫两个丫鬟取了穗子,准备给皇上那把扇子打个穗子挂在扇尾上。 听闻十月便是皇上寿诞,她支身一人,在宫里只有那点子每月赏赐份例,虽皇上赏赐的有些个如簪子、珍珠之类的首饰珠宝,可这些都是皇上御赐的,她又哪里能再给他送回去?另一个,就是有钱,她这会儿也无人可用,只能抽零碎功夫做点子东西聊表心意。 送皇上的倒好说,可若等他大婚,皇后入主东宫,自己又要送些什么才好? 见楚瑄瑶手里还捏着线,就又皱着眉头出起了神,湘月与望梅对视了一眼,各自垂头暗叹。 湘月自那晚已经哭了数回,小姐就在她身边儿竟就这么落入水中了,别说当时打雷起风,就是天上下刀子了,也应是她去挡着也要护得小姐周全才是!可…… 此事事后没谁来责怪于她,楚瑄瑶情知是怎么一回事,自不会去怪她。望梅也是知道她最是怕打雷的,自她入了楚家后就是随着望梅一起的,晚上睡觉时哪回遇着打雷这丫头都吓得直往自己怀里钻。此事她也不好责怪她什么。 皇上那里似也没想把她如何,毕竟就是眼巴前的事儿,众人都是看在了眼里,皇上又知是楚瑄瑶发呆才掉下去的,没想要责怪楚瑄瑶身边得使唤丫鬟的意思。 可湘月自己心里哪里就过得去了?这两日直拉着张脸,这会儿见小姐又发了呆,胆颤的更是连半步都不敢错,生怕她一不小心再磕碰了。 望梅叹了口气,低声对湘月吩咐了一句:“我去看看水得了没,给主子沏茶去。” 从卧房到小厨房,中间要经过皇上使唤的书房,望梅放轻脚步一路走了过去,入了厨房,正见皇上身边的小诚子公公在里头,连同的还有几个在这里照看的小太监。 见望梅过来了,小诚子笑道:“望梅姑姑,给楚贵人取水来了?” 望梅笑着点了点头:“诚公公辛苦,可是来看点心的的?” “正等这糕点得了,就给皇上送过去呢,楚贵人那处的一会儿咱家立时叫人送过去。” “那就多谢谢公公了。”取了一小壶刚滚的水,望梅朝小诚子微微福身,转身出了屋去。 后头一个小太监刚把点心装好,递到小诚子身边儿:“公公,好了。” 望梅打着水出了小厨房,刚走到过道处,就见皇上那处书房门儿打了开来,里面走出几个男子。见有人出来,忙止了脚步,微微低头等在一旁。 耳听着他们脚步一个接一个的经过,忽觉其中一人站住了脚步,心中微微纳闷,抬眼朝那人脸上一眼扫去,这一扫,脸上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 面前那汉子身材魁梧肤色有些个发黑,正穿着御林军的衣衫,下巴上带着些胡须,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见了自己就愣在那处,不是那日自己跳入水中把自己捞起来的那个男子又是哪个?! 见他仍傻站在那处,望梅连脖子都急得红了起来,脚在地上捻了一捻,再顾及不到什么规矩不规矩,抬脚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小诚子端着盘点心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几位将军士领经过,也站在一旁略让了一让,一抬眼,正看见望梅急忙忙的朝楚瑄瑶和皇上歇息的那处房间快步跑去,心里一愣,那两个随着楚贵人入宫的丫鬟,那个叫湘月的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这个却是个极沉稳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再一扭头,正看一人傻站在皇上书房门口,朝后头望梅的背影看去。 眉毛微挑,心下狐疑了起来,上前两步迎到那人面前:“这不是程校尉吗?” 猛的听到小诚子的声音,把那汉子吓了一跳,转身回来见是小诚子,干笑了一声:“诚公公。”一个姓程,一个叫诚,这二人平素倒是偶有交际,并不陌生。 “这几日在水上,多亏得有程校尉并几位擅水的将领了,我这从小没沾过江呀水的,一见了那水就头晕得紧呢,还多亏了您上回给的偏方,现下已好得多了。”小诚子眯着眼睛笑得和善,见他黑脸上有些发红,眼睛不时左右晃着。 干笑了两声,程校尉才一脸纠结低声问道:“适才见着个女子过去……”这船上有女子随行,他自那日就知道了,只他当那是伺候皇上的不知哪位妃嫔,可今日却见她穿着的是宫女的服侍,心里就似长了毛儿一般的极是难耐。 本当自己救起的是位妃子,那日的事才死捂在心底,再不敢同人讲,可那人要是个宫女……宫女都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如今这宫女出宫后若得主子喜欢,便是许给些个清贵人家为妻也是常有的事情,自己虽为御林,比寻常人家事好些个,可那宫女既能随皇上南下,想必应是个得用的,但凡不是皇上看中要纳入宫中为妃、又没在外头定过人家,他如何求不得? “那个啊……”小诚子拉长了声音,瞧那程校尉脸上嘴角抽着,两眼也睁得愈发大了起来,这才一笑,“那是伺候船上贵人的姑姑。” 贵人? 程校尉是御林,因他性子虽粗,却极是听话,皇上倒是喜欢这个有些发憨的汉子,有时暗中出行,也是他们随君护驾。这回南下是因他会水,才一并带了出来。 他自是清楚,皇上以往出来时都是轻装简行,随身只带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再就是暗卫、禁卫,何时见他带过女子?想必应是新近讨了皇上喜欢的,这回南下才贴身带着。 既然是得宠的妃子的婢女,自己是御林,怕是能讨得吧? 第二十三章 生辰礼 心里想着说不定可以去讨,但这话又要如何张口呢?本来呢,自己把她从水中捞了出来,男女授受不亲,直言报上去便是,可他当时以为那是皇上的女人,就没敢吭声,这会儿再说了反而不好,一个闹不清楚,说不准就耽搁了人家姑娘的前程! 那脸上一时黑一时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脚在地上捻了捻,一叹气,冲小诚子抱了抱拳,抬步走了。他这走,是要找人讨个主意再说,皇上可是最喜欢斯文守理的人了,自己这事反而不好开口。 小诚子挑了挑眉毛,转身进了皇上那书房。 “适才说什么呢?”小诚一进屋,就听见皇上头也不抬的瞧着桌上一纸书信,随口问道。 适才那话可就是在书房门口说的,这船上又不比宫中,门口说话虽听不太清楚,到底还是能听着一星半点儿的。 小诚子一笑,把点心放到桌上,又抬手给皇上倒了一盏香茗,才开口笑道:“刚头儿先是在小厨房遇着了楚贵人处的望梅了,后出来时又瞧见程校尉了。” 这话说了一半儿,就没再说下去,皇上那里挑了挑眉毛,朝他看来。 小诚子这才又笑着上前一步,低声道:“奴才有些个纳闷,怎么程校尉就瞧着那望梅姑娘就发了呆呢?” 一个外臣,看见宫里的宫女发呆?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不是那宫女行时轻佻,就是那臣子心怀不轨。 不过那程校尉倒是向在皇上身边儿的,若不是个听话老实的,皇上也不会带他南下。那望梅更不用提,既然是那楚瑄瑶从家带到北面来的,想必也是个衷心的。 皇上垂了一回眼皮:“望梅……可是那个会水的?” “正是!”小诚子愣了一下子,连忙点头。 “那日下水救人的,朕记得那程跃便是其中一个吧。” 小诚子这才恍然,他刚才可没往这上头想,只是纳闷,那望梅生得中等偏上,却也不是那一见就能叫人失了魂魄的,怎么程校尉就这般不堪? 皇上淡淡一笑:“此事不必对人提,那程跃若是来求见就叫他进来。” “是。”小诚子一笑,忙躬声应道。 ——*——*——*—— “主子,用点茶吧。”湘月端着盏茶,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楚瑄瑶这才把视线从窗口收了回来,接了那盏茶抿了抿,轻叹了一声,“不知何时能回去。” “主子可是想回宫了?”湘月还当小姐是落水落怕了呢,诧异问道。 微微摇头:“不过是想问点子事儿,春燕和那两位嬷嬷在宫里年头久些,应是知道的。” 湘月忙道:“奴婢去问皇上处的那几位到公公去!想知道什么,他们必是会说的!” 无奈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自那日后人就跟吓着了似的,做什么都是这般被火撩着了似的。 “少混说了,能问的主子还不会叫人去问?”望梅垂着头,把刚刚送来的那那盘子点心放到楚瑄瑶身边矮桌上面,又垂着脑袋没精打彩的站在那边。 湘月耷拉下脑袋,有些个别扭的站在那处,一时连手脚要放到哪儿都不知道了。 “往日该如何,日后还如何就是。”楚瑄瑶叹了一声,抬头看着湘月,“是你之过,该罚之时我自不会袒护你。非是你之过,就是有人要找你的麻烦,我也绝不会叫自己的人让人欺负了去。” 湘月咬咬唇,微抬起头来看了楚瑄瑶一眼,红着眼圈儿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皇上从书房中出来,进了房中净罢了手,坐到桌旁预备用晚膳。 一道道一盘盘端进房中,后头望梅跟湘月跟了进来,望梅手里端了个白釉暗花刻纹碗,两人进了屋后,就笑着跪到了地上:“主子,奴婢们祝主子福寿绵长。” 楚瑄瑶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人在途中,竟又到了自己生日。脸上冒起了一丝淡笑,道:“这一赶路,倒忘了这事,一会儿你们自己去那匣子里头拿两个荷包吧。” 二人这才起身,望梅端着那碗面上前道:“这是奴婢们给主子下的长寿面,主子且赏光吃上一口。” 皇上自那二人进门时便是一愣,此时侧过脸去瞧着楚瑄瑶。 接了碗,皇上还在瞧自己上手呢,楚瑄瑶微微回脸,向他看去。 见她瞧着自己,皇上轻轻一笑:“倒不知你今日的生辰,朕还没备下礼物。” “不过一个生日罢了,怎么敢劳烦皇上。” 皇上又笑了笑,叫她只管先吃了面,微微回神思索了下子,从腰间取了一块玉佩下来,捏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待她用了那面,才递了过去:“咱们尚未归京,倒没带着合适的东西,这玉配便当是朕与你的寿诞礼吧。” 楚瑄瑶愣了下,忙双手接过,垂头谢恩,这才细瞧了眼那块玉佩。 手中那白玉温润,似还带着一丝体温,拿在手中暖暖的。玉质上乘,白皙盈润,上面褒桨已出,应是已有些了年头。白玉上面雕的乃是并蒂莲的图案,看着这刻纹,楚瑄瑶微微一愣,诧异抬头,却正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眸子,脸上一红,忙低头匆匆收了那块玉佩。 次日一早,众人便弃舟上岸,楚瑄瑶跟在皇上身后,人刚上了岸边,便只觉着头晕脑胀,一时站立不稳,身子晃了起来。身边儿扶着的湘月望梅二人也是一般,三个女子脸上皆有些发白。 忽的,一只大手伸来,拉住楚瑄瑶的胳膊,抬头一看,正见皇上两眼亮亮的,站在自己身前,伸手扶着自己。 “晕?” 抿了抿唇,那股子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没散去,只得点了点头。 “稍站会儿就好了。”说着,皇上又收了一步,走回到她边,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托到她胳膊下面。 深吸了几回气,脚下只觉得似有千斤般的沉重,又等了好半晌,才略略好了些,这才忙低声道:“多谢皇上,妾已无妨。” 皇上微一点头,却没收回手去,仍托在她胳膊下面,带着她一并朝前走去:“上岸后不过两日路程,你那马车没带回来,暂且先同朕同乘吧。” 脚步微微一顿,楚瑄庶只垂着头,轻点了点,应了声:“是。” 与皇上同车,自不能再叫那两个丫头贴身服侍着,车中只楚瑄瑶同皇上二人,小许子并小诚子二人守在前面门帘外头。 皇上这架车中,里头比自己来时坐过的那车略大着些,地方自然是宽阔的。里头一排金镶玉竹做得的竹夫人,左右的窗子、前头的门那里也挂着竹帘。紫砂的小泥壶放在窗边矮桌上,边上放着文房四宝并一个小香炉,一丝青烟从里面徐徐飘出,带出一丝沁香。 入了车中,伺候皇上换过衣衫,方靠着里头坐上,皇上则坐到那矮桌前头,拆开了纸书信细细瞧了起来。 一时间,除了外头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再不闻其它声响。 这车比自己坐的那车要大,却更舒坦点子,走在大路上,便是偶尔压过小石子,却也并不太颠簸。 冰盆里面的冰已半化,皇上那里才收了纸笔,忽的转过身来道:“上回你落入水中,下去救你的那个宫女,可是自小在你身边伺候的?” 楚瑄瑶微正被那轻轻晃动的马车晃得有些个困顿,猛声了他的话,忙回过神来,先愣了下,才点头道:“是,望梅是与妾一起自小长大的,比湘月还要早几年。” “她也会水?” 楚瑄瑶微微点头:“妾小时候淘气,在庄子上消暑时,缠着望梅几个会水的丫头学会的……” “哦——?”皇上眉头微挑,唇上挂了一丝笑意,“没想到,你还是个淘气的。” 脸上微赫,楚瑄瑶垂着眼皮不再吭声,她淘气的事情多了,等随着圣驾西迁后才日渐老实了起来,那会儿,家中连说笑都不敢,城中家家户户都提心调胆的,生怕要么被大恒打过江来,要么被安朔、大尤趁机占了过来。 皇上朝里头坐了过去,楚瑄瑶正想让开地方,却被他拉着手腕子,一下子栽到他怀里按着不叫她起来,只得将头靠在他腿上,不自在的垂着眼睛,半丝不敢动弹的躺在那里。 皇上抬手向上,解了她头上的簪子,手指顺着她的鬓角划出一缕乌发,缠在手指上面打着转儿,那指头转的时候,还不时轻划过她的脸颊,害得芙蓉面粉,只死垂着眼皮不敢抬起,睫毛不住轻轻抖着。 “这回生日没过好,回去,朕补给你。”修长的指头滑到她的耳坠上,这会儿她没戴着碍事的耳坠,只塞了耳塞子,拿指头轻捏了捏,只觉得女子的耳坠比男子的软和得多,就好似半点儿力气都不差似的,生恐稍一用力就叫人给捏坏了。 “……妾……不必……”他低沉着声音,二人间又这般亲昵,便是这几日晚上睡在一处,他也没动过自己,不过是老实揽着自己而已,这会儿却觉得耳坠那里宛若火烧一般,再自在不得。 第二十四章 茫然 皇上伏下身去,双唇贴到那粉嫩红唇上,楚瑄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旋,愣愣的盯着那近在眼前之人,等他直起身来,还没回过神来。 见她这般愣愣瞧着自己,皇上微一失笑,抬起手来,在她鼻轻点了一下:“朕自不会委屈了你。”顿了顿,又道,“这几日不许你看书,不过河南那里还没出了结果,若是没出一个半月战事就毕了,那便是朕赢。若是出了一个半月,就是你赢。不如好好想想,想要个什么彩头?” 彩头? 楚瑄瑶微微回神,这才想起,那日二人虽打了赌,却没说什么彩头,她本当不过皇上一时说笑,却没想他还记得此事。 彩头……自己于他,并无所求,只那两个丫头…… 想着,垂了眸子,敛起眼中神色,轻点了点头,这才惊觉,她竟还躺在他的腿上呢! 身子刚一使力,想从他腿上起来,就觉着本绕着自己发梢那手忽的松开,稍一用力,就按在自己肩头,不叫自己动弹。 青天白日,又是坐在车上,就是她不怕他对自己动手却脚,也不好就在此处…… 心中微慌,忍不住开口低叫了声:“皇上……” “叫朕做甚?” 楚瑄瑶诧异抬眼,见他头微歪着,脸上一副稍稍疑惑的模样,两眼间丝毫不带半点儿邪念,可那捏着自己耳垂的手却竟摸到了自己脸上! 心中更是慌乱,就想挣扎起来,却被他合臂一抱,身子也轻轻压了下来,脸对着自己的脸,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口中的气息吐在自己面颊上:“莫非朕的腿上不舒坦?” 若说早前还不显,可这会儿却是分明的挑逗了。楚瑄瑶见自己起不来,红着张脸孔,把头侧到另一边儿去了,再不瞧他。 轻笑一声,手却不舍得挪开,指背滑过那如丝嫩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许久,方抬起头来,靠到身后那竹夫人上头,暗松了口气。再这么下去,怕是等不到返京了……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腿上、竹席上,又拉起她一缕头发,绕在指上,另一只手却没再碰她的脸孔,倒放到了颈边拨弄着那绵软的耳垂:“你那个会水的宫女,有人找朕来求了。” 楚瑄瑶本躺在这处万般的不自在,又不敢妄动,听他这话,愣了一愣,诧异转过头来:“求?”望梅向来跟在自己身边,轻易见不着外面的男子,有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跑到皇上这里来求人? 皇上轻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稍稍扬着:“就是你那日落水,朕身边的御林校尉也跳下水去了。” 他只说了半句,楚瑄瑶就明白其意,自己那日是被望梅拉了一把,自己上去后,虽她也跟在后头一起上来了,若是没在水里被人查觉出是女儿身,那人又怎会贸然来求? 心中微微发着苦涩,她想叫她二人出宫自嫁,只想叫她们安稳一生。她们已经跟了自己这许久,家中、路上,经历了这许多,或是日后嫁了人还要入了人家家中受罪,她是万般不愿的。 垂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楚瑄瑶侧身起来,这一回,皇上知她有话要说,倒没再拦着闹她,只静静瞧她有何打算。 在肚子里头转了几转,方开口说道:“这两个丫头是自幼就跟在妾身边儿的,虽是奴婢,可情分却不比姐妹要少。妾自幼就是家中独女,除她二人再没几个亲近的了。”说着,正跪到皇上面前,身子伏下,“妾本想,待她们年岁到了,便发出宫去,不管嫁到何人家中,只要她们自己喜欢,不叫她们再吃苦,就是入了农家当个主妇也是好的……妾不知皇上所说的那位校尉家世如何,又有无妻妾。若是叫妾的奴婢嫁于人家做小,妾宁可留她们终老在身边。” 自她说话时起,皇上就随手取了刚刚从她头上摘下的来的簪子在手中把玩,这会儿听罢她的话,手中顿了顿,轻笑了起来:“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楚瑄瑶身子微僵,半晌,方定定的道了声:“是。” 她们自幼就生在恒国,因是女帝当政,故此女子在家中的地位也高些。不然她也不能自小就乱闯祖父的书房,莫说似她这般的大家闺秀,就是家里奴婢嫁娶,也断没抬几个进门儿的规矩。 可昭国到底不同恒国,就算两国相似,自己这般无依无靠的漂泊到此,连自己都没得可依仗的,何况自己身边两个带来的宫女? 若能一时得宠倒还好说,可自己不过是昭帝一时所用之人,等战事一过、皇后入宫,自己这依仗,又有哪个会放在眼里? 若是做妻,她二人日子还好过些,若是做妾……只怕到时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自己这个当主子的也不能给她们出半分头,还不如留在身边! 又是轻笑一声,皇上弯下身子,抬手去拉她的胳膊,叫她抬起头来,才挑起眉头笑道:“那宫女下水救你,就是个有情有义的,如此忠义之人,朕怎会叫她跳到火坑里头?”说罢,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儿,拿手顺着那一头乌发,“程跃家中母亲已去,父亲虽还在,却没续娶。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一,还没娶亲,因母亲去世守孝,这几年还没张罗婚事。虽他父亲因身子不好,早就退了下去,可他人倒中直,就是稍有莽撞,等娶了亲了管着他些自然会好些。”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头发拢到一处,又道:“回头朕叫他过来,你在一旁看看,也问问你那宫女,若愿意,这回回宫,便认做你妹妹,朕自会八抬大轿嫁她入程府。” 听着他这话,楚瑄瑶不由得一时愣在那处,半晌回不过神来,就听他在后面似是抱怨般的嘀咕了一声:“你这头发也太滑些,朕竟梳不上。” 心中一突,忙匆匆转过身子,垂首道:“哪里能叫皇上给妾梳头……” 夜色深沉,楚瑄瑶躺在车中,身下是车马摇摇晃晃,身边那人安然入睡,气息喷到自己脖颈处,把自己箍在怀里,睡得正自沉稳。 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得一阵迷茫。这世上男子对女子,若想好,都是这般模样不成?家里父亲对母亲,就已好得言形在外,两人在一处没说上几句话,便默默对望,两眼里头满是情谊,就是身边有自己同祖母也是一般模样。 也怪道祖母自小就要把自己带在身边儿,不然,小孩子家家的,成日看着他们这般……也太不成话! 可如今,他对自己这般,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还是说男子若想做假给女人瞧,竟做得叫人心中再升不出疑虑来? 自己北上时便知晓,这一来,就是凶多吉少的。就是能入了那大昭的皇宫,宫里那日子也不是自己这个向来打算嫁入世家当主母的人能过得惯的。本是天之骄女,却要一朝居于人下,成日对另一个女子行礼做小。 且本来应是自己的“丈夫”、要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竟成了自己的主子!自己的生、死,都要随着上头那两位的一喜一怒来定夺。分明原本是个“主子”的人,竟一下子就换成了个“奴婢”来当。 闭了闭眼睛,心中依旧茫然。本想着,不息拼着性命征战沙场,只要能叫自己灭了那恒国,就是一死也再无妨,可若他日日如此,自己到底还能清明到何时?就是今日、此时,那心已经乱了。 一声叹息,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手放在身上,连同身子被他一并环着再动弹不得,想擦也擦不得。 觉出挨着她脸的地方有些发凉,皇上睫毛抖了几抖,睁开眼来,两人凑得极近,那淡淡月色从头上窗中打进,正看到她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泪渍。抬起手来,轻轻擦到她脸颊上,觉出她身上抖了一抖,低声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 本想装睡混过去,可此时却明知装不下去,只得低声道:“只是想……一晃,这么多年,她们也都大了……再不能在一处了……” 手在她脸上轻抹了几下,皇上轻笑了声:“想她们了,就召她们入宫陪你说话……” 抿了抿唇,硬点了下头,就算望梅能指望夫君挣个诰命回来,自己想叫她入宫说话,也要得了皇后的首肯才能。 皇上又似想到了什么,把唇凑到她脸颊轻点了一点,“给朕多生几个孩子,就是她们到时入不得宫,咱们也不寂寞。” 孩子…… 心中那茫然之意再起,向来清明的脑中却再也想不出如何应这句话来,没有孩子,自己还能不管不顾的,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就去见祖母并父母去,可要是有了…… 听着耳边那人鼻息又重了回去,楚瑄瑶哑然失笑,孩子哪里是想有就能有的?他直到现下还没碰过自己,怕就是想等先大婚了之后再说,给足了皇后的面子吧?若是帝后入宫,自己就是想要孩子,又哪有如此容易? 就是到时…… 眼是闪了几闪,原本有些烦躁的心静了下去,在他身边,只为依仗他的国力为楚家复仇,至于其它……他的身边,又哪里会缺了红颜知己、解语花? 第二十五章 婚事 时隔一月有余,再回了这侯园,园中草木茂盛,比上回走时不知又重了几分? 随着皇上下了车马,一行人向里行去,到了后院之中,前面带路的小诚子笑着冲着书房后头那处道:“皇上吩咐了,叫楚贵人就歇息在此处,不必回西厢那里了。” 脚步微顿,楚瑄瑶微微颔首,随着小诚子向书房后头皇上早先歇息的那处走去。 两个丫鬟后面跟着,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上回走时是一翻情形,这回回来又是一翻情形,主子这回宫出的倒是值呢! 到了屋中,东西都已摆放整齐,随身带的也都收到了处各箱柜之中,皇上换过衣衫就到前头去了,只剩下湘月望梅二人伺候楚瑄瑶更衣。 “你去瞧瞧,水可得了?”拿手点了湘月,让她出去看水,等她人出去后,楚瑄瑶才朝望梅瞧去。 望梅愣了愣,不解的看着楚瑄瑶:“主子有何吩咐?可是渴了?” 拿眼睛在望梅身上扫了一扫,楚瑄瑶笑着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那日落水后,你碰见哪个了?” 望梅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变得紫红,一下子死低下了头,连脖子、耳朵根儿都红透了,脚在地上捻了捻,蚊子叫般的低声道:“也……也……没碰上什么……人……” “都这番模样了,还说没有?”见她这般,楚瑄瑶心里也是好笑,若她不喜,倒不应是这副模样,直接亲气恼起来才是呢! 望梅是自小陪着楚瑄瑶一遭长大的家生子,她年纪只比楚瑄瑶大三岁,幼时因她乖巧,被楚老夫人看中,点了她进来陪着楚瑄瑶做个玩伴儿的。她有什么想头自然逃不出楚瑄瑶的眼,之前没在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那日慌乱中,又是被皇上一把抱进去的,她自然没瞧见后头的事儿。 望梅低着头,咬着唇,扭捏了半晌,怕湘月那里立时就回了,只得开口,结结巴巴的问道:“主……主子莫要听人乱说!奴婢……并没什么的……” “皇上说的话也是乱说不成?” 望梅一惊,猛的抬起头来吸了口凉气,声儿都叉了音儿:“皇、皇上怎么知道的?!” 楚瑄瑶脸上带着丝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细瞧过那人?觉得如何?” 望梅脸上又是一红,再低下了脑袋,好半晌又道:“奴婢……全凭主子吩咐……” 叹了口气,抬手把她拉到了床边,低声道:“那人想求娶你,我不管傍人如何,只管你二人。若你自己喜欢,我便做主找皇上说去。若不喜,那人就是个貌似潘安俊才,我也断不能推你进火坑!” 望梅仍低着头,却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楚瑄瑶,再低下了头去,低声道了句:“他长的……哪有那般好……” 楚瑄瑶眉头一挑,忍不住失笑道:“水中一见,就记着了他的相貌?” 听她打趣,望梅挣了两回,还是没把胳膊挣出来,只得又低头道:“上回……给主子打水时,在船上……又见过他一回……” “哦,怪道呢。”楚瑄瑶挑了挑眉头,“就记得那两日你失魂落魄的,还当是你身上不舒坦了。” 见望梅再不吭声,只死咬着唇,却没真个不喜欢的样子,想必见了两回,多少她也有些自觉,也怪道那人会来求娶她。 微微沉思了会儿,又嘱咐道:“我回头去书房行走时,许能瞧见他一回,待我见了,若是此人还成,这事我可就做主了?” “……全……全凭主子吩咐……”望梅仍低着头,蚊子哼哼般的道,平素爽利沉稳的个女子,此时也与小女儿家全无两样,看得楚瑄瑶不由得再叹了一声,松开了手,叫她自去忙去。 “主子,水得了,他们正往这处提呢。”湘月走了回来,进门后还纳闷的朝门外瞧去,“望梅怎么脸那么红?刚才问她,她还瞪了我一眼,主子,可要给她请个大夫?” “已经叫人拿‘药’去了,定是药到病除的。”楚瑄瑶撩撩眼皮,眼睛又在湘月身上打了个转儿。若那姓程的校尉人品尚可,那就只剩下这个丫头了,把她们二人都安置妥当,自己……也就能安心了。 快马加鞭,一骑快马飞奔入了侯园。 楚瑄瑶人尚在卧房歇息,就隐隐听得前面那里脚步匆忙,不一会儿,又有人过往行走。 略等了等,才见皇上又转了回来,因赶路略显疲惫的脸孔,此时倒挂出了一细轻松笑意。就听他道:“适才接到急报,源东城二日前已破了。” 楚瑄瑶一愣,茫然抬头,破了?什么破了? “之前咱们人在路上,倒叫他们多跑了一日的路才接着消息。”说着,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瞧着她,“暗卫走的水路,就你点出来的那条。” “破……了?”人没在跟前,不知战况情形,虽是自己定的计,可猛的听说已经破了,心中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之意。 “这一处是破了,可源河三省又何止这一城?”皇上脸是仍带着那分笑意,负手走到窗边,瞧着窗外的一处芭蕉叶子,“他们已分兵下去,这回若不能把源河三省从那安朔手中夺回,这仗就还要拖。” 说罢,眼中带起一丝精芒:“以我剑之利,必要势如破竹!” 此时方回了神,是啊,源河三省又哪能只有这一城?源东城不过因它最靠北,向来是三军交阵的所在,此回它就是破了,也不是安朔就此灭国。 “恒国军队呢?” 见她问,皇上冷笑一声,缓缓回身:“源东城破城当日,得着消息的大恒军士便龟缩回了乐安,打死不再出一兵一卒,听说,恒国正筹备着安雅公主的大婚呢,就定在了七月十六。” 恒国龟缩,楚瑄瑶倒是不大意外,恒国上下向战的怕也只剩下皇室一脉,旁人,只要能叫他们保住现下的富贵,谁主江山,又与他们何干?反正恒国占了几处天险,昭国军士除非生了翅膀,不然大门一闭,谁管外头如何? 若不是这次女帝使计激起了同仇敌忾之意,再叫恒国上下都瞧见了安朔、大尤的援军,他们怎能同意举兵? 淡淡笑了笑,笑中略带一丝无奈:“安朔兵匮,以我四十万大军,再夺源河三省自是无妨。奈何恒国……怕是有的磨了。” “那就是个乌龟壳,朕也能叫人撬出块缺口来!” 源东城一破,源河三省,被那安朔国占了的其它地方得着消息后全都乱做一团。可还没等他们理出军队再入沙场,紧随其后的大昭兵将就又杀了过来。 一处一处,烽烟四起,大恒本就在源东城破之后龟缩回国,后头得着探子消息,知晓此番昭国北下,竟足足带了三四十万的兵马!更是惊得恨不能把城墙再驻高三尺。 侯园之中,楚瑄瑶再穿了男子衣衫,站在书房的屏风边上,耳听着皇上在那里吩咐事宜,暗中抬眼打量下面几人中立着的一个男子。 那人身高足有八尺,倒是个威武的汉子,脸上微微绪着些胡子,也不知是这几日出门在外还没打理,还是他本就喜欢留着。 身材也是膀大腰圆,虽说应答时有些憨厚之气,倒也非是蠢笨之人,应该是个性子憨厚的。 暗中点了点头,这样的人物倒也值得托付,只要他不作那些幺蛾子,倒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待众人下去,皇上才半回过身来,嘴角含笑的看着楚瑄瑶:“怎样?” 垂目思索了一翻,才微点了点头:“既是皇上身边使唤的,皇上定是知道其品性的。妾瞧着,此人倒应是耿直。” 皇上从椅上站起身来,负手朝窗边行了两步:“你那宫女朕略知一二,倒是个性子沉稳的,程跃性子有些直憨,本性不坏,如今虽在朕身边当差,来年朕想放他出去历练历练。他的年岁倒也不轻了,这回回去待大婚之事毕了,朕便给他二人择日指婚。回去后,先免了那宫女身上的差事,叫她安心待嫁。” “多谢皇上。”似望梅这般原本的家生子,虽随自己入京入宫,其身份也是说高不高,想嫁得好了,哪有这般容易?皇上既愿给她体面,只要自己一日不倒,就能护她一日周全,至于其它……也只得看她的命了。 回到后头,把此事同望梅低声说了,只把她羞得又惊又臊,万没想到,皇上竟这般给自己主子面子,连带着自己也能嫁入官宦人家做个堂堂正室!说不定,还能是有封号的! 双膝跪地,眼中含着泪,此时也顾不上羞不羞的了,只在那里磕头。她本只想安安稳稳的陪着自家主子一辈子也就是了,哪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一下子乱了她的心!那人虽样貌稍显粗狂,可二人一来有了肌肤之亲,二来自己又不讨厌他那模样…… 第二十六章 大捷 这边望梅得了消息,皇上那边也单把程跃提了进来,将此事同他说了。 堂堂八尺汉子,一时愣在那里。 皇上挑了挑眉毛:“怎么?当日求的是你,今日又不乐意了?还是这回回了侯园,看上哪个美婢了不成?” 程跃慌张摇头:“不、不、不是……只是臣没想到……” 皇上弯了弯嘴角:“回去给你老父写封信,你那妻子,家门不低,决计不会辱了你们程家。来年朕还要南征,到时要派你带军历练,再给你妻挣个诰命回来。” “是!臣定不辱命!”程跃心中雀跃,连声都带着有几分发颤。那女子他见了两回,却是一回又比一回想得很。想她在水中之时,那俏脸微愠的小模样、上回在船上相遇时又急又气的样子,只一回去闭上眼睛,就总在脑子里头转悠。 得了皇上的准话,他心里怎能不喜? 程跃这里退下,小诚子进了屋子里头,对皇上笑道:“皇上竟当起了红娘,合该他程家走了运道。”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缘份。”眼中带笑的朝门口那里扫了一眼,又道,“楚氏在后头歇息?” “正是,刚叫了水,应正在梳洗。皇上也要回去歇息?” 略想了想,朝他道:“到水房那里,梳洗罢了再回吧。” “是。” 小许子在书房收拾,小诚子随着皇上到了水房处,伺候更衣沐浴,把叠着的衣衫一一理好,就是一愣:“皇上,平素带着的那块并蒂莲的玉佩呢?”平时都是他和小许子伺候皇上更衣梳洗,自从皇上与楚瑄瑶住到了一处后,此事就都是楚瑄瑶在打理了,如今猛一见少了日日带着的东西,小诚子自然要问上一句。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可那块玉可是…… 听到问起玉佩,皇上先是脚步一顿,随即脸上挑出一丝笑意,朝木桶走去。 小诚子见皇上不应自己的话,心中纳闷,莫非是摔了?可宫中物件皆有记载,就是摔了,也要找出碎片登陆在册写个明白。掉在路上了?那也应及时提起啊!难道是…… 抬眼朝皇上瞧去,见他正闭着眼睛靠在桶中,脸色如常就似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小诚子心里就有了几分谱,垂了眼睛,过去伺候。 次日早,等楚瑄瑶过来书房时,便偷眼往她衣角细扫了一眼,见衣摆晃动之时,腰间果有一块白玉时隐时现,虽只见着一角儿,那花纹却眼熟得紧,心中顿时安下心来。 “笑什么呢?”等皇上同楚瑄瑶入了书房,小许子才纳闷问道。这小子,脸上挂着几分猥琐,就似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似的,叫人瞧着牙痒痒。 “佛曰,不可说也!”朝小许子挑了挑眉毛,脸上那笑更是欠揍了。 源东城被破,是因着有了秘道可为已用,后头数城就没那般好入了。 一打又是小一个月的功夫,数只军队各堵一城,打着就是困死城中之人的主意,叫他们不得相互袁驰。城中主将还能咬牙死撑,可旁人却没这般舒坦,当时为了源东城之战,几处城池的粮草全都调到北面去了,这会儿被人围住了死打,谁能撑的下去? 外头昭国军队又道,只抓主帅,祸不及旁人,时候一久,就有些个倒戈之人自围了主帅府,大开城门投敌降服的。不多时,捷报频繁,往北面递来。 七月十六日当日,最后一处城池也被拿上,源河南北,昭国军士欢声雷动。 七月十六日当日,恒国长公主、女帝爱女圣雅公主下嫁,尚驸马于陈家长公子。陈家乃源南世族大家,后因战事衰败了不少。可就算如此,也万没个迎风流成性的公主回家当长媳的道理! 奈何,楚家之事近在眼前,若只一死,陈家不怕,可要是因此害得自家家破人亡遗臭万年……那宁肯委屈下自家长孙!反正他们陈家子孙甚多,没了这个,还有那个可用。 背后偷笑陈家长公子成了“绿帽驸马”,可家家户户又暗松了口气——公主盯上了陈家的,旁家若有出色儿郎可就不必再担忧被圣雅公主抢去了。同公主鱼水之欢是一回事,可尚了这位又是另一回事,一个还可赞句风流,另一个嘛……头上绿油油一片,比外头那青草还要油亮几分。 没成想,大婚当日,西面就有快马来报——源河三省,已被昭国彻底打了下来…… 昭帝得着这份消息时,已是一日半后了,正在床上睡得香甜,隐隐听到外头小许子招呼的动静,睁开眼睛,向怀里看了看。 楚瑄瑶朝里微微侧着脸孔,一手放在枕边,一手被自己抓在手中一并放在她小腹上。见她还没醒过来,这才轻轻从她颈下抽出手来,起身出了门儿。 南面战事乃是如今最大的事,不然小许子也万不敢三经半夜的跑到皇上窗根底下叫他。 外面漆黑一片,只为隐隐听得远近草丛中蟋蟀草虫叫个不停,抬手捏了捏晴明,皇上低声问:“什么事。” “皇上,源河南岸来报,源河三省已拿下了!”小许自知这是天大的喜事,声音里头也带着几丝雀跃,虽没敢高声说话,可也忍不住的声音冒出了些尖细。 眉头一挑,皇上脸上先是顿了下,随即眼睛微弯,轻点了下头:“人呢?” “前厅候着呢。” 拿回源河三省,就是断了恒国的一条腿,恒国原本可从源河南处的渡口与安朔通商往来,此时源河三省被昭国拿下,那渡口对着的可就是大昭国了。再加上南面的湿地密林,此时若恒国再想朝向通气、袁请救兵,就只能依仗西面的大尤了。 可偏偏,那大尤向以畜牧为主,恒国的耕地又少,后头那日子,怕是没那么舒坦了! 得了这消息,皇上负手而立,站在窗边看着上面那漆黑的夜幕,静静站立着,许久方道:“犒赏三军,三日后启程北上。” “皇上,可是要先回西山?” 微一沉思,皇上摇了摇头:“回京。” 命那报捷之人再次北上,把消息带到西山、京中,皇上这才转身又回到后头卧房。 楚瑄瑶睡得依旧深沉,皇上这一来一回并不知情。 侧坐在她身边,向床上靠去,就着外头隐隐星光,能瞧见里面那女子睡颜。这几日早已过了七月中,早晚天色凉爽得紧。从与她同睡时起,她就没再敢似头回那般只穿着个红肚兜的睡在床上,身上罩着件轻薄中衣,领口这会儿稍稍睡得有些松散,露出了一抹红艳。 侧靠在外,拿手支着头,皇上这会儿叫那消息闹得倒是一时睡不着了。 就是再沉稳之人,就是再知安朔支撑不了几日了,猛的听了这消息,他心中也不由得激荡起伏,一时难以平静。 倒是这会儿瞧着她睡得沉稳,心里倒渐渐静了下来…… 忽一轻笑,抬手朝她脸上滑去,指腹经过之处,细腻如丝。平时偶尔逗弄她时,每每碰碰她的脸颊,捏捏她的小手,回回都能叫她闹红着张脸孔,就是素日里再沉稳自定,那会儿时亦是一副小女儿生态,她便是想装,也再装不下去的。 轻滑了几滑,便放下手去,将她的头颈稍稍搬起了一丝,左臂伸回她的头下,另一只手拉了拉滑下她肩头的薄被,便放到她身上,预备睡去。 手往她身上一放,只觉得手臂上头,正碰着了团绵软,动作不由得一顿。 二人一室共处了这些日子,说没那念头,又怎么可能?只是想着人在外头,倒是有些不便,这些日子不论早晚,许什么时候就有军情来报,如今……倒是消停下来了,可…… 一处睡着时,偶也有碰着的时候,只不去想,就没那念头,再累得倒头就睡,能在睡前逗逗她已是极限了。可这会儿被小许子一叫,皇上已走了困,胳膊上那沉甸甸软绵绵的分量,却是想不去想,也是不能的。 眼中微沉,手往回收了回来,大掌向上,合手握住了一只。 “真要是喜欢上了,想那许多做甚?抢回来就是!”脑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人的话,当初听时,还当是她又逗弄自己呢,为君子者,怎可不思量定夺妥当再行事?可如今,正是因着一眼就瞧中了,便干脆将她从西面那里抢了回来! 心内一阵哑然,嘴角轻弯,鼻子里头冒出了一声轻笑,微微起身,朝怀中那女子的软唇贴去。 楚瑄瑶正睡得香甜,却觉着身子轻晃了起来,心中一阵迷糊,还当是又上了船……在源河那会儿时,她才五六岁的年纪,跟着几个大丫鬟小丫鬟跑上了小舟,趁着祖母一个眼不见,就偷偷下了水…… 窒息感袭来,就好像又回了那日猛的落入水中的时候。慌了一慌,心中定了下来,就想朝上用力游去,等头冒出水面就好了。可任她怎么游、怎么动,那水面就似越来越远一般,窒息感越发的重了起来,身上也似被叠上了个什么,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猛的睁了眼睛,一时看不清眼前有些什么,仍觉得的似在水中一般,想伸手去划水,却觉得着身子似被人箍在一怀里。再一回了神,才惊觉,嘴里似多了点什么东西,才叫自己呼吸不畅! 第二十七章 中秋 “醒了?”身上那人稍稍抬起头来,声中带着一丝深沉。 “皇……皇上?!”楚瑄瑶心中一惊,这才隐隐猜出适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可他刚松了口,自己忍不住的大口喘起了气,倒叫他又一轻笑:“闹醒你了?” 说着,他抬起手来,把已经褪到了肩头的衣衫轻轻往上拢了拢:“倒是朕的不是了。” 他手一抬起,就觉得自己胸口猛的凉了起来,楚瑄瑶脸上立时通红一片,刚才只顾得了上头,没顾得上其它,竟没觉出他的手还按在自己的胸口! 想说些什么,可又怕了起来,生怕自己一时多嘴,再把他招惹过来。可不出声,又怕他心里不痛快。 “皇上……” “嗯?” “……可口渴了?” “嗤”的一声,一丝温热喷到自己耳边,叫那还没褪下去的红晕又重了三分。抬手轻搬起她的下巴,薄唇贴了过来,低声道:“看来,是瑄瑶渴了。” 忽的被人叫了名字,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唇就又贴了过来,此前与他也曾轻吻过,却不过双唇相挨,再没其它,这一回,却清楚觉出,他竟开了口,把舌伸了进来,勾起了自己的,二人唇齿相依,厮磨起来。 本被他拉上来的衣领再蹭了下去,那手又顺着衣领钻进了肚兜里,捉着一团绵软轻揉了起来了。许久,方微微抬起了头来,房内一片漆黑,迷离间,却清晰可见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朕是怕出门在外,旅途繁重,若是有了身子,于你、于胎儿无益。” 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楚瑄瑶忍不住把头转到了另一边,脸上火烧一般:“妾……听命于皇上……并无所怨。” 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上头那手却没从她衣衫内抽出来,修长的指头在那浑圆上的一点轻轻拨弄着,脸贴在她颈处,低声道:“当年,就是因战乱之时,太皇太后协太宗德帝出宫避祸之时伤了身子,叫皇祖父早了一个月出世,胎里带的身子弱些。后又遇京中时疫,不过二十有六,便去了。” 说着,那不老实的手顿了动作,没再闹她,下头那正顶着她的火热,也渐渐消退着。 “三日后咱们便启程回京,可有何想带的?” 听他转了话风,没再提那事,就是他手还在自己身上呢,楚瑄瑶也只好装做不知:“并没什么要带的……三日后回京?” “呵,朕到忘了。”轻声一笑,话中带了几分笑意出来,从她颈后环过去的大手反手捏住了她的耳垂,“适才南面来报,源河三省已经于二日前拿下了。” 深吸了口气,知道这是翻结果是一回事,可真真做得了此事,心里又怎么叫人不激荡? 她这里一提气,皇上只觉着手中那团又大了二分,唇角再挑了起来,好整以暇的在手中轻捏了捏。 一路捷报往北报去,消息到来惹得京中人人雀跃欢心。皇上这会儿人在西山,只有少许官员随行,得知此事后,众人皆知,这回皇上回京定会大赦天下。有那心思通透的,见皇上这里不声不响的就把那源河三省给拿了下来,心中清楚,定是皇上那里早有了准备,不然怎么恒国那边刚联了两国惹起事端,这里就给他们一巴掌乎死了呢? 说皇上心中没数?哪个也不相信! 今年是拿下了源河三省,怕是这二年指不定何时就要打恒国的主意了。恒国已是那瓮中之鳖,跑是跑不了的,端看如何去捉、又要花多大功夫去捉! 朝廷要打仗,又是打恒国这个志在必得的,人人心中都清楚,这可是大好的进取之径!若说做文官熬资历,除非是天纵奇才,不然就要一年年的往上熬。可军功来得可快得多,指不定就能出几个少年将军,不比在朝中慢慢熬着来得快? 一得了消息,走路子的、打听的,原本因着酷暑焖了下来的京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就是有那在外赴任的,也纷纷托关系回京中打听。 众人刚兴起了兴头,左右看了一圈儿后才回过味儿来——托关系?走路子?等等,皇上还没回来呢!还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别这回托完了,他老人家回来一个“不想打”,大家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八月十五,团圆之日,往年此日皇上或是在西山那里过,或是在京中过。 今年这八月十五,皇上人在路上,仪仗刚刚到了京门口。 原本的行程中定的,皇上是预备在西山过了这中秋再回京的,可南方大捷,把那打了足足五十年的源河三省刚刚拿了回来,如此举国同庆之事,哪还管什么行程不行程?自然要先回京城,犒赏三军接待有功之臣才是正途。 宽大的车子上头,四面儿用的都是轻薄细纱,湘月左看左看,两边那街道上头已经肃清,却仍能看出京中繁华至此。看着看着,那丫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出来:“唉……这么宽敞舒服的车子,才坐了这半日……” “少嚼舌头。”望梅瞪了她一眼,“就你这个嘴巴,早晚得惹事!要是我哪天走了,谁还帮得了你?” “走?你要走哪儿去?”湘月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望梅的婚事要到宫中才会正式赐旨,这几日虽楚瑄瑶说不过不必叫她再来伺候,她却万万不肯,还是秉着奴才的本分,故湘月并不知道她已有了出路。 望梅被她问的张口结舌,脸上通红一片。 楚瑄瑶正侧头看着窗外出神,听她两个的话不禁笑了起来,眼睛在二人身上扫了扫:“回去就告诉她吧,早晚也要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日日与主子、望梅在一处,怎么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湘月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抬手去摇晃望梅的胳膊,却见她一脸的通红,恨不能把头钻进褥子里去,再不肯说话。 “这会儿还是在外头,回去再说。”楚瑄瑶好笑的看了望梅一眼,又嗔了湘月一句。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半路上同从西山出来的仪仗碰了头,这才匆匆换过车子赶往京中。 这一路上,楚瑄瑶仍是坐得皇上的那车,只这半日,才单坐了后头这驾。 圣驾浩浩荡荡的到了皇宫,下面文武百官跪迎,楚瑄瑶换过步舆,直入了后宫而去。 “主子路上辛苦了。”春燕脸上笑意盈盈,见了楚瑄瑶后便伏下身去跪拜。 院子里头跪了一片,走时多少个,回来时见着的还是多少个,楚瑄瑶点头叫他们起身,这才有功夫打量这鎏淑居中的夏景。 河花池子里头已经开满了荷花,果不负其名,数尾锦鲤在里面游得逍遥。 院子中白菊开得正好,隐在那碧绿的叶中,带出淡淡香气。角落处竹子翠绿连成了一片,把那房舍隐得时隐时现,这处园子倒是好景致,若能久住,等老了、没什么事可做了,倒能在这里消遣度日。 思心一时不知飞到何处去了,顺着望梅的搀扶回到了屋中,换过衣衫,倒真个觉得乏了。人一躺下,就足足睡了小一个时辰,等到快用晚膳时才醒了过来,春燕几个端来了月饼,见望梅伺候着楚瑄瑶洗完了脸,才笑道:“这是御膳房处端来的,是皇上特特叫人取来的呢,这两日有上好的螃蟹并黄酒,只皇上说了,路上颠簸了这几日,先叫主子养养身子过两日再用。” 晃了晃神,才想起竟已到了河蟹肥美的时候了。淡笑着点了点头,取了块儿月饼送到了口中:“玫瑰的?” “正是,今年的玫瑰新酿的酱呢。” 这一路的折腾,又是换车又是赶路的,人一回来,今日倒真真觉着没什么胃口,用了半块月饼,又少喝了点子汤水,便又歇下了。 睡过了个午觉,这会儿再睡,竟不一时睡不着了。人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好半天,才愣然发现,身边猛的没了那个人,竟睡不好了…… 不想上心,却又不得不心忧起来。怕是因着人在路上,只自己一个女子,他才对自己格外优待吧?回了宫中,就是再用得着自己,也要雨露均分,怕是能夜夜搂着自己睡的时候……会越发的少了起来吧? 心中一时空荡荡的,只觉得纳闷,不过出去了这一遭,竟就如此放不下。若哪日真如他说的,再有了孩子,自己还能似早先那边决绝? 蹙起了眉头,心中一阵烦乱,又翻了个身,莫非是他装的太像?便是自己都一时分不出真假来,这才能乱了心? 刚刚想罢,就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到了门口儿道了声:“皇上来了!” 鎏淑居里众人本已歇下,这会儿猛的听说皇上来了,众人只觉着脑子里头发蒙,一时没回过神来。 楚瑄瑶也吓了一大跳,忙起身起来,披上衣衫,鞋子还没穿上,就见门被推开,打屏风后头绕过了个人来。 “扰了你歇息?”见她身上衣衫还没披好,一对玉足踩在软鞋上头,十趾浑圆可爱,眼睛一时没能挪开。 “皇上怎么来了?”说没有歇下?自己这翻模样要骗哪个去?说被他扰了?难不成还真把他赶出去?见他垂着眼睛,似是盯着自己脚上一般,楚瑄瑶一阵不自在,缩了缩身子,脚也团了一团。 见她脚趾灵动团了起来,皇上那里眯了下眼睛,才似笑非笑的抬眼朝她脸上看来,往床边走来,一转身坐到她床边:“朕今日便歇息在你这处吧,明日再回紫宸殿。” 心中紧了紧,只得抿着唇点点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那日说的“在路上不宜……”的话来,莫非这是回了宫了,就要来“宜”了不成?! 分明刚刚还在琢磨,这会儿人忽的跑到眼前,又让楚瑄瑶一时慌了手脚,忙叫人上茶倒水,皇上那里一抬手:“不必了,都下去吧。” 几个宫女退了个一干二净,只敢站在门口儿听使唤。 深吸了口气,楚瑄瑶起身,伺候皇上更衣歇息。 刚刚到了床边,人转身坐下,忽觉脚上一热,诧异抬头,见他竟抓住了自己的左足,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再没忍住,脸上又红了起来,一股子羞恼之意冒了出来,不管不顾的就想缩脚回来。她往回抽,那边便捉的更紧,脸上那笑意更甚。 知道外头定有宫女太监守着,楚瑄瑶不敢出声,又抽了两抽,见他还笑,心中一急,抱着身边的被子就遮到了自己脸上。 皇上轻笑一声,在她脚底轻挠了两挠,见她身上痒得直哆嗦,却不敢出声,方松开她那脚,向她身边贴来,拉扯开被子压到了她身上。 心中“砰砰”的跳着,心像是要跳出口来一般,耳中听得一清二楚。垂着的眼皮抖颤的张开向他看去,双目一交,又匆匆分开。 “今日路上可累了?”抬起手来,在她脸边轻轻滑着,捏到了耳垂上面,手指头不安份的顺着耳轮耳廓勾画着。 “同……皇上一般……”一般的坐车,一般的赶路,一般的入了京,与其叫累,还不如叫他自己问问他自己累不累! “那就是尚可?”皇上眉头一挑,笑意加深,脸贴了过来,拿随鼻尖儿顶着她的鼻尖儿,左右蹭着。 身上那人气息愈发热了起来,楚瑄瑶一时发不出声来。她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到是今日罢了。 想着,人便闭了眼睛,他人欲意如何,那便随他去吧。 第二十八章 柳太后 见她如此,竟闭了眼睛任自己施为,皇上又是低低的笑了两声,带着温热的唇贴了下来,摩挲着,撬开身下那女子的红唇,勾着舌头打起了转儿。 一圈圈儿的,被他吻得头晕脑胀,身子里头就似着了火一般,比起他的身上丝毫不相承让。忽的,腹下一热,似有什么出来了一般。楚瑄瑶本来迷糊,下头一不对,人立时回过了神来。 睁大了眼睛,眨了眨,盯着面前那宛若上好白玉雕琢出来的男子,一下子,再没了早先那份不安。 “皇上……还请赎罪……” “嗯?”皇上引时才睁开了眼睛,一脸疑惑的瞧着她。 “妾……妾身上似是……不妥当。”说罢,人忙挣扎着起来,也不管皇上脸上有何表情,匆匆下了床去,招呼望梅几个。 皇上一脸愕然,还没回过味来,等眼睛扫到她身子下头的中衣,那一点血红如红梅一般的刺目,映到了他的眼中之时,这才愕然回头看了眼床上,床上那单子上头也沾染了少许……她那小日子竟赶到了今日…… 皇上终是没走的,抱着她,就如路上那些日子似的,更没出言责怪。 次日一早,皇上离去之后还特点了太医过来。 楚瑄瑶蹙着眉头,冲着那一大碗苦药汁子直发愣。那边知道自家小姐在皇上巴巴过来陪睡时竟来了小日子的两个丫鬟,此时则低着脑袋憋着笑。原本还怕扫了皇上兴致叫皇上恼了自家小姐,此看来,说不准二人反倒因此更好了呢! 不过一个小日子,何必要喝这一大碗? 正想开口说话,一抬头就见着三个丫头低头偷笑,楚瑄瑶的脸上板了起来,拿起那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喝光了药连一旁的蜜饯果脯都没理会,人就往床上一躺,再不起来了。 这边昏头昏脑的躺了不过半日,晌午过后,就有人过来传话。 楚瑄瑶肚子里面正难受,听说是皇上传话过来,却也不得不起,穿好了衣衫,叫来人进来说话,一听之下,这鎏淑居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愣住了,随即,又忙碌了起来——皇上吩咐,叫楚瑄瑶搬至紫宸殿近身伺候。 宫中就没有叫妃嫔到紫宸殿伺候的规矩!除了当年先皇在时,盛宠容妃之时,才偶叫她过去伺候,连皇后娘娘都是规规矩矩住在紫宸殿后的芳仪殿中的,这会儿皇上还没大婚,连芳仪殿里头都还没人住呢,哪能就叫个还没正经名分的住到紫宸殿里? 楚瑄瑶心中又沉了三分,垂眸不知在思索些个什么,过了会儿方道:“收拾东西。” 圣命已下,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徒然,就是自己辞了,此时等皇后入主东宫后自然也会传进她的耳中。 “怎么主子好像倒不高兴的模样?”湘月出了屋子,忙忙收拾东西,忍不住低声向望梅问道。 望梅回了宫中就已把自己要出宫嫁人的消息告诉了湘月,虽她得了圣命,可以不再伺候楚瑄瑶安心待嫁,可到底主仆一场,最后这会子功夫,她还是想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儿的。 抬眼看了一脸天真的湘月,望梅叹了口气:“以后我怎么能放心呢……” “有何不放心的?你这话说的,倒不像是要嫁人,反倒像是要上沙场了似的!”湘月打趣道。 摇了摇头:“呆子,主子这会儿搬过去了,回头等东宫的那位一进来,知道此事……到时主子是要搬出去呢?还是接着住在紫宸殿?” 愣了愣,湘月依旧不解:“有皇上的宠爱,住哪儿不是住?” 恨恨的抬手戳了这呆子的额头一下:“傻子!这会儿皇后尚没入宫,宫里自然由皇上说了算,可皇后要是入了宫,她才是这后宫之主!主子越得宠,才越是人的眼中钉呢!” “可……得了皇上的宠不就行了?还有人敢害主子不成?”湘月依旧一脸愣然。 望梅无语摇头,低头收拾东西,因楚家没有小妾,加之恒国风气使然,湘月不知这些也是自然。可虽说少,可偶听说那商贾之家的传言,自然也少不得小妾得宠,要往主母头上爬的事。别说商贾之家了,就是那些官宦人家,妻族败落,安里再娶个平妻回来、讨上两房小妾、养个外室之事也时有听说。 只是自己心细,加之又想得多些,自然多明白一些,望梅这丫头就是听了这些消息,也不过当是笑话,听一听便就抛到脑后去了。 日后自己出宫嫁人,主子身边儿要是没个能打算、多个心眼儿的衷心丫头,可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湘月招呼刚进门儿的春燕,道:“我们这回出去并没听说,你可知道皇上这回大婚要娶的是哪家的千金?脾气好不好?会不会欺负咱家主子啊!” 望梅头险些炸开,气得一手扶腰,半晌都回不过气来。 春燕也被湘月这话给问愣了,眨了眨眼睛,看看那边脸都气白了的望梅,才冲湘月摇摇头:“不知道啊。” “啊?不知道什么?会不会欺负主子?” “不知道……要娶哪个啊。” 这话一出口,二女都愣了起来,她们二人跟着出宫,皇上若不是愿意在自家主子面前透露口风,没听说也是正理,怎么春燕也没听说?!宫里的消息,就能挡的这么严实?! 见二人看着自己,春燕笑了起来:“真真不知道的,皇上年少时也并没定下哪家的淑女,说是等及冠再说。听说前头大臣们也上了好几回本子呢,还推了不少名门淑女,都叫皇上给扣了下来,说是要堇奉当年柳太后之命呢。” “怎么回事?”望梅刚才憋着的那口气儿这会儿才顺当了开来,皱着眉头疑问道。 “嗐!我也是听说……”左右瞧了瞧,见这屋只有自己三人,春燕才低声对二人道,“听说当年,就是先皇那会儿,宫里头死了好几个皇子皇女呢!连咱们皇上都大病了一场,险些丧命!后来柳太后出来了,找人把皇上的病医好,又压着先皇把那些霍乱宫廷的妃嫔全都一并处置,把咱们皇上养到了跟前,这才叫咱们皇上顺顺当当的长大成人。后来先皇郁郁而终,驾崩的时候还没到不惑之年,柳太后在咱们皇上继位后又扶植了几年才去的。” 两个丫鬟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又朝春燕看去。 春燕笑了笑,脸上有些个得意,再低声道:“听说柳太后当年曾道:‘年轻之人,哪懂何为情事?何为爱慕?与其年少荒唐,不如年长些还知道安分过日子!’所以,才命咱们皇上及冠后方能大婚!” 二人心中宛如惊涛骇浪一般,又对视了一眼,望梅才结结巴巴的问道:“这柳太后倒是听说过,她到底是先皇的母亲,还是?” “柳太后是咱们皇上的曾祖母,昭德帝的皇后,就是当年以一已之力从大火里头救了昭德帝出宫的那位!” 不过多时,鎏淑居中的家什已挪到了紫宸殿中。因楚瑄瑶身上还不舒坦,皇上叫了一架步撵过来,抬着她到了紫宸殿中。 这会儿皇上尚在书房议事,众人悄悄的入了紫宸殿中,没有半丝声响。 此处房屋处处雕梁画栋,柱上头盘龙卧凤,果是皇帝住的地方。 适才过来时,正从芳仪殿旁经过,那里有不少个粗使的小太监,正来来回回的忙活着,显是为了十月十五的大婚。 这一来一行的,楚瑄瑶早把心里那份忐忑不安压了下来。小日子时,女子心情多会烦躁,又猛的听说皇上叫自己搬到这里来就近住着,她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原本,皇后入宫前就自己一个女子在这里,恐怕就会招了皇后的眼,这会儿又搬到了紫宸殿中,正是被活活架到火上烤了呢。 早先心里升起过的那些情愫旖旎,这会儿皆散尽。等皇上忙完转到后头来时,脸上已再搬出那平日里挂着的淡笑,摇摇福身拜下。 “起来,过来了就好生歇着,不必行这些个虚礼。”皇上进门见她福下,上前两步拉她起来,看了她的脸孔,眉头不禁一挑,顿了顿,又笑道,“本不欲今日叫你过来,只你那处离这里到底远了些个。” “妾,惶恐。”楚瑄瑶再垂了垂头。 带她朝里走去,皇上脸上神色不变,只道:“这几日你好生歇息,前面事且不必理会,若是腻了,就到御花园里逛逛,有什么缺了的、想要什么,只管跟方迟说。” 一路行,一路应,待到了里头,再服侍皇上更衣打理。 头日回来当天,正是八月十五,因赶路赶的小日子提前了,没吃上螃蟹黄酒。直出了这几日,皇上那里叫下头选了上好的蒸熟,方陪着皇上一并用了一回。 又忙了二日,皇上那里似才得了空,这日兴起,欲带着楚瑄瑶到后面的御花园里逛逛去。 因天气稍凉,走走反倒于身子好,便没叫人抬着,一行人出了紫宸殿,就往后面行去。 欲往御花园,从紫宸殿出来必是要先经过芳仪殿,远远的,就瞧见芳仪殿外头围着布,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定是要赶在十月前把这处收拾出来。 楚瑄瑶只朝那里扫了一眼,就再垂眼跟在皇上身后一并向前行着,出了小日子皇上也没再闹她,二人只是共处一室内,再没似十五那日晚上般的旖旎。细想想,如此一来,倒确似是做给人瞧的。 他愿立个靶子出来,那自己就当好这靶子,二人各取所须也就罢了。 走走行行,莫看是秋日园中,这里自是处处景致处处可赏玩,远远的一片枫树林子,叶子红得似火一般,中间一座高塔只隐隐露了个角出来,皇上抬眼瞧见了,轻笑了起来:“那霜叶塔是这园子里最高的所在,可有力气上去瞧瞧?” 楚瑄瑶亦稍稍抬头朝那边瞧去,微点了点头:“妾愿随皇上上去。” 这霜叶塔共七层,下头非是供着什么舍利,更没佛龛,楚瑄瑶进去方知,这里头与寻常的佛塔不同,只是用做登高远眺之用,每层中间都有间屋子,用来或歇息、或煮水,乃是供人赏玩的所在。 走走转转,上了顶层,顶层四面通透,中间处设着坐塌脚凳矮桌,边上还有小炉子泥壶等物。 站在塔顶,四下里风稍稍有些紧,却端得畅快淋漓。 抬手点着南面那片宫殿:“那里便是前朝,那处是紫宸殿、芳仪殿……”一处处点着,又指着稍西的一处道,“你早先住的鎏淑居就在那处。”顿了顿,轻笑道,“那处先时太皇太后甚是喜欢。” 楚瑄瑶微微一愣,忍不住抬眼向他看去,却见他仍盯着鎏淑居那里,似是在想着什么,脸上挂着一丝有些酸涩的笑意。 “幼年时,朕大病过一场,太皇太后就带着朕住在鎏淑居里……”说罢,又负手而立,适才那略带怀念的模样尽去,复又挂上时常的笑意,转过头来看着楚瑄瑶,“这几日忙的,倒忘了,上次那赌,倒是你中了。” 第二十九章 郡主入宫 猛的说到打赌这事的上头,倒叫楚瑄瑶不禁微愣了愣,这事儿她早就忘了个干净,心下不及去想他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只得道:“妾怎敢同皇上讨东西?” “赢了便是赢了,你可有什么要的,只管说便是。”说罢,顿了顿,斜斜抬头朝天上那太阳扫了一眼,“就是那太阳月亮,朕也定会想法子给你取来。” 楚瑄瑶头低的更深了一点,想了想,微微抬眼向皇上瞧去:“妾本无所求,只想着,那两个丫头跟了妾一场,想叫她们随了自己的意就好。望梅有造化,能得了这样的缘份,湘月性子直些,只想等她到了年岁,能出宫自嫁,小门小户的倒也不怕,能安生过日子的就很好。” 眉毛高挑了起来,皇上微微附身,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只求此事?” 楚瑄瑶微微点头。 “不求别的?” 再摇摇头。 皇上直起身来,唇角微挑:“难得和朕打个赌,赢了却不求自己的事?不如这样,你说个自己想要的,说了,朕连适才那事一并应你。” 求个自己的? 楚瑄瑶一时蒙了,自己……自己有何要求的? 自从那回病痊后,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一件事,那件皇上已是应了,且就是自己不求,他也是要收复南恒的,就算是顺带自己也承了他的情。除了那两个丫头的事外,自己这里哪还有何可求的? 转头朝南面那片宫殿看去,眼睛落到芳仪殿时,心中忽的冒出了一股酸涩之意,垂下眼眸,低声道:“妾……想吃桂花糕。” 定定瞧着她,眼中那一闪而去的色彩也落入眼中,秋风微拂,皇上轻笑了一声,高声吩咐道:“叫厨房备桂花糕来。” 秋风微凉,这塔上难再呆人,一行人下了霜叶塔,朝着未名湖畔行去,湖中残荷凋零,芦苇微黄,虽有些萧条之气,却并无萧条之意,反倒有股世外逍遥之意。湖畔有个水上楼阁,虽也四面通透,此时上上挡板并不觉着寒冷,入了那水阁二层,瞧着外头清亮一片,皇上转头笑道:“园子里头多有好景致,若是闲了,只管过来逛,叫他们人跟齐了,莫往水边山上跑就是了。” 楚瑄瑶刚点头应声,就见下头送上了刚做得的桂花糕。花是今年刚得的,亦是新酿出来的,上面还冒着股子热气,拿帕子托着咬了一口,只觉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多谢皇上赏赐。”吃了半块儿,楚瑄瑶脸上带笑,冲皇上那里垂首谢道。 皇上几步行来,坐到榻边,就着她手上,把剩下半块吃到口中,倒叫楚瑄瑶心中一阵不自在。 “倒也罢了,喜欢吃点心?”就着桌上的茶盏吃了口茶,送下那点心,皇上方神态自若道。 楚瑄瑶忙收手回来:“怕是个女儿家……多是喜欢吃这些的。” “吩咐厨房里头,多琢磨些个新鲜糕点出来。”吩咐了半句,又转头问道,“喜甜?喜咸?” 楚瑄瑶入宫以后向来是送什么用什么,喜不喜的也不在面上,更没挑剔过什么,怕是除了贴身的那两个跟来的宫女外,再没人知道她喜欢些什么。可那两个宫女得了楚瑄瑶的吩咐,就是分明她不喜欢吃的、用的东西,那二人也会帮着掩盖,只怕给自家主子惹了麻烦。 “妾……并没什么忌口的。”心中不安,只得如此说道。 皇上微微琢磨了一下,便笑道:“清淡些的吧,这个有点子甜腻了,今日便罢了,回头再做时仔细些就是。” 那边御膳房送点心过来的听了忙应声退了下去,匆匆回去吩咐。 楚瑄瑶确是不喜过甜腻的点心,平时用膳时口味清淡些的她便多用半筷子,口味甜腻的就少用点。皇上与她南下之时时常在一处用膳,自是瞧得出来。今日这块糕点见她道谢时脸笑的笑意没达眼底,就知不大合她口味,方尝了一口。 伸手过来拉起她的手来:“明日大朝会,晌午怕是要留大臣一处用膳,若有事吩咐,只管叫太监往前面来,宫女过去有所不便。” 听他吩咐,楚瑄瑶再垂头领命。二人正一处说着话,外面有人匆匆过来,站在水阁外头报:“皇上,外头和悦郡主递牌子进来,说是求见皇上。” “哦?”皇上眉头一挑,唇角亦微微扬起,“她来做甚?” “说是……”那人知道楚瑄瑶在里头,顿了顿,道,“说是找皇上……讨帐……” “呵。”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只猴儿又来捉狭,她人在何处?” “在宫外呢,说是皇上快要大婚了,哪能……就往里头闯。” “叫她进来吧。”皇上挑了挑下巴,指的就是这处水阁。 “是。” 楚瑄瑶本斜坐在皇上身边,听他吩咐罢了,此时直起身来微微垂首:“妾请先回避。” “你去哪里?”皇上掌中还捏着她的手掌,并没松开,“叫她过来见见也好,以后你二人可多走动走动。” 要说远嫁,最叫人头疼的便是如此了,来的人是哪个?又同皇上是个什么关系?楚瑄瑶哪里可知?人在宫中,最忌讳胡乱打听,她人到了昭国除了军事上头的事情外再没多说多问过半句。 此时猛的跑来了个人,且还是位郡主,谁知皇上是个什么主意? 此人能自在进出皇宫,想必家世不凡,且皇上口气亲昵,又说日后多走动的话,说不准便日后便是后宫妃嫔。就算不是,现下已是郡主,日后定也是个诰命。这会儿他不说明白了,倒叫人想想就觉着头疼! “皇上叫妾见,可妾此时还不知那位郡主是何人呢,若人来了,再失了规矩,妾失了脸面是小,若叫皇上没了脸面,便是妾之过了。” 听她神色自如的说了这一串,皇上脸上笑得再深了三分,拉着她的胳膊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安心,她见了你,是要叫声‘嫂’的。” 楚瑄瑶脸上一肃,微微垂首:“皇上莫要折煞妾,妾尚无名份,便是有了,也万万当不得的。” 皇上并没再说,拉着她的手也没松开,下头人倒上了新鲜酿出的果子茶来,连同一碟新做得的蟹黄酥送了上来,取了一口,随口吃着。 不多时,外头过来一行人,那和悦郡主亦是乘着步撵的,楚瑄瑶远远瞧了,自是知道这位郡主应当家世非凡,进这皇宫还可乘撵,这可非是寻常郡主能有得规格。 听着下头人上着楼梯,楚瑄瑶坐直了身子,预备一会儿行礼相见。她如今身上无品无号,见了郡主自然要行礼的,哪能似皇上说的那般自诩为“嫂”?若真如此,也不必再思量日后如何,直接从这水阁上头跳下去便一了百了。 “皇兄倒是好逍遥,才得了闲,竟又跑来观水了,也不怕风大再把你吹……”人还没上来,就听着那话音清脆宛若黄鹂啼唱一般的,顺着那楼梯口就传了上来,引得楚瑄瑶不由抬眼向那处扫去。 虽是郡主,此女身上却没穿着郡主的品级衣衫,不过是时鲜的衣衫,下头十六幅的杏红色绸裙。那女子不过十五六的模样,看着与楚瑄瑶年级相仿,圆圆的杏目,模样甚是娇憨可爱。 一上了楼,还没看清皇上是黑了瘦了,就先瞧见坐在皇上侧手的楚瑄瑶,人顿在了那里,睁得大大的眼睛,就似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似的,人僵在那处,话也只说了半句。 “又装什么傻呢?上个楼还闲走快了不成?还不过来。”见她定在那里,两只眼睛都似要掉下来了一般的盯着自己身傍的楚瑄瑶,皇上皱了皱眉头,说是训斥也算不得,直拿她打趣了起来。 那女子就似没听见皇上的话一般,仍愣了好半晌,倒叫楚瑄瑶身上有些个不自在。她人没过来,自己就是想见礼也没法儿见呐。 那女子定了好半晌,方重重的抽了一口气,两眼圆睁的又向皇上看去,脚下“蹬蹬蹬”几步就跑了过去:“皇兄!你终于想通啦!!” 水阁上下一片寂静,那些贴身伺候的一个个死低着脑袋忍着笑声,生怕叫皇上或是郡主听见了,再叫他们出言训斥。 皇上原本的好颜色这会儿也不见了,抿了抿唇,眉角高挑了起来:“你要说甚?” “唉。”和悦郡主长叹了一声,转过身冲着西面双手合什拜了几拜,再转过头来时,泪眼婆娑的看着皇上,“皇兄,我还以为,你也要试试龙阳之好呢,没想到,之前听说的竟是真的……” 皇上眯起了眼睛,抬了抬头,高声对方公公道:“方迟,送客,叫人把步撵收起来,请和悦郡主走——出去。” 方公公笑着垂头,只点了点,却没动作。 就见那和悦郡主忽的一的跳到了楚瑄瑶身边,两眼亮亮的拉起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着。 这猛的一闹,把楚瑄瑶脑子都闹蒙了,这和悦郡主没同皇上行礼,自己也没来得急同她行礼,手就叫她拉住了。 虽不知他二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郡主的话也……只能当成没听到。脸上一肃,身子微伏:“妾,见过郡主。” 原本想说什么的,见她这端正行礼的模样,倒把正想再打趣皇上的和悦郡主给闹了个措手不及,愣了愣,转头向皇上看去:“倒是般配,连行动说话都是一个模子的!” “起身吧,过年时她侄儿给她见礼,她连一个大子都舍不得出的,没的耽搁咱们的功夫。”皇上这话是同楚瑄瑶说的,说着把她那手从和悦郡主手中拉了出来,带着楚瑄瑶往后头座位处走去。 和悦郡主忍着笑,怪声怪气的咳嗽了两声,这才施施然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前日方玲还去我那,问京中传言是真是假,我说我还没入宫呢,不知道啊!今儿个见了方知一二~。” 皇上听了,头也没回,坐到座位上头,眼皮不带抬的抬手取了果子茶来轻抿了一口。 楚瑄瑶连这和悦郡主都是头回见,更不用说她口说所说之人了。只得垂头坐在边上,听这二人说话。 见皇上不理会,和悦郡主转头朝楚瑄瑶道:“说回来,嫂嫂是如何被皇兄遇着的?可是他出行时强抢民女抢回来的?” “和悦。”皇上此时才挑起眼帘扫她扫去,似笑非笑的道,“来年朕欲再起兵南下,倒是个大好的立功机会,不如叫董翰也随军出征,立几个军功回来再娶你过门,到时朕倒好再多封你几级,出门时也好看些。” 和悦脸上一僵,抬头哼了一声:“他一个文职,跑到那里去做甚?没听过状元出征,纸上谈兵吗?他去,只有延误军机优柔寡断的!哪能给皇上打江山呢?” “哦?朕倒是不知董翰竟是如此不堪呐,看来,翰林院也不是他应呆之处了?不如叫他下去当当县令,历练历练如何?” 和悦又晃了晃脑袋:“县令官职虽小,却事关黎民百姓的生计!他个书呆子,管人哪里有管书管的好?还是当个翰林最稳妥,省得给皇兄找麻烦啊。” 第三十章 谁家事,谁头疼 这二人一来一回的斗嘴说话,楚瑄瑶只半垂着眼睛,端坐在那里,不插半句口只给个耳朵扮哑巴。这和悦郡主与皇上熟悉,又非是同自己熟悉,初次见面之人,到底没闹明白这位郡主是皇上哪里亲戚家的“妹妹”,就只得坐在这里支着耳朵听着。 来来回回又说了几句,皇上才转头低声道:“可是乏了?” 楚瑄瑶垂头道:“妾尚可。” 下头和悦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手里捏着把瓜子,正一粒一粒送到口中,见他二人低语,咳嗽了一声:“没成想,今儿个入宫一转,倒是大有收获呢!” “少贫嘴,你今日过来到底所为何事?”皇上斜了她一眼,拉了个软垫过来,放到楚瑄瑶背后。 “本来呢,也没什么大事,现在呢,就更没什么大事了。”和悦说得摇头晃脑好不自在,拍了拍手,朝上头道,“我知道,这是嫌我添乱呢,皇兄跟嫂子好好歇吧,今儿个我就不讨这顿饭了,等你生日那两日再吃个回本儿!”说着,这才朝二人行礼,带着人呼啦啦的离了这处水阁。 皇上摇了摇头,又转头对楚瑄瑶道:“晚上可有什么想用的?” 楚瑄瑶微微摇头,抬头笑道:“妾并不挑嘴,倒是那位郡主来了一回,必是有事要说,妾在此处怕不方便,皇上不如送送?” 眉头微挑了一挑,皇上转头朝下头看去,外面的天色有些个发暗,稀稀拉拉的一行人已打上了灯笼向南面走去。他自是知道和悦来这一回必是有事要说的,可若是要紧的事,她才不管自己身边儿随着的是哪个,见自己不避讳,她定要开口就说。如今这就走了,怕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想罢,捏了捏楚瑄瑶的手:“若有事,她定会直说,那丫头鬼得很,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指不定就要叫人头疼,随她去吧。”说摆,转头朝门口立着的孙公公道,“宣饭,便摆在此处。” ——*——*——*—— “前儿个才来过,今儿又巴巴的过来,真真拿我当枪使唤了呢!”坐在轿子里头,听着外面小厮来报,和悦郡主皱起了眉头,哼了声,“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了,她乐意等就让她等着呗!”说完,那人退下,又声吩咐前面赶车的道,“慢慢走,急什么?再颠我的骨头就散了!” 身边的丫鬟捂嘴笑着:“郡主真是的,既不急,今儿个又为何要进宫去?” “是我想进吗?!”和悦就如被踩了尾巴似的,拿脚在软垫上踹了两下,气乎乎的道,“她一天派个人来我这里打听八回!我若不入一回宫,要是真到了皇兄大婚那日她还不得干脆吊到咱们家门口儿来?!我不去一趟回来让她死了这颗心,她能让我消停得了吗?!” 这几个跟在身边儿的丫头似是同郡主向来要好,郡主又最是随和的,另一个听着忍不住道:“当年柳太后就明言过的,她那里还不死心,真不知道想些个什么呢!” “她是盼着就算当不了娘娘也要入宫当个妃子呗。”又翻了个白眼,和悦从几上抓了个苹果拿在手中也不吃,滚来滚去的当球玩儿,“就她那副样子,别说皇兄了,我都看不上她!听着点动静就跟踩在浪头上似的,站都站不稳!还淑女?没人扶着,她自己站不站得住都是两说呢!”说罢,歪了歪头,捂嘴笑了起来,“别说,那个楚氏倒真跟皇兄般配呢,两人半肩的往那一坐,活生生的两尊佛!除了没趣点儿,这副样子,要是叫方玲瞧见了,定能把她气得眼泪都下来!” 几个丫头捂着嘴巴吃吃笑着,一个年岁大点的低声道:“郡主且留点口德吧!小心回头叫人家听见。” “怕什么?”和悦歪了歪头,“又没说他们坏话?听了就听了呗,说佛不好听?那端庄大方举止得体就好听了?反正,我看这个楚氏比方玲顺眼,好歹人家端得住,瞧着也大气。 “小时候太皇太后还在时大家一起入宫,皇兄、太皇太后多同我说两句话,她那里就抹眼泪!她只以为太皇太后不喜她这副做派呢,其实皇兄又哪里喜欢了?不过是看在她是太后侄女的面子上才在我入宫时叫她一同进去罢了。看看这些年?除了皇上寿诞不得不请外,哪里叫过她再进去过?” 一个丫鬟忽笑道:“郡主,今儿个皇上不是说了,叫咱们家姑爷来年带兵南下,怎么不应着?莫非,是怕耽误了来年的婚事不成?!” “死丫头,敢编排起你主子来了?”和悦脸上憋得通红,伸手去撕那丫鬟的嘴。 几个个笑笑闹闹一路,这才回了安国将军府。安国、定国两位老将军相继离世,剩下孙和悦这一辈中,除她一个女儿家外,剩下的竟皆是男孩儿。两家上上下下只她一个孙女,莫说两府的老将军,就是当年的昭德帝、柳太后也是极爱这个丫头的。 孙和悦偏生得又聪颖可爱,与其曾祖母甚是相似,天生的美人痞子,两府、皇宫中多有宠爱。好在,这丫头虽得宠,除了嘴巴厉害点子外倒也懂事,不然,指不定就又是一个圣雅公主了呢。 回了府,进了二门,孙和悦才下了轿子,脚还没迈进自己的院儿中,就见里头迎出几人,当先那个,秀眉微蹙,一脸似愁非愁的模样,叫个丫头扶着,若是来阵风,定能被风给卷走了的般的模样,倒叫和悦抽了抽嘴角,叫了声:“姐姐,真是得罪了,没想到姐姐今日过来,早知道妹妹就不在宫里贪那口果了吃了呢。” ——*——*——*—— 秋日天冷,水阁中到底冷了些,刚用罢了晚膳,几个宫女太监就把皇上并楚瑄瑶的披风送了过来。 二人披了,叫人抬着回到前头一处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皇上前朝大朝会,文武百官皆列在朝堂之上。楚瑄瑶自回来后,还没同皇上去过书房听过他们议政。暗自琢磨着,怕是源河三省之事已毕,这会儿皇上又没预备立时兴兵,这才不叫自己过去听着。再一个,想想自那日落水后,他说再不许自己看那些个兵书、也不许自己听军事之事……这会儿怕还做着数呢。 洗漱完毕,就听春燕进来报:“几位尚衣局处的嬷嬷到了。” 楚瑄瑶微微一愣,她入宫后并无份位,皇上也没叫她协理后宫之事,自是从没见过各处管事嬷嬷,今日怎的突然有人过来了? “何事?” “说是做衣衫,要在皇上寿诞、大婚上用的。” 楚瑄瑶这才恍然,自己入宫后还没正经品级衣衫,只皇上寿诞、大婚,自己又不能不去,怕是为此才有人过来的吧? 平日里使唤的衣衫,有望梅湘月做着便可,可正经日子上的就不同了。 两个干净利落的嬷嬷进门,行罢了礼,便请楚瑄瑶起身,量起了身量,又讨了几年贴身的衣衫再量得了这才退下。 “还得说是宫里的规矩大,竟没一个多嘴说话的。”等那两个嬷嬷出了门儿,湘月这才叹道。 “当是你这嘴巴了?什么都敢打听不成?”望梅低声取笑她。 “咳咳,校尉夫人,嫁衣可绣得了?”湘月拿膀子撞了望梅一下,二人笑到了一处。 楚瑄瑶本带着三分笑听她二人打趣,忽听到“嫁衣”二字,不知怎么,就又想起了当年那会儿。那日圣旨到家之前,自己还坐在水谢中,正绣着那大红的嫁衣,一针一针,满是于家的不舍、于日后的相盼。一转头,父母双亡,自己却支身流落北昭。 那嫁衣……当日收起,就再没见过。自己这辈子怕是再没能穿上它的机会了…… “主子,主子?” 春燕叫了几声,楚瑄瑶才回了神,转头看向她,问道:“你在宫里时候久些,可知那位和悦郡主是谁家女儿?” 春燕忙笑道:“那位和悦公主还是德帝在位时封的呢,她是安国将军家的!自安国、定国二位将军娶妻后,这位小郡主可是两家中的头个女儿呢。自幼最是得宠,当年柳太后在时,时常叫她入宫来玩儿,听说当年在宫里除了皇上并各处的主位外也只有她可坐得撵呢。” 怪道,原来是安国将军家的。 “听说安国、定国二位将军是当年德帝的堂兄弟?” 春燕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楚瑄瑶想了想,又道:“昨日我听郡主说,还有位姓方的女子,似是她的好友,不知你可听过?” 春燕皱了皱眉头,细想了会儿:“皇上生母姓方,若是那位年纪与和悦郡主相仿且又识得的……怕应是方家的那位县主了吧?这位不大入宫,奴婢倒是没见过。” 楚瑄瑶再点了点头,她又不是皇后,也没打算在交结权臣,只能对得上号便可,不必一一去细记着。皇上家的这些个亲戚、下头那些个大臣妻女,就叫未来的皇后头疼去吧。 第三十一章 立后 这里楚瑄瑶不过朝春燕打听两句,好回头能对得上号。外头湘月歪头站在院子中,不知正想着什么。 皇上今日朝会,带的是小诚子并孙公公几个,小许子留在后头照看,见湘月在院子里头发呆,心下纳闷,上前笑道:“这不是湘月姐姐?赏秋景呢?” 湘月那正出着神,猛听人跟自己说话,倒唬了一跳,转身一看,见是小许子,才这拍了拍胸口:“要看景就去后头了,哪个站在这里看?” “那你是……” “等你啊!”湘月说得理直气壮,左右瞧了瞧,见几个院中粗使的宫女小太监都没瞧着自己,趁他还愣神时,硬拉他往边儿上走了几步,低声道,“昨儿我没跟着,听说有个什么郡主的入宫找我家主子示威来了?” 小许子一愣,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可别乱说!那位是和悦郡主!” “我知道是郡主!”湘月跺了躲脚,皱着眉头问道,“不管是哪个,这回皇上大婚到底要娶哪个?” 小许子又是一愣,一抬手,捂住了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站在那里身上打着哆嗦,笑得气儿都不稳了。 “你笑什么?别真是那个郡主吧?!”湘月两眼圆瞪。自进了宫,什么都是两眼一摸黑,自己谁也不识得,自不能如在家里似的想知道什么就叫人去打听。好不容易出了一回宫,倒是跟小许子小诚子她们混熟了。 小诚子说话滑不溜手的,处事圆滑,湘月同他说过话后只一转头,就想起自己问的他不但没答,早就不知道叫他把话头儿扯到哪里去了。只问过他两回话,就觉得的同他说话累的慌,倒是这小许子,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这会儿见他还笑,气得只想拿手去掐他,好在想起这不是在家中,没敢动手。 见她两手掐腰,两眼瞪得浑圆,小许子忙喘了几口气,板着张脸孔,老实话:“这事儿吧……我也不知道啊。” “啊?”湘月两眼又圆了二分,就差拿手指着他的鼻子了,“你成日家跟在皇上身边,能连这事都不知道?” 小许子眨眨眼:“这事皇上不说,我们做奴才的怎么知道?” “可……可……可这个,不是要、要通报下去的吗?!”皇上这是大婚,又不是纳个妃嫔,自是要上上下下的全都通报了,等大婚那日命妇朝臣还要觐见的。可这会儿宫里没半丝动静不说,难道外头还不能不知道?! “这个……”小许子抬手搔了搔脸颊,干笑了一声,“这是真真不知道啊,万岁这事是早些年柳太后定下的,前面后头都做不得主,只听皇上自己的意思……”再一个,就算他们猜出来了,皇上这里摆明了先不想告诉她们,自己又哪能多嘴? “爱说不说!”湘月“哼”了一声,气乎乎的转头走了。 小许子站在原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真不怨他啊,本是皇上叫去预备,说是要大婚,自打有了当所柳太后那一回,下头大臣们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儿,只等着到时老实觐见也就是了,他不过一个近身小太监,哪里知道这许多? 湘月气乎乎的进了门儿,望梅抬眼扫了她一眼,又向楚瑄瑶处瞧去,见她并没瞧见,这才朝外头走了两步,拉着湘月到了门边儿低声问道:“你这又是怎的了?” “还不是那个小许子!”湘月冲门口处瞪了一眼,跺了跺脚。 “那是许公公,小许子三字只有皇上叫得,连咱们主子都要尊一声公公呢!”说着,就又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你这模样,可叫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抬眼委屈的看了望梅一眼,湘月拉了拉她的袖子:“是我不好行不行?我本是想找小……许公公问问看,也好知道将来的皇后娘娘是哪位?好不好相与的。可谁知道,他倒是嘴紧!” 无奈看了湘月一眼,望梅心里也是纳闷,按理说,皇后是哪位不应早就知道了?怎么自己几人四处打听竟还打听不到?既是要母仪天下的,那必是位名门淑女才是,如今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也难怪湘月会上心。 “既问不到,便不是咱们能打听的事情,咱们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来了尊佛,也是能应对的,只管安心做你的事吧。”事说得轻巧,望梅心中也是不安。若是这会儿自己已嫁出去了还能帮着自家主子暗中打听一下消息送进宫来,可自己怎么也得等皇上大婚之后才能出去…… 本是为楚瑄瑶担心,这一想到自己这里,望梅又不禁想到那日落水的事儿,脸上不自在的红了起来。 过了九月天,外面一日寒似一日,眼见着十月在际,上上下下都为了皇上的寿诞忙碌了起来,一并忙着的,还是皇上的大婚。 后头芳仪殿早几日就收拾停当,这会儿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前面紫宸殿中也是如此,将夏日的摆设都收了起来,换过秋冬日要用的。楚瑄瑶同皇上使唤的卧房里也放上了炭盆,任外头风吹得再紧,里面也是暖和如初。 楚瑄瑶每日只在紫宸殿里,除非是皇上叫着她,不然连后头的御花园都没独自去过一回。在皇上处当差多年的方公公都忍不住诧异——在宫里多少年了,就是当年被先皇盛宠的容妃那会儿,后宫里其它不得宠的女子有事没事时也会转转后面的御花园散心啊,她就真能……坐得住? 把手里的百寿图绣罢,楚瑄瑶才松了口气。靠到身后的软枕上,远远的再细瞧了瞧,这才点头道:“一会儿叫人送下去,镶好。” 春燕刚点了头,就听外面有动静——皇上回来了。 楚瑄瑶忙起身下地,出门去迎,皇上回的到快,没等她到外间就已经进来了。 进门后卸着身上的斗篷,正看见支在一旁的绣架,朝那边走了几步,看见上面的花纹,转头朝楚瑄瑶看去:“不是叫你不必做这些了?” “妾闲着也是闲着,皇上二十及冠,哪能不表表心意?”楚瑄瑶上前接过他身上的斗篷,递给一边立着的望梅。 “年年做这些,回头就该烦焖了,倒不如莫要开这先例。”虽如此说,又朝那绣架处走了几步,弯腰细瞧着上面的针脚,微微点头,“果是南恒过来的女儿,真真好绣工。” “皇上谬赞了。” 叫人把绣架收拾下去,二人到床前坐下。这数日前朝事多,皇上往往一忙就是一整日,晚上方回,虽同在紫宸殿中,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楚瑄瑶又没得了皇上的命,没敢换过男装再去前头,只得在日日守在后头。 才刚坐下,外头有人来报——前几日给楚贵人做的衣衫已好了。 “取来试试。”皇上朝门边立着的小许子道了声。 小许子忙点头退出,几人亲捧着几个放着衣衫的托盘走了进来,放到墙边桌上,一摆摆了一溜。 自入宫来,还没正经过过冬,去岁自己带过来的衣衫并不多,如今这些,怕正是分给自己的分例。 皇上似是甚有兴致,负手而起,走到桌前,朝那些个衣衫抬了抬下巴:“瞧瞧,可合身?” 见皇上示意,湘月望梅两个才上前一步,揭开上头盖着的,露出里面的衣衫。 微微一愣,打头的那件衣衫似是正服,甚是厚重,冲着上头的那面儿绣了只金凤。大红的衣衫如血一般,艳得直晃人眼,取下上头盖着的帕子的望月愣住了,站在后头看向那盘子的楚瑄瑶也愣住了。 在这宫中,除了正宫那位,又有哪个能穿得了大红?!这衣衫……这衣衫…… “楚氏听旨。” 脑中正蒙着,耳听立在身边那人忽开口说道,茫然转过头去,愣愣的看着他,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从背后窗中打进的光华从他背后映了进来,身上就似度着层光泽一般。 直到身边的春燕拉了拉她,楚瑄瑶才回过神来,忙跪到地上,听皇上口御。 “楚氏温柔贤良,恭谨大度,识广善知,可立为后,常伴君旁。今,立为皇后辅朕之左右,不离不弃。”说罢,从身边小诚子手中取了一册圣旨弯腰递到她面前,“楚氏接旨。” 再愣愣抬起头来,适才他说的那些个话,这会儿似都没听明白似的,明明字字句句都听得懂,连到一处反而不解。 茫然间,开口问道:“妾……无德无能……” 皇上眼中带了一丝捉狭:“这数月间,你我二人向在一处,怎的没瞧出你哪里无能了?” “妾……家世不显……”不旦不显,还是打敌国过来的,下面朝臣哪里能同意?! 皇上讥讽一笑:“只有无能之人才要依仗妻族之力方能成势。”说罢,又顿了顿,“南阳楚氏也是名流世家,正是乃祖,家世又如何不显?” 说罢,双眼直直盯着她的脸颊,声音微沉,似耳语一般的低声道:“楚氏,领旨。” “妾……领旨。” 自北上以来,虽时常遇些个意料之外之事,但大体上还多是如她所料的一般行进。唯独这皇帝,每每总是出己所料。 楚瑄瑶有些茫然的立在屋内,看着一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朝自己叩拜恭祝,这个事……有些个怪啊…… 为何他会立自己为后?早先他虽说过,这回回来要册自己的……等等,册?到底是册封是册立?册封最高只能为妃,若是立,除了立太子、立皇后,再一个就是立皇帝了!他那日似是只说了一半儿的话? 可自己何德何能,他为何要立自己为后? 第三十二章 信物 见她似呆了一般的站在原地,连下人跪拜恭贺都回不回神儿来,皇上命众人起身,散下赏赐叫他们退下,这才转身拉着她的手往床边走去。 下巴上多了只手,抬着自己朝他看去。 “怎么?不愿意嫁朕?”皇上眼中带着丝淡笑。 “妾……”垂下眼去,自从北上以来,她就从没抱过能入宫为后的想头。她是恒国丢出来的弃子,无论放到哪里,都不会得人待见。本以为入他宫中,不过为他出谋划策,最多再卖卖色像再没其它,可如今他忽的来了这道圣旨,倒叫她心中恍惚,一时不知要何去何从了。 皇上没再逼问她,大手向下,摸到她腰间,顺着衣带处拉出那块白玉并蒂莲的玉佩来,在指间摩挲了起来:“当年太皇太后亲手把这块玉佩交给朕,叫朕若是有了心仪女子,便与她为定情信物。这佩只许朕许给一人,那一人,只为能我大昭之后。” 心中再紧了紧,垂眼朝那玉佩瞧去。因这佩是皇上所赐,楚瑄瑶平时自然不敢不带,却没想着,竟还有这么一番缘故在内。 “父皇当年宠爱容妃,逼得母后险些自尽,朕也险些被人投毒而亡,若非太皇太后手中有解毒圣药,朕也早就去见我昭国列祖列宗去了。太皇太后曾言,后宫乱,则天下乱,宁可我公孙氏因无后而亡国,也决计不能叫我朝亡于同父异母的兄弟之手。这才叫容妃自缢,逼遣散后宫,父皇后悔不迭。”说罢,抬起眼来,看着楚瑄瑶,“太皇太后之命,朕自当听从,她既叫朕只选一人为后,再不立妃嫔,朕自也是听的。瑄瑶,你可愿陪着朕?” 这话低低的,一字一句说到耳中、听进心里,哑然抬头,愣愣看着面前男子,楚瑄瑶一时无言以对。 她只想着报仇,她只想着血恨,却从没想过身边这位皇帝心中到底有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宫廷之中的凶险,不比朝廷之上少多少,他今日之言若是真的……堂堂当今皇帝,竟同自己说这些个肺腑之言,此言之重,堪比泰山! “妾……怕做不来。” “朕既坐得皇帝,你便做得皇后。”说着,又是淡淡一笑,低头下去,拿鼻尖儿贴到了她鼻尖儿之上,“莫非瑄瑶觉着朕配不上你?” “妾何得何能。”心中仍是惶恐的,虽同他日日相处相伴,却没抱过不该有的念头,天上猛的丢下了如此大的一张饼,倒叫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微微抬头,神色间带着些许彷徨犹豫,这北昭果不同南恒……说是不同,南恒之事却也做不得准的。从史书上看来,这天下哪有皇帝真真能做得了自己后宫的主的?可偏偏的,这昭帝竟就能做得! 不选淑女入宫为后,却指了自己。若再没那些个妃嫔在内,自己这皇后…… 手掌被他拉起,掌心朝上,皇上把拿在手中摩挲着的玉佩又放到她手中:“既接了这玉佩,除非将它打碎,不然,休想躲过此事。” “妾……遵旨。”垂下头去,耳后颈上染得粉红一片。 圣旨一布,前朝后宫欢腾一片。皇上已年逾二十,虽因当年柳太后之言,才一直没往宫里添人。可放到外头,这般大的年岁都应娶妻生子了,后宫里久不进人,皇上无后,下面臣子心里到底不安。 如今皇上总算松了口,虽没立哪家重臣家中的女子为后,可怎么说也是有了盼头,众人皆齐齐松了一口气。 听说这位楚氏乃是皇上这回去西山时路上偶遇的,是南阳楚氏中的大家闺秀,被皇上一眼就相中了,硬把人家闺女给带回了宫中,要给个名分。又听入宫请安的和悦公主说,这位楚氏端庄大方,是她见过的淑女中再大气不过的一位。还听说,自从楚氏入了宫,皇上就没离开过她,日日夜夜守在一处,大婚之后想必皇子皇女指日可待…… 这些个消息一条条的在勋贵人家传着,因昭国风气开化,只要不是造反,从不在言论上面辖制管束,那些个后院的贵妇小姐们得知此事,自是添油加醋的再说上一番。 趁着这十月将至之时,都想暗中打探好这位新娘娘喜好些什么,好等回头入宫请安时入得了贵人的眼。 在这举国相庆之时,皇上舅家的方玲县主病了,一病就是半个多月,直到皇上大婚那日才挣扎着起来,死活也要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众人皆道“方玲县主果是守礼尊规之人,这是要一心给皇后做脸面呢”。 因大婚就连在皇上寿诞之后,故此寿诞之日由帝师代行了及冠之礼,受了群臣拜见,便没再接见女眷,只于次日大婚之上再与皇后一并接见。 望梅与湘月二人这几日脸上喜气洋洋的,万万没想到,自家主子果真要做皇后了! 听到圣旨那会儿二人都呆住了,临到出门时脑子中都还是木的,这几日更是云里雾里的,走路都觉得脚下似是踩着棉花一般。 芳仪殿中已经收拾妥当了,二人忙带着宫女小太监们按楚瑄瑶的喜好收拾摆设陈列。足足忙了十几天,竟是一点儿都不觉着累的。 这几日该忙的都忙罢了,才抽出空来想想别的。望梅猛的想起,皇上可是亲口说的,要自己以主子妹妹的身份出嫁!之前以为自家主子最多不过是位妃子,身份虽尊贵,却也还好。可如今,自家主子一下成了皇后!皇后娘娘的干妹妹,这是何等的体面?! 想清楚了,就又觉着坐立难安起来了,在屋子里头转了两个圈儿,冲湘月交代了一声:“我去小厨房瞧瞧汤水可做得了。”人就走了出去。 湘月刚想应声,就见望梅那里人已出去了,还当她果有什么急事忙着去看汤水,自己忙了这几日,今儿个倒是得了点儿闲,走到门儿,小宫女打起了帘子来,到外面的院子稍稍松口气来。 转过头,看着后面御花园那边,湘月有些个出神,除了上回皇上带自家主子去后头转悠了一圈儿外,就再没去过那处,自己除了偶尔取些东西才会从后面小道走上一走,竟连那园子有多大都不知道! 之前主子是怕打了别人的眼,才叫自己二人老实呆着,这会儿成了娘娘,真真是这宫里的主子了,之后就能可心在后头逛了吧? 正想着呢,那边小许子带着几个人进了芳仪殿。这芳仪殿里是预备给皇后娘娘住的所在,虽楚瑄瑶还没住进来,可这几天白日里都是这两个丫鬟带人在这里收拾的。 见湘月在这里出神,小许子笑着上前一步道:“湘月姐姐,这是皇上赏下来的几匹贡缎,预备给娘娘平时使唤的。” 湘月听了,忙抬眼去看,果是上好的料子,上面各色时鲜的花卉图样一应俱全,几个小太监站成一串儿,一人手里头抱着一匹,竟足足有二十来人哪里只有“几匹”? 抬手摸了摸一匹缠枝莲纹的,点了点头,随手点了一个这几日跟在自己身边儿学规矩的小宫:“彩绫,带他们放进去。” “是。”彩绫应了一声,带着入人如鱼灌入,把东西一一清点登记造册。 小许子又笑着抬手摸到怀里:“这是今儿个新得的,皇上赏赐的几块糕饼。” 湘月两眼一亮,朝他手中看去,见裹在油布包里又是打他怀里拿出来的,哼了一声儿:“你自个儿吃去吧。” 抬手摸了摸鼻子,小许子一脸委屈相的道:“这是御膳房新得的方子做的八珍饼,因皇上不喜甜食只用了半块儿,就手赏赐下来的,我同小诚子们他们打了半晌才得的,姐姐要是不赏脸,吃到我肚子里头岂不糟蹋了?” 湘月掩口一笑,转头挑了挑眉毛:“哼!别以为几块糕点就能打发了我!上回那事,明明你们都是知道的了,就是不告诉我!还当我不记仇呢?” 小许子忙又笑道,把点心往上一递:“是是是,姐姐最是精细的人,这全当小的孝敬的了!” 湘月还待要说什么,抬眼见那边似是望梅回院中,怕她回头又数落自己,这才忙接了那点心,冲小许子又哼了一声,拿着点心忙忙的跑回屋子里头了。 这可是八珍糕!因对了自家主子的胃口,只送到前面紫宸殿中,自己和望梅回去的时候只得了半块儿!皇上那既剩下了,可不就便宜了他们?唉,要是在皇上那处当差可有多好?皇上不似女子,于这甜腻的东西倒是寻常,不过略尝一口,剩下的就赏给了下人。主子是女子,也爱吃…… 巴巴的把那点心收到了怀里,湘月这才进了屋里,见那些绸缎都已清点好,这才细细的一匹一匹看过去。 “又是御赐下来的?”进了门,望梅就随口问道,这两日皇上怕是都要把库房给搬光了!每日大赏小赏的往芳仪殿里头搬,但凡合女子用的、下头进上来的,就都一股脑的送了过来,一开始望梅也似湘月一般的,见着什么都得多看两眼,这两日也是寻常了。 “嗯!”湘月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拿手摸了摸其中一匹,“听说这几匹是西域进上来的呢!粗虽粗些,可这花纹样式真真是没见过的!” 听她说,望梅也就着看了两眼,果是从没见过的,粗狂中带着几分异域情趣,倒是新鲜得紧,正看着,鼻子动了动:“什么味儿?这般香甜?” 湘月一愣,先是看了看望梅,这才似想起什么似的忙低头朝自己怀里看去。 “你呀!”见她胸口鼓囊一块,气得望梅笑了出声,“什么好东西?都藏到怀里去了?叫人看了还不得当你是那没经过见过的?” 瘪了瘪嘴,湘月委屈的看了望梅一眼,她就说么!叫她知道了肯定会数落自己的!可她也没想着,这东西隔着油布包竟还如此香甜?定是那小许子没包严实! 第三十三章 大婚 既是人送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湘月只得忍痛拿了出来,一个包里一共三块儿,想必有半块儿叫皇上吃了,剩下那半块儿自不能给自己拿来,这些就是剩下的。因是新做的点心,御膳房没敢多做,统共试了几块,就给两位主子送了过来,下头人就是想吃也没那么容易。 心疼的分了一块儿给望梅,两个丫头叫人上了茶,倒是消停的吃了一回。吃完了手里这块儿,看了看剩下的那块儿,又看了看望梅手中的半块儿,湘月脸上那模样,倒看得望梅忍笑不得:“行了行了,知道是人家讨好你的,我就要这块儿,那个你自己吃了吧!”说着,就见她两眼放光的又去取那个,再唠叨着,“这东西虽不大甜,可到底放了不少糖,仔细回头牙痛。” “知道知道。”湘月连连点头,最后这块儿下了肚,才舒坦的眯起了眼睛来,“明儿个主子就大婚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明儿可不能错了规矩,听着可是热闹得紧呢。”望梅再吃了口茶,抬头向屋子里头看去,那里着临窗的一溜儿,摆的都是皇上这几日御赐的首饰摆设。自家主子还没过目呢,只登记在册,要等楚瑄瑶看过才能收起来。 只是这几日她忙得紧,只能晚上抽空过来一会儿。 “那,明儿个谁在这里守着?”后头主归要留人,还有人要跟着主子到前头去,晚上还有宴席,自己同望梅,总归是要留一个的。 抬眼看了看湘月,望梅沉吟了一会儿,肃道:“本应是我跟着的,可你还要伴主子一年的功夫,这回还是你去吧,只一个,要经心!出点子什么差错,到时你这命就别想要了!” 湘月眼中一喜,连连点头:“好姐姐!就知道你疼我!” 宫里宫外热闹非凡,紫宸殿中,楚瑄瑶独坐窗前,面前布着大半黑白两色棋子的盘中,已没多少地方了。手中卷起的书册那页,正是张古时传下的棋谱,就如她面前棋盘所摆的一般。 两个随着她北上的宫女此时都在后面芳仪殿中,此时只有春燕并几个宫女在跟前使唤。有了皇后的名份后,身边一应使唤的人手也多了起来,按着皇后的规格安排出了十个大宫女,并数十小宫女、粗使的宫女及太监,这会儿大多的人手都在芳仪殿里,紫宸殿中不过留了几个平素使唤着。 春燕悄悄向里瞧了一眼,见楚瑄瑶定定坐在那处,脸上分毫喜怒不见,心中不由得暗暗赞了一声,如此能端得住的,怪道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可真有点子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的模样! 一转头,就见皇上带着几个小太监回来了,忙报了声“皇上来了”就侧到一边去了。 进了门,见她仍坐在小桌前盯着那个棋盘出神,皇上自是知道,但凡给她点子书本瞧,就能吸了她的魂,却没想到,她竟连棋谱都能看得如此入神?早知那日想起这书时就不同她提了。 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抬步进了里间屋子,大手一伸,正皱眉盯着棋盘琢磨的楚瑄瑶猛觉着手中书册被人夺了,一愣之后忙起身行礼。 “明日便是正日子了,今日早些歇息,莫再劳这些神。” 楚瑄瑶忙起身扶了一扶,抬手接了皇上肩上斗篷。 “明日事多,你只管行罢了礼,晚上略坐一坐也就是了,不必理会傍事,但凡有什么,宫里宫外那些个人忙着,无需你操劳打理。” 听他说着,楚瑄瑶又应了声事。外间摆得了宵夜,二人一处略用了些,这才梳洗歇息。 天气一日日的冷了,早先稍多穿着点儿就觉着闷气,可这会儿身上盖着薄被还觉着有些寒意,抬手把她拢到了怀里,闻着她头上淡淡香气,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意动。大手向下捏到她的肩头,低头下去,夺过红唇就是好一番怜惜。 自那日立后之后,二人间多了几分亲昵,可皇上却没夺了她的身子。楚瑄瑶心中稍有些诧异,这话却又问不出口。身上盖着薄被,这会儿耳鬓厮磨,不由得红起了脸来,待他微微抬头,眼中已多了几分迷离出来。 把唇贴到她耳边低语道:“明日才是正日子,朕再为你忍一日。”虽说早晚她也是自己的,只想着她到底是要为后的,不过多等几日的功夫,便能多些对她的尊重。这事傍人如何想他不必理会,可二人心间却是明白的。 自己待她如何,她自是知道,这女子心下若是执拗起来,便是个把事情积到心里的人,不如就这般的摆在眼前,二人间倒少了些芥蒂。 果然,听他这话,只觉着心中冒出股暖意来,把头靠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 二人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匆匆起来了。几位有些年岁的嬷嬷进来,给楚瑄瑶上装、更衣。皇上那里也换过了吉服,外面的朝臣命妇早早起来,按着规格大妆到了宫门口。 宫中人人忙碌,却偏又是寂静无声的,便是脚踩在叶子上的声音似都能叫人听个清楚。已经是十几年了,这昭国皇宫中就再没这般热闹过! 换过衣衫,静静坐在屋子里头,火红的裙杉散在后面床上,脸上、头上、身上,处处绷得人僵硬难受。 楚瑄瑶半垂着眼睛,定定坐在那里,等着时辰到来。 湘月还是头回经此大事,此时发髻手心儿全是汗,这会儿她才后悔起来,早知是这么个磨人的情形,她为何还要跟望梅换过来?! “主子……要不,奴婢还是换了望梅姐姐过来吧?” 楚瑄瑶仍是眼皮不抬的坐在原处,红唇微动:“好生呆着,今日朝臣名妇都会入宫,程家的人也会过来,虽非是本房,可到底也是亲戚,哪能让她出去。” 湘月张了张嘴,这才想起这马子事儿来,磨了磨牙,好她个望梅!原来如此,一会儿定要找机会瞧瞧程家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回来好羞她去! 春燕心里也是紧张得紧,听她二人这般说话忍不住抿了抿唇,暗松了口气,低声道:“主子,可要少用点儿东西?” “倒不饿。”这日子若还能觉着饿,那楚瑄瑶就快成仙了。白日里要大婚,夜里头还要圆房……若早先有过,她倒也不必琢磨这事,可二人分明睡在一起,却又没有……几件事情压在一处,她就是面上再不显,心里又哪能安心?这会儿这模样不过是心里担忧得紧了,反而叫人外面上看不出来罢了。 余光扫着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走在那大红的毯子上头,只觉得着脚底下似是轻飘飘的不着力气。 一步、一步,身边两个宫女稍稍后半步,扶着她向前,这漫漫红毯,竟觉着似是没头儿一般的越走越长。 从宫门口,一直通到正殿之前,踩着那层层阶梯到了顶上,如此老长的路,竟似丝毫不累一般的叫她给走了上来。 上面那人,头戴衮冕立在上面,唇边带着那平素常见的淡笑,看到她双眼之时,那笑深了几分,眼中也带出一丝华彩。楚瑄瑶忙又垂了眼,心中稍定,上了最后几级台阶,抬起手来,放入那温热掌心。 震天般的叩拜之声响起,二人祭拜天地,受文武百官跪拜,后又有朝廷命妇进拜。 入后殿,用罢合卺酒,那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一半。 宫里没有太后太妃,更没有妃嫔,这会儿二人半坐在床上,并不用去拜见长辈,或是再被妃嫔拜见,就如那寻常人家的嫁娶一般,只是少了些三姑六婆,多了些使唤的宫女嬷嬷。 “一会儿宴上,少用些就是,只压压酒,旁的一应不需你去做。”并坐在她身傍,皇上低声嘱咐着。 楚瑄瑶微微点头,这些个事宜早先就被主事的嬷嬷一一禀告过,记在了心里,并不会错。 捏了捏掌中那只柔荑,皇上眼角轻弯:“可想用些个什么?还要再坐会子呢。” 再摇摇头,这会儿她哪里还觉得出饿不饿来?只要能顺顺当当的熬完这一日,之后的便好说了。 二人对坐到了时辰,这才由宫人引着到前面宴上。 朝臣们一处,命妃们一处,楚瑄瑶随着皇上先去了前头,按着议程用罢了酒,这才同他又到了后头,在主位上用了点子酒便退了下去。 “主子,先用点子点心吧?”到了后头,不光湘月,连春燕几个跟着的都松了口气,忙端水取衣衫的嘘寒问暖。 “先卸了这些个吧。”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之前还不觉着,这会儿却觉着脖子似是都要断了一般,难受得要命,身上僵得都快成木板子了! 好在,虽大婚晚宴上要露上一面,并不用自己坐陪,不然穿着这么一身,吃不能吃,动不能动的,还不要了自己的命? 守在后头的望梅忙过来帮着去这些个大衣衫,还好这大婚是在十月,要是搁到六七月间,一通仪程下来,主子还不得中了暑气? 几个大宫女一通忙碌,把衣衫一件件去了,又打了水来,换过家常的衣衫,又重梳了头,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一个个眼中也带起了笑来,望梅一拉湘月的手,冲楚瑄瑶拜了下去:“还没给主子道喜呢。” 脸上微红,斜了二人一眼:“少闹鬼,拜不拜的还能少了你们的赏赐?” “主子这可冤枉奴婢们了。”湘月嘟着嘴抬起了头,“奴婢们就盼着能陪着主子大婚出嫁,顺顺当当的过一辈子才好……这会儿总算是不负……” 望梅忙拉了她一把,笑道:“赏赐是小,主子可要给这丫头好好相相,省得来年嫁不出去,再跑来跟奴婢磨叽。” 湘月紫红着张脸,伸手就去掐她:“显你得了好夫婿,就拿我们来打趣?今儿可是见着那位了……” 两人说着闹着,外头春燕带人端着一盘盘的菜肴进来,见二人跪在地上还打打闹闹的,不禁笑了起来:“哟,怎么打着打着都滚到地上去了?仔细碰了主子的脚。” 那二人这才忙忙起来,帮着春燕把盘子里头的摆到了桌上。 “主子,这是皇上处的方公公送来的,说是皇上适才用过,觉着定合您的胃口,才叫人巴巴送来的呢。” 瞧了瞧那几个盘子,果是自己喜欢的菜色,且还都是热的,定是一直温在炉上,待自己换洗罢了、能觉出饿来才叫人送来的呢。 前头那些个事宜都毕了,这会儿楚瑄瑶再不必顾及其它,提箸起来略用了点子,漱过口,又坐回床上等着时辰到来。 前面那里,皇上略用了点子酒就退了出来。毕竟非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娶妻,莫说百姓家里了,就是王公贵胄家娶亲,怕也没哪个能躲得过去酒水。只皇上,因无兄弟,再是当朝天子,哪个又敢灌他?这会儿朝中除了安国、定国府上的两位承了爵位的老爷子辈分比皇上略高些外,再没哪个敢倚老卖老了。 可两府王爷毕竟是长辈,怎好来灌皇上酒?平辈中的子弟,又偏偏厌武好文,一个个斯文得不得了,更没那胆气来找皇上。 只和悦公主趁着皇上到后面来时,举着酒杯叫他吃了两盏外,这会儿他连脸上都没带半丝红色,走路乘风般的就朝后面而去。 正走着,隐隐觉着小道上似是有人一般,只侧目扫了一眼,天黑太黑,并没瞧见那人是哪个,心里又惦记着后头的楚瑄瑶,知道定是席上哪位女客到后头躲酒,懒得麻烦,并没细看,就匆匆而过。 “哎呀……”一个女子跌到路边,几个跟着的丫头忙上前去扶,那女子抬头朝皇上那里看去,却见他连听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由得心下气苦,眼中含泪。 “县主、县主?可摔着哪儿了?!”身边跟着的大丫鬟惊得连魂都没了。她说不叫小姐离席,可死也拦不住她! 莫看平素水儿一般的风吹吹就能倒似的,这一拗起来,自己连同两个丫鬟竟都拦不住她! “无妨……”这会儿方觉出地上发冷,那女子垂头,手搭在丫鬟手臂上,身上似没骨头一般的挪了起来。 “县主,您身上刚略好些,再出些事情可怎么得了?还是快回去吧!”这丫鬟乃是是夫人身边的,因县主身边的几个丫鬟年岁都小些,生怕她有点子闪失,才特特命自己跟她入宫,适才她要到后头来时还没理会,可这会儿……傻子都能瞧出她想些什么! 也不想想,除了年幼时柳太后偶尔叫当朝贵胄家的女儿入宫陪和悦公主玩耍时叫过她,连皇后那会儿因着不得势都不敢叫人入宫,她怎么就这么大的心?!盯上了那一位! 这可是大婚之日,但凡出点儿什么事,可就是得罪了刚坐到正位子上的那位! 芳仪殿中一派喜气,大红的绢绸把这殿里殿外装点的火红一片,外面大红的灯笼从正室门口挂起,左右围着那正殿挂了满满一圈儿不说,还直连到了大门口那处。 道上点着灯火,路两边那影影绰绰就看不大清楚,莫说适才不过是摔倒了个人,就是跑进来头老虎皇上一时也是瞧不清的,更不耐得去瞧。 脚步虽快,却不失沉稳,只身后紧跟着的那大大小小几个太监忙不迭的加快了脚步,心里头憋着笑意一路低头猛赶着,等到了芳仪殿门口,里里外外数十大小宫女行礼的行礼,避让的避让,待见皇上人前脚进去了,后头才忙忙的备水收拾。 楚瑄瑶早换上了那大红的正服,这会儿穿着的虽也是家常的,可到底是那喜庆些的颜色的中衣。 听外面报皇上来了,心中先是慌了几慌,便又肃回了原先那张脸孔,只垂着眼皮,等皇上进来后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眼睛在她已卸去了红妆褪去那大衣衫的身子上面扫了一眼,乌黑的头发还略带着二分水气,衬着嫩黄色的中衣,脸上端着平时那分沉稳,可耳尖却红红的,就似被屋子里头那红烛幔帐给映出来的一般,心下不由得一荡,上前走到屋中抬起胳膊:“今儿个闹得倒叫人头疼,早些歇息了吧。” 楚瑄瑶再微微一垂头,应了声“是”,上前两步就要去解他的衣衫。手还没碰到,就见他朝自己迈了一步,腰一弯,竟打横把自己抱了起来! 后面原本还跟着几个宫女要帮着主子收拾衣衫的,一见这翻模样忙红着脸孔呼啦啦褪了出去,外头门口儿只留着春燕子并望梅湘月三个,再有的就是早先指到楚瑄瑶院子里的两位嬷嬷。 只在门口扫见了一眼,就忙叫人放下了帘子在外头等着。王嬷嬷点着几个小丫头到后头水房盯着水,若里面招呼,必要赶紧送来。 孙嬷嬷则招呼望梅几个预备着备用的被褥,又叫小宫女们到小厨房里盯着点儿点心茶水,怕里头要是闹得太晚再饿了。那婚宴上头哪能吃得好?怕是没折腾一会儿二人就该叫吃食了。 湘月纳闷瞧了望梅一眼,拉了拉她衣角,低声道:“为何还要叫水?” 第三十四章 新婚 望梅板着张脸孔,瞪了她一眼:“嬷嬷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就是了!吃了那许多点心还堵不上你的嘴?” 湘月又眨了眨眼睛,伺候了这许多回,那二人可是日日都在一处的……莫非是适才皇上来得急,还没顾得上沐浴?不然,要水做甚? 里面,楚瑄瑶猛的被他抱到床上,就见他人贴了过来,正一件件慢慢儿的剥着自己身上衣衫,不禁又羞又急,脸上胀红了一片,躲闪着钻到了床角儿:“皇上可要先梳洗……” 皇上这会儿倒似不急了,一腿跪在床上,一脚还踩在踏上,抬手就拉了自己腰上的带子,慢悠悠的褪着自己身上的衣衫:“不急,不然还要洗二回的。” 这话听得楚瑄瑶脸上又是一红,忍不住抬眼去瞪他,刚一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就又匆匆移开不敢再去看他。 轻笑一声,皇上贴了过来,抬手搬起她的下巴,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今日可累着了?” “妾……无妨。”垂着眼睛,只匆匆一瞥,又忙移开了眼去。他那眼里烧着的是火,只一对上就觉得着要被他烫着了一般。 “平素都是你服侍朕的,今日朕来服侍你一回。”说着,侧脸贴到她脸侧,轻轻吻到她耳垂上面,叫人一下子身上被吻得没了力气,软在了他怀中。 适才已把她身上衣衫去了七八,这会儿只剩下里头的小衣了,等楚瑄瑶回过神来,见他自己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时,竟已经褪下去了! 光溜溜的膀子结实矫健,映着一层烛光,竟被打成了金色。忙转了脸不敢再瞧,只觉着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跳得甚是厉害。 伸手下去,隔着那贴身小衣,只觉得着掌中滑腻一片,口中鼻中也全是她身上的淡香。这数月间二人同行同宿,心里也起了几回意,却每每都卡到了半路上,叫自己生生憋了回去,等的,便是今日。 秀色当前,适才回来的功夫还觉着有些个焦急,可这会儿倒又不急了。 手指在她脸上轻滑了几滑,顺着脸颊一路向下,纤细的颈子处能觉出她心跳得比平时更快些个,再向下,拉开她衣角一处,俯头下去,轻吻到她锁骨处。 猛觉得他贴了下来,楚瑄瑶身上抖了一抖,眼闭着眼睛,睫毛就似扇子般不住的抖动着,他唇虽在自己肩胛处,手却摸到了衣衫带子那里,抬手一拉,头也不起的就这么把自己身上剩下的衣衫解了开来。 今日是大婚之日,她里头穿的自也是大红的肚兜。本以为入了宫等有了皇后后就再不能穿这个了,却没想到今日就是她不想穿,也被那几个丫鬟把这个赶了出来。 火红色映着那粉嫩的肌肤,看得人眼热口渴,微微抬起头来,皇上脸上那笑与平时截然不同,唇角高高扬着,抬眼看着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的模样,一丝轻笑从鼻子里喷出,热辣辣的烫到她的颈出,叫她身上又是一抖。 大红的肚兜上面鼓鼓的两团,抬手捏去,隔着衣衫揉捏着、吻着,身子一点点向下,剥去她身子最后一点子遮挡,白羊似的就放在了自己面前。 楚瑄瑶本闭着眼睛,忽觉得他再没了动作,屋子里头虽烧着地龙,可分明他在,却不知为何这会儿再没了动作,不由得微微睁了眼睛朝他看去,却正跟他那含笑得眸子对上,心下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合着他剥光了自己,正等着自己睁眼看看呢! 脸上腾的一烧,就要转了身子滚到里面去,却正被他压下来贴到身上,二人身上这会儿全没遮挡,就这般贴在一处,这肌肤贴着肌肤,又叫她心里轻颤不已,抬手拉了边上的锦被,一下子把头遮在里面,再不理他。 见她害羞,皇上再笑了起来,大手向下,从两腿间摸了起来。头上遮着被子,虽知他在使坏,却哪能真去推开他?那手时轻时重,有时重时,还带得自己下头发疼,刚想开口叫他轻点儿,两腿就被他分开,火辣辣的贴了下来。 红烛爆花,暖床轻摇,几个宫女守在外头,先时听不着什么动静,后里头不知碰到了什么,传出“哗啦”一声响来。刚想问上一句时,又隐隐听到里头似是楚瑄瑶的动静叫了一声,那叫声与平素不对,叫几个宫女忙死低下头,从脸上一路红到脖子那里去了。 望梅湘月两个心中又是害羞又是纳闷,怎么早先没这些动静?不过时有说笑声而已,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湘月还浑然不解,望梅那里却多少猜出了一些,主子跟皇上同房了这么久,月事却一向正常,这会儿再听了这隐隐传来的动静,便知道早先怕是二人间真真只是同床而睡吧!怪道呢,主子身子那般的好,皇上身子瞧着也好,怎么竟能没了身子?也太说不过去了! 约么小一个时辰,里头才传出皇上的声音,几人忙叫人提了水来,湘月几个也低头进去,床上帐子一角微微掀开,隐隐看到一只雪白的臂膀从皇上背后环过,白生生的映着红烛,几个宫女忙又低了头,把水放好,这才退了出去。 “可还疼?”沐浴罢了,楚瑄瑶头枕在皇上臂弯之中,手按在他胸口,觉着从掌心传来一声声有力的跳动,听他如此问,脸上又红了一下,抬眼朝他看去,虽还含羞,却总算没适才那样,连看都不敢正眼看他了。 身下的床褥已经被几个年长的嬷嬷更换过了,这会儿睡的皆是新的,二人头上还带着水气,就这么抱着,大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她的腰上拍着。 微微摇了摇头,虽还有些难受,可疼的没有适才那般厉害了。 皇上轻笑着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吻:“明儿个好生歇息着,宫中上头再没有长辈,三日后要紧的命妇才会入宫请安。忙了这些天,这几日好生歇息着,明儿个朕陪你到后头园子里面逛逛。” 她也太过规矩,先前因不知自己身份位置,不敢到后成御花园里逛,之后就因着大婚、寿诞之事忙碌得根本没半点功夫去闲逛。之后国事上虽不劳烦她,可难免有个入宫请安之事还需她在这里坐镇,若自己不提,怕是她少会到后头散心吧。 又轻点了点头,直到这会儿,听着他胸口里的心跳声,楚瑄瑶才觉着今日这事并非是发梦,她,竟真真的成了大昭国的皇后,成了他的妻。 想着,便不由得轻叹了声气出来,皇上听了,低头贴在她额上问道:“怎的了?” 微微摇了摇头:“只是觉着……恍惚做了个梦似的。” 脸上笑意加深了起来,大手揽在她背上箍得紧了些个:“那就一直好梦,朕陪你做。” 一夜好梦,春宵几度,似要把前几日那些忍耐都一股脑的叫她知道一般,次日一早,楚瑄瑶只觉得自己连指头尖儿都泛着酸,再起不来了似的。 几个宫女进来为主子沐浴熟悉,皇上那里早就净罢了脸面,头发都梳得了,楚瑄瑶才扶着酸软的腰肢爬了起来,脸上满是通红,眼波中含着水波一般的不敢抬眼去看他。 望梅同湘月这才知晓,合着早先那哪里是主子伺候皇上过夜?不过是二人凑在一处歇息罢了!昨晚那通折腾,直闹到二更天,安静一会儿,折腾一会儿,主子这会儿说话的声儿都有些个发哑了。 两个当了回棒槌的丫头们这会儿低着头给楚瑄瑶穿着衣衫,一眼扫到她颈上的斑点红印,忍不住红着脸垂了头,匆匆把她身上的衣衫穿好。 “可还有力气出去?”用罢了不知是早还是午膳,皇上脸上含笑,凑在她身边儿低声说道。 才刚大婚,昨晚被他胡闹一通,这会儿楚瑄瑶还不敢抬眼看他,倒是听了这话忍不住抬眼嗔了他一眼。 大婚后三日,皇上没再早朝,色色事宜早在这几日前就安排妥当了,这几日也算是满朝上下除了大年外又放的一回大假。 这三日间,楚瑄瑶随着皇上一并坐着撵,把后头的御花园倒是转了一遍。早先她虽在里头住着,却没敢四处走动,所熟悉的也不过只是鎏淑居那一点儿地方。这一走一转,再瞧了后宫各处,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大昭皇宫同早先楚瑄瑶所知的皇宫竟没半点儿相似,没有那东西二宫,更没那般多的妃嫔所居的院子。御花园中虽有几处歇息的院子,可就如鎏淑居一般,里头的摆设布置一瞧就是上好的,哪里是给普通妃嫔使唤的地方? 后宫那里更是院了皇后所居的芳仪殿外就只有一个容华宫了。这容华宫似就是当日容妃盛宠时,先帝叫人新起的一处居所,除皇后外的所有妃嫔都在这里住着。听说早先这处不过是宫人们使唤的所在,后来直到先皇时,因皇后久久不得子,皇上才奏请了柳太后,这才划出这么一片地方单另安置一些低位妃。 可这些个妃嫔平素没得柳太后之命,更是连后头御花园的大门儿都不得进。待后来宫中震荡之事过后,这里便一时废弃,再来后这里才被划成收容那些个“采女”的所在,三年一回,由她们使唤。 容华宫离紫宸殿稍远,离前朝处倒是只隔了一堵厚墙,倒是方便朝廷命妇往来。待采女入宫,才由着位分高的带着众命妇相看。早先虽也有一处名为秀园的院子,后来得了这处,便把那里改成了下人们歇息的所在。 整整三日,还是叫人一路抬着,楚瑄瑶才转完整个园子,若想细瞧,还不知要用上几日功夫呢。 出了这三日,前朝上朝,后面各个有品级的命妇也陆续递了贴子进来拜山头来了。以前是后宫莫说是有主了,连个正经的皇家女子都没有! 昭国这几年的皇帝子嗣都不封,前一位皇帝时还遇上了后宫妃嫔做乱,更是有几个还没出世的小皇子被害得没了性命,到了这会儿能留下这位皇帝已属不益,这还要多亏了当所柳太后硬要把他抱走抚养的福。 到了这会儿,好不容易取了位皇后回来,众臣子也不管这位皇后秉性相貌,只知道皇上肯娶了便齐齐松了口气。国赖长君,只盼着这位皇帝能似德帝那般长寿些才好,千万似其父、其祖那般的早早去了也就是了。 第三十五章 觐见 坐在芳仪殿正座上,楚瑄瑶微微垂眼,听着身边儿的春燕低声报着下面来人,稍稍点头,命众人起身落座,各有赏赐。 今日来的都是朝中要臣家的命妇,年岁最低的那个也三十有二了。那日见过的和悦悦郡主虽也请命进来,却不是今日就要见的,总要过了这两日才能召见。只今日倒是见着了安国、定国二府的两位王妃。 见皇后定定坐在上面,面见众人时举止有度落落大方,众命妇心中便先暗松了口气。这位皇后是皇上亲点的,再没过过第二人眼,之前虽和悦公主传出过话来,可想着这位既只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哪里就能真端得起来?没亲眼见过,心中到底会存着疑虑。如今一见,方知这位圣上倒真是个有慧眼的。 倒也是,若没慧眼哪能不动声色的就把南面那源河三省给暗中收服了呢?从得着南面要打仗的消息,众朝臣还没琢磨好要如何上折子呢,这里刚拉开架势要扯皮,南面那仗竟就已经打完了! 如此雷霆手段,连早先的德帝、再早的开国武帝都多有不及! 安国府上的那位王妃脸上带着笑意,朝上头微微欠首,笑道:“那日回去,和悦便念叨过娘娘三四回呢,只说等大婚之后定要进来觐见的。” 楚瑄瑶也带着三分笑,面色和蔼的向她看去:“那日一见,倒是颇喜欢郡主的性子,今日怎么没见她跟着?” “今日哪里是她来的日子,这丫头就似个猴儿一般,能投了娘娘的法眼,日后只怕会常来烦您了呢。” “哪里的话,郡主活泼,与我年龄相若,入宫之后白日闲来无事,正怕寂寞呢。” 听她这般说,下面众人面上皆带着喜意,后宫无人多年,她们这些命妇平素本应帮着丈夫在后头联络使力的,可联络官员内室还好说,这皇宫之中这么多年竟没个能连的头儿,叫她们一个个有力都没地方使去! 如今皇后娘娘刚刚入宫,宫里又没身份相等的女子做伴,回去后可得细细梳理,找那身份足够的时不时的进来联络联络才是。 那边方少傅家的妻氏李氏笑道:“臣妾家中女儿倒是同和悦郡主、皇后娘娘年岁相当,只这几日受了些风寒无法觐见,待回头她身上大好了,再命她进来拜见娘娘。” 那日大婚之日楚瑄瑶倒是见过这位方李氏,方俊职为少傅,虽不过是个虚职,却是皇上母族家里的,皇上还要叫他声舅舅。那方玲县主正是皇上表妹,比之自己还要小上一岁。 “记得大婚那日倒是见过县主一回,可正是那日受了凉?”楚瑄瑶这话说得就客气多了,那日她虽远远一见,却见那位县主身子单薄,站在那里就摇摇晃晃的,脸色也是发白,显是身上抱恙。 下面那李氏一愣,这位娘娘倒是好记性,那日众人不过匆匆一见,这会儿入宫后虽依次宣名叩拜过,却也不过是第二回见着,她竟能分得清哪个是哪个?!也没见身边儿立着的宫女小声提醒她,可见这是她自己记得的! 心中想着,不由得暗道了声厉害,忙又干笑道:“这丫头身子向来有些单薄,那日回去还没事,过了两天就发起热来了。” 边上吴大学士之妻扫了她一眼,心中一冷笑,谁不知道方玲县主早先就病了数十日,那日挣扎着过去的?这话也就骗骗才刚到来的这位皇后娘娘吧! 旁人若说不知,但吴大学士却是清楚的,皇上这暗中南下,听闻身边儿就特特带着一位女子同行,只一琢磨,就猜出了这位就是这会儿坐在上头的这位!这位皇帝莫看年轻,面上和风细语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暗中可是厉害得紧,跟着柳太后这些年也不知是被怎么调教的,下面这些臣子稍微玩点子小花样都走不出他的眼!这位娘娘也必不是个摆设。 吴大学士之妻王氏眼皮不抬的笑道:“那倒真真是可惜了,我家小女还念叨过她几回呢。” 楚瑄瑶面上仍挂着三分笑,眼睛在下面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儿,垂眼接过湘月递上来的香茗。 “主子,可累了?”见了这一早上的人,湘月站得两腿发木,一直硬绷着张粉面,站得腿都直了。这可是望梅叫她去的,说是待她去后这宫里可就都指望着自己了,定要跟着主子好生学学样子,免得被人笑话了去。 “坐了这一早上,哪里就累了?”下头众人还要走进宫来再行跪拜之礼呢,她不过走到正殿那里去罢了,几步路而已,哪能就累了? “奴婢觉着,同她们说话就能累死个活人了!” 听她撅着嘴巴嘟囔着,楚瑄瑶失笑了一声:“早先在家时,不也时常见些人么?那会儿怎么没听你叫累?” “那会见的哪有如今见的这般……”歪头想了想,湘月也找不出个词儿来说,只道,“那会儿见的都是同家里交好的,就是规矩上差些也没什么!这会儿您可是娘娘,奴婢就怕忘记了什么,再脚一软手一松的,给您丢了脸面!” 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丫头,楚瑄瑶深深点头:“倒长进了,竟能惦记起这些,日后每回你便都跟着吧。” “娘娘回来了。”听见人说话儿,望梅便迎了出来,见二人似正在逗嘴,忙上前一步扶住楚瑄瑶的胳膊。 “你又过来了?不是叫你回去歇息?来月你就要嫁人了,还不好生清点你的那些个嫁妆去?” 见被楚瑄瑶打趣,望梅只低着头红着张脸,进了屋子才低声道:“奴婢就想多伺候娘娘几日……日后就是能入宫拜见,又哪有这会儿自在?” 轻叹了一声,抬手在她手上拍了拍,点点头:“还记得能进来就好,我还怕你傻得连宫门都找不到了。” “奴婢又不是湘月那丫头,哪里就找不着了?” “又关我何事?!”湘月莫名其妙的看了二人眼,哼了一声,“今儿个我可是好好伺候着主子的!” “又傻了不是?如今要叫‘娘娘’了!” “入个宫改了三回称呼……”湘月先是嘟了嘟嘴,随即笑了起来,脸凑到了楚瑄瑶身边儿,“不过这个称呼奴婢最喜欢了!娘娘!” 头一日是朝廷大员命妇拜见,次一日自就是次一等的,第三日上就是那些个得了封的郡主、县主,多是未嫁、将嫁的。若不是因有个和悦郡主在内,这些家中有体面的女子们本应头两日随着家里长辈们一同入宫出拜见。 年轻些个的小姑娘入了宫科是与前几日不同,坐在座上向下扫了一眼,除了一位是郡主外,旁的最多也就是县主。本朝分封的规矩,亲王女可为郡主,重臣女至多为县主,且是没实封的,不过年节时朝廷里面有些赏赐罢了。似方家那位并无称号,且只因是当年先后家唯一的侄女才得了个县主的位子,哪能同郡主之尊同日而语? 和悦郡主打头,一说笑起来,引得殿上就热闹一片。讲了几句笑话,那边吴大学士家的长女女吴珍玲——也是位县主,抬头朝上看去,笑道:“那日听说娘娘着人给方妹妹赐了丸药过去?” “秋冬日寒,听闻她身子一向不大好,太医院有调理的好方子,就寻了点子叫人给她送了过去。”楚瑄瑶含笑道。 那里吴珍玲还待要问,打头坐着的和悦忽道:“听说娘娘家的义妹这几日的好日子?” “正是,她同我一处长成的,正是下个月出嫁。” 吴珍玲一听,忙笑道:“不知可方便请出来见见?娘娘这般人物,想必义妹定也非是寻常女子才是!” 楚瑄瑶笑了笑:“她在后头收拾着呢,皇上这媒做得急急忙忙,她那里连东西还没收拾出来,这几日正绣着嫁衣呢,只一听说这事,脸红的就再抬不起头来,若是叫她,只怕她那里针都拿不稳当了。” 见她如此说,那吴珍玲又看向和悦郡主:“你的好日子也快到了,你父母倒没掬着你在家好生学规矩?” 和悦脸上一红,嗔了她一眼:“我就是学不好了,他也不敢拿我如何……” “可是呢,自小一处长一处淘的,你倒是省心。” “还说我?昨儿我可听说了,你家不也是给你定下来了?” 几个如花女少一处说笑着,一会儿一圈儿的人就都红了脸孔,再抬起来头见楚瑄瑶端座于上,脸上亦是三分淡笑的模样,若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还能说上句早得贵子的话,她们这些年轻女儿家哪里说得出这个? 一连忙了数十日,待到了十一月间,又忙起了望梅出嫁的事情。程家早就备好了,虽非是那大富贵人家,可家中地间儿也不见小,粉刷一新张灯结彩,亲朋好友全都一一告知道了。有见这程家攀上了皇后娘娘的路子的,忙送礼的送礼,疏通的疏通,一个个倒比正主还忙些。 皇上叫人送来了单子,都是他叫人在宫外替望梅置办的嫁妆产业,光宅子除了京内的四处三进的院子,在外头的庄子田地还有好十好几处!也不知是皇上叫什么人又打哪儿寻摸来的。 望梅这几日只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到了临出门头一日早上,进了楚瑄瑶的屋子,眼中含着泪,低声道:“小姐,奴婢再给您梳一回头吧。” 春燕听了,瞧了瞧镜子里头听了这话垂了眼帘的楚瑄瑶,朝后退了一步,让了开来。 从小到大,自学会了梳头的手艺,就向是望梅服侍的,再没经过二一人的手。直到入了宫中,这几日叫春燕上上手才换了她来。 抬起眼来,从桌上那纤毫毕现的梳妆镜子里头,正看见她红着眼圈儿的站在自己身后。楚瑄瑶淡淡笑了笑,心中也忍不住惆怅起来。 “过了门子,程家上无主母,家中诸事一应皆要靠你自己打理,若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就找程家那几位姑母。但凡有什么就入宫来找我。”说着,顿了顿,“来年皇上怕还是要兴兵的,到时你家夫婿也是要到前头去闯荡一翻,只要他胆大心细,稳妥点子,必能再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望梅垂着头摇了摇:“奴婢不求这些个,能时常入宫看看娘娘就心满意足了。”一边说着,一把那把乌黑长发盘起,挽出了个凌云髻,把钗簪一一叉好。 “自然能入,旁人也就罢了,你们几个出了宫去,若要回来看看,哪个敢拦你们?”若是早先,楚瑄瑶又哪敢说这些?如今她是皇后,且是这后宫中唯一的女主人,这话若都不说不得,又有哪个能说得? 湘月凑了过来,在她背上拍着:“就是你不想进来,娘娘想你了,召你进来还敢不来?” 众人劝慰了几句,望梅便退了下去。这几日她单住到芳仪殿中的一处偏院里面预备备嫁之事,寻常没人会来扰她,都知道这是皇上娘娘给她的体面,竟比正经人家的大家小姐出嫁给的赏赐还要厚上几分呢。 次日一早,过来跪拜过皇上皇后,便乘着撵出了偏门,上了八抬大轿,由程跃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迎着绕过半个京城浩浩荡荡的进了程家的大门。 望梅的嫁妆不过一百零八抬,却是抬抬压得那架子微弯,要四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可见皇上同皇后娘娘给了多大的面子在里头。 待人离去,芳仪殿中竟一时间寂静了下来,静静靠在窗边的大迎枕上,楚瑄瑶微微出神,这丫头倒是个好命的,只望那位程校尉能真心待她,自己也就放心了。 “娘娘,用点儿点心吧。”知道今日望梅出嫁,主子心里头不痛快,早上起来到这会儿都没怎么进过吃食,这会儿小厨房里头送了点心过来,春燕忙端了上来。 点了点头,取了一块儿过来送进口中,只这会儿吃东西才刚觉着有了些味道。 第三十六章 身子 外头院子里面,湘月站在边上拿着帕子揉眼睛,她同望梅的情分一向深厚非常,虽平时老埋怨她数落自己,可心底却真真把她当成了姐姐来待的。她出门子,自己自然心里替她喜欢,可人一走了,心中就冒出那些个没落来了。 “这不是湘月姐姐?” 听着有人招呼自己,湘月忙转过身子瞧了一眼,见是小许子,焖声问道:“娘娘在里头歇着呢,有什么送的,只管进去就是。”小许子小诚这两个,一日间总要来芳仪殿里跑上几回才是。 皇上自大婚后就再没再在紫宸殿里歇过夜,这两个小子也就跟生在这院子里头了似的,平日时见着,早就没了早先那些客套,跟同一处的也差不了许多。 见她这里还红着眼圈儿呢,小许愣了愣,随即笑道:“姐姐这是替望梅姐姐担心呢?那程校尉咱家认得,倒是个性子耿直的好人呢。” 湘月瞪了他一眼:“他要是敢对望梅不好,娘娘定会捏死他!” “是是,只是这里风大,姐姐莫要受了风,回头娘娘那里又该心疼了。”小许子忙陪着笑脸道。 湘月这才又哼了一声,低头拿帕子再揉了揉眼睛,朝他身后瞧了一眼,道:“今儿们又送了什么过来?” “听说是从海上新进来的一些个新鲜玩意儿呢,皇上叫拿来给主子过目,有喜欢的就先留下,剩下的收到库里去。” 听说又有了新鲜玩意儿,湘月心里那点子酸楚没落才收了去,两眼亮亮的带着小许子等人进了正殿,叫人把那些西洋玩意儿一一拿了进去给楚瑄瑶过目。 大婚之后,楚瑄瑶每日要忙的事情就比早先多得多了。想她之前每日还能闲得拿着本子书一看就入了神,可这会儿还哪里能够?三五不时的入宫请安的命妇、下面进上来的贡品、宫里处处大小事宜也要往她这里报来,再加上还要伺候皇上过夜之事,这一日下来竟也没多少清净时候了。 那些个珐琅掐死珍珠珊瑚的东西一一过了目,刚叫人登记入册,那边就又有人过来报事,那边又听闻望梅的轿子已经入了程府,心里只一阵惆怅一阵欢喜。 程府上下喜庆一片,原本不大的院子这会儿已经装点一新,府中的婆子丫头个个脸带喜意,只盼着新媳妇入府归来。 程校尉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带着轿子往自家府上去,那笑得叫一个春风得意,连同僚调侃的话语都丢到了一旁去。 入了府,拜过了天地,又得了御赐的诰命封号,到新房里头挑开那大红的盖头,里面那明艳艳一个俏佳人微一抬头,水汪汪的眼睛只这么一扫,就觉着自己那身子软了半扇,连怎么出的屋门儿都不记得了。 外头转悠了一圈儿,被那些个人可着劲儿的灌了一气,也就是程跃这身子结实些个,竟还能自己摸着门走了回来,一到床边,连几句体贴话儿还没说上呢,就一头扑在床上酣睡起来。 望梅愣了愣,本还心惊胆战的怕一会儿的房事再放不开手脚,这会儿见他睡了,先是一愣,随即反倒安下心来。 跟两个婆子把这位新姑爷摆正,这才凑到外面儿,跟他隔了足有半尺的距离才勉强睡下。翻来覆去的躺到了半夜,这才睡去。 人在梦中,睡得本就有些个不安稳,忽觉着身上有些发重,迷茫间睁开眼睛。 大红的烛火,四目相交,各愣了愣,这才红着脸又各自扭开了头。 好半晌,望梅才轻咳了一声,道:“你……醒了?可要用些醒酒汤?” 程跃也干咳了一声:“刚自己倒了盏茶……” 二人间又是静了半晌,程跃那里才一咬牙,把本就放在她腰上的大手再一用力,揽进了怀里。望梅羞得只紧闭了眼睛,万不敢睁开半丝,哪里还敢去瞧他此时的脸色? 外头守着的丫鬟婆子听着动静,忙招手跑动,低声吩咐:“快!那边预备好水!” 匆匆一晃,眼见就要快入了十二月,正月除夕也不过还有一个月左右的功夫,望梅出嫁后又入宫请安了两回,这会儿正跟那程跃蜜里调油似的,楚瑄瑶也没特特的再宣她入宫。 这日清早,皇上梳洗完毕到前头早朝不提,春燕收拾妥当屋内,转过头来低声道:“娘娘,可要请太医来听听脉?” “太医?”楚瑄瑶微微一愣,“前几日不是才请过平安脉?”宫里太医每半个月来给皇上娘娘听一回脉,前几日才刚刚来过,自己身子又没不妥当,不知春燕为何忽提此事。 春燕捂嘴一笑,低声道:“娘娘的小日子应是三日前的呢,到了这会儿可还没来呢。” 楚瑄瑶脸上一红,立时知道她说的是何意,暗自琢磨了下,只不过错了三日,若要不是……“还有七八日就又是请平安脉的日子呢……” 后面孙嬷嬷正好进来,这话便是她叫春燕跟楚瑄瑶提的,听她如此说,笑着上前一步道:“娘娘只说天冷畏寒,不过叫他们多走一趟的事儿。若是没有就照常行事,有了也不过是小心些个……”因帝后二人情分深厚,虽没夜夜晚上叫水行房,却也是三五不时的事儿,但凡有了身子,再行房事到底不便,若能提前诊出来,也免得有何差错。 听孙嬷嬷如此说,楚瑄瑶才勉强点头。 “叫了太医?”后头刚拿着牌子叫人去太医院,前面皇上那里就得了消息,刚刚退朝,本是要去紫宸殿书房的,这会儿听了这消息脚步顿住,微微侧脸看向方迟,“可说是哪里不舒坦?” 方迟微微弯腰:“说是娘娘有些畏寒,并无大碍,不过请太医来瞧上一眼,或是食补也可。” 皇上这才点了点头,她本是南方人,去岁来时就大病了一场,今年仔细些也是有的。想是如此想的,到底心里放不下,脚步还是朝后头行去。 人到之时,太医院的李太医刚刚听罢了脉退了出来,后头跟着两个平日在芳仪殿听使唤的小太监,一脸的喜气。 一见了皇上,几人皆忙拜下,那李太医也笑道:“恭喜皇上。” 皇上眉头一挑,朝那几人看去,后头又跟出了春燕。若说这两个小太监是送那太医出来的,这春燕便不应是了。 春燕也忙拜了下来,笑道:“皇上,李太医适才说娘娘有了身子呢。”她这里正要找人往皇上那里传信儿,可巧皇上竟就来了! 眉毛高挑了起来,脸上笑意深了数分,道了声:“赏!”人便抬脚朝屋子里走去。 里面刚刚挑起了帘子撤了屏风,这会儿听见皇上进来,里面众人都是一脸的笑意,忙俯身下去行礼。 挥了挥手,又道了两声“赏”,皇上这才走到了床边,弯腰朝楚瑄瑶看去,只见她脸上带着几分红意,有些个不敢抬头看他。 见她垂着头,红着脸的坐在床上面,皇上侧坐在她身边,大手抬起,轻轻按在她小腹上面,低声在她耳边道:“昨夜还没想着,那般孟浪,这就有了个小东西在这里头。” 脸上微红,抬眼嗔了他一眼,又低了头去,那手也不由得按在小腹上面,心中又是一阵恍惚,自己还全无感觉呢,这就有了孩子了?早先那会儿的想头,到了这阵再有了这牵挂,她到底要何去何从? “安心养着,一会儿朕叫他们把吃喝的避讳全都一一让你身边儿的大宫女给你记下。”想了想,又道,“那些个太监再不叫他们往你跟前来了,有什么要用的、使唤的,就叫这些个宫女去处置便是,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 轻咬了咬唇,楚瑄瑶低声道:“那,年后那事呢?” 皇上眉头微挑:“那又非是一天半天的,你且好生歇着,这些不由你操心。” 心中一紧,抓住他的腕子:“皇上前两日才应下的。” 见她如此,皇上不由得失笑了一下,沉吟了会子,方道:“由南面来的消息朕自会知会你,你有什么想头法子也可告知朕。你这一有了身子,明年朕是再不能带你南下的……”见她眼中光彩暗淡了些个下去,又柔声道,“不光是你,朕也不去,可好?” 楚瑄瑶愣了愣,诧异道:“皇上那日不还说要亲带兵南下吗?” 掌中握了她的柔荑,皇上往后头靠了靠,背后依上了软垫方又道:“今日朝上提过此事,朕琢磨了下子,南面那仗非是一两日便能定下来的。虽断了他们同安朔的通路,可到底还有大尤支应,此事急不得,这边堵着那边打才是。”又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你心思,可既然那仗要慢慢儿的打,不如咱们先好生把这孩子生下来再计算可好?不若,你莫非想将咱们孩子儿带到战前去生,叫他一落地就能领兵打仗不成?” 自知有了身子,来年南下之事皇上定不能依着自己,不过心里黯然一下子罢了。这会儿听他打趣,楚瑄瑶忍不住抬手掩口失笑了起来。 见她笑了,皇上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这事便这么着了,有何事朕可叫你知道,但要再似早先似的,敢多用了心思咱叫们的皇儿受苦,莫说是这些个事宜了,就是这个院子也再不许你出了!” 楚瑄瑶这才点头,心中带了丝中愧意。能做得他的皇后,心里不是不想着要个孩子,他带自己如此,若再在此事上只顾着自己的想头,那当日还不如不嫁与他落得清净。既身居后位,自要为他、为自己的孩子打算。昭国虽无大将,带兵同南恒周旋还是可以的,细的地方便是自己也是算不到的,但粗的地方…… “皇上不如兵分两路,叫人带一支奇兵杀进西面那里,从大尤国中取道,绕到两国交接处。”大亦国地广人稀,就是带着人杀了进去,他们只怕也一时察觉不到。“若是能绕到南面去可就更好了……可惜那里密林丛生,兵将恐怕难行。” “才刚知道消息就想着这些个?若是个皇子也就罢了,若是个女儿家,还想如当年清荷将军一般不成?”皇上口中的清荷将军便是当年安国、定国二将军的亲姐姐,早先原本无人知其竟喜军事,后方从二位将军口中得知。 那二位领兵打仗自是天赋异禀,奈何不会诡异一道,时常书信回家,其姐知晓战事时常于书信中指点一二,虽未亲上战场,却出力许多,被德帝封为“清荷将军”,其人却从未南下回过昭国,只在北上侍奉双亲,因不欲显此手段并未广为流传,故知此名号的人如今已是不多了。 楚瑄瑶忽心有所动,抬眼看着他道:“莫非皇上是拿妾比做清荷将军了?”他早先愿意用自己,莫非也是因此之事?祖辈之时有这些美谈,才敢带着自己南下? 皇上笑而不语,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想吃什么?早上用过些什么?这会儿怕已是饿了吧。” 帝后二人情深,自是国家之福。皇后方入主东宫,便有了身子,更是家国之大幸。朝中众人得此消息,皆进书上表,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那些个文人书生恨不能用尽天下话来书一表。 皇后有孕,正赶上宫中热闹之时,昭国皇宫中虽冷清些,可平素人却并不少。这会儿虽把近身伺候在芳仪殿的大小太监一应撤了出来,可又照着双份的人数补了宫女进去。宫中下人多,就是把那属兔的人全都替了出去,剩下得用的人却也不少。 处处妆扮一新,挂采绸、吊灯笼、做冰灯,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的。因皇后有孕,把那平时进宫说话儿的人再减了一半儿,除了那清亲近的,如义妹望月,又如和悦郡主倒是时常进宫伴着皇后解闷,傍的就是想见也比早先难得多了。 眼见着还有三日就到除夕了,楚瑄瑶坐在紫宸殿中正同望梅说话儿呢。那里湘月端着盘子核桃酥进来,笑吟吟的放到望梅身边儿的小桌子:“我来伺候咱们令人用点心。” 程跃本不过八品校尉,因得皇上看中娶了皇后义妹,这会儿一口气的升到了六品武略。望梅自也得了诰命封为六品令人。 见她打趣自己,望梅也不理她,只看着楚瑄瑶:“娘娘身子越发的重了,小皇子出来的时候正是天气热的时候呢。” “听说园子里那会儿还算是凉快,若是今年热些,倒能先去西山那里,等出了月子再回京中。”楚瑄瑶捏了块儿刚上的点心,正往口边送着,闻着里头的奶香味儿,忽觉着胃口里面直翻腾,忙放到一边,抬手拿帕子掩了口。 “娘娘可是害口了?!”身边儿的春燕忙问道,又叫人去拿痰盂。 分明头一日吃着这个还觉着香甜,今日胃口竟就变了。 宫女们正乱着,就听那边湘月诧异道:“望梅,你怎的了?!” 一抬眼,就见望梅那里皱着眉头,也正捂着嘴巴。楚瑄瑶心里那翻腾刚刚下去了些,挑了挑眉毛,诧异道:“你可也是有了?” 下面望梅脸上一红,低头道:“不知道呢……就是猛的闻见这股子核桃仁味儿有些闹心。” 自己是闻见那股子奶味儿倒了胃口,她却是闻着核桃味儿难受。楚瑄瑶弯了弯嘴角儿,吩咐下去:“请太医过来,给令人听听脉。” 没一会儿,太医院遣了太医过来,隔着帘子听罢了,又是连连道喜。这倒好,先后出了门子的“姐妹”二人,又先后有了身子,如此算来,指不定皇后娘娘家的风水好,竟是入了门子就能生养的! 那些个有心的,一个个都四处打听着,想瞧瞧皇后娘娘家中可还有哪个女儿要出嫁的?赶紧娶了好开枝散叶啊! 一得了消息,楚瑄瑶就忙命人把望梅给送出宫去,又派人给程家送了消息过去。程家程跃这支人丁有些个单薄,听了这消息喜得那程跃还在任上,就忙找了人换了下来,回家看老婆去了。 那些个得子不易的,都想着,等到了宫宴那一日,定要好好沾沾皇后娘娘的福气,回家也能一举有了身子才好呢! 第三十七章 “病” 十五前,都是各家自己在家宴请宾朋,连皇上也要在宫中同皇后团圆过节。虽只有皇上皇后二位主子,可今年这节过得也要比平日更热闹些。 到了十六那日,便是宫宴的日子,朝中上下,但凡能站到皇上眼巴前儿的都能入宫参与。 这一日间,虽也分男女而坐,却是在后花园子中,男子在东庭,女子在西面的水榭处,远远的隔出了两处,遥遥相望,却又瞧不清个分明。 楚瑄瑶同皇上一齐坐于中间一处高台上,自是两边的男女都能瞧见的。 下头臣子一拔拔的敬酒,那边命妇们一圈圈儿的见礼。楚瑄瑶因有着身孕,连几杯清酒都免了去,皇上那里还要喝上少许呢。 楼阁上头四处里放着炭盆儿,坐在里头一时觉着身上热了,低声对皇上说了句:“我去换换衣衫。” 皇上点了点头:“朕也一同,多打几个灯笼,叫她们仔细脚下。” 二人先后离了席,往后面一处稍作歇息。 楚瑄瑶慢些,待收拾妥当再出来,皇上那里听说已先回去了,便叫人打着灯笼往那头走着。 皇上离席,下面臣子多有瞧见的,众人只做不知,坐在下头依旧用着酒席。这会儿已快回了台子那里,就见水榭那处行过了一行人,当先那个见是皇上,忙袅袅拜下:“玲儿见过表哥。” 皇上本没细瞧那几人,只当是离席躲酒的女眷,此时听见她说话,眉头不禁锁了一锁,向那人看去。 夜色深邃,那女子一席天青色斗篷,斗篷边儿还滚着一圈儿白狐狸毛儿,只露出里面银红一解的裙杉,正袅袅拜下,便如那秋荷一般,似风一吹就能败了一般。 “嗯。”了一声,她既叫得表哥,若是不说话就去了也太不给母后娘家脸面,皇上只得道了句,“早前听闻你又病了,外头天寒,略歇歇就回去吧。” 那女子又深福了一福,柔声道:“一直说要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只身子向来不好,娘娘又有了小皇子,便不敢前来。这几日已大好了,还想着等过几日便入宫拜见皇上皇后呢。” 皇上又点了下头,手负到背后:“既如此便哪日邀了和悦她们一并进来吧。”说罢,也不待那女子再说,便带人回了高台处。 那女子这才直起身来,身子在寒风中摇摆摆的,转头朝皇上离去那处遥望着,待见不着人了,才叹息了一声:“回吧。” 待楚瑄瑶过来时,只隐隐瞧见那边有人回了坐席处,再无其他。 十六这日热闹了一整日,转过天来,便有入宫拜见皇后的贵妇等人递进牌子。 望梅那里也有了身子,且日子尚浅,程家跟得了得了珍宝似的,生怕她磕着碰着了。倒是楚瑄瑶这里,只在自己住处,那些入宫之人又不能上前靠近,身边跟着的人又多,且又是年后头一日入宫觐见,便直叫那些人进来了。 似是知道皇上这里担心皇后的身子,近日不叫她多劳累,这回那些命妇们倒是带着自家的女儿入的宫,没再分出几回来。 和悦郡主那里跟着的是两位王妃,另又有数位常见的命妇,带着各自家的女儿坐到一处,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几位命妇凑着趣,说些有了身子后的养身之事,楚瑄瑶面色亲和,却又不失尊严,坐在上首只管听着便是。 一眼扫去,下面坐着的女子中倒有几个眼生的,有的是本身身上没有品级,以往没资格单独入宫的。有的则是因着些事情早先没见着,这一扫,就正看见坐在方夫人身边的那位方玲县主。 知道她早先病着,头日宴上她也不过跟在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儿堆里,连台子都没上,就在外面拜了一回,并没亲眼见着她,只因她的名子多听过几回,这一次楚瑄瑶多少有些个上心。 正想问她身子如何,却见她正侧坐在椅子上面,扶风摆柳一般的坐在那里,就好像那椅子也不大结实一般,但凡有人从外头打了帘子吹进来阵风,说不定就能把她从椅子上头掀起来似的。 这样子,倒不似只是这一两日病成这般的模样,只怕早先也应是这副作态才是。 心中刚刚转出这个念头,外头就有宫女打帘进来,端着鲜果点心送了进来。猛一听那边帘子处有动静,那位县主便忙侧脸朝门那里看去,楚瑄瑶虽离得远些,却也一眼就看到她脸上先是惊喜后又一副失落模样,心中一动,脸上淡淡一笑,转头朝接了那边的和悦的话道:“……你说的那花样子倒是新鲜,回头我叫人去你府上取去,让她们得了闲绣出来瞧瞧。” “娘娘这里得出来了好的,必要也给我一份才是!我们寻的绣娘哪里有宫里的手艺好?” “你这丫头,说是给小皇子寻的肚兜样式,你又要来做甚?”安国府王妃笑着拍了她的胳膊一下。 “就不许再做个大的?我来穿?”和悦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晃荡着安国府王妃的胳膊。 听了她这话,下面众人笑成一团,正要说些什么呢,就听那边忽然有人叫了声:“县主?县主?!” 方夫人本也是向上头看着的,听了和悦郡主的话正捧场的要说笑呢,忽听身后丫鬟忽然叫了起来,唬了一大跳,一转头,就见自家女儿如西子捧心一般的蹙着眉头,小脸煞白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头直晃悠。 “这是怎么话说的?莫非县主的身子还没养好?”那里吴大学士的夫人王氏慢声开口,“这会儿发作起来……快扶着点娘娘,别惊着了。” 方李氏闻声一下子惊出了一头冷汗,皇上和母族本就不亲,如今自己入宫前来也是为了能讨得皇后娘娘的欢心,这会儿要是叫女儿把这事给扰了可就…… “倒是无妨,春燕,把太医请来,彩绵,扶县主到后面先歇息着。”楚瑄瑶脸上笑意不便,抬手点着几人叫她们各自行事。 方李氏不安的起身,先朝上面谢过,干笑了两声:“这丫头自小身子就不大好……”正说着,方玲那里就由两个宫女扶了下去。 “怕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吧?我记得县主自小就比同岁的女儿家身子要差些个呢。”吴夫人捏着帕子在嘴边按了按,京中贵女自小就爱扎堆,一个个的都是天之娇女,行事难免随性了一些,因这些年南面战经常起伏,连京中女儿也多爱尚武。 虽拿不得重剑、骑不得骏马,可这些女儿家们偶尔骑骑小马、母马也是时常的事儿,只这一位,向来就没入了这个圈子,只知道拉着人家和悦郡主,恨不能生到那两府里头才好。 方李氏勉强一笑,只得垂了头,那边又有人把这话头接了过去,这才没人再提适才那事。 这边众人说话,那边太医过来请了一遍脉,太医过来的时候方李氏自要过去,等了一会儿这才回来,脸上笑容更尴尬了几分,硬着头皮道:“太医说无大碍,只这孩子这会儿子头晕的不行,连起身都……” 话越说到后头声儿越低,楚瑄瑶笑得和蔼可亲,关心切切的道:“那便叫她多歇息一会儿,春燕,过去问问,把太医给她开出来的药方先给她熬上。” “怎敢在娘娘宫里……”李方氏惊得牙齿打战,那孩子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只叫唤头晕,说下不得床,只能歪在那里,自己这才厚着脸皮过来同皇后娘娘说上一声。可她平日在家虽只身子弱些,最多不过喜欢对月吟诗、迎风流泪而已,傍人若是劝劝,也是该哪儿去就哪儿去的。今儿个怎么如此不听话?!可要是硬拉她回去……这里可是在宫里,她哪里敢闹动动静再惊了皇后娘娘? “无妨,奴婢下去叫人在太医院里头熬好了直接送过来就是。”春燕笑吟吟的道了一声,转头看了楚瑄瑶一眼,楚瑄瑶抬抬眼皮,那里春燕微点了下头便从前门儿出去了。 从太医院熬好了再送过来?这药是要趁着热喝,苦虽苦了点儿,可捏着鼻子倒是能强灌下去。可吃过中药的人都知道,若是这药放得温凉了,可比那滚烫的还难下咽!可哪个病了敢叫人在皇后娘娘的院子里头熬药?!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那里和悦坐在那处,低着脑袋眉角直抽,还好年前那会儿没被她鼓捣着带她进宫,不然天知道她要给自己惹下多大的麻烦! 另一边的吴夫人垂着眼皮,捏着帕子再按着唇角,见自己女儿垂头憋着笑呢,不动声色的拿脚碰了她一下儿,叫她收敛着些,看热闹可以,可要是招了上头那位的眼,就要了命了。 后面一处待客用的偏室中,方玲侧躺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秀眉紧蹙,低声对一旁站着的彩绵道:“真没想到今儿个会如此,只怕娘娘同表哥会责怪呢。” 彩绵同另外两个彩字打头的,是新提起来的几个大宫女之一,自望梅走后这会儿已经得了用,见方玲不舒坦,特意过来看着点儿,省得再出什么纰漏,耳听她竟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圆圆的脸上两条弯弯的眉毛一个没忍住就高挑了起来。 诧异的又打量了这一副西子捧心侧卧的模样,嘴边的笑意深了三分:“县主这是哪儿的话?您本就是皇亲国戚,这回入宫身子不舒坦,皇后娘娘自要好好叫我们照料的,皇上同娘娘哪里又会责怪?” 方玲又皱了皱眉毛,心中暗自抱怨,入得宫来,连身边儿平素使唤的婢女都不能带进来,只能在外头守着,这会儿应是还没接着信儿,不然叫她们想法子打听打听……想着,暗自咬了咬牙,又道:“表哥怕是一会儿就要下朝了吧?若是叫他知道我扰了娘娘……” 彩绵笑着打断她的话头儿:“皇上哪能这么快回来?白日里,莫说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是连娘娘都轻易见不着圣上的面儿呢。” 听了这话,方玲心下不由得大急,早先那两回都不得空,连话都说不得几句。今天舍下这张脸皮想要多留上一会儿的,若再见不着……就是皇上事后听说了,最多叫太医多跑两趟,只怕再没个下文! 自己年岁已是不小了,听母亲身边儿的婢女嬷嬷们嚼舌头,说是已在给自己相看人家了,要是不能早早定下来…… 正想着,那里门帘挑开,去催药的春燕已进来了,听着人有进来,她又忙闭了眼睛,装着头晕不适的模样假装没听见。 春燕眼睛放榻上一扫,那里彩绵忙上前两步迎了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春燕点点头,笑着朝榻边走来,口气和蔼的低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叫人吩咐了,这会儿正给县主熬着药呢,您只管先歇息着,待服了那药再叫太医瞧瞧,等何时能回了再出宫回家去也是一样。说起来,县主也并不是外人呢。” 听她如此说,方玲才松了口气,白着张脸孔抬起头来,弱弱的笑道:“多谢姐姐了,还请姐姐帮我同娘娘请罪,今儿个也不知怎么,晕得竟就不行了……” 这里话音还没落下,那边就听门口儿人高声道:“春燕姐姐,娘娘那里找您呢,皇上这会儿回来了,几位夫人正要告退呢。” 一听见“皇上”两字,刚才那话音还没散得干净,方玲那里连忙话声一转,又道:“只我也不能太过……在皇后娘娘宫中用药到底不好,还是同母亲一起先回去吧。”说着,就挣扎着要坐起来。 春燕几个忙假意劝道:“县主怎可如此?奴婢们可是得了娘娘的吩咐,必要看着县主用药的啊……” 第三十八章 可醋了? 这会儿皇上已到了芳仪殿正厅中,众命妇们齐齐拜下,原本下了朝他本是要到紫宸殿书房批阅奏折的,接了守在外头的小诚子的消息,听说后头似是有人病倒了,又是请太医,又是要熬药的,生怕再有人过了病气给楚瑄瑶,这才到后头来看看。 人进来后见她气色还好,心中便先放了一半的心,待走到她身边,才抽出功夫去打量下头跪着的那些个人,皇上记性也是极好的,可这么扫了一圈儿后,见众要紧的命妇、甚至紧要大臣家的千金都在,那这病了的……到底是哪个啊? 脑子过了一圈儿,竟没想起自家还有位表妹身子向来“不好”。 皇上这里还没开口呢,就见从侧后的小门儿里走进几人,当先那人一进门儿,就含着欲落未落的泪珠儿,脸色白生生的,脚下好似踩了棉花套子一步三摆的跪拜了下来,抽抽搭搭的跪在地上,口中道:“玲儿见过皇上……身子突然不适,倒惊动得皇上亲至,玲儿心中实是不安……”一边说着,一边跪下,可那眼中含泪欲滴未滴的两只眼睛,却仍直直的盯着皇上,就似只一晃神就能落下两行清泪似的。 下头众人皆跪拜着,那里和悦的手忍不住抬了起来,扶住额角,只恨得牙齿直磨。后面的吴珍玲死垂着头,身子忍不住抽动了起来——这是死憋着笑的。傍的那些,就是早先没瞧出方玲那点子想头的,这会儿也都听了个明白,一个个要么心中暗气其不争气的,要么就是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儿的,一时间,大厅之中一片寂静无声,都等着看皇上要如何接话呢。 这事也不知道是那方玲一相情愿的?还是郎情妾意?若是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呵呵,本朝这会儿闺中待嫁的芳华女子可多了去了,早先是知道有柳太后懿旨,没人敢动这份心思,这回要是开了头儿,那懿旨就可当成不在的了!可着劲儿的往宫里头挤呗!不就是装病么?谁还不会啊。 皇上原本面色尚好,只是心切楚瑄瑶这才匆匆走了回来,此时猛一声方玲那话,先是一愣,随即眉头挑了起来,看向她时,又正跟那似愁非愁、似哀非哀的眸子对上,若单看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当她被人始乱终弃了呢! 心头猛的一阵火起,站在一边的楚瑄瑶原本打算看戏,外带看看皇上到底会如何处置。原以为,这位县主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这才叫人暗送了消息出去,想把皇上叫回来看看他的意思——他当日那话说是那么说,可到底会不会出点儿什么叉头谁也不知道。若是真有叫他动心的女子,自己也乐得大度一些,正好借此事掂对一番,以后再不必理会他说的那些个话,大度从容的过自己的就是了。 这会儿忽觉他身上寒气大盛,原本一直端着的那笑才不禁敛了起来——日夜与他共处,几是忘了,这人是当朝皇帝,是个杀伐果决的皇帝! “方李氏。”冷冷扫了方玲一眼,皇上转头向跪在地上几乎瘫倒的方李氏开口言道,再没多看那位表妹半眼,“县主既然身子不好,又怎能出来随意走动?!你方家家庙最是清修养病之处,这回回去,就送回去‘好、好’修养上十年八载的。” 方李氏身上又一阵哆嗦,还没来得急应声,就听后头方玲失声叫了起来:“表哥……” “是了,既然身子不好,怕是连‘县主’一职也万万当不得。”皇上压根没再朝那里瞧去,转头冲外头跟来没敢进门儿的小许子高声道,“传朕的旨意,方俊身为国舅,却为父不慈,竟逼女儿带病入宫,惊了皇后仪驾,这少傅一职便撤了吧。” 这会儿,连方李氏也再跪不住,只吓头脑子一阵阵发蒙,张着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那里方玲还想说些什么,正被后头不知何时进来的两个年老嬷嬷堵嘴拉了下去。 又冷冷扫了屋内跪拜的众人一眼,道了句:“皇后每日打理后宫事物繁多,以后,每十日才许命妇递牌子进来一回,每回拜见不许多于半个时辰,奉旨入内的不计在内。”说罢,一甩袖子,轻扶着楚瑄瑶的胳膊,朝里头走去,再没理会跪拜的众人。 身后门帘打开又落下,是那两个嬷嬷拖着方玲离去时打开的,一阵寒风吹进,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这才醒过味儿来,几忘了,那人虽看着温文儒雅,平素说起话来似是最和气不过的,可那位,可是坐在最上头的那位!手里握着这大恒上上下下千万人性命的那位! “可惊到你了?”入了内室,扶着她缓缓坐下,皇上这才低声问题。 抬眼向他脸上扫了一眼,适才那分冷意全然不见了,楚瑄瑶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轻摇了摇头。 “叫太医过来给皇后再听一回脉。”竟然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说什么皇上这会儿也放不下心来,女子若全心托付给了谁,说不因这些个事情吃醋妒忌?那又怎么可能?“你月份尚浅,早知道就应该叫三个月后再许人入宫了。” 原本还沉着脸孔的,听他如此说,楚瑄瑶忍不住失笑声轻笑了起来,抬手掩住了口。 素手白皙,这会儿她的脸上不施粉黛,只腕子上头挂着只翠绿的镯子,更衬得手上、脸上白皙可人。这些日子虽日夜在一处,却没再唐突,只怕伤了她的身子,这会儿见她笑得娇俏,心中忍不住痒了起来,轻笑一声的把她揽进了怀里,捉过她一只手来,在掌中捏来捏去。 放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了句:“可醋了?” 楚瑄瑶脸上一红,抬眼嗔了他一眼,又垂了眼睛:“你是一国君,就是这全天下女子都肖想于你,也是自然……” 手中用力捏了捏,皇上嘴还没离开她的耳边,继道:“连那七老八十的?” 听了这话,楚瑄瑶再绷不住,笑得花枝乱颤,频频点头:“连那七老八十的!” 要不是因她有着身子,自己不好妄动,皇上这会儿都生出要把她按到床上好生收拾一翻的想头来了,手中捏着她那柔荑,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来报,太医已经过来了。 放下珠帘,叫她的手从里头伸出,皇上背手立在外头。 王太医进门见皇上竟站在这里,忙先跪拜毕了,才小心翼翼的诊起了脉来。 “无碍、无碍。”别说无碍,皇后娘娘的身子好得紧呢,又没真个受什么惊吓,胎位稳稳的,哪里有半点儿可担心之处?“要是皇上不放心的话,可开副安神的……” “既然无妨便不必开了。”是药三分毒,叫人过来诊脉不是过是担心她的缘故,既然无碍自然不必胡乱吃药。 听皇上如此说,王太医忙又退了出去。 撤了珠帘,二人又坐回床边,皇上又拉过她的手再在掌心中摩挲着,有些个心猿意马的道:“这几日先不见人,若是烦了,想谁进来说话就召她们进来,旁事……不必过心。” 楚瑄瑶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适才方家那事,心里斟酌了一番,才柔声道:“皇上,适才那事……到底是青春女子,若就这么着,倒辜负了大好年华,方家……毕竟是你外家……” 皇上神色间微冷,“哼”了一声,捏着她的手顿了一顿,低声道:“既是女子,自要知廉耻、明事理。方家教女不当,自要收拾这烂摊子,外家又如何?早先几年乱国害民的又有几个不是外家?” 朝堂上之事风起云涌,说不准哪日就会出点子什么事。远的不说,近的只提早先那贵妃霍乱后宫之事,事后从她住处查出来的违禁药物,又有哪一个不是“外家”给她送进宫来的?!且皇上又自小不和方家亲近,这些年也不过是给已经去了的皇太后一个面子,才留着他家的爵位罢了。 楚瑄瑶知此事不可劝,只得笑道:“谁叫皇上风貌正好,只怕是个女儿见了……又有哪个不会动心?” 有表哥如此,那做表妹的有那个想头也是自然,只那法子也太过些。或是换到别的朝代里头,说不准还能暗通款曲,可偏偏遇上了这位,也算是她倒霉。 皇上眉头微挑,嘴角那笑意深了二分:“动心?瑄瑶可动心了?” 见他拿脸往自己脸上凑,二人间因有了孩儿,许久没那档子事儿了,这会儿猛一被他调笑,脸上不禁又红了起来,侧过了脸去,只不理他。谁道他竟得寸进尺,一手在手头揽了她,只拿唇凑到她颈处,另一只手则拉着自己那手向他腿间凑去。 手下一碰,就觉出下头那物已经昂起了头,楚瑄瑶心中不由得纷乱起来,低声道了句:“皇上,不可……” “瑄瑶,朕,想你了……”皇上那话声压得低低的,气息喷在她耳中,引得她颈处、耳后通红一片。 知道这小两个月没那档子事儿,他又是正当年、且又刚开了荤……若放到寻常人家,就算再知理的人家多少也有个通房丫鬟,自能让爷们儿疏解一番,可到了自己这里,他只取自己一人,再没对傍的女子亲近半分,平素连宫女也不多看一眼。 前头紫宸殿中,近身伺候的也都是小太监们……说不心疼,又怎么可能?可楚瑄瑶哪里会那些排解的法子?心中一急,不由得想起自家父母,想当年,他二人间也再没半个人夹在里头,母亲怀着自己的时候,莫非父亲真个当了小一年的和尚不成? “我……我……身子……”是想帮他,可自己到底有着身子,这会儿还没足三个月呢,到底要如何是好?! “摸摸它。”见把她手按在自己那处,她也没急着抽回,脸上红成一片,眼中就似有水要滴下来一般,应不会是抗拒的。皇上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伸了进去,按到那上头。 本想着忍过了头三个月,最好到了四个月时,待她胎位做稳了,叫太医诊好了后再舒缓舒缓,可佳人近在眼前,又是一副的秀色可餐的模样,没开荤前还好说,没尝过那滋味勉强还能忍得,可这会儿,哪怕是用手的……咳咳,她又不会推开自己,何不一试? 那东西还是头会正经拿手去碰,楚瑄瑶只红得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了一般,顺着他的手一上一下,懵懵懂懂的帮他排解,直到手中一热,心中不由得暗松了口气,忍着心内的羞意往他裤上扫了一眼,不禁抿着唇没敢笑出来——这衣衫可要换了…… 第三十九章 惹恼 皇上进去跟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然后换了条裤子,再然后……嗯,夫妻二人对坐,用了一回午膳,再没别的。 原本今日晌午是要在前头用膳的,这会儿改到了后头,可这又有哪个敢多嘴多舌? 楚瑄瑶那里被皇上闹了一回,又是头回知道房事还可以如此,自然没那份心思再去想别的,一整下午人都有些走神似的,手里分明拿着本书,可一瞧见自己那手,就又想起了午前那事儿,脸上一阵红,一阵发呆,身边儿伺候着的宫女嬷嬷们一个个也不敢多言多问,只叫她自己呆着去就是了。 ——*——*—— 出了宫来,坐着马车回了府上,一进了自己那院子,和悦郡主方沉下脸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郡主,怎么了?”跟着入宫的大丫鬟伶儿歪头问道,她虽跟着入了宫,却没那资格到皇后跟前,只在外头等着,那方玲被带走时走的又不是同一条道,方夫人人瘫在殿上,是最晚出来的,她只知道众人出来时一个个脸色都有些个不大好,却不知道生了何事。 和悦肃了许久的脸孔,直到入了自己的屋内才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了句:“方玲被皇上下令,叫方家带到家庙中‘养病’。” “养病?”另一个丫鬟诧异问道,“那位今儿个又病了吗?那还要入宫去?” 伶儿恍然点了下头:“是了,奴婢见有人出来找县主身边儿的小丫鬟进去,说是病了……真是不要命了!病还没好,就死活要入宫去,再惊着了皇后娘娘可怎么办?” “她是不要命了。”和悦深深点了点头,“这回跟没命也没两样了。” “到底怎么了?!”几个丫鬟一听,也不忙手下的事了,都诧异的看着和悦县主。 这事早晚要传出消息了,方家县主封号被收了,方玲本人又被皇上下令禁足,方家家主的那个空头爵位也没了……自己就是不说,自家丫鬟们也能打听得来。 “此事你们听了之后少出去嚼舌头,任外面说些什么,也只管听着,不许多言!”先厉色嘱咐了众人了声,和悦这才冷笑了一声,道,“那傻子竟把主意打到了今日,想仗着装病等来皇上,竟要当场勾引!”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方玲那点子心思,只要是见过的、略熟悉一点子的,没人再看不出来!可她竟会胆大方式到这般地步?!这也太…… “皇上一怒之下,夺了她的封号,连她父亲那个空头位子也一并夺了,十年八年……在家庙里真住个十年八年的,就她那身子,也不知活不活得下来。”和悦苦笑了一声,冲发着愣的丫鬟道了一声,“回头送点子东西到方家,她家……怕早没什么好东西了。把那不起眼的厚实冬衣、并一些药材打了包送过去,傍的也莫要多说,派人悄悄的过去,别打眼。” “郡主,您还要给她送东西……”一个丫鬟诧异问道,自家郡主最看不上那位的做派,成日前装模作样不说,还整日抹泪,每回遇上那位,自家郡主回来都要唠叨一通。 和悦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她是一回事,可这会儿……毕竟我们十几年的交情,就是个泥人也能生出三分情来。此事是她不对,可若我置之不理便是我之过错。她有过,她去受罚是应当之理,皇兄如此判她,我无二话,还能叫声好!可知她落得如此下场,只怕……我若装聋做哑,那便是我太薄情!这事,就算皇兄知道了、要责罚于我,我也不能不做!” 伶儿点了点头,转头指着两个小丫头去收拾东西,这里又伺候和悦更衣不提。 ——*——*—— 那边吴大学士府上,待吴大学士回家之后,王氏晚上一五一十的把白日里这事同他说了,吴大学士摸着下巴上的一缕胡子,笑了笑,点了点头:“明日,就跟张家把珍儿的婚事定下来吧。” 王氏叹了口气:“你说皇上会不会是怕娘娘人在孕中才……珍儿那婚事,要不……再等等?” 吴大学士摇了摇头:“圣上的脾气,你不清楚。”说着,朝窗外看去,“圣上看着外面不显,骨子里却和其祖上德帝一模一样。想当年柳太后,可不是独宠后宫?别说后宫,当年哪儿还有后宫?自新宫建好后,除了柳太后外,以前剩下的那几个采女哪一个不是老死于旧宫之中? “新帝听政这几年,众人还摸不清其脾气,心里多少也打过这个主意,可他直到二十才娶亲,大婚前竟半丝消息没露出来,竟又娶了这么一位回来,你亲瞧过,那一位可是简单的女子?可见,他那里心最是有成算的,说是不会违了柳太后的旨意,便是不会违背!” “可……娘娘这一胎到底没生下来……”王氏仍是心有不甘,自丈夫爬上了这个位子,又见过当年的容妃那般风光,说心里没点盼头,又怎有可能?再加上自家女儿最是乖巧懂事,生得又好,若是能入得宫中,但凡得宠…… 吴大学士看了妻子一眼,摇了摇头:“莫做那番妄想,就是这回不是,还有下回。圣上才多大?那皇后才多大?就是不能一举得男,也必能生第二个、三个!这位圣上看着绵软温和,性子最是执拗不过的!”说着,又低声道,“就是生不出来,还有那二府在呢!” 王氏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又关那二府何事?!” 吴大学士先是细听了听外头,见没动静,才低声道:“这消息除了几位重臣,再没人知道,连那二府之人自己也不清楚!当年德帝在位时,太子英年早逝,只有诚帝一位皇孙。德帝曾道:若自家血脉断了,也决计不会纳妃,只从那二府选一子过来,承了这大恒天下!” 王氏听了这消息只觉得着天旋地转,脑内一阵阵发蒙,口干舌燥的半天吭不出半丝声儿来,诺诺许久,才道:“这……这怎有可能?!” “怎么不能!”吴大学士瞪了她一眼,“只这消息,连那二府中人都不知道,那公孙府上,便是圣上暗中预备的皇储之家!若叫傍人知晓了,必有人会打着这幌子造反也未可知!今日这话,若不是怕你犯糊涂,再耽误了咱们女儿的婚事,再不会同你提起,以后你可记得,不光要交好那二府,更不能把主意打到后宫那里去!” 王氏倒吸了口凉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怪道呢……前些日子张家前来提亲,你就把这消息放了出去。” 吴大学士又摸着胡子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道:“那李家这回可是要倒大霉了。” “又是怎么回事?”适才听了那消息,已经叫王氏头晕脑胀的了,这会儿又关李家何事? “呵呵,还不是西域进贡的事儿?李德财一见送来的那些个礼物,想起皇后娘娘有了身子,生怕没人伺候皇上,正上窜下跳的安排着呢!”吴大学士脸上笑得如菊花盛开一般,得意的扬起了下巴,就差拍起大腿来了。 “等着吧!过几日就有他好看的了!”吴太学士抬抬下巴,冲王氏得意的一使眼色。 话说的不明不白的,王氏见他故做神秘,也不再多问,二人再说了几句各自歇息不提。 ——*——*—— 室内温暖一片,侧躺在床上,楚瑄瑶靠在皇上怀里,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聊着。说了两句朝堂上的事,皇上胳膊原本环在她的肩上,这会儿顺着她的臂膀缓缓向下,摸到她手背上面,捏住了她的手。 楚瑄瑶原本说着半句的话被他这么一拉手,忍不住想起上午那会儿的事儿来,脸上一红,再不吭声,顺着他手上的力气随他向下,就这么握在了上头。 皇上舒坦的吐了口气出来,低下头拿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了句:“手如红酥,绵软似无力,轻握更销魂。” 猛听他调侃,脸上就似被扫了层胭脂一般,楚瑄瑶再不肯顺着他,就要丢开手转到另一边儿去,却被他笑着拉在怀里,拿手按着她那手,低头夺了唇去。一夜间,自是说不出的春色,竟不比新婚那日差些。 宫外,方家领了旨意,一众人哭哭啼啼的直到半夜也还没消停。好在皇上只是撤爵,并非抄家,就是再怎么说,这也是当今天的外家,前来宣旨的官吏好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傍人只知方家不知怎么惹恼了皇上,被夺了爵位,方家县主于芳仪殿中那番“壮举”,这会儿还没传得满朝皆知。 方玲在宫中被人拖了出去,拖到半路就哭晕了过去,这一回她可是真晕,不似平日那般的作态假晕。一醒过来就见自己已回了家,家中伺候的丫鬟一个个面露哀色各自垂泪——她们都是小姐身边儿伺候的,这回方家出事,她们只怕是要跟着自家小姐一起送到家庙里去了! 方玲醒来,尤自不信,拉着身边儿的大丫鬟,一个劲儿的问:“表哥怎会?表哥怎会?定是我听错了!” 前面,好好在家呆着的听着小曲、调戏着落丫鬟的方俊先是被夺了爵的消息打蒙了,再听老婆回来哭诉,遮遮掩掩的说了几句今日殿上的事,脑子里面还没转回弯儿来呢,就见妻子身边的奶嬷嬷过来,面露难色的跟妻子那里说:“小姐醒了……只问……可是听错了……” 李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怒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把小姐身边儿的丫鬟嬷嬷全看起来!哪个也不许出去乱传闲话!我倒要挨个审审,这些混账话怎么早没听说?!到底是谁教她的?!” 那嬷嬷听了,不由得挑眼扫了李氏一眼,谁教的?县主那点子心思,这满府上下哪个不知?只怕也就这二位还被蒙在鼓里呢吧!每回一听说能入宫,县主提前三五天就要折腾的选衣服、挑首饰,一套一套的换了又换,动辄在家里就说什么“这个太艳了,只怕表哥会不喜欢。那个又太素了,只怕不喜庆,表哥不爱”。 这些话还用去打听? 李氏那里一腔怒火都发到了下人身上,转身出了屋子去审问那些丫鬟嬷嬷,并预备着找那些个小妾的麻烦去了,这边方俊叫了几个丫鬟嬷嬷过来,仔细一问,才得知今天这无妄之灾竟都是那个不孝女惹来的! 方家原本只这一个女儿,父母自然偏疼一些。可方玲本就平素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又是个女儿家,不及几个儿子更得方俊的眼,平时不大关心。这会儿得知宫内之事,只气得脸色发黑,抄了根棍子就冲内宅去了。 人进了门儿,就听见里面哎哎切切的啼哭声,正说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表哥……你怎可如此狠心?”险些把方俊气个仰倒,进去就是一脚,直把方玲踹下了床下,要不是几个丫鬟抱腿的抱腿、拉胳膊的拉胳膊,只把手中那棍子就要落到方玲身上了。 李氏闻讯进来时,正听见方俊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害了我一家!怎么不去死?!” 李氏忙拿帕子一遮脸,大哭着扑了进去:“要打连我一块儿打死吧!竟不知是哪个娼妇撺掇的,把我好好的女儿给教成了这般模样!那起子小妇不得好死……” 第四十章 分忧 理藩院李尚书今日退朝回家后只在外书房歇息,并没进内宅——李家后院不宁,李尚书同自家那位脾气火爆的夫人孙氏已冷战数日了,这会儿两边都不待见,李尚书连小妾都不敢去睡,就是怕自家这位母老虎再揪着自己的胡子一通好骂。 不然,方家那事怎么说也得进去找妻子打听打听。 次日一早,李尚书巴巴的递上了折子,把西域那边从波多兰国过来的贡品单子递上,退后半步又道:“……此次贡品实多,且又精美……”例数里面珍宝数十件,微微抬头,见龙颜尚好,心中有了几分把握,就退到了一边。只等上朝完毕,又单独递了进去求见,到了皇上紫宸殿的书房之中,这才又道:“皇上,这回波多兰国贡品实多,臣见皇后娘娘近日劳累,为分其忧,又特特甄选了些礼物,以分陛下、皇后娘娘之忧愁。” “哦?”皇上听着,竟还能为皇后分忧,不由得略感兴趣,“不知是何物?” 李尚书笑道:“臣已着人带了过来,还请皇上过目。”说罢,得了命,叫人出去把那些物件带了上来。 房门一开,竟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个脸上覆着面纱,身着奇异服装金发碧眼的西域女子!略数一数,竟足足有八个之多! 天气虽冷,可这些女子进来后,把身上的斗篷朝后一撩,就露出里面穿着的衣衫,竟是上下两件的,中间露着一圈儿纤细的腰身,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睛生疼! 那面纱之上,只能瞧见那一双双碧绿、碧蓝的眼睛,璀璨的仿佛上好的宝石一般。这些女子进来之后,便齐齐的跪在地上,用生硬的调子齐声道:“妾,摆见笔下。” 皇上原本脸上带着三分淡笑,见了这一行女子入内,那淡笑渐渐发冷,只盯着那李尚书。 李尚书尤自不觉,滔滔道:“这些女子穿的便是他们西域那边儿的衣衫,与咱们大恒的不同,她们身材高大、相貌奇特,倒也另有韵味……” “不知这些女子,要如何为朕同皇后分忧。”皇上没等他说完,便冷冷打断道。 李尚书愣了一下,忙跪到地上,笑道:“皇后娘娘身怀龙子,这……多有不便。再一个,这些西域女子身材高大,都是好生养的,皇上和娘娘就当她们是个玩意儿,闲了还能瞧瞧她们跳的那些个西域舞。”说着,又低声道,“皇上,这些西域女子,听说花样儿多着呢……” 他自己是男子,家中又有个母老虎,只在母老虎怀着身子时,才捏着鼻子抬了几个通房给他,之后他官位一升再升,这才大着胆子纳了几个美妾进来,自觉日子逐渐好过。他想着,皇上应也是一般,之前不过是因着柳太后的遗命,拉不下那个脸来。这些西域女子又不是大恒中人,当成玩意儿在后宫扔着去呗!反正她们言语不通,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且这番模样的,到了哪儿都能叫人一眼认出来,也不怕她们生事。 皇上脸上越发冰冷了起来,这几日闹的这都是些什么事?!昨日是那一个没脸没皮的,今日竟就有这么一个脑子叫门给拍过的大臣,还说要为皇后分忧?!这分明是来添堵! “李爱卿平素兢兢业业,为我大恒处处殚精竭力,真可谓劳苦功高。”皇上那里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这八名女子既然如此善解人意,就由李爱卿领回去吧,是朕——赏你的,回去好、好、消、受!” 李尚书就是之前再没听出来,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心中一阵激灵,愕然抬头,正跟皇上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对上了。 不领回去,就是死! 李尚书一头冷汗,虽没想明白为何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却也只能打着哆嗦认下了。等退了出去,才惊觉,自己背上凉嗖嗖一片,都是被汗激的。 “把那片地、还有这边、这边!都叫人拿净水好好泼上三五十遍!再拿香好好熏熏!”等那群蓝发碧眼的退了下去,皇上甩着袖子在刚才她们站过的、走过的地方指了又指,双手后背,带着一股子火气推门而出。 皇上今日发了大脾气,下了早朝之后,除了当先那位惹祸的李尚书外,再没接见半个人。 次日早朝时,连驳了几个大臣的折子,又指着李尚书的鼻子,说他糊涂谄媚,难当理藩院重任,连削三级…… 原本,头一日带着八个西域美人回去,就被得着消息的孙夫人大骂一通,这才知道方家那事,竟也是犯在了这个上面!皇上连自家表妹都不肯要,何况这些牛鬼蛇神一般的外国美人儿?! 偏偏的,皇上后头又跟着派人来了,亲自给孙夫人颁旨,说那八个美人是来给她“分忧”的,叫她好好安排伺候李尚书!孙夫人一怒之下,当天晚上,八个西域美人一齐送到了李尚书歇着的屋里,今天早上李尚书差点没爬下床来! 到了早朝这会儿,竟又被连降三级,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朝中有了这么两个以身试水的例子在,众大臣这会儿算是摸准了脉。别管圣上是真心疼还是做样子,总之,那位皇后的主意这会儿是谁也别想去打。再一个,后宫之中,更是谁也没想伸手进去,至于送女入宫分宠,更是想也别想了,除非谁家嫌自家活的太舒坦了,非要自找不痛快。 “你回头看看,宫里有那要出宫的宫女,选出十二个来。”皇上回到芳仪殿后,竟先对楚瑄瑶说了这么一句话。 “选宫女要做何事?”楚瑄瑶倒没多想,她知道之前方玲那事,也知道头日李尚书那献美的事情,并不多做它想。 “给李家送去,朕连降他三级,总要填补他些好处才事。”皇上说着,脸上神色不变,就似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小风吹得正自和美一般。 楚瑄瑶拿着净面帕子的手一顿,嗔了他一眼:“已送了八个,还闲不够?” “不够。”不叫他们知道何处是禁忌,便是不够! 楚瑄瑶笑着走到他身边,把帕子送到他手中,低声道:“那李尚书我不管,可这宫里的宫女可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正盼着堂堂正正的出宫,寻户好人家婚配呢,哪个愿意送去给人做妾?” 皇上拿着帕子的手一顿,抬眼看了看她,板着的脸孔不禁松了下来,抬手在她鼻子上一滑:“那便算了,伺候过你的人,朕怎好拿她们出气?”想着,又皱了下眉头,“回头叫李德财到西北凉城当县令吧。” “怎么叫他去西北?” 皇上看了她一眼,把帕子递到身边一个宫女手中,这才带着她朝主床边走去,边走边低声道:“朕已安排下去了,南面、西面,今年都不得闲。这两处都是拿军功的大好去处,那西北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何动静,就叫他到那边老实呆着吧。”没削干净他,还是看在这些年他做事周到的面子上,不然,要是找条罪状把他打到大牢里也是能够的。 楚瑄瑶只淡含着笑意听着,并没多说多言,只是心下好笑,这位万岁爷平时看着最是平和淡定的模样,就是个好好先生的样子,心下却还有些个小心眼儿呢,也不知是随了哪位…… 她不知,这公孙家的男子,傍事尤可,可但凡哪个敢算计到自己心尖儿上的那个,便会被他们记到心里头,只是早晚清算罢了。就是前些年去了的那位,圣宠容妃时,也是因着容妃正巧是他心尖儿上的那位,不然,哪能把皇后逼到那个份儿上? 这位爷,就是再从容大度不过的,可这骨子里头的执拗,却是刻在他血脉上的。 净罢了手,二人坐到临窗大床上,皇上抬手轻轻按到她还平坦的小腹上面:“听太医说,孩子儿在这里头还会动的?” “哪里有这么早的?”楚瑄瑶心中带着股暖意,脸上笑得甜美,“这会儿肚子还没鼓起来呢。” 皇上点了点头,可还是拿手在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就似想知道里头小家伙会不会理会于他。孙嬷嬷进来了一回,见这才人在床边这番模样,只嘴角含笑,也不多说,任这两人折腾去,招手叫过彩绢,吩咐着一会儿晚膳的事儿。 天气一日日暖了起来,自那日皇上发过脾气,众外命妇连皇宫里头都不敢跑了,一个个在家里头掐着日子,好容易算着皇后娘娘出了三个月,又足足等了十五六天,才胆战心惊的齐齐递了牌子进去请安。 外命妇入宫给皇后、太后们请安是礼仪、是体面,就如皇上日日要早朝一般,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要是不叫人去,反倒显得这位娘娘不得圣宠没有尊敬了,不然,皇上能足足拘着她们叫她们在皇后娘娘生产前都不得入宫也是能够的。 这一回,虽众人也坐着说话凑趣,却没哪个有那胆子在提方家之事,就好似京城中从没有过那一家子似的。 第四十一章 情衷一人 见众人虽凑着趣,却没早先那般说话自在的样子,楚瑄瑶自是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转过头来,笑着朝和悦那里问道:“你的好日子也快近了?” 和悦脸上微红:“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什么好不好的。”这姑娘平时爽利得紧,今日倒是难得的害羞了一把。 “上回那些个样子已叫人做出来了,正好,刚得了你的,湘月,把郡主那份取来。”楚瑄瑶笑着,叫身边儿的湘月去取东西。 跟着楚瑄瑶在宫里呆的时间久了,湘月也不似早先一般那样拘谨,原先那性子又冒了出来,亲自端着那盘子到了和悦面前,笑道:“郡主要不这会儿换上,也让娘娘瞧瞧可贴身?” 和悦脸上又是一怒,三分真恼,七分倒是装出来的:“娘娘,湘月姐姐今年就该放出宫去了吧?不如送去我家,定给她寻个好姐夫!” 和悦早先送来的都是做小肚兜、小鞋子的新鲜花样子,她平时虽不耐烦做这些,却时不时的总能想出些好玩儿好瞧的样子来。这些个东西大人是不能绣在身上的,可做给孩子倒是新鲜得紧。这一回,楚瑄瑶叫人照着那大的样子给和悦弄了几件肚兜出来,这东西又哪能在人前穿了? 叫这二人一闹,殿上倒是笑声一片,没一会儿,众人算了算时辰,哪敢呆过皇上当初说的钟点儿?忙忙的一个两个的请命退下,等下一回再入宫,就又是十日之后了…… 过了年,皇上便排兵布阵,大军南来北往的调度频繁,宫中不少英武少年郎,这一回均有官职,领了圣命便分批南下。大恒国内多年没有名将,可名将却是强求不来的。好在,虽无名将,却有名君,下面军士便是愚了一些,只要能按着命令好生行事,这一回也定能得着个好前程。 攻打南昭非是一日之功,就是这几年大恒屯兵集粮早有准备,也至少要打个三五年的。 再加上西面那两国总是不安份的,哪里是一日半日就能成事的? ——*——*—— 望梅大着肚子,身子丰腴得紧,满脸红光的坐在下面椅子上面,上头楚瑄瑶的肚子也不比她小上几分。 “日子愈发热了,你那里想必也不好受,这回程将军领了圣命南下,这一回你就同我们一糟去西山那里,连着避暑再生产吧。”楚瑄瑶笑吟吟的看着望梅说道。 这会儿已经是四月的天了,四月十二是万国来朝的日子,等过了这日,就是圣驾启程去西山的时候了。 “这一回不会似……”望梅脸上带笑,拿眼睛只瞧着楚瑄瑶。 上面站在楚瑄瑶身边的湘月闻声,也忍不住掩口轻笑了起来,下面那些宫女嬷嬷一个个心中不解,却没哪个敢多言询问。 去年那会儿,正是随着皇上暗中改装南下的日子,今年嘛……二人可都挺着大肚子呢,再来这么一回?只怕真就要生在马车上面了。 “路上慢慢走着,西山离得不远,走得慢些也不过三五日就到了。”楚瑄瑶拿着帕子掩了掩鼻子上的汗水,没有身子的不知道,孕妇竟畏热至此,皇宫之中已算是凉快了的,可就如此却还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出一身的汗水。“你随着圣驾一起,前面有什么消息,咱们就能立时知晓。” 望梅点了点头:“外子出行前吩咐过了,叫我万事只听皇上、娘娘的,跟着娘娘一路,哪里能叫我受了苦?这回去西山可还有傍人?” “若是往年,听说和悦郡主她们也是要去的,今年可就不行了,她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五月份要出门子呢,这一回哪能跟去?倒是几位重臣家家眷都是要跟着的。”若是平素,这些位大臣随圣驾去西山时,只带着小妾过去就好。可今年,后宫有皇后在内,虽皇上发过那话,可到了西山,皇后身边哪能没有命妇陪同说话?带着正妻过去到底便宜,总不能叫个小妾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楚瑄瑶肚子圆了起来,行动间多有不便,人到了西山,安顿下来后,每日便扶着宫女在园子里头散步行走。 望梅自然也是一般,她虽不住在行宫中,却被皇上给程跃指了间离着行宫近些的小园子,日日过来伴着皇后娘娘散心。 “这法子是太医说的?臣妾小时候怎么听说,要在家里好好养着?有的连地也下不得呢?”望梅心中疑虑,见楚瑄瑶在前头走着,不禁问道。 楚瑄瑶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怕是南北不同俗吧?这法子,听说还是只有宫内有的呢,也不知是打哪朝哪代传下来的?”说着,走到前面的凉亭前,道,“有些个热了,我换换衣衫。” 望梅忙应了声是,这回湘月倒是没跟着,只留在望梅这里跟她说话。 见左右没什么人,望梅坐在亭子里面,挥手屏退了小宫女,拉着湘月的手道:“我往常入宫不便,也不得闲问你,今年你可也十九岁了,可有何想头?若是瞧上了哪个,娘娘看着合适定是会依你的。” 湘月一愣,没想着她竟问出这个来,不由得一时张口结舌,脸上就是一红,低了头下去,喏喏不敢应声。 望梅是过来人,见她这模样,心中便是一动,若是心里没个想法,这丫头就是害羞也断不会如此,现在这样……莫非是有了意中人?!“是哪个?你若不是好意思去说,我帮你说!” 湘月先是瘪了瘪嘴,左顾右盼,一副欲说还羞,眉宇间又有些难色的模样,正要说话呢,那边过来了一行人,打头那个见了亭子里的人,笑着过来行礼道:“原来是将军夫人跟湘月姑姑,皇上遣小的过来,给娘娘送新得的几尾好鲈鱼过来。” “有劳公公了,娘娘去梳洗了。”望梅起身不便,只冲小许子点头笑道。 小许子那里又笑说了两句话,带人把那几尾鲈鱼送了下去,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湘月,脸上的神情微微一顿,忙低了头转身离去。 望梅转身要再坐下,却正好看到湘月,她此时垂着头,眼睛却是抬着的,眼中带着几分失神,那看去的方向……竟是小许子那边?! 心中一紧,望梅觉着自己呼吸有几分不畅,抬手抓了抓胸口前的衣襟,定了定神,才笑道:“傻站着干嘛?一会儿娘娘回来,有你站的时候。” 湘月这才哦了一声,忙转身扶着望梅坐下。 望梅细瞧她的脸色,才斟酌开口头道:“咱们虽为娘娘婢女,可娘娘最重感情,就是你看上了哪位御前护卫,也是能为你做主的……” “我……不想嫁。”原本脸上还有几分红意,这会儿忽的又仿佛丧气起来了一般,湘月拿脚在下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凉亭里的柱子。 先朝小许子他们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望梅才低声问道:“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湘月先是一愣,随即一脸烦恼的拿脚跟跺了跺地:“就咱们两个随着娘娘入宫,你走了,我要是也走了……不是连平素说话的人都没了?咱们到底不一样……我……我就想老死在这宫里,再不出去才好呢!” “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适才那番模样,原本望梅还不想多言,想着,等她过去了这一阵,再叫娘娘帮她寻了好的嫁了也就是了,可这会儿听她所言,竟似是要死心眼儿了一般! “我……”抬起了头,湘月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恼的,眼圈儿有些个发红,一时气恼,就直说了出来,“我同他说过,可他……他说自己不成,不是完人,我是能有好前程的……他之前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那日……我脚一滑,跌到他怀里时……他还脸红了呢!之后却连正眼都不敢瞧我一回……我……我……若不喜欢,早先送我那些个果子、玩意儿做甚?!这会儿反倒反悔了?还说什么要老死宫中,伺候皇上一辈子!前几日皇上还同娘娘商量着,要给小诚子赐了个对食,他……他……” “你莫非想做他对食?!”望梅心中一痛,这丫头向来是个大条的,便是旁人有意,她也未必能觉出来,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想必哪日有了意外,这才叫她心里回过了味儿来。可这大条的性子要是一味钻了那牛角尖…… “我……我想伺候娘娘……”湘月低了头下去,再不吭声。 “那你这话,可跟他说过?”望梅沉了沉心,若她是一时糊涂,倒还好办,可就怕她认了真。这话要是她同小许子说过,他还一味躲闪,自己就是揪也要揪她出宫,找户好人家把她嫁了! “没……”湘月闷声说道,“自那日后,他就躲着我……” “那日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就是跌了一脚,然后……他先是要亲我的模样……再之后吓了一大跳,他就跳了起来,再不敢看我。我不叫他走,他说……他非是完人,对不起我,还说我是要有大造化的……” 乎出了一口气来,这事……真真难办了。 想着,望梅皱着眉头按了按太阳。 “这事,万万不能同娘娘说!她有着身子……我怕……”湘月急忙拉住望梅的手,恳切的求道。 在她脸上扫了一眼,望梅叹了口气,这事可不只关着娘娘,还要知道那小子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你好生伺候着娘娘,这事……你先别多想了,万事等娘娘生了之后再说吧。”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小许子那里,还要想法子问个清楚。不能自家这个傻丫头在这里一往情深,那边却根本没动过这个心思!若真如此…… 想着,望梅磨了磨牙,到时叫娘娘收拾他去! 次日早上,小许子正在院子里头走着,迎面就遇上了望梅并几个宫女。 双双见了,望梅却并不离开,笑吟吟的道:“娘娘这会儿还歇着呢,我来的早了些,不知可否烦劳公公带着,到前面藕香皖去?” 小许子心里一突,好端端的,找自己带路所为何事?虽说到了行宫中,因地方小些,自己这些个太监避不开皇后娘娘,故此不叫太监上前的事也淡了许多。可这位程将军夫人怎么说也是有身子人,避不开也就罢了,哪还有上赶着的?莫非是…… “这是咱家的福分……”小许子只得咬牙笑道,躬着腰带着这位往那边走着。 一路走,一路说,一会儿说说花、一会儿指指叶,等到了藕香皖,几个随着过来的宫女丫鬟才退下,小许子心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坐在椅子上面,望梅定定瞧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却偏偏带着一丝寒意。小许子额上冒出些个汗水来,只躬着身子,脸上都快笑僵了。 “公公真是好手段呐。”望梅忽叹了一口气,眼睛往门外看去,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奈。小许子身上一抖,忍不住抬头向她看去,“我们二人,随着娘娘北上,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大恒的繁华,更没见过那许多伶俐人。我们姐妹都是个痴的,给个棒槌就能认成针。娘娘命好,遇着了皇上,皇后独宠后宫,再没那些旁的添堵糟心,这是几辈子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我命也不错,因为有了娘娘,能嫁个合意的,又因着有了娘娘,他就是有那个心,也不敢胡来。只那丫头……想必福气都到了我的身上,倒委屈了她了。” 说着,望梅转过头来,盯盯瞧着小许子:“我只问许公公一句,对那丫头,您可上过半分心?” 小许子一愣,心内不由得一紧,自那日后他便知道,若湘月心中真有了他,就少不得要遇着这一日,自己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 脸上几番变色,小许子才颓然垂头:“若说没心,又怎可能?可咱家自知非是完人,二位姐姐同娘娘的情份旁人不知,咱却是清楚的,哪能因为一己之私就耽误了湘月姐姐的终身大事?我一个人死是小,可……哪能耽误了她?” 望梅冷笑一声:“说得到是好听,我可是听说了,诚公公前不久才得了对食,这几日怕是皇上一时恩典下来,就是许公公您了!” “哪有的事?!”小许子慌张抬头,脸上一片惨白,“皇上说了,叫我们自己选可心的,那边也要有意才成,咱可是同皇上说了,不想要……”早先心中还盼着皇上能开恩给自己指个贴心的来,可自那日有了同湘月间的意外后,他这份心思也淡了——那人,哪能是许给自己做食的? 第四十二章 皇子 小许子闭上了眼睛,心中有些苦涩,湘月性子活泼,待人真诚,没半点那些算计心思。时日久了,心中自然对她亲近起来,可早先自己并没起过半分心思,不过是因着有些喜欢之意,才把那些得了的好东西紧着她这里送来。 那日温香暖意抱了个满怀,一时失神,险些亲了过去,这才恍然明白了自己这心,竟不知何时系到了她的身上。一想着她日后可是要同望梅一般,做将军夫人的命,早先那些想头早就淡了,只想着……“只想着……在宫里伺候皇上一辈子……也就是了……” 望梅定定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京里、宫里的这些可都是人精,这可是她比亲姐妹更亲之人的终身大事,她不能疏忽半分! 看了他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望梅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她同我说,不要出宫、不要许人,只求在娘娘身边伺候一辈子。” 小许子如遭雷劈,目瞪口呆的看着望梅。 “你是男子,这事,可不能由着女人上赶着。”斜了他一眼,望梅抬脚朝门外走去。 经过小许子身边之时,听他喃喃道:“男人?我……早就……” “有担当的便是男儿。”男子汗大丈夫,做事顶天立地,于能不能人道无关! 小许子心中一缩,不禁再抬头看向她。 “娘娘就要生了。” 是啊,娘娘就要生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小许子心中忽然恍然,冲着望梅长长一揖到底:“谢望梅姑姑指点。” ——*——*——*—— 西山确是比京城要凉快得多,每日早上一起,就能听得远山中布谷鸟啼唱的动静,不必宫女来叫,楚瑄瑶便能早早醒过来。与皇上共用过早膳,他去前头理事,自己便带人在园子里头走走转转,那边湘月把望梅带过来时,这里正好能用上点心。 晌午过后,就是小憩之时,双身的人,身子懒、嗜睡,一觉醒来时,皇上便已回到后头,多是侧靠着自己躺在外头。 “今日事毕了?”醒来就见他睡在身边,楚瑄瑶倒没半点儿觉得纳闷,这几日自过了西山这里便几是日日如此,睁开眼睛若是见不着他,倒才古怪呢。 “嗯。”皇上侧支着身子,拿手撑着脸,眼中带笑的看着她:“南面那里几支军队已开到了,这几日正按着既定之计行事。” 楚瑄瑶两眼一亮,便欲再问,皇上忽抬起手来,点着她了鼻子:“好生歇息着,这事莫要胡思乱想。” 楚瑄瑶张了张嘴,他竟跟哄小孩子似的这般同自己说话,眼中忍不住便带了一丝沮丧。 “都说女子有了身子,人就变笨了。”皇上慢条斯理的说着,抬起手来,从她发间顺出一缕头发缠在指上绕着,“朕哪里敢叫你再出主意?” 听着这话,楚瑄瑶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抬眼嗔了他一眼:“是,已经笨了,再做不得皇上的军师了。” 皇上猿臂长舒把她揽到怀里,拿下巴顶着她的额头,眼睛笑得微弯:“朕要军师做甚?朕这里已有了个女将军、有了位皇后、有了位娘子。” 大手在背上轻拍,一下下,拍得人心中熨贴,楚瑄瑶抬起手来,环着他的腰身,拿脸贴在他怀中,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轻声“咦?”了一声。 “怎的了?” “动了……”肚子自五六个月起便偶能觉出胎动来,皇上此时一听,忙抬起放在她背上的手转而向下,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摸索着,“可是这儿?这儿呢?” 大手一寸寸的寻着,肚子里那个倒真个给面子,冲着它父亲的龙爪便踢了一脚,皇上眼中一惊,满是喜色的抬头看着楚瑄瑶:“终于踢到朕了!” 楚瑄瑶掩口低笑,这孩子早前就跟同它父亲故意逗着玩儿似的,他摸的时候死活不动,只手一离开就动弹,要么就是他摸东、它碰西,就是死活不同它父亲对上,这一回倒真真给了个天大的面子。 皇上满脸都是笑,忙侧坐了起来,拿脸和耳朵贴到她肚皮上面细细听着。 一轻一重,这会儿便是没太医那诊脉的手艺,也能隐隐分出两个心跳声来,皇上正静静合眼听着,忽觉脸边的肚皮一动,不由得失笑道:“了不得了!这还没出来就先踢上朕的脸孔了,长大后还了得?!” 楚瑄瑶掩口笑着,一时,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湘月站在门口问了声:“皇上、娘娘,可要起了?” ——*——*——*—— 源河南北调兵遣将一时忙碌不休,昭国境内,圣雅公主一身素白,板着张脸孔坐在女帝下手。 女帝额头上贴着几小块敷贴,脸面有些青灰,拿手不住按着太阳,气息不顺道:“你就不能叫朕省省心?!才嫁过去不足一年,就叫夫婿死了?!这……” “谁叫他争风吃醋的?!不过是叫了几个小侍过去伺候我罢了,他用的着又是跳脚又是拔剑的吗?!”圣雅公主尤自不服,梗着脖子生硬道。 “你!”女帝又目圆睁,拿手指着女儿的脸,“你叫的那是小侍吗?!你把他几个同窗好友叫去吃酒寻乐,还指望他在边上给你们拍巴掌叫好不成?!” 圣雅依旧不服,侧过头去:“我是要做女帝的人!他陈默之若是识得大体,便应大度顺从!哪能如此争风吃醋?!将来要如何协理后宫?!” “你!”女帝只觉一阵头晕,还是头一回觉着自己这女儿似是被养得哪里走上了岔路,“你跟他足足一年功夫,连个孩儿都没生下他便死了,你这也……” “母亲不也是三十有八才得的女儿吗?我急什么?”圣雅公主依旧一脸不屑,站起身来,抖了下衣裙,“事情母亲既已知道了,女儿便先告退了。”说着,头也不回的出宫而去。 “陛下,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身边一个嬷嬷低声劝道。 “你看看她!她怎么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女帝一把拉过那个嬷嬷,眼泪不禁冒了出来,“北面那恒帝已占去了源河三省,这会儿又派军南下,眼见就要再起战事,她怎么就……” 那老嬷嬷又垂了头,不敢应声。 闭了闭眼睛,女帝这才略略平息了一下子,再睁开眼睛,眉头又睁了开来:“恒帝去年大婚,听说这就要有皇子出生了?” “听说是的。”这嬷嬷乃是自幼伺候女帝的一位老嬷嬷,二人间是一辈子的交情了,自也多少知道些个朝事。 “那位皇后姓楚?”女帝皱着眉头沉思道,“会不会是……”话说了一半,又断然摇头,“决计不会,那丫头早就死在路上!一东一西,怎么能跑到恒国皇宫?就是到了,又哪能做得了皇后?” 一时,想到恒帝这个才刚大婚一年的都有了自己的血脉,可自己那女儿已是阅人无数的,怎么就还没有身子? 眉头一皱,又忙召了几位太医过来,叫他们去给圣雅公主听脉。 见太医过来,圣雅公主倒也没驳了女帝的面子,也不打帘子,就叫他们听了一回诊,几人去了只回女帝,说圣雅公主身子好得很,若有了缘份自然能有孩儿。 既然身子好,怎么还没有动静?她自十四岁时起便知了人事,这些年间但凡有所需,就是瞧上了自己的男宠也是与了她的,怎么就一直没个动静?! 身后那嬷嬷只垂着头,再不做声,那些太医退下后,抬手暗擦了擦额头那汗水,各自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回了太医院。 圣雅公主身子如何?好!那自然是好,人家女帝都是十日一回平安脉,她是五日一回!宫中什么补品圣药都时常吃着,可就是怀不了孩子……没法怀,她那房事太过频繁,就是今天有了,明天也等叫她给折腾下去! 就是寻常人家夫妻房事也没个日日笙箫的,人家圣雅公主何止夜夜?一夜连御三四个男宠也是寻常的!能有的了才有了鬼! ——*——*——*—— 行军打仗非是一日之功,楚瑄瑶自是清楚无比,她人在孕中,先是身子浅,查出来的又早,皇上行动皆不叫她乱走乱动,后面又是害口又是出京的,好容易过去了那一阵子,现在又日日犯困,醒了后又要每日出去走动,竟比怀了孩子前还要忙碌三分,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军事抵报奏折,这些个东西早先皇上往后头来时偶还带着些,现下,更是连带都不带了,只叫她静心生这头一胎。 斜斜坐在床边儿,看着窗子外头那风起风落时竹子摇曳的模样,楚瑄瑶吐出一口气来,倒也是,这可是头一胎呢,等孩子生了下来,再说其它倒也不迟。 正想着,眼见外头天色有些发沉,忙一挑眉头,道:“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了,把门窗都闭一闭,派人到皇上那儿去,要是赶上雨了便莫要往回走,雨天路滑,等雨过了再说。” 夏日雨水来得急,这里刚吩咐了出来,就见外头天色阴得厉害,靛青一片,连气息都压抑了起来。 不多时,外头便噼啪作响,豆大的雨珠先是稀稀拉拉的落下,后又连成了一片。 雨声打得人心中不安,正惦记着皇上那里到底如何,就听外头有响动,不多时,皇上竟走了进来。 “外头下着雨呢,怎么就赶回来了?”楚瑄瑶听了动静,忙起身去迎,心中虽甜,口中却还要说道。 “不回来做甚?这云积得厚,只怕要下到晚上,莫非还要住在那边不成?”皇上嘴角微弯,笑着向楚瑄瑶瞧来,低声凑到她耳边道了句,“朕可舍不得。” 楚瑄瑶脸上一红,只当没听见的,自从四个月起,夜里头二人间便偶尔为之,她这才知道孕中也不是不行,只是要他动作小些就好。前几日在京中时畏热还不大敢,自过来这西山之后,晚上便时不时的行一回闺房之乐。 把身上那沾了雨水的衣衫换下,二人便携手进了室内,这会儿雨天,除非有急报过来,不然断不会有何事打扰二人清净。皇上把头凑到她肚皮上面先是听了一回儿胎跳,后又不知怎么着,二人便倒了床上,又听了一回皇后娘娘的娇喘,直到外头雨听渐停,一看天色,果然真足足下了一下午,这会儿已是傍晚用膳的时辰了。 大恒往西,草原连绵之中,一路急行军停在原地,一个个面色紧张,神情戒备。 没多久,不远处跑来一人一骑,飞速向着这只原地修整的队伍而来。 “报将军!往西十五里处有一放牧部族!” “改道向南!”骑上那劲装男子大手一挥,后面众人虽默不作声,却齐齐上马,向南而去。 天气由温转热,再由热转凉,眼见已到了七月底,虽日子越发的凉了起来,圣驾却丝毫没有起驾回宫的打算。 就是往年,皇上也往往待过了八月十五才回宫,何况这会儿? 行宫里面御医、接生嬷嬷们早早备齐,连奶娘都找了四个在这儿预备着,太监宫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楚瑄瑶的身子愈发丰腴起来,那只肚子——她偶尔低头看看那瞧不见脚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么大……真能生的出来么? 几个老道的嬷嬷们早把那生产时的要领说了又说,那边望梅月份也已深了,生怕出门再磕了碰了,这会儿已经不敢出门了。 二十六日一早,皇上刚换好衣裳预备去前头见大臣,楚瑄瑶起身相送,二人还没走到门口儿呢,楚瑄瑶就愣愣站在原处,手不由得放到肚子上面了。 “娘娘?!怎么了?”湘月这几日紧张得成日家死盯着楚瑄瑶的肚子,连小许子那事儿都丢到了脑袋后头去了——反正她是认定了!这辈子就守在娘娘身边儿,他……他若是哪日真找了个对食回来,那便再老死不相往来就是! 故此,这会儿猛一见楚瑄瑶神色不动,便立时问道。 “在……动……”肚子里面有点儿怪,说疼也不大像,说不疼吧,却又有点儿,这里话刚出口,肚子里头就又是一动——这回可是真疼了! 皇上一只脚都迈出门槛儿了,听后面动静不动对,忙又收了回来,一转头,就见她脸色变了:“快!叫太医!” 太医虽不能真个住在行宫后头,却也离得不远,这几日又是日日待命,一听召唤,几位白了胡子的老太医便撒腿狂走,人到了里头,见了那架式就知——不必诊了,人都到产房里头去了,显是要生了啊! “皇上,您只管前头去,生孩子这事儿吧,没个一天半天是下不来的。”孙嬷嬷先是忙着,一转头见皇上正在产房外头转悠着,忙脸上带笑的过去劝道。 皇上盯着那产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左右又走了两步,眉头锁起,转头道:“叫小诚子通知那边儿,今日朕不过去了,有要紧事便叫人直接递进折子来。”去了心里也安不下来,不如干脆留在这里不动! 虽不能再在院子里头站着了,皇上也在隔壁间里静坐,那边有些个什么动静立时就能传进来。 这里皇上不走,那边太医哪里敢走?几个白胡子老头儿凑在一屋,大眼瞪小眼的——外头都是宫女嬷嬷的,他们这会儿可不能乱走乱动啊! 前头大臣并无要事来报,南面战事也非是一日之功,皆按着计定行事。皇上坐了足足三个时辰,水饭皆吃不下去,到院子里头在产室外面又转了两个圈儿,听里面叫得让人心惊,刚要开口说话,就听里头传出一声婴儿啼哭,人立时愣住了。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里面孩子还没洗身子呢,一个嬷嬷就走到门口儿先高声说了一句,众人脸上一片喜色——皇子!终于有皇子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闭了闭眼睛:“皇后可好?” “好,皇后无事,只是累得脱力了。” 直至此时,皇上才觉得着手脚有些个发软,就似也脱力了一般,靠在墙边儿,那边小许子见了忙过去扶住,脸上也是忍不住一副笑模样。 等四十三章 喜事? 皇后娘娘一举得男,这真乃是举国欢庆之事啊! 御驾虽在西山,却因是年年有的避暑之举,朝中重臣都跟着皇上一齐到了西山左近各家的园子里头消暑避夏。如今皇后娘娘一举得了皇长子,大臣们一个个撸起袖子拉着老婆孩子的都冲行宫杀了过去。 妇人们更是如此,借着洗三的功夫入了宫,那吉祥话一串串儿的往外丢,要是字字都能变成实物的话,行宫那园子就是再大再宽敞也能叫她们拿这些个好话给填满了。 连原本在京中的,如五月份出嫁的和悦郡主同其夫婿这会儿也闻讯赶了过来,再就是早先因着大小缘故没能随圣驾过来的诰命夫人们,也齐齐到西山,恭贺皇上大喜。 肉团子似的一个小人儿,闭着眼睛,小嘴巴微嘟着,鼻子里头哼哼唧唧的睡在枕头边儿上,楚瑄瑶只看得满心满眼都快化成了水。 没有孩子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出有了孩子后的心思,怀了身子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出把孩子生出来后模样。那日这小东西被洗净了身子,红巴巴的一小团抱到自己面前时,虽那眉眼全未曾长开,自己身上又累得只想睡过去,可看见他时,心底却油然升起了一丝暖意。 这,便是自己根。这,便是自己同他的孩子儿。 那边脚步声传来,没听着通报,来人已进了屋子,绕过门口屏风转了过来。见了这床上一大一小,皇上眉眼皆弯了起来,弱声问道:“睡了?” 楚瑄瑶含笑抬起头来,冲着皇上点了点头:“刚吃饱。” “这小子胳膊腿的力气倒是足得很。”皇上笑着凑到了床边,先抬手拉过她一只手来,才侧坐在床边,凑近看着那睡得正香的小东西,身上一股子奶腥味儿,睡梦中小嘴还咂巴了两下。“可要把他抱到小床上去?” 楚瑄瑶忙摇了摇头:“才睡着,就怕这会儿动他再把他给闹醒了。” 这孩子睡着之后,有时安稳得边上打雷都吵不醒他,可有时闹醒了却哭闹个不停,倒是叫几个奶嬷嬷同楚瑄瑶头疼得很。 “小小的东西,性子倒是大得很。”先是说他力气大,这会儿又说性子大,可皇上脸上却没带出半丝不满,满心满眼的都是笑意,“再过半个月,便足了月,朝中臣子命妇多到了西山这边,你这几日只管好好养着,不必理会外头那些个事儿,等满月那日出去应个景就成。” 楚瑄瑶点了点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发。虽不能洗头,可宫中自有秘法,用白色的粉末梳理头发,既不伤身子,又能使头发干爽不油腻。可已经半个多月的时候了,心里总觉着不大舒坦,恨不能好好梳洗一番才好呢。 “这一个多月只委屈你了。”皇上把头凑到了楚瑄瑶耳边,低声笑道,“等出了这个月,朕再搂着你睡,听说你这几日晚上睡得很不安稳。” 楚瑄瑶脸上一红,把头扭开,自大婚前后,二人便是日日睡在一处的,虽非是夜夜行事,却是他每晚都把自己揽到怀里头睡的。初时还觉着这般睡着不踏实,后来倒成了习惯,要是睡到半截听不到他的鼻息、觉不出他的温热,自己就是睡得再香也能立时醒过来。 这几日除了头两天因为身子太累睡得昏昏沉沉的,后头一恢复了精神,便立时觉不安稳了。 皇上眼中带笑,凑到她脸边轻吻了一下,待再要说些什么,正瞧见,自家那个胖小子竟睁开了眼睛,鼻子里又吭哧了两声出来。 这里小皇子醒了,外头几个奶嬷嬷进来看顾,皇上在床边坐好,正要跟楚瑄瑶再说说话的,就听外头有人脚步匆匆,一人在门口报信:“皇上、皇后娘娘,适才传来消息,程夫人那里已发动了。” 楚瑄瑶先是一愣,忙抬手点了湘月,又道:“叫几位太医过去,你也过去瞧瞧!” 湘月忙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小宫女匆匆离开,那边太医院早就知道了消息,消息传进行宫时,那边人已经到了。 “不必担心,我看你那丫鬟也是个有福气的,定会如你这般无事。” 许皇上真真是金口玉言,四个时辰后,外面传来消息,望梅那里生了个六斤八两重的男孩儿,母子具平安。 行宫里面,楚瑄瑶大大松了一口气,正往回赶路的湘月也是一脸的笑意,带着人刚入了行宫的侧门儿,就瞧见那边有几个人打着灯笼等在那里。 抬眼一瞧,见当先的便是一脸急色的小许子,直到见了自己平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冲身后几人紧道了声:“还不快抬了小轿过来!” 趁机着周遭的人离得远的功夫,凑到湘月身边低声道了句:“等我几日。”说罢,那边轿子已经抬了过来,小许子退了一步等她上轿。 湘月一时没理会过来,只愣愣的看着他,没想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何意思,等……他让自己等什么? 上一回,望梅虽找过小许子,可事后到底如何却没对湘月说过。这丫头就是个傻子,但凡有点儿什么心思,那可全都是在脸上能看出来的。望月不敢告诉她,湘月自然也没那个脑子去胡琢磨。 后来就是宫里事忙,皇上但凡得着点儿空就要带着皇后走走转转,她也没静下心来胡思乱想的功夫。直到这会儿皇后娘娘生了,二人这才是头一回再正经八百的遇上。 见她发愣,小许子心中明白,跟她认识也是小两年了,哪还不知道这丫头脑子就是一根弦的,脸上扬起一笑,那眼睛就这么看着她。湘月虽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何意思,却被他这一瞧红了脸,忙低下了头,顺着身边小宫女的搀扶上了轿子,帘子打下来前,这才又偷眼看了他一眼,见他两眼亮晶晶的,仍这么瞧着自己,脸上再一红,垂头坐了进去。 先是皇后娘娘生了个儿子,后头又是皇后娘娘的义妹也生了个儿子。本就觉着皇后娘娘家的人福大运大,没想着竟还有一举得男的运道! 之前因着皇后与其义妹先后有孕的事儿热闹了一回的京中贵妇圈子,这一回再热闹了起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女子嫁人后多有子嗣不丰的事儿,若是说早先望梅出嫁时众人还没摸清这位义妹的来历,这会儿随着众人的明打听暗询问的,也都知道了她的来历——本是皇后娘娘入宫时从家里带来的贴身大丫鬟! 丫鬟不要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人家还是同娘娘自小一处长大的?且这位义妹刚嫁没多久,她家夫婿就被皇上连连提拔,这会儿再是送到了南面去镀金,这大好的机会,谁家不想要?! 一个丫鬟出嫁了不要紧,这宫里,不还是剩着一个了么?! 湘月长的虽非是绝色佳人,更比不是楚瑄瑶,但也是个品貌端正的。常来宫里走动的命妇们稍加留意也知道她是个没多少心眼儿的憨厚丫头。算一算自家年龄相当的男孩儿,上至二十三四岁的,下到十六七岁的,这会儿竟全把心思动到了湘月头上。 可怜这是丫头还不自知,这会儿正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发呆的坐在边儿收拾要给小皇子做小衣裳的布料呢。 “怎么呆了?”楚瑄瑶拿着一双刚做好的小虎头鞋子细瞧着,抬眼就见这丫头两眼发呆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 “没、没……”她只是想起来,自头天晚上从望梅那里回来后,今天早上小许子他们过来接皇上时,他又偷偷冲自己笑了来着……这可是早先再没有的事儿……不,自从那回之后,他还哪敢?! 楚瑄瑶本没当一回事,可听她这么一说,反倒心中一阵诧异,再抬起头来细打量了她两眼,心中转了转,抬手叫春燕带着几个宫女退了出去。 “到底怎么了?”楚瑄瑶是过来人,又有嫁望梅那回在前,这丫头这模样,分明是春心萌动了! 湘月先是一惊,随即脸上又红了起来,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楚瑄瑶心中哑然失笑,从来了西山后,因不是皇宫中那前后分明的分布,倒是偶尔皇上款待朝臣、又或宫中侍卫倒是常能跟宫女们打个照面,这丫头莫不是看上哪个了吧? 心中好笑,脸上却不带出来分毫,只叹道:“说起来,你年岁也不小了,再过两个,春燕就要出宫备嫁去了,你和她同岁,也应该为你看户人家了。之前是我怀着身子,一时顾不到你,现下倒是抽出功夫来了,晚上便同皇上商量商量,看看……” “娘娘,不用!”先时湘月还不自在的听着,后面越听脸色越白了起来,忙失声叫道,随即,又是脸色惨白着低了头,嘀咕了句,“奴婢只伺候娘娘一辈子就是了……再不出宫。” 楚瑄瑶心中纳罕,一时有些诧异。莫非是她瞧上的人地位太高?又或家有妻氏?!这……倒是难办了。 还想再问,可见她此时这番模样,怕是再不敢说的。只得暗中留心,大不了等望梅那里也出满月后,叫她偷偷问出来再做定夺。 “你倒是胆子不小?”皇上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子后头,盯着下面跪着的小许子。 小许子一头冷汗,他也是这些日子在行宫时,听见不少人往来都向他打听皇后娘娘身边儿另一个带进宫来宫女的事儿,这才心下急了起来的。 本想再等些日子,最好等着望梅那里也出了月子,一行人回了京中再慢慢找皇后娘娘求情去。可现下他就怕等皇后娘娘满月时见了哪家的命妇,觉着人家的子弟好,再把湘月嫁出去! 之前是不敢动这份心思,可之后知道了湘月的想头后,又想着不能负了她,这才硬着头皮求到了皇上这里。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许子连连磕头,脑门上青了一片,却不敢停下,一个连着一个的碰着地。 “那是皇后从家带出来的,情分非同一般,若是旁人,只要你们两相情愿,朕便指给你了,可是她——”皇上顿了顿,叹了一声,“这主,得等你家娘娘来做。” “奴才知道……”小许子顿了顿,只趴在地上,“若是娘娘不点头、湘月姑娘不愿意,奴才再无二话!” 皇上轻笑了一声,拿眼睛斜着他道:“怕是湘月那里你早就有了准信儿了吧。”不然他敢趁着这个功夫跑来跟自己说这个? 小许子听着皇上笑了,心中才暗松了一口气,忙道:“奴才这点小心思,再瞒不过皇上去……这事,奴才可不敢亲跑去跟娘娘说啊!还望皇上可怜可怜奴才……” “滚起来吧,朕是一国之君,先是程跃,这会儿又是你,一个个拿朕当媒婆使唤了不成?” 小许子这才抹了抹一头冷汗,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楚瑄瑶脸上笑得甜腻,怀中抱着那小小婴孩,母子间一片的和乐温馨。皇上的步子在门口顿了顿,看着这一幕,适才应下那话这会儿竟卡在了嗓子处,说、说不出,咽、咽不下。 眼角扫了一眼立在边儿规矩低头的湘月,皇上这才再跋脚向里面走去。 “小子可以又闹你了?” 听见他的声音,楚瑄瑶温婉一笑,抬头朝他笑道:“这会儿乖巧得很呢。” “当初在你肚子里时,连朕的脸都敢踢,这会儿倒装乖了?定是个蔫坏的。”皇上笑着凑到二人身边,向她怀中瞧去。 大皇子的模样将将长开,眉眼间竟同楚瑄瑶、皇上都有些个不同。歪头细瞧了瞧,楚瑄瑶笑道:“嘴巴、鼻子都有些个像皇上呢。” 皇上笑笑,从她怀里把孩子接了过来,仔细抱在怀里:“他这眉眼倒似祖父、曾祖父实多。” “哦?”楚瑄瑶一愣,诧异抬头看向他。 “父皇相貌多随皇祖母,我生得同父皇更似一些,再早先,听说公孙家的男儿多是鹰目的。”一边说着,一边靠到楚瑄瑶身边,抬手轻轻去戳大皇子那肉嘟嘟的小脸儿。 这会儿的孩子被裹在襁褓中,胳膊腿儿都不得动弹,胖小子哼唧了两声,小身子挣歪了两下,似是见动弹不得这才作罢。 “绑着呢?”见他哼唧,皇上轻笑一声,转头朝楚瑄瑶笑问道。 楚瑄瑶点点头:“怕他手把自己脸给抓了,胳膊束在里头呢。” 皇上又瞧向怀中那大皇子:“这小子长大定是个爱动的,绑着都这般不老实。”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皇上把大皇子交给奶妈抱了出去,这才伸手把楚瑄瑶背后靠着的软枕摆了摆,低声道:“等你出了月子,咱们也该再办几件喜事了。” “喜事?”楚瑄瑶诧异抬头看向他。 “你身边儿的两个宫女都到了年纪,该放出宫去了。”说着,看似不在意的又道,“我身边儿的小诚子,去年给了他个对食,小许子年岁同他相当,也该给他找个贴心的人了。” 楚瑄瑶点了点头,思索到:“春燕家中早定了婚事,等回了宫便做主放她归家备嫁,她伺候了我这些时日,到时挑几件东西给她添妆也就是了。湘月……” 湘月这几日模样看着有些个不对,只这会儿问她也不方便。 “听说有些个命妇进来拜见你之时,似是想讨你那宫女?”皇上说着,挑眼看着她的神色。 楚瑄瑶笑了笑:“那是个呆丫头,我只想叫她自己嫁得合心便好,朝中那些大臣家中……” 皇上缓缓点头:“正是这个理,嫁娶之事,还是能过到一处的才是……”说着,假意叹息了一声,“小诚子那回还好说,两相情愿,朕只说句话便能成全了他们,小许子这事……怕也有些难办。” “怎的?他有看中的了?”楚瑄瑶一听,便知其意。 皇上点了点头:“是有,可又怕耽误了人家前程。” “这事……”女子所依,在家中是父母兄长,出嫁便要倚靠丈夫,再之后,指望的就是儿女。若是跟了小许子,女子便只能依仗他一个。 恒国皇宫虽有对食一说,却没那些个龌龊之事,就是有那心思不正的,若遇着了明主也断不能因着这些个人就耽误了女子一辈子。 楚瑄瑶时常见着小许子小诚子几人,知道皇上信用的这几个小太监倒都是极稳妥的。 “这事,还要问问女儿家那边才是。”虽是太监,不能有后,可就是出嫁之女,也不能保着嫁了人就定能有身子的。不然,为何会有借腹生子之说?正妻不能生,再买些个小妾回来生也是一样的。 比起嫁了人还要顶着这些个窝心事儿,嫁给太监做对食也未必真就不是什么好事,端看女子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皇上刚点了头,道了声:“既如此,等你出了月子,便叫那小子过来同你说。” 楚瑄瑶笑道:“小许子向来是个机灵的,想必他看中的女子也定是个好的,若是两个愿意成全了此事也是……” 话音未落,就听见屏风那边“呛啷”一声,二人愕然抬头,正见湘月一脸惊慌之色,愣愣的看着楚瑄瑶。 第四十四章 笨 听见声音眉头一挑,楚瑄瑶诧异问道:“怎么了?” 湘月手抖了抖,腿上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外头几个守在门口儿的宫女闻声忙进来收拾,春燕便去扶湘月,却见着她身上瑟瑟发抖,脸上惨白一片,竟没半点血色。 皇上抬手道:“先扶她下去。”怕是她只听了半句话,不知前后,还当…… 楚瑄瑶也直觉哪里不对,心下又一时没转过味儿来,只叫春燕把人扶下去,转头看向皇上,见他脸上既没惊色,也没半分不满,正抬眼看着人把屏风那里,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动。 等众人退下,地下也收拾干净了,楚瑄瑶才抬手拢了拢头发,眼睛也不朝皇上那里看去,只道:“皇上还没说呢,小许子看中的到底是哪个?” 皇上眉头一挑,嘴巴微张,没想着她这会儿竟会问这个。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她斜斜的看向自己,那眼中带着三分戏谑,自己脸上不由得一红,抬手放到嘴边咳嗽了一声:“你向来最是通透的……” “上回不是皇上说的?女子怀了孩子就要傻上三年呢。”话声最后带了二分俏皮、二分慵懒,竟似撒娇一般,听得人心中不由得一软,便俯身朝她贴去。 “妾身子不干净。”楚瑄瑶一侧头,含笑把脸扭到床边面,“还没出满月,连水都不敢用……” “朕哪里会嫌弃这些?”抬手捏了她的手合在掌心,往她身边儿凑了凑,见她还不转回头来,知道她这是气自己不同她直说,之前绕着弯子,叹了一声,“朕是怕你月子中再动怒。” “若是他二人真心相待,我还能做那硬拆鸳鸯的猎户?” 听她声中带了半分委屈,皇上探身到她背后,轻轻揽住:“此事便是朕听了,都怕他耽误了女儿家的前程。她同你是自幼的情分,又随你一起北上,朕若连这些都不去想,只顾着赏赐身边儿的人,哪里还能当得了这一国之主?” 楚瑄瑶又静坐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抬眼看着他,又慢慢把头靠到他怀中。 适才猛的想明此事,又想起之前问湘月话时她的模样,便猜了个七八分,不然皇上断不会特特问了湘月,又点了小许子。那丫头……自己最是清楚,要是心中情根深重下去,再不容易拔了。可这事,自己心里到底难过。 本想着,给她二人都安排个好前程,不求夫婿能有多大的造化,只要肯疼妻子、尊重妻氏就好。如望月那般的,实是万中无一,自己直想着,定要给湘月找个可心的、知道疼人、能容着她这性子的。 现下这般…… 久久,才叹息了一声:“回头我问问她,要是她真心愿意,便随他们去吧。”若真个有情有意,便对方是个太监也是无妨,只盼着那二人都是从一而终的性子就好。 皇上低声笑了起来,把手臂揽得更紧了些个:“瑄瑶,今日朕歇在你这处吧。” 心中一动,脸上嫣红一片,抬起手来在他怀里轻轻锤了一下:“又混说,叫人知道了……还不笑我没规矩……” “哪里就没规矩了?你为朕诞下麟儿乃是大功一件,整整一个月出不得房门,朕来陪陪何过之有?哪个敢笑话你?” 他是皇上自然不怕,可自己是皇后,应是要以身做则的……心里想着,还没开口驳他,就被他贴了过来夺去了唇。一阵耳鬓厮磨,好半天,皇上才略整衣裳,叫人进来伺候。 回了平素歇息的屋子,湘月坐在窗边两眼发直,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 “到底怎么了?”春燕命人收拾罢了那一地的碎片点心后,这才过了这边,见她还发着呆,低声问道。 “没……”脸上煞白一片,半点儿血色皆无,湘月就这么坐着,两眼直愣愣的看着窗户外头,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虽不知道为着什么,可看她这样子决计是有大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同我说说,许我能给你出出主意。”自知情分没有与她同来的那个望梅深厚,可二人相处也有这一年多的功夫了,眼见着这回回京自己就要离宫待嫁,走前能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湘月又呆呆的摇了摇头,她便是想说,竟也不知道要坐何说起。 明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得意人,明知道想同他做对食千难万难,更知道望梅也好、主子也罢,都是想自己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与丈夫和乐、生儿育女……可心里头进了这一个人,就再也抛不出去了…… 一时间,不由得悲从心中来,先是眼泪一滴滴的钻了出来,后来又举着帕子,这份悲意竟止也止不住了。 “唉……”虽不知所谓何事,可她现在这番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春燕心知,刚才她是在皇上同娘娘面前失的态,说不准就是受了那二位的责骂,且必不轻。宫里做奴才的,若是被主子们厌弃了,就等于死路一条,就是原先再得宠也难以起复。可到底心里不忍,哪能丢下她不管? 几步走到窗边,拿过条干净的帕子,换了她手中的。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的要强。 足足哭湿了五条帕子,湘月坐在床边直抽气,那边才听见动静,过了会儿,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湘月姐姐,娘娘叫您过去说话儿。” “快,先洗把脸吧。”春燕听了,忙叫人打水,帮着湘月梳洗,再送了进去。 “真是个傻子。”从湘月一进门儿,楚瑄瑶就瞧出她哭过了——眼睛肿成那样,哪个还看不出来? 湘月那里低了脑袋,眼圈又红了起来,根本没止住的抽泣声一下一下,听得人心里都都替她难受得慌。 “过来吧。”无奈叹了一声,就这副模样,自己哪里还说得出“不行”二字来? 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床边,湘月便跪在床前,也不做声,便磕了三个头:“娘娘,奴婢伺候您一辈子,这辈子哪儿也不去!” “哦?”挑着眉毛上下扫了她几眼,楚瑄瑶似笑非笑的道,“你现在可是个红人呢,自从望梅也生了个儿子,听说别说那些个命妇了,就是那些个大臣们下了朝后也不走,跟宫里头的侍卫太监们直打听你的消息,就等着我出了月子时,叫他们家的妻子进宫给他们家的儿子说和呢。” 湘月愣了愣,她虽然也在行宫中时常见着那些个命妇,这些日子更是是个人见了自己就要拉着说上几句,可她……她真没往那边想过啊! 见她发愣,楚瑄瑶拿着团扇挡在嘴边儿,两眼弯着:“如此,还说要在宫里一辈子的话吗?” “娘娘,奴婢……” 她话还没说出口,楚瑄瑶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现在这朝中,满朝的青年俊杰可是任你挑选呢,傻子,这等好事就是当初望梅也是盼不到的。” 张了张嘴,湘月显是被这消息惊得傻了,好半天,才瘪着嘴巴低下了头:“奴婢不敢嫁。” “不敢?” 重重点了点头:“奴婢是个笨的,以前就总听家里的妈妈们说,似奴婢这样的也就能伺候得了小姐这样宽宏大量不计较的,要是换家人试试,早被主子们打骂发卖了。以前奴婢还不懂,自从随您上北上到了京中才知……宫中规矩多人多,看看身边那些宫女嬷嬷们的行事,才知自己的规矩哪里及得上半分?若真是出宫嫁人……嫁给寻常人也就罢了,可那些朝中大官家……奴婢打死也不敢嫁啊!” 说着,又抬起了头,眼巴巴的看着楚瑄瑶:“奴婢不想出宫离了主子……也……就是再见不着他、再不能跟他说话……只要知道他也在、我也在,就好了……奴婢真的不求别的了、再也不求了!” 本是想吓她一吓,叫她知道若是有什么难办的只管找自己来直说就是,哪里用的着叫她自己在那边委屈着?可如今听了她这些话,倒叫楚瑄瑶心中一阵酸楚。 忍不住叹了声气,哪里还能再忍心逗她,抬手朝她头上点了过去,恨恨的道:“说你是个傻子,你就真是个傻子!他是在前头当差的,外面那些个大臣命妇们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他哪能不知道?那傻小子巴巴跑到皇上那里去求你了,皇上才同我说了一句,你这里听话听了半句竟就跑回去哭去了……”真是叫人又气又笑,都不知说她些什么才好。 湘月瞪大了眼睛,好半天发不出声来,足有小半柱香的功夫,才颤声问道:“谁……谁求……求……谁?” “嗤”的一声,楚瑄瑶摇头叹道:“小许子,向皇上求娶你。” 刚才那泪水还没流尽,这会儿竟又冒出来了,拿着新换上的帕子挡着眼睛,抽抽搭搭的哽咽道:“娘、娘娘……奴婢不是做梦吧……” 楚瑄瑶无奈摇头:“就你这样子,我哪敢把你给他?还没跟了他就把一颗心都放到他身上去了,但凡真嫁过去了,他就是把你卖了,怕是你都不知道!” “他、他是个好人……不、不会卖的……”这时湘月才又想起那日入宫时,他守在宫门口瞧着自己,说的那话……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再摇了摇头,心中也为她又是酸楚又是喜欢,低声安慰她道:“他毕竟是个公公,虽是皇上身边儿有着大体面的,可也不能真跟外面似的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湘月再摇着脑袋,波浪鼓似的:“奴婢不求这些……只求……他能对奴婢好……就是了。” 第四十五章 浪费 湘月心中所想,楚瑄瑶虽能明了,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怅然酸楚,叫她坐到床边脚踏之中,主仆二人手拉着手,细细的诉说了一会儿各自心思,楚瑄瑶便叫人把小许子找了过来。 本是想待出了月子回宫之后再把二人间这事挑开,可现下想想,早晚都要说,为了免得节外生枝,还是早把事情挑明了,这会儿就先准备上,等回了宫中之后,择个好日子,就成全了他二人。 小许子站在门外,隔着屏风、挑着帘子,垂头听着里面皇后娘娘的嘱咐。 “……她与我自幼一起,情分非同一般,只盼你二人能平安和乐,牵手到老……”说了一会儿,顿了顿,又道,“你家中可有兄弟子侄?若是有合适的幼儿,不妨过继到你名下,你夫妻二人照看着,也是接了你的香火。” 小许子忙跪地磕头道:“虽有几个侄儿,可年岁都不大合适,奴才想着,这会儿奴才岁数还轻,再等几年有了合缘份的再过继也不妨。” 楚瑄瑶缓缓点头:“此事是你二人家中之事,我同皇上便不过问了,待这回回京之后,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便把这个事办了吧。” 小许子连忙磕头有声,道:“多谢娘娘的恩典!奴才定会好好照顾她,绝不有负娘娘重托!” 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面的一个大宫女,竟许给了皇帝身边一个太监做对食。对食再好,到底也不是男人。行宫之中得知此事的人,心中多少都有那么二三分惆怅,可又知道,做了对食,便不必出宫,到老都是要在宫里服侍主子们的,怕他们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吧。 春燕听了一耳朵八卦,回到自己住处,一进门儿,就见湘月两眼亮亮的,坐在窗边拿着方帕子正自绣着,脸上那笑意掩也掩不住,原本那几分气恼尽散了去——连正主都没气呢,她着个什么急? 不由一笑,几步走了过去,细瞧着那帕子上的鸳鸯白首,笑道:“哟,好俊的活儿啊,认识你也有一二年的功夫了,还是头回见你绣这么精致的活计!” 湘月满脸通红,忙把那帕子往怀里一塞,却又想起——自己堂堂正正的绣嫁品又怎的了?嘟着嘴抬头瞪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哪个,前几天刚把自个儿的盖头绣得了送出宫去的?” 两人相互打趣笑成一团,春燕坐到她身边床上,把装线的框子往里头推了推,抬头问道:“程夫人那里又去过了没?只怕皇后娘娘会等她出了月子才会同皇上一并回京吧?” 湘月点点头:“可不是嘛?且皇上那日还说,娘娘出了月子就赶路也不大好,正好趁着望梅做月子的功夫再调理一阵子。” 一边说着,手上便如蝴蝶翻飞般的绣了起来,春燕叹了口气,又逗她道:“之前你的活计做的可没现在漂亮呢,现在你这手法儿都快赶上娘娘的了。” 湘月红着脸,眼皮不抬的道:“哪里能及得上娘娘?当初在家的那会儿,家里请了刺绣师傅来,我们几个都是陪着娘娘一遭学的,我性子急,望梅手慢……那会儿只是害怕,怕要是哪天陪着嫁出去了,要是娘娘一时不急给婆家人绣东西,我们两个怕是连忙都帮不上呢。” “可见这会儿是要嫁人了,手就忽的巧了起来!” 抬起手来,作势就要拿针去扎她,二人笑了会儿,就听外面有了动静,皇上回了。 自从那日起,皇上干脆破了规矩,晚上也是宿在楚瑄瑶这儿。他倒也没要做什么,只是抱着总比不抱强,看得着总比看不见的强些。二人在一处,晚上睡得也要更香甜些。 “再过七八日,便是大皇子的满月了。”皇上怀里抱着正吐着泡泡的小皇子,轻轻摇着,“等他过了周岁,再立他为太子可好?”说罢,便抬眼看向楚瑄瑶。 “到底……小些……”听他如此说,心中虽是高兴的,可孩子年岁太小,到底怕压不住如此大的福气…… 这个年月,家中有幼子多半怕养不大,莫说是外头人家了,就是皇宫之中也是一般。像南恒女帝,在生下长公主前已滑过三回胎了。 皇上脸上带笑,微微摇了摇头:“朕的儿子,自有该有的福气,他是长子,生下来便要把这天下担在肩上,哪里容他偷懒这许多年?” “你说好,那便听你的吧。”楚瑄瑶笑着低头,亦看向他怀中孩子。红红的小脸儿,眼睛已经合上了,想是在皇上怀中晃荡的舒坦,这会儿泡泡已不吐了,直接乎乎睡了过去。 “这一胎是儿子,养个两年,再给朕添个公主可好?” 才刚生了,就又叫自己生? 忍不住抬眼斜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笑得欢畅,忍不住脸上又是红,垂了眼睛,只道:“这是哪里说得准?要看缘份的……” 皇上点点头,又看向怀中胖小子:“朕倒是有几分把握。” “把握?”是生女儿的把握还是生孩子的把握? 见她眼中带疑看向自己,皇上才又是一笑:“大婚后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就能叫卿有了身子,这份把握,朕自然有的。” 脸上一红,忍不住把手中帕子朝他脸上挡去,这人……面皮怎一日厚似一日了?! ——*——*—— 各家大臣、命妇身上按着品级着装,规矩无比的进了行宫之中,按着顺序一一落座,等着一会儿的满月酒。 一大清早,楚瑄瑶早已沐浴更衣,把这一个月的污浊洗静,重新梳得了头发,换上正装,叫身后奶娘抱着大皇子走出到了前厅。 正上面的台子上,皇上接过大皇子,牵着皇后双双落坐,这才命下面开席。 这皇宫之中的满月酒,可与寻常人家的不一样,不能把孩子让众人轮着抱上一番,更不是哪个都能随意逗弄皇子的。 可到底这是当今皇上的头一个儿子,且又是皇后所出,血统正统得不能再正了,下面众人人人脸上一片喜色,频频举杯恭祝皇上、娘娘。 热闹了一日,次日一大清早,许久没能单独觐见皇后娘娘的众命女们又收拾妥当,纷纷入宫请安。 楚瑄瑶亦是一大清早收拾妥当了,坐在正座之上。下面来人这时才能细瞧皇后娘娘仪容——头日帝、后坐得太远了些,根本瞧不清楚。只觉着皇后虽比产前丰润了一些,身子恢复的却倒还好,腰身早收了回去,虽比之前胖了一些,反到更有风韵了。 此时坐在上面,更显得肌肤红润娇嫩,眼中就似含了一潭秋水一般,竟比生产之前还要美艳了三分。有些心思活络的心下琢磨——只怕头天晚上皇上应是与娘娘同宿滋润的吧?…… 楚瑄瑶命众人各自落坐,眼睛先落到和悦郡主身上,笑道:“坐了个月子回来,你已梳上了妇人头了。” 和悦脸上微微红,亦显得比早先要更娇俏了一些:“出了门子后就要过来给皇上、娘娘请安的,只是先不得空、忙着,后头再来时娘娘正在月子中,到底打扰不便。” “郡主这回出嫁,再一回来,眼见着就似变了个人般,漂亮了许多不说,说话行事比早前更稳当了许多呢。” 见人打趣,定国夫人拍着郡主的手背道:“早先是姑娘家,自然是那番模样,这会儿成了人家的媳妇,她哪里还敢不守规矩?要早知道一嫁出门去就老实了这许多,我们早二年就让她过去了呢!” “安国夫人哪里舍得?” 下面笑声阵阵,又聊了几句,就有人把话头一转,向上头问道:“娘娘,今日没见着娘娘身边儿得用的湘月姑姑?” 楚瑄瑶朝那人瞧去,见是户部尚书萧大人的妻子,笑道:“前些日子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儿忙活,这会儿我方便了,就叫她先歇息几日。” 萧夫人忙笑道:“娘娘如此体谅下人,真是国之大幸。” 另一个开口道:“说起这位湘月姑姑,隐约听过一回,似是今年到了十九?怕是就快开恩放出宫了吧?” 众人一听,耳朵都支了起来,既然皇后娘娘家中无什么人,若想与皇后娘娘亲近,打她身边宫女主意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楚瑄瑶脸上笑容不变:“是呢,这回回去,就要给她把喜事办上一办。” “喜事?!”众人只觉得的脑子一蒙,诧异抬头看向楚瑄瑶,她们的主意还没开口呢,怎么那边人就嫁了?!到底是哪家!这么早就把人给抢走了?! 皇后娘娘之前一直在坐月子,月子前并没听过什么动静,只怕就是有人说亲,也是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吧?这么说,莫非不是皇后娘娘作主的?! 众人心中一震,除了皇后,宫里能为这事做主的也只剩下皇上一人了! 众人不由扼腕长叹,早知道,这事就该让自家当家的、能见着皇上的男子去跟皇上单独说去了!一直想着,这是皇后娘娘身边儿的人,就是想求,也得跟皇后娘娘说,可这么着竟白白让人抢了先! 把下头众人脸色骤变的模样看在眼中,楚瑄瑶脸上笑意不变,只等着下头问了句“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子弟?想必应是极好的。”才点了点头:“倒不是哪位大人家的,这丫头向来同我亲近,早先就立过志向,说再不出宫的。她既如此打算,强嫁她出去倒也不好,便同皇上商量了一翻,让皇上身边儿的小许子和她做了对食,二人搭个伴儿也不怕寂寞,这回回京就给他二人办了此事。” 楚瑄瑶话音落了许久,殿上仍是寂静一片,众人脑中都回不过弯下,好半晌,才见皇后娘娘悠然自得的把手边的茶喝了一盏,这会儿正捏了块糕点送到口中,根本没理会众人。 这……大好的拢络臣子的机会……竟让给了一个太监?! 众人欲哭无泪,本想着一来借此事同皇后娘娘亲近亲近,二来也是想借借皇后娘娘的福气,娶个能生养的儿媳妇回家开枝散叶的,可……把这么个众人抱以极大希望的女子许给了个太监……这也太过浪费了吧?! ——*——*—— 大漠之上,一队急行军人人神色凝重,歇马而立,当中一人手中拿着个指北针,另一人手中拿着张地图,正在商讨着。 那边过来几人,骑着快马,不多时就到了众人面前:“回郑将军,那队大尤兵马还没甩掉!” 当中那位将军神色凝重,锁着眉头沉思起来。 一个相貌斯文,下颚留着一缕胡子的男子拱手道:“将军!此事不可再拖,若叫那队大尤军队赶上人军,这回皇上定下的围魏救赵之计可就再不能用了!” 另一人也抱拳道:“属下愿领一队引开那伙人!” 郑将军脸上一肃,脸上一时纠结万份:“我军这回突袭,带的人本就不多,若再分出一队……”只怕做引子的这队人便是有去无回的命了…… “属下愿领千人诱开敌人!此次战事成败皆在于此!将军,就让属下去吧!”那人心中虽是不安,却仍肃然说道。 “如此,便有劳副将军了。”那军师缓缓点头,又看向郑将军,“将军,皇上已命您全权负责西南军事,此事万不能拖啊!” “唉……”程将军合了合又眼,猛再睁开,看向那人脸孔,“程副将军,命你带兵三千,向西北引开敌军!” “末将遵命!”程跃抱拳上马,转身回到后方军中,点了三千敢死之士,再驾马回来,人于马上朗声道,“末将此去、生死由天,只望将军、军师回京之后,向陛下、娘娘进言,臣那媳妇只恐……还望娘娘照看一二!”说罢,转身纵马,带着一行不过三千人马,呼啦啦向着那只一直撵在后头的探头探脑的队伍斜斜而去。 尘烟滚滚,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将军。”见郑将军仍是一脸犹豫之色,那位军士沉声道,“不能让程副将军……白白去了……” “走!大军继续前进!” 第四十六章 瑞雪 暑气消散之时,正是帝驾由西山启程向京中而去的时候。 暖车里头闭着门窗,楚瑄瑶同大皇子身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外头有寒气进来再让这母子受了寒。可外头不过是九月的天,又是白日,哪里真能冻着了人? 等一行人回了宫中,忙去了斗篷,楚瑄瑶就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再一细瞧大皇子,小脸亦是红扑扑的。 “皇上只管忙去,后头的事情有我呢。”把大皇子身上的衣衫解下了两件,楚瑄瑶忙抬头向皇上瞧了一眼,轰他出去。 抬手摸了摸鼻子,皇上抬眼细看了楚瑄瑶一眼,再垂眼看向大皇子,并不做声。 “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这般围着自己母子打着转,楚瑄瑶一时摸不清头脑,疑问了一声儿。 这一问,皇上干脆一摆衣角,直坐到床边儿,取了几上的茶,缓缓吟了一口。 楚瑄瑶眉毛一挑,抬手命几个宫女退下,这才转头看向他:“皇上,可是出了何事?” 皇上那里眉头微锁,似在琢磨些什么,半晌,方抬眼向她看去:“西南那支奇兵,半路上遇着了大尤国的骑兵队,虽没被他们当场撞上,为了牵制敌军,郑将军命人分出一只队伍以诱敌。” 楚瑄瑶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沉:“是在哪里分出去的?” “已到了大漠之中才分的。” 心中沉意再降三分,若是还在草原上,便是分出这一只队伍,只要机灵点儿,半路上想法子甩了追兵,指不定还能逃得一丝生计。可若是在大漠之中…… 忽的想起他适才看着自己时那探究神色,楚瑄瑶脸上微微变色:“是谁带的队伍?!” 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不过今年这雪似有些邪性,大江南北竟都下了起来。南恒那里,向来是终年不见雪花的地方,可这一回竟也没幸免。看着那天上纷纷撒撒的晶莹雪花,许多的文人墨客竟相吟诗做对以讼此景。 “粮库的顶子塌了?!这回糟蹋了多少粮食!”女帝脸上黑漆漆一片,恨得牙齿发痒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几个臣子。 “回陛下……还在清点,里头看守的兵卒已有数十……” “快去查看!那些粮食……粮食……”女帝抬手一挥,不及听他们下头的话,就一股脑的把人都赶了出去,这才转头对身边一名女吏道,“再叫人去问问司农,地里种着的那些越冬的粮食可还救得?!” “是。”那女吏应了一声,倒着退了出去。 女帝这才长出了口气,眼上、脸上的皱纹似一日间又多了许多似的。 数日前下的这场大雪,竟把恒国这一年两回的越冬粮草给生生冻死了许多。这雪虽下了就化,可竟稀稀拉拉的连下了七八天,到现在,连粮草库的房顶子竟都给压塌了…… 心中正转着这许多事情,就听见外面来报,圣雅公主到了。 “母后,那平德只长着张好皮相,竟半点儿风情都不懂!如此驸马,要来又有何用?”圣雅公主一进门儿便张口说道,连女帝此时正沉着脸孔揉着额头都没瞧见。 听她这话,女帝森然张开眼睛:“当日要嫁他的也是你,这会儿闲他没趣的也是你?你上一个丈夫死了还没出一年,朕就依着你再择夫婿,这会儿竟还敢来宫中向朕抱怨?” 虽觉着女帝这话中气息不顺,可圣雅公主却没多想:“这大好的雪天,叫他在冰上拉个雪车他都喊手疼!恒国上下这会儿都做咏雪的诗,可他竟说大恒地南,此雪怕非是吉照,哪有他这般扫人兴致的?!” “啪”的一声,女帝把桌上不知什么丢到圣雅公主脚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我养你、教你多年,却不想把你教成了如此纨绔!这场大雪一下,地里冻死了多少庄稼?又有多少牲畜遭了殃?适才连国库存粮的屋子都塌了,你竟还有心思赏雪玩雪?!” 圣雅公主脸上一阵愕然,见女帝似真真被气着了,忙上前一步要去扶她:“母亲莫要生气……怎么……怎么也不能没了咱们的吃用。” “啪”,又是一声,这回却是女帝心下凄然扇到了圣雅公主的脸上:“你、你……若是我百年之后,这天下怎么能交给你……”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急跑了过来,一进门人就跪在了地上:“陛下!这两日昭国军中调遣往来,我军派人潜入查探,今日刚知,竟是昭帝……昭帝带兵亲征!” 这话一入耳,女帝心中一震,忽觉得头晕目旋,仰头就朝后头倒去,两眼发着黑,竟然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母亲、母亲!” “陛下!” “太医,快叫太医来!” “没想到今年这雪,竟下遍了南北。” “朕倒是觉着,今年这雪下得好。”说着,皇上把脸凑到楚瑄瑶脸边上,向窗子外头看了看,“北边也就算了,这雪一连下了这许多日,正是瑞雪兆丰年,只南面、同大尤那里,怕是要吃不消了。” 楚瑄瑶先是淡淡笑了笑,随即肃了脸孔——这雪一下,还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又要死上多少牲畜…… 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拍:“莫要心忧,便是没有这场雪,该去的一样会去。” 楚瑄瑶轻点了点头,她只是怕……程跃那里带军做牵引,直到这会儿还没消息,若是没这场雪,心里还敢抱着些希望,可这会儿……此事,她根本没敢向望梅提起,只叫她在家中好生伺候公公,照料幼儿。 二人正说着,后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忙转过身去,就见不过四个月大的皇长子,这会儿正在床上爬着,脸上笑得只能看见一颗刚冒出来没两日的小白牙。 “你倒是乐得很。”皇上笑着凑了过去,叉腰把他抱了起来,一下下颠着往上举,胖小子更是乐得看不见眼,笑声一回比一回更大。 “娘娘,东西都理得了。”湘月早已梳上了妇人头,虽还留在宫中,却不再是宫女,她同小许子自有住处,不必再似以前那般的睡在主子身边,但离得却也不远。 楚瑄瑶点了点头:“今日叫他们做火锅上来,天气寒冷,吃那个正好,也不费事。” “是。”湘月应罢,眼中带着几分惊叹的朝窗那里看了几眼,“当年还在恒国时,哪能想到竟能在南国见着如此大的雪?” “别说这么大的雪,就是连雪也是一辈子见不了一回的。” 圣驾此时已过了澜河,正停在源河三省这里,离着恒国不过三五日的路程,可比早先人在京中时要近得多了。 见皇上还在那里抱着大皇子逗弄个不停,湘月朝楚瑄瑶那里凑了凑,低声问道:“主子,您说,这回这仗能打多久?” 上一回众人南下,可是一年前的事儿了,那回不过打了几个月,便把这源河三省拿了下来,这一回,皇上可是张旗擂鼓的明着过来的,要是比那回用的时候还长,岂不丢脸? 似是听出湘月话中的意思来了,楚瑄瑶好笑的瞧了她一眼:“昭国同恒国可是打了好几十年的仗呢。” 言下之意……湘月还是没听出来。 嘟了嘟嘴,转身儿出去吩咐晚上用的膳去了,人刚走到院子里头,叫过了两个小宫女去传话,那里就见小许子顶着雪走了进来。 一见湘月站在院子里头,小许子裂嘴冲她一笑,湘月脸上一红,转身就要进屋,却听后着她家夫婿道了声:“皇上可在?” 原来是找皇上的……倒也是,他这会儿正当着差呢。 忙敛了脸上那说笑不笑,说气不气的模样,点了点头。 就觉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儿,拿身子挡住旁人的眼睛,轻拉了拉她的手,没等她羞恼甩手,就冲门里道了声:“皇上,前面有军情急报!” 见皇上接了那急报,拿在手中看着,眉毛却越挑越高,楚瑄瑶不由得心中有些个发紧,待他看完,才问道:“皇上,可有何事?” “事?”皇上脸上挤出个古怪笑意,“事……倒是有,只不知……是好是坏?” “怎么?” “那南恒女帝……昨儿个先是晕过去了,醒来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按理来说,皇帝若是身子不适,都是要捂着盖着的。就是下面有太子皇子守着接任,也要先等皇帝正经去了,新皇帝已握了朝中大权才能通报出来。 可南恒毕竟与众不同,那日圣雅公主虽然正在宫中,可一忙一乱之中,这一位哪知道这些御下之道?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自己就先把事情嚷嚷出去了! 女帝身子还不知何时好转,圣雅公主又于政务一窍不通……倒不是女帝有心不教她,而是因这位……她就是不学啊! 女帝带她上朝,她坐在皇座边儿上打量朝中哪位大臣长得顺眼,有两回还当场就问下头臣子家中有几房妻妾?房事如何?这么一闹,女帝只觉着她年纪还小,等她定定性子再手把手的教她这些。 这一等,就足足等到她十八,女帝见再等不下去了,就干脆给她先赐了婚,有了丈夫儿女,怕是能稳重一些?却不成想,结婚不到一年,她就把自己的丈夫给砍死了。守寡不到一年,就又闹着要嫁人……这才刚嫁了没两个月,又嫌弃自家夫婿不解风情…… 再加上北昭大军压境,女帝这一回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干脆被吓得。 第四十七章 国破 女帝重病到这般地步……在这恒国中有她没她已没什么两样了。 听力这消息后,楚瑄瑶与皇上二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没说出半个字来。二人南下之前,心中装着万丈的豪情,就要打过河去,把那女帝同圣雅公主亲手抓了,才能解心头之恨。至于杀不杀的,楚瑄瑶虽觉着一刀杀了她们虽不能解了自己这家破人亡之恨,却也不愿再折磨于这两个女人。 但皇上那里却没准备要杀其二人,将那二人划个地方圈进起来,就是不想着法子去遭害她们,只让她们从云端跌入谷底,就足够让她二人痛苦一生的了。 可这会儿听着这意思,怕是这位女帝再也起不来了,指不定哪天挂了也是可能。 至于那圣雅公主嘛……如此骄横无谋之女,根本不足为惧。 “这……要怎样打?”楚瑄瑶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心下说不出是酸甜苦辣,这就好比一个人已鼓足了力气,准备一下子要跳过一条深沟,人身上的力气都发出去了,却愕然发现,那沟忽然变得只有原来一半宽了! “还是照着原定计划吧。”皇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所想和楚瑄瑶并无两样。自己亲自带兵南下,要是这都不能拿下南恒,只怕也太丢脸面了! 见他如此言道,楚瑄瑶缓缓点头。只要大恒一日闭门不出、概不缴械,便要一日按着原先定下那伎俩来行事才能万全。要是这会儿南恒突然大开城门,之前定的那些种种,反倒如一拳打到空处,让那些个已经磨刀待命的将士们气恼的了。 恒国女帝病倒,圣雅公主日日在皇宫中衣带不解的床前侍疾,不出宫门。恒国上下人人皆道:这定是圣雅公主孝心太重,生怕女帝去了冷落了后宫那些个美色男宠们。 可见,圣雅公主之美名,真真乃是深入人心的。 此谣言丝毫没错,公主殿下先是因为女帝病倒吓了一大跳,等太医也过来了,药也开下去了,女帝将将转醒后却口不能言、连行动都不得的时候,她才愕然发现——母亲这一倒下去,这大恒,不就是自己的了吗?! 弃前朝于不顾,一头钻进了后宫之中。女帝便是再宠爱于她,有些个男宠也是不能直分给她的。可她垂涎的又何止是那几个?再加上公主自从十五岁便出宫立府,后宫中之更有那些个她见都没见过的绝美男子,此时不享用,更待何时? 前面朝上无人主持大局,只能让几位首府硬着头皮顶上去。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眼见外头昭国大军围而不攻,心中焦急之际人人倒也不大自危——就是改朝换代了,怕是昭国皇帝为了安抚民心,也不会对众人赶尽杀绝的。若是大恒能归顺过去,怕是自己原来能做宫的之后还是能做,原先是钟鼎之家的,之后亦能再接着偏安一隅。 既如此,与其现下这般僵着,还不如劝公主殿下归顺了北昭,还能为众人谈个恰当的价钱呢! 消息想法子递进了宫中,圣雅公主只回了一句话“守住国门即可,绝不能投向北昭!”,想想看,若是投向北昭之后,旁的别说,自己怕是连出门都不易了!就是能带着现在身边儿的那些个男宠,又哪能似在恒国时一般,纵马游街,看中哪个生得好的立时就能带回府中? 成日家对着那几张面孔,再美的绝色也会看腻!让她降昭?就是把母后后宫中的男子都叫自己带走她也断然不倚! 听了此言,恨得众人牙根痒痒,没成想,公主殿下竟还是个心里明白的,知道下面臣子不会如何,怕是昭帝不会放过她们母女。 劝公主的法子不成,若是入宫杀了她们母女后再向昭帝邀功呢? 几位大臣凑到一起头对头的商量了一通,这才发现——行不通! 也不知女帝他们从哪里训出来的护卫、暗卫,把皇宫守了个密密实实的,他们一个个悍不畏死,武功又都高得很,根本叫人找不出破绽来!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死侍了,可偏偏的,宫中的死侍又奇多。 两条路皆走不通,看看外头昭国那架势,众有又生出第三条路来——东南边同安朔交接处可出境,带着家财逃命去吧…… 屋中一家三口围炉而坐,夫妻二人逗弄着小儿。外头人有在门口报:“皇上,南面恒国同昭国交接处,已压下了五十来辆车马、人家,说是从恒国撞内逃出来的。” “带到源河三省,一一查验身份后安置在这三省中。”皇上头都不抬的吩咐道,手里头拿着个波浪鼓,斗着自家的小儿子往自己怀里爬。 “是。”那人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怕是这回中,少有恒国当朝权臣。”楚瑄瑶取了一只金灿灿的桔子过来,脸带温柔的看着那胖小子,正一下下的连滚带爬的往皇上怀里头钻。 “嗯,不过是探路之用罢了。”皇上一把接过扑到软垫上的胖小子,举过头顶逗得他“咯咯”直笑,“源河三省空了这许久,恒国境内又人满为患,就叫他们均均。” 源河三省原本有安朔国中人所居住,安朔大败后,当地的居民也跟着大军向南,迁回了安朔境内。这三省除了城中驻守的军队外,再没什么人。又因着同恒国的战事,皇上尚未下令叫河北民众过河迁徙,这一回倒是正好安置这些个人。 会这会儿逃出来的,虽中间亦会夹杂着些眼线,只为探探路,可更多的都是怕被战事累及的小富平民。让他们到了源三河省,既能填补这片地方的空虚,又能安定人心,且又没叫他们北迁过河,断不会让他们心生不满。且要是有消息传进大恒,逃命中而出的人自然会更多些,到时人心所向,恒国便能不攻而破。 “李大人,听说出去的那些人,都被昭国大军围了,带走了!”一人神色焦急的冲进了间房子,几个花白着胡子的老大臣们脸上一惊,“啊”了一声,众人对视了一圈儿,神色颓败的坐回了座上。 “这条路……竟也不通……” “那怎么办?女帝卧床不起,公主行事糊涂……这、这可怎生是好?!” “那些人出去之后如何了?怕是昭国为了安抚民心,不会乱杀无辜吧?” “就是不杀那些人,难道能不杀你我?我们可是首府重臣啊!” “是呀,就是不杀你我,这一出去,就成了卖国判敌,身上那骂名又怎么好听?还不如老实等在这里,待昭国杀进来后,再同着其它人一遭投降来得好听呢……” “唉……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国库米粮损失严重,境内这地又遭了冻灾……连仗,咱们都打不起了啊……” 昭国大军围而不攻,直至二月,春暖花开之际,澜河河面上数条大船一字排开,缓缓由东向西行着。 “皇上,郑将军飞鸽传书!”小诚子手捧着一个小竹筒,递到皇上手中。 连忙打开那竹筒,抽出里锦帛,看罢上面那行小字,脸上爬上了一丝笑意。 “蹬、蹬、蹬”几声响,身边儿正学着走路的小皇子刚走了没两步,就一屁股坐到甲板上,裂着嘴巴笑了起来。 “可有好消息?”楚瑄瑶蹲下身去,笑着把大皇子扶了起来,两手拉着他的小手,再叫他走上两步——这甲板上头擦得干净,便是他在上头打滚儿都不成问题。 “郑陵已带人从南面破了恒国国门,一路杀了进去。”皇上脸上笑意轻松了几分,恒国南面城门对着的就是那片沼泽荒森,要不是找到了个熟悉那片地方的人,皇上万没打着叫人南下送死的心思。 可如今看来,这一绕道,倒是方便许多。 本来,虽南恒已如强弩之末,可偏偏的,它又有天险可依,就是不派军驻守在北、东两侧城墙,昭国军士想要杀入城中也是难上加难。幸好恒国西南那边,因外有沼泽天险,恒国连城墙都没怎么修,只要能绕过去,想杀进城中实是太容易了!这才叫皇上派出奇兵,由此攻入城中。 楚瑄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愁色不解:“还是没有程副将军的消息?” 皇上那里笑意也淡了下去,许久,方长叹一声:“你那丫鬟、连同程家,朕都会好好照料的。”心中正定下主意,这回回去便追封程跃个爵位,叫他那小儿子袭了。 人已有数月没有消息,再怎么,楚瑄瑶心中也抱不起希望了,只这回程跃他们一走,倒是让南面的郑将军等人方便行事,之后再没遇着什么人,直直的就插入了那片密林之中。 郑将军所带之兵不足万人,却如利剑一样直插至恒国内部。 恒国人心本就涣散了,这一个多月间,有不知多少小有家资的带着家人悄悄从东南渡口那里投了昭国。这一回,竟见这只奇兵有如天降一般,所到之处人人闭户、兵将降服。郑将军几乎兵不血刃的就杀了进来。 只花了三日,恒中境内西北面的乐安,城门大开…… “破了……”愣愣的站在船边,看着那大开的城门、往里头涌入的兵将们,楚瑄瑶心中一时怅然若失。 虽早就知道必是如此结果,可到底,亲眼见时心中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原本应是恨的,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碎其骨。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竟都不在意了呢? 心中正想着,突然觉着下摆的裙子紧了紧,低头看去,正跟着那只冒出两只门牙裂嘴傻笑的胖小子对上了眼睛。 脸上那副怅然尽散,弯下腰身来,把儿子抱进怀中,抬手指着那大开的城门:“那里面,便是母亲幼时住的地方……” 皇上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带着和煦如阳光般配笑容,静静看着那对母子的模样。果然,叫她早早生下孩子儿是好的,不然,这会儿要是没有大皇子在,还不知她会如何呢……那药,这回北上回京时,便撤了吧,也应该给皇儿再添几个兄弟姐妹了。 昭国大军彻底杀进大恒境内,朝着皇宫所在之处杀去,郑将军带兵进城之时,为了快些打开城门,是一路抄得近道往东北边跑的,绕过了皇城所在的韵城。此时,三军汇齐,一下子占了韵城,把皇宫团团围绕。 女帝人醒来后,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却听的懂、看得到的。一听着宫里面乱了起来,知道皇城已被昭军围了,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死了。 大军杀进皇城后,搜索了一番,却没找着圣雅公主的所在。后头皇上已带来着皇后入了城,正向昭国皇宫行来,这边刚听到女帝殡了的消息,那边就有一小只队伍过来,报:“皇上,那边有公主府的人来,献上圣雅公主的头颅!” 楚瑄瑶眉头一挑,坐在舆中朝皇上看去。 皇上朗声问道:“何人所献?” “那人自称名叫楚子旬,是圣雅公主府上的。”上的什么?来人并没说清,可既然是公主府上的,又能杀了公主来领功?那必然是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了。 听到那人的名字,楚瑄瑶立时变了脸色,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顾及所处之处,并没出言询问。那边皇上则开口道:“你去问问,那人原本可是姓李的?” 楚瑄瑶愕然回头向他看去,却见他眼中带笑,在自己手背上拍了一拍。原来,他竟记得…… 没一会儿,下面来报,说“那人原本是姓李。”缘由却没肯说,听了这里的询问,那人就有些个七上八下的,不知是福是祸。 “杀了,这等背主之人,竟还想一门侍奉两家主子不成?”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若是个寻常男宠也就罢了,就是想杀了公主投奔昭国,也不是容不下他。 可这人,先是女帝身边的男宠,又跟了公主,还继到了楚家的族谱上……不管究竟是他自个儿乐意,还是全由公主、女帝做主,都是个不成大器的阴险之辈! “是!” 昭军入恒境内,除了一个李子旬是正经被昭帝下令斩杀的,旁人,除了死在乱军之中的,再没生杀过哪些人。 昭军稍作整顿之后,接管了早已空虚的守备军,一一清点恒国国库、接手皇宫行在、整顿庶务,便把恒国纳入昭国之内,这分出去足有半百的两处,再归为一国。 街道上面静悄悄的,一乘八抬大轿停到了一处有些破败的府邸门口,上面下来了几个人,前后走进了这处府邸。 大门上书二字“楚宅”。 穿堂、回廊、卧室、书房、后院……一处处,都是幼时记忆。 楚瑄瑶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不由得站在院子里面,远远瞧着那处水榭的飞檐,长长出了一口气。 “娘娘……”湘月抬手擦了擦眼睛,“咱们走的前一日,还在、还在、还在那儿绣着您的嫁衣呢……” 皇上本着着便装,负手站在二人身后两步处,听到“嫁衣”二字,眉毛不由得挑了一挑,向她二人看来。 楚瑄瑶眼中虽有凄苦之色,却并没追忆早先的那份缘份:“听说那李子旬不屑住到楚府,倒是没把这里祸害了。” “娘娘……”湘月这回拿着帕子直接按到了脸上,失声哭了出来。 这一走不过三年的功夫,再一回来,便已物是人非了。 “可还有楚府的老仆在?” 见娘娘开口询问,接手此事的太监忙跪到地上道:“有、有,就在后面侯着呢。” “得、得是老的……在老老爷在时就在的!”湘月忙抽抽答答的接一句,生怕他们找些个新来的、不知底细的人过来说话。 “是老的……听说一家子几代都在这府上做事呢。”那太监忙陪笑道。说罢了,就退下去叫人了。 第四十八章 大结局 紧紧捏着手中帕子,这边主仆二人远远听着那脚步声声,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上。 男男女女,几个年老的仆人低头跟了过来,“扑通扑通”的跪在地上直磕头。 昭国大军打入城中,虽没祸害也没糟蹋什么,可上了年纪的人,哪会像那些少不经事的少年男女一般?心中总会多思多量,这几日正告诫家中儿女,叫他们小心行事,莫要惹了祸事。 可这两天,不知怎么,先是有人找上门来,随即这宅子内外就叫人给暗中围了。 这些个人也不为难于家人,却不许出入,把宅子里头人盘点了一回,将那位李子旬过继后安排过来的人都单独提了出去,剩下他们这些楚府老宅的,就这么丢在这里,也不知是要做何打算。 楚安两口子是楚家老仆,世代都在府里当差为奴。虽估摸怕是那位李子旬惹上的什么麻烦,却也不敢多想,只老实守在家里——听说那位可是被打进来的昭帝头一个斩了的呢,似是钻营错投其好才得了如此下场。 但想想,先后侍奉过两位女主子,昭军一入内,就又提了公主的人头去投效,如此忠义全无之人,死了就死了吧,只是这楚家…… 忽一被人叫出来,楚安两口子连着大儿子、儿媳妇还当是上官办差呢,却不成想,竟被带到了这后花园子里头来,男男女女站了一片,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刚跪下,就听那边有人叫了声:“是王妈妈!” 楚安家里的姓王,虽不是总管,却是管着后花园的主事。大管事夫妇在女帝刚一把楚瑄瑶送走后,就找了个由头转而发卖了,家里这会儿剩下的最大的也就是楚安这一家子了。 听那声音似有些耳熟,楚安家的先是愣了愣,想要抬头,却又不敢,又见一人几步跑到了面前,伸手来拉自己,这才茫然抬头,入眼的……竟是个十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模样有些憨憨的,两只眼圈儿泛着红,头上已经换过了妇人头。 “我妹妹呢?小栆儿小荔可还好?你家里可还好?” 被她这一连串儿问的头有些发蒙,楚安家的才愣愣开口:“可是……湘月姑娘?” “哎!”湘月应了声,就要拉她往后头走,一步错开,就露出后头立着的那对男女来了。 女子神姿绰绰,面含淡笑,眼中却又有着无尽悲意,冲着自己略点了点头,直让楚安家的失口叫了起来:“小姐?!是小姐!” 由北至南,由南至北。 这一路,是带着雄心壮志去,又带着满身疲惫归。 昭国大破恒国,却几乎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大恒,实乃两国臣民之幸事。 可到底,还有那些留在了路上,再也归不来的。更有那些连尸骨都不知身在何处的,至今杳无音讯。 车上放着张舆图,皇上皱眉盯着西面那一大片荒芜。图上画的是荒芜,却不过是因平时少有大昭子民过往,这才无法画出更为详细的来。 这次战事,中间多有大尤的手笔在内,要不是因与胡纳国中间之事,这一回,怕是恒国更没有如此轻易就能拿下来的。 手指在上头轻敲,这二国本应在相灼之处往来交战,怎会又分兵出来,和自己派到西路的那只奇兵遇上呢? “皇上可是想打大尤了?”楚瑄瑶从门口接过新递进来的水果,放到矮几上头。 皇上微微一笑,抬手把那图折了:“这两只夷族,收拾了这个,那个就能坐起来,收拾了那个,另一边的就会再立起来。”可要是不收拾大尤,自己手底下那三千兵卒,岂不白死了? “明日就能进京了,此事回去再商议吧。”他想打恒国,自己还能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可大尤……她不知地形又没亲眼见过,哪能信口胡说。 车驾浩浩荡荡开进京城,这回南下大捷,虽因战事不多,便是犒赏三军,除了郑将军那路外,旁人都领不着太大的功勋,却也是多少能捞着些个好处。 这些年,在这大昭国内,能因着战事晋位的实是太少了。 头日回京,次日皇上便犒赏三军,只那些个将领的封赏还要再等一日半日,慢慢商量着。 后面芳仪殿中,楚瑄瑶坐在上手,下面是红光满面抱着比大皇子小半岁儿子的望梅,湘月正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说恒国原先楚家的那些个事儿呢。 “……不愿意随着皇上娘娘北上,说在南面住惯了,怕冷,给娘娘在老家看房子!……已经叫人找你的老子娘去了,得了消息就有人快马加鞭的北上报信……” 望梅果两眼有些湿润,连连点头,等湘月话说罢了,这才先谢过娘娘同湘月,又一转头,道:“娘娘,这回大军搬师回朝,外子可是留在后面还有军务?”才刚打下了南恒,便是望梅心中嘀咕,却也没往最差的那面去想。 听说这回大战,昭中损失甚少,她左想右想也没猜出来,自家的夫婿竟是那“损失”中的一位。 楚瑄瑶从头日回京,心中就一阵阵的发紧,可她又不能不叫望梅进来,且这话,除了自己,再没哪个能宽慰她了。 “程副将军领了……”想了想,楚瑄瑶肃然开口,正想同她慢慢的说着,外头一连串儿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一人高喊着:“大喜!大喜!娘娘大喜!” 众人都坐在屋子里头,猛听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愣了愣,就见小许子一脸笑意的跑了进来,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咧着嘴巴磕了个头,先是笑着又道了声:“娘娘大喜!”还没等楚瑄瑶问出话来,就见他一转头,又冲着望梅道,“程夫人大喜!” “什么喜?”楚瑄瑶先是一愣,随即一想,怕是皇上为了宽慰望梅,先把封号赐了下来?可人都没了…… “程副将军压着大尤皇室亲眷搬师回朝!程副将军回来啦!!” “什么?!”一个屋内,三个女人都愣了,连楚瑄瑶都不禁站了起来,那边爬在地上正玩耍着的一对圆润可爱的男童疑惑抬头,不解的看着这边,连手里头拿着鲁班锁掉了都没发觉。 “娘……娘,外子不是……不是随军去了南面吗?”他怎么又跑到大尤去了?不对,他怎么会把大尤的王室亲眷给压回京中来了? 望梅一脸不解的看着楚瑄瑶,可楚瑄瑶也闹不清楚啊!不是说一直没有消息,怕是死了吗?!这半年的功夫,那程跃也太过胡闹了!就是脱了身,怎么又跑到大尤去了! “去!再跟皇上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瑄瑶一挥手,小许子笑嘻嘻的退了下去。他也还没闹清楚呢,就听说程跃回来了,皇上怕楚瑄瑶再把程跃已经死了的事告诉望梅,这才忙派他先过来知会一声。 前面书房中,皇上背手站在屋中,看着那一身破破烂烂几乎与乞丐无二的程跃,拿脚踢了踢他:“你小子!怎么跑到大尤腹地去了?!也不知道派人回来联络!” 程跃忙在地上扣了一个头,脸上傻笑着:“皇上,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臣……” “哼,说说,那些个妇孺王妃什么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听说他回来了,且还立了这么个大功劳,便是有气也都尽散了。皇上转过身去,坐回到椅子上面,见他还跪在地上,又道了声,“起来吧起来吧,再跪着你那膝盖上的窟窿可就更大了!” “是!”应了一声,程跃忙抱拳起身,“当日,郑将军命臣带三千军士引开敌军,臣……”说着,声音低沉下去了,鼻声有些重,“臣……只带了两千五百人回来……那五百位兄弟……” 皇上眉头一挑,心中微震,带了三千人杀入茫茫沙漠,便是能北上到了草原地带,又哪是这些辎重全无的军士们能活的地方?!他带了三千人去,居然能带回两千五百人回来!且还能杀到大尤腹地去…… “那五百兵将,好好查查他们的家人,都以烈士礼下葬。” “多谢皇上!”又抱拳应了一声,程跃才略带羞涩的道,“臣等先是跑马跑了五天,倒是把那些跟着的大尤军队给甩开了,可后面……后面……” “后面怎么了?”跑了五天才把跟着的甩了,那些可都是常在那一代游走的马上人家! “臣……迷路了……” …… “……迷路?”皇上不由得挑起了眉头,这是怎么话说?他……迷路了?所以找不着郑将军在哪边?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回大昭了? 先愣了愣,随即皇上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是呀,这年头整只军队走迷了路的都有!郑将军那里,要不是因为带着有当地人带路,进了那片密林只怕迷都迷死在那里了! 等皇上笑完了,才抬手指着他道:“说、接着说!” “是……”一张黑脸上红扑扑的,程跃连忙低头,一股脑的往外道着,“后来我们遇着一几小拨放牧的,都是些大尤的小部落,就干脆把他们的牛羊抢了,一路走一路吃,在草原里头直转悠到了下雪,正好遇上一处大些的帐篷帐子。 “瞧那些帐篷,比一路上来的都要大些,上面花纹精美,臣等本不欲生事,可后来见他们虽有护卫,人却又不大多,再加上天寒地冻的,一路上带着的牛羊都快吃光了,才咬牙抢了他一回!那里头抓来的女子有老有少,还有幼童,找了个会说官话的问了才知道,这竟是大尤后妃、母妃们的帐子!且里头的几个孩子都是大尤皇帝最宠爱的那几个!” 说着,这才又低声道:“就是这一仗,才死了那许多人。” 迷路竟能迷得把大尤皇帝的老巢给抄了,皇上无语的上下看了看他,这就副呆像,真不像是个会跟自己动心眼儿的,当初同意把皇后那宫女给他,也是因此。“后来呢?” “后来,臣等带人躲过了冬日严寒,就压着那一行人回京了——哦,他们中有认路的!” “你倒是不怕他们给你胡乱指路。”皇上深深的点了点头,这家伙,运气还真是壮啊! 不是怕,而是那些人真真就给程跃胡乱指路了!他们本想引着程跃带人去大尤重军之处,可大尤皇帝既然带着人同胡纳国打仗、两边又都是生在马背上的部族,哪能只在一处地方呆着不动? 等一过去,那指路的就傻了眼了,空荡荡的一大片草地,哪有半个大尤军队的人?后头军中又有人指出怕这些人闹鬼,程跃干脆辩明了东南西北,带着昭军遇谷穿谷遇河趟河,就这么寻回了大昭! 听罢他这些话,皇上再点了点头,上上下下细看了看他:“你倒真是个有福的。”说罢,就冲外头道:“去后头问问皇后,那边可说完了话?叫程夫人过来,领她家夫婿先回去沐浴更衣。” 见了一身破烂行头的程踩,望梅的下巴险些没吓掉了下来,那不满周岁的孩儿更是认不出这是自己的父亲,只睁着双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乞丐冲自己笑。 送走这一家三口,皇上不及回后头同皇后说话,又立马召见了这回随程跃回来的那些兵卒细细询问起来。 程跃带军,无甚技巧可词,唯有一字可表其人其行——“诚”。 诚心待人,诚心带军,诚心办事。 与兵卒同吃同住,没半分主帅的架子。更是同兵卒一般的排班坐卧,亦让下头众人说不出个二字来。遇着哪个病了、伤了,但凡还有半口气,都要把人带着一起走,但凡遇着战事,不敌对方时,次次都是杀在最后,给众人断路。也难怪,他只带着三千人进去,却竟只没了五百人。 这五百人中,除了那一战外,就只有十个是死于病患,实在救不回来了、咽了气了,才把人烧了,带了骨灰回来。 “没成想,这一迷路,竟给我大昭迷回一员大将。”回到后头芳仪殿中,皇上同楚瑄瑶略略说罢此事,才感叹道。 楚瑄瑶只微微笑着,并不接言,就听他又道:“如此御军,最能得人心。好在他是个诚的,对下诚,对上也诚。”说罢,转头冲楚瑄瑶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回头就叫他带军西去,送他个大好前程。” “只要皇上不变,他不变,固然是最好的。”有多少名将亡于同君主的猜忌?越是名臣名将越是如此。 “朕不怕他生二心,一是他这人跟了我有数年,二一个,他家婆娘、父亲、长子,还都在京中呢。”说着,转头冲她笑道,“朕问过了,这回带回来的那些女子中,这些将士上下,没有一个人去碰过她们,程跃也是如此。”既然他知礼,不妄动女色,便是个自律的。这回回京,也只是提了下面那些兵将们的功劳,于己半分没说,那便是个实的。 这人,自然用得。 一年有余,岁月匆匆而过,西面战事频传回京,程将军带兵勇猛无畏,接连数次大败大尤。胡纳国想趁机占占便宜,却不想正面遇着了昭国,威武的草原雄鹰,竟像折了翅膀一般,被程字旗带军追着打了个半死。 捷报连连中,大皇子两岁了。 自他出生,昭国便是战火处处、硝烟四起,还没学过说话,就先随着父母南下征战恒国,刚满院子乱跑,就时不时被皇上抱去书房听军事。 这一日,皇上自前面回来,进了屋子,取了帕子净过了手,坐到楚瑄瑶身边道:“朕琢磨了几个名字,给大皇子选的,你瞧瞧哪个好?” 说着,就取了一张纸出来,楚瑄瑶看着上面那一个个的字,还没说什么,就拿手去捂口,一阵恶心直冲头顶,忙把手中掐着的那张纸塞回皇上手中要痰盂。 “怎么?莫非……快!召太医!”见她如此,皇上先是一愣,忙脸带喜色。 楚瑄瑶脸上一红,用净水漱了口,这才觉着好些。 “怎么之前没感觉?”皇上见她脸红,心里已准了七八分,忙又捏着她的手,揉声问道。 “才刚两个月……怕不准。”小日子两个月没来,她便心里有了数,只没敢立时声张,叫人暗暗注意着吃用。 太医过来,听罢了脉,忙跪着朝上恭喜,皇后娘娘果又有了。 皇上大喜,立时全宫封赏,又把消息散出宫去,这才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张纸,上面十来个名字中,有一个被楚瑄瑶刚才随手一掐,留了个指甲印,脸上一笑,看向茫然站在椅子边儿,正用小肉手拉着楚瑄瑶衣角,一脸战战兢兢模样的儿子,弯下腰去,捏了捏儿子的肉脸:“母后要给你生小妹妹了,晖儿。” 公孙昭对自己这新名字茫然不解,只听见“妹妹”两字,两眼弯了起来,拉着楚瑄瑶的衣角只颠脚:“妹妹、妹妹!” ———————— END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终,以上…… 好吧,这是在开的第三本书,也是写的最短的一本了。 最初,想写一个为了复仇嫁给敌国,在纠结中渐渐爱上皇帝,却又放不下心中仇恨的女人……后来,写着写着,因为觉得着皇桑好好啊……于是就变甜了……直接成了宠文…… 远目,我果然没有写硬派大气文的潜质啊…… so!窝开新书了!(喂,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么?) 写这种正一些的文吧……咳咳,发现自己写的累,又不太讨喜,想了想,就是我自己看书时,一般也只会去翻那些轻松的、欢脱的文来看。于是,就有了写《公公偏头疼》这篇文的想法。 像这种自己写着欢乐又带劲,读者也能开开心心看的东西,再时不时的撒上一点狗血神马得,哎,这生活很欢乐么~ 新书已经发了有四天了,急需亲们的支持,要是觉得还合胃口,就把它纳入大家的收藏夹里面吧~ 新书在保证日更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一章不在限于只有三千字哦~~~~用乃们的热情,生成伦家的动力吧! 新书的全名是《[BG]公公偏头疼》,是一个穿了之后,被父母卖进宫里本来要当粗使宫人,一辈子出不去宫的小萝莉,被人误划拉到了小太监堆里之后各种皇宫惊悚遭遇! 见过喜好男童又男女不忌的猥琐老太监么?遇到过力争上游的猪队友贵妃凉凉灭?见到过太医写的外星语情书不?见识过美人轻纱萝裙下的真面目么?! 一切尽在——[BG]公公偏头疼 手机版的亲们点作者的名字后就能看到新书啦!求保养!求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