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今天不百合》作者:粟微 文案 女尊王朝的凤君嫡女,你以为是举杯邀月,美男环抱? 唐瑾瑶表示你想多了。 做为一个衰神附体的倒霉蛋儿,她一直就没好日子过。 大哥夭折二哥眼瞎; 亲弟没事推黑锅; 妹妹脑子还缺根筋。 你以为唐瑾瑶会时来运转、逆袭成神吗? 不,还有一个看相算卦的神棍国师要找她百合 等等,我们的故事不是这种设定啊! 唐瑾瑶绝对不是个百合,因为神棍国师是个男的?! “女装大佬?真刺激。”唐瑾瑶如是涎笑。 —————————————————— 1.女尊王朝背景 2.主角成长升级向,包含部分打仗及权力斗争剧情 3.女主智慧担当,男主冷静君子 4.欢迎收藏作者专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瑾瑶,怀信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官学书院 今天是唐瑾瑶最后一次来到官学书院上课。 昨天晚上在凤君寝宫时,唐瑾瑶的父君拉着唐瑾瑶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今天不要惹夫子生气,不要上课睡觉,不要和叶冬弦胡闹。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唐瑾瑶能在控制得住的,比如此刻她便感觉头昏昏沉沉,困意来得猝不及防,夫子手执书卷讲的正欢,唐瑾瑶实在控制不住。 夫子口中所言的之乎者也越多,唐瑾瑶的头离桌子越近,正当夫子讲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时,有人踹了唐瑾瑶屁股一脚。 唐瑾瑶顿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桌子,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室内回荡开,引来众人的侧目。 始作俑者叶冬弦却在唐瑾瑶的身后捂着嘴偷笑,一脸毫不在意的看着唐瑾瑶捂着头转过身骂自己。 “叶冬弦你是不是有毛病!”叶冬弦一脸幸灾乐祸。 叶冬弦是唐瑾瑶的狐朋狗友,也是当朝镇国大将军的二闺女,从小被她老娘当成宝贝似的捧着,平时缺德事没少干,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两个人毫不顾忌的开小差,唐瑾瑶再次回过头时,夫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桌子面前,负手而立。 夫子是个女子,虽然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但是读书人的气质却让她有着一股知性美,脸一冰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此刻这个模样倒是有些骇人。 唐瑾瑶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联想到了母皇生气的样子。“母皇”便是当朝女帝,也是唐瑾瑶的母亲。 之所以是女帝,是因为齐国和其他国家有所不同,这里是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当皇帝的是女子,朝中当官的也是女子,就连战场杀敌的也是女子。 齐国以女子为尊的历史也过于悠久,无人可考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这种制度。虽然齐国举国上下都是女子居于要职,但齐国国力却很强盛,从来没有人因为是女子为政就小觑齐国。 夫子一脸愠怒的站在唐瑾瑶的桌子面前,咬着牙说道:“三皇女殿下,我方才所言是何意?” 被点名的唐瑾瑶两眼一黑,撑着桌子站起来,夫子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叶冬弦趴在桌子上小声提醒着。 唐瑾瑶耳朵一动,自信满满解释道:“这句话是说君子跟身边的其他人都能保持融洽的气氛但是又不同流合污,小人人云亦云但是却不能和周围人保持真正的和谐。” 夫子看着唐瑾瑶,黑着脸说道:“殿下请坐。” 唐瑾瑶美滋滋的坐下,夫子却走到了她后面,对叶冬弦说:“既然叶小姐对《论语》如此有见解,不如回去把《论语》全篇抄写四遍吧。” “四遍!夫子可不可以少一点啊?” 四遍其实并不算多,但叶冬弦平时懒散惯了,突然让她抄写自然是抗拒至极。 “若是三皇女殿下今天再睡觉,《论语》抄写就多加一遍。” 这下唐瑾瑶头皮一紧,再也笑不出来了。她赶紧回头瞄了叶冬弦一眼,见叶冬弦死死瞪着自己,唐瑾瑶连连向前挪屁股,不敢再有所松懈。 笑话,她睡觉叶冬弦还不打死她。 有了叶冬弦在身后盯着,唐瑾瑶心中时刻惦念夫子的惩罚制度,乖乖坐了一天。 快到下学时,唐瑾瑶后背酸痛腿也抽筋。待夫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宣布今天结束时,学生蜂拥而出,唐瑾瑶脚底抹油刚准备开溜,夫子一拍桌子,直接叫住她。 唐瑾瑶想装作没听见,又怕夫子找她父君告状,只能乖乖停了下来,磨磨蹭蹭来到桌子旁边,等着夫子骂自己。 夫子瞄了她一眼,开口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了严肃的神情。 只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殿下是要做君子还是小人?亦或是北极星还是周边的群星呢?” 说完后,夫子只是淡淡看着她,唐瑾瑶大惊,这话的意味不可谓不深,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恐怕还会有杀身之嫌,夫子此举何意? 夫子却并没有准备解释什么,静静把书收起来,也没有抬眼看唐瑾瑶一下,道:“殿下马上要举行成人礼了,日后在朝堂之上可不要胡闹了。” 说罢,一袭青衫的夫子夹着书本踏出门外,留下唐瑾瑶一个人在室内。 被夫子点了一句的唐瑾瑶静静站在房门,手抠着桌角,满腔愁绪,她马上就要十七岁了,从此以后就是为母皇征战的好儿郎了。 外头艳阳高照,刚踏出房门的唐瑾瑶被光晃得好一会儿没睁开眼睛。她倚着门框眯着眼睛看着台阶下面,一高一矮的男女正在吵架,女的叽叽喳喳的好像很凶。 高的那个男的叫唐砚清,稍矮一些的女的是叶冬弦。 这个唐砚清是唐瑾瑶的亲弟弟,他们父亲就是后宫中权利最大的男人——凤君。 齐朝皇帝后宫之□□有三个等级,凤君为首,地位相当于别国的皇后;而稍次一些的时候就是侧君,与男权国家的贵妃地位相同;在这二者之后就是侍君了。 侍君的等级划分没有那么森严,但侍君中也有差异,得宠的人永远高同级一等。 唐瑾瑶排行老三,她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早夭二哥被细作射瞎了眼睛没多久也过世了。 直至她出生时,尚为皇太女的女帝高兴至极,赐名“瑾瑶”。 许是女帝日夜祈祷起了作用,唐瑾瑶从小体格就很好,爬树抓鸟一个不落,也很少生病。太活泼的性子也让这个闺女养成了坐不住板凳的习惯,上学后没少挨骂,仗着脸皮厚也从来不哭鼻子。 唐瑾瑶刚踏下台阶正想给他俩拉个架,谁知叶冬弦突然一脚踢过来,唐瑾瑶侧身一闪握住她的脚腕:“不就是四遍《论语》吗?帮你抄不就结了,我一个人不够还有砚清,让他也帮你抄。” “你惹的祸凭什么让我受累啊?”唐砚清不满道。 唐瑾瑶松开手,拿着书敲在唐砚清的头上:“亲姐弟共患难,你赶紧给我答应。” “我找父君告状去。” 唐瑾瑶冷呵一声:“母皇的鹦鹉尾巴毛被你拔光了吧,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找母皇告状。” 听了这话的唐砚清瞬间就泄了气,唐瑾瑶得意地跟叶冬弦换了个眼神,半晌之后唐砚清支支吾吾才道:“抄就抄吧,去哪抄?” 叶冬弦嘿嘿一笑:“反正夫子也没说什么时候交,咱们不着急,走出去玩去。”说着就把手伸向唐瑾瑶的肩,后者灵活一闪躲开,道:“我可不跟你们出去了,我马上就办成人礼了,一大堆事要忙呢。” 叶冬弦叹一口气:“行吧行吧,那我也出宫了。”说罢便摆摆手,向宫门走去。 唐砚清慢吞吞走在唐瑾瑶身边,看着他这个样子唐瑾瑶就问道:“有什么事啊,跟你姐说说。” “阿姐,你成人礼过后是不是就可以上朝了?” “嗯,就该上朝啦,表现好没准还能混个什么王当当。” “再有两年过后,我是不是也要成人了?”他言语之中少有的有些落寞,唐瑾瑶顿住脚步,心里揪疼。 齐国不论男女一律十七岁成年。皇室之中,成年后的皇女便会上朝堂之上论国家大事,如果立了功还会被封王,拥有自己的府邸。而成年后的皇子多半会被嫁给重权在握的臣子,成为维系皇权的工具。 “你放心,阿姐在盛京一天就会护你一天,一定会让你和心仪的女子在一起,那些无才无德的贵女都靠边站!” “可是我志不在此啊。”唐砚清有些委屈的接话道,他心中向往男权社会,渴望男儿驰骋沙场,一展方遒。只可惜生在了齐国,命不由己,纵然是皇子能锦衣玉食,但心中却总是觉得自己比阿姐低一等。 唐瑾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沉默一会之后才扯出个笑容:“走吧,去看看父君。” 言罢主动牵起他的手,砚清手掌宽厚了许多,个子比唐瑾瑶高了半个头,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棱角分明的侧脸像极了凤君。 唐瑾瑶有些骄傲,却又有些有些苦楚,待她的砚清成年之后也一定是个让京中贵女为之倾倒的公子。 可惜唐瑾瑶却不能护他一辈子。 从来都不安分的姐弟两个人今天竟然出奇的沉默,来到凤君的寝殿后,唐砚清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表情,然后松开了唐瑾瑶的手就跑进去,满脸雀跃。 寝宫之内凤君正在下棋,唐砚清一屁股坐在对面,趁凤君低头时,他偷偷拿走了棋盘上的两颗棋子,往身后一藏:“父君,自己和自己下棋有什么意思啊。” “难道像你一样每天调皮就有意思了吗?”凤君抬头瞥了他胳膊一眼,洞察了他的举动,见到被识破唐砚清嘿嘿一笑,乖乖把棋子放回去。 在唐瑾瑶的印象中,她的父君久居深宫,处事进退有度,从来不争风吃醋惹母皇操心。似乎深宫之中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变得焦躁,反而像是被磨平了棱角,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凤君并不是当朝女帝的唯一丈夫。 女帝后宫之中还有不少侍君。其中一位兰侧君长得特别美艳,他曾经是异国舞姬,后因长相得到了女帝的垂怜,后来更是孕育了一个女儿——四皇女唐瑾舒。 唐瑾舒继承了兰侧君的美貌,眉目之间有些一丝异域风情。虽然平时行事乖张喜怒无常,但偏偏最会像女帝撒娇,与唐瑾瑶这种死也不像父母哭的性子截然不同。 第2章 直言的国师 “今天你竟然没有出去鬼混,出奇的乖啊。”凤君在棋盘上落在一子,抬头对唐砚清微微一笑。 唐瑾瑶撇撇嘴,一脚把自己弟弟从座位上踹起来,然后坐下。接着她拄着下巴对凤君说:“父君,过几天就是我成人礼了。” 她眯着眼睛笑笑,“我来听父君的训话,成人礼过后不久我可能就要搬出宫了。” 凤君的手一顿,似乎有些伤感:“该说的夫子一定都告诉过你了,父君没有什么话可以赠予你,唯一想说的就是希望我的瑾瑶懂得收敛锋芒,顺遂一生。” 唐瑾瑶心中酸涩,这几日她听了太多的祝福和期许,别人都希望她能在朝政上多有造诣,亦或是能上阵斩杀敌寇,不负皇家威名。却只有她的父君希望她能顺遂一生,平平安安。 唐瑾瑶哑着嗓子答:“女儿知道了,一定牢记父君的话。” 凤君默然,接着摆弄了好一会棋子,过了好久才说道:“又到了苓国进贡的时候了,今年苓国使者可能会和你的成人宴撞在一起,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苓国是齐国的附属国,与齐国不同的是那里以男子为尊。不过苓国气候险恶又土地贫瘠,国力微弱所以无力和齐国抗衡,于是当了多年的附属国,按期限进贡金银宝物以及美艳的男子。 兰侧君就是当年苓国进贡给齐国的美男,在大殿上一舞倾城,得到了女帝的垂怜,摇身一变成了后宫中最得宠的男子。 唐瑾瑶点点头:“阿瑶知道了,到时一定会听母皇的安排。” 成人宴时,唐瑾瑶极有可能会被皇帝赐婚,或者如女帝当年一样,被赏赐异国美男。她早就下了决心,不管成人宴那天发生什么,绝对不会做出逾越之举拂了皇家的面子。 回到寝宫之后,唐瑾瑶躺在床上,侍女阿绵在一旁不住打着扇子。不知不觉中唐瑾瑶就与周公梦会了一场,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她盯着扑闪的红烛看了大半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唐瑾瑶睁开眼睛后唐瑾瑶脑中嗡的一声,一个打挺赶紧翻身下床。 “阿绵你怎么没叫我起来!完了完了今天要被夫子······” 正在穿鞋的唐瑾瑶好像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听到声音走进来的阿绵看着唐瑾瑶这个诡异的样子,试探地开口道:“殿下您睡糊涂了,您以后都不用再去上课了啊。” 唐瑾瑶像是才想起来一般,脸上带着一些怅然,片刻之后咧嘴一笑,将鞋子穿上:“是啊,以后都不用担心功课了。” 从前几天开始皇宫之内就在准备三皇女殿下的成人礼事宜,按照齐国的传统,皇女需要在生辰前几天面见朝中重臣。 举办完成人宴之后,皇室全部子弟和国师前往宫外行宫之中“祭神”。祭神持续五天时间且仪式繁琐,但却是皇女成人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一项。 成人礼的主角唐瑾瑶每天什么都不用干,无非就是去各个宫里转悠转悠,每天听着不同的长辈训话。 不过说起麻烦倒还是有的,每天总要试不同的衣服,有宴会当天要穿的,祭神时要穿的又是另一套,光穿衣服就要一炷香的时间,脱下去后又是一头汗。 唐瑾瑶咬着牙脱下这套祭神时穿的服装,直接拿着壶往嘴里倒了不少水,阿绵帮唐瑾瑶重新穿戴整齐:“等到了成人礼的时候殿下一定惊艳四座。” 唐瑾瑶苦笑一声,想起那繁复的长裙:“不求惊艳四座,只要上祭台不摔跟头我就谢天谢地了。” 阿绵嘻嘻笑着:“国师大人那天会扶着您的,您摔了也就是摔到她身上,反正也不会摔疼。” 唐瑾瑶敲了敲她的头:“行了,不用再梳了,这样就可以了,”然后她站起来,“我去一趟国师府,待一会儿就回来。” 阿绵似是有些不放心:“还是让阿绵跟着您吧。” “啰嗦。”唐瑾瑶瞪了她一眼,拿着令牌就往宫门口走。 国师府离皇宫不算太远,出宫之后绕过两条街离开闹市就可以看到国师府的大门。 国师名字叫怀信,据说她是仙人之徒,道行高深,曾经预知过齐国的灾害又防范过敌国的进攻。女帝对她异常信任,她本人也忠心耿耿,从不参与朝堂斗争,各方势力拉拢她皆不为所动。 这样一个人倒是让唐瑾瑶产生许些好奇心,不由自主生出了许多亲近的意思。奈何她身为女帝的长女,若是与此等心腹大臣太过近亲免不了被其他人诟病说她三皇女有党争之嫌。 唐瑾瑶总是觉得这些大臣对她太过有信心,满朝文武一堆老太婆都拉拢不了的人,她一个还没成年的皇女去搭个腔怀信就会跟她结党营私了? 真是怪哉。 来到国师府后,门口的护卫赶紧去通报怀信,下人将唐瑾瑶引到前厅之中,又奉来茶。 唐瑾瑶喝着茶水,百无聊赖的等着怀信前来,祭神那几天仪式繁多,要是不过来确认一下她心里连个底都没有。 再加上成人宴那天苓国使者那天恐怕也会在场,唐瑾瑶估摸着这成人礼恐怕会办的盛大无比,目的就在于顺带敲打敲打苓国,让他们的国君安分一些。 不管苓国能不能安分,唐瑾瑶总不能那几天出丑。 她这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此时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沐光而来。她走得很急,遮住半张脸的面纱还被风吹起了一角,走到室内后才行了个礼:“拜见殿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唐瑾瑶思绪回脑,看着怀信步履匆忙,倒是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 “臣方才在占卜,仪式不可中断,让殿下在此久等了。”怀信的声音并不像寻常女子一样温柔,反而有些低沉,但让人听了很舒服。 怀信在唐瑾瑶印象中似乎总是穿着淡色服装,也不戴金钗玉饰,每次见到她时,都是这样的素纱遮面,一副远离尘世的模样,就如同今日一般。 唐瑾瑶盯着怀信看了半晌,然后才察觉到自己这样极不礼貌,赶紧收回目光:“没打招呼就来,是我叨扰了。” 怀信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示意唐瑾瑶坐下:“殿下可是为了祭神仪式前来?” “怀信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许是唐瑾瑶这马屁拍的太明显,怀信瞥了她一眼,唐瑾瑶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假,当下也不准备兜弯子,轻咳一声就准备切入正题。 唐瑾瑶本想公事公办的语气跟怀信说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过一细想,端出三皇女殿下的架子跟这位似乎是什么用都没有。 她心中有些纠结,拿起茶盏准备喝口水掩饰一下自己此刻的手足无措,哪知这茶盏端了半天,也没有一点水沁入她的喉咙。 唐瑾瑶低头一看就只看到泡了打蔫的茶叶,她悻悻放下杯子,只听那侧她道:“殿下可要再来一杯?” 唐瑾瑶面露窘色,暗叹自己这回真是丢人丢大了,索性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硬着头皮说道:“过几日的祭神仪式还请大人多多费心,听父君说祭神时要前往行宫之中,仪式繁琐,还有许多环节。” 唐瑾瑶顿了顿,瞄了她一眼,只见那双清澈的眸子没有丝毫不耐时,才继续道:“希望怀信大人那天可以在我耳旁提点一二,引我上祭台时手能握紧一些。” 说完着一大串,唐瑾瑶松了一口气,又生怕她不悦,小心翼翼看着她,怀信似有所悟说道:“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唐瑾瑶诧异地看着她。 隔着面纱唐瑾瑶看不到怀信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只是能从她的眸子中读出一点笑意:“殿下急忙忙的来,又如此扭扭捏捏,我还以为殿下存了一飞冲天的心思,来找我这个国师配合。” 唐瑾瑶一拍桌子,到了嘴边的“放肆”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这话意思倒是很明显,成人仪式过后,唐瑾瑶就可以在朝堂之上拥有一席之地,看来怀信也同那些大臣一样,以为唐瑾瑶这只雏凤羽翼未丰却要螳臂挡车,觊觎皇太女之位,今日特此来拉拢。 且不说女帝现在龙体安好,完全不需要继承人来为未来谋划,就算是母皇想要立东宫,唐瑾瑶觉得那也不是他们儿女可以插手的事。 毕竟生在皇室之中,在她心里,只要能像凤君期望的一般顺遂一生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不管她几个妹妹未来谁继了位,只要她们能记得唐瑾瑶这个姐姐,给她一处安身的府邸,再略尽绵薄之力报效国家便是她唐瑾瑶的幸运。 唐瑾瑶深吸一口气:“怀信大人怕是误会了,本宫也只是怕祭神时有不敬的举动冒犯上天,特此来请教而已。” 虽然她并没有存什么一鸣惊人的心思,但多少也有点被出言不逊的怀信恼到。唐瑾瑶不住腹诽,这神棍跟传说中还真是差太多了,这般直言快语不知平时惹了多少朝堂势力,想想她也是过于冲动,来此处讨骂。 “殿下且安心,祭神时怀信会不遗余力的保护殿下的安全,”怀信笑得眼尾翘了翘,“绝对不会让殿下丢了齐国的脸面。” 唐瑾瑶阴恻恻一笑,祭神那天怀信若是做了什么事让自己摔跤的话,她唐瑾瑶绝对会拉着这位鼎鼎大名的国师大人一起滚下祭台。 第3章 袖中之剑 成人宴前一天,唐瑾瑶被叶冬弦拉来跟一众官家小姐来南风馆中喝酒。 成人礼在即,唐瑾瑶深知自己实在不应该出来跟着她们鬼混,奈何叶冬弦东扯西扯磨得她耳朵险些生了茧子,感叹镇国大将军有这么个女儿实在太辛苦之余,唐瑾瑶终于向叶冬弦以及一众狐朋狗友的势力妥协,瞒着凤君跑出来喝花酒。 等如约来到南风馆时,唐瑾瑶才算惊呆了下巴,叶冬弦那屋坐了好几个官家小姐,见到她后一个个都十分热情,直接将她按在了凳子上,唐瑾瑶落座后,才看到桌子上有一本《论语》,一旁笔墨纸砚纷纷聚齐。 “那什么你们玩着,我还有事先走了。”唐瑾瑶暗道不好,抬脚就准备开溜。 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拉住唐瑾瑶:“叶表姐刚来怎么就要走啊?” 叶表姐? 唐瑾瑶僵硬着脖子转头去看叶冬弦,后者搭着她肩膀极为欠揍的笑着,然后又把几个狐朋狗友打发走。 叶冬弦并未跟其余几位狐朋狗友道明唐瑾瑶的身份,只是讲唐瑾瑶是她的表姐,这几天入京所以带出来玩玩,但是私学的功课太多,只能带出来写。 这几位姐儿一个个左拥右抱地看着唐瑾瑶,赞叹道:“叶表姐真是刻苦啊,我等自愧不如,也应奋发图强,早日成为栋梁之材!”如果不是说完就闷头干了一杯小倌递到嘴旁的酒,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唐瑾瑶差点就信了。 在翘着二郎腿的叶冬弦的监视下,唐瑾瑶坐在凳子上一笔一笔的模仿着叶冬弦的字迹,在一阵喧闹之中一脸苦涩的抄着罚写。 正当她手指酸痛时,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一众人纷纷探头望下去,唐瑾瑶也赶紧冲过去凑热闹,从二楼向下望去,只见一队队伍浩浩荡荡的走在街道上,异国美男在前方开路,吹奏着苓国的乐曲,后面的马车上薄纱随着微风轻浮,从唐瑾瑶这里正好能将马车内的风光看的一清二楚。 “这苓国也真是有趣,进贡的队伍弄得花里胡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结亲了。”唐瑾瑶揉揉手腕调笑道,顺手把叶冬弦酒杯拿了过来,闷头喝了下去。 倒是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一愣,若有所思的说道:“还赶上三殿下的成人礼,怕不是想喧宾夺主。”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讳,唐瑾瑶手腕一抖,这酒杯就从二楼窗子直直落下,众人一惊,回过神来的唐瑾瑶拔下头上的玉簪飞快地掷了出去,打落了酒杯,酒杯连同簪子一起坠落在一旁。 此一番动静使得不少人纷纷抬头看向南风馆二楼,叶冬弦赶紧缩回脖子生怕被误会,唐瑾瑶只能抱着拳不住赔礼,依稀之间,马车里的男子看向她。 唐瑾瑶抬眸时正与他四目相对,他这一眼仿佛摄去了唐瑾瑶三分魂魄,这名男子的半张脸被纷飞的薄纱挡住,只露出的半张脸也颇有风姿,和当今的兰侧君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不知这几位美男又会被母皇赏赐给谁。 看着眼前的美男,唐瑾瑶突然发现成人礼之后,自己离被指婚也不远了。思及至此,当她再低头望向声势浩荡的进贡车队时,一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满腔愁绪。 “你想什么呢,还摔我杯子,呦这是看上哪位了?去找陛下讨来!” “冬弦啊,你说我这成人宴当天会不会被母皇赐婚啊?” 叶冬弦诧异:“你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我就更不知道了啊。” 唐瑾瑶扶额:“真不知道哪位大哥要嫁到皇室,委曲求全的跟我绑在一起。” 叶冬弦眨眨眼睛,坏笑道:“我要是个男子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你。” 唐瑾瑶嘴角抽动两下,打了个冷战:“少来,你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你呢。” 昨夜唐瑾瑶熬了一宿去给叶冬弦抄书,今天白天准备睡上一日,晚上再起来赴宴,结果还没等她睡熟,唐瑾瑶就被叫了起来。 唐瑾瑶迷迷瞪瞪还没睁开眼睛就被几个丫头摁在了铜镜前,阿绵拿着粉就在她脸上扑,又一个小丫头拿着螺子黛就要往唐瑾瑶的眉毛上画。外头巳时刚过,晚宴要申时末开始,唐瑾瑶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么早就被叫起来。 她困意袭来,眼皮一沉就要阖上,只听小丫头一声惊叫:“殿下不要动啊!”唐瑾瑶被小丫头惊醒,看着铜镜中模模糊糊的脸,她眉毛被描眉的螺子黛扯出了一道黑印子。 小丫头惊慌失色,膝盖一弯直接跪下,唐瑾瑶不以为然的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你们去把衣服拿来吧,让阿绵来梳妆就可以了。” 此刻唐瑾瑶才想起来那衣服有多繁琐,若是赶在申时之前起床,恐怕就真让苓国喧宾夺主去了。 于是整个寝殿之内就只剩下阿绵一个人开始忙来忙去,她不时的将粉扑在唐瑾瑶的脸上,刷子轻轻蘸了胭脂扫在她的脸上,半晌之后唐砚清绛唇微启,惊呼出声:“这……这成何体统!妆太浓了!” 说罢唐瑾瑶拿着桌子上的帕子就要往脸上涂,阿绵早就料到她会如此,眼疾手快地制止住她的动作:“不浓啊这样刚刚好。” 唐瑾瑶站起身看着阿绵身后拿着衣服的小丫头,准备征询她们的意见,似是衣服有些沉,几个小丫头只敢轻微摇头,大气都不喘一下,看着她们微微颤抖的胳膊,唐瑾瑶咬咬牙。 “穿衣服吧。” 几个丫头如获大赦,拿着衣服左一层右一层地套在唐瑾瑶身上,忙活半天终于穿戴整齐。转身时广袖轻摆,红裙曳地,她明亮的眸子含着一点惆怅,透过铜镜看到了罅隙中溜走的少年时光,少女点点心事夹杂着恣意酣畅的曾经,在广袖长裙的掩盖下瞬时溜走。 穿着这套衣裙唐瑾瑶无法迈开大步,也不敢做什么大动作。阿绵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步辇,宫人抬着步辇向宴宾殿走去,步辇摇摇晃晃,唐瑾瑶却没有一点困意,望着挂在西边的日头,突然生出一股紧张感。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墙,走在长巷里,来往的宫人纷纷下跪垂头,不敢看一眼,肩膀有些酸,唐瑾瑶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三皇女殿下到——”女官朗声通报,唐瑾瑶小心翼翼地迈开了步子走向殿内。 盛夏时节晚风都带着燥热,一袭广袖罗裙捂得唐瑾瑶里衣湿透,坐在龙椅上的女帝万年严肃的表情今日终于破了冰,眉眼之中带了三分笑意,一旁的凤君表情一脸欣慰,紧接着坐在一旁的兰侧君脸上倒是讳莫难测的笑容,衬出一旁的唐瑾舒越来越不耐。 走到大殿正中,唐瑾瑶提着长裙跪下,行了个大礼,垫着手背磕了个头:“承蒙父母养育之恩,今女既成,将谨记教,不负师德,弃幼时习,为邦昌用。” 女帝走下台阶,亲手将唐瑾瑶扶起,她识趣的站在女帝身旁,面向众人,接着用一种近乎威严的声调朗声说道:“天佑大齐。” 短短四个字却有十足的气势,让唐瑾瑶血液沸腾,看着大殿之中的众臣仿佛自己真的有了顶天立地的气概,精神抖擞,上阵杀敌亦不在话下。 群臣站起,拱手行礼:“天佑大齐,繁荣昌盛。” “开宴。”女帝说完后,众人落座。 唐瑾瑶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望着珍馐佳肴早已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准备小尝一番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似乎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唐瑾瑶无奈放下筷子,拿起酒杯面带微笑的转过头。 怀信笑道:“恭祝殿下今日礼成,过几日还请殿下打起精神。” 唐瑾瑶咬咬牙,举杯回道:“这是自然,不过上祭台时可要麻烦大人牢牢牵住我,省得你我足下失控让人笑话去。” 怀信只觉得如此记仇的唐瑾瑶有些好笑,连带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些:“殿下放心,怀信这国师之位还没坐牢,不会让殿下将我拖下去。” 唐瑾瑶弯眸一笑:“如此最好。” 怀信举杯示意,而后侧过身子,面向无人的一边,掀起面纱,用广袖遮住脸,仰头饮尽。 这神棍莫不是长得骇人才终日遮着脸? 唐瑾瑶收回狐疑的目光,将空了的酒杯放在桌子上,一旁的侍子立刻过来将酒杯斟满,她一声道谢却惹得侍子满面通红,险些将酒洒了出来。 唐瑾瑶一边摇头轻笑一边拎着筷子四处寻摸着,今日不少世家公子都出席了宴会,此刻也偷偷向这里望着,眼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唐瑾瑶在他们眼中已经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女了,而是用来提升身份的台阶。唐瑾瑶一想到这未来夫君可能就在这些人之中,顿时索然无味。 奈何还没等唐瑾瑶神游云外多久,一个个大臣蠢蠢欲动,拿着酒杯过来向她敬酒,唐瑾瑶自知推不过,只能一一回敬回去,不过多时酒杯空了好几次,连带着肚子也装了不少黄汤。 什么张家公子李家郎君,她统统没记住,觥筹交错之下,唐瑾瑶头晕晕沉沉,好在还能保持着理性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朦朦胧胧之间只看见父君席位上,唐砚清向她投来担忧的目光。 砚清因是男子,又没到成年的年纪,所以只能和凤君坐同一席位,不过这小子倒真是欠打,满盘珍馐都不能让他消停片刻,晃来晃去的是想烦死她吗? 等散宴过后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怀信略带担忧的声音在唐瑾瑶耳畔响起,唐瑾瑶将酒杯握在手里,这酒杯材质有些温润,握着十分舒服,酒杯中间还有几滴的酒水沾在杯壁上。 唐瑾瑶转过头,咧嘴一笑,两颊微红,笑起来只让人感觉是谁家偷喝了酒的丫头:“金樽清酒,玉盘珍羞,人生一大快事!大人可愿与我共饮此杯?” “殿下您醉了。” 唐瑾瑶却没动,大有你不喝我就不撒手的样子。 怀信叹了一口气,终究举起酒杯,耳后转过身一饮而下,等她再转回来时,唐瑾瑶将杯底举给她看:“空的!没想到吧,你可真好骗。” 怀信无奈,心中却没有一点被戏弄的恼怒,看着唐瑾瑶举着酒杯让侍子倒酒时,她眸光一凛,侍子立刻不敢动了。 “殿下不可再饮,你且退下,”怀信压低声音,语气却温柔不少,“今日苓国使者还未出现,殿下是想丢人丢到苓国去吗?” “怀信大人是觉得我丢人吗?” 她一愣:“怀信并无此意,实为担心殿下。” 还没等唐瑾瑶接着说什么,殿门响起了女官的声音:“苓国使者觐见——” 原本热热闹闹的宴会霎时陷入沉寂,听到苓国这两个字后,兰侧君表情一变,随后勾魂眼冷光一闪,一杯酒饮下,声音柔媚:“苓国使者来的可真巧。” 唐瑾舒冷哼一声:“如此颓败之国也配向我们进贡。” 一旁的兰侧君捏紧酒杯,眸中冷光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未达眼底:“是啊,齐国地大物博,自然不必在意此等国家。” 苓国使者是个男子,他捧着礼单走到殿中央而后跪下,气势倒是不卑不亢:“苓国贡品已经全数送到贵国之内,此乃今年贡品名单,还请陛下过目。” 女帝身旁的女官将名单接过,然后呈了上去,女帝粗略看了下那份名单,面上看不出喜怒:“有劳使者,平身。” “小人在此代表我国国君向齐国表达最至高无上的祝福,祝陛下洪福齐天,愿齐国繁荣昌盛,”他顿了顿,侧了侧身子面向唐瑾瑶,“听闻今日乃三殿下成人宴,小人来时仓促,略备薄礼还请殿下过目。” 唐瑾瑶提起精神坐正,面上期待之色着实明显,苓国使者微笑地退至一旁,拍了拍手。 突然,丝竹演奏之声从殿外传来,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只见苓国舞姬扭着腰肢徐徐步入殿内,跳舞之人有男有女,女子在前开路,两侧之人手持乐器奏着异国之曲。 到殿中央时,那队伍才停止移动,缓缓向四周散开,而他们散开后,在人群正中出现一个男人,那男人长得十分妖艳,穿着也不像其余舞姬一样暴露,反而着广袖,他缓步向前方走来,在唐瑾瑶桌子前停下。 这男子就用他的勾魂眼注视着唐瑾瑶,极为放肆的释放着自身的美,他让殿中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就在唐瑾瑶惊叹时,他袖中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晃得唐瑾瑶睁不开眼睛。 然,这名男子美目一弯,右手一甩,竟然从袖中滑出一柄长剑,手握剑柄向唐瑾瑶袭来! 剑锋飒飒,带着凛冽的气势,仿佛千军万马席卷。 众人惊呼,而唐瑾瑶脑中嗡嗡作响,呼吸都滞住,正运气准备向后一跃,奈何长裙过重,她气还未提起来剑意就呼啸而至! 第4章 山河平乱 唐瑾瑶一滴冷汗流下,两指夹着酒杯准备掷出,可是那剑尖却并未触碰到唐瑾瑶,那名男子手腕一甩,剑尖指向别处,长剑一挥,锋芒逼人。 他剑舞的越来越流畅,殿内音乐陡然一变,声声急促,仿佛战场之上两军胶着,双方难解难分。 意料之中的暗杀并未发生,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有松动,但气氛却是紧张了起来,苓国狼子野心,此为示威,那凛冽的剑意怎么看都不是作假。 唐瑾瑶醉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偷偷庆幸自己剑下留一命,但此时变故再生,那个美男不知怎的,手腕一抖,长剑脱手竟然是落在了地上。 刺耳的声响打断了丝竹之声,所有舞姬纷纷跪地,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奴才该死!”刚才舞剑的美男求饶道。 苓国献舞袖中却藏着一柄剑,而且剑还掉落在了地上,女帝震怒,似乎是忍耐到了极点,拍桌大声斥道:“苓国使者,你不如来为朕解释一下!” 苓国使者并没有害怕的表情,反而气定神闲的站在长剑旁:“回陛下,这就是我苓国献给三皇女殿下的成人礼,”他看了看长剑,“此剑名为山河。” 唐瑾瑶呼吸一滞,就连一旁的怀信也杀气迸发,女帝更是怒不可遏。 此剑名为山河,然“山河”坠地,意为亡国。 单单在剑名上下了功夫就让齐国颜面尽失,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们所有人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真实好计谋。 “放肆!尔等弹丸之地也敢在殿上搬弄是非,苓国是想反吗?”镇国大将军拍案而起,气势十足似乎镇住了苓国使者。 然而这样远远不够。 “将军多虑了,这些奴仆让殿下的‘山河剑’受到了玷污,小人恳请陛下将一众舞姬斩首示众!以昭我苓国忠心!” 舞姬抖如筛糠,呜咽喊着:“陛下饶命!” 这些舞姬不过是受利用的棋子,这些计谋是苓国早就设计好的,若是今日斩了这些舞姬,恐怕会传出齐国陛下滥杀无辜之名,若是不杀那恐怕又难出一口恶气。 唐瑾瑶闭眸深吸气,既然怎么看都不能善终,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不如破罐子破摔,思及至此,她站起身,步伐有些不稳,唐瑾瑶缓步来到殿中央。 大殿之内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唐瑾瑶冷眸寒光一闪:“此剑便为苓国的献礼?” 苓国使者含笑点头:“望殿下喜欢。” 唐瑾瑶面上挂着十足的笑意,睨着那把剑,足下一勾长剑腾空而起,接着迅速伸出手握住剑柄,左手抚在剑身上,而剑尖正好对着苓国使者:“剑身通透,轻巧灵便,果然不错。” 苓国使者忙应:“不敢当。” 他话方落,唐瑾瑶突然收了满面的笑意,挥剑斩向苓国使者发髻,待剑刃斩过他的发髻时,只听她徐徐说道:“既有宝剑‘山河’,那不如用来平乱。” 大殿之内寂静的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声,苓国使者发丝纷纷掉落一地,唐瑾瑶收回剑,吹了吹剑刃上的几缕头发:“果真是好剑,山河之名当之无愧。” 苓国使者几乎被削掉一半头发,面对唐瑾瑶明目张胆的挑衅却别无他法,连发丝都没敛,咬牙切齿的对唐瑾瑶说道:“殿下试剑可谓惊天动地,大有一平丘壑之势。” “心有丘壑方可平丘壑,稳守山河才能平乱,”唐瑾瑶盯着他笑笑,“本宫不过借势而为。” 她负剑而立,转身行礼:“母皇,此剑甚合儿臣心意。” 女帝眸中露出期许之色,殿中剑拔弩张之势也稍微有所缓解,如果方才那种局面持续下去无人化解的话,女帝必然会在盛怒之下斩杀苓国使者以及一众舞姬,边关极有可能会开战,两国战事一起,周边小国很有可能趁乱打劫,齐国就会腹背受敌。 所以为唐瑾瑶认为,齐国寻到台阶下,并且挫挫苓国锐气才是化解之法。 女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站着说道:“武渊皇帝当年率五千将士从南北上,一路征战至苓国不归关,大战两日苓国君王战死,从此苓国对我齐称臣数十年,如今是要重演不归关的惨剧吗?” 苓国使者脸色一变,死死咬住下唇,被戳中痛处的他似乎在竭力遏制颤抖,半晌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回去告诉你们国君,若不想血溅山河,便安分守己一些,不管是武渊皇帝还是如今的齐国,朕的女将们从来不惧与你们一战!”女帝一甩长袖,霸气尽显。 苓国使者嘴唇咬的发白,终是轻声说了一句:“臣,定当回禀。” 说完,苓国使者退至一旁,就在唐瑾瑶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到座位上时,女帝突然开口,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震惊之中:“朕之三女,怀大勇,为有谋之才,今已礼成,赐昭王一号。” 昭王! 唐瑾瑶脑中仿佛闷雷炸响,在一众姊妹兄弟各异的目光中跪下谢旨:“谢母皇隆恩!儿臣日后必定谨记母皇教诲,尽为臣之责,不负百姓,不负圣恩!” “我儿平身。” 就在唐瑾瑶刚刚站起时,女帝的声音冷若寒蝉,回荡在大殿之内:“至于这些舞姬,”她睨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苓国使者,“就依苓国使臣的话,拖出去处死。” 这句话仿佛巨石投入湖底,掀起一片波澜,所有舞姬都开始不断地磕头,他们的额头撞在冷硬的地上砰砰作响,看着他们颤抖的身子,唐瑾瑶心中一软,膝盖一弯直直跪在地上,而后急忙开口:“瑾瑶斗胆替这些舞姬向母皇求情!” 女帝有些不悦:“你有异议?” “这些舞姬虽有罪,但罪不至死,请母皇看在瑾瑶生辰的份上,收回死刑,求母皇开恩!” 唐瑾舒美目寒光闪过,不等女帝开口就抢先冷笑道:“罪不至死?皇姐未免太过善心了,此等贼逆小人不应该除掉吗!” 唐瑾舒可没有觉得这些舞姬应该活下来,她这个皇姐刚被封了昭王结果转身就顶撞在枪口上,若不是今日场合庄重,唐瑾舒只恨不得把这些人都千刀万剐,再狠狠嘲笑妇人之仁的唐瑾瑶一般。 但唐瑾瑶此刻却不是逞一时之勇。 他们侮辱齐国,确实该杀,不过唐瑾瑶看得出他们这二十几人都只是棋子罢了,真正制造这场霍乱的人正躲在苓国,杀了他们根本达不到任何目的,身为皇室之人,手中的生杀大权更应该谨慎使用。 于是唐瑾瑶用带着讨好的眼神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帝,她又只是用没有喜怒的表情回望着唐瑾瑶,小时候姐妹几人犯错,唐瑾舒便满嘴蜜语哄得女帝开开心心,而唐瑾瑶一个人跪在地上不得已的接受所有的黑锅,只因母皇父君说她是长姐,理应受罚,那时她便是用如此讨好的眼神祈求一丝怜悯。 “那依你之见,他们该如何处置?”这句话透露着不悦,唐瑾舒冷笑一声,准备看着自己的皇姐受罚。 第5章 内鬼 唐瑾瑶深吸一口气,坚定的开口说道:“儿臣以为,这些舞姬应当全部流放边疆,此生不得踏出齐国国门半步,也永世不得入京。” 她顿了顿,看着苓国使者,“既然这些舞姬也是苓国的贡品,那我齐国应当有处置他们的权利吧,使臣大人?” 苓国使者声音有些颤抖:“回昭王殿下,自然可以。” 女帝默然,半晌才开口:“瑾瑶,你起来吧。” 腿有些酸痛,唐瑾瑶撑着膝盖站起来,正巧和唐瑾舒四目相对,她表情阴鸷极为不悦,唐瑾瑶苦笑着摇摇头,正准备退至一旁时,却看到兰侧君站起身。 他面上忧色稍退,微挑的美目含着几分恭敬,双手微抬,在唐瑾舒恼怒的目光中对唐瑾瑶轻轻地行了个礼。 此举为谢意,谢谢唐瑾瑶救下这些同他一般的可怜人。 看着这两个神态各异的父女,唐瑾瑶面色复杂,兰侧君离开苓国多年,虽然不声不响,但依旧能看出对故土的怀念之心,只是他此生恐怕都没有回去的机会了,虽出身卑微但却品行高洁,和唐瑾舒比起来简直不像是亲生的。 “就依昭王所说,将这些舞姬全数流放边疆,永世不得离开边疆半步。” 那些舞姬如获大赦,一口一个“谢圣上恩典”的叫个不停。 唐瑾瑶作为皇室第一个成年的皇女,又得到了“昭王”的封号,日后必当前途无量,祭神过后唐瑾瑶就可以与其他大臣一样在朝堂之上畅所欲言,用自己毕生所学为这个国家谋划,在唐瑾瑶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愿望,她希望这个国家的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终幼有所长。 这场有惊无险的成人宴就这样落下帷幕,宴上众人俯身行礼送女帝离去,唐瑾瑶站在大殿中央接受着往来人群的恭贺并一一回应,在大臣散去一半时,怀信走到她面前,开口却不是恭喜的话。 “殿下今日行事过于冲动了,可想过后果吗?” “后果嘛——只要不死就不是最糟糕的结果,”说着,唐瑾瑶一脸不以为意的对一旁站着的侍子招招手,然后将那柄“山河”剑放在他手上,“拿到我寝宫去,小心被划伤。” 侍子退去,怀信压低声音对唐瑾瑶说:“殿下气运显贵,少年之时有如天助,然仅限少年之时也。” 她意有所指的注视着唐瑾瑶,清澈的眸子里是看不懂的情绪:“怀信道心使然,观天命而告之,殿下方才说‘心有丘壑方可平丘壑’,不过天命难违,您准备用什么来平呢?” 文绉绉的一段话听得唐瑾瑶云里雾里,她迈着步子走出了大殿,唐砚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旁,不住扯着唐瑾瑶往外走,唐瑾瑶疑惑问道:“那神棍说话很准吗?” 唐砚清大惊之色:“阿姐你怎么可以叫她神棍?” 唐瑾瑶敲了敲唐砚清的头:“咒我气运走下坡路,难不成我还谢谢她?” 走出宫殿,天空微微染上了藏蓝色,几颗星子零星撒在夜空上,宫人打着灯笼为大臣照亮,唐瑾瑶顿步,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那些舞姬进宫时都会被检查随身物品的,所以他们是怎样把剑带进来的?” 奈何这个疑问却没有人解答她,唐瑾瑶疑窦丛生,向巷子里走去,在她身后,兰侧君扶着宫人的手,眸中喜色闪退,竟是一片阴鸷,轻启唇对唐瑾舒说道:“舒儿,大智若愚,父君最不喜心思清明之人,你可懂了?” 唐瑾舒懵懂点头,下意识回道:“我会听父君的话的。” 唐瑾瑶走到巷子里,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只听他们说道:“拜见昭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平时她宫中的下人平日里都很自在,唐瑾瑶人有些散漫,不喜欢用宫规去拘束别人,眼见着他们跪了一地她懵了半天,直到阿绵颤抖着肩膀憋不住笑意时,唐瑾瑶才如梦方醒:“起来吧起来吧,回去通通有赏。” 阿绵雀跃的站起来:“刚才那些大人出来的时候都议论纷纷的,我们都听到了,殿下今天可真帅气。” 唐瑾瑶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坐在步辇上歪着身子懒洋洋的:“你不知道这衣服多沉,累死我了。” “殿下回去给我们讲讲今天都发生什么了吧,我们在外面等得可着急了。” 唐瑾瑶半磕着眼睛:“等沐浴完我就给你们讲讲,今天所有宫人都有赏。” 抬着步辇的宫人几乎雀跃出声,这步辇一个不稳她差点大头冲下栽下去,待他们稳住之后烫金哟气急:“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小崽子们,得了赏赐还要摔我,反了你们了!” 回宫之后,脱下这一身盛装的唐瑾瑶泡在池子中,这水温正好,泡着极其舒服,感觉一天的疲乏都消失殆尽,清池阁之内没有下人,她一个人倒是乐得自在。 齐国和苓国两国臣属关系已有数十年之久,当年齐国武渊帝率兵平乱,一路打至苓国不归关,不归关内苓国王上负死相抗最终战死,从此苓国便对齐国称臣数年。 近几年现任苓国国君是个颇有野心报复的人,早就不安现状,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选在今天示威。 若是两国再起硝烟,其余边境小国也一定会在边境做些小动作,如果开战镇国大将军必定要上战杀敌,倒是周边小国定会动荡,怎么看两国都讨不到好,再加上今日舞姬藏剑于袖内,皇宫之中必有内应。 唐瑾瑶唤一声阿绵,道:“穿衣!” 寝殿之内似乎站了好几个宫人,阿绵擦着唐瑾瑶的头发,他们一个个试探的看着唐瑾瑶,她表情似有松动,示意宫人去院子里等候,自己稍后就到。 等她出现在院子里时,宫人拿着小垫子坐了一片,每个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唐瑾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来到中间,却没有坐在椅子上反而拿着垫子坐在了地上。 “殿下不可!” “没事,我今天喝了点酒有点热,坐地上还能舒服点。” 唐瑾瑶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望着天上的星子,开始讲起了今天的故事,这些宫人们虽然不懂国家大事,但同样对自己的母国有着深沉的热爱。 他们和唐瑾瑶一样不允许任何人玷污齐国,听她讲到苓国挑衅时,个个同仇敌忾,表情也带着对苓国的愤恨。 说着说着唐瑾瑶就越扯越远,开始不受控制的跑偏,嘴上也开始吹嘘自己:“当时本王拿着剑一下子削平他的发髻,不过我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肯定威风极了。” 第一次用“本王”的自称,感觉还不错,似乎是比“本宫”有范多了。 他们表情没有方才那么严肃了,有些胆子大的宫人还附和道:“殿下可太帅了,真不知道谁能嫁给我们殿下啊。” 唐瑾瑶眉毛一竖,把嘴里叼着的狗尾草甩到她身上:“你还盼着我成家是不是,我去你的。” 她笑嘻嘻看着狗尾草落在前方的空地上:“殿下应该用些更有杀伤力的。” 唐瑾瑶撑着旁边宫人的肩膀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更有杀伤力的我还留着对付敌人呢,你这小丫头片子就消停吧。” “今天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宫人散了差不多是,唐瑾瑶对一旁的宫人招了招手,道:“我回来之前你有没有看到个侍子送剑来?” 他点点头:“回殿下,剑已经收起来了,您要看看吗?” 穿着寝衣的唐瑾瑶被夜风吹的打了个冷颤,奈何她好奇心实在是战胜了困意,便吩咐他去把剑拿过来,又让阿绵拿了一壶酒,然后就坐在庭院的石椅上,吹着风。 剑拿来后,唐瑾瑶喝了一口酒用帕子仔细擦拭这柄剑,通透的剑身映着寒光,她一直都觉得剑是最好的武器,双刃带寒意,怎样都可伤人,酒气喷薄在剑上,脑中想起了诗仙太白的诗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何等恣意又何等锋利。 只是唐瑾瑶身份受限,这一世不能如剑客一般劫富济贫,十七岁方成却从未执剑饮血,若是持剑,那也必定要斩贼佞杀宵小,护她大齐百姓护我大齐皇室。 只因她是母皇父君的瑾瑶,也是大齐的昭王。 “无愧手中剑,无愧世上人!”剑意飒飒,破空而去,一袭白衣蹬桌而起,在庭院之中舞起剑来。 唐瑾瑶也不知自己手中之剑在斩着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手臂格外有力量,不多时出了一身的汗便停了下来,负剑而立,仰着脖子饮下酒。 酒是她平日用来打牙祭的,不是很辛辣没有什么后劲,当白水一样饮下一壶后,身上也没有方才那般冷了。 她本是想随手把剑抛给一旁的宫人,刚抬起手余光就看到宫人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唐瑾瑶失笑,倒是把这当成武场了。 “明天吩咐宫里给剑打个剑柄,这么好的剑不好好装起来倒是可惜了。” “殿下可要歇息?后天便要去祭神了,明日还有诸多事宜要准备。” 祭神在京城之外的行宫之中,祭神一共持续五日时间,第一天启程,真正的仪式在第二天才开始,到第四天结束,第六日时方才回宫,因此明日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 “这就睡。” 躺在床上的唐瑾瑶没有半分困意,脑中不断回响着怀信的话,她摇摇头骑着被子,闭着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第6章 武场 第二日天亮时,唐瑾瑶坐在床上看着阿绵收拾细软,等阿绵把去行宫的细软收拾差不多时,唐瑾瑶又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就睡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梦中她与周公棋过酣战五局,结果唐瑾瑶这棋技不尽如人意,竟然把把皆输,梦中她抓耳挠腮就是苦赢不了,第五局本王大有逆风翻盘之势,正欲一雪前耻却倏地惊醒,醒后才发现这被子牢牢实实地缠一身,竟睡出了一身的汗。 唐瑾瑶挣扎着把被子从身上拿下去,日头已经到了巳时,抻个懒腰拿起桌子上的冷茶欲饮,奈何茶壶空的倒不出一滴水来,她扯开嗓子唤人添水,翘个二郎腿美滋滋喝了半壶。 用了早膳梳洗过后,唐瑾瑶神清气爽,疲乏感一扫而空,阿绵在一旁禀告着明日携带的物品,唐瑾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等这小丫头讲完之后她站起身活动活动,拉着阿绵就往外走。 “吃饱了去武场溜溜,拉个弓射个箭准备准备。” 之所以来武场并非是唐瑾瑶吃饱了撑的,而是祭神时,第五日皇室子弟需为天神准备猎物献祭,唐瑾瑶许久未摸弓箭有些手生,准备今天熟练一下。 来到武场之后,唐瑾瑶拿来了专用弓箭对着几个靶子开始练习,刚开始几箭效果并未如人意,离靶心还有一段距离,射偏几箭之后,手法逐渐熟练,渐渐的一发比一发准,待靶心插满了箭之后,武场守卫去把箭拔下,她抻抻腰跟阿绵说着话:“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啊?” 阿绵惊恐地摆摆手:“别了别了,我去行宫又不能上祭台,也不能将猎物献祭给天神,不学了不学了。” 唐瑾瑶一把勾住她的肩膀:“不献给天神还可以自己吃嘛,九天上神怜悯众生吃他点东西他们不会介意的。” 阿绵鼓个腮帮子推开她:“殿下就是想自己吃东西,不好意思动手才要教我的!” 唐瑾瑶一直都觉得这小丫头对她太有成见了,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在皇宫之中还有一个“宫中二霸”的威名,每次有什么事两个人都一起冲上去,打完架唐瑾瑶背黑锅。看着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唐瑾瑶就想到两个人小时候的事情,不由笑出声。 “本王现在教你,等过几天你连弓都拉不开,等你给我打猎我早就饿死了。” 说着,唐瑾瑶拿着弓迈开腿,将弓拉满瞄着刚刚清好的靶心,正准备松手将箭送出去时,突然,一支箭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破空之势直中唐瑾瑶面前的靶心。 阿绵惊讶的转过身,唐瑾瑶却半晌没有动,手握紧了弓,深吸一口气后调整好笑容转身,面前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真是对不住啊皇姐,不小心射了你的靶子,皇姐不会介意吧?” 唐瑾舒握着弓,满面笑容的看着唐瑾瑶,颇有示威的意思,她皮笑肉不笑的说:“皇姐弓拉了许久,若是不准备放就不要一直拉着了。” 唐瑾瑶轻轻笑笑,并没有瞄她一眼,反而再次将箭搭在弓上,眯着眼睛瞄准,就在靶心和箭头成一线时,唐瑾瑶松开手,箭正稳稳地插中靶心,随后又拿了一支箭再次瞄准,正准备松手时,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说话之人名叫唐瑾宁,是女帝后宫之中一位普通侍君的女儿,排行第七,平时都跟在唐瑾舒身后唯命是从,此刻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是微弱蚊呐:“见过三皇姐。” 唐瑾瑶放下弓点了点头,这唯唯诺诺的模样倒是让人心生怜爱,不由自主地担心她平白无故被人欺负去。 “七皇妹近来可好?” 唐瑾宁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唐瑾瑶一眼,然后瞄了瞄唐瑾舒,微微点了点头,肩膀还颤了颤。这副样子当然落进了唐瑾舒眼睛里,她轻嗤一声,毫不在意她会翻起什么风浪,反而走到唐瑾瑶身边拿起弓箭:“皇姐,我们来比试吧?” “比试?皇姐忙啊,”唐瑾瑶嘴角一扯,露出个很敷衍的笑容,不假思索应道,“忙着练习还要教阿绵射箭,可没有多余时间。” 唐瑾舒和唐瑾瑶两个人从小就有些怨怼,唐瑾舒自小骑术精湛,被女帝夸赞其为贯虱穿杨,百发百中。唐瑾瑶自认骑射大不如人,每次一有什么比试这丫头也削尖了脑袋向她示威,搞得她这个凤君嫡女一点面子也没有,只能避其锋芒,能躲就躲绝不惹唐瑾舒。 唐瑾舒浅浅一笑,热切的牵起阿绵的手,美目流光婉转:“舒儿不才,只有这骑射还算能入人眼,不如同皇姐一道指点指点阿绵,毕竟行宫捕猎时危机四伏,总不能让皇姐分心去。” 阿绵求救的目光投向唐瑾瑶,唐瑾瑶心中叫苦不迭,苦恼自己给自己挖坑,明明想躲着她这个四皇妹,结果还倒给人家找了个台阶,于是只能抓着阿绵的手,微笑问着:“阿绵,你想学吗?” 阿绵瞬间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哪知唐瑾舒美目一眯,身后一言不发的唐瑾宁一步上前,羸弱地说道:“毕竟是女子,学骑射又没有什么坏处,四皇姐肯教你就应该知恩才对。” 唐瑾瑶睨了唐瑾宁一眼,她颤抖着肩膀瑟缩回唐瑾舒身后,目光躲躲闪闪好似唐瑾瑶要将她怎样一般。 唐瑾舒也不理会唐瑾宁,而是死死拉着阿绵的手,笑容亲切可掬,眸光却让人冷寒:“奴才嘛,就应该保护主子,必要时也应该为主子去死,本宫这是帮你锻炼保护主子的觉悟才是。” 唐瑾瑶嗤笑一声,上前两步伸手握住唐瑾舒的手腕,而后用力握着,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我既已为昭王,那阿绵就是昭王府的女官,本王的人可不像什么阿猫阿狗一样随随便便就可以去死,皇妹知矣?” 唐瑾舒双眉一簇,面露苦色,不得已松开了握住阿绵的手,唐瑾瑶见状也不做为难,将她手腕一甩,她踉跄几步捂住手腕的红印,眸中尽是愠色:“皇姐的人都金贵的很,可惜不能让昭王府之人对皇姐赤胆忠心,”她柳眉一竖,勾唇一笑,“柳儿,快让我皇姐见识一下你这狗奴才的忠心。” 被点名的柳儿身子一抖,直接就跪下,泪光扑闪不住的拒绝:“殿下,饶了婢子吧!” 唐瑾舒弯眉一挑,并没有准备答应她:“还不快去准备?” 柳儿低着头浑身颤抖着,堪堪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个苹果,又从怀中拿出了一枚铜钱,而后用发丝穿过铜钱,将铜钱吊起,步履虚浮地走远了一些。 唐瑾瑶双拳握紧:“你准备干什么?” 唐瑾舒眼中怒色稍退,笑容有些不寒而栗,她拉满了弓,漫不经心的问着唐瑾宁:“七皇妹,苹果和铜钱你选哪个呢?” 唐瑾宁垂头不语,柳儿一只手放着苹果,另一只手又吊着铜钱,身后靠着桩子,唐瑾舒喜欢骑射,然而平时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练习的方法,那就是拿活人当靶子,不知是幸运还是技术精湛,唐瑾舒这么做还从来没有出事过,柳儿身为唐瑾舒的婢女,平时会被她优待一些,奈何今日这四皇女殿下似乎气昏了头,直接就遭殃。 箭头从苹果指向铜钱,唐瑾舒慢悠悠开口道:“那就铜钱吧,每次用铜钱证柳儿忠心时,这丫头都双眸含泪求我呢。” 唐瑾瑶忍无可忍,抓起桌子上的地上的石子当作暗器掷了出去,石子直接打歪了箭尖,唐瑾舒惊呼一声,而唐瑾瑶一提气轻功闪至唐瑾舒身旁,高高的扬起了手,眸中寒光一闪而过,一巴掌直接打在了她的脸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武场之内,手劲之大打得唐瑾舒身子一个趔趄。 唐瑾瑶甩甩被震得发麻的手,嘴角微扯,冷笑道:“兰侧君真是教了个好女儿啊。” 唐瑾舒气急败坏,捂着脸质问道:“皇姐封王之后当真是气度不凡,父君时常教导我要兄友弟恭姊妹和睦,皇姐此举可担的起‘兄友弟恭’四字吗?” “担不担得起,又与你何干?” 先前唐瑾舒只是想在自己这个从小争到大的皇姐面前耍耍威风,没想到今日这唐瑾瑶似乎脾气极大,因为一个下人就打了自己一巴掌,周围的侍卫不住往这里看着,唐瑾舒又气又恼,喘着粗气直跺脚,回过神来时,唐瑾瑶却大摇大摆地往外走,离武场大门只有几步之遥,唐瑾舒恼火一拱,拿起弓箭对着唐瑾瑶的背影拉了弓! 箭破空而去,直奔唐瑾瑶后背,就在箭离唐瑾瑶只有几寸距离时,她突然发觉,侧身一闪,竟然赤手抓住了箭,而后面若寒霜的看着唐瑾舒。 “谋杀皇室,唐瑾舒你想怎么死?”唐瑾舒眉尾一挑,箭擦破了手掌,留下了丝血痕。 剑拔弩张之势让空气都带上了几分紧张气,一边的侍卫都向后退了几步唯恐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哪知唐瑾宁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三皇姐息怒,四皇姐不是有意的,您有什么怒气就冲着宁儿来吧!”说着还往前蹭了几步,大有扑过来抱唐瑾瑶大腿的架势。 唐瑾瑶心中怒火一拱,大声斥道:“你给我闭嘴!看看你们两个哪有半分皇室的教养?那么多年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平时她倒还真没有跟姊妹动怒过,不管宫中下人怎么说这四皇妹,唐瑾瑶都只当她年少气盛,下人乱传嚼舌根,哪知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道唐瑾舒所作所为跟流言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再看看一边跪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唐瑾宁,心中怒火更甚。 一个宛如市井泼妇疯疯癫癫,一个宛如小门之女哭哭啼啼。 待她们被震住之后,唐瑾瑶不再斥责她们,而绕回到桌子面前,拿起闲置的一张弓又将一旁的箭搭在弓上,举起来对着唐瑾舒的背影,也不着急拉弓,慢悠悠的说道:“你说我废你哪只手才好呢?左手还是右手?” 唐瑾舒面色泛白的转过身,踉跄后退,似乎理智回脑,眸光可见清明之色,她声音颤抖,不知是吓得还是气急:“你若是敢伤我,母皇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似乎你刚才也是这么对准我的。”唐瑾瑶将箭尖对准左手,而后又转到她右手的方向,“姊妹切磋,难免失手,无非就是发放出京,不过废了你我倒是觉得值了。” 唐瑾瑶这副样子不想做假,在场之人皆被震摄住,阿绵更是两腿微颤,跪下大求三思。 唐瑾舒脸上狠戾,她准备蹲下抓一把沙子扔过去迷了唐瑾瑶的眼,还没等伸手,膝盖刚一弯,唐瑾瑶声音含笑:“你要是蹲下的话,这箭就瞄准你的头了。” 唐瑾舒心一颤,泣声服软:“皇姐!舒儿知错了,您饶过我吧!” 唐瑾瑶蓄势稍顿,挑挑眉:“你错在何处?” “我不应该冲撞皇姐惹您生气,皇妹还小不懂事,您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唐瑾舒将平时唐瑾宁哭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此刻生死握在别人手里,更何况她这个皇姐打起架来从来都是不要命的,别人打架都避着脸,只有她卯足了劲往别人脸上打。 唐瑾瑶看了看一边跪着的唐瑾宁,心下了然,她暗叹一口气,若唐氏子弟都如此,恐国将不国,心中哀戚掺杂着无力拱出一股火,再看这对脸上都挂着泪痕的姐妹时,她怒急摔弓,大步流星走至唐瑾舒面前! 唐瑾瑶伸出手,唐瑾舒下意识往后一躲,结果唐瑾瑶用力一抓,死死握住她的肩膀,只听唐瑾瑶恶狠狠道:“唐氏子弟从无朽木与烂泥,你给我好自为之!” 也不顾身后一众人的反应,唐瑾瑶拂袖而去,看着唐瑾瑶的背影,唐瑾舒腿一软,竟然坐在了地上,察觉到武场之内的目光,她大喊道:“再看统统挖了你们眼睛!柳儿你给我过来!” 第7章 癸水 兰侧君当年一舞倾城,被女帝一眼看中,称他有君子气节又如兰温婉,虽然是异国舞姬但依旧品行高洁,所以女帝对其一见倾心,将其纳在后宫之中,并与其生下了唐瑾舒。兰侧君在后宫多年品质没有改变半分,除了出身低微旁的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怎的就有这么个混球女儿,真是一辈子好名声都毁她手里。 唐瑾瑶一口热茶饮尽,静坐半天冷静不少,她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今日气运倒是差极了,本是去练箭术,结果却和唐瑾舒结了个结结实实的仇,祭神之时又无女帝,唐瑾瑶咂咂嘴,恐怕自己这日子要不好过了。 许是因为唐瑾瑶许久未曾活动,昨天在武场一番闹腾之后今早起来时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肩膀简直酸痛得要命。唐瑾瑶捂着肩下床,将妆奁中的银戒指戴在手上,女帝子嗣按皇室标准来说并不算多,但是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于是皇室子女大多数从小就戴一枚银戒指在手上,防止被人下毒暗害。 她拿起梳子梳了梳头发,静静等着阿绵起床,也许是因为没睡好的原因,总有些心神不宁,清晨的风还有些闷热,外面渐渐变亮,静坐许久心中烦闷却越来越多。 越坐越觉得此时的烦闷之心来的不对劲,唐瑾瑶走到桌前正准备饮一口凉茶消消火,这方一转身,就瞥到铜镜中身后的一抹殷红。 嚯,原来是来了癸水,怪不得如此烦闷。 端起凉茶一口饮下后,唐瑾瑶打开寝殿的门,守夜的宫女窝在门口正睡着,她拍了拍小丫头的脸将她唤醒,小丫头醒了之后诚惶诚恐地擦了擦嘴边的哈喇子,唐瑾瑶示意她自己来了癸水,小丫头心领神会立刻去准备东西,唐瑾瑶就靠在门口看着她颠颠跑回来。 脱下寝衣处理好癸水之后,小丫头抱着脏了的寝衣正欲退下,唐瑾瑶对她唤道:“把阿绵叫起来吧,该准备准备了。” 祭神一事由怀信全权负责,唐瑾瑶适逢身体不便又要出宫祭神,简直是不赶巧,她心中只能期待怀信老人家别给自己出什么幺蛾子,若是不能乘坐马车让她骑马的话,唐瑾瑶只觉得这小命恐怕要去了半条,别说祭神了,明年今天祭她算了。 阿绵打着哈欠过来帮唐瑾瑶梳妆,一旁的宫女抱着今天要穿的衣服站在一边,唐瑾瑶瞥了几眼,看到不是广袖便放下心来,阿绵满面担忧问道:“殿下可有不适?” 阿绵这不问还好,一问唐瑾瑶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但她面上又不能露出来,只能敲敲阿绵的头:“本王可是铁打的。” 阿绵低着头帮唐瑾瑶绑着腰带,唐瑾瑶甩甩袖子:“今天这衣服穿着倒还是舒服,估计不会摔什么跟头。” “因为今日要赶路嘛,殿下别开心太早,等到了行宫祭神的时候就穿另一身衣服了。” 一听这话唐瑾瑶眉毛皱在了一起,阿绵正好扎完腰带站起来,唐瑾瑶凑过去问道:“前几天国师府下人来说注意事项的时候,有没有说见红不宜祭神啊。” 阿绵一愣,似乎是在回忆着,而后说道:“我没问啊他也没说,这要是不能祭神那可怎么办?” “没事,一会儿我见到怀信去问问,”敲了敲她的头,“下次想着点,要是不行的话你就去找太医抓服药停了它。” 阿绵脸上这内疚就持续了一会,然后又一脸严肃的过来嘱咐道:“今日祭神没有陛下凤君陪同,昨天殿下才打了四皇女殿下,您去行宫可一定要小心点,不要再惹乱子,好好听国师大人的话······” 眼见她这越说越多,唐瑾瑶连忙打住:“哎呀好说好说,今天我就听怀信的,我惹她干嘛啊,今天她让我往东我就往东,绝对不和她反着来也不瞎出风头。”这小丫头倒是越来越碎嘴了。 阿绵面露无奈,唐瑾瑶抻个脖子往窗外看,什么祭神仪式什么唐瑾舒此刻统统不重要,她一颗心之中只有盛京的好山好水,想到外面清风白云,天高海阔唐瑾瑶就忍不住立刻冲出去坐在马车上悠哉悠哉一番。 奈何证明她这昭王实在是太不把当朝大国师当回事了。 唐瑾瑶和阿绵到皇城门时实在不算早,皇室姊妹兄弟都已经到了大半,许是因为宴会上的一番闹腾,本来得到应允可以随同的苓国使臣今日不见踪影,早就快马加鞭驰骋在回国的路上了。 怀信也早就等在了这里,她今日一袭白衫,腰间淡蓝色祥云纹带子系住,长发也做了男子样式简单绑起,颀长的身形格外出挑。若不是她面上还戴着面纱,怕真会以为真是哪家的俊俏公子出来凑热闹来了。 知道这五天都要仰仗她,唐瑾瑶极其狗腿的凑了过去,还行了个平礼:“姗姗来迟让怀信大人在此久等,本王真是惭愧至极啊。” 怀信倒是没在唐瑾瑶的脸上瞧出半点惭愧,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还不算晚,殿下东西可都带齐全了,千万不要忘了什么才好。” “多谢怀信大人挂念,宫人早已准备齐全,”看了看四周的人,唐瑾瑶往她耳边凑了凑,这怀信比唐瑾瑶高了不少,实在不像是女子的身高,唐瑾瑶踮脚正准备问她癸水一事时,唐砚清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搭着她肩扯脖子喊了一句阿姐。 唐瑾瑶无法再询问癸水之事,只能无奈的答应了句,结果想来心思细腻的唐砚清没有发现唐瑾瑶话里的意思,反而是两眼发光的看着对自己行礼的怀信,双眸中的喜悦溢到了眼角眉梢上。 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大人今日真是格外倜傥,风姿让男儿失色啊。” 唐瑾瑶嘴角一抽,胃中翻呕,这小子什么时候看上怀信了?还能表现的再明显点吗? 怀信显然也是发现了唐砚清的心思,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用很是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砚清,半晌才开口道:“殿下过誉了。” 唐砚清不依不饶地又往前凑了两步:“大人今日如此打扮是何故?” “方便赶路罢了。”怀信再退,话落后,一旁的两匹马刷存在感似的叫了两声,看来今日怀信是准备骑马了。 唐瑾瑶正满面喜色地看着自己弟弟向怀信示好,听到马的嘶鸣声后两只眼睛直勾勾的被吸引了去,嘴角的笑容也逐渐凝固。 等等,怎么两匹马? 女帝不去,凤君不去,那剩下的一匹马是给谁准备的? 唐瑾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看了看四周,灵机一动,拉着唐砚清的胳膊讨好地说道:“砚清今日坐哪辆马车啊,阿姐同你坐一起吧。” 唐砚清看着笑得如沐春风的唐瑾瑶,刚想应承下来,结果另一边的唐瑾舒格外亲切的凑过来,笑眯眯的拉着唐瑾瑶的手:“皇姐不如跟我坐在一起吧,皇姐是祭神的主角,舒儿也想沾沾皇姐的喜气呢。” 唐瑾瑶面皮一僵,赶紧把手从唐瑾舒的怀里抽出来,昨天她恶狠狠拿人当靶子那个劲自己还记着呢,怎么可能今天就笑眯眯的要沾自己喜气?唐瑾瑶又瞄了瞄昨天自己下手打的那半边右脸,半张脸都红肿着,不应该啊,昨天没下那么重手啊。 唐瑾瑶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结结实实撞在了什么上,她僵硬着嘴角回过头,就看到怀信阴沉着眼睛看自己,她一慌结果又踩在了怀信脚上。 这脚踩得结结实实,一边的阿绵惊呼出声,不住的挤眉弄眼,说好的躲人家远点这怎么又撞又踩? 唐瑾瑶想走开几步再顺便赔个不是,哪知怀信突然开口:“昭王殿下今日需骑马出行,各位殿下独乘一辆马车。” 一边的马又适时嘶鸣一声,唐瑾瑶小腿肚子一软,眼前一黑,就在差点栽在地上时,怀信及时一把拉住,她薄纱遮面,浅色的眸子带着关心的目光探来:“殿下可是有什么不便吗?” 唐瑾瑶差点骂出声,你看我方便吗? 没等唐瑾瑶说什么,怀信又开口道:“殿下今日骑马出城,便于百姓瞻仰风姿,虽然颠簸了一点,但殿下不至于身娇体弱到像病秧子一样吧。”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唐瑾瑶就肚子疼,随后一下子挣开怀信扶着她的手,唐瑾瑶捂着肚子看了看那俩随时会尥蹶子暴走的货,咬着牙说:“你确定我今天要骑马?认真的?” 怀信看着唐瑾瑶这般作态,点头回道:“此事是陛下授意过的,昭王殿下若有异议的话,臣去回禀陛下,相信陛下也知道殿下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定不是临阵脱逃的。” 唐瑾瑶白眼一翻,今日癸水易怒,此人嘴欠本王非打不可。 这梁子结下之后,唐瑾瑶倒是没了些顾虑,骑马就骑马吧,敢让她骑马就要做好这一路被烦死的准备,她反而负手微微一笑:“正好,听说怀信大人通古知今,本王也想和大人谈经论道一番,骑马正合我意。” 第8章 耳尖泛红 唐瑾瑶心中算盘打的啪嗒响,女帝驾到时就看到一脸阴晴不定的唐瑾瑶和一边怎么看怎么像是受欺负的怀信。 女帝也知自己这闺女从小就不老实,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众人纷纷转头,一看到女帝扑通扑通全跪下,场面极为壮观,什么参见陛下参见凤君参见兰侧君喊的参差不齐,女帝摆摆手让他们通通闭嘴。 那几个俯身行礼为首的便是怀信,怀信起身后,女帝越看她越觉得顺眼极了,上前几步对怀信说道:“这几日祭神劳烦爱卿了,行宫之内一切凭卿做主,还望仪式顺利完成。” 怀信俯身恭敬回道:“臣定不辱命,也一定会保障各位殿下的安全。” 女帝欣慰点头:“有卿分忧,朕心甚慰。” 唐瑾舒顶着红肿的脸乖乖上前走了几步,声音婉转悦耳:“母皇放心,天佑我齐,有国师大人主持仪式,上天一定会念我皇室诚心,庇佑我齐风调雨顺,也会保佑三皇姐的。” 这小丫头本来就长得貌美极了,再加上这甜甜一笑,一堆吉祥话哄得女帝开心不已,笑声连连:“舒儿说得对,女帝不在时,还望你们姊妹兄弟能慎言慎行,不可莽撞。”眼光一扫又看到一边吊儿郎当的唐瑾瑶,暗叹皇室不幸。 唐瑾舒踌躇一番,颤颤巍巍的拉起女帝的手:“母皇注意休息,万不可太过劳累。”声音软软糯糯,女帝看着心一软,眼睛又看到了这唐瑾舒的右半边脸,“舒儿,脸怎么了?” 眼见唐瑾舒话扯到正事上来了,唐瑾瑶飞快上前,对女帝说道:“母皇,儿臣定当会保护好姊妹兄弟,也一定会协助怀信大人传我齐国鸿志,您和父君且安心。” 女帝点点头对她称赞几句,唐瑾舒几欲打断,见唐瑾瑶终于说完了话,迫不及待的说道:“母皇,舒儿这脸······是皇姐打得!” 女帝目光凌厉,声音婉若冰霜般让人感觉到颤意:“瑾瑶,确有此事?” 唐瑾瑶心中咯噔一声,千算万算不应该昨日气冲上头打了唐瑾舒这一巴掌,她脸上的红痕便是明晃晃的铁证,自己百口莫辩,若是说出唐瑾舒是因拿活人当靶子自己看不过去才被打,没有证据纵难服众。 唐瑾舒美目宛如盈盈秋水,红痕更惹人怜:“皇姐也不是故意的,今日还有要事,母皇万不要动气。” 唐瑾瑶却面上不显半分惧意,几步上前手拂上唐瑾舒的脸,而后面露心疼之色:“昨日切磋时皇姐不应下如此重的手,竟然一掌拍歪了。” 唐瑾舒张口欲辨,唐瑾瑶接着说道:“昨日皇妹功夫了得实在是让皇姐刮目相看,还有柳儿······” 眼见唐瑾瑶笑容越来越有深意,唐瑾舒暗叫不好,直接挡在唐瑾瑶前面,言辞恳切,对女帝道:“是舒儿武艺退步不敌皇姐!让母皇担心了。” 女帝看着这两个女儿你争我往,心下了了然二人必定是起了争执,不过儿女之间吵吵闹闹无伤大雅,作为母亲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追究,也没有必要在今日判出结果,不管这二人因何事起了争执,日后谁有本事活得得意,谁才是需要她关注的人。 女帝叹了一口气,不显山露水的安慰几番,眼见她们越唠越多,怀信不由得看了看日头,见她们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急的上前几步拱手道:“陛下,再不日程恐怕会误了时辰。” 女帝松开两个女儿的手,道:“启程吧。” 得到女帝应允后,怀信走到其中一匹马旁,对唐瑾瑶伸手:“昭王殿下,请上马。” 唐瑾瑶心中万般不愿,步履沉重地走到她面前,看着马鞍小腹一阵抽疼,随后左脚一蹬马镫就准备翻上去,奈何小腿肚子一软,竟然眼前一黑,险些翻下去! 众人一片惊呼,怀信快步上前双手一伸准备及时接住她,哪只唐瑾瑶身体一趔趄,终究是坐在了马背上,倒是没有出糗。 低头看着张开手臂的怀信,唐瑾瑶吐了个舌头又翻了个白眼,学着唐瑾舒那般做作说道:“今日实在是失仪,劳烦怀信大人,本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怀信眉头一皱,看着唐瑾瑶这满面舒心的模样,以为自己被戏弄,甩袖走到另一边的马旁,一踩马镫,翻身上马,她动作颇有些潇洒帅气,一身白衫更显倜傥,引得一种男侍惊呼连连,唐砚清脚踩在轿凳更是直了眼睛。 凤君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这副样子,心下了然,不由得对女帝耳语几番,女帝看向唐砚清的目光时都多了几分打算,怀信虽然为官多年都两袖清风忠心耿耿,但免不了未来出事故,若是能招为我儿夫婿,日后行事必然更加稳当。 兰侧君将两个人耳语的样子尽收眼底,没有说些什么,反而是淡淡眯眯眸子,抬头望向南边,那里是苓国故土的方向。 两匹马并排站在一起等待队伍整顿,此次随从了不少侍卫,去行宫大概要小半天的时间,这次前去的行宫并不是为避暑纳凉建造的,而是专门用来祭神的,普通祭神仪式三年一次,皇室子女成人礼也在行宫举行。 不管哪种祭神仪式都是由国师主持,普通祭神仪式是祈求未来三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庇佑国家无大灾大难。而皇室子女成人仪式相对就比较繁琐,仪式需持续五天,第一天时皇室之人前往行宫并且取行宫“环河”之水冲沐多次,第二天至第四天时,每日上祭台一次,分别祈求保佑社稷、保佑皇室、保佑成人的皇室子女。 这四天过去之后,第五天才是最让唐瑾瑶头疼的,第五天皇室所有子女都要去行宫的猎场狩猎,把打到的第一只猎物献给九天众神,以表诚心,狩猎时鱼龙混杂,定会发生很多不可控因素,思及至此唐瑾瑶担忧之心更甚。 她一脸纠结的想来想去,神游天外结束思绪回神时只看到一旁一言不发略显沉默的怀信,不由得牵着缰绳离怀信近了一些。 唐瑾瑶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便问道:“骑马这主意可是怀信大人出的?” 怀信目不移视:“正是臣禀告给陛下而后获得首肯的,您今日如此推阻是何由?” 唐瑾瑶见她主动问起,头往前凑了凑,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怀信,本王且问你,你这祭神有没有什么忌讳?” 马蹄慢悠悠地踏着步,皇城周围的街道上侍卫层层环绕,并没有多少民众堵在皇宫周围,倒是让队伍自在了一些,怀信淡淡道:“祭神一事须有诚心,祭神盛午之时不可踏祭祀之物的影子,祭神之前需用洁身净心,行宫之内忌喧哗,行仪式之时忌嗔怒······” 怀信极为认真的说了一箩筐,唐瑾瑶额头青筋突起,看她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她想听的,于是挥手打住她,唐瑾瑶开口就准备告诉她自己癸水绕身,料想怀信听后必然大发雷霆,怒火中烧,斥她对神不敬,大街上怀信一发火肯定被人诟病,也够她难受几天,于是唐瑾瑶说道:“那我问你,若是女子来了癸水应当如何?” 说完,怀信好像怀疑自己耳朵一般,身子一趔趄,唐瑾瑶忙伸手扶住她,怀信坐稳后有些探究的看着她,唐瑾瑶一脸沉痛的开口:“没错,今晨发现本王癸水已至,本想出宫前同你探讨一二,奈何没找到机会,怀信大人不会介意吧?” 怀信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瑾瑶,眼神带着几分怀疑,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后仰,分明是在打量,唐瑾瑶眉毛一竖,只觉得看怀信发火一事貌似有戏,于是拽着她道:“我诓你作甚!你怎么还不信?” 怀信一动不动的盯着唐瑾瑶灿若繁星的双眼,半信半疑之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点点笑意,于是不动神色的把袖子从唐瑾瑶手中扯出去,轻咳一声,想开口问询,面上又有些发热,终是把脸别过去了:“殿下所言可真?” “真啊,我再怎么混也不会这么开玩笑吧,”唐瑾瑶也不等她表态,急切之意藏在语气中,凑了过去“你没有什么忌讳吧,比如见红不能祭神之类的?” 看着怀信双目圆瞠,有些震惊又瞥过脸去似是不好意思的模样,唐瑾瑶这心里愉快极了,浑身都舒坦,美滋滋的竖起耳朵等着她发火。 等了一会儿只见怀信别着脸似乎是在调节气息,唐瑾瑶从这里依稀能她绯红的耳朵尖,轻笑出声,心中只觉怀信有些反应过激,这生气怎么还这么含蓄,搞得像是什么薄情男子负心汉调戏小媳妇,小媳妇本人不知怎么还手的样子。 再度开口时,怀信眉间虽尚有窘迫之色,但声音倒是温柔了不少:“殿下且安心,癸水乃女子正常现象,神不会怪罪,仪式也并没有此顾忌。” 唐瑾瑶惊得扯了扯嘴角,这反应不对啊。 大发雷霆呢?怒火中烧呢? 怎的就没有顾忌了? 第9章 国师莫不是喜欢女子 唐瑾瑶手一个不稳没扯住缰绳,身子一歪,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牢牢牵住她的手,唐瑾瑶正巧撞进怀信的视线里,她身上带着一股竹清气,纤长的睫毛和浅眸搭在一起和谐极了,面纱轻轻垂下来,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侧脸,并不如女子一般圆润。 被她清澈的眸子注视着,唐瑾瑶方才心中戏弄的心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这四目相视的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啊。 怀信似乎发现了唐瑾瑶在盯着自己的面纱看,看她坐稳了就松开了手,老老实实的用两只手牵住马的缰绳,还忍不住摸了摸面纱,唐瑾瑶不知怎么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关于怀信也是越想越远。 齐国一直都有选国师的传统,怀信师从仙人,造诣颇深,她本人才华横溢,大国师一职当之无愧,独自一人住在国师府里,平时极少与人有来往,就连院子里都是干干净净,多少朝臣准备用自己的儿子拉拢他,奈何人家一点想法都没有,统统拒之门外。 唐瑾瑶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说怀信胃口有点挑,那京中那么多名门公子什么样的没有,她也没有对一个人表现出好感,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了。 怀信怕不是喜欢女子。 再细想她再京中的名头,什么“玉面寡心”,什么“天之子修道之人”,唐瑾瑶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靠谱,再看向怀信时,目光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点惋惜之色,恐怕京中不少公子都错将春心托付,一片痴情打水漂了。 真真是孽缘啊,造孽。 许是察觉到唐瑾瑶这目光不对劲,她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之意看着唐瑾瑶,唐瑾瑶眯着眼睛贱兮兮一笑,眸光飘忽不定,怀信暗叹气,眸光竟然有一丝关心的意味:“殿下若是实在不舒服,我便安排殿下坐到马车里,您不必强颜欢笑,马上就要上主街了,定有许多百姓站在路旁,不可失了体统。” 唐瑾瑶一翻白眼,她定是觉得我是疼傻了才会笑的如此作态吧。 怀信略一思索,又开口补充道:“忌神之时殿下不可如此涎笑,有失体统。”目光有些冷寒,唐瑾瑶却从中读出了嫌弃的意味,而这“涎笑”似乎也在说她猥琐。 猥琐就猥琐吧。 “怀信大人如有心事的话一定要对本王讲,本王最是体贴人意的了,您可千万别憋着。”最后几句还咬重了一些。 怀信牵着缰绳,用奇怪的目光瞄了唐瑾瑶一眼:“您才是,不舒服就去后面坐着吧。” 唐瑾瑶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毒辣的日头,喜上眉梢,正准备跃下马背钻上马车时,眼睛一瞄,看着身后那几辆马车,思索一番,唐砚清今天对着怀信一顿拍马屁一定是吃错药了,此辆车不可乘;唐瑾舒昨日才和自己结了梁子一定会伺机报复,此辆车也不可乘;唐瑾宁动不动哭哭啼啼扰人脑壳痛,此辆车亦不可乘也。 脑中大致过了一遍后,唐瑾瑶笑容凝固在嘴角上,眉梢挂上了一番惨淡的愁绪,只能一拍怀信肩膀,故作洒脱的说道:“本王身体不妨事,前方还有诸多百姓在街道上,本王若是临阵脱逃坐到马车里,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我又怎会因为如此小事而拂了民意呢?” 身后侍卫恶寒,此话略不要脸。 马上就要上主街道,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许多民众形成黑压压的一片,场面蔚为壮观。听到唐瑾瑶说的这番话之后,怀信轻笑一声,煞是悦耳,她说道:“如此最好,殿下拽紧缰绳,一会儿离臣近一些,当心出现什么意外。” 唐瑾瑶闻言就向她身旁凑了凑,也不同她唱反调,正愁这一路憋得慌,而且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话,再加上方才唐瑾瑶内心有关她喜欢女子的猜想,此刻越发觉得怀信是个有趣的人,管他什么狩猎,明日愁来明日愁。 队伍徐徐前进,上了主街之后视线之内果然出现了很多人群,百姓站在主街两旁,京中侍卫出动不少挡在道路两旁维护秩序,那些百姓一个个期待之情溢于言表,“殿下千岁”之声不绝于耳,唐瑾瑶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抬起来挥了挥,那些百姓更加高兴,有几个还要冲出来,侍卫赶紧给拦下。 “小心小心。”唐瑾瑶提了一口气,生怕他们一个冲动被伤到。 许是因为人太多,唐瑾瑶只觉得骑着的这匹马有些焦躁,安抚安抚马儿之后,它躁动的情绪渐渐有所好转。 主街道路还算宽阔,从前唐瑾瑶乔装出宫玩乐时记得这道路两旁有许多商贩吆喝,甚是有趣味,今日铺子通通关门大吉,小摊商贩也都被满满当当的人群取代。 也对,皇家出行,这百姓和当官的都给当成大事,唐瑾瑶心里那优哉游哉看热闹的心思怕是实现不了了,不止如此,看着盛况她好像是被别人当成热闹来看了。 一路上都是如此拥挤的人群,刚开始唐瑾瑶还兴致勃勃,这越走越远道路两旁的百姓却越来越多,人挤人推搡着,远远瞧着已经好几波打起来了,打架的几波人通通都被侍卫拎起来带走,唐瑾瑶估摸着寻衅滋事许是要关个几天。 人群喧嚷她越来越烦躁,新鲜劲过去之后就只剩下烦闷,再加上身体不适,唐瑾瑶此刻半点力气全无,憋着好几个哈欠头不住耷拉,一心只想趴在马背上歇一歇。 唐瑾瑶活动活动脖子抻抻肩,转头一看旁边的怀信如沐春风不住地来回看,没有从前那副高高在上不可尘世的模样,若不是隔着面纱,此刻的怀信一定更多几番生气。 唐瑾瑶忍不住抬起手摘下那张面纱,愿一瞻风采,只为知素纱之下天姿为何? “民生多有乐,怀信大人猜猜这些百姓是为何而来的?” 怀信目光悠长略有沉思:“难道不是为了瞻仰皇室风姿吗?” “瞻仰风姿是其次啊,”唐瑾瑶摇头晃脑神秘作态,“民间有‘蹭神运’一说,祭神时他们不能进入行宫之中围观,就只能在道路两旁围观祭神队伍,说是瞻仰皇室风姿,其实啊他们心里惦记的都是后面那头猪肉。” 许是唐瑾瑶说得太过囫囵,怀信凝神又问:“为何是猪肉?” 曾听说这神棍修道未成之前就一直在山上跟师父清修,唐瑾瑶本以为是以讹传讹故作神秘,看怀信对这些事一脸好奇的模样她如今倒是不怀疑那些说法了:“猪肉是祭祀给天神的啊,若是能吃上一口肉岂不是跟天神享同道嘛。” 怀信骑着马离唐瑾瑶近了一些,两个人如此有些暧昧,但却无人敢非议,怀信声音绵长,仿佛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声音却略有悲戚:“人乃凡夫俗子之躯,九天众神高高在上,惦念不可能之事只会是竹篮打水毫无结果,这些人——不知道吗?”浅色的眸子流光点点,声音带着那股思绪飘远,惊得人心湖一颤。 唐瑾瑶低眸回道:“人喜欢给自己留念想,蹭神运只是念想的一个表现,人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靠着念想一点点前进。” “师父曾说……人定胜天便是此意吗?” 她似一个初开心智求知欲无止境的孩童般看着唐瑾瑶,眼神清澈认真,唐瑾瑶怔然,被这清澈的眸光投进了心底,只知这等清若琉璃的目光自己此生定不会看见第二个。 “你知天运,凡尘不可入你眼亦不玷你等素袍,人如蚍蜉,贪偷生,畏死命,洪流之中不能自保,”唐瑾瑶伸出手去触碰阳光,转身时对怀信盈盈一笑,“但,人定胜天,你师父说得对!” 少女偏着头看着自己入神,一双眸子仿佛带着点点流光,而自己就映在那流光之中,怀信一愣,从前只觉得三皇女殿下聒噪好动,小聪明一抓一大把,不知怎么今日听了这番话却有所顿悟,内心沉静。 唐瑾瑶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反而笑眯眯说道:“你这师父也没有教你入世之道啊,不合格啊。” 怀信握紧了缰绳,眸光哀戚:“我师父从未入世,我师门也从未入世,我是第一个。” 从未入世?那怀信究竟是为何下山? 唐瑾瑶拉着缰绳的手一顿,马儿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唐瑾瑶一抖缰绳,马儿重新踏开步子,一张笑面波澜不惊:“马儿偷懒,无事无事。” 再次与怀信并肩时,怎么也找不回刚才正经严肃的气氛,唐瑾瑶用肩膀撞她一下,不由自主打趣道:“你们不是总说什么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吗,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入世之道?” 怀信脸一扭:“绝无可能。” “你这厮如此固执,不入世你又如何出世?悟道非一朝一夕之事啊,还是应该有一个如我一般心思清明的师父方好……” 怀信忍无可忍:“怀信不知殿下向来如此聒噪。” 看着她眉目之间淡淡愠色,唐瑾瑶自知有些过火,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还有多久到?”看着面若冰霜的怀信,她灵机一动,紧接着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汪汪的捂着肚子,“肚子疼。” 第10章 喉结 “前方出城之后再走一会就到了,”怀信愠色消退,忍不住补充一句,“殿下脸色如此苍白可还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就是好疼。” 好歹是堂堂的昭王殿下,唐瑾瑶觉得此举不似君子之道,面子有些挂不住,踌躇一会又扯扯脸皮笑道:“你帮我拉着缰绳,我休息一会行不?” 怀信身子一抖,皱眉就拒绝:“此举太过危险,若是殿下摔了怀信万死难辞其咎。” 怀信认真拒绝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唐瑾瑶只觉她太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平日宫里人都知道三殿下这嘴没把门的,说得话他们都捡着听,半句当真余下半句就当做玩笑,这怀信看来还是没摸透自己脾气 。 “嘿嘿,也不用你去以死谢罪,本王摔了怀信大人也摔一下,不就扯平了吗?” 怀信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唐瑾瑶料想怀信一会儿就要开腔呛自己,也对,她这还能耍嘴皮子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肚子疼。 怀信确实如唐瑾瑶想的一般,心中好不容易浮现出来的点点担忧瞬间就没唐瑾瑶磨的无影无踪,奈何这张笑面却说不出什么重话,最终还是开口轻微提点几句。 “殿下若有心同我打趣不如坐端正一些,今日街道上聚了半个城的人,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去,还是自律一些好。”狭长的眸子瞄了瞄唐瑾瑶捂着肚子的手,面色淡然,眸中担忧之意无影无踪。 咳,装肚子疼被发现了?唐瑾瑶自觉她演技尚可啊。 唐瑾瑶接着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许久,怀信绷着个脸毫无理睬。 队伍徐徐走出盛京到了城郊,不多时便可到行宫,入目所及天地之间皆是一片翠色,唐瑾瑶讲了一路的话,看怀信确有不耐烦之时才住了嘴,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从身后侍从那接过水囊咕咚咕咚饮好几口,她一抹嘴巴:“好山好水,只是一旁有个如此无趣的人啊。” 唐瑾瑶将水囊试探一递:“你喝不?” 怀信眉毛一挑:“殿下肚子不疼了?” 唐瑾瑶双瞳剪水,一扯面皮,哎呦一声道:“你喝了我就不疼了。” 怀信嘴角一扯接过水,然后转向无人的一边,撩开面纱将水倒在嘴里,水囊并未接触薄唇,有些便顺着下巴流在了衣襟上,唐瑾瑶探头探脑,抻个脖子想看那面纱之下的究竟是何种光景,奈何头未伸至,怀信便放下了水囊,遮住面孔。 面纱覆面之前,唐瑾瑶眸光一瞥,怀信颈部曲线堪称完美,赏心悦目的线条之上还有一处突起,煞是惹眼,似是男子的喉结。 唐瑾瑶惊奇的揉了揉眼睛,欲再探究竟时,怀信已经转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唐瑾瑶疑窦丛生,面上却尴尬至极。 怀信再次开口时还是偏向女子的声线,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子。 略有踌躇之后,唐瑾瑶深吸一口气,结合这几日所见所闻,疑惑顿起,若不是喉结唐瑾瑶实在是想不出刚才那是什么,难道是错觉吗? 再看向怀信时,唐瑾瑶目光都染上了几分可疑之色,此事定不能张扬,若怀信是男子······被人抓到把柄可不得了了,怀信是女帝的心腹,朝中从未有过如此先例,如果她身份遭人怀疑,那朝廷势力失衡,在眼下这个情况对国家大为不利。 有许多事未做清真正的调查之前,不可妄言。 做好打算之后良久之后,唐瑾瑶略有犹豫地接过水囊,不再想此事,反而为方才城中拜师一事道歉道:“对不起。” “我不应该开那样的玩笑的,我不是要强迫你拜我为师,就是……”唐瑾瑶一顿,不知怎么接下去,接着一巴掌轻轻拍在自己脸上,“我就是嘴欠!你不要生气。” 怀信仍在低头看着水囊,皱着眉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进唐瑾瑶说了什么。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在意你说的那番话,”怀信抬起头叹了口气,眉间不耐之色舒缓,“殿下日后不可在旁人面前这样表现,水囊更不可以和旁人共饮,只有怀信一个就够了。” 唐瑾瑶心湖起涟漪,好像心弦被人拨动了一下,怀信将水囊抛过来,面色淡然目视前方:“前方就快到了。” 唐瑾瑶顺着怀信目光看去,行宫果然出现在了眼前,宫门站着许多侍卫,映入眼帘的还有海棠花蕾。 待离宫门近了些之后,怀信翻身下马,仰头看着海棠树,闭目深吸的样子极为好看。微风吹拂,怀信衣袂纷飞映在未开的海棠花蕾之中,斑驳树影打在她身上,唐瑾瑶脑中轰鸣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响。 方才饮水那一幕不断回现在唐瑾瑶的脑海之中,和眼前之人闭目深吸的模样逐渐重合。 怀信睁开眼睛向唐瑾瑶这里走过来。 一吐宛如一莲,一步轻踏芳华。 她竟是女子。 她怎会是女子。 霎时四周寂静,唐瑾瑶脑中旁无杂念,眼中没有了侍卫、随从、姊妹一众人等,只有那艳红的海棠花蕾映衬出的白色身影,气息若九天上仙,天地失色。 怀信走到马儿旁边,对唐瑾瑶伸出手,袖上还有一点海棠花蕾的骨朵:“殿下,请进宫。” 唐瑾瑶浑身僵硬,心中对于她是女子一事已有怀疑,颤悠地将手搭在她的手上,怀信手指骨节分明,不似柔荑,唐瑾瑶脚一软没有蹬住马镫,身体直直下坠,天旋地转之间怀信紧紧拉着她,在一众人的惊呼之中垫在唐瑾瑶的身下。 唐瑾瑶摔在她的身上,清明回脑,满面羞色,胡乱按着撑起身子,一边的人都乱了套,好几双手伸过去扶起怀信,唐瑾瑶也被几个人搀着站起来。 阿绵担忧的问询着唐瑾瑶,唐瑾瑶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睁眼看向怀信,抱歉的情绪瞬间转为了诧异。 唐砚清站在怀信身旁,手牢牢拉着她,眉目之间的担忧之色仿佛要溢出来,怀信却有淡淡疏离,轻轻把胳膊拉了出来,远离唐砚清一些,而后注意到了唐瑾瑶。 “殿下伤到哪里了吗?” 唐瑾瑶怔怔摇头,方才砚清和怀信那幕在脑中挥之不去,心中空落落有些不舒服,再一想饮水一幕,脑中轰鸣一声,若是她方才没有看走眼的话,那么怀信性别一定会如她猜测一般,那砚清的心思? 这······万万不可以啊! 唐砚清这才向唐瑾瑶走过来:“阿姐怎么摔傻了?” 唐瑾瑶嘴角一抽,看向唐砚清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异色,咬着牙笑道:“我摔没摔傻你试试?”然后摁了摁拳头,骨节作响。 唐砚清惊恐的逃到怀信身后,怀信目不移视地看着唐瑾瑶,轻轻一笑:“无事便好,”她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殿下,该进去了。” 漆红的宫门映着黄色的琉璃瓦,唐瑾瑶抬起脚步欲行,前方唐砚清屁颠屁颠地跟在怀信身后,唐瑾瑶透过盛夏的暖阳看到了爱情的火焰,一拍脑门撒丫子就要冲过去阻止。 正此时,唐瑾舒从身后款步而来,拦住她去路:“皇姐摔坏了吗?舒儿担心死了!皇姐可不要摔伤了,舒儿还等着看皇姐狩猎一展英姿呢。” 唐瑾瑶眼里没有一点眼前之人的身影,反而抻个脖子看向宫门,看到怀信和唐砚清走进宫门后,双目空洞,长叹一口气。 唐瑾舒眸中恼色一闪而过,她慢慢凑过来,在唐瑾瑶耳边柔柔开口:“毕竟你若摔伤了,叫人抬上祭台可是笑话呢。”说完,唐瑾舒笑意盈盈地看着唐瑾瑶,幽深的眸子像是有吸力一般把人引进漩涡之中。 被人盯上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阿绵气的脸颊都鼓了起来,对着她的背影一跺脚:“德行!明明是自己做错了还要记仇。” 唐瑾瑶揉了揉方才摔到的屁股,说道:“随她去吧,耍耍嘴皮子我又不掉两块肉,打了人家还不行人家生气了,哪有便宜都让我占的道理?” “可是……” 唐瑾瑶摆摆手:“来日方长,不气不气,她要是欺负我我就报复回去。”听了这话阿绵急躁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唐瑾瑶摸摸鼻子背着手昂首阔步地走进行宫,唐瑾舒人是娇纵了些,不过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起码三日祭神仪式之内她都不用惦记被报复了,日常提防一些也就无事。 行宫修缮和皇宫之内大体相似,红墙黄瓦的宫殿彰显着皇家的威严,走在长巷之中依旧是肃穆夹杂着压抑,亭台楼榭各有风采,假山流水集大家之所长,美丽至极也极为和谐。 祭台位于行宫最正中的位置,所有宫殿都围着祭台建立,祭台高出所有建筑物,上面没有过多装饰,远远看去只能望到祭台上扬起的令旗,祭台周围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名为“环河”。 唐瑾瑶曾经好像听哪个人说过,行宫的祭台建的颇为讲究,好似对照天上星宿建立,环河的周围还立了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神兽,四神兽兽口有清水流出,涌入河内,河中之水再流入兽口里,反复循环。 此便意为永恒不灭。 看着迎风而飞的令旗,唐瑾瑶倒是想起来了,在上学之时夫子曾经讲过祭台的讲究,脑中零零散散记得不多,她其实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但是如果问询的对象是怀信的话,那就有所不同了。 正愁怀信性别可疑没机会接近,此次祭神真是天助。 唐瑾瑶美滋滋的背着手跟着行宫的宫女走进长巷,许是行宫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这引路的小丫头看着都甚是可人。 从前祭神时从来没有未成年的皇女什么事,因此唐瑾瑶是第一次来行宫,从前游山玩水胡闹惯了,也见识了不少奇观异景,什么雕梁画栋在她眼中也通通是一个样子,不过这行宫之景极为漂亮,如果日日居住在此必定如神仙般逍遥。 烦恼俗事都在脑后,美哉。 第11章 大逆不道 在宫殿安置完毕时已经过了中午,用过午膳之后,宫人赶紧去环河取水给这些主子沐浴,用环河水沐浴是祭神一个重要的环节,洁身净心才不算冲撞神灵,沐浴也有讲究,需要“冲沐”,冲过身体的水视为沾满了污秽,必须倒掉,不能再接触身体。 冲沐结束后的唐瑾瑶穿着浴衣从内间走出来,冰凉的河水反复冲过身体三次,唐瑾瑶早就冷的直打颤,头发不住滴着水,阿绵拿着帕子跟在唐瑾瑶身后反复擦着,一堆宫人拿着洒扫工具去清理内间地面上的水。 唐瑾瑶坐在铜镜面前,阿绵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擦着唐瑾瑶的头发,透过模模糊糊的铜镜,唐瑾瑶看着阿绵认真的神情不由得入了神。 “殿下盯着我做什么?”许是被盯得不太自在,阿绵问道。 唐瑾瑶拿起桌子上的银戒戴上,回道:“一会我去外面晒晒,屋里有点冷。” 阿绵声音轻快的回道:“那好,等阿绵帮殿下穿戴整齐再出去吧?” 唐瑾瑶笑笑,等头发不再滴水后,阿绵帮她穿好衣服,头发在背后用一根带子缠了几圈,阿绵吃力的搬起屋子里的凳子就要放到院子里,唐瑾瑶摆摆手让她放下,昂首阔步地溜进院子。 看着庭院里枝繁叶茂的树,唐瑾瑶将头发甩在身前,纵身一跃落在树上,阿绵从屋子里追出来,唐瑾瑶靠在树上吊着个腿,看着寻觅自己的阿绵。 阿绵不住寻着唐瑾瑶的身影,唐瑾瑶晃了晃腿吸引阿绵的注意,阿绵这才注意到树上的唐瑾瑶,吓得惊呼一声:“殿下您快下来!身子不爽利怎么还能爬上爬下的?” 唐瑾瑶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将手搭在额头上挡着树影投下的斑驳阳光:“没啊,我现在挺爽的啊,”末了又补一句,“这儿能看到御花园,可好看了。” 阿绵昂着头看着唐瑾瑶,眼看唐瑾瑶没有一点动摇的意思,灵机一动指着她身后的树枝说道:“头发!刚洗的头发要重洗了。”唐瑾瑶虽然好动,但却是个极其怕麻烦的性格。 果不其然,听到阿绵这么讲,唐瑾瑶脸色一变,回头看了看自己在树叶上蹭来蹭去的头发,倒吸一口凉气,直接从树上蹦下:“快看看头发脏了吗?” 阿绵沉默一会,终是道:“重新洗吧,殿下。” 重新洗完头之后的唐瑾瑶学乖了很多,搬个椅子坐在院子里望天,从小到大都是越长大越无聊,小时候还能去打架捉弄人,经常把皇宫闹得人仰马翻,长大之后越来越受拘束,直到现在,在十七岁生辰的前一天一个人无所事事。 明天她就十七岁,从前的十六年里,每次生辰时宫殿中都张灯结彩,小小的她看着玲琅满目的贺礼,接受着一众人的祝福。 只是从明天起,她的世界里不会再有幼时那样的色彩,可以预见的未来里无非是空荡荡的王府和勾心斗角的朝堂,以及那光彩夺目却鲜血淋漓的东宫,若是她不幸一点,或许会领兵厮杀,领兵凯旋会成就一代威名,黄土埋骨也不会有人为她哭的声嘶力竭。 齐国的皇位会有旁人来坐,齐国的百姓也会有旁人来守护。 唐瑾瑶每次都最怕在武场的时候,幼时懵懂中曾经看过二哥被敌国的细作用弓箭射穿了眼睛,二哥发烧几夜御医束手无策,皇帝的冷心冷情最终使母皇做出了一个选择。 “无用之人不应留在皇家。”最终二哥在她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没了气息,继夭折的大哥之后,二哥成为了第二个死去的皇子。 少时年幼无知只看见了母皇满面的哀恸,成长轨迹逐渐铺垫她又看见了筑金帝位下的冷血冷情。 暖阳挥洒大地之上,盛夏燥热的风吹拂少女的发丝,唐瑾瑶闭眸躺在椅子上看着日头西转斜落,夜晚时断断续续的睡眠也终究度过了一个难捱的长夜,东升的日光迎来了她的生辰。 唐瑾瑶的生辰也是祭神仪式开始的第一日,今天唐瑾瑶起得很早,一堆宫人忙里忙外,穿戴整齐的唐瑾瑶在行宫宫人的引领下,穿过长巷和花园,来到祭台。 踩过几阶台阶来到祭台矗立的空地之上,入目所及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祭台,仿佛云朵围绕一旁,祭台之上飘扬着令旗,倒是看不见旁的东西。祭台之下环绕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水,圆形的环河四个点立着四只神兽,口中之水源源不断涌入其中。 石桥穿过环河,另一头搭在台阶上,这头的石桥前立着一张桌子,桌子两边摆放着祭品,中间摆放着香炉,一边的侍女怀里抱着新鲜的芙蓉花,象征高雅之意。 领路的宫女悄悄的退下,唐瑾瑶稳步来到众人面前,怀信站在桌子前,她背着手仰头看着天,从唐瑾瑶这里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和飘扬的衣角,天空晴朗万里,怀信计算着时辰,在唐瑾瑶来到她身后时,怀信淡淡转过头,在一片馥郁之中柔声一道。 “殿下来了。” 整个场景都透露着庄严肃穆,这一笑让唐瑾瑶慌乱的内心稳定下来,提着裙角站定,唐瑾瑶慎重点头道:“没误了时辰吧?” 怀信转过头,她长发挽起未戴半点装饰,褪去白衣着一袭墨色长袍,肩上一只银线绣的仙鹤栩栩如生,仙鹤脚踩祥云仿佛凌空而起,广袖飘飘更似神人,虽有玄色轻纱遮面,却不减半分风姿。 唐瑾瑶一时看直了眼,好不容易平稳的心又宛如鼓擂一般,怀信淡淡回道:“没有,今日还请殿下打起精神,庄重一些。” 唐瑾瑶藏在长袖之中的手早已冷汗涔涔,连贫嘴的心思都消失了大半,她略微颤抖的声音引得怀信不由得担心起来:“我会注意的。” 怀信声音轻柔,手伸过来拍了拍唐瑾瑶的肩膀,并将她肩上的一缕发丝拂下:“殿下大可不必紧张,一切有怀信在,今日都是一些例行的环节,殿下不会出错的。” 被她温柔的注视着,唐瑾瑶睫毛微颤,呼吸都急促了一些:“我如果出错了怎么办?仪式会失败吗?” 紊乱的呼吸出卖了唐瑾瑶的内心,如此谨慎的她像个孩子般,怀信不禁想起了昨天,她在马背上笑语盈盈,让自己为之气恼,甚至忍不住出言回语。而今日她双眸若水,语气都染上了小心翼翼,在淡蓝色衣裙的衬托下仿佛更像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 怀信脑中不住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没有耐心了些? “心诚则灵,殿下怎么看待祭神一事?”怀信问道。 唐瑾瑶看着温柔如水的怀信,紧张的心思瞬间被疑惑所取代,这是什么问题?若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这神棍不会把自己扔河里去吧? 怀信似是预料到她心中所想,安抚道:“现在时辰未到,四皇女殿下还没来,昭王殿下只管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边二人谨慎的聊着天,方踏上空地的唐砚清就看到了这一幕,本是紧张甚至有些腿软的唐砚清,在看到自己姐姐和怀信后,踌躇着往这边凑了凑,刚刚站到唐瑾瑶的身边,只听他的阿姐开口说着什么。 目光狐疑又字斟句酌的模样,让唐砚清有些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怀信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淡淡点头致礼。 “本王以为祭神一事是我齐多年来的传统,遵循古训也是我等后人需要做的,九天之上的众神是否会听到人的祈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许多事——”她一顿,“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阿姐在说什么?什么要靠自己争取?” 看到唐砚清少年坚毅的面庞,唐瑾瑶紧张的心情稍微安稳了一些,随口问道:“砚清,我且问你,祭神一事你如何看待?” 唐砚清看了怀信一眼,这问题明显就是国师问的,许是少年人的豪情,唐砚清双眸直勾勾看着怀信,道:“国家之间尚有邺火,男女之间还有地位高低之分,世间不平事从来都多如牛毛,若是真有神存在,那只要日日烧香拜佛便可,还需人作何?” 唐瑾瑶大惊,此为大不敬之话,纵然心有不平,又怎可不察言观色,在如此场合说出来? 唐瑾瑶身子一低,俯身作揖:“怀信大人,砚清少年心性,都怪我这个阿姐没有教育好他,他并不是有意说出这些话的!” 唐砚清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反而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阿姐!我何错之有?” 唐瑾瑶按捏一把冷汗,唐砚清这样的话私下说说并没有什么,但是偏偏这个少年人选择在这个场合说出来,当着当朝大国师和祭台的面前,说出不信神这样的话,这也就罢了,怀信并不是什么刻板之人,料他不会深究,怕就怕的是唐砚清那句对齐国男女制度质疑的话被有心人听去! 怀信若有所思地看了唐砚清一眼,道:“昭王殿下请起,五殿下有赤子赤诚,此为一把利刃,可救万万少年于水火,但若······”她一片冷意的回头一瞥,惊得唐瑾瑶心颤。 第12章 怀信的身份 唐砚清察觉到了怀信眸中的冷意,心瞬间就提了起来,难道自己弄巧成拙了吗?本想通过这段肺腑之言让怀信对自己刮目相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自己说的有错吗? “大人,砚清说错什么了吗?”唐砚清紧紧盯着怀信的眸子,一瞬不移。 唐瑾瑶额头一滴冷汗流下,出声制止:“砚清!不得无礼!” 唐砚清呼吸一滞,只见怀信摆手说道:“五殿下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吧,怀信言尽于此,殿下认为人定胜天,那便做出一番人定胜天的名堂来,如果只是光说不做,那有负今日一番豪情。” 正此时,唐瑾舒款步前来,看到这里人群聚集,不由得上前,看到怀信今日的装扮时愣了愣,然后对怀信舒声道:“本宫来迟,让各位久等了。” 唐瑾瑶不动声色的往怀信身旁靠了靠,怀信挪了两步挡在唐瑾瑶身前:“无妨,还是不算迟,请各位殿下归位,静待仪式开始。” 众人应声,怀信站在桌子面前,几位紧跟着站在怀信的身后,唐瑾瑶瞄了瞄挨着自己站着的唐瑾舒,眉头皱了皱。 怀信抬头看了看天,突然道:“时辰到了。” 怀信撩袍单膝跪下,唐瑾瑶等人紧随跪下,怀信双手交叠对着晴空朗声道:“吉辰良日,弟子怀信在此致敬上天,谨代我皇致诚心诚意。” 她双目诚恳,脑中纷飞闪过的尽是拜从师门时,师父的谆谆教导,他说道心需心怀自然,俗世入耳不过问,红尘万丈不可触碰,师门等人画山为牢,师父总是摸着长须对自己循循善诱,只因自己是一众子弟之中最叛逆的一个。 后师父观天有异象,叹尘世霍乱,兴亡天下皆是苦楚,怀信小有所成,不执一物毅然下山,师妹抱着自己的腿哭得声嘶力竭。 “师兄!若你下山便不可重回师门!道心自然不可入世,师父说的你都忘了吗?” 是了,怀信本是男子,在山上清修十八载,他是无名散仙最珍视的徒弟,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道法在尘世覆灭,无名散仙少时经历霍乱,好友对凡人都抱有悲悯之心,却在一场霍乱之中皆被俗世之人出卖,全部曝尸街头。 只余无名散仙一人生还。 无名散仙摒名弃姓,携故人幼子在一座巍峨山峰上重立师门,苦传道法,若山中子弟有违抗师命者,便自愿割名换姓永世不得回山。 怀信自幼悲悯之心就富于常人,从来都看不得尘世苦楚,那日师妹抱着自己的腿苦苦求他转圜,奈何怀信心意已决,浅眸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推开师妹,他只余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 游历几年听闻齐国行女治,怀信便对这个国家产生许多好奇,入齐国之后又听闻齐国设有国师一职,适逢上任国师病危,齐国灾害四起,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隐瞒男子身份,着红妆入仕途,终成少年威名,而他成日戴着的面纱下掩盖的是男子的喉结和他坚毅的面庞。 现在在他身后跪着的是齐国新一代的希望,将来她们其中一人将扛起齐国的重担,做最坚固的脊梁,而他将会见证着这一切,纵然一辈子不能再看见同门,但怀信却觉得下山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今我齐三女已成人,九天众神在上,望佑我齐雏凤清声,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怀信迎着朝阳,言辞恳切,面纱覆下的薄唇一开一合,说出的是最美好的祈愿,末了又是一叩首。 宫人适时的递上来一个装饰精美的瓷盏,怀信接过然后站起身,所有人都紧跟着站起来,怀信拿着瓷盏庄重的走到神兽青龙雕塑面前,将瓷盏放在青龙雕塑的嘴边,接满了一杯河水,又踱回到桌子前。 桌子上放着满满一碗的五谷,五谷搅拌在一起,怀信口中默念了几句,把瓷盏中的水倒入,侍子递来香,怀信点燃接过,拜了三下插在香炉之中。 众人跟着拜了拜,怀信这才说道:“今礼已成。” 第一日的仪式到这里就结束了,明日的仪式在正午时分举行,环节与今日又有所不同,这几日在行宫之中所有人不可食荤,都要吃素食。 怀信宣布礼成之后,唐瑾瑶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怀信转过身对众人拱手说道:“今天的仪式到这里就结束了,明日午时还请诸位准时到达祭台之下。” 众人应声,在宫人的带领下回宫,唐瑾瑶却没有动,唐砚清小心翼翼的牵起唐瑾瑶的手,问道:“阿姐,你生气了吗?” 唐瑾瑶看着少年眉宇之间的谨慎,叹气道:“砚清,不要做出头鸟,阿姐求你了。” “为什么?我说得有错吗?为什么阿姐就可以封王封爵,女子上朝恣意风发而男子就要活得小心翼翼!” 二人的争执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唐瑾瑶严肃地看着他:“那你心中的世界应当是怎样的?” 唐砚清一顿,眉间忽闪艳羡之色:“起码应当像苓国一样吧,有许多事女子根本做不好啊,如果是我的话······” 唐瑾瑶面上浮现失望的神色,她抓着唐砚清的肩膀,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样?你能做到什么?” “我······”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平等,就算苓国男子可文可武,活得不如意的大有人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怨天不公生不逢时?你是齐国的皇子,已经高人一等了,可是你有做了什么吗?” 唐砚清震惊地听着唐瑾瑶的话,唐瑾瑶倏地松开手,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可是看着唐砚清这副样子,又不想再收回那些话,终是摆摆手:“你好自为之。” 唐砚清看着唐瑾瑶离去的脚步,下意识开口:“······阿姐你去哪里?” 唐瑾瑶头也没回:“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问了问宫人怀信的住处,唐瑾瑶没有犹豫,快步走在长巷里,她身为姐姐早就知道唐砚清心中对齐国的制度有所不满,只是没想到他会不满到这种程度,今日大庭广众之下所说的那段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恐怕会被定为大逆不道。 没想到唐砚清这个苗子长歪到这个程度,如果单单是想改变齐国制度,那唐瑾瑶会全力支持自己弟弟放手去做,可是听到他刚才说的那一大段话,怕就怕在他心中有怨怼,空怨天尤人却不放手去做,日积月累最终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怀信居住的宫殿就出现在眼前,唐瑾瑶抬起脚刚想踏进去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上次未说一声就贸然拜访国师府,自己被怀信呛了一顿的事情,脚步有些犹豫,可是一想到今天唐砚清说的那番极为不礼貌的话,又坚定了脚步,迈了进去。 彼时怀信好整以暇地坐在大堂之内,端起茶盏正准备饮下一口,身旁的侍从走过来对怀信耳语道:“昭王殿下来了。” 怀信眉毛一挑,毫不意外,轻轻放下茶盏,把桌子上的面纱遮上,开口是男子的声线,伴随着轻笑:“就知道她会来,你退下,等她自己进来。” 侍从应了一声,怀信把搭在膝盖上的腿放下去,坐好等了一会,就在他准备出去看看唐瑾瑶是不是迷路了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大门口,不住探望着院子里。 怀信眸中狡黠之色初现,站起身走出房门,准备拐回内室。 唐瑾瑶正趴在门口犹豫怎么道歉,就看到正要回到内室的怀信,觉得机会不能错过,硬着头皮冲上去,小跑到怀信面前,道:“大人留步!” 怀信面上不动声色:“殿下向来喜欢不请自来的吗?” 唐瑾瑶面上一阵窘色,可是一想到自己那说了浑话的弟弟,硬着头皮道:“大人这是要去哪?可需要小王随同?” 见唐瑾瑶谦卑到这个地步,怀信调笑道:“我要去房中歇息,殿下可愿随同?”还未等唐瑾瑶有所表态,他又是觉得自己此言仿佛有失体统,兀自脸红了一阵。 唐瑾瑶看着这样的怀信满面震惊,直至怀信调整好了情绪,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时候,唐瑾瑶才收了刚才瞠目的表情,想起此番的来意:“可否耽搁怀信大人一点时间?我有要事想同大人小谈一二。” 怀信负手走在廊上,一边向大堂行进一边道:“你既已来了,我说可以或者不可以也没有什么区别吧,反正殿下也是不会因为我一句话就离开的。”他回眸一瞥,眸中尽是不以为意。 唐瑾瑶笑的一脸灿烂:“您真是太了解我了,多有叨扰还望怀信大人恕罪。” 唐瑾瑶一路跟着怀信走进大堂,略有忐忑地落座,怀信似是故意不懂一般,问道:“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说,不必扭捏。” 眼前的场景像极了唐瑾瑶成人宴之前,她亲自拜访国师府之时,奇妙的是有求于人需低声下气的都是唐瑾瑶,怀信不管哪次都是这样坐在这里,风轻云淡的捧着茶盏看着唐瑾瑶支支吾吾。 有了前车之鉴,唐瑾瑶下定决心,此次定然不能如上次一般唯唯诺诺。 唐瑾瑶抬头一望怀信,对方手执茶盏欲饮,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怀信抬起头来,静静等着她说话。 唐瑾瑶却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定定站好,然后竟然行了一礼,怀信倏地站起,伸手扶住她,唐瑾瑶却固执地没有直起身。 “殿下此举何意?”怀信道。 第13章 怀信倒下 “今日砚清所言,着实冒犯,身为长姐不知自己弟弟内心想法,位居王爷却不知有人对制度不满,身为皇竟然让弟弟说出那等不敬上天的话。” 唐瑾瑶头低垂着,声音也沉稳了许多:“于情于理,我都该来对您说声抱歉,我不能说出舍弟还小不懂事这种话来推脱,我只希望您能听我言之一二。” 怀信看着她的身影,久久没有说话。 一位高高在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女,今日能为了自己弟弟来对朝臣低头弯腰,不去借口推脱弟弟年幼,只是单单的弯腰道歉。 “殿下也应知就算您今天不来这一趟,怀信也不会怪罪谁。” 唐瑾瑶身子颤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你不怪罪和我不道歉是不一样的。” 怀信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殿下,还请您起身说话,若被有心之人看去,怀信定会被人诟病,您就等于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了。” 若是这个场景再往前放几天,唐瑾瑶一定会乐得看怀信的笑话,巴不得他被人诟病,可是今日唐瑾瑶却不能做此等混账事,听言,终是站起身,弯久了身子后背隐隐有些酸。 “舍弟今日一番话着实惊世骇俗,砚清少年心性,并不是有意冒犯大人师门,还请怀信大人不要挂怀在心上。”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唐瑾瑶瞄了瞄怀信,唐砚清说出那段话明显就是不敬神之意,对于怀信这种习道家的来说那肯定极为冒犯,上次她几句戏弄就惹恼了他,若是今日不来一趟,唐瑾瑶还真怕出什么事。 哪知怀信眸尾一弯,并无在意之色:“今日祭神结束后,怀信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门口,殿下心思澄净,对人诚恳,怀信知道您一定会怀着满腔歉意前来。” 唐瑾瑶被他一夸,耳根子有些红,手指绕了半天的袖口,也没有说出点什么。 “这世上千人千性,怀信未有所成之时也对师门怀有愤恨,入世一遭顿悟,也算懂了一些大千世界,”他看了看唐瑾瑶,“早晨那段话我没有说完,现在殿下想听后半句吗?” 唐瑾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今天在早上在祭神时,他曾说唐砚清赤子赤诚有如利刃,可救万万少年于水火。后半句并没有说出,现在四下无人,他这是愿意告诉自己了? 怀信手摸着茶盏,瓷器冰凉,摸着又很舒服,缓缓开口说道:“‘砚清’,此名也着实有趣,若清则至清,如水明亮;若浊则至浊,黑如墨。怀信不才,看人还算准,殿下可听明白了?” 唐瑾瑶有些发懵,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看着一脸疑惑的唐瑾瑶,怀信叹口气,也罢,自己怎么能奢求她能一下子明白。 哪知唐瑾瑶呢喃自语,半晌之后似有顿悟,脸上有所放松:“我懂了,大人是想说舍弟如果不成就一代威名,就会成就一代骂名吧。” 既然怀信说若清则至清,若浊着至浊,那一定就是指唐砚清此生必然会做一些大事,有可能是成为英雄,造福人民,也有可能为祸四方。 怀信眉毛一挑,很是意外,不禁开口道:“五殿下非池中之物,美名还是骂名,皆看心性,”话锋一转,对唐瑾瑶夸赞道,“不过殿下真是聪颖。” 唐瑾瑶手拄在桌子上,侧着大半个身子,浑然没把他夸自己那句听在耳朵里,问道:“也就是说,砚清说得话你根本没放在心上了?” 笑容极为灿烂耀眼,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怀信轻咳一声,回道:“当然不会在意。” 唐瑾瑶大喜:“回宫之后,我一定登门致谢,这回我可是提前打招呼了。” “那我便等着殿下了。”怀信把玩着陶瓷杯盖,淡淡一笑。 问题解决,唐瑾瑶自然不留留此地做打扰,告辞过后,匆匆回到住处,一路上她半喜半忧,自己弟弟日后能有所作为当然高兴,但如果日后唐砚清真如怀信所言长歪了怎么办? 一脚踏进房门,唐瑾瑶突然顿住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神棍说话了? 阿绵满面担忧地迎了上来,对着唐瑾瑶说道:“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唐瑾瑶胡乱的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阿绵知道分寸,也没有继续问,反而去做自己的事,过了一会端来了膳食,早上匆匆赶去祭神,唐瑾瑶忙活一早上倒是什么也没吃。 本是饥肠辘辘,平时极爱吃肉的她,看到满桌的素菜竟然也食指大动,对着满桌的素菜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时,唐瑾瑶叼着馒头,阿绵匆匆来说道。 “五殿下来了。” 唐瑾瑶把嘴里这一口馒头咽下去,剩下的丢在了碗里,筷子“啪”的一声撂在桌子上,面上没有半点表情,道:“叫他进来。” 阿绵缩着脖子走到门口,悄悄告诉唐砚清说唐瑾瑶现在心情不好。唐砚清听后没有什么意外,回去后思索了阿姐的那番话,也知自己今日欠考虑,此番前来就是准备挨骂的。 走进内室后,唐瑾瑶正坐在那里吃东西,眼皮也没抬一下,一桌素菜极为寡淡,唐瑾瑶却吃得津津有味。 “阿姐。”唐砚清诺诺地叫了一声。 唐瑾瑶点了点头,筷子一指一边的凳子:“坐下了吃顿饭吧,阿绵,去拿碗筷。” 唐砚清有些受宠若惊,道:“我站着就好了!” “坐下吧,咱们姐俩好久没坐一起吃饭了。” 阿绵拿来碗筷,唐砚清看着唐瑾瑶这副不容置喙的样子,吞了吞口水,坐了下来,唐瑾瑶接着什么也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看着唐瑾瑶马上要吃完了,唐砚清也不好意思再吃下去。 唐瑾瑶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一般,拿着筷子不住的夹着素菜,直到唐砚清吃完了,才放下筷子,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吃完了该说正事了,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唐砚清道:“砚清知道,阿姐是气我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吧。” 唐瑾瑶面上有些失望,终是道:“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人这一辈子肯定会有许多叛逆的想法,你身为男儿却被拘束在四方天地之内,心中不忿理所当然。 “但是弟弟,阿姐希望你去尊重别人,能会察言观色,能把心中的不忿转化为行动力。” 唐砚清看着唐瑾瑶,只听她又说道:“你要知道对的场合说正确的话,如果你真的不想一辈子拘于四方宫墙之间,那就应该用双手去拼搏一个你喜欢的盛世,而不是怨天尤人。” 唐砚清心中似有触动,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母皇从来没有管过自己,父君也从来都放任自己去做喜欢的事,于是他总是想当然地去做,遇到事情了也会忍不住去幻想假设另一种情况。 他双眸湿润:“阿姐,我以为你会骂我的。” “阿姐不能护你一辈子,有些道理你应该知道,因为你不是小孩子了。” 唐瑾瑶摸了摸唐砚清的头,看着少年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眼角滑落,最终扑在自己的怀里抖着肩膀,唐瑾瑶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弟弟,静静地坐着。 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善终,那谁来护着永远也长不大的弟弟? 送走唐砚清之后,下人收拾干净桌子,唐瑾瑶坐在屋子里看着书,看了没有半个小时眼皮泛沉,躺在床上睡了个囫囵觉。 许是今日一日太过劳累,唐瑾瑶堪堪睡了一天,第二天醒的格外的早,今日是祭神第二日,第二日祭神仪式在午时举行,上午唐瑾瑶早早的收拾好,不敢乱动,只能坐在院子里看着风景,想想日后在朝堂之上忙来忙去,唐瑾瑶倒是很珍惜现在这段安逸的时光。 唐瑾瑶在椅子上靠着,慢慢的眼皮就阖上了,阳光有些刺眼,她将手挡在额头上,又睡了个回笼觉,快到午时时,宫人将她叫醒。 今日祭神仪式相比昨日稍微有些简单,昨日还需祭五谷,今日只需简单的拜神就可以了。 什么神罗列了一大堆,仪式开始时,每说到一个名字,所有人都要跪下磕头,接着怀信再说下一个,所有人再跟着跪。 所有人都在空地上顶着大太阳,跪来跪去一中午,直到后面跪的唐瑾瑶腰酸背痛,膝盖也有些麻,不管怀信再说什么,唐瑾瑶只知道,跪就完事了。 好不容易把神都跪了一个遍,怀信在最前方站起身,身子挺拔如松柏,唐瑾瑶摇摇晃晃站起来,全身软趴趴地好像随时能瘫在地上,跟前方的怀信一比简直毫无风范。 得,这人铁打的,跪这么半天身子都不抖一下的。 唐瑾瑶本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想,哪知一转头看见了唐瑾舒,唐瑾舒眼神里都带着不可思议,看着怀信直咂嘴。 她轻笑一声,再往那头看看,嚯,不看还好,这一看才发现唐砚清眼睛都直了,眼神里带着爱慕和敬佩。唐瑾瑶暗叫,看来这小子还没有放弃怀信,怀信身份可疑,若唐砚清越陷越深,以后出点什么事这傻小子还不难受死。 唐瑾瑶摇摇头,正在思索如何证实怀信性别一事,眼前那个笔直的墨色身影往前挪了两步,突然身子一顿,然后竟然直直往后一倒。 看懵了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唐砚清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堪堪接住怀信,而后皱着眉看着怀信的脸,脸色一变,嚷嚷道:“大人?救命!” 第14章 面纱下的真相 这一声“救命”揪的众人心里一紧,唐瑾瑶双瞳猛缩,飞快地推开所有人来到怀信面前,唐砚清满面焦急的看着她,唐瑾瑶头也没抬一下,颤抖地伸出手去探怀信的呼吸。 手伸出去放在怀信鼻子下面后,唐瑾瑶突然收回手,眼神有些晦暗,随即对着唐砚清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后者吃痛。 唐瑾瑶没好气的说:“你瞎嚷嚷什么?知道的是中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看向唐砚清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责怪,看着众人的目光,唐砚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这叫什么,关心则乱? 唐瑾瑶面上云淡风轻,心中紧张如鼓擂,看到怀信这副模样倒也不好受,仿佛中暑的是她自己一样,好在唐瑾瑶还没有乱,对众人道:“去国师住处叫人来,该叫太医的叫太医,剩下的该干嘛干嘛去别添乱。” 众人领命,也没有不从的,毕竟现在眼前之人不是普通的皇室,而是大齐唯一一个封了王的皇女,她说出的话谁不掂量掂量轻重,国师现在中暑了,那就只能听昭王殿下的了。 怀信沉在唐砚清的怀里,现在怀信穿着男人衣服,两个人这么抱着怎么看怎么别扭,扭头瞅了瞅周围,几个小丫头都吓的缩了几步。 唐瑾瑶瞄了瞄怀信脖子,再一看唐砚清,她随即一挥手:“砚清,你把怀信大人交给我。” 唐砚清抱着他的身子,道:“为何?” “你与怀信皆未成婚,难道想被人诟病吗?”听了这话,唐砚清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毕竟怀信是盛京之中有名的“玉面寡心”,自己不能拖累他。 看着唐砚清松开手了,唐瑾瑶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撑着怀信,对一边的宫人道:“搭把手,”和小丫头两个人撑着高大的怀信走了几步,顿住,她道:“砚清一会你让厨房熬几锅绿豆汤,主子宫人每人一碗,别忘了。” 吩咐完之后,她们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怀信往回赶,走到巷子里正好看到了怀信的随从满面忧色地赶过来。 那男子腿一弯单膝跪下:“拜见昭王殿下。” 唐瑾瑶累得满头汗,含糊说了一声让他起身,那人伸手过来欲顶替唐瑾瑶的位置,唐瑾瑶下意识往晕倒的怀信臂弯里一躲:“你去那边扶着怀信,”瞄了瞄那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补充道,“给人家行宫的丫头都累坏了。” 男子面色一变,道:“这怎可?殿下千金之躯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唐瑾瑶抢过话头直接打断:“你家主子还没那么沉呢,让你扶着你就扶着,你家主子醒着肯定会让我扶的,”话落,唐瑾瑶眨了一下左眼,“我和他可熟了。” 侍从推脱不过,只能把怀信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左一右一高一矮,怀信的重量都落在了唐瑾瑶的肩上,她虽然有些气喘,但脸上却很愉悦。 这一看心里就不是打着什么好算盘。 将怀信扶进室内后,两个人又把怀信放在床上,侍从帮怀信脱下鞋,看着大大咧咧坐在床上的唐瑾瑶,侍从踌躇开口:“殿下,此处还有奴才照顾,您回去休息吧。” 唐瑾瑶咧嘴一笑:“那行,我喝杯水就走。” 唐瑾瑶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干净后又倒了一杯,一连接着喝了四杯之后,眼见侍卫急的都不行了,这才慢吞吞地放下水杯。 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我给忘了,刚才祭神的时候太急了,我把太医叫到祭台去了,你赶紧去把太医叫回来,给怀信大人看看。” 侍从有些犹豫,怀信是男子的事一定不能暴露,从前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过眼下大人中暑晕倒,是不是算特殊情况? 唐瑾瑶添油加醋道:“怀信乃我国之栋梁,明日祭神还需要怀信大人,你万不可耽误太医诊治,否则活罪难逃啊。” 侍从还有些犹豫,一番“可是”之后,唐瑾瑶接着说道:“此处有本王镇守,定不会让心思歹毒之人碰我谪仙国师大人的一根毫毛,你且放心去,我定会照顾好大人。” 看着他还踌躇不定,唐瑾瑶佯装急道:“本王你还信不过?” 侍从终于下定决心,一抱拳匆匆离去,连门都未关。 唐瑾瑶走到门口,又吆喝道:“快去快回!”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时,她美滋滋的把门一关,转身进入室内,若是怀信醒着,一定会嫌弃她这笑容猥琐至极。 怀信双眸紧闭的躺在床上,薄纱覆面倒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唐瑾瑶敛了笑意,伸出手覆在他的面纱上:“不惜中暑也要戴着面纱,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闭眸深吸气,手竟然隐隐颤抖,虽知这样不对,但此时的举动无关齐国律法,无关弟弟的爱慕心意,她也不是什么昭王殿下要揪出国师的秘密,亦或是铲除男扮女装、欺君之罪的邪风。 仅仅是她作为唐瑾瑶,想要确认自己内心一点点希望的想法。 唐瑾瑶虽然好动聒噪,但从不做人讨厌的事,可是面对怀信,她总忍不住多说一些话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好的事情也好坏的事情也好,她都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被眼前之人听到。 如果这个面纱下真的有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秘密,她一定不会泄漏出去,也许这样的好奇心很自私,也不知自己为何心愿这样强烈,但这件事她必须确定不可。 手牢牢握住玄色面纱的一角,唐瑾瑶睁大了眸子,目光一瞬不移,手指微蜷,手腕用力一扯,面纱脱离了他的面部,牢牢握在了唐瑾瑶的手上。 几缕碎发胡乱的黏在怀信的额头上,剑眉下是紧闭的双眸,许是太过不舒服,他的眼睛闭得不是很严实,睫毛不安地颤动着,挺拔的鼻子上也挂着一些汗珠,薄唇微泯,双颊微红。 唐瑾瑶目光轻移,他的下巴上还有一点微青的胡渣,脖子上有一处突起,分明就是喉结。 唐瑾瑶脑中轰鸣一声,仿佛闷雷炸响,眼前一幕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与记忆中深藏的回忆一起在心湖上波涛汹涌。 国师府的初次会谈、来行宫路上的玩笑、祭神之时挺拔笔直的背影、以及她日思暮想如何也忘不掉的海棠花蕾下的缱绻风华。 他果然是男子。 唐瑾瑶颤抖着双唇,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第一次如此在意一个人的身份,也是第一次如此想要确定一件事情,现在事情的结果得到印证了,她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每天谈笑风生吗? 明明之前早就想好了,不管面纱下是什么结果,哪怕面对的是一张惊世骇俗的脸,自己也绝对不会再打扰他,可是现在为什么忍不住的窃喜? 时光静谧,只有他和她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二人,俗世纷扰统统不可入耳,面纱还在唐瑾瑶的手上,她犹豫着,终究还是把面纱轻轻覆在了他的脸上。 慢慢的抬起怀信的头,将面纱在脑后打了一个很松的结,保证怀信能够顺畅的呼吸。 做完这些后,唐瑾瑶拿出自己的帕子,在水盆里打湿,擦了擦怀信满是汗液的额头,本想为他脱下外衫,但一想此举过于冒犯,而且自己并不是怀信信任之人,若是因他怀疑恐怕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来回擦了几遍之后,外边传来声音,唐瑾瑶耳朵动了动,等了一小会就看到侍从焦急地推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拽着气喘吁吁的太医。 唐瑾瑶知趣的放下帕子,等着太医来诊治。 太医看了看怀信,叽里咕噜说了两句开了个方子,宫人马上去煎药,唐瑾瑶见状,便道:“若是怀信大人醒了还请派人告知本王一声。” 侍从应声,唐瑾瑶没做多留,这个人既然是怀信的贴身侍从,从他对自己多有防备来看,此人必定知道怀信的秘密,怀信此时中暑晕倒一定要把衣服帮他脱下来,自己在此恐怕不太方便。 一路上唐瑾瑶满脑子都是方才怀信的面容,虽然双眸紧闭,但是唐瑾瑶却可以想象出那双浅眸微睁含着半分笑意,薄唇一张一合说出自己讨厌的话的样子。 思绪纷飞之中唐瑾瑶精神恍惚地回到了住处之内,刚踏进门阿绵就扑上来,抓着唐瑾瑶的胳膊问道:“殿下您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 唐瑾瑶被她抓得一懵,回道:“我没事啊。” “殿下快进屋休息一下,听说国师大人中暑了,您进去喝点水休息休息。” 唐瑾瑶还以为阿绵在担心什么,颇不以为意地一摆手:“我还以为怎么了,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什么时候倒下过。” 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室内:“我让厨房做的绿豆汤熬好了吗?你去看看,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阿绵回道:“许是太多了熬不过来吧?” 唐瑾瑶瞥了她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去厨房搭把手,看着点,别让人在汤里‘加料’了。”眸中寒光一闪而过,看得阿绵心一颤,忙应声。 第15章 寒刃断浊根 来行宫已有两日,前两次仪式进行的比较顺利,除了昨天怀信中暑之外。不过昨天下午时,宫人通报怀信已平安无事,今天的仪式依旧能照常举行。 第三日的祭神时间是在傍晚时,唐瑾瑶下午就已经穿戴好了,到了时辰时,唐瑾瑶跟着宫人走在长巷里,脚步有些雀跃,来到祭台之时,空地站了不少人,似乎今天大家来得都格外的早。 毕竟今天是祭神之中最重要一个环节,没有人敢怠慢。 唐瑾瑶对向自己行礼的宫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然后来到空地之上,怀信安静地站在拱桥面前,负手而立,今晚风有些大,风不时掀起他的衣袍,让唐瑾瑶有种错觉,仿佛怀信随时会御风而去。 “怀信大人。” 怀信睁开眼睛,没有转过身:“殿下今日来得还算很及时。” 想起昨日面纱之下的俊容,唐瑾瑶无论如何都有些别扭,跟着也就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淡淡点头应了一声,便没有接下去。 怀信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自顾自道:“每次祭神之前我都很紧张,就如殿下此时一般,今日也不例外,”他转过头笑了笑,“因为今日是怀信第一次踏上台阶走到祭台上面,说起来还算是沾了殿下的光。” 每次祭神之时都是在祭台下面的祭桌上,祭台之上只有皇室子弟成人礼时,才可同国师一起踏上去,若不是唐瑾瑶了解怀信是个说话不留情的人,还真就以为眼前这位是真的紧张了。 唐瑾瑶哭笑不得,温柔如水的怀信真实在怎么看着怎么别扭啊,尤其知道他是个男人之后。 于是唐瑾瑶只能故作放松,回道:“仪式开始之后还请大人牵住我,我这要是脚滑的话,很有可能把您一起拽下去,”瞄了瞄祭台,“这还挺高哈。” 怀信温柔的表情霎时凝固,紧跟着抬头看了一眼祭台:“殿下只要少说话分散注意力,就不会摔下来。” 唐瑾瑶还准备说几句,哪知怀信对着一边的宫人吩咐了一句,宫人立刻大声唱喏道:“仪式开始——” 唐瑾瑶看了看天,这就开始了? 怀信在拱桥面前站定,然后瞄了瞄自己身侧的空位,又看了看唐瑾瑶,唐瑾瑶硬着头皮挪到他身旁。 仪式前两日都是祈祷国家风调雨顺,只有这第三日是完完全全属于成人礼的一天,此时天色微暗,夜幕还未降临,晚风吹拂别有一番滋味,四周点着火把,当真还多了几分神秘之感。 唐瑾瑶竟然也在瞬间紧张起来。 “吉辰良日,致敬于天,神仪今始。”怀信牵起唐瑾瑶的手,缓缓的抬至与肩同高的位置,低声对唐瑾瑶说了一句,“冒犯了,殿下。” 他身上带着一股竹清气息,手指骨指分明,好似格外有力量,唐瑾瑶不知怎的突然就安定下来,双耳所闻皆是呼啸风声。 仪式第一步需要围绕环河走一周,分别跪拜环河周围的四个神兽。 “是我冒犯您了才对。”唐瑾瑶客气道。 怀信紧紧牵着唐瑾瑶的手,走到神兽青龙面前时,唐瑾瑶松开手,双膝跪地,盈盈一拜,怀信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伏在地上,不知怎的,心弦仿佛被人撩动了一下,突然很想挡在那个身影面前,拦下一切风霜雨雪。 第一拜结束,怀信伸手搀扶唐瑾瑶起身,唐瑾瑶借力站起,四目相对时她俏皮一笑,抱怨道:“地上好凉哦。” 嘴上抱怨着,可是接下来跪拜的动作她却没有半分含糊,整个人庄严且肃穆,双膝触地时没有半分犹豫,脊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极为大气。 祭台建筑格外讲究,唐瑾瑶不了解,但是怀信对这里了如指掌。 祭台建筑乃对照天上星宿建立,祭台属于圆台型,位于天上北极对照之地,祭台周围的“环河”围绕祭台流淌,示意为天上的“四辅”四星环绕北极星。 周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环河水自神兽口中涌出,又回融进环河之中,如此反复,永恒不灭。 怀信牵着唐瑾瑶的手,两个人一同走过拱桥,拱桥并不是很宽敞,唐瑾瑶拽着长袍生怕衣服掉水里,不由得贴怀信近了些,怀信藏在面纱下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走过拱桥,看着长长望不到的台阶,唐瑾瑶眼前一黑:“这到明天早上都上不去吧?” “如果殿下想的话,可以爬到明天早上,无妨,不管您怎么磨蹭怀信都奉陪,”他顿了顿,双眸平静,丝毫没把唐瑾瑶的表情放在眼里,“下面的所有人都会奉陪的。” 唐瑾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从昨天知道他是男子后,就一直劝自己收敛一些脾气,结果今日感觉怀信温柔都是假的,这人嘴贱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了。 唐瑾瑶心道,现在推他下去来得及吗? 两人一起踏上台阶,唐瑾瑶刚开始还在数着自己走了几个,结果后面越数越多,渐渐有些气喘,一看怀信却丝毫没有懈怠的样子。 唐瑾瑶咬咬牙,硬着头皮爬上去。 长长的台阶就像漫漫前路一样,无边无际,感受着手心的温度,躁动的内心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过一般,开始铿锵有力地跳动。 夜幕挂起,繁星满天,唐瑾瑶一袭红色衣裙在夜幕之中格外的显眼,所有人都站在下面看着上面的两个身影,突然都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他们二人会牵着手在这漫漫长路一直走下去,明明看着是两个女子却格外的登对。 晚风轻拂起面纱一角,唐瑾瑶两耳不甚清明,隐隐约约听怀信说道:“你是九天上神的众望所归,是齐国至高无上的希望。” 他声音轻颤,到最后尾音都隐没在了呼啸的风中,唐瑾瑶睁大双眸看着他,一时忘了前行,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奖,仿佛这世上不再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也许是抚慰,也许只是例行仪式的一句话,唐瑾瑶心里有些发痒,仿佛什么东西开始在心中深深的根植了下去,在荒芜的世界之中增添一丝期盼。 终于走到了祭台上,这一路上怀信都一直牢牢牵住唐瑾瑶的手,没有让她摔跤,也没有让任何意外出现,祭台之上左右立着几面令旗,上面是一些繁复的古文,唐瑾瑶看不太懂,也不感兴趣。 “惊邪祟,请殿下点燃爆竹。”一边的宫人递来火折子,唐瑾瑶轻轻吹了吹,点燃爆竹,火光在夜晚之中格外明亮,唐瑾瑶飞快地跑回到怀信身边,笑靥如花,仿佛一个孩子一样。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待爆竹燃尽,怀信牵着唐瑾瑶跪下,一边的宫人道:“跪。”接着就有宫人一声接一声的传下去,此起彼伏,所有人紧跟着跪了一片。 怀信目光诚恳,声音也在尽可能的放大:“吉辰良日,致敬于天,伏愿帝女,怀鸿鹄志,试略定江山,与治终乱。” 唐瑾瑶依旧跪着,怀信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拿起桌子上的匕首,走到了唐瑾瑶的面前,匕首锋刃至极,月光微寒,衬得匕首发亮。 怀信在唐瑾瑶面前站定,微微牵起她的一缕发丝,寒刃在发丝上划过,发丝飞扬最终散开,迷乱了唐瑾瑶的眼,朦朦胧胧之中他衣袂纷飞,唐瑾瑶灿若星点的双眸只映下了他,再无旁人。 “浊根坠地,望你以后耳清目明,不负众望。”怀信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瑾瑶,他发丝飞扬,声音温柔与夜色相容。 唐瑾瑶跪在他的面前,星罗棋布的夜空宛如长幕一般,银河自上方盈盈流过,夜幕沉沉,一如他的黑发。 “帝女瑾瑶,今已成人,定不触邪佞,清耳静心,愿皇家昌盛,朝纲有恒,渔樵耕读无忧,盛世不覆。”虔诚填满了唐瑾瑶漆黑的双眸,绛唇一启一合无比认真,竟让星子有半分失色。 “礼成,昭王殿下请起。”怀信的浅眸仿佛比夜色更清冷,唐瑾瑶触碰到他的手却感受到了温暖的温度,似乎比他眸中的神色更诚实。 看着故作严肃的怀信,唐瑾瑶双眸弯成了月牙,借力起身后,装作身子不稳往前一扑,漆黑的眼睛带着笑意和他相视,脚却踩在了他的鞋上。 “怀信大人身体好点了?” 不等怀信恼怒,唐瑾瑶急忙挪开脚,捂着嘴小声惊呼做作至极,道:“太抱歉了,踩到您了。” 怀信看了看鞋尖,唐瑾瑶眼中的狡猾早就出卖了她,自己看的清清楚楚,这女人明明是故意扑过来踩自己一脚的,有胆踩没胆认怂? 怀信理了理广袖,将方才手中的匕首随手一抛,刚好落到一边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怀信一甩袖子,踏下台阶。 “殿下‘脚力’不错,一会儿下台阶的时候收着一些,明日还要狩猎,殿下可千万不要摔出个三长两短。”他声音轻飘飘的,透过风穿进唐瑾瑶的耳朵,话语里还藏着笑意。 唐瑾瑶急忙跟上去,刚迈开一步脚底下的后摆就拌在了一起,唐瑾瑶看着怀信离去的背影,牙根直痒痒,面上却立马服软认怂:“怀信大人,不如您扶小女子下去?” 第16章 逆水行舟 唐瑾瑶一边探着脖子看怀信有没有转身的意思,一边腾出手理裙摆,越急裙摆越乱,满头大汗时,怀信踏着台阶又走回来了。 “大人可算回来了,小女子思君终见君,实在太感动了。”唐瑾瑶油嘴滑舌的一番话让怀信脚步一顿,她拧着身子满面笑容的模样实在有些滑稽,也亏怀信能忍住笑意。 怀信无奈的摇摇头,而后单膝跪在了唐瑾瑶的面前,低垂着头轻理唐瑾瑶的衣服后摆,他的手敏捷有力,缠在一起的裙摆很快就被重新整理好。 怀信撑着膝盖站起身,抬头时正好撞进了唐瑾瑶的眸光里,只不过不同于一般女子暗送秋波于情郎的场景,唐瑾瑶的目光用怀信的话来形容就是有点不怀好意,吓得他脊背一凉。 一个站没站样弯着腰低着头,一个单膝跪地背挺得笔直。 一个一脸涎笑,一个面容微愕。 怎么看怎么诡异。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怀信倒觉得这句话不太适用在眼前这位昭王殿下的身上。 她今日一袭红衣在黑夜之中格外明亮,姣好的面容让她成了今晚最耀眼的人,可是这站没站样笑没笑样,怎么都不像正经人,不过好像所有京中贵女对唐瑾瑶的评价从来都是“特立独行”,基本没几句夸她的。 怀信从前的人生都是循规蹈矩的活着,虽然脱离师门,但是在山上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有改掉,他谨记师父说的话,记挂苍生但从来不留谁人在眼中。 可是近几日和她相处的每一幕都无比清晰,夜晚辗转反侧的时候,那些记忆就会一一在脑海重现,搅得他彻夜难眠。 唐瑾瑶头又低了些,乌黑的发从身后滑到前肩,发尾贴着怀信的脸,有些发痒,她伸手微撩起发,掩在耳后:“今夜天色已晚,我送大人回宫安歇可好?” 怀信脑中一声轰鸣,想也没想,竟然下意识点了头。 前一秒还有些严肃的唐瑾瑶,看见他点头后,竟然拎着后摆蹦了起来,颠颠两步踏上台阶,走几步停下回过神摆摆手:“怎么,大人也走不动了?需要本王背你吗?” 怀信堂堂一介国师,从未受过如此调笑,看着那笑出的几颗白牙,却怎么也发不起火,只能乖乖踏了几步,走上台阶。 两个人走下祭台之后,下面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怀信唐瑾瑶在上面磨蹭半天,下面的侍卫望眼欲穿,眼见两个人下来了,其中一个侍卫赶紧跟在怀信身后。 走出祭台空地,侍卫一瞄,眼前这个红衣的是昭王殿下? 不对啊,昭王殿下不住这边吧? 走了半天这昭王殿下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侍卫心里疑惑但却不敢多问,走出长巷,唐瑾瑶却突然停了下来,她侧头一望,满面笑意转瞬即逝,冷眸微瞥,语气却和善得很。 “此处有本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侍卫一愣,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本来就应该送国师大人回宫啊,昭王殿下让自己去哪? 正不知所措时,怀信转过身,满色温柔却不容置喙:“你先回去吧。”许是面纱挡住了他的冷意,侍卫心里一暖,匆匆告辞,抬腿就走。 长巷之中格外静谧,路过的宫人都低着头伏在路边,不管是皇宫之内还是行宫之中,宫里的瓦和墙大抵都是长一个样子的,唐瑾瑶深吸一口气,嗯,就连空气都是一样的味道。 身侧之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空气中格外明显,唐瑾瑶眼睛一转,装作不经意般的问道:“本王冒昧,怀信大人在京中盛名已久,为何没有夫室?” 怀信脚步一顿,这几日总作男子装扮,倒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唐瑾瑶转过身看着他,眼中锋芒微露,静静等他回答。 怀信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眸尾一弯,笑容恰到好处:“怀信道心使然,俗世之事不曾挂怀,故未成婚。” 唐瑾瑶似有顿悟地点点头:“大人真乃国之榜样,京中那么多贵公子,不知大人喜欢哪家?以你我的交情,本王必然去帮你讨来。” 她眸中狡黠之色没有逃过怀信的眼睛,后者心里一紧,今日发生之事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怀信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唐瑾瑶的目光时都带了几分考究。 昭王殿下从来不是愚人,纵然自己再有防范也不免疏忽,唐瑾瑶今日的试探应该是无心之举,眼下就看自己男扮女装这件事怎么圆回来了。 如果圆不回来,那自己只能探探眼前之人的心思。 “殿下,天行有雨,怀信执伞避雨,那人偏雨中行舟,”怀信眸光微敛,说出的话让唐瑾瑶心神微动,“她逆水行舟,我只敢隔岸相看。” “逆水行舟之人为何人?” 怀信迈开脚步,留给唐瑾瑶一个背影:“殿下不妨猜猜看。” 唐瑾瑶眼睛转了转,没有猜下去,怀信这种刻意回避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怀信估计是从前师门上留下来的坏毛病,什么简单的东西非要说得玄之又玄,唐瑾瑶这才问一句他看上了哪家公子,险些被这人绕进去。 于是唐瑾瑶招手一摆:“不对不对,是我问你问题,你不许问我。” 怀信表情凝了一瞬,也知自己话题转移的太过生硬,便道:“殿下对别人姻缘之事如此感兴趣?难不成想发展副业吗?” 唐瑾瑶奇怪道:“我若是日后当红娘的话,绝对不找你做第一笔生意,喝西北风都供不上我。”况且唐瑾瑶也不知道究竟是应该给这挑嘴的主儿找什么样的。 绕过亭台水榭,怀信所居住的宫殿就靠在池子边,夜色温柔,别有一番韵味。怀信顿住脚步,正色道:“就到这里吧。” 唐瑾瑶抻着脖子探了探:“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怀信看了一眼唐瑾瑶,转过头,道:“天色已晚,实有不便。” 唐瑾瑶凑近了几分,嘻嘻笑道:“昨天你中暑了都是我搀着你进去的,抱都抱了说什么不方便。” 怕怀信恼怒出口斥自己,唐瑾瑶身子往后一躲,退几步蹦到长廊里,摇摇手:“逗你玩的,我才不想进去呢,”她抻了个懒腰,“困死了明天还要狩猎,回去了。” 唐瑾瑶大步流星地走在长廊之中,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拐角之处,怀信脸上少见地露出了落寞。 第17章 刺杀 第二日是在行宫的最后一天,前几日祭神仪式结束,今天上午将狩猎,说是狩猎,其实就是个小猎场,把几个皇室子女放到猎场之中,在侍卫的跟随下,将打到的第一只猎物带出来,基本就结束了。 所以今天一天时间赶回皇宫完全绰绰有余。 由于只有箭射到的第一只动物才算数,所以众人都是谨慎又谨慎,唐瑾瑶在神色紧张的众人之中就显得格格不入,若不是还拎个弓,真没有以为她这样是要进猎场。 唐瑾瑶凑在唐砚清身旁,等着猎场放人进入,时间有些空余,不由得叮嘱了几句:“砚清,一会儿猎场里你不要逞能,尽力而为,能猎到什么就算什么。” 唐砚清根本就没听进去唐瑾瑶的话,哼哈答应,靠在树上拿着帕子擦着弓,唐瑾瑶看他这样子不住摇头,此时一阵吵嚷之声传来,唐瑾瑶眼睛一瞟,就看到一位女子盛气凌人的训斥着谁。 这不是唐瑾舒还能有谁。 唐瑾瑶抱着胳膊往前走几步,看着热闹。 蹲在地上的是一位侍从,她不小心撞到了唐瑾舒,还把唐瑾舒的箭囊撞散了一地,也难怪唐瑾舒生气。 侍从跪在地上不住地道歉,唐瑾舒指着她骂道:“敢撞本宫你是活腻歪了吧?还不快给本宫捡起来,磨磨蹭蹭干什么?!” 侍从用膝盖在地上蹭了蹭,背过身子把远处的箭支捡起来,唐瑾舒随脚踢了踢一地的箭支,气得又骂了几句:“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急着去奔丧吗?赶什么赶,晦气!” 这生气还可以理解,不过后面这句话骂的也太过于难听了,众位侍卫心有不忿,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再一看这侍卫,依旧低着头捡着弓箭一语不发,只是脸色恐怖的要命。 然,侍从的隐忍不发只是表象。 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侍从头一低,左右一扫,手指一勾,立马捡了一只箭藏在了袖子里,旁人都顾着心中暗骂撒气,没有人看她。 除了唐瑾瑶。 唐瑾舒今日火气有些大和唐瑾瑶有些关系,所以唐瑾瑶才格外注意这里。 若说这火气来源,除了二人结下的梁子,还有就是唐瑾舒今天早上在唐瑾瑶这碰了个软钉子,她拿着弓想和唐瑾瑶比比谁打的猎物块头大,唐瑾瑶懒得和她比风头,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眼下在树荫下看热闹的唐瑾瑶咂咂嘴,听到唐瑾舒骂人“奔丧”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这侍从有什么反应,见她隐忍不发,立即对这侍从高看了几分,这时就让唐瑾瑶看到侍从藏箭的一幕。 本来藏箭不是什么大事,唐瑾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提醒唐瑾舒,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唐砚清,随口把刚才看到的事告诉了唐砚清,哪知唐砚清反应巨大。 他直接站起来,按住唐瑾瑶肩膀:“四皇姐太可恶了,怎么能口出恶言?” 唐瑾瑶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她口出恶言你别跟着学我就谢天谢地了,管她们藏剑干什么,你一会一定给我小心行事。” 唐瑾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进了猎场之后,唐砚清骑着马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就撒马蹄子跑出去,猎个什么野兽回来。 唐砚清双眼放光,他身后的侍卫看得直咧嘴,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没跟住这位主。 还好唐砚清就算想跑,也要看唐瑾瑶同不同意才行。 进猎场之前唐瑾瑶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翻来覆去地讲让唐砚清不要兴冲冲地直接往里冲,好在这小子听进去了些,有所顾忌没有撒丫子往里面冲。 一边的唐瑾舒就不一样了,进了猎场骑着马挎着弓就直接往里奔,看得唐瑾瑶心惊肉跳。 “阿姐,你看看人家这觉悟,你能不能上点心。” 唐瑾瑶道:“我认输,没有她天资聪颖,不善骑射,阿姐就都指望你出人头地了。” 唐砚清眉梢一喜:“阿姐肯让我冲进去一试了?真的?” 唐瑾瑶温和一笑:“当然是假的,阿姐骗你的。” 神智怏怏的唐砚清骑着马跟着唐瑾瑶溜了一路,后来唐瑾瑶拉弓射了一只老鹰,唐砚清眼睛一直盯着一边跑的鹿看,眼见鹿眼一转,一转身就钻进树林里,撒着蹄子跑开。 唐砚清颇有几分可怜的神情盯着唐瑾瑶,两个人跟着这头鹿走了好一会了,如果此时让唐砚清转移目标他肯定不服气,唐瑾瑶摆摆手:“跟着进去吧,反正鹿也没什么危险,我顺手去掏两个鸟蛋。” 树林里有些窄,两个人下马而行,唐瑾瑶的侍从早就拎着她打到的鹰回去复命了,此时唐瑾瑶只算是唐砚清的“护卫”,再打到的猎物不算数。 唐砚清的侍从留在了林子边上,唐瑾瑶二人一路小跑,鹿在前方站着,耳朵机敏的听着四周的动静,唐瑾瑶二人趴在地上,观察着。 看着时机正好,唐砚清蹲着身子,拉弓对准鹿,正欲撒手时,另一边又出现了两个人,身影甚是熟悉,正是唐瑾舒。 唐瑾舒也同样发现了这边的二人,躲在树后没有吭声,似乎不准备放过自己看上的猎物。 唐瑾瑶眉头一皱,这俩人就算是僵住了? 此时形势险峻,为了不惊走猎物谁也不吭声,唐瑾瑶趴在地上不时的挠挠脖子,长时间的僵持让几个人成为了蚊子的猎物,若再这么僵一会,唐瑾瑶估摸着她就得满身包了。 不过还好两个人没有在这里待到天黑的打算。 唐砚清将箭支搭在弓上,箭尖对准鹿的身子,一撒手,箭破空而去,不知唐瑾舒是赶巧还是赌气,她也将弓箭撒了手,两支箭都带着十足的气势奔着鹿冲去。 鹿也不是死的。 鹿耳一动,撒开腿就跑,两支箭一支擦偏了,一支干脆就没射中,接着两边一齐下令:“追!” 唐瑾瑶从地上爬起来赶紧跟在唐砚清身后去追鹿,转眼一想,这叫什么事?猎场又不是只有一头鹿,怎么都追着一个不放? 眼下唐砚清正在兴头上,拉也拉不回来,唐瑾舒今天气不顺自己说话她也从来没听过,唐瑾瑶跑几步,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这个皇姐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两个人一个也拦不住。 一边腹诽一边赶着追唐砚清,跑了一会儿只见那两个人又在前面停了下来,唐砚清蹲在树后,看着唐瑾瑶直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唐瑾瑶眉毛一横,一翻白眼,心道:“你求我我都不过去了!” 唐瑾瑶说到做到,真的没有过去,抬头瞄着树上,树枝上有个鸟窝,不过树有些高,爬上去有些费劲,唐瑾瑶抱着树干估摸着了一下,瞄了瞄一边依旧僵持的两个人,暗叹一声,撸起袖子就准备往上爬。 脚刚蹬在树上,又滑了下来,唐瑾瑶气急,又准备爬上去,脚刚蹬上树干,唐砚清一摆手,唐瑾瑶意会,这小子是嫌自己太吵了,唐瑾瑶把脚放下来,蹲在唐砚清身旁,又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的唐瑾舒全神贯注地盯着鹿,手搭在弓上,眼睛一眯,箭破空而去,与此同时,却有另一支箭相伴而出,去的却不是鹿的方向。 唐瑾舒错愕地看着这支箭直勾勾地奔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而在那支箭轨迹的尽头,竟然是蹲在树下的唐瑾瑶! 唐砚清来不及多想,看着箭奔向阿姐的方向,他本能的纵身一跃闪至唐瑾瑶身旁,脑中空白一片,下意识地就推开了唐瑾瑶! 唐瑾瑶被推至一旁,唐砚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下去,此时箭支呼啸而至,并没有插中谁的身体,而是“咻”地一声紧紧擦着唐砚清的脸破空而过,随后牢牢插在树上。 唐砚清看着唐瑾瑶一脸惊愕地倒在地上,没有受伤,他松了一口气,欣慰道:“阿姐······嘶!”才说两个字,唐砚清就咧嘴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 竟然摸了一手的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树上有些摇晃的箭羽,抬头时只见他的阿姐整个人疯了一样地扑了过来,眼中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唐砚清说不清楚那是什么表情,似是种种情绪都掺杂在了一起,让他有些心疼如此狼狈的阿姐。 “砚清,脸疼不疼?不打猎······了不打猎了我们回家······”唐瑾瑶语无伦次地抱着唐砚清,脑中一片混乱,看着唐砚清汩汩流出的鲜血,慌乱的找着帕子。 找遍了全身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止血,正当此时,一只纤纤玉手上安安稳稳地躺着一方素帕,唐瑾瑶慌忙拿起来,那人指尖冰凉,唐瑾瑶慌忙说了一声:“谢谢。” 那人声音颤抖,叫了一声:“砚清,砚清没事吧?疼不疼?!” 唐砚清对着唐瑾舒笑了笑,伤口又扯出更多的血,唐瑾瑶慌忙用帕子堵住唐砚清的伤口,伤口过于狰狞,皮肉外翻着,仿佛像一个窟窿一样源源不断地流着鲜血,唐瑾瑶不敢用力去碰,只能轻轻将帕子覆在上面。 唐砚清身体僵住,抬手向唐瑾瑶的脸,声音也微弱:“阿姐,我不疼,你别哭。” 唐瑾瑶心揪疼着,不住地道:“别说话别说话······阿姐带你走。” 她一边呢喃着一边站起身,唐瑾舒紧跟着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唐瑾瑶吃力地将唐砚清扶起来,缓过神来的唐瑾舒伸出手,准备将唐砚清扶到唐瑾瑶的背上时,却见唐瑾瑶一动不动地站住了。 唐瑾瑶双眼紧紧盯着插在树上的箭支,而后伸出了手将箭支吃力地拔了下来,箭羽有些稀疏,箭尖上还挂着血迹,树上的孔里也有些红。 唐瑾瑶伸手翻过箭支,箭上清晰有力地刻着一个数字。 四。 第18章 硬闯皇门 一个“四”字明晃晃的刺痛了唐瑾瑶的双眼,唐瑾舒看着唐瑾瑶的样子有些奇怪,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自己的侍从不知何时不见了! 唐瑾舒将唐砚清轻轻放在树下,几步并作一步地赶到唐瑾瑶身旁,却看到唐瑾瑶紧紧地盯着这自己,她冷眸中寒光乍现,仿佛要将人冻结,手中的箭支也没有丝毫避讳。 唐瑾舒美目一瞟,看到箭上刻着的字后,身子僵住了。 狩猎时每个人箭囊里装十支箭,每支箭都刻有代表自己排行的数字,这支箭上的“四”字正好就代表了她唐瑾舒,但她可以很明确的说出这支箭并不是她自己射出去的。 虽然她箭法精湛,但也远远没有到达可以在一张弓上搭两支箭,并且同时射向两个方向的地步。 看到唐瑾瑶眸中的冷意后,唐瑾舒当时后退了几步,否定道:“······不是!这不是我的箭,皇姐,不是我!”她声音急的有些哑,双目诚恳至极。 唐瑾瑶手一翻,将箭丢在了自己的箭囊里,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走到唐砚清身边,唐砚清从唐瑾舒和阿姐的对话之中已经猜测到了七七八八,再加上进猎场之前发生的“藏箭”一事,心中大致已经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唐瑾舒急忙跟过来,声音颤抖着:“皇姐你信我,我再看不惯你也不会做这种事,你不要受人挑唆,舒儿拎得清黑白是非!” 眼看唐瑾瑶一眼不发,她一急,暗杀皇室是多大的罪名她心里清楚,尤其是自己同为皇室,若是这件事就这么被有心之人胡乱定章的话,别说继位,就算是活命恐怕也是问题。 她是想得到皇位,也确实是对在朝中声望最高的唐瑾瑶记恨,但也远远不是想要把人弄到赶尽杀绝的地步,也绝对不是想用这种手段得到皇位,她不想、不屑、更不敢。 唐瑾舒腿一弯,膝盖直直扎在地上,正好跪在森林里掉落的树枝上,“啪”的一声直接把树枝跪的碎了两截。 “皇姐,”她跪的身子笔直,“求您信我,如果不信的话舒儿愿意以死证清白!” 她手持箭支逼近自己的脖子,唐瑾瑶没有动,箭支在离唐瑾舒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她颤抖着手,双目噙泪:“你就冷漠如此吗?!我说我没做就是没做你为何不信我?” 唐砚清的血糊了半张脸,外翻的皮肉看起来甚是可怖,唐瑾瑶怒道:“我若是不信你早就杀人灭尸了!哪里还容得你跪在我面前,你赶紧给我滚开!如果你真有心思自证清白,现在立刻去把你逃走的侍卫抓回来!” 唐瑾舒一愣:“侍卫,对!是她陷害我,皇姐你要信我!” 见到她独自呢喃没有起身的意思,唐瑾瑶青筋怒起:“你还不赶快给我起开!若是你无法自证清白的话,我唐瑾瑶永远不会让这件事善了。” 骄傲如唐瑾舒,今日遭人陷害,又被自己从小到大视为对手的皇姐辱骂,心中委屈积压一堆,看着趴在唐瑾瑶背上糊了一脸血的唐砚清,一边起身,一边哼道:“无法善了?他是为了救你才毁容的,我如果是他,就会恨你这个亲姐姐一辈子。” 唐瑾瑶脚步一顿,唐瑾舒心中有些爽快,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花儿,接着道:“懦夫才用自己弟弟挡箭,我若是五弟,你这辈子就全用来还债吧。” 唐瑾舒报复性的恶言恶语让她顿时爽快了不少,看着唐瑾瑶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得意,本以为唐瑾瑶会对自己怒火相向,谁知她听完这些话抬脚就走,脚步快速至极。 倒是唐砚清虚弱的声音透过林子传了出来,让唐瑾舒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你这个泼妇,我永远都不会恨我阿姐!”他紧紧搂着阿姐瘦弱的身体,最后几个字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吼出,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唐瑾瑶的身子一僵。 愧疚,心疼,一甘情绪促成泪水。 还打什么猎,唐瑾瑶要带着弟弟回家。 临近午时,盛京之内突然出现了一队队伍,自进城后就快马加鞭地赶路,在主路上也毫不避讳,马蹄急促地踏在京中的街道上,为首的女子身上还穿着狩猎时的胡服,身后的马车格外颠簸,整个队伍都透着一股焦急之势。 为首的女子束起的长发在身后甩着,唐瑾瑶扬着缏子放声喊道:“急事回程!各位闪避!” “急事回程!请各位闪避!” 一声接着一声的没有片刻停息,队伍经过的街道上都扬起了一片尘土,百姓站在街道两边看着队伍匆匆跑过,掩住口鼻问道:“这都赶着投胎啊。” 另一边的人赶紧捂住她的嘴:“这话能乱说吗?人家当官的,咱别瞎说别瞎说。” 一旁的大婶插嘴道:“什么当官的啊,我听说是皇城里的人死了,这才着急忙慌的往回赶。” “你瞧见了?什么死不死人,晦气!” “······” 队伍快马加鞭地用了一个时辰赶回了皇宫之内,皇城之中禁止骑马,唐瑾瑶却顾不得那么多,翻身下了马之后直接坐在了马车上,拉着几个马匹的缰绳,直勾勾地往里冲。 皇城门的侍卫直接拦下来,道:“何人放肆!” 唐瑾瑶腰间令牌一扯:“我乃昭王殿下,车内的是五皇子,你等速速离去,不得耽误五皇子殿下伤势!” 侍卫不放:“昭王殿下还请谅解,卑职职责所在,不得让马车行进宫内!” 唐瑾瑶一撩车帘,随行的太医五脏六腑都被颠的移了位,正在趁着这片刻安宁休息,看见昭王殿下一脸阴鸷随时要暴走的模样,心肝一颤,马上禀报道:“五皇子殿下伤口过于狰狞,失血过多,引发高热······” 唐瑾瑶一个字也没听去,看见唐砚清双目清醒,脸上裹着白布,仍然对着自己微笑,嘴一张一合,就要开口说话,用脚趾头想唐瑾瑶也知道他要劝自己别胡来,唐瑾瑶心一狠,放下帘子转身。 “今日这门本王还非就驾着马车进去不可,只要我弟弟得到了医治,本王随意任你等处置!绝不推脱!” 侍卫面色一滞,昭王殿下言辞恳切,派人查看后车内确实躺着五皇子殿下,虽说此事情有可原,但若是她们放了人,那必定会被按照律例处置,会有杀身之祸啊! 看着她们三三两两犹豫不决的样子,唐瑾瑶脑中又浮现了那狰狞外翻的伤口,深的仿佛可窥白骨,她迫切的希望弟弟赶紧得到医治,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疤痕。 “阿姐,不要乱来。” 车内响起唐砚清微弱的声音,唐瑾瑶眼中狠戾出现,鞭子一挥,就准备落在马的身上。 正当此时,皇城之内出现一白衣身影,匆匆跑来,扬声道:“陛下圣谕,立刻放行昭王殿下等人,不得延误!”手中还扬着明晃晃的圣旨,在阳光是那么耀眼。 宫门守卫膝盖正一弯,还未跪下:“拜见国师······” 怀信一挥手:“什么时候了还行礼?赶快查看圣旨放人!不得延误!” 侍卫头领匆匆赶来接过圣旨,仔细看过后,立刻摆手放人。 唐瑾瑶在马车上对怀信匆匆一抱拳,眼中感激之情难以抑制。 若说来此事还真应该多谢怀信。 猎场之时,唐瑾瑶背着受伤的唐砚清骑马奔出猎场,怀信等人就在猎场外守候,看到这种情况后,太医马上诊治,怀信也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此时大部队整顿回宫必然是来不及了,此次狩猎只带了一位太医,药材行宫并没有储备,只能让暂时缓解唐砚清伤口,唐砚清伤口太深,恐怕会留下疤痕,只能及早治疗。于是怀信当机决断,先由自己快马加鞭赶回皇宫面见女帝,说明情况。 在怀信启程之后,唐瑾瑶和一众侍卫护送唐砚清及太医回宫,其余人员压后。 于是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一众人手忙脚乱的把唐砚清送回了寝宫,在唐砚清寝宫外等候太医医治时的唐瑾瑶,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惊得一身冷汗,害怕之余满腔情绪皆是愧疚自责,如果她今天能躲快一些,是不是唐砚清的脸就不会被伤到了? 来回踱步的唐瑾瑶不时望着殿内,一身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下,衣领上唐砚清的血迹早已经干涸。 凤君匆匆赶来,看到凤君后,唐瑾瑶几步并做一步跑过去,还没到凤君面前时,扑通一声跪下,极力压制着哽咽,道:“儿臣无能,让弟弟受伤了。” 哭腔暗含在语句之中,却生生压抑着没有哭出来,凤君将唐瑾瑶搀起来,随后将她抱在怀里,眸光哀伤声音却温柔如水:“父君知道,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唐瑾瑶鼻子一酸,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凤君松开她,道:“大致情况父君已经知道了,不管砚清会不会留下疤痕,你都不要过于自责自己,知道吗?” 唐瑾瑶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自己父亲,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寝殿内太医走出,看到凤君在此后,也顾不得行礼,而是神情严肃地说道:“五殿下的脸,可能无法完好的愈合了。” 第19章 空谷幽兰 这句话宛如闷雷一般炸响在唐瑾瑶的脑海之中,她推开太医,步履踉跄地走进殿内,凤君望着她的背影,声音沉重的问道:“殿下伤口怎么样了?” 太医道:“血已经止住了,愈合可能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过愈合之后······”她有些吞吐,凤君沉默,心中了然,没有继续让太医说下去。 唐砚清对怀信的心思女帝和凤君早就知晓,在祭神外出时,女帝和凤君多次商议想要将唐砚清指婚给怀信,他作为凤君的考虑自然是成全自己儿子喜欢的,而女帝作为统治者来说,考虑的就不一样了。 纵然怀信对女帝忠心耿耿,在朝堂之中也是两袖清风从不结党营私,但帝王最是多疑,对身边所有人都不会抱有完全的信任,所以联姻往往是最好的控制手段。 不管是哪种心思,最后所要达成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原本女帝打算在祭神回宫之后私下召见怀信,先探探他的心思再从长计议,奈何今日变故出现,恐怕此事不会这么理想化的解决了。 凤君抬起脚步迈进寝殿之内,来到床前,唐瑾瑶正坐在床边,用帕子轻轻擦去唐砚清脸上的虚汗,只见他脸上缠着包扎用的细布,少年清俊的面孔惨白一片。 看到凤君,唐砚清眼皮抬了一下,一扯嘴角:“父君来看我了,”伸着脖子往他身后望了望,等了一会儿,脸上失望之色浮现,嘴一张开,却没有再说什么。 唐瑾瑶站起身让出位置,凤君坐下,语气中难掩心疼:“你母皇下了早朝就去紫宸殿了,眼下正在议事,不能马上来看你。” 唐砚清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管他有多渴望母皇来看自己,也不会不识好歹到耽误正事。 凤君摸了摸他的头顶:“好好养伤,学堂伤好之前也不需要去了。” 唐砚清迟疑地点了点头,眸中一片哀戚,脸上现在仍然还有一些疼痛,他真的很想看看自己脸上的伤口是什么样子,究竟有多么恐怖。 但他只要一抬手,还没等触碰到脸,就会有一堆人过来阻止,就如现在一般。 唐瑾瑶紧紧握着他的手,阻止唐砚清的动作,道:“阿姐知道你很痛,可是你千万不要去碰脸。” 面对唐瑾瑶祈求的目光,唐砚清无法拒绝,他将手从唐瑾瑶的手中挣脱,无力地捶在床上,另一只手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握紧,骨节泛白唐砚清也仍然没有松开蜷住的手指。 “父君和阿姐不要担心我,我没什么大碍,”少年笑的灿烂,道,“砚清只是脸受伤了,可当时不扑过去受伤的就是阿姐了。” 这句话是他的肺腑之言,并非是什么漂亮的场面话,受伤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但他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片刻的怨恨。 当时箭支射向的是阿姐的后背,如果他不阻拦,箭就会贯穿阿姐单薄的身体,他是男子汉,不可以让自己最重要的姐姐受伤。 但若是说心中没有难过是不可能的,虽然太医刻意在弱化自己伤口的严重性,但敏锐如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伤口这辈子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了。 这个伤疤会在他的脸上横亘一辈子,直至死。 唐砚清从来都不是个乖孩子,他们姐弟二人从小到大都跟“顽劣”二字脱不开干系,生在齐国,唐瑾瑶自小会因为不守宫规、顽皮而备受指点,但唐砚清每次犯了错都会受到一堆人的包容,他的姐姐也从来都会保护他,主动将黑锅背起来。 如果这次的事情发生在以前,他可能会发疯,会折腾的所有人不得安生,但是在受伤之后,他的阿姐吃力地背着他走出猎场时,他觉得这个伤受得值得。 哪怕一辈子也不能好,保护了阿姐他也觉得值得。 少年清澈的双眼含的是一片坦诚,泪花闪闪,点缀了最清俊的面孔,唐瑾瑶满腔情绪皆是酸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脚步一移,她狼狈地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眼中都是泪水,唐瑾瑶一边胡乱地抹着脸一边往外走,低着头没有看路,等眼中透过朦胧泪水看到一双鞋子时,却再也控制不住身子,直接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伸出手扶住她,一片馨香钻入唐瑾瑶的鼻孔,她怔愣抬起头,那人低头一拜,声音颇有磁性:“拜见昭王殿下。” 唐瑾瑶深吸一口气,声音喑哑:“兰侧君请起。” 兰侧君凤眸微扬,眸中有微微探究:“殿下因何涕泣?本宫又可否为殿下分忧?”一方素帕递来,唐瑾瑶没有接过。 “多谢侧君,本王无碍。”吸吐之间唐瑾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双眸是一片清冷,若不是眼眶微红这个模样还真有几分威严。 “五殿下……可好?” 唐瑾瑶狭长眸子一瞥,道:“托您的福,他无事,”话落,她嗤道,“我这么说你信吗?” 兰侧君没有半分恼怒,依旧是大方得体:“我今日就是来赔罪的。” “你又何罪之有?该来的是唐瑾舒吧。” 兰侧君道:“小女已被软禁,在事实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会再有任何异动。” 听到这里,唐瑾瑶才正眼看了他一眼:“兰侧君还真是雷厉风行,真让本王刮目相看,不过有没有异动可不是兰侧君说了算的吧?” 兰侧君微拜,道:“臣侍不才,虽无倾天权利,但管住女儿还是可以做得到的,殿下大可放心,千万不要受小人挑唆伤了姐妹和气。” “姐妹和气?在我这从来就没有姐妹和气,”唐瑾瑶眸光一凛,一甩衣袖,颇具英气,声音冷若寒蝉,道,“本王做事看证据,而不是某人舌灿莲花的辩白。” 说罢,唐瑾瑶抬脚向外走去,路过兰侧君身边时,她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兰侧君,道:“箭羽下刻了一个‘四’字,兰侧君可记清楚了?” 兰侧君眸光微闪,声音拖得有些长:“记下了,本宫一定会派人调查清楚,还五殿下一个‘天理昭昭’。” “那我便等你的天理昭昭!” 兰侧君身后的宫人捧着托盘,下意识的躲开气势冲冲的唐瑾瑶,她顿住脚步,看了看托盘上的各种奇珍异宝,一言不发终是离去。 兰侧君站起身,看着唐瑾瑶的背影,脸上波澜不惊,嘴角的笑容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他用帕子使劲地擦了擦方才自己扶过唐瑾瑶的那只手,然后把帕子丢在身后宫人的怀里,向殿内走去。 进了殿内便看到了靠在床上的唐砚清,兰侧君微敛眸光,对凤君一跪:“拜见凤君。” 凤君示意他起身,兰侧君吩咐宫人把一堆珍宝放在屋子里,凤君静静看着宫人的动作,一言不发。 “这是臣侍的一点心意,还请凤君和五殿下笑纳。”唐砚清没有说话,眼睛不住的瞄着父亲。 凤君站起身,走到一个托盘面前,打开锦盒,锦盒之内躺着一支人参,凤君扣上盒子,淡淡道:“兰侧君有心了。” 兰侧君向前走了几步,本以为他要靠近唐砚清,没想到却在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兰侧君道:“瑾舒担心五殿下,自知无颜来见,臣侍不过是代人前来,微薄敬意,还请五殿下耐心等待,此事一定会有个真相。” 凤君看着他,面色庄严,不怒自威:“真相如何自有陛下决断,不管是那个人的目标是谁,永远都逃不了。” 兰侧君应声:“您说的是。” 沉默一会之后,兰侧君自知此处不应是他长久待下去的地方,微行一礼,告辞道:“既然殿下已经无碍,臣侍便放心了,这就回宫去告诉舒儿一声,还请殿下好好休息,改日必当再来看望。” 这番话说的大方得体,再配上他美得毫无攻击力的面孔,没有人能挑出什么错来,就算凤君对唐瑾舒心有怨怼,也不能指桑骂槐。兰侧君看着凤君微凝的表情,美目一弯,匆匆离去。 步辇摇摇晃晃抬回寝宫,下了步辇,还没等踏进殿内,便听到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噼里啪啦瓷器碎裂。兰侧君眉头一皱,直接走进去,唐瑾舒举着瓷器动作一顿。 “那件白瓷是御赐的,不怕死就尽管摔吧,你还年轻,三五十载关得起。” 兰侧君站在门口,看着一地的碎片,嘴角的笑容凝滞,却依旧没有半分恼怒,踏过碎片走至殿内,兰侧君在座位上坐下。 唐瑾舒举着白瓷有些尴尬,终是轻轻将白瓷放下,乖乖走到兰侧君面前:“父君,您回来了。” 兰侧君笑的温柔,唐瑾舒看到父君这个模样心中一紧,不可否认她的父君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为人行事也从来不争不抢,与她的性格是截然相反。 长这么大以来,她却从来没看到父君发火过,不管什么事,嘴角永远都噙着半分笑意,虽然那笑容总让人不寒而栗。 “坐吧。”宫人低着头进来收拾碎片,兰侧君赏心悦目的看着他们,眉目之间愠色微舒。 唐瑾舒迫不及待问道:“五弟的脸怎么样了?” 兰侧君手中持着瓷盏,淡淡道:“可能好不了了,”他抬起头,眼中有些惋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昭王殿下哭成那个样子。” 唐瑾舒手中的瓷盏“啪”的一声坠落:“什么叫好不了了?” 第20章 十日期限 兰侧君瞄了她一眼:“好不了,当然就是要一辈子带着那个疤痕了。” 唐瑾舒身子一顿,突然往后一仰,靠在软垫上,呢喃开口:“三皇姐不会放过我了······”她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唐瑾瑶那双冰冷至极的双眸,身子一颤。 唐瑾舒快马加鞭回宫之后,立刻就派人赶去行宫调查箭支的事情,可是那支伤了唐砚清的箭现在在唐瑾瑶手中,自己无法查明那支箭的真伪,眼下母皇还没腾出功夫来了解事情前后,如果这件事移交母皇处理的话,那她怕是真的玩完了。 兰侧君一口清茶饮尽,眸子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问道:“你以为你是被人陷害的吗?” 唐瑾舒听言,突然站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兰侧君,面色微怒:“背后之人居心叵测,一定是故意要陷害我,杀了三皇姐的话这件事一定会被嫁祸到我头上,到时候我和皇姐都出了事,那······” 说到这里,唐瑾舒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人,对兰侧君说道:“父君,看来这几日我要去拜访一下唐瑾宁了!” 若是唐瑾瑶和自己都出了事,那眼下还能成气候的也就是侍君之女唐瑾宁了。唐瑾舒对唐瑾宁的怀疑越来越确定,当下就迈出步子,准备冲出去,找唐瑾宁质问清楚。 兰侧君眸子一眯,看向唐瑾舒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凌厉,他轻轻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说道:“不管你怀疑谁,这一个月内就乖乖待在寝殿吧。”他一抬眼眸,眼中意味深沉,让唐瑾舒心生畏惧,她终是瘫在了座位上。 唐瑾瑶从唐砚清寝宫出来后,马不停蹄回到了昭王府,她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凤君亲自派人把她的府邸修缮完整,为的就是唐瑾瑶回宫之后能舒舒服服的住进来。 昭王府修缮的格外雅致,看得出来凤君下了不少功夫,置身其中倒有一种清爽气扑面而来,毫无俗气。 只是唐瑾瑶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思。 进了昭王府之后,她立马把自己的暗卫派出去了一大半,吩咐他们调查唐瑾舒的侍卫,如有收获一定要回禀。 这些暗卫本是几年之前凤君送给她的礼物,养兵千日,今日派上了用场,她这个昭王现在毫无实权,唯一能信任可用的就只有这些暗卫了。 女帝正在紫宸殿商议事宜,并没有时间来调查这件事,不过女帝随时有召唤唐瑾瑶的可能性,为了这种不太确定的可能性,唐瑾瑶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整理好了仪表,她手中的那支箭怎么也无法放下。 在府中安生了没一会儿,唐瑾瑶终是按捺不住,匆匆换了衣服,拿起令牌预备进宫。 唐瑾瑶风尘仆仆进了宫门,一路直奔紫宸殿,在路上好巧不巧的遇到了怀信。 彼时唐瑾瑶一脸凝重风风火火的走在路上,余光一瞥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唐瑾瑶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稍有缓解,只是依旧不太明朗。 “怀信大人。”唐瑾瑶微行一礼,示以礼貌。 唐瑾瑶这一礼行的怀信受宠若惊,本以为她会扑上来,不过转念一想五皇子殿下还受着伤,也难怪唐瑾瑶心情全无。怀信不由得还之一礼,开口问道:“昭王殿下也是要去紫宸殿吗?” 唐瑾瑶一愣:“怀信大人也是有事要面见母皇吗?” 怀信否认道:“陛下眼下似乎正在为国事困扰,微臣乃受诏前来。” 二人谈论之间,紫宸殿出现在眼前,紫宸殿巍峨壮观,白石台阶上雕刻着龙纹,唐瑾瑶在台阶前止住脚步,对怀信道:“既然是国事,那本王也就不打扰怀信大人了,我便在此等候,什么时候你们结束了我再面见母皇。” 说话之间,守门女官赶紧去禀报,随后女帝身旁的贴身女官匆匆赶下台阶,对着二人行了个礼,而后对唐瑾瑶说道:“昭王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在此等候。” 唐瑾瑶微微点头,应声。 唐瑾瑶看着皎皎白衣的怀信从容自若地踏上台阶,而她就站在这里,天边云卷云舒了半个时辰,紫宸殿内才踏出了几位妇人。 唐瑾瑶眉毛一挑,这几位还真当都是大人物,宰相和镇国大将军都在此列。 几人出来之后面色微松,小声议论着什么,唐瑾瑶识趣的往边上让了让,倒是镇国大将军先看到了她。 镇国大将军名叫叶荣,正是叶冬弦的母亲,今年年过四十,脸上带着久经沙场的锐气,她几步踏下台阶,对唐瑾瑶一拱手,唐瑾瑶立刻还之以礼,先叫道:“叶将军,晚辈有礼。” 叶荣笑开了怀,道:“不敢不敢,臣怎敢让昭王殿下致礼,”她凑近了些,小声道,“祭神之事已经传开了,陛下震怒,殿下今日可要小心些,万不可触了逆鳞。” 这几日朝中一直在探讨苓国事宜,边境动荡,出兵边境一事马上拍板,恰巧今日国师匆匆赶回宫禀报了祭神意外一事,女帝怒不可遏,一股子火没地方撒,叶荣叫唐瑾瑶小心,还真没说错。 亲女儿差点被暗杀,亲儿子又受伤,一件事扯进去皇室一大部分人,简直内外动荡。方才紫宸殿之中女帝就没给他们好脸,要不是考虑到圣颜有失,今天殿内有一个算一个,全吃不了兜着走。 唐瑾瑶看着叶荣悠长意味的目光,心领神会,马上想到了边境开战一事,连声道谢,又对叶荣道:“还请伯母替我向冬弦道好。” 叶荣满面欢喜答应,叶冬弦和唐瑾瑶交好是她乐意看到的,虽然她这镇国大将军不拉帮结派,但这几年没少面对阿谀奉承,东宫之位一直悬着,作为手握兵权的人她也就一天不安生。 久经沙场的敏锐嗅觉让她一直看好眼前这位昭王殿下,虽知叶冬弦和唐瑾瑶两个少年人没有那些旁的心思,但她也在其中多多牵线搭桥,变相也等于支持了昭王一派。 皇室之中,不管是女治还是男权制,但凡有君主的地方从来都少不了皇位之争,当朝女帝子嗣稀少,所以皇太女之争才没有硝烟弥漫,但朝堂之上站队还是免不了的。 就比如昭王唐瑾瑶和四皇女唐瑾舒,二人一直都是朝臣讨好的对象。 所以今日祭神时发生的意外,不止牵扯到了皇室子嗣,也牵扯到了前朝势力。 唐瑾瑶目送几位宰相和镇国大将军离去后,这才踏上了白石台阶,进入紫宸殿。 紫宸殿内宫人已经退散干净,怀信站在殿内,把今日发生之事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女帝坐在龙椅上,静静听着,面前的奏折半个时辰也没翻过一页。 唐瑾瑶进入殿内后,女帝狭长的眸子眯了眯,在唐瑾瑶跪下后不咸不淡地说:“起身。” 唐瑾瑶和怀信换了个眼神,女帝看在眼里,并未说些什么,自从知道唐砚清出事之后,她一直没顾得上去看唐砚清一眼,牵肠挂肚地听了一上午的政事,看着满桌子的奏折,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唐砚清的脸。 几次女帝都抬起了身体,想要冲出紫宸殿,可是她始终没有踏出去半步。 对于女帝来说,她首先是个皇帝,然后才是个母亲。 女帝看着唐瑾瑶,沉声叹息道:“砚清如何了?” 唐瑾瑶鼻尖一酸,仍然沉稳回道:“砚清已无大碍,脸上的伤口大概要一个月才可以愈合,但······”唐瑾瑶一抬眸,如实回禀,“太医说脸上一定会留下伤疤的。” 女帝握着奏折的手指紧了紧,纸张被攥出了褶皱,纸张摩挲的声音在殿内传开,愈发寂寥。 沉默一会,她将目光转向怀信,试探说道:“砚清从前同朕讲过,他称国师惊为天人,今日出了这等事,卿不妨多去看看他,这也是朕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愿了。”言罢一声叹息传出,一旁站着的女官不禁为之动容。 而站在殿内的二人让唐瑾瑶和怀信二人皆是面色一滞,唐瑾瑶将试探的目光看向怀信,怀信手指蜷缩握紧,心跳如雷,还没等女帝接着说话,唐瑾瑶赶紧救场。 “母皇!儿臣手中握有一物证,还请母皇容禀。” 女帝觉得唐瑾瑶此刻说的正是时候,方才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虽然没有得到怀信的答复,但也算给了怀信一个准备,让他知道自己的打算。 唐砚清对当朝国师有意,而国师本人也未曾婚嫁,虽然唐砚清容貌已毁,但有皇室血统和封了爵位的亲姐姐在,唐砚清许配给怀信,怎么看都是绰绰有余。 当然,如果女帝的心腹之臣怀信是个女人的话,这婚事简直不能更美了。 可惜女帝不知道,这门婚事如果成了,那就是她儿子的悲剧、怀信的惨剧了,因为当朝大国师——其实是个男扮女装的女装大佬。 “你且道来。”女帝道。 “进猎场之前,儿臣正巧注意到一名猎场的侍卫偷藏了一支四皇妹的箭,只因当时匆忙进场,儿臣并未来得及阻止,这才酿成惨祸,”她顿了顿,“儿臣猜测,后来猎场之内行凶的箭和那支被偷的箭是同一支,只要查明箭支数量,便可知真相。” 唐瑾瑶所言没错,祭神狩猎时的箭是有一定数目的,每个人的箭囊之内都有十支箭,每支箭上都有代表身份的数字,箭支采取特殊手法制作,伪造上有一定难度,所以物证可信。 女帝沉声,说道:“传大理寺卿。” 身着官服的大理寺卿惶恐踏进殿内,下跪道:“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 女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接打断:“别万岁了,立马查明猎场行刺一事,限你等十天之内查出真凶,否则唯你等是问!” 大理寺卿自始至终都跪在地上,此时头伏的更低了一些,诚惶诚恐:“下官领命,定不负圣望,查明真凶,但调查一事还需各位殿下配合······” 女帝知晓她话中的意思,出声应允道:“他们所有人都会全力配合大理寺,你等尽管放手去查,十日之内,朕,要见到结果。” 第21章 与你有私,我愿意 祭神行刺一事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简直都快成了朝中官员茶余饭后的谈资。 唐瑾瑶作为当事人,免不了被大理寺叫去问话,刚开始一次两次还好,被叫去的多了,闲言碎语就开始传得满大街都是,正所谓悠悠众口最要人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绝对不是普通的行刺那么简单,毕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行刺皇室,渐渐的就有人开始猜测起幕后凶手的身份来,有说这是敌国细作设计的,还有人说这是皇室内斗,更有甚者说这就是昭王殿下本人设计的,为的就是铲除异己。 说的多了,就连朝中的阴谋论者都信了部分内容,上朝时唐瑾瑶免不了承受一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朝臣打量的目光,好在无论外人怎么传,都不会影响到大理寺的查案过程。 今日朝堂上气氛有些阴沉,唐瑾瑶站在大臣的最前面,明显感受到了女帝的怒火,不过今日发火并不是因为唐砚清一事,而是因为苓国。 成人宴上苓国明晃晃的挑衅,一直是满朝上下心中的刺,本来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成人宴之事,现在腾出功夫来了,帝王最不能容忍权威受到挑战,而且最近不归关内的苓国将领士兵频繁操练,气焰嚣张至极。 有关苓国一事,朝中分成了数派,呼声最高的无非就是讨论“战还是不战”的问题。 一边资历老派的武将叫嚣着领兵上阵打压对方气焰,与之意见不统一的就是对面站的那群文官,什么“从长计议,谨慎为妙”这几个字唐瑾瑶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 唐瑾瑶上朝三日,每日朝堂都如菜市场一般,明明都是一堆饱读诗书的文武大臣,吵起架来一点道理都不讲。 女帝本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感觉是在看热闹。 “从长计议?周大人真会说笑,我等日日商议,每天都在从长计议,什么时候是个头?!”镇国大将军在战场上待得久了,嗓门都比寻常官员大了一些,她一开口,震得朝中大部分人都闭了嘴。 女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良久环视一圈,问道:“都吵够了?” 大人们身子一抖,没一个接腔。 这问题吵了三日毫无进展,两国开战一事并非儿戏,吵架理所当然,女帝也不急于一时讨论出结果,于是沉声问道:“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迈出步子,道:“臣在。” 女帝看着大理寺卿朝服上绣的飞禽,凤眸一挑,问道:“十日之期已过去三日,猎场一案可有进展?” 大理寺卿回道:“回陛下,射箭之人已被抓获革职,前因后果还在调查之中,十日之内必定会得出结果。” 女帝满意的点点头,众人心照不宣的对视几眼,心中又是好一顿推算。苓国问题搁置之后,其他事情都好说不少,朝中官员被女帝拎着问了一圈,然后就退朝了。 众人猫着腰等待女帝退朝,然后才敢往出走,站了一早上,唐瑾瑶脚掌酸痛,慢悠悠地走几步,到宣政殿大门时,一位身着广袖朝服的女子站在那里,正好挡住了阳光。 若换作平时,唐瑾瑶一定会骂一句“好狗不挡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朝服长得都差不多,唐瑾瑶不知面前这人是谁,只能清清嗓子,作态道:“这位大人,何故挡本王去路?” “这位大人”轻笑一声,唐瑾瑶火从心来,那人回头,唐瑾瑶这火起得更甚了。 她还当这挡道的是谁,可不就是怀信么。 “殿下火气内发,目中遍布红丝,看来忧心甚久,当需人解忧。”怀信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 唐瑾瑶下意识摸了摸脸,想想自己这几天夜不能寐,确实憔悴了些,也不知这神棍又来做什么鸟事。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员,想着这几日遭受的指点,没敢搭腔,往前走了几步,怀信贴在她后面,压低声音道:“行刺之人为何人,殿下必定想知道吧?” 唐瑾瑶脚步一顿,看着逆光的怀信,眸中郁结,朗声说道:“前几日有人给我卜了一卦,本王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看了看周围路过的人,唐瑾瑶一拱手,“可否请大人赏脸移步寒舍解忧?” 怀信煞有其事的回礼,眸尾一弯,狡黠之色尽是隐在了语气之中:“殿下盛情相邀,臣却之不恭。” 二人在宣政殿前好一番互让,引得侧目连连,唐瑾瑶双眸中的郁色消散,将这些议论之声尽数听进耳朵之中,脸上那副恭维的官场作态不变丝毫。 怀信从前认识唐瑾瑶这么久,今日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装模作样,一身朝服飘飘然,竟让他的视线再也移不开分毫。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走回昭王府内,二人相伴而回,府中下人大吃一惊,立刻去准备茶点,阿绵欲引二人进入大堂之内时,只见唐瑾瑶一挥衣袖。 她说道:“都在宣政殿站了一早上了,我俩就去花园里一边饮茶一边赏风景,你让她们把东西都端那去吧。” 阿绵点头,连称是。 唐瑾瑶上了三四日的朝,这几天里两耳灌的都是政事,那些老妇人满面恭维的模样倒是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昭王府之内的人并不全是心腹,两个人心照不宣,一路上怀信东拉西扯,说的话也玄乎至极,还真像是为唐瑾瑶“解卦”而来。 唐瑾瑶也是爱凑热闹之人,故而她也跟着怀信端了端样子,你一言我一句的模样和谐至极,让王府内路过的下人频频侧目。 王府内的小山流水别有风趣,且视线发达,倒是不怕人偷听,刚开始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皮,高谈阔论的怀信还真带了一些诗仙太白的风采。 然,当下人把茶盏和点心端上来退下之后,怀信扬着的手立刻垂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前后判若两人。 喝完之后,怀信重新将面纱遮在脸上,对着唐瑾瑶说道:“殿下说这么久,不口渴吗?” 唐瑾瑶还未从怀信前后巨大的反差之中反应过来,闻言竟然一时语塞,撑着桌子坐下,看着应时开放的花儿,一时半会没接上话。 倒是怀信哑然一笑,道:“我倒是忘了,殿下平日聒噪至极,想来必然是已经习惯了。”说完,兀自倒了一杯清茶。 唐瑾瑶嘴角一抽,这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啊。 似是赌气一般,唐瑾瑶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双目看着怀信,一瞬不移,然后一抹嘴巴,笑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大人说有行刺之人的线索,不会是诳我玩的吧?” 怀信收起了眸中的戏谑,轻轻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正色道:“那个行刺五殿下的侍卫,名叫季冰,是侍卫头领,昨天已经被大理寺收押在牢,已经革职待办了。” 唐瑾瑶抬眼看向怀信,却是一声笑:“从前我对怀信大人总是心有好奇,但苦于流言不敢接近,”她一顿,眸光锐利,语气却如玩笑一般,“大人今天光明正大地踏进昭王府,是想开了吗?” 怀信一怔,他只是觉得唐瑾瑶少年心性,又遭遇此事,再加上根基不稳,必然双目闭塞,所以那日回府之后就立马派人打听,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唐瑾瑶。 可是,她说“想开了”是什么意思? 唐瑾瑶看着茶杯中零星飘着的茶叶渣滓,淡然道:“上次我拜访国师府时,还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如今你大方来寻我,就不怕闲言碎语,说你站‘昭王’一派了?” 虽然她面色淡然,语气如常,但怀信却感受到了她的认真,他一直当唐瑾瑶是野惯了毫不受束缚的王公贵族,可今日她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由得让怀信有些讶然。 “结党营私?何为结党营私?!” 他突然站起,声音拔高了几分,唐瑾瑶被他吓得一惊。 “朝臣聚集在一起,置内忧于不顾,满脑肥肠只做庸官,两耳不闻民生哀苦,心中只惦念着私利,此为结党营私,”怀信看着唐瑾瑶,那目光仿佛含着一柄锐剑,“怀信一不惑众,二不营私利,三不弃百姓,何来结党营私?” “殿下,怀信只是针对那些胡乱猜测的妇人,并非是冲你发火。”怀信低眸,紧绷的表情缓了一瞬,声音也温柔了一些,“若她们说我和你有私,我愿意。” 清风穿堂而过,惊得长袖纷飞,华发飘飘,他仿佛要迎头飞升而去。 唐瑾瑶怔愣良久,直至怀信坐到她面前,为她的杯中添茶,只听他无奈问道:“殿下,我方才说到哪了?” “季······季冰,对,说到她革职待办了。” 怀信沉思点头,而后说道:“殿下,这季冰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唐瑾瑶清明回脑,冷笑一声:“敢谋杀皇室,何来简单之说!” “幕后之人暂无线索,但我打听到季冰家中貌似很富有,她两个儿子竟然都是朝中要员的夫侍,女儿也小有作为,家中简直是······简直堆金积玉啊。” 唐瑾瑶眸光一迟,反问道:“一个小小的侍卫头领,家中堆金积玉?” 第22章 第三个人是谁 怀信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样子,回道:“是不是真的堆金积玉,殿下不妨派人打听一下。” 唐瑾瑶收回目光,解释道:“我并非是怀疑你的调查出了错,只是很奇怪,一个小小的侍卫头领尚且算不得什么正经官职,家中过于富庶,其中必定有鬼啊。” 怀信点点头:“看来此案必定极快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自从那一天看到季冰偷藏箭支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她与我无冤无仇,何故偷唐瑾舒的箭来射杀我?”唐瑾瑶一顿,字斟句酌说道,“大理寺现在正在调查幕后之人吧。” “殿下有何见解?” “大理寺现在有两个怀疑对象,但是我心中有第三个怀疑人选。” 怀信持盏的手一顿,白皙的手指握着白瓷,竟有赏心悦目,他转了转杯盏,尾音一挑,问道:“哦?” 唐瑾瑶看了看空荡无旁人的花园,往怀信身旁的座位坐了坐,道:“大理寺怀疑的两个人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但我怀疑的那个人······”她顿了顿,纠正道,“不能说是某个人,也许是某一方势力,关于这第三方势力,我也只是猜测,并不完全确认。” 怀信沉思着唐瑾瑶模棱两可的话,说道:“殿下是想说,这件事不是四皇女或者七皇女做的,而是那第三方势力做的?” 唐瑾瑶摆摆手:“我只是猜测,成人宴之事相信大人还记得吧?” 看见怀信点头之后,唐瑾瑶又说道:“宴会开始之前,那些来进贡的苓国人都会被进行仔仔细细的检查,所以他们是怎么把剑藏在舞姬袖子中不被发现的?这里面一定有宫中的人暗中协助。” 怀信手一顿,面色凝重,这件事他也注意过,不过倒是没把那件事和这次的事联想到一起,按唐瑾瑶的说法,这股势力能够安排人携凶器入宫,现在又能公然刺杀皇室且险些得手。 当真是毛骨悚然。 怀信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件事你怀疑是‘看不见的他们’做的,和四皇女七皇女没有任何关系了?” 唐瑾瑶赶紧否认:“我只是有这个怀疑,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细细推算来,大理寺的怀疑人选还是有道理的。” 箭支上的“四”字,是怀疑四皇女唐瑾舒的最好证据。但再加上唐瑾瑶的证词,她那日正好看见季冰偷藏箭支的一幕,如果是唐瑾舒派人刺杀唐瑾瑶,那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大庭广众之下冒险。 所以眼下又多了一个受怀疑的对象,那就是在宫中毫无地位的侍君之女——七皇女唐瑾宁,如果是她做的,那一切尚且说的过去,买通侍卫刺杀唐瑾瑶,嫁祸四皇女唐瑾舒,这两人出了事,宫中还能成气候的就只剩她一人了。 现在都只是怀疑阶段,虽然怀疑侍君之女唐瑾宁在逻辑上说的通,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更何况唐瑾宁是名正言顺的皇室之女,大理寺只能慎之又慎。 好在眼下季冰已经被抓获,只要得到了口供,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 唐瑾瑶和怀信二人今日互通情报,相当于暂时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两个人虽然都没有明说,但在朝堂势力看来,这位玉骨桀骜的国师大人,终究站定昭王了。 想到这里,唐瑾瑶轻笑一声,道:“瑾瑶现在宛如蹒跚学步的孩童,周围各方势力伺机而动,日后还望怀信大人多多提点,毕竟——”她尾音拖长,眸中闪着如狐狸一般狡黠的光,“你以后可是我未来‘弟妹’了。” 怀信手一抖,正好打落茶盏,“啪”的一声,茶盏摔在凉亭的石砖上,立刻粉身碎骨。 怀信错愕,撞进了对面那满面幸灾乐祸的眸子里,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唐瑾瑶真的很想抓着这位未来“弟妹”的肩,一把扯下他的面纱,得意洋洋的告诉他——你暴露了。 怀信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盏,正色道:“抱歉。” 唐瑾瑶摆摆手:“无事,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怀信当然知道唐瑾瑶说的是什么事情,可是装聋作哑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唐瑾瑶不依不饶的程度,不是他装聋作哑就能唬弄过去的。 于是他也不打算隐瞒,正色说道:“殿下,怀信这辈子都无福成为您的弟媳了。” 唐瑾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告诉自己,声音陡然一变,连带着嗓音都高了几分:“你说什么?!” 怀信以为自己触到了她的逆鳞,不卑不亢说道:“怀信有不能答应的理由,并非是因为其他旁的原因。”似乎是怕唐瑾瑶误会自己是贪恋容貌之人,怀信赶紧解释道。 唐瑾瑶面上不动声色,端着的架势十足的有风范。 “本王并非是不讲情理之人,若你能说出让我信服的理由,本王自会去找母皇求情,否了这门亲事。” 怀信面目微寒,违抗皇帝的结果并非人人能承受得起的,如果他真的同唐瑾瑶坦白他怀信其实是个男人,先不说有多惊世骇俗,难道要自己龟缩在唐瑾瑶身后,让她去帮自己承受怒火吗? 怀信不会做这么缺德的事。他也做不出任何违背君子之德和师门的信仰举动。 他站起身子,无比认真的看着唐瑾瑶:“殿下的好意,怀信心领了,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和五殿下成婚的是我,自然也该由我去和陛下解释,君子立于天地,不管什么后果,坦荡承担就是了。” 唐瑾瑶眸光微敛,盈盈注视着怀信。 两袖清风当为坦荡君子,哪怕前方面对的是洪流也依然有自己的坚守,唐瑾瑶不知,此人究竟是真君子,还是过于执拗。 唐瑾瑶站起身,一杯清茶拱手饮尽,粲然一笑:“无妨,君子坦荡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今天你帮了我,日后你有事尽管来跟我讲,我唐瑾瑶必定尽心全力的帮你,反正我不是什么君子,不管什么缺德事儿,我绝对不会皱眉头!” 怀信被她的样子弄得忍俊不禁,双眸含笑,语气之中竟然也有难得的温和:“好,那怀信记下了。” 二人今日交换完情报,唐瑾瑶亲自将怀信送到了昭王府大门,站在门口定定望着他的背影,遥遥的望着。 本以为怀信会就这样一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没想到临近拐角时,怀信突然回过头,手高高的扬起,迎着微风,发丝缭乱,绕在唐瑾瑶的心弦上良久。 直到怀信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还倚在门前,望眼欲穿。 大理寺有条不紊的调查着案情,本以为抓获季冰之后事情就会有如神助,顺风顺水的找出线索,得到口供,然后抓到幕后黑手。 但事与愿违,季冰一案,卡到了瓶颈。 唐瑾瑶到达阴暗的大理寺牢内时,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吓了一跳,主审的官员殷勤的跑过来,恭维话如开了水闸一般往外跑。 “殿下怎么不吭一声就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架子上的人被牢牢绑住,身上的囚衣早就遍布血迹,破开的口子隐隐能窥见血肉模糊的皮肤,整个人用皮开肉绽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气,让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唐瑾瑶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对一边的主审官说道:“审得怎么样了?” 主审官面色一滞,艰难开口道:“这人嘴硬的很,已经好几天了,就是不开口。” 唐瑾瑶看着眼前头发杂乱的季冰,声音微沉,诧异道:“打成这样都不开口?” 主审官藏了一肚子苦水,这几日大理寺卿很紧张这个案子,每次被大理寺卿询问口供进展时,主审官都按捏一把冷汗。这季冰什么都不交代,任你严刑拷打,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愣是不说一句话。 碰到这样的硬骨头,她也很没辙。 主审官无奈点点头,抹了一把辛酸泪。 季冰身体被牢牢绑住,头低垂着,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晕过去了。唐瑾瑶走进了些,她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是新鲜的,伤口破裂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囚服。 唐瑾瑶看得紧皱眉头,伤成这样依旧不出卖自己的主子,唐瑾瑶心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点惊叹,但一想到唐砚清脸上的伤口时,心中马上就被满腔愤恨填满。 就是这个人,亲手毁了唐砚清的脸,还险些要了她的命。 唐瑾瑶对主审官吩咐道:“泼醒她。” 一桶凉水从头顶泼下,季冰乱糟糟的头发上水流汇下,身上的伤口一阵刺痛,季冰咬牙切齿的抬起头,一下子撞进唐瑾瑶的视线里。 漆黑的眸子中毫不掩饰着恨意,在那恨意深处还有着不屑。 季冰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这些上位者从来都把下面的人当成蝼蚁,每次汇报任务情况时,她身后的主子也总是用那种不屑来蔑视着自己。 季冰冷笑一声,一口吐沫喷了出去。 唐瑾瑶闭着眼睛,精致的脸上满是季冰的口水,身后的主审官怒斥:“大胆罪犯!不知悔改竟然还冲撞昭王殿下!来人,给我打!” 一边的狱卒拎着鞭子气势汹汹的冲上来,唐瑾瑶接过主审官递来的帕子,听着耳边充斥着鞭子抽打身体的声音,一边慢条斯理的擦着脸。 主审官偷偷瞄着唐瑾瑶的表情,在看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怒气时,不禁啧啧称叹昭王殿下好气度,然而就在主审官不经意对上唐瑾瑶的眸子时,主审官脸上的所有表情全部凝滞,仿佛坠入冰窖一般。 唐瑾瑶一抬手,道:“别打了。” 狱卒听令,站至一旁。 唐瑾瑶款款走到季冰的面前,无视掉对方带着厌恶和惊恐的眸子,抬起手扳住季冰的头,用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季冰的脸,然后又拨了拨她的发丝,动作轻柔至极,恍然让人有一种错觉。 她薄唇轻启,说出的话让季冰瞳孔猛地一缩。 第23章 爬墙少女唐瑾瑶 “季府即将不复存在了,你的主子马上就会灭你满门,”唐瑾瑶眼眸一弯,声音温柔,“因为你是弃子了。”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传进季冰的耳朵,她猛地打了个冷战。 唐瑾瑶把手中的帕子丢在地上,季冰独自呢喃:“对,他会杀了我全家的,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主审官脑中会闪着唐瑾瑶说的那句话,难道这昭王殿下有所隐瞒?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主审官将疑惑压下,威严说道:“赶快招供,网开一面或许能饶你一命,快说!”她一拍桌子,震得季冰打了个颤。 牢房内一隅光亮透过雾霭的灰尘照在了她湿答答的头发上,两种选择在季冰脑海中不断争执着,理智和疯狂的念头一瞬又一瞬的交替闪过她的内心。 唐瑾瑶看着她纠结的样子,轻轻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对一边的主审官小声说道:“你们审讯经验丰富,应该知道对付这种人要软硬兼施才对。” 主审官点头,连声答应。 唐瑾瑶一撩衣摆,直接坐在了椅子上,面对主审官投来的有些疑虑的目光,唐瑾瑶回视过去:“本王无心插手你等办案,不会做干扰。” 主审官连称不敢,虽然大理寺办案属于机密,但眼前这位不止是案件当事人,还是朝中风头无两的昭王殿下,她要坐在这里看大理寺审案,谁敢说个不字? 唐瑾瑶在此案之中身份特殊,不应该明晃晃的出入大理寺,但唐瑾瑶倒是没想那么多,影响审讯结果什么的,她一点心思也没有,所求不过是一个事实,以盼手刃仇敌。 不过片刻之间,季冰身上又添了好一些伤口,惨叫之声夹杂着呜咽回荡在阴暗的牢内,整个气氛都有些瘆人,唐瑾瑶一阵发冷,鸡皮疙瘩竖起一手臂。 抬头一望,季冰又晕过去了。 唐瑾瑶一阵头痛,狱卒又打了一桶凉水,正准备迎头泼下去,唐瑾瑶出声制止。 “别泼了,这人嘴硬的很,再打下去打死了,”狱卒停手,主审官伸耳过来,唐瑾瑶道,“去找个郎中给她看看,再折腾就咽气了。” 此刻的季冰早已没有了当侍卫头领时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只剩一种衰颓之感,呼吸都衰弱了不少。 主审官面露犹豫:“这……此人是重犯,下官做不了这个主。” 唐瑾瑶不容置喙的说:“正因为是重犯,才应该好好照顾,审讯几日又打又吓,人折腾死了你就能做主了?” 唐瑾瑶出言一讽,主审官一阵脸红,此处尚有狱卒在此,唐瑾瑶不给她留一点面子,让主审官有些难堪,看了看一边踌躇的狱卒,主审官火从心来,斥责出声。 “没听到昭王殿下说什么吗?!赶紧去请郎中,出什么事唯你是问!” 唐瑾瑶道:“请郎中的钱就由昭王府报了,不管什么药材,一定要把她这口气给我吊着,”她侧眸,盯着那个浑身血污的身影,“只要季冰一天不开口,季府就一天不会安生。” 言罢,唐瑾瑶阔步向大理寺监牢外走去,就在她玄色衣袍在拐角处消失的一瞬,被绑在架子上的季冰微弱的昂了昂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眸中怨憎丛生。 外面天气晴朗,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唐瑾瑶本想抻个懒腰,余光一瞥看到身后的主审官后,她不由得轻咳一声,正色道:“这几日劳烦你们了,季冰家中搜查了吗?” 主审官垂头回道:“已经查过了,不日还会再去搜查一次,一定会撬开季冰的嘴。” 唐瑾瑶点点头,道别之后转身离去。 离开大理寺的唐瑾瑶没有回到王府,这几日唐砚清一直都在寝殿之中修养,凤君不时就会去看他,听人说五殿下这几天非但没有消瘦,反而被养胖了几圈。 唐瑾瑶日日都进宫,下朝之后她也会下意识去唐砚清的寢殿门口徘徊,可是她依旧没有踏进唐砚清的寝宫一步。 没有保护好弟弟,反而拖累了他,唐瑾瑶不找出幕后之人,无颜面对那张强颜欢笑的面庞。 想到这里,本是走向皇城门的唐瑾瑶脚步一转,去了另一条完全相反的路,而这条路的目的地,正是季冰的家。 穿过几个摆着小摊的街道,怀信口中那个“堆金积玉的季府”出现在了唐瑾瑶面前。季府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本该有家丁看守的府门此刻却空荡荡,只剩下两个石狮子昂首挺胸的矗立着。 大理寺已经来搜查多次,只因季冰还未定罪,所以季府没有被查封,但隔着大门,唐瑾瑶不知府内情况,于是在门口徘徊了一阵。 唐瑾瑶寻到一处小巷,看着面前季府的高墙,正准备轻功越进时,一个人出声喝道:“那边那个,干什么?!” 唐瑾瑶一口气尚未提起,险些呛到,调整下表情,面色坦然的转过身子,那男人迎面走来,趾高气昂地说道:“干什么呢?爬谁家墙?!好大的胆子。” 一阵香风钻入唐瑾瑶的鼻孔,唐瑾瑶不由自主后退些,拉开了距离,看着那人掐着帕子指着自己的手指,唐瑾瑶言笑晏晏,说:“这位……呃,公子,您是这府中的人吗?” 那男子手一收,掩着口鼻看着高墙,拿腔拿调地说道:“谁跟她们是一家人啊,我躲都来不及呢,要不是跟着主子回来我这辈子都不会路过这,呸!”他满面嫌弃,还啐了一口。 唐瑾瑶试探问道:“您主子姓季啊?” 那人方要回答,上下打量唐瑾瑶一眼,道:“关你什么事啊?!问东问西鬼鬼祟祟,小心我们主子告诉家主,扒了你的皮!” 这个男人有些娘娘腔,说话还总喜欢伸手指头,他这食指在唐瑾瑶肩膀上杵了两下,唐瑾瑶看着他的动作,强忍着掰断这根手指的冲动,不动声色的拂了拂肩膀。 接着唐瑾瑶说道:“那你认不认识这家人啊?我看此处风水不错,有意购买这季府,奈何转悠几天也没见到管事的。” 那人一看,脸上的不耐立刻换了换:“你买它作甚?” 唐瑾瑶眼睛一眯,笑的极为好看:“不瞒您说,我家里的夫君太爱吃醋了,不让我娶侧室,所以……”她意味深长得看了看那男子,后者心弦一颤。 他往前走几步,将唐瑾瑶引出巷子,口中不住嘀咕:“您说您翻墙干嘛啊,要买推门进不就结了吗?正好我家主子今天回来了,您来的正好!” 唐瑾瑶语气中带着怀疑,表情也带着不信,问道:“你不是说和这家没关系吗?怎么就能做主了?” 那人推开府门,正好转过身面对唐瑾瑶,他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主子是谁吗?” 未等唐瑾瑶摇头,他神秘兮兮的接道:“我们主子是右武卫将军——最宠爱的侍夫。” 唐瑾瑶骇然,万万没想到季冰的儿子竟然许给了右武卫将军做侍夫,右武卫将军是十六卫统领之一,平时主管宫禁,并负责皇城的守卫巡逻。 如果季冰的儿子当真是右武卫将军的侧室的话,那此案就可以从右武卫将军入手了。 面对唐瑾瑶骇然的表情,男子似乎很满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们季府族中不便,才不会有你今日的机会,快进来吧,别杵着了。”他让开一步,砖雕照壁映入眼帘。 唐瑾瑶只觉好笑,方才这带着点阴柔之气的小哥还颐指气使的面对自己,口口声声嫌弃季府,一听说她有意购买这个即将被查封的府邸后,立马换了个态度,虽然还带着一股瞧不起的感觉。 唐瑾瑶抬脚踏进季府,随手拔下头上一个发钗。这发钗是从前出来和叶冬弦鬼混时,随手买的,不是宫中制品,送出去也不怕泄漏身份。 那男子眼前一亮,欲伸手接过发钗,唐瑾瑶顺势递给他,笑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你我今日也算是认识了。” 那人将发钗放在手上反复打量,又用袖子擦了擦,这才放进了随身的口袋里,一抬眼,这才发现眼前之人气质尊贵,衣服也是丝绸所制,一边暗骂自己眼拙,一边笑哈哈凑过来。 “小人名唤相安,方才多有冒犯,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称呼啊?” 唐瑾瑶无事掉相安讨好的神色,随口答道:“贱姓叶,从南方刚迁来盛京不久,做点小生意。”唐瑾瑶每次出来时,都会扛着叶冬弦的姓氏,用那位混世魔王的话来说,唐瑾瑶这叫“招摇撞骗,抹黑叶氏祖先。” 唐瑾瑶甚不在意她讲什么,“叶氏”用的甚是舒心。 相安跟随季家的公子在右武卫将军的后院中待久了,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虽然色厉内荏了些,但很受季家公子的信任。 季家一共三个孩子,两个公子全部许给了京中官员做妾室,在齐国叫做“侍夫”,另外一个女儿做着小生意,也算小有成就。 如果没发生前几日的行刺事件,季府的日子应该很好过才对。唐瑾瑶实在想不通季冰为何会行刺自己,一个人一旦肯死心塌地的受别人的指使,要不就是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要不就是受人要挟。 唐瑾瑶尚不能断定季冰是哪一种情况,只能先跟季府的人接触接触,而且她不信,季冰身后的主子会如此天衣无缝,不留下一丝证据。 绕过影壁,季府内的格局清楚的摆在眼前,看得出来庭院费尽心思打理过,院中的花儿开得正盛,美艳至极,但整个府邸都空荡荡的,毫无生气,一路走来一个下人也没有。 能喘气的也无非就是墙根下栖息的小虫子们。 相安赔笑道:“这该死的下人怎么都跑去偷懒了,像什么样子。”说完,他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很是嫌弃院中花朵冲鼻的气味。 第24章 美人计 相安掩着口鼻骂了几句,一边还偷偷观察着唐瑾瑶的神色。 唐瑾瑶用手抚了抚花的枝叶,淡然笑道:“无事,不耽误我们做买卖。” 面上不动声色,唐瑾瑶心里却已经感叹了半天,一院子娇贵的名贵花草,随便一个品种卖了都够那些下人活几年了,本该好好伺候的花,却颓势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哪是偷懒,分明就是下人卷铺盖跑路了。 唐瑾瑶接着问相安,说道:“你主子呢?我想见见他,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右武卫将军的正夫呢。” 正夫两个字让相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嗔怪道:“我们公子是侍夫!才不是正室那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呢。” 娇嗔的模样让唐瑾瑶一阵恶寒,她立刻改口纠正自己的叫法,然后跟在相安身后,东拐西拐,来到了季府的书房。 相安止步于此,略有戒备的敲了敲门,只听屋内传出一阵酥的让人骨头发软的男声:“相安啊?敲什么门快进来。” “侍夫,是有人来拜访了。” 那人在屋内好一阵捣鼓,声音断断续续,好像吃力地在搬着什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会有人来?你别给我瞎说,不要偷懒,等我收拾完就回府。”那人还咳了两声,相安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唐瑾瑶。 唐瑾瑶上前一步,敲了敲门,道:“季公子,叶某听闻此处主人族中事务缠身,特此前来买府邸,您······” 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男人风风火火的站在唐瑾瑶面前,他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衣服微垮,露了半个肩头。 唐瑾瑶猝不及防后退一步,一抬眼就看到了他的白皙的肩,眉尾一挑,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右武卫将军的侍夫。 季公子动作轻柔的拉了拉衣服,双目似有温情:“您是来买府邸的?就那么喜欢这里啊,你不知道我娘······” 相安立刻打断,季公子有些发懵,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立刻说道:“您要买府邸的话,我这就把地契给您找出来,多少钱您看着给。” 这人双眼宛若秋水,浑身透着媚气,唐瑾瑶从小见过不少美艳的男子,如兰侧君之流,他的一颦一笑,只见一眼便深深扎根在心中,但兰侧君从来都是端重、气质沉稳,眼中的神情好像钩子,吸引人却不露骨。 然而这位季公子,就和兰侧君大大不同。 这种人就宛如女帝后宫中新纳的侍君,总是感觉要使劲浑身解数扑进人怀里。 唐瑾瑶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没有接下他的话,反而话锋一转:“你这么着急卖府,该不会家里出事了吧?难道说这是凶宅?嚯,不吉利。” 季公子一急,上前一步,离唐瑾瑶近了一些,语气柔软:“没死人!实在是卖不出去了,我娘······我娘重病了!” 他心虚的神情没有逃过唐瑾瑶的双眼,唐瑾瑶探了探头,道:“重病了?重病你就急着打包家产?” 书房内灰尘漂浮着,从这里似可窥见书房里的陈设,地面上的包裹开个小口,并未封紧,银器从中露了出来,甚是惹眼。 唐瑾瑶轻笑一声,接道:“怎么,盼着你老娘咽气?” 季公子说不过唐瑾瑶,面上一恼,张开嘴就要辩论几句,相安眼看不对,想过来救场,哪知唐瑾瑶一推开季公子,大步踏进书房之内。 书房整个屋子里都用了大量的金饰玉器,书架上的书被翻得乱七八糟,文房四宝散落一地,屋里好像刚刚被打劫了一样,唐瑾瑶视线再一转,屋内装点器皿上的金饰被人扣的破破烂烂,一边还有一把匕首。 唐瑾瑶瞄了瞄门口那位季公子,得,这狗啃似的肯定是他剜的。 看来这位哥也打算跑路了。 季公子挡在唐瑾瑶面前,用脚把地上的包裹踢到了桌子下面,焦急的问道:“你到底买不买?!不要再看了!” 语气之中有些娇嗔,只叫人心里一软。 唐瑾瑶笑眯眯道:“买啊,我总得派人来看看吧?我是个商人啊,做生意要考虑利弊,收益是否亏本,您年纪轻轻怎么就不持家······” 季公子急了,直接打断:“你这人烦死了絮絮叨叨,不买就出去,别耽误人家收拾。” 相安把自家主子拉到了一边,小声劝告着。 季冰做为家主被大理寺抓走,不管接下来季冰被定什么样的罪名,绝对不会再活着出来,她一出事,以后季府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与其等着大理寺查封季府,不如趁罪名没定下来之前把这府邸卖了,换些银子。 相安如此这般讲给季公子听后,他才茅塞顿开,直夸相安聪明,瞬间季公子就调整好了态度,脸上的表情也更为撩人,柔若无骨般走到唐瑾瑶面前。 季公子双目暗含秋波,表情带着勾引,似乎是准备施展美人计。 就这么被美人计降住,那怎么是昭王殿下的作风。 唐瑾瑶手中拿着狼毫笔,淡淡道:“要决定赶我出去了吗?看来这笔生意是吹了。” 说罢,便要往外走,季公子不紧不慢地拉住了唐瑾瑶的手,往前靠了靠,肩膀上的衣服滑落,那圆润白皙的肩膀极为放肆的露了出来。 “您是来做生意的,季府哪有把人赶出去的道理?” 唐瑾瑶看着他如此娇羞的作态,嘴角一抽,手中的狼毫笔“啪嗒”掉落在地上,季公子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不淡定的唐瑾瑶,只以为自己成功了。 结果下一秒,唐瑾瑶拿起了桌子上摆放着的季冰的私印,吹了口气,竟然一下子将私印拍在了季冰的肩膀上。 然后她看着私印上反刻着的红字,眯笑着眼睛,语气却不良善:“你身为季府之人又是右武卫将军的人,那你这头上到底还冠没冠别的姓氏?” 季冰并未听出她的话外之音,问道:“我生是季府之子,现在是右武卫将军的侍夫,怎么可能再许配给别人?你……居心不轨!”他煞有介事的捂住胸口后退几步,惊恐地躲了躲。 唐瑾瑶额头青筋突起,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瞬间垮掉,她的逼问却被眼前的草包当成了图谋不轨的问询,堂堂昭王殿下,真是…… 狼狈至极。 轻咳一声,她后退一步,防备道:“既然是右武卫将军的妾室,那我看在右武卫将军的面子上,怎么着也会收了这府邸,这几天就派人来估算一下,不日便可交钱,还请你们准备好地契。” 肩上的红印有些扎眼,季公子惊恐的情绪瞬间转为惊喜,顿时连连点头。 唐瑾瑶礼貌一笑,告辞后转身,身后主仆二人欢喜的声音传进唐瑾瑶的耳朵中,奈何还没等她拐出院子,身后一道声音又响起。 “站住!” 语气有些蛮横,唐瑾瑶转过身,相安掐着帕子看着她,走上几步,掐着兰花指阴阳怪气地指道:“你把我们家主的私印放哪了?” 石雕的印章极为光滑,唐瑾瑶将它牢牢攥在手里,看着气势汹汹的相安,唐瑾瑶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印章就不可以抵押给我吗?” 相安被她问的一噎,跟着主子处在深宅大院的他,从来没跟人做过生意,今天是第一次,从她进门开始,相安就一直在装老成,他生怕自己不知规矩生怕露出马脚。 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眼前的这个所谓的想养侧室的商人,其实也是装的。 相安面有犹豫,季公子走几步扯住他,耳语道:“她想拿走就给她!你还指着我娘接着用这印章吗?” 是啊,季冰绝对不能活着出来了,家都被搬空了,少个印章又能怎么样? 这么一想,相安又觉得自己太小气,随身的口袋里还装着这位小姐的发钗,怎么能因为一个私印就斤斤计较? 他上前几步,别扭的同意了唐瑾瑶的要求,本想送她出去,但唐瑾瑶摆手推脱。 言多必失,好在这对主仆都是草包,未经历世故,好糊弄的很。 亲眼所见了家中资产与家主官职不相配的季府,又得知了季家小公子嫁给了右武卫将军做侍夫的信息,还拿到了季冰的私印,唐瑾瑶今日之行似乎不亏。 临时起意前来季府,不像大理寺查府时有大动静,因此碰到了季家的公子,简单套话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看那二人鬼鬼祟祟的样子,绝对是偷着跑回季府的,为的就是大理寺查封季府之前,捞点油水,因此她也不怕暴露身份,或者季家二人回到右武卫将军府中将今日之事说给右武卫将军听。 如果将遇到唐瑾瑶一事说出去,那他们二人完全是自讨苦吃。 上次成人宴的事件,引起很大的轰动,负责宫中守卫的十六卫全部受罚,而此次行刺事件,恰好又与身为十六卫统领之一的右武卫将军有关,唐瑾瑶不禁陷入沉思。 一夜过后,已经到了十日之期的第五日,女帝给出的期限仅剩一半的时间。 唐瑾瑶昨夜派出去打探右武卫将军有关消息的暗卫也没有回禀任何信息,辗转难眠的唐瑾瑶,今天精神头不是很好,上朝时兴致怏怏,唯一记住的信息,就是大理寺还没审出季冰的口供。 宫中睡不好觉,忐忑不安的人从来都不是少数,比如唐瑾舒和唐瑾宁,她们二人也夜不能寐。 第25章 烙刑 天刚大亮,宫人前来伺候唐瑾舒梳洗,唐瑾舒的贴身侍女柳儿端着半盆清水轻轻开了门,却看到自家殿下坐在窗前的背影,发丝轻扬,转过身时眼睛下还有两团青,分明就是一夜没睡的憔悴模样。 柳儿一惊,将盆放下,叫道:“殿下,您怎么不休息?这样身子可熬不住啊。” 唐瑾舒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站起身走了几步,看着清水中的倒影,一把扯乱发髻,声音颤抖地说道:“这种关禁闭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发钗首饰掉落一地,金银饰物碰撞的声音发出了响动,寢殿的门突然被打开,门口的侍卫脸色铁寒,探寻的目光打量在唐瑾舒身上,侍卫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唐瑾舒秀眉下的双目微寒,破音喊道:“本宫如何怎容你等过问?!我不是犯人,你们放肆!”她伸手抓住水盆,扔了出去。 水洋洋洒洒一地,金盆在空中被掷出一段距离,最终“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看守的侍卫下意识握紧了刀的长柄,眸中微愠,铁着脸关上门,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柳儿浑身是水,看着被气到发抖的唐瑾舒,下意识跪在地上,竭力遏制住颤抖的身体,道:“殿下息怒,气大伤身!您要养好身体才能等到真相水落石出那一天啊!” 若换作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劝告,定会在脑中仔细分析一下利弊,想出策略转圜局势。 可惜唐瑾舒从小就不是听得进去劝告的人,柳儿一跪,她更是怒气丛生,心中的火都拱了起来,当时一拂桌面,茶盏茶壶掉落一地。 “去把我父君请来!快滚!” 柳儿如获大赦,赶紧离开寢殿,就连扣在地上的金盆也未拿走。 兰侧君本在寢殿中修剪花枝,看到满脸泪痕的柳儿时,眉头一拧,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就来到了唐瑾舒寢殿,在即将进内殿的门时,他掏出帕子亲自给柳儿擦了擦眼泪。 柳儿眼泪挂在眼角,惶恐的看着兰侧君的动作,兰侧君弯着腰动作轻柔至极,柳儿被他嘴角的微笑牵扯住了心弦,让她恍然有一种错觉,此刻为她擦脸的不是尊贵的侧君,而是她的哥哥一般。 柳儿被自己的肖想惊得后退了一步,兰侧君动作僵在半空中,叹息道:“舒儿骄横,苦了你们了,等过去这段时间……一切就好了。” 兰侧君手指微蜷,目光眺望向远方,好像在期盼着什么。 柳儿道:“柳儿不敢有怨言,一切都是柳儿该做的!” 兰侧君唇角弯了弯,往寢殿走去,路过她身边时,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柳儿的手上,柳儿惊恐推脱,兰侧君却转过头,笑的宛如一个纯真的孩童。 兰侧君道:“我向来只喜欢最好的东西,而这个帕子它已经不让我满意了,无用之物,向来配不上我。” 柳儿看着缓缓关上的殿门,心中的委屈全部消散,帕子轻柔的触觉还留在脸上,仿佛她也如别人的掌上明珠一般,得到了应有的疼爱。 兰侧君方踏进殿内,便看到地上的金盆还有洒了一地的水,唐瑾舒披散头发坐在殿内,眼眶微红,兰侧君知道,她一定是气的哭了一场。 他提起衣摆,小心翼翼地绕开有水的地方,唐瑾舒脖子僵硬地转过,看到兰侧君时,直接扑了过来。 “父君!您两天没来了。” 兰侧君被她扑地后退了一步,鞋踩在了水上,衣摆也没拎住,瞬间就洇湿上了水渍。 他微微叹息,有些可怜衣服,道:“你又发脾气了。” 唐瑾舒突然离开他的怀里,睁大双眸道:“今天是第五天了,外面怎么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害怕被定罪,一切都不是我做的,父君你相信我。” 兰侧君牵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听说那个行刺的人什么也没有说,目前可以说是没有一点进展。” “这怎么可以?!她不招供,万一大理寺急着出结果,草率定案,我做了替罪羔羊怎么办?!” 兰侧君唇角的微笑让焦急的唐瑾舒一瞬间就安定下来,静静听着自己父君道:“不会的,今天是第五日了,受了那么多折磨,那个行刺的侍卫一定挺不住了。” 唐瑾舒从来都不怀疑兰侧君的话,不管小时候怎么淘气,只要兰侧君对着她一笑,她就会立刻乖乖的,好多次女帝对兰侧君称赞:美人一笑,万里沟壑皆可安。 即使时光荏苒,她的父君也没有苍老半分,依旧可以让齐国和苓国的所有男子都失色。 兰侧君看着焦急不已的唐瑾舒,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唐瑾宁这个幕后之人一定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唐瑾舒握紧拳头:“敢弑杀姊妹,觊觎东宫之位,霍乱朝堂,我这个七皇妹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兰侧君双眸中似有流光一闪而过,和满目愤懑的唐瑾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从季府回来的第二日,唐瑾瑶叫人把季冰私印的样式画了下来,然后将画下来的私印样式好好的保管了起来,做完这些才拿着私印,又走了一趟大理寺。 距离给出的期限仅余一半的时间,整个大理寺上下都笼罩一股严肃的气氛,此案牵扯甚广,不止有皇室,深究起来还会牵扯到前朝,因而大理寺慎重考虑,再三叮嘱不要将案件事宜外传。 朝廷不让外传,但禁不住小老百姓编排。 茶余饭后,在大街小巷无不有人议论这件事,每个讨论者都神采奕奕,将事情真相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同版本之间也产生不少争执,但上头有令禁止讨论,这些人也就敢过过嘴瘾,再怎么意见不合,撑死也就互相骂两句。 以至于唐瑾瑶一路上听到不少争执声,她充耳不闻,一心一意赶路。 来到大理寺后,唐瑾瑶等待守卫通报时,将袖中放的季冰的私印拿了出来,不由自主的摆弄着。守卫领着唐瑾瑶一路直奔室内,正好见到大理寺卿走出来。 大理寺卿作揖行礼,道:“昭王殿下亲临,下官有失远迎,殿下恕罪。” 唐瑾瑶一摆手,面上的焦急神色略有缓解,未等上茶,直奔主题,将手中石雕的印章直接拍在了案桌上,看着大理寺卿疑惑的神色,没有说话。 大理寺卿知道这位昭王殿下是个不喜欢虚伪客套的人,尤其这种情况下,大理寺卿本人也没什么心思和别人打太极,在唐瑾瑶的目光中直接拿起了印章。 私印上的线条流畅,小篆字体苍劲有力,篆刻的“季冰”二字格外醒目。 “这是······” 唐瑾瑶看着她诧异的神色:“季冰的私印,不知可否作为线索?” 大理寺卿这才端正态度看了唐瑾瑶几眼,脸上的神色也更加认真起来,没有了放才的疲惫散漫,道:“当然算是线索,这私印若是真的,那日后可作为物证对照的凭证了。” 唐瑾瑶不由自主轻笑一声,她接触到的大理寺卿从来都是将为官之人的谨慎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就如今日一般,唐瑾瑶亲自将私印交到她的手上,结果这大理寺卿竟然还在怀疑是否有造假的可能性。 唐瑾瑶暗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沾了这昭王名头的光了?要不然就会被这大理寺卿以妨碍大理寺办案的罪名关起来了吧? 听到唐瑾瑶的笑声,正在验明私印真伪的大理寺卿这才把目光从私印上收回来,对唐瑾瑶庄重一笑:“殿下见谅,下官近日忧思已久,殿下今日无疑是雪中送炭啊。” 大理寺卿意有所指的目光投向唐瑾瑶,唐瑾瑶堂堂正正看回去,换来对方谨慎的一笑。这官场的各个都是老狐狸,精明谨慎得很,大理寺搜查了几日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今天就被她大大方方的拿出来了,怎么不惹人注目? “大人说笑了,大理寺每次查府时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想来听到风吹草动的人都会择时而动,本王不过孤家寡人,找线索方便得很。” “诶——昭王殿下过谦了,想来我这真是一群酒囊饭袋,下官自惭形愧。” 唐瑾瑶脸上笑的恰到好处,言语之间和大理寺卿周旋着。 官场就是如此作态,站在对面的不是交心知己,就万万不能松懈那一分警惕,大理寺卿为官多年,虚与委蛇早就成了她们这些官员下意识的举动。 而唐瑾瑶自幼处于深宫之中,现在暗处更是埋伏着看不见的敌人,若不是此事事关重大,这私印定然不会只临摹一份就交出去的。 “大理寺各个都是查案好手,案件真相一日不出,本王就一日无言进宫面见弟弟,”唐瑾瑶话锋一转,“审讯怎么样了?”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来大理寺卿就按捺不住火气,弯眉一横,眼角的皱纹堆在了一起:“今日下面来报,已经准备动用烙刑了,这人真是——”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烙刑两个字让唐瑾瑶眉毛一挑,这季冰究竟因为什么,竟然肯这么死心塌地的帮她背后的主子卖命? 第26章 季冰招供 “烙刑啊——”唐瑾瑶敛了眉宇之间的玩味,“那这季冰招供之时,恐怕近在眼前了吧?” 烙刑是一种严酷刑罚,用烧红的铁具灼伤受刑者的皮肤,其疼痛程度让人难以忍受,而烙刑后留下的疤痕也让寻常人接受不了,所以在齐国这个以女为尊的国家,烙刑更是让人谈之变色。 留下的疤痕才是这些女子心里最过不去的槛。 大理寺卿冷笑一声:“我就不信那季冰对女子最爱惜的容貌也毫不在乎,她要是不在乎的话——就让烙铁烫平她的五官。” 唐瑾瑶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疼痛,烙铁灼烧皮肤的场面似乎已经浮现在了眼前,她强行忍住想逃离的冲动,跟在大理寺卿的身后,来到了牢中。 依旧是阴暗潮湿的环境,墙壁上跳动的火光将这里衬托的更加惊悚。 唐瑾瑶这几日来这里的次数一个手已经数不清了,好歹也是昭王殿下,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走在走廊上,审讯牢房中传出一阵阵哀嚎,声音有些混乱,期间还掺杂着鞭子笞打在身体上的声音。绕过拐角,来到了审讯季冰的牢房。 今日于每天不同,季冰没有被吊在空中,反而是被绑在了柱子上,似乎是她杂乱的头发影响主审官的视线,她的长发也被削去半截,露出了那张狼狈的脸。 干瘦的面庞让季冰脸上的褶子都凸显了出来,猩红的双眼成了整张脸上最醒目的存在,而她的双目中却没有什么活人的生气,目眦欲裂的模样仿佛一个索命的恶鬼。 季冰这双可怖的眼睛就牢牢盯着火盆中跳动的火星,还有红红的烙铁。 主审官站起身,对唐瑾瑶和大理寺卿行了个礼,唐瑾瑶摆了摆手,主审官心领神会,直接道:“殿下,大人,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正要行刑,要不你们回避一下?” 主审官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会行刑的场面必然恐怖至极,昭王殿下养尊处优,万一出了什么丑态,可是难为她们这些在场的人。 唐瑾瑶一甩袖子,白色的长袍英姿飒爽,身上淡紫色的绣纹更显典雅,不容置喙的表情让主审官噤了声,转过身走到季冰面前,戴上手套,握住了烙铁的长柄。 主审官看着季冰,阴恻恻一笑:“就先从你的肚子开始吧,”烙铁烧红的一头探向季冰的肚子,主审官又说道,“然后在烫烂你的双脚,接着是手臂,再然后就是你的脸。” 季冰麻木的宛如面具一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这惊恐从她的双眸不断扩大,最终整个脸上都是恐惧,哀嚎出声:“不要,救命,主子救命,别烫我,啊——” 皮肉被灼烧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季冰整个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尖叫声也逐渐变小,最终哑在了嗓子中。 “你为何行刺昭王殿下?是谁指使你的?你收了什么好处?” 一连串的问题灌进季冰的耳中,她却一个字也没记住。季冰的手指在颤抖着,嘴唇也在颤抖着,脸上涕泗横流,头前后仰了半天,最终撞在了柱子上,全然挣扎不动了。 这个“硬骨头”,终究是出现了裂痕。 “快说!”随着一声呵斥,烙铁又被主审官推近了几寸。 更加剧烈的疼痛,从腹部蔓延到全身,季冰的汗浸湿了囚服,她无力的哀求:“我认罪······我早就认罪了······让我死让我死······” 主审官将烙铁扔进火盆中,问道:“既然你认罪,那你赶快交代,何人指使你?” 季冰没有半分血色的唇张了张,最终她拼命摇头:“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哭腔隐在话语之中,让唐瑾瑶眉头一跳。 这样的场景,她这辈子也不想看见第二次。 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季冰咬死不交代?幕后之人真的是······太让人恐惧了。 主审官被季冰气的摔了手套,季冰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半晌不能言语。 大理寺卿哀叹一声:“再这么不招供,这大理寺卿的官位,我怕是坐不住了。” 唐砚清扑向自己的那一幕不断浮现在唐瑾瑶的面前,少年清澈的眸子和血流汩汩的面庞不断盘旋在给她的心中,无力、憎恶、怒火······种种情绪,压得唐瑾瑶喘不过气来。 自己竟是这般无能,空有昭王殿下的名头,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主审官正准备把手套重新戴上,却有一个人抢先抢过手套,拿起灼热的烙铁,对主审官说道:“大人,行刑之事让小人来代劳吧。” 这女子长得有些瘦小,眉目之间依稀还有一些少女的稚气,实在不像是能对季冰下手施行的人。 主审官疑惑地看着她,那女子接道:“大人,今日看守的狱卒病了,小人是来替班的。” 主审官点点头,余光瞥到了一边脸色严肃的唐瑾瑶和大理寺卿,终是点点头,抓紧时间来到了大理寺面前,急于证明审不出口供不是她的过错。 大理寺卿摆摆手,没说什么,主审官噤声,三人注视着季冰的方向。 那瘦小的女子并不是如看起来一般娇弱,她握着长柄,走上前,还颇有风范,道:“季冰——宫中守卫侍卫头领,任职十五年从未出差错,蛰伏很久了嘛。” 季冰头一直仰着,死死盯着棚顶。 “行刺皇室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罪名?大人说了,一定要让你这张狗嘴说出个一二三来,你给我把头低下来!”她将烙铁往前送了送,那架势有一种你不低头我就烫烂你喉咙的感觉。 季冰察觉到这她的举动,赶紧把头垂了下来。 低头的一瞬,似乎是被这炙热的烙铁吓懵了,她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少女的双眼,复而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不顾浑身的疼痛,她急切的想要后退,紧紧贴在柱子上。 少女将烙铁收了回来,声音稚嫩:“说!是谁指使你杀害昭王殿下的?!” 季冰和她四目相对,两个人眸光交错的一瞬,季冰突然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看着烙铁的目光都带了几分热切,然后猛烈地点头。 “我招供!我招供!” 闻言,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只有少女最先反应了过来,瞬间将烙铁丢在火盆中,面色有难掩的欣喜,转过头有些邀功似的看着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赞许的对她点点头,她知趣地退下,主审官和大理寺卿交换过眼神之后,她走到季冰面前,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坦白吧。” 唐瑾瑶也往前走了几步,冷冽的眼神在牢房扫了扫,最终落在了刚才审讯立功的少女身上,少女懵懂的眼神毫不避讳的回视过来,眼睛一弯,宛如月牙。 此人非等闲之辈。 唐瑾瑶暗暗道。 季冰有气无力的样子让人心生忧虑,大理寺卿吩咐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季冰坐在椅子上,镣铐沉重的锁链坠得她无力动弹,坐下后,肚子的灼伤让她更是一番吸气。 但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她多日来拒不招供的态度让大理寺上下对她耐心全无,如果不是伤了皇室,幕后之人需要调查清楚,季冰相信,她早就被定罪了。 大理寺卿让牢房众人全部退下,就连刚才成功撬开季冰嘴的少女也不例外,季冰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猩红的眼珠一瞬不移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然后才从主审官的问询中缓过神来。 季冰断断续续的声音透露着她虚弱的状态:“我招供,一切的一切都是······是七皇女殿下指使我的!” 她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出了这个众人意料之内的答案,大理寺卿和唐瑾瑶互换了个眼神,虽然季冰所说的是大理寺怀疑的人选,但真真切切听到这个名号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凉气。 唐瑾瑶看着季冰垂着的头,握紧了拳头。 唐瑾瑶是凤君所出,又身为长女所以从小备受宠爱,在宫中生活的虽然不尽如人意,但相比其他同母异父的孩子已经好过了太多,和唐瑾瑶同样处在优渥环境的皇女简直寥寥可数,剩下的日子好过一些的也就是唐瑾舒了。 余下的几位皇妹,要不就是身子骨不好,要不就是唯唯诺诺的不怎么露面,唐瑾宁就是其中之一。 唐瑾宁的父君原本是宫中一位普通的侍子,当年的他只是宫中最不起眼的宫人,夏季时,他有幸侍奉在含凉殿得到了女帝的垂怜,从此被纳在宫中,宠冠一时,这才有了唐瑾宁。 女帝诞下唐瑾宁后,便很少前去看望唐瑾宁的父君,因此他的位分也一直没有变动。宫中下人对人的态度永远都是因人而异,不受宠的人自然就不会好过,唐瑾宁如其他不受宠的皇女一般战战兢兢的长大,平时极少惹事。 季冰咬牙切齿道:“七皇女殿下命我偷拿四皇女殿下的箭支,在狩猎时让我行刺昭王殿下,然后借机嫁祸给四皇女。” 一边的人将季冰说的细节话全部记录下来,笔杆飞转着,主审官看了看那人所记的内容,对季冰接着问道:“你所言可真?污蔑皇室是什么罪名,你应该清楚。” 第27章 新的进展 主审官说得话清清楚楚传进季冰的耳朵,污蔑皇室的罪名严重至极,虽然料定季冰不敢作假,但她还是照例询问了一遍。 腹部灼烧的疼痛让季冰难以忍受,细细密密的冷汗遍布她的全身,身体不断抽搐着,季冰张了张口,却没从喉咙中吐出一个字。 唐瑾瑶看着被施行烙刑后的季冰,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火盆中的火星不住跳动着,牵动着她的心,痛觉的弦被绷紧,宛如她也体会到了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大理寺卿叹息一声,揉着眉心吩咐道:“赶紧把郎中叫来,快去。” 审讯牢房中的狱卒都被差遣了出去,大理寺卿说完这句话之后,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记录口供的狱卒看了看这几个人,一个昭王殿下,一个大理寺卿,还有一个就是主审官。 这怎么看怎么自己官小啊。 她将毛笔放在笔搁上,一抬头就对上了大理寺卿阴鸷的的双眸,隐含着冷意与不满,她赶紧站起身,几步小跑出去。 不会看人脸色的样子和方才机灵的少女形成了强大的反差,唐瑾瑶看在眼里,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脑子倒是没有笔杆灵光。” 大理寺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主审官主动站起身,甚是纠结地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季冰虚弱到如此地步,审讯看来是很难进行下去了,出于谨慎考虑,此时应该停止审讯,等季冰疼痛缓解之后再继续。 她走几步到唐瑾瑶和大理寺卿面前,拱手恭敬请示道:“殿下,大人,季冰身体如此虚弱,如果强行审讯下去的话,恐怕会有意外发生,您看是不是······” 大理寺卿看了唐瑾瑶一眼,唐瑾瑶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毫无插手审讯的意思,大理寺卿点了点头,对主审官严厉的说道:“接着给我审,直到她交代全部问题为止!” 主审官对上了大理寺卿不甚晴朗的眸子,头一伏,只能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拿起毛笔,自己审问。 大理寺卿满意的看着主审官的动作,然后偷偷瞄了唐瑾瑶一眼,这几日案件全无进展,大理寺上上下下都被朝中的其他官员看成了草包,好不容易撬开了季冰的嘴,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季冰眯着眼睛,从留下的缝隙中看到了主审官折回的脚步,突然有些慌乱,随即伏着头痛苦的哀嚎出声。 主审官拍了拍桌子,道:“你方才说一切都是七皇女殿下指使你做的,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赶快从实招来,污蔑皇室,其罪当诛!” 季冰半晌没有说话,手指不住地拧着大腿企图转移疼痛,然后才颤颤悠悠抬起头,满面薄汗甚是可怜,声音衰弱至极:“我说得都是真的,七皇女殿下以我族人的性命相要挟······她早就觊觎东宫之位了,所以才要除去对手。” 季冰说完之后不由自主地抬头一望,在看到唐瑾瑶狭长眸中的一片冷然后,迅速低下头,在几个人带着憎意和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目光之中继续开口。 “七皇女殿下从来都心狠至极,为了防止被她灭口······来往信件我都有留存。” 唐瑾瑶骇然,季冰还有留存来往信件?那为何大理寺多次搜查都没有结果? 这无疑是个有用的信息,主审官抬头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大理寺卿沉声问道:“信件藏匿在何处?” 季冰吞吞吐吐,显然是不准备说出来,看样子还是有所保留的状态。 主审官厉色正准备呵斥她,正当此时,狱卒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身后还拽着一个郎中,郎中气喘吁吁,扶着木柱子喘着粗气。 “你去给她看一下,别让她死了。” 郎中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幽暗阴森的牢房中却有一人白衣胜雪,身姿挺拔伫立于此,让他一瞬间无法移开目光。 一边的狱卒轻咳一声,郎中这才回过神来,慌乱低头,路过唐瑾瑶时更是有些羞赧,匆匆走向季冰,他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开始查看季冰的伤势。 唐瑾瑶自知此案件有些复杂,她不应该插手,可是看着大理寺卿却不由自主的想要提醒一下,压低声音道:“大人,季冰一案兹事体大,本王以为不能尽然听信一面之词,还是应该慎重调查一下。” 大理寺卿看着季冰仰面痛苦的模样,点了点头:“微臣与殿下不谋而合,”她转过身,“殿下这边请,你我二人亲自督查搜府。” 前几日的搜查总是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一切有关案件真相或者真凶的证据总是难以发现,就好像有人刻意在蒙着大理寺办案的眼睛,每次下面的人来报说没有证据时,大理寺卿都被气的半天缓不过来。 既然这位昭王殿下前几日亲自去过季府,不如今日就和她一同前往季府搜查,大理寺卿还不信,她为官多年,难道今日连一件物证都得不到吗? 出于慎重考虑,大理寺卿这回亲自带兵,任何人都没有通知,迅速的带人前往季府。 马不停蹄赶到季府门前,唐瑾瑶和有些气喘的大理寺卿互换了个眼神,身后的士兵上前几步,一脚踹开季府的朱红色大门,门上的门环被震得颤了颤。 大理寺卿一摆手,一群人鱼贯而入,大理寺卿道:“这回给我仔仔细细搜查,一旦看见什么人抓过来!书房内室,都不要给我落下!” 众人得令,一个一个小队浩浩荡荡去搜查。 唐瑾瑶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书房门口,大理寺卿跟在她身后,书房之内的士兵正在翻箱倒柜的搜查,什么瓷器贵重物品统统被打碎,一地的碎片让人有些心疼。 留下的这些都是大件物品,其他的几乎都被季冰的小儿子给搬空了。 几个士兵翻着书架上的书,纸张洋洋洒洒一屋子,士兵的眼睛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良久,当一屋狼藉遍地时,士兵动作越来越缓慢,面面相觑之间,终于有一个人出来禀报。 “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 唐瑾瑶忍不住用拳头砸在桌子上,样子有些愤怒,她不是气这些士兵,虽然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但听到禀报时,还是那么无力。 她还是太弱小了。 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别人眼中她是高高在上、是天之骄女,可是去掉了“唐”这个姓氏带给她的荣华,便再也不余一点驰骋朝野的资本。 就连现在活下来都是侥幸。 这个昭王殿下······简直太失败了。 “殿下莫急,季冰已经招供这就是一个好现象,查案之事急不来,下官为官数十载,经手案件无数,悬而不决的案子更是数不胜数,破案应当尽人事,而后便交给天去证明公道。” 唐瑾瑶睁开眼睛,纵然观点不同,但她也没有反驳大理寺卿的话,她的手指敲着桌子,看着一地的瓷器碎片,脑中思绪纷飞。 过了没多久,搜查的人大部分都回来禀报了,还剩下一队没有回来。 唐瑾瑶看着大理寺卿凝重的面庞,后者抬头远远遥望着院门,正适时出现了一个挎着唐刀的士兵,急匆匆的过来行礼,道:“季冰的卧房有发现!” 唐瑾瑶脸上愁云微散,眸中的郁色一瞬转为欣喜,大理寺卿头微微前探,袖子抖了抖,惊喜出声:“若真有什么发现,你等便有赏!殿下,这边请。” 大理寺卿踏下台阶之后,又几步折回来对唐瑾瑶伸手指引,唐瑾瑶提着裙角几步踏下台阶,步伐轻快却不失礼数。 几个人跟着士兵的身后,一路上,季府的风景甚是引人注目,若是有片刻的恍然,便一定会以为自己身处在某处皇家园林之中,奈何此等风景无人有心思欣赏,几个人脚步不停的绕过亭台水榭。 到了季冰卧房时,士兵层层把手在门口,看到唐瑾瑶和大理寺卿二人时,恭敬行礼。 唐瑾瑶直奔主题:“发现什么了?” 士兵低头行礼,然后才直起身子走进屋内,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书架上的书散落一地,让唐瑾瑶看了有些心疼,她再一抬头时,只见被清的干干净净的书架上,摊开一本书。 士兵在书架前站定,大理寺卿疑惑的看了看士兵,而后拿起书来翻了翻,道:“这书有什么特别之处?” 书页哗哗翻过,在翻到一半时书中突然掉落出几张纸,纸张在空中打转几圈,然后落在了一地狼藉之上,唐瑾瑶弯腰捡起其中一页的信纸,这张纸被烧毁了一半,余下的完好的一半字迹被熏得有些看不清,很难辨认。 唐瑾瑶将纸凑近了眼睛看了看,残存纸张上,一边熏得变色的边缘上隐隐透出红色的轮廓,有些粗的红色线条形成了某种图案。 似乎有些眼熟。 “这······上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图案。”唐瑾瑶有些不确定的出声。 站在对面的大理寺卿抬头瞄了一下唐瑾瑶手中的纸张,然后说道:“殿下,我这里也是。” 第28章 死局 唐瑾瑶将目光从烧毁了一半的纸张上抽离出来,走近几步,看着大理寺卿手中的半张纸。 这张纸相比唐瑾瑶手中的那张倒是稍微完整了一些,字迹肉眼也能看得清楚,而且右下角的同样也有红线,唐瑾瑶辨认了一会,突然有一个不太确定的发现。 这个红线的图案依稀能辨认出是篆刻的文字,再结合两张信纸上模糊的字迹,在场的众人有了一个猜测。 季冰和唐瑾宁来往的书信,找到了。 大理寺卿捏着纸张的手微微发抖,道:“这就是证据。” 两张纸虽然字迹不太清楚,但带回去仔细辨认,再加上季冰的供词,此案便差不多明朗了。 七皇女殿下唐瑾宁收买侍卫首领季冰,企图通过季冰的手杀害昭王殿下唐瑾瑶,然后嫁祸四皇女殿下唐瑾舒。 但计划出了变故,行刺之时五皇子殿下唐砚清冲了过来,打乱了一切的布局,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最终也将葬送这位七殿下。 在场之人都是这么想的。 十日期限只余一半,就在今日终于拨云见日,案件真相逐渐明朗,大理寺卿一改前几日的抑郁,看着这残缺的信纸眼中竟然燃起了胜利的光芒,星星点点,将那有些苍老的脸都照亮了几分。 大理寺卿手中的信纸放在了身后士兵的手上,士兵小心翼翼的将纸捧在手上,等着大理寺卿发话。 “将证据带回去,命人复原纸上的文字,明日傍晚之前我要见到结果。” 士兵听令,唐瑾瑶也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士兵在两个人的目光中动作轻柔的将纸张保存起来,等待收兵回大理寺。 出了卧房,外面晴朗的日头照的人心头上的阴霾散尽,空气中沾染着花的香气,让人心情大好。 唐瑾瑶看着院中的景物,怀信所言季府堆金积玉,再加上季冰的儿子寻找到的靠山,种种迹象让她怎么都不放心,似乎觉得这件事并不会就如此顺利的结束。 大理寺正式查封了季府,然后又对全城搜捕季府中逃跑的下人家眷下了缉拿令,看着缉拿令上的悬赏,攒动的人群发出了议论声,看着赏金时更是瞠目结舌,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样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果然不假。 时候尚早,唐瑾瑶拜别大理寺卿,却没有回到王府,反而是走向了宫门的方向。 五日未见唐砚清,唐瑾瑶日日挂念,虽知自己的弟弟不会有有一点怨言,但唐瑾瑶依旧满心愧疚,始终不敢踏进唐砚清的寝殿一步。 从前都是徘徊在门口,今天终于可以走进去了。 寝宫内有些冷清,帘幔一层又一层将光线挡去了一大半,整个殿内都有些压抑。 唐瑾瑶站在帘幔前,深吸一口气,然后撩开了它,眼前视野瞬间宽阔,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色袍子,胸膛微露,面前之人华发前倾,遮住了一半的面庞。 唐砚清声音喑哑,叫了一句:“阿姐,你来了。” 少年目光带着一丝欣喜,又染上淡淡的愁绪和委屈,让唐瑾瑶心中生怜,她几步走过去,却是没有坐下,反而蹲在了他的面前。 “阿姐······来晚了。” 唐砚清是个坚强的人,虽然生在了以女子为尊的国家,但他阅遍古籍读遍兵法,如其他国家一般的男子一样,努力学习如何成为谦谦君子。 人生十五载,他形如松柏般挺拔生长。 为唐瑾瑶挡下那一支箭,他心中没有事生过丝毫的后悔,这几日唐瑾瑶日日徘徊门口,他就在殿里和她遥望,每次看到唐瑾瑶都转头离开时,他心中总是不由自主的慌乱。 阿姐是不是也嫌他丑了? 虽知唐瑾瑶不会嫌弃他,但唐砚清总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阿姐,你憔悴了不少。”唐砚清将唐瑾瑶扶起来,站起身怔怔地握着唐瑾瑶单薄瘦弱的肩,心疼的红了眼眶。 唐瑾瑶心仿佛被人扎了一下,强行忍耐着不让眼泪掉落,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上了唐砚清遮住脸的头发。 唐砚清下意识后躲了一下,唐瑾瑶手止在半空中,不敢再伸近一分。 唐砚清愣了愣,然后几位爽朗地对唐瑾瑶笑了笑:“阿姐,你不用担心我,我这脸好得可快了,你看我都胖了好几圈,衣服都快穿不下了。” 唐砚清的寝衣空荡荡,分明消瘦了。 唐瑾瑶没有戳破他为了安慰自己而编造的谎言,拉着唐砚清的手,道:“这几天宫里的人都给你送来不少好东西,眼下你什么都不缺,阿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个最适合你。” 说完,她拿出一把短刀,刀刃锋利削铁如泥,却极为轻便,唐砚清眼角眉梢尽是喜色,叫出声:“阿姐!我喜欢这个。” 看着唐砚清笑的格外开朗,没有了那让人心疼的强颜欢笑时,唐瑾瑶拍了拍他的肩,道:“阿姐将它送给你防身,养好了身子记得来武场和阿姐过几招。” 唐砚清接过短刀,眸中欣喜的情绪丝毫也掩盖不住,然而没多久,这份喜悦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唐砚清看着短刀刀刃的一束寒光,仿佛和冷峻的箭支铁头重合,眸中的喜悦怎么也伪装不出来了。 “阿姐,行凶之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唐瑾瑶今日就是来给他带消息的,因此并没有没有隐瞒的打算,说,“行凶之人今日已经招供了,具体内情还在调查之中,不多久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唐砚清声音有些试探:“我听好多人说凶手其实是七皇妹,我·····不太信。” 唐瑾瑶没有接话,避开他的眸光,哪知唐砚清继续试探道:“果然是假的吧,我就说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 唐瑾瑶接过他手中的刀,放在桌子上,语气平平没有起伏,道:“是与不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一切要看大理寺的调查结果。” “阿姐!七皇妹那么胆小的人,怎么会想要行刺你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唐瑾瑶印象中的唐瑾宁,如她地位分的父君一般,在宫中唯唯诺诺的生活,面对宫人捧高踩低的举动做一些于事无补的反抗,确确实实是胆小的人。 可是不能因为这记忆中的印象就否定唐瑾宁的嫌疑。 唐砚清少年心性,从小一直处于凤君的保护之下,有这种想法也恰恰只是出于心中的单纯良善。 唐瑾瑶盯着唐砚清的眸子看了半晌,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砚清。”唐砚清不再说话,看着阿姐复杂的情绪在眸中翻滚,然后她的双手突然拍在了自己的背上,唐砚清就这样被他的阿姐揽进了怀里。 就像小时候他哭着扑进阿姐的怀里撒娇一般,可是阿姐的怀抱比印象中的单薄了不少,这双瘦弱的手臂再也不能支撑起他了。 “你要知道人心难测,这世上有许多事不遂人意的事,但它就是发生了,”她轻叹一声,“不能因为害怕就逃避我们需要面对的东西。” 唐瑾瑶松开唐砚清,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少年发丝微乱,被细布包裹住的半张脸在乌黑的发丝中格外显眼。 唐砚清后退了一步,仿佛唐瑾瑶已经透过细布看到了里面可怖的伤口。 唐砚清从小在众人的保护下长大,母皇挂念,父君呵护,阿姐也舍不得让他伤到一根毫毛。出了这件事之后,御医用了最好的药材,精心呵护他的伤口,虽然外翻的皮肉渐渐长合,但那疤痕横亘在脸上,无法消除。 唐瑾瑶轻咳一声,道:“身体还健康的话,阿姐就放心了,改日再来看你······你照顾好自己。” 唐砚清叫住转身欲走的唐瑾瑶,她转过身来时,只见唐砚清样子有些吞吞吐吐的,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唐瑾瑶没有催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唐砚清终于开口,道:“国师大人······怎么样了?” 原来他想念怀信了。 满朝上下都以为怀信是女子,对他倾心的人数不胜数,唐砚清少年心性,出了这种事好几日未曾出门,心中难免记挂着心爱之人。 怀信知道分寸,由于女帝有指婚的意向,所以怀信近几日都在避嫌,没有来看唐砚清,再加上怕被人说他这国师有操纵朝野的嫌疑,也没有插手大理寺的查案。 唐瑾瑶艰难开口,道:“他啊,他没事,等你养好了就能出去见他了。” 少年满目怅然的目送唐瑾瑶除了寝殿。 唐瑾瑶奔波一日,离开皇宫之后,没有去别处闲转,今日休息的格外的早。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唐瑾瑶独自打了一会儿拳,一想到案件有进展,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上朝时仔仔细细听着大臣的参奏,苓国齐国战事将近,其余小国又频频在齐国边境试探,战还是不战的问题似乎已经没有讨论的意义了。 人家已经蹬鼻子上脸了,不战就是缩头乌龟。 至于怎么战、如何战、谁去战的问题,还有待商酌。 满脑子政事的唐瑾瑶步伐缓慢地迈过宣政殿高高的门槛,身后一个女子神色匆匆地拉住了唐瑾瑶的袖子,唐瑾瑶被她扯得一顿,一脸凝重的表情还未收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了大理寺卿。 唐瑾瑶面色稍有放松,道:“本王还当是谁,大人怎的如此严肃?” 大理寺卿没有和她客套说什么,神色反常地扯着唐瑾瑶走到一边,沉着声音附在唐瑾瑶耳边,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 “季冰死了。” 第29章 避嫌 大理寺卿说完之后,就定定看着唐瑾瑶,观察着她的反应。 瞬间,唐瑾瑶眸子睁大,瞳孔微缩,唇瓣抖了抖,有些不受控地伸出手,紧紧掐住了大理寺卿的手腕,不可置信地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大理寺卿被她掐的手腕作痛,嘴角咧了咧,叫道:“昭王殿下昭王殿下,手手手······” 唐瑾瑶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刹那间松开,手掌在空中举了半刻,一拂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 大理寺卿揉着手腕,凝神回道:“今天一早狱卒发现她在牢中撞墙自杀了。” “自杀?!” 大理寺卿神色晦暗地点了点头,既内疚又惋惜:“是下官的不是,唉。” 宣政殿人来人往,两个人神色复杂地站在一边,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唐瑾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问道:“这件事母皇知道吗?” 大理寺卿望了唐瑾瑶一眼,道:“上朝时人多眼杂,下官正准备去禀报陛下。” 唐瑾瑶赞许地点了点头,季冰已经招供幕后之人是唐瑾宁,结果紧跟着季冰就惨死狱中,这自杀怎么看怎么蹊跷。若说季冰是因为不堪忍受重刑所以才自杀的话,为何不在前几日,偏偏在招供之后? 如此只能认为是有人心虚了,所以才急于灭口。 唐瑾瑶抬起头,向后宫方向望了望,黄瓦红墙连绵不绝,没有尽头,她不紧不慢的开口:“本王和你同去。” 大理寺卿之所以将如此重要的事第一个告诉唐瑾瑶,明显是已经对唐瑾瑶信任至极,此时季冰已经指证凶手是唐瑾宁,那她对于这位昭王殿下的防范也没有必要。 见唐瑾瑶准备和自己一同去,大理寺卿心中安定不少,点点头:“如此下官也能安心一些。” 紫宸殿外,经女官通报之后得到应允的唐瑾瑶和大理寺卿二人,内心略有忐忑地迈进大殿之内,迎面看到其他朝臣从中走出来,几人互相点点头,以示礼貌。 紫宸殿中的宫人素来极少守在殿内,毕竟此处经常商议国事,此时殿内静谧异常,女帝从奏折中抬起头来,不等下面的人行礼,便问道。 “何事?” 唐瑾瑶和大理寺卿二人互换了个眼神,大理寺卿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下官前来禀报季冰一案的进展。” 女帝目光在奏折上浏览,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大理寺卿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道:“昨日季冰已经招供画押,在季府中也找到了可以作为物证的来往书信两封,但······” 大理寺卿言语之间略有迟疑,女帝一抬眸子,对大理寺卿话语之间的转折有些好奇,看到一边神色紧张的唐瑾瑶,女帝出声问道:“瑾瑶,此事你一直在跟进?” 被点名的唐瑾瑶拱手行礼,上面坐着的女人毕竟不单单只是自己的母亲,更是一国之主,她以亲王的身份站在这里,说话时要兼顾女儿和人臣的身份,说话时要拿捏好分寸,因此言语之间毫无张扬。 “回母皇,儿臣与此案相关,因此与此案略有交错,对于消息也知晓一二。” 滴水不漏的回答让女帝有些满意,她放下奏折,一边走下来一边问道:“那清颜所说的事,你可知道?” 大理寺卿姓杜,名唤清颜。 唐瑾瑶没有去看大理寺卿,而是盯着脚下的地面,说道:“儿臣方才与杜大人偶遇,对于此事小谈了一二,因此知道。” “那便由你来说,”女帝走到唐瑾瑶面前,睨着她们二人的身影,道,“你们两个先起身。” 唐瑾瑶放下端的有些发酸的手臂,抬头正好看到女帝的面容,她目光缓缓移下,说道:“季冰已经招供并且于昨日傍晚画押,但今日传来消息,季冰已经死于狱中。” 女帝手负在身后,眸光乍然冷峻,如刀子一般锋利,周身威压强大至极:“······什么时候死的?” 大理寺卿适时答道:“丑时发现,发现时距季冰死亡不久,死亡时间推测也是丑时。” 女帝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季冰招供的幕后凶手是谁?” 唐瑾瑶抬眸撞进了女帝带着十足冷意的眸子中,帝王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在这样的注视中,只让人觉得无所遁形,大理寺卿心跳宛如鼓擂,答道:“据季冰供词所说,指使她在猎场行凶的人······正是七皇女殿下。” 女帝表情凝滞住,双唇有些颤抖,她一步一步向御案走去,明黄色龙袍上的龙纹奔放自如,女帝的声音掩盖着怒火,失望的语气竟是十分明显,不再具有一个帝王的威严。 “朕······养了一个好女儿。” 女帝走到御案边上,面对着一桌奏折,她也始终没有转过身子,语调之中有些颤抖,又仿佛遏制着什么:“证据确凿?” 大理寺卿声音忐忑地回答道:“物证已验明,再加上证词,虽然目前不能定罪,但可以确定七殿下的嫌疑。” 女帝手撑在桌子上,手指敲了桌子几下,然后才说道:“来人!” 门口的女官匆匆走进来,出声:“陛下。” “将七殿下软禁宫中,禁止任何人出入,如有违抗,”女帝转过头,眸子映着凌然寒意,“杀——无——赦——” 女官被吓得有些颤抖,匆匆应声赶紧出去传话。 大理寺卿出声问道:“陛下,虽说可以确定嫌疑,但缺少人证,一时半会不能定罪。” “朕给你宽限几日,查到人证后,朕要亲自听审。” 大理寺卿弯了弯腰,恭敬应声:“是,微臣听旨,多谢陛下。” 女帝点了点头,该禀告的事已经禀告完了,大理寺卿向唐瑾瑶投来示意的目光,唐瑾瑶隐晦地回望了她一眼,神色不甚明朗。 女帝依旧背对着她们,没有转过身:“你们退下吧。” 唐瑾瑶大理寺卿二人再度俯身拱手,退出紫宸殿。 外面云层厚厚密密,天气有些闷,大理寺卿和唐瑾瑶并肩走下台阶,问道:“牢房还未来得及收拾,殿下心思通透,一定能发现我等寻不出的线索,殿下这几日要不要去一趟?” 唐瑾瑶看了她一眼,踏下最后一个台阶,巍峨大殿矗立在她们的身后,衬得人渺小至极。 “今日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怕是有些不方便,大理寺能人志士众多,本王浊目不一定有什么发现,杜大人真是抬举我了。” 大理寺卿似有顿悟的点点头,口中却称着:“殿下过谦了。”她心下了然。 昭王殿下这是在避嫌啊。 这几日唐瑾瑶对于季冰一案跟进甚紧,有些不适宜,她本人也知晓自己的举动太过逾越,但心中惦念案件进展,也顾不得旁的那些,方才殿上女帝的话就带着明晃晃的试探。 若是回答不得体,让旁人误会她这昭王殿下引导案件方向,铲除异己的话,她可真就不好受了。 拜别了大理寺卿,唐瑾瑶哪都没去,一路直奔王府。 阿绵一边帮唐瑾瑶更衣,一边惊异的问道:“殿下今日回来的真早啊,难道是案子破了?” 唐瑾瑶和阿绵从来都没有什么避讳,因此也没有瞒她:“还没破,不过快了。” 阿绵将衣服挂起来:“那殿下这个时候就更应该盯紧一点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跟我没关系了,”唐瑾瑶目光幽深,静静道,“跟太紧只会惹祸上身,引来旁人的闲话和母皇的猜忌。” 阿绵似有顿悟地点点头,这里面复杂地弯弯绕绕她不甚明白,但大致懂得,凶手同是皇女的话,自己家殿下避嫌的举动确实是对的,插手太多反而会发生纰漏。 唐瑾瑶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一边理着袖口一边对阿绵说道:“这几日王府拒不接客,就说我病了。” 唐瑾瑶明日便会把请假的折子递给女帝,今天要做的不过是让这病来得真实一点。 来到王府花园,花园之内的池塘上立着一座拱桥,阿绵将花园里的下人都支走,然后忐忑地看着唐瑾瑶站在桥上望风。 “殿下,您不会要跳下去吧?” 唐瑾瑶活动活动筋骨,安慰道:“一会儿我跳下去你控制住别喊出来,我游一会儿就上来。” 既然决定要避嫌,按唐瑾瑶的打算,这几天不会出王府半步,就连上朝也应该避免,所以这场病非生不可,不能盼着自己适时感染风寒,她就只能钻进冷水里再出来吹吹风了。 阿绵神色复杂的准备说些什么,只见正在活动筋骨的唐瑾瑶突然停止了动作,对着池塘扑通一跃。 倩影没入水花之中,沉进去的瞬间阿绵的心紧跟着提了起来,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紧接着水中浮起一个人的身影,还对她摇了摇手,之后手臂在水中一进一出,荡起的水花惊得鱼四散开,而那个身影也在池中越游越远。 偌大的池塘被她游了几周,在另一边的岸上,浑身湿漉漉的唐瑾瑶爬上来,拧了拧袖子的水,看着小跑来的阿绵,笑笑:“本王真是越来越矫健了。” 阿绵牵着唐瑾瑶的手就要往出走:“殿下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唐瑾瑶甩开了阿绵的手:“换什么衣服?浑身都是水才会生病,你一边凉快去,我跑几圈。” 阿绵被唐瑾瑶按着肩膀坐在亭子里,看着那个浑身滴水的身影绕着花园跑了好几圈。 末了,唐瑾瑶有些气喘,扶着假山伸出手抹了一把额头,也不知是水还是汗,拧了一把头发。 唐瑾瑶和阿绵大眼瞪小眼半天,结果唐瑾瑶连个喷嚏也没打。 “好像效果不太明显?” 唐瑾瑶只觉得自己生龙活虎,再跑几圈都不是问题,没有半分不适。 第30章 不归关 阿绵生怕唐瑾瑶再扎下去,安抚道:“殿下,您回去睡一觉,醒来之后也许就生病了呢?” 唐瑾瑶看着被风吹皱了的水面,眉宇之间甚是严肃:“我再去游一圈。”说完,就拂开了阿绵的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并非是唐瑾瑶胡闹,实在是做戏需要做全套,她递折子的时间选在明日的原因,就是为了消除一些女帝的顾虑,若是今日刚被点了一句,下午回去就递折子说自己生病了,怎么看怎么明显。 如果一点措施都不采取,直接递折子说生病了,任谁都不会相信,怎么着都得折腾的憔悴一些,咳嗽几声,如果能起不来床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唐瑾瑶便兴冲冲地再次从池子里爬了出来,有些期待的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然而等了良久她也并没有什么不适,不头昏脑热,甚至连咳嗽一声也没有。 阿绵小心翼翼地投来试探的目光,唐瑾瑶只能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慢慢地走向室内的方向,此时一阵细风吹过,唐瑾瑶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让唐瑾瑶欣喜不已,连带着眉梢都染上了喜色。 解决了心中一患的唐瑾瑶今天过得极为舒服,回到室内换了干净的衣服,整个人舒爽了不少,今日天气阴凉,正是唐瑾瑶喜欢的,自从祭神从行宫回来之后,她日日奔波,这王府倒是没有好好看过。 唯一熟悉的便是屋子里那张松软的床,凤君费心费力置办的王府倒是让她这个女儿当成了客栈一般。 王府之中亭台水榭,风雅极了,微风吹皱水面,水里的鱼几条凑在一起露个头出来透气,不时有几条鱼触碰到荷华的茎,然后甩着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惊起的水花打在荷叶上,水珠坠得荷叶偏了偏。 湖边的躺椅上,一个女子青色的裙摆散开,腰间的环佩盈盈流光,穿着翘头履的脚不住地晃着,女子手中拿着扇子,扇风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缓缓欲停,另一只手心握着的果子印着两排浅浅的牙印。 阿绵走入花园时,就看到这副场景。 盛夏将过,天气逐渐转凉,花园中的花都进入了衰期,但依然在这阴云密布的天气中留下一抹艳丽,玉宇琼楼之中,只有此处仿佛不受尘世侵扰,满池翠色映着美人昏昏欲眠的画面,宛如灵动执笔的名家雅士的大作。 阿绵脚步迟缓,避开地面上踩到可能会发出声响的东西,轻轻来到躺椅的一旁,水边有飞虫侵扰,阿绵用手打着小虫,确保唐瑾瑶能够安安静静的睡着。 阿绵等了良久,唐瑾瑶手逐渐垂下来,蜷住的手指微微松开,手心里握着的扇子掉落在地上,另一只手也张开了手指,青翠欲滴的果子就这样一路滚到池塘中,惊起水花。 躺椅上的女子被惊得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之中还带着戒备,在看到来者是自己所熟悉的人后,脑中那根绷起来的弦又断开,紧接着绽出一个笑容。 “等很久了?有事怎么不叫我?” 唐瑾瑶弯下腰将地上的扇子捡了起来,然后吹了吹扇面上的灰,听阿绵道:“我在这里打打蚊子,殿下睡得太香了,我就没有叫您。” 唐瑾瑶捏着团扇的长柄,抻了抻懒腰,然后甩了甩头,发饰一阵响动极为悦耳。 “殿下要回屋里睡一会儿吗?” 阿绵话落,唐瑾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然后蹭了蹭鼻子,凝眉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这几天还没有机会补觉,我再去睡一会儿。” 将团扇塞到阿绵手里,唐瑾瑶迈着轻快的步子绕过回廊,昭王府刚刚落成不久,占地不算大,因为只住了唐瑾瑶一个人,显得极为空旷,再加上她平日不多管府内之事,下人偷懒极多。 这才绕过回廊,一路上就看到好几堆丫鬟,干什么的都有,唐瑾瑶好似瞧热闹一般走过回廊,眼前出现尽头,却瞧见树根下,有两个人学着绳妓在做杂耍。 所谓绳妓便是对当朝杂技表演艺人的称呼,而本朝的绳妓表演没有保护措施,所以极为危险,但达官贵人极为喜爱观看这种杂技表演,很多绳妓一晚上要去好几个贵人的府中,经常有意外发生。 一个丫鬟站在树枝上,颤颤巍巍的嘟囔着什么,树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那小丫头腿一打软,没有准备好就直接从树上翻了下来。 彼时唐瑾瑶一脚踏在地上,另一只脚还踩在台阶上,看到这个场景,在几人的惊呼之中,飞身轻功将丫鬟接了下来。 别看这个丫鬟长得娇小,但身上似乎还有几两实诚肉,唐瑾瑶被她猛地一坠,让阿绵心惊胆颤。 安全落地的小丫头从唐瑾瑶的臂弯中挣扎着跑出来,一抬眼便撞进了唐瑾瑶微怒的眸子中。 虽然她同别人杂耍的举动放肆,但却没有忘记自己是在昭王府,即使没有见过昭王,但能轻而易举救下自己、又满身贵气的人,在这府中似乎只有一位。 瞬间,四周的下人扑通扑通跪了一片:“参见昭王殿下。” 唐瑾瑶揉着手臂,看了一眼阿绵,又看了看方才翻下来的那个小丫头,满腔火气伸着手点了点,问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哪吗?” “回昭王殿下,婢、婢子是在昭王府。” “知道就好,”唐瑾瑶语气有些严厉,“既然知道是在昭王府,就不要做这些危险的事,这次本王扣扣你们月俸就算了,下次你们就给我去领板子长长记性。” 小丫头将头伏的更低了一些,哭道:“婢子再也不敢了,多谢殿下!” 唐瑾瑶本就没有什么为难的意思,扫了扫四周跪了一片的下人,道:“都起来。” 这样一件小事并没有影响唐瑾瑶的心情,也没有将她睡觉的计划打乱,回到卧房,阿绵将帘子放下,唐瑾瑶在贵妃榻上和衣而眠,睡了不过多时,阿绵又走了进来,不过这次她却没有静悄悄的,反而带了一些声响。 唐瑾瑶本就浅眠,阿绵轻轻一唤,她便睁开了眼睛,然后听阿绵轻轻说道:“叶二小姐来了。” 叶二小姐便是叶冬弦,镇国大将军叶荣的小女儿。 一个囫囵觉被吵得无影无踪,唐瑾瑶翻身起来,有些气愤:“这死丫头可真会挑时候。” 嘴上抱怨着,可是她穿鞋的动作却一刻没停,就连眉梢都染着一份欣喜。匆匆赶到大堂,叶冬弦正坐在主座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点心瓜果,嘴边还沾着食物碎屑。 “这不是我‘表妹’吗?南风馆喝完花酒就把你表姐忘了,真没良心啊。”唐瑾瑶进屋之后便同她玩笑,惹得叶冬弦噗嗤一口茶水喷回了杯子里。 叶冬弦用帕子擦了擦嘴:“对不住对不住,你快把这腻歪人的表姐表妹称呼忘了吧。” 成人宴之前,叶冬弦曾邀唐瑾瑶去南风馆喝花酒,那时为了隐瞒身份,叶冬弦便称呼唐瑾瑶为表姐,顺便坑了她帮自己抄了夫子留下的《论语》罚写。 本想伺机报复回去,苦于一直没有时间的唐瑾瑶今天忍不住讽刺她几句,开开玩笑。 叶冬弦道:“我来了你家好几次你都不在,真把家里当客栈住了?” 此时丫鬟将换来的茶盏摆在了桌子上,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噤了声,等大堂内又归于清静时,唐瑾瑶手持茶盏苦笑道:“何必挖苦我,我已经做了许多不和身份的举动,这不才闲下来。” 叶冬弦自然知道唐瑾瑶所说的是什么事,于是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那件事······果真是唐瑾宁做的?” 唐瑾瑶手指收紧了一些:“从证据来看,是这样的。” 这话说的颇为谨慎,叶冬弦恍然,点了点头。 唐瑾瑶这话并不是对她有所防范,而是唐瑾瑶自己也拿不准案件的真相,物证和口供俱全,但凶手自杀、缺少人证,这个案子恐怕不会善了。 有些沉静时,叶冬弦声音闷在茶杯里,道:“明天我母亲就要收拾细软了。” “去哪?” “不归关,苓兵已经聚集了,战事迫在眉睫,”叶冬弦玩世不恭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有一些哀伤,放下杯盏,“此战我母亲非去不可。” 唐瑾瑶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没有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的安慰话语,两个人都是贵族身份,自然知道身为人臣该承担的责任,什么安慰的话统统没有用。 叶冬弦从小就是摸着叶荣冰冷的铠甲长大的,她刚出生不久后,叶荣又草草收拾上了边疆,一仗打了三年,再次回到齐国时,叶冬弦奶声奶气的满头茸毛,见到满身风霜的母亲时却哭着躲在了奶娘的身后。 叶荣自认有愧,从小对她宠爱至极。 好在这个小女儿也没有长歪了苗子,不管母亲如何生死一线,从来不曾有半句怨言。 “阿瑶,如果有一天你成了皇太女,可不可以少一些战争?” 大堂之内长久的寂静,唐瑾瑶呵气,只有短短一句话:“明君不易做啊。” 叶冬弦方觉自己失言,手抵着额头笑了笑:“我糊涂了,国家大事都想指点一二,真是喝酒喝浑了脑子,皇太女什么的不想当就不要当,你赶紧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当成狗放屁。” 说完,她站起来,两眼中点缀着淡淡笑意,仿佛方才难过只是错觉:“这几天等你闲下来之后咱们两个再出去逛逛,”她随手指了指身后,“我母亲又给我塞了一个侍夫,想拴住我,趁她还没去不归关我怎么着也要做做样子,回去了。” 唐瑾瑶站起身,叶冬弦有些单薄的背影被外面投进来的光淬的发暗,轻飘飘的话散在屋中:“别送我啦。” “你小心些。” 第31章 撩汉真难 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天,唐瑾瑶今日休息的格外的早,第二天起来时外面还弥漫着清晨的薄雾,湿漉漉的空气引得她咳嗽了几声,虚弱的样子让阿绵心头揪紧。 昨天在池子里一顿折腾,今天如愿以偿生了病,唐瑾瑶觉得手中这请假的折子递出去也能有几分底气,心情愉悦,余光一瞥将阿绵满面忧愁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便打消了阿绵请太医来的想法。 “太医?我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你找什么太医?!” 阿绵无奈的帮唐瑾瑶理了理衣领,本想扶她去吃几口热粥暖暖身子,哪知唐瑾瑶摆了摆手,迎着蒙蒙未亮的薄雾出了府门,一路直奔皇城。 臣子每日上朝寅时便要在宣政殿外等候,故而大臣需早起穿过盛京,及时的等候在殿外。昭王府离皇宫并不算太远,因此唐瑾瑶会日日步行出门。 走了不过一会儿,进入皇宫的唐瑾瑶眼看时候还早,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穿过宣政门,巍峨大殿便出现在了眼前。 清晨的蒙蒙雾气中,白石台阶前朝臣三三两两聚集,暗红色的朝服和身后红色的大殿相融在一起,大殿上琉璃瓦连绵不绝,成了这一片朦胧之中唯一的亮色。 此时已经来了一些朝臣,她们都和关系相近的朝臣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小声讨论着什么,唐瑾瑶走近时,众人不由自主的噤声了一会儿,唐瑾瑶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寻到了一个角落,靠着柱子抱着手臂,打着哈欠。 沉静没过多久,不知哪处率先发出声音,捡起来刚才讨论的话题,其他人才将注意力从唐瑾瑶身上转移下来,恢复各自的议论。 镇国大将军叶荣和几个将军在一起商议国事,有一个将军似乎是和叶荣意见不合,两个人脸颊气鼓鼓的,旁边几个人无人敢当和事佬。 另一边的右武卫将军却没有和众将军站在一起,反而是和几个文官凑在了一块,相比那边的热火朝天,这几个人脸上一个个笑的都很虚伪,手中的笏板举了又举,就差弓腰行礼了。 自从知道季冰的小儿子是右武卫将军的妾室后,唐瑾瑶对这位右武卫将军的注意力也多了一些,不过右武卫将军府守卫重重,并非她说监视就监视的,于是她挑了两个信得过的小丫头送了进去,也算是可以掌握一些情况。 前几天季冰死在狱中的消息被唐瑾瑶透露进了右武卫将军府,季冰小儿子知道之后,哭天抢地一顿闹,刚开始右武卫将军还在哄着他,后来被惹恼了,就对季冰小儿子好一顿训斥,这才消停了。 唐瑾瑶瞧着右武卫将军的目光有些困倦,晃了晃头保持清醒,就远远的瞧见一个女子从宣政门迎着细碎的晨曦朝阳而来,走到殿门前时眼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面纱在微晕的阳光中掀起一角,怀信手抚平面纱,穿过层层人群,径直来到唐瑾瑶的身旁,然后他也学着唐瑾瑶的动作靠在了柱子上,然后仰起头呵了一口气。 唐瑾瑶惊诧地看着从来站如松柏的怀信倚靠着柱子,阳光透过层层密云升起,打碎雾气的叠嶂,却独独照应在他的脸上,薄光透明的面纱几乎可窥见他的面庞。 似是有一种什么情绪笼罩着苍劲有力的心,让两个人忍不住互视了对方一眼。 唐瑾瑶在这对视中,禁不住轻笑出声,身体前仰,带着少女的娇憨,白皙的面庞未缀胭脂,明眸皓齿也成了怀信无法忘却的风景。 怀信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指,没有瑟缩回去,反而是满面异色的拉住了她,皱着眉问道;“殿下手怎么这么凉?可是身子不适?” 这人迎着东方升起的熹微朝阳,衣上还有淡淡的竹清气息,让人困乏的精神陡然醒来。 唐瑾瑶眸中乍然一亮,嘴角压制不住的翘起:“国师府离这里有些远吧,怀信你来得有些晚啊。”话落,她禁不住咳了几声,怀信眸中关怀神色流淌,唐瑾瑶却转头一笑,然后手指勾起挠了挠他的手心。 仿佛触了炙热的铁一般,怀信霎时松开手,白净不染纤尘的手指颤了颤,然后缩回了袖子里,有些不自然地垂下。 “昨日睡得太晚,今天有些贪睡,险些误了时辰。” 唐瑾瑶悻悻笑笑,又觉得有些稀奇,她只当怀信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犹如谪仙一般的国师,定是作息准时,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也会有贪睡的时候。 “大人昨晚干什么了?睡觉的时间可是换不回来的。” 怀信兀自笑了笑:“看了一会儿书,殿下今日怎么就揪着我不放?看您的样子似乎昨天也没休息好。” 唐瑾瑶没有隐瞒,直言道:“这几天奔波,染了风寒。”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散在晨雾里,白皙的面颊不像是虚弱至极,但她的倦容让怀信将这些话信了一半。 染风寒是真,奔波的原因是假。 怀信极为聪慧,这几日唐瑾瑶多次出入大理寺的举动被京中这些官员妇人传的绘声绘色,尤其在别人有意的操控下,她简直成了权倾大理寺的贼子。 “既然病了,殿下这几日可要安心养病,不要再劳累了。” 唐瑾瑶依稀还记得从前二人刚刚熟悉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马背上在盛京的主街道上闲庭信步,那时的怀信总是说着扫兴的话,不像此时这般态度温和。 哪知不过半月,这人就转了态度,如果不是知道了这人是男子身份,她怕不是真以为怀信有意娶自己弟弟了。 突然,鼓声擂擂响彻广场,所有的讨论声都停了下来,一众大臣聚集在石阶下面有秩序地站好,等待开门。 宣政殿门打开,两个女官迈出一步对着众位朝臣低了低头,然后踏出门槛站立在门外,众位站立好的朝臣按顺序走进去,唐瑾瑶站在左边的一列,率先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内的地砖被擦得锃亮,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上朝时有许多的讲究和规矩,臣子因居住在盛京城中的不同地方,因此需要寅时前往皇宫,过宣政门,在宣政殿殿外等候鼓声,鼓声响起后臣子们需要站在各自的位置,按顺序进入宣政殿。 众位臣子在殿内等候不过多时,女帝从门外缓缓踏入殿内,随着女官的通报,所有臣子不约而同地盯着手中的笏板,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直视女帝走过的背影,天子威严彰显的气势十足。 等女帝在龙椅上坐定之后,朝拜声震彻云霄,所有人弯下的腰显得更加虔诚,以及对天子的绝对服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笏板遮住了她们的眉眼,女帝平静地扫视了一圈,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同样的开场日复一日的上演着,但却没有人感到厌烦,这里的决策,决定了这个王朝未来的走向,也诞生了许许多多的足以影响这片大陆格局的举措。 “臣有事启奏。” “准奏。” 女帝看着她,这位官员便在一片注视中开口:“近一月以来,西南方涝灾频发,望云城尤其甚,大量灾民涌入四周城镇,若不及时处理,恐会引发更大的灾害。” 望云城涝灾一事近日时常有折子呈奏,女帝在涝灾初发时便已安排人分发赈灾款,据现在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按理来说涝灾应该早就得到了缓解,只是看目前的状况,似乎情况愈演越烈了。 望云城临江而建,时有水灾发生,依靠前朝留下的大坝阻截江水,但自近几年,大坝年久失修,时有江水溢出危害周围城镇,前几日江水决堤时又恰逢大雨,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当务之急便是赈灾抚民,将堤坝重新修葺。 女帝沉声正欲开口,一位武将站出反对,道:“陛下,若要修堤便要派兵前往,但我齐正逢战时,东有苓兵虎视眈眈,北有庄国不断骚扰,此时分散兵力不利于安定啊!” 女帝点点头,没有恼怒,平心静气的说:“爱卿此言差矣,仗要打,堤坝也要修,战争劳民伤财,百姓本就流离失所,若是不能为他们提供安稳的家园,那失了民心的齐国,胜仗便有如败仗。” 那名武将噤了声,弓腰退回自己的位置,此时女帝吩咐道:“工部尚书,”被点名的尚书踏出一步,“此事便由你等去办,拨款赈灾之事便由户部去办,你们二部互相协调,定要让灾民有所保障。” 户部尚书踏出一步站在工部尚书身旁,二人齐齐弯腰:“臣遵旨。” 吩咐完望云城涝灾一事,殿内又恢复了寂静,这沉静的气氛沉寂了一会儿之后,女帝望了望站在右边朝臣中的叶荣,叶荣抬眼一瞄,察觉到女帝暗示后,踏出一步,站在大殿中央。 “陛下,臣有事启奏。” 昨日紫宸殿内,叶荣便对女帝递了折子,女帝也准许叶荣出兵边境同苓国士兵一战,只不过这件事还应该在朝堂上提出来,向文武百官正式昭告一遍。 “臣叶氏一族为我齐效劳数十载,微臣曾祖母当过武渊陛下的将军,携几万将士将东苓蛮夷数座城池全部占领,自此不归关划关而分。” 叶荣声音亮如洪钟,说到动情处突然撩袍而跪:“如今苓国江山换了楚姓,其君主犹如黄口小儿,不自量力频繁叨扰我国边境,叶荣在此恳请陛下准许,让微臣带兵征战,扬我齐威名,杀他片甲不留!” 第32章 四皇女释放 叶荣的一番话慷慨激昂,震得文武百官胸中热血翻涌。 “好!”女帝一拍龙椅扶手,腾地站起身,“既有良将如此,我齐必胜!朕准许你带六万精兵良将,即刻前往边境,三日后便动身!” 叶荣眼眶灼热,她手握重兵,手下的女兵各个骁勇善战,说是大齐第一精锐部队也不为过,但历史上大多武将都没有好下场,若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还能留下一个忠烈之名,与之忠烈之名相反的便是受到皇上忌惮,满门抄斩。 当今女帝于先帝的众位女儿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聪慧的头脑和仁慈的帝王之心,叶荣为她效忠这么多年,从来都认为自己跟对了君王。 叶荣披上铠甲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哪怕死,她也不能辱没了镇国大将军之名。 苓国不归关位于齐国东方边境,自古以来攻城战,攻打一方都占有劣势,向来守城的一方占据有利地形和优势,不归关内苓国驻守将士正好占据了守方的有利形势,这六万将士只能暂时算做人数优势。 打仗时人数有压倒性优势便占据了先机,此六万将士再与边境驻守军相会和,这一战才算有胜利的曙光,但苓国人生来狡猾,善用毒药,与之对抗时需小心谨慎,否则便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在场之人都深知这个道理,既然决定战,那便要漂漂亮亮的赢个胜仗,女帝派出去的不过六万将士,不至于掏空齐国。 叶荣膝盖稳稳扎在地上,背拔得笔直,手掌一抱拳,赫赫威风:“臣,遵旨!” 今日的早朝就在一片激昂之中结束,目送女帝离去之后的唐瑾瑶,捏着袖子里的折子,突然怎么也舍不得将它递出去,少年恣意豁达,她虽不能持战戟与敌人酣战,但季冰这个案子,她也应该继续跟下去啊。 唐瑾瑶心中动摇,站在宣政殿中久久未动,直到众位朝臣全部散去,徒留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时,空旷又孤寂的感觉从脊背爬满全身,一腔热血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凉水一般,倏地冷静了下来。 她心中满腔的报国之志都一点点消散,愣头青一样的冲劲被压抑在了心里,那份请假的奏折依然被唐瑾瑶牢牢捏在手里,她看着上面明黄色的花纹,深吸一口气,然后踏出了大殿。 唐瑾瑶自认为自己足够成熟,可说到底她心中依然有着少年人凭着冲劲行事的热血,如不将这份愣头青的劲头压制下去,任感觉驱使,日后必定会酿成祸端。 从宣政殿出来之后,唐瑾瑶一路走到紫宸殿中,今日的紫宸殿似乎比往日清冷了一些,唐瑾瑶将折子递给了女官,并且告诉了自己的来意,女官点点头,转身将折子送了进去。 请假这种事总不好当面说,尤其龙椅上的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唐瑾瑶自认为脸皮足够厚,但也张不开这个嘴。 等了不过多时,女官将那份折子原原本本的送了出来,她眉宇之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将折子重新放在唐瑾瑶的手上后,女官就走回了殿内。 晨时的雾气已经消散,空气中仍然有一些湿润,天上的密云却依旧没有散开,早上刚升起的太阳被牢牢挡在了浓云之后,凉风吹得暗红色的朝服袖子鼓了起来,似乎有一场大雨将倾盆而至。 唐瑾瑶站在紫宸殿外的白玉台阶下,打开了奏折,折子上除了她用黑色墨汁写明的缘由之外,还有红色的标注。 “自神仪还,乃至于奔波,身为母朕恐汝身,见汝近日身俭薄,朕准卿休沐三日。”小字不太工整,却有狂士之风,下笔极有力度,和唐瑾瑶所写的黑色工整字体形成了对比。 墨汁的味道散发出来,将唐瑾瑶的思绪带回到了十几年之前,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娃娃,和东宫中的书案差不多高,当时还是皇太女的女帝总是将还握不稳笔杆的她放在椅子上,任由她拿着毛笔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 然后女帝便坐到一边研墨,温柔的看着她们父女二人互相涂写乱画,在唐瑾瑶将墨汁甩到父君身上时,她的母亲会少见的露出女子的温柔浅笑。 直至现在,她仍然会怀念东宫之中的大树、鹦鹉、书案和母亲那纤细又温暖的手。 天上飘落下细雨,雨丝被风吹斜,凉丝丝的钻进唐瑾瑶的脖子里,唐瑾瑶被雨激的一惊,赶忙将奏折和笏板塞到袖中,然后用手挡着额头快步向外走去,没有出宫,而是去了含光殿。 本来此时应该去找女帝的宫人借把伞,可是唐瑾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心情有些异样,偏就不想去看和自己朦胧记忆中印象差距过大的母亲,于是抬脚急忙走向凤君居住的含光殿。 含光殿离紫宸殿不算远,不过雨越下越大,唐瑾瑶走到宫门时浑身已经湿了一大半,含光殿门口的宫人远远看见了她的身影,一脸诧异地跑了过来。 水渍溅了那名宫人一裙摆,饶是如此,这名宫人依然没有停下来脚步,雨水顺着宫人的发髻流下,她道:“殿下怎么冒这么大雨来了!朝服都湿了,婢子去给您拿伞,您去檐下避一下雨!” 大雨倾盆,暗红色的朝服遇雨之后颜色更加暗沉,唐瑾瑶一阵头晕,在冰凉的雨水中浑身发冷,有些茫然的冲着含光殿的宫人点了点头,看着她跑进院子里,然后唐瑾瑶也躲到宫门的屋檐下面。 雨水顺着飞檐处流下,模糊了人的视线,地上的水汇在一起聚成水滩,不过片刻又被天上落下的雨滴打散,如此反复,碰撞出的声音仿佛梨园的戏曲,悦耳动听。 空气中潮湿又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唐瑾瑶看着雨水不由得入了神,风不断吹斜雨丝,雨丝在唐瑾瑶的朝服上飞穿斜插,让她的冷意更甚。 与此同时,含光殿内传出了女子的叫喊声,声音由远及近,听语气似乎是想制止某人的动作。 “凤君,婢子给您打伞,您走慢一些!” 唐瑾瑶回身,在一片雨幕之中看到了那个黄色常服的身影,怀里似乎抱着一把伞,穿过层层叠叠的雨帘,打伞的宫人被远远落在他的身后,而他本人却不顾众人的制止来到了含光殿的大门。 “父君,你怎么冒雨出来了?连伞都不打!” 唐瑾瑶抓着凤君的手臂,语气之中带着责怪和关怀,眼神中尽是担忧。凤君看着她,然后将怀里抱着的披风披在了唐瑾瑶的头上,整理好之后,又把唐瑾瑶想要摘掉披风的手拍开。 他的手指用力地弹在唐瑾瑶的额头上,语气严厉:“这么大的雨不打伞就来?你不生病难受?是不是想气死你爹?!” 唐瑾瑶揉着额头,呲牙咧嘴的冲凤君笑笑,眼神中还带着试探。 追赶凤君的宫人此刻才来到檐下,凤君回头看着气喘吁吁又浑身湿透的宫人,从手里接过伞,然后将唐瑾瑶护在怀里,把伞全遮在了唐瑾瑶的头上。 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滑,全部浇在了凤君的肩上,唐瑾瑶有些挣扎,凤君一呵斥,唐瑾瑶立刻就怂在了伞下,在油纸伞和凤君的披风下,安安稳稳进了含光殿。 换好干净衣服的唐瑾瑶乖乖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一边的宫人准备将唐瑾瑶的朝服拿下去,唐瑾瑶出声制止,从袖子中拿出了笏板和奏折。 奏折的封皮沾了水,打开里面却没有湿,唐瑾瑶松了一口气:“好在墨迹未湿。” 凤君瞄了一眼,没有上来看奏折的内容,后宫之人不应该插手国事,他明白这个道理。哪知下一刻唐瑾瑶却主动把奏折放在了凤君眼前,生怕挨骂一样抢先说道:“这不是国事!是母皇准许我休沐的折子。” 上面的字迹凤君再熟悉不过,黑色字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红色字体是曾经与他风花雪月于纸上的人所写。 然后凤君将目光抽离,叹气道:“生病了还冒雨来,下次不要这样了。” 唐瑾瑶将折子放在桌子上,挽住凤君的手臂一顿撒娇:“不会有下次了,您别骂我,我天天看那些老太太板脸,日子够苦了。” 凤君轻笑出声,最近国事繁多,内外动荡,他本是世家出身,朝堂局势可以想象有多么严峻,再加上党争激烈,又发生了唐砚清的意外,也难怪他的女儿日子过得苦。 “这几天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情不要去操心了。” 唐瑾瑶双眼弯若月牙,点了点头。 凤君与唐瑾瑶一同用了午饭,吃饭时不住将肉添到唐瑾瑶的碗里,后者鼓着腮帮子一顿嚼,再抬头时看到凤君慈爱的眼神,她脑中忽然涌上一个想法。 她忽然很想今夜住在父君的寝宫之中,抛下昭王殿下的光环,单纯做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让父亲为自己挡下风霜雨雪。 这种想法仅仅在脑海中停滞了片刻,便被她迅速抛出脑海,然后回过神的她便对凤君笑笑,低头将碗里的饭菜一点一点吃下。 凤君凝视了唐瑾瑶一会,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四皇女被解除禁闭了,昨天已经放出来了。” 唐瑾瑶再抬头时,撞进了凤君狭长的眸子中,眸尾夹杂着凉意,看得人心颤。 第33章 闺房探望 唐瑾瑶静静地用汤匙舀了一口汤送到嘴里,口齿清晰地说道:“意料之内,父君不必太过在意。” 凤君那冷意收了收,语气恢复了温柔:“你倒是平心静气,砚清可是急坏了。” 唐瑾瑶撂下筷子,没有了方才那副小女儿撒娇的神情,整个人正经许多,挑眉问道:“他急什么?担心唐瑾宁吗?” 人在骨子里就会潜意识的同情弱小,从小在娇生惯养又众星拱月的环境下长大的唐砚清,对于同母异父的妹妹自然会上心许多,他未历经人世险恶,便不会带着防范之心去看自己从前一路关怀的亲人。 可是有些人,即使有血缘纽带,也配不上沉甸甸的“亲人”二字。 凤君不知想起了什么,悠悠地看了唐瑾瑶一眼,道:“砚清也是时候找个人家了,他越长越大,叛逆的热血早晚有一天会贯流全身,身为男子,他不应惹出事端。” 知子莫若父,唐砚清想什么凤君自然知道,经历这次事件的唐砚清面部被毁,虽然总他是一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样子,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心,如果能此时将他和怀信指婚的话,对于唐砚清本人来说将是一种有效的治疗。 这几句话一字不落的传进唐瑾瑶的耳朵里,在她听到“找个人家”几个字之后,后面的话尽数被她耳中的轰鸣声覆盖,脸上一抽,茶杯中的水直接被倒在了汤碗中。 找人家?母皇和父君中意的人选是谁她不知道,唐砚清中意谁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唐砚清即使孤家寡人一辈子,也绝对不能嫁给那个她中意的人。 开什么玩笑,两个人又不是断袖,阴差阳错成亲了不知道要酿成什么人间惨剧,万一怀信那个神棍被惹恼了,使点什么术把她弟弟诅咒了,再殃及池鱼,哦豁,皇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全部完蛋,一个也别想跑。 她不同意这门亲事。 唐瑾瑶拍案而起,在凤君诧异地目光中,满脸惊悚的表情看得人发寒。 “瑾瑶为何脸色如此差?” 唐瑾瑶表情一滞,心虚地理了理裙摆后坐在椅子上,然后不知如何安放这双手,最终她面色复杂地开口:“父君,您和母皇中意的是哪家贵女?儿臣也可以帮忙参谋一下。” 凤君顿了顿,他不知唐瑾瑶心中所想,只见到她对于唐砚清嫁人一事情绪很激烈,便以为她这个姐姐心疼弟弟,于是便起了隐瞒的心思:“我和陛下只是暂时有这个想法,人选还没物色好,瑾瑶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物色好啊,”唐瑾瑶似有顿悟地点了点头,脸上惊骇的神色渐渐退去,“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一定要好好物色人选,再说砚清还小,儿臣看此事急不得。” 凤君点点头:“父君也是这个想法,但最终还要看你母皇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言语之间尽是无力之感,然后冲唐瑾瑶笑了笑。 唐瑾瑶被凤君的一句话点醒,是啊,如果母皇一道圣旨将二人绑在一起,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唐瑾瑶面上没有显露出异色,只是露出一个笑容,对凤君安慰道:“父君不要担心,母皇中意的人选一定是最好的,砚清不会受丝毫委屈。” 凤君回之一笑,女帝中意的人选他自然知道是怀信,发生毁容一事,女帝指婚的意愿只会更加强烈,唐砚清中意怀信,嫁给他心中必然十分开心,但凤君怕的就是怀信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态度。 两个人如果相敬如宾还好,要是怀信不喜欢唐砚清,那才真是唐砚清的悲剧。 凤君并没有把心中所想告诉唐瑾瑶,心思各异的父女二人在含光殿中不算安稳的度过了一个下午,心中各有郁结使得气氛有些沉闷,二人最终在棋盘上打发时间。 白子抢得先机,黑子稍逊风头,最终败落。 唐瑾瑶将手中还未落下的黑子放在一边,释然一笑:“儿臣输了。” 凤君捡着棋子,没有抬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旦有什么把控不了的事就会坐立难安,心中有心事的情况下还能坐下来跟父君下了一盘棋,也算是有长进了。” 唐瑾瑶动作一顿,将黑子一颗一颗放回去:“儿臣会越来越有长进的。” 近日多大雨,南方阴云密布,北方也连带着受了不少影响,盛京的雨足足下了半日,等雨停时已经到了下午,只不过天气阴的吓人,仿佛天黑了一般。 见到外面天色昏暗,凤君没有挽留唐瑾瑶,她随着打灯笼的宫人一路走出含光殿,大雨刚停,路上积水极多,唐瑾瑶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水坑,一路出了皇门。 唐瑾瑶怀里抱着衣服等物品,提着裙角迈过水坑,空气有些潮湿,还带着飕飕凉意,街道上更是冷清至极,摆摊的小贩都全部没有出来,显得街道极为空旷。 远远看见昭王府亮着灯笼,明亮的烛火在一片昏暗之中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将黑暗照退了几分,一圈一圈的光晕将昭王府三个字淬的发亮,门口的守卫在凉风中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还在有人等她回家。 唐瑾瑶走到门前,守卫立刻行礼:“拜见昭王殿下。” 唐瑾瑶拍了拍她们的肩膀,笑了笑:“辛苦了。”然后她才踏进门,绕过影壁,远远看见王府的下人在打扫院子,看到唐瑾瑶后,其中一个丫头走过来,主动接过唐瑾瑶手中的包裹。 唐瑾瑶把包裹中的奏折和笏板拿了出来,对那个下人说道:“朝服拿去洗干净。” 天公似乎是宣泄一般,夜晚时雨打屋檐,噼里啪啦的雨豆子直坠在房檐上,冷风吹得纸窗呼呼作响,唐瑾瑶裹着被子在风雨交加中不怎么安稳地闭上眼睛,耳畔尽是外面各种交替响起的声音。 自然是一夜无眠。 外面暮色微亮时,雨声稍歇,左右今日闲着没有什么事,唐瑾瑶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闭上眼睛没有一会儿,一股寒气从胸腔中蔓延到全身上下,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唐瑾瑶在被中逐渐蜷缩,似乎是想将体温牢牢关在棉被之中,捂了没一会,寝衣被冷汗黏在了后背上,唐瑾瑶终于忍受不住,唤出声。 “来人······”叫了一声之后,她等了一会,半晌没有反应,唐瑾瑶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躺过的地方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她这个昭王府清闲至极,主子只有她一个,而唐瑾瑶又不太爱管府中之事,现在她头昏脑胀,唤了几声也没有将守门的下人叫进来,下人绝对是又跑去偷懒了。 唐瑾瑶无奈,只能再度撑着床坐起来,缓慢地下了床,桌子离床有好远一段距离,唐瑾瑶喉咙被烧得灼热,声音也喑哑。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小丫头嬉笑的声音,还带着嘘声。 唐瑾瑶气急,怒道:“来人!”声音仿佛撕裂一般,说完之后,她一阵咳嗽,跌坐在床上。 门被人打开,小丫头款款走进来,脸上的半分笑意在看到唐瑾瑶通红的双颊之后瞬间消失,惊呼出声:“殿下?殿下您脸怎么这么红,快来人!” 郎中被府中下人匆匆请来,看到面色通红有些痛苦的昭王殿下后,惊得赶紧放下药箱,走到床边将手指搭在唐瑾瑶的手腕上。 唐瑾瑶靠在枕头上,阿绵用勺子给唐瑾瑶喂着水,在唐瑾瑶喝下半碗水之后,郎中面色松动,对上阿绵担忧的目光,站起身说道:“近日大雨侵袭,殿下乃是风邪之气入体,导致高热及冒风,待小人开副方子便可。” 郎中拿起纸笔,写下两副方子,王府中的下人拿着方子出去抓药,郎中拉着阿绵的手嘱咐道:“姑娘记得让殿下按时服药,注意休息,不要吹风。” 阿绵点头一一记下,最终塞了些银子将郎中送了出去。 本想这三天休沐时间出府散步的唐瑾瑶,这下有心无力,头昏昏沉沉一整天,从早到晚就只喝了小半碗清粥,然后便是饮了不少水,接着就被灌了一肚子的汤药。 这两日天气都不甚晴朗,太阳在厚重的云层后几日未曾探出头,天气阴沉,下雨连绵,人的心情也受天气影响,蒙上一层雾霭,几日不曾散去。 外面的树叶纷纷坠落一地,绿色的叶子堆积在树根上,有些壮观,王府的下人扫着树叶,唐瑾瑶虽然高热褪去,但依然咳声阵阵,只能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树叶哗哗的声音,眼中尽是不甘寂寞。 唐瑾瑶抚平手中褶皱的书页,阿绵推门进来,对唐瑾瑶说道:“殿下,国师大人来了,您要见吗?” 本是下了命令拒不见客的唐瑾瑶,在听到怀信两个字之后眼睛有些发亮,她将书扣在床边,虚弱的开口:“让他进来吧,”顿了顿,又补充道,“直接领进来。” 阿绵微怔,怀信和唐瑾瑶怎么说也只能算是偶有交集,直接领到卧房之中会不会于理不合? 她并未说出心中疑惑,应声之后就退了出去。 唐瑾瑶理了理发丝,靠在枕头上不住抻着脖子,直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才将遥望门口的目光收回,随后怀信就推门进来了。 对于直入女子卧房这件事,怀信有些别扭,从前他听从师父教导时,师父曾说过女子闺房外男不得入内的话,但他来到齐国之后,发现齐国这个女子为尊的国家似乎没有这种限制。 怀信心虚地走到桌子前就停了下来,也对,眼前这个昭王殿下也没认识到自己是个男人。 第34章 牵手手了 怀信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尴尬。 第一次进入女子闺房,而且闺房的主人还穿着寝衣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咳声阵阵,他很想走过去帮她拍拍背,或者递杯水,但是这个闺房的主人是昭王殿下。 一个身份尊贵又光芒万丈的女子。 怀信进入房间已经有半盏茶的时间了,入门之后就一直站在桌子后面,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眼神飘忽不定,不知是在想什么。 唐瑾瑶唇角一弯,静静盯着他,虽不知怀信拜访的来意,但她倒要看看,怀信究竟能站在那多久。 沉默继续着,怀信抬头撞进了她的目光中,她眼睛中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还带着流光点点,眼神让人沉醉,唐瑾瑶偏了偏头,发丝从身后滑落到前肩,怀信看着这样的眼睛,惴惴不安的心突然沉静下来。 怀信撩袍坐下,倒了一杯水然站起身,走过来几步,将水放在了唐瑾瑶的手上,看着女子有些试探的眼神,道:“不请自来,是怀信叨扰了。” 唐瑾瑶握着还有些温度的杯子,里面是清水,倒映出她憔悴的面庞,唐瑾瑶将清水一饮而下,然后将杯子伸过去,让他看着干干净净的杯底。 她忍不住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被呛得有些红,怀信接过杯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宽厚的手掌透过丝绸寝衣将温度传达给女子,面纱坠下,撩的她脸有些发痒。 “谢谢,你小心被我过了病气了,我正在病中,不能起身迎接,你不要怪我。” 怀信睫毛有些翘,低垂眼睛时,浅眸正好被睫毛挡住,温柔的眼睛不像是男子所有:“我听说昭王殿下大病,下了朝就来看看,没有提前打声招呼是我的不对,怎么能说是殿下的不是?” 他有些踌躇是不是应该抬眼直视唐瑾瑶时,鼻间却突然钻入一股药的苦气,耳畔响了一声轻笑,怀信下意识将目光缓缓放平,唐瑾瑶不知什么时候凑他近了些,离他不过方寸之间。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怀信的脸上,明明是苦药气,怀信竟然觉得有些好闻,她的脸离自己如此之近,浅色的唇有些干,小巧的脸带着一些疑惑。 “你······跟谁都这么客气吗?我可不可以要求你不要这么和我讲话?” 温和的语气像是恳求,怀信胸腔阵阵鼓擂,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杯子,唐瑾瑶离他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另一只撑着床的手看起来就像是揽着她一般。 唐瑾瑶又凑近了他一些,此时怀信离她唇畔不过几寸的距离。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怀信喉结滚动了一下,别面纱阻隔住,无人看见,他声音低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只有一个字,却像是极大的恩惠,唐瑾瑶眼睛弯得像月牙,低低笑了笑,却引来一阵咳嗽,她赶紧后退远离怀信,将头转到另一边咳起来。 怀信飞快地倒了一杯水,一边顺着气一边将水递给她,唐瑾瑶咳完之后,说道:“我这几天不是喝粥就是喝药,肚子里连点油水都没有。” 然后怀信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接道:“生病之人是应该清淡一些,等熬过这一阵殿下就可以吃想吃的东西了。” “怀信,我好想出去看看。” 怀信动作一顿,看着窗户,仿佛透过窗纸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一般:“外面天气很凉,殿下再忍一忍,怎么也要不再咳嗽才能出去。” 唐瑾瑶一瞬间失望挂满了满脸,声音闷闷:“你们都不让我出去。” 怀信心突然软了一下,他坐在床边,将被子给唐瑾瑶掖了掖:“你要听话。” 语气轻柔,目光缱绻,唐瑾瑶心弦仿佛被人撩拨了一下,竟然乖乖的缩回到了被子里,眼睛牢牢看着他:“等我病好了,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我带你出去?不应该啊,盛京你比我熟啊。” 唐瑾瑶又往被里缩了缩:“去你想去的地方,我想跟着你走。” 怀信探寻的望着她,心中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说想跟着自己走,怀信突然很想带着她出去,不去看盛京不去看人世繁华,他想带着她去自己长大的地方,那个云雾缭绕的巍峨山峰上。 走自己走过的路,饮自己喝过的山涧,再带着她去看星星和银河。 这种想法突然在此刻萌发,在怀信荒芜灰蒙蒙的心中植根,被唐瑾瑶盈盈如水的目光浇灌,伴着她的笑语嫣然,竟然迅速成长起来。 怕是癫了。 怀信自嘲笑笑,突然站起身,对满脸异色的女子说道:“殿下,见您无事微臣就安心了,打扰多时,臣该退下了。” “不要走!”唐瑾瑶有些急,一声接一声地咳了起来,手拍着床沿,似乎很痛苦。 怀信走出几步,被这咳声牵绊住了脚步,身后的话语声断断续续,传进他的耳朵:“前几天我、我去看了我父君,”她缓了缓,咳声稍退,“母皇想要为砚清指婚。” “你就不想知道被指婚的人是谁吗?!” 怀信转过头,眸光微漾,似有波澜:“······是谁?”说完之后,他兀自笑笑,“大抵是我吧。” 唐瑾瑶掐着被子的一角,放声说道:“既然你知道是你,现在未雨绸缪还来得及,如果这一切板上钉钉了,没有办法转变了。” 怀信攥紧了拳头,转过身来,眼神悠悠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冷峻:“男婚女嫁,怀信为人臣,当听君令。”最后几个字咬的极紧,仿佛牙齿在颤抖。 唐瑾瑶掀开被子,下床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定定站到怀信面前,仰起头看着他:“听君令?若我母皇命你娶我弟弟,你如何听君令?妄想欺君吗?!” 她的目光带着灼灼光芒,语气之中带着质问,却不是步步紧逼的神态,唐瑾瑶伸出手,将手握在了他的肩上,然后补充道:“你相信我,我想要你的回答。” 怀信目光低垂,看着近在咫尺的唐瑾瑶:“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我的回答重要吗?”面纱下的嘴唇紧抿,手指紧紧蜷缩。 现在怀信笃定,自己的身份已经瞒不住眼前的这个昭王殿下了,距离戳破自己的性别,只差一步了。 唐瑾瑶重重地点头:“重要,我不想你因为欺君之罪而丧命,我也舍不得你丧命!”坚定的话语传进怀信的耳朵里,他怔怔看着她。 怔愣之间,唐瑾瑶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面纱上。 行宫之中,中暑的怀信在无法防备的情况下,被唐瑾瑶撞破了身份,这个秘密如鲠在喉,明明当时想要到此为止,在知道怀信是男子后,她竟然忍不住更进一步,了解更多。 静谧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唐瑾瑶的手轻轻用力,就在面纱即将脱离他的面部时,怀信宽厚的手突然握住了她。 她的手上有着薄茧,不像是养尊处优之人。 “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怀信沉稳的声线突然变得有些浑厚,然后一用力,面纱瞬间被带离了下来。 素纱飞扬在室内,然后坠下,两个人的手垂下,却依然相握,久久没有分离。 炽热的温度源源不断的包裹住唐瑾瑶的手,冰凉的纤细手指突然被温暖围住,水眸睁大了几分,眼中只映下了怀信的面庞。 此人当如杜甫诗中的崔宗之,何谓宗之潇洒美少年,当是如此。 浅眸半睁,也只倒映着她,宛如清泉一眼便能望到眼底,但幽深之处却是泠泠潭水。 “殿下,怀信是男子,如假包换,您信了吗?” 唐瑾瑶的眼前闪过纷飞的的画面,曾经的质疑和探究换来了真相,而这个真相让她百感交集,她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怀信弯下腰,和她平视,然后淡淡道:“从前我说过不管五殿下面貌如何,我都有不能答应婚事的理由,如今这个理由可以坦然告诉你了,窈窕淑女是我所求。” 唐瑾瑶轻轻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抬起了手,看着怀信忘了松开握住自己的手掌,然后就看到眼前的男子慌乱的想要松开,唐瑾瑶眼中神采奕奕,反握住他。 唐瑾瑶有些骄傲一般扬起了那双手:“如今你我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双手,谁也不准松开。” 少女的表情牢牢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怀信道:“怀信也当如此,绝不松开殿下的手。” 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让怀信去挂念,孤海之中的一叶扁舟在飘摇之中有了心中所念,从此背离师门的他不再是孤家寡人,自己的身边终于站了一个可以去信任的人。 对,是信任,相互坦诚的信任。 唐瑾瑶少年之时气运显贵,未来显贵的气运会受到其余方向的星子侵扰,若有不慎,那颗星子会逆转唐瑾瑶的余生气运,将本是坦途前路的她改变。 甚至将齐国的命运也一同转变。 怀信刚入仕途时,连夜夜观天象,天文历法各有其途,与人世间的一一对照,他一心一意想让这个与众不同的王朝走出自己的轨迹,即使近几年那颗影响齐国命运的星子光芒在一点点放大,即将覆盖紫微星的光华。 紫微星,即帝星。 怀信将自己观察出的这些告诉了唐瑾瑶,随后说道:“东方星辰时隐时现,紫微星黯淡,齐国要做好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的儿子女儿终于坦白了,从此两个人风雨同舟携手共济,太好了完结撒花! 等等我开玩笑的,你们别信!怎么可能完结!后面还有好多剧情! 怀信:“作者我且问你,那我还用娶五殿下吗?” 作者:“本来想让你娶的(看见唐砚清吃人的眼神迅速改口),但我们是古言小说!你不用娶了,放心我是作者我说了算!” 呜呜呜身为作者出来打个岔,希望各位观众老爷多多支持本透明,求收藏求评论 第35章 自裁谢罪 自从怀信和自己坦白之后,唐瑾瑶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连带着风寒病症也逐渐转好。 三日时光很快就过去,在第三日上午时,宫中设宴为镇国大将军饯别,宫人送来帖子邀请唐瑾瑶出席,唐瑾瑶本想去宫中亲自为叶荣送别,只是郎中嘱咐不得吹风、要好好养身体的话阿绵记得清清楚楚。 最终在阿绵担忧的目光中,唐瑾瑶遗憾缺席。 休沐结束,唐瑾瑶生活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早上穿着朝服窥着窗户投进来的一隅阳光,她有一种不真实感。 街道上商贩林立,小孩子三三两两结伴去学堂,抱着蹴鞠摔得满身都是泥,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追同伴,有几个身后还有爹爹在叫骂。 今晨镇国大将军出征,六万将士随行,目标苓国齐国交界。 唐瑾瑶在盛京城外亲眼所见浩荡士兵铁骑森寒,飞扬的尘土却覆灭不了群臣激荡豪情,回城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城内一片安乐的景象。 若说此刻是战争时期,相信这些百姓会说她危言耸听。 街边的馄饨摊,几个衣着素净的女子坐在一起吃着馄饨,嘴里还在小声议论着收成不好、征税要了全家命的话,唐瑾瑶不知不觉越走离城中越远,再回过神来时,眼前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站在田间看着这些人收庄稼,唐瑾瑶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神色。 午时相近,农民从田间起身,一边捶着腰一边将镰刀放在地头上,唐瑾瑶眼见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些人脸上也出现了警惕之色,一个个打量着唐瑾瑶,就差绕着她走了。 唐瑾瑶自觉留在这里极为突兀,对着农民颔首以示尊敬,然后闲庭信步般的离开。 回到王府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阿绵端来汤药,唐瑾瑶皱着眉头分两次将汤药喝了下去,食用午饭过后,却有人前来拜见昭王府的大门。 那个人头上戴着狱卒的尖帽,正是大理寺的主审官,见到唐瑾瑶之后,极为恭敬的对唐瑾瑶行礼:“拜见昭王殿下,小人来带杜大人的口信。” 唐瑾瑶示意她起身,然后主审官才徐徐说道:“季冰一案大理寺寻找突破口已有多日时间,本以为案子陷入死局,但证人出现了。” “证人?”唐瑾瑶眯着眼睛看着她,很专注的样子,“证人肯出来指证唐瑾宁?” “正是,杜大人有些事情想与您交代,”她顿了顿,“大人说请您亲自前往大理寺。” 唐瑾瑶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抬脚刚走两步,主审官侧身准备让唐瑾瑶通过,哪知唐瑾瑶只走了两步之后就停在了原地,似乎在思衬着什么事。 主审官神情恭敬,一直等待着唐瑾瑶动作或者是开口,在她等了一会儿之后,唐瑾瑶将手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坐了回去,主审官木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惊讶和疑惑爬满了她的脸。 “此事本就是大理寺职责之内,本王就不插手了,劳烦你白跑一趟,本王作为当事人,只求一个真相便可。” 主审官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有些踌躇时,只见唐瑾瑶笑了笑,没有一点想要离开座位的意思,似乎是看出她的心中所想,唐瑾瑶说道:“回去复命吧,替我谢谢杜大人。” 看见唐瑾瑶态度如此坚定,主审官面露无奈,只能行礼告辞,离开了昭王府。 主审官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唐瑾瑶的视线范围之内,唐瑾瑶安稳的坐在椅子上,脸上看不出喜怒,手却在不由自主的握紧,最后拳头在颤抖,脸上的神情也终于破冰,传出一声冷哼。 如此关头,证人突然出现? 在案件拖延了多日之后,大理寺的行事从未如此迅速,在证人做出证词之后的第三日,大理寺卿结合物证及线索,掌握了案件案情,并且正式确定了犯人。 七皇女殿下唐瑾宁。 唐瑾宁被囚禁在宫中已有近十日的时间,这几天以来她都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刚开始还趴在门口哭着求见母皇,在嚎哑了嗓子之后她就只坐在门口一滴一滴的掉眼泪,门口的守卫渐渐厌烦,对唐瑾宁也做出了几个字的评价。 冥顽不灵,且毫无悔改之心。 在知道眼泪没有一丝作用之后,唐瑾宁陷入了死寂,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双眼空洞的盯着门口,眼睛猩红的仿佛要流出血。 心如死灰的她似乎认了命,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小心行事低头看人脸色十几年,最终还是难逃死亡的命运。虽然身份尊贵,但得到的待遇却和同母所生的其他姐妹有着天壤之别。 这几天她的父君不时就过来闹一闹,搅得鸡犬不宁,今日守门侍卫远远的就看见侍君踉跄着跑过来,脸上憔悴许多,侍卫伸手阻拦住他。 侍君涕泪涟涟,对着宫内声音喑哑的哭喊道:“女儿,你怎么就坐了这种糊涂事,你想害死父君啊!” 屋内的唐瑾宁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瞟向了殿门,没有出声。 侍君接着哭喊,声音还带着愤怒:“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枉费父君辛辛苦苦将你养大,如今你自己死了不算还要连累我,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应该让你和你的皇姐们来往!” 侍君在门口不住叫喊着,说出的话也没有什么逻辑,憔悴的脸上早已不见当年的风韵,一个劲的往寝宫内扑,想要推开这扇门,侍卫刚开始还保持着礼貌,眼见他越来越放肆,干脆一推。 武艺精湛的她们轻松就将侍君推倒在地,满面愤怒的侍君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紧接着哑倒的嗓子发出了更为难听的声音。 “唐瑾宁你瞧瞧啊,都是因为你父君才会受到如此牵连,这些人如今根本不把父君放在眼里,你个孽女!” 他气的肩膀都在颤抖,仿佛说到气愤之处,猛然站起身来,扑向侍卫:“唐瑾宁,你怎么想到要杀三殿下的!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真是父君的耻辱,留你何用!” 侍君舌灿莲花,声音不断,再抬头时,却看到拦住他的侍卫不知为何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仿佛直了一般。 随即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沉稳又带着一丝不悦,让侍君的动作瞬间止住:“如此喧闹如市井醉汉,你身为后宫侍君的教养与体统呢?!” 侍君突然僵住了身子,然后一点点转过头,看到女帝不耐的脸色时,膝盖一软扑通跪下。他膝盖往前蹭了蹭,在对上女帝森冷的眼神时,不敢再前挪一下膝盖,只是不断将帕子擦在没有半分眼泪的脸上,用嘶哑的声音开口。 “陛下,臣侍有罪啊,臣侍没有教导好女儿,让她做出混账事,陛下,臣侍内心愧疚万死难辞其咎!” 女帝走到他面前,睨着他,侍君被女帝的眼睛盯得心里发颤,随后女帝手一挥,一下子抽出了侍卫腰间的唐刀,“啪”的一声,唐刀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养不教父之过,那你就自裁谢罪吧。” 女帝话落,侍君盯着女帝发寒的眼神,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难以置信的说:“陛下······臣侍······” 然而没等他辩解几句,女帝径直略过他走进唐瑾宁寝宫的大门内,头也没有回一下,斩钉截铁说道:“要么自裁,要么就别出现在朕眼前。” 侍君瘫坐在地上,唐刀明晃晃的映出侍君的面孔,他眸中似有不甘,女帝决绝的背影还留在他的脑海中,在冰冷的地上瘫坐良久。 而寝宫之内却安静极了,外面的吵嚷声全然没有让唐瑾宁心中的哀戚复燃。 她坐在铜镜前,用帕子擦了擦脸,拿出脂粉一点点妆点在脸上,耳边不断响起侍君的叫骂,她也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 憔悴的脸在脂粉的帮助下恢复了一些血色,再加上哭肿的眼睛,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前几日侍君来寝宫闹,嘴里叫着的都是“我女儿是无辜的”以及“瑾宁不会做这种鲁莽事”的说辞,只有今日是在不断谴责自己,不断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这样看来,外面发生了很大的事,导致她这个亲生父亲也对自己放弃了希望,甚至是害怕受到牵连而舍弃自己。 生在帝王家,即使贵为皇女,依然有许多无奈,若父君身份尊贵女儿还能借助父君的光,有抗争之力,但身份低微卑贱的主子,在宫中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她不是没有做过抗争,也努力展现过自己的本领。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是死是活她唐瑾宁无所谓了,父君母皇、兄弟姐妹以及这个世间,全无让她留恋之处。 唐瑾宁拿出口脂,打开盖子,看着里面鲜红的颜色,用手指蘸了蘸,轻轻点在自己的唇上,刚点了几下她突然注意到,外面侍君的哭喊声停止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唐瑾宁凝神听了一会,外面全无半点声音,她木讷的神色微微破冰。 今天骂了这么一会就走了,大抵自己真的是个弃子了吧。 想到这里,她通红的眼眶又水润了一些,盈盈溢出泪水淌在脸上,刚化好的妆渐渐被泪水肆虐了满脸,就在她忍不住啜泣时,宫门突然打开了缝隙,随后缝隙不断扩大,走进来一个人。 等了一会儿,似是有人走进来,然后铜镜便倒映出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此人太过熟悉。 唐瑾宁连泪水都忘了擦拭,口脂被摔在地上,瞬间站起身,对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叫道:“母皇!” 第36章 贬为庶民 女帝不声不响的站在她身后,看到她满面泪水转过身时,眸中复杂的神色一瞬闪过,对她有些讽刺地说道:“你倒是好兴致。” 随后女帝转头看了看有些杂乱的殿内,眉目之间没有流淌出心疼的神色,唐瑾宁心瞬间凉了一截,然后怯怯地跪下,伏着身子,肩膀颤抖。 女帝盯着那个颤抖又纤细的身影,帝王和母亲的双重枷锁桎梏着她,让她无法做出一点举动,满腔复杂的心情在看到这个颤抖的身影时,一种情感即将迸发而出。 这是她的女儿,未来也将是这个国家的亲王,但似乎只能止步于此了。 不会再有未来了。 时间不断流淌,外面的侍君执拗的等在宫门口不肯离开,他无视掉侍卫不耐的神色,脸上尽是疑惑的表情。 陛下究竟在和瑾宁说什么?怎么这么久? 难道他女儿不用死了?这么一来自己以后也有依靠这个没用的女儿翻盘的机会了?! 当女帝再次从唐瑾宁寝宫出来时,侍君依然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试探的表情去观察着女帝的脸色,然而女帝面若寒冰,他揣测不出一点圣意。 女帝走过他身边时,皱了皱眉,对于他身上的香气一副很难忍受的样子,紧接着似有嫌弃般的快步离开了他的身边。 侍君怅然的望着女帝的背影,内心失望的同时却还带着一丝欣喜。 陛下没有让他自裁,这么说来她并不是极度厌恶他们父女二人。 这份期待并没有让侍君愉悦几天,在第二天时一道圣旨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女帝亲发圣旨,将唐瑾宁虢夺皇室身份,贬为庶民,囚禁宫中,终生不得离开半步。 与此同时,七殿下被贬为庶民并囚禁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满朝官员的耳朵中,有人推测,这是当今陛下对于朝野上党争者的一个警告,众人嘘唏不已,这七殿下好说歹说都是陛下亲生骨肉,处罚如此之重,可见陛下魄力。 唏嘘之后免不了就是对七殿下的同情,从天之骄女一下沦为庶人,且一辈子不得离开寝宫,简直是生不如死。 同情归同情,但不会有一个人会主动去替一个毫无本事的皇女去求情,也不会去主动调查案子中的疑点。 自从查封季府并且对季府家眷下人发了缉拿令悬赏之后,百姓为了赏金不断的向官府提供线索,季府众人迅速被大理寺控制,除了已经嫁人的两个儿子大理寺没有办法动之外,还有一个人至今杳无音信。 那便是季冰的独女——季芳茵。 季冰的这位独女季芳茵是个商人,常常游走于天南海北,时而会跑到齐国周边的邻国去做点生意,经常不在家中是常有的事。 大理寺考虑到这一点,多方寻找线索,打理季芳茵京中的产业的人,纷纷表示没有东家出去经商的消息,而且就算她跑到别的国家去做生意,总不会孤身一人前往吧? 距离猎场行刺一案,事发到现在已有些时日,若是季芳茵得到消息,打定主意放弃齐国的产业,早就跑路了呢? 那这样的话,大理寺总犯不上为了一个非案件主要人物的季芳茵全国追捕吧。 如此,大理寺卿杜清颜便做主结案,季家的人全部流放边境,就以为季冰一案告一段落时,事情又出现了新的端倪。 季芳茵死了。 季芳茵的尸体于盛京的私宅中被人发现,尸体脖颈处有勒痕,初步判断是自缢而死,但在检查了尸体之后,却发现了季芳茵的身体殴打痕迹遍布全身。 事有蹊跷,仵作仔细调查后,季芳茵的殴打痕迹有钝器所伤,也有拳脚伤痕,击打痕迹并没有致命之处。调查之后,大理寺推断,这些痕迹是季芳茵生前与人争执产生。 然后才在家中自缢而亡。 当这些也被记录到案件卷宗里之后,猎场行刺一案才算真正的结案了,凶手狱中自杀,幕后主谋也得到了严重的惩罚,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抵消受害之人的伤痛。 唐砚清的伤口一天一天愈合,只是那道疤横亘在脸上,这辈子也没有消除的可能了。与伤疤一同到来的,还有止不住的流言蜚语以及别人瞧不起的目光。 这些东西宛如枷锁一般,丝毫不顾及受害者的态度,牢牢的尾随着他,言语形成一把利器,不断绞着唐砚清的心。 学堂他再也没去过。 也没有出现在任何需要面对外人的场合。 凤君为了保护唐砚清敏感的心,将他寝宫中的下人换了好几次,但是对于唐砚清所受的伤害来说,毫无作用。 在这个以女为尊的封建王朝之中,所有人都认为毁了容的男子,再也嫁不了好人家了。 管你身份再怎么尊贵,这辈子也只能靠爹养活了。 这种言论在宫中游走,如游蛇一般让人觅无其踪,唐砚清面上越不在意,身边的人就越担心,唐瑾瑶这几天下朝之后就会跑去陪唐砚清多待一会儿。 这天,唐瑾瑶照常来到唐砚清的宫中,手里还拎着一只鹦鹉,进到寝宫之后,一个小丫头过来迎接,唐瑾瑶瞧着面生,那个小丫头怯怯地看了唐瑾瑶一眼,有些犹豫,然后开口说道。 “拜见昭王殿下,婢子是昨天刚被调来伺候五殿下的。” 唐瑾瑶点点头,却避开了小丫头伸过来准备接鹦鹉笼子的手,看见小丫头瑟缩的目光,淡淡一笑:“我亲自拿给他。” 随后她打量了一圈院子,院子里并没有多少宫人,显得有些空旷,眼前这个带着羞涩笑容的宫女,眼神之中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其他人隐藏在眼底不敢表露出来的敌意。 如果每天面对的是这样一双宛如清泉般的眼睛,那么唐砚清封闭的内心是不是会重新敞开? 透过这样一双眼睛,唐瑾瑶透过那眼底深处看到了一双狭长的眸子,一样的清澈,只是那双眼睛带着温和的善意,以及直视人的锋芒,毫无避讳。 那是怀信的眼睛。 唐瑾瑶有些失神,自己怎么会想起他? 手中的鹦鹉叫了一声,似乎在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唐瑾瑶失笑,伸手逗了逗鹦鹉,然后迈开脚步走进寝宫,寝宫内蜡烛照满了每个昏暗的角落,但屋子里的纱幔轻影层层,影子隐隐绰绰,显得愈加昏暗。 “怕黑又放帘子,然后还点蜡烛,你小子是不是浪费。” 像是附和一般,唐瑾瑶提着的鹦鹉发出一声叫声,此时唐砚清手里掐着一面镜子,听到声音的瞬间他将镜子扣在桌子上,目光有一些慌乱,循着声音望过来时,眸子里的死寂又恢复了一些光亮。 “阿姐,你哪来的鹦鹉?”唐砚清看着色彩艳丽的鹦鹉,有些好奇的蹲下身子,和鹦鹉平视。 他脸上的疤痕露在空气中,没有了细布的包缠,一下子映进人的眸子里,像大坝上出现的裂痕,在白皙的面庞上极为突兀。 鹦鹉望着唐砚清,扑了一下翅膀,唐瑾瑶吓得将鹦鹉往后挪了挪:“它可凶了,小心咬你。” 话落,唐瑾瑶狡黠一笑,她将鹦鹉递到唐砚清的手上,然后解释道:“它现在还不会说话,阿姐怕你无聊,把它送给你,你没事带它溜溜弯,教它说说话。” 他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玩伴,唐砚清刚开始极为不情愿的提着鹦鹉,脸上也是惊骇的表情,然而逗弄了半天之后,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脸上也绽出了少年人的光彩。 一个下午的时光,总算没有白费。 夕阳挂在天边,晕染了一大片晚霞,将云彩烧得通红,连成一片耀眼的火光,让地上的红墙琉璃瓦黯然失色。 唐瑾瑶在唐砚清依依不舍的目光之中离开了他的寝宫,不靠宫人的指引,依然熟练的游走宫巷之间,却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水蓝色衣袍,长发半散在肩上,如丝媚眼在看到唐瑾瑶时,瞬间敛了那有些勾人的喜色,托盘上白瓷盅袅袅的飘着白色的热气,那人看了白瓷盅一眼,端正的行礼。 “见过昭王殿下。” 唐瑾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亦是回之一礼,颔首道:“这么晚了,兰侧君还真是辛勤。” 白瓷盅晶莹剔透,里面定是不凡的补品,唐瑾瑶抬头看了看琉璃瓦,穿过这条路似乎可以到达母皇的寝宫,再看向兰侧君时,脸上的表情都带了一分顿悟。 未等唐瑾瑶问询,兰侧君不疾不徐的温和笑笑:“天色已晚,宫门即将落锁,殿下记得早些出宫,不要耽误了。” 兰侧君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刀刻在了脸上一样,他眼睛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唐瑾瑶,精致的脸当真配得上玉树临风四个字。 与其他后宫侍君不同的是,兰侧君的整张脸都被他的笑容点缀得极为赏心悦目,仿佛有一种吸力,在他的刻意展示之下,没有人能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抽离。 然,在唐瑾瑶的眼中,兰侧君这种笑容虽然寻不出一丝虚伪作态,甚至有些优雅,但这种笑容似乎成了深宫之中的一种模式,虽然吸引人,却不受她喜欢。 唐瑾瑶侧身让开路:“你说得是,天色已晚,补品再怎么珍贵,打扰母皇休息都是罪过。” 兰侧君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后他眸子里似乎有些歉意,眼珠向下移了一下,然后膝盖弯了弯,行了个礼,声音低沉悦耳:“殿下说的是,臣侍知晓了,您慢走。” 唐瑾瑶收回目光,在天边火红夕阳的照耀下,离开了皇宫。 第37章 指婚圣旨 这些时日唐瑾瑶日日进宫陪伴唐砚清,女帝凤君不时也会去同唐砚清多说会话,不管他有什么要求,所有人都在尽量满足他。许是家人的关怀让他寂寥的心多了一丝慰藉,唐砚清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唐砚清日常玩乐项目便是对着鹦鹉自言自语,尽是小儿天真作态,让人生怜。 只是他还会时常发呆,眼睛中像是隐藏着什么情感,让人难以捉摸。 这日午时,刚送走阿姐,唐砚清抓着一大把葵瓜子喂鹦鹉,这葵瓜子喂进去了一大把,鹦鹉依然抻着脖子和唐砚清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学会那句“玉树临风五殿下”。 唐砚清气恼至极,他随手把瓜子扔在桌子上:“阿姐怎么买回来你个笨蛋呢,她是不是被骗了?” “你说谁是笨蛋?”女帝前脚踏进院子内,唐砚清气恼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中。 鹦鹉扑闪着翅膀对那边叫着,唐砚清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便看到了女帝,于是几步迎上去:“母皇!您来了!” 女帝点点头,慢慢走到桌子边,盯着鹦鹉看了一会儿,她撮着嘴发出声音,想要吸引鹦鹉的注意,结果鹦鹉只是扑了一下翅膀,低头吃着东西。 女毒收回目光,看到了唐砚清脸上的疤痕,眸色稍滞,眼睛中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些无奈。 她撩袍坐在凳子上,道:“朕来看看你,怎么,鹦鹉不合心意?” 唐砚清撇撇嘴:“一点也不合我心思,它就是个大笨蛋。” 女帝目光在唐砚清身上扫了扫,对他嘲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日后若是许了人家,你也要这般吗?” 听到这话后,唐砚清脸上的神色霎时收起,他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女帝似笑非笑的脸,然后露出抗拒:“母皇,我、我许什么人家啊,不嫁不嫁!” “早晚你都要嫁的,京中贵女众多,可有合你眼缘的?”女帝温柔地看着唐砚清,全然没有了帝王的威压,若是唐瑾瑶在这里,必定会为女帝此刻的温柔沉醉,宛如当年东宫中的温柔母亲。 但今非昔比,已成帝王的人自然会用尽手段巩固地位,权谋诡谲、儿子女儿尽是她的手段。 未等唐砚清开口,女帝瞬间接过话茬:“我儿少年心性,有关心上人的事情必定不好开口,那就由母皇为你决定吧。” 唐砚清惊愕,瞬间站了起来,脸上焦急不已,脸上牵动未好全的伤口被牵动的隐隐作痛:“母皇!儿臣不愿。” 像是未听到一般,女帝直接忽略了他的话。 “朕左思右想,京中众多女子,就数怀信最得朕的心意,”她一顿,用另有深意的目光看了唐砚清一眼,手指敲着桌子,摇头叹气,“你既然不愿······也罢,是朕心急。” 话落,女帝站起身,转身欲走。 “母皇!少年用清澈的嗓音叫住她,“儿臣······儿臣并非不愿,只是不知国师大人是什么想法,不敢强求。” 最后四个字微弱蚊呐,他有些扭捏的举动让女帝一瞬间放下心来。 此事可行。 女帝步子折回来,继续同唐砚清说了一些有关指婚的话。 女帝的秘密举动自然不会被外面的人知道。 一如被蒙在鼓里的怀信本人,丝毫不知自己的婚事已经于这日中午被人拍板做主。 翌日朝堂之上,工部尚书禀报完修葺堤坝的事后,女帝凤眸掠过一众朝臣,最终停留在了怀信的脸上。 唐瑾瑶正站在怀信前面,女帝投射过来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笏板挡住了她的视线,使得唐瑾瑶无法直视天子威严,但那道目光却并不如刀剑锋利,反而带着一丝柔和。 鸦雀无声的殿内透着紧张的气息,女帝看了怀信良久,直到下方的文武百官有些沉不住气时,坐在龙椅上的人才收回目光,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传开。 “众卿皆知,朕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物色多日,朕寻到了适婚的人选。” 女帝凤眸微眯,却只看到了怀信的身影,满朝文武都不映入她的眼帘。 唐瑾瑶暗道不好,就连怀信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不知国师对朕的儿子是什么心思?” 这句话宛如投石入水一般,掀起巨大的波浪,文武百官顾不得噤声,皆是和周边的人窃窃私语一番。 唐瑾瑶用笏板挡住自己,缓缓转过头,对上怀信的目光。 她倒是从未见过这人如此表情,仿佛如吞了苍蝇又吐不出来一样,露出来的半张脸都带着愁色,唐瑾瑶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面纱下咬紧的下唇,定然是十分精彩。 明明唐瑾瑶也是满腔愁闷,但她却按捺不住调笑怀信,于是她做了个口型:“你完了。” 嘴唇一张一闭,怀信轻易的就解读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周围还有朝臣在,怀信考虑到不合时宜,终究是把到嘴边的那句“我完了你也要沉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唐瑾瑶对于他不能回嘴的样子非常满意,狡黠笑笑,然后偷偷转过头去,此时殿内议论声稍歇,渐渐恢复宁静。 女帝手指敲着龙椅,注视着怀信的方向,他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得头皮一紧,缓缓走到殿中央。 怀信俯身行礼,回答刚才的问题:“回陛下,五殿下芝兰玉树,心思纯净,自然是男子中的佼佼者,”他微微停顿,沉声道,“殿下宛如水中皎月,臣望而不及。” 此话一出,掀起一阵波澜。 怀信这是要拒绝指婚? 女帝神情晦暗不定,却是一声冷笑:“那卿以为,是不想娶朕的儿子了?” 怀信不卑不亢,眸子未抬一下,只是看着笏板:“殿下金枝玉叶,放眼京中无人可与之相配,微臣只怕殿下心中另有所属,再婚配微臣,当是殿下受委屈。” 这话说得还算委婉,没有强硬推拒女帝的指婚,不至于当众让女帝下不来台面,女帝冷峻面色微缓,却依然紧绷着脸。 将唐砚清指婚给怀信一事,是女帝和凤君思衬良久决定的。眼下唐砚清脸上留疤将愈,早些指婚就能防止生变故,本以为怀信会顺水推舟同意指婚,结果这简单试探倒不顺女帝心思。 身为帝王,虽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女帝却是不喜用强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按眼下的情况来看,她也只能强硬一把了。 龙椅上冷峻的眼神宛如寒冰,直叫人心中打颤。唐瑾瑶站在群臣首列,眼眸微抬,侧目看着怀信,殿中的空地只站了他一个人,群臣离他有好些距离,越发显得他孤立无援。 上面坐着的既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又是她唐瑾瑶的亲生母亲。 既然这件事已经被母皇提到朝堂上来说了,按唐瑾瑶对母亲的了解,她必然是下了决心,所以此事非成不可。 眼下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酿成惨剧在即。 时间流逝,大殿之内无声的对峙着,怀信暗红色的衣袍衬得他的双眸清冷无比,女帝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身上。 婚事若成,那他怀信便有违本心有悖君子之道,若是坦然拒绝,那便是以下犯上。 横竖都不能善终。 难道他的官途便到此为止了吗? 怀信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信任别人的人,从前在山上时,师父所教的隐世之道从来就不曾被他记在心里,周围又都是满口“不入世”的同门,逆反之心与日俱增,对待同门也不由得疏远许多。 入仕途之后,更是体会到了人心莫测,面对唐瑾瑶的亲近,怀信出奇的不抗拒,有时甚至还期盼着她能同自己更近一些。那日在她的闺房中,二人坦白,怀信从那以后心中多了一份牵挂。 眼下,如此危急关头,本以为他内心会期盼别人能对自己伸出援手,但事实却与之相反,怀信竟然不想那个单薄的身影站出来解救自己。 如果要是拖累唐瑾瑶,那怀信觉得自己还不如辞官隐世。 可惜唐瑾瑶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晓,也定然不会顺他的心意。 按照正常的发展,此时圣旨一下,君无戏言,当朝国师又成皇子妻主,一对佳人眷侣终成。 可惜事与愿违,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让众人对接下来的场景都措手不及。 女帝沉声,终是开口:“怀卿桀骜玉骨,朕中意至极,此婚事当如天作之合,就将你······” 突然,左列群臣之中突然出现了动静,打断了女帝所说的话,与此同时,左列文臣都伸着头看向前方。女帝皱着眉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个人身子直绷绷的倒在谁的怀里。 在场之人都是一惊,女帝迅速站了起来,问道:“何事?” 众人噤若寒蝉,让开了空间,使得女帝能够看到这里的情形,空地之中,一位年逾半百的妇人惊恐地抬起头:“回陛下,昭王殿下晕了!” 唐瑾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太尉大人的怀中,面露痛苦。 第38章 相拥 昭王殿下晕倒了,而且晕在了宣政殿上。 怀信本是弓腰低头的姿势,听到唐瑾瑶晕倒之后,瞬间站如松柏,他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担忧,最终是被惊愕占据。 怀信也顾不得礼数,拨开人群走到中间,看着唐瑾瑶紧闭的双眼,立刻蹲下身子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把脉,察觉到平稳的脉象没有一丝异样时,倏地松了口气。 他刚才穿过人群走进来,看到那幅苍白的脸色,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好险,差点就被这个女人骗过了。 前几天信誓旦旦的说帮自己想办法,结果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大庭广众之下装晕,亏她做得出来?! “陛下,昭王殿下面色苍白,恐有血亏之症,以致突然昏厥。”怀信面不改色的扯谎,声音都不抖一下。 唐瑾瑶躺在太尉的怀里,太尉老妇年过五十,身材消瘦得很,躺在她的怀里硌的后背极为难受。唐瑾瑶死死闭住眼睛,听着怀信说自己血亏,险些压制不住笑出来。 一阵沉默在殿中蔓延,紧接着她便听女帝说:“扶去偏殿休息,今天就到这里吧。”声音之中透露着一种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退朝!”不等朝臣行礼,女帝便拂袖走了出去,女官一路快步跟着。 眼见女帝走出去后,身边嗡嗡的议论声再度响起,吵得人头痛。正在这时,眼前的黑暗散去,光亮照在眼皮上,连带着议论声都离她远了一些。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热气喷洒在她的脖子里,然后就有一双手臂揽过自己,她被人拦腰抱起,瞬间腾空。 好闻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孔,唐瑾瑶面朝那人胸膛,微眯眼睛,映入眼帘的时暗红色的朝服衣襟,还有面纱在脸上轻拂,甚是痒。 这个人的怀里让她极为安心,甚至很想就这样被他抱着。 “殿下,怀信僭越了。”怀信的声音之中带着笑意,极为悦耳。 偏殿之内,太医诊治完之后,说了许多有关唐瑾瑶病情的话。 分明是平稳的脉象,奈何人就是不醒,太医在宫中当值多年,见过许多宫中的弯弯绕绕,对于这种事,见得多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无伤大雅的事,她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开了个补身体的药方,差人去煎药,自己也适时告退。 一边侍候的侍子被怀信叫来:“你去看着点,药好了之后一定要亲自端过来。” 侍子告退,怀信看着他离去。 偏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怀信坐在床边,眸光复杂,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白皙的女子。 怀信叹气,浅眸带着一些温度,不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说:“你这么做的时候想过风险有多大吗?如果出了意外你有没有考虑过下场?” “没想过。”唐瑾瑶不假思索的接道。 话落,唐瑾瑶才睁开眼睛,怀信担忧又有些气恼的脸放大几倍在她的眼前。明明是自己答应过的事,却只能用这种荒唐的办法收拾烂摊子,她心中有一股歉意。 唐瑾瑶撑着身子坐起来,漆黑的瞳仁对上他的眼睛,唐瑾瑶道:“我答应过的事没有完成,还险些酿成惨剧,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这个烂摊子也绝对不用你收拾,我自会向母皇解释······” 她满面歉意,盈盈双眸之中若含秋水,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带着坚定的语气,瞬间勾住怀信的心。 蓦然,怀信不由自主的开口道:“我们不是同舟共济吗?” 明明只是心中的想法,却被他说了出来,怀信的话被唐瑾瑶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看着她微愣的神情,怀信一闭眸,心中翻涌,却在一瞬间抱住了她。 唐瑾瑶眨眼之间就被他拥入怀中,本以为他双肩单薄,但这个怀抱却如此宽阔。独属于他的味道从无处不在,紧紧包裹住自己。唐瑾瑶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耳尖霎时红了起来。 紧接着她便感觉到怀信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肩窝之中,隐忍又遏制的情感,皆数化为了一句叹息:“你啊你,真是胆大至极。” 他的声音有些闷,唐瑾瑶肩膀有些麻酥酥的感觉。她下意识地轻轻抬起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的后背上,然后怀信的怀抱便丝丝收紧,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趋于零。 “你不想拖累我,可我也不想拖累你,横竖不会有好结果,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抵抗的打算。好歹活了二十余载,我总觉得值了,可是抱着你的那一刻,我又觉得······”怀信隐隐颤抖,力气也大了几分,“还好我没有惹怒陛下。” 被怀信紧紧禁锢在怀里,唐瑾瑶全然忘记了动作,灼热的呼吸带着他的体温,尽数喷洒在肩窝之中,透过领口钻进外袍之内,皮肤上也是他的温度。 暧昧至极。 “你······”唐瑾瑶眼眶温热,心中理智的弦轰然断裂,唇瓣颤抖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怀信隐忍又压抑了二十余载的内心仿佛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裂缝之中透进光亮,朦雾就被那个口子透进来的风卷走,最后留下的不再是孤舟一叶,心海尽是狂风波澜,再难平息。 他脑海中又冒出了那个想法:温香软玉入我怀,此生足矣。 暧昧的气氛在二人之中维持着,最终还是被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打破。 唐瑾瑶灵敏的感官察觉到脚步声,二人依依不舍的分离,然后唐瑾瑶挡着绯红的脸靠在床上,看着侍子端着药走进来,心情难以平复。 “昭王殿下,国师大人,”侍子行礼,说,“药煎好了,请服用。” 怀信从侍子手中接过药碗,眸中带着萤火光芒,倒映着唐瑾瑶慌乱的面孔。随即满瞳笑意,一边舀着汤匙,一边轻轻吹着,然后舀起一勺,递到唐瑾瑶的嘴边,眼睛带着示意。 苦涩的味道从鼻孔钻入肺腑,唐瑾瑶被这味道勾的一阵翻呕,全然没有了刚才害羞的小女儿作态,她说:“一勺一勺喝?你放过我吧!” 然后便接过药碗,在侍子嗔目结舌的目光中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喝的有些急,药汁顺着嘴角流了一些出来,怀信眼疾手快地拿起帕子,垫在她的下巴下面。 随后唐瑾瑶放下药碗,对上怀信的目光,怀信眼睛中带着一丝哂笑,唐瑾瑶看着碗中的少量药渣,胃中又是一翻。 慌乱地喝下一碗水,又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唐瑾瑶才觉得好了一些。 唐瑾瑶在偏殿休息了半日,期间女帝派人来看望过,虽然不及女帝本人亲临,但女官的意思多少也代表了女帝的态度。唐瑾瑶和女官的谈话一直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氛,不过这也变相透露出来一个信息。 唐瑾瑶搅黄婚事的举动,女帝是看破了的。 之所以没有亲自来,只是给唐瑾瑶一个颜面,也变相说明了女帝的一个态度。 不管你怎么搅和,这门婚她非指成不可。 通过这件事,唐瑾瑶也算因祸得福,特准休沐几日。这个假期来得极是时候,给足了唐瑾瑶准备的时间,唐瑾瑶怀信二人从宫中出来之后,怀信一路护送唐瑾瑶回府。 一路上两个人捡着人烟稀少的小路走,尽量避开人群,私下也在合计着。当昭王府出现在眼前时,两个人对视一笑,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阴愁的气氛烟消云散。 该怎么收拾这个指婚留下来的烂摊子,两个人已经心中有数了。 昨日女帝为怀信指婚,结果被拒绝的事已经传遍了满宫之中。今日朝堂之上,好在女帝没有主动提起指婚之事,她不提,怀信也不会主动去往这个话题上撞。 待到下朝时分,怀信踏出宣政殿,走到宣政门时,一边小路突然窜出一个身影,怀信警觉地后退一步,宣政门的守卫也立刻警惕起来。 那人一直低着头,但衣着华贵,守卫即将抽刀呵斥,却被怀信伸手拦了下来,他试探问道:“是五殿下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了横亘着疤痕的脸,守卫不自觉后退一步,唐砚清看着她们的举动,眼神中有些受伤,但却没有发火,只是冷静地伸手,将怀信引到一边的小路上。 怀信看着他的动作,眸光讳莫如深,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小路上,唐砚清站定,吹着冷风,良久才鼓足勇气。 问道:“国师大人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出乎意料般,怀信只是释然一笑,并没有露出丝毫歉疚的神情。 这让唐砚清有些受伤,不过一想到这件事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跟他开诚布公的提过,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并且强加于他,唐砚清有些难过心情很快被再度调整好。 怀信面不改色,说:“就算您不来找我,我也应该去找您的。” 唐砚清屏息静听,期待他能说出说什么充足的理由,起码也要比不喜欢自己这种理由更有说服力。 但接下来怀信只是绷着面皮,一如以往闲话时一般的表情,没有被强加的愤怒,也没有鄙视自己面容的嘲笑,狭长眸子中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就像他一直都置身事外,尘世浮华都不曾入他眼。 唐砚清倒宁愿怀信咆哮自己,或者宁死不屈抵抗,因为怀信这个神情,让唐砚清有一种不真实感,眼前的他不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符号化的国师,带着所有国师都具有的面具一样的表情。 柔和又不近人情。 许是这个人装得下尘世哀鸿,独独没有自己。 “我租了一艘画舫,明日酉时,还请殿下屈尊出宫一聚。”若不是有声音传出来,那副波澜不惊的眸子定会让唐砚清以为刚才这几句话都是别人的梦呓。 什么叫玉面寡心,他今天终于知道了。 第39章 欺君之罪 入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白昼也一天短过一天,将到酉时已经日头西斜,唐砚清裹着披风按约来到了那条河岸上,岸边停靠着一艘画舫,画舫上站着一个男侍,向他恭敬行礼。 褐色的画舫精美至极,稳稳的停在岸边,唐砚清摘了披风帽子,河边风有些大,他的衣袖被刮得鼓了起来,船舱内走出来一个守卫模样的男子,冷峻的脸一如他墨色的衣服,没有丝毫温度。 墨衣男子站在甲板上,恭敬的行礼,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听到,显然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说:“可是五殿下?” 唐砚清被面具挡住的面庞微微牵动,那人审视的目光在看到他面具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飞快得移开。 唐砚清别开了脸,点了点头:“敢问怀大人可是在这艘画舫上?” 守卫向前迈了一步,唐砚清略惊,目光之中有些担心,生怕他踩不稳掉下去。不过看到对方尽是伤痕的手背之后,只道自己多想了,这人明显就是怀信的守卫,必然是武艺精湛,何必要他一个三脚猫功夫的绣花枕头担心。 “大人正在舱内等候,殿下这边请。” 守卫伸出手,唐砚清将手搭上去,随后便上了画舫,甲板上的木头咯吱咯吱响动,唐砚清看了看脚下,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守卫用余光打量着唐砚清,在确认对方身上没有什么武器之后,才将他引到了舱内。 打开帘子,唐砚清走了进去,身后帘子再度被合上,转头看到了坐在花窗边的怀信。桌子上摆着早已经煮好的茶水,以及一些茶点,怀信在帕子上擦了擦手,动作格外优雅。 擦完手之后,怀信站起身,走出几步对唐砚清恭敬行礼:“殿下久等了。” 一室茶香沁人心脾,让唐砚清有些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看着怀信今日男子的装扮,苦笑一声:“大人何必如此?不要和我客套了,我不想再听这些话了。今日我不是五殿下,你也不是国师,让我们开诚布公一次。” 怀信静静看着他,眸光微敛,波光粼粼的水光映在他的眼皮上,唐砚清眸子睁大,又接了一句:“就这一次!我就同你任性这一次!” 画舫晃晃荡荡行驶在河水上,花窗影影绰绰的透出对岸的光景,水声泠泠,本是悦耳的声音,却听得唐砚清此刻的心情焦急不已,有些烦闷。 一声叹息传开,怀信的表情已然换了一个模样,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仿佛整个人的气场都换了一番,没有了那温文尔雅的气质,眼中尽是决绝。 “殿下请坐,”怀信说,“画舫上无法煮茶,一切从简,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唐砚清看着桌子上精美的茶点,规规矩矩坐下,淡淡说了一句:“我也没有那么多讲究,这里不错,太适合谈话了。” 怀信捧起茶盏轻饮一口,望着花窗罅隙,眸光悠远,浑身依然有一股冰冷气场,却比昨天好了一些。唐砚清心中忐忑,沉静的气氛一直笼罩着舱内。 唐砚清本不是一个能静坐并耐住性子的人,平时和任何人相处时,都是他滔滔不绝的讲话,但是同怀信在一起时,他满腹话语都仿佛同血液一起被这死寂的气氛冻住。 他实在很难想象,为何阿姐可以同怀信一直滔滔不绝的交谈下去?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后,唐砚清微怔。 我怕怀信?喜欢一个人的同时会惧怕这个人吗? 从踏上画舫到现在不过片刻时间,唐砚清脑中思绪已然拐了几个弯,连对面怀信唤自己的声音他都未听见。 “殿下?您有在听吗?” 唐砚清喉结滚动,不自觉发出一个音节,紧接着脸上有些窘迫,然后下意识对怀信点了点头。 这才听怀信徐徐说道:“有一件事,怀信隐瞒许久,从前未曾提起,以至于今日酿成了过错。 “现在坦白,我只希望为时未晚,可以及时止损。” 唐砚清的心悬了起来,怀信将自己从宫中大老远叫到城中,又特意将会面地点设置在难以接近的画舫上,这件事定是重要极了。 于是唐砚清坐直身子,正色道:“你说吧,我做好准备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倒是怀信笑了一声,道:“那我便当您做好充足的准备了。” 唐砚清心如鼓擂,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怀信,手捏紧了袖口,郑重地点点头。他紧张的样子将对面的怀信衬托的越发慢条斯理,此时唐砚清眼中耳中再无其他,周遭声音尽数被摒弃。 怀信袖子向后理了理,露出了一小截手腕,白皙的手指缓缓抬起,然后放在了面纱上。 就在唐砚清吞咽涎水时,怀信手腕一用力将面纱扯了下来。 唐砚清霎时止住呼吸,定定看着那张脸。 他幻想过这个画面无数次,却没想到梦境以这种方式应验。这张脸俊美程度和他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 是不是过于有棱角了? 这个想法迅速在他脑海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然后将脑中仅剩不多的好奇赶走,最后全然剩下了震惊。 这是不是那里搞错了?这不是男人的脸吗?! 唐砚清脸上的表情宛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涌不定,没有一种神情可以在他的脸上停顿超过片刻的时间,最后似是终于忍受不了一般,唐砚清陡然站起,险些掀翻了桌子。 他的手拍在桌子上,触碰到杯盏,无意将它拂落,杯中温茶在空中洒出,最后竟是落在了他的鞋上,茶盏跌在鞋面上,然后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唐砚清却全无感觉,震惊着笼罩他。 怀信抬起头,看着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唐砚清,说:“如您所见,怀信是男子。” 唐砚清脑中轰隆作响,唇不住颤抖,手指微抬指着唐砚清,抖动良久,终是憋出了一句话:“你······你骗我吧?” “一定是的,你不想娶我就直说,我堂堂皇子,又不是没人要,何必易容了来骗我!你何必这么敷衍我,简直太过分了,”他撑着墙壁,侧对着怀信,略微喘息,“你真的······太过分了!” 唐砚清不断呢喃着,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在责怪怀信。但最后他却扶着墙壁,半晌没有动作。 怀信站起身走了几步,生怕刺激到唐砚清,不敢上前,于是站定说道:“五年前我来到齐国时,宗政国师大人仙逝,齐国陷于一片混沌之中。后来我隐瞒性别接过国师一职,就将这个秘密欺骗到了现在。 “如今酿成祸端,是我没有早些发觉端倪,才成了荒唐事。殿下,我与您坦白,并非是想要通过辩解来减轻你的愤怒,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罪恶。 “现在坦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我希望您知道,起码你应该知道,我是男子,并不能成为你的妻主。”静峙片刻,怀信盯着那个身影半晌。 唐砚清这才将身体直了起来,没有继续倚靠着。再次转过来时,他眼底有些哀伤,但在那片情绪难以压制的眸中,却有淡淡释然在蔓延。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唐砚清努力平复自己,说,“无妨,我不在意。”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眼中的怅然却一点也没有消散。 怀信眸光一变,“无妨”两个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半晌没有消尽。 唐砚清径直绕过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低着头拿起茶点,用唇碰了一下,仅仅粘了一些渣滓在唇边,但他却无比享受的称赞道:“这茶点味道不错,一会儿给我装一些回去,我要给父君尝尝。” 唐砚清嘴角宛如僵住一般,无法扯起一点弧度。 日薄西山,唐砚清披风蔽体,走在街巷中,他步子有些虚浮,但仍然走得很稳。刚刚他拒绝了怀信送自己回宫的好意,于是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 怀信将一个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秘密告诉了他,也一直没有叮嘱自己,类似于“不要泄密”的话。这样一个把柄,足以治他个“欺君之罪”的罪名,可是他就坦荡的告诉了自己。 不遮掩也不欺骗。 唐砚清心中百味杂陈,不知不觉到了皇城门,看着这个他居住的讳深莫测的宫闱,一点点渗出一股无力之感。 翻手为云覆手雨,一念之差便可覆灭怀信的一生。 这种被托付人命的压迫感,实在是太痛苦了。 暮气沉沉,在暗处护送唐砚清一路的守卫终于现了身,看到唐砚清安然无恙地进了皇宫之后,他才轻跃上瓦,回府复命。 月明星稀的夜,国师府的房顶坐了一男一女,女子手中握着一坛刚刚启封的酒,天边皎洁的月将酒坛镀了一层银霜,坛中酒水也被月华淬得发亮。 “敬人定胜天。”唐瑾瑶坚定的说了一句,然后饮下酒。 怀信侧头看着女子的白皙的脸庞,唐瑾瑶在他的目光中饮下许多酒,然后抱着酒坛靠在他的身上,目光看着远方。 唐瑾瑶说:“欺君之罪啊,我长这么大就数这次犯事最严重了。” 怀信没有责怪自己拖唐瑾瑶下水的举动,反而倚靠着她的头,答道:“说过同舟共济的。” 唐瑾瑶直起身子看着他,然后凑了过来,扯着他的耳朵,悄声对他耳语道:“我不会弃船跑路的,”然后她迅速离开,眼睛弯成月牙,举起酒坛,示意道,“不是说同舟共济吗?你给我干了!” 怀信揉着被她撞到的下巴,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在唐瑾瑶的目光中,怀信夺过酒坛,对着月光将辛辣的酒尽数倾洒进口中,壮阔豪饮。 一坛酒被两个人分着喝了干净,两个人全无醉意,看着皎洁明月,怀信悄声道:“走棋一步,后面还需小心。” 第40章 辞官还乡 唐砚清这次似乎是真的受到了打击一般,从前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保持与周围人的沟通,努力去粉饰一个自己相安无事的形象,但是自从那日画舫回来之后,唐砚清这种下意识的伪装消失了。 不想出门,更不想见任何人,来看望的人都会碰一鼻子灰,就连唐瑾瑶也是多次悻悻地离开,连宫门也没踏进去一步。 唐瑾瑶倒是没有逼他,强迫他努力迎接朝阳或者见人只会适得其反,毕竟人家突然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和自己一样是个男人,这种事情别说是发生在唐砚清身上,换成谁都受不了。 如此,便只能走下一步棋了。 一道奏折经多次辗转,最终安稳的躺在女帝的御案上,御案奏折罗列,上面的文字更是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女帝几次放下奏折,揉揉眉心,然后才能继续将奏折看下去。 女帝拿起毛笔,在奏折上用红色字体写了几个字,然后将奏折合上放到了另一边,拿起下一个奏折,凝神阅览。 片刻过后,女帝脸上表情突变,奏折也被“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一边侍候的宫人惊得一愣。女帝起身踱了几步,然后在御案前站定,手指敲着桌子,脸上怒气稍退,却依然面色可怖。 “传怀信,让他给朕马上进宫!” 一声令下,位于国师府的怀信在得到通知后,就步履匆匆地进了宫,虽事发突然,但怀信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站在紫宸殿时,脸上面色不变,与女帝对比强烈。 这么一看,女帝更来气了。 她转身拿起桌子上的奏折,然后就准备甩到怀信的脸上,手刚抬起来就对上了怀信的眼睛,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和自己帝王的形象后,手往下放了放,然后用力将奏折摔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寂静。 怀信在这寂静之中率先开口:“陛下息怒。” “你真是我朝的好国师啊,先是当朝给朕难堪,接着又递上这个折子,怎么着?不气死朕你就不罢休吗?!” 怀信头低了一些:“微臣不敢。” 女帝声音陡然提了一度,说:“你不敢?你自己说说折子上写的什么?”不等怀信重复,女帝接着补充道,“辞官还乡?你七老八十了你辞官还乡?” “你还乡打算上山当猴吗?”看着怀信波澜不惊的眉眼,女帝冷哼一声,说,“以辞官还乡相要挟,你这算盘怕是打错了!真以为朕怕你辞官是不是?!” 女帝的怒火在不断的发泄中,怀信本是不太宽阔的身躯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愈发单薄,他却没有应声,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只会换来女帝的咆哮。 于是他便以谦卑的沉默应对怒火。 眼见怀信并没有忤逆自己的意思之后,女帝怒气稍歇,看向他的目光也重新恢复了冷静。 “不要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可以瞒天过海了,你和瑾瑶的算盘,朕清楚的看在眼里。” 这句话清晰的传进怀信耳朵,让他忍不住轻抿一下唇,这才开口。 “皇室天命威严,臣布衣一介,能得陛下赏识,尽微薄之力观星宿、撰历法、测国运,已是深得陛下厚爱。如今臣所作所为有损皇室威严,愧对陛下及五殿下的厚爱,若是继续留在朝中任职,无法平息殿下的怒火。” 说完,怀信撩袍一跪,言辞恳切之至让女帝不禁清明回脑,余光一瞥却又看到了奏折,她用两根手指将奏折掐在指尖,朦胧的视线并不聚焦在怀信的身上。 “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愧对圣恩,何不从了指婚?”女帝语气敛了一些怒火,“朕有些强人所难,我儿容貌已毁,这桩婚事也有不妥之处。” 女帝态度温和了一些,事关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个母亲不得不退步。如果换作一般的朝臣,此时必然顺势应承下来,就算这个殿下被毁了容,但好歹也是皇室血脉,何不是一桩美事? 本是应该这样发展的。 但怀信却不能顺应。 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怀信面色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眼皮微颤,目光似乎是心虚一般错开。女帝看着异样的他,以为怀信是心有愧疚,于是继续问道:“怀信,你没当过母亲,体会不到朕的心情。” 怀信失笑,他这辈子也当不上母亲。 “陛下,微臣并不是因为容貌一事而不答应婚事的。” 女帝转过身,脸上隐隐有些讥笑,很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怀信双膝扎在地上,冰凉的地透着衣料不断汲取他的体温,怀信突然叹了一口气,身子弯了弯,恭敬的说道:“陛下,请恕微臣惊扰圣驾之罪。” 女帝眉头微抬,似乎是打算看着他能干些什么。 怀信站起身,双眸一瞬不移的看着女帝,然后将面纱扯了下来。 这是怀信第一次在女帝面前扯下面纱,他的动作让女帝心中的好奇心尽数被勾了出来,面纱坠地的过程不过片刻的时间,女帝竟感觉有些漫长。 待到看清真面目之后,女帝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脸上的神色辗转变化,漆黑的瞳孔深不可测,有些苍白的嘴唇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面前的这张脸不像是京中传言一般秀丽,而是恐怖。 对,眼前这张脸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上半张脸俊美无比,但下面却完全与上半张脸相反。从鼻子往下脸上遍布着丑陋的灼伤痕迹,疤痕一路蔓延到脖子,又干燥无比,导致下半张面皮都皱巴巴的。 宛若地狱之中受尽酷刑的厉鬼,上半脸只是人皮的伪装。 女帝有意躲开怀信锐利逼人的目光,不断平复着呼吸,然后半晌也未说出一个字,余光却对上了怀信受伤的神情,他弯腰捡起面纱,慌忙戴在脸上,后退几步离远了一些。 “陛下恕罪,臣鲁莽了。” “你的脸······怎么回事?”女帝面色迟疑,终是问出口。 怀信说:“从前在山上不小心烧坏的,这还只是脸上······” 女帝问道:“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怀信笑了笑,再度颔首,低垂着眼睛:“自揭伤疤太过疼痛,还请陛下宽恕微臣的欺君之罪,顶着这样的面皮在朝中行事已是如履薄冰,若是再毁了其余男子的一生,委曲求全嫁给我,那怀信背离师门下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了。” 女帝直直盯着他,眼神中没有明显的信任或怀疑,格外犀利的眼神仿佛要穿透那层面纱,将他打量个通透。 怀信将自己剖析开,交给眼前的帝王去查阅,他努力将自己坦然成一汪清水,让眼前的统治者以为已经看透了他,来降低自己的危险。若是她仍持怀疑,那也断然不会再用一道圣旨来约束自己。 就算是女帝铁了心想要怀信娶唐砚清,但已经知道了怀信真实身份的唐砚清,也断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走出紫宸殿的怀信,全然没有了殿内谦卑的神态气质,他眸光讳莫如深,在瑟瑟秋风的吹拂中衣袂纷飞,周遭的红墙及巍峨的宫殿全然只是他的衬托。 欺君罪名已缚身,罪上加罪又何妨? 这份坦然心态与破罐子破摔的行事风格,还是受到了唐瑾瑶的启发,当那个少女一脸不以为意的说出罪上加罪又何妨的时候,怀信一瞬间是以为她在坑自己。 然,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这条船上满载却靠不到归岸,若是一人沉船,那么满舟都不能善终。 于是怀信唐瑾瑶二人出此下策。易容的面皮覆在怀信的脸上,唐瑾瑶不断的称赞换来怀信的面不改色,但微红的耳尖却没逃过唐瑾瑶的眼睛。 易容进宫无疑不是冒着风险,好在暂时平稳住了事态,但两个人都没有放松警惕。从怀信那日入宫回来之后,唐瑾瑶和他没有再互相来往,而怀信脸上的伪装也不曾褪下。 国师府暗处生了几只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怀信的一举一动,就连怀信薄纱下的面皮也像是被那灼灼目光淬了火一般,检验它到底是真还是伪。 夜以继日的防范,当国师府中女帝的眼线稍稍减少时,便到了下一步的时候了。 只是这步棋却不是主动出击,而是在等一个契机。 这日的唐瑾瑶满身汗水的从王府武场出来之后,得到了女帝的圣令。 陛下亲召昭王殿下入宫。 凉风从袖口钻进衣服内,满身汗液的唐瑾瑶在风的吹拂下乍然清醒,她背过身一步一步向居住的卧房走去,声音轻飘飘的传进了女官的耳朵中。 “稍等片刻,本王就来。” 丝绸制作的华美衣袍勾勒出少女的曲线,未缀胭脂却更凸显精神,她眉宇之间的英气倒是更像少年将领,不像久居宫中,在暗流涌动里努力保身的皇室贵胄。 但她唐瑾瑶还偏偏就是。 手握生杀大权的是她的母亲,在皇权的绝对威严下,是逆水行舟的众人。 紫宸殿熏香袅袅,唐瑾瑶站在女帝审视的目光之中,凛凛双眸就宛若当年还是储君的女帝,一举一动毫不逊色。 “拜见母皇。” 第41章 下贬图郡 唐瑾瑶的声音回荡在紫宸殿内,女帝负手背对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唐瑾瑶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默僵持着。 “儿臣拜见母皇。” 唐瑾瑶再度出声,女帝缓缓转过身,静静掠过唐瑾瑶的双眼,沉声道:“起身。” “谢母皇。” 站起身后,唐瑾瑶主动开口:“儿臣惶恐,不知母皇唤儿臣前来有何事?” 女帝走了几步,到唐瑾瑶身边,看着四敞大开的殿门,静静道:“近几日未曾见过你,不知你身体好些了吗?” 唐瑾瑶面色一滞,然后才想起来女帝问的是什么,回道:“已经好些了,牢母皇记挂。” “既然如此,那你就陪朕走走吧。” 女帝和唐瑾瑶二人未乘坐步辇,而是闲庭信步般走在花园之内。临近秋日,园内花朵虽然凋谢,但是满园景色又别有一番风味,秋日不太烈的太阳照射在大地上,让人格外舒适。 宫人远远跟在身后,唐瑾瑶离女帝有几步的距离,并没有搀着她的胳膊。 从小到大,唐瑾瑶是最不爱和女帝撒娇的那个,从来不会主动跑过去求母亲抱抱,也不会哭着鼻子求母皇安慰,在女帝的印象中,她似乎就这么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但是毫无疑问,唐瑾瑶是最让她省心的女儿。 只是眼下,她这个沉寂多年的女儿似乎一点点的失去分寸,准备翻云覆浪了。 “叶荣近日便可到达不归关,没想到倒是朕小瞧了苓国现今君主,看来这个楚姓君主是打算一雪前耻了。”女帝静静说道,口气里带着嘲讽。 想到苓国的历史,唐瑾瑶立刻就明白了女帝的意思,毕竟当年苓国王上被齐国军队万箭贯穿胸膛而死,至今尸骨还埋在不归关下。许是为了洗刷前朝留下的屈辱,当今苓国国君才会急于开战。 但是这屈辱也不是他说洗刷就洗刷的,那也要看齐国同不同意。 “江山易主,如今的楚姓苓君定是不想背下前朝的屈辱吧。”唐瑾瑶回道。 不痛不痒的几句对话并没有改变这对母女之间微妙的沉寂气氛。相比较其他女儿之间,女帝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儿似乎更像是有着血缘纽带的君臣,带着距离的亲情被巧妙维持着。 就如两个人相处时,总是寡淡的气氛一样,沉默才是两个人的相处方式。 唐瑾瑶看不透母亲,而女帝也看不透自己的女儿。 但其实看不透这一点,才是女帝欣赏这个女儿的原因。面对其他女儿撒娇的举动,女帝打心里喜欢,但是不会下意识的对其放心。 只有这个三女儿,才会让她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 她也曾是恣意风发的少年郎,驰骋挎弓一平丘壑。 只可惜岁月不同往昔。 有生之年让她所处的时代变成后世口中称赞的太平盛世,女帝一直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着,直到变成乏味又毫无生气的机器,这条路也远远望不到头。 “这个世界不太平啊,母皇尽自己所能努力着,若是有一天得见太平盛世,也可以坦然面对唐氏先祖了。” 唐瑾瑶微微抬起眸子,脸上没有什么波澜:“母皇勤政爱民,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会得到应有的结果。” 她并不奉承,只是淡淡陈述事实,让颇为感慨的女帝一愣,似乎很久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了。 女帝说:“但愿如此。” “国事总是忙不完的,母皇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唐瑾瑶眸中露出一点担忧,向女帝投去目光。 女帝将这种目光尽收眼底,然后拉起唐瑾瑶的手,不紧不慢的走过曲径通幽的小路,面色平静。 忽如其来的平静将两个人互相关心的话语全部吞噬,过了片刻后,女帝面有忧虑的开口:“你这几天有去看砚清吗?” 终于切入正题,唐瑾瑶不动声色的保持着冷静,对自己的母亲也全然没有表现出毫无防备的一面,道:“儿臣这几天身子不太爽利,就没有去看望他,也不知砚清这几天好些了没。” 女帝握着唐瑾瑶手的力度大了一些:“朕要是告诉你他不好,你准备怎么办呢?” 唐瑾瑶手抖了一下,然后停住脚步,对上女帝若含锋芒的目光,怅然一笑:“没有抱得美人归,他一定不开心吧,我这个做姐姐的倒是疏忽了。” “怀信拒绝了指婚,而且······”女帝拖长了声音,“他还要辞官还乡。” 风乍起,女帝最后的几句话被风捎带到唐瑾瑶的耳内,唐瑾瑶微微睁大了眸子:“儿臣只是听说他惊扰了圣驾,没想到竟然是要辞官?他怎么如此大胆?” 女帝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向前走着,唐瑾瑶跟上,此时听女帝语中暗讽:“这件事你一无所知吗?你敢跟朕保证吗?” 唐瑾瑶脚步一滞,缓慢的向前行进,说:“母皇误会了。” “朕,误会了?” 女帝怀疑唐瑾瑶和怀信联手戏弄她,今日召唐瑾瑶进宫也不只是寒嘘几句那么简单,眼下才是缓缓道出她的本意和怀疑,显然是早有芥蒂。 唐瑾瑶快步跟上,没有过多的贴近,也没有露出小儿娇憨神态,依然是一副平常的神态。 “儿臣祭神时与怀信大人同行,在仪式结束后,怀信大人中暑晕倒了,儿臣便将他扶回了住处,那时面纱系带脱落······儿臣,看到了他的样子。”唐瑾瑶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叹了一口气。 唐瑾瑶继续说道:“后来我与他交谈了一些,得知了怀信的过去,其实我与怀信只是知心好友,在弟弟被歹人所伤后,更是多亏他机敏应变才能安然回宫,因此······儿臣不希望他们两个人互相拖累。” 女帝听完后,点点头,对于这段话没有表露出过多的信任或怀疑,漆黑的瞳仁映着花园内的景色,站定深吸着空气。 “那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收场?” 唐瑾瑶回答道:“怀信乃我朝国师,砚清又为我皇室血脉,二人身份尊贵,若是处置不得当恐怕都很难堪。” 她用了“处置”这个词,倒是吸引了女帝的兴趣,女帝喉咙里发出一个转音,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母皇可还记得图郡?” “······当然记得。” 图郡是齐国边境的城市,但其实原本图郡并不叫这个名字,它之前被称为“亚沙图”,地处齐国与庄国边境,因地理位置特殊,常年受到庄国士兵骚扰,导致图郡混乱至极,一直是令朝堂上下头痛的地方。 此次齐国与苓国开战,庄国趁乱打劫,于是变本加厉的骚扰图郡。 唐瑾瑶说:“怀信拒绝了指婚,并且还准备辞官还乡,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逼不得他。儿臣以为,不如将他调到图郡,出任太守,一可治理霍乱,二又可以让怀信冷静一下。” 这样大胆的决定让女帝惊了一下,图郡确实是令她头疼的问题,而现在指婚一事又无法收场,如果真让怀信出任图郡太守,两个问题又都暂时得到了缓解。 就算怀信出任太守也不能改变图郡现状,但对于朝廷来说又没有什么损失,毕竟他只是“暂任”图郡太守,待指婚一事的波澜平息,这个国师还是应该回来的。 女帝沉思片刻,脸上阴云退散,不一会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早就谋划好了?” 唐瑾瑶莞尔一笑,一本正经的话却被她用俏皮的语气说了出来:“怀信是儿臣欣赏之人,若是他就此一蹶不振,于公来说对我齐有损,于私来说,儿臣舍不得,砚清也舍不得。” 方才严肃的气氛突然消散,女帝破天荒的笑了一下,点点头:“此事还需商酌,容朕想想。” 唐瑾瑶颔首,在额发打下的阴影中,那双眸子少见的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得意之色。 从宫中回来之后,唐瑾瑶偷偷和怀信通了个信,之后两个人便心照不宣的没有继续联系,只是继续沉默的等待着宫中那位帝王的决策。 虽然等待会渐渐消耗耐心,以至于最后会烦躁不已,但唐瑾瑶和怀信两个人则不然,因为二人相信,这个解决办法目前是万全之策,女帝权衡之后,没有理由会不答应。 于是唐瑾瑶在一边等待的过程中一边搜查图郡有关的信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这件事却悄无声息,全然没有新的进展。唐砚清渐渐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同怀信倒是疏远许多。 他渐渐出宫次数多了一些,不过全是跑到昭王府的,对于怀信他好像真的断了念想一样。 同唐砚清坦白是计划的第一步,而且是变数最大的一步。因为在这步计划中,怀信不只同唐砚清坦白了自己是男人的信息,同样也将本来面目展露给了他。 并且出于信任,怀信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不要邪泄露秘密”这样的话。 所以怀信才会称这是变数最大的一步。 好在唐砚清没有因爱生恨,也没有将这个秘密泄露给任何人,只是偶然和唐瑾瑶谈了几句,之后就再没有说起过。 在唐瑾瑶和怀信等了几日之后,宫中终于传出来了消息。 女帝在一日早朝之后亲发圣旨:国师怀信暂任图郡太守,昭王唐瑾瑶亲自护送其至图郡,即刻启程。 第42章 心扉 这道圣旨迅速在满朝文武之间扩散,掀起一阵波澜,有人欢喜有人忧。 怀信代表的是忠于女帝一派的势力,从之前指婚的举动来看,女帝显然是有意推举昭王殿下入住东宫,所以才会将这股势力与昭王殿下同父所生的弟弟指婚在一起。 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将国师下贬到图郡,又让昭王殿下亲送,这不是折了昭王殿下的羽翼吗? 众人只叫帝王的心思捉摸不透,其他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思,但凤君唐砚清就不同了,这两个人是实打实为唐瑾瑶担心的。 然,圣旨已颁,在亲人担忧的挂念中,唐瑾瑶携一众士兵在城外浩浩荡荡的随怀信远去,向北行进。 在文人骚客的诗词之中,北疆的图郡荒凉、寒冷,那里居住着野蛮的北疆土著和互通易物的庄国人,那里有着与大齐全然不同的口音,以及完全不同的文化。 他们眼中的北疆图郡,不是一块完全未被开拓的净土,而是无法挽回无法生存的失意之地,去到那里的人都会在满腔思想愁绪之中日渐郁结,最终被那失意之地葬送。 前路茫茫,出了盛京便会途径许多城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护送部队这一路都在挑着野外走,并不经过各路城镇,除非是为了补给物资,才会整装进城。 怀信并没有文人骚客诗词之中的怅然,漫漫长路伴随着新奇以及逃离枷锁的兴奋。唐瑾瑶和怀信二人骑马前进,被一众士兵牢牢保护着,尽情领会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颇有些怡然自乐之感。 夜晚时,便在野外安营扎寨,守夜的士兵握着唐刀冷静的察觉四周的动静,却听到了几声响动,她霎时站起,出刀挥向响动处。 寒光掠过双眸,兵刃相接打破夜的寂寥,眼前之人身着玄色长袍,窄袖露出一双白净的手,长剑抵住自己的刀,士兵定睛一看,却对上了剑的主人的炯炯双眸。 竟然是昭王殿下。 士兵持刀单膝跪下:“属下该死!” 唐瑾瑶将剑插入剑鞘之中,腾出手将她扶了起来,抻了抻她肩膀上的衣服,道:“长夜寂寥,你还能保持这样的警惕,辛苦了。” 士兵诚惶诚恐,本着职责所在,壮着胆子问道:“属下敢问殿下要去往何处?” 此时月挂树梢,深夜凉风阵阵,虽然野外居住不甚舒服,但都在军营之中磨惯了,这些士兵倒头就睡也没什么不习惯,倒是生怕国师大人和昭王殿下睡不惯。 刚刚怀信也是这般模样从她这里路过,眼下唐瑾瑶的表情和怀信像极了,都毫无睡意的模样。士兵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到底还是娇生惯养的殿下,野外扎营难免不舒服。 结果唐瑾瑶伸手指了指天,道:“月夜美景,本王当然是出来会心头好的。” 士兵一阵惊骇,随行的队伍之中几乎都是女人,昭王殿下说会心头好,莫非······ 她辗转变化的神情尽收入唐瑾瑶的眼底,后来她唐瑾瑶在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说:“我会什么心头好啊,逗你的,我睡不着觉出来溜溜,你不用管我。” 士兵心神方定,对唐瑾瑶行了个礼,然后见那个玄色的娉婷身影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问道:“刚才怀信是不是也从这过去了?” 士兵愣了一秒,然后才点了点头,随后便见唐瑾瑶点了点头,向稍远一些的地方走去。 不远处有汩汩流水声,河边有一模糊身影,手中掬了一捧水,似乎是在洗脸,唐瑾瑶靠在树上,手中掂着石子,对着那个背影抹唇一笑。 然后她就将手中的石子抛了出去,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紧接着就落在了那人面前的河水中,石子激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脸上,他动作一僵,手中的水顺着指缝流了干净。 随后就听到怀信无奈的声音响起:“殿下深夜不睡觉,就是跑出来打人的吗?” 唐瑾瑶笑容渐渐收敛,轻着脚步走到河边,看着清澈的河水,声音轻快。 “我要是想打你,你现在就头破血流了,”说着她偏过头看了怀信一眼,“细皮嫩肉的,哪像能吃苦的样子。” 话落,唐瑾瑶眉宇之间染上了一些愁色,神情也落寞了不少。怀信见状,脱下外袍铺在地上,让唐瑾瑶坐了上去,他紧挨着坐在一边。 唐瑾瑶并不是突然的失落,愧疚感和舍不得的情绪一直笼罩着她一路,夜夜辗转难眠,只有在今日才终于忍不住,寻怀信而来。 怀信叫她一声殿下,她就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王,迷茫的困境勾起了唐瑾瑶心中的所有情绪,图郡山高水远,一去无期,她舍不得、也不想舍得。 虽然唐瑾瑶一直在安慰自己说眼下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两全,但这一切其实只是她掩盖自己情绪的说辞。 诗词中的荒芜从小成了中原人对北疆的全部幻想,唐瑾瑶印象中的怀信高高在上、不染纤尘,实在不应该去图郡当一个位于险境的太守。 于是这种情绪一直压着她理智的弦,直到今日,那根弦才将要崩断。 唐瑾瑶这种情绪被怀信察觉到,他慢慢说道。 “漂泊无定所的日子才是我以前的生活,只不过是现在被捧成了国师,在别人的眼中才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怀信看着天边的月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怀信接着说道:“本来我就是山上长大的野孩子,连父母都没有,孑然一身,去哪里都一样。” 说完,怀信就望着天边皎洁的月,眸中的神色却比那孤月更淡然,言语之中也没有了对唐瑾瑶的谦称与恭敬的语气,在清泠河水的映澈下,脱下了那属于朝堂的面具。 怀信看着落寞的唐瑾瑶,双眸被月华衬得极为明亮,没有了面纱的遮挡,唐瑾瑶终于可以将他的神情尽数收进眼底。 怀信对唐瑾瑶说:“在哪里不是报国?图郡也依然可以一展鸿图,只是······” “只是从此以后离你远了。” 最后这句话清楚的传进唐瑾瑶的耳朵,近在咫尺的视线互相交缠,唐瑾瑶忽然鼻头一酸,目光垂下,颤抖着说了一句:“对不起······” 行过蜿蜒路途,尽头就是分别。 到了图郡后,怀信便是太守,回朝无期,只能目送着眼前的女子扬马远去,再见一面许是需要多年以后了。 唐瑾瑶舍不得,怀信同样舍不得。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北上,前几天队伍中的欢快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唐瑾瑶和怀信更是一连几日都没有说话,士兵面面相觑,行事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惹恼了这两个人。 两个人沉默多日的气氛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天边明月一日圆过一日,待白玉盘高挂时,中秋到了。 一行人刚刚经过盐辽城补给物资,一路上再无城镇,在月盘明亮的中秋月夜却只能露宿山野,军队之中不少人都有些落寞,思乡的情绪笼罩着这些人。 眼见日暮微薄,众人寻了一处有水源的地方安营扎寨,许是心情不好,众人口味寡淡,东西都没有吃多少。 唐瑾瑶更是一口都没有吃。 虽然她从小到大,都处于严苛的环境之中,但怎么说也是皇家嫡女,不管平时夫子师傅再严厉,她都没有受过什么罪,更别提日日不停的赶路了,眼下行军数天,唐瑾瑶早已不记得出发的日子。 每天向北走,迟迟不到达图郡,唐瑾瑶人瘦了几圈,也晒黑了不少。 在军队席地而坐,吃着简单的晚饭时,唐瑾瑶早已不知所踪。 怀信吃着干粮,咽了口水,然后草草吞了下去,四处寻觅着唐瑾瑶的身影,眼见寻不到,他有些慌乱,在对上士兵关心的神色时,却将担心压进了肚子中,没有说出口。 一切都整顿好,士兵寻了位置和衣躺在地上,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曾经在盛京中过的生活,有的说急了,还会红着脖子吵几句。 只有怀信一人站在高地上,看着四周。 唐瑾瑶还没有回来。 怀信心中全是对唐瑾瑶的担心,虽然知道她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女儿,但是免不了害怕她出现什么意外,于是他放轻脚步打算去寻一寻。 月光柔和的洒在地上,还没等怀信走几步,前方的树影下,唐瑾瑶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怀信松了一口气,迈着步子走向树,却看到那个身影悄悄地躲在了树后,对他招了招手。 怀信脚步一顿,睁大眼睛再三确认那人是唐瑾瑶后,正准备唤她,唐瑾瑶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呼唤的话全部压在了舌头下。 眼见怀信向自己走来,唐瑾瑶不再隐匿。怀信视线清明后,唐瑾瑶先前走了几步迎上了怀信,然后伸出一只手牵住了他。 这双手有些粘稠,怀信低头一看,只见她握过的地方有着红色的血印,在柔和夜色下,瞬间赶走了怀信的困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了最近作业有点多,马上要到考试周了,然后更文可能会不及时,希望各位小可爱不要抛弃我(*/ω\*)/p>能冒冒泡就更好了 第43章 月色和你 血迹已经干涸,因此没有粘在怀信的手上。唐瑾瑶暮沉时分突然消失,回来时还带着一手血印子,换成谁都会失神片刻。 怀信更是无可避免的担心,眼见唐瑾瑶安然无恙后,才拿出帕子擦了擦唐瑾瑶的手,结果血印没有消失丁点,半晌之后,唐瑾瑶轻笑出声。 “别擦啦,来吃东西。” 然后她将另一只手扬了起来,只见一只肥硕的兔子被拎在她的手上,双眼紧闭,皮毛上还粘着点点血迹。 怀信看着这只兔子,心中安定下来,说:“你消失这么久,原来是去抓兔子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下次不要突然消失了。” 说罢,怀信伸手覆在唐瑾瑶的头上,睫毛翕动,手掌的温度渐渐传入唐瑾瑶的身体,在瑟瑟秋夜中温暖至极。 士兵都已休息,二人只有一只兔子,不便去营寨烤兔子,于是就只能就地生火,对于烤兔子这方面,唐瑾瑶一窍不通,于是她去打水洗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怀信一袭白衣坐在火堆边,火上还架着兔子。 肉香四溢,诱人至极。 但在唐瑾瑶的眼中,却有比兔肉更值得铭记的东西。 怀信白衣在黑夜中格外亮眼,熠熠火光映的他面庞多了几分温度,连那眸子中都仿佛有灼灼火苗。唐瑾瑶踩着松软的土地,缓慢的走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是一幅极为漂亮的水墨画,不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的内容,而是带着一些烟尘气,如果让唐瑾瑶来勾勒,她会将覆盖的黑夜改为白昼,再给他的身后添一座茅草屋。 唐瑾瑶的心中忽然有了悸动,被人叩响心弦。 坐在火堆前的怀信看了看兔肉,笑了笑:“回来的正好,可以吃了。” 唐瑾瑶慢慢走过去,终于融入画里,她伸过脖子闻了闻:“看不出来,你不是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吗?还挺贤惠。” 怀信自小山上长大,当然与从小深宫长大的唐瑾瑶有所不同,面对她刻意的玩笑话,倒是没有脸红,反而是将烤好的兔肉递了过去。 怀信挑眉道:“你不尝就知道我贤惠?” 唐瑾瑶却没有伸手接过兔肉,她理了理衣摆,说道:“兔子是给你吃的。” 怀信动作僵住,似乎是不确定一般,又重复了一遍:“给我?” 自从出宫以来,唐瑾瑶胃口都不太好,眼见她瘦了几圈,怀信又不擅武艺,这几天也在想着法子能让唐瑾瑶心情好一点,本以为她拎只兔子回来是因为自己晚上没有吃东西,没想到却是给他的。 怀信拿着兔肉一时不知所措,唐瑾瑶咧嘴笑了笑,跳跃的火光中,她的容颜清晰的印在怀信的脑海之中,将心底一点点阴愁全部驱散。 纵使前路荆棘,但还有你相伴。 唐瑾瑶说:“我想看着你吃。” 怀信将兔肉往前送了送,递到了她的嘴边,说:“我晚上吃过了,给你吃。” 唐瑾瑶长睫微敛,闻着诱人的香味,她慢慢伸出了手,却握在了怀信的手上,在怀信惊愕和不知所措的情绪中,唐瑾瑶嫣然一笑,手腕一转,将兔肉又递到了怀信的面前。 他清冷的面庞被暖色的火光晕出了一点温度,木枝被火舌舔舐的噼啪作响,打破夜的寂静。 “啊——”唐瑾瑶张开嘴,发出声音。 怀信抿唇,肉香钻入他的鼻孔,然后他下意识的张开嘴,眼中却只映出了弯若月牙的女子双眸,就连肉味也没有在味蕾上留下什么痕迹。 大抵是此情此景太过温馨甜蜜。 眼见他做出了吞咽的动作,唐瑾瑶在他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全然不顾怀信阻止的动作,肉味一点点充斥她的口腔,填满了寡淡的唇齿。 不得不说,怀信烤肉的本事似乎还不错。 “好吃吗?” 唐瑾瑶看到他期盼的眸子,故拖长音:“肉质鲜美,独具特色,就是——少了点调料。” 怀信倒是没有想到,她也会这般点评自己一番:“野外东西不齐全,委屈殿下的嘴巴了。” 唐瑾瑶吃饱之后,往他身边凑了凑,睁大眼睛问道:“你以前在山上,也同别的女子这般过吗?” “······哪般?” 怀信转过头,眸中灿若繁星,还带着一丝笑意,对上唐瑾瑶慌乱的眸子。 “就是······”唐瑾瑶头往后缩了缩,咬唇思考良久,才说道,“月夜佳肴,对影谈心。” 怀信眸中笑意放大,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山上有宵禁,别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我作为首徒,都是去煞风景的。” 唐瑾瑶噗嗤一笑:“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抓人家现行?闲不闲啊。” 怀信将火堆拨灭,说:“师命难抗,我这个大师兄不好当。” 火光渐渐被黑暗代替,月下的荒野影影绰绰,呜咽的风将方才诗情画意的气氛吹散,唐瑾瑶那根紧绷的弦再度连在一起,下意识的就要把剑抓起来。 但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怀信将剑拿在手上,将另一端递给唐瑾瑶,风吹着他的衣袂,那轮白玉盘高挂在他的身后,孤清冷傲。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唐瑾瑶看着清冽月光下的剑鞘,眨眼之间翻身站起,她立在怀信身边,将剑用手挡开,把剑柄握在自己手中,然后用另一只手牵住怀信宽厚温暖的手掌。 唐瑾瑶说:“握住我。” 言罢,她将手指一点点收拢,双眸仰着怀信,等待那波澜无痕的眸子里是否会出现什么回应。 终是,他也用力回握住了唐瑾瑶,女子水眸之中被点燃了希冀,点亮北疆的寒夜。 踩着脚下松软的土地,营地之中鼾声渐起,他们依依不舍的分别。 金乌在天上轮转一天又一天,北疆的土地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有惊无险的旅途似乎望到了尽头,城镇内多了许多与中原不同的外邦人。 街边的商贩也贩卖着不一样的东西,以物易物的场景更是多时发生。 齐人用瓷器茶叶换给庄国人,庄国人再用等同价值的其他物品换给他们。 这边的城镇以女为尊的风气稍减,四处可见男女分工干活,不再是盛京之中单一的性别群体。 只不过这里人与混杂,口角之争多有发生,好几次许多人都大打出手。这便导致齐国在北疆的城镇,未时末便人烟四散,很少有人傍晚出行。 当然,夜晚的主角还是花柳巷,以及达官贵人,还有不要命的赌徒。 这一点来看,似乎北疆与中原差不了多少。 唐瑾瑶等人不再走荒郊野外,进入北疆之后,所有人都更加警惕,以前都是避免和当地的太守官员接触,到了北疆之后,便会主动联络当地官员。 当地官员都会为唐瑾瑶怀信等人保驾护航,安排住处休息。 于是倒也相安无事的到了图郡。 北疆气候冷冽,入冬极早,眼下已到九月末,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厚秋衣,家家户户都开始囤冬物,准备冬天全家的口粮。 这里没有什么固定的习俗,齐国人、庄国人大街上随处可见,甚至许多带有奇怪口音的异邦人遍地都是。 图郡太守空缺多时,因此这边都是郡丞代为理事。当唐瑾瑶一行军队浩浩荡荡到了图郡城门时,戒严的城门早已有郡驻军在守候,驻军为首还站着几个官员。 为首的便是代为理事的郡丞,是图郡的次官,平时辅佐郡守。另两边站着的分别是郡尉和监御史。 郡丞名叫魏芝,朝廷早就下了命令,说国师怀信将要出任图郡太守,她左等右等,不日前有人递来信,上面还有昭王殿下的署名,她派人在此等候,终于在今日见了踪影。 眼前队伍浩浩荡荡在城门前停下,为首的女子面容俊俏,贵气逼人,一边还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女子,身材有些高大,不过依然气宇轩昂,让人移不开眼睛。 郡丞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道:“下官图郡郡丞魏芝,恭迎昭王殿下及国师大人。” 身后一众人也跟着行礼,唐瑾瑶翻身下马受了这一礼,待跪拜声稍歇,她才说道:“魏大人请起。” 魏芝站起身,眼睛瞥到了唐瑾瑶腰间的黄金鱼符,便知眼前就是昭王殿下,说道:“殿下这一声‘大人’,下官实在当不起。” 唐瑾瑶心下了然,鱼符是朝廷所制,用来代表官员身份,其他人见此鱼符,便可知眼前之人的品级,亲王及三品以上鱼符都是黄金所制,在怀信的腰间也有类似的黄金鱼符。 “那这位便是国师大人了?久仰大人盛名,今日一见果然比传闻中更胜几分,真是芝兰玉树,气宇轩昂啊。”郡丞笑眯着眼睛,几步迎了上去,谄媚道。 由于天气转凉,衣服也渐渐厚了一些,怀信穿着高领衣服倒是不怕脖子被人瞧出端倪,因此他将面纱撤去,改戴了面具。 听到魏芝逢迎的话后,怀信才抬起头,魏芝看到他脸上的面具后,那笑容就僵在了嘴角,半晌没有消退,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下,怎么就闭着眼睛夸人家? 唐瑾瑶瞥了她一眼,内心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依然面不改色,冷着脸。 “本王奉母皇之令,护送国师大人来此,舟车劳顿许久,魏大人是不准备迎本王及怀大人进城了?” 魏芝这才想起来自己如此举动实在不妥,身后的部分驻军和两位图郡官员也在这里,回去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她,内心懊悔的同时,她又将背挺了挺。 “殿下请进城,都是下官疏忽,让殿下在此吹冷风。”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到了!你们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啊~ 第44章 作者不让亲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芝尴尬地让开路,伸手请这二位入城。 唐瑾瑶与怀信互换了个眼神,在军队的护卫下,没有骑马,望着城门上“亚沙图”三个字,有些忐忑的迈开了脚步,努力舒缓一下紧绷的面庞。 城内百姓聚集,在看到被护卫在队伍中间的两个贵人后,纷纷探头观看,在这围观的群众之中,有许多不甚友好的目光打量在唐瑾瑶和怀信的身上,仿佛看敌人一般。 刚开始还有一些议论声,但是在唐瑾瑶和怀信正式进入城中后,议论声渐渐趋于消失,最后鸦雀无声。而这些人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只差在头顶上刻下“不欢迎”三个字了。 魏芝尴尬得很,对于百姓敌视的态度,她倒是早就习惯了,只是没想到今天昭王殿下亲临,这些人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 心虚的同时,魏芝撇过头看了看唐瑾瑶和怀信,二人脸上有些审视,但却没有半分责怪,魏芝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继续昂首阔步的保持着郡丞大人的气势。 走过人多的路段后,随行军队被安置好,唐瑾瑶与怀信等人却被郡丞引到了一处酒楼。 酒楼的建筑风格与盛京有很大不同,明明是饭时,楼内却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反而戒备森严,连楼内迎门的小二都不见了踪影。 唐瑾瑶瞥了魏芝一眼,在魏芝期盼的目光中,只是兀自转着手上的银戒,没有进去。 怀信亦然。 魏芝上前几步,弓腰道:“殿下周折劳顿,定是疲惫至极,下官在此为殿下与大人接风洗尘,殿下可要品尝一下本地的吃食?” 唐瑾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酒楼的招牌,回答道:“接风洗尘倒不必,本王今天只是护卫而已,真正的主角是怀信大人,出于安全考虑,不如早点回到府衙,完成交接才是重中之重。” 说完后,唐瑾瑶暗含冷意的双眸对上了魏芝的眼睛,后者心神微颤,偷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怀信。 魏芝本以为昭王殿下独断专行,这一路上国师大人定有微词,眼下这个尴尬的场景,怀信好歹也会说说好话,帮衬自己一二。 哪知怀信态度却也如唐瑾瑶一般,他道:“殿下考虑周到,我认为也当如此。” 自从得知近日这二位会进城之后,魏芝就派人将这处酒楼包了起来,每日重兵把守,不让外人出入,为的就是能给这两位远从京城而来的贵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官场之事都是这般,从前的太守上任时,魏芝也是这么做的。 但此法今日似乎行不通。 魏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连连点头:“是下官疏忽,是下官疏忽。” 唐瑾瑶甩袖便走在前方,冷着脸仿佛被人欠了二吊钱一样,守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怀信迈开脚步,在路过魏芝身边时,面具上露出来的双眼弯了弯,让人如沐春风。 倒是让魏芝慌乱的心有了一丝安定。 在太守府衙完成交接后,怀信便算正式成为了图郡太守,魏芝这位郡丞及其余两位图郡官员,对怀信行礼,叫了一声:“太守大人。” 盛京之中高高在上受国民敬仰的国师怀信,今天变成了图郡太守,而这个身份,以后也不知会维持多久。 想到这里,站在一边的唐瑾瑶心中酸涩,既然怀信已经安然赴任,那她这个昭王殿下返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同怀信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不是在这尘世纷扰的漩涡之中蹒跚挣扎。 怀信打量着太守府衙内的陈设,摸了摸裂了的桌子,在对上唐瑾瑶担忧的双眼之后,似乎知道她的担忧。 怀信同唐瑾瑶开玩笑,道:“怎么,在外边唱白脸那么娴熟,在我面前就满面郁色?” 唐瑾瑶望了他一眼,说道:“对面庄国人不安好心,虎视眈眈,今天进城时百姓的眼神像是要把我们生吞了一样,你让我怎么放心?” 庄国不像齐国一般以农耕为主,庄国乃游牧民族,虽然庄国可汗早就统一国家建立政权,但是依然保留了从前部族的传统。与齐国图郡遥相而望的城市叫汀边,其驻军多次骚扰图郡。 眼下齐国与苓国正值酣战,庄国便看准了齐国不会大张旗鼓的出兵迎战,所以才有恃无恐。 两个国家明争暗斗,苦的就是百姓,图郡百姓人心惶惶,对图郡的官员格外不信任。 今天看到新太守进城,那些百姓全程噤声,唐瑾瑶便感觉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她过几天一走了之,怀信留下来对着这尴尬的局面,想想唐瑾瑶就一阵头疼。 “既来之则安之,来到这里,总比留在盛京被陛下治罪好得多。” 图郡人入睡早,到了晚上整个城市都陷入黑暗,不像盛京的人还会夜晚出行。怀信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他怎么也无法入眠。 他索性坐了起来,下床支开窗子,月光一泻千里,抬头望去只觉得比盛京之中的月亮更为明亮,甚至也更为冷清。 怀信将衣服披在身上,推开门走进院子里,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光景,朦胧记忆中他都是一个人望着孤清冷洁的月,在萧瑟风中叹息。 从山上到盛京,又从盛京到图郡。 想到这里,怀信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随即怀信失笑,道:“似乎······也并不全是一个人。” 行宫之中长长的宫巷、国师府房顶上的酒、北疆野地中的火光,这些记忆在图郡第一个难捱的夜中,化成了怀信嘴角的笑容。 而记忆中那个女子那幅活力又娇嫩的面庞,也代替了方才心中所有的孤独。 于是怀信脚步一转,走到一间厢房门口,抬手欲敲门,但又怕自己扰了房间主人的清梦。怀信叹息一声,正准备走回去睡觉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唐瑾瑶抵着门,叫住他:“想敲门又不敢敲,非要等我亲自给你开门吗?” 女子长袍未脱,毫无困倦,看着满脸错愕的他,笑道:“睡不着就进来聊聊天嘛。” 唐瑾瑶从来都是浅眠,从盛京出发的一路上,更是忧思的睡不着,方才她坐在红烛下沉思,机敏的耳朵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打开门就看到了准备离开的怀信。 厢房不管是陈设还是家具都分外朴素,与京中无法相比,床上被褥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倒是屋内的书案前散落了几张纸,有些凌乱。 怀信往书案处瞧了几眼,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唐瑾瑶也没有回避,她走到书案前,将那几张纸稍作整理,然后递给他:“我在思考,什么时候我们才能重新在你家房顶上喝酒。” 怀信动作一僵,看着纸上简单勾勒出的线条。 一男一女抱着酒坛坐在屋顶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吟诗作画。 怀信禁不住抿唇一笑,说道:“恣意洒脱,真是让人艳羡。” 唐瑾瑶托腮坐在他的对面,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看画的怀信,半晌没有出声,笑得有些痴。 怀信抬头时,对上了那盈盈如水的眸子,那双通透的眸底被跳跃的烛光映衬的有些炽热,竟让怀信觉得自己仿佛也处在一片火海中,灼烧着心房。 蓦然,怀信靠近她一些。 唐瑾瑶眸中突然出现了惊愕,近在咫尺的面庞让怀信忍不住微敛双眸,随即女子嫣红的唇就映在了他的眼底。 男子温热的鼻息让唐瑾瑶心如鼓擂,怀信身上特有的味道让唐瑾瑶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就仿佛之前他拥自己入怀时,那份温存。 几寸的距离越缩越小,怀信闭上了眼睛,离她愈近。 唐瑾瑶长睫翕动,也合上了眼皮。 她单薄的身躯被拉入眼前之人怀中,毫不顾忌的汲取着怀信的体温,然后双唇将近,他们二人的耳畔只余下北疆呼啸的夜风。 双唇方触,本是良辰美景。 然,却有一阵烧灼的气味钻入二人的鼻孔,打破恰好的气氛。 两个人猛然睁开眼睛,唐瑾瑶目光偏移,便看到方才怀信手中的画纸竟被红烛点燃了。 画纸被火舌吞噬,落在木制地板上。 唐瑾瑶飞快站起来,怀信清明回脑,拿起水壶泼在地上,一壶凉水浇灭火焰,才没有酿成惨祸。 望着地上的灰烬,怀信对上了唐瑾瑶的目光,她双颊绯红的撇开脸,然后唐瑾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怀信眉目舒展,眼中的少女更加鲜灵可爱。 唐瑾瑶说道:“我······我有点困了。” 没有接着说下去,怀信敛了敛衣袍,温柔的说道:“好梦,我回去了。” 屋内打开,怀信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唐瑾瑶倚在门上吹着冷风,半天没有回屋。 直到有些冷,唐瑾瑶红颊未褪,回眸望着扑闪欲灭的烛火,像脱了力一样滑坐在地上,独自喃喃出声。 “我困个屁啊。” 作者有话要说: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防火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手动滑稽) 第45章 入夜之宴(修文) 魏芝这几天起得都格外早,每天都忙前忙后,为的就是给唐瑾瑶和怀信留下一个好印象,似乎她的勤劳有了些作用。 前几日被唐瑾瑶拒绝在酒楼用宴之后,魏芝一直小心谨慎不去触唐瑾瑶的逆鳞,在相处几日之后,临近唐瑾瑶回京时日,她终于大着胆子又将吃饭的邀请送了出去。 结果唐瑾瑶这次没有拒绝。 魏芝喜笑颜开,赶紧派人打点好一切,依旧是选择了与上次同样的地点,将唐瑾瑶和怀信两位贵人引了过去。 同桌的不过几人:郡丞魏芝,郡尉关向雁,以及唐瑾瑶怀信几人。 酒楼处于重兵把守之下,因此倒是不用担心几人的安全问题,时间在傍晚时分,图郡天黑的早,唐瑾瑶和怀信并肩来到二楼时,夜幕微垂。 魏芝和关向雁早就在此等候,看到唐瑾瑶怀信一前一后到来时,立马起身迎接,正要行礼,就被唐瑾瑶阻止住了。 “今天小酌几杯,不论虚礼,两位请起。” 唐唐瑾瑶露出笑容,没有前几天冷着脸的样子,让魏芝也放松了一些,她站起身,对着唐瑾瑶和怀信伸出了手。 魏芝说道:“上次是下官不知礼数,后日昭王殿下便要回京,今天此宴也有饯别之意。” 唐瑾瑶在位置上坐下,魏芝亲自替唐瑾瑶和怀信倒了两杯茶,然后便听魏芝继续说道:“图郡地处边陲,简陋得很,还请昭王殿下不要嫌弃,回京之后······也能提携我们一二。” 唐瑾瑶持盏的手一顿,抬头笑了笑:“提携?” 魏芝愣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其实唐瑾瑶早就听懂了魏芝的话中之意,按常理来说,在边陲任职的官员天高皇帝远,基本不受太多拘束,若是在无战事的情况下,是个不错的差事。 但图郡情况有所不同,这里情况混乱复杂,异邦人遍地都是,百姓不听管,在这里的官员都是空有名号没有实权的主。 据唐瑾瑶了解,魏芝就在图郡任职了七八年,送走了两任太守,依然稳坐郡丞之位,丝毫看不到升迁的可能。 现在唐瑾瑶来到图郡,对于魏芝来说也是送上了一份希冀,魏芝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希望能调离苦寒之地,哪怕到其他郡县任职,魏芝也觉得是受到了恩典。 怀信看着愣住的魏芝,又看了看唐瑾瑶,解围道:“魏大人说笑了,怀信初来此地,许多事还需要魏大人的帮助,您怎么急着走?怀信人生地不熟的,离了你该如何是好?” 唐瑾瑶惊讶地撇头看了怀信一眼,似乎是没有料到怀信会出言缓解气氛。 就连一向迟钝的郡尉关向雁也知道魏芝失言了,连忙倒了一杯酒塞到魏芝手里,用粗糙的手拍着魏芝的肩,将魏芝从纠结懊悔之中惊醒。 魏芝被拍的一震,杯中酒也洒出了许多。 关向雁说道:“老魏你是不是又偷喝酒了?怎么满嘴说胡话,快给殿下赔罪。” 魏芝不嗜酒,自然也不会做什么饭前偷饮酒的举动,关向雁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台阶下,让她不要继续失言。 魏芝恍然惊醒,看着杯中只余一半的酒,对唐瑾瑶尴尬地笑笑:“下官失言啊,什么提携,太守大人远赴千里来到图郡,就是陛下对我等的提携了,我自罚!” 说罢,魏芝痛快地将酒一饮而下,然后皱了皱眉头,接着换上笑容,给唐瑾瑶看了看杯底,看着唐瑾瑶笑意冷然的目光,没敢坐下。 片刻之后,唐瑾瑶终是缓缓说道:“魏大人请坐,图郡情况复杂,不日本王便要启程回京,怀信初当太守,还需要你多多帮衬。” 魏芝战战兢兢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此时店内已经缓缓上菜,本是小二端盘,但却被换成了一些长相尚可的男子,一看就是有意为之。 待上菜的男子退去后,魏芝这才说道:“边陲之城,厨子做东西都杂得很,下官已经尽量让他们端一些齐国菜上来了,但还有几道胡人的菜,等会就来。” 唐瑾瑶不敢动筷子,魏芝和关向雁谁也不敢动。 在唐瑾瑶将筷子递到嘴边,开始咀嚼后,魏芝两个人才绽出谨慎的笑,对满桌珍馐伸了筷子。 图郡地处北疆,天黑得早,此时天空已经一片藏蓝,星子洒满了天空,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星星,望不到边界。 这里的酒与宫中的比起来辛辣很多,怀信饮了一杯之后就皱着眉头放下了酒杯,一边的侍子递壶来斟,怀信连忙捂住了杯口,道:“不用管我。” 唐瑾瑶将及时地将杯子伸过去,眼睛瞟向怀信时,目光都带着嘲笑。 盛京夜晚有宵禁,只有在特殊节日的时候才会“放夜”,允许各家各户外出,而图郡有所不同,宵禁制度管制不严,夜晚也灯火通明,胡姬和虬髯大汉街巷穿梭,更是常见至极。 酒过三巡,唐瑾瑶初到图郡时的冷淡面皮也有些绷不住,她不受控的多了许多话,但是没有失分寸,依然保持着风度。 唐瑾瑶撑着下巴远眺街景,街上的人相比白天没有少多少,但是却多了许多异邦人,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或者用着蹩脚的通用话跟烟花柳巷的老鸨讨价还价。 从二楼看观察着他们,似乎能看到许多不同的景致,从前几天晚上,唐瑾瑶也出来逛过,那几天倒是没有今天街上这么多的五大三粗的异邦人。 怀信探过头,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没发现街上异邦人多了许多吗?”说完之后,唐瑾瑶想到怀信来到图郡之后一直在忙着熟悉图郡一切事宜,她自顾自补充一句,“也是,你又不出门。” 话落,怀信失笑,道:“这问题我倒是也能回答你,北疆边陲城市都有茶马互市,每年将入冬的时候这种现象就会多一些,也难怪你会看到异邦人。” 魏芝笑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道:“太守大人只说对了一半,茶马互市是其中原因之一,图郡和其他边陲不同,每年茶马市初起的时候,庄国的官员也会来此。” 庄国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他们崇尚武力,其风俗习性这几年也努力向身在中原的齐国学习。 “庄国的太守也会来?” 魏芝压低声音,凑了凑:“殿下,下官可就壮着胆子说了,还请您恕我无罪。” 唐瑾瑶笑着点点头,道:“当然,本王不会怪罪你。” 得到保证之后,魏芝和关向雁互视一眼,后者点点头,关向雁身为郡尉,平时掌管驻军,对于这一事她再有发言权不过了。 魏芝道:“异邦人嘛,他们就跟小孩子一样,每年来咱们图郡都抱着炫耀的心思来的,他们‘伯克’来了之后就把汀边勇士摆出来要跟咱们国家的人比武。” “说来也好笑,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要跟咱们女的比蛮力,我去他娘的谁跟他硬拼,哪次不是被咱们女将打得屁滚尿流。” 关向雁在战场之上锻炼久了,身材有些壮,人也粗蛮一些,说到激动之处一拍大腿,发出一记闷响。 庄国与齐国相邻,百姓游牧,依靠草原生存,因此并没有稳定的国力,才一直受齐国压制,他们又没有苓国的底气,敢和齐国叫板,因此只能趁齐与苓开战时,趁火打劫获些蝇头小利。 汀边便是庄国最边境的城市,负责管理汀边的官员被称为“伯克”,也就是齐国通常说的“太守”一职。 眼见唐瑾瑶和怀信没有怪罪的意思,魏芝才没有制止她,但魏芝又觉得她这么说不妥,趁关向雁喝酒时,魏芝赶紧抢过话头。 魏芝道:“本来同汀边伯克会面的日子也是在最近,但往常他们不会这么早进城,估计今年是得到了新太守的消息,提前想进来打探。” 新太守自然就是怀信了。 怀信不由自主向楼下望了望那些满街游荡的庄国人,眉宇之间皆是淡然,对于汀边伯克提前来会自己的消息,没有一点紧张感。 “那街上的这些异邦人,也都是因为他们伯克在城中,所以才有底气出来乱逛的了。” 郡尉关向雁说道:“怀大人不必在意他们,料想今年这些庄国人也翻不出花儿来。” 唐瑾瑶嚼着青菜,咽下后,说:“也就是说同汀边伯克会面的时间,会相较往年提前一些了?” 魏芝点点头,唐瑾瑶弯了弯眸子:“那本王也迟一些回京吧。” 说完后,唐瑾瑶垂在桌下的手抬起了起来,悄悄拉了拉怀信的袖子,怀信身子一僵,面色异常引来对面魏芝二人的注目。 唐瑾瑶本欲回京,但好奇心作祟,对于北疆的风土人情她着实想见识见识,而且这太守之宴听起来也热闹的很,唐瑾瑶实在不想错过。 秋天天气凉得很快,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外面已经上了霜,这太守之宴还没有一点眉头。 众人直叫“失算”。 每日街上闲逛的异邦人都脱了夏装穿上了棉衣,眼看冬天将至,唐瑾瑶已在图郡耽搁了许久。 再不回京恐怕会招致女帝的怀疑,唐瑾瑶日夜兴叹,怀信劝她回京,唐瑾瑶依依不舍。 好在,婵托图终于让人递了帖子来。 新太守怀信看着庄国人送到太守府衙的帖子,端详许久。帖子上有着汉语和看不懂的文字,汉语简而言之也不过是那些套话。 “我们要来吃饭了,你们齐国地大物博,还请你们招待招待,另外听说你们新来了一个太守,我们这边的太守想见见他。”唐瑾瑶看着帖子,拿腔拿调地“翻译”出来。 说完后,唐瑾瑶将帖子往桌子上一拍,翻了个白眼:“来别人家蹭饭还理直气壮的,年年蹭没够啊。” 怀信一阵发笑,握了握唐瑾瑶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才说道. “今年庄国人的来意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第46章 冒用身份(修文) 庄国人送来的会面帖子躺在太守府衙的书案上好几天,直到落了薄灰,下人来打扫时,这封被压在众多纸张下的帖子才重见天日。 但是在这期间,帖子的主人——汀边伯克婵托图,丝毫没有来会面的意思。 时间一再耽搁,竟已从萧萧秋日到了白雪皑皑的冬天,此时年关已至,早就过了太守之宴的会面时间。 汀边伯克婵托图递来的帖子早就蒙了灰,他本人早早早就进了城,并且大张旗鼓的在城中活动。 白天跑去跟图郡百姓做生意,晚上跑到花柳巷夜夜笙歌,就是不来会面。 就这样一连几天,图郡之中异国人越来越多,百姓家家都准备过年了,如此被动实在不是良策。 最终唐瑾瑶派人放出消息,说昭王殿下除夕前要回京,太守大人怀信将携一众官员亲自送别。 待这个消息传到无人不知时,昭王殿下终于启程了。 彼时唐瑾瑶青丝高束,腰间挎着剑,尽是一副侍从打扮,脸上覆着一张面皮,全然不是她自己的样子。 站在唐瑾瑶眼前的是一个衣冠华贵的女子,唐瑾瑶从旁边人手中接过披风,系在女子的身上,然后拉了拉领子,对她笑了笑:“从现在起,你就是昭王唐瑾瑶。” 女子一抬头,却是和唐瑾瑶从前一样的脸,她惶恐的对上唐瑾瑶的笑容,只听唐瑾瑶道:“无事,你今天只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城门,造成你启程回京的假象便可。” “昭王”颤抖着摸着名贵的披风,然后点了点头,门外适时传来脚步声,唐瑾瑶双手抱拳,门“吱呀”一响,唐瑾瑶恭敬说道:“殿下,一切打点完毕。” 怀信出现在门口,看着逼真作态的二人,出声道:“殿下。” 唐瑾瑶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是怀信之后,没有了那副警惕的样子,对着他点了点头,怀信谨慎地关上门,将室内的光景与门外隔绝开。 怀信今日身着官服,微抿的唇被面具遮挡住,他的眼睛打量着二人,透露出来的气场让“昭王”下意识咬紧下唇,不敢与他对视。 “太······太守大人。”看着别人顶着自己的脸做出扭捏的样子,唐瑾瑶心中很不是滋味。 怀信似乎也觉得有些别扭,他眼疾手快地将准备行礼的女子扶了起来,然后吩咐道:“只要带上这张面皮,你就是昭王殿下本人。” 看着怀信灼灼的目光,“昭王”也将这句话在自己心中重复了几遍,调整好之后,她看向怀信的目光少了几分怯弱,虽然同唐瑾瑶平时大有不同,但好在没有了畏畏缩缩的样子。 她点了点头,谨慎地看了唐瑾瑶一眼,说道:“送本王出城。” 唐瑾瑶跟上她的脚步,绕过怀信,待二人走到房门口时,怀信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这张面皮的时效只有四个时辰,若是过了时间你没有准时回到约定的地点,找我卸下它的话,你就会面部溃烂,不过半个时辰便毒侵体内。” 怀信语速缓慢,没有一点威胁之意,他又道:“凡是有利必有弊,若是不死,从今以后也会毁了容貌。” “昭王”脚步一僵,手中佩剑突然坠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响,连带着唐瑾瑶都被震得一顿。 唐瑾瑶回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怀信的眼中有一瞬的凛冽,在那溢满笑意的眸中一闪而过。 “昭王”蹲下捡起剑,手腕抖个不停,声音微弱蚊呐:“我会按时回来的。” 唐瑾瑶跟在她的身后,准备走出去,然,就在她一只脚踏出了出去时,身后响起了怀信的脚步声,她本不太在意,结果就在唐瑾瑶准备让开路时,那个脚步声也停住了。 唐瑾瑶转过身,准备看看怀信做什么,哪知怀信突然伸手揽住了唐瑾瑶,让她身子一僵,见此,怀信浅眸弯了弯,右手伸出去将半掩着的门轻轻推开。 门越开越大,胳膊终于无法逾越那段距离,待胳膊伸到极限时,怀信放下手,额头埋在唐瑾瑶的发中。 怀信叹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道:“你这个小侍卫,可要保护好本官啊。” 说完,他笑了笑,然后直起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唐瑾瑶僵在门口没有动,直到余光再也捕捉不到那华服一角时,才缓过神来,停滞的呼吸重新律动。 面皮遮住她的脸,透不出绯红,唐瑾瑶庆幸之余,不由得踏出门去追赶两个人的脚步。 “昭王殿下”今日回京,图郡百姓虽然没有像盛京之中的百姓一样,对“皇家”有强烈的爱戴,但依然对于这位昭王殿下有所好奇,于是携家带口的在城门围了几圈。 今年冬天雪少,只在初冬时下了一场,现在城外的雪已经被踩实,来往的人走在上面甚至还有点打滑。 百姓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缩着脖子踮脚想要看一眼传说中的昭王殿下,但由于人太多,任凭他们怎么努力也看不到。 围观的百姓之中还有不少异国人,其中更有婵托图的随从,他们隐匿在人群之中,观看这送别的一幕。 唐瑾瑶站在怀信的身后,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守卫。 她握着剑柄,满面警惕,注意着风吹草动,直到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唐瑾瑶严肃的表情才微微破冰。 唐瑾瑶转过头,魏芝正好也转过身,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她对唐瑾瑶问道:“你是何人?” 唐瑾瑶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早已经是易容过的了,因此魏芝不认识很正常,毕竟这件事是秘密进行之中的,只有三个人知道。 唐瑾瑶颔首,不去看魏芝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回大人,卑职怀三奉昭王之命,留在图郡保护怀大人。” 魏芝目光远眺,看了看站在众人面前的怀信,恰逢怀信转过身,与魏芝的目光对上,然后怀信冲她点了点头。 一路上人山人海,魏芝耽搁了一些,因此来得比较迟,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晚到,没有理会唐瑾瑶方才的话,步履匆匆地赶到前方。 魏芝站定,对着怀信赔笑,然后说了几句客套话。 此时,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从图郡官员之中走出。 冬日阳光稀薄,即使如此披风依然被照的发亮,众人注意到她的存在,竟然渐渐止住了议论,将目光全部放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不管是齐国人还是异族人,目光全部投射在了这个女子身上。 异族人之中的一个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多岁,身材不是那么出挑,站在众多男人之中仅仅能露出一双眼睛,但就是这双眼睛,却透着一股野狼般的目光,让人胆寒。 他名叫贝迟,是庄国汀边的伯克随行的勇士。 正在他全神贯注观察着那位昭王殿下时,在齐国的队伍中,有一个头发高束又是侍从打扮的女子猛然转过头,那脸平淡至极,甚至无法让人一遍记住。 但女子的那双眼睛却格外锐利,准确地捕捉到了隐匿在人群中的他。 贝迟一阵心惊,他一直跟着汀边伯克,太守会面更是一年没有错过,但他却从来没有在齐国的女士兵之中看到这么一位。 看到对方那锐利的眼神,贝迟有一种见到猎物的兴奋。 然,却只是一瞬,那个女子便用那锐利的眼神看向了其他人,同样带着强烈的敌意,仿佛一只刺猬。 唐瑾瑶环视一圈之后,又隐晦地看了贝迟一眼,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怀信身上。 旁边的侍卫注意到唐瑾瑶异样的举动,见她眼生,不由得悄声问了一句。 “你谁啊?” 唐瑾瑶转过头,表现的极为冷漠,道:“怀三,太守大人的贴身护卫。” 说罢,摇了摇腰间挂着的剑,侍卫看着那繁复的花纹,咽了咽口水,没有继续追问。 “昭王”站在马匹面前,白净的手缓缓露了出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了披风的帽子。 她对迎面走过来的怀信温柔一笑,全然没有皇室的傲气。 “昭王”说道:“大人从此就是图郡太守了,你记得好好治理这个地方,不要辜负我母皇和我的期望。” 怀信点点头,回道:“臣定当不负陛下与殿下的期望,山路迢迢,殿下一路还请小心。” 然后,怀信撩袍一跪,城郊的风沙吹得怀信眯了眼睛,砂砾轻跳在他的面具上。 “昭王”注视着他,心弦一动,一瞬间仿佛自己真的是金枝玉叶一样。 随后,图郡的官员及驻军全部跪下,百姓有片刻的犹豫,最终也只是跪下了一半的人。贝迟周围的人跪下许多,他却动也没动,扬着脖子高傲至极。 “昭王”将自己柔弱的声音尽量放大,道:“请起!” 看着跪地上的人站起来,“昭王”收回视线,牵着缰绳利索地上了马,一众士兵随她扬长而去,扬起一阵风沙。 昭王殿下回京了。 本是与图郡百姓无关的消息,却扩散到人尽皆知,就连黄发小儿都知护送新太守来赴任的昭王殿下,回皇宫去了。 这自然也逃不过汀边伯克的耳目。 彼时汀边伯克婵托图正从市集上回来,身后的勇士抱着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婵托图摇摇晃晃地走进一家青楼之内,老鸨迎面而来。 老鸨同婵托图没有说几句话,婵托图就轻车熟路地踏上了木质台阶,走了几步,婵托图顿住脚步,从松垮的衣袍之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在胡子前,嗅了嗅。 婵托图爽朗一笑,极为阔气的将银票扔了出去。 看也不看身后一眼,他咚咚咚地踏上了台阶,徒留老鸨弯着腰慌张的捡着银票。 老鸨一边防着有人趁乱把银票拿走,又一边露出轻蔑的神情,艳红地嘴唇一嘬,刚要狠狠吐一口。 还未等老鸨情绪发作,贝迟匆匆踏进来,直闯楼内,来势汹汹吓得宾客惊慌四色,老鸨将银票揣在袖子里,几步迎上去。 贝迟只道一声“滚”,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走向了婵托图房间的方向。 第47章 不占上风(修文) 亲自将“昭王”送走之后,怀信等人便回到了太守府衙,一路上魏芝念叨不止:“本让殿下亲自参加太守会面的宴会,顺便看看我国女将的威风,谁知这婵托图一拖再拖,可惜了。” 唐瑾瑶跟在怀信身后,抬眼看了看魏芝满面可惜的神情,内心有一种计划得逞的快感,让别人顶替自己身份的事情算起来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这三位当事人之外,完全没有告诉其他人。 既然眼下周围人都对此深信不疑,那么骗过婵托图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夜晚时,图郡的街极为热闹,来来往往的人们将寒冷的夜点缀了一分暖意,就连暗潮汹涌的危险也被这薄凉的夜藏了起来。 花柳巷中更是笑声不断,女人跑到南风馆之中去找小倌,而男人就来到青楼之中去寻温柔乡。 这里的民风开放,不似盛京之中对男女性别限制严格。 因此异国人也多了一些,他们特别喜欢在图郡找乐子。 图郡夜晚没有宵禁,而青楼女子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看成一种营生的活计,面对野蛮的异族人时也不会带着歧视或害怕。 她们用尽浑身解数哄得那些衣衫松垮、虬髯满面的异族人开心,而这些异族人也乐于将钱花在这样的美人身上。 一家名叫“春|风客”的青楼是这片楚馆中的翘楚,适逢两国茶马市开放,春|风客更是受到异国人的照顾,今日生意也如往常一般红火,老鸨乐得合不拢嘴。 她对着来往的客人送去笑容,又将得了空的女子推到门口去拉拢客人。 眼见一个名叫楚楚的姑娘闲着,老鸨几步走过去拽着她的手,一边念叨着一边将楚楚拉到门口。 看着老鸨锋利的目光,楚楚扯了扯疲惫的嘴角,重新露出笑容,然后倚在门口,媚眼如丝。 见到楚楚这样听话,老鸨夸了两句就转过身正准备回去,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路边围观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楚楚吓得后退了一步,及时叫住了老鸨,老鸨适时转过身,面色一惊。 春风客门口出现了一大队人马,为首的人身姿挺拔,尽是男子装扮,明亮的烛火映着他的眼睛,面具泛着寒光,他身后的士兵各个腰间佩刀,纪律严肃。 老鸨紧张的呼吸滞住了片刻,谨慎地收回目光,却注意到了眼前之人腰间明亮的鱼符,本是忐忑的心又多了一分安定,她立刻晓得了这人的身份。 生意人最会逢迎,老鸨在图郡多年,这里的官员大大小小都见过,却只有这人看着眼生。但此人气度不凡,又有鱼符彰显身份。 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带兵包围这里,此人身份呼之欲出。 那便只能有一人,便是图郡太守怀信。 知道对方身份之后,老鸨直接跪下,生意人的逢迎劲也消失了大半:“草民叩见太守大人!” 怀信看着“春风客”三个字,没有旁的动作。老鸨话刚落,唐瑾瑶看准了时机,上前一步,将腰间的剑拔出了几寸,对吵嚷的姑娘们恐吓。 唐瑾瑶又转了转身子,尽量让周围人都能看到她拔刀的动作。 当围观人群静住之后,士兵四散的脚步声才传到老鸨的耳朵里,士兵整齐地踏着脚步,更显寂静。 众人都了然,又是亲自出马又是带兵,估计是这家青楼出什么事了,要不就是藏什么人了。 “哎呀,大人息怒啊,小人遵纪守法,未曾犯事啊!”老鸨也很快反应过来。 怀信将目光从牌匾上移了回来,看着老鸨扑满了粉的面皮,道:“请起,你不必惊慌,本官并非是来寻麻烦的。” 有了这句保障,老鸨惊慌的神情才稍稍安定,站起身试探地问道:“那大人······是来抓什么人的?” 怀信打量她一眼,老鸨后退一步,表明自己并无冒犯之意:“不管您抓什么犯人,小人一定鼎力配合,让犯人无所遁形!” “不会耽误你的,本官只是来请一个人,”怀信目光如炬,微笑道,“一位贵人。” 话落,唐瑾瑶拍拍手,士兵让开一条路,几个人抬着一顶轿子从人群之中冒出头,然后上前几步,将轿子放在空地上。 唐瑾瑶看了怀信一眼,狡黠一笑,对着身后的人扬了一下手。 紧接着唐瑾瑶命令道:“快去,把‘那位大人’请出来。” 话落,士兵整齐应声,然后迈开脚步井然有序地踏进大门,唐瑾瑶看着她们进到门里后,才对怀信说道:“大人,我们也进去等吧。” 怀信点点头,应声:“那便进去等。” 大厅中的宾客都站在各边的角落之中,齐国的士兵虽然都是女子,但是却没有普通女子的扭捏。 她们跑到二楼的雅间之内搜查,抬脚踹开门,不管门里面的是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这些士兵也没有皱下眉头,全然将屋内的宾客和女子赶出来。 于是整个二楼内尖叫声与咒骂声此起彼伏,唐瑾瑶与怀信坦然坐在大厅中间喝着茶,对于这些士兵毫不客气的动作,算是默许了。 此情此景,又哪有“请”的样子。 其实“请”只是一个说辞,今日怀信与唐瑾瑶来到青楼,并非是闲情逸致来寻乐子的,也不是要将谁客客气气请回去喝茶的。 大张旗鼓搜查青楼,只为带走一个人——庄国汀边伯克,婵托图。 婵托图在图郡隐匿多日,这期间还将太守会面的帖子送去太守府衙,而自己却不赴约,反而每日花天酒地。 这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对新太守的嘲笑,讽刺你们齐国做事优柔寡断,老子每天东南西北的走,你们不是照样只能按我的时间来。 若是让婵托图继续在图郡游走,只会让百姓笑话新来的太守是个绣花娘娘,优柔寡断毫无魄力,若是动作太放肆,恐怕又会给庄国人发难的借口。 既然已处于进退两难之地,那不如破釜沉舟,将婵托图的下马威打破。 待士兵搜查一会之后,二楼渐渐有许多异国人被赶了出来,走廊深处甚至还传来打斗声。 闻声后,唐瑾瑶敲着桌子的手顿住,看着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士兵,眸光一沉。 “看来婵托图现身了,”话落,她撇过头看向怀信,“我去会会,你等我。” 怀信迟疑,看着唐瑾瑶明亮又坚定的眸子,内心舍不得她受伤,却又不得不放她去面对那些危机。 眼前之人势必要迎着风雪踏遍荆棘,他的担忧若是成了唐瑾瑶的枷锁,那就会牵绊住她的脚步。 怀信不会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亦没有万夫莫敌的身法。 思及至此,怀信点点头,想去握唐瑾瑶的手最终停顿住,唇齿之间只余一句:“小心。” 唐瑾瑶轻功飞身上楼,循着打斗声走进走廊深处,远远便看见一位体格强健的男子与众位士兵缠斗着。 不是婵托图。 此人用蛮力破开封锁,士兵又用手中的兵器封锁他的动作。 因为女子与男子天生力量悬殊,齐国的兵器都会进行一些改良,在兵器上动一些手脚。 这几位士兵身姿敏捷,动作迅速,虽然占据一段时间的上风,但对方明显不是泛泛之辈,很快就冲破了几位女兵的封锁之势。 唐瑾瑶拔剑出鞘,扬声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效力何人?” 那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士兵,他将锋利的目光投射向唐瑾瑶,对上了同样凌厉的眸子。 唐瑾瑶也认出了这双眼睛,这人便是城门外围观时的异国人,那样杀意凌然的目光,只叫人看过便不会忘记。 而贝迟也同样认识到了,眼前这位样貌平平无奇的女子就是白天那个侍卫,他放声回答唐瑾瑶刚才的问题,毫不退却。 “贝迟!伯克最忠心的勇士。” 唐瑾瑶将腰间挂着的刀鞘扔在地上,一剑刺过去,对方瞬间闪避开,然后贝迟将双手握成拳 ,打向唐瑾瑶的小臂,唐瑾瑶手腕一转,主动将剑脱手。 随后唐瑾瑶伏低身子,从贝迟的臂弯下闪过对方一拳,此时长剑落地,贝迟看了剑一眼,身后却迎来唐瑾瑶的一击! 唐瑾瑶一拳打在贝迟的腰上,轻功跃起,她借力蹬在贝迟的肩上,下落到剑的位置,将剑捡起来后,飞快的和对方来开距离。 唐瑾瑶那一拳虽然用了十成的力气,但依旧没有对贝迟造成什么后续影响,不过是减缓了一些他的行动。 过招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落到好。 一个需要扔剑来化解危机,一个被打了一拳。 唐瑾瑶揉着硌得生疼的手指,道:“跟臭石头一样硬。” “若是你们国家的女子动作都像你一样迅速,我在太守会面的宴会上就有可以一战的对手了。”贝迟轻哼一声。 唐瑾瑶摸了摸耳前的面皮缝隙,确认没有脱落危险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迎面对上凛凛生风的拳头,贝迟道:“再来!” 唐瑾瑶闪至一旁,道:“我不是来打架的!你别挡路!” 贝迟看着蹲在窗户上的唐瑾瑶,瞪大了眸子“你不就是来找伯克的吗!说好了要守住门,我就不会让你进去。” 唐瑾瑶眸子一弯,本以为要纠缠一会才能知道婵托图在哪里,没想到这个贝迟看着人高马大,说话时却不设防。 外面闹成这个样子,这些紧闭的房间之中,能跑出来的人都跑了,就算没来得及跑的也都被士兵带下去了,这里闹成这样,婵托图却毫无踪迹。 唐瑾瑶简单思考就对眼前的形势有了一个判断,婵托图闭门不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跑了,眼前这个胡搅蛮缠的贝迟只是一个用来拖延时间的棋子。 唐瑾瑶跃下窗子,稳稳站在地上,负剑而立,嗤笑道:“你个白痴,你家伯克跑了。” 第48章 轿凳 贝迟站在对面,听到唐瑾瑶说婵托图跑了之后,他眼睛不住瞪大,然后又呢喃了许久,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婵托图会抛下他独自脱身了。 唐瑾瑶不准备与他过多纠缠,看着整个走廊唯一紧闭的房门,她走了过去,一边防范着贝迟的动作,一边踹开了门。 与此同时,她手中剑抵在胸前,做防御状。 门被踹开,风瞬间涌了出来,唐瑾瑶定睛一看,只见屋内正对着门的窗子大敞四开,外边是浓浓的夜色以及连绵的灯火。 唐瑾瑶看了看贝迟,道:“不信就自己来找找,婵托图真的跑了。” 贝迟被唐瑾瑶的声音唤醒,他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过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内,似乎是相信了唐瑾瑶所说,连棋逢对手的斗志都被浇灭了全部。 唐瑾瑶暂时放松了警惕,走到屋内,掀开床上的纱幔,看到松软的大床上,只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她双目紧闭着。 唐瑾瑶伸出手搭在她的手上,感受到跳动的脉搏,才确认她只是暂时晕倒了,没有生命危险。 放下女子的手,唐瑾瑶走向窗边,现在春风客这家青楼已经被团团围住,此次行动秘密进行,不可能有人走漏风声,所以婵托图逃跑一定不久。 起码是在士兵包围这里之后,他才会知道响动,萌生逃意,但窗下皆是包围的士兵,婵托图跳窗无异于自投罗网。 唐瑾瑶探出身子看了看楼下,士兵举着兵器,毫无异动,所以婵托图没有跳窗。 那么他还在这间屋子里。 唐瑾瑶收回身子,简单环视一圈,四处搜查后,她又踱步回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涌上一个想法。 随后她将袖中的匕首掏了出来,随时准备出手,紧接着她谨慎地探出身子,看向房顶。 房顶的瓦隐隐作响,屋檐上露出了一片衣角,与贝迟的衣服极为相似。 唐瑾瑶冷笑,原来婵托图躲在屋顶上。 笑容转瞬即逝,她将匕首投掷出去,准确地击中衣角,但房顶上却没有传出声音,唐瑾瑶暗叫不好,下意识地低头,却看到婵托图趴在一楼外凸的房顶上,对着她阴森一笑! 婵托图瞬间起身,脚蹬向几个地方,借力跃起,手中的刀猛地刺出,企图刺向唐瑾瑶。 千钧一发之际,婵托图大声叫道:“贝迟!给我抓住这个女人!” 贝迟呆立在屋中,听到耳边重新响起伯克的声音之后,他才清明回脑,判断声音来自窗口,随后贝迟飞奔而来,准备控制住唐瑾瑶。 上面如此大的响动,下面包围的士兵自然也注意到了,抬头看到二楼险峻的形式,带队的士兵立刻判断出那个向上刺剑的是婵托图,而即将受制的就是怀信的贴身侍卫。 此次包围春风客,足足出动了一队士兵,春风客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五十名士兵为一队,队长正好守在门外,看到这幅场景之后,队长当机立断,没有犹豫。 “一伙伙长去禀报太守大人!其余人死守在这里,不准离开!” 唐瑾瑶正受两面夹击,后有贝迟大力扑来,下有婵托图利刃将至。 后退会被控制,前进会被刺伤。 无法逃离! 唐瑾瑶紧抿双唇,迅速一瞥身后,随即一脚蹬离开窗边,竟然直直坠下,婵托图刀尖将至,直奔唐瑾瑶眉心! 如此危急关头,唐瑾瑶握住剑柄,挥动右臂,剑刃打在刀刃上,发出“乒”的一声,将刀尖打离原先的轨迹,然后唐瑾瑶没有退缩,迅速出剑。 锋利的剑刃疾驰向婵托图的手臂,婵托图一挡,唐瑾瑶左肘击中婵托图胸口,随即右手挥剑! 婵托图本以蛮力出名,轻功不如唐瑾瑶,动作也不及她迅速,在空中寻不到借力点,这一剑剑锋凌厉,他只能转身闪避,左手却生生挨了一下! 婵托图迅速下坠,唐瑾瑶稳稳落下,看着捂着胳膊的婵托图。 二人交错,四目相对,彼此目光带着凛冽的敌视,女子明亮的眸子仿佛昆仑山上经久不化的积雪,让人血液凝固。 贝迟从窗户探出头来,看到婵托图受伤后,他迅速跳下,落地后,不管震得发麻的脚,直奔婵托图。 “齐国的女人都好本事啊。”婵托图咬着牙道。 唐瑾瑶活动活动脚腕,冷声道:“小女子不才,特此来请伯克赴约,见我太守一面,以此畅想二国未来。” 婵托图仰天大笑,风将他的衣衫吹得更加松垮了一些。 他道:“畅想未来?你个女娃别跟老子说笑了,我们两国的未来就是齐灭庄盛!草原的雄鹰哪怕折了喙,也不会向一群绣花的女人屈服!” 唐瑾瑶嗤笑一声,道:“不想畅想未来,那就请您滚出齐国,不要打着会面的名号威胁商贩,也不要睡有家室的女人。” 此时,屋内传出脚步声,有人踏上二楼,将婵托图与贝迟围堵住,而怀信与一众士兵出现在楼下,仰头看着对峙的二人。 怀信辨认出婵托图后,拱手恭敬道:“在下怀信,乃图郡新太守,怀某从前听闻伯克的事迹,大有结交之意,许是机缘不对,上任许久今日才一见伯克真面目。” “你我两国深结误会,昭王殿下回京之前特意叮嘱本官,一定要与伯克好好交谈,争取解决两国积患,伯克可否下来说话?你我酒席相聚。” 言辞之间尽是新太守对和平的渴望,周围围观的群众将这番话听进耳朵里,面色微微松动。 见婵托图谨慎的样子,怀信对着唐瑾瑶斥道:“怀三!怎的还对伯克动手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给我下来!” 唐瑾瑶后背一紧,将剑负在身后,虽然明知怀信是做戏,但这一番斥责让她内心难过至极,比挨夫子骂还要伤心。 唐瑾瑶看了怀信一眼,又看了看婵托图,然后才收了剑,道:“属下遵命。” 说完之后,唐瑾瑶将剑立在身后,没有跃下去,后退两步以示退让。 这样毫不顾忌的外放情绪是唐瑾瑶从前未曾想过、也不敢试的,为人女时,她要谨言慎行,在皇家这个极深的漩涡之中明哲保身;为人臣时,她要耳清目明,在各方涌动的势力之中力建良言。 浩瀚天地间,她为皇女、为人臣、为亲王,身后是皇脉传承,身前是疮痍尘世,这一生在帝王家,注定不能为己而活。 远赴北疆,得到了这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皮,当这张面皮覆盖在脸上时,她忽然觉得没有了那么多的枷锁可以控制住自己了。 在四个时辰之内,她可以畅所欲言,不受拘束,仅仅单纯的作为一个人去活着。 与人打斗两场,虽然仅仅是过了几招,没有分出胜负,但是唐瑾瑶也觉得够痛快! 怀信命人将轿子抬了过来,然后又说道:“伯克,请上轿,在下亲自护送你去往太守府衙。” 婵托图胳膊上还在流着血,贝迟扯下衣服给婵托图包扎上,然后将婵托图护在身后,道:“你们这轿子可安全?” 怀信不怒反笑,道:“自从苓国与我齐开战一个多月来,贵国三次出兵骚扰我齐,如今你与伯克不也是安全的待在在下所辖境内吗?倒是可有被人围追堵截、追杀不放啊?” 怀信依旧是那副客气的样子,但是却没有了退让,言语中含着讽刺,虽然脸上还是得体的笑容,但却让婵托图想起了中原人常说的“笑里藏刀”一词。 贝迟一阵语塞,婵托图见状,让贝迟站在自己身后,然后直接跳在地面上,紧接着贝迟紧随而下,见状,唐瑾瑶也不再留在房顶上。 婵托图打量着轿子,又摸了摸轿帘,转过身道:“贝迟没见过大场面,不懂事,让太守大人见笑了。” 怀信回之以礼,没有挂怀。 紧接着婵托图笑道:“我婵托图也不过是同太守大人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大人也果然有大胸怀,不同我们这些粗人见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轿子,不知道坐起来舒不舒服。” 说完,婵托图像是想起什么,停住了钻进轿子里的动作,然后转过身打量周围一眼,随后双目紧紧盯着唐瑾瑶。 婵托图开口道:“你们平时上马车踩的那个东西,有吗?” 唐瑾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偷偷打量怀信一眼,怀信也领会了婵托图的意思,回道:“伯克说的,可是轿凳?” “对对对,就是轿凳,给我弄一个。” 怀信不再作声,唐瑾瑶见状,上前一步,道:“我们来时匆忙,未曾准备轿凳,而且轿子不似马车那般高,您直接上轿便可以。” 这一番话足够委婉,没有直接告诉婵托图闹了乌龙,算是给他留了颜面,若是他识趣,那便该就此作罢。 但婵托图似乎不准备打住。 他索性退了出来,站直身子,看着唐瑾瑶阴恻恻一笑:“那找个人来给我当轿凳也可以。” 唐瑾瑶看着对方的目光,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不安。 婵托图讥笑道:“那就由你来当轿凳吧,不知道太守大人舍得不舍得?”他扬手一指,正对唐瑾瑶。 唐瑾瑶双目睁大,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伯克是说,我吗?” “就是你,刚才用剑伤了我,你们不是有个词叫‘负荆请罪’吗?我也不用你背什么荆条,你给我当轿凳,这事扯平,要不然老子就不去了!” 唐瑾瑶握紧拳头,眼神中带着憎恶,仿佛随时会冲上去杀了婵托图一样,婵托图却依然挑衅着唐瑾瑶,毫不顾忌对方的怒火。 第49章 奇耻大辱(修文) 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若是能忍,恐怕枉为人。 未等唐瑾瑶发作,怀信上前一步,看了婵托图一眼,警告道:“伯克莫不是在说笑吧,还是怀某听错了?您是要我的人给你当轿凳?”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几人眼神互不躲闪,唐瑾瑶和怀信眼神皆是带着锋芒,对上婵托图嚣张的气焰。 贝迟适时出来阻止,对婵托图小声道:“伯克,那个女的有些本事,应当受到我们的尊敬,您以前不是也告诉贝迟,要尊敬勇士吗?” 婵托图看了他一眼,胡乱地摆摆手示意他闭嘴,贝迟眼见对方听不进去劝告,不由得后退一步,然后对唐瑾瑶投去担忧的目光。 怀信蔑视的目光打量在婵托图的身上,让本是嚣张的他瞬间有些心虚,但又想起庄国可汗殷切的目光,以及那受人称赞敬佩的日子,婵托图又重新恢复了那份态度。 “大人,你们齐国求和的意思,就这么点吗?”婵托图拈起一根头发丝,示意道。 这下不止几个当事人,就连围观群众都有些按捺不住,开始只是一个两个在骂婵托图,后来声音越汇越大,“不要脸”三个字很快就充斥在众人的耳朵中。 怀信上前一步,颀长的身躯更显气势,他睥睨着婵托图,道:“‘求和’?您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话落,怀信又上前一步,贝迟刚要护卫,就被怀信一个眼神吓退回去。 怀信道:“本官新官上任,来太守府衙递帖子的是你,日日欺我国民的也是你,辱我护卫的人又是你,将我国送给你的尊敬轻贱脚下的还是你。” “伯克如此目中无人,将我国以和为贵的态度视为退缩,敢问这就是你们庄国一来奉行的信念吗?‘求和’一词从何人口中听来?本官亲自去斩了他。” 十足的气势将异国人短暂的震慑住了片刻,在周围高涨的群众情绪中,婵托图似乎要被淹没,但现实却又让他转瞬醒悟过来。 他是可汗最受青睐的勇士,汀边最英勇的男人,怎可被齐国一个身若男人的女子给吓退了? “素来听闻齐国国师一张巧嘴雄辩天下,虽然转任太守,但这一张巧嘴还是不减风采啊,什么典故大道理我婵托图也不懂。” 婵托图咧开嘴,浓密的胡须之中露出了一排黄牙,他说道:“我婵托图好歹也是汀边伯克,算起来还与太守大人是同级,今日被你手下所伤,难道她不该给我赔罪?” 婵托图伸手指向唐瑾瑶,接着说:“我敢保证,如果今日怀大人在我的地盘上被贝迟伤了,我会将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您,看在你们都是娇弱女子的份上,我不跟你们计较。” “也不要你护卫的头,我今天就想做个轿子,你让她给我撅在地上,给我踩一脚,这件事就算了,我和你们中原人一样,肚子里可以划船,大方的很。” 怀信被气得双肩颤抖,仿佛随时会将婵托图生吞活剥,唐瑾瑶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怀信。 他从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在朝堂却有如闲云野鹤,玉骨云衫两袖坦荡。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尽掌握手中的样子。 但今日他不让寸步,全然没有从前的风骨,唐瑾瑶似乎可以想象到,面具下薄唇翕动的样子。 两国交锋,若退便是示弱,她又为昭王,虽然此时无人知道她的身份,但皇室血脉尊贵,怎能受他人脚下淤泥? 大抵这就是怀信誓死维护她的原因吧。 唐瑾瑶忽然没有了被羞辱的悲愤,仰面看着怀信俊朗的面庞,唐瑾瑶迈出脚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对怀信行礼。 唐瑾瑶说道:“大人,今日之事皆是小人过错,属下没有牢记大人叮嘱,对伯克拔剑相向,引得今日之争,小人罪该万死。” 言罢,唐瑾瑶扬起手掌,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虽然有易容的面皮相隔,但力道却是没有被减弱半分,清脆的声音传荡开,唐瑾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怀信被震惊的失语,浅眸情绪不断被放大,险些失控。 “伯克,请您息怒,多谢您对怀三的宽恕,怀三从此必当感恩戴德,再不兴风作浪。” 唐瑾瑶低头,双目遍布红丝,漆黑的瞳孔不断一缩再缩,拱出的手也在隐隐颤抖。 婵托图亦是震惊。 唐瑾瑶猛地抬起头,那恨意瞬间就被收敛,仅余赤诚,以及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 在众目睽睽之下,唐瑾瑶走到轿子旁,正对怀信,四目相视之后,她撩袍而跪。 跪的坦荡。 “请伯克上轿!” 唐瑾瑶大吼一声,额头青筋迸起,然后她低下头,伏在地上,她将浑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到背部,静静等待着婵托图踩上来。 冬日冰冷,地上还有着残雪,泥土混着脏雪粘在唐瑾瑶的额发上,她指缝之中也夹杂了一些泥土,唇齿之中混着说不清的气味,难闻至极。 冰冷的温度瞬间穿透了棉衣,唐瑾瑶膝盖和手掌亦是冰凉。 婵托图逐渐将自己从震惊中抽离,贝迟后退一步,与态度轻蔑的婵托图不同,伏在地上的这个身躯让贝迟备受震撼,不由得肃然起敬。 大丈夫可堪人不堪之辱,自后所阻皆不可碍之。 唐瑾瑶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数遍,然后背上有人踩了上来,紧接着便是加倍的重量,当婵托图两只脚全部踩在唐瑾瑶后背上时,唐瑾瑶闷哼出声。 额头汗珠滑落,她却没有啜泣亦或叫屈。 婵托图还有继续停留的意思,怀信却走到了士兵面前,握住了士兵的唐刀刀柄,看着婵托图。 婵托图也怕自己太过火,惹得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在贝迟不住的催促下,终于将脚从唐瑾瑶的背上挪了下来,钻进轿子里。 “起。”轿夫出声,随即抬着轿子跟在层层包围的士兵中,向太守府衙走去。 围观的百姓看热闹没有了,也四散开,老鸨自知接下来的热闹瞧不得,也赶紧回到了青楼里。 只余下了唐瑾瑶和怀信。 两个硕大的泥脚印遍布在唐瑾瑶的背上,她缩成一团,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 见状,怀信也跪在身旁,将手覆在她的脑后,感觉到唐瑾瑶的颤抖之后,怀信渐渐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此等大辱,我必替你报之。”怀信道。 唐瑾瑶没有呜咽,脸上也没有一滴眼泪,她全然没有被那股悲愤和委屈驱使,身心前所未有的冷静。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个人坐在泥泞的地上,他将唐瑾瑶拥入怀中,而唐瑾瑶也反抱着怀信。 唐瑾瑶一字一句说道:“我辈可忍辱负重,吾国不可受此辱。” 唐瑾瑶离开她的怀抱,看着庄国的方向良久,那双眼睛平静至极,声音也没有颤抖。 从她的身上,怀信看到的不是一个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也不是皇室之中每天只顾眼前安逸,全然没有鸿鹄大志的凤子龙孙。 坚韧、聪慧,这便是昭王。 今日可忍脚踏之辱,明日必昭如云汉。 唐瑾瑶跪在地上良久,怀信也就一直陪着她,直到膝盖跪得发麻,怀信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看着唐瑾瑶,静静观察她情绪是否好了一些。 街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会向这里投来目光,唐瑾瑶与怀信两个人挡在春风客门口,但是老鸨也不敢出声催促。直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唐瑾瑶撑着地,站起身。 还未等撑地的手触碰到泥泞,就落入一个人宽厚的手掌之中,怀信看着她,主动弯下腰去拂她膝盖上的泥土。 唐瑾瑶没有躲闪,怔愣地看着怀信。 怀信皱着眉:“这身衣服待会扔了吧。” 然后他站起身,将唐瑾瑶脏兮兮的手直接擦在自己的衣襟上,看着他干净的衣襟上被擦出的几条泥道子,唐瑾瑶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把手缩回来。 哪知怀信突然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回去:“我带你回去。” 一切自然又流畅,好像她与他本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哪怕两个人外表都是女子打扮,但这种暧昧却没有让人丝毫不适。 婵托图一行人早就被安顿好,而且还有守卫层层保护,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或者婵托图等人做什么小动作。 唐瑾瑶与怀信手拉手回到太守府衙后,二人各自回房,唐瑾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本想沐浴时,她像是想什么,将手抚在面皮上,面色一滞。 白日怀信说脸上的面皮易容时效只有四个时辰,算起来时间将至,若是不去找怀信,恐怕会如他所说一般,面部溃烂且毒侵入体。 但唐瑾瑶此时狼狈至极,头发凌乱,指甲尽是淤泥,唐瑾瑶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让怀信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唐瑾瑶希望怀信印象中的自己,永远都是意气风发,且带着开朗的笑容,哪怕不是一个普通少女的模样,她也想对怀信展露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起码也不应该是今天这个样子。 明明是皇室之人,从小养尊处优,今日却众目睽睽下自掌耳光,且被敌国对手当做奴役羞辱。 夜幕带来了宁静,也让唐瑾瑶无力再继续白日的伪装,她恍然,失去皇室与亲王身份的自己,在别人眼中竟如蝼蚁般弱小,且卑微。 安然而退,靠得不过是怀信的面子与庇佑。 但是此时的唐瑾瑶,心中只有对力量弱小的自己的怨恨,且对婵托图强烈的报复之心。 除此之外,那个干净不染纤尘的角落之中,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浅眸中透露着心疼的情绪,整洁的衣服上带着她的黑手抹出来的泥印子,只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宽厚又柔软。 唐瑾瑶鼻头一酸,所有的情绪都酿在了一起,被那句“我带你回去”云淡风轻的化掉。 她想扑进这个人的怀里。 若委屈之后迎来的是他的怀抱,那么唐瑾瑶愿意。 愿意就此沉沦。 第50章 唤我阿瑶 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唐瑾瑶那最后一点的挣扎尽数被征服,她简单理了理头发,将手洗干净,然后出了门,直奔怀信房间。 四周一片寂静,长夜难眠的似乎不只是唐瑾瑶一人,怀信的房间亮着烛火,唐瑾瑶敲门之后静待在门口,门被打开后,怀信没有一丝意外地看着唐瑾瑶。 随后怀信让开了空间,道:“进来吧。” 唐瑾瑶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眼见没有人盯着,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屋内的桌子上早已经摆好了工具,是用来揭下易容面皮的,唐瑾瑶坐在桌子旁,出声道:“赶紧揭下来吧,一会还要出去。” 按约定,那个冒充昭王的人现在已经在客栈等候了,唐瑾瑶和怀信揭下面具后还要去找她。 怀信洗干净手后,又将手指浸泡在了一种液体之内,边说道:“我现在为你取下面皮,晚上你就同我待在一起,这样明日易容时也方便一些。” 易容的面皮失效只有四个时辰,每日拆卸极为不方便,所以怀信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明面上唐瑾瑶现在是自己的侍卫,就算彻夜共处一室,两个女子也不会招致怀疑。 唐瑾瑶缓缓应了一声:“好,这几天我一定会小心谨慎。” 怀信这时才将手从液体中取出来,然后示意唐瑾瑶转过身,他站定,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唐瑾瑶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显然有些紧张。 唐瑾瑶下意识往后一躲,怀信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不敢再伸过去。 唐瑾瑶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后,道:“我没事,你继续吧。” 怀信无奈一笑,笑声从头顶传来,引得唐瑾瑶不自觉抬起头,迎上那溢满笑意的眸子。 “这药液对身体无害,我也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你倒是不用这么紧张,好像我是什么流氓一般。” 唐瑾瑶被怀信逗得抿唇笑笑,怀信紧接着道:“害怕就将眼睛闭上。” 唐瑾瑶执意睁着眼睛,没有因为害怕就躲避,怀信拗不过她。 他将手指覆上那张面皮,摸索一会后,在她耳前的位置微蜷手指,然后沿着缝隙将面皮撕了下来。 当脸重新接触空气时,唐瑾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紧张感烟消云散,格外舒适。 “殿下去洗把脸吧。”怀信正要转过身。 唐瑾瑶盯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殿下”这个称呼格外刺耳,借着昏暗的烛火,唐瑾瑶突然伸过手,将怀信的身子又拉了回来。 近日同他经历了许多事情,唐瑾瑶面对他时,胆子大了不少。 怀信被她拽的往前一仰,险些跌在唐瑾瑶的身上。 怀信沉声道:“殿下,你做什么?” 唐瑾瑶脸上全然没有戏谑,认真地盯了怀信良久,她往前靠了靠,烛火将她面部的轮廓勾勒到极致,怀信盯着这样的她,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唐瑾瑶道:“我不喜欢你叫我殿下。” 说这话时,唐瑾瑶心中有些紧张,这话听起来暧昧至极,若是被人听到,只怕会说她有失身份体统。 怀信错愕,他抿唇看着唐瑾瑶良久,直到唐瑾瑶抓着怀信衣衫的手渐渐泄力,怀信如梦方醒般。 他终于抑制不住笑意,唐瑾瑶不解地抬起头,一瞬不移地看着他。 怀信将面皮放在一边的盆中,看着面皮被药液浸满后,他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唐瑾瑶的身上,然后他将袖子覆盖在手指上,隔着衣物去摩挲她的脸。 手刚伸出去不远,怀信挺住动作,只余一句:“怀信不敢僭越。” 唐瑾瑶忽闪着眼睛,看着他僵住的手,然后握住,道:“你摸我,已经僭越了!” “难道不是你想摸我吗?” 唐瑾瑶语塞,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踌躇后道:“我不管,你把殿下的称呼给我改掉。” “殿下希望我唤你什么?” “阿瑶。”唐瑾瑶认真回答。 这世上叫她“阿瑶”的从前只有叶冬弦一人,就算是母皇父君,此等给予她骨肉生命的人,也因着皇室体统在,尚叫她一声“瑾瑶”。 叶冬弦是她儿时的玩伴,隔了天涯海角也会牢牢将对方铭记的知己。 但若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毫无芥蒂的人,那真是太孤独了。 唐瑾瑶眸中带着期待,视线的终点就是怀信。 怀信未着面具,因此唐瑾瑶看到了他翕动的双唇,他用温润如玉的嗓音轻唤了一声:“阿瑶。” 唐瑾瑶再也抑制不住笑意,上扬的唇中露出贝齿,她这才站起身,看了看铜盆中的面皮,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外面天空低垂,已近午夜,算了算时辰,唐瑾瑶与怀信是该出门去找阿戎了。 阿戎便是今早代替唐瑾瑶离开图郡的女子,她本是街上的乞儿,在怀信和唐瑾瑶寻找替身时,发现了在街边瑟缩着的她。 虽然衣衫褴褛,但阿戎的眼睛却明亮至极,带着不服输的劲头。 做昭王殿下的替身,这个任务有多危险不言而喻,若被婵托图等人发现,替身随时有死亡的危险。 权衡利弊之后,阿戎一口答应下来,她的条件便是任务完成后,她可以留在唐瑾瑶的身边,亦或者,留在图郡太守怀信的身边。 太守府衙门外的客栈,阿戎刚被卸下面皮,娇小的身躯裹在毡子中,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唐瑾瑶,目光带着恳求。 “太守大人,阿戎不会做坏事的,您让我留下来吧!” 阿戎恳求唐瑾瑶无果后,就转移了目标,磨破了嘴皮子才让怀信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奈何怀信却没有做主的打算。 终于按捺不住,阿戎将毡子一撇,跪在唐瑾瑶脚下。 唐瑾瑶看着阿戎的动作,心情复杂,并非是她铁石心肠,这么娇小的一个丫头,她还不至于养不起,但唐瑾瑶怀疑她的身份,不敢贸然行动。 阿戎深眼窝高鼻梁,怎么看都不像汉人,尚不清楚身份,怎敢冒然收在身边? 唐瑾瑶终于出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戎这个名字更像是乞讨用的化名,且阿戎谈吐不凡,做事进退有度,能唬住唐瑾瑶的护卫,又能安全回到图郡,实在不像一个普通的乞儿。 阿戎拉扯唐瑾瑶披风的手一僵,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叫卫戎,正如殿下所想,阿戎是庄国人。” 唐瑾瑶身子一僵,怀疑瞬间占据她的脑海。 她的计划本是让别人易容自己离开图郡,以此让婵托图这些人掉以轻心,在太守会面时一探庄国人的究竟。 计划本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此时东风及时出现,且和敌方来自同一处。 唐瑾瑶不能不怀疑。 阿戎看破她的心思,手抓着披风更用力了几分,如倒豆子一样紧忙说道。 “殿下不要怀疑我,阿戎和婵托图不是同一部族的人!几年前阿戎的部落被婵托图占领,父母族人尽数惨死,仅留阿戎跟着仆人四处流浪,阿戎每活一日,心中的仇恨就越深!” “阿戎要为父母报仇!所以殿下大可不必怀疑阿戎的目的,哪怕是喂马挑粪,阿戎都可以做的!” 说到情急之处,阿戎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却不是因为害怕发抖,她琥珀色眼睛流露出来的仇恨将那张秀丽的脸染上了一片阴鸷。 这种眼神如果是演出来的,那么阿戎这个人绝对不是善类。 阿戎又道:“阿戎已经参与到殿下的计划中了,如果这时候您说放我走,那么要不了多久您还是会因为担心而派人杀了我,倒不如现在留我在您身边,随时下杀手!” “你大胆,”唐瑾瑶从她的手中抽回披风,“不过······倒是很对我胃口。” 话落,唐瑾瑶那副威严的劲头全数不见,转而代之的就是和善的表情,她道:“我倒是还能供得起你,起来吧。” 阿戎喜极而泣,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说:“阿戎愿为殿下生,愿为殿下死!大仇不报一日,阿戎便不会背叛殿下!” 唐瑾瑶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部族被灭,族人惨死,此恨不亚于灭国之仇,被仇恨驱使着前进,究竟是不是正确? 唐瑾瑶不敢去想。 如果有一天,这种抉择加注在她的身上时,她也不敢确认,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活一日,便煎熬一日。 唯有敌死或我死才是解脱。 婵托图在太守府衙安安静静的待了几日,平静的不像是他的作风,怀信虽然担忧,但也不会被这种安静冲昏了头脑。 太守之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来自汀边和图郡两方人马都在操练自己的士兵,不止武场,一切参与了筹备太守之宴的人员都在尽力准备,势必要在其他方面压过敌人的风头。 婵托图等人更是一改往日散漫,每日进进出出数趟,回来时都带着不少东西。 有时在门口,唐瑾瑶会撞见外出归来的婵托图的勇士,毫无意外的换来对方的讥笑,并且做出踩凳子的举动,无疑是在揭唐瑾瑶的伤疤。 待讥笑声远去后,唐瑾瑶盯着那个人的身影良久,对身后的郡尉关向雁说道:“太守大人有令,再多调一些人马看守东院。” 东院便是婵托图等人的住处。 关向雁狐疑看了唐瑾瑶一眼,东院守卫那么多,还不够用吗? 唐瑾瑶看向那几人的背影,表情发狠:“尽管去做,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叫婵托图后悔来此。” 第51章 开宴前夕(修文) 不日便是太守之宴的第一天,这几天大家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太守之宴的准备事宜,太守府衙的所有人都没闲着,都被拉去当了苦力。 太守之宴其中一个环节是双方比武,比武的地点就在武场空地的台子上,台子平时没有什么人用,自从去年太守之宴后,已经荒废一年了。 因此唐瑾瑶等人都被拉到武场中,去修台子。 不过唐瑾瑶从小娇生惯养,虽然自幼习武,但也没有做过什么粗活,帮起忙来有些碍手碍脚。 倒是阿戎很有眼色,将唐瑾瑶的活都抢了去,娇小的身躯做起事来麻利的很,没有一丝怨言,弄得唐瑾瑶很是不好意思。 下午将台子修好之后,唐瑾瑶抻着酸痛的胳膊正准备回房间,正好看到平时侍奉怀信的小厮正准备去前院。 前院是怀信平时办公的地方,后院是住处,唐瑾瑶也被安置在此。 唐瑾瑶叫住小厮,道:“你不在大人身旁守着,干什么呢?” 小厮停住脚步,看到是唐瑾瑶后,他停住脚步对唐瑾瑶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走过来。 “小人正准备陪大人出去,今天阴沉怕是要下雪,这不刚拿了伞准备去找大人。” 他手中抱着画了牡丹图的桐油伞,说话时还伸出来给唐瑾瑶看了看。 唐瑾瑶点了点头:“把伞给我吧,我陪大人出去,你就去歇着吧。”说完,唐瑾瑶伸手去拿伞。 白净的手指刚碰到伞面,小厮赶紧抱着伞退了一步,显然是在拒绝唐瑾瑶的提议,他道:“大人说了,您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去,只有未时不行。” 小厮还记得太守大人说这话时的样子,有些无理取闹的规定却被他说得无比认真,小厮回去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未时是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唐瑾瑶一听却乐了。 图郡地处偏北,冬日寒凉,尤其是年末的时候,能把人冻出冻疮。 怀信怕府衙的人着凉,于是就吩咐厨房每天熬一锅姜汤备着,谁有什么不舒服就赶紧给端过去驱寒。 对待别人是预备着姜汤以防万一,到唐瑾瑶这就是每日一碗姜汤,非喝不可。 唐瑾瑶极讨厌姜汤的味道,每天到了规定的未时,她都抢着活去做,就是为了能逃开那一碗姜汤。 唐瑾瑶憋了许多天也没有出去,好不容易今天碰到怀信要出门,结果还被这小厮给拦下了,唐瑾瑶如今虽然没有“昭王”的身份加持,但也不会被一个小厮拦住。 唐瑾瑶道:“怀大人是说过了未时不行,你看这日头,距离未时还有一刻的时间,我当然能出去。” 小厮抬头看了看日头,又低头看了看影子,脸上迷惑的表情少了一些,但还是没有信唐瑾瑶说的话。 唐瑾瑶也不管,直接把桐油伞从他手里抢了过来,顺手扛在肩上,道:“磨磨蹭蹭的,外面鱼龙混杂,出了事还得大人保护你这个小身板。” 边说着,唐瑾瑶边往外走,在即将出了院子的时候,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大人骂起来还有我顶着,你今天就歇着吧。” 从后院走出来后,唐瑾瑶在太守府衙门口看到了一个丰神俊朗的背影,裘衣垂地,他站得笔直。 正是怀信。 唐瑾瑶将腰间绑着的佩剑的带子系紧一些,然后才拿起伞走了过去。 怀信转过头,就看到唐瑾瑶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怀信有些不悦,现在还未到未时,这丫头绝对是为了不喝姜汤故意跑出来的。 怀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道:“这姜汤难道就比汤药还难喝吗?值得你大费周章跑出来?” 唐瑾瑶走到他面前,直接将伞塞在怀信怀里,说道:“知道我不喝,大人您就别大费周章的逼着我喝了。” 她狡黠一笑,拍了拍怀信的胸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快点跟上,今天本王给你当护卫,你还不走快点。” 怀信摇摇头,唐瑾瑶从前在宫里时,还因为身份隔阂没有这么放肆,结果此处天高皇帝远,她也算是本性暴露。 在这种易容掩藏身份的情况下,她把从前在王府中的自称又端了出来也倒罢了,一个护卫将伞丢给自己主子拿,让别人看到一定会怀疑这两个人的身份。 于是怀信几步赶上去,拽着得意忘形的唐瑾瑶,做事谨慎力求完美的怀信,绝对不会让这一件小事成为自己计划的纰漏。 他将伞塞到唐瑾瑶怀里,看着她发懵的表情,怀信眉头也不皱一下地说道:“我是太守你是护卫,注意体统。” 言罢,他走在前面,和周围喧嚷的环境格格不入,虽然没有穿官服,但身上却有一种官府去收税的感觉。 唐瑾瑶撇撇嘴,乖乖跟上。 唐瑾瑶腹诽他像官府收税也只是说说而已,却不曾想怀信的所作所为也像极了收税的样子。 寻常小贩不闻不问,直奔最热闹的茶马市去了。 茶马市是异国人同中原人相互做生意的场所,没有特定的地域划分,一般都是以交通最便利的地方为中心,呈外扩状。 茶马市只是统称,两边人互相交易的东西大多不固定,互换茶马只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项,除此之外还有特产吃食、布匹丝绸,甚至劳力等等。 在茶马市上,钱并不流通,这里有一套自成的体系,一匹马换多少斤茶叶都是有规定的。 目前官府的定价是一批上等马换一百斤茶叶。 而怀信说不是收税来了,但性质也差不多,他是为了看看茶叶和马匹的实际价格与官府定价的出入,以及两边哪方主导市场。 此次婵托图来到图郡所作所为匪夷所思,在对方目的不明确的情况下,太守之宴无疑会成为一场鸿门宴。 婵托图从前在庄国非常受可汗赏识,然而过了而立之年的婵托图没有了年少时强壮的身体,很快就被新的朝臣所取代,他自然只能来到边疆当一个闲散太守。 怀信相信,婵托图今年太守之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重新得到可汗赏识做准备,那么其中最有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就是茶马市了。 因为此处最有可能损伤图郡元气,让庄国获得最大利益,婵托图就会借此重得可汗赏识。 知道他怀信所想的唐瑾瑶也就收起了刚才插科打诨的态度,跟着怀信了解。 一位头披着布的异国妇女蹲在地上,前方立着一个牌子,怀信和唐瑾瑶二人走进一看,只见牌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数匹上等马。 其他异国人都把马牵出来,只有这个女人孤零零地蹲在这里,看着有些不搭调。 唐瑾瑶走进,问道:“这位娘子,你这里卖马吗?” 那妇人打量了唐瑾瑶一眼,没有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开。 唐瑾瑶狐疑地看着妇人,娘子在中原多是对女性的称呼,眼前之人只异国人,唐瑾瑶不知怎么称呼,依着习惯叫了娘子,没想到却换来对方的白眼。 开头就吃了个闭门羹,她站在原地看向怀信。 怀信冲她摇摇头,眼神中带了一丝嘲笑,然后他牵过唐瑾瑶的手,俯身冲唐瑾瑶小声道。 “我看你才是不解人烟,人家都写明白卖马了,你怎么还问?是不是讨人嫌?”怀信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点了一下,语气全无责怪。 唐瑾瑶挡着头退后,跟着怀信继续往前走,眼见妇人被远远落在身后,她忍不住挎着怀信。 “为什么我们走啦?”唐瑾瑶往身后看了看,向怀信寻求解释,“那个妇人不是还在吗?我们干嘛要找下一家?” 怀信道:“别人都是牵马拴在街边的,只有那位妇人是孤身一人,我猜测她是马太多了牵不过来,又怕惊了马,所以才会孤身一人在街边等大生意。” 怀信顿了顿,笑了笑:“你刚才那么试探,明显是不诚心买,人家等着大生意自然不会和你这个外行人多费口舌。不过······也有可能她不是卖马的。” 怀信这么怀疑不无道理,茶马市开放时是图郡最混乱的时候,很多异国人会打着卖马的幌子,实际贩卖武器,甚至还有细作接头等事情的发生。 唐瑾瑶也想到了这里,表情有些凝重,不过多时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怀信的猜疑。 她道:“不会,她头纱上还有干了的泥土,身上还有马粪味,可以打消其他嫌疑。” 怀信点了点,道:“看不出来,你做生意干活笨手笨脚,观察倒是细致。” 唐瑾瑶眼睛搜寻着其他的卖家,笑道:“我小时候不听话,就会被练武的师父罚去铲马粪,其他姐妹都跑了,只有我任劳任怨,所以我功夫是姐妹里最好的一个。” 唐瑾瑶转过头,样子有些得意:“因为我最机敏,所以师父喜欢我。” “你确实很讨人喜欢。” 怀信说完这句话,内心有些期待唐瑾瑶的回答,哪知唐瑾瑶根本没有听他说话,注意力全被眼前的几匹马吸引走了。 这几匹马精壮结实,看着就不同凡响,绝对是上等马。 唐瑾瑶这次学聪明了些,问道:“郎君,你这是上等马吧?一百斤茶叶卖不卖啊?” 第52章 悸动心事 “郎君,你这是上等马吧?一百斤茶叶卖不卖啊?” 唐瑾瑶说的是两边官府共同制定的标准,这个标准适用于大多上等马,在这个价格上上下浮动十斤茶叶算正常范围之内。 怀信摸了摸马的毛发,静静听着。 卖马的男子将手中的馕放在一边,走过来对唐瑾瑶笑了笑,语气不太友善:“小姑娘第一次买马?” 还未等唐瑾瑶回答,男子接着摆摆手拒绝:“一百斤不卖不卖,我这马怎么也要一百二十斤茶叶才可以,一百斤是去年的价钱,今年行不通。” 唐瑾瑶和怀信换了个眼神,怀信接着问道:“我们兄妹二人游学结束要回家,想换几匹马回去,您看价钱可以通融吗?” 怀信笑的友善,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他此行并不是买马,而是打听市场价来了。 男子摇了摇头,拿起馕塞了一口,摆明了不想继续招待他们二人。碰了一鼻子灰的怀信和唐瑾瑶接着换了几家打听,结果无一例外。 一百斤茶叶换上等马的规定根本就是狗屁,在茶马市上没人认,也行不通。 就算偶尔有一两家肯认官府的定价,卖的上等马也是老了不中用的,摆在市场上根本不会有人正眼瞧那种。 回程的路上天气转阴,骤雨转瞬及至,唐瑾瑶赶紧将伞打在他们的头上,怀信接过伞,又把一大半的伞面全遮在了唐瑾瑶的头上。 自己的肩头却被雨淋了个湿透。 怀信道:“着实怪异啊,去年还在用官府的定价,怎么今年商贩都如此统一,纷纷涨价了?” 冷风不住的侵袭着,唐瑾瑶下意识地往怀信身边靠了靠,听到他这话后,注意力才重新放到怀信身上。 唐瑾瑶道:“这话恐怕就要问婵托图了,鬼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各家上等马相比起来也有差异,又怎么可能全都跟着涨价。” 怀信苦笑一声:“好在对茶马市也有了一些了解,会宴的时候不会让婵托图等人把这个当筹码来要挟。” 回到太守府衙后,怀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便回去处理公文,唐瑾瑶作为守卫自然是要寸步不离地陪着。 百无聊赖的唐瑾瑶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就惹得怀信停笔皱眉,唐瑾瑶有些心虚。 本来最近大家都很忙,怀信更是一大堆事要处理,唐瑾瑶作为闲散人员帮不上忙不说,现在人家专心处理公务她还在一边制造声响。 换成别人估计早就把她砍了泄愤吧。 “我出去守着,大人继续哈。” 话落,唐瑾瑶脚底抹油般说走就走,怀信音节尚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声,抬头唐瑾瑶就没了踪影。 唐瑾瑶因为易容需要每日拆卸面皮,所以夜晚时都歇在怀信房里,表面上两个人是主子与护卫关系,且都是以女子身份行走,因此没有招来多少怀疑。 不过怀信到底不是真的女子,同处一室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比如在谁睡床谁打地铺这一问题上,两个人争执许久,险些吵了起来。 怀信并不是在女尊国长大的男子,他从小就觉得不管女子是丑还是美、胖还是瘦,都是该受宠爱的心头宝,这世间的黑暗和痛苦不应该和这些她们沾上一点关系。 同理,睡地铺这件事也应该是他去睡,不可能让唐瑾瑶去。 但唐瑾瑶又与他所认知的女子有所不同。 唐瑾瑶身处在女尊国家的环境之中,从小就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她不要求别的女子都成为花木兰似的英雄,但起码她堂堂皇室长女,该做天下女子的典范。 自爱、自重、自强、自立。 睡地铺一事也不应该完全由男人去睡。 最终唐瑾瑶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单数日子怀信睡地铺,双数日子唐瑾瑶睡地铺。 如此,这两个人的争论才休止。 今天便是怀信打地铺,唐瑾瑶睡床的日子。 梳洗完毕后,唐瑾瑶长发披散在床边,有几缕更是垂到了地上,怀信一偏头就能借着一室月华看清那少女的青丝,打弯的发尾就像是勾子一样撩拨在他的心上。 怀信却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燃了根蜡烛走了出去。 怀信动作很轻,但躺在床上的唐瑾瑶本就浅眠,轻微一点声响就能扰了她一夜的梦。 不多时,怀信端着碗走了回来,进屋时却见唐瑾瑶跪在他的地铺上,青葱玉手将一床新的被子打开,覆盖在原来的被子上。 二人怔愣片刻。 唐瑾瑶先解释道:“我看地上有些凉,给你添床被子,你睡着也舒服些。” 怀信将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红烛归置在灯罩之中,碗中的氤氲雾气袅袅升起,怀信就坐在桌边看着她将被子铺平。 他衣衫松垮露出白皙的肌肤,锁骨从领口显露出来。 怀信的视线被雾气扰乱,眼前人是心上人,此景竟然让他一瞬恍惚,仿佛是新婚红烛夜,此女就是他拥入怀中的美娇娘。 唐瑾瑶站起身,趿拉着鞋子走过来,探头问道:“你去拿什么了?” 不等怀信回答,看清了碗中是姜汤的唐瑾瑶就捂着嘴后退了一步,试探问道:“我能不喝吗?” 本来自以为逃过一劫的唐瑾瑶发现自己终究是太天真,说一不二做事胸有成竹的怀信绝对不会让她逃了的。 怀信吹着姜汤,道:“我回来之后就叫厨房温着它,马上就要到就寝时间了,你把它喝了,快点。” 唐瑾瑶目光躲闪,整个人都在抗拒,怀信动之以情。 “白日你都打了喷嚏了,风寒卧床不起的滋味好受?你快过来,把它喝了。” 怀信知道唐瑾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好言相劝尚且还有一线机会,若是态度或举止强硬些,可能会被这位殿下动手把脸打歪。 唐瑾瑶走到桌边坐下,盯着碗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碗端了起来,在唇碰到碗沿时,她嘟囔了一句。 “你是真的烦人啊,追着不放怎么跟我父君一样。” 她兀自喝着姜汤,怀信突然被她这句话惹毛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对一个女子上心,端汤送药时刻挂怀,本以为这女子多少也会对他有一些心思,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把人家当成掌中月,人家把他当成了爹。 换谁谁不生气? 怀信不是脾气外放的人,他心思内敛,连带着脾气都被掩藏在沉静的心思之下,从不失礼。 唐瑾瑶这时正好放下碗,怀信神色复杂地盯了她一会儿,唐瑾瑶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怀信问道:“你觉得······我像你爹?” 许是他掩藏的太好,唐瑾瑶还未发觉怀信丝毫的不对劲。 “有时候很像啊,我父君也是如你一般,从不苛责我,从不冲我发火,永远温温柔柔的,对我还特别好。” 唐瑾瑶拄着下巴,青丝斜到前肩,明眸皓齿绽了一个笑容。 “我以后也要找像我父君一样的男人,不对,要比我父君更加优秀的人,”唐瑾瑶转过头,“因为他做事都在计较着大局,所以我总觉得在他心里,我母皇不是最重要的。” 怀信心中那点不平衡都被她的笑抚平,内心甚至有些雀跃,她的话透露出了择偶标杆,而怀信觉得,自己离着那标杆更进了一步。 怀信道:“视你如珍宝,万事以你为第一位,哪怕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他也可以给你足够的依赖。” 唐瑾瑶凝眸看着他,搭在桌子上的手向前方移动着,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以碰到怀信的手,但她停了下来。 怀信没有动。 那中间仿佛有一道触碰不了的屏障,阻隔二人。 唐瑾瑶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道:“嗐,睡觉吧。” 熄灭了烛火,不知二人谁先阖上了双眼,两个人一前一后陷入了冗长的梦境之中,浅浅的呼吸声响至天明。 万众瞩目的太守之宴终于到来。 两方太守各自代表边境势力出席,太守之宴与往年一样,设置在图郡的太守府衙之中。 太守之宴不对外开放,因此能出席的几乎都是两边太守各自的亲信。 太守之宴是两边以郡县名义举办的宴会,不是两国之间的交流。因此每年的规模也是各不相同,有事务繁忙之年,此宴还会被取消,而人寿年丰时,规模会宏大一些。 今年算不得好年头,但因为新太守上任的缘故和汀边的授意,办的还算是有一些排场。 太守之宴今年分为三个环节,分别是仙人对擂、纵酒吟歌、已矣之宴。 仙人对擂便是比武,也就是太守之宴最开始的环节,两方各出三人打擂台,最终站在台上的一方极为优胜。 优胜没有奖励,不过失败就意味着丢人。 太守之宴不是普通的宴会,它代表着两方的脸面,失败的人一年颜面无光,更会被百姓耻笑。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输家,所以这比武还是有很大的看点。 擂台摆在太守府衙的武场之中,武场之内已经搭好了凉棚,下面摆放了数把座椅。 怀信和婵托图两个人并肩进入武场,期间还有一些别具锋芒的对话,唐瑾瑶依旧以护卫的身份跟在后面,并排的就是贝迟。 那日在春风客的青楼里,两个人短暂交手不分伯仲,时至今日还在让贝迟挂怀。 很少有女子能扛得住他的攻击。 对擂两边派出的人马都是精锐,贝迟内心期待着怀三也可以上场,若是他运气好能碰到怀三,就真是此行无憾了。 可是擂台上被对手打倒的人非死即残,怀三如果真的上场,那么自己又是否应该怜香惜玉呢? 第53章 你个废物 图郡和汀边两边的太守并肩进入武场,身后跟着各自的下属,每个人都严阵以待。 “以前每次举办这个宴会的时候,图郡的太守都太弱了,今年怀大人能不能让我刷新一下对图郡的认知啊?”婵托图道。 怀信撩袍而坐,听到这话时,目光偏移向婵托图方向。 怀信道:“从前只是怀某未曾来此而已,如今怀某来了,必然会让今年太守之宴成为图郡百姓口口相传的佳话,因为今年您必输无疑。” 怀信咬重了最后四个字,然后微笑着看向婵托图,婵托图表情一变。 婵托图怒道:“中原有个词叫‘大言不惭’,今天我就看看是谁必输无疑!” 怀信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伯克不见棺材不落泪,怀某敬佩这种勇气,此宴必会让您终身难忘。” 说罢,怀信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然后将茶盏稳稳放在桌子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倒是比从前的国师大人还要气派。 比武环节还未开始,两边的头儿就已经唇枪舌战斗了几个回合,谁也不肯罢手。 唐瑾瑶瞧着热闹,今日怀信没有了从前那般礼让,字字锋芒外露,似乎是不准备给婵托图留半分情面。 那日的脚踏之辱一直被唐瑾瑶记在心里。今日怀信言辞尖锐,可有半分是为了她? 她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暖意,方才那股愤恨也渐渐消逝,唐瑾瑶渐渐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以大局为重,让这两个打嘴仗的太守赶紧停下来。 还没等唐瑾瑶有所动作,婵托图身后的贝迟抢先一步,对着伯克行了个礼,然后道:“伯克不要再费唇舌,一切就让我们汀边勇士来证明!” 贝迟及时转移话题,婵托图顺势而下,偏过头看了贝迟一眼,目光流露出赞许。 婵托图再度转过身,道:“太守大人,你我说出花儿来也没用,你看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怀信点点头,锐利的眼神柔和下来,又变成了温润的笑容,仿佛刚才给人难堪的不是他一样。 “仙人对擂,正式开始。” 怀信一声令下后,一个武将打扮的女子站在台子中央,朗声宣读规则。 “仙人对擂,汀边、图郡两方各派三人出战,互相比武,第一回合胜者迎战敌方第二位对手,如此顺延,最后站在台上的人即为优胜。” “仙人对擂不限时间,不限武器,对手掉下舞台或无法站立便为输掉比赛。” 这场比赛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不限制任何方式也就是说可以不择手段,上了台子就意味着生死由天。 第一回合的选手相互对擂,胜者会继续站在台子上迎战敌方第二位,以此类推。这种比赛方式让两边的人没有办法投机取巧。 不过好在比赛选手都是现场确定,见机行事也有一定的胜率。 婵托图笑笑:“这规则可真是太好了,夹谷满,第一回合你上,给我漂亮的打一仗!” 夹谷满一众侍从中上前一步,对婵托图行了个庄国的礼,然后赤手空拳的站在了台子上。 脸上还带着挑衅。 怀信来这里的这些天对这里的人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因此便叫了个名字:“钟宋,你去可好?” 钟宋是图郡驻守军中的都头,受郡尉关向雁的统领,虽然是个女子,但体格壮硕,身板比怀信还要宽阔一些。 钟宋上前一步,声如龙钟:“是!下官定不辱命。” 钟宋飞快几步上前,然后从侍从手中接过刀,站在台子上,有些冷傲的看向夹谷满。 虽然钟宋作为女子身材高大,但是她的模样却不错,小麦色的皮肤和飞扬的细眉和谐的搭在一起,神气十足。 “钟宋还请赐教!” 夹谷满不屑的瞥了她一眼,这齐国还真是一堆男人婆啊,图郡太守身材像男子,郡尉也像男子,结果现在自己的对手更是个男人婆。 五大三粗毫无美感,不像他在草原上见过的女子,小麦的肤色和柔软的腰肢,深邃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 夹谷满一句话也不想和这个钟宋说,只怕倒了胃口,在他眼里女人就应该温顺,像她们这样舞刀弄枪的,简直反了天了。 正当夹谷满鄙夷的看不起钟宋时,钟宋提刀而至,刀刃迎着天边熹微的晨光坠落在他的头顶上。 当时,夹谷满大梦初醒,向左边一个趔趄,堪堪闪开这一刀! 刀刃插入木板之中,崩的木屑四起,刀也被木板夹住一时拔不出来。 “臭婆娘。” 夹谷满迅速反击一拳,钟宋双手还牢牢握着刀柄,坐着最后一丝努力,夹谷满讥笑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只要这一拳落下,夹谷满就能占准时机打败眼前这个人,紧接着会打败第二个,乃至第三个······ 到时他一挑三,必定会成为汀边新一代的勇士,然后会受到伯克的嘉奖,未来也会受到可汗的青睐。 拳头挟风而来,夹谷满沉浸在幻想中不可自拔。 钟宋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刀拔不出来? 那就不拔了! 钟宋眸光凌厉,腾空一脚踹在夹谷满的脸上,力气之大竟然让夹谷满再度倒地,而钟宋也后倾倒在地上。 钟宋没有半分松懈,飞快起身,紧接着的招数全然没有了刚才那般漂亮。 夹谷满刚要起身,钟宋赶来迎头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紧接着整个人骑在夹谷满的肚子上,一拳又一拳的打在夹谷满的眼睛上。 看得人直咂舌。 前一瞬还行着漂亮的招数,结果下一刹就其在人身上打,在场之人都有一瞬的错愕。 自己这是在看什么街头混混打架吗? 说好的生死由天不可松懈呢? 唐瑾瑶啧啧称奇:“我真是学到了······” 本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却被怀信听在了耳朵里,他抬起头压低声音问道:“你学到什么了?” 唐瑾瑶严肃认真道:“我以前以为打架不应该不择手段,毕竟那不是君子所为,”她顿了顿,“现在看来,管他什么招数,能打赢就对了!” 怀信一笑,接道:“所以你觉得钟宋会赢?” 还没等唐瑾瑶回答,台上形式再度发生逆转。 夹谷满虽被钟宋揍翻在地,但他也并不是被完全压制着,他一边挡着脸,又挥舞着拳头企图反击。 在挥舞拳头无果后,夹谷满索性放弃挡脸的举动,他伸出手看准时机一下子抓住了钟宋的手腕。 下一瞬他就将钟宋放倒在地,一瞬间占据上风。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当钟宋放弃武器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这一场她要近身与人斡旋,而在双方力量有差距的情况下,近身本就是兵行险招。 眼下形式发生逆转虽然看似突然,但却在情理之中。 紧接着夹谷满抡着拳头迎头打在钟宋的脸上,钟宋吃痛,但吃下了刚开始那几拳之后,钟宋看准时机在下一拳即将落下之际,就地一滚闪开。 钟宋自知近身肉搏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刀跑去,夹谷满猜到了她的目的也飞跑着。 倒是夹谷满先到了刀的位置,他用力拔着刀,就在刀即将提出来的一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夹谷满只能弃刀,紧忙转身应付,钟宋却没有攻击,竟然从夹谷满□□滑过! 夹谷满本就是站在了刀旁,钟宋从他□□滑过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头会被凌厉的刀刃误伤。 钟宋眼睛一眯,没有起身,两脚夹住夹谷满的腿,将他绊倒,然后瞬间站起身,一脚踩在了夹谷满的后腰!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钟宋睥睨着他,冷哼一声:“让你瞧不起女人。” 她将手放在刀柄上,用力提起。 刀高高举过头顶,刀刃正对着夹谷满。 手起刀落,此人便可头身分离。 众人无不提起精神,紧张地看着台子,一旁观看的卫戎小脸一皱,将头埋在了唐瑾瑶的肩头:“我怕······” 唐瑾瑶将手放在卫戎的头顶,眼睛没有离开台子片刻。 钟宋手臂一挥,刀刃破风而落,夹谷满尖叫声响彻武场。 他却并未感受到疼痛,再度睁眼时头还在脖子上,眼前却是明晃晃的刀,稳稳地插在木板上。 钟宋嘴角一斜:“你给老娘滚吧。”说完,她一脚踢在夹谷满的腰上,将全部力气凝聚在脚上,将夹谷满踢下了台! 全场哗然。 钟宋神气地拔出刀,举手高振道:“我赢了!图郡赢了!” 婵托图拍桌站起,激愤至极:“夹谷满,你个废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怀信,他在婵托图吃人般的目光中站起身,边鼓掌边说道:“光明磊落,赢得漂亮。” 鼓励完钟宋后,怀信又冲婵托图笑了笑:“伯克,承让了。” 说着谦虚之词,脸上却尽是炫耀的表情,让婵托图恨得牙根直痒痒。 唐瑾瑶抿唇暗笑,心中无比舒爽。 婵托图道:“钟宋是吗?这是你最后一次赢了!”他眼中阴鸷乍现,然后手掌一挥,贝迟闪身而出。 “一切,便都交给贝迟吧。” 第54章 留下来 “一切,便都交给贝迟吧。” 说完后,贝迟不疾不徐地走上台子,站定后对钟宋致礼:“钟都头赢得漂亮,贝迟钦佩,”他瞄了一眼钟宋手上的刀,“我便不用武器了,钟都头请赐教。” 贝迟与刚才的夹谷满不同,虽然同样的傲慢,但却比夹谷满更有礼貌,言语之间没有丝毫的看不起人。 钟宋上一场殚精竭虑才逆转形式险胜敌人,如今第二回合的对手精神饱满,她还真没有把握连胜两人。 但也不能就此退缩,她所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的对敌人造成伤害,以便其他人取得胜利。 重要的不是自己能不能赢,而是图郡能不能赢。 自己用刀对上赤手空拳的敌人,钟宋并没有觉得自己此举不妥,反正在规则之内,她所作所为皆是允许的。 “那便得罪了。” 钟宋话落便挥刀而上,一刀未斩至,贝迟丝毫未慌,他用两掌夹住了扁平的刀身,阻止了攻势。 力气果然大过常人。 钟宋力气在女子中本就非比寻常,平时与人切磋也是因为力气而稳占上风,现在自己用尽力气挥斩的刀却被眼前之人截获了。 钟宋没有松懈,将全部力气凝聚在手上,双脚错开一定距离,方便发力。贝迟也不断用力,二人僵持着。 渐渐的,钟宋有些坚持不住,力气逐渐松懈,手臂隐隐发抖。 怀信凝眉看着台上,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钟宋个性好强,贝迟又身强体壮,硬拼蛮力钟宋怎么是对手? 但钟宋很快就反应过来,硬拼她毫无胜算。 于是钟宋松开刀柄,速度飞快地移到贝迟面前,随后她侧过身子,拳头迎风挥至,直奔贝迟鼻子。 一拳落在脸上,贝迟鼻子酸痛,眼睛泛出眼泪,对方行动非常快速,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吃了一次亏之后,贝迟更加防备,他及时地松开刀身,双拳/交错挡在钟宋的拳头面前,抵住第二下攻击。 同时贝迟双手向前一送,钟宋后撤一步,贝迟再度攻击,钟宋却伏低身子蹲在地上,一记扫堂腿袭来! 贝迟此时后闪已然来不及,眨眼之间便被扫堂腿袭倒在地,钟宋翻身而起,足尖一点刀身脚腕再一勾,刀便落到手上。 钟宋持刀砍至,削断了贝迟的发丝。 贝迟瞳孔一缩,钟宋的脸就在他的面前,她气喘吁吁,汗液已然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 场下之人看不到贝迟的断发,但看着钟宋将贝迟袭倒,都禁不住想着,不会刚才那一幕又上演吧? 这次却没有如围观者的意,钟宋没有机会将贝迟按在地上揍。 贝迟被钟宋袭倒,他却没有丧失攻击能力,在钟宋有些疲惫时,他膝盖一顶,直接顶在钟宋的肚子上。 钟宋吃痛,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呕出来一般。 齐国女子为了在战斗中取胜,基本都会锻炼速度,且所用招式都有几分投机取巧的意味,贝迟深谙这一点,因此便断定,不能让钟宋继续找到机会。 于是他抓住钟宋的肩和腿,将她整个人举过头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贝迟却也如众人所想的一般,将钟宋狠狠的摔在了台子上! 钟宋轰然倒地,刀还立在一旁。 贝迟走过去,再度将钟宋举起,然后扔在地上。 到第三次时,钟宋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咳出的血顺着下巴不住的流,婵托图叫好连连,不住喝彩。 贝迟第三次将钟宋举在头顶,抓着她转了一圈,大声喝道:“你输了没有?!” 钟宋虚弱地开口:“下场不过是死,此问······有何意义?” 贝迟放声大笑,胜利的快意充斥着他的胸膛,他道:“你输了!” 他的手高举过头顶,本以为他会再次将钟宋摔在地上时,贝迟却蹲下身子缓缓将钟宋放平在台子上,他俯视着不断咳血的钟宋,一字一句道:“我赢了。” 都说异邦人心狠手辣,太守之宴的比武环节每年死伤数人,输者都被抬下场,未来不是在床上了却残生便是当场身亡。 贝迟在草原上长大,学习各种打架的本领,虽然有时为了获胜手段极端了些,但他还觉得自己尚且有一丝武者的尊严。 那便是在胜负已分时放对手一条生路。 不过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人寻过仇,因为被他放了生路的对手,没有本事回来寻仇。 全场观众还在惊叹之中无法自拔,军医急忙上台将钟宋抬了下去,准备送去治疗,军医接触到钟宋时,眉头皱得发紧。 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就算能治好以后怕是也不能习武了。 怀信站起身,走到军医面前面前,看着躺在架子上的钟宋,怀信手颤抖着,钟宋伸出手握住了怀信的衣角。 “大人······下官余生无缘为您效力了,愿我军能所向披靡,大人······安好。” 她话语有些含糊不清,每说一个字便感觉浑身撕裂般的疼痛,钟宋嚅嗫许久,最终没有哭出来,反而是放声大笑。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在军队效力的能力了,被打成这副模样,必然是拖着衰败的身体直至风烛残年。 从此一腔热血再无处施展。 那便在此刻燃尽豪情,虽生女儿身,但志不输男儿。 “我齐必胜!我齐必胜!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在场之人心中一紧,唐瑾瑶眼角清泪坠落,害怕地问道:“她怎么了?” 怀信探上前,察觉到气息后,道:“她晕了。” 唐瑾瑶长吁一口气,怀信接着说道:“赶紧抬走诊治,务必保住她一条命。” 目送钟宋离开后,眼下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婵托图冷眼瞧着刚才的场景。 眼见怀信踱回位置后,婵托图对怀信笑笑,学着怀信刚才的样子挑衅道:“承让。” 贝迟还在台上等待着第二位对手,怀信闭目坐在凳子上,图郡第二位请求上台一战的人是个男子,怀信应允。 贝迟迎战,双方手段层出不穷,甚是精彩。 然,图郡第二人败落。 贝迟连战两人,皆获胜。 当图郡迎战的第二人被抬走时,图郡众人脸色严峻至极,在婵托图等人得意的目光中竟然有几分萧索。 输了的人都是被抬回来的。 “谁还可以迎战?!”贝迟喝道。 怀信深吸一口气,眼下己方只剩一人可以出战,对方还余两人,且对方士气正旺,己方士气低迷,若上台迎战,那结果也会非常惨烈。 若是迎战,死伤部下,他心疼。 若是认输,丢尽脸面,他日后在图郡的日子就会步步维艰。 两相权衡,怀信苦笑一声,既然天意让他必败无疑,那他便不要再送人赴死,于是道:“既然如此······”认输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上场吧。” 唐瑾瑶上前一步,转身单膝跪下,对怀信请命:“怀三请求出战!” 怀信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有人出来应战,他本应该欣喜,但是这个人偏偏是最不可以上场的人,谁都可以受伤出意外,唯独她不行。 怀信手一颤,却将茶盏打落,茶盏碎裂的声音掩盖住了他不可置信的语气:“你可知下场?” 唐瑾瑶对上他的目光,坚定无比:“属下权衡再三,决定上场迎战,请太守大人应允。” 怀信声音都在颤抖:“我若不允呢?” 唐瑾瑶的目光回绝了他,其实在她站出来的一刻,怀信就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唐瑾瑶一字一句的道:“让我为你迎战,如若我不能安然,那便请你照顾我下半辈子了。” 他只当诀别的话语,没有体会话中的深意,唐瑾瑶也没有敢寄托更多。 唐瑾瑶坚定地走向台子,每一步都踏在了怀信的心尖上,眼前这个人不只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之人,更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汀边还有两人,就算唐瑾瑶打败了贝迟,那么她能在另一人的攻击中全身而退吗? 旁人看起来,怀信运筹帷幄且看淡一切,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只有怀信才知道自己只是爱惜羽毛,不做无把握之事。 谨慎是师父教给他最可靠的本领。 可是遇到唐瑾瑶之后,怀信行事愈发剑走偏锋,从受人敬仰的国师一落千丈到边陲太守,再到今日忍受蛮夷之人的嘲弄。 发生这么多他都觉得自己尚能扭转局势,可是此刻他才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慌乱、无措以及害怕。 种种担忧让怀信失去理智,他仿佛灵魂被人抽离一般,脑子里频频浮现她血肉模糊的身影,也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响起。 带她走。 隐世归林也好,摒名弃姓也罢。 带她走。 在怀信挣扎之时,唐瑾瑶已经站在台上,她高举手臂:“我会赢的!” 怀信嗡鸣的双耳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句话,抬头对上女子坚毅的脸旁,他忽然停止了掐腿强迫自己清醒的动作。 理智战胜冲动,她说会赢,怀信就信了。 留下来,直面所有不可控的因素与所有可以预见的结果。 不论生死,怀信不会再离开她一步了。 第55章 你死我活 唐瑾瑶拔下了腰间的佩剑,又一把扯下了系在腰间的剑鞘,将剑鞘甩下台,对贝迟说道:“上次与你一战还未尽兴,今日一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上次在春风客的青楼中,唐瑾瑶和贝迟简单交手让彼此对对方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到唐瑾瑶主动提起此事,贝迟眼睛一亮。 他道:“那就领教一下你的剑术了。” 唐瑾瑶心中思衬着,贝迟之后还有一人需要她去对战,所以今天一定要打得谨慎一些,要最大程度发挥武器的作用,不能丢开手中的剑。 因为眼前这个人似乎极擅长设置圈套,引对手丢弃武器来战斗。 有了思量之后,唐瑾瑶右手执剑气定神闲地看向对方,贝迟同样谨慎回视,刚开场二人都不急着战斗。 围观的众人被这股严肃的气氛笼罩,同样不敢作声。 唐瑾瑶作了片刻打量之后就决定不再僵持下去,挽了一个剑花,脚蹬着柱子凌空越去,手中的剑飒飒舞动着,宛如游蛇一般灵活。 剑尖不断接近自己,贝迟有章法地后退着,就在唐瑾瑶即将下落的一刻,贝迟闪身躲开最后一个攻势,准备攻击时,却见唐瑾瑶轻功一跃,消失在了眼前。 贝迟暗叫不好,怀三这样的身手一看就是从小在练习,再加上此人轻功不错,恐怕自己会吃亏。 他下意识转向身后,唐瑾瑶的剑尖离他越来越近,贝迟侧身企图躲开,却没想到唐瑾瑶一压剑柄,剑在他的身上划了一道。 衣服划破露出皮肤,上面也带着血道子。 贝迟后撤一步捂着伤口咧了一下嘴,本想说些什么发泄一下,但话未出口,唐瑾瑶又挥着剑刺来,贝迟慌忙躲开,一时之间竟有些狼狈。 唐瑾瑶看着左闪又躲的贝迟,完全忘记了刚开场时谨慎为主的方针,牢牢掌握着局势,剑所到之处皆被唐瑾瑶控制,贝迟应接不暇。 似乎是躲避有些劳累,贝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唐瑾瑶眼睛一眯抓住机会,一剑刺过去! 本以为此剑可以刺穿贝迟的胸膛,却不曾想落了个空。 贝迟身子侧仰躲开这一剑,唐瑾瑶却用力过猛无法收回身子,瞬息之间贝迟伸出手猛然抓住了唐瑾瑶的右手。 贝迟将唐瑾瑶的手臂向后一拽,唐瑾瑶失去重心向前仰,贝迟将她的手臂夹在腋下,如碗口般的拳头打了过去! 一拳打在唐瑾瑶的鼻子上,然后便是第二拳又打在了脸颊上。 唐瑾瑶鼻子一酸,难受至极,贝迟在打唐瑾瑶的同时,也在不住推着唐瑾瑶后退着,企图将她推下台子。 唐瑾瑶步步后撤重心不稳,生生挨下第三拳,脸上的面皮没有被利器割破,因此倒是无碍,但这样下去一定会输掉这场对擂。 难道就这样被他推下去然后输掉吗? 唐瑾瑶一瞬心慌,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方才怀信难以言说的神情。 不行,怎么可以让怀信对自己失望? 右手的关节被贝迟牢牢夹在腋下无法抽回,若再不做出应对,恐怕吸吐之间自己就会被推下台子,到时满盘皆输! 第四拳迎面而至,唐瑾瑶看着挥舞而来的拳头,眼前一亮。 她侧向右边躲开这一拳,在贝迟挥着拳头平移向她的脸时,唐瑾瑶主动迎上去,却是张开了嘴,在贝迟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唐瑾瑶嘴唇被这一拳打得生疼,然而她并没有松口。 贝迟显然被咬的懵了一瞬,唐瑾瑶动了动右手手腕,既然无法抽回来,那不如就不抽离了。 唐瑾瑶黑眸凌厉,她瞬间松开嘴,与此同时整个人身体前贝迟怀里扑去,却不是投怀送抱的美人计。 她整个人都向前送了一段距离,被牢牢夹在腋下的右臂关节也正好向前送了一段距离,可以活动。虽然整个手臂没有逃离桎梏,但只是关节活动也足够了。 唐瑾瑶身体后仰,右手腕一弯,手中的剑随着她改变了方向,就在贝迟无法顾及的身后,剑刃从贝迟的左臂砍过! 贝迟吃痛瞬间松开唐瑾瑶,汩汩直流的鲜血带给了他痛感。这一剑砍得足够深,甚至剑身上也带了不少血。 此时唐瑾瑶距台子边缘尚有一段距离,但也足够危险。 唐瑾瑶不能松懈,亦不能退。 于是她执剑再度刺向贝迟,这次割伤了贝迟右臂,贝迟怒吼一声扑向唐瑾瑶,想把她扑到台子下以此取得胜利。 唐瑾瑶将剑身横在身前,贝迟却一脚抬起踢飞了剑! 唐瑾瑶千防万防,最怕的就是失去武器的优势,但此时却依旧发生了这种情况,她慌乱了一瞬间,又马上镇定下来。 唐瑾瑶将力量凝聚在腿上,猛地起身踢在贝迟的脸上,在对方暂时无法反击时,唐瑾瑶又再度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剑落地,且落在了唐瑾瑶的身后,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听着身后的声响,唐瑾瑶计上心头狡黠一笑。 唐瑾瑶做出拼死的架势扑向贝迟,贝迟没有被她的气势吓退,反而迎上,就在二人拳头即将碰撞到一起的一刻,唐瑾瑶膝盖一弯,从贝迟的胳膊下滑了过去! 将后背留给敌人是大忌。 贝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对方的陷阱,他转过身时唐瑾瑶手中突然投掷出一个暗器打在了他的眼睛上,贝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眼就看到了对方灰黑的鞋底。 接着就是迎面踏来的一脚又一脚。 贝迟身形不住后退着,距离台子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台子边上,刚才落下的剑也在唐瑾瑶的脚边。 她轻点剑身又一勾,剑凌空被她接着,看着眼前明亮的剑刃,贝迟知道自己输了。 结果也如他预测的一般,他确实输了。 不过却没有这最后一剑刺到,不是唐瑾瑶失手了,而是唐瑾瑶根本无意伤他,这一剑只是个幌子。 贝迟不是鲜血淋漓被抬下台子的,是被唐瑾瑶一脚踹下去的。 贝迟躺在坚硬的土地上,那个女子站在台上对他一拱手,然后说道:“我赢在了武器上。” 她确实是赢在了武器上,唐瑾瑶将剑的优势不断发挥着,将没有武器的他逼到了无路可退,不过贝迟不觉得她胜之不武。 因为规则无限制,而且这亦是他的选择。 女子蹲下身捡起了什么,贝迟独自站起身看到她将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戴在了手指上。 他恍然,原来刚才攻击自己的暗器是戒指。 贝迟从前对齐国人的印象无非就是道貌岸然以及呆板,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在这一战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可惜输了的他不配在对擂了。 图郡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以及欢呼声,唐瑾瑶站在舞台上招着手,笑容灿烂。 怀信攥紧的手终于松开了一些。 她做到了。 但是这并不是最终的胜利,因为汀边第三个人上场了。 婵托图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贝迟的身上,看到贝迟失魂落魄地走回到自己身边时,婵托图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但碍于面子终究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内心积压着怒气的婵托图没有主动去安排第三个人选,因此出现了片刻的僵持。 汀边的人似乎有些怵唐瑾瑶的剑术,没有出声,唐瑾瑶打量着汀边一众人,问道:“这就怕了吗?” 她负剑而立,神气得很。 婵托图身后的一位女子咬紧牙关,走上前对婵托图道:“伯克,都利儿请求出战。” 都利儿说话声音婉转悦耳,露出的半截手臂还有晒伤的痕迹,看样子似乎也是一位具有挑战性的对手。 婵托图眯缝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些看不起的意味,都利儿就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俯身站立良久。 婵托图道:“那你就去吧,别给我丢人。” 都利儿的拳头握紧,重重点了点头,极具杀气地走向台子,然后横了唐瑾瑶一眼。 都利儿道:“自我介绍就免了吧,你把你的剑丢了。” 唐瑾瑶失笑:“凭什么?” 都利儿理直气壮:“我们俩都是女的,你带着武器赢我胜之不武!” 她一撇头,卷发从前肩甩到后面,看着极具傲气。 唐瑾瑶打量着都利儿,都利儿身高与自己相仿,身材比自己壮硕一些,虽然说话的声音颇大,但是总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唐瑾瑶笑笑:“胜之不武就胜之不武了,我只要能赢就好,不在乎这些。” 都利儿气得原地跺脚,然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台下,一双墨绿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婵托图。 婵托图方才那副不耐烦的心情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被这双大眼睛吸引着,然后才下了决定。 婵托图对怀信说道:“太守大人,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的属下把剑扔下?” 怀信头也没回:“不能。” “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你们也可以带武器,如果没有准备怀某可以吩咐人借她一件兵器。” 唐瑾瑶偷笑,对都利儿讽刺道:“我要是个男的或许还会心疼心疼你,怜香惜玉一番,但不好意思,一切照规矩来,我们不吃这一套。” 都利儿咬着牙,并非是她不想用武器才在这里无理取闹,而是她并不善用兵器,在战场上,如果用了不擅长兵器的人用了武器,那么并非会起到帮助的作用。 很大程度上反而会限制自己发挥,所以都利儿才会提出让唐瑾瑶扔下武器的要求。 都利儿咬着唇,这个女人说的很对,如果她是个男人那么自己撒撒娇或许还会有用。 她上前到唐瑾瑶面前,捏着裙角似乎非常不甘心的样子:“那便······照规矩来吧。” 唐瑾瑶抿唇一笑,就在她以为对方妥协时,都利儿却突然伸出手抢过剑,然后用力将剑扔下了台子。 唐瑾瑶不可置信地看着都利儿的举动,气道:“我她娘的就该提防你的。” 都利儿心情大好,丰盈的唇瓣动了动:“可惜晚了。” 第56章 渺茫无声 都利儿望着台子下的佩剑,觉得自己聪明至极。 唐瑾瑶冷笑一声,没有去争辩都利儿的这个举动是否符合规矩,也没有指着都利儿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叫骂。 尽管周围人被都利儿的举动惊得瞠目结舌,但也没有人去制止,婵托图从惊愕之中缓过神,拍手不住叫好。 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都利儿这么聪明?倒是小瞧她了。 以后看来要好好把她的地位提一提。 都利儿没有时间继续沾沾自喜,她本以为被扔了剑之后唐瑾瑶会慌了阵脚,谁知唐瑾瑶却和她想象中的反应的大不相同。 唐瑾瑶仅仅只是惊了一瞬,马上就调整了过来。 都利儿眼见这唐瑾瑶后撤一步,手掌伸直摆了个架势,没等都利儿说什么,唐瑾瑶立刻就迎了上来。 唐瑾瑶掌风凌厉劈来,被都利儿抬手挡下后,又是一掌劈向了都利儿的腹部,都利儿接着挡下,唐瑾瑶眸子一低,手腕一转绕开了都利儿的防御,掌心推向了都利儿的腹部。 一掌并没有发挥出十足的力气,因此都利儿尚能应付,没有被打乱了阵脚。 都利儿手掌呈爪状,招招抓向唐瑾瑶的脸部,唐瑾瑶被逼的不住后退,见此都利儿攻势更加猛烈。 唐瑾瑶向后一仰,头触地一滚,大幅度地闪开了都利儿的攻击。眼见对方躲开自己,都利儿看着蹲在地上的唐瑾瑶,也紧忙追上,伸腿滑了过去。 此时唐瑾瑶已经站起身,都利儿的脚准确无误的踹向唐瑾瑶站立的位置,似乎准备将她再度带倒。 唐瑾瑶双脚拉开距离,右脚抵住都利儿的脚腕,然后用力向上一提,都利儿就势起身。 唐瑾瑶接着攻击,掌掌劈向都利儿腰部,都利儿不住防御。 一来二去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谁占据优势,亦没有人在对方手下吃了亏。 两个人一招一式均被对方化解,不过多时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攻击的速度却不曾减缓。 都利儿手掌呈爪状抓向唐瑾瑶的脖子,唐瑾瑶看准空档,伸直手臂抓住都利儿的胳膊,然后手腕一拧,瞬间让都利儿泄了力。 都利儿此时面对唐瑾瑶,自己的右手恰好被唐瑾瑶右手抓住,因此另一只胳膊没有办法够到唐瑾瑶。 紧接着唐瑾瑶伸直了两指在都利儿的身体点了几个位置,都利儿立刻就觉得自己半身酥麻无法使上力气。 唐瑾瑶抓住时机,足尖点在一边的旗杆上,借力跃起然后落在都利儿的肩膀上,左腿牢牢盘住都利儿的脖子,整个人向后坠去! 瞬间都利儿被勒的面色通红,身体向后仰在地上,她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拔下发簪,用力刺在了唐瑾瑶的大腿上! 唐瑾瑶吃痛,瞬间松懈开,都利儿因此得以脱开桎梏。 都利儿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唐瑾瑶看着腿上被刺伤的位置,眸光一暗,再抬头看向都利儿的目光都有些冷然。 若是想赢,那就不能再招招留情了。 唐瑾瑶咬着牙飞快跑向都利儿的面前,同时拳风迎面而至,都利儿被一拳打在脸上,唐瑾瑶又一拳挥向都利儿的腹部。 都利儿下意识后闪,唐瑾瑶手指勾到她的薄纱,瞬间就带离了下来。 都利儿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大片的皮肤,她双颊羞红:“你个贱人!” 唐瑾瑶拿着丝巾并没有感到一丝愧疚,她攥着丝巾冲了上去,在即将碰到对方的一瞬间,唐瑾瑶将丝巾扔了上去。 丝巾摊开正好遮住了都利儿的面部。 都利儿一时间看不清前方,唐瑾瑶趁机闪到对方的身后,她今日作男子打扮,因此头上未着发钗,无法刺伤她。 于是唐瑾瑶只能抓住丝巾两头,将丝巾移到都利儿脖子位置,一脚后撤发力,死死勒住都利儿! 都利儿被勒的面目涨红无法用力,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唐瑾瑶却没有给她机会。 本是薄薄的丝巾却被拧成了绳状,都利儿被丝巾勒住,眼看就要窒息。 都利儿双手抓着丝巾,断断续续说道:“我······认······输······” 唐瑾瑶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然后松懈了力气,都利儿倒在地上喘息着,已然没有了丝毫的反抗力气。 台下的女子走上台子,看着都利儿摇了摇头,然后对所有人宣布道:“仙人对擂最终胜方——图郡。” 唐瑾瑶终于松懈了力气,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看向怀信,那样炽烈的目光仿佛要将怀信吞噬一般。 怀信在婵托图愤恨的声音中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唐瑾瑶走着,没有了不疾不徐的步伐,有的只是迫不及待。 怀信望着她,唐瑾瑶亦回望。 就在气氛恰好好处时,都利儿缓慢的爬向唐瑾瑶脚下,看着对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她悄无声息地张嘴,然后狠狠的咬在了唐瑾瑶的小腿上。 唐瑾瑶的情绪瞬间抽离,惊叫声穿透层层嘈杂的声音引来众人的注意力,都利儿还紧紧咬着不松口。 唐瑾瑶甩腿几下,都利儿才松开了嘴。 “你有病吗?”唐瑾瑶怒道。 都利儿唾了几口,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下台,在即将下台时回望着唐瑾瑶,眼睛中尽是不服输的神情,轻哼出声。 仙人对擂就在都利儿荒诞的闹剧中结束了,不过都利儿也是今天对擂的六个人中唯一一个自己走下台的,对于她出格的举动唐瑾瑶也没空追究。 怀信还要忙一些收尾的事,于是唐瑾瑶就在卫戎的搀扶下去包扎了。 卫戎拿着药水轻轻点在唐瑾瑶的腿上,她看着唐瑾瑶白嫩的腿上多处极为扎眼的淤青,不由得心疼。 卫戎看着唐瑾瑶小腿上的牙印,恶狠狠道:“那个死女人,我要是在台上我就把她砍了,真是个疯子。” 唐瑾瑶翘着二郎腿道:“是啊,要是剑在手我就把她砍了。” 说这话时她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在说“吃饭了没”一样简单,全然没有愤恨的感觉。 好在唐瑾瑶没有伤及筋骨,尽管身体多处淤青,但没有受到重伤总是幸运的。 仙人对擂结束后还有下一个环节,不过却不是在两天后,这两天的时间是留给众人休整的。 唐瑾瑶躺在床上,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每天待在屋子里也不用易容,整个人别提有多舒服了。 夜晚时,怀信主动抱着被子铺在地上,尽管今天是双数日子,按照规定该唐瑾瑶打地铺了,但是怀信却没有去遵守这个规定。 唐瑾瑶看着怀信老老实实的跪坐在地上铺被子,优哉游哉地咬了一口苹果,道:“左边打卷了,对,就在那。” 怀信在她的指点中将被子铺好,唐瑾瑶啃着苹果含糊道:“再加一床被子哈,晚上硌后背,你别再睡出个好歹到时候屋子里就两个病号了。” 怀信乖乖的又铺了一层被子,唐瑾瑶对他招招手,然后把果核放到了怀信的手里,道:“给我倒杯水。” 怀信将果核扔掉,又倒了一杯水,恭恭敬敬地端了过去,伺候唐瑾瑶喝完水后,他又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床被子,走到唐瑾瑶面前。 唐瑾瑶虽然实打实受伤了,但是却没有一点病号的自觉,翘着二郎腿以及有些欠打的脸色,看起来实在想让人一脚把她踹下去。 怀信将杯子放到床上,凝噎半晌道:“殿······阿瑶,我给你铺被子。” 唐瑾瑶看着他笑笑,浑身透露一股天高皇帝远没人管老子的架势,再加上今天立了功,有些洋洋得意,眼下又不像白天一样需要伪装,所以行事愈发放肆起来。 唐瑾瑶道:“我不动,你就把我铺下面吧。” 怀信憋出一句:“别闹。” 唐瑾瑶像是唱反调一般,直接侧躺在了床上,空荡的寝衣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曲线,唐瑾瑶伸直了腿,自己敲了敲。 “哎呀,白天被狗咬了腿好疼啊。” 怀信想起她口中的“狗”,兀自笑出声,然后坐在床边捏着她的腿,之后他又道:“祖宗,这下可以让我铺被了吗?” 哪知唐瑾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翻身坐起来,道:“明天陪我逛街吧?” 少女的眼中期待化成银河星辰,璀璨耀眼。 怀信躲闪开那明亮的目光:“若是得空,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他身为图郡太守,要忙的事多如牛毛,作出承诺很大程度会落空,因此怀信只能作出假设,起码不失言。 唐瑾瑶接道:“你就没有准确的时间吗?” 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得怀信心软了片刻,他没有被情感支配头脑,而是道:“阿瑶,我不是闲人啊。” 唐瑾瑶睫毛翕动,她道:“我今天历了一个劫,表面上赢得干净漂亮帅气潇洒,但我用尽毕生所学才制造了那样的局面。” “如果今天我给了贝迟和都利儿一丁点机会,那么被抬下来的就是我了。” 在那样高强度的对战下,两位对手都是出色之人,只不过唐瑾瑶造成了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如果今天她发挥有丁点错误被对手抓到可乘之机,那么她就会全盘皆输。 输了不要紧,她可能会搭上命。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心存良善,不置对手于死地。 今晚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因此顶着功臣的名头对怀信撒娇,唐瑾瑶不是无理取闹,在知道了对方不可能陪自己的答案后,她将腿放下,穿上鞋子准备下床,让怀信铺被子。 却不曾想,她被怀信抱起来了。 不是引人遐想的横抱,怀信抱住了唐瑾瑶的腰将她带离了床,而唐瑾瑶下意识的搂紧了怀信的脖子,腿也盘了上来。 鼻息片刻之间,双瞳折射对方眼中的色彩。 怀信叹道:“让你陪我受苦了。” “一切本来都是我自己的过错,我欺君入仕途本是罪不可赦,没想到还托你下水,让你陪我到苦寒之地受苦,你放心,太守之宴之后我就派人护送你离开。” 怀信道:“山高水远,来日你要保护好自己,京中险恶你万不可放肆,只盼你我来日再聚。” 山迢路远,隔着山川辽辽,调令不可求,车马又慢极了。 一别恐不能再见。 怀信没有点破,唐瑾瑶道:“我不想走了。” 怀信惊道:“不想走?你想以什么名头留下来?” “就说我病死,让我以护卫的身份陪你。”唐瑾瑶手臂收紧了一些,紧紧盯着他。 怀信心神动荡,今日她转身离开时的决绝让怀信不由得下定决心此生不再离开她半步,然而此刻清明回脑时,却知那是妄言。 身不由己几个字,简直是字字诛心。 怀信趁着自己没有将心中的悸动说出,没有造成覆水难收的局面时,将唐瑾瑶放下,她顺势站在地上,看着怀信。 怀信却转身铺着被子,悉悉索索之间唐瑾瑶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情感,她再摸脸时却已经泪沾两颊。 你不懂我的心思吗? 你若懂的话为什么不回应我呢? 身份体统还是艰难险阻,你怕吗? 唐瑾瑶终究是没有机会问出口,擦干净眼泪后不发一言地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怀信,只余一句:“好梦。” 烛火吹灭,陷入黑暗之中,身后是一句闷哼的回应。 “嗯。” 第57章 三途酌 唐瑾瑶一觉醒来浑身酸痛。 昨日睡前还只是身上多处淤青,结果睡一觉后浑身跟散了架一样的疼,不管是腿还是胳膊,都又酸又疼,淤青也跟着加重了一些。 唐瑾瑶昨日本来打算今天拽着怀信同自己上街转转,结果今天起床都费劲,无奈她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的纱幔唉声叹气。 唐瑾瑶一个人在屋里又躺了半个时辰,直到脑子躺的有些浑她才挣扎着坐起来,撑着墙在屋子转了一圈,然后才从床头拿出了跌打损伤的药。 接着慢吞吞地坐在铜镜前,扒开了自己的寝衣。 镜子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怀信做事着实谨慎,即使在唐瑾瑶不需外出的情况下他依然给唐瑾瑶易了容。 看得见够得着的地方她都呲牙咧嘴的给自己涂了药,而后背那些地方唐瑾瑶实在够不到了,就准备把药收起来。 反正少涂一些也不会死人。 刚把瓶子盖起来,屋内的门就响起了声音,唐瑾瑶立马警觉起来,飞快地系好衣服。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直到走进屋的人从帷幔后露出脸,唐瑾瑶才放松了一些。 “阿戎啊,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卫戎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把托盘中的清粥小菜端出来,说道:“阿戎以为殿下在睡觉,不敢惊扰。” 唐瑾瑶撑着膝盖站起身,卫戎极有眼色的过来扶,唐瑾瑶在她的搀扶下坐下,道:“你还真是贴心。” 卫戎吹凉了粥,贴心地夹了菜:“阿戎笨手笨脚的帮不上忙,也就能做这些活了,殿下好吃吗?” 唐瑾瑶的银戒沾了一些米粒,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然后笑笑:“不错,正适合我这种养病的人。” 卫戎看着唐瑾瑶擦米粒的动作没有出声,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若不是此处尚有她的气息,恐怕真的会被人当成空气。 “你吃了吗?” 卫戎摇摇头:“我等下去厨房吃一口就好了,殿下先吃。” 唐瑾瑶伸出勺子点了点座位的方向:“拿双碗筷坐下一起吃,等会帮我上药,后背我够不到。” 卫戎受宠若惊,对上唐瑾瑶不容拒绝的眸子后,她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出去拿了双碗筷回来,安安静静夹着面前的几道菜,期间不敢出声。 唐瑾瑶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说话时无论说什么也只换来了对方的哼哈点头。 在唐瑾瑶再度开口时,却被卫戎截去了话头:“殿下,你们中原人说食不言寝不语,要遵守。” 细细的细眉皱在了一起,严肃的表情让唐瑾瑶动作一滞,随后她再也压抑不住笑意,在卫戎严肃又可爱的表情中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饭后,卫戎依照吩咐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唐瑾瑶的衣衫,彼时唐瑾瑶坐在凳子上,卫戎拿着药轻轻点在她的后背上。 透过模模糊糊的铜镜,唐瑾瑶看见了卫戎极为伤心的面庞。 这怎么是女子的后背。 本该光滑的脊背上横亘着伤痕,有鞭笞的痕迹、亦有烧灼的伤痕,眼下还加了几处淤青。 这哪是养尊处优的皇女的身体。 “殿下······你疼不疼?” 唐瑾瑶身子一僵:“小时候练武没少吃苦习惯了。有一次听信下人的闲话,他说四皇妹可不穿鞋子踩过火炭,我就信了,然后火炭上摔了下来,结果后背就被烫伤了。” 说完,唐瑾瑶想起了唐瑾舒那时洋洋得意又嘲笑的神情,神情落寞。 卫戎愤懑不平:“一定是你四皇妹指使的,殿下有没有她算账啊!” 唐瑾瑶抬头看了铜镜一眼,恰好与她投来的目光交接:“我养伤在床上趴了好几天,等再去武场上课的时候功夫落了我四皇妹半截,那时我光顾着补功课了,哪有时间报仇。” 唐瑾宁从小就把唐瑾瑶当成竞争对手,以前唐瑾瑶还会和唐瑾宁去比一比,但在对方设计受伤后,唐瑾瑶就不再存攀比的心思了。 并非是她不争强好胜,而是逞一时之勇除了痛快外毫无用处。 卫戎手指渐渐收紧,脸上的表情仿佛要把人活剥了一般:“换成我的话,我就要用炭火给她毁容,让她一家都不得好死。” 唐瑾瑶被她周身的气场吓得冷汗涔涔,那个乖巧伶俐的丫头却也有这样内心阴暗的一面,不过再一想到她全族惨死的身世后,唐瑾瑶便多了些心疼。 于是她说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戎神色惊慌的缓过神,仿佛在为方才自己的失态而懊恼,接下来就不再作声,而是规规矩矩的给唐瑾瑶擦药。 等擦完药之后,唐瑾瑶穿好衣服,卫戎适时道:“晚上阿戎会再来的。” 卫戎是整个图郡唯一一个知道唐瑾瑶易容秘密的人,虽然不知道怀信是男子,但她内心却觉得两个同样身份尊贵的人互相照顾多有不便,于是自告奋勇。 唐瑾瑶没有拒绝,点点头应承下来。 卫戎着实是个贴心的人,她怕唐瑾瑶太无聊于是从市场上淘了一些小玩意,其中还有画本子来给唐瑾瑶打发时间。 于是唐瑾瑶就被卫戎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两天,过了两天“大爷”的日子,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晚上卫戎太过劳累就在房里小憩了一会,醒来时还有一些时辰,她想着反正来得及,就到厨房拿了两个馍馍。 冷梆梆的馍馍拿在手里,卫戎倒不觉得难以下咽,走出厨房时撞到了一个人,她慌忙抬头道歉,却听那个人用不熟练的汉语说:“你也留着草原女神的血?” 卫戎猛然抬头,她记得这人是前几日同钟宋都头比武的人,好像是叫······夹谷满。 “你是不是走错了?汀边的院子在那边,这里是府衙的厨房。”卫戎后躲了一下。 夹谷满眯着眼睛看着卫戎,仿佛很不理解:“明明是我族之人,怎么跟着齐国的女人?你对得起可汗吗?”他猛地抓住卫戎的手腕,馒头掉在地上。 沾了不少泥土。 这是她的晚餐啊。 卫戎气道:“滚开,你给我松手!”奈何夹谷满的手腕力气极了,卫戎的挣扎就像挠痒痒一般,丝毫不起作用。 夹谷满撑着门框睨着卫戎,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卫戎急得掉了眼泪,但又不敢声张,她本就是异国人,若是被人看到她和婵托图的人不清不白地纠缠在一起,怕是会引来嫌疑。 譬如说她是细作。 无奈之下,卫戎一口咬在夹谷满的手腕上,对方才松开了手。好不容易挣脱的卫戎一下子后退进厨房之中,抄起手边的菜刀直哆嗦。 “滚回你的东院去,我才不是庄国人!” 夹谷满一瞬间暴怒,但却没有发作,他出现在这里本就可疑,若是被人留下话柄恐怕会对婵托图不利。 夹谷满踩过馒头走进厨房,没有接近卫戎,反而是四处翻照着什么,一脚踢踢地上的罐子,又打量打量柜子,像是在寻找什么。 寻找无果后,他看着手腕哆嗦的卫戎,道:“三途酌在哪?” 三途酌是一种烈酒,三途是传说中奈何桥下河水的名字,此酒无人可饮过三坛而站立不倒,所以就被人起了三途酌这个名字。 明日的比试内容就是比喝酒,连饮六坛三途酌,站到最后的人即为胜利。 夹谷满竟然是来寻三途酌的。 卫戎壮着胆子道:“自然是在酒窖里了!” 夹谷满又问:“酒窖在哪?” 卫戎握着菜刀的手又紧了紧:“我就是个下人我怎么知道?!” 夹谷满恼了一瞬,走进卫戎面前一把夺过菜刀反逼在卫戎的脖子上:“你要是和别人说你今天见过我的话,你就可以和你的祖先去团聚了。” 然后他恶狠狠地将菜刀塞回卫戎手里,扬长而去。 走之前似乎还踹翻了门口摆放整齐的柴堆。 卫戎将菜刀稳稳地插在菜板里,眼睛盯着门口没有了刚才的神采,她用手指擦了擦嘴唇,很是嫌恶一般。 “蠢货。”卫戎骂道。 此时还不是给唐瑾瑶上药的时辰,卫戎走出门去,却不是唐瑾瑶居住之所的方向。 唐瑾瑶在将睡之时等来了卫戎,她的衣服上有些潮湿,裤脚还湿答答的,显然来得匆忙。卫戎来了没有说什么话,乖巧的给唐瑾瑶上完了药然后又离去。 等到天亮时,太守之宴的第二个环节终于到来。 此环节名为纵酒吟歌。 光看名字大概也能猜到今日比试的内容,自然就是两方比试喝酒,六坛“三途酌”,站到最后的一方极为胜利。 往年比试时曾有人不胜酒力而吐血的情况,因此看着这个环节内容简单,但也不可小觑。 汀边派出战的是贝迟。 图郡这边本来应该派出战的是军队中一个善于饮酒的人,但今年本来应该出战的她却不知所踪了。 这让图郡的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多次寻找之后发现人在茅房蹲着,盘问后她才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吃坏了肚子。 说了不过几句又是一阵腹痛,那人又扎进了茅房。 见到出战之人发生了临时状况,怀信一阵头痛,魏芝道:“时辰马上要到了她偏偏又腹泻,会不会是有汀边人故意动手脚的?” 众人心中都闪过了这个怀疑,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如果不及时寻找顶替的人,恐怕就要认输了。 关向雁干脆叫来了一队人,挨个问有没有愿意出战的,但每个女子都缩着头不敢吱声,关向雁气急。 “你们这帮废物,都给老娘滚滚滚。” 第58章 手脚 在纵酒吟歌即将开始时,本来应该参战的人却突然腹泻无法站立,这无疑是给了图郡当头一棒。 太守府衙的正院中早已经抬出了十二坛烈酒三途酌,婵托图等人也从东院来到了正院,参与此次比试的贝迟跃跃欲试。 而图郡这边却迟迟没有人出现。 怀信听着侍卫的禀报,转头对魏芝说道:“魏郡丞同我出去周旋,关郡尉接着想办法。” 怀信和魏芝出去也顶不了多少时间,但若是不出去恐怕会被婵托图嘲笑的不成样子。无奈之下,关向雁和魏芝只能同意这个缓兵之计。 关向雁又问了一队士兵,却也无人敢参战。 关向雁不断叹气:“真是时运不济啊,唉!” 看着愁眉苦脸的众人,关向雁眉头一拧仿佛下了巨大决心般,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我去了。” 唐瑾瑶制止:“不可!”她解释道,“您乃图郡之郡尉,还要统领驻军,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损失不起,所以您万万不可去!” 说完之后,室内的几人都陷入了沉默,唐瑾瑶这话说的不假,此次婵托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果关向雁出了三长两短,谁来领兵? 唐瑾瑶看着窗纸,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里看到什么,在一片死寂之中,唐瑾瑶率先打破沉默:“既无能人,那我们就只有认输了。” 认输这样的话众人都是敢想不敢说,眼下被怀信的侍卫点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关向雁的拳头逐渐捏紧。 凡事应该学会取舍,既然比武已经赢了那么眼下输一局也不妨事,总比鱼死网破来得好。 唐瑾瑶不能去,关向雁也不能去。 关向雁心有不甘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口中叹息还未出声,就被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打断在喉咙里。 “让我去吧。” 众人看向声音来源,卫戎从角落中站出身,面对众人打量的目光没有一丝慌乱。 “你?”关向雁瞧着她的小身板,率先出声怀疑道。 卫戎鼓起勇气:“阿戎是草原上的女子,体质和你们不同,虽然三途酌我没有把握,但输了总比不战而退好,毕竟······只有我输得起了。” 卫戎小小的身躯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她目光坚定不容拒绝,适时的挺身而出让她在这一刻成为了英雄。 唐瑾瑶眼神有一瞬的凌冽,她猛然想起了昨晚卫戎潮湿的衣服,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丝好奇,但终究是忍住了疑问,道:“我代表怀大人同意。” 一个下人敢代替主子做决定无疑猖狂至极,众人轻蔑地瞥了唐瑾瑶一眼,虽然不太喜欢唐瑾瑶,但她们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不管是关向雁也好还是屋内其余官员也罢,都急需这样一个顶锅的人,既然太守的心腹都应允了,那么她们没理由反对。 于是卫戎成了“纵酒吟歌”的参与者。 唐瑾瑶护送卫戎来到院子,自然是好一通解释。婵托图罕见的没有冷嘲热讽,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图郡众人的方位,不知道在看谁。 卫戎没有多言,在宣布开始之后,她率先打开了三途酌的塞子,然后微微一笑,就在所有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仰头饮酒。 “好!”贝迟怔愣片刻不甘落后,同样昂头饮酒。 但刚喝了一口之后,贝迟却停住了动作,他将酒坛远离了嘴唇然后咂咂舌,表情没有痛苦或难以下咽,反而是满面疑问。 接着他咕哝了什么话,由于声音太小没有人听清内容。 虽然没听清,但众人第一反应就是贝迟喝不下去酒了。他前几日刚与人对战,修养不过几天又被派出来喝酒,虽然勇气可嘉但是总有人免不了要嘲讽他几句。 小丫头还在昂头饮酒,你这草原雄鹰怎么就不行了? “受不了就别喝了,让你逞能哈哈哈。” “真孬啊。” 贝迟听着众人的嘲笑却没有恼怒,他又饮了一口后,脸上疑惑的表情滞住,最后竟然是笑了出声。 笑过后,贝迟抬起酒狂饮,脸上也没有一丝痛苦。此时卫戎一坛见底已经力不从心,渐渐有些颓势。 卫戎一坛饮尽,贝迟继续旁若无人地喝着酒,他瞟了卫戎一眼,恰好被卫戎发现。 卫戎是何等脾气,当下嘲讽道:“喝不了就滚蛋,不要偷瞄我。”说完,她将手中的空酒坛准确无误地摔在了贝迟的脚下。 酒坛碎开了花,贝迟被吓了一激灵,酒也洒出来不少。 卫戎许是喝上头了,像是找茬一般走进贝迟,梗着脖子:“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喝趴下,我呸!” 她说完汉语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但看贝迟的脸色唐瑾瑶就能猜到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因为贝迟脸都气绿了。 本以为卫戎会就此作罢,谁知她又凑近了贝迟一些,在他被酒水浸湿的脖巾上嗅了嗅,然后狐疑道:“你这衣服上怎么没有酒味?” 三途酌极烈,衣服上洒了酒是不可能没有味道的。 贝迟面色一慌向后躲闪,卫戎却没有了刚才的浑劲,她抓起贝迟方的一坛酒,开塞饮了一口,由于饮得有些猛她被呛得一阵咳嗽。 但卫戎仿佛着魔一般,喃喃道:“不对······” 然后又启了一坛酒,抬头再饮,这次她的表情不像刚才一般神神叨叨,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以及幸灾乐祸。 卫戎叫道:“你在酒里掺水!”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瞬间在众人中有了反应。 “你放屁!”婵托图率先红脸。 贝迟一把推开卫戎,紧接着就奔着酒坛冲了过去,显然是想把酒坛砸开让坛中液体流在地上销毁证据,但那些侍卫又不是死人,岂容他为非作歹。 唐瑾瑶飞身闪至,手中剑早已出鞘,如果不在这个时候镇压恐怕会引起霍乱,因此唐瑾瑶没有留情,一剑挑在贝迟的脸上,竟然在下巴上划了一个道子。 然后她剑尖下落在贝迟的咽喉处,带着凌然杀意:“别动。” 在唐瑾瑶出剑的同时,屋顶纷纷现出许多侍卫,手持□□层层环绕,更有跨刀侍卫现身而至。 汀边人亦不落下风,两边很快成了对峙形态。 唐瑾瑶的一句别动伴随着盔甲碰撞的声音,在院内传荡开。 婵托图道:“怀大人,您这样不厚道啊。” 怀信瞥了他一眼,摆手道:“打开酒塞,查验坛中是何物。” 立刻就有侍卫去查探,不过片刻便回禀:“回禀大人,汀边所持余下五坛酒水中,其中两坛为水。” 怀信眉头一皱,看向了神色各异的婵托图一眼,然后挑眉轻咳:“哦?竟然是水?如此投机取巧,当真是······”怀信顿了顿,“不要脸至极。” 卫戎极有眼色的躲到了侍卫的保护中,不再出声。 婵托图双眸睁大:“这不可能!”他拨开己方守卫,走到坛前挨个品尝,然后气急,一脚踹在了贝迟腿窝上。 “畜生,毁我声誉!” 唐瑾瑶收剑回鞘,婵托图来回踱步,期间还伴随着吁吁气声,贝迟跪在地上,眼睛如狼一般眯缝着死死盯住婵托图。 接着伴随着笑意,凄凉悲惨。 引来众人的侧目。 然后贝迟跪直了身体,咚咚磕头在冷硬的石地上:“贝迟小人行为,为了赢得比赛不择手段毁了两方的友谊,求责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贝迟不住磕头不止,头破血流。 婵托图终是忍不下去,挡到他面前,对怀信道:“我管教下属不力,让他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认赌服输,愿献良驹百匹,还请太守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婵托图有些沙哑的声音伴随着贝迟咚咚的磕头声,甚是凄凉。 怀信得饶人处且饶人,此次已经赢了纵酒吟歌,又得到百匹良驹,他何不顺水推舟,放人一马? 怀信看了贝迟一眼:“伯克爱惜下属,怀某感动不已,此等手段有多拙劣相信伯克心知肚明,太守之宴前提一切是以两方和气为重,看在您的面子上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走了几步怀信又折回来:“已矣之宴还请您做好准备,尤其不要再做小动作。” 太守之宴今年分三个环节:仙人对擂、纵酒吟歌、已矣之宴。 “已矣之宴”实则就是两边太守携亲信共同商讨来年两边商贸的宴会。 若说前两个环节都是明枪,那么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暗箭。 表面上两边和和睦睦在一起吃饭,但话语中的深意不亚于战场,更似鸿门宴般危机四伏。 纵酒吟歌告一段落后,卫戎饮了一坛三途酌已经到了微醺的境界,她走路有些飘,想要回去休息却被唐瑾瑶叫住了。 她脸上飘忽的神情瞬间被忐忑取代,然后战战兢兢的来到了唐瑾瑶屋内。 唐瑾瑶进门后自己坐在凳子上,卫戎不敢坐下,只能站在桌子旁看着她把佩剑摘下横放在桌子中间,紧接着就是不发一言的沉默。 卫戎被这种眼前冷若冰霜的眼神压得透不过来气时,唐瑾瑶适时道:“那两坛酒水,是你动的手脚吧?” 第59章 已矣之宴(修文) “那两坛酒水,是你动的手脚吧?”唐瑾瑶面无表情的说完之后,静静等待着卫戎的回答。 卫戎呼吸停滞了片刻,然后说道:“殿下怀疑我吗?” 唐瑾瑶抬起头:“你会这么回答,那就说明是了。” 卫戎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唐瑾瑶,没有扭捏:“对,是我动得手脚。” 本以为会费一番唇舌,她这么痛快的承认反而超出了唐瑾瑶的预料。痛快承认之后,卫戎脸上没有半分愧色。 唐瑾瑶噎了一瞬。 “殿下怎么发现的?” 唐瑾瑶答道:“昨天晚上你的裙角被水打湿了,衣服也很潮,而且来的也比较晚。” 今天事情发生之后,唐瑾瑶也同众人一般怀疑是汀边之人自己动得手脚,为此心中嘲笑了片刻,她着实没料到婵托图的人会这么蠢。 但细细一想昨天同卫戎相处时的种种,唐瑾瑶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酒坛沉重且守卫森严,卫戎是怎样不动声色瞒过所有人的? 唐瑾瑶看着她,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那昨天你是怎样瞒天过海的?” 卫戎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思考了片刻,道:“那些守卫懒散至极,我打了怀大人的名号又花了些钱就进去了。殿下不会怪我吧?” 虽然这么问着,但是卫戎却毫无惧色,仿佛笃定了唐瑾瑶不会责难她。 如她所料,唐瑾瑶虽心有疑惑但却没有怒意。 她生在帝王之家,见过许多腌臜之事,虽身处深宫沼泽之中难免耳濡目染,但唐瑾瑶做事有自己的准则。 为了目的不会不择手段,但遇事也不会手段疲软。 只要不超出底线,小施手段不伤大雅。同情心泛滥那是养在家中待嫁的大家闺秀,而她唐瑾瑶却从来不要做什么大家闺秀。 只不过将三途酌换成水这一手段,唐瑾瑶还是没有想到的。 这个卫戎果然古灵精怪,唐瑾瑶心中暗叹,如果当时卫戎易容成自己之后,就按计划拍拍屁股走人了,那将来指不定是个什么祸害,现在留在身边起码还可以管制一些。 唐瑾瑶说道:“我不会说你手段不光明磊落,也不会怪你陷人于不义,我只能说——”唐瑾瑶微微一笑,“做得不错。” 卫戎得了夸奖并没有过分欣喜,仿佛这个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内,她帮了图郡赢得比赛,昭王的夸奖是她应得的。 当然,只是夸奖的话卫戎也有些失望。 于是她期待着唐瑾瑶会再说一些什么。 唐瑾瑶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打赏花了多少银子?本王五倍还于你。” 卫戎笑笑:“中原人常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从前我当叫花子的时候为了身外之物没少挨打。现在我有了依靠,才懂得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所言不假。” “阿戎想要更多,除了钱之外的更多。殿下放心,你给我更多,我还您更多,阿戎的利用价值绝不止这些,能带给您的惊喜也远远不止如此。” “庄国血统的草原女早就随风消逝在牛羊的低语之中了,我乘您之风,达到自己的目的,从此这条命也交给你。” 不知为何,卫戎如此真心实意的坦露心迹却没有让唐瑾瑶觉得感动。她望着认真的卫戎,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卫戎的眸子中透露着坚定、自信、决绝。 望着这样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眸子,唐瑾瑶宛如被蛊惑一般,对这个与自己不同血统的草原女给予了自己的信任。 卫戎行事干脆又有眼色,现在她已然成了太守府衙之中的功臣。 从前的百姓对官府抱有敌意,但知道了太守之宴图郡率占上风后,敌意有所减少,虽然得到信任还需要再接再厉,但希望的曙光让怀信觉得自己没有很失败。 如果说前两次的环节是两方人马一较长短的话,那么最后的已矣之宴才是无硝烟的战场。 表面和平的宴会又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今日是除夕,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可是唐瑾瑶却回不了京城,只能在这极北之地喝西北风。 太守府衙挂满了红灯笼,就连会宾的宴厅也不例外。 已矣之宴的宴厅设在位于二楼,两边的窗户视野宽广,倚在栏杆上可以观赏到图郡一大半的美景。 场地重兵把守且里里外外擦拭了三遍,连角落中的蛛网都被毁了个一干二净。吃食更是由专人把关,绝无人可以在食物中动手脚。 已矣之宴在晚上酉时五刻开席,怀信等人按时入宴,等了一会儿后,对面汀边坐席却空空如也。 又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对面也全然无人影。 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了,一边煮茶的侍子被怀信遣了下去,此时图郡众人脸色都不太好。 关向雁怒道:“这帮蛮人,还敢放鸽子!” 怀信示意她稍安勿躁,对一边的下人吩咐道:“去看看婵托图怎么了,要是死半路上了就赶紧找人给他收尸。” 侍子唯唯诺诺应了一声,然后迈着小碎步走下了一边的楼梯,怀信眼看着他要走下去,却见侍子又一步一步退回来了。 紧接着就看到了浩浩荡荡的汀边众人。 婵托图爽朗的笑声响彻在室内:“收尸?给谁收尸啊?谁死了啊?” 怀信看着凉茶,道:“本来怀某还煮了茶,现在看来伯克吃什么都赶上热乎的,真可惜。” 婵托图不懂中原的俗语,倒是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深意,眼见图郡众人忍笑他也没有懂其中缘故。 婵托图接道:“没赶上好茶真是可惜啊,但有好酒好菜我也认了,怎么样,太守不会舍不得吧?” 怀信抿唇一笑:“只怕你肚子装不下。” 婵托图等人落座后,下人有条不紊的将酒菜都端上来,菜式多种多样,图郡和汀边的人各自落座。 紧接着就是歌舞表演,舞姬都是图郡青楼楚馆中的名角,舞动的腰肢成了宴会上最亮眼的存在,即使看惯了歌舞表演的唐瑾瑶也不禁被这些舞姬吸引了注意力。 丝竹之声铮铮响起,众人表面上都在欣赏着歌舞,微笑的面皮却掩盖不住眼神中的敌意。 唐瑾瑶时刻警惕着,腰间的剑随时出鞘。 一舞毕,舞姬施施然退下,没有了舞姬分散注意力,宴会众人的敌意更加明显起来。 婵托图今日没有像前几天一样嚣张,今天的他看起来心情大好,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竟然会主动圆场。 婵托图举杯道:“我们这几天一直住在太守府衙,相处下来两方的人也有些摩擦,我以酒赔罪,还望太守大人海涵,毕竟你我还要做生意不是。” 婵托图主动赔罪着实令众人意外,怀信端起酒杯:“我等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两国之间更应以和为贵。” 婵托图这次没有回答,而是仰头一饮而尽。 侍子将酒杯满上,怀信开口:“说来怀某也是第一次见到太守之宴的盛景,与盛京中大有不同,简直让人大开眼界,说来真是有趣至极。” 婵托图回道:“太守大人若是喜欢,那明年我们再办一场,规模宏大一些,让百姓都来看看!” 怀信笑而不语,太守之宴劳民伤财,他来到图郡时就有将这个活动废除的心思,这婵托图每年都来图郡吃别人的,他当然盼着扩大规模了,反正也不花他的钱。 怀信道:“怀某想着,不如明年将太守之宴的场地设置在汀边?也好让我等一瞻庄国风姿。” 婵托图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劳心劳力,于是推脱道:“明年为时尚早,再议。” 怀信紧追不放:“汀边的马匹壮硕,这几年的茶马互市有利于两边民众,不过今年的定价我看伯克有一些想法,不如说说?” 婵托图举着酒杯的手一顿,眼皮抬起却不是笑意。 他仿佛掩饰般,下一瞬又干笑了几声:“想法啊······去年的定价是什么来着?” 贝迟是婵托图的心腹,本来这种时候就应该由贝迟接话,但贝迟似乎因为昨日的事心生芥蒂,此时背手而立一言不发。 唐瑾瑶看向贝迟,他双颊通红,看样子来之前已经喝过酒了。 半晌的沉默,婵托图有些尴尬,都利儿及时表现道:“伯克,一匹上等马一百斤茶叶,中等马一匹七十斤茶叶,下等马一匹四十斤茶叶。” 婵托图尴尬笑笑:“你们都喝多了啊,还是都利儿清醒。” “这都是都利儿应该做的。” 婵托图愈发对贝迟不耐烦起来,但他不能现在发作,于是就只能继续对怀信说道:“茶马市本就是为了两方百姓,现在一切自然是应该参考百姓意见。” 婵托图饮酒,然后笑道:“我在市场上溜了几圈,觉得还是应该一批上等马换一百五十斤茶叶为妙。” 魏芝此时一粒花生刚到嘴里,听到这这个价格花生直接喷了出去。 要脸吗? 怀信似笑非笑道:“伯克认真的?” 婵托图回道:“太守大人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怀信立刻反击:“怀某也去市场上走过几圈,市场均以上等马换一百二十斤茶叶为主,再加上今年齐国茶叶质量优异,这个价格理应调整到一百二十斤茶叶。” “一百五十斤茶叶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婵托图冷笑道:“太守大人不认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的情节大概算是一个小高/潮,还望各位观众老爷多多收藏评论呀~ 第60章 头颅 怀信不疾不徐回婵托图说道:“这个价格只有傻子认同吧?伯克。” 婵托图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怀信,一口酒饮尽,然后将杯子摔在案上:“一百五十斤茶叶的价格并无不妥,太守已说今年茶叶产量颇好,那么茶叶换马的斤数多一些再所难免。” 怀信道:“非也,上等马只是对优质马的一个统称,市场上汀边的上等马也有质量差异,如果真要严格按照标准的话,一百一十斤茶叶换一匹上等马的价格才符合标准。” 婵托图一拍桌子:“汀边上等马日行千里,你说质量不好?我看是你的茶叶才入不了我的眼。” 唐瑾瑶被婵托图的样子引得发笑,也不知他怎有底气说图郡的茶叶入不了他的眼的。 于是唐瑾瑶行礼道:“伯克,从汀边各位入住太守府衙来,汀边共饮图郡茶叶五斤。” 汀边人员众多,每日嗜茶成瘾,如果这算“茶叶入不了他们眼”的话,那不知他们要喝多少茶叶。 婵托图被噎的没有回话,唐瑾瑶又道:“库房中还有十斤茶叶不知去向,且这十斤茶叶非图郡所用,属下斗胆问一句不知伯克可知茶叶的去向?” 唐瑾瑶这么问虽然非常失礼,但这样问无疑是对婵托图的一个试探。 卫戎栽赃贝迟偷偷将酒换成水一事没有被人发现,婵托图与贝迟两个人自然是互相猜疑中。 贝迟猜疑婵托图设计利用自己。 婵托图猜疑贝迟偷偷动手脚,对自己有所隐瞒。 方才唐瑾瑶这么一问又会勾起婵托图心中的猜疑,毕竟他这个头领无法控制住所有下属的手,昨天他们已经生出了间隙,今日的简单敲打也好挫挫婵托图锐气。 于是婵托图只能强装镇定:“你主人同我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敢插嘴?还是说图郡人才稀缺,需要我来帮你破案啊?” 唐瑾瑶适时道:“怀三自然不敢劳烦伯克,但我齐国茶叶质量有目共睹,庄国的马质量如何大家也心中有数,这价格如何算,相信各位心中都有一杆称,谁无理取闹一看便知。” 魏芝皱眉,怀信说话犀利也就罢了,好歹曾经是国师现在还是太守。但他的属下说话时也这样伶牙俐齿,真不知是好是坏。 魏芝埋头吃菜,觉得安心看着事态发展。从前她还是郡丞时,事事亲力亲为,每口黑锅也都要自己去背。 现在来了个太守,那她就安心坐享其成。 婵托图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发火,对手下摆摆手,然后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不信,那便等着看吧。” 随即他坐在坐席上安安心心的吃菜,怀信等人一头雾水,婵托图的下属出去好一会儿之后,唐瑾瑶终于模糊的听到了什么声响。 似乎是有脚步声踏在地板上,声音很重,不像是正常人类的脚步声。 唐瑾瑶依旧在模糊辨认着,但很快她就知道婵托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因为楼下传来了一声马的嘶鸣。 唐瑾瑶当即大惊,此处乃二楼,婵托图怎可胡闹至此? 马被人从台阶上牵了出来,雄壮的马匹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呼声,然后婵托图笑着走到马身边:“太守大人来看,我的马是不是很健康?” 众人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怀信却像是没嗅到阴谋味道一般,坦然走了过去。 唐瑾瑶缓过神来时怀信已经站在马身边了。 不过怀信站的位置不算太近,也没有离得过远,距离刚刚好。 婵托图掰开马的嘴巴,让怀信看了看牙齿,又弯腰让怀信看了看马蹄,然后投了个眼神过来。 怀信轻笑一声:“伯克真是有勇之人,竟然牵马上楼,前所未闻。” 婵托图一拍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可全是为了让你相信,我的马,一百五十斤的茶叶值得。” 怀信微微一笑,毫不恼怒:“伯克有备而来。茶叶如何伯克前几日已经品尝过了,从茶叶的饮用斤数来看,我们的茶叶也值得。” “这就难办了。”怀信感叹道。 婵托图身后的侍子递来酒杯,婵托图一饮而尽:“最低一百四,马如何你已经看过了,难道要你骑着溜一圈才行?” 说完,婵托图一拍马屁股,马嘶鸣一声,却是受惊了! 瞬间马向前跑去,牵马人被马拽在地上拖行着。婵托图被震在栏杆上有些发懵,怀信被马撞了一下。 瞬间宴厅大乱,唐瑾瑶眉头一皱想要穿过宴厅赶到怀信身边,但此时宴厅内乱成一团,人纷纷寻找地方躲着,马又将摆饰撞倒。 唐瑾瑶一踩桌子凌空翻到怀信身边,不容分说拉着怀信的手腕穿过人群赶到台阶上。 “留在这别动。”唐瑾瑶严肃对怀信说道。 怀信看着她又闯入纷乱之中的背影,紧了紧拳头没有动。 他不会武功,进去也只是添乱。 汀边的人会武功的都跑去牵制马,众人齐上阵才震住了马。 婵托图为了牵制马受了伤,待马安静下来后被人牵到了楼下,婵托图捂着胳膊恶狠狠地说:“畜生,回去我非宰了它不可!” 众人被吓得不轻,怀信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婵托图极为痛苦,对怀信问道:“太守大人受伤了吗?” 怀信摇摇头:“只是擦伤,不过我看伯克似乎伤得不轻,要不去休息包扎一下?” 婵托图摇摇头,但身上的痛苦似乎杜绝了他说不的权力。 “失陪失陪。” 两个侍从搀着婵托图下楼,在下楼时,婵托图还回过头来叮嘱道:“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贝迟,你留下来替我赔罪。” 贝迟心情复杂的应下。 此时宴厅已经乱了大半,仅有少数几个桌子还安安稳稳的立在地上,其余无不是东倒西歪。 怀信苦笑:“在这里?” 贝迟似乎也觉得婵托图欠考虑,抱歉道:“今日之事是我们欠考虑,才造成了这样的状况。太守您也看到了,伯克拜托我的事,我不能推脱。” 最里面的桌子离马最远,因此尚且完好。贝迟走过去拿了酒杯,又亲自倒满:“大人同我喝一杯吧,权当同情贝迟了。” 怀信看着满杯酒,无奈的叹息一声。 贝迟站定神情严肃地准备开口,都利儿却在此时走过来,对贝迟说道:“贝迟你受伤了吗?我替你喝吧?” 都利儿用手遮住杯口,然后看着贝迟。 贝迟转过脸看向她,面色不悦,都利儿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手依然紧握住杯子。 “滚。” 都利儿表情一变,有些难过的松开手:“你就是看不起我。” 贝迟没有再理她,举杯对怀信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们的错,太守大人请原谅我们。” 今日之事蹊跷不少,怀信觉得怪异,但心中思绪如同乱麻,找不到头绪,种种想法无法联系到一起。 怀信闷头饮尽。 贝迟似是心有郁闷,将酒杯一摔。 “太守大人安好。”贝迟怅然一笑。 他转过身想要离开宴厅,刚走出几步贝迟又停了下来。 紧接着贝迟捂着自己的嘴,口中不断流出黑血,之后贝迟连一句话也未说出,仰面倒地,连眼睛都没闭上。 诡异的寂静,众人沉默了一瞬。 紧接着所有人都反应过来,都利儿更是疯了一般的大叫,跌跌撞撞跑过去探了探贝迟的鼻息。 然后她迸发出了巨大的哀嚎声。 贝迟死了! 都利儿哭道:“贝迟中毒死了,一定是你们杀了他,对······本来他的酒是替伯克喝的,是你们想害死伯克!” 都利儿说出了一连串的话,迅速就将杀人的脏水泼向了图郡等人。 杀人罪名,无人可承担得起。 唐瑾瑶冷静下来:“他口吐黑血是中毒而死,若我们在吃食中下毒为何其余人都没事?” 都利儿哭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下毒的啊,你们简直是伪君子,一百五十斤的价格不接受便罢了,何苦杀我们的人!” “贝迟啊,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察觉到的,这群女人都疯了,谈不拢价格就杀人,你是替伯克而死啊!” 怀信面不改色:“传仵作验尸。” 都利儿疯了一般咬在了前要去叫仵作的侍卫身上,然后大叫:“不许碰我们汀边的人!他的身体只有部落圣子才可以碰!你们走开!” 汀边的人都挡在贝迟和都利儿的前面,两边对峙起来。 都利儿见状更加放肆:“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你们太守的过错就要你们的百姓来还!你们敢动杀我们伯克的心思,那么就要付出代价!” 唐瑾瑶看着这女人振振有词的污蔑图郡,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贝迟只是一颗棋子,不管是今日马受惊伤人导致婵托图提前离场,还是都利儿咄咄逼人的架势。都是汀边早已准备好的圈套。 不管今日发生什么事,都会有一个汀边的人死在宴会上,然后再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下去。 届时杀人凶手的帽子就会扣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齐国眼下正在和苓国打仗,庄国料定齐国一定会息事宁人。 他们便可趁火打劫。 这一切只不过牺牲了婵托图最信任的贝迟罢了。 唐瑾瑶目光越过人群,看着双眼尚未闭上的贝迟,心中一阵难过。 卿本佳人。 但一切都晚了。 如果唐瑾瑶想的没有错,那么都利儿接下来一定会威胁图郡,让他们做出退步。 果不其然,都利儿接着用嘶哑的声音叫道:“你们齐国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要让你们的百姓和所有的国家都知道你们的虚伪!你们死定了!” “如果你们不想事情闹大,那就赶紧给我们赔罪!” 唐瑾瑶趁都利儿喘息的时候插话道:“赔罪的条件呢?” 都利儿看不清唐瑾瑶的表情,她继续说道:“条件?自然是你等向我纳贡,起码也要赔上金银珠宝以及奴隶。如若不然,我们的使者也好久没有见你们的皇上了!” 她阴恻恻一笑:“你们做出这样的事,不知你们皇上会不会觉得丢脸?瞪我如何,你们有谁可以做这个主吗?若不服气,那就还我贝迟的命!” 都利儿目眦欲裂,全然没了顾忌。 在她的算盘终于暴露时,唐瑾瑶肆无忌惮地走近都利儿,在路过保护都利儿的汀边守卫时,她抵着剑鞘挡开了侍卫的攻击:“谁说没人敢做主的?” 凌厉的眼刀子刮在侍卫身上,他们竟然起了惧心。 唐瑾瑶居高临下看着都利儿:“我齐国子民永不为奴,既然你这么挂念贝迟,”她莞尔一笑,“那么黄泉路上,你给他作伴可好?” 都利儿不明白唐瑾瑶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个音节还卡在喉咙里,下一瞬就看到了唐瑾瑶凛然剑意飒沓而至。 剑起头落。 都利儿头滚在贝迟的尸体旁,双双未闭眼,没了神采的直视着一个方向。 血花飞扬在唐瑾瑶的面皮上、衣服上、剑上。 唐瑾瑶将手指放在耳后,不顾疼痛直接撕下面皮,然后她侧过头,沉声:“今日这个主,本王便做了。” 平日毫不起眼的侍卫,竟然是昭王! 怎么回事?昭王不是回京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疑问,此时昭王殿下浑身是血,没有了从前那幅笑嘻嘻的模样,看起来宛如罗刹。 唐瑾瑶抓着都利儿头发,将头提起来甩进早已吓破胆的汀边侍卫怀里:“庄,意不诚,辱吾国,此战,齐国不惧。” 唐瑾瑶剑尚持在手中,血滴答落在地上:“回去告诉你们伯克,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我会让他这头雄鹰失去羽翼,彻底飞不起来。” 第61章 传书回京 唐瑾瑶笑意冷然:“看清楚了我是谁,这头是我亲手斩下的,不要将锅扣在别人身上了。” 汀边的人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唐瑾瑶就这样径直走出他们早已溃不成军的包围圈。 然后她侧身转头,只余一句:“滚。” 汀边众人这才大梦方醒般伸出手指想要哆嗦着说些什么,奈何已经被吓破了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情况愈发不对劲,看着图郡众人目眦欲裂的目光,汀边的人如丧家犬一般退了下去,走到台阶上还摔了一众人。 余下图郡的人还没从刚才那一幕醒过来。 刚刚摘下的面皮上都是都利儿的血,唐瑾瑶低头看着面皮,冷声说道:“楼下的侍卫都死到哪去了?楼上出事这么半天还不上来,等着我下去请他们吗?!” 眼见昭王发怒,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唐瑾瑶用面皮擦了擦剑身,道:“传仵作,验尸。” 魏芝上前一步:“验贝迟的尸体吗?那都利儿的尸体怎么办?” 唐瑾瑶所说自然是要验贝迟的尸体,贝迟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发倒地蹊跷的很,一定要查清楚。 唐瑾瑶看着都利儿的尸体半晌,贝迟毒发状况惨烈,所食必是剧毒,那凶手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的? 难道是吃食?但大家吃食都是一样的,怎么会只死了贝迟一个人? 都利儿方才咄咄逼人必是早有预谋,现在看来就连牵马上楼都是安排好的,婵托图受伤也是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现牵马制造混乱,婵托图表面受伤借故离席,实则暗地跑路,紧接着下毒害死贝迟,都利儿责难,想要将这一切栽赃给齐国,再逼图郡低头。 都利儿刚才举止反常制止贝迟喝酒,难道毒是在那个时候下的? 唐瑾瑶保持姿势思考着,浑身是血一动未动。 旁人看着都怵她三分。 魏芝看着出神的唐瑾瑶,试探道:“殿下?殿下?” 唐瑾瑶回过神来:“将都利儿的尸体一并带去调查,这里保持原样,直至查出原因为止。” 唐瑾瑶继续说道:“婵托图怕是早就跑路了,你再派人去查看一下。关郡尉,这几日汀边必会有大动作,你我要做万全准备,太平日子要到头了。” 魏芝、关向雁连连应声。 唐瑾瑶被重新安排在了一间上房内。 怀信吩咐人给唐瑾瑶烧了几桶热水供她梳洗,又给她添置了一些衣服。 唐瑾瑶一向不喜欢人伺候自己洗澡,故而将下人都遣了出去。 她浸泡在浴桶中,看着手上凝结的血在热水中一点一点散开,闭上眼时,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又充斥她的鼻腔,然后脑中便是反复溅起的血。 以及都利儿没有闭上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她。 唐瑾瑶在水桶中低下头,将自己的头沉入水中,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今日鲁莽了。 当众斩下对方侍卫的头,无异于宣战,而且她的狠话又放了出去,没有经过母皇就擅自做了决定,不知今后会面对怎样的风浪。 若母皇不同意她的做法呢? 她又该怎么办?硬着头皮领着驻军开战? 那不是谋逆吗?! 唐瑾瑶的头一阵一阵的疼,这种疼痛一直延续着,直到她洗了第三遍澡时,疼痛也未减轻丝毫。 温热的水逐渐失去暖意,水轻柔无比,但却抚平不了唐瑾瑶心中的焦躁以及无助。 该怎么办? 人是她亲手杀的,这个烂摊子不能留给怀信一个人去处理,那非大丈夫所为。 若如此的话······ “给母皇写信吧。”唐瑾瑶一抹脸上的水,然后从浴桶中起身潦草地穿好衣服,走到桌边独自研墨。 洋洋洒洒的字体落于纸上,她言简意赅地写明情况,最后她又向母皇请求留在图郡,让汀边之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落笔,唐瑾瑶将印章印在书信上。 长发犹在滴水,唐瑾瑶道:“来人!” 门口守着的侍卫低头出声,唐瑾瑶打开门将信交给她。 “快马传书将此信送回京城,亲自送到母皇手中。记住,行事低调些,一定要亲自送到。” 眼见侍卫消失在院落中,唐瑾瑶才放下心。 做完这些唐瑾瑶头疼剧烈起来,疼痛不再拘泥于一个部位,而是蔓延至全身,最后她的手也不住的抖着,然后她拖着身体扑在床上。 唐瑾瑶蜷缩在被中,无助又害怕。 “砍人头颅的滋味竟是这样吗?” 头发的水很快浸湿了被褥,她渐渐缩成一团。半梦半醒之际,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摩挲她的发,打结的发丝被梳子缓缓梳开,宛如卸去了沉重的枷锁。 朦胧睡梦中,眼前是青衫墨发,还有躺在自己枕边的面具。 唐瑾瑶陷入悠远而又沉静的睡眠中,因为她知道,他来了。 书信被以极快的速度送回了京城,侍卫一路换了三四匹马,她带着昭王殿下的令牌轻松进了宫面见圣上。 书信不过两页纸,女帝不过片刻时间就看完了全部内容,然后捏着纸的手指肚渐渐泛白,最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侍卫回去休息,等候命令。 夜晚,女帝散步在花园里,身后是默不作声的女官。树叶转黄落的零零碎碎,踏在月光照下的黄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唐瑾瑶的那封书信现在还在女帝的袖子里,上面字体一如她小时候写出来的工整,女帝依稀记得唐瑾瑶从前奶声奶气握笔的样子。 光阴荏苒,一转眼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书信上倾灌着书写者的一番豪情壮志以及誓不认输的信念。 到底该不该同意? 女帝犹豫了,此次是个极好的机会,唐瑾瑶若能立下战功在朝堂上便能服众,以后自己也可以给她更多的机会。 但战场瞬息万变,若发生了什么意外,那才是得不偿失。 走过小路,前方树枝影影绰绰,凉亭之中坐了一个人,独举酒杯在萧瑟风中怅然。 女帝缓缓走过去,入鼻的是一阵馨香,她瞬间就认出了这个人。女帝依然没有出声,而是缓缓拿下了那人的杯子。 兰侧君被惊得一颤,回头时他眉头舒展开,站起身没有行礼,而是将自己石凳上的坐垫放在了另一张凳子上。 “陛下,快坐下吧。” “对月独酌,你倒是好雅兴。见你闷闷不乐,可是有烦恼事?” 兰侧君给女帝斟酒:“圣人烦恼无非天下众生,臣侍的恼事离不开一亩三分地,种种不过围绕着妻主与子女罢了。” 女帝接过酒杯,袖中的信露出一角,没有逃过兰侧君的眼睛,他不经意掠过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极有分寸。 女帝忧心道:“瑾舒天真烂漫却不服管教,真是让人忧心。若是以后也这般秉性,如何能辅佐新君王?” 兰侧君用力稍大了些,手中的茶点簌簌掉了不少渣滓,直接落在了茶杯里。 看着化在茶杯中的渣滓,兰侧君绽开一笑,然后将茶水撒了一圈倒在地上:“茶水脏了。” “瑾舒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臣侍盼着她能长大一些,最好能像昭王一般,那样臣侍也就心满意足了。” 女帝闻言一笑:“性格一事强求不得,瑾舒也不必如瑾瑶一般劳累。” 此话隐晦至极,兰侧君却听出了话外之意,不必劳累也相当于不必担任重位。 女帝前言后语都透露着唐瑾舒无缘储君之位,兰侧君拂了拂袖子上的渣滓,今日倒是没白打听陛下行踪,也算是知道了陛下的意思。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天下没有父母不是抱着这样的愿望的。 兰侧君道:“昭王离京许些时日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人在外莫不是要受苦了。臣侍看着昭王殿下长大,尚且算半个父亲,那个地方,唉。” 兰侧君没有说那个地方怎么样,只是叹了一声气,担忧的样子又勾起女帝的思虑。 “北疆动荡,瑾瑶在那个地方又要待许久了。” 兰侧君举杯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瞬的认真,然后那种仔细打探的神情便消失殆尽。 “从前在母国的时候,师傅总说我们这些水滴要努力汇聚到大海之中,成为强大的本身。现在看来这句话,也应当送给陛下。” 兰侧君放下杯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处破绽:“陛下觉得呢?” 女帝摩挲着杯子,细细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兰侧君笑笑,从侍子手中结果香炉,放在女帝面前,然后他拄着脸静静看着女帝,眼中尽是爱慕。 “何为水滴?何为大海?” 兰侧君凝眸深思,眼神扑闪了一下,倏尔笑道:“臣侍想不通,只是觉得我们这种浮萍贱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女帝似乎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没有深究。兰侧君久居深宫已经磨去了棱角,他时常望着苓国的方向沉思,似乎宫中的一切都无他无关。 女帝觉得,许多事他不是想不通,而是根本不想想通吧。 宫中如豺狼虎穴,多少人都在藏拙保命。 女帝不以为然笑笑:“朕从前在期待着朕的女儿们到底谁会先一步成为这个国家的未来,现在看来瑾瑶似乎迈出了第一步。天佑我齐,朕不该束缚她。” 这个回答令兰侧君开心极了,仿佛唐瑾瑶如他的掌中明珠一般。 “陛下圣明。” 女帝站起身:“走吧,去你宫里坐坐。” 兰侧君脸色一僵:“陛下可要记得及时将这个消息告诉凤君,毕竟昭王身在北疆,父亲挂念。” 女帝若有所思点点头:“朕倒是忘了,还是你机灵。” 兰侧君目送女帝走远,然后站在原地吹着冷风。亲自将女帝送走,他似乎没有一点不开心。 弦月孤清,越发显得宫中冷寂。兰侧君举杯对月满眸深思,转身时就看到了站在亭边的唐瑾舒。 唐瑾舒手中还抱着一件披风,她轻轻将披风披在自己父亲身上。这时,唐瑾舒清楚地看到兰侧君的眸子浓云散开,以往心事重重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温暖。 “父君,你为什么让母皇去凤君那里?” 兰侧君看向女帝消失的方向:“因为父君不需要她的怜悯了。” 唐瑾舒惊得手顿住:“父君你怎么这么说?这宫中谁不希望得到母皇的怜悯,如今我落三皇姐一头,你也要为我想想啊!” 兰侧君眼中笑意渐凝,全抛唐瑾舒的幼稚想法于脑后:“你还不明白你母皇的意思吗?你身份低贱不及嫡女三殿下尊贵,东宫之位不要妄想了。” 他从唐瑾舒的手中抽出披风一角,头也不回地走进满枝黄叶的御花园里。 唐瑾舒站在亭中,眸中恨意渐渐凝聚,因为惧怕自己的父亲又不敢发作,最终她只能一拳捶在桌子上。 恼怒后,就是委屈。 在这个宫中没有一个人爱她,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母亲从未对她投过关爱,甚至没有抱过她,而自己的父亲眼中全无自己,半聚笑意的眸子让她森然犯冷。 兰侧君听着花园中传来的唐瑾舒的哭声,表情恢复平静。 而远在图郡的唐瑾瑶却全然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都利儿被斩后,太守府衙所有人都陷入了备战状态,城楼上守卫时刻警戒异动,城中更是加了宵禁。 唐瑾瑶在上下戒备的图郡等了几日,却一直未有回信。婵托图却在这几日安扎了军营,汀边营地距图郡离了一段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当探子把这个消息传给图郡众人时,众人再次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魏芝腹诽道,难道此战就不可避免了吗?想她安稳在图郡待了几年,两方虽不和平但也没有如此大动干戈。魏芝看着在一边同关向雁规划图郡部署的唐瑾瑶,不禁暗叹。 到底是少年人心高气傲,此事如果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就不至于如此,也不知这个昭王留下是福还是祸。 几人规划部署认真至极,全然没有注意到魏芝早已思绪飞走。 书房内一片紧张的气氛,书房外却传来一阵呵斥声打破室内的严肃。 “闲人免进,姑娘请回。” 卫戎的声音传进来:“姐姐,我是昭王殿下的侍女,来给各位大人送茶水的。” 唐瑾瑶注意力从地图上转移出来,喃喃道:“这丫头够欠的,都说了这里不能来了。” 兵力部署乃是机密,自然不能让闲杂人等知道,唐瑾瑶深谙此理,早就吩咐卫戎不要靠近书房。也许是这丫头伺候人惯了,竟然主动过来了。 唐瑾瑶打开门后倚在门口挡住卫戎的视线,看到唐瑾瑶后,卫戎委屈的叫道:“殿下!” 侍卫唐刀交叉将卫戎拦住,壶中的茶水也洒了一些在托盘上。 “我说了不让你来的,”侍卫将刀放下,唐瑾瑶走过去接过托盘,“下不为例。” 卫戎的大眼睛扑闪着让人看了有些许不忍,她目光牢牢追随着唐瑾瑶,哪怕房门被重新关上了卫戎的眼睛也没有离开房门片刻,仿佛要看出什么来。 侍卫觉得她奇怪,连连瞥向她,被发觉后卫戎看着两个侍卫露出一个笑容,离开了书房。 第62章 火燃云梯(修文) 汀边士兵集结,图郡城内也加强了部署。唐瑾瑶焦虑情绪与日俱增,担忧越来越多。 书信杳无音讯,归京遥遥无期,此战又不知前路如何。 夜晚时还伴有血淋淋的梦魇,唐瑾瑶每次醒来时全身都被汗液浸湿,脸色更是一片苍白。 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这日梦魇后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内,逐渐裹紧了被子。 唐瑾瑶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放下胳膊时依稀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 风打着窗扉发出声响,风声夹杂着一些喧哗声,隐隐约约不太清楚。 唐瑾瑶那一点困意消失的无影无踪,透过窗纸可以看到外面透亮的火光点亮了大半个院子。她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 士兵盔甲将薄雾打散了一片,火把将夜又照亮了几分。 半夜出兵,事态严峻。 士兵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人白衣胜雪在一中盔甲中极为不和谐,脸也被面具遮挡着。 太守亲自出动,恐怕城外有异。 “怀信!” 怀信顿住脚步,唐瑾瑶匆匆过去,道:“何事?是不是婵托图来了?” 怀信的眉头未舒展半分,沉声说道:“汀边士兵在正在向图郡赶来。” 唐瑾瑶脑中一声轰鸣,天边狼烟升起,士兵盔甲摩擦声越发清晰。 “关郡尉可在?” 怀信道:“她在城楼上。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早就防着汀边人半夜偷袭。” 早在几月前,婵托图经常率人跑到图郡城楼下叫阵,做出骚扰之举,但每次都像蚊子咬人一般不痛不痒的叮几下。 图郡所有人都怕婵托图故技重施,于是关向雁早就搬到了城楼附近去住。 这几天图郡汀边两方本处于按兵不动观察状态,汀边突然进攻,如果不是关向雁有所防备,今夜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怀信道:“城楼关郡尉亲自坐阵,士兵也集结完毕。你可要随我去?” 唐瑾瑶将手伸进外衣的袖子里,瘦弱的身躯瞬间被袍子掩盖住。她对侍卫说道:“去牵马。” 唐瑾瑶下意识拉起怀信往院外走,怀信被她的手冷的颤了一下,然后怀信拽住她:“手这么冰怎么行?”他转头说道,“去给殿下拿件衣服。” 唐瑾瑶制止士兵,表情不容拒绝。 于是她态度强硬地拉着怀信的手走到院外:“我冷一会没什么事,怎么着我也应该去城楼上看看,读了这么多年兵书,起码我不会添乱。” 院外侍卫正好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唐瑾瑶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一声呵斥马儿飞奔在夜色中。 怀信见此只能翻身上马,马蹄哒哒的声音从未停下片刻。 登上城楼,入眼是一片苍茫夜景。此处可眺辽阔雪景,亦可望见城楼下的景色。 风声、唏嗦声、脚步声。 城楼上都是箭搭弓弦的弓箭手,身旁是威风凛凛的关向雁。仅凭肉眼就可以看到不远处正在行进的汀边部队,他们带的攻城器械不算多,看起来有些奇怪。 唐瑾瑶“啧”了一声:“看来又是老把戏。” 关向雁没有一点紧张的神色,她嗤笑出声:“真是耍我们玩了。” 攻城战中,守方往往因为地理优势占据有利条件,而攻方居于城楼下,本就受到限制。因此攻城一方往往会携带大型器械来达到攻城的目的。 但此次汀边士兵攻城器械少、士兵也少,在前方开路的甚至不是婵托图本人。由此可见汀边之人此次也只是一个试探。 试探只是一种说法,如果说得通俗易懂点,就是打一把就跑。 但打仗不能用常理去推测,现在看着对方人马单薄,也许还藏有后手,如果单纯的认为敌人只是试探,那么也许就中计了。 是否有诈无人知道,但每次都只能严阵以待。 城墙上风很大,吹得唐瑾瑶衣衫乱逛。 城楼下汀边人马越来越近,为首的人叫嚣着:“都给老子爬上城楼,金银女人重重有赏!” 接着就是一片欢呼声,仿佛他们已经胜利在握一般。 关向雁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去:“狂妄。” 为首男子眼睛紧紧盯着城楼上,前排开路的士兵谨慎地行进着。 关向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弓箭离弦破空而去,墙下的汀边士兵举起盾牌抵挡,有的动作慢了一些就被射成了刺猬。 更有甚者躲到攻城车后面躲过一劫。 一波又一波的弓箭往城楼下面发射着,时有中箭者都仰面倒地浑身鲜血。但汀边没有就此撤退,投石车架起,巨石不多时就被发射而出,直直投向城墙。 城墙被巨石砸中立刻被砸出一个坑,紧接着汀边士兵接着准备下一波攻势。 城墙上的图郡士兵尚在放箭,但由于距离远,士兵大多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弓箭能否射中都只能看运气,箭射出去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能射中。 操纵投石车的士兵被箭正中胸口,当即两眼一黑倒地。 投石车换了个士兵依然可以发射石头,但倒地的士兵却不会再有机会站起来了。 汀边士兵架起火弩,将附了引火物的弓箭发射出,城楼上的弓箭手有人身中火箭,立刻起了火失去重心从城楼上栽下去。 城楼下是大型器械不断攻击着,城楼上万箭齐发未松懈片刻。 士兵倒地或身死没人在乎,两方将领眼中只剩下怒火,除了战便是战,毫无退却之意。 敌人攻势越来越猛,站在城楼上的唐瑾瑶不得不向后退了退。怀信拉着她的手臂随关向雁一同退到了室内。 唐瑾瑶的衣衫早就没有了一点温暖,单薄的身体失去了温度。弓箭破空的声音夹杂着喧嚣和石头撞墙的咚声,让这个清冷的夜不再沉寂。 唐瑾瑶抬眼便又看见了一个士兵栽下城墙,虽然那个空缺立刻又被补上,但她总觉得心里仿佛也被撕了一个口子。 关向雁骂着:“这帮孙子。”然后又赶到了屋外站在城墙上指挥着。 她怒吼的声音也盖不住战场的喧嚣声。 “你给我站到那边去,说个屁赶紧去。” “那帮孙子云梯都架上来了,赶紧给我泼油,别给我磨磨唧唧的!” 怀信忧心忡忡看着外面,云梯是一种登城器械,相比较之下比普通梯子稳固一些。 他走出门外,关向雁的声音有些哑:“投石!泼油!” 滚烫的热油顺着城墙泼下去,云梯上的士兵立刻被热油烫的失去了攀爬能力,他身后正在攀爬的的一众士兵也紧跟着被砸了下去。 唐瑾瑶拔剑走出,关向雁叫道:“殿下!你回去!” 唐瑾瑶提剑走到城墙前,云梯牢牢抵住城墙,下面依然有人在攀登着。她一剑劈在云梯的木头上,将木头割了一个印子,但并没有将梯子砍断。 唐瑾瑶道:“拿火箭来。” 有人递上箭头附了引火物的弓箭,唐瑾瑶本想解开自己的衣袍,但夜中寒冷,此时她已经忍不住打抖了,若是再脱下一件衣服,生了病恐怕会成为旁人的累赘。 就在她凝眉略微沉思的时候,偶然瞥到了怀信的衣服一角。唐瑾瑶抿唇直接将手探向怀信的衣衫,怀信后退半步:“殿下······你干嘛?!” “别吵。”说着她直接解开了怀信的腰带,怀信脸色极为不自然,动也不敢动。 唐瑾瑶将他的白衣拿在手中,低头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士兵,冷然一笑。 衣衫下抛被风鼓成了伞面状,唐瑾瑶手持弓箭搭弦而放。 着了火的箭头准确无误的射中衣衫,瞬间将衣衫点燃,而衣衫落在梯子上,只一瞬火就扩大了范围。 怀信只得看着唐瑾瑶无奈笑笑。 下方火势渐大,怀信觉得还不够,于是道:“泼油。”热油顺着梯子泼下,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士兵浑身是火跌下城墙,云梯被烧断。 投石车发射石头也没有刚才频繁,城楼下死尸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但城楼上亦有伤亡。 没有人占到优势。 “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怀信沉声。 他活了二十余载,从前的十八年都是在山上随着师父学习道法以及知识,直到长成之日怀信才有了下山的勇气。 直至现在,怀信也说不清那股勇气究竟源于何处。到底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还是头脑一热只为置气,亦或是真的受了悲悯之心的鼓动。 下山之后,仿佛一夜间他就见识到了人性险恶。 被人骗走了钱,又被误会成小偷抓进监牢。 怀信被阴暗监牢中的惨状吓破了胆,于是质疑声不断在他的内心扩大。 怀信本以为如今的自己早就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了,但再次看到这种满地哀鸿的景象时,他还是会被再一次震撼。 战争真可怕啊。 这些正在杀戮的士兵究竟为何而战?国家利益还是君主亦或是百姓? 怀信自嘲一笑,别说士兵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站在这里的他为了谁呢? 证明自己吗?忠于君主吗? 但如果齐国易主,那么怀信还会不会继续坐在国师的位置上接着去满足君主的私欲,说一些齐国鸿福无疆的话呢? 怀信从未有过此刻的迷茫。 一阵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身后似乎有女子在叫着什么。怀信转过身就看到了从一边台阶上走来的卫戎。 卫戎手中拿着厚厚的衣物,道:“殿下呢?殿下!” 唐瑾瑶放下弓箭转身看着卫戎,然后才注意到她手中的衣物,眉头舒展半分但没有欢喜。 卫戎几步走上来,投石车再一次投掷石头,卫戎惊得尖叫了一声,惹得关向雁连连皱眉。 “殿下怎么跑到城楼上来了?您赶紧把衣服披上,这里太危险了您下去吧?” 唐瑾瑶迟迟没有接过衣物,只是用一种严肃又冷静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又来了?” 卫戎藏在衣服中的手攥紧:“我来给您送衣服。” 她不容拒绝的将厚厚的披风披在唐瑾瑶的身上,披风上有金线横飞穿插,似乎就是那日卫戎假扮昭王时所披的那一件。 唐瑾瑶摸了摸披风:“它已经是你的了。” 卫戎系好带子,目光看着城墙下方,眼神有些迫切又担忧,她小声呢喃:“我是你的。” 卫戎的目光就没有离开城下半分:“那是汀边的士兵吗?” “难不成还是图郡的?” 卫戎镇定了半分,她颤抖着问:“那我们胜利了吗?有没有抓到敌方将领?” 唐瑾瑶觉得她有些奇怪:“不要打听你不该打听的事。”语气中暗含警告,让卫戎禁不住瑟缩。 唐瑾瑶看着她的表情,有一瞬间也在质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一般。 唐瑾瑶心中担忧眼前形式,卫戎一番搅和让她心中更是烦闷几分,摆了摆手就想打发走卫戎。 怀信瞥了卫戎一眼:“我送你下去。” 面具遮住嘴,因此他的声音有些闷,但只看眼睛就可以知道他一定是一个极为好看的人。 卫戎对这个太守有些惧意,只是点了点头随着怀信走了下去。 怀信主动请缨做这件事,唐瑾瑶怪异的瞥了卫戎一眼,这一眼带着一些看情敌的意味。 怀信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应允吗?” 唐瑾瑶飞快将情绪调整过来,听着耳边打打杀杀的声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当然可以。” 卫戎边走边回头,恋恋不舍地望向城楼这里。 城中早已警戒,卫戎本以为怀信会将自己送到台阶下就回去,没想到怀信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卫戎道:“大人不回去看看吗?也许战况需要你。” 怀信面不改色:“我在那里于事无补,阿······殿下和关郡尉便可应对情况,因此闲杂人等——”他嘴角一扯,“不管抱有什么心思,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卫戎攥紧裙角,似乎是被吓到了说话有些哭腔。怀信向一旁撤了一步,任她啜泣没有半分在意。 就这样一路将卫戎送到了太守府衙。 卫戎被怀信亲自送到了屋内,他又叫来两个侍卫:“‘保护’好卫戎,她对殿下重要得很,别让她四处乱走遭了贼人暗算。” 别有深意的一眼打量在侍卫身上,侍卫立刻领会了怀信的意思。 卫戎叫道:“大人此意何解?” 怀信冷声道:“不该去的地方去多了总是要遭受惩罚的吧。” 怀信还记得刚见到卫戎时的场景,再次看到她时就是就是在客栈里,她信誓旦旦求阿瑶收留。 现在到了非常时期,此等哪有事就到哪的添乱之人,自然不应该随时出现。 第63章 咬我干嘛 一战持续到天亮,夜幕微熹时两边的攻势稍歇。 此次汀边出军只为试探,所以并没有充分准备,僵持了几个时辰士兵就被图郡打得所剩无几。汀边将领也知自己此次来意,因此就在琢磨着撤退。 图郡看着那一小部分军队撤退的身影并没有追上去。 汀边这几天暂时不会再来骚扰,两边都会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不止汀边需要这个机会,图郡也需要。 被损毁的设施需要修补,士兵也需要时间休息。 关向雁指挥着士兵回城,大家大半夜没有睡觉又打了几个时辰的仗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但还需要有人清扫战场,毕竟城外的死尸不能放任不管。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会回收一下。 这些自然不需要唐瑾瑶去做,但她也没有回去休息。 而是站在城楼上吹着冷风。 城楼下有残损的器械,也有遍地的尸体。汀边之人所剩无几,此次前来试探的部队死伤大半,但图郡这里也有伤亡,总体来说图郡损失相对小一些。 唐瑾瑶手抵额头,低着头可以看到城墙上被巨石砸出的坑,还有地上被烧得不成样子的云梯,云梯早就被烧的黝黑,一边的草也被烧毁了不少。 这个地方依稀可以闻到一些烧焦的味道,唐瑾瑶静静看着眼前的场景,半晌没有动作。 直至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唐瑾瑶才大梦方醒般回过头。关向雁看着唐瑾瑶,道:“殿下想什么呢?” 关向雁是个很随和又随性的人,和她相处很轻松。 唐瑾瑶站直,道:“关郡尉怎么回来了?” 关向雁回答:“刚让那些婆娘都回城了,我上来吹吹风,没想到殿下也在这里。” 唐瑾瑶抿唇笑笑,忽然问道:“关郡尉怎么看待战争的?” 关向雁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唐瑾瑶问完之后她愣了半晌,抓了两下头发,说道:“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你让我说吧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殿下怎么觉得?” 关向雁又将问题重新抛回唐瑾瑶这里,唐瑾瑶看着一片衰败的景象:“我朝少有和亲一事,从前我很不理解那些将女子当作政治工具的做法。” 她将发丝撩到耳后:“但真正经历这样一场战争后,我似乎对那种手段多了一些认同。战争是有硝烟的战场,其余的不过是无硝烟的战争罢了。” “如果能避免流血牺牲,那么将人作为政治工具似乎也有些意义。不过——我倒觉得真正站在城墙上亲历战争,倒很让人热血沸腾?” 关向雁先是愣愣,然后笑着反问道:“殿下觉得热血沸腾?” 唐瑾瑶也笑着:“是啊,虽然很残酷,可是我却喜欢亲掌局势的感觉。看着战士奋战,敌军流血,我才真正感受到了‘江山’的实体。这样的话你听了很不舒服吧?” 关向雁沉默了一会:“我们的昭王殿下不是妇人之仁之人,您有这种想法,属下欣慰。” 然后关向雁颇为放肆地拍了拍唐瑾瑶的肩膀:“殿下困不困?不困我们就喝酒去?” 唐瑾瑶尚沉浸在关向雁没头没脑的夸奖中,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直至关向雁将手收回准备独自下台阶时,唐瑾瑶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 她将佩剑系在腰上:“喝酒?成啊,走。” 天刚亮两个人一左一右往城里走去,酒馆大多没开门,街道上就连行人都寥寥可数。唐瑾瑶看着大门紧闭的酒馆,叹了一口气。 “还没开门。” 关向雁往前走着:“回府衙,去酒窖拿酒。” 酒窖在地下,光线不太好,因此两个人行动缓慢都小心翼翼,关向雁抱了一坛酒想要递给唐瑾瑶,唐瑾瑶上前一步正准备接过酒,脚下却有些异样。 她移开脚步,将火折子点亮靠近地面,赫然看到了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 唐瑾瑶用手摸了一下,血迹干涸多时,颜色也暗红发黑。 “酒窖怎么会有血?” 关向雁迈过酒坛子走过来,瞧了地上一眼:“看样子时间很久了。” 唐瑾瑶问道:“最近可有人失踪或身亡?” 关向雁答道:“未曾。” 唐瑾瑶狐疑地看着地上,酒窖时不时就有人下来取酒,会不会是下窖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 关向雁将酒坛塞到唐瑾瑶怀里,然后又抱了一坛。 “非常时期不能贪杯,咱俩意思意思。” 火折子的火光扑闪不停,关向雁催促着,唐瑾瑶只得点点头跟着关向雁爬了上去。 两个人喝了一个时辰,虽然时间久了些,但两个人都是有分寸的人,说了不贪杯就绝对不会多饮。 昨日唐瑾瑶还格外牵挂京中消息,生怕最近城中混乱自己错过回信。但今日一战过后,唐瑾瑶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种天高皇帝远的想法。 仗都打了。 正当唐瑾瑶将心中忧虑放下时,侍卫快马加鞭从京城回来了。 唐瑾瑶看着略微带了一些褶皱的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种紧张感又瞬间浮现上心头。 她的这封信估计已经在京中掀起了一番波澜,后宫之中必然又是一番明争暗斗。 唐瑾舒一定被气得换着花样骂自己,父君也一定辗转难眠,说起来也不知砚清的脸是不是好了一点,自己不辞而别砚清有没有怨恨自己? 这小子不会还怨着怀信呢吧? 怨也对,毕竟自己一颗真心错付······还望他能早日放下。 唐瑾瑶手心攥出了汗,她的担忧不会在书信中得到答案的,毕竟不是家书,没有人会在议公事的信件上讨论家事。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信,里面依旧是熟悉的字体。 信件内容很简单,母皇同她简单分析了利弊,然后在信的最后用大字写了一个字:允。 允。 虽然简单,但却给了唐瑾瑶莫大的鼓舞。即使嘴上说着天高皇帝远母皇管不着自己干嘛,其实她内心还是渴望能够得到母皇的应允。 从前自己对政权没有太多在意,但经过了这一遭,恐怕她也不得不在意了。 留在图郡日后不知要面对多少风波,明枪暗箭日后一定数不胜数。庄国和盛京中某些人一定巴不得她直接死在这里。 就算她命大胜仗活了下来,来自盛京的人马也一定会悄悄动手。 唐瑾瑶攥紧信,心中一片翻涌。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回京之后她就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唐瑾瑶眼前浮现出唐瑾舒从小与自己的种种,突然起了狠意。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后,唐瑾瑶突然惊醒。 她强迫自己将这种想法抛出脑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还没发生的事唐瑾瑶没有必要用这种心思去揣测自己的亲姐妹。 唐瑾瑶调整好情绪后,脑中浮现出的是怀信的身影。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怀信。 于是她将信纸放到自己袖子里,然后格外欢脱地走到怀信的房门口。 门口守卫一见是唐瑾瑶,二话没说立刻放行。 唐瑾瑶蹑手蹑脚走进去,怀信正躺在床上休息。他把自己蒙在被子中睡得极为香甜。 金色的面具安稳地躺在床边,唐瑾瑶将手覆在面具上,想要汲取一些怀信的温度,但面具早已冰凉。 放下面具后,唐瑾瑶坐在床边,轻轻扯了扯被子想让怀信透透气。被子被扯下一角,露出了男子安静的睡颜。 他眉头紧皱着,唐瑾瑶趴在怀信耳边吹气道:“怀——信——起——床——啦——” 怀信一动未动。 睡这么死? 不会是被人下了什么药吧? 唐瑾瑶心中警铃大作满脸焦虑,当下就推了推怀信的身体,然后顺势将手搭上了怀信的脉,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对地方。 唐瑾瑶手刚放对地方,怀信哼了一声然后向里侧翻了个身。 唐瑾瑶半个身子都靠在怀信身上,他这么一动唐瑾瑶更是直接横扑在了怀信的身上,怀信的胳膊肘硌着唐瑾瑶的胃,极为不舒服。 怀信朦胧睁开眼睛,将手放在了唐瑾瑶的头上:“我困死了,乖不要吵我。” 然后唐瑾瑶就保持这个诡异的姿势看着怀信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过一瞬间怀信就睁开了双眼和唐瑾瑶四目相对,紧接着他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唐瑾瑶重心不稳滑坐在了地上。 屁股还坐在了怀信的鞋上。 唐瑾瑶痛苦哼哼半天,怀信翻身下床揉了揉唐瑾瑶的头,又慌慌张张地揉了揉她的胳膊肘,道:“摔哪了?疼不疼?快让我看看!” 唐瑾瑶把屁股下的鞋子抽出来扔在了一边,气道:“硌屁股了!头也撞到了你看看肯定撞了个大包出来,疼死了!” 听到唐瑾瑶前半句话,怀信有些手足无措,脸上还带着歉意。当唐瑾瑶说自己撞到头时,怀信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弥补的机会,连忙揉着唐瑾瑶的头。 他还不断问着:“哪?是这吗?” 唐瑾瑶看着怀信偷偷笑了笑,傻子。 趁怀信满脸关切,唐瑾瑶悄悄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纸张距离之近几乎要贴在在怀信脸上,他登时被吓得噤了声。 然后怀信看着满脸狡黠的唐瑾瑶,狐疑地接过信纸。 他飞快地看了一遍领会了信的内容,唐瑾瑶往后一靠,整个的大爷作态:“本王说了会留下来,就一定会留下来。怎么样,你服不服?” 怀信噤声半晌,然后才开口:“陛下给你的第一道考验,开始了。” 唐瑾瑶一脸懵:“什么考验?” 怀信索性也坐在一边:“能否应对庄国的胡搅蛮缠,这就是第一个考验。”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说话不必多费唇舌。怀信略微一点,唐瑾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唐瑾瑶只想过未来日子里要面对的来自各方势力的威胁,却没想到母皇这一封信的深意,想来母皇同意自己的要求也并非是齐国人才匮乏需要她来顶包。 朝堂上武将不乏能者,一个汀边来犯还不至于让她一个从未上战场的皇女去领兵,但女帝此举用意明显。 一要借机让唐瑾瑶掌握更多的政权,二则是趁此机会考验唐瑾瑶的能力。 毕竟烂泥强行被扶上了墙,也不会服众。 所以才要历经大火,方可知究竟是烂泥还是真金。 唐瑾瑶道:“我明白了,母皇对我期望如此之高,我从前还真是愚蠢啊。” “未来如何行棋,殿下必然要心里有数。” 唐瑾瑶点点头:“我会小心仔细的。”她正准备对怀信继续说些什么,转头之后却愣住了。 怀信看着她明亮眸子中的沉思逐渐转化成笑意,一时间移不开眼睛。 直到她把手放在自己头上时,怀信才回过神。 唐瑾瑶满腔笑意将他跑到额前的头发重新梳理好,声音也罕见的温柔:“怀信啊怀信,你怎么这么笨啊,睡觉这么死,万一被人杀了可怎么办啊。” 怀信:······ 如此温柔的语气不知为何竟让怀信毛骨悚然了一瞬,若不是知晓唐瑾瑶是不太爱开玩笑的性子,怀信还真怕她下一瞬掏一把刀出来。 怀信无奈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殿下。” 怀信说完这句话后,唐瑾瑶却瞪大了眼睛,然后她抓住怀信的手臂轻轻咬了一下:“我说了我不喜欢殿下这个称呼!” 怀信这才想起两个人约定过,私下无人时就称呼她“阿瑶”的。许是这几日两个人没有私下相处,倒是改不过来了。 怀信道:“你属狗的吗?” 唐瑾瑶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汪汪汪!” 门外的侍卫被这一声狗叫惊到,无法分辨屋内的状况,只能推门而入,却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唐瑾瑶和怀信。 ······怀信脸上还挡了只鞋。 没办法,唐瑾瑶听到门外的异动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怀信的男子身份暴露,只能顺手把怀信的另一只鞋挡在了他的脸上。 笑话,平时怀信被叫男人婆就算了,这要是被人看到可就抓到证据了。 “······刚才怀大人一直打嗝,本王想吓吓他帮他顺顺气。”说完,唐瑾瑶用力地拍了怀信后背几下。 怀信被打的一阵咳嗽。 侍卫半信半疑:“需要属下去叫大夫吗?” 唐瑾瑶噗嗤一笑:“打嗝叫什么太医?你看怀大人这一咳嗽就说明好了,没事没事你俩退下吧。” 唐瑾瑶呲牙咧了个笑容,直至侍卫关门出去,唐瑾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奶奶的,吓死爷爷了。”唐瑾瑶罕见地说了粗话。 第64章 语气酸溜溜(修文) 目送侍卫出门后,唐瑾瑶松了一口气,她正想把鞋丢掉低头时却看到了只穿着足袜,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拿着怀信的鞋。 唐瑾瑶把鞋规规矩矩放在怀信面前,又站起身把另一只鞋捡了回来。 她同怀信调笑道:“我反应快吧?要不然你就露馅了。” 怀信边穿鞋边说道:“我说下次能不用鞋吗?好歹我也是太守,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唐瑾瑶笑了两声,然后切了一声:“你是太守我还是昭王呢,我跟你坐地上拉拉扯扯,我没说成何体统呢。” 怀信站起身,看着满脸不服气的唐瑾瑶他绽开了一个笑容,随后怀信便后退两步拱手赔罪:“阿瑶息怒,是怀信错了。” 本就不是生气的唐瑾瑶听见“阿瑶”这两个字后心里瞬间甜滋滋的,连斗嘴都懒得继续下去了,弯着眼睛道:“本王大人大量,不同你计较。” 怀信起身问道:“那阿瑶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唐瑾瑶思索一会,像是想起什么般:“昨天晚上你把阿戎送回去了,今天我怎么没看到她?” 怀信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言语中都透露着不悦:“卫戎被我关起来了。” 唐瑾瑶绕到怀信面前,戳了他一下:“她是有点多管闲事,但人家一口一个殿下的照顾我结果现在还没落到好,说出去我成什么人了?” 虽然卫戎有些黏人,唐瑾瑶去哪她就去哪,但唐瑾瑶自觉这个人帮过自己,眼下又是自己的侍女,就这么关起来唐瑾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卫戎频繁出入军中要地,时间一久难免会听到些许不该听的东西,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将卫戎关起来似乎也是一个选择。 没等怀信回答自己,唐瑾瑶自顾自说道:“不过关起来似乎也对,阿戎总跟着我不是办法,这又不比王府中,时间长了难免会出事的。” 怀信叹道:“我也是意气用事了,怎么能把你的侍女关起来。” 随后就是一阵沉默。两个人似乎都有些苦恼。 怀信率先打破死寂:“我去把她放出来。” “我也一起去吧。” 怀信戴上面具,随唐瑾瑶的脚步走出了房门。 卫戎于唐瑾瑶而言,曾经是计划中的棋子,参与了计划的她如今算是掌握了唐瑾瑶把柄的人,虽然这把柄无用,但到底是昭王殿下的脸面。 况且卫戎将自己的一颗忠心全部捧给了唐瑾瑶,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结果这照顾照顾着就把自己照顾禁闭了,合着唐瑾瑶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狼心狗肺。 怀信唐瑾瑶二人在卫戎房门前站定,守卫退至一旁。 唐瑾瑶瞥了怀信一眼,然后对守卫说道:“开门。” 屋内没点蜡烛,打开门后一束光照进室内,坐在床沿上的卫戎没精打采的抬起眼皮,看到是唐瑾瑶后,她眼睛立刻甩出了几朵泪花。 当下就哭着扑到了唐瑾瑶怀里,把唐瑾瑶撞的一个趔趄。 卫戎道:“殿下来救阿戎了吗?阿戎还以为殿下不要我了,阿戎不想再要饭了!” 唐瑾瑶瞬间心软了几分,小姑娘哭的凄凄惨惨,让人心疼至极。 唐瑾瑶摸摸她的头:“现在非常时期,城内不太安全,你还偏偏总跟着我,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连累大家吗?” 怀信紧闭卫戎的本意是因为怕她听到什么机密,日后若是被敌人利用会对图郡造成损失。唐瑾瑶也知道这一点,面对卫戎时却没有点透。 卫戎从唐瑾瑶怀里站起身,看着怀信小声问道:“大人您讨厌我吗?” 怀信看着卫戎不知怎么的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色不太好,说话倒没有圆场的意思:“你是殿下的侍女,管我讨不讨厌你做什么。” 怀信日常同人说话时都会刻意改变声线,因此别人听来只是一个声音偏低沉的女子。 目前为止有人说怀信是“男人婆”,但还没有人抓到过证据说怀信是男子,当然,一般人也不会下意识去观察别人是不是男扮女装。所以至少大家看来怀信还是个女子。 但有些话,男子和女子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比如刚才这句“管我讨不讨厌你做什么”,若是男子说出来,卫戎身为女子只会觉得这人不太想搭理自己,但被女子说出来,那旁人听了多少会觉得这人抱有敌意。 人都是爱胡思乱想的生物。 卫戎露出宛如受伤般的神情,太守大人既不想看自己,又这么说话,那一定是讨厌自己了吧? 唐瑾瑶还未察觉这两个人的情绪变化,她握着卫戎的胳膊,出声道:“你这衣服怎么这么薄?倒是我疏忽了,竟然让你穿了一冬的棉衣,你随我走,我给你裁衣服去。” 听了这话,怀信才将注意力转移过来,不过目光却都落在了唐瑾瑶身上。 “还做什么棉衣啊,都要开春了,外面雪都化了。”怀信道。 唐瑾瑶顿觉尴尬,只能转过头让怀信闭嘴:“什么开春啊,开春还早呢,再说了今年冬天过去了还有明年呢。”说罢,她露出白牙粲然一笑。 “走吧,我们去找铺子给你裁棉衣。” 唐瑾瑶哄着卫戎走出院子,没走几步卫戎在唐瑾瑶的怀中半挣出来,仰在唐瑾瑶的肩膀上回过头对怀信微微一笑。 得意至极。 怀信气结。 白天溜了一圈,晚上唐瑾瑶又静悄悄地潜进了怀信的房里,等怀信从书房回来亮起烛火时,被坐在桌前的唐瑾瑶吓了一个激灵。 “阿瑶你干嘛呢?!” 唐瑾瑶饮着热茶:“我等你啊。” 怀信将厚厚的披风挂在一边:“给你的阿戎做完衣服了?”他试探地瞥了唐瑾瑶一眼,“那个卫戎不是简单人物,你小心点。” 唐瑾瑶绕到衣架子另一侧,和怀信隔了几件衣服,那张俏丽的脸庞全是笑容:“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酸溜溜的?” 怀信呼吸一滞,不断回味自己方才的语气。 酸······酸溜溜吗? 唐瑾瑶并没有在这个上面纠结多久,紧接着说道:“确实不简单,今天裁衣服她净往好料子上摸了,花了我好多钱,心疼死了。” 怀信本来在抻着披风的下摆,听到她这么说干脆就撂下衣服走了:“你知道我不是同你说这个!” 气鼓鼓的样子让唐瑾瑶玩心大起,她说话愈发不正经:“哎呀我不是断袖,你就放心吧。” 怀信一口气闷在胸腔,简直要被唐瑾瑶气死:“对牛弹琴。” 唐瑾瑶抿唇笑着,踱步过去凑在怀信面前,学着老牛“哞哞”叫了两声:“昨天学狗,今天学牛,你开不开心啊?别气了怀信最好了。” 说完,还在他的肩头蹭了两下。 怀信郁结瞬间化成一汪春水,恨不得立刻抱抱唐瑾瑶,哪还有什么气。 “不是所有人都是单纯对你好的,你的信任不能轻易给予别人,”他语气温柔,“知道了吗?” 唐瑾瑶点头:“我不是傻子,我只是想控制住卫戎而已。” “控制?” 唐瑾瑶收起不正经的神情:“纵酒吟歌时,汀边的酒被换成了水因此闹了好大的动静,那两坛酒水都是卫戎动的手脚。” 这件事唐瑾瑶从未何任何人说过,因此怀信吃了一惊。 唐瑾瑶继续道:“后来我和关郡尉下酒窖取酒时,看到了一滩干涸的血迹,虽然尚不知血迹是不是卫戎所为,但若不稳住她,卫戎必然会掀起一番风浪。” 怀信笑笑:“你有防备就好,凡事不要被表象迷惑了。” 唐瑾瑶点头:“你放心吧。” 怀信半信半疑的看着唐瑾瑶,她平时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即使现在脸上也没有什么凝重的表情,让怀信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记住了。 紧接着唐瑾瑶恍然想起一件事,表情变得严肃,道:“对了,我今天才想起来,贝迟和都利儿的验尸早结束了,我忘告诉你了。” 怀信摘面具的动作一刻未停:“怎么样了?” 唐瑾瑶自然知道他所好奇的是下毒的方法,因此也没有卖关子:“贝迟确实是服毒身亡,仵作查验后发现都利儿指缝中残存一些药粉,和贝迟所中之毒相同。” 怀信轻轻将面具放在桌子上,脸色一瞬间冷下来。 他道:“江湖上有一些人就善用这些伎俩,把毒藏在指缝中趁人不备之时加害,没想到婵托图竟然能指使别人害死自己的心腹。” 那日宴会时,婵托图设计牵马上楼,后来马发狂误伤数人,婵托图借机跑路却留下贝迟给自己“赔礼”。 就在贝迟倒酒后准备一饮而尽时,都利儿却凑上前来,难不成毒就是那个时候下的吗? 若真如怀信所想一般,那么太守之宴从头到尾都是阴谋。 婵托图百般周旋,恐怕只为最后泼脏水,连自己的心腹都能舍得,此人当真是狼心狗肺阴险至极。 怀信一阵冷寒,唐瑾瑶亦如此。 唐瑾瑶轻声打破怀信的思绪:“仵作想问尸体怎么处理?” 正常案件的受害人尸体会有家人认领,若无人认领则会扔进乱葬岗,但这两人身份特殊,仵作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问一下大人们的意见。 “自然是礼尚往来了,”怀信解释道,“差使者将这两具尸体送回去,再大肆宣扬婵托图虐待下属过河拆桥。” 怀信冷然一笑:“我且看看,军心不稳的人如何打仗。” 唐瑾瑶紧盯着怀信:“使者要好好挑选,最好是能言善辩之人,当然,这件事最好只在军中流传,不要把消息透露给百姓。” 若被百姓得知婵托图的阴谋,那么恐怕会引发民间恐慌,如果百姓乱了,那么失民心者自然失天下。 第65章 触霉头(修文) 扰乱地方军心的计划敲定后,当务之急是选出前往汀边军营的使者。 这人不只要能言善辩,还要有临危不乱的胆气。 关向雁得知计划后就是一顿夸赞,正准备罗列几个人选让怀信亲自考查,唐瑾瑶一摆手打断了关向雁的热情。 “魏芝呢?” 关向雁一愣,神色有些躲闪:“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唐瑾瑶脸色不太好:“从她的房间到议事的书房一共才多远的距离,她能有什么事耽搁?我怎么就不信呢?” 眼见昭王殿下脸色和语气双双不善,关向雁暗叹魏芝倒霉,好巧不正撞在昭王殿下心情不爽的时候。见此,她只能祝这位老友自求多福了。 关向雁拍了拍身边的军中都头常婉:“快去魏郡丞房里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关向雁说话时还在不断给常婉使眼色。 常婉很快领会了关向雁向自己传递的意思,点头如捣蒜,正准备出门去。 唐瑾瑶说到底也是昭王,身份在这些人之上,下属无故缺席会议,她怎么着也该究其原因。若是身体抱恙那就施以关怀,但若是消极怠工······ 想到这里,唐瑾瑶叫住常婉:“本王随你同去。” 关向雁顿时一拍脑门,立刻追出去:“殿下殿下,要是魏芝生病把病气过给你就不好了,您千金之躯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眼看唐瑾瑶毫无打消念头的心思,关向雁又道:“外面这么冷,您穿得还这么少,常婉一个人就够了。属下给您罗列一下人选,您来过目······” 唐瑾瑶看了看外面,雪都化了,哪冷?睁眼说瞎话。 关向雁的态度摆明了这事有猫腻,她不阻拦还好,这一阻拦唐瑾瑶倒是更想跟着常婉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但关向雁乃驻军之首,虽然唐瑾瑶与她平时还算关系不错,但两个人毕竟不是什么知心好友,在公事上需要互相仰仗,没有大事唐瑾瑶自然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唐瑾瑶点点头,用目光扫了一下门口的侍卫,这个侍卫是她从京中王府带出来的暗卫,出京后就一直跟随着唐瑾瑶,就连不日前送信的差事也是她做的。 侍卫心领神会,颔首示意。 自己去不了,但自己的“眼睛”还是能去的。 然后唐瑾瑶对常婉嘱咐两句:“务必要好好看看魏芝怎么样了,如果生病了记得回禀一声。”这话同样是说给自己的侍卫听的。 紧接着她就回到书房。 关向雁自然知道魏芝干嘛去了,同唐瑾瑶撒谎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同僚在昭王面前留个脸面。 差常婉去找她也只是周旋罢了,眼见唐瑾瑶回屋去了,关向雁拽着常婉往一边走了走,压低声音嘱咐着:“赶紧去给她领回来,多大个人了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常婉得令后,没有去魏芝屋子中,而是牵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向城中一个茶馆赶去。 因为常婉心中清楚,魏郡丞此时根本不在房中啊!说来这还真是个苦差事,偏偏左右两头没有她能得罪的主,就只能干这跑腿还不得好的差事了。 回书房后,关向雁赶紧同唐瑾瑶道:“方才的都头常婉是属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此事属下觉得应该让她去做。” 若常婉在此一定会再抱怨一句,好事总是轮不到自己。 一直默不作声的怀信说:“按婵托图的阴险程度,很可能会置不斩使者的规矩于不顾,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舍得吗?” 关向雁冷哼一声,情绪自然不是冲着怀信,单单是为了发泄对婵托图的不满:“死得其所,下官舍得。” “如果常婉同意,那么就尽早安排吧,毕竟尸体等不得。”唐瑾瑶倒不太在乎常婉同不同意,毕竟长了嘴巴的又不是常婉一个人,她不愿意就换一人。 关向雁推荐自己属下当然是想给她一个机会,这种事无伤大雅唐瑾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边事情还在敲定之中,唐瑾瑶委派出去的侍卫看见常婉骑马离去后,脱去盔甲跃上房顶,一路在高处跟着。 暗卫脚程自然不必多说,轻功行动麻利极了,跟随常婉在城中行动且不被人发现自然是小事情。 常婉停在了城中一家茶楼前,又将马交给小二。亲眼所见常婉进去后,暗卫紧随其后光明正大地进了茶楼。 明明正值白天,但茶楼之中却清清冷冷。 许是受到了战事的影响,不只是茶楼,图郡城中其他的店铺人也少了很多。虽然汀边没有兵临城下攻破城门,但百姓大多心存害怕,很少出门。 常婉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跟踪了,迈着谨慎地脚步上楼去了一件雅间之内,魏芝正翘着二郎腿在听说书。 即使大堂之中人不多,但因为魏芝的打赏,说书先生还是尽职尽责的描绘着书内的故事。 说的是新本子,暗卫一边瞧着楼上的动静,耳朵里自然不可避免的跑进了几句说书先生的话,这位先生本事不错,故事也新颖,听着确实吸引人。 但单单就为了听说书把一众头领晾在书房中,这魏芝也太古怪了吧? 难不成是这茶楼有什么猫腻吗? 暗卫不可避免的往别处想了想,是不是这魏郡丞在这养了什么相好,不想被人发现于是偷偷摸摸来私会了? 没道理啊,养小白脸也不能放在人群熙攘的茶楼之中。 暗卫一边推测着,一边悄无声息地走上楼附耳在雅间门前。 此时在暗卫的心中魏芝已经成了可疑人物了,附耳在门上也只能朦朦胧胧几句对话声。 好像是在说什么殿下大发雷霆,让她回去,然后魏芝磨磨蹭蹭拖拉着。 听了一会,屋内的说话声已经停止了,暗卫猜测两人可能要出门,于是飞快地躲到了另一间空着的门内。 门虚掩着,暗卫看着两个人下楼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便走到魏芝刚才待过的雅间内,屋内放着一杯凉了的茶。 雅间内有一扇非常大的窗户,这个窗户没有窗纸,只有几道珠帘,从这里倒是能很清楚地看见说书先生的身影,声音听得也很清楚。 说书先生的目光正牢牢追随着楼梯处的魏芝。 暗卫在屋内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就离开了屋内,下楼时正好能看到魏芝尚未出门的身影。从这里却能看到魏芝的手不断摸着自己的腰间,那里本应该是一个玉佩,此时却不见了。 将这里的情景牢牢记在心里的暗卫,回到太守府衙后将这些一字不差的说给了唐瑾瑶听。 “那魏芝现在去干嘛了?” 暗卫回道:“她去书房了。” 唐瑾瑶点点头:“你回去吧。” 魏芝看来有点古怪啊。 唐瑾瑶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然后向书房走去,远远就听见魏芝和关向雁有些争执的声音。 唐瑾瑶悄无声息靠近,然后才敲了敲门。 “你好歹也是郡丞,能做点人事吗?”关向雁吼道。 “与你何干?我······有人敲门啊。” 魏芝亲自打开门,一见到是唐瑾瑶后,她脸上的怒气瞬间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肉眼可见的怂。 她磕磕巴巴叫了一声唐瑾瑶,后者点点头:“魏郡丞真是会享受啊,怎么,说书先生说的什么书啊?” 关向雁一按桌角,却按了个空,吓得一个趔趄。 魏芝没有想到唐瑾瑶消息来得这么快,顿时被惊了一下,不过一想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出来的皇女,从小到大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事能瞒住人家? “属下知错。” 唐瑾瑶没理她,而是道:“来人,去把怀大人叫来。” 魏芝战战兢兢地站在桌子边,手心都出了冷汗。见怀信进屋后,没等怀信把披风摘下来,魏芝突兀的开口赔罪,怀信被吓得险些扔了手里取暖用的怀炉。 “怀大人,属下擅离职守,现来赔罪,属下知错了,还望您和昭王殿下息怒。” 关向雁看着魏芝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这次魏芝确实有些过火。在这种紧要关头瞒着大家跑出去听书,偏偏又赶上昭王殿下说正事的时候。 关向雁不是没救过魏芝,奈何这位大姐太磨蹭了,等她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就连一向教养良好颇有耐心的怀信都不耐烦了,也难怪昭王殿下生气。 唐瑾瑶讥讽道:“别啊,听书好啊,我也喜欢听书。” “殿下······”魏芝开口,到底还是不敢辩解什么。 怀信适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也不是圆场的意思:“是啊,我也觉得听说书不错。不过,就是不知道汀边的人喜不喜欢听说书啊。” 前一句话还可以理解,这后一句是怎么回事?没头没尾的怎么就扯到了汀边身上了? 汀边的人爱不爱听说书跟她们什么关系? 唐瑾瑶也一头雾水,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怀信看着懵逼的众人,罕见的卖了个关子。 他问魏芝道:“那个说书先生真的就说得那么好?哦,你别害怕,如实回答我。” 魏芝心里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是挺好。” 怀信若有所思点点头,微微一笑:“那咱们也让汀边的人好好听听,他们的伯克婵托图都在我们图郡做了什么吧。” 唐瑾瑶似乎似懂非懂,其他人更是一脸茫然。 怀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怀信摆摆手:“把常婉叫来。” 关向雁本身就是个急性子,不是有耐心的人,怀信微微卖弄就急得她心痒难耐,不过好似还有人好奇心比她自己还要强烈。 唐瑾瑶急切问道:“你要干嘛?” 第66章 瑾瑶复仇(修文) 若对别人,怀信还能憋一会让他们急一急,但面对唐瑾瑶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她抓心挠肝的样子。 看着那双急切的眼睛,怀信只得招架不住赶紧投降:“你觉得,找几个说书先生站在汀边军营中说书怎么样?” “说······说书?”关向雁忍不住插嘴道。 怀信点头,唐瑾瑶恍然:“你的意思是,找说书先生把婵托图杀害手下过河拆桥的事说给汀边的人听,好扰乱对方的军心吗?” 怀信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唐瑾瑶忍不住问道:“说书先生跑到别人家军营里抹黑人家,不被一刀宰了我都算婵托图是个人。” 怀信拍拍唐瑾瑶的肩膀:“如果他杀说书先生,那么正好坐实了婵托图狼心狗肺过河拆桥的罪名,到时使者便可趁机发作,若安排得当,我们或许还可以趁他们自乱阵脚之际攻打。” 唐瑾瑶忍不住鼓掌,好心黑一人。 说书先生如果在敌方军营中“夸大”婵托图已矣之宴的所作所为,那么军队中的士兵一定会和婵托图心生隔阂。 自己最信任的伯克能杀了追随自己多年的贝迟,那么他日婵托图会不会也将自己利用个一干二净然后弃如敝履? 但如果婵托图恼羞成怒直接杀了说书先生,那么这个计划也会达到同样的效果。 到时候图郡的人就更有理由了,再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都利儿撒泼的本事学一学。 你若心里没鬼怎么会杀了人家使者带来的人呢? 说到底还是个心理战,不管婵托图进退都会吃到亏,简直狠毒。 不管婵托图是否斩杀说书先生,军中都会被说书先生所说的内容勾起一阵骚乱,如果时机正好,图郡埋伏的士兵再一攻打,说不定还能趁此大胜而归。 妙计妙计。 关向雁喜笑颜开:“太守大人英明,如果谨慎一些,此计大抵能够得逞,毕竟敌人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如此出其不意。” 此时常婉刚刚到院子里,一脚踏进院中就听到了关向雁爽朗的过分的笑声清晰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能让关郡尉笑成这样,说明警报解除了吧? 常婉进门后,她瞬间感觉到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了自己身上,这种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险些一脚踩不稳摔倒。 看着常婉的这些人,一个是昭王,还有一个是曾经国师如今太守,那边的关向雁又是她顶头上司,这边又有一个郡丞。 心里不打鼓就怪了。 常婉万分小心,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惹了这些大人,进门后正准备挨个行礼,却直接被关向雁叫起来了。 在场这些人比关向雁官大的可有两个,就算是说“免礼”也轮不到她开口,但很明显怀信唐瑾瑶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做计较,对于关向雁的举动没有露出什么不满。 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常婉下了个定论,胆子也大了一些,问道:“属下惶恐,不知何事。” 关向雁极为积极主动的开口:“常婉啊,太守大人有一个差事需要你去办,不过风险挺大,你愿意去吗?” 将士要忠心这话所言不假,不交代清楚缘由,常婉能去简直是有鬼了,谁也不想当冤大头去送死,因此这话还是得先问明白才好。 唐瑾瑶见关向雁两句话说不到重点,也不想再看下去了,直接打断:“关郡尉,解释清楚吧。” 关向雁如梦方醒:“啊啊······你瞧我,都给忘了。” 怀信无奈叹息一声:“我来解释吧。”于是他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计划,清晰又简洁。常婉刚开始那迷迷糊糊的状态都不见了,眼睛中尽是沉思。 她在思考,该不该去。 这次图郡派使者去汀边可不是交流求和那么简单,带个说书先生去抹黑人家,这目的一开始就不纯。再看婵托图的脾气,甭管是谁,竖着进去八成就是个横着出来的下场。 怀信没有逼她,耐心等待着,其他人也很默契的没有出声。 常婉少时曾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后来亲爹改嫁,自己就被后娘赶了出来,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军营。许是小姐脾气作祟,进军营后各种挑战上司,就在她成了军营中的过街老鼠之时,常婉遇到了关向雁。 关向雁觉得这小妮子有个性,常婉也一改从前。 所谓富贵险中求,许是被关向雁点拨的开了窍了,竟然混得风生水起,逐渐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常婉以前活的很混,但现在怎么说也是统领五百人的都头,心性和眼界与从前都大有提升。对她而言,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怀信表面上是贬职到了图郡,但他却有昭王殿下亲自护送,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弃用的臣子。常婉思衬着,如果自己能借这个机会得到了这两位的青睐,以后是不是可以调任京城? 人往高处走是世间最浅显的道理。 常婉思绪几个转弯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再看向怀信时整个人都没有了那份小心翼翼:“属下愿意!” 简简单单四个字透露着一股气场,当时关向雁就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怀信也罕见地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使者人选敲定后,接下来就是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人——说书先生。 怀信的首选目标就是魏芝今天去的茶馆的说书先生,魏芝似乎和这人熟络,那么怀信自觉沟通起来也方便很多,于是将目光转移在魏芝身上。 怀信说:“那位说书先生,我可以见见吗?” 魏芝下意识就想说“不可以”,反应过来问问题的人是怀信后,她就没有当面拒绝的勇气了。本来今天她已经放鸽子了,现在又顶风拒绝怀信,是不是不想活了? 魏芝支支吾吾,底气不太足:“大人是想用他吗?” 怀信回道:“此人与你熟识,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魏芝迅速反驳:“属下觉得这人和我们并不熟识,贸然启用恐怕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影响。而且······” 魏芝突如其来的停顿让众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起来,很明显她的“而且”之后才是重点。 “而且这次风险极大,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们要怎么处理?又该怎么对他的家人交代?这件事产生的影响大人有想过吗?”魏芝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些紧张。 书房内瞬间陷入死寂。 倒是唐瑾瑶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这极不合时宜的笑声让本就心虚的魏芝又心虚了几分。 但话已经说了出去,此时不管昭王殿下说出什么来反驳她,魏芝都不能再低头了。 唐瑾瑶说:“我觉得你有点误会。我们现在是在商讨‘请’他的可能性,而不是将他绑去,说来魏郡丞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竟然这般紧张。怎么没见你把这份心放在军队中的士兵身上?” 唐瑾瑶平时不太爱端架子,太守府衙上上下下也都知道,如果这位殿下存心端架子是绝对能折腾死他们这些人的。 但是今天,怀信久违的从唐瑾瑶身上看到了锐利的锋芒,似乎魏芝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她的怒点,所以唐瑾瑶才会如此不放。 为何独独魏芝触犯到了唐瑾瑶? 这个问题怀信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大致。 唐瑾瑶不管如何平易近人,但说到底也是被当做储君培养的,从小接受的都是一板一眼的教育,不过由于天性使然才没有性格封闭。 君子自然应该守时重诺。 唐瑾瑶为了重诺舍弃了荣华富贵,在自己最有可能得到皇上重用时,陪怀信千里迢迢远赴不毛之地。 眼下会被魏芝不守时和轻佻的举动触犯自然是情理之中。 所有人都为了图郡这座城鞠躬尽瘁,你魏芝一个郡丞凭什么放下职责跑出去享受? 魏芝自然不理解唐瑾瑶怒气缘何,顿时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她将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反驳都咽进肚子里。 魏芝依然不退缩:“属下认为不妥,不管殿下说什么,我都不赞成将说书先生送到汀边军营之中。” 得,关向雁算是看出来了,那人和魏芝绝对有点关系,否则魏芝绝对不会和昭王殿下卯上。 关向雁想把魏芝拽走劝解一下,哪知魏芝跟一头牛一样拽都拽不动。 “你缺心眼是不是?”关向雁骂道。 另一边怀信却没有劝唐瑾瑶什么,外人看来昭王殿下或许有些咄咄逼人,但怀信最清楚唐瑾瑶心里在想什么。 理解她,若是她做得对那么便支持她。 不过说来唐瑾瑶这个王爷当的还真是憋屈至极。 远赴北疆,女帝同意她留在图郡其实是想历练她,但旁人不管谁看了都觉得昭王殿下失宠了,要放任在北疆自生自灭了。 图郡上下也是这么觉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没有多少人敢真正和唐瑾瑶叫板。 结果今天这个带头的人就出来了。 为了茶楼酒肆中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魏芝都敢出来跟唐瑾瑶叫板了。 唐瑾瑶本来还只是想简单的告诫魏芝一下,过了今天就算了,但看现在这架势······ 嚯,这一个两个的还真是把她当软柿子了。 从前假扮怀信的侍卫时被婵托图脚踩,如今开会被下属放鸽子,意见不合又遭挑衅。 她要是不立威以后是不是就被欺负死了? 就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还是得关向雁出来打圆场。 放眼观去,这里只有她最适合出来当和事佬了。怀信摆明了是和唐瑾瑶站一起的,那边的常婉身份比所有人都低,说话根本没用。 这屋子里也没有别人了。 关向雁苦啊,但她要是再看热闹下去只怕魏芝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家茶馆我也去过,不用征询老魏意见,咱们直接去问就完了,”关向雁瞄魏芝一眼,“毕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家意见总得问一下。” 她将目光收回:“这等建功立业的机会给那小子真是浪费了,他要是没有那个胆子,那咱们就换一个说书先生。” 关向雁壮着胆子拍了拍唐瑾瑶肩膀,这个举动更像是长辈,唐瑾瑶虽然在气头上,但却没有表现出对关向雁这个举动的反感。 关向雁这才把唐瑾瑶请了出去,使了个眼色让魏芝跟上,随后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咱又不是死心眼,何必吊死一棵树上?殿下你说是不是?” 唐瑾瑶兀自一笑,点点头,显然是不太介怀了:“关郡尉说的在理。” 前脚迈出门,魏芝紧随其后。 看着唐瑾瑶的背影,魏芝极小声嘟囔着骂了一句:“死丫头。” 唐瑾瑶自幼习武,好巧不巧就听到了。 好巧不好门口守门的侍卫也听到了。 关向雁自然也听力发达,察觉到唐瑾瑶脚步一顿后,她暗叫不好,顿时有一巴掌扇死魏芝这张破嘴的冲动。 你说你个毫无战斗力的废物就不能等人家走远点再骂? 唐瑾瑶回过头看向侍卫,这个侍卫正是白日跟踪魏芝的那个人,自然是唐瑾瑶的心腹。 侍卫很快就给了唐瑾瑶一个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殿下她骂你我听到了。 本就没有出多远的唐瑾瑶又折了回来,关向雁拦都拦不住。怀信在一边不知所措,毕竟他又没习武之人那灵敏的感官,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瑾瑶走到魏芝面前站定。 魏芝有些心虚,但一想到自己声音那么小,唐瑾瑶不可能听见,于是挺胸昂头回视过去。 行,你有种。 唐瑾瑶一扫侍卫腰间的唐刀,当时铁着脸将手伸了过去。 眨眼之间刀握在唐瑾瑶手中,身后是关向雁怀信以及一院子守卫惊慌的叫喊。 魏芝的耳朵当时就刀抽出鞘的声音填满了,大脑有些空白。紧接着她就不空白了,因为唐瑾瑶举着刀砍了下来。 眼睛看见了,身体跟不上眼睛的速度。 这一刀下去,魏芝一定会被劈两半。 刀将落下的一刹那,唐瑾瑶手腕一转,刀尖冲向自己,刀柄的截面迎风戳向了魏芝的脑门。 “咚”一声,魏芝脑门被磕的通红。 一个椭圆的印子无比清晰的印在了魏芝脑门上。 唐瑾瑶昂着头神气无比,她将刀扔在地上。初春寒风吹的她衣袖鼓起,魏芝心中有个疑问。 她冷不冷? 唐瑾瑶冷不冷魏芝是不可能知道了,但魏芝却感觉自己挺冷。 她里衣宛如被汗洗过一般,冷风一吹瞬间让她泛起一阵冷意。 那一瞬间,她还真就以为自己要被砍了。 就在魏芝尚未冷静时,冷风夹杂着唐瑾瑶的声音飘进魏芝的耳朵:“你个死婆娘。” 第67章 白来一趟(修文) 回嘴骂完魏芝的唐瑾瑶极为神气地转身走出了院子,关向雁紧忙跟上。看着唐瑾瑶这个样子,她也不敢替魏芝开脱什么。 废话,辱骂皇室没被斩了就不错了,万一自己再解释点什么火上浇油了呢? 关向雁心里正盘算的时候,唐瑾瑶转身对关向雁说道:“既然计划已定,那还请关郡尉派人去茶楼里知会那个先生一声,他若不干我们好早点换人。” 还没等关向雁点头,唐瑾瑶抻直了脖子冲着院子里吼了一句:“免得有人说本王草莽之气,强买强卖。” 关向雁苦哈哈一笑,得,这还记着仇呢! “殿下放心,不管什么动向一定会回禀您。” 既然已经将事情安排下去,那么唐瑾瑶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唐瑾瑶和怀信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并排走在回房路上,眼下唐瑾瑶面色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怀信可还记得她刚才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于是问道:“魏芝到底说什么了,给你气成这样?” 唐瑾瑶胡乱摆摆手:“她骂我,我吓吓她。” 怀信呵呵一笑:“你可差点吓死我,刀再落一寸就削平了魏芝的头发了,难不成苓国使者没砍够,现在都要对自己人下手了吗?” 怀信说得自然是唐瑾瑶成人宴时的事情,那是唐瑾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所以怀信记得很清楚。 怀信语气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引得唐瑾瑶大笑出声。 等唐瑾瑶笑声稍歇时,怀信把披风披在她身上,还没等系上带子,唐瑾瑶脸上就露出明显的抗拒。 紧接着她一抬胳膊就让披风滑了下去,怀信眼疾手快地接住披风才没有让它整个滑在地上。 但下摆却不可避免的触地了。 怀信一边抖落着披风,一边责怪道:“春捂秋冻,现在初春天气还冷,你还准备耍单?” “衣服太厚走不动道。”唐瑾瑶认真回答。 距离唐瑾瑶住的厢房已经很近了,看着怀信眉头一皱的表情,唐瑾瑶就知道他又要唠叨自己。 于是她二话不说抬腿就走,顺带还没忘和怀信告别。 “那什么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来找我啊。” 独留怀信在风中怅然,胳膊上还挂着披风。 关向雁行动速度倒很迅速,但事不如人意,魏芝日日流连忘返的茶楼中并没有那位说书先生的身影。 抓住店主一问,才交代出那说书先生是近日新聘的,出场很少,但每次出场时都有一个贵人雷打不动的捧场。 近来生意不景气,除了那位贵人很少有人会待在外面很长时间。于是除了贵人来的时候,其余时间先生都不登台。 贵人显而易见就是魏芝。当下人回禀关向雁时,她也是小小的惊了一下。 这魏芝还挺大方?这么看来是见不到那先生了。 关向雁最终还是将结果回给了唐瑾瑶。 唐瑾瑶反应一点也不似平时淡定:“也就是说那先生什么时候登台都看魏芝的了?” 关向雁点头。 唐瑾瑶嗤笑:“看不出来啊,魏大人深藏不露。” 这句话带着满满的反讽,关向雁可没愚钝到以为唐瑾瑶在夸魏芝本事大,她正琢磨着怎么接话时,唐瑾瑶却没让她思考太久。 “北疆边境动荡不是一两天了,生意不景气自然也不是最近几天的事,怎么着也该有一个多月了吧?正常茶楼一个多月不开张怎么也揭不开锅了吧,魏芝月俸多少啊,一个人把茶楼养活起来了?” 唐瑾瑶反问完,就盯着关向雁的反应。 关向雁表情凝重了一下,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往小了说,无非就是魏芝游手好闲官风不正;但往大了说,那可就沾上贪墨罪名了啊······ 那个说书的怎么着也是个男人,魏芝频频出入不免让人误会对其有意,但这件事处置不得体恐怕会让百姓对魏芝这个郡丞有非议,进一步也会影响官府的名声。 如果往大了说,魏芝月俸有限,却能够凭金钱让一家茶楼的先生只为她说书,这其中如果有没有什么猫腻可就不好说了。 当然,这都是唐瑾瑶的推测。 不过只凭只言片语就能够推测出这么多细节,关向雁心中又对唐瑾瑶多了几分赞叹和信任。 当真是有一个聪明的头脑。 赞叹完唐瑾瑶,关向雁又多了几分担心,如果昭王要查魏芝那么整个图郡没有人能拦得住。 就算调查不出什么 ,魏芝声誉受损,日后仕途也不会再有什么上升空间了。 关向雁试探问道:“那殿下以为······魏芝一事该如何?” 唐瑾瑶抬眸看着她,思索一会回道:“先不必声张,魏郡丞一事没有证据,我们无凭无据做事。当务之急是怀信的计划。” “先派人去茶楼知会店主,就说明日魏大人要宴请太守大人,”唐瑾瑶掏出一锭银子,“把钱给店主,不怕明天见不到那个说书的。” 店主肯捧着魏芝自然是为了赚钱,这么一锭银子摆在他面前,店主没有理由拒绝。 接下来只要守株待兔便可。 茶楼店面不太大,最近生意又不景气,奈何店主还要养家糊口因此只能顶着惨淡的生意,魏芝虽然有意照顾,但到底不会格外豪气。 因此这一锭银子的订金就格外耀眼。 这还只是订金啊!如果茶楼让太守大人舒服了,那么以后在图郡岂不是有大人照料了吗? 单单是看着这锭银子,茶楼老板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以后日进斗金的生活。 当她再抬头看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时,惧怕消失殆尽。 刚才茶楼老板还在心里骂这人一脸煞气长得像黑无常,现在就差张嘴叫人家财神爷大人了,还一边夸着太守的侍卫果然不同凡响。 变脸忒快。 “李平是吧,魏大人喜欢得紧,明天就让他出来见太守大人,你等可要机灵点。” 李平就是那说书先生的名字。 店主紧忙堆笑:“是是是,大人放心,李平一定准时登台,不知太守大人有什么喜欢的书啊?” 侍卫一噎,来时倒是忘了问关向雁了。虽然不知道,但这侍卫脑子转得挺快,犹豫一瞬就找好了说辞。 “大人不常来市井,明天就让李平挑最精彩的说,可要记住了。” 吩咐完后,店主立刻派人去李平住所通知李平准备明天登台。而太守府衙这边,也在筹备着。 魏芝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唐瑾瑶等人的动作,但魏芝倒是很老实,借着惊吓过度的名头在屋子里躺了一天,端进去的饭都没吃几口。 惊吓过度,被谁惊了这个答案也不言而喻。 还能有谁? 唐瑾瑶呗。 魏芝现在对唐瑾瑶不满至极,奈何还送不走这尊大佛,也不能明面跟着昭王殿下叫嚣。 她最终也只敢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给唐瑾瑶上上眼药,虽然对唐瑾瑶毫无影响,但魏芝总觉得自己出口气还能舒坦舒坦。 至于是不是真的舒坦,那答案就只有魏芝自己知道了。 茶楼店面尚且可以,在图郡的商铺中能排到中上水平,这样一家店铺每日开销可想而知。 李平早就在一边候着了。 本来唐瑾瑶打算将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的,但关向雁又有军营的事需要差遣,因此没有出席。 纵观下来,只有怀信和唐瑾瑶两个人算得上闲人。 唐瑾瑶没有职务又是昭王,是这些人中享清福的大爷。图郡公文相对来说少了不少,怀信每天也空出不少时间。 最终来到茶楼会李平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一进门,店主满脸堆笑迎上来,扑通一跪:“小人惶恐,太守大人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头一磕,差点栽唐瑾瑶脚面上。 唐瑾瑶被吓得后退一步。 这人双膝扎地传出一声闷响,怀信眉毛一挑,似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看人家还跪着,怀信轻咳一声。 “请起。” 店主站起身,腿肚子似乎都在哆嗦着,生怕自己什么坐的不对惹恼了眼前这个太守。 店主紧接着点头哈腰就开始拍马屁:“太守大人竟然是少年英雄,百闻不如一见啊,真是像话本子中一样的神仙人物。” 怀信脸上还蒙着面,脖子被挡的严严实实,哪有一点少年英雄的样子。 唐瑾瑶撇了撇怀信,就这还少年英雄?这店家眼睛有毛病吧? 看唐瑾瑶半晌没出声,店家又上前问道:“太守大人?你现在就上楼吗?” 太守?这是叫我呢? 唐瑾瑶回头瞥向怀信,怀信许是来了恶趣味,竟然低声笑着,道:“太守大人不必再等魏大人了,她还有要事处理。” 唐瑾瑶失笑,行,太守就太守吧。 “上楼。” 唐瑾瑶话落,茶楼店主就引着唐瑾瑶来到楼梯,楼梯上的每一阶台阶似乎都被人精心擦过,看着干净极了。 在雅间落座后,店家派人端上一些精美的菜肴,看样子费了不少功夫。 唐瑾瑶抻着脖子透过珠帘看向楼下,台子边正站着一位青衫男子,芝兰玉树极有气质。 李平登台站在桌前,微微一笑就开始了说书。 唐瑾瑶从未见过这番场景,李平登台后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散漫,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李平所说的故事主角唐瑾瑶倒也熟悉,正是镇国大将军叶荣年轻时光辉事迹。 李平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扇子在手腕中翻转,是主角在战场上杀敌;醒木一惊,是两方形式转折。 这故事骗一骗普通百姓还好,但是让唐瑾瑶听来可就是虚假了。什么叶荣持缨枪挑翻敌军将领,简直是狗屁。 叶荣所用武器非缨枪,攻城时也绝对没有把攻城器械都扔在身后,将军一骑绝尘自己送死的道理。 人家万箭齐发直接射穿你,你还哪有命攻城。 唐瑾瑶扑哧一笑:“这本子谁写的啊,叶大将军都让他写成草莽勇夫了,叶冬弦在这还不活剥了他。” 怀信让唐瑾瑶稍安勿躁:“大家都是这样的,他们倒不在意故事真假,只要内容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故事就是真的。再者,说书所讲内容本就有夸大成分,大家所图不过是一个乐子罢了。” 唐瑾瑶笑容收敛:“别的不说,李平这长得也好本事也好,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台柱子。” 听唐瑾瑶说李平长得好,怀信被遮在面纱下的嘴撇了撇。 “是不是该干点正事了?”唐瑾瑶问道。 怀信心领神会,招招手让随从去把李平请上来。只见随从“咚咚咚”跑下楼,走到台子边直接打断李平说话。 然后指了指楼上:“大人要见你。” 李平抬眼看着楼上雅间的窗子,眼睛中的被打断的不悦简直化成了一股幽怨。 上楼后,李平向怀信行礼,却没有被店主误导。 “草民李平参见太守大人。” 唐瑾瑶一阵新奇,这人还挺慧眼识珠。 “李平,现本官有一差事要交予你,你可愿意?” 李平跪在地上,谨慎抬头看了怀信一眼,似乎在等他解释。 “你先起身。这件事极为重要,若你办得成功,日后半辈子都是荣华富贵。当然,凡事必有风险,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办的。” 若换成平常人,听了这话一定会被勾起好奇心,哪怕再胆小如鼠,也一定会对荣华富贵心向往之。 就算办不成,多少也会询问。 可是李平却不。 他起身后反应平平,怀信有一瞬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空气说话。 “大人身边有的是能人,草民恐怕帮不上忙。” 唐瑾瑶忍不住插嘴:“这么快否定?你都不好奇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李平转过头,把目光放在唐瑾瑶脸上:“我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何必冒风险去帮你们办事?有命赚没命花我亏不亏?” 还挺有道理? 唐瑾瑶看着这不贪财的说书人,一瞬间不知说什么好。怀信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得,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眼看对方态度坚决,唐瑾瑶怀信二人都知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本来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看来是他们两个人太肤浅了。无奈碰了一鼻子灰,最终只能打道回府。 计划中最重要的人没有,那该怎么办? 第68章 一箭中眼 夜晚书房中,三个臭皮匠对烛叹息。 “出师不利啊。”唐瑾瑶道。 “或许这人还真就只有魏芝能摆平。”关向雁无奈。 “这么叹气下去不是办法,”怀信强打起精神,“换个人吧。” 其余两个人异口同声道:“换谁?” 烛火映的怀信影子影影绰绰,昏暗的光线更显沉静。怀信闭眸坚定出声:“我去吧。” 太守大人要假扮说书先生去汀边军营抹黑人家,这一系列的操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去送命了。 当然不可能让他去送命,在多人劝说无果后,保护怀信的重任就交到了常婉的头上。 随行自然要有少部分士兵,这部分士兵左挑右选了一些作战能力强悍的人,但这些士兵还需要一个统领。 最后是唐瑾瑶主动请缨。 然后关向雁一阵哀嚎。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一个要进别人军营,一个要亲自领兵埋伏别人军营。 能不能有人把这两头死倔的牛劝走? 答案自然是没有。 在计划实施的那一天,常婉与怀信带了少部分士兵前往汀边军营,面见婵托图。而唐瑾瑶带着精锐士兵绕路接近汀边。 汀边军营离图郡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依山而建算是稳固。唐瑾瑶自然不可能从正面直图汀边,那自然会被哨兵所察觉。 于是只能绕过山头从另一边接近,虽然绕路比较麻烦,但重中之重的自然是怀信和常婉的性命。 唐瑾瑶等人出发比较早,在她们已经埋伏好的时候,怀信常婉一行人才到达汀边军营外面。 怀信易容隐瞒了身份,常婉换了便装。两个人身后跟着一队人,最后面还有一匹马。 马上盖了一匹巨大的白布,将马背整个挡住。 怀信和常婉上前去,将马交给了随行的图郡士兵。 从唐瑾瑶这里听不太真切他们的对话,只见常婉从袖子中掏出一副帖子交给门口的士兵,随后士兵马不停蹄地回到军营中。 紧接着就有人把怀信和常婉搜了一遍身,搜身的士兵从怀信怀里掏出一本书,怀信又是一番解释。 那本书中写的是抹黑汀边的文字,上面用汉字所书,汀边的士兵不认识汉字,书本又不可能是武器,自然就放行了。 说出来唐瑾瑶还想笑,今日怀信要当说书先生,所说内容还是他自己亲自上阵写的。 至于写成什么样,唐瑾瑶只能夸他真乃全才。 太守之宴发生的事让他洋洋洒洒一写,更有看点,其中许多地方都有了改动。 比如刚开始婵托图脚踩唐瑾瑶那件事,他就改动了情节,唐瑾瑶看完都忘了这件事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了,脑子中竟然也产生了怀疑。 也许自己经历的是假的,怀信写的才是真的。 怀疑之余又有愤恨,婵托图当时的样子可真气死个人了。 怀信进去已经有一会了,唐瑾瑶摆摆手势让身后的一众士兵往下缩一缩。 她们此时埋伏在山上,说是山有点抬举这个地形,和齐国的山比起来,这座山只能算是个小土坡。 好在这个小土坡并不是光秃秃的,上面还有树和杂草,士兵们寻好藏匿位置,居高临下正好能攻击到汀边军营。 接下来就等军营出现骚动了。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主帐中走出了一众人,其中一人走到了军营的空地上,那人很面生,其实就是易容后的怀信。 常婉向空地走了几步,离怀信近一些,更方便护卫。 婵托图点点头,怀信徐徐然开口。 待怀信说了一会后,婵托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倒是存了想看看这帮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心思,但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人一开口就是说的自己。 汀边的士兵常年驻扎边境,经常同汉人打交道,虽然不会书写汉字,但用汉字沟通倒是没有多少问题。 一听怀信开口是他们伯克的名字,士兵们立刻就停下手中的活靠近这边了。 “酒过三巡,贝迟正同人推杯换盏,只见伯克站起身,在茶马互市的问题上同图郡的太守争执不下,贝迟正准备助力自家伯克,却不曾想······” 怀信仔细回想着话本上的内容,虽然是自己所写,但有的地方他也记不住,于是只能低头看看。 显然贝迟在这些汀边士兵中的名声还算不错,听到贝迟的名字之后,众人都抬起头来,注意力也更集中了几分。 婵托图却有些心虚,他同自己的士兵说贝迟是被图郡的婆娘们砍死的,他婵托图诚心谈事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勇士。 然后婵托图夜不能寐。 “贝迟年少时就跟着我,他像鹰神的子孙一样敏锐,是我没能保护他!”婵托图惺惺作态好一阵哭,让汀边无人不动容。 怀信此时正说到贝迟身亡一事,都利儿奉命下毒的细节也被描述的绘声绘色,而后贝迟倒地身亡的场面更是血腥。 贝迟是被伯克害死的! 怀信将这样的观念灌输给了正在听书的众人,哪怕他们不相信怀信所说,但是现在心里都对婵托图的信任产生了动摇。 如此细节丰满,到底是真是假? 他们犹豫着,议论着。 一旦某件事涉及到个人利益,人都会变得尖锐,哪怕事实真相不尽然如旁人所说,但他们也会在心中画上问号。 画上问号后,就是怀疑。 过河拆桥,弃如敝履,含冤而死。 这都是这些疲于奔命的士兵所惧怕的,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所以不怕战死,但如果不死得其所,甚至还要死后蒙冤的话,他们拒绝。 恐惧怀疑一旦被放大,就会产生间隙。 嗡嗡议论声四起,婵托图哆嗦着快步向前走,常婉左跨一步,语速飞快地说:“伯克此举为何?” “你们睁眼说瞎话倒是好本事。”他说话都被气得变了调子。 常婉气势不减半分:“是不是睁眼说瞎话一会便见分晓。”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信号一般,怀信闻言干脆停止讲述,然后他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哨子。 怀信吹气,哨子声有些刺耳,穿透力很强。 这个声音自然也被守在军营门口的图郡士兵接收到了,牵着马的人抖擞精神上前一步,似乎就准备进去。 汀边守门的人当然不能让她进。 牵马人也不恼,她就在汀边士兵带有威胁的目光中扬起手。拍了一下马屁股,这一掌下去,还拍出了一声动静。 紧接着马被这一巴掌吓得不轻,前蹄扬起一声嘶鸣,牵马人顺势松开缰绳,马势不可挡地直冲汀边军营! 马横冲直撞的时候,马背上盖着的白布已经掉落。 汀边众人这才注意到马背上有东西,但是却看不清。 马冲向士兵聚集的地方,婵托图也顾不上思考这是阴谋还是意外了,当即下令:“宰了它!” 汀边士兵迅速反应过来,一堆人挥着刀就往马周围试探,其中一人干脆将刀扔了出去,他运气还不错,刀刃正中马肚子。 血顺着口子流出来,马渐渐倒地。 这才有人敢走进,想要看看马背上是什么东西。 不用多说,是两具尸体。 尸体被绑在马背上,面部朝下,那人试探地解开绳子。婵托图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将尸体放了下来,这两具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尸体被翻过来,露出了脸。 正是贝迟和都利儿。 方才故事中的主角。 这下众人一片哗然,若说刚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尸体已经出现了,他们的心已经开始倾斜向了怀信的说法。 也许若干年后,他们这些人的下场也如贝迟这般,被自己人害死。 婵托图气急,随手抓了个东西往前面一扔,直奔怀信而去,怀信动作并不算好看的躲开。 幸好没有受伤。 矛盾瞬间被激化,常婉小心撤退到怀信周围。 婵托图抽刀而出:“这两个人陷害我!谁宰了他们,种种有赏!” 怀信曾经说过,如果婵托图放任怀信描述贝迟身死原因,那么会动摇军心;如果婵托图恼羞成怒想要动手,那么等于坐实了他的所作所为,军心依然会被动摇。 这对领兵将士来说是大忌。 这个计划没有完善的破局方式,不管婵托图怎么做他都不能短时间处置好这个问题。 于是婵托图选了一个最激烈的方法。 这个方法也很符合婵托图的性格。 直接杀了怀信和常婉,既然你们使者根本就没抱求和的心思,那么他也就没必要伪装什么了。 唐瑾瑶隐蔽着身形,看汀边军营并不太真切。此时只能朦朦胧胧看见军营的空地上起了一阵骚动,然后婵托图气势汹汹地提刀前行。 唐瑾瑶抬手正想让她们放箭,但顾虑到自己人还在敌人的军营里,只能作罢。 “随我冲下去,救出怀大人和常都头!” 这是一个凶险的计划,伴随着送死的可能性。 乍一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险中求胜的结果实在是让人心动。 唐瑾瑶本不是一个赌徒,孤注一掷的计划不是她的风格。但此时怀信孤军深入,既然她已经随怀信而来,那么自然也应该护他周全。 况且,她为齐国昭王,如苟且安生,怎对得起自己的重担? 冲! 唐瑾瑶头发已经盘了起来,此时从山头站起,她从腰后的箭囊取出箭支,箭搭在弦上将瞭望台上的士兵射杀。 随后又取出一箭,将另一边的士兵同样杀死。 随行而来的图郡士兵抱着刀,侧身从土坡上滑下,然后挥着武器斩向敌人。 一部分箭法精湛的人则留在土坡上,占领高地攻击。 汀边士兵措手不及,婵托图更是咬碎了一口牙,斩杀怀信的心思更加坚定。 常婉从一边汀边士兵的手中夺过刀,迅速护卫在怀信身前,将一切妄想近身的士兵皆数斩杀。 婵托图看着外面大乱的景象,暂时先放下了想要杀怀信而后快的心思,将被打散不成阵型的士兵重新调动。 两边迅速拼杀起来。 唐瑾瑶拿出一支附了引火物的弓箭,又用火折子将箭尖点燃,一箭破空而去,目标正是主帐。 此处距离不算远,箭的威力依然,迅速点燃了主帐。 紧接着土坡上的其余士兵好像约定好的一般,迅速用火箭对汀边局势加以破坏。 唐瑾瑶侧身滑下土坡,挥剑所向披靡,直捣军营。 她的任务,是将常婉和怀信救出来。 常婉怀信在军营中逃窜,看起来仿佛被汀边的人逼得狼狈不堪。 但唐瑾瑶心里清楚,两个人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步伐其实只是片面的,他们真正的目的地还是汀边军营的正门。 但汀边士兵已经逐渐成了阵势。 婵托图斩落己方军营中军心摇动的人,以示威慑,其他人一看立马消停不少。 不上前杀敌会被婵托图杀,上前杀敌还有侥幸活下的可能。 如此道理并不用深思,他们很快硬着头皮集结起来。 常婉此时带着怀信已经接着汀边军营大门,正在努力突围。 唐瑾瑶现在需要做的自然是接应他们二人,因此她也没有多少犹豫,一剑刺进眼前汀边士兵的肚子,抽剑走人。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鲜血喷洒在眼前,倒下的不止有敌人也有己方士兵。 唐瑾瑶本以为自己会害怕,因此一路上一直在不断的平复自己情绪,就怕自己拖了这些人后腿。 但亲身经历时,内心早已没有了任何情绪。 脑中转得飞快,感官也前所未有的敏锐,剑该刺向哪里没有任何犹豫。 也许她天生就该是征战的战士。 汀边士兵正在准备关上军营的大门,门被关上一半,唐瑾瑶动作越发迅速,眼看即将赶不上,她干脆借力在一跃,蹬着汀边士兵的肩跃起。 一脚一个肩膀。 战场上在战斗的永远不是你一个人,土坡上的图郡弓箭手予以支援,关门的士兵胸膛中箭。 唐瑾瑶正准备冲进去时,婵托图却好死不死地突然出现,离怀信越开越近。 唐瑾瑶预料自己赶不上了,将剑丢在地上,挎在身上的弓又被她拿在手上,箭尖凌厉破空而去。 一定要将他们两个救下! 婵托图正在高举刀,刀刃划破空气马上就要斩落。 但离弦而去的箭满载着唐瑾瑶的希望,比刀更快一步地射中了婵托图的眼睛。 一阵哀嚎响彻天际。 唐瑾瑶目光穿过众人,看着疼到抽搐的婵托图,心中有了一瞬的快感。 那日被婵托图当轿凳踩在脚下的屈辱她还记得,现在亲手射穿婵托图的眼睛,唐瑾瑶终于让婵托图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但,还不够。 敢觊觎她唐氏河山的人,瞎他一只眼睛也只是一个开始。 汀边军营中是火光、是尸体、是前赴后继送死的士兵。 汀边军营外是杀打、是尸体、是一地血肉模糊。 直捣对方军营,烧了敌人军帐,射穿敌方将领眼睛。两相比对,总体来说还是图郡赚得更多。 救出怀信常婉后,唐瑾瑶下令撤退:“常婉,带着怀信先走。” 常婉和怀信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此时二人脸色苍白,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 “是。”常婉应声。 唐瑾瑶捡起剑又将剑举起来,土坡上的弓箭手接收到信号之后,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将马放下。 两匹马嘶鸣而来,常婉怀信没有拖拉,即刻上马。 唐瑾瑶持剑护卫在他们周围,远处汀边的士兵拉弓射箭,唐瑾瑶都尽力用剑身挡开。 但总有遗漏几支。 其中一支破空而去,紧紧擦着马肚子,怀信的腿正搭在马侧,箭尖没入怀信的腿肚子声音是那样的清晰。 怀信闷哼一声,没有出声,双手紧紧拉着缰绳。 汀边遭受突袭尚在一片混乱之中。 按照约定的信号,当唐瑾瑶举剑放马时,就是图郡撤退之时。现在信号已经发出,图郡的士兵就开始着手撤退。 唐瑾瑶剑举了一会,想要让所有的士兵都能看见自己的信号。婵托图从军营中踉跄着扑出来。 箭的一头依然扎在眼睛里,但箭身被削断。 “唐瑾瑶!我杀了你!” 第69章 黄泉路,回老家 “唐瑾瑶!我杀了你!”婵托图挥刀而来。 重刀斩落,唐瑾瑶剑身一横抵住。 两人迅速缠斗起来,婵托图怒气丛生,力气更是比平时大了不少,唐瑾瑶渐渐不敌,显出颓势。 一刀斩至,唐瑾瑶飞快侧身避开要害,刀却刺过手臂,留下一个极深的口子。 恰巧还是右手。 剑脱落,婵托图大笑三声。 唐瑾瑶毫不收敛自己的杀意,既然右手无法用力,那便用左手! 左手用剑吗? 当然不是,唐瑾瑶没有用左手剑的本事。 她伸出左手掌掌攻婵托图不备,就在对方一步后退时,唐瑾瑶两指夹在婵托图尚没拔出的箭上。 两指用力,箭拔出。 婵托图血流不止险些昏死。 唐瑾瑶不再逗留,捡起剑退到图郡士兵之中,随士兵撤退。 怀信和常婉依然在回城的路上。 怀信中箭的腿一直在流血,血已经染红了鞋袜,好在图郡虽然在撤退,但是依然没有忘记掩护己方,因此二人逃走还算顺利。 怀信和常婉两个人骑着马一前一后的往回赶,他们走着最近的路,但是赶回城还是用了不短的时间。 关向雁派人接应这二人,看着怀信苍白的脸,关向雁大惊:“大人!” 怀信摆手想要人搀他一下,关向雁见状握住他的手:“我没事,扶我下来。” 话落,身形一阵摇晃,险些摔下马。 没事?这像没事的样子吗?! 关向雁自然不会把怀信说自己没事的话当真,二话不说就和一边的侍卫七手八脚的将怀信从马上扶下来。 一边将怀信扶进就近的屋子里,一边还不住问常婉道:“殿下呢?” 常婉也身中婵托图几刀,但伤口都不太深,虽然很疼但还没有流血过多支撑不住。 “殿下在断后,我们回来时那边也准备撤退了。” 将怀信放倒在床上之后,一边恭候多时的郎中立刻上前去,关向雁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就在常婉临出门时,关向雁道:“去隔壁等着,等会也给你包扎一下。” 看着门被关上,关向雁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究竟忘了说什么了? 关向雁仔细思考着,然后开门走到门外,招来一人:“你去城外······算了我去。” 她本来想说让人去城门接应昭王殿下,可是仔细一想别人去了恐怕镇不住场子。 这事还得自己去办。 关向雁临走前回房看了一下怀信,哪知不看还好,这一看简直气死。 怀信撑着在床上坐着,就是不让郎中把自己衣服剪开。 “你先去看常婉,我等殿下回来。”怀信有气无力说道。 郎中战战兢兢:“大人,您这腿可要及时看啊,如果伤到骨头以后会影响行走的!” 怀信一阵心悸,但依然不允。 关向雁气结,几步冲过去:“大人,您就不要在这紧要关头耍脾气了,这腿不治以后就是个残废,你想拖着这破腿回京吗?” 看怀信有所反应,关向雁又说道:“你不想那就现在接受治疗,殿下还没回来,我需要去接应她。” 怀信脸色苍白,郎中尝试去剪开怀信的裤子,哪知怀信看着虚弱但力气却异常的大。 这太守怎么又来倔劲了? 郎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关向雁,关向雁真想对着怀信这张脸糊一巴掌。 “起开!” 她推开郎中,拿过剪子不由分说的剪开怀信的裤子,裤子的棉芯已经比染红,看着格外的疼。 怀信也“嘶”了一声,疼的没有说出话。 露出的小腿皮肤上也被红色浸染,但腿部肌肉似乎格外发达,腿毛也比寻常女子旺盛了一些。 倒是郎中先沉不住气。 手中的药瓶脱手坠下,摔在地上。 怀信双眸瞬间陷入死寂。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纸能包住火的道理,千防万防今天还是栽了吗? 那阿瑶怎么办? 我若被杀头了,那阿瑶会很难过吧。 “你你······你是!”郎中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就被关向雁堵住了嘴。 “再敢说话老娘宰了你。”关向雁薄唇一抿,明亮的眼睛尽是杀气。 郎中吓得一哆嗦。 “赶紧医治,不许往出说一个字。”关向雁站起身,凌厉的眼刀子刮在怀信身上。 怀信死寂的双眸没有动摇,静静回视向关向雁。 郎中拔箭,怀信注视着关向雁; 血流不止,怀信依然没有收回目光; 郎中一刻不停的给怀信止血,疼痛终于让他视线有些模糊。 关向雁表情冷峻,一言不发地看着郎中包扎,直至白色细布将伤口缓缓包扎起来时,关向雁沉寂的表情终于缓和。 郎中偷着瞄了关向雁一眼:“没······没有伤到骨头,好好养好伤口,不影响走路。” 关向雁点头:“去隔壁给常都头医治。” 怀信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是关向雁却没有让郎中先医治怀信的其余伤口,这个举动如果不了解情况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关向雁没安好心。 但此时制止郎中医治,倒还真是帮了怀信。 亲眼看着郎中退出门后,关向雁冷笑一声:“怀大人,您好大的胆子啊。” 城外,唐瑾瑶和一众士兵行进着,前方就是图郡灰黑色城墙,看起来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唐瑾瑶等人一路躲闪汀边为数不多的追兵,一路又要忍受着身体的痛楚。 像极了残兵败将。 丝毫看不出来是计划成功的样子。 唐瑾瑶右手臂被随手扯下的衣服布料简单地包了一下,然而于事无补,她整个右手臂都被染红了。 劳累和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起疼起来。 唐瑾瑶此刻才发现自己别处还受了伤,现在疼痛一起袭来,让她忍不住想哭。 真的好疼啊······ 然而她回头望向身后苦苦支撑的士兵们,她们有的人比自己受伤更重,但都在坚持着。 我有什么资格喊疼? 胡乱抹了一下眼泪,唐瑾瑶向着满载希望的图郡城门前进着。 城楼上的守卫看到这样身份可疑的人,防备着是敌军来袭的可能性,于是弓箭手就位。 唐瑾瑶见状,用左手去拔剑,然后将剑举起来。 同时她声音嘶哑喊着:“我乃昭王唐瑾瑶,速为我等开门!” 唐瑾瑶的一句刚落,立刻又喊了一句。城楼上的士兵看到了约定好的信号,欣喜大叫。 “是昭王!昭王回来了——” 唐瑾瑶进了太守府衙后,抓住一个人就问:“怀信常婉呢?” 整个太守府衙姓“怀”的也没有旁人,那人立刻将唐瑾瑶引过去。 唐瑾瑶右手已经完全用不上力气,就算一动不动还疼痛不止,但她心中挂念着一个人,所以回城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包扎。 若不亲眼所见那人状况,恐怕她无法安生。 “怀信!你没事吧?”唐瑾瑶推门而入。 怀信躺在床上,没有戴面纱。 唐瑾瑶看着怀信身子一瞬僵住,他易容的面皮已经撕去,小腿也外露着,唐瑾瑶脑中轰鸣一声便是一片空白。 关向雁看着唐瑾瑶的胳膊,这是又来了一个伤兵啊。 “殿下想先关门谈事,还是想先止血?” 唐瑾瑶嘴唇翕动:“你都知道了。” 关向雁嘴角上翘着:“还是先治伤吧。” 隔壁屋中,郎中给唐瑾瑶包扎着,唐瑾瑶浑身是血迹木着脸坐在那里,吓得郎中拿错了好几次药。 伤口被处理干净后,郎中正包扎着唐瑾瑶的胳膊,院子里就隐隐约约传来铃铛的声音。 卫戎扶着门框,欢笑的表情在看到唐瑾瑶一瞬间凝滞。 “殿下!你去哪里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唐瑾瑶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卫戎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现在心情不佳,很想立刻就回卫戎一句:与你何干? 但人家是关心自己,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能将怒火转移到别人身上。 郎中好奇抬起头看着卫戎,卫戎一副异国人的长相让她觉得很新奇,禁不住想多看几眼。 关向雁眉峰一挑,对卫戎呵斥道:“出去。” 卫戎身子一僵,嚅嗫开口:“殿下······” 唐瑾瑶错开目光。 卫戎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死乞白赖的留在这里,见自己不受欢迎,她到底还是退了出去。 哪怕委屈。 看着郎中忙碌的身影,关向雁眼中的沉思一刻不消,良久之后那双眼睛终于挂上了坚定的神色。 关向雁竟然主动开口:“回隔壁,把太守大人身上的伤口再处理一下。” 郎中惊愕。 方才关向雁一直避免让她接触太守,显而易见就是想要隐瞒太守的身份,现在又主动让自己去包扎,这是什么原因? “还不快来?”关向雁声音隐隐不悦。 郎中硬着头皮走到隔壁房间,怀信身上伤口不少,当外衣脱落时,她却不敢直视怀信的身体。 原因显然。 太守大人男扮女装,郎中还未成家室,自然羞于直视男子身体。 但最终在昭王和关郡尉的凌厉目光中,郎中只能尽职尽责的处理伤口。 过了片刻,郎中伤口处理干净,正在收拾药箱。 唐瑾瑶眼中犹豫的情绪翻滚,这人已经知道了怀信的身份,应当如何处置? 她心中尚且没有思考好,不过就眼下的形式来看,唐瑾瑶拿定主意也没有用。 因为怀信男扮女装的死穴已经被关向雁握住了。 换句话说,能主导眼下场面的就只有关向雁一人。 唐瑾瑶简直要被这种感觉压到窒息,怀信躺在床上看不出情绪。 关向雁开口道:“殿下,大人,属下送郎中回家,还请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 关向雁的情绪掩藏得很好,让唐瑾瑶一时观察不出什么。 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瑾瑶无法拒绝,只能点头。 郎中心知肚明关向雁有话同自己讲,没有推脱,只是规规矩矩跟在关向雁身后。 出了太守府衙,关向雁问道:“你家在哪?” “北市。” 关向雁点点头:“还算不错啊。” 郎中赔笑,没有多说。 关向雁主动站到郎中身侧,向前走着。但走了几步郎中发现这是最远的一条路。 虽然街街互通,怎么着都能到北市,但没有人回家没事绕远路走啊。 “大人······” “我有话和你说,你就跟我走吧。” 行进一条窄巷,人烟稀少至极。郎中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壮着胆子问道:“大人,你要送我去哪?” 关向雁走近她:“送你回家啊。” 郎中下意识后退:“我家不在这里!” 关向雁微微一笑,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在她耳旁吹气道:“回老家嘛,走哪条路都是一样的。”她袖中匕首滑落至手掌上。 郎中开口就准备求救,关向雁整个手掌覆在她的面上,死死掐住让郎中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关向雁右手抬起,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接着手臂一移。 血溅三尺。 郎中倒地。 关向雁摘下披风,又用手帕擦了擦脸塞进怀里,然后把披风外翻过来挂在手臂上。 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点变化,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她做的。 关向雁轻功跃上房,回到太守府衙换了一身衣服才去见怀信和唐瑾瑶。 房中,唐瑾瑶和怀信心情忐忑的谈了几个对策,其中不乏远走高飞这样的打算,但事情还没有谈出什么详细,唐瑾瑶就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 两个人即刻噤声。 关向雁推门而入:“殿下久等了,属下刚刚把郎中送回家。” 看着关向雁与刚才不同的衣服,唐瑾瑶忽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问道:“你真的送她回家了?” 关向雁把门关上,不以为然:“她走黄泉路,当然是回家了。” 怀信瞳孔猛地一缩。 她把人杀了。 关向雁对怀信笑笑,笑容依然爽朗:“斩草除根,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就像是怕唐瑾瑶指责自己一样,关向雁紧接着说:“殿下聪慧,可不要妇人之仁啊,我这么做冒了多大的风险您应该知道的。” 唐瑾瑶眸中情绪翻滚,此时她已经被疼痛麻痹,全然没有害怕和愧疚的情绪。 “当然,本王从不迟疑。”一字一句都被她咬的很重。 怀信深吸气半晌,用本音说道:“关向雁。” “属下在。” “谢谢你。”怀信无比认真。 关向雁这下终于大笑出声:“忠义忠义嘛,我忠于君义于友,不必言谢。每个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你这秘密有点大······” “不过昭王殿下都和您在一条船上了,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不管是国师还是太守,我关向雁服你,我就愿意帮你!” 这样一番肺腑之言让唐瑾瑶一瞬恍惚,感动和震撼充斥着她的内心。 怀信亦然。 就在这个屋子里,他们两个还才还心如鼓擂,以为自己这么久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但是现在形势反转,他们不只没有被告发,还得到了旁人的信任,这种冒大不韪风险的坦诚,真是难能可贵。 欺君之罪,现在有人陪他扛了。 当然,怀信并不是庆幸他日东窗事发时有人陪自己送死。 这种情绪是孤寂的反义词,下山数载,在这哀鸿世间他总算有了知己好友两三。 倒也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70章 吾思汝矣(修文) 关向雁包庇的态度让唐瑾瑶和怀信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说白了他们来到图郡就是为了躲避女帝问责,现在来了图郡要是还被告发了欺君之罪的话,那这俩人还真就是倒死霉了。 现在怀信的身份阴差阳错被关向雁发现了,还算因祸得福,两个人多出了一个帮手。 唐瑾瑶怀信也没有逼着关向雁发誓,说什么绝对不会泄漏怀信身份的话。 一来发誓根本不存在什么强制性的约束力,二来关向雁也根本不会泄漏秘密。 她要是存心想置怀信于死地的话,根本就没必要亲自动手杀了那个郎中。 从这件事上又能看出他们三个其实本不是一路人。 能面不改色给别人放血,关向雁倒是一个厉害角色。 太守府衙中,怀信亲到敌营的事被关向雁压了下来。人多嘴杂,万一有关婵托图的事泄漏到民间,恐怕会引起百姓恐慌。 所以府衙中虽然有人好奇太守和昭王怎么就受伤了,但是到底没有胆子去打听,只怕到时候会招来杀身之祸。 但是总有不怕死的人。 卫戎日日贴身伺候唐瑾瑶,唐瑾瑶身上的药也是她换的。卫戎自觉跟唐瑾瑶熟识,有时说话也不太注意分寸。 “殿下身上大伤小伤那么多,疼不疼?”卫戎一边擦药一边问着。 唐瑾瑶当然是疼的,她也没有打算逞强:“要不你试试疼不疼?” 卫戎笑着躲躲,试探问道:“谁这么大胆子敢伤了殿下啊?还有太守大人······” 唐瑾瑶拉了拉衣服,把胳膊伸出去。 “没什么,我们被敌军伏击了。” 卫戎手一顿:“被伏击了?在图郡被伏击了?” 这语气显然是不信唐瑾瑶说的话。 其实这个借口真的很难骗过人,卫戎机灵得很,唐瑾瑶这种拙劣的谎言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 唐瑾瑶正在思考怎么把话圆回来,胳膊上却传来一阵疼痛,她抬头就见卫戎正在出神,手上的动作不自觉重了一些。 唐瑾瑶敲一下她的头:“轻点!”然后瞄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卫戎回过神,立刻心领神会,脸上浮现出一些歉疚:“殿下!对不起啊。” 接下来她的动作就麻利了许多,快速又不失温柔的将唐瑾瑶的伤口包扎好。 唐瑾瑶穿上衣服,拿着药箱就准备出去,她对卫戎说道:“我去给怀信上药,你回去吧。” 卫戎伸手握在药箱的把手上:“我去给大人上药吧,殿下歇着去。”作势便要往外走。 唐瑾瑶却没松手:“我来吧。” 然后她就出了门,丝毫没有给卫戎接近怀信的机会。 卫戎却没有恼意,双眼盯着没关上的门半晌,才渐渐回神。 唐瑾瑶轻轻敲了敲怀信的门,得到应允后才打开门进去。进门后却看见关向雁在给怀信换药。 唐瑾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怎敢劳烦关郡尉,这不会耽误你巡守吗?” 关向雁动作熟练至极:“汀边主帐被烧,婵托图还被射瞎了眼睛,一时半会他们攻不过来。” 她将细布打了个结,继续说着:“虽然我们的兵伤亡也不少,但总体来说还是赚了。婵托图要是没挺过来,我就在城门放两挂鞭庆祝庆祝。” 唐瑾瑶把药箱放在一边,怀信向唐瑾瑶投以关怀的目光:“你胳膊怎么样了?” 唐瑾瑶笑笑:“就那样吧,希望不要影响以后习武。” 关向雁走过来拍拍唐瑾瑶肩膀:“好好养养,婵托图这一刀没用十成力,没伤到你骨头,殿下不必忧心。” “我出去了,你俩聊吧,”关向雁适时出门去,走到门口时她的声音还传进唐瑾瑶和怀信的耳朵,“年轻人啊,真是让人羡慕。” 唐瑾瑶好似明白她在说什么,有些脸红。 这段时间倒是比从前难受一些。 唐瑾瑶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伤,胳膊时不时的疼让她坐卧难安,她本就浅眠,夜晚有时都会被伤口疼醒。 就算伤口没疼安稳入睡了,翻身时压到伤口又是冷汗全身的醒来。 日子太难过了。 唐瑾瑶就只能靠着枕头半梦半醒挨到天亮,夜晚睡眠不足,人也连带着憔悴了不少。 这日,京中传来了宫中来信,唐瑾瑶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鼻头一阵发酸。 寄信人是唐砚清。 这年都过完了,这对姐弟才第一次通信,说起来唐瑾瑶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唐砚清在信上交代了许多话,父君近来精神很差,每天都在想她;唐瑾舒总是把宫中搅得鸡飞狗跳,唐砚清让唐瑾瑶赶紧回去治治她。 最后唐砚清又言语谨慎的问了问,怀信怎么样了? 唐瑾瑶不知唐砚清是以什么心情问出的这句话,但她的心中却有些酸涩和歉疚。 好在唐砚清没有钻进牛角尖,从盛京出发到现在已经许久,也不知他是故作豁达还是真的放下了。 信的最后,这小子终于说了一点让唐瑾瑶感动的话。 “阿姐,分别已久,北疆寒否?虽难言出口,吾思汝矣。汝归期为何?待同汝共夏日戏水。” 唐瑾瑶推开窗子,窗外的柳树已经抽了新芽,春天正不知不觉来临,她从盛京来到图郡仿佛还是上个月的事,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小时候,他们姐弟二人经常一同去采莲蓬,唐砚清总是偷偷将水撩向唐瑾瑶,然后两个人就弄一身湿。 记得去年的时候唐砚清还一脚踩空掉进了池子里,还好他水性不错才没闹出意外。 看着这封信,唐瑾瑶心情沉重几分。 汝归期为何? 是啊,归期为何呢? 她也不知道。 现在唐瑾瑶右手受伤,无法抬起胳膊写字,回信自然不能经自己之手了。 不过还好,怀信虽然胳膊上也有伤,但并不影响生活,看来这封回信就只能交由他了。 怀信的房间距离唐瑾瑶的房间不算远,唐瑾瑶拎着信封走进怀信房里时,怀信正躺在床上看书。 看到唐瑾瑶进来,怀信将书扣在床边:“不好好养伤瞎走什么?” 唐瑾瑶关上门:“帮我写封信。” 写信? 怀信略一思索就心领神会,能千里迢迢给唐瑾瑶寄信的人,估计也就宫中那几位。 他问道:“凤君还是五殿下?” 唐瑾瑶非常自来熟地坐下:“我弟弟。” 闻言,怀信脸色有些不自然,似乎还是觉得自己愧对于唐砚清,导致现在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歉疚和自责。 唐瑾瑶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抬不起胳膊,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代劳,你愿意吗?” 怀信闻言,释然一笑。 唐瑾瑶用左手研墨,怀信握笔静静看着唐瑾瑶沉思。 “砚清肯定能看出来字迹不一样的,我又不能告诉他我受伤了······” 按唐砚清冲动的脾气,如果唐瑾瑶说自己受伤了,他很有可能会去找母皇哭闹,要母皇把自己调回京城。 到时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怀信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就这样保持握笔的姿势半天,直到墨汁滴在了信纸上。 唐瑾瑶伸过胳膊将纸一团随手一丢。 怀信嘴角一扯:“求你别在我房里乱扔。” “奥,下不为例。”唐瑾瑶嘴上这么说着,却一点也没有把纸捡回来的心思。 怀信本来就不奢望她能乖乖捡回来,无奈之下只能自己起身,将废纸从地上捡起。 唐瑾瑶心里烦躁,最终像是自暴自弃一样:“就那么写吧,就说我睡觉从床上摔下来了,胳膊肿了写不了字。” 怀信刚要落笔,又抬头望向唐瑾瑶:“那么写是怎么写?” 这信上可问了不少问题,唐瑾瑶刚才说的不过是如何解释回信被人代劳的问题,其余唐砚清的话一个字也没回答。 所以那么写是怎么写? 唐瑾瑶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接下来就规规矩矩研墨,一边口述回信。 他们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唐瑾瑶似乎是真的思念亲人了,怀信字迹工整,不算太大,但仍然写了三张纸。 唐瑾瑶恨不得把自己所发生的一切事都写在纸上,虽然纸张有的是,但总不能写一本书出来吧? 看到怀信写满了三张纸,唐瑾瑶才发觉自己有点口渴,她清清嗓子:“最后一句话了,你告诉他,除夕我不能回去了。” 怀信握着笔的手一僵,这几个字犹如千斤沉重,让他无法写在纸上。 家家团聚大快朵颐之时,他们两个却在北疆喝西北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怀信心中也有挂念之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他的心中却宛如亲人一般。 哪怕过去多年,但怀信依然有自信能够找到师门所在的那座山。 但即使能找到,他也没有资格再回去。 擅违师命便是背叛,哪怕下山的理由多么高尚,他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归宿。 逆水行舟无归处罢了。 生怕墨再滴在纸上废了这一封信,怀信强迫自己回过神,将唐瑾瑶这一句话写在纸上。 也不知唐瑾瑶是不是发现了怀信的异样,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怀信觉得没有那么孤单。 她说道:“不过还好,能和你一起过年,也不错。” 初冬熹微的阳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照在她的脸上,笑靥不知就映进了谁的心底。 快马加鞭送家书回京也要不短的时间,自从回信派人送出之后,唐瑾瑶的一颗心仿佛也被带走了。 伤口仍在愈合之中,她最近倒是能抬起胳膊、拿得动剑了。 但也只是能拿得动而已。 魏芝在卧房中装了几天包子之后,又恢复了本性,隔三差五往茶楼跑。 关向雁多次劝说,魏芝也就点头哼哈答应,结果外出的次数一次也不少,这可愁坏了关向雁。 说到底俩人平级,总不能把人绑起来吧? 关向雁劝说也不过是看在俩人多年交情的份上好心提醒,但魏芝仍一意孤行,她到底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手段去制止。 就算有,也没那个必要掺和。 婵托图瞎眼之仇必然咽不下,待他重整完毕一定会卷土重来。关向雁为防范,这几日可是一点没有松懈。 婵托图已经够让人操心了,魏芝还不听话。 关向雁正愁自己仕途不顺之时,魏芝似乎逐渐收敛了自己去茶楼的次数。 关向雁感激涕零,就差给魏芝磕一个了。 要说来关向雁为什么这么上心魏芝的事,倒也好理解。 一来两人共事多年算半个朋友;二来魏芝要是被昭王以贪墨罪名彻查的话,那么不管结果如何,魏芝图郡郡丞的位置也一定坐不牢了。 就在关向雁潜心操练士兵时,城中又出了异动。 有关婵托图阴谋的话本在图郡中流传,并且迅速成了各个茶楼中说书先生的招牌。 茶楼客流量再次上升,百姓议论纷纷。 汀边阴谋被公布了,而且引起了百姓的恐慌。 唐瑾瑶下令封口的事情,被泄露了。 第71章 细作 唐瑾瑶为何将婵托图的阴谋封口? 难道不是对百姓公布了才更能调动百姓同仇敌忾的情绪吗? 有这种想法的人真是大错特错了。 贝迟被婵托图的人所杀然后嫁祸图郡,本质上是想给齐国泼脏水,他想让自诩文明起源的齐国背上小人之名。 好面子是每个皇帝的弱点。 哪怕齐国的皇帝是个女的也避免不了皇帝好面子的毛病。 有人让自己的面子受损,那么女帝自然就会寻找不扩大事态的解决办法,而这正中婵托图下怀,他就可以开出条件从中获利。 得利之后就会重新获得庄国可汗的赏识。 婵托图本以为自己算盘打得很精,但没有想到这一切计划都被唐瑾瑶一剑斩破。 你想算计我们?那我便顺水推舟。 但阴谋虽然是婵托图所为,却也没有将阴谋公布给百姓的道理。 阴谋公布给大众很大程度上会将事情的原本面貌扭曲,不会引起百姓对外愤慨,而是会引起他们的担心。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 打仗?那我还能吃饱饭吗? 百姓有这种情绪对图郡来说就是腹背受敌啊。 所以当图郡城中流传的话本被府衙察觉时,已经是不可控状态了。 彼时三个臭皮匠风风火火聚集在一起,将书房的门紧闭之后就开始谈论对策。 对,只是三个人,没有魏芝。 这件事有多严重每个人都心中有数,没有叫魏芝并不是大家刻意为之,而是不谋而合。 “之前为了计划准备的话本,消失了。”怀信表情不太平静。 唐瑾瑶大惊:“消失了?” 怀信道:“此事是我疏忽,应当早些销毁,但当我听到风声想起话本时,发现话本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换一种说法就是被偷了。 先是话本被偷,然后就是秘密被大众知晓,这两件事怎么看怎么也不能摆脱联系。 关向雁脸一黑,终于将三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说了出来:“太守府衙,有细作。” 如此言之凿凿的断定并不是他们三个在这里凭空臆想,这件事早就被下令封口,现在竟然有人阳奉阴违将这个秘密透露了出去。 若是不小心走漏便还是情有可原,但怀信之前亲自所写的话本也丢失,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人有能耐打听到已经被封口的秘密,又能趁人不备偷走话本,还能将话本的内容以最快速的方式扩散。 好手段。 好心机。 想到有这样一个人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唐瑾瑶就一阵毛骨悚然。 唐瑾瑶禁不住幻想,那个细作将图郡众人玩弄在股掌之上,白日他同自己相见时,内心究竟是怎么样的嘲笑? 身为细作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图郡百姓陷入恐慌,这人平时一定会沾沾自喜吧! 站在细作的角度上来讲,太守府衙的人还真是愚蠢。 怀信也是毛骨悚然:“我们太大意了。” 关于这个细作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但是很明显,现在他们三个都在逃避那个名字。 但是最终还是理性占据上风,他们知道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打哈哈就能回避的了。 一直一言不发的唐瑾瑶这时才张了张嘴,声音冰冷:“魏芝她怎么会如此?!” 关向雁嘴唇翕动,半晌却没有说出什么辩解的话。从情理上来讲她是不相信魏芝会做出这种事的,但是现在一切线索都只会让人联想到魏芝。 似乎魏芝的反常都在这一瞬间被捋清楚了。 秘密被封锁却被流传,凭魏芝在府衙中的地位,似乎不难打听到这件事,再然后,事情就更简单了。 说书先生魏芝就认识一个,李平把故事讲出来,百姓口口相传,行业内再家家扩散。 然后就到了今天的地步。 关向雁忽然问道:“也许,魏芝是好心办了坏事呢?你看她把这件事放出去,也许是为了笼络人心呢?” 关向雁越说越没底气,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分析过了,就算魏芝好心办坏事,那她这种举动也足够安一个罪名。 现在说出这种话其实也只是关向雁那份不甘心在作祟罢了。 说完之后,关向雁自己都被自己说的话蠢到了,她气得捶了一下桌子,脸色阴沉。 唐瑾瑶抬起手想要安慰一下关向雁,手抬起的一瞬间又放了下去。关向雁如此心情,唐瑾瑶非常理解,但是仔细想想,她又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安慰关向雁。 毕竟关向雁和魏芝不是朋友之间闹别扭,而是魏芝现在染上了罪名。 罪名可大可小,大到通敌细作,小为擅泄军情。 但说到底这件事是否为魏芝所为还不确定,只是线索指向是她罢了,证据不在手就不能武断。 “当务之急是以防这件事继续发酵,如果民心动摇,最后吃亏的只会是我们。”唐瑾瑶道。 怀信点点头:“阿瑶言之有理,现在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应当派人调查这个故事最先是从哪个茶楼中传出来的,然后顺藤摸瓜。当然,一定不能大张旗鼓。” “调查是一方面,在调查的同时,我们要想办法让这些说书先生统统闭嘴才行······”唐瑾瑶凝眉深思。 书房中的烛火亮了一夜,蜡油已经凝成了一片,议论声一直没有停歇过。 直至天蒙蒙亮时,几人意见达成一致,商讨出了几个策略。 上面做出了决断,下面自然有人去执行,这些就不用唐瑾瑶再操心了。 一夜未睡,唐瑾瑶打着哈欠和关向雁分别,怀信住的房间和唐瑾瑶在一个院子里,两个人搭伴走回去。 “也不知这禁令究竟管不管用。”怀信叹道。 清晨的空气寒凉,吸一下仿佛能把鼻子冻住:“聊胜于无,有了禁令百姓多少会忌惮一些,再说了我们总不能把那些说书先生统统关进大牢里吧。” 唐瑾瑶顿顿,搓搓手:“杀鸡儆猴抓一两个威慑一下就差不多了,啧,这天真够冷的。” 怀信将裘衣披在唐瑾瑶身上,裘衣上还带着怀信的体温,一下子包裹住她。 唐瑾瑶盯着怀信半晌:“你······不骂我耍单?” “我骂你有用吗?”怀信瞥了唐瑾瑶一眼。 唐瑾瑶顿时笑出声:“以前你骂我没用,没准现在唠叨我几句我就听了呢?” 怀信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找骂的,不过唐瑾瑶的心思一向不能用常理琢磨,她想听骂,怀信此时倒不愿意多说。 怀信冷哼一声:“天冷,我嫌冻嘴。” 唐瑾瑶看着怀信往房间赶的背影,无语半晌,本来她就是开了个玩笑,既然怀信不想理自己,那她还是回去闷头睡大觉好了。 绕过回廊,把头第一间就是唐瑾瑶的房间,门口有个人在等着,怀里抱着暖炉,手上提着篮子。 “卫戎?”唐瑾瑶认出那个身影,叫道。 卫戎转过身,眼睛中的神采一瞬间被点亮,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动红的鼻尖,吸了吸鼻子:“殿下!” 一边说着,她一边几步小跑过来,由于提着的东西有些多,因此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唐瑾瑶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卫戎提起篮子给唐瑾瑶看了一眼:“给殿下送饭!殿下快进去吧,要不饭就凉了。” 卫戎冻得鼻尖通红,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唐瑾瑶摸摸她的脸,倒是把卫戎冰的往后一躲。 “呀殿下手这么凉,您抱着它,可暖和了。”说完,她就把暖炉放到了唐瑾瑶手里。 唐瑾瑶接过暖炉,拿出钥匙开着门。 卫戎站在唐瑾瑶身后,紧跟着她进了屋:“殿下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唐瑾瑶笑笑:“不是,我昨晚根本就没回来。” 卫戎把食篮中的饭一样一样摆出来,饭菜早就不冒热气了,盘子也有些凉。 卫戎问道:“可是出事了?” 唐瑾瑶接过筷子:“唉,别提了。” 看这个样子,卫戎大致能猜到是很紧急的事情,再一联系最近城中发生的事,卫戎已经将这件事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唐瑾瑶也没打算瞒她。 婵托图一事已经被泄漏,没道理卫戎不知道,在这件事上瞒她简直是多此一举。 “不会是汀边伯克的事吧?这件事只有府衙的人知道啊,到底是怎么泄漏的?真是奇怪。” 卫戎漫不经心说着,然后伸手碰碰盘子,叫道:“都怪我,菜已经凉了,殿下别吃了。” 唐瑾瑶没有把碗给她的意思:“没事。” 卫戎悻悻放下手,在桌边坐下,看着唐瑾瑶文雅的吃饭样子,眼神似有烛火明灭,嘴角的笑却不曾落下一分一毫。 “殿下和怀大人,你们都辛苦了。” 唐瑾瑶筷子一停:“怎么突然这么说?” 卫戎眼神不变,声音不自觉放大:“阿戎听城里人说,殿下和怀大人二人直捣汀边军营,点燃了营帐,而且还······射穿了婵托图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唐瑾瑶错觉,卫戎声好像比刚才沉静了一些。 唐瑾瑶本是瞒着卫戎这件事的,结果现在卫戎竟然已经知道了。看来太守府衙中的细作确实是存在的,而且,那个细作恐怕就在自己身边。 呵,能偷到怀信的话本,又能打听到隐秘的消息。 她还真是疏忽。 唐瑾瑶敛了心神:“没有那么夸张,婵托图眼睛瞎了不过是咎由自取,报应罢了。” 卫戎微微一笑:“殿下竟然也信报应?” 唐瑾瑶把嘴里的饭菜咽下:“信啊,所以我都不敢做坏事的。” 卫戎将自己面前的菜摆到唐瑾瑶面前,示意她尝尝这个,她嘴上也没停下,在唐瑾瑶回答完后,卫戎就立刻接上了话。 “那背叛自己族人的人,是不是也会遭到报应?” 卫戎目光悠远,唐瑾瑶心一沉。 看着卫戎这个样子,唐瑾瑶料想她许是想起了自己部落被灭一事,现在婵托图受伤,她会不会是在怀念自己的族人呢? 卫戎没有给唐瑾瑶安慰自己的机会:“有些路,决定走下去就不能再回头了。殿下,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可都要记得阿戎啊。” 她的笑异常温柔,眼神中又有些唐瑾瑶看不懂的情绪,那种情绪在卫戎的眼中不断扩大,最后深深印在了唐瑾瑶心里。 第72章 情报(修文) 时光荏苒,一晃之间夏秋两季从日升日落中悄然而逝,犹记初来图郡时尚是初秋,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明明几个月前才发了新芽的树现在竟然又泛了黄,树叶飘飘而落,冬日的脚步却又近了几分。 唐瑾瑶夜中披衣坐在烛火下,借着烛光阅览手中的信。 信上不同往日的家长里短,这封信是从昭王府寄出的,寄信人却不是阿绵,而是王府暗卫的头领——韩歇。 韩歇是凤君赠予唐瑾瑶的人,为人忠心可靠,虽为男子,但唐瑾瑶不会因为性别而芥蒂自己的亲信。 在季冰一案中,唐瑾瑶查出季冰的小儿子是右武卫将军的侍夫,故而对右武卫将军起了疑心,所以让韩歇找人监视右武卫将军府。 而现在,韩歇终于来禀报收获了,信上给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季冰表面上效力于右武卫将军,其实两个人只是同僚关系,共事一主。 在季冰死亡之后,右武卫将军沉寂了许久一段时间,就在韩歇以为自己一无所获时,右武卫将军在朝堂上又渐渐活跃起来。 最近更是猖獗。 而他一切所作所为,指向都很明显,那就是为了四皇女唐瑾舒。 看到这里,唐瑾瑶脑中思路大致理清了一点。 唐瑾舒年底将过十七岁生辰,迎来她的成人宴。而这成人宴过后,不管她会不会被封爵位,都可以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 她仔细算算她成人宴距离现在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 “右武卫将军这是在帮唐瑾舒铺路啊。”唐瑾瑶道。 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唐瑾瑶必然不能赶在唐瑾舒生日时回朝了。等这边打退庄国,班师回朝时,朝堂上一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也不知那是她的地位会被挤压剩多少。 唐瑾瑶将信扔到火盆中,看着火焰将信纸燃烧殆尽。她困倦袭来时,太守府衙的长夜中响了一声鹰啸。 婵托图阴谋被公布后,太守府衙中严加防范,许多机密都有针对性的隐瞒。但最近两边都安静对峙着,没有弄出什么动静。 这种对峙既需要耐心,又需要强大的物需储备。而且对峙也不是说两边大门各自一关,谁先探头谁就死的游戏。 对峙需要耐心是不假,但手段却一点也不能少,图郡用尽各种方法试探对方,并且企图在这之中掌握有用的消息。 婵托图也是如此。 不过他却不用试探这一方法,因为他有更直接的方法,毕竟婵托图手中还掌握着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正潜伏在太守府衙之中。 他的棋子正是那个藏在暗处的细作。 天蒙蒙亮时,汀边一个军帐走进一个士兵,士兵胳膊上停着一只鹰,鹰的爪子上绑着一张纸。 婵托图从一边的床上起身,仅剩的一只眼睛流露出一丝困倦,但那困倦在看到士兵手上的鹰后,立刻消失不见。 婵托图猛地起身,轻着脚步走进士兵。 然后他头一低,对着胳膊上的鹰行了个礼,口中用他们的语言嘟囔着什么东西。 做完这件事后,他才伸手把鹰爪子上绑的纸张拆了下来。 婵托图的眼睛牢牢黏在信上,眼睛中的喜悦一点点扩大,最后他大笑出了声。 “不愧是我的律保!竟然能打听到图郡的兵力部署,虽然不详细,但律保能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了!” 士兵眼神中也流露出欣喜,至于婵托图口中的“律保”,他已经不好奇了。 整个汀边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婵托图口中的律保是何人,别说是身份,就连律保是男是女都没人知道。 士兵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律保是婵托图的细作,在前几年时,婵托图同别的部族冲突,失去了可汗的信任,被派到汀边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担任伯克。 在前往汀边的路上,婵托图遭遇到了敌对部落的袭击,醒来时就被人救了。 婵托图就是那时与这个律保认识的。 律保与其说是婵托图的手下,不如说是婵托图的武器。 现在这把武器锋芒已露,而婵托图也坚信自己会用这把武器收割胜利。 信纸的背面详细介绍了图郡的部署,婵托图眼神中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去把这份部署记下来,这几天我们就给齐国的昭王一个惊喜。” 婵托图的吩咐立刻被传达了下去,就在准备攻打图郡的期间,婵托图日日前往武场,亲自操练士兵。 看着武场中和着号子的士兵们,婵托图将手覆在了已经瞎了的左眼上,另一只手逐渐收紧。 经过几日的准备后,婵托图终于选在了一日夜晚进行突袭。 小雪已经簌簌下了一天,晚上还有下大的趋势。婵托图在几天前就已经派了几百人的精锐部队从图郡东侧城门突袭,而他本人则带领大部分士兵突破图郡。 这次不同于之前没头没脑的骚扰,有了律保送出来的部署在手,婵托图相信此次一定能收获胜利。 东侧部队就位后,发出了信号。 彼时婵托图正在行军,看到盘旋在部队上空的雄鹰后,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喝道:“全速行进!” 一声令下后,他策马行在最前方,黑压压的军队快速前进着,马蹄踩在洁白的雪地上,本是一个两个的印子最后连成了一片。 最后将松软的雪踩实。 不过多时后前方出现了图郡灰黑色的城墙,城墙上能看到如黑点一般的士兵在燃着狼烟。 婵托图下令停下。 “图郡的人已经慌了阵脚了,估计她们的头领正在往东边赶吧。” 眼前的场景没有超出婵托图的预料,东侧率军的人是夹谷满,他虽然有些自大,但因为这份性格,他在战场上倒是不会畏首畏尾。 “好,趁现在给予她们重击!” 说完,婵托图一摆手,身后的攻城器械迅速开始运作。巨石从投石车上发射而出,最终坠落在城墙上。 一声巨响打破寂静。 唐瑾瑶此时正策马赶向东部,满城都能看到城墙上燃起的狼烟,随着汀边的攻打,图郡宁静的夜就这样被打破。 裘衣上落着雪花,唐瑾瑶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 怀信和关向雁正镇守在北边,常婉正镇守在东边,唐瑾瑶此时赶向的也是东边。 图郡郡内驻军数量有限,比不得盛京城中的大量精锐部队,所以在兵力的分配上就有强弱之分。 北边城墙正对汀边,所以守军多;东部离汀边军营远,相对的驻军也会少一些,军队作战能力也不如北部。 今日婵托图明显有备而来,东部的汀边部队虽然数量少,但士兵都是精锐,骑兵骁勇。 常婉指挥着士兵反击,火光连绵成一片,将黑夜的天空照亮了一半。 爬城楼的云梯一直在寻找机会,准备搭在城墙上。 图郡城楼上的士兵不断放着剑,滚烫的热油顺着城墙泼下,但大多数都会被士兵顶着木幔拦下。 木幔是一种盾牌,不过这种盾牌面积往往会比普通的盾牌更大,挡在爬云梯的士兵前面,能够拦下很多攻击。 随后士兵就顺着云梯往上爬,箭支打在木幔上,根本伤不了士兵分毫。 但图郡也有应对的办法,毕竟人不是死的,总不能就这样让汀边的人爬上城楼。 先泼油后放火箭,士兵互相配合,多少也起了一些作用。 此时雪越下越大,不时还吹着劲风,对图郡的士兵攻势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弓箭手在城楼上放箭准头本就差了一些,现在又有雪花影响视野,还有劲风吹偏弓箭路线,弓箭的密集度远远下降。 汀边的攻势越来越猛。 这是当然,他们攻城本就采用大型器械,如攻城车上是投出来的是石头,石头自然不会被吹偏。 图郡正落下风,此时当然不能再墨守成规。 于是常婉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就准备带领一营的人出城攻击敌军侧翼,当她把这种想法和唐瑾瑶表明时,唐瑾瑶沉默了。 说实话,唐瑾瑶着实意外常婉会同自己报告。 在图郡大部分官员的眼中,唐瑾瑶是一个被放到北疆自生自灭的昭王,这一仗不知会打到什么时候,所以没有必要巴结她。 现下生死存亡之际,常婉还能在出兵之前和唐瑾瑶禀报一声,就足以显出她的尊敬。 但唐瑾瑶沉默并不是因为意外的情绪。 此时正值酣战,汀边这次有备而来,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唐瑾瑶自幼便熟读兵书,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比不得常婉这位都头经验丰富,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观摩学习的态度,并不想指手画脚引来反效果。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唐瑾瑶再怎么缺少经验都能推断出结果。 常婉下去牵制夹谷满的部队,为己方拖延时间,给予北部城门的关向雁和怀信时机。 不管成功与否,这样的拖延都是有意义的,但结果可以预见。 夹谷满的精锐部队势如破竹,常婉一去一定会凶多吉少。 打仗不能墨守成规,胜负有没有绝对,但只要站在这片战场上身为将领就要最大程度的争取胜利。 不只为了手下的兵,也要为了身后的河山。 常婉的眼神坚毅,她渴望升官进爵,但她希望爵位是和战功同步的。 为了图郡的百姓,常婉绝不退缩! “殿下!给我一营的人!” 一营有五百人,此时夹谷满的部队目测也不过几百人。 看着两边旗鼓相当,但不可忽视的是此次夹谷满为了满足拖延时间,所领都是作战能力高强的士兵。 东部防守薄弱,这一战凶多吉少。 唐瑾瑶将手放在常婉的肩上,然后捏了捏,她没有说什么祝福的话。 仅仅是目光相接,但各自想要传达的情绪都递送到了对方眼神中。 常婉盔甲冰冷的触感还留在唐瑾瑶的手中,她转身下城楼,风雪席卷天地,她红色的披风摇曳着,直至身影模糊。 汀边攻势不停。 唐瑾瑶不知怎的,泪水竟然一涌而出,在流出眼眶的那一刻,滚烫的眼泪仿佛要被这冰天雪地同化了。 “加紧攻势掩护常都头!” 常婉带兵从东侧的另一扇城门出发,小绕一圈迂回侧翼,城门之间虽有距离,但在全速前进的情况下还算是赶得及。 于是,正当夹谷满全心全意攻城时,军队的左翼传来一阵喧嚣。 齐国骑兵与汀边骑兵正式交战。 常婉率领的军队出其不意,很快削弱了左翼的势力,但夹谷满的部队士兵铠甲轻便,马匹质量又高于齐国,很快就将局势扭转过来。 常婉带领一小部分人孤军深入,不断接近攻城车,在与敌军厮杀时,又伺机破坏敌人的器械。 城门所受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很多。 但仍有漏网之鱼在利用云梯爬着城楼,此时汀边远处的弓箭手攻势已停,只应付眼前的一部分人,唐瑾瑶还不至于应付不过来。 这边局势缓和,图郡北部的正面城门和婵托图的战役还没有停歇。 婵托图还有瞎眼之仇没报,所率部队攻势凶猛,但关向雁也不是软柿子,自然不会被婵托图这两下子打的还不了手。 在关向雁的指挥下,图郡的守卫还没有被攻破,两军焦灼之势明显。 两边士兵用尽浑身解数浴血奋战,关向雁站在城楼上指挥着,她眉头紧锁没有松懈片刻。 士兵来报告,关向雁道:“说。” “东边城门夹谷满部队攻势猛烈,常都头亲自率人出城攻击侧翼,现城楼上由昭王殿下指挥。” 关向雁眉毛一竖:“常婉下去了?” 士兵点头。 关向雁看了看城墙下耀武扬威的婵托图,骂了一句:“娘的。” 她摆手让士兵退下,然后走到城墙边拿起弓,对着即将爬上城楼的士兵连放数箭。 关向雁的射箭技术自然比那些弓箭手的准头好许多,但此时风雪大,视线模糊,即使关向雁技术精湛,但手外部条件影响,总有放空的时候。 关向雁一声令下,弓箭换弩,换弩之后的士兵命中率高了许多,城墙上守卫更严密了许多。 两军这一战持续到第二日上午。 雪渐渐停了下来,城墙下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图郡的城楼又有不少破损,死伤人数更是无法估计。 即使代价惨烈,但关向雁到底是顶住了敌方紧密的攻击,将身后的这座城守了下来。 在东边城门,死伤者不计其数,城墙下的尸体连绵成一片,就连厚厚的积雪都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东部城门的图郡士兵死伤不计其数,这一战实在是惨烈至极。 随夹谷满而来的士兵全军覆没,图郡出城攻击侧翼的士兵,幸存人数也寥寥可数。 战时结束,图郡出人清扫战场,唐瑾瑶却没有回去。 她站在城墙上,看着那片尸海。 常婉还没有回来。 第73章 我喜欢你(修文) 常婉的尸体是在攻城车旁被发现的,她的腿被绞入了攻城车的轱辘之下,尸体上还有一具敌军的尸体。 敌军的尸体上被插入了一柄剑,常婉的手还握在那具尸体的肩上,似乎是想把敌军推开,然后站起来继续拼杀。 常婉的尸体最终被抬回来太守府衙之中。 尸体上蒙着白布,关向雁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一角,然后手臂如脱力一般垂下。 她颤抖着再将手抬起,合上了常婉未闭的双眼。 常婉一生命运坎坷,年少时经历家中变故,从富家之女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最后又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听着清扫战场士兵的描述,屋中的人无人不鼻子一酸。 死前还拼命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敌人推下来,好继续战斗,但腿已经被绞在轱辘之下,她又如何杀敌? 常婉恐怕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出来了吧。 死前的常婉,耳边是拼杀、是鲜血、是红色的雪。 看着自己的部下死在敌人的刀下,常婉拼了命的想要从攻城车的轱辘下脱身,但巨大的痛苦让她险些昏死。 最终血接连不断流出,从痛苦到麻木,冰天雪地之中,她耳畔趋于平静。 直至死寂。 “常婉啊——”关向雁声音嘶哑,双唇翕动良久,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唐瑾瑶走上前,她眼眶红红的,身子也在颤抖,前几日还在同自己出生入死的人,如今却和自己天人两隔。 这种事没有人受得了。 唐瑾瑶本想安慰关向雁,但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怀信最终伸出了冰凉的指尖,将白布重新盖在常婉的脸上。 他喑哑的声音响在屋内,同关向雁道:“让她走吧。” 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下属,这种情谊早就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今日看着她的尸体,关向雁哀恸。 但她不能哭。 堂堂图郡郡尉,绝对不能哭。 在众人悲伤的情绪中,常婉的尸体被人抬走安葬。可是他们没有平静心情的机会,因为门外又走进两个抬着担架的人。 这次担架上抬的却不是尸体。 关向雁深吸一口气,胡乱抹了一把脸,她无法再开口应付说一些场面话,倒是怀信强迫自己撑起了情绪。 他到底还是比那两个人接受能力强一些。 担架被放在地上,担架上的人奄奄一息,胸膛被人插了一刀,脸上的头发胡子被血糊住。 是个男人。 怀信看着抬担架的人,问道:“他······是汀边的?” 这句话将唐瑾瑶和关向雁道的情绪吸引过来,士兵回答道:“他是汀边的将领,被埋在尸堆里,还有一口气。” 唐瑾瑶和怀信换了个眼神,上前几步将手放在了那个人的脸上,然后撩开了他杂乱的头发。 头发下露出一张高鼻深目的脸,双目紧闭着,虽然脸上有不少血污,但唐瑾瑶却依然认出了这个人。 夹谷满。 正是今日率军攻打东部城墙的那个汀边将领,也是之前在太守之宴上输了第一场比武的人。 “呵,竟然是他。”唐瑾瑶冷笑一声。 怀信上前几步,看清他的脸后也是一阵意外,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天助我也。” 唐瑾瑶对士兵说道:“把他给我关到牢里,好好派人医治,可别让他死了。” 夹谷满迅速被人带了下去,关在了守卫森严的牢房中,并且派了郎中去医治。 夹谷满深受重伤,且失血过多,也不是那么好救治的,郎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一口气吊住。 唐瑾瑶下了死命令,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一定要保住他这条命,郎中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她一定会满足。 有了唐瑾瑶这个保证,郎中医治时更能放开手脚,名贵药材花了不少,才终于让夹谷满伤势好转起来。 唐瑾瑶手揣在裘衣中,看着郎中报上来的药材单子,一阵心疼:“你说我们给他就活了然后再拷打他,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我们像冤大头呢?” 怀信无奈看了她一眼,把单子从桌子上拿起来:“‘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夹谷满’这句话可是你说的,现在抱怨什么呢。” 说完,怀信就将单子放在了侍卫的手中:“亲自去准备,不要假于他人之手。” 唐瑾瑶拄着下巴眉头紧锁,嘴里嘟囔了一句:“真冷啊。” 怀信瞥了她一眼:“去年冬天还说穿裘衣走不动路,怎么现在就缩衣服里了,你不是耍单吗?” 唐瑾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似是娇嗔,看得怀信心神微动。 紧接着唐瑾瑶盯着怀信的脖子,眼睛中像是被点燃了一星火光一般,灿然一亮。 她站起身,走到怀信身后,怀信正想回头看她想要做什么,脖子上却灌进了凉风,紧接着就有一双冰冰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怀信被冰的大叫了一声,身后唐瑾瑶嘻嘻笑着。 “你好暖啊。”唐瑾瑶眯着眼睛,向怀信的背又靠了靠。 怀信狰狞的表情显示了他此刻的痛苦:“阿瑶,你你······你这手是死人手吗?” 怀信夸张的说法惹得唐瑾瑶又是一阵笑,她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听了这句话后,就一边笑着一边将手拿了出来。 “对不起呀。” 唐瑾瑶刚坐在椅子上,怀信却不由分说地扯过了她的手。 怀信宽厚的手掌将那双纤细的手捂在掌心中,温暖的体温很快包裹住了那双冰凉的手,将寒冰一点点捂热。 唐瑾瑶缩在椅子上,眼神没有离开怀信片刻。 “你以后可不可以听听我的话?”怀信压低声音,听得唐瑾瑶耳根一红。 唐瑾瑶的手也抖了一下,怀信不经意抬眸看着她,还发出了一个询问的鼻音。 “按时吃饭,好好穿衣服,就这两点要求,你听不听?” 唐瑾瑶平时神气又高高在上的架子此时早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她抿抿唇,眼神中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我错了,我听就是了。” 说罢,唐瑾瑶一弯腰,上半身前倾,将头轻枕在了怀信握在一起的手上。 唐瑾瑶闭上了眼睛,室内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一会之后,唐瑾瑶的手被怀信捂得暖暖的,甚至手心中还有些汗,怀信想松开手,但唐瑾瑶依然枕着他的手掌没有动。 他准备放弃时,唐瑾瑶却直起了身子,头微微前探,她语气温柔,甚至还带着请求:“怀信,你抱抱我吧?” 怀信怔愣。 抱她? 这······不是耍流氓吗? 唐瑾瑶语气像是撒娇:“抱我一下吧。” 怀信视线重新聚焦时,却发现自己会意错了意思。唐瑾瑶此时表情落寞,这种请求毫无男女之意,更多的是寻求依靠。 堂堂不可一世的昭王殿下,此时在寻求依靠。 她也累了。 怀信沉声:“好,你想抱,那便抱。” 怀信张开手,裘衣也顺着手臂垂在了地上,唐瑾瑶从椅子上起身,然后钻进了怀信的怀里。 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咚咚心跳声。 唐瑾瑶像是在雪夜中寻到了火源的迷途者,此时拼了命地靠近火源在,只为汲取那一份热,感受那一份温存。 母皇这一份考验······简直太难熬了。 唐瑾瑶委屈着,留在图郡是她自己的要求,但她为了完成考验,不负百姓,实在是将身心都磨砺的疲惫之极。 这份成人的历练,有血有泪,简直让她终身难忘。 怀信摸了摸她的发顶,像是抚慰孩子一般动作温柔。 唐瑾瑶蹭了蹭,怀信眸中带着化不开的笑意:“腿不麻吗?” 唐瑾瑶此时正弯着膝盖半蹲着,维持这个姿势这么久,她还倒真有点麻了。 唐瑾瑶睁开眼睛仰头看着怀信:“有点。” 她有些不情愿的从怀信怀中离开,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腿,只听怀信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想抱随时都可以抱我。” “是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去哪我就去哪,所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抱抱。” 唐瑾瑶又扑到怀信身上,吃力地将他拥在自己怀里。 怀信笑意融化在脸上:“你是昭王所以就耍流氓不负责吗?” 唐瑾瑶不假思索道:“负责啊,抱过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怀信身子一僵:“你认真的?” 唐瑾瑶抬头:“我不想娶一堆男人,我只想要你一个。” 怀信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你莫不是在诓我?” 唐瑾瑶放下手,然后踮起脚,将手放在了怀信的脸颊,和他四目相接。 “你是我梦中的常客,白日梦时会幻想的对象,危险发生时我最想护在身后的人,我喜欢你。我不是在逗弄你,你听清楚了吗?听懂了吗?”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怀信有些措手不及,他盯着女子那双眸子,目光变成了唐瑾瑶不理解的情绪。 怀信察觉到唐瑾瑶摸着自己脸的手在发抖,她说话时的声音也不住抖着,就连脸颊也红得异常,甚至看清她眼神中传达出来的严肃。 她在紧张,在害羞。 唐瑾瑶继续颤抖着开口,好好的话说得磕磕巴巴:“如果你也对我有这种情绪,那么还请你答应我。我知道在别的国家中,女子主动告白是脸皮厚、是不知羞耻。” “有许多地方我也不讨人喜欢,不会撒娇不会洗手作羹汤,但是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我想要娶你,想让你成为我唯一的丈夫。” 唐瑾瑶凑近了一些,甚至带着恳求:“我是认真的,你相信我。” 怀信瞳孔猛缩,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眸中是惊喜又是意外。 眼前的女子不是什么普通的身份,她是这个国家的昭王,也是未来有可能成为皇太女的人,她的身边注定是围绕着许多的男人。 哪怕她无缘继位,只当一辈子的王,那必然也会有许多王侍,数不清的男人。 怀信不想成为笼中鸟,不想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爱的人。 他因为现实而犹豫,意外惊喜的同时也夹杂着对未来的担忧。 但如果是唐瑾瑶的话······ 这些未知的未来,他都愿意面对。 “阿瑶,”怀信凑近她,“你与我心意相通,我也喜欢你。” 坚定的回答给予了唐瑾瑶莫大的勇气,她眼中的欢喜情绪蔓延到整张脸上。 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她踮起脚尖,在怀信的唇畔落下一吻。 怀信一惊,随即就是如蜜一般甜的情绪,尽数化在了心里。 “再亲我一下。”怀信说完,却自己吻上了唐瑾瑶。 这个吻绵长而灼热,带着对方的气息以及滚烫的体温,成了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怀信声音低沉:“在我们国家,这个叫私定终身。” 唐瑾瑶脸颊绯红,独自呢喃一遍:“我与你私定终身?” 怀信失笑:“这个说法还挺有意境,我倒是感谢上苍,能将你赐给我。” 唐瑾瑶似乎对他这个说法不满,于是反驳:“你不要感谢上苍,你要感谢我,因为这件事和上苍没关系,纯粹是我自己走到你身边的,你谢上苍没有用。” “好吧,”怀信摊开手掌,“为了感谢你,我们去吃饭吧。” 唐瑾瑶笑着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刚要用另一只手推门,怀信却将手松开了:“阿瑶,我们不能太放肆了。” 唐瑾瑶的手还僵在空中,她悻悻地缩回来,声音有些失落:“你说得极是,外敌未除内鬼未清,儿女情长不应摆在眼前。” 最终她还是将手放在门上:“走吧,我们去看夹谷满。” 太守府衙地牢之中,夹谷满躺在其中一个牢房里。 因为夹谷满身份特殊,所以牢房与其他犯人有所不同,守备更森严,而且郎中也被关在了另一间,方便随时治疗夹谷满。 夹谷满躺在地牢的木板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垫子。此时正到了吃药的时间,郎中端着药碗走进夹谷满的牢房中。 郎中是个男人,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夹谷满已经从沉睡中醒来有一会了,此时郎中端着药碗走进牢房,他盯着牢房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随即守卫又将牢房门锁了起来,夹谷满往地上一躺,眼神中带着不甘。 “该喝药了。”郎中叫道。 夹谷满却没有动。 这种不配合的状态在郎中的意料之内,他往前蹭了蹭,夹谷满现在手脚都带着镣铐,而且身体虚弱,郎中倒是不怕他发难,因此胆子也大了一些。 “喝药······” 夹谷满一抬手,暴戾道:“滚!” 第74章 恋爱的酸臭味(修文) 唐瑾瑶和怀信走近时,就看到了夹谷满将药碗打翻的场景。 唐瑾瑶皱一下眉,怀信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吃个药好像求他一样。” 好在郎中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熬药的时候准备了多一份的汤药,看到这碗被打翻后,狱卒立刻就把另一碗端了上来。 唐瑾瑶走上前,接过药碗:“给我。” 狱卒抬头,有些惊慌失措,膝盖一弯就要跪地行礼,唐瑾瑶伸手一拦:“行了,没那么多规矩。” 虽然制止住了这一个狱卒的动作,但其他人唐瑾瑶总是来不及阻拦,此时扑通跪了一片:“拜见昭王殿下,太守大人。” 唐瑾瑶道:“免礼。” 然后她就端着药碗走近牢房,夹谷满仰头和唐瑾瑶的目光交接,唐瑾瑶仿佛一个分别已久的好友一般,亲切道:“夹谷满,别来无恙啊。” 夹谷满挣扎着坐起来:“你······” 牢房门被打开,为首的一个侍卫有些担心:“殿下,您小心些。” 唐瑾瑶回道:“我自有分寸。” 不得不说,这侍卫的担心有些多余。如今夹谷满活动范围不过一米,且身受重伤无法动武,如果这样的夹谷满唐瑾瑶还对付不了,那她可就真是绣花枕头一个了。 “夹谷满,本王为了你的身体,把郎中都送到你隔壁来了,你怎么还不领情啊。” “哼,你们齐国人太虚伪了!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派人医治夹谷满本怕他死了图郡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但如今夹谷满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度,可就有些棘手了。 唐瑾瑶走进牢房中,样子也有些苦恼:“你这样子不配合,那我们图郡可就不能知道你们的秘密了。” 怀信将目光放到唐瑾瑶身上。 这丫头想干什么? 唐瑾瑶把药碗放在地上,然后向里面走了走,走到墙边后,她看着立在墙角的木桶,捂着鼻子说道:“这是恭桶吧?” 门口的守卫有些不好意思,示意狱卒赶紧进去把恭桶拿走。 “殿下,您离那远一些,千万不可以让这种秽物脏了您的眼。” 唐瑾瑶一抬手:“你心高气傲,誓死不肯背叛自己的国家,本王敬佩你的气节,所以这种秽物和你这种品行高洁之人是不相配的了。” 她微微一笑,夹谷满顿觉不妙:“你要干什么?” “来人,把恭桶给我拿走。” 狱卒走进牢房,果真就捂着鼻子将恭桶拎了出去。 唐瑾瑶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夹谷满咬牙切齿。 “殿下,这不妥吧?” 没等唐瑾瑶回答,一直在一边看戏的怀信轻咳一声,道:“殿下英明,本官敬佩。” 唐瑾瑶挑眉回头冲他眨了一下眼,样子有些飘飘然。 怀信接着道:“昭王殿下的吩咐,你等还不照办?以后这间牢房不必派人打扫,你等也带着面罩巡逻吧。” 太狠了。 这是想直接熏死夹谷满啊。 唐瑾瑶啧啧两声,悄悄向怀信递了个眼神,仿佛是称赞。 夹谷满脸上挂不住了。 图郡的人这么做就是想让他“就地解决”,光是想想那个味道,夹谷满就一阵头晕。 “你们可不要太过分了!” 唐瑾瑶极速否认:“哪过分了?我们给你治伤又不严刑拷打你,过分吗?” 夹谷满眼神中带着愤恨,他弯着膝盖,然后突然起身踉跄着扑向唐瑾瑶。 守卫心中警铃大作,但唐瑾瑶面不改色,侧身闪过后,伸手直接拎住夹谷满的后领,脚下一绊,直接将夹谷满放倒。 唐瑾瑶拍拍手,扫扫衣服上的灰,睥睨着夹谷满:“省省力气好好想想怎么度过以后的日子吧,夹谷满大人。” 最后几个字被她咬得极重,讽刺意味十足。 当然,唐瑾瑶做这些只是想让夹谷满日子不那么舒坦,并没有指望着用这样的手段就让夹谷满屈服。 毕竟夹谷满也是婵托图一手提□□的下属,誓死追随这么长时间,想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招供。 所以唐瑾瑶也没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小手段上,只能用这种方式稍微对夹谷满增加一些折磨,让他日子不过得那么舒坦。 唐瑾瑶和怀信从牢中出来后,左右无所事事,他们二人换了一身衣服,在城中四下逛了逛。 初冬寒冷,最近又动荡不安,城中的行人很少,路边的店铺大多也门窗紧闭。 怀信看了看冷清的接道,牵起了唐瑾瑶的手,道:“我们去吃饭?” 唐瑾瑶心中一暖,向怀信靠近了一些:“好啊,我们去吃饭吧。” 走进一家酒楼,酒楼中客人很冷清,即使如此,唐瑾瑶和怀信依然点了一间雅间,没有留在大堂。 雅间内还算安静,怀信简单点了几道菜,窗户被支起来,缝隙不时有雪花吹进来,唐瑾瑶就伸手去接,然后看着雪花在手上融化,乐此不疲。 去年未下的雪,今年倒是下了个通透。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打雪仗,”唐瑾瑶打破寂静,“可惜我的妹妹们都不和我玩。” 怀信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凤君的女儿,那些侍君都害怕自己的女儿和我起争执被罚,所以我妹妹们都被告诫要远离我。” 怀信饮了一口热茶:“那你现在还想玩吗?” 唐瑾瑶收回目光,雪花化在手上,她用帕子擦了擦,一边答道:“现在不想玩了,其实仔细想想打雪仗也不是很好玩,不知道我小时候怎么就因为这点事又哭又闹的。” 唐瑾瑶的童年相较之下不算孤独,即使受到妹妹们的排挤,但依然还有唐砚清和叶冬弦两个人陪着她。 那时候他们三个同在学堂中,叶冬弦总会撺掇自己逃课,她每次都心存忌惮,犹犹豫豫跑得比较慢,最后却是叶冬弦带着唐砚清跑了出去,徒留她一个人受罚。 久而久之,唐瑾瑶多了一些身为凤君嫡女的自觉,学乖了不去逃课,每次只能怅然望着那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身影,继续捧起书“之乎者也”。 现在想来,唐瑾瑶那个时候想要的也许不是打雪仗,大概只是想要融入自己的姐妹之中。 “现在想想以前,唐瑾舒才是最孤独的。” 亲眼看到常婉牺牲,唐瑾瑶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活到今日她才明白,“生死”两个字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含义。 从前她不惧怕死亡,可是经此一役,唐瑾瑶却又对死亡多了一些畏惧。 她想竭尽全力的活着。 这些日子,唐瑾瑶总是静坐在深夜中,伴着呼啸风声去回忆自己的十几年。 但几夜过去,唐瑾瑶脑中的记忆竟然只关乎她个人,没有旁的东西。 对于母皇给予的重任,唐瑾瑶从前逃避;对于朝堂争斗,唐瑾瑶避之不及;对于百姓的水深火热,她甚至没有看过一眼。 从前的十几年,唐瑾瑶的眼中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就是这样的她竟然会被夫子予以厚望,有德之人耀比北斗,这种期盼她唐瑾瑶又何德何能。 直至今日,见到北疆战场上的视死如归时,唐瑾瑶才从浑噩中惊醒。 还好,为时未晚。 她沉浸在怔愣之中,直至怀信起身关窗时,唐瑾瑶才大梦方醒一般。 “在想什么?”怀信一边关着窗子,一边问道。 唐瑾瑶刚要回答他的问题,收回目光时偶然一瞥,看到了楼下两个熟悉的身影。 唐瑾瑶顾不得回答问题,制止住怀信动作:“你看那两个人?” 怀信探过头,冷清的长街正有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向这家酒楼走来。 高个男人身形消瘦,仿佛要被风雪吹散一般。一边的女人面带谨慎,似乎很紧张男人。 只看形迹,却是没有可疑的。 唐瑾瑶让怀信注意的,是那个女子的面庞,形似魏芝。 待二人走近一些,怀信沉声确认:“魏芝?” 怀信目光追随一会儿后就收了回来,并非是他不想再继续看了,而是那两个人径直进了这家酒楼。 唐瑾瑶疑惑:“这魏芝心够大的,被架空她是不是还觉得清闲?还带着小白脸出来吃饭。” 雅间门被敲响,小二将饭菜端起,直至小二走后才说道:“也许她真就觉得轻松呢?” 自从魏芝染上细作嫌疑后,在怀信的有意控制下,魏芝的权力已经被怀信架空的不剩多少了。 魏芝刚开始还总是有事没事刷一下存在感,但慢慢的就淡出了怀信的视野,吃饭睡觉养小白脸,彻底进入“自娱自乐”状态。 现在大雪天还带着李平出来吃饭。 唐瑾瑶无语地抬头,嘴里的肉直接掉在了碗里。 怀信非常自然地伸出筷子,越过盘子,最终落在了唐瑾瑶的碗里。 下一刻怀信就把唐瑾瑶咬过的肉放在了嘴里。 “不能浪费粮食。” 唐瑾瑶道:“······你想我吃我吃过的东西就直说。” 被戳破的怀信没有半分尴尬,反而是笑弯了眼尾:“阿瑶吃过的肉确实是香。” 唐瑾瑶捂住胸口,被这一笑迷得七荤八素。 大哥您吃! 唐瑾瑶又夹了一筷子的肉,刚咬一口还没来得及咬第二口时,怀信就伸过筷子把肉夹走了。 接下来的几筷子依然如此,唐瑾瑶瞠目结舌。 谈恋爱的男人真幼稚。 当怀信再一次伸筷子过来时,唐瑾瑶左手一挡,含糊不清说道:“你少来!吃你自己的!” 怀信筷子停在半空中,冲唐瑾瑶眨了一下眼睛,正当唐瑾瑶感叹“我男人怎么这么好看时”,怀信突然站起身。 下一瞬就抢走了唐瑾瑶的大米饭。 ······男人都是骗子。 “你太过分了!”唐瑾瑶伸过胳膊把怀信的碗端了过来,看着碗里被吃了一口的大米饭,唐瑾瑶竟然露出一个笑容。 唐瑾瑶嘚瑟道:“这下换成我吃你的了。” 怀信眉毛一挑,笑道:“吃我的?还是吃我?” 唐瑾瑶脸一红,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中:“你······食不言寝不语。” 好好一顿饭吃成这样,要是让母皇看见了非骂死她不可。 唐瑾瑶冲怀信翻了个白眼,有些嗔怪。 第75章 命悬一线 盛京虽然冬天也会下雪,但雪远远没有图郡这么多。这次来北疆,唐瑾瑶倒是赏雪景赏了个够。 雪景美是美,就是太冷了。 怀信唐瑾瑶二人在酒楼中坐了许久,直至外面雪停才出门。出门时,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唐瑾瑶乐此不疲。 怀信呵着冷气:“倒是天公作美,雪总算是停了,再下就要闹雪灾了。” 唐瑾瑶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 言罢,唐瑾瑶弯下腰抓了一把雪,然后扔在了怀信的身上,雪没有攥成团,还没等雪击中怀信就已经洋洋洒洒被风吹散了不少,威力大打折扣。 “你手法不太专业,”怀信笑着道,“打雪仗应该这样。” 怀信不知何时抓了一把雪,此时已经攥成了一团,雪团被怀信抛出一道弧线。 雪团袭来的路线被唐瑾瑶看得清清楚楚,躲开轻松至极,但唐瑾瑶有心逗逗怀信,所以没有躲开。 雪团准确地打中了唐瑾瑶的衣服上,她扫了扫雪,叹气道:“堂堂太守成何体统,快别闹。” 怀信哭笑不得,明明是她起的头打雪仗,现在又反过来问自己成何体统,变脸也太快了些。 接道虽然冷清,但是还是有人的,唐瑾瑶和怀信这么一闹引来不少人的侧目,路人皱着眉头,对着怀信指点了起来。 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说得话,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唐瑾瑶也能推测出他们说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光天化日如此嬉闹不成体统之类的。 怀信脸上有些不自在,这些话听在人耳朵里多少都会不舒服,怀信不是铁打的心,当然也会在意。 唐瑾瑶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走上前拉起怀信的手,目光比这冷风还凛冽了几分。 “走,我们回去。”唐瑾瑶声音都透露着不悦。 她将怀信挡在自己身后,想要阻绝那些视线,但也只是妄想。 怀信拍了拍唐瑾瑶肩膀,脸上神色轻松,似乎刚才介意旁人闲言碎语的不是他一样。 “不用太紧张。” 唐瑾瑶牵着他手的力道又大了几分:“我的人,自然要紧张。” 怀信怔愣,虽然已经习惯了她这般大胆的发言,但每次听到时还是会有片刻的失神。 望着唐瑾瑶保护自己的举动,怀信心中存的那些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了。 于是他也用力回握唐瑾瑶:“回去?” 唐瑾瑶没有抬头望他,凌厉的气场将刚才指点的人群吓退了个干净。 看着那些人散开后,唐瑾瑶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轻轻应了一声。 牵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片刻,走过了街巷,唐瑾瑶才闷闷地说了一声:“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了。”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气氛更沉寂了几分。 怀信从小的成长环境就与唐瑾瑶不同,齐国的女子为尊从前更是见所未见。怀信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身份,为的就是能够不受阻碍的一展宏图。 现在看来他半道梦想夭折,还顺带将自己喜欢的人拖下了水。 且这个心爱的人,还是这个国家的王。 若是比起来,自己样样不如她。不说文韬武略,就连行事一方面都多有掣肘,男子的身份给他带了极大的不便,更是造成了自己现下窘境的罪魁祸首。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事事都想给她最好的,保护欲随之增长,哪怕眼前的人看来不是很需要自己的保护。 怀信觉得自己此时拖了她的后退。 若是自己没有这层身份的掣肘,唐瑾瑶现在一定如鱼得水,说不定早就成了储君了。 说到底还是男扮女装的错啊。 怀信心中忧思,但他没有让这种沉默的气氛蔓延下去,于是道:“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唐瑾瑶低着头:“北疆的民风再开放,对于男子还是带着偏见的,说到底都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怀信无奈叹息:“那你以后就想办法扭转这种偏见吧,盛世大同,看你能不能办到了。” 不得不说,怀信这个安慰方式有着不错的效果,唐瑾瑶立马就从牛角尖之中抽身了出来,脑海中就剩下了怀信方才所说的四个字“盛世大同”。 缔造那样一个世界,她该以什么身份? 绕过街角,太守府衙的大门就出现在了眼前,怀信和唐瑾瑶二人一左一右踏上台阶,正当怀信一脚迈进大门,唐瑾瑶却没有动。 他抬起头,只见唐瑾瑶盯着拐角处,目光冷峻。 “怎么了?” 唐瑾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被狼盯上了一样。” 怀信没有理解唐瑾瑶话中的意思,唐瑾瑶冷峻的表情破开一丝裂纹,最终勉强扯起一个笑容:“瞧我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回去吧。” 是夜,唐瑾瑶踏着清冽月色练剑,前几日阴云厚重,簌簌小雪也随着下了几日,直至今日才停下来,月亮也终于从云后探了个头。 唐瑾瑶不日前被婵托图砍中的一刀虽然好了不少,但现在提剑时还在隐隐作痛。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因为疼痛而松懈,薄衫随风而起,衣袂猎猎,寒剑划破月色破空挥舞。 唐瑾瑶胳膊一颤,手随之不稳,这一剑没有用上力气,那么接下来的招式也必然被破坏了节奏,这一套剑术都被这片刻的松懈破坏了。 唐瑾瑶似是发泄一般,直直将剑摔在了地上。 “我可真是个废物!” 她将手抚上胳膊的伤口处,现在触碰不会疼痛,已经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可是敌人不会因为她受伤而手软,她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唐瑾瑶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剑捡了起来,平心静气,将刚才的剑招又施展了出来。 如此三遍之后,青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刚才还没有发觉,但现在寒风一吹,唐瑾瑶打了个寒颤。 “什么鬼天气冻死人了。” 一边抱怨着,唐瑾瑶一边走回屋子里。 屋内烛火还在亮着,红烛燃剩了一半,门外的风随着唐瑾瑶开门的动作涌进来不少,红烛扑闪不停。 唐瑾瑶背过身关上门的一瞬,红烛竟然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极轻的落地声。 屋内有人! 唐瑾瑶霎时一矮身子,下一瞬门板上就被一枚暗器击中,正是头的位置! 如果唐瑾瑶没有下意识的一躲,此刻必然已经毙命了! 好狠的手段,出招即致命! 唐瑾瑶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能靠着声音来辨析敌人的位置。但行刺之人的耳力也极佳,并没有被环境限制住,接下来的几招依然狠辣刁钻,直指要害! 门板再次被击中,唐瑾瑶下颚被一枚飞镖擦过,飞镖稳稳击中门板,上面还带着血。 唐瑾瑶下颚被擦过,带出了血迹,若是飞镖再偏一些。恐怕就击中唐瑾瑶的喉咙了。 眼睛这时才适应了黑暗,唐瑾瑶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 说看清也不太恰当,因为这人全身都穿着夜行衣,脸上也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周身透露出来的杀气让唐瑾瑶血液都要凝固,显而易见,这人是专业的杀手。 他致命的杀招更是让唐瑾瑶狼狈不堪,于是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昔日炉火纯青的剑术此时竟然处处都是破绽,唐瑾瑶左支右绌,逐渐就败落。 从唐瑾瑶踏进屋子到败落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阁下······何人!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唐瑾瑶眸光一暗。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死人不必知道太多。” 紧接着匕首刺来,唐瑾瑶薄衫立刻被割破,刺客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麻烦。” 他手执数枚飞镖,下一瞬全部掷出,唐瑾瑶被一枚击中腹部,另一枚击中了腿。 飞镖瞬间割破皮肤,血渐渐染红衣服。 唐瑾瑶大口喘息着,此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铃铛的声音,唐瑾瑶心中原本被浇灭的希望此时此刻又燃了起来。 卫戎!只有她喜欢用铃铛做头饰! 唐瑾瑶握住剑柄,又同敌人缠斗起来。 没有受伤时唐瑾瑶不能抵住眼前之人的一招半式,那现在更是不可能抵抗多久了。 唐瑾瑶一剑刺去,刺客闪开,剑直直插入门板,半个剑身都透到了屋外。 院子中的铃铛声霎时停止。 卫戎似乎是离开了院子,唐瑾瑶眉头紧锁,拜托了! 刺客似乎也察觉到了唐瑾瑶的用意,不再同唐瑾瑶周旋,挥舞着匕首袭来。 唐瑾瑶轻身蹲在桌子上,匕首就扎在了她脚前几寸的距离处。 她撑住桌子,双脚提中刺客的胸前,但唐瑾瑶腹部流着血,胳膊隐隐作痛,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她的几处伤口齐齐疼起来。 唐瑾瑶胳膊一软,从桌子上滚落,摔在地上。 刺客将匕首拔出,又甩出了几枚飞镖,唐瑾瑶以一种非常难看的姿势在地上滚着。 难看是难看,但是好歹没有再次受伤。 唐瑾瑶刚才滚过的地方都是血迹,她脸色煞白,显然已经撑不住多少时间了。 但她依然在坚持,在等卫戎来救她。 唐瑾瑶已经吩咐守卫自己今晚要练剑,所以守卫很可能是将现在打斗传出的声响当成了唐瑾瑶的练习,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危险。 但唐瑾瑶一剑穿透门板之后,卫戎绝对接收到了唐瑾瑶的求救信号。 等了这么久,她怎么会还没有来?! 唐瑾瑶渐渐感觉到一股冷意,不止是身体,内心也在一阵阵发冷。 除非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心中失神时,这一下再也躲不开,匕首直直落下,唐瑾瑶伸出手,用手掌夹住了匕首,。 刺客也将全部力气凝聚在手上,在匕首离唐瑾瑶的胸膛只有几寸时,唐瑾瑶一抬腿,踢在了刺客的肚子上,紧接着就是裆部。 刺客果然吃痛,唐瑾瑶就地一滚,飞快站起身。 唐瑾瑶摇摇欲坠,虚弱至极,倦意和困意稳稳占据她的意识,只要唐瑾瑶再松懈一刻,就会陷入无尽的黑暗。 不能晕倒! 唐瑾瑶推倒衣架,又将书案上的瓷器全部推向了地面,瓷器哗啦啦碎了一片,唐瑾瑶似乎觉得还不够。 入目所见的一切,瓷器、花盆、茶壶······ 凡是落地即碎的物品全部被她打翻,屋内碎片多得无法下脚,唐瑾瑶手上都是血,也不知是被什么碎片扎到了。 这么多伤口在身上,血同时在流着,唐瑾瑶却没有疼痛的感觉,麻木席卷全身,她头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刺客清明回脑,踏着碎片踉跄扑来,电光火石的一瞬,匕首直直扎向唐瑾瑶胸口! 唐瑾瑶尚存一丝理智,她抄起一本书当在面前。屋内的声响终于足够引起守卫的注意,听着脚步声,刺客知道自己情况不容乐观。 没有击中胸口,刺客立马将匕首拔了出来,挥着匕首直接扎向唐瑾瑶的腹部! 击中。 唐瑾瑶死死绷住的理智终于崩溃,黑暗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占据了大多数,身体还有感觉,能感受到腹部有什么东西正在汩汩流出。 那是血,可是唐瑾瑶已经没有力气低头了。 这种时候,唐瑾瑶脑中闪过了许多人,最后还有一句对自己的埋怨:唐瑾瑶,你也太不争气了。 第76章 死生契阔 唐瑾瑶意识彻底消失之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月色倾洒进屋内,朦朦胧胧她看见了许多身影。 她不由得睁大眼睛,但直至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唐瑾瑶还是没有认出这些人是谁。 “殿下!殿下!”关向雁从武场回来后就在附近散步,听到这里异动之后,她才跟着侍卫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幅场景。 屋内满是打斗痕迹,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唐瑾瑶倒在地上已经没有意识了,关向雁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喊了两嗓子,唐瑾瑶没有应声,关向雁也不打算扑上去来一场生离死别的大戏。 因为屋内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刺客身着夜行衣,身上也被唐瑾瑶刺中了几剑。面罩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小而细长,透着杀气。 面罩下更是被汗水浸湿,此时被这么多人包围,他心如鼓擂,一时之间脑子转得飞快。 自己贸然冲出去一定会凶多吉少,况且他刚刚和人缠斗了一番,现在已经筋疲力竭,同关向雁交手一定会迅速败下阵来。 就在他准备殊死一搏时,关向雁快速冲出,挥着刀直直斩来,将将砍在了刺客的肩头,瞬间就是一个口子。 动作太快了。 虽然刺客自小学习杀人的手段,但关向雁胜在经验多,刚交手就占据了上风,刺客内心期盼着能有什么奇迹发生,好能让他逃出生天回去复命,安享荣华富贵。 可是老天似乎并不准备眷顾他。 关向雁直接擒拿按住刺客,再一用力,刺客肩膀上的刀口源源不断流出血,将夜行衣染得黑红一片。 刺客自知逃脱无望,于是只能做了最后的挣扎。 他咬破了口中的毒包,自裁了命。 关向雁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刺客眼睛一翻失去了重心,瞬间大头冲下栽在地上。 关向雁气得骂了几句难听话,然后一脚踹在刺客的背上泄愤,将尸体踹偏了一段距离。 关向雁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再转身心里咯噔一声:“军医呢?怎么还不来?” 一边的侍卫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已已、已经去传了!” 关向雁走到唐瑾瑶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了唐瑾瑶的鼻间,皮肤温热,呼吸极不均匀,但并没有咽气。 唐瑾瑶真是狼狈至极,头发丝胡乱的粘成一团,冷汗顺着额头往一边流,肚子的伤口流出的血直接将青衫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关向雁不敢去碰她,只能试着叫了几声:“殿下?殿下醒醒!” 唐瑾瑶已经昏倒,自然不能再应她,好在军医适时赶来,军医一路小跑着赶到唐瑾瑶身边,简单查看了一下唐瑾瑶的伤口,眉头一皱。 “匕首插得有点深,血流的太多了。”军医面色冷峻地说道。 关向雁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沉声说道:“有什么需要便说,不要耽误时间,赶紧将她救回来!” 地上寒冷,军医却没有让周围的人移动唐瑾瑶的身体,而是就地医治。 太守府衙的夜被这样的插曲染上了一层绯红,连带着屋外的雪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怀信听闻消息时,手中的公文直接掉在案上,袖子险些被烛火点燃。 “怎么会······”怀信顿时慌了神。 他一边喃喃着一边向外跑,侍卫提着裘衣去追怀信,但怀信恍若未闻,任由那一声声呼喊被自己落在身后,也没有回头一眼。 不知是害怕还是太过寒冷,怀信此时浑身僵透,麻木地在雪地中奔跑着,眼前窥见的万家灯火在他看来也只是这薄凉夜色的陪衬。 等他赶到唐瑾瑶院子时,屋内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狼藉,下人来回不停地穿梭过门口。 寒冷冬日,就连怀信的心也被冰冷波及,麻木而疼痛。 在满地的瓷器碎片中,唐瑾瑶的佩剑正躺在地上,刃上还挂着早就干涸的血珠。 军医手上满是血,唐瑾瑶的青衫也被血染透。 她的肚子被豁了一个口子,军医正在为她止血,刚□□的匕首躺在地上被人来回踢了好几脚,就连匕首的主人——那个刺客此时也是同等待遇地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人顾得了他们了。 怀信看着刺客的尸体,双目不多时就猩红一片,悲伤的情感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那双眼睛传达出来的情绪甚至还带着憎恨,以致他全身颤抖。 怀信一向是个清醒且冷静的人。 在他看来,不能掌控自我情绪的人是失败者,但此时怀信俨然成了自己最唾弃的人,他想把凶手千刀万剐,让他受到最毒的诅咒。 怀信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时时刻刻靠别人保护,此时更是懦弱至极,竟然萌生出了鞭尸泄愤的想法。 他似乎也真的打算这么做,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走了几步,捡起了唐瑾瑶的剑。 来往的下人撞到了怀信,她说了什么怀信也没有听清,被撞了这一下的怀信手一个不稳,剑又掉在地上。 跌入满地碎片之中。 那一声清脆的声音霎时回响在怀信的脑海之中,使他不得不思考几个问题。 他这举动,和添乱有何区别? 就算鞭尸泄愤,那能扭转眼前的局势吗? 不,不能。 幕后指使逍遥法外,唐瑾瑶也不会因为他的举动而醒来。 情绪翻转之间,怀信将剑捡起,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血迹,在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中,剑身全部被模糊的血迹笼罩,怎么也擦不干净。 怀信悲痛欲绝,剑身折射出他的脸,怀信透过影子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唐瑾瑶,于是他更加难过起来:“阿瑶······” 关向雁早就注意到了怀信的举动,她也猜出了怀信的打算,但是她却没有阻止,也没有跑过来指责怀信的举动。 唐瑾瑶和怀信并没有刻意隐瞒他们的关系,关向雁也不是木头,自然能够察觉这两个人早已私定终身。 关向雁倒是理解怀信的心情,如果她心爱的人受伤了,关向雁绝对会刨了凶手的祖坟,去他娘的什么规矩。 怀信抱着剑停止了步伐,双肩抖动的幅度逐渐变小,似乎收敛了情绪。 这份自控力让关向雁刮目相看,但是她没有精力去感叹怀信的秉性教养如何。 唐瑾瑶九死一生拔出匕首,现在人还在鬼门关散着步,也不知这场拔河比赛军医和阎王爷谁能赢。 关向雁心中默默为唐瑾瑶祈福,怀信直接踩着碎片走到关向雁面前,看着她带着血的手,突然问了一句。 “这是她的血吗?” 这个“她”是谁当然显而易见,关向雁没有多问,只是抬起下巴向尸体那边扬了扬:“不是,是这孙子的。” 怀信便没有接话,关向雁心有不忍:“不去看看她吗?” 军医依然在忙碌,拔匕首时唐瑾瑶疼醒了一次,现在又陷入昏迷。 怀信手不自觉紧了紧:“我不能去。”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关向雁登时愣住,仔细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局面混乱,军医忙着治疗,任谁走上跟前都只有添乱两个字,况且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身为太守的怀信还有别的要忙。 刺客贸然潜入太守府衙,证明守卫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而且刺客身份未明,怀信如果走到唐瑾瑶身边看到她那副样子,一定会心疼死。 到时满脑子都会只有唐瑾瑶,无法冷静下来,更别提以太守的身份主持大局了,不吓晕过去就不错了。 所以他才说自己不能去。 即使现在心乱如麻,但他还能凭借着一分冷静去支配自己,连带着唐瑾瑶的那份责任好好的扛在肩上。 怀信将剑交到关向雁手上,深吸一口气,只是声音犹在颤抖:“交你保管。” 关向雁郑重接过。 怀信闭眸,一行清泪顺着左眼划过面庞,他只用一根手指就将泪水的痕迹擦拭干净,再睁眼时,眼神都坚毅了几分。 恐怕没有人会知晓他有多悲伤。 “今夜府衙守卫由谁负责?” 一个女子颤颤巍巍上前来:“是卑职。” 怀信没有看她一眼:“杖责八十,逐出军队。” 八十下的杖责绝对没有人能挨下来,侍卫身子瞬间僵在原地,浑身颤抖着扑通一跪,一句“大人饶命”还没有喊出口,就被怀信堵在了嘴里。 怀信继续道:“昭王殿下的院子今晚是谁守卫?” 所有人都知道太守大人现在要问罪,没有人想送死,可是怀信似乎不需要她们的回答,只是自顾自接道:“革职,杖八十。” 负责守卫的侍卫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每晚谁轮值都是有定数的,哪是她们就能隐瞒过去的。听到怀信的处罚后,才回神直接跪下。 “大人明察啊!当时是卫戎姑娘说关郡尉有事要找我们,所以我们才没能及时察觉的啊!” 这番话的内容让怀信注意了几分,他瞥了说话的女子一眼。 这位侍卫模样还不错,梨花带雨一哭换做常人一定会于心不忍,但只可惜,怀信并非常人。 怀信面不改色:“府衙守卫全部换人,立刻去办。府衙周围全部搜查一遍是否有内应,如果有可疑身影,记得活捉。” 雷厉风行吩咐完这些后,怀信才转身看向那具尸体,捏着拳头道:“传仵作验尸,查明刺客身份。” “是!” 屋中一下子全是哭嚎的声音,拖去杖责的杖责,换守卫的换守卫,就连地上那具尸体都被人拖走了。 关向雁看着怀信,默默两掌交叠于胸前,然后便走到了唐瑾瑶身边。 血已经止住,那张脸也苍白的像屋檐上的雪一般。 屋内很冷,关向雁道:“端个火盆来。” 弦乐孤清皎洁,柔和的月光扑洒在大地上,风裹挟着雪粒顺着门的缝隙钻进来,门板上被刀砍出来的缺口已经被木板钉上。 唐瑾瑶伤势不稳经不起折腾,今晚只能这样先挺一夜。 军医拄着下巴靠在椅子上浅眠,怀信缩在床边凳子上,像在山上迷了路的孩童般,茫然无措又难过害怕。 浅瞳满是唐瑾瑶的倒影,他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唐瑾瑶的脸,动作温柔又轻。 怀信就这样在这四面透风的屋子中挨了一夜,火盆噼里啪啦声音不停,点点暖意驱散夜的寒冷。 他盼望着,这火也能够温暖唐瑾瑶的身体,让她能够再多看这世间几眼,不要就这样妥协。 毕竟他还没有对她说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77章 今非昔比 就在唐瑾瑶尚在鬼门关挣扎时,怀信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向盛京传送着。 与萧条的图郡大不相同,盛京繁华一片,街道两旁都挂满了红灯笼,就连街边的乞丐都将乞讨了一年的银钱拿了出来,准备在除夕夜时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是了,春节要来了。 齐苓边关捷报连连,镇国大将军叶荣杀得苓国节节败退,女帝相信不用多时便能收到齐军大获全胜的好消息。 朝中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人自然是高兴齐国鼎盛,百姓富足;忧心的自然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这些人往往从前都得罪过叶荣,据说这几天夜夜做噩梦,梦中叶荣凶神恶煞的找她们复仇。 不过新年将至,比起噩梦来说,家中的丈夫和孩子才是她们生活的主要内容,年底忙着走亲访友,其乐融融一词来形容简直再恰当不过。 普通官员家尚且忙得不可开交,皇宫之中更是如此。 整个皇宫各宫各院没有闲着的下人,无人不在为宫中的大事准备。 宫中大事无非两个:过年和成人礼。 夏天时成人礼的主角还是三皇女唐瑾瑶,此时隆冬已至,成人宴的主角就变成了四皇女唐瑾舒。 虽然两个人是一个娘胎爬出来的姐妹,但是父亲身份有高低之分,因此侧君所出的唐瑾舒成人礼规模就差了一些。 差一些是差一些,但人家好歹还留在京城享福,反观已经封了爵位的三皇女,这个时候指不定在那个犄角旮旯喝着西北风呢吧? 皇宫中没有见识的宫女总会这么议论着,就在她们一个两个都拼命巴结唐瑾舒的时候,北疆一封信极不合时宜的传到了宫里。 信的内容简单至极,几个字概括下来无非就是:昭王殿下遇刺,生死未卜。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唐瑾舒染了风寒,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头昏昏沉沉的,现在醒来更是口干舌燥,说话声音也沙哑。 “来人······” 门口守夜的侍女轻手轻脚走进寝殿,乖巧立在纱幔之外,道:“婢子在。” “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侍女依言才敢靠近床边,倒了一杯水。 水温不烫不冷刚刚好,柳儿一大早就轻手轻脚地将桌子上的冷水换成了温水,怕的就是唐瑾舒一大早口渴。 早上守夜侍女还在睡觉,柳儿来了之后又将她好一顿训斥,又耳提面命地告诉了她一些唐瑾舒的习惯,省的她一大早触唐瑾舒霉头。 唐瑾舒许是夜里真的不舒服,这一夜都没怎么折腾,现在醒来了也没骂人。 虽然这么说很不吉利,但守夜侍女巴不得唐瑾舒能多在床上躺几天,少折腾他们这些下人。 脑子里走神的时候,手上动作就迟缓了很多。唐瑾舒嗓子很不舒服,没有力气吼她,就只能敲敲床沿来发出一些声响。 侍女这才回过神,唯唯诺诺走上前。唐瑾舒没好气地接过白瓷盏,几个眨眼的时间就直接将水喝了个干净。 她把白瓷盏往前一扔,侍女诚惶诚恐险些接不住杯子,她额头冷汗直流,这杯子要是摔了,四殿下可是会把她月俸扣个干净的。 “去把柳儿叫来。”唐瑾舒清清嗓子,然后说道。 侍女将瓷盏放在桌子上,应声出门而去,刚打开门的一瞬间,迎面扑来一阵风,紧接着她就被撞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柳儿走到殿内,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甚至没顾上给唐瑾舒行礼。 唐瑾舒倒不在意她不行礼,只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实在是讨人嫌,哑着嗓子道:“你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宫里死人了,成何体统!” “死”字不管在皇宫哪里都是禁忌,但唐瑾舒眼中可没有这么多规矩。 柳儿被训斥后就放慢了脚步,她心里也不敢有什么埋怨,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如此匆忙的原因,全然是因为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名侍女犹倒在地上没有站起来,唐瑾舒看着她碍眼,抓起白瓷盏直接向门口一扔:“不滚难道等着本宫打你出去吗?” 杯盏瞬间就砸落在她身旁,触地的一瞬杯盏就炸开了花,碎片四处迸着,她登时吓得连滚带爬离开了屋子。 柳儿这才上前几步,在唐瑾舒审视的目光中,压低声音开口道:“殿下,婢子有事禀报。” 唐瑾舒瞥了她一眼:“傻子都能看出你有事要说,赶快讲。” 柳儿脸上一阵尴尬,刚才那点神秘感荡然无存,语气也没有了雀跃:“昭王殿下遇刺了。” 闻言,唐瑾舒瞧了她一眼,短短七个字,她清清楚楚听在了耳朵里,可是唐瑾舒不由自主的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大声质质问:“谁遇刺了?” “昭王殿下。” 三皇姐? 唐瑾舒竟然没有说话,沉默的异常。 “她武功不是我们的当众最出色的吗?” 柳儿继续说了什么,可是唐瑾舒好似没听到一般,眼前竟然浮现出了兰侧君的身影。 那日花园中,母皇在亭子中罕见的和父君透露出了一些心思,言语之间处处都是对唐瑾瑶的赞赏,而她偏偏一字不差地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自小她心中就有着各种不服气和委屈,随着时间的推移,唐瑾舒心中嫉妒和埋怨的种子并没有死在贫瘠的土壤中,冬日寒冷,偏偏那颗种子在心中发芽。 唐瑾舒目光投向窗外:“也不知那刺客下手重不重啊······”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般平静的反应简直出乎柳儿意料,唐瑾舒这个样子让她有些害怕,没敢搭腔。 唐瑾舒眉毛一挑,清清嗓子:“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婢子听陛下随侍的女官说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从北疆来的快马传书,”柳儿往前凑了一段距离,“听说陛下差点晕过去,现在太医都去了。” 旁的唐瑾舒都不甚在意,此时听到后半句话时,脸色也变了变,声音陡然高了一度:“母皇晕过去了?” 她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总算有了一些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样子。 下一瞬间,唐瑾舒便用力抓住柳儿的手,柳儿一阵吃痛,不断强调:“陛下没事,陛下没事!” 唐瑾舒松懈了力气,慢慢松开了柳儿的手,她的胳膊坠在身体两边,表情没有了刚才那般的紧张,恢复木然。 “母皇因为她而难过。” 她喃喃着,穿着鞋走到铜镜前:“北疆那么冷,三皇姐又受伤了,你说她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啊。” 柳儿脸色一变,想要开口制止她这种不吉利的话时,唐瑾舒转过头,青葱白玉的手指在唇边竖起。 手指微蜷,她道:“帮我化一个憔悴一点的妆,我要给她祈祈福,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姐姐啊。” 唐瑾舒眼中的悲伤未达眼底,唇角翘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柳儿手脚麻利,不多时就给唐瑾舒装点了一番。 唐瑾舒模样本就生的漂亮,这么一打扮气质更是出众,不说话时整个人都乖了不少。 外面吹着冷风,唐瑾舒不坐步辇,直接向女帝寝殿赶去。 盛京只在刚入冬时下了一场雪,宫巷上的积雪早就被扫了干净,只有琉璃瓦还有一些残存。 她在半路上被兰侧君拦了下来。 兰侧君舒了一口气,毫不意外:“我就知道会遇到你。” 唐瑾舒错愕一阵,兰侧君瞥了她一眼:“别装了,你就不是温文尔雅的料子,外表再怎么伪装也会露馅。” 唐瑾舒这才反应过来兰侧君是在说自己的衣服,完全没有了不可一世的样子,脸上表情很是委屈。 换成别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唐瑾舒早就打得那个人满地找牙了,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兰侧君,她纵使不服气也不会说出来顶撞他。 唐瑾舒一阵咳嗽,兰侧君拍了拍她的背,唐瑾舒适时岔开话题:“父君,你怎么会在这?” “我刚从陛下寝殿回来,她不在,恐怕是去找凤君了。” 唐瑾舒眼睛中瞬间被失落情绪填满,身体两侧的拳头也被她攥紧,说话声音轻飘飘的:“父女连心啊。” 她又咳了几声,兰侧君慌忙拍唐瑾舒的后背,她偷偷瞥了兰侧君一眼,用微弱蚊呐的声音问道:“我若是她,也有人为我欢喜为我忧该多好······” 最后几个字声音轻极了,柳儿站在身后都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这话乍一听会让人觉得她又在嫉妒别人了,可是她的脸上却是难掩的落寞。 兰侧君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唐瑾舒的话,没有问询她什么,只是解下了自己的狐裘披在了唐瑾舒的身上,脸上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怀。 兰侧君嘴上埋怨却不停:“你这孩子,乱来。” 唐瑾舒本来还委屈的不行,现在这个举动就让她全然沉浸在了父亲的关怀之中,于是那泪水霎时就被这一点暖意驱散了个干净。 唐瑾舒挎着兰侧君的手臂,叫了一声:“父君。” 兰侧君应声:“何事?” 唐瑾舒又叫了一声:“父君!” 兰侧君知道了她根本没事要说,自顾自向前走,没理她。 唐瑾舒几步追上去,眼中闪过一丝倨傲:“我要当天下的主人,我要让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我唐瑾舒一个人!” 这话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但兰侧君似乎是一种放之任之的态度,没有斥责她。 兰侧君牵着自己女儿走在朱红色的长巷里,地面上还有点点白雪,他道:“你是父君倾注一生浇灌出的唯一结果。” 得到了这样的夸奖,唐瑾舒惊讶又倍受鼓舞,她准备仰头向父君卖乖时,兰侧君只是目视前方,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尽管如此,唐瑾舒还是很高兴。 她看得出来父君也很开心,他的笑意从眼睛中蔓延到了整张脸,比墙角的红梅还惊艳。 这样的笑容能出现在父君的脸上,真的很罕见。 她马上就十七岁了。 光明亮丽的日子要来了。 比起兰侧君父女的和谐,凤君几人情绪一直笼罩着愁云,愁云久久未曾破开,悲伤以及担忧笼罩每一个人。 女帝没有向凤君隐瞒这件事,当她把图郡的书信拿到凤君寝殿时,意外地发现唐砚清也在。 凤君看到信纸之后直接昏厥,唐砚清拿着满是泪痕的信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出涌,嘴里不住叫着“阿姐,阿姐”。 女帝一边搂着晕厥的凤君,一边又抻着脖子看向唐砚清,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唐砚清捏着信纸站在原地直颤抖,整个人慌了神。 凤君在女帝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中才醒了过来,女帝那双隐忍的眸子在他看来甚至有些冷酷。 是她,将自己的女儿“流放”到北疆的! 凤君后撤几步:“陛下······您走吧,让臣侍独自冷静一会。” 女帝惊愕:“你说什么?” 凤君一下子绷不住:“我的女儿要死了!” 这句话犹如巨头投入小河一般,炸开在每个人心里,偌大的寝宫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唐砚清没有理会父母的争吵,他说道:“我要去见阿姐!” 第78章 芥蒂 唐瑾瑶遇刺的消息掀起一阵波澜,平时脾气平和的凤君竟然吼了女帝一嗓子,唐砚清在一边更是添乱,此时还萌生出了去见唐瑾瑶的想法。 女帝被凤君推开后就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听到唐砚清的话后,她只能转头看向自己儿子。 “不许去。” 唐砚清一甩手,信纸落在地上:“阿姐受伤了,我要去见她!母皇!” 殿内光线很暗,女帝盯住唐砚清的双眼,那双眼睛和凤君像极了,每次望着那双眼睛,她都无法开口说出什么重话。 但是今非昔比,作为母亲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去面对危险。唐砚清和唐瑾瑶不同,唐砚清这一辈子只需要在宫闱深府之中,而唐瑾瑶她需要承担的是唐室江山。 想到这里,女帝道:“朕说,不许去!” 女帝的声音很大,还透着一丝沙哑,唐砚清盯着女帝良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母亲眼角已经生出许多皱纹了。 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锦绣山河,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女帝此时在龙袍的衬托下竟然有几分萧瑟。 寝宫内静的可以听见女帝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来人,将五皇子带回寝宫,严加看管。” 唐砚清如梦方醒,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声音抖着:“母皇,你要把我关起来?” 宫人步伐很慢,女帝看向她们几个,催促道:“还不快些!” 宫人硬着头皮走向唐砚清,后者挣扎着,宫人一时之间也控制不住他,唐砚清趁机躲向凤君的身后:“母皇!你怎么可以如此!” 凤君的看着女帝,双眼中的悲伤还没有褪去:“陛下,砚清做错了什么?” 凤君的发问并没有扭转女帝的决心,她惊愕的转头,几乎是斥责般:“你是凤君,可不要太溺爱他了!他要去北疆,那种纷乱的地方,是他去得的吗?!” 女帝的声音砸在凤君的心头上,他极为难过,声音清晰:“那瑾瑶就应该去吗?” 这样的质问简直就是顶撞,女帝伸出手指着凤君,手指晃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一甩袖子,唇齿蹦出两个字:“放肆!” 她不是不理解凤君在闹什么,自己女儿生死未卜,父亲担忧挂念乃是人之常情,女帝虽然高高在上,可是她也是母亲。 那不只是凤君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 凤君现在可以质问她,流泪发泄,可是她呢?她也因为挂念唐瑾瑶而整夜辗转难眠,只不过碍于身份,她从未对人表露过。 难道只是因为如此,就要被自己的丈夫认为是铁石心肠吗? 她的苦衷又有谁理解?! 女帝本来就是强打着精神来见凤君,此时面对丈夫和儿子的质问,她的眼泪几乎止不住。 在眼泪即将掉落的一瞬间,女帝背过身去,背对所有人。 凤君的寝殿并没有点几支蜡烛,外边的阴云透不进阳光,寝殿内更显黑暗,女帝背过身,恰好面对着那扇窗子。 女帝消瘦的身体被包裹在空荡荡的龙袍之内,转身的一瞬,鬓角的几根白发恰好落入凤君的眼中。 他的发妻,他高高仰望的帝王,他一生的神。 岁月的痕迹踏平了她的那份桀骜,她一生都在学习如何去做一个明君,为此她不容忍自己有多余的情感。 自己生下的孩子,她鲜少抱过一次。 自己的丈夫,她甚至没有说过甜言蜜语。 这样一个人,究竟是坚忍还是铁石心肠? 凤君心突然揪疼起来,对唐瑾瑶的思念和心疼疯狂席卷,冲垮了理智:“陛······” 余下的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女帝的声音覆盖了过去,她说道:“把五殿下带回寝宫好好看管。” 然后女帝似乎是犹豫了一瞬,道:“传太医为凤君诊脉。” 说完,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就决绝地踏出了寝宫,泪珠蓄满了凤君的眼眶,最终他踉跄几步,开口却念着:“瑾瑶······” 出了凤君寝宫,女帝就对身边的女官吩咐着:“你去太医院传两个太医,让他们马上去图郡给瑾瑶医治,现在就去。” 女帝无法亲自动身去北疆,这样的方式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图郡路途遥远,从盛京出发要走好些天才能到,现在又是冬天,太医能不能顺利到达又是一说。 而且就算太医平安到达了图郡,没准时间耽搁的过久,唐瑾瑶已经用不上了。 即使如此,女帝还是下了这样的命令,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的话才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现在只能祈求上天,让她的女儿平平安安的。 自从唐瑾瑶遇刺之后,太守府衙上上下下都被笼罩在一股严肃的气氛之中。 府衙的守卫被加强了许多,那名自尽的刺客并没有什么同党,方圆几里之内连个可疑身影都未寻到,刺客的身份霎时成了一个谜团。 怀信并没有放弃对刺客身份的调查,刺客经受过专业训练,目的明确且下手干脆利落,绝对不是什么平凡之辈,极有可能是达官贵人圈养的死士。 这类死士为完成任务可以肝脑涂地,结合眼前的状况来看,这名刺客很可能来自齐国之内。 准确的说幕后指使一定是唐瑾瑶认识的人,这个人不惜千里迢迢派死士来杀她,看起来非常害怕唐瑾瑶活着。 极度害怕唐瑾瑶回朝的人······ 怀信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光有猜测还不足够,唐瑾瑶眼下昏迷未醒,状况似乎不怎么好。 军医不敢吝啬药材,因此唐瑾瑶所用的都是名贵之物,再加上京中女帝担忧唐瑾瑶状况,从太医院之中调出了不少名贵药材,快马加鞭送来了图郡。 药材只是其中一部分,据随行的女官讲述,太医院的太医也在马不停蹄向图郡赶来。 旁人都在为了唐瑾瑶而努力,可是她躺在床上昏迷了多日,军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唐瑾瑶退了烧。 看着唐瑾瑶苍白的脸,军医叹了一口气说昭王殿下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消息总算是给怀信一点慰藉,每日夜晚时,他的思念和担忧都会成倍席卷而来。 怀信拿着打湿的帕子轻轻擦着唐瑾瑶的脸,温热的帕子拭过她苍白凹陷的脸颊,他盼望着唐瑾瑶能睁开眼,哪怕做个鬼脸也好。 敲门声响起,怀信没有心情调整自己的表情,上下嘴皮子轻微碰了一下,说道:“进。” 吱呀一声,冷气随着开门的声音也钻了进来,怀信回头,卫戎神情落寞地走近桌子,将食盒放下。 “这里面有粥,大人喂殿下吃一点吧。” 怀信眼中的松懈一下子卸了下去,转而变成了警惕,怀信对卫戎一直没有什么信任感,眼下多事之秋,他更是防范。 卫戎缓步靠近,怀信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身,他的后背将卫戎的大半视线都挡住。 卫戎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阿戎担心殿下,听说殿下不久就要醒来了,是真的吗?” 怀信迟疑一阵,最终还是点点头。 卫戎一瞬紧张起来,看向唐瑾瑶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急切,怀信站起身正对她。 卫戎躲开他的目光,背过身走向桌子:“大人不要太自责了,没有人想看到殿下受伤,您再自责也没有办法,吃点东西吧。” 卫戎将食盒中的粥端了出来,然后端向了怀信,怀信低头看着粘稠的米粥,本想拒绝,可是对上卫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时,又心有不忍。 卫戎见怀信表情有所松动之后,顺势道:“米粥可以喂给殿下。”说完,她又将碗往前送了送。 怀信抬起手接过碗,霎时卫戎眼中的笑意便化开。 细长的米粒吸足了水静静躺在碗中,白色的米汤倒映着怀信的脸。 他忽然开口:“卫戎。” 卫戎笑意渐渐收敛,换之以认真的神色。 “殿下遇刺那晚,你在哪里?” 卫戎尚有冻疮的手指不自觉的就握在了一起,她将目光投在床上,不过多时就迎来了怀信的再一次发问。 “怎么不说话了?” 卫戎将目光收回来,有些难过:“那几天晚上我都待在房里。” 她自顾自接道:“正常情况下每晚我都会去给殿下送饭,那天我送饭晚了一些,结果······” 说到这里,卫戎眼前浮上一层水雾,似乎要哭出来一般。 怀信点点头,随口安慰一句:“你也不用哭。”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心扰了殿下恢复。” 卫戎本是没有出声,听了怀信这么说她委屈更甚,愈发想哭出来,但她到底没有忘记怀信生气时的黑脸,这人还关过自己禁闭,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阿戎这就出去,大人有事不妨去叫我,食盒就放在这里吧,明早我来拿回去!”卫戎吸吸鼻子,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怀信将碗放在桌子上,走到门口确认卫戎走远。 他生怕外面的寒气钻进来太多,所以只微微欠了一条门缝,但就因为是这样,冷气全部顺着这条门缝涌来,如刀子一般割在怀信的脸上。 门板也被冻得冰凉,寒气顺着怀信把着门栓的手传递到全身,真是冷极了。 真切地看着卫戎走远后,怀信登时关上门。 屋内的火墙烘着暖意,火盆中也燃着木炭,和屋外温度形成强烈对比。 怀信的手渐渐回温,他走到桌前,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清粥和菜肴,一阵犹豫。 他抬起头看向床上的唐瑾瑶,本以为她尚在昏迷,没想到唐瑾瑶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平静地望着自己。 唐瑾瑶声音虚弱,开口道:“卫戎送来的饭菜,都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做了一个修改,从盛京出发到本章为止时间过去一年半左右,凡是标题带有“修文”字样的都是改完时间线之后的章节,大家不用点进去看。给各位看官带来麻烦了,非常抱歉。 第79章 我非旁人 “阿瑶!”怀信几步冲到床边,握住了唐瑾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他眼眶霎时红成一片,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握着唐瑾瑶的手却不敢丝毫用力。 唐瑾瑶牵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我睡了好久。” 怀信此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见状,捏紧了寝衣袖子凑过去擦了擦怀信的眼角。 “伤口还疼吗?想不想吃东西?” 唐瑾瑶摇摇头,迟疑一会后又点了点头,声音没有平日的活力:“本来想骗你不疼的,可是······真的好疼,感觉我像个腊肉一样挂在匕首上,丢死人了。” 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和怀信开着玩笑。 这个笑话冷透了。 怀信一点也不想笑,红红的眼眶和笑容掺杂在他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唐瑾瑶没有心思笑怀信,她鼻子一酸,再度帮怀信擦了擦眼泪,收回手时,那双如白玉般的手就被他握在了手掌中。 “没有这么好看的腊肉。” 唐瑾瑶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伤口再度被牵动,她的笑容霎时就被痛苦替代。 怀信道:“我去把军医叫来。” 唐瑾瑶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衣角,强忍着痛坐起来,怀信连忙将她重新按在被窝里。 “你不能窝着,会撕开伤口的 。” 被子严严实实盖到唐瑾瑶的脖子,她脸上有些委屈,怀信严肃认真摇摇头,一步不退。 最终她只能躺在被子里和怀信说话。 “桌子上的饭菜都倒了吧。” 怀信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唐瑾瑶的思绪回到了那天的夜里,光风霁月的夜成了交织包裹她的噩梦,清脆的铃铛声本以为是救命稻草,可是那见死不救的寒凉又将她推向深渊。 “那天夜里卫戎来过,我听到了铃铛声,我向她求救,然后她走了。”唐瑾瑶怅然,难过至极。 “她需要庇佑,于是我收留了她;她想要得到我的信任,我尽我所能的给了她。我还想着阿戎以后和阿绵一定能成为好姐妹,有她们两个王府一定会被打理的好好的。” 说着说着,泪水蓄满了眼眶,就在它即将顺着眼眶掉落的一瞬,她突然拉起了被子遮住了脸。 怀信知道唐瑾瑶一定是在哭,但她却不愿意让自己看到她哭的样子,尽管没有呜咽,可是她拉着杯子的手已经骨节泛白,甚至还在微微用力。 若是平时,怀信一定抱住她,让她哭个够。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一定要让唐瑾瑶清清楚楚知道。 谁可以信,谁要提防。 “阿瑶,能听到我说话吗?”怀信听见被子里一声闷哼,然后继续说道,“卫戎还调走了你院子的守卫,有些人你不能再信她。” 那从被子露出来的几根手指忽然就停住了,怀信有些心疼,他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被子。 “谁做了什么事你一定要知道,不可以再盲目交出你的信任。知道吗?” 唐瑾瑶吸了一下鼻子,半晌之后才应了一句:“你去叫军医吧,我一会就出来。” 怀信哑然,这小丫头真是哭昏了头了,院子中有守卫和侍女,叫军医一事自然有他人跑腿,哪需要他这个太守大人亲自代劳。 见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唐瑾瑶探出头想看看怀信是不是走了,结果她却看到怀信正一脸心疼的望着自己,吓得她忙要钻回去。 “其实你不必躲着我,我知道你对自己要求甚严,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但我不是旁人。” “你想哭你想闹,都可以给我看见,因为我是这世上同你最亲近的人,你也不用担心规矩体统,只要你顺心,那些圈圈框框都是旁的。” 此等面如冠玉之人又说着这般缱绻温柔的话,再威风的女子恐怕都会受不住。 偏生他还毫不自知自己的魅力,更不知唐瑾瑶哭的越发厉害了。 原本是伤心、失望,现在是感动。 她恨不得立刻就扑进怀信怀里,可是唐瑾瑶自知自己哭相难看,只怕怀信看一眼就避如蛇蝎。 怀信一脚踏出门,身后屋内传出女子抽抽搭搭的啜泣声,怀信一阵心软,正要回去哄,只听那声音哽咽。 “我哭的很丑,你见了就不喜欢我了。” 怀信脚一哆嗦差点栽倒在门口,连忙扶住了门框。 这说的什么浑话。 于是他几步折回来,想强硬一些拉开被子,可是又怕扯到唐瑾瑶伤口。 最终怀信想了个办法,在唐瑾瑶头顶的被子上掀了个缝,光亮透进来,唐瑾瑶抬眼去瞧,正好撞进那清澈的眼眸中。 她当即忘了哭。 怀信笑弯了眼睛,脸颊却有些红:“你不想抱抱我吗?” 唐瑾瑶掀开被子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许是在被子中捂久了,她寝衣已经沾了汗,怀信拍着她的背,道:“一点也不丑,非常好看。” “骗子。” 怀信脸宛如火烧一般,心中狂跳不已,却强装自己不害羞:“昭王殿下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哭的样子也担得起夸赞。” 唐瑾瑶抓起他的袖子擦擦眼泪,怀信语气温柔:“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去出去让他们叫军医,你等我一会。” 怀信出去通知了一声守卫,守卫当即喜上眉梢,撒腿往院外跑着,没跑几步就被腰间坠下来的唐刀绊了一下腿,差点扑在地上。 怀信道:“慢些,小心!” 侍卫不好意思回头笑笑:“是!” 唐瑾瑶伤口早就没有了前几日外翻时的恐怖样子,大夫换药时对唐瑾瑶询问了几句身体状况,她都一一如实回答。 大夫回身取药时,唐瑾瑶抻着脖子想要坐起来看看自己的伤口,结果就闻一阵药草香,大夫秀眉拧在一起,急道:“殿下莫动!” 唐瑾瑶悻悻躺回去。 换完药后,军医玉手执笔写了药方,又对伺候唐瑾瑶起居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大夫说唐瑾瑶流血过多而致气血两亏,故需补、需养。 于是接下来几天,唐瑾瑶日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每天到了时辰满屋子都飘着苦药味。 怀信平时虽忙,但到了她喝药的时候都会准时出现,亲眼看着唐瑾瑶把药喝下去才放心。 唐瑾瑶不爱喝姜汤,所以怀信以为她喝药必然会费一番功夫,为此他准备了蜜饯和各种甜腻的吃食,好解苦。 但他准备的东西都没用上。 唐瑾瑶喝药倒乖觉,接过药碗眼睛也不眨一下就一饮而尽,若是没看到喝完药之后她呲牙咧嘴骂娘的样子,怀信一定会道一句殿下英武。 京中女帝派人送来的药材大夫每天精挑细选,看得出来着手运药这件事的宫人是个细心之人,所送来的药材几乎都是针对外伤炎症的。 因此这些药材可算是一点没浪费。 静养些时日后,唐瑾瑶消瘦的脸颊终于又充盈起来,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不再煞白如纸。 这几天躺在床上不能活动,唐瑾瑶就在脑中过了几遍最近发生的事。 在图郡这个地方已经一年余半,多次和婵托图过招都算是巧妙化解。 当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婵托图当了轿凳,后来她废了婵托图一只眼睛,算是大仇得报。 但个人恩怨不值一提,图郡千千万万将士尸骨未寒,这种国恨家仇可不能轻易就算了。 唐瑾瑶手中的书半晌也未翻一页,她眼前还浮现着那日常婉转身下城楼时的决绝,红色的披风摇曳在寒风之中,竟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夹谷满被捕,婵托图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是不派人解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人灭口,防止他泄漏汀边机密。 自己遇刺便是大好的机会。 唐瑾瑶揉着眉心,怀信正好推门进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关怀:“愁眉苦脸的,怎么了?” 唐瑾瑶将书放在枕边:“忙完了?” 怀信点点头,他将毛裘挂起来,自顾自倒着水:“伤好了一些就又按捺不住了?在想什么?” 唐瑾瑶沉声:“我在想是谁想杀我。” 怀信心一沉,想起那个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心就一阵翻涌。 唐瑾瑶自顾自说道:“行宫猎场里,唐瑾宁买通季冰想杀我,继而嫁祸给唐瑾舒,她好渔翁得利。” “可是后来唐瑾宁已经被母皇关在了宫中,我亲眼所见门窗被钉死,所以此次的事绝对不是她做的。” 唐瑾瑶手渐渐收紧,怀信也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道:“你怀疑唐瑾舒么?” 唐瑾瑶闭目,终是点头。 “年后她便可以上朝,到时朝野上下便会分出两支,一支尊我,一支举她。唐瑾舒如果觊觎东宫之位的话,那么此时确实是杀我的最好时机。” 怀信同样面色不佳:“你想与人为善,偏生有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九死一生,你可想好怎么办了吗?” “在某些人眼中,说到底骨肉至亲也比不过那踏血的皇位吧。”唐瑾瑶讽刺一笑。 怀信警惕:“阿瑶,慎言。” 唐瑾瑶看了看窗子的方向,自知失言。虽然是这句话是讽刺唐瑾舒的,若大逆不道的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定会做一番文章的。 好在屋外无人。 “有些话旁人抱怨得,我抱怨不得,”唐瑾瑶深吸一口气,“宫内有自己的姊妹虎视眈眈,宫外又有捡来的狼崽子对我见死不救,我真该叹一声世态寒凉。” 唐瑾瑶笑笑,转移话题道:“不说宫内的事了,我们来谈谈太守府衙,暗处那双眼睛,你可寻到了?” 暗处那双眼睛自然就是指婵托图的细作,这细作离间百姓和府衙的信任,又将城内部署偷送出去害常婉等一干将士惨死。 千千万万条性命,这细作势必要揪出来。 这细作从前只是众人心中一个模糊的猜想,但如今军营之中情报被出卖,常婉受牵连战死,这细作如此大胆偷情报,也算是变相出卖了自己的存在。 怀信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已有眉目,但还需东风相助。” 唐瑾瑶好奇心霎时被勾了起来,她本欲问何解,但看到怀信眼底下的乌青时,不由得一阵阵心疼。 她抬起手探向怀信的脸,怀信被她的举动吓了一下,严肃的表情破冰,看到她停在半空中的手后,怀信向前凑了凑。 唐瑾瑶微凉的指腹抚上了他的面庞,脸上心疼的表情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你怎么憔悴好多。” 怀信笑笑,握住唐瑾瑶有些凉的手:“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虽然语气埋怨,但那眼神还带着难掩的关怀,唐瑾瑶悻悻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事,这几天我就能养回来。” 正说着,院子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唐瑾瑶放下手,将面具扣在怀信的脸上:“有人来了。” 她和怀信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多想,若是不防范一些绝对会生出事端。 侍子端了药走进来,跪下道:“殿下,该喝药了。” 一股子苦味飘进唐瑾瑶的鼻孔,她在怀信的搀扶下坐好,然后接过药碗,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侍子立马将水端上来,唐瑾瑶漱口。 怀信见她将药吃下后,缓缓站起身,道:“待我闲暇时再来看你。” 因侍子还在屋内,所以唐瑾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依依难别,只是点点头,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大人慢走。” 第80章 鬼面 怀信这几日对太守府衙加大了守备,唐瑾瑶的房间更是被严加保护,任何人出入都要接受检查,就连关向雁都不敢带武器入内了。 对此,她还抱怨过好多次,有时见到了怀信和唐瑾瑶总是开玩笑说怀信这么好的男人去哪里捡。 唐瑾瑶每日三餐都有专人负责,本来这从前是卫戎的活,但最近怀信对她的信任度大大下降,卫戎出入都备受限制。 卫戎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受到了限制,怀信本以为她会向从前一样使一些小手段博取唐瑾瑶的同情,没想到这次她倒是很老实。 怀信闲暇时就会来看唐瑾瑶,唐瑾瑶每次见到怀信时心情都会好上许多,伤口恢复也快一些。 关心则乱,来往多了难免会传出闲话。 眼下多事之秋,府衙上下情绪都很紧张,人前下人们都会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可是背后总少不了说些闲话来调解自己的情绪。 比如,就有许多人说太守大人和昭王殿下关系不正常。 “昭王殿下为爱奋不顾身,放弃宫中荣华富贵不远万里来追随真爱,真叫天地泣之。” 另一个侍子颇有不满,立刻反驳:“怎么就说太守大人没付出呢?你看大人从前在京城时也是不少王公贵族倾心的对象,人家为了殿下守身如玉,怎么能不叫真爱?” “依我看还是殿下真心天地可鉴。” 又一人慨叹:“两个女子的爱情尚且如此让人感动,真是不比那些男男女女逊色分毫。” 这几个人都是厨房中的下人,不到饭口时还不算忙,手一闲这嘴就停不住。 这些人前脚刚送走来给唐瑾瑶煎药的下人,后脚就看着人家背影议论,当真是不怕被听见。 最后一人声音稍微大了些,听得旁边人心里一紧,连忙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小一点声。 那人立即缩缩脖子,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厨房门口突然走进一个人。 这人的身影挡住了门口透进的光,影子打在菜篮上,他停下择菜的手,立刻抬头。 “阿戎姑娘?!” 卫戎脸上没有往日的笑容,脸色发青,似乎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这人立刻站起身,向厨娘使了个眼色,厨娘暗骂了一句然后才迎上来。 卫戎从前头发上挂着两个铃铛,走到哪都响着清脆的铃声,可是自从昭王殿下出事之后她头发上铃铛就再也不戴了。 要不然他们多少也能听见卫戎的铃铛声,也不知刚才这闲话让这丫头听去了多少。 “阿戎姑娘可是饿了?想吃什么我给你热热?” 看着献殷勤的厨娘,卫戎脸色缓和一瞬:“不用了,我来给殿下做一些糕点,你们不用管我。” 卫戎从前也会经常来厨房,和这些厨娘的关系还算可以,只不过最近唐瑾瑶出事之后这丫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每天都阴鸷个脸,看着就吓人。 厨娘又怕刚才的闲话被卫戎说出去,只能依着她。 没想到平日寡言的卫戎却对她笑了笑:“这糕点是我新学的,还不太熟练,希望您能帮帮我。” 厨娘稀奇,卫戎却拉着她的手走到灶台前开始和面。 卫戎一直笑着做糕点,厨娘心里那点防备全都放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几句。 话题刚开始还围绕着糕点,后来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唐瑾瑶身上。 厨娘道:“我看最近大人真是忙里忙外的,还要总去照料殿下,真是······” 言语间透露着一股尽在不言中的意味,卫戎刚才在门口可是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真切,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 于是卫戎也没顾忌:“我不太懂,殿下和大人真就在一起了?这有失体统吧?” 厨娘一乐:“体统?你个小丫头还知道体统了?闲事莫管。” 卫戎接下来话少了许多,沉默的忙着手上的活。 待糕点做好之后,厨娘就要摆盘,卫戎突然出声:“殿下最近忌口,这东西怕是太甜腻了,我怎么给忘了。” 厨娘手一顿,正想安慰她,卫戎却笑笑:“无妨,这糕点就请你们吃了吧。” 然后她擦擦手就走了出去。 许是受了厨娘闲话的影响,卫戎接下来几天对唐瑾瑶和怀信的关系格外上心起来。 虽然她出入唐瑾瑶院子不太方便,但多少她还是能进得去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唐瑾瑶即使心中存了芥蒂但也无法直接拉下脸将卫戎赶出去。 她这种人,最怕别人诟病自己行事作风。 卫戎为人机灵,唐瑾瑶对自己许久没有一个笑脸,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连几天说话都带着歉疚。 她本想直接认错,说自己怕死,所以才没有救唐瑾瑶。 但唐瑾瑶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卫戎每日进屋来找她的时候,唐瑾瑶都派人守在自己床边。 卫戎心凉了半截。 中午时,怀信来到唐瑾瑶房里,看到卫戎坐在屋子里之后眉头瞬间就拧在了一起,那眼神吓得卫戎当时一个激灵,直接站起身。 “你怎么天天来这?” 卫戎声音犹在抖:“怀大人,阿戎其实有事要告诉你们。” 唐瑾瑶放下书,顿觉稀奇。 这卫戎在自己这一待就几个时辰也不见她有事要说,怎么碰上怀信就有事要讲了? 怀信瞥了她一眼,上前几步做了个手势就要把她请出去,唐瑾瑶笑笑,道:“且慢。” 那双眸子里带着狡黠的笑:“就让阿戎说说,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卫戎看了唐瑾瑶一眼:“多谢殿下。” 然后她坐在凳子上,规规矩矩把这几天那些厨娘说的闲话复述了一遍。 唐瑾瑶听了觉得好笑,怀信却一脸的不自在,甚至还有些心虚。 他们二人的眼神交流全被卫戎瞧在了眼睛里,怎么看怎么暧昧。 卫戎依然一句不停地学着那些人说的话,渐渐的唐瑾瑶有些疲乏,这卫戎本来是很干脆的人,今日怎么这么啰嗦? 怀信揉揉眉心,卫戎咽咽口水。 “我想喝点水······” 卫戎看向侍子,侍子看向唐瑾瑶,后者点头,侍子才敢过来。 侍子将杯子端给卫戎,卫戎站起身接过一饮而尽,哪知她把杯子一伸:“再来一杯。” 一杯之后,卫戎又重复了同样一句话。 侍子翻了个白眼,他本来是伺候昭王的,现在给一个蛮族丫头倒水就算了,偏偏这人还喝个没够,就是存心折腾自己。 侍子直接拿着壶走到卫戎面前。 卫戎侧身杯盏端在胸前,一边坐着的怀信正严肃地盯着卫戎看。 侍子越想越气,正准备倒水时,膝盖突然软了一下,于是他整个人不受控的倒在地上。 水壶脱手坠落,壶口的水倾洒而出,卫戎湿了肩,怀信也被这水泼在了脸上。 面纱霎时就被水浸了个通透。 卫戎皱着眉头骂着侍子,一边擦着肩上的水,看到怀信被水泼在脸上后,连忙蹲下。 唐瑾瑶此时也下了床,脸上瞬间变了表情。 “卫戎!你要做什么?” 怀信的棉衣也被水浸湿,卫戎慌忙擦着。 听到唐瑾瑶的斥责后,她立刻停下来,后退几步,极为难过的盯着自己肩膀看,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唐瑾瑶挡在怀信面前:“你刚才想做什么?” 卫戎委屈解释着:“擦水。” 她眼睛还闪着泪珠,唐瑾瑶语气严肃:“你哭什么?” 卫戎声音带着哭腔:“这是殿下去年送给我的衣服······” 去年裁衣时,唐瑾瑶说这黄莺和卫戎很配,但此时卫戎肩头的黄莺已被水浸湿,没有了那般夺目的颜色。 不等唐瑾瑶说什么,卫戎用袖子掩住面,突然跪下:“阿戎给殿下添麻烦了!” 话落,她哭着跑出门去。 外面天寒地冻,午时的冷冽空气顺着被浸湿的棉衣钻入她的身体,卫戎没跑几步就靠在树上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之后,她才放下挡着脸的手。 雪压弯了枝头,雪花簌簌落下,坠在她的头顶。 卫戎放下袖子,脸上没有一点泪痕,她道:“我看到了,怀信。” 言罢,她看向远方的天空,眼神比这冬日还冷,唇畔渐渐浮现出一个笑容。 卫戎回到自己的房内,冬日阳光弱,屋内格外阴沉,卫戎点燃蜡烛,氤氲的光霎时散开,照亮屋子。 灰蒙蒙的陈设也被这一点光映衬的不再那么寒酸。 卫戎坐在床上,看着扑闪的火光半晌没有动作。 而在汀边军营中,婵托图一直在伺机报仇。 每每想到唐瑾瑶拉弓射中自己眼睛时,他都因为仇恨而剧烈颤抖,眼睛的疼痛无止境的折磨他。 婵托图却享受这种疼痛的快感,因为每次承受这种啃噬时,他都会清楚的记得自己因何而受伤,仇人的身影也会愈发清晰。 下人走进帐内,婵托图直接将手中的羊腿扔了出去,下人被打中头,而他胳膊上停着的鹰也被吓得飞了起来。 然后停在了一边的角落。 婵托图登时脸色一变,他直接从座椅上直起身,爬着到鹰的面前,用一种虔诚的姿态念着什么。 一边的下人知道,婵托图在为自己刚才不敬的举动而向鹰神道歉。 庄国人本是游牧民族,他们崇尚能在天空翱翔的鹰,他们认为鹰是有灵性的,所以一切鹰都会受到庄国人的尊敬。 做完这些之后,婵托图才小心翼翼靠近鹰,将它绑在它腿上的信纸拿了下来。 看完信纸上的内容之后,婵托图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孔才渐渐浮上了笑意。 “回信,让律保趁最近守备松懈,杀了夹谷满。再集结部队,待律保动手之日,就是我们拿下图郡之时!” 第81章 图穷匕见 卫戎这几日一直在厨房帮忙打下手,有时也会帮一些忙不过来的人送个饭。 比如府衙牢房就常常抽不开人手,卫戎一来二去和这些人也熟络起来。 守卫几时换岗,几时会出现空缺,卫戎摸得一清二楚。 夜幕降临,图郡又下起了小雪。 卫戎今日格外爱走神,看着天边的雪花,她又想到了从前在部落中的事。 也是这样大雪连绵的冬日,她随着部落的人迁向新的草场。 平时她在部落中喂马,因此地位很低,常常受到欺负。 白日迁移时,有一匹马驹走散了,她晚上清点时才发现,卫戎生怕被人察觉,所以只能自己偷偷去寻找。 不想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草场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卫戎救了他。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成了一个全新的卫戎。 走神之中,下人们突然忙碌起来,厨娘们纷纷跑了出去,就连负责给唐瑾瑶煎药的侍子也把药扔在了一边。 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 外边夜色浓郁,小雪徐徐,一片白色之中熏出了一片浓浓的狼烟,所有人都站在庭院之中,脸色煞白。 卫戎刚刚还在切菜,现在菜刀还拿在手里,她倚着门框看向天边,心中咯噔一声。 婵托图提前动手了! 怎么回事?动手时间不是子时初吗?现在明明还不是时候! 她霎时怔愣在原地,按照他们约定的计划,卫戎会在今晚子时初潜入牢房杀了夹谷满,在这同时婵托图也会攻打图郡。 待卫戎解决夹谷满之后就会去挟持唐瑾瑶,然后带着她跑出图郡,日后再利用这位昭王殿下谈条件。 正在她惊讶又疑惑时,厨娘惊慌失措喊了一句:“汀边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紧接着众人呈鸟兽四散状,徒留卫戎一个人还倚着门怔愣着。 浓雾冲天薄雪渺渺,青色衣衫的女子站在庭院之中,琥珀色的眼睛跳跃着火光,一如当初那个草场上的喂马女。 卫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利刃不可以怀疑主人的一切决定,我只需要遵守他的话。” 卫戎将自己视为婵托图的利刃,所以她愿意为了那个男人出生入死。 他是北疆最高峰峦上的雪,耀眼明亮,她不为他生,但此生愿为他而死。 一切碍脚石都尽数该死。 卫戎仅仅是犹豫一瞬之后就回到了房中,飞快地换上了夜行衣,紧接着就夺门而出。 卫戎悄然行进着,图郡的牢房守卫每次轮换时都会出现空档,这个空档虽然时间不久,但是足够她潜入。 卫戎靠近牢房之后就隐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着轮换,不久后轮换时间已到,守卫明显已经少了许多。 卫戎深知自己不能就这么贸然冲进去。 她悄悄绕到牢房后边,将一边的杂物点燃。 火势很快就蔓延开,守卫叫着:“走水了!” 正门此时守卫空缺,她本以为潜入牢房一定会花一番功夫,但没想到今晚的守卫竟然如此疲乏,这么轻易就让她进来了。 图郡牢房构造不算太复杂,卫戎早就知晓了夹谷满被关押的位置。 因此她没有犹豫,一瞬不停地靠近夹谷满的牢房,偶有走动的狱卒也被她顺利躲过。 没想到这么顺利。 卫戎眼中透露着得意以及喜悦,看来果然是天佑婵托图,齐国气数已尽。 夹谷满的牢房出现在了眼前,有一个狱卒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牢房的钥匙正静静垂在腰间,卫戎将匕首从靴子中拿出来,然后一步一步走近。 牢房中的夹谷满并没有休息,当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出现在眼前时,他才从连日的麻木中惊醒。 那个女人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月亮的光辉,莫名有些熟悉。 她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夹谷满满心欢喜,看来伯克没有放弃自己! 他派人来救自己了! 正当他被喜悦支配时,那个女子已经靠近了狱卒,狱卒幽幽转醒,尚有一些疲乏的眼睛在看到眼前的黑色身影后,顿时大惊。 紧接着她就要呼救。 卫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狱卒一个音节尚卡在喉咙里时,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就已经落下,准确的割开了她的喉咙! 血花四溅,卫戎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卫戎将钥匙拿在手中,慢慢打开了牢房的门。 她走了进去。 夹谷满这时才敢出声:“是伯克派你来的吗?!” 卫戎点点头:“婵托图今夜就会迎来胜利的,你需要帮他一个忙。” 夹谷满一想到自己还有用处,不禁喜上心头,却只见那女人蹲下身子和自己平视,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没有一点温度。 卫戎道:“为了伯克献出你的生命。” 匕首的刃还挂着血珠,血顺着刃落在地上,枯草也被染上了红色,淋漓恐怖如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 挥刃而落! 匕首刃将触到夹谷满时,只听“叮”一声,匕首竟然脱手了! 刚才绝对不是她的失误,卫戎感受的清清楚楚,是有东西打中了她的匕首! 卫戎顾不得去揉被打疼的手,迅速翻滚开,就势回头:“谁!” 阴暗的牢房灯火大亮,牢房外出现了几名持着弩的士兵,为首的人面孔隐在毛裘的阴影里,徐徐走向前。 那人将裘衣的帽子摘下,露出了戴着面具的脸。 “怀信!”卫戎不可置信的出声。 怀信没有说话,反倒是身后的一名女子开口:“阿戎姑娘可不要动,我的弩会射穿你。” 怀信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她,恨与失望是主要情绪。 卫戎呈一种防备姿态:“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怀信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张纸,用喑哑的嗓音说道:“恭候多时,律保戎。” 听到这个名字的卫戎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般,整个人犹如刺猬,仿佛随时会杀人。 “你们在这里······你们在这里也就是说······” 卫戎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嘴唇也被咬破流出了血:“我们中计了!” 夹谷满整个人闪到角落内,迅速远离卫戎。 “你是来杀我的!婵托图让你杀我!” 卫戎双手抓着枯草,声音喑哑吼道:“闭嘴!你这种废物险些出卖他,早就该有自裁了命的觉悟!” 听了这话的怀信嗤笑出声,哑了的声音仿佛撕裂般:“那你呢?马上要成为我砧板鱼肉的你,是不是也准备自裁了命呢?” 卫戎瘫坐在地上,听到怀信的话后整个人不断往后蹭着:“我失败了,我失败了······” 她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卫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片硕美的草场。 她吃力地把那名浑身是血的男人带回了马厩,然后又苦苦哀求别人施舍给了自己一点药。 卫戎把自己所有的饭菜都分给了那个男人,每天自己只吃一点,那段时间她身体迅速消瘦下来。 可是她消瘦换来的却是那个男人的康健。 在一次给那个男人换药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如鹰一般的双眸透露着敌意,宽厚有力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 那时的她正值豆蔻,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春心覆水难收。 只一眼便已沦陷。 至此,虽过往无他,但余生只愿为他死。 卫戎所在的部族正是婵托图的敌对部族,婵托图身体一天一天恢复,他的部下也终于找到了他的所在。 婵托图借机反击,整个部族一百五十人杀了一百四十九个。 余下一个人便是她。 从此她是婵托图的律保戎。 为君生,而后为君死。 卫戎清泪顺脸颊流下,眼前明媚的阳光和鲜美的牛羊都已不见,出现在眼前的是昏暗的牢房。 对了,她这柄利刃已经迎来失败了。 侍卫走进牢房内,将卫戎从地上拽起来,卫戎如脱了力一般任人架着,那双灵动的双眼不断溢出泪水。 在路过怀信时,她空洞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 突然,她说道:“怀信,他日两军交战时,请告诉婵托图,律保爱他直至鹰神不会再飞翔那一天。” 在卫戎的印象中,怀信是一个表面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她讨厌极了他。 在发现怀信是男子之后,卫戎将这个秘密写在了上,然后放飞了鹰,却不曾想这个秘密已经被怀信截获了。 她低头看向怀信拿着信纸的手,自嘲一笑。 前方就是牢房的出口,外边雪大了起来。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草场一定会格外鲜嫩,牛羊也一定会肥美至极。 只可惜,她许是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卫戎死寂的心忽然又燃亮了一瞬火光。 不,她怎么可以死! 婵托图还不知晓她的心意,他还没有得到可汗的信任,自己这柄利刃怎么能就此放弃! 卫戎垂着的头忽然昂了起来,琥珀色的眸子尽是犀利,她借力跃起,一个翻身就脱开了守卫的桎梏。 她从另一只靴子中掏出匕首,飞快刺中面前的两名侍卫。 一只站在怀信身旁的侍卫立刻放出弩/箭,箭擦着卫戎的肚子过去,卫戎眼睛一眯,几步跑到怀信身边,然后用刀架住了怀信的脖子! 怀信本比她高不少,卫戎需要踮脚才能够到他的脖子,却没想到自己只是伸手就架住了他。 有点不对劲。 但卫戎此时如一只受惊的猫一般,已经顾不得许多,自以为抓紧了救命稻草,于是她只能吼道:“都别动!” 侍卫果然不动了。 卫戎一步步后退着,但就在即将踏出门时,她听到眼前的人传来一声轻笑。 “卫戎,你真是浇灭了我对你的最后一丝希望。” 卫戎侧过头,怀信却突然发力! 他直接抓住了卫戎的手腕,想要夺过刀,卫戎当然不允,于是想要闪开。 但怀信此时身子一偏闪开锋利的刃,顺势挣脱了挟持! 这般身手哪是怀信? “你······”卫戎像是发觉了什么,出声道。 怀信眼中尽是冷然,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招招置她于死地。 “你还真是准备的周全。”卫戎咬牙道。 是了,他根本就不是怀信! 只能是唐瑾瑶! 她不是受伤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这人一直在骗自己,她根本就没有伤的那么严重! 卫戎潜进牢房时在周围放了一把火,此时火势越来越烈,牢房周围已经黑烟弥漫。 卫戎脑子转的飞快,既然这人是唐瑾瑶,那么不管她恢复的如何快,此时伤口必然不能痊愈。 自己要抓住她的弱点。 卫戎接下来准确的攻击唐瑾瑶腹部,不过多时就已经有鲜血渗出。 那张面皮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流露出痛苦的情绪,几招下来卫戎迅速扳回优势。 唐瑾瑶捂住肚子后退几步,卫戎趁此机会逃脱! “追!” 卫戎心心念念只有一人,她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那个人。 现在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趁此机会逃出去,那么她将会葬身于此地。 现在还没到深夜,街上的人依然不少,卫戎拼了命跑到大街上。 年底已至,街上不少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庆祝,街上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红绸子和灯笼。 卫戎和这些人格格不入,她不顾一切的制造事端,甚至老弱妇孺也是她利用的对象。 她一路向前跑着,喧嚣的街上人声鼎沸,卫戎匕首挥向她所经过的人,不管那人是男是女。 卫戎宛如发了疯般,入目所见的一切都是她攻击的对象。 只要能见到婵托图,她做什么都可以! 卫戎一边看着身后追赶的侍卫,一边向前跑着,却不小心撞倒了一对母女。 小女孩哭着趴在地上,卫戎神色不耐的向后瞥一眼。 侍卫追赶的很紧,只差几步就可以抓到她了,卫戎思绪分飞。 见状,她直接抓着小女孩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匕首紧紧抵在她的脖子上。 女孩大哭,四周也到处是尖叫声,宛如人间炼狱。 卫戎头发散乱,女孩脖子也渗出了血,她一步步后退着。 “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只是爱他,想要帮助他完成心愿,不要追我了!” 侍卫道:“放下孩子!” 卫戎充耳不闻,匕首不自觉的用着力,她此时已经失了心神,满心只想着婵托图。 那是她今生唯一爱的人。 想到这里,她睫毛翕动绽开一个笑容,然后隔开了女孩的脖子。 女孩连一声哭喊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死在了她的怀里。 卫戎从地上站起身,握着匕首冲向侍卫,侍卫弩放出,双双射中她的胳膊和腿。 匕首坠在地上,卫戎也倒在女孩的血泊里。 天地间充耳的尽是哭喊,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世上不论谁死了都与她无关,只有婵托图不可以死。 但是她到底还是被侍卫抓住了。 此时卫戎双目尽是不甘,目光牢牢盯着自己刚才所用的匕首,仿佛还要站起来继续为那个男人拼杀。 可是到此为止了。 第82章 怀信已死 卫戎最终是被侍卫拖了回去,可是却没有被关押在牢房之中,当然是因为牢房走水被烧没了大半,卫戎只能被关押在别处。 牢房火光冲天,四周的林子都被烧秃了大半,火光冲天烧了许久。 府衙之中到处都是忙着救火的人,卫戎被暂时关押在密室之中,她手脚都被锁着,甚至口中也被塞了一团布。 整个密室之中都是凶神恶煞又武功高强的侍卫,她知道自己绝对逃不出去了。 即使密室透不进光,但她也朦朦胧胧听见了外边的吵嚷声。 她知道那些人一定是在救火。 卫戎甚至可以想象出外边火光冲天的样子,一定和那年的草原像极了。 当年婵托图杀了她部族的一百四十九人之后,刀终于架在了她瘦弱的肩上。 那时的婵托图还没有浓密的胡子,他衣衫猎猎,整个人高大英武,与之不衬的是手上颜色鲜艳的纱,那是卫戎缠上去的。 “你这个小丫头救了我,我让你多活一会,现在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卫戎眨眨眼睛,一点也没有怕:“我叫律保戎。” “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 卫戎恍若未闻,她昂起头,水灵灵的眼睛倒映着那个男人冷若冰霜的表情:“带我走。” 婵托图刀向里推了一分,卫戎抖也没抖一下,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带我走。” 似乎是她瘦小的身躯给予了婵托图震撼,婵托图收了刀,似乎真的打算带着卫戎离开。 但是有条件。 婵托图道:“只要你能跟上我,我就带你走。”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卫戎双瞳炯炯,追着他的马跑了半宿,脚掌磨出了鲜血,但是她也没有放弃。 卫戎一直都是一个固执的人,所以她会认定目标的向前冲,撞了南墙也绝对不会回头。 豆蔻年华时如此,光阴荏苒后她依然。 但是现在她冲不动了。 卫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唐瑾瑶设下的陷阱,自己就这样跳了下来,甚至还连累了婵托图。 卫戎之前发现怀信是男子,通知婵托图以及商议计划的信件被截获,唐瑾瑶就开始了一切计谋。 那时提前燃起的狼烟只是一个迷惑的手段。 卫戎和婵托图约定以图郡狼烟为信号,婵托图会率先行动攻打图郡,只要卫戎看到狼烟便行动去杀夹谷满。 但这计划却被唐瑾瑶反利用,她提前点燃狼烟。 唐瑾瑶在牢房之中守株待兔,卫戎就这样入了陷阱。 而在卫戎杀夹谷满失败时,城外已经发生了碰撞。 关向雁及其部下兵分三路将婵托图的部队包围在了城外,现在两军已经厮杀了起来。 这一战结果如何尚未分晓,但唐瑾瑶有信心,关向雁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唐瑾瑶咧着嘴将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 一边的暗卫说道:“殿下,那几名侍卫属下已经安顿好,她们绝对不会泄漏昨晚的机密。” 这机密自然就是指唐瑾瑶假扮怀信一事。 唐瑾瑶点点头:“你们都是我从京城里带来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话落,她站起身披上毛裘:“火灭了吗?” “火势已经小了许多,殿下要去看看吗?” 唐瑾瑶没有拒绝,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牢房。 火势已歇,入眼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原本结实的房梁现在已经变成了漆黑的木炭,而在这之下还压了几具尸体。 唐瑾瑶手蜷缩在袖子中,眼眶干涩:“确认尸体身份了吗?” “尚未确认。” 唐瑾瑶静静注视着这片废墟,不多时便有一士兵大惊失色,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这是······这是······” 唐瑾瑶见她话都说不清楚,心中便已经有了准备,直接问道:“什么东西?” 士兵将东西呈上来,那个东西已经被火烧的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不过形状并没有改变,摸着那熟悉的触感,唐瑾瑶不禁脱口而出。 “这是怀信的面具!”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想法。 怀信大人难道葬身火海了吗? 唐瑾瑶表现出一副哀恸的样子,余光却打量着在场的士兵,看到她们都是一副心痛又悲伤的样子后,便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了。 这副面具理所当然是唐瑾瑶扔在这里的,而怀信本人现在活得好好的,并没有躺在废墟之内。 这一切不过是金蝉脱壳罢了。 卫戎那日设计让侍子将水泼在了怀信的身上,又透过被水浸湿的面纱看到了怀信的本来面目。 她已经知道了怀信的身份,并且又试图用这个做文章。 那么唐瑾瑶便将计就计。 请君入瓮之余再施金蝉脱壳,让国师怀信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真正做到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也算解决了指婚一事留下的祸患。 这件事风险虽大,但一想到这种一劳永逸的结果,唐瑾瑶以为值得。 怀信亦然。 在府衙上下所有人都以为怀信葬身火海时,唐瑾瑶趁着天未透亮,偷偷跑出去见了怀信一面。 怀信昨夜便出了太守府衙,现在待在客栈中。 唐瑾瑶翻窗而入动静不小,怀信撑着下巴正在打瞌睡,霎时被惊醒。 怀信下意识就以为唐瑾瑶计策失败,正暗叹吾命休矣时,就听到唐瑾瑶呲牙裂嘴的喊疼。 “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怀信几步搀住她:“不是没有伤得那么重吗?你跳什么窗?我去找大夫,你躺这!” 说罢他就要出门去,唐瑾瑶眼疾手快拉住他。 “诶往哪去,坐这别动。” 怀信还要解释,唐瑾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本来就是偷着出来看你一眼的,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还活着吗?给我好好坐这!” 怀信面色一滞,思考利弊之后只能坐下,不过他脸上依然焦急:“你伤口要不要紧,疼不疼?” 唐瑾瑶笑笑:“疼是有点疼,不过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包扎一遍了,不流血了。” 怀信本来神色已经缓和,但听到后面几个字之后顿时又急切道:“你还流血了?” “卫戎发现你是我假扮的了,然后推了我伤口一掌,不碍事的。” 怀信自然不信她口中的不碍事。 经唐瑾瑶这么一说,怀信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情愿这伤在自己身上,也不想看阿瑶这般痛苦。 说到底还是他的不对,如果当时能更圆滑的解决指婚问题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现在“怀信已死”,自己日后便是阿瑶的累赘。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又失去了官职,日后又怎么和她在一起? 唐瑾瑶知道他一定又在钻牛角尖,扳过他的脸,她正色道:“神自有神意,就算当初无指婚一事,我的生活也必然满是勾心斗角,现在惊涛骇浪之余还有你伴我身侧,说来是我的福。” “你倒真会安慰。” 唐瑾瑶道:“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怀信他内里实在是一个固执的人。 他表面上能言善辩,永远清醒冷静的保护自己,但内心冲动又固执。 当年叛离师门下山入世,而后又着红妆入仕途,前前后后坎坷都正应了他冲动的结果。 怀信当然知道唐瑾瑶说的是真心实意,但他只是对自己不自信罢了。 图郡太守葬身火海,怀信自然也不用再伪装女子的身份,现在他摘了面具露出了面如冠玉的脸,所有的表情唐瑾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更能知晓他的心意。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怀信实在是无法隐瞒什么,索性他也不再继续纠结了。 但是现在不是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时候,唐瑾瑶冒着计划失败的风险出来,绝对不是为了儿女私情的。 怀信问道:“昨天都发生什么了?” 唐瑾瑶正襟危坐,将昨天发生的事全部说了一遍,怀信听后半晌没有说话。 他轻轻拉唐瑾瑶入怀:“你无事便好。” 唐瑾瑶眼眶一热,回抱怀信,又将那句话重复一遍:“你无事便也好。” 两个人抱了一会后才依依不舍分开,唐瑾瑶道:“我该走了。” 怀信点头,将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卫戎尚等着我去处理,”唐瑾瑶眸光一沉,“等这段风波过去后,我在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届时你就不用再戴着面具生活了。” 屋外风雪已霁,唐瑾瑶出了客栈步履匆匆找了个巷子,然后才捂着肚子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 卫戎着实用了很大的力气,唐瑾瑶那时穿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现在更是疼痛难忍。 她休息一会后,才强打起精神,回到太守府衙。 府衙之中尽是一片衰颓,唐瑾瑶喝了药之后就躺在床上,窗子微微支起,露了一条缝。 她透着那细缝感受冷冽的空气,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关向雁拼死搏杀的身影。 城内的人安稳睡觉时,图郡的战士一刻也不能停,城外此时是一片鲜血,两军缠斗在一起。 关向雁挥着刀斩向婵托图,婵托图那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迸射出不服输的火花。 此战事关重大,成败尽在此。 第83章 飞蛾扑火 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唐瑾瑶驻足在城楼上远眺。 入目所及是辽阔的平原,偶有几处小土坡隆起,视线在此便看到了尽头,而在土坡后面正是两军交战的战场。 唐瑾瑶屏息静听,风裹挟着厮杀声猎猎而来,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在眼前。 站的久了她手脚便一阵阵发凉,怀炉也失去了温度。 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唐瑾瑶忽然蜷下身子,风将兜帽掀落。 待疼痛稍缓之后,唐瑾瑶将兜帽重新戴在头上,然后缓步下了城楼。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关押卫戎的密室。 卫戎有些小狡猾这些众人都看到了,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她现在手脚全都被拷住。 昏暗的密室透不进阳光,仅靠着几盏蜡烛维持光亮。 唐瑾瑶小心翼翼踏下台阶,抬眼望去尽头是一片黑暗,侍卫在前掌灯,还牵挂道:“殿下小心脚下。” 待好不容易走完这段台阶之后,唐瑾瑶的眼睛才勉强适应了黑暗,逐渐看清了那团影子。 卫戎几缕发丝垂在面前,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一片,就连虎口上的血也干在了皮肤上。 侍卫又点了几支蜡烛,火光朦朦胧胧映出了她的脸。 “殿下,”卫戎费力出声,“你来了。” 唐瑾瑶开口,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但是已经好了大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怀信平时说话时会可以改变声线模仿女子的声音,和唐瑾瑶的声音大相庭径,为了防止声音被人听出端倪,她只能服药哑倒了嗓子。 停药之后声音才好了些。 卫戎双目逐渐放空,瞧着暗处看了半晌:“我到底还是失去了唯一的利用价值。” 唐瑾瑶不理解卫戎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心情极为复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密室瞬间沉寂下来,卫戎动了动脚,镣铐将她的脚腕磨出了血痕。 “我对于婵托图来说,唯一的利用价值便是细作身份,”卫戎自嘲一笑,“现在我连这最后的价值也失去了。” 听到她如此云淡风轻说出这些话时,唐瑾瑶想到那死去的将士们,忽然怒从心起。 她快步至卫戎的身前,手扬起就要落下。 卫戎回视着唐瑾瑶,眼神清澈坚定。 唐瑾瑶那一巴掌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打别人? 是她这个昭王自以为是将信任错付,才枉送千万将士的性命。 细作该死,她也要给自己一个教训。 卫戎干涸如枯井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解,她身子下意识后闪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怕唐瑾瑶的举动。 “你做什么?”卫戎道。 唐瑾瑶手落下,看着卫戎道:“你与婵托图是旧识?” 唐瑾瑶的双眼隐在暗处,仅仅露出有些惨白的薄唇,说话时脸上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 卫戎凝神看去,才看清那是眼泪。 她竟然哭了。 因为什么? 见卫戎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唐瑾瑶再道:“回答我。” 卫戎眼皮抬了一下,试图看清她的眼睛:“我与他相识已久。” 唐瑾瑶的唇畔牵起一个弧度,喉咙里传出一声轻笑,极为轻蔑:“我还当是你背叛了我,原来竟是你从来都没信任过我。” 唐瑾瑶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她将卫戎当成类似于阿绵的存在,在发现卫戎的古怪举动时她本以为是这个小丫头坠入迷途走错了路。 “没想到啊,我从一开始就信错了人。” 卫戎丝毫不在意她的话:“随你怎么说,也不要和我哭哭啼啼的卖惨,想杀我就杀我吧,我不后悔。” “你们汉人道飞蛾扑火,我便是那飞蛾,此番去也,至死不渝。” 卫戎梗着脖子扬起头,似乎是不想让唐瑾瑶看清自己,许是情从心来,她到底还是流下了泪水:“律保戎死也不后悔。” 唐瑾瑶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动作牵的她伤口一阵一阵的痛,可是唐瑾瑶竟是笑了起来。 “你真是他的好律保,只可惜他这辈子也不会知晓你的真心了,你自当是飞蛾扑火,可是在他眼底你只是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弃子,他日你们阴曹地府相见时,他许是会忘了你姓甚名谁。” 唐瑾瑶竭力遏制住颤抖的声音,故作平静的说出了这番话。 她没有白费口舌,这一段话终于让一直怀着傲骨痴心的卫戎脸色大变,那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终于不见了。 卫戎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费劲的抬起,那副镣铐被牵动出一番声响,她纤细的手腕又磨出了血。 “你不懂,你不懂我们,”卫戎哭道,“他或许不爱我,可是他不会忘记我!” “这世上追随他的人千千万,可是只有我一人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别人为他做事还顾忌正义是非,可是只有我不会!” 卫戎向前蹭着:“他就是我的正义是非,你不会懂的!” 从前唐瑾瑶觉得这个细作可恨,可是如今看见卫戎这副样子,她又觉得这个细作可怜。 爱一个人失去自我又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如此盲目的人或许才真是婵托图所需要的。 一整颗心都在婵托图的身上,婵托图让她生她便寻求生,让她死她便毫不犹豫去死。 这才是利刃,只属于婵托图的利刃。 一具行尸走肉、不能称为人的利刃。 唐瑾瑶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声音带着同情:“我且问你,在城中散布机密的人是不是你?” 卫戎看着她,唇在颤抖但是没有说话。 唐瑾瑶又道:“部署图是不是你偷的?” 卫戎目光一沉:“都是我,你们的颓势都是因为我。” 唐瑾瑶用力掐住她的脖子,低语怒问:“你想怎么死?” 唐瑾瑶真是想嘲笑刚才自己的想法,卫戎这个失了心智的细作可怜,难道那些死去的将士就不可怜了吗? 常婉不可怜吗? 千千万士兵不可怜吗? 失去了妻主的丈夫和孩子就不可怜吗? 罪魁祸首可怜真是天大的笑话,世上该受到同情的弱者有那么多,将“可怜”这个字眼加诸在罪魁祸首身上根本就是错误。 唐瑾瑶微微用力,卫戎面色发紫。 “看在你我曾经相处一年半的份上,我留你个全尸。你放心,我会挑断婵托图的手脚筋,让他一辈子都活在对过去辉煌的无尽怀念中,你便去做那扑火的飞蛾吧。” 卫戎的双眼终于流露出恨意。 卫戎本是不怕死的,但听到唐瑾瑶这番话后她突然迸发出对生的无限渴望。 只可惜唐瑾瑶不会再心慈手软。 唐瑾瑶越来越用力,卫戎纤细的脖子被这股力气掐的无法透过气,喉咙也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卫戎满腔恨意和无法诉说的爱憋在胸膛中,直至死也没有抒发。 卫戎瞪着双目失去了呼吸。 她死了。 卫戎的头歪倒在唐瑾瑶的手背上,唐瑾瑶终于忍不住,泪爬上眼眶,她松开手看着卫戎的尸体倒在地上。 她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没有让眼泪流出。 密室的侍卫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唐瑾瑶此时才转过身,满屋的侍卫瞬间低下头。 唐瑾瑶说道:“把卫戎的尸体埋了吧。” 侍卫道:“敢问殿下······埋在哪里?” 唐瑾瑶看着烛光,沉寂半晌。 侍卫小心翼翼又询问了一遍。 唐瑾瑶才道:“给她换一套干净的衣服,等关郡尉胜仗之后就把卫戎的尸体埋在汀边的草场上吧。” 说完后,唐瑾瑶迈开脚步踏上台阶,在台阶将走到尽头时,唐瑾瑶终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望了一眼。 卫戎的尸体一半隐在黑暗中,那张脸却恰好露在烛火之中。 即使了无生气,那张脸也依然是恬静的。 唐瑾瑶收回目光走出密室,外边刺眼的光亮让她好一会都睁不开眼睛,待重新适应后,唐瑾瑶才放下手。 她呵出一口冷气,拢了拢衣服,缓步向前走。 天空是一片蔚蓝,遍地却是一片白色,她的浅蓝色背影就在这一片天地中缓缓移动,渐渐的她身影已经瞧不真切,仿佛和这一片雪色融合在了一起。 唐瑾瑶走到了卫戎曾经住的房间。 房间陈设朴素,柜子里有几件旧有的衣物,已经洗掉了颜色,在柜子一格中,唐瑾瑶为她裁的衣服规规矩矩摆在一起。 妆奁之中只有几个简单的首饰,在妆奁最里面放着两个铃铛。 唐瑾瑶坐在铜镜前,看着屋内的陈设。 周围的一切还残留着卫戎的气息,她似乎能想象到卫戎平时坐在屋内的样子。 也许她会坐在铜镜前思念婵托图,也许她会坐在床上思考着如何传递消息······ 唐瑾瑶忽然鼻子一酸,她自当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本以为揪出这个细作时她会是极为畅快的。 但当这一切发生后,唐瑾瑶才知道了自己复杂的内心。 痛恨之余又是难过。 眼泪溢出眼眶,唐瑾瑶看着屋内,忽然张了张嘴,轻声说了一句。 “卿本佳人。” 第84章 俘虏 这四个字回荡在屋内,越发显得空旷寂寥。 唐瑾瑶擦了擦眼泪站起身,穿上裘衣走了出去。 唐瑾瑶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怀信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 昨天在火场之中发现了怀信的面具,又有几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再加上怀信真身不见身影,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守怀信已经葬身火海了。 这便是唐瑾瑶刻意设计出来的结果。 来到前院之后,所有人都是一副悲伤的样子,更有几个下人眼睛红红的。 这些下人一直在为怀信祈福,直言并不相信怀信会葬身火海。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们微红的眼眶却出卖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唐瑾瑶也免不了一阵难过。 她恍然间有一种错觉,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许是怀信真的葬身火海了,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所以才一直自欺欺人。 唐瑾瑶一阵头晕,她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栽倒,幸好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殿下,您没事吧?” 唐瑾瑶撑着桌子站起身,对她扯了扯嘴角,笑的极为勉强:“无事,有些头晕。” 侍女不免又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屋内空荡荡的,虽然怀信只是几天未在,但是有些陈设就已经落了些薄灰,屋外冷风呼啸,屋内越发清冷。 唐瑾瑶心中的那股恐惧越扩越大,她忽然涌上一股冲动,想要立刻去见怀信一面。 侍女见她出神,不禁又问一遍:“殿下······您已经很疲惫了,回去休息吧。” 见唐瑾瑶还没有反应,几个下人忽然跪下:“殿下,您身体未愈,现在不应该勉强自己,您去休息一下吧!” 唐瑾瑶霎时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见他们跪下,她赶忙道:“快起来。” 侍女缓缓起身,唐瑾瑶叹气一声:“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关郡尉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 说完,唐瑾瑶就踏出门去,冷气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唐瑾瑶手脚渐凉。 天边阴云一片,似乎又要下雪了。 唐瑾瑶望着远方,呢喃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关向雁现在正带领将士浴血奋战,她无法给予帮助,只能在府衙之中叹息。 唐瑾瑶是个要强的人,总会将一些压力加诸在自己身上,所以此刻她心中的那些担心全部结成一团,凝聚在心中。 即使躺在床上她也无法安宁。 腹部的痛意和那股情绪内外压迫着她,唐瑾瑶翻来覆去又牵扯到了伤口,于是只能坐起来捂着腹部叹气。 许是她今日过于疲乏,折腾不久后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还算安稳,并没有做什么梦,她连着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唐瑾瑶在睡梦中被人叫醒,那人正是最近伺候唐瑾瑶的下人。 见唐瑾瑶睁开眼睛,她道:“殿下!关郡尉胜了!” 唐瑾瑶登时翻身而起,也顾不上伤口疼痛,抓住她的胳膊便问:“可是真的?” 侍女点头,唐瑾瑶忙穿鞋,侍女制止她,道:“关郡尉正在往回赶,怎么着也要半时辰之后才能到,殿下不能这样出去。” 侍女忙帮着唐瑾瑶整理好仪表,她出门而去,本想骑马,但骑马又会牵扯到伤口。 谨慎起见她还是乖乖走路去了城墙上。 远眺入目是一片苍茫,唐瑾瑶抻着脖子盼望着,小土坡后面迟迟没有身着铠甲的身影出现。 她却没有急,在城楼上喝了许久的冷风,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长刀高举,披风铠甲尽是鲜血,身后是许多士兵策马奔腾。 当真是威武至极。 唐瑾瑶兴奋道:“快!开城门!” 城门大开,关向雁下马走到唐瑾瑶面前,抱拳道:“殿下,幸不辱命。” 唐瑾瑶握住她叠在一起的拳,关向雁的手上有许多干涸的血,她的拳温热,正如将士的报国之心。 “辛苦了。”唐瑾瑶嘴唇张了半天最终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下人端来酒,唐瑾瑶将一杯递给关向雁,而后她自己也接过一杯。 她伤口未痊愈本是不应饮酒,但此时正在兴头上哪顾得上那么多。 一杯酒饮尽,关向雁将酒杯放在托盘上,然后对唐瑾瑶说道:“殿下,我们俘获了一个人。” 唐瑾瑶眉头一挑:“是谁?” 关向雁笑笑让开身,身后的士兵架着一个头发潦草的人走了过来,待到唐瑾瑶面前后,士兵用力一推将那人推倒在地上。 那人昂起头,锐利的眼睛透过杂乱的头发直直盯着唐瑾瑶,宛如鹰一般。 竟是婵托图。 唐瑾瑶眉毛一挑:“伯克,许久未见了。” 婵托图断了一只手,看起来极为可怖,他冷哼一声,没有理唐瑾瑶。 唐瑾瑶看着他的背,冷笑一声,并未去理他。 婵托图被俘,相当于汀边这座城已经攻下,这一仗打了一年半有余,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 此番胜仗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夜晚,图郡城中张灯结彩,许多百姓都自发出来庆祝,过了一年多担惊受怕的生活,现在不用提心吊胆自然开心至极。 军营也有庆祝,但规模并不大,席间每个人情绪并不是太佳,至于原因大家都了然。 太守已死,胜利庆祝起来也少了几分意味。 唐瑾瑶和关向雁这两个知情人自然是浑身不舒服,眼看其他人愁云笼罩,她们两个自然也情绪高涨不起来。 于是只能提前散席,唐瑾瑶对几个立功的士兵进行了奖赏。 士兵们三三两两散去,唐瑾瑶和关向雁看着篝火无奈笑笑。 唐瑾瑶先道:“辛苦了,去休息吧。” 关向雁拍拍手上的灰:“若常婉还在,这一战损伤还能小一些。” 唐瑾瑶手一顿,沉默良久。 篝火渐渐灭去,唐瑾瑶望着火才道:“卫戎死了。” 唐瑾瑶和怀信的计划关向雁全程都知晓,所以对于卫戎一事她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见唐瑾瑶语气沉重,关向雁道:“罪有应得。” 唐瑾瑶道:“我打算把她埋在汀边的草场上,你觉得呢?” 关向雁点点头:“殿下决定的事,我没意见。对了,怀信在哪呢?” “他在客栈里。” 第85章 女之耽兮 唐瑾瑶说完怀信的所在之后,关向雁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不太稳妥。 客栈人多眼杂,况且此时局势尚且算不得安稳,让怀信一个不会武的人待在客栈之中,怎么想怎么不安全。 唐瑾瑶接过关向雁酒杯,将杯子倒满,她看出关向雁所想,道:“关郡尉不必太担心,怀信并非独身一人,身边值得信任的侍卫到底还是有的,况且我也派了亲信暗中保护。” 唐瑾瑶的亲信那就是她从京城带来的侍卫了,关向雁知道这位昭王殿下的本事,听了这句话之后,眉头舒展开了些。 “城中指不定还有多少曾经汀边的眼线,虽然汀边已败,但这些眼线也许还贼心不死。” 唐瑾瑶一杯酒饮尽,抿着嘴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怀信现在已经脱离了女子的身份,但仍会招致别有用心之徒的关注,我会尽快给他安排一个新的身份。” 金蝉脱壳这一计最终还是为了“脱”这一个字,现在局势不稳,怀信也并没有摆脱嫌疑。 等风头避过之后,怀信有了新的身份那才是真的完全脱开了。 关向雁也知道这个理:“先等一等,越急越会引人怀疑。” 唐瑾瑶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随便画着,篝火渐熄,天边的星子越发明亮,夜已深沉。 她将树枝扔进火中,枯枝的一头被火点燃,火快速吞噬着这根枯枝,不多时就只剩下了余烬。 唐瑾瑶抬起头,漆黑的夜幕上点点星辰闪烁,众星零零散散分布,可是聚集起来的光辉竟然是那么明亮。 唐瑾瑶喜欢极了这样的夜空,她睁大眼睛看着,然后呼吸着冬日冷冽的寒气。 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就牵的伤口疼,她瞬间泄了气,捂着肚子“啧”了一声。 关向雁看着她发笑:“干什么呢?” 这语气倒是没有什么上下尊卑,完全像是长辈对着晚辈。 唐瑾瑶松开手,视线还是在天上:“宫里可是看不到这样辽阔的天空,抬头就是红墙黄瓦,低头就是尊卑上下,每个人都为了自己而活,没有人敢把后背交给别人。” “小小年纪怎么天天唉声叹气的。” “不小了,十八了。” 关向雁端着猪肘子咬了一口,肉早就凉透,吃起来有些腻:“嚯,十八是不小了,我十八的时候已经能徒手掰断那帮孙子的头了。” 唐瑾瑶噗嗤笑出来:“你恶鬼上身吗?” 关向雁犹自嚼着肉,没有接话,唐瑾瑶敛了笑意,突然问道:“关向雁,你想去京城吗?” 关向雁动作一僵,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盯着唐瑾瑶半晌。 “我需要人辅佐我,在朝中。” 话落便是良久的沉默,关向雁盯着火光半晌,最终才吐出几个字:“然后呢?” 看到她这个态度,唐瑾瑶心中瞬间没底,但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愿意追随我吗?” 关向雁坐在地上,仰视着唐瑾瑶,见她目光坚定盯着自己,竟然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我这是遇到明主了?” 唐瑾瑶站着没有搭话。 “按理来说,我肯定应该说一声‘属下愿誓死追随殿下’,但是吧······”关向雁将肉放在一边,“我保家卫国,保的是千千万万家,不是其中某一个人。” 唐瑾瑶没有料到她会这般拒绝自己,一时懵住了。 关向雁站起身,抬起手想要拍一下唐瑾瑶肩膀,但发现自己满手油后,她胡乱在身上擦了一下,也不管擦没擦干净,就将手覆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 “说白了你也只是千千万万家中的一个,虽然是君主之女,但你并非君,所以我也不是你的臣。” 关向雁放下手,对着站在远处守卫的士兵摆了个手势,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向远处走着,没走了几步关向雁停了下来。 夜风萧索,关向雁盔甲下露出的几缕发丝飞扬着。 唐瑾瑶以为她心思转圜,不想关向雁回头后说了一句:“夜里风大,殿下早点回去,过几天我们去收了汀边。” 然后她笑笑,徒留唐瑾瑶一人站在原地。 另一边的侍卫走过来,对唐瑾瑶问道:“殿下,回去吗?” 火光熄灭,徒留一些火星依附在枯枝上,宛如星星洒在了黑夜的浓墨之中,风吹来,火星又亮了几分。 唐瑾瑶拢紧衣服:“我是不是不值得人信任?” 侍卫惊道:“若殿下不值得信任,我等又为何从京城来到这里?” 先是卫戎,又是关向雁。 她许是真的不是一个值得别人托付性命的人。 唐瑾瑶自嘲笑笑:“夜里风大,你也早点回去吧。” 侍卫拱手:“属下先送您回去。” “嗯,走吧。” 愁绪萦绕满心,唐瑾瑶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她没有自己可以麻烦别人的意识,所有的压力她都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许是苍天眷顾,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她还有解决的能力,或借助周围人的帮助,或设巧计,总能落得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当初怀信言她“气运显贵但仅限少年之时”,还讨了她的骂,现在看来这句话还真是有那么几分道理,至少她有一种预感,一帆风顺的日子许是到头了。 婵托图被单独关押在一处,唐瑾瑶身体好一些的时候去见了他一面。 彼时婵托图蓬头垢面,而她光鲜亮丽,胜者与败者就是云泥之别。 唐瑾瑶笑笑:“去年初见伯克时,伯克光彩照人好一阵威风,还踩了我当轿凳,现在怎么这个鬼样子了?” 婵托图鼻孔传出一声冷哼:“死婆娘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唐瑾瑶眉毛一挑:“你这个样子让我有些熟悉。” 婵托图这才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 “前几天就在同一个地方,律保戎也是你这个态度。” 婵托图瞳孔猛地一缩,铁链被他牵的哗啦哗啦响,他身子向前扑着,但行进一段距离之后就止住了。 婵托图费力拽着铁链,似乎想要把囚禁自己的链子扯断,但想也知道这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律保怎么了!” “你问我她怎么了?”唐瑾瑶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目光与他平时,“卫戎死了。” 婵托图眼睛中迸射出愤怒,唇不住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唐瑾瑶一口。 守卫怕了他这个样子,拿着棍子在他的后背猛地凿了一下,婵托图登时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 唐瑾瑶目光偏移向下,然后站直身子:“看样子你也并非铁石心肠。” 婵托图双肩剧烈抖动,喉头间传出一声呜咽,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呐喊。 他喊出的是唐瑾瑶听不懂的话,只有短短几个音节,唐瑾瑶猜测那是卫戎的名字。 这声喊叫仿佛锐利的刀子,在唐瑾瑶结痂的心口上剜了一个洞。 “她说她爱你,哪怕为了你死也甘愿。” 婵托图抬起头,头发掩着他的脸,唐瑾瑶看不清他的表情,婵托图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险些将我都感动了。” 闻言,婵托图冷笑一声挣扎着站起身,即使四肢被镣铐拴住他也尽自己所能站得笔直。 “果然像是她会说出的话,”婵托图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我也险些被感动了。” 唐瑾瑶横眉望去,婵托图又出声。 “我应该多利用她一些的,只差一步我就能杀了你们了,这一切全败在这个死丫头身上,她还跟你说她爱我?如果真的爱我,律保就应该在你被刺杀时补上一刀,杀了你!” 婵托图后退几步,大笑起来:“这是什么狗屁爱啊,荒唐!荒唐!” “律保戎,你一个细作,说什么爱?” 婵托图的喊声回荡在整个密室之内,铁链哗啦啦响,唐瑾瑶恍然看见了前几日泪眼朦胧的律保戎,虽然面上悲切,可是那双眼睛依旧是不服输。 她怎么会爱上这个人? 唐瑾瑶看着婵托图的脸,觉得他可憎极了,于是唐瑾瑶一拳打在婵托图的脸上,力气之大直接将婵托图打得一个趔趄,然后倒在地上。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唐瑾瑶睥睨着他,逐字逐句道。 婵托图趴在地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整个人宛如失控般。 唐瑾瑶转过身:“来人,挑断他的手脚筋,我要他活着,一辈子都活着。” 婵托图犹自在用母语念着什么话,仿佛陷入了癫狂。 唐瑾瑶走上台阶,身后终于传出了他的哀嚎。 在密室看了婵托图之后,唐瑾瑶的心口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她独自一身走上街头。 新年将至,街上热闹非凡,男男女女结伴而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满街的红灯笼和红绸子点缀着冬日。 唐瑾瑶孤身又失魂落魄,看起来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姑娘,买个面具吧?”一位妇人道。 唐瑾瑶走到小摊前,看着样式奇怪的面具,随手拿起一个。 这面具上没有画什么普通的花样,而是画了表情严肃的神灵。 除夕时有驱除恶鬼的仪式,便是要戴着这些面具的,从前在京城中,每逢过年时宫中都有专人操办,不用唐瑾瑶上心,以至于她都忘了。 “除夕要到了,戴个面具驱鬼消灾,来年求个好运气嘛。”妇人笑道。 “买一个吧,便宜得很。” 唐瑾瑶掏出铜板:“两个。” 然后她拿着面具走进了客栈。 唐瑾瑶走到了怀信的房间,敲敲门低声道:“是我,阿瑶。” 门打开一条缝,唐瑾瑶钻了进去。 怀信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水,唐瑾瑶将面具放在桌子上:“给你一个。” 怀信看一眼便已了然:“我还当你忘了除夕了。” “本来是忘了,看到面具又想起来了。” 唐瑾瑶答完就低头看着空了的杯子,怀信盯着唐瑾瑶看了一会便知道她心情不好,问道:“发生什么了?” “也没什么,”唐瑾瑶抬起头,不像刚才那般失魂落魄,“最近挺平静的。” 怀信忍不住又问道:“真的没事?” 唐瑾瑶沉思一会,终是说道:“卫戎死了,婵托图手脚筋被我挑了,关向雁过几天去汀······” 怀信突然握住唐瑾瑶的手,打断她说话:“我是说你,你有没有事?” 唐瑾瑶愣住。 怀信生的目如朗星,此时眉头微微拧,那样好看的眼睛偏偏只倒映着她一个人。 唐瑾瑶心中那的弦瞬间崩断,她想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却发现嘴角已经僵硬,扯不动了。 既然笑不动了,那就不要再笑了。 “我和关向雁说让她随我去京城,她拒绝了我。” 怀信握住她的手,像摩挲白玉一般珍惜:“她是不愿意去京城,还是不想追随你?” 唐瑾瑶细细回想,有些不确定:“她大抵是觉得去了京城就要为了权势勾心斗角,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保家卫国吧。” “你只因为这件事而烦闷吗?” 唐瑾瑶咬着下唇,然后摇摇头:“卫戎不信任我,关向雁也不信任我,所以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是什么朽木,不值得人追随,更别说回京同唐瑾舒争斗了。” 她一叹气:“我有种预感,我可能会失败。” 唐瑾瑶从前从来不会去想和自己的姐妹去争夺些什么,可是自从那日被刺客夺取半条命后,唐瑾瑶才发现不争不抢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幕后指使尚不能确认是唐瑾舒,但可以肯定的是京城中有个人一直想杀了自己。 而杀她的原因自然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阻止她争夺帝位。 唐瑾瑶想在图郡时丰满自己的羽翼,回京之后方有一争的可能,可是事情并不顺利。 她早已过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现在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顾忌的多了便也会踟蹰不前。 “关向雁不愿随你并不是因为你不是明主,只是她所求与你所求不同。卫戎是细作也并非是因为你不值得信任,只是她自己目的不纯,本就是细作。” “你无法让一个口吞秤砣的人转圜心思,也不能把机缘巧合发生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变成责任。” 怀信目光温柔又有几分心疼:“阿瑶,做事多几分勇敢吧。” 唐瑾瑶低眉顺眼听着,心中沉重的枷锁被怀信打开,终于释然。 “你好像夫子。” 沉默良久的唐瑾瑶说出这句话着实让怀信意外了一会,能开玩笑就说明她想通了,怀信便也松了一口气。 “那便让我教你一辈子吧。” 第86章 定情 年关将至,府衙中的事也少了很多,战事结束,城中百姓又恢复了以往安居乐业的生活。 唐瑾瑶修书一封传回京城,在信上简要禀报了一下汀边战败的事情,又表明自己身体已经好转,让母皇不要担心。 在信的最后,唐瑾瑶以沉重的文字写道太守怀信被细作暗害,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她让驿站的人将那面面具也送回了京城。 唐瑾瑶不知母皇收到信之后会作何反应,但是她大概也能想象到,母皇一定会心情沉重。 若是平时唐瑾瑶一定会和关向雁开玩笑道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但关向雁最近又忙碌起来,自然不是为了筹备过年,而是为了汀边一事。 汀边伯克婵托图已被俘虏,不日就会押解回京,汀边自然也是齐国的囊中之物。 关向雁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就带领人马再次出发前往汀边,唐瑾瑶也在其列中。 不止是她,怀信也在。 只不过现在的怀信已经换了个身份,他脱下了女子的装扮,可以光明正大穿着男子衣服跟在队列里,也不用面具遮面了。 怀信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 舟归。 漂浮小舟归于岸,听了这个名字之后唐瑾瑶一阵感动。 当初在行宫中时,唐瑾瑶三番四次试探怀信身份,却被怀信以“逆水行舟,隔岸相看”为由推脱,而现在怀信却化名舟归对自己敞开心扉。 唐瑾瑶本想叹一句世事难料,话卡到嘴边又觉得这词不妥。 索性她也不拽文嚼字,只是叹了一句“缘分”。 可不就是缘分。 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同舟共济,现在又以连理枝自比,虽然身份相隔,但是到底还是缘分将他们牵到了一起。 唐瑾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牵着缰绳的手,她一介凡夫俗子看不见手上的东西,但她相信自己的手腕上一定被月老系了根红线。 红线的另一头一定就拴在怀信的手上。 唐瑾瑶看向怀信的手,抿唇笑笑。 怀信收尽眼底,心神微动,但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能暗送唐瑾瑶一个暧昧的眼神。 怀信扮作随从跟在唐瑾瑶身边,虽然是男子但是并不会让人起疑,更不会有人天马行空般将随从舟归和太守怀信联想在一起。 毕竟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人,根本不会有人这么联想。 从前两军交战时总要讲究迂回战术,要小心躲避敌人,所以每次去汀边附近的军营时都会特别慢,但现在婵托图被俘,汀边残党四散,去汀边自然也方便了许多。 因此走了没多久汀边的城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唐瑾瑶等人骑马进城,大街上的百姓都停下了脚步,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们。 唐瑾瑶等人也愣住了一会。 庄国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汀边这座城是因为靠近图郡,所以风土人情和庄国相近,大部分百姓都从事行当养活家里人,少部分以放牧为生。 在唐瑾瑶他们的想象中,汀边的百姓应该和图郡百姓相差无几才对。 可是此时进了城才发现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里的百姓不穿棉麻而是穿兽皮御寒,一个个面黄肌瘦,仿佛是难民。 城中集市萧索,甚至还有些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 怀信暗道一句:“看来以后这里的官员有好些事要做了。” 战争年代,两军交战一方胜利占领城池之后,将领会对手下士兵许以“屠城三天,不做惩罚”的奖励,此举意在激励士气,在这三天内烧杀抢掠都不算违反军纪。 汀边的百姓自然也都知道屠城这件事,眼下这些士兵进城,他们一个个都怕极了。 唐瑾瑶给了身后侍卫一个眼神,侍卫心领神会牵着马向前几步。 侍卫看着这些百姓,放声道:“此乃昭王殿下,殿下有令绝不屠城,各位还请安心。” 唐瑾瑶翻身下马,将裘衣摘下。 她一身劲装,浑身上下都没有可以藏暗器的地方:“本王说话算数,城池之内不论男女皆视作我齐子民,你等躬耕放牧一切尽如往常。” 唐瑾瑶顿顿,又道:“向府衙揭发乱党贼佞线索的人有银钱奖赏,一旦朝廷核实所言为真,便赏银五十两。” 立刻有人将唐瑾瑶所言翻译成庄国的语言,听完之后这些百姓才终于起了一些骚动。 唐瑾瑶看着这些百姓,等议论声稍歇之后又道:“但若有人贼心不死为祸作乱,本王也定斩不饶。” 说着,侍卫递上佩剑,唐瑾瑶抽出剑,剑身泛着薄雪寒光,百姓无不惧怕。 此一番话起了不少作用,虽然不至于立刻让这些百姓归顺,但总不会有人起什么作乱的心思。 京城之中会调任官员来管辖汀边,在那之前,汀边还是受图郡暂管。 可是图郡太守已经空缺,管起汀边来怎么都有些不方便,唐瑾瑶分身乏术,关向雁便带着驻军在汀边安顿下来。 除夕将至,图郡郡丞魏芝早已被下贬到别处,偌大的府衙之中只剩下了唐瑾瑶和怀信。 女帝收到唐瑾瑶的信之后又惊喜又难过,心情复杂地迎着新年,最后在除夕前一天,回信才到了唐瑾瑶手中。 汀边、图郡太守会和新的郡丞一起被调来,大约将在正月调来。 女帝在京城之中为怀信修了衣冠冢,命唐瑾瑶除夕之后就动身回京,也许还能赶上唐瑾舒的成人宴。 看到唐瑾舒三个字之后,唐瑾瑶无语了一阵,道:“我一点也不想赶上她成人宴好么。” “怀信。”唐瑾瑶叫道,怀信却没应自己。 她偏过头去,只见怀信正站在门口望着院子中的薄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景。 唐瑾瑶放下信,走到他身后靠在他的背上,环住他的腰身。 “怎么了?” 怀信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 唐瑾瑶声音温柔:“见你出神,可是在想衣冠冢?” 怀信脊背微动,似乎被唐瑾瑶说中了心事。 他明明还活着,却被人修了坟冢,从此不论是谁口中的怀信都是个死人。 这样听起来未免太滑稽了。 也难怪他如此落魄。 唐瑾瑶仰起头:“此实为无奈之举,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我知道怀信还活着。” 怀信转过身,表情没有唐瑾瑶想象的那般难过,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桌前拿起了面具。 “我倒也不是难过,只是觉得命运弄人罢了,”他将面具戴在脸上,“怀信也好舟归也罢,都是我。” 他又将另一面面具戴在唐瑾瑶脸上,笑笑:“衣冠冢里没有躺着我的尸骨,我不过是觉得唏嘘罢了。” 唐瑾瑶将面具戴正:“是有些不吉利,所以你今天应该好好驱鬼消灾,来年气运就好啦。” 除夕时,百姓会在申时戴上面具走上街头,意为驱鬼消灾,百姓在主要接道上走几圈之后才会回家。 通常皇宫之中会有专人来举行祭祀一事,这专人自然就是指国师了。 以往怀信会在除夕这一天忙得不可开交,而每年这一天的时候唐瑾瑶又代表着皇室,自然也要参加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两个人倒是没有安稳过年的时候。 虽然以前过年的时候文武百官都会聚在一起,但唐瑾瑶和怀信两个人席位,同那些大臣推杯换盏自然毫无乐趣之言。 今年倒是这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一起过年。 怀信不用去想着除夕驱鬼仪式会不会出现差错,唐瑾瑶也不用挂上假笑和那些人虚与委蛇。 幸甚至哉。 怀信今日身着云鹤对襟广袖,腰间缀着一枚白玉,薄雪落在他的袖口上,唐瑾瑶用手将雪花拂去。 怀信低头看来,模样古怪的面具只露出了他好看的眼睛,偏生叫唐瑾瑶心如鹿乱撞。 “有雪花。”唐瑾瑶笑笑。 怀信握紧她的手:“街上人多,你莫不要同我走散了。” 听着怀信的语气,唐瑾瑶起了作弄他的心思,待走了没多久她渐渐松开手,正准备抽开手时,哪成想怀信突然发现了。 “你这丫头打算干什么?”怀信难得无奈。 青面獠牙的面具本来极具威慑力,但一听了怀信的颇为放任的语气后,唐瑾瑶底气十足。 “我想看看,当我走丢了之后你能不能找到我。” 怀信手又攥紧了几分,力气之大捏的唐瑾瑶有些疼:“不许松开我。” 唐瑾瑶撇撇嘴挎着他的胳膊:“不松开就不松开嘛。” 街上人来人往,不论男女皆戴着面具,稍宽敞一些的街道上还有小贩在叫卖着一些饰物。 不论男女饰物皆有,唐瑾瑶凑过去看了看。 摊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饰品,步摇及白玉簪等应有尽有,那人还在吆喝着,唐瑾瑶看了几眼就拉着怀信走开了。 “我还当你会买。”怀信道。 唐瑾瑶看了他一眼:“本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点东西要成色没成色,看不上看不上。” 怀信牵着她走到人流稍少的地方,将自己腰间的白玉坠解了下来,挂在了唐瑾瑶的腰上。 “瑾瑶意美玉也,美玉当与余相配。” 唐瑾瑶抬头看着他:“美玉当与你相配?那你挂我身上干嘛?” 怀信一敲她的头:“不解风情。” 然后转身便走,唐瑾瑶小跑跟上。 怀信佯装生气不理她,唐瑾瑶细细思索着。 在街上逛了几圈这驱鬼消灾的仪式大致也算完成了,民间不比皇宫之中仪式繁琐,百姓只为讨个吉利。 唐瑾瑶等人也算入乡随俗,逛了没多时便随着人群往回走。 街上也有不少男女相伴而行,这些男子手上有的系了一根红绳,旁边的女子紧紧护着那名男子,唐瑾瑶便了然。 在齐国,若女子中意一名男子便会送一根红绳给男子,如果男子将红绳戴在手腕上,就表示接受女子的爱意。 这算是告诉别的女子,这名男子是她的人。 这样就算是两个人定了情,唐瑾瑶自然是从未接触过这些男女之事,看到那红绳才想起齐国还有这一习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瞬间恍然。 送玉佩和送红绳是一个意思啊! 也许在怀信的家乡,男子表达倾慕就是送玉佩呢? 那她是不是······也应该送他一根红绳? 唐瑾瑶偷偷看向怀信,怀信目视前方,从这里只能看到他的面具一侧。 府衙之中厨房早就煮了好多饺子,军营中的将士也坐在一起品尝着,唐瑾瑶没有在房间中独自守岁,而是带着怀信来到了那些士兵之中。 怀信原本见人时都戴着面具或面纱伪装女子,现在难得能光明正大出现,当然不能再继续憋在房里。 他端着碗吃着饺子,似乎也很喜欢这种过年的方式。 军营之中不少人都是未婚配的女子,怀信生的面如冠玉,不少女子都用碗当着脸偷偷瞄他。 不多时,怀信就被看的发毛,碗里的饺子都有些食之无味。 唐瑾瑶敲敲碗筷,缓解尴尬道:“你们谁出来唱个歌啊跳个舞,本王有赏。” 士兵将注意力转移到唐瑾瑶身上来,唐瑾瑶一挑眉:“不管好坏都有赏。” 有人大着胆子开玩笑,看着怀信道:“赏男人吗?” 怀信无语,从前他是太守时,这些士兵还恭恭敬敬不敢放肆,结果现在这一个两个······ 要不是唐瑾瑶在这,他许是连年都过不消停了。 其他人哄笑,唐瑾瑶心中吃味,但也笑道:“你有本事打得过我啊?” 说完,唐瑾瑶站起身,腰间的白玉坠晃了晃,她走到怀信身边。 怀信瞪了她一眼,唐瑾瑶很无辜地看着他。 她狡黠的笑了笑,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根红绳。 “你们给本王瞧好了!” 唐瑾瑶拉着怀信站起身,她将红绳一圈又圈缠在他的手上,最后唐瑾瑶打了死结。 其他士兵瞬间起哄,嗷嗷叫着。 怀信本不知道这举动的含义,但看到这些士兵的反应,大致也能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天边烟花乍响,一团团花朵瞬间升空,紧接着烟火如花瓣一般四散开,黑色锦缎的夜空被金色的巨大烟花照亮。 嘭嘭嘭。 烟花炸开的声音和心跳渐渐同一频率,一起响在怀信耳畔。 唐瑾瑶松松绳子,抬头笑弯了眼睛:“迟来的定情信物,新年快乐。” 第87章 长眠 除夕是重要节日,通常人家会接连庆祝多日,但对府衙中的人来说除夕当日过后便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生活总是平静如水面一般,偶尔来一阵风吹起波澜,但风不会永远停留,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平淡的。 关向雁这几日都待在汀边之中,唐瑾瑶和怀信趁着年初事务少,骑着马去寻关向雁。 彼时关向雁正在房间中独自投壶,听到士兵禀报时她动作才停了停,道:“快请进来。” 箭支准确命中壶中,关向雁听着身后的脚步,道:“坐。” 唐瑾瑶和怀信寻了个位置坐下,关向雁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命屋子中的人都退下。 她坐在唐瑾瑶和怀信的对面,道:“过年好啊。” 唐瑾瑶笑笑:“来的路上我瞧着汀边城里都挂上不少红灯笼了,看来关郡尉日子过得不错啊。” 怀信笑笑:“这便是关郡尉的聪明之处了,佩服。” 自从汀边被齐国管辖之后,不少图郡的百姓都趁着这几天来到汀边之中做生意,两座城池相隔不远,百姓来往方便。 关向雁便趁此机会将汀边也装点起来,让这些游牧百姓也体会一下图郡的除夕。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汀边就变了一个样子,唐瑾瑶和怀信进城时也被眼前的场景给惊了一下。 关向雁虽为武将却没有那么冲动,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唐瑾瑶能看出她是一个既有谋略又有将才的人。 只可惜两个人道不同,自然也不能共谋。 听着这两个人的夸赞,关向雁很受用,但也知道这其中多少都有抬举的成分。 这俩人见多识广,当然不会被她这一小小手段给惊住了,这么大抵还是朋友间的玩笑。 关向雁摆摆手:“这才哪到哪,等过几年你们再回来保证这焕然一新······” 话落,关向雁叹息一声。 唐瑾瑶和怀信也是不可避免的一怔,原本还算活络的气氛瞬间就沉寂下来。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哪怕不情愿,关向雁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两三天吧,今天就是来和你拜别的。”怀信道。 关向雁沉默一会。 刚刚怀信说话的一瞬间,她心中也起了一些追随唐瑾瑶的心思,升官加爵是每个人的梦想,她也不例外。 因此唐瑾瑶说的话一点也不打动她是不可能的,但是关向雁知道什么叫尔虞我诈。 朝堂之中的争斗又哪是她一介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将能弄明白的。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株连九族的下场,到时别说什么保家卫国,就连能不能抱住自己的小命都是问题。 更何况眼前这位昭王殿下,只能护得了自己一时,不能事事庇佑到。 倒不如她自己留在这苦寒之地喝西北风来得自由。 “等我什么时候得了闲,到时还会来北疆转转,”唐瑾瑶瞥了关向雁一眼,“再说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升官加爵,我们便可京中相聚了。” 唐瑾瑶仍然不死心,言语之间多少还有些试探的意味。 关向雁自然不会因为这一两句话就和她较真:“殿下您还别说,要是京中的老太婆们少使点心思在争斗上,指不定我还真就跟着您去了。” 敢这么光明正大拿京城中的高官开涮的,估计也就这位关郡尉了。 不日唐瑾瑶和怀信便要远行回京,山高水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次相见了。 即使只相处一载有余,但关向雁和他们二人的情分已经不是话语可以表述出来的了。 只能借酒以表情义,万望此去珍重。 哪怕今生再见遥遥无期。 杯盏空了一次又一次,酒意渐渐笼罩心头,唐瑾瑶本以为分别时一定会被悲伤填满,可是事实却与想象的不一样。 关向雁微醺时,趁着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叫了一声唐瑾瑶的名字。 唐瑾瑶抬头。 “日后若你身处绝境,凡不叛国不叛君之事,我关向雁必鼎力相助!”她一抱拳,豪气饮尽杯中之酒。 唐瑾瑶举杯痛饮。 一杯酒尽,关向雁话也多了起来,唐瑾瑶和她聊东聊西,酒逐渐空了几坛子。 怀信喝的比较少,一直听着关向雁在吹牛,唐瑾瑶在一边连连附和。 什么身份体统统统消失在了杯盏之中。 关向雁将自己少时所经历的事一遍又一遍和唐瑾瑶讲着,故事惊心动魄,听得唐瑾瑶都愣了神。 唐瑾瑶听得入了迷,但怀信在旁边眉头直跳。 这个故事关向雁讲了三遍了,现在在讲第四遍。 “好气魄!”唐瑾瑶一边夸一边拍手。 怀信揉揉眉心,再睁开眼时只见唐瑾瑶拄着下巴的手脱了力,头直直往碗里扎。 怀信眼疾手快直接将唐瑾瑶拉起来,关向雁犹自还在讲着。 “阿瑶,你喝醉了。” 唐瑾瑶看也没看他,敷衍道:“听不见听不见。” 怀信无语,只能去劝关向雁。 关向雁现在正讲到兴头上,当然也不会听他的。 “当时老娘端着枪直接扎进了那厮的脑壳,大喝一声,呔!” 话落,“砰”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杯盏中的酒水尽数洒了出来。 唐瑾瑶半个下巴还扎在酒杯里,关向雁这一拍,酒直接溅到了唐瑾瑶的脸上。 几滴酒溅到了眼睛中,唐瑾瑶登时跳起就要去揉眼睛。 怀信拉着她到铜盆前,一边按住唐瑾瑶一边帮她清洗眼睛,唐瑾瑶起初还在挣扎,后来眼睛不再火辣辣了之后她就乖了许多。 怀信松了一口气,唐瑾瑶也没了力气,索性趴在怀信胳膊上,哼哼着困啊累啊的。 怀信看时机差不多,正想劝说关向雁回去休息,一转头却看关向雁已经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怀信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累。 地上冰凉当然不能放任关向雁在地上躺着,但男女有别,他总不能上手去把她扶起来。 况且唐瑾瑶还挂在他身上。 不过好在屋外还有下人守着。 怀信叫人进来:“关郡尉醉了,你们将她扶到床上去。” 有个下人看到唐瑾瑶后,问道:“公子,需要帮忙吗?” 唐瑾瑶靠在怀信怀里,嘴里咕哝着什么话,怀信摆摆手:“去寻间房,打点热水和醒酒汤。” 下人照做,唐瑾瑶环着怀信的腰,怀信走一步她才挪半步,怀信停下唐瑾瑶又踩他的脚。 若是平时怀信还能让唐瑾瑶注意影响,可是现在喝醉的人不可能听他讲道理,怀信也只能受着。 偏偏身后那些下人还偷偷笑着,一边还在议论。 “你看殿下和舟归公子,怎么看怎么像······” “你看公子手上的红绳。” 怀信脚步一顿,转头看去那几人立刻噤声。 唐瑾瑶脚步一踉跄险些栽倒。 怀信忙扶住她,唐瑾瑶挣扎着躲开,嘴里咕哝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怀信叹了一口气,放任她在院子里摇摇晃晃让人看笑话才是成何体统。 他不由分说地扯过唐瑾瑶,然后一把抱起,唐瑾瑶一番周转便躺在了他的怀中,有些懵。 “回去睡觉了,乖。” 唐瑾瑶似乎被这样一句话给哄了安稳,竟然没有耍酒疯,老老实实让怀信抱了回去。 下人将醒酒汤送来,唐瑾瑶脑子发懵,怀信半哄半骗就将药灌了下去。 而后她自然是沉沉睡去。 酒气萦绕着她,脑中的混沌在睡梦中一点点散开,她在梦中漂浮许久,醒来时已是夜幕微沉。 屋中空空荡荡,唐瑾瑶头有些疼,用力回想起白日所发生的一切。 想到怀信抱自己回来时,她不自觉红了脸,不住庆幸。 还好她只是闹腾了一会,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要不真是丢脸死了。 白日同关向雁一起喝酒,饭菜并没有吃多少,睡前又一阵折腾,肚子那点酒水早就消化了出去。 现在唐瑾瑶肚子空空,迫切想吃一些东西。 怀信此前吩咐厨房一直温着汤,唐瑾瑶叫了下人进来,很快就吃上了东西,没有让肚子等太久。 “那个······舟归呢?”唐瑾瑶险些失言,叫出怀信二字,幸好及时收住,并没有出口酿成大祸。 “公子在休息,殿下要叫他吗?” 唐瑾瑶当然不忍心打扰他,于是摆摆手。 酒足饭饱之后,寻了自己的侍卫,两个人一前一后牵了匹马。 汀边中草原占大多数,二人走了没多久便是辽阔的雪地,抬眼望不到尽头。 “她被埋在哪了?”唐瑾瑶问道。 侍卫自然知道唐瑾瑶问的是什么,答道:“就在此地不远处,殿下要去吗?” 唐瑾瑶摸了摸马,夜风强劲,她将兜帽戴上,然后翻身上马:“去看看吧,此生见她最后一面。” 说话时,唐瑾瑶攥紧了手中的项链。 链子乃兽骨串成,最中间坠着一块形状奇怪的骨头,上面还雕刻了一行唐瑾瑶看不懂的文字。 唐瑾瑶将项链收进怀里,然后策马而行。 雪原辽阔,马儿奔腾而行极为酣畅,但唐瑾瑶却心情沉重,嘴角沉沉无法扬起。 许是同样寒冷的夜,那个人也曾这样策马而行。 豆蔻年华的女子冻的双颊通红,磨破了脚掌也固执地追赶着。 她追着自己生命中的唯一一道光。 此后便是那道光的影子。 直至死。 律保戎的墓出现在了眼前。 夜幕沉沉,一轮圆月坠在大地的尽头,雪色与月色辉映,隆起的土坡便受那月华光辉的照耀。 碑上是一串繁复的文字,唐瑾瑶虽然读不懂,但却知道那几个字写的是什么。 “律保戎长眠于此。” 唐瑾瑶将链子从怀里拿出,在手上摩挲一阵。 这时她注意到,最中间的兽骨上的文字和碑上开头几个字是相同的。 这是婵托图的项链。 兽骨那一串字是:律保戎。 唐瑾瑶双肩忽然剧烈颤动,眼眶将有热泪溢出。 良久之后她走上前,将链子挂在碑上,夜风吹来,兽骨打的墓碑直响。 咔嗒咔哒。 不知是谁的低语。 唐瑾瑶驻足良久,身后侍卫轻声催促,唐瑾瑶将兜帽戴上,缓缓走向侍卫。 缰绳握在手上,马儿疾行如箭,雪色的草原一望无际,月华如霜。 唐瑾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坚定地向前跑着。 第88章 归来 和关向雁饯别之后的第二日,唐瑾瑶和怀信就回到了图郡。 唐瑾瑶来此地时,本就没有带多少衣物,现在回京更不用收拾什么细软,怀信亦如此。 离开时,唐瑾瑶颇有感慨。 从前她在宫中是不可一世的皇女,受人敬仰,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得不到。 唐瑾瑶从前一直盼着长大,渴望长大后建功立业。 成人宴到来的那一天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从此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是来了图郡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从前有多么天真。 在宫中为争蝇头小利而头破血流,殊不知塞外疆场上有人为了护家国而热血倾洒。 从前的她未免太目光狭隘了。 幸有这一遭,让她能从以往的梦中醒来,从此真真正正耳清目明。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待外边无雪微风这一天,唐瑾瑶骑着马便踏上了归途。 关向雁在汀边来不及相送,好在前几天几个人已经打过招呼,此番离去不至于失礼。 唐瑾瑶带着自己的侍卫以及怀信一干人等踏上了归途。 一年前来图郡时,唐瑾瑶心情忐忑怀着忧愁及对未来的迷茫,心中更是畏惧着欺君之罪。 此番回去,怀信依然陪在自己身边,欺君之罪风头已过,况且又胜仗加身,她无所畏惧。 他们从京城来图郡时是夏季,尚且可以露宿山林,但此时冬日冷风猎猎,想野外露宿那怕是天方夜谭。 唐瑾瑶等人白日便努力赶路,争取晚上能赶到临近的城,寻驿馆休息。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他们夜中歇息,天蒙蒙亮时起身赶路。 冬日黑夜来得快,唐瑾瑶等人常常摸黑赶路,身上添了不少刮擦的伤口。 这一日赶路耽误了些,又时逢大雪,不少侍卫冻得发了热。 路上来往车马极少,大雪纷飞几人仿佛要被这雪掩盖在地面上,县城就在前方几里处,此时已能看到袅袅炊烟。 雪夜中冒出的炊烟变成了他们此时赶路的动力。 待好不容易进了城,唐瑾瑶进了驿馆便寻郎中为那些侍卫瞧病。 外边雪花绵绵,她却站在廊上抱着手臂瞧着天。 怀信端了碗姜汤过来,唐瑾瑶苦笑:“我就知道躲不过。” “既知躲不过还躲,你不嫌累?” 唐瑾瑶没有向往常一般和怀信扯皮,接过姜汤仰头便是一碗饮尽,然后将碗放在怀信手中。 大雪纷飞,天地寂静。 除了风声呼啸外,便是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怀信知晓唐瑾瑶怕冷,便想嘱咐她回去,转头一看时,便瞧见唐瑾瑶一脸肃穆。 她嘴角下沉,双瞳毫无一星半点兴致,身子倚着廊柱,手臂却抱在一起,怀信丢出去问询的话也被她敷衍带了过去。 平时唐瑾瑶都是生龙活虎的样子,鲜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哪怕是白日赶路太累了,她也断不会是这个反应。 “你怎么了?” 唐瑾瑶长舒一口气,眉宇之间没有半分欣喜,沉声道:“今天是唐瑾舒生辰。” 此言一出,怀信表情也沉了下来。 唐瑾瑶藏在暗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掐到肉她也毫不自知。 “四殿下便是今日生辰么?” 唐瑾瑶应道:“许是回京之后她便不是什么四殿下了,母皇封她个什么王也未尝不可能。” 怀信静静听她说着。 “你我此番回去,朝中不知将要变成什么样子,国师一位怕是已有人填补了空缺,也不知那神棍是不是什么妖言惑众的主。” 怀信有些懵地看着她。 她刚说什么? 国师都是妖言惑众的神棍? 这是不是将他也给骂进去了? 怀信轻咳一声:“咳,神棍一词······颇微妙。” 唐瑾瑶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他身上:“我这么说可是有依据的,在你之前那位宗政国师,便是一位跋扈专权的老太太,母皇被立为太女时她便在朝。” 怀信微微诧异,当今陛下继位已有十余载,这么一算,这宗政国师在朝的时间比这还要久许多。 他只知道宗政国师是老臣,却不成想这人竟然如此资历。 当年怀信曾见过宗政国师数面,她保养甚好,眉目之间尽是威仪,当真如天神下凡般。 唐瑾瑶又道:“皇祖崩殂时,母皇胞妹起心夺位,宗政国师表面上支持母皇,但暗地里却说了一些不利于母皇的言论。” 原来当年还有这么一段秘辛,怀信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她说了什么?” 唐瑾瑶转过头,静静看着他;“她说紫微星不临龙驾,太女八字相冲应推迟继位。” 怀信嘴角一抽:“这人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呢。” 唐瑾瑶回忆起往事,没有了刚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继续将当年发生的事讲给了怀信听。 “后来我姨母派人暗杀母皇,母皇侥幸逃过一劫,紧接着叶荣先斩后奏直接率兵杀入我姨母的住所,母皇才能顺利登基。” 说到这里,唐瑾瑶表情才微微缓和。 再次回忆起当年,唐瑾瑶仍然全身发冷,若是没有叶荣母皇能不能赢得这场夺位之争还难说。 那年她满地蹒跚,乳母抱着她拼命跑,宫中跃动的火光吓懵了她。 怀信察觉到唐瑾瑶出神,将手轻轻放在唐瑾瑶肩上,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衣衫冰凉尽是冬日的寒气,她这样靠着自己时,怀信才感觉到她的肩膀在抖。 怀信环住她,给予她力量。 唐瑾瑶道:“你知道吗?我最怕当年的事再次发生在我身上。” 为了皇位而姊妹厮杀,那是唐瑾瑶最不愿意看到的。 “你要学会顺其自然,唐瑾舒如何想法不是你能控制的,更何况······她已经伤你了。” 唐瑾瑶一顿,怀信说完后,她觉得自己腹部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仿佛在提醒着她这伤所来何处。 这世上竟有无法相容的姐妹。 “那我就回京给她一个惊喜,我要让她亲眼看到我活得自由自在,端端正正。”唐瑾瑶说这话时牙齿都在颤抖。 风雪怒号,唐瑾瑶和怀信各自散去,她看着烛火半晌难眠。 京中此时必然是歌舞升平一片,朝臣的祝贺、母皇的期盼、百姓的祝福、天神的洗礼······ 四殿下千岁。 风雪一夜,第二日路上都堆满了厚厚的雪,唐瑾瑶等人便踩着厚厚的积雪上路了。 日月轮转,一日又过一日,唐瑾瑶等人终于临近了京城,但天公不作美,雪竟是又大了起来。 这日的雪比前几日更甚,马无法上路,士兵也身体虚弱倒在驿馆里。 唐瑾瑶站在窗前便能看到远处的万千灯火。 明明······京城就在眼前了。 她抓着白玉簪的手不断用力,险些将白玉簪生生折断。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疼痛,唐瑾瑶抬起手掌一看,手背竟是上红肿一片。 手指上还有几处暗红色的斑点,一阵一阵的疼。 竟是起了冻疮。 唐瑾瑶看着手一阵烦躁,最后她一拍桌子,气道:“真是祸不单行。” 大雪连绵无法赶路,偏偏手又起了冻疮。 “来人,去把郎中叫来。” 唐瑾瑶断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她不像许多人一样,在别人繁忙时忍着病痛不说,认为自己说了便是给别人添麻烦。 她头脑很清醒,身体的病痛若是不选择医治而是瞒着的话,久而久之就会变成顽疾,到时才是求助无门。 那时才是真正的给周围人添麻烦。 郎中本想开一些内服外敷的药,唐瑾瑶拒绝道:“你只开外敷的便可以,雪停时本王还要赶路回京,没空喝。” 郎中唯唯诺诺道:“殿下不如修养些时日,然后再回京,您看这样可好?” 唐瑾瑶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好。” 郎中一阵为难,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怀信:“公子,这······” 唐瑾瑶瞪着怀信。 怀信轻咳一声,他相信如果自己和郎中一道劝唐瑾瑶的话,她很可能下午就骑马上路了。 这丫头脾气劝不得。 “殿下说什么,你照做便是。” 郎中一叹气:“小人遵命。” 唐瑾瑶并非头脑不清醒之人,京城近在眼前,若是明日上路,不消两天便会到达。 若是真留在这里养伤了,她怕自己会闷出心病来。 索性不过是再苦一两天,又哪会因为这点小病小灾受不了? 雪在第二天停了下来,为保险起见怀信终究还是拖住了唐瑾瑶,让她第三日时才启程。 到京城时是下午,唐瑾瑶本来精神怏怏,但在远处眺望到京城景色之后,整个人精神抖擞,若不是身后还有侍卫,她恐怕真会一骑绝尘而去。 唐瑾瑶进京之后没有片刻停歇。 她将怀信亲自护送到了王府之中,彼时阿绵正在打扫唐瑾瑶的卧室,听到唐瑾瑶回来之后跑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唐瑾瑶被撞的一个趔趄。 “殿下!” 唐瑾瑶望着啜泣的阿绵,笑道:“一年多没见了,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哭什么哭?丢人!” 阿绵擦擦眼泪:“阿绵去给殿下打热水,殿下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便要去,唐瑾瑶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回来:“我要进宫,可能会很晚回来。” 阿绵心领神会。 殿下在北疆待了一载有余,期间受过伤吃过苦,此时回来当然是想进宫看看陛下和凤君。 唐瑾瑶让开一步,对阿绵道:“这是本王的智囊,以后住在府里,你们好生对待他。” 阿绵看向怀信,四目相接时她惊叹一下,这人气度不凡,果然是殿下的人。 怀信回视一笑:“有劳阿绵姑娘了。” 阿绵慌乱:“公子多礼了,阿绵受之不起。” 唐瑾瑶笑着拍了拍阿绵的胳膊:“告诉下面的人,本王吃什么他便吃什么,谁敢阳奉阴违的话,你便直接将那人逐出去,这辈子也不用再进京城半步了。” 唐瑾瑶眼神一凛,下人顿时一抖,纷纷道遵命。 怀信眉头略锁地看向唐瑾瑶,唐瑾瑶看着他抿唇一笑:“安心吧,我都应付得过来的。” 唐瑾瑶知道怀信担忧什么,无非是进宫如何应对女帝有关细节的的发问。 况且昭王回京,宫中闲言碎语又起了不少。 胜仗荣光加身,自然是风头无两,但偏偏国师身死塞外,必然会有四面八方的流言接踵而至。 唐瑾瑶衣裳也未换,直接进宫面圣。 宫门漆红,她墨色衣衫踏在白玉台阶上:“我回来了。” 第89章 异样 守着殿门的女官看到唐瑾瑶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陛下有多担心昭王殿下她们都看在眼里,听闻殿下出事之后女帝着实被惊了一番,还生了病。 如今殿下平安归来,真是天大的喜讯。 唐瑾瑶和她们二人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时隔一年多重新回到宫中,唐瑾瑶说不开心那是不可能的。 来见女帝的路上她看见了不少新面孔,其中不乏一些侍君。 这些新进宫的侍君并不认识唐瑾瑶,但看这女子衣品气度不凡,又直奔紫宸殿去,心中多少也猜出了个一二来。 紫宸殿内的陈设并没有改变什么,但坐在殿中的女帝却衰老不少。 唐瑾瑶鼻子一酸。 女帝两鬓斑白,脸上的脂粉下掩盖着几条皱纹,即使有胭脂的妆点,她的气色依然像一个沉疴之人。 唐瑾瑶一撩衣摆扑通跪在地上,道:“母亲,女儿回来了。” “母亲”两个字让女帝严肃的脸上化开了笑容,这一声着实叫到了她的心坎里。 “让朕看看你。”女帝亲自把她扶起来,然后细细端详着唐瑾瑶。 她的女儿从前说不上芳泽无加,但至少也算秾纤得衷,皮肤也算是白皙,哪像现在这样,晒黑了不说,身上瘦得更是一点肉都没有。 女帝越看越心疼,握着唐瑾瑶的手都不自觉用了几分力。 唐瑾瑶手上尚有冻疮,她被捏的有些疼,为了防止女帝发觉她忍着疼笑着,但女帝却觉得手下有异样。 她低头一看,又惊又心疼:“这手怎么了?怎么会起了冻疮?!” 唐瑾瑶抽出手,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北疆寒冷条件简陋,生点病也是正常。” “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混账!” 唐瑾瑶解释道:“母皇,瑾瑶此去本就不是享福的,大家为国而厮杀,我虽是昭王,但在那里也只是将士中的一员,哪能好意思受优待。” 女帝一听唐瑾瑶的话觉得着实有理,火气消减几分。 唐瑾瑶不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从前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尚且不会露出柔软的腹部,此次分别久矣又险些命丧黄泉,女帝本以为她会更依赖自己许多。 怎么说也都是亲生母女。 但她却出乎自己的意料。 唐瑾瑶言语之中含着亲近但却不是亲昵,眉眼间愁绪散不开,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例行公事般。 女帝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瞬。 唐瑾瑶此时正说到怀信,见女帝如此反应还以为自己的话有什么纰漏,连忙将刚才自己说的话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 一边思考着,她一边问道:“母皇,可是太累了?” 女帝见她眼中关心真切,怀疑才稍稍减了下去:“这一年来,朕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许是真的老了。” 唐瑾瑶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自觉那些话对母皇来说没有什么用,而是问道:“太医说什么了?” “翻来覆去无非也就是那些话,他们让朕休息,你说朕怎么歇得下?” 话落,女帝才恍然想起唐瑾瑶受伤一事,连忙将门口守着的女官叫了进来:“去传太医来,给瑾瑶看看。” 女官应声便要走,唐瑾瑶叫住她:“母皇,在紫宸殿看医多有不便,儿臣回府之后定会叫大夫来的。” 紫宸殿总有朝臣来,下人又走来走去,唐瑾瑶旧伤又在腹部,怎么说也不应该在紫宸殿中就医。 女帝眉宇之间带着疲惫,失笑:“朕真是考虑不周。” 唐瑾瑶眉间的愁绪越聚越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敢相信女帝的精神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 唐瑾瑶对女帝不住关怀,母女之间话语连连,不多时后外边夜幕微垂,眼看宫门要落锁,唐瑾瑶站起身准备辞去。 不成想殿外突然传出一阵哭诉,紧接着还有女官的阻拦声。 紧接着就有另一名女官走进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陛下······” “外面人干什么呢?成何体统?” 女官道:“陛下,鲜侍君在门外哭诉······怎么说也要见您一面。” 唐瑾瑶盯着自己脚下,没有探头去瞧。 这位鲜侍君的名头她倒是没听说过,许是今年新纳进的侍君,但如此哭哭啼啼简直不成体统。 女帝叹了一口气,唐瑾瑶适时道:“母皇,时辰已晚,儿臣府中尚有许多事情还需处理,瑾瑶就此告退,明日再来宫中。” 女帝眼下要处理鲜侍君一事,自然没法让唐瑾瑶再留在这里,听完唐瑾瑶的话后,她点点头,爽快的让人送唐瑾瑶出去。 唐瑾瑶退出去,走到殿门时,她站在台阶上面向低处一望,总算看到了那位闹事的鲜侍君。 殿中女官叫鲜侍君进去,他噔噔噔踏上台阶,正巧撞了唐瑾瑶一下。 这位鲜侍君看着年纪很小,有少年人的稚气又带着几分傲劲,脸上犹挂着泪痕,看着真是叫人动容。 女帝从前极讨厌后宫侍君跑到紫宸殿来寻她,如今这位鲜侍君能如此作态踏入殿内,看来是位新宠。 唐瑾瑶被他撞了一下,心中翻转的思绪停了下来,然后便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 鲜侍君一个趔趄后退一步,正想发怒但对上唐瑾瑶的眼神后,吓得一个寒战。 唐瑾瑶收回目光,嘴角微微牵动一个弧度,然后便踏下了台阶。 鲜侍君站在门口望着唐瑾瑶的背影,脑海中尽是方才唐瑾瑶的表情。 “这人谁啊,疼死我了,看我不告状去!” 鲜侍君的侍子拉住他低语一番,鲜侍君听后讶异一阵,才知道了唐瑾瑶的身份。 唐瑾瑶出宫之后便回了府。 府中下人早已备好酒菜只等唐瑾瑶归来,唐瑾瑶换了身衣服便赶去用膳,怀信也在等她。 席间下人在伺候,唐瑾瑶没有说什么有关朝廷局势的话,只是简单抱怨了几句。 “宫中竟添了新面孔,你说怪不怪。” 怀信一抬眼:“哪怪?” 唐瑾瑶停下筷子:“母皇从前说为君自是该勤政,所以侍君也稀少······现在精气神这么差,又怎么会纳了侍君呢,弄了一后宫的鲜姜大蒜的。” 怀信轻笑一声。 鲜侍君名唤鲜江,自是“鲜姜大蒜”。 怀信道:“不管鲜姜还是大蒜都不是我等可以管的,为人······为人女总不能管自己母亲娶了多少男子吧?” 怀信本想说为人臣,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早就不是什么国师怀信了。 现在的身份,说好听点叫昭王的军师,难听点就是寄人篱下的浮萍。 不过这寄人篱下寄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如此算来倒是比从前在国师府时自在。 唐瑾瑶一颗心向上向善,正是追随的明智人选,他在昭王府中一可为唐瑾瑶出谋划策,二可继续自己的鸿鹄大志。 舟归也好,怀信也罢,总归只是一个名字。 唐瑾瑶让下人将自己面前的菜换到怀信面前,怀信这时才缓缓回过神,有些话到了嘴边,但考虑到下人还在,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有关朝堂,有关陛下,总归小心谨慎一些也好。 饭后唐瑾瑶沐浴完毕,正在暖阁中躺着,享受着回府之后的安宁。 唐瑾瑶倚在榻上看着书,半个时辰后渐渐有些困倦,手中的书即将脱手掉在地上。 书掉在地上发出一些声响,唐瑾瑶惊醒,抬头便看见怀信将书捡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怀信也很惊讶,唐瑾瑶听力过人,警惕性从来都很高,在图郡时稍微一点声响便能把她惊醒。 现在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走到跟前她才醒,着实反常。 不过怀信一想,现在是在王府中,她操劳多日,现在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环境,也不怪她会松懈。 “刚进来没多久。” 怀信有些心疼她,又道:“今日你先回去睡吧,其余的事改天我们再说。” 唐瑾瑶抻了抻胳膊:“不妨事。” 唐瑾瑶是个执拗的人,怀信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就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内心期盼着速战速决,好让她能有时间休息。 于是他问道:“陛下起疑心了吗?” 唐瑾瑶答道:“母皇并未起疑,好在糊弄过去了。” 怀信心安定下来,唐瑾瑶又道:“不过······母皇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她气色很差,精神也不好,我和母皇说话时她疏忽了好几件事,也不知道宫中这些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她离京之前的母皇身体还硬朗,做事雷厉风行,朝野上下莫敢不从。 那时后宫之中也风平浪静,任何哭哭啼啼有失体统的侍君绝对会被严惩,更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侍君哭着闯进紫宸殿的事。 怀信叹道:“大抵是积劳成疾了。” 唐瑾瑶眉头拧在一起:“过几天我进宫去寻几个太医问问。” 怀信拉过她的手:“你看看你,手上这冻疮还没好利索,在府中休息几日,等好些再乱跑。” 唐瑾瑶咬着下唇,迟疑地点点头。 怀信劝道:“你离开一年半的时间,宫中没有些变化是不可能的,你万不能因为这些异动就把事情积压在心里,好好休息几天。” 唐瑾瑶点点头,怀信将治冻疮的药膏涂在唐瑾瑶手上。 暖阁中温暖如夏日,舒服的让人不想离开,唐瑾瑶趴在桌子上,静静看着怀信。 从前在图郡中的腥风血雨仿佛是前世的事情一般,那时他们每日绞尽脑汁对抗敌国,又要提防细作,更得小心怀信身份泄漏,日日劳累,苦不堪言。 如今怀信不用受外表拘束,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泄漏,当真是最自在的时刻。 她一定要再强大一些,尽自己所能保住自己周围的人,让齐国的疆土远离敌军铁骑的侵扰。 这一夜唐瑾瑶睡得极安慰,床铺不再是图郡那般邦邦硬,她更不用担心睡到半夜就有人闯进来杀了自己。 有人替自己守夜,也有人持着刀剑在暗处保护自己的安危。 这种武力带来的安全感才真切的叫人放心。 从前她所珍视的今后必然也牢牢握在手中,任何人休想夺走。 不论是谁。 唐瑾瑶本打算睡上日上三竿再起,但天蒙蒙亮时,身体却习惯性的起来,想再次入眠却也睡不着了。 起初几天都是如此,唐瑾瑶自嘲道自己过惯了图郡的苦日子,如今想享清闲身体却不答应。 好在她也渐渐适应过来,这日巳时初她尚在被窝中酣睡着,阿绵走进来唤醒唐瑾瑶,唐瑾瑶半梦半醒答应一声。 “叶二小姐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后唐瑾瑶登时翻身而起:“叶冬弦来了?!” 她胡乱抓了一把头发,骂道:“死丫头一大清早不闲着。” 阿绵赶紧伺候唐瑾瑶梳洗,唐瑾瑶却慢腾腾的拖延时间,还忿忿道:“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让她等着吧!” 正说着,院子里就响起叶冬弦的声音,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推门进了来。 “在院子里就听到你骂我了,怎么着?不想我?” 唐瑾瑶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我可想死你了。” “我看你有新欢忘旧爱,府里那男的谁?如实招来!” 唐瑾瑶穿戴完毕,本想将怀信送给自己的玉佩也挂在腰上,但又觉得不妥。 怀信从前一直戴着这玉佩行走,如今他身死的消息传遍了满朝,自己戴着他的玉佩怎么也会招来别人的目光。 她大可用“此乃国师遗物”借口来推脱,但昭王府中尚多出一男子,任何人只要稍作打听便可知道。 若碰上别有用心之人顺藤摸瓜,识破舟归身份便麻烦了。 唐瑾瑶只能作罢。 叶冬弦见她不理自己,又问:“你想什么呢?” 唐瑾瑶回过神:“你问府里那是谁啊,在图郡遇到的,脑子很聪明帮了我不少忙,是个人才,我就带回来了。” 叶冬弦点点头,表情也严肃了几分:“你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宫中变化可大了。” 唐瑾瑶点头:“我听说了。” 阿绵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然后便在门口守着防止别人进来。 唐瑾瑶这才放心和叶冬弦继续说:“国师位置怎么空着?” 叶冬弦道:“陛下本来是想找的,可是这一年来陛下身体抱恙,有人怕国师专权,就上了折子一番说辞,陛下才打消了心思。” “你是不知道,唐瑾舒成人礼的时候,祭天都是独自完成的仪式。”她贱兮兮一笑。 第90章 交锋 闻言,唐瑾瑶惊了一会,脑海中不由自主去幻想当时的场景。 成人礼祭天可以说是齐国皇室最重要的仪式之一,任何皇女都期盼着自己能在这一天大放异彩。 国师被认为是重要的一环,她们将国师视为天神的意志,得到了国师的祝福才是良事。 可偏偏唐瑾舒最重要的祭天仪式上,没有国师。 那位递折子劝说女帝不要找国师的朝臣一定会被唐瑾舒恨死。 唐瑾瑶问道:“敢问是哪位大姐递的折子?” “这位你可能要叫大娘,”叶冬弦神色不变,“是太尉大人。” 唐瑾瑶啧啧两声,说起来这太尉大娘和自己也是有缘分。 离京之前的朝堂上,母皇要为怀信和唐砚清指婚,唐瑾瑶当时假晕搅黄这事,她晕倒时正好就倒在了太尉的怀里。 太尉大娘身材消瘦,当时咯的她后背一阵疼。 唐瑾瑶道:“太尉老妇真乃奇人也,谅唐瑾舒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叶冬弦笑笑。 唐瑾瑶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叶将军如今如何?” 说话时,她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之感,叶冬弦面色一滞,没有了刚才嬉皮笑脸的模样。 叶荣比唐瑾瑶动身还早,如今在不归关待了许久。唐瑾瑶听闻苓国军队现在还死撑着不投降,叶荣这一仗应当是辛苦至极。 不归关地形险要,苓国依着地势就和叶荣缠斗许久,好在叶荣在军事方面颇有经验,相信苓国投降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寻常人大多都认为这一仗胜了便是万事大吉,但唐瑾瑶知道,苓国和齐国之间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苓国如今君王姓楚,楚家最开始的君王推翻了前朝,而后自己登上王位成了新的苓国君主。 自那以来,苓国和齐国的恩怨就一直断不清楚。 叶荣这一战极为关键,苓国如今的王上想要停止进贡,养精蓄锐他日好摆脱齐国的统治。 有损利益一事,齐国当然不允。 所以这一战,不止要胜,还要胜得漂亮,让苓国如今的王上永远沉浸在绝望之中。 叶冬弦看着唐瑾瑶,静静道:“老实说,我也不知真正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唐瑾瑶疑惑,叶冬弦继续解释。 “有关军情的密函我看不到,我母亲的家书中也只是在报平安,我只能等着。”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叶荣自然不可能将自己的处境如实告诉自己的女儿,那样只会招来她的担心。 报喜不报忧似乎是每一位将士都会对自己家人做的。 唐瑾瑶安慰的拍了拍叶荣的肩膀,道:“是我一族对不起你们家。” 叶荣当即甩开她的手,嫌弃道:“干什么呢你这是?保家卫国是光荣,我用你对不起什么?” 唐瑾瑶笑笑。 正逢下人来道早饭已备好,唐瑾瑶招待叶荣去用膳,叶荣没有推脱。 桌上三人,怀信也在其中。 唐瑾瑶鲜少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况且在自己府中,那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叶冬弦和她说说笑笑,怀信在一边闷头吃饭,不怎么说话。 叶冬弦嘴里嚼着饭,含糊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唐瑾瑶看着怀信,怀信将口中饭菜咽下之后,才缓缓说道:“在下名叫舟归。” “周归啊······”叶冬弦小声咕哝一句,“还挺斯文。” 怀信知道她定是将小舟的舟误会成了“周”,他也没有解释什么,所谓言多必失,更何况叶冬弦同他也见过几次面的。 唐瑾瑶听到了叶冬弦的后半句话,轻声笑了笑,叶冬弦直接踩了她一脚。 “吃菜吃菜。”叶冬弦道。 唐瑾瑶咧着嘴骂了她一句,之后席间便一直无话。 唐瑾瑶归京已有些时日,叶冬弦早就有来看望她的心思,但她也知道唐瑾瑶身体疲乏,不敢来叨扰。 于是叶冬弦等唐瑾瑶歇了几天,这才来找她。 叶冬弦来时带了许些补品,唐瑾瑶也没有和她推脱,全部照收。 吃完饭后,两个人又回到了房间之中,自然是说着一些悄悄话。 虽是悄悄话,但其中也掺杂着许多的有关朝堂局势的话,两个人关系亲近,自然不会有什么避讳。 叶冬弦在唐瑾瑶府上留了许久,下午眼看着要到了饭点,叶冬弦起身辞去。 唐瑾瑶留她,叶冬弦推脱:“我长姐尚在家中,我应当回去和她一起吃饭的。” 叶冬弦长姐和叶冬弦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性格,叶冬弦为人不拘小节,又爱闯祸。叶冬弦的长姐却性格沉稳,心思重。 叶冬弦当然不能留长姐一人在府中吃饭,那样免不了她又胡思乱想。 叶冬弦起身欲离去,唐瑾瑶亲自送她。 院子中下人正在扫雪,唐瑾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怀信。 他也在扫雪。 叶冬弦也注意到,拍了唐瑾瑶道:“诶,那不那谁吗?” 怀信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抬起头来,和叶冬弦点了一下头,叶冬弦问道:“周公子怎么亲自扫雪?” 怀信将扫帚放在一边:“闲着也是闲着,叶二小姐要回去了吗?” 叶冬弦点点头。 怀信手和耳朵都被冻得发红,唐瑾瑶握了一下他的手,道:“差不多就回去歇着吧。” 叶冬弦将二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不多时她眉眼间就溢出了淡淡笑意,在马车上,叶冬弦靠着软垫打量着唐瑾瑶。 “看不出来啊。” 叶冬弦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偏偏任唐瑾瑶怎么问她都不说。 唐瑾瑶也知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问了两句见她逗自己玩便也不去理她。 没想到这时,叶冬弦缓缓坐直身子,道:“我怎么觉得舟归看着有点眼熟?” 唐瑾瑶心中咯噔一声,这叶冬弦从前还没这么聪明,怎么这就开了窍了? 她不会瞧出点什么来吧? 叶冬弦继续思索着,唐瑾瑶脑子转得飞快,叶冬弦却此时开口:“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唐瑾瑶忐忑。 “我看他像你王侍!” 唐瑾瑶气结,险些将叶冬弦从马车上掀下去。 齐国虽是女治国家,但其制度大抵还是仿照男权社会,女子为王爷,那其丈夫必然就是叫王夫。 而侧室小妾便叫王侍。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下去!” 叶冬弦不依不饶:“耳朵红了耳朵红了!” “你烦死了!” 马车摇摇晃晃总算是到了叶府,唐瑾瑶非常嫌弃地将叶冬弦推了下去。 “快滚吧你。” 叶冬弦犹自站在门前看着马车傻乐,马车哒哒扬长而去,叶冬弦抱臂看了良久,直至马车消失在街角她才回到府中。 唐瑾瑶接下来的几天日日不得安生。 朝中大臣听闻唐瑾瑶修养好了身体之后,不少人都起了拜访的心思。 唐瑾瑶光是在府中坐着,一天就要和两个不同的人吃饭,好在这些大臣没有撞在一起,要不然那个场景唐瑾瑶还真是不敢想象。 唐瑾瑶和这些大臣虚与委蛇的有些烦了,开始进宫躲清闲。 怀信现在的身份不便进宫,她调了一些人手在暗处保护怀信。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唐瑾瑶叹气道:“谁叫你是我软肋呢?” 这个说法有些暧昧,怀信耳根子红了一瞬,道:“我也有人手在暗处保护我的。” 唐瑾瑶笑笑:“多多益善,好好等我回来。” 唐瑾瑶坐上轿子,然后掀起帘子一角,透过窗看着怀信。 眼前从王府的场景变成街巷四邻,盛京的建筑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变幻着。 历经一番战火之后,唐瑾瑶格外享受现在的生活,哪怕尚有许多事未处理,但唐瑾瑶却不会让那些事扰乱自己的情绪。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唐瑾瑶踏入宫中,先是去见了女帝一面,然后才向凤君寝宫走去。 凤君寝宫似乎比从前清冷了不少,宫中伺候的人手也没有从前那般多。 原本院子中还开着一些花,但冬季花朵凋零,入目所见皆是一片雪白,更显寂寥。 宫人瞧见唐瑾瑶后便匆匆忙忙跑到殿内去通知凤君,又有宫人在唐瑾瑶身侧耳语了一番。 “陛下的侍君正在给凤君请安,殿下进去吧。” 唐瑾瑶将裘衣摘下放在宫人手中,下人掀开厚重的帘子,唐瑾瑶才走了进去。 屋中暖意迎面而来,唐瑾瑶抬头便迎上了屋内向自己投来的数道目光。 兰侧君竟然也在。 真是稀奇。 唐瑾瑶走到中间,对上凤君殷切的视线,跪道:“女儿迟迟才来,父君恕罪。” 凤君站起身便要下来扶唐瑾瑶,但此时还有外人在此,于是一边的侍子便代劳。 唐瑾瑶在屋中坐下,道:“今日父君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兰侧君竟然也在此。” 听到有人提自己,兰侧君侧过半个身子向唐瑾瑶点点头:“殿下许久未见了,身体可还康健?” 唐瑾瑶手里握着下人送来的怀炉,听到这些话时捏着怀炉的手都不自觉紧了几分,指节泛白。 兰侧君尽收眼中。 “本王身体自然康健,边关锻炼人极了,日日都是九死一生,好在本王活下来了。”唐瑾瑶笑得得体,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凤君自然有所听闻,此时没有出声阻止的意思,而是静静听着。 其余侍君自然不敢干预。 兰侧君似乎没有听出唐瑾瑶的弦外之音,反而是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殿下身体康健便好,也不枉凤君的每日惦念。” 唐瑾瑶挂上假笑,极度敷衍。 转过头时,正好有一个一瞬不移地瞧着自己,唐瑾瑶回视过去,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那人起身对唐瑾瑶行了个礼:“前几日在紫宸殿,臣侍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唐瑾瑶不假思索:“你谁?” 话出口之后,唐瑾瑶又作恍然状:“鲜侍君是吧?你那日哭的太惨,本王竟一时没认出来。” 屋内众人轻笑出声,就连兰侧君嘴也翘起笑了笑。 唐瑾瑶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由此可以看出这个鲜江人缘很不好。 后宫之中惯来捧高踩低,不少侍君都会和其他人联手,以求能够达到共同的利益。 但也有少数人不肯拉帮结派,兰侧君是其中一位,这位鲜侍君也是其中一位。 不过前者是因为自持清高不屑为了恩宠便和人同流合污,而后者自然是趾高气扬认为自己与众不同。 唐瑾瑶却知道,这些侍君之中,除了自己父亲和兰侧君,其余人在母皇眼中都是一个样的。 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不过是肤色黑与白、年龄大与小的问题。 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的人才是天真。 不少侍君在暂得恩宠之后,便认为自己从此变成了凤凰,可以成为凤君和兰侧君之流,于是日日恃宠而骄,做着白日梦。 哪怕碰见凤君兰侧君等人时,也会摆出谱来,而后再暗地里对女帝添油加醋告状。 日月轮转,多少侍君都熬死在了宫中,这两位却依然稳坐钓鱼台。 唐瑾瑶不在京中这一年多,这些侍君都以为凤君失去了仰仗,很快就会从凤君的位置上跌下来。 凤君自然没空搭理他们,于是这些人越发嚣张,就连进宫不到一年的鲜侍君都对凤君下了不少绊子。 如今唐瑾瑶归来,自然不能让这些人舒坦了。 鲜侍君方才被唐瑾瑶噎了一下,现在面色很不好看,咬着牙恨不得扑上去打唐瑾瑶两巴掌。 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这位不是自己能动的主。 “殿下说笑了。” 唐瑾瑶瞥过头去不理他,她打量众人一圈,然后笑着问凤君:“父君这里日日都这么热闹吗?” 唐瑾瑶说这话时眉眼都在笑,还有几分洋洋得意,凤君不知她要干什么,只能如实回答:“你今日来得巧,父君平时这里还是很安静的。” 换而言之就是说这些人聒噪。 唐瑾瑶点点头:“我还以为日日都如此,若是这样那我可要天天进宫来,女儿从北疆回来之后这几日正愁生活无聊,还真想瞧瞧热闹。” 一众侍君都面色一滞,这昭王殿下不动声色却连损带贬,将这一众人损了个干净。 有几个侍君已经起了离去的心思,鲜侍君咬牙道:“殿下这是嫌我们太吵吗?臣侍好歹也是陛下的人,殿下莫不要太过分了。” 第91章 怀疑 就连兰侧君也被他的自大惊到了,直接冷笑出声。 他这一笑,屋内又静了不少。 唐瑾瑶看着鲜侍君好一番打量,然后将怀炉放在桌子上,静静道:“五百只麻雀也不过如此。” 鲜侍君双眸瞪大,气得直哆嗦。 自从得宠以来,宫中谁不是捧着他? 又怎么会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 “殿下还请自重!” 唐瑾瑶停下动作,抬起眼皮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刚想出声,凤君却呵斥道:“鲜侍君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此地岂容你放肆?” 凤君平日脾气温和,鲜少发怒,如今剑眉竖起倒让人胆寒。 鲜侍君瑟缩,环顾四周满屋的人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仿佛他是耍猴戏中的那只猴。 鲜江知道自己今天实在失态,即使有女帝恩宠在,他往日行事也不敢过于嚣张,但他今天却被这个只见过一两面的昭王刺激的失了态。 屋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众侍君想离去又不敢开口,简直难耐至极。 正当尴尬时,兰侧君却站起身,他走到屋中央对凤君行了个礼:“昭王殿下许久未曾回来,凤君便同她说说话吧,臣侍不做打扰了。” 凤君点点头,兰侧君就在他们的瞠目中离去。 其余侍君纷纷效仿,接连离开,不多时屋子中的人几乎走了个干净。 唐瑾瑶原形毕露,翘着二郎腿嗤道:“真没眼色,总算走了。” 凤君招招手,唐瑾瑶坐到她身边,凤君道:“身体怎么样了?” 唐瑾瑶笑笑:“瑾瑶是少年人,身体恢复快得很,现在不没事了吗?” 凤君眉间愁绪散不去:“当时信上说你生死未卜,父君真是······担心死了。” 唐瑾瑶故作轻松:“当时府衙中混进了细作,我是为了让敌人掉以轻心所以才装出伤得很重的样子,其实就是点皮肉伤。” 凤君担心唐瑾瑶,又对她从前在图郡的生活有许些好奇,但他知道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不是唐瑾瑶能透露的。 他自然不想插手朝政,于是让唐瑾瑶挑着一些事说。 唐瑾瑶心领神会,将自己从前在图郡中发生的事简简单单说了一下。 这其中当然有所隐瞒,除去一些机密不能说之外,她还隐瞒的就是自己的伤势和怀信金蝉脱壳一事。 听闻怀信葬身火海之后,凤君心头一紧,眼睛上竟然也挂了几滴泪珠。 “怀信国师是陛下最为信任的人,只可惜······一朝殒命,当真是天妒英才。” 陛下登基时正逢宗政国师在朝中势力鼎盛的时候,当年陛下步步维艰,好不容易设计将她拉下了马。 而后怀信被女帝扶上了国师一位,这位新国师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在朝中对她忠心耿耿,从不生事。 凤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起初女帝打算将唐砚清和怀信指婚时,他是满心欢喜的。 只可惜物是人非,这位国师大人已经不在了。 唐瑾瑶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半晌她也没有说出话,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 屋中霎时寂静,唐瑾瑶沉吟半晌道:“父君,宫中最近······” 唐瑾瑶顿了顿,一边看着凤君,凤君便知她要问什么。 凤君起身走到内室,唐瑾瑶跟在后面。 凤君道:“陛下这一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朝中不少人都说是她太操劳了,于是有人便送进宫了几个侍君,这些新人几乎每天都叽叽喳喳来我这吵。” 唐瑾瑶问道:“新人来给您请安是为了寻求庇护,那兰侧君他来干什么?” “他来瞧热闹。” 唐瑾瑶嘴角一扯,顿时无语。 女帝身体不好是朝野人尽皆知的事情,受她身体的影响,上朝制度也有了改革。 朝臣不再每日上朝,反而是五天一次,只在上朝这一天汇报事情便可。 由此招来不少非议,但也不少人认为这给了大家休养生息的机会,女帝的身体也能因此好一些。 至于是不是真的对身体有益,那便是另一说了。 朝中局势不容乐观,凤君能做的便是稳住后宫,让这些人不要再扰乱陛下。 只可惜总有那么一两个臭鱼。 鲜侍君平日趾高气扬,今日倒是被唐瑾瑶杀了锐气,日后必然会起报复心思。 不过不管是凤君也好唐瑾瑶也罢,都不怕这位侍君的报复,毕竟蝼蚁之辈,再怎么伸展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 想到这里凤君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抬头便见唐瑾瑶四下环顾,他问道:“找什么呢?” 唐瑾瑶回道:“砚清呢?” “他太过顽劣,现在在藏书阁中被罚抄写,不到申时不许回来。” 唐瑾瑶扑哧一笑:“这小子还真是死性不改,我去看看他。” 唐瑾瑶披了衣裳便退出凤君寝宫,向藏书阁走去。 宫中景致并未改变多少,相比盛夏的繁荣,冬日皇宫给人的感觉更加萧条。 藏书阁遍是竹简和纸质等古籍,极易起火,因此冬日书阁中并不会生火盆,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抄书简直比抄写本身更具惩罚性。 唐瑾瑶进入书阁后,迎面便是一股寒气,她拢了拢衣服:“夫子也太狠了,这么冷抄什么书。” 书阁中人零零散散,唐瑾瑶走上二楼,抬头一望便能看见临窗的桌子上有一人执笔埋头书写,似乎是手有些冷,他将毛笔放在一边搓了搓手。 不成想毛笔滚落下桌子,将地板上弄出了一个墨点。 少年苦恼向后一仰直接倒在地上。 他睁着眼瞪着天花板,视野里逐渐出现一个倒着的人,那女子走上前笑着看向自己。 唐砚清一个激灵坐起:“阿姐!” “小子,被我抓到偷懒了吧?” 唐砚清没有理会唐瑾瑶的话,直接站起来,脸上本是欣喜的表情,但走到唐瑾瑶身边后那表情竟是一瞬耸了下来。 “回来这么久才来看我一眼,没心没肺。” 唐瑾瑶噗嗤一声,径直走上前将怀炉塞在他手里,然后又把地上的笔捡了起来:“早来晚来都是来。” 唐砚清撇撇嘴,将怀炉放在腿上,然后继续跪坐在地上写着。 唐瑾瑶在对面坐下。 软垫厚厚一层,坐上犹如坐在了棉花里,唐瑾瑶拄着下巴静静等着唐砚清。 相比之前,他模样长开了不少,脸颊的疤痕虽然还是比较明显,但已经淡了许多,至少现在唐瑾瑶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自卑了。 到底还是长大了。 时间静静流逝,姐弟二人无人打破寂静,一人执笔而书,另一人就静静等着,顺便帮他整理写好的纸张。 正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人的脚步声,唐瑾瑶侧头看去。 不多时便有一人踩着楼梯上了二楼,那人的身影掩在书架后,遮遮掩掩看不真切。 唐瑾瑶好奇盯着。 仔细瞧了一会之后,唐瑾瑶竟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那人抱着竹简小声咕哝着什么,径直向着这边的桌子走来。 她一直看着手上的竹简,因此并没有看见这边的姐弟二人,唐瑾瑶盯着那人,不多时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竟然变成了冰霜一片。 “阿姐,你看什么呢?”唐砚清出声问道。 这一声让那人也注意到了这里,那人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二人后霎时愣住了,手中的竹简也摔在地上。 她嘴唇哆嗦半晌,最终蹦出来几个字:“皇······皇姐,你回来了······” 唐瑾瑶打量她一眼:“皇姐回来许久了,怎么,瑾舒不知道吗?” 唐瑾舒一阵尴尬,唐瑾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捡起了竹简。 竹简用隶书所写,唐瑾瑶大致扫了一眼,上面尽是写了一些兵家术法,然后她便道:“多看史书兵法,少学旁门左道,算是有长进。” 这话带着讽刺,唐瑾瑶当然是指自己所遇暗杀一事,如此出言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唐瑾舒。 闻言,唐瑾舒脸色一变,大声回击:“皇姐,你什么意思?我何时用了旁门左道?” 唐瑾瑶将视线从竹简上转移过来,盯着唐瑾舒的眼睛看了半晌。 唐瑾舒起初还怒目回视,渐渐的竟被唐瑾瑶锐利的眼神审视的有些发毛。 待她脾气正要发作时,唐瑾瑶才收回目光。 “身为皇姐,不过是好心出言提醒你罢了,何必动怒?” 唐瑾瑶让开一步,示意道:“不如同坐?” 唐瑾舒怔愣,她与唐瑾瑶算不上亲近,平日里更是互争风头,怎么如今她请自己同桌了? 会不会有诈? 唐瑾瑶说完便转身回到了桌前,然后跪坐在那里,半点眼神也没有给她。 唐瑾舒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不过是在戏弄自己。 她登时火从心起,一连多日的怨恨瞬间积压在一起。 从前唐瑾瑶的成人礼她看在眼里,心中想着自己的成人礼一定要比她的还成功,哪知事与愿违,偏偏出了岔子。 若只是这样也便罢了,唐瑾瑶成人宴时母皇当着众臣的面直接将她封为昭王,可是到了自己这,母皇一直不声不响,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四殿下。 除了可以上朝之外,这礼成与不成竟是无任何差别。 她握着竹简的手愈发用力,原本坐在此处静心品读古籍的心情也早已消失殆尽。 若再留在这里,唐瑾舒怕自己直接将藏书阁烧了。 唐瑾舒却也不甘这么离去,她蹬蹬几步走上前,站在桌子边看着唐瑾瑶。 唐瑾瑶抬头看着她。 唐瑾舒将手中的竹简直接摔在了唐瑾瑶的脸上,唐瑾瑶鼻梁被打到,顿时一片酸疼。 “你······” 唐瑾舒心中一哆嗦,她本来是想摔在桌子上便一走了之的,却不成想刚才手一滑竟然直接扔在了唐瑾瑶脸上! 天地良心,她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唐瑾舒当然拉不下脸来道歉,如此便也只能冷嘲热讽道:“听闻你大难不死,那今后我们便一较高下!” 唐瑾瑶眼睛微眯,冷笑一声:“那你觉得我‘大难’又是拜谁所赐?” 这一眼看得唐瑾舒腿软一下,她饶是硬着头皮道:“拜谁所赐?我也想知道,我还要谢谢杀你那人呢,怎么不下手再狠一点!” 唐砚清在一边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见唐瑾舒嚣张如此,他将墨盘抓起直接往前一泼。 墨洋洋洒洒落了唐瑾舒一身,当然,唐砚清所写好的抄写也不能幸免于难。 唐瑾舒登时大叫,唐瑾瑶皱着眉挡在唐砚清面前:“喊什么喊?还是说你想同我打一架?” 唐瑾舒气的手直抖,看唐瑾瑶说这话时认真的神色便知道她绝不是开玩笑,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对唐砚清做点什么,唐瑾瑶绝对会当场打自己一顿。 唐瑾舒虽脾气冲,但也绝不是脑子不好使,在宫中不能冲撞贵人她还是懂得。 只不过她从前一直是那受捧的贵人,自然敢横着走。 但现在唐瑾瑶立了功归京,此番多灾多难却大难不死,朝中不少有心者都吹捧道“昭王殿下必有天佑,实乃我朝之祥瑞”。 如此形式之下,她再和唐瑾瑶动手打架就是脑子不好。 “你们姐弟二人便等着吧!”她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待她下去之后,藏书阁才归于寂静。 唐砚清看着唐瑾瑶的鼻子:“阿姐疼不疼?你别理她!” 唐瑾瑶揉着鼻子笑道:“不过是小孩子想要吸引大人注意力而已,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唐砚清霎时崩溃道:“我都吓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你看看为了你我写的东西全黑了!全黑了!” 唐瑾瑶看着楼梯,回想起唐瑾舒方才和自己争执时所说的话,内心渐渐浮起一个疑问。 刺杀自己的难道不是唐瑾舒吗? 那会是谁? 如此下定论虽有些武断,但这直觉的缘由是她对唐瑾舒性子的了解。 唐瑾舒被冤枉之时便会是今日的样子,怒气冲冲四处顶撞人,不管是谁都可以成为她的出气筒。 她问心无愧时便可以理直气壮,但如果撒谎心虚就会完全是另一副反应。 难道真如她所说,自己树敌无数吗? 竟真有人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置自己于死地? 第92章 相见 那日回府之后,唐瑾瑶在房间中沉思许久。 她将自己之前所有有关凶手的猜测全部推翻,而那个想要夺她之命的人在心中的形象却越发模糊起来。 唐瑾瑶想不出答案。 自那之后她便鲜少入宫,只在府中过自己的安逸日子。 说是安逸多少也有些她的一厢情愿了,冰雪消融春季到来,女帝的身体越发虚弱,开春之后竟是染上了咳症。 由此女帝便唤唐瑾瑶入宫,帮助自己处理政务,有时太晚来不及回府唐瑾瑶便会在宫中住下。 住的自然还是为出宫之前的宫殿,只不多没有阿绵的伺候了。 但也并非日日都如此,她每月也只有七天会歇在宫里。 太医们用了各种法子在女帝身上,却依然不见好转,诊脉却是普通的病症,但治起来却迟迟不见好转。 当真是叫人忧虑。 对此,朝中不少人旁敲侧击让女帝早立太女,但所有进谏的大臣无不被女帝骂得狗血淋头。 女帝骂的话大抵也就是她总会好转,此时立太女难道是这些大臣盼着她撒手人寰吗? 每次骂完时女帝咳嗽都会越来越烈,渐渐的大臣全部息声,有关东宫一事无人敢再提。 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敢去想死后怎样,女帝不立太女换而言之也只是一种对自己的心理安慰。 但这种心理安慰对王朝极为不利。 可是也无人敢言。 唐瑾瑶每次看见女帝时,除了心疼便是心疼。她知道母皇给予了自己很大的期望,要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辅政。 而她所能做的,便是竭力壮大自己,让母皇能少一些操劳。 唐瑾瑶习惯了自己母亲坐在龙椅上杀伐果断的样子,朝中拥护她的声音唐瑾瑶并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她不敢去想。 她觉得自己还不够格肖想这个位置。 这日紫宸殿,唐瑾瑶将几份奏折放在女帝的桌子上,女帝轻咳几声,唐瑾瑶立刻将水端过去。 “母皇,休息一下吧。” 女帝接过茶盏:“朝中的大臣都觉得朕老了,可是朕还很年轻,朕头脑尚且还算清楚,并没有昏庸······唉,朕身体跟不上了。” 唐瑾瑶鼻子一酸,止不住的心疼。 女帝饮下水才感觉自己稍稍好了点,她往后靠在软垫上,此时屋内走进一女官。 女官手中拿着信封,欠身道:“陛下,不归关密函。” 唐瑾瑶手上动作一顿,女帝也直起身,而后沉声道:“呈上来。” 唐瑾瑶走到女官面前接过密函,而后亲手交到了女帝手中。 女帝打开信封,仔细阅览着信上的字,不多时后脸上绽开了笑意,笑容越扩越大,她手抖着最后竟然笑出了声。 “叶荣当真是国之栋梁啊!好啊好啊······咳咳······”女帝情绪激动竟然剧烈咳嗽起来。 唐瑾瑶拍着她的背,女帝渐渐缓过来:“朕没事。” 唐瑾瑶好奇信上的内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太多的心思,于是便一直替女帝顺着气,若是她想告诉自己,那自然会说。 女帝缓缓道:“叶大将斩了敌军将领的首级,大获全胜!谈妥条件便可以归来了!” 唐瑾瑶一阵喜悦。 这一仗将近两年,母皇如今身体衰颓,叶荣这一则消息无异于定心丸,利国又利民。 午时宫人端来药,女帝喝完药便回到床上小憩一会,唐瑾瑶看着女帝的身体便知道今日她不会再批折子了,于是出宫而去。 明日正好是百官都会上朝的日子,到时女帝一定会在朝堂上宣布这一喜事。 春日万物复苏,宫中景致比冬日时耐看了不少,也不知不是心理作用,唐瑾瑶这一路上心旷神怡,简直飘飘然。 叶荣这一战让苓国暂时打消心思,往后进贡时也必然会比之前多不少东西,数十年之内并不用担心苓国的反抗。 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实力很多时候才是决定一切的,苓国兵马不如齐国,那么自然要失败。 而失败也必然要伴随着代价。 这是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唐瑾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也不会因为这些而同情苓国,现在她只盼望着叶荣归来时身体能够康健,让叶冬弦少掉一些眼泪。 出宫后唐瑾瑶没有回府,而是去寻了叶冬弦。 叶冬弦尚在府中玩着投壶,箭支扔出去五支,最后中壶的只有一支,她也不恼,继续准备投下一支进去。 此时下人来报,说昭王殿下来了。 叶冬弦淡淡道:“让她自己过来找我。” 叶冬弦如此态度对待昭王殿下,旁人见到定会以为是叶冬弦对皇家心存不敬。 可此时是在叶府,叶府没有人会这么想。 从亲前叶冬弦和唐瑾瑶还小时,唐瑾瑶经常偷溜出宫来找叶冬弦,正因是“偷溜”,所以唐瑾瑶总是翻墙进来。 好几次她还被当成贼抓了起来。 好在昭王殿下从小便习武,一般的下人也伤不了她,起初女帝和凤君还因此事骂了唐瑾瑶几顿,每次叶荣都会跑出来背锅。 她总说是自己教女无方,才让叶冬弦带坏了唐瑾瑶。 但其实只是两个孩子性情顽劣,没有什么怪与不怪之说。 叶冬弦在书院时尚会勾引唐瑾瑶和唐砚清逃学,每次唐瑾瑶都心存犹豫以致自己留下受罚。 下学之后两个人就会打在一起,谁也不饶谁。 叶府中不少老嬷嬷都是看着叶冬弦和唐瑾瑶长大的,因此当唐瑾瑶进叶府时,那些嬷嬷都颇有感慨。 到底是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当真是气度不凡。 唐瑾瑶驾轻就熟来到了叶冬弦的院子,叶冬弦正用帕子擦着手,看到唐瑾瑶后她笑了笑:“进来,坐。” 室内陈设简单不失大气,下人端上茶,而后退了下去。 叶冬弦打趣道:“我看昭王殿下最近风头无两,怎么又想起我了?” 唐瑾瑶刚要说话,叶冬弦便抢先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小周不理你了?” 自从叶冬弦见过怀信之后,便总用他来调侃唐瑾瑶。 唐瑾瑶此时表情严肃,叶冬弦知道她一定是有要紧事,要不然也不会不支会一声就跑到叶府来。 但叶冬弦就是这样的性子,你越急她越会吊着你。 唐瑾瑶翘着二郎腿,直接道:“不归关来密函了。” 她静静瞥向叶冬弦,叶冬弦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坐的端端正正。 唐瑾瑶本想像刚才的叶冬弦一样也戏弄她一番,可是见她这样子又有些不忍。 最终唐瑾瑶一叹气:“唉,真输给你了。” 叶冬弦蹲在地上摇着唐瑾瑶胳膊,可怜巴巴看着她。 “叶将军已大获全胜,不多时便会回京。” 听了这话,叶冬弦身子竟一动也不动,直接愣在了那里。 半晌之后,她才呢喃开口:“母亲终于······终于胜了!” 她蹲在地上久久未动,唐瑾瑶见她模样古怪,问道:“你没事吧?” 叶冬弦突然跳起来,叫道:“母亲胜了!我就知道母亲会胜!我母亲盖世无双所向披靡!我就说啊,我母亲出手怎么会有赢不下的战争!” 说着,叶冬弦便手舞足蹈地要往院子里冲。 唐瑾瑶一把扯住她:“你不先去告诉你长姐吗?” “对对对,你等我一会,我去告诉我长姐。” 说完,叶冬弦便几步冲出院子,唐瑾瑶坐在屋子里还能听见她的喊声。 可见她真是高兴极了。 唐瑾瑶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茶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唐瑾瑶此时竟是想起了关向雁。 那个放弃荣华富贵执意镇守边关的女子,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院子中的欢呼声越扩越大,其中有男有女,多是叶府的下人。 不多时,叶冬弦的父亲竟然也出现在了院子中,他远远站在门外,看到唐瑾瑶后便行礼谢恩。 怎么说叶父都是长辈,唐瑾瑶又怎么受得起他的礼? “您快请起。”唐瑾瑶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 叶冬弦将自己父亲搀起来,但他却没有上前一步,而是始终隔着一道门说话。 这便是齐国的男女有别,不过需要避嫌的是已婚的男子罢了。 叶父道:“幸有殿下告知此事,陛下洪恩叶家始终记得。” 武将之中总有功高震主这一说法,历史上不少手握重权的武将的下场莫不凄惨。 权力过大便会招致上位者怀疑,但叶荣却是个例外,女帝对她的信任一直让叶府感恩戴德。 此番叶荣又立一大功,叶父知道圣上必然会有所嘉奖,他身居后宅没有资格面见圣上谢恩,那便将这份谢意传递给唐瑾瑶,左右都是一个性质。 叶父拽着叶冬弦说道:“冬弦,你速带殿下去城中酒楼,为父不便外出,便全由你了。” 叶冬弦笑笑:“是!” 而后叶冬弦便牵着唐瑾瑶走出了叶府,唐瑾瑶无奈笑笑:“令尊太客气。” 叶冬弦故作风流的打开扇子:“现在湖水化开了,若此时泛舟湖上定别有一番风趣,阿瑶可愿跟我泛舟?” 唐瑾瑶一把握住她的扇子:“便听你安排。” 走着走着唐瑾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条路并不是通向城中的路,反而像是去皇宫的。 “回宫干什么?” 叶冬弦揽过唐瑾瑶:“你这姐姐有点过分,有好吃的怎么能不想着自己弟弟呢?自然是把他也带着。” 倒也是叶冬弦考虑周到,唐砚清平日一直被拘束在宫中,每次出去也都是跟着唐瑾瑶。 结果唐瑾瑶这一趟出去了一年半,唐砚清在宫里指不定被憋成了什么样子。 唐瑾瑶和叶冬弦二人进宫先去和凤君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带着唐砚清出了宫门。 叶冬弦出府之前便谴了人来租画舫,等几人到湖边时也没有耽搁,很快就上了画舫。 画舫中酒菜早已备好,见几人上船后船夫便要将缆绳解下,叶冬弦掀开帘子连忙制止。 “等会啊等会,我们还有个人没到呢!” 唐砚清疑惑:“还有谁?” 叶冬弦忽然不怀好意看了唐瑾瑶一眼,唐瑾瑶登时心里咯噔一下。 不多时,船上便又上来一人,叶冬弦站在甲板上和那人笑着。 “周公子,你总算来了。” 周公子? 周公子还能有别人吗? 唐瑾瑶拄着桌子的手一滑,杀了叶冬弦的心思都有。 她嘱咐唐砚清:“你留在这,我出去看看。” 不成想还没站起身,那两人便撩帘而入,叶冬弦笑着道:“人齐了人齐了。” 说完,她便让开身子,一白衣男子出现在船舱之内。 唐砚清当时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人身上。 他双眉如剑,浅瞳中含着怔愣,打着帘子的手也一僵。 唐砚清亦愣住。 叶冬弦浑然不觉:“你说我们吃吃喝喝,把周公子一人扔在府中怎么成啊?喜事就要大家分享,都别客气今天我请······” “啪啦”一声,唐砚清的杯盏洒了一地。 叶冬弦最后一个字也被吓没了声。 气氛顿时古怪起来,唐瑾瑶恨不得从船上跳下去。 完了完了,唐砚清从前是知道怀信底细的啊,现在这这······ 唐砚清抓着桌角的手不断用力,脸上的表情复杂地无法用言语形容,眸中震惊的情绪不断扩大,一时半会只憋出了一个“你”字来。 怀信胳膊有些酸,松开了帘子,半晌道:“此情此情······似曾相识。” 可不就似曾相识吗! 唐砚清咬牙,当初因为指婚一事闹了个大乌龙,最后怀信寻他主动摊牌,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国师竟是个女子。 后来怀信远赴北疆,然后便传出了怀信的死讯。 天知道他有多自责。 他一度认为怀信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即使阿姐来信反复解释,他自己心中也知道这是意外,但唐砚清仍然耿耿于怀。 结果······好好一个大活人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还姓什么周? 唐砚清艰难蹦出几个字:“你现在叫周什么?” 怀信抿了下唇:“舟归。” “都是哪两个字?” “舟车的舟,当归的归。” 怀信一一回答,一边沉寂已久的叶冬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她又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 最终她只能打哈哈道:“原来你是这个舟啊,我还以为你米粥的粥呢,呵呵呵呵······” 唐瑾瑶瞪她一眼。 第93章 连理枝 尴尬的气氛继续蔓延着,这么下去并不是办法。 唐瑾瑶决定站起来承担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于是对唐砚清说道:“砚清啊,阿姐可以解释的······” 叶冬弦不是傻子,刚才那么说也只是为了缓解一下尴尬,怀信和唐砚清之间一定有故事,但现在不是她发散好奇心的时候。 唐砚清目光在唐瑾瑶和怀信之间流连,然后冷哼道:“唐瑾瑶。” 唐瑾瑶硬着头皮答道:“我在······” 唐砚清瞪着她:“如果你不是我阿姐,现在就已经在湖里了。” 唐瑾瑶赔笑,直接走到唐砚清旁边,路过叶冬弦时还瞪了叶冬弦一眼,小声说道:“待会找你算账!” 唐砚清抱着手臂看着唐瑾瑶:“呵,解释什么,说吧。” 唐瑾瑶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唐砚清道:“这一切都是个意外,绝对是不得已之举,阿姐没有欺瞒你或者任何人的心思。” 唐砚清瞥了唐瑾瑶一眼:“说了和没说一样。” 然后他便坐下,一船舱的人都站在原地。 船摇摇晃晃行驶,此时春日方临,湖中并没有什么可以欣赏的景致。 但能来租画舫的都是家中有些家底的人,这些人自然见惯了好景色,出来泛舟不过是图个乐趣而已。 可是对现在画舫上的四个人来说,还真是没有一点乐趣。 唐砚清抬眼看着三个人:“都坐啊,站着干什么?” 于是几人依次落座,唐砚清直接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叶冬弦也不是外人,你俩给我说明白,要不然我就把唐瑾瑶推湖里去。” 唐瑾瑶咬牙,没大没小,我忍。 叶冬弦有些尴尬:“要不我出去吧。” 唐瑾瑶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叶冬弦刚离开座位的屁股又落了回去。 怀信道:“五殿下,此事极为复杂,我只能告之部分。” 唐砚清盯着他看,眼神带着一些怨怼。 怀信道:“叶冬弦,我是怀信。” 叶冬弦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说啥?” 怀信继续道:“在图郡时,军中混进了细作知晓了我的底细,我和殿下便趁细作懈怠之时,设计抓住了她,并且造成‘怀信身死’的假象,于是我便成了舟归。” 言简意赅,详略得当,唐瑾瑶忍不住拍手。 叶冬弦犹自沉浸在震惊之中。 唐砚清恍然:“你现在住在我阿姐府上?” 怀信道:“是。” 这回答也太干脆了些,难免引人遐想。 唐砚清消化半晌,期间众人无话。 许久之后唐砚清放下筷子,对唐瑾瑶说道:“看在怀信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信了你们说的了。” 他神色复杂,似乎还有些难以介怀,但对于阿姐的信任却让他不得不放下心中的怨怼。 阿姐在外一载有余,每天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光是听怀信言简意赅的描述他就能想象到当时情况有多危急。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唐砚清可不信当时的情境会像怀信的语气一样平静。 自己两次栽在怀信这个人身上,算来还真是孽缘。 想到这里,唐砚清看向怀信的眼神又复杂几分,余光瞥到唐瑾瑶时,那几分复杂立刻变成了嫌弃。 天天骗自己,这是什么混账姐姐啊! 叶冬弦犹自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筷子半晌没动一下,唐砚清忽然注意到她,叫她道:“叶冬弦!回魂了!” 叶冬弦应了一声。 唐砚清又道:“今天的事你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都会将你扔进湖里。” 这话有点耳熟。 他刚才骂唐瑾瑶也是这么说的。 原本唐砚清因为毁容一事心中多少都有些自卑,唐瑾瑶不在这一年多,他似乎是重新敞开了心扉,唐瑾瑶欣喜至极。 不过现在来看他好像敞开的有点过。 叶冬弦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唐砚清一眼:“我看你有点飘。” 怀信和唐瑾瑶尴尬对视着,满桌珍馐这二人也不知如何下筷,最终听了唐砚清和叶冬弦斗了半天的嘴。 这二人倒还真是没心没肺。 这二人的斗嘴最终以叶冬弦获胜告一段落,这顿饭是叶冬弦作主请客,虽刚才发生了一些乌龙,但到底她还是这席间的主人,怎么也该说两句。 “砚清啊,”叶冬弦神色严肃,“这其中有许些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甚至相比起你我知道的还更少。” 其余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听着叶冬弦说话。 她继续道:“你阿姐不是旁人,有些事自然不能全部都告诉你,怀信依然如此,他们二人牵涉的是朝堂之事,你万不可因为这些而怨你阿姐。” 说到这里,叶冬弦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唐瑾瑶知道她定是想起了许多事。 叶冬弦的母亲是这个国家的撑梁柱,她们母女二人经常聚少离多,叶荣平日又牵涉许多朝堂之事,有时候免不了用一些诡计。 叶冬弦从前害怕她的母亲。 小时不懂道理,总觉得她母亲是朝堂奸佞,阴谋诡计见不得光。 好在她这棵苗子没有长歪,现在虽然比小时候更淘气,但有些道理总归是慢慢的懂了。 所以她还是比较理解唐砚清的感受。 唐砚清知晓叶冬弦的用意,可是心底隐藏的疙瘩还是被翻了出来,他到底无法做到真正的释然。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我阿姐的说客吗?我是她的家人,可是她骗我就应该吗?” 唐瑾瑶的辩解格外苍白:“砚清,都是阿姐的不对,我不应该瞒着你。” 唐砚清站起身:“你是昭王,在朝堂上翻手云覆手雨,我就活该坐在宫里面当金丝雀任人宰割?公平吗?凭什么!” 他对唐瑾瑶吼着,最后三个字竟然有些沙哑。 唐瑾瑶不知道该辩解什么,但是被自己亲弟弟这样吼着,她的心非常疼,宛如被锐利的刀子扎了一下。 唐砚清掀开帘子走到甲板上,对船夫道:“靠岸!我要回去!” “公子,可是······” “我说靠岸!” 画舫调转了方向,唐瑾瑶站在原地,双目空洞盯着前方,最终眼里却是盈着泪水。 叶冬弦叹一口气,拍拍唐瑾瑶的肩:“小孩子闹脾气,没事的,我送他回去。” 画舫靠岸,好好一顿宴席最终竟然以这种气氛收场,四人分成两路各自散去。 每人心思各异。 唐瑾瑶和怀信走在回府的路上,怀信将一副令牌交给她:“叶冬弦派人去用令牌将我叫了出来,现在物归原主。” 唐瑾瑶接过令牌收在身上,苦笑:“我就说你怎么会跟着人出来,我被她偷了令牌还浑然不知······” 一路到府中,唐瑾瑶对阿绵道:“我今日乏了,饭就不吃了,晚上不用叫我了。”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唐瑾瑶摇摇头,闭口不答,阿绵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怀信,此时唐瑾瑶宛如失魂一般回到了自己房里。 怀信没有说什么,只是叹道:“让她静静吧。” 怀信心中也有许多自责,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如果不是他的话,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春日万物复苏,应是最美的季节。 可是夜中还有些许的凉意,怀信无眠,唐瑾瑶亦无眠。 院中她青衫执剑,挽着剑花刺破夜中的露珠,飒飒迎着凉月如舞者般翩跹。 夜中朦雾泛起,天上竟是落下了几滴雨,然后雨越下越大,酒壶中也掺杂了许多无根之水。 唐瑾瑶顶着细雨将一边的酒壶拿了起来,然后走到凉亭之中。 春日寒气蔓延,烈酒入喉却驱散了寒意,也麻痹了透骨心凉。 王府万籁俱寂,下人也在各自的房中入眠,唐瑾瑶看着花园中的池水,雨滴不断坠落池面,宛如玉珠迸碎。 雨幕中却有一朦胧身影打着伞,步履匆忙地走向凉亭。 唐瑾瑶将酒壶胡乱扔进雨中,酒壶滚了滚最终停在那人的脚前,颀长的身形竟是弯了下来,将酒壶捡起。 他走进凉亭之中。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怀信将伞收起,道。 唐瑾瑶靠着亭柱:“心里憋屈,出来发泄一下。” 怀信问道:“发泄完了吗?” 唐瑾瑶站起身,薄衫上还有一些汗:“大概是发泄完了吧,没事,我和砚清总吵架,过几天就好了,那小子太倔。” 怀信失笑,说别人倔,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到底还是没有将心底的话说出口,他把伞放在一边:“我还当你需要我。” 唐瑾瑶笑笑:“我本来想让你陪我喝酒的,但是你不爱喝,我还是举杯邀明月,学学太白的洒脱。” 说完,她歪着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明月不伴我,倒是天公替我哭。” 看着故作洒脱的唐瑾瑶,怀信心中一阵难过:“阿瑶,对不起。” 唐瑾瑶挥剑指向了天,剑尖从凉亭伸出去,雨珠落在剑身上又蹦起,天地之间尽是被这清脆的声音填满。 “你说什么对不起,”唐瑾瑶声音沉静,“是我对不起所有人,当事者不能完善解决事情,以至于祸果牵连周遭的人,与你们所有人无关。” 唐瑾瑶负剑而立,颇有几分洒脱。 “我们两个是连理枝啊,所以没有对不起或者对得起谁一说。” 唐瑾瑶用左手抱着怀信:“你看着吧,我会解决所有事情的。” 这几句话虽说不会让怀信的自责霎时消散,但是多少都起了一些作用。 许是真应了舟归这个名字,他不再是一叶扁舟永不靠岸了。 第二日早朝时,女帝宣布了叶荣即将凯旋一事,朝中不论哪派首先都是欢呼。 到底叶荣是为国而战,这些人当然荣辱与共。 于是当下朝之后,这些人才各自欢喜各自愁起来。 几天之后,不归关的密函又快马加鞭传来了一封,女帝亲启,信上所说了叶荣与苓国谈妥的条件。 苓国愿继续以往的纳贡,而后还将割出城池三座,再以和亲为退步。 和亲者是当今苓国国君同父异母的弟弟——楚荷华。 楚荷华过几天便将随着叶荣的军队一起来到齐国,到时将会揭晓指婚人选。 苓国是一个以男子为尊的国家,此次战败自然要摆出极大的诚意,所以楚荷华此次前来将要嫁到齐国。 也就是,他入赘而来。 这位苓国王子的指婚人选还没定数,但人选其实也很好猜,女帝中两个尚能成气候的女儿无非就是唐瑾瑶和唐瑾舒。 虽说楚荷华也有可能会被指给地位高的大臣,但是可能性最大的还是这两位皇女。 朝中不少眼睛都在盯着五天之后的宴会。 五天之后正是叶荣归来的时间。 在宴会上也一定会揭晓出这个困扰着满朝的问题的答案。 楚荷华会被指给谁? 唐瑾瑶和唐瑾舒二人心中忐忑。 唐瑾瑶忐忑纯粹是因为心中有怀信,所以不想和这个楚荷华在一起。 而唐瑾舒忐忑原因则不一样了。 这日她在兰侧君宫中,连连踱步,兰侧君看的头疼:“别走了,坐下。” 唐瑾舒停下脚步,道:“父君,他们都说什么苓国王子会嫁给我或者唐瑾瑶,可是我不想娶他啊,万一他是什么歪瓜裂枣或者残疾,那我不是倒霉死了!” 唐瑾舒越发焦急,表情痛苦。 兰侧君一边捡着棋子一边道:“这其中是有说道在的。” 唐瑾舒错愕:“什么说道?” “楚荷华再怎么说也是苓国王子,身份尊贵不比一般人,这次联姻算是两国之间的各自让出的退步。” 唐瑾舒坐在兰侧君对面:“退步?这是苓国退步啊!我们齐国是胜者,为什么退步!” 兰侧君示意她胳膊抬起来:“压到我的棋子了。” 唐瑾舒连忙抬起胳膊。 兰侧君这才道:“叶大将军这一仗胜得也辛苦,不退步难道要继续打下去吗?打仗不劳民伤财吗?” 唐瑾舒似懂非懂点点头:“所以联姻是想表明短时间内我们两国不会互相动手了?” 兰侧君点点头:“陛下指婚时会考虑许多事情,你和昭王殿下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原因无他。” 兰侧君抬头看着唐瑾舒,一字一句说道:“只有继承大统的人方有可能娶楚荷华,因为联姻的目的是为了稳住苓国。” “如果楚荷华随便嫁给了其他的皇女,那么另外的皇女继承大统之后,必然会对曾经竞争过皇位的皇女进行打压,而被打压的下场无非就是死。” 兰侧君表情沉静,唐瑾舒却瞳孔一缩。 “原来竟是这样吗······”唐瑾舒慌道。 “皇女一死,已嫁人的苓国王子必然会受到牵连,那时联姻便毫无意义,两国会战事再起,”兰侧君笑笑,“现在你还觉得娶了楚荷华是坏事吗?” 唐瑾舒手不自觉搭上棋盘,然后抓了一把棋子在手中,不断用力着。 “我不想死,我要活。” 第94章 天降夫婿 宫中今日都在紧锣密鼓筹备宴会,此次宴会是为了给叶荣接风洗尘,更会接待苓国王子等人,自然不能马虎大意。 女帝更是亲自吩咐,必须将宴会办的宏大,绝对不能让人看扁。 唐瑾瑶这几天日日都处在忐忑之中,而唐瑾舒为了在女帝面前有一个良好的表现,日日都在她周围侍奉。 咳时递水,闲时捶肩。 唐瑾瑶在宴会的前一天进了宫去见凤君,说是见凤君,但其实也是为了向唐砚清道歉。 在进宫之前,唐瑾瑶亲自爬上树,拿着剑在树上忙着。 怀信在下面仰头望着她:“阿瑶,你在干什么?” 唐瑾瑶两条腿盘在树干上,然后挥着剑去斩附近的柳树枝,听到怀信的声音后,她低头一望,喊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干什么!”怀信大声道。 唐瑾瑶这回扬唇笑笑,嘴上没有回答,依然还在斩着树枝,怀信极为自觉地站远一些,防止砸到自己。 怀信心中满是不理解。 大白天拿着剑上树,总不能是在修剪枝干吧? 再说哪有人用剑砍树的? 柳树被唐瑾瑶砍秃了一块,地上很快就堆了许多的树枝,唐瑾瑶心满意足的从树上跳了下来,一个不稳还踩断了几枝树枝。 唐瑾瑶招了招院子里的下人,怀信也走上前。 唐瑾瑶捡起其中一枝长短适中的树枝道:“看到了吗?都削成这么长的,不用太仔细,柳树枝上的芽不要砍掉。” 下人们纷纷照做,唐瑾瑶这时才回答怀信刚才的问题:“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 看着唐瑾瑶胸有成竹的表情,怀信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日中午,唐瑾瑶便将削好了的柳条背在身上,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进了宫,并且毫不避讳别人。 一路上宫人纷纷看着唐瑾瑶小声议论,当唐瑾瑶扫视过去时,那些人又换上了恭敬的表情。 唐瑾瑶便一路承受着别人的目光走到了凤君寝宫,远远便看见凤君的院子里聚集了几个侍君正在往出走。 为首的人正是兰侧君。 唐瑾瑶当时便想躲起来避一壁,刚想躲的一瞬间已经来不及,因为兰侧君已经和她对视了。 唐瑾瑶当时便有些头痛。 兰侧君平日和谁来往都不算近,但也不算疏远,他几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旁人都挑不出他的错来,就连唐瑾瑶也如此。 此时已经对视,视而不见那是没有礼貌。 兰侧君看见唐瑾瑶后,便率先出声:“可是昭王殿下?” 唐瑾瑶顿时现行,无处可躲,便硬着头皮和兰侧君搭话:“呵呵,巧了不是。” 霎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更准确的说是汇聚到她身后的树枝上。 气氛有些尴尬。 唐瑾瑶日身着藏蓝色长袍,腰间束了绣着祥云纹的腰带,头发也高高扎起,看起来非常飒爽。 当然,没有后背的柳树枝的话。 加上这树枝一看便有些不伦不类,偏偏她的长发还和树枝打结缠在一起,正好是在肩头的位置,所有人都能看个清楚。 这几个侍君看向唐瑾瑶的眼神都颇为古怪,兰侧君倒是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表情。 他打量唐瑾瑶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 “殿下这是······什么打扮?” 唐瑾瑶尴尬一笑,胡扯道:“本王在锻炼身体,从前在北疆时那些人便是如此的,很有效果。” 兰侧君一挑眉,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唐瑾瑶摸摸鼻子,道:“本王先进去了,各位请便。” 说完,她抬脚便踏进门,路过兰侧君时背上的树枝还险些扎到了他,兰侧君及时躲过。 “对不住对不住。”唐瑾瑶抱歉道。 唐瑾瑶走进屋内后,这些大眼瞪小眼的侍君才缓过神来。 抬头一看,兰侧君早已走出好远,一众侍君这才向前走,其中一位对自己侍子道:“闲事莫问。” 说完几人便走在宫巷之中,即使有人好奇昭王殿下想要干什么,也只能按捺住好奇心。 因为昭王殿下不是旁人。 若今日背着柳条在宫中行走的是个小卒的话,定会被人嘲笑到无法忍受,可是当这个主角换成了昭王殿下时,那一切都不同了。 地位高所以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便是宫中的规则。 凤君正在修剪花的枝杈,唐瑾瑶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进来,不成想身后的柳枝还挂上了珠帘,于是头发、柳枝、珠帘纠缠在一起,弄得唐瑾瑶狼狈至极。 “父君父君,快帮帮我。” 凤君放下剪刀,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像什么样子?” 唐瑾瑶急道:“待会跟您解释,父君快帮我一下。” 唐瑾瑶拽住珠帘想要把它从自己身上分离开,可是这种暴力的方式只会适得其反。 凤君让她别动,然后小心翼翼将珠帘分离开,唐瑾瑶如获大赦:“多谢父君。” “所以你这身是打算干嘛?” 唐瑾瑶看了看屋子没有外人,便问道:“砚清他没跟您说什么吧?” 凤君看着她,问道:“什么说什么?” 唐瑾瑶松了一口气,凤君这么问便说明唐砚清没有将怀信的事情说出来,如此她便放心了一些。 “砚清在吗?” 凤君道:“在。” 唐瑾瑶点点头,同凤君道:“我去找他。” 唐瑾瑶走进来时唐砚清正躺在床上看书,听到脚步声后他侧了侧头。 起初他并没有太大意外,因为刚才宫人便通报过昭王殿下来看他了。 但是当他目光聚集在唐瑾瑶肩头上时,表情一变。 “你背上是什么东西?” 唐瑾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直接蹲在地上,抱拳道:“混账姐姐唐瑾瑶来向弟弟请罪了,还请弟弟宽恕。” 唐砚清这时才看清,那是柳条。 柳条之上尚有嫩绿色的新芽,看起来是刚刚砍下来的。 这幅场景倒有些像古文中的负荆请罪一事。 只不过唐瑾瑶不方便向唐砚清下跪,现在蹲在地上有些楚楚可怜,偏偏那柳条怎么看怎么滑稽。 唐砚清本来就气消了大半,现在看到唐瑾瑶这个样子更是忍俊不禁。 “谁生你气了?看你这样子真丢人,出去不要说是我姐姐!” 唐砚清撇过头去,唐瑾瑶登时从地上跳起,立马保证道:“下不为例。” 唐砚清虽是不生气了,但这句“下不为例”他到底还是没有相信。 叶冬弦的话唐砚清其实全部都理解,他姐姐的身份不一般,未来更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但他心中还是存着怨怼,这怨怼不针对任何人,其实只是他心底的一点不甘心,保家卫国建功立业那是每个男儿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那日他受到的震撼实属有些大,所以才没有控制住情绪,将气撒给了自己最亲近的阿姐。 从那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在后悔,不过好在没有酿成大错。 唐瑾瑶这一道歉的方式虽然有些滑稽,但好在起了作用,心中安定下来的她总算能精神饱满地迎接第二天的宴会。 宫中张灯结彩,宫人恭恭敬敬伺候在席间,王公大臣皆在席间。 唐瑾瑶和唐瑾舒位置相邻,唐瑾瑶侧头便能清清楚楚看见唐瑾舒。 再抬头便能望见高高在上的女帝和凤君。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席间气氛却早已活络起来,大臣们端着酒杯互相敬着,不少人都一杯又接一杯的饮了不少酒,唐瑾瑶这里更是重灾区。 唐瑾瑶便只能一一和那些人寒暄着,虽然坐席离得远,但依然架不住这些朝臣的热情。 女帝尚在龙椅上,这些人到底不敢太放肆。 女帝今日气色红润,咳声也相较往日少了一些,不多时她便沉声宣布宴会开始。 众位朝臣迅速在各自的席位上安定下来,她们将目光汇聚在门口,等待着主角的出场。 镇国大将军叶荣手持书文,一步一步踏进殿中,她眉目之间尚有疲乏未除,但英气却毫不比之前逊色。 行至殿中,叶荣撩袍而跪,抱拳道:“末将叶荣幸不辱命,出关二载,如今带胜果而归。” 话落,她将手中苓国的投降文书奉上:“此乃苓国国君投降文书,上列举措并数,还请陛下查阅。” 女官将文书接过,然后递到了女帝面前,虽提前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这些条件之后,女帝依然喜笑颜开。 阅后,她大笑数声。 女帝夸道:“叶荣真乃我国之栋梁,齐有将如此,众卿可安矣。” 众臣心中无不雀跃,叶荣在一众称赞目光中归于席位,女帝端起酒杯空中一敬。 叶荣受宠若惊,端着酒杯站起身。 这一杯饮尽后,叶荣并没有坐下,身后的侍女极有眼色上前倒酒,酒香四溢,叶荣想起了边关时的日子,内心瞬间激荡。 “陛下,容臣再敬您一杯,愿陛下龙体康盛,齐国福祚绵长。” 女帝眉眼尽绽开了笑意,叶荣乃有功之臣,功臣敬酒她当然不会拒绝。 又一杯饮尽,宴会群臣也互相寻着借口敬酒,推杯换盏几巡过后,叶荣再度站起身,走到殿中央。 此时众人全部都静了下来,再无方才那般活络。 苓国投降还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满朝文武都记得,那便是和亲。 唐瑾舒心中一紧,那日兰侧君的话犹在她耳畔,当真是一语点醒她。 和亲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两个国家的稳定,而只有未来的储君才能维护住这份稳定。 母皇将苓国王子指婚给谁,那么谁便是以后的储君。 今天的指婚实在让她振奋又兴奋,她知道这次是自己一个翻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抬头望向女帝身边,兰侧君捏着酒杯双目放空,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察觉到唐瑾舒的目光后,他才回望过来,然后给予唐瑾舒一个鼓励的眼神。 霎时,唐瑾舒心中的忐忑就安定了大半,她侧头望向身边,唐瑾瑶正双目炯炯盯着叶荣。 她桌下的捏着杯子的手竟骨节泛白,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看着也紧张至极。 唐瑾舒冷哼一声,从前她以为三皇姐品行高洁不在乎这些手段,今日看她这般紧张模样,也不过如此。 这楚荷华不管是歪瓜裂枣还是残疾,她唐瑾舒都要定了! 叶荣沉声道:“臣此次归来,苓国王子也一并到了京城,现在当在殿外等候。” 女帝早知苓国王子也来了,刚才未提是故意晾晾他,现在叶荣主动提及此事,也算给了女帝一个台阶。 女帝佯装意外:“那便将苓国王子宣入殿内。” 一边席位的兰侧君抬头看向殿门。 众臣目光亦汇聚向门口。 紧接着便有一男子踏入殿来,这男子身穿暗红色胡服,腰间一锦布缠至肩头,发散在肩上。 待男子走进些,众人才看清他的五官。 素闻苓国美男极多,今日一见这苓国王子才知所言不假,他竟也生得如此精致,鼻挺目深,瞬间便叫一些年轻的臣子红了脸。 苓国王子走至殿中间,行礼。 女帝先发问道:“朕从前听闻苓国男子皆生得仙人之貌,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真是堪比朕之侧君。” 被点名的兰侧君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便盯着苓国王子看。 苓国王子没有接话,女帝讥讽一笑,语气却还算和善:“朕听闻你名唤楚荷华。” 楚荷华这才点点头:“正是。” 女帝又道:“听闻苓国此次有和亲之意,朕思衬再三,此举确实有利我二国,朕之女儿只有两人已到年龄,不知你意向如何?” 楚荷华身子伏低一些,开口便道:“荷华但凭陛下做主。” 从方才进殿到现在,楚荷华表现一直恭恭敬敬,就算是对苓国有所不齿的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女帝让他先起身,然后将目光扫向了唐瑾瑶和唐瑾舒二人。 二人俱是心中一紧。 女帝出声道:“瑾瑶。” 唐瑾瑶闭眸自知躲不过,心如鼓擂,艰难站起。 唐瑾舒满面错愕看着唐瑾瑶走到殿中央,然后又见她到楚荷华身侧。 怎么会? 唐瑾舒咬着下唇,无措地看向兰侧君,兰侧君暗自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唐瑾瑶站在楚荷华身边,一个眼神也未给他,只是回道:“儿臣在。” “你封王已有时,现府中空缺,左右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女帝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唐瑾瑶,“苓国王子便许给你做夫婿。” 第95章 生个孩子 紧接着她便是腿一软,竟再也站不住,索性唐瑾瑶便顺势跪地,女帝本以为她要开口谢恩。 楚荷华站在一边,眉宇之间尽是不甘,但听到唐瑾瑶开口抗旨后,他眼中的不甘竟是转为了惊愕。 “母皇,请恕儿臣不能领旨。” 女帝怒气陡然:“你再说一遍?” 唐瑾瑶又重复:“儿臣不愿。” “大胆!” 满朝文武目光带着疑惑,静静等待事情继续发展。 唐瑾瑶以往都是一个孝顺儿郎,凡事都诣在为父母、家国分忧,但如今她心中已有一人。 既有连理枝并蒂,那自然不能再娶嫁他人。 虽知辩驳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可是她也要尽力试一试。 “儿臣未能见我齐盛世,此时成家心有不安,况我姊妹也未成家室,儿臣身为长姐,当以卫国为先!” 唐瑾瑶叩首,女帝怒气未消半点,道:“休要推脱!” 唐瑾瑶抬头又辩:“儿臣心有所属!不能娶苓国王子,如此只会委屈他!” 楚荷华站在一边尴尬至极,他目光四散着,抬眼正和兰侧君目光相撞。 他出来时曾听王兄说过,齐国女帝身侧有一个侧君,是当年从他们苓国进贡去的舞姬,如今很受宠。 王兄还告诉他,一定要成为兰侧君一样的存在,只有那样王兄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 想到这里,楚荷华拳头紧了紧,再看向一边的唐瑾瑶时目光都多了几分嫌弃。 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女子。 女帝怒斥:“王夫王侍无人限制你纳娶,今日指婚便为圣旨,你若要抗旨便和庶民同罪!” 听了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女帝心火未消,此时连连咳嗽,楚荷华抬头盯着女帝看了半晌,眼中多了几分算计。 女帝在咳声中宣布散席,女官扶着女帝离去,满朝大臣议论声渐起。 唐瑾瑶还跪在冰凉的地上,渐渐被嘈杂的声音包围。 她身边暗红色的身影动了动,楚荷华蹲下来,用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看着宛如失了魂的唐瑾瑶。 “昭王殿下,虽然你很不情愿,可是不久之后我就是你的丈夫了。” 唐瑾瑶被这句话惊醒,吼道:“闭嘴!” “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当真是幼稚。” 一边的侍女来扶唐瑾瑶,楚荷华顺势将唐瑾瑶扶起,在她耳畔笑的极为放肆。 “我肯随你们的风俗嫁给你当王夫,也必然会当起你的家来,你纳妾还是寻欢我可不管,”楚荷华呵气,“我会让你给我生个孩子,牢牢绑住你。” 他又靠近了一些,唇挨着唐瑾瑶的耳朵,亲了一下:“有了孩子,你便是我的人了。” 唐瑾瑶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去,楚荷华本会一些功夫,但此时却躲也没躲,生生挨下这一巴掌。 唐瑾瑶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楚荷华当即脸便红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苓国女子在丈夫面前都温婉如水,你这样的烈酒,必定醇香。” 殿内未散的人都望向这里,自然也把楚荷华说的话听了进去。 唐瑾瑶气得指尖都在抖:“竖子敢尔!” 楚荷华握住唐瑾瑶的指尖,温柔一笑:“妻主骂得动听,为夫听如蜜饯。” 唐瑾瑶翻手反握住他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掰竟直叫楚荷华跪倒在地。 殿内的人无不惊呼,唐砚清彼时正在和唐瑾舒吵架,适逢兰侧君拉架,结果就听到了清脆的巴掌声。 再紧接着,唐瑾瑶和楚荷华之间的事就叫他们瞠目。 唐瑾瑶怒火中烧:“今日我便掰断了你的手!” 说罢便用力,平时和唐瑾瑶交好的大臣瞬间上来拉架,楚荷华犹自道:“妻主的脾气甚是对我胃口。” 唐瑾瑶冲上去就要打他,叶荣扯着楚荷华往殿外去:“王子还请少说几句!我们殿下是上过战场的人,你再挑衅她真的会杀了你!” 楚荷华目的达到,唐瑾瑶在殿上予他难堪的一口恶气总算撒了出去。 唐瑾瑶被气的全身都在抖,唐砚清拨开人群抱着唐瑾瑶的腰。 唐砚清已是半大的小伙子,虽然不会功夫,但只凭力气也禁锢住了唐瑾瑶。 他一边将唐瑾瑶往外拖,一边喊着:“阿姐冷静!” “砚清你放开我,我去杀了那兔崽子!” “阿姐不行啊!他是故意挑衅你的!你不能上当啊!” 唐瑾瑶犹在挣扎着,唐砚清渐渐力竭,但正在此时唐瑾瑶却停止了咒骂,竟是晕了过去。 一场闹剧便以这种方式结尾,唐瑾瑶被人带到凤君寝宫歇息,然后又召来了太医。 同时,唐瑾瑶打了楚荷华的消息也传到了女帝的耳朵里,女帝刚刚平息下咳症,听到这个消息后,竟也被气晕了过去。 宫中太医忙得不可开交。 最终唐瑾瑶被女帝惩处,关在府中半月以做惩罚,在此期间之内无女帝指令,不得出府。 只是不得出府,没说别人不得进府。 唐瑾瑶被关禁闭的前几天,竟是无人来看。 叶冬弦在家被母亲勒令不准趟浑水,唐砚清自然也被女帝看管在了宫里。 最后第一个来看唐瑾瑶的人竟然还是楚荷华。 楚荷华楚荷华。 又是他! “让他滚,哪怕唐瑾舒来看我都可以放进来,只要这个人出现在王府周围九尺,你就让韩歇打死他。”唐瑾瑶表情阴鸷。 韩歇现在是王府侍卫头领,唐瑾瑶被关禁闭,那么他自然要好好保护殿下。 此时他正在门外守着,听到唐瑾瑶说这话的时候不禁捏了一把汗。 唐瑾瑶吼道:“韩歇,去把楚荷华给我赶回去!” 韩歇得令,自然是亲自出马,自那之后几天,楚荷华再没靠近王府一步。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唐瑾瑶平日还算是个冷静的人,做什么事之前都会考虑后果和利弊,但如此暴躁和失态时简直少有。 那日唐瑾瑶在殿上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传到了怀信的耳朵里。 也不知是醋劲大发还是受唐瑾瑶感染,怀信听到“楚荷华”这三个字时,脸色也阴沉异常。 而后这三个字就成了王府禁忌。 怀信暗中吃醋,但却不会和唐瑾瑶吵架。 唐瑾瑶被关禁闭这段时日,每天都去后院劈柴,堂堂昭王殿下亲做粗活,自然吓坏了一众吓人。 但王府主人是她,其余人不敢阻拦。 每日王府后院之中,唐瑾瑶用剑劈柴,下人跪了一地,怀信在一边阻拦。 热闹,热闹,太热闹了。 怀信抱着唐瑾瑶说软话,其余下人知趣退下。 怀信亲吻着唐瑾瑶,唐瑾瑶便在唇齿交融中软了下脾气,不再怒气冲冲随时要砍人了。 “那楚荷华我真是······不杀难解心头之恨!” 怀信将她手中的剑夺下来:“这三个字让你如此生气,往后我们便不再提。” 唐瑾瑶坐在木桩上,半晌才安定。 “现在怎么办?”唐瑾瑶难得会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怀信坐在一边,表情不容乐观:“你要知道,陛下此举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唐瑾瑶急道:“若厚望的代价是和别人谈婚论嫁,那么我不要!” “阿瑶,你要冷静,不可鲁莽。” 唐瑾瑶扑到怀信怀里,抬眼已是泪眼朦胧:“我们跑吧,我不当什么昭王了,我不要别人。” 怀信拥她入怀,满是心疼满是爱意,恨不能将她拥之入骨。 “你真的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唐瑾瑶坐在他的腿上:“此生此世只想和你共度。” 怀信亲吻她,然后便是沉声问道:“下半生若你随我颠沛,且看你唐氏河山在他人之手,或衰颓、或倾覆,就算是盛世也再与你无半点瓜葛,你甘心吗?” 唐瑾瑶被他问的愣住,身子久久都僵着。 是啊。 她······甘心吗? 自己一走了之,抛弃父亲抛弃弟弟,往后亲人任姊妹瑾舒宰割,她甘心吗? 让他人继任帝位,自己隐姓埋名看齐国或昌隆或衰颓,好与坏皆和自己无关,她甘心吗? 生为帝王家一遭,不建功立业,她甘心吗? 不,当然不。 她不甘心。 她唐瑾瑶生来便是皇女,无论前路曲折还是荆棘,又怎么半途萌生退意? 怀信见她眼中逐渐清明,便大概知晓了她的答案,他道:“无妨,我们时日尚多,局势必然会明朗的。” 怀信这句话算是给唐瑾瑶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焦躁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那日她抗旨的行为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以卵击石,但唐瑾瑶自己却不那么认为。 如果什么抗争都不做的话,以后她必然会后悔。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改变。 当唐瑾瑶从府中被放出来时,她马不停蹄进宫,一大清早就在紫宸殿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女帝原本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这次她却和唐瑾瑶谈了许久。 女帝时而咳嗽时而疲乏,这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倒是被搅得七零八散,但好在唐瑾瑶利用这半个时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她并没有向女帝认错,但也没有再提自己心仪之人一事。 女帝言语中透露着对她的暗示,楚荷华虽为苓国王子,但到底是个小国之子,不管是王夫还是王侍,只看唐瑾瑶一个意思。 唐瑾瑶点点头,走出门时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心中忧思更甚。 母皇的身体真的是······越来越差了。 女帝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在肉眼可见的下降,她听闻紫宸殿的奏折堆积甚多,女帝心力交瘁,偏偏又有宫内大小事宜添乱。 唐瑾瑶沿着宫巷走向凤君寝宫,在路过兰侧君寝宫时,唐瑾瑶却发现那宫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 唐瑾瑶看着这人有点眼生,她眯缝着眼睛瞧了一会,才认出那人竟是楚荷华。 烦什么就来什么。 他怎么跑到兰侧君寝宫去了? 这一号人物往深了想活脱脱就是一间谍啊,怎么没人管着? 唐瑾瑶本转身欲走,但楚荷华却叫住了她。 “殿下半月未见,真是别来无恙啊?” 唐瑾瑶稳住情绪,一副疏远的态度简直不能更明显,她鼻子里只传出一声轻哼,算是应了。 楚荷华继续和唐瑾瑶说着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套近乎。 唐瑾瑶目光却一直瞥着院子里,兰侧君寝宫内正走出一侍女,走近了几步唐瑾瑶才认出那是柳儿。 柳儿手中抱着一把伞。 “妻主,马上就要下雨了,您去我殿中避一避吧。” “妻主”两个字让唐瑾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好巧不巧天公却应了楚荷华,几滴凉丝丝的雨滴浇到了唐瑾瑶的鼻梁上。 唐瑾瑶瞧着她身后,柳儿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你的伞来了。” 说罢,唐瑾瑶转身就走,雨瞬间变大,唐瑾瑶挡着头快步走着,没几步后便感觉头上遮住了一把伞。 便是楚荷华。 “身为你的未来夫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唐瑾瑶向左挪出几步淋在雨中:“你打着吧。” 她犹豫半晌,为了躲避楚荷华,唐瑾瑶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怎么听怎么不正常的话:“本王喜欢淋雨。” 丝丝雨水顺着领口进了衣服内,唐瑾瑶打了个哆嗦。 我就是在放屁。 楚荷华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然后便将伞收了起来:“我也喜欢淋雨,这伞就不打了。” 然后楚荷华将伞扔在了地上。 伞面上的兰花此时已经被褶皱遮住大半,唐瑾瑶望着那伞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楚荷华刚刚是从兰侧君寝宫出来的吧? 给楚荷华送伞的唐瑾舒的侍女柳儿吧? 所以······这三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唐瑾瑶犹在出神,楚荷华一声不响站着,雨幕泼洒而下,楚荷华轻咳几声。 他自幼便被养在冷宫里,从小身体便弱。 长大以后只要受些寒凉便会发热不起,今日如此淋雨想来过几天必然会卧床难行。 即知如此,楚荷华却闭眸,极享受这场雨。 再睁眼时,唐瑾瑶已经走出几米远,楚荷华不疾不徐跟上,那把画着兰花的雨伞就这样被他踩了过去。 楚荷华跟了唐瑾瑶一路直至王府。 当唐瑾瑶踏进王府门时,雨已经停了下来,满地都是湿漉漉的水。 唐瑾瑶站在门口拧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瞬间从指缝中拧出了好多水。 她放下手,身后同样传来熟悉的哗啦啦响声。 唐瑾瑶回头一看,楚荷华正站在府门前拧袖子。 他头发已经被水浇成了几缕,身上的衣服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唐瑾瑶欲言又止,楚荷华偏偏道:“妻主,我衣服湿了,你看见了吗?” 第96章 鸠占鹊巢 “我不是你妻主,你这样很讨人嫌。”唐瑾瑶否认。 楚荷华半晌没有回答,唐瑾瑶转头望去,只见他面色苍白又步履踉跄,正徐徐向自己靠近。 走到台阶前,楚荷华腿一软直接栽了下去。 唐瑾瑶估摸着这么摔他会毁容。 然后唐瑾瑶没有扶。 楚荷华在即将直直和台阶的棱角来个亲密接触时,他手撑着地半躺在门口。 “给妻主添麻烦了,荷华这就回去。” 说着,他挣扎起身,然后走出没有几步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唐瑾瑶料定他在演戏,转身便踏进了府里,但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门口却没有声音。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楚荷华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一动未动。 “去给我看看他怎么了。”唐瑾瑶对侍卫吩咐道。 两名侍卫走上前:“殿下,他晕过去了。” “殿下怎么办?要管吗?” 唐瑾瑶无语,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大祸害倒在门口,不管的话她明天还指不定怎么被人编排。 “给我抬进去。”唐瑾瑶咬牙切齿道。 进了府之后,韩歇亲自给楚荷华换了衣服,府医和下人马不停蹄伺候着他。 唐瑾瑶便抱着手臂站在门口问怀信道:“你说怎么办吧?” 刚刚听完唐瑾瑶讲述事情经过的怀信,现在一直阴沉着脸看向屋内,仿佛随时会冲进去。 “恬不知耻。”怀信半晌憋出四个字。 下人将煎好的药端进来,楚荷华却闭着眼睛怎么也喝不下去,正当下人手足无措时,唐瑾瑶气冲冲走进了屋里。 韩歇也在屋内。 “把嘴给我掰开。”唐瑾瑶道。 府医阻止道:“不可啊,这么做恐怕会将他呛死啊。” 听到“呛死”两个字的唐瑾瑶眼前一亮,握着韩歇结实的手臂,她道:“给别人灌过毒药吗?” 韩歇是什么人? 他能直取敌人首级,又能暗杀于无形,当然给别人下过毒。 韩歇回道:“属下灌过。” 唐瑾瑶沉声道:“把药灌进去,呛死就毁尸灭迹。” 闭上眼睛的楚荷华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人模狗样的意思,韩歇掐着他的下巴,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往里灌药。 几口进去,药又洒出许多。 楚荷华咳了几声,然后幽幽睁开了眼皮,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一阵泛呕。 “妻······” 楚荷华开口便要叫唐瑾瑶,唐瑾瑶直接拔出韩歇的剑指着楚荷华,剑尖穿过药碗,瓷碗登时四分五裂。 清风穿堂而过,唐瑾瑶阴沉着脸:“再多叫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剑尖直指楚荷华嘴唇,屋内所有人都是身子一僵。 楚荷华用无辜又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她,唐瑾瑶眼中带着寒意回视:“再去煎一碗药来。” 下人颤抖着将瓷碗碎片捡起来,在下人即将踏出门时,唐瑾瑶又吩咐道:“苓国王子怕苦,准备二两蜜饯,等他喝药皱眉头就把二两蜜饯全喂给他。” 楚荷华双肩一抖,一脸可怜道:“荷华不怕苦。” 说完他就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唐瑾瑶,几分欲语还休,唐瑾瑶登时脑子一热,生怕他下半句就说出什么“就怕妻主讨厌我”之类的话。 唐瑾瑶将剑交给韩歇,然后使了个颜色。 嗯,此地不宜久留。 待楚荷华走后要驱驱邪。 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每时每刻黏着自己,现在更是蹬鼻子上脸到了自己家中。 唐瑾瑶的心情能有多不好就有多不好。 她拨派了几个人手“保护”楚荷华,然后整整一晚都和怀信共处一室。 唐瑾瑶没有对着怀信倒苦水,怀信也没有对着她说自己有对看不上楚荷华云云。 屋内除了棋子落盘的声音便无其他声响,唐瑾瑶执黑子节节败落。 夜深蝉鸣,唐瑾瑶叹了一口气。 怀信这是沉声道:“阿瑶。” 唐瑾瑶停住。 “有些话你我要说清楚。” 唐瑾瑶动作顿住,心中知晓一定和楚荷华脱不了关系,她心中对楚荷华这个人厌恶至极,但偏偏这个人又是她和怀信之间绕不开的屏障。 “可以不谈他吗?”唐瑾瑶叹气道。 怀信正色:“你准备让他怎么办?” 楚荷华现在还躺在王府的客房之中,今日他跟着唐瑾瑶来到王府中已经被许多人看到,现在又大病至此。 唐瑾瑶总不能将他放置不管,那么会被人诟病。 可是放楚荷华在王府中又是一个祸害,不止唐瑾瑶看了他心烦,怀信见了他也恨得牙痒痒。 唐瑾瑶头疼一瞬:“等他把病养好吧,我不能就这么让人把他抬回去,说出去又会让人议论。” 怀信点点头:“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你少去看他,我看了他就觉得烦。” 唐瑾瑶嗤了一声:“我巴不得离他远点,最好能让他这辈子都离我远远的。” 似乎是“这辈子”三个字触动了怀信心中那根弦,想到指婚,想到未来,他一下子被不安填满。 唐瑾瑶虽不是个极致细心的人,但察觉到怀信的目光后,她也放下了棋子。 棋盘的条条框框仿佛生活中的阻碍,走哪一步都要考量许多。 黑子局势不明朗,唐瑾瑶瞬间失了兴致。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什么,但却没有人去劝慰对方,于是沉默便一直蔓延。 良久,怀信出声:“再来一盘吧。” 眼前这一盘棋仿佛一潭死水,黑子被逼到了绝路,只要怀信再走一步唐瑾瑶就会输。 第二盘棋二人倒算是势均力敌,酣战许久也未分晓胜负。 怀信落下一子,然后忽然出声:“这几天我会躲着楚荷华一些。” 唐瑾瑶心中一沉:“你大可不必如此,这是你我的家,凭什么躲着外人。” 也许是“家”这个字眼触动了怀信,他表情不再那么严肃。 怀信缓和一瞬道:“他那个人眼中全是算计,说话做事全在作假,我不防着他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参破了秘密,为了他翻船太冤。” 唐瑾瑶细细一想,倒也是这样。 那日宴会上楚荷华在散席后故意刺激自己,让她在众人面前好一顿发怒,最终落了个关禁闭的下场。 虽然关禁闭对唐瑾瑶来说算不上什么惩罚,可是这也等于她栽在了楚荷华的身上。 现在这人又设计跑到了自己家里。 可恨。 两个人相对无言下棋到天亮,外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唐瑾瑶这时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痛。 接下来几天楚荷华日日都会寻找一些借口,总让府中下人去找唐瑾瑶来看自己。 好在唐瑾瑶早有准备,府中下人自然是听唐瑾瑶的话,楚荷华说的话都被他们当成了耳旁风。 楚荷华气急,偏偏身体一天好过一天。 他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就算自己再装重病,有府医的诊断在,相信唐瑾瑶怎么也不会再信他。 就在楚荷华身体好转的时候,这日下午唐瑾瑶总算是来瞧了他一眼。 府医在唐瑾瑶身边说着楚荷华的身体状况,唐瑾瑶手一直在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剑。 楚荷华不敢造次。 府医说完之后,唐瑾瑶点点头,看向楚荷华:“听闻你身体大好,本王甚是欣慰。” 总算能送走这尊大佛,唐瑾瑶当然欣慰,眼睛都笑弯了。 楚荷华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这几日有劳殿下照顾。” 唐瑾瑶收回目光:“还不错,总算是会说人话了。” 闻言,屋内的下人憋不住一乐,丝毫不给楚荷华面子。 唐瑾瑶自然是在讽刺他叫自己妻主一事,现在他在人家的地盘,可不想再被唐瑾瑶拿剑指着。 “明日本王便会禀报母皇,王子大可以收心准备回宫了。” 唐瑾瑶也算雷厉风行,第二日便进宫去见女帝。 那日楚荷华晕倒在昭王府门口后,唐瑾瑶便派人进宫和女帝报备了一声,现在楚荷华在唐瑾瑶府上待了这么多天,女帝本以为这二人有些希望。 偏生不巧,唐瑾瑶今日就是来浇灭她希望的。 紫宸殿内飘着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女帝放下药碗,抬头就看见唐瑾瑶走进来,她撩袍一跪,女帝让她起身。 “母皇这几日身体如何?” 问这话的时候,唐瑾瑶偷偷瞧着女帝的面色,看起来比前几日红润了不少,进殿这一会儿也未听到她咳声。 “天天喝药,怎么也该调理好了。” 宫人将药碗端下去,女帝开口便是国事,唐瑾瑶也思衬着解决办法,然后说了一些自己的意见。 良久过后,女帝咳声渐起,唐瑾瑶眸中露出担忧。 女帝摆摆手:“那个楚荷华的身体怎么样了?” 唐瑾瑶没有想到母皇会主动问起这件事,她如实答道:“风寒已经大好了,儿臣想着是不是可以让他回宫了?毕竟这样于理不合。” “世俗纲常还教导女子要相夫教子,你怎么不说于理不合了?” 唐瑾瑶被噎了一瞬,不知该说什么话。 “那日宫中的人瞧得真切,你在前面昂首阔步的走,楚荷华在身后跟着你淋雨,活像个受气小媳妇。” 唐瑾瑶眸光一沉,捏着衣袍的手不自觉用力。 女帝叹气继续说道:“母皇知道你不喜欢他,那你也不能这么对待楚荷华,他到底还是和亲而来,你哪怕假心假意对他也好,何必这么执拗?” 假心假意? 唐瑾瑶险些将这几日楚荷华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话到嘴边她终究是咽了回去。 这不是寻常人家,她的母亲是帝王,有些话同她的母亲说出来不但不会拉近距离,反而还会惹出事端。 这件事还真就只能她自己处理。 唐瑾瑶正出神时,女帝道:“你从小同我就是这样,虽鲜少顶嘴,但一有不同意我话的时候就闷头不出声。” 女帝无奈叹息一声,殿外的女官低着头走进来,对着女帝和唐瑾瑶行了个礼,然后细声细语道。 “陛下,兰侧君送汤来了。” 女帝点点头,不多时兰侧君端着一盅汤走了进来,霎时殿内都是汤的味道,香味四溢。 “臣侍参见陛下。”兰侧君行礼道。 唐瑾瑶微微一挑眉。 兰侧君从前便会隔三差五送一盅汤给母皇,没成想这两年过去了,他竟然还坚持送汤。 也不晓得这汤中是什么灵丹妙药,母皇竟然喝不腻。 女帝接过汤,不消多时盅便已见底。 “你也是个熨帖的人,风雨无阻给朕送汤,倒也是苦了你了。” 兰侧君笑道:“陛下之欣喜便是我之所喜,臣侍这汤送得值。” 唐瑾瑶在一边要被这话酸的倒了牙,偏偏这个时候兰侧君转头望过来。 “殿下近来可安好?” 唐瑾瑶答得很勉强:“大概安好吧。” 兰侧君自然听出了唐瑾瑶的勉强之意,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唐瑾瑶这副样子只能是因为一个人。 那便是楚荷华。 女帝将目光扫向唐瑾瑶,唐瑾瑶抬头道:“母皇,儿臣明日便差人将楚荷华送回来,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他应该好好调养。” 这句话没有含着太多的敌意,唐瑾瑶算是退了一步。 “这听着还算像点样子,”女帝道,“你断不要嫌弃楚荷华,就算你容不下他也要做做样子,哪怕是不给正式之位,只许一个王侍的位置也好。” 唐瑾瑶沉默,没有应声。 兰侧君在一边道:“陛下,臣侍斗胆,殿下和王子二人都是年轻气盛,殿下不喜欢他也是正常,毕竟这种事强求不得。” 唐瑾瑶投去感激的目光,兰侧君这话也算变相为她求情了。 只盼母皇不要再让自己见到他。 “臣侍自幼生在苓国,那里的风土人情和我们断然不同,臣侍如今也算殿下半个亲人。” 兰侧君明显还未说完,唐瑾瑶便静静等着。 “殿下若不愿,楚荷华另许王公大臣也未尝不可······” 眼见女帝眸中神色一变,兰侧君立马补充道:“可是圣旨已宣,殿下还是不要让陛下为难了。” 唐瑾瑶疑惑,这人要说啥? 兰侧君一双勾魂眼未生一丝皱纹,他看着唐瑾瑶,柔声劝慰,仿佛真的像一个父亲。 “殿下是少年人,不能被规矩体统那些迂腐的东西限制住,你和楚荷华还是要多相处才是。” 唐瑾瑶定定看着兰侧君,说了半天这人是不是把自己坑了? 女帝点点头,恍然:“你说得对,那便让楚荷华暂住瑾瑶府上吧。” 第97章 萧郎 唐瑾瑶出府时是满心欢喜的。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遭怎么也能把楚荷华送回宫,然后自己就可以和怀信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结果她回府时是满面阴沉的。 这一趟非但没有送走楚荷华,反倒还把他留在府中了。 唐瑾瑶的情绪当然好不到哪去,一腔火气憋在胸腔之中,仿佛随时会将她四分五裂开。 王府院子中绿意盎然,自然是一片生机,绿树掩映之中,湖水水波荡漾,如此夏日美景唐瑾瑶却没有心情欣赏。 方才宫中发生的事让她无法释怀,唐瑾瑶早就料到母皇会同自己说教一番。 但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了一个兰侧君,本以为是天降贵人,但却没想到竟是帮了倒忙。 唐瑾瑶驻足在桥上,看着湖中的鱼。 帮了倒忙? 他真的是好心办错事吗? 那日在宫中,楚荷华竟然从兰侧君寝宫中走出,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巧合。 若说楚荷华会花心思讨好自己父君,那唐瑾瑶倒还算理解,可是兰侧君和楚荷华这二人怎么看怎么也没有瓜葛。 等等。 没有瓜葛? 唐瑾瑶一拍栏槛,她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楚荷华和兰侧君他们二人都是苓国人。 这二人来自相同的地方,在异国的无助感会不会让他们产生一些惺惺相惜之感? 若真的如唐瑾瑶所想,那么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兰侧君今日是故意的。 兰侧君故意说出那些话引导母皇,好让楚荷华能继续留在自己府中。 唐瑾瑶眼睛一眯,看来这二人已有瓜葛。 唐瑾瑶踱步回房中,兰侧君不声不响在宫中多年,绝对平凡之辈。 自从女帝下达了让苓国王子住在昭王府上的命令之后,唐瑾瑶的府中就一直不得安生。 怀信为了躲避楚荷华搬到了偏远一些的院子,而楚荷华也时不时晃在唐瑾瑶眼前。 唐瑾瑶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一来二去唐瑾瑶被楚荷华惹得火气渐长。 每天睁开眼睛是噩梦,闭上眼睛还是噩梦。 唐瑾瑶只能暂时忍耐着,这日苓国使臣回程,宫中设小宴相送。 使臣是在苓国也算是皇亲国戚一族,因此女帝到底还是给了几分薄面,并且女帝传唐瑾瑶带着楚荷华一起进宫。 傍晚时唐瑾瑶和楚荷华二人坐上马车,马车向宫内驶进着。 马车上沉默异常,唐瑾瑶不时撩帘看着外面,总之就是避免一切和楚荷华的目光接触。 若换作平日,楚荷华能得到和唐瑾瑶这么近距离的相处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拼命吸引唐瑾瑶注意力。 但今日他却一直低垂着头,不停摆弄自己的手指,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 唐瑾瑶惊奇,难道这人是在欲擒故纵? 他一路沉默地跟着唐瑾瑶进了宫,殿内唐瑾舒也在,苓国使臣姗姗来迟。 霎时间,楚荷华的目光直勾勾看着碗,不敢抬头和那个使臣对视。 可是使臣却丝毫没有发现楚荷华的异常,他得到女帝的应允后,端着酒杯就来到了楚荷华的面前。 “王子,臣这一去恐怕要许久不能再见了,您在齐国要保重身体,也千万不要忘了王上的嘱托。” 楚荷华被他强塞了一杯酒,再抬头时整双眼中都是恐惧。 他似乎怕极了这个人。 唐瑾瑶坐在他身边没有言语,楚荷华在桌子下的手不住发抖,像是惧怕又像是拼命按捺什么。 酒过三巡后,苓国使臣话渐渐多了起来,态度也没有刚才那般和善。 女帝坐在席位上,苓国使臣还算收敛,只不过对待楚荷华时态度却是大转变。 他言语之中都待着讽刺,而楚荷华竟也生生受着使臣的冷言冷语。 苓国使臣话渐渐多了起来,众人这才知道这苓国使臣来头不小。 他是当今苓国王上母族的远亲,颇受王上信赖,而楚荷华在苓国只是一个不受宠妃子的儿子,自然受人歧视。 现在楚荷华畏畏缩缩的样子当真是有几分可怜。 女帝并不阻止这位使臣有些放肆的举动,这在她看来无异于狗咬狗,没有什么阻止的必要。 唐瑾瑶则是不断琢磨着使臣的话,以期待能找到什么楚荷华的把柄。 但事与愿违,她听得有些疲乏,转过头时只见楚荷华额头都沁出了汗,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唐瑾瑶刚要出口安慰,但席间却有一人按捺不住了。 唐瑾舒心疼地看了楚荷华一眼,然后朗声道:“使臣,这些饭菜如何?” 苓国使臣一顿,满面笑容对唐瑾舒道:“回四殿下,小人惶恐。这些饭菜当真美味。” 楚荷华缓缓抬起头,唐瑾舒的脸度了一层夕阳的余晖,整个人气场十足 ,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 唐瑾舒察觉到楚荷华的目光,脸红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转过头对使臣道:“既然饭菜好吃,那么使臣话还这么多?” 使臣面色一滞,尴尬无比,唐瑾舒偷偷望向楚荷华,却不想跌进了那有些好看的眼睛中。 她从未见过如此容貌的男子。 当如萧郎。 唐瑾舒心中悸动,这种情感开始在心中扎根,让她心痒难耐。 但只可惜,这人与自己无关。 他是别人的夫婿。 唐瑾舒忽然涌起一股厌恶,看向唐瑾瑶的眼神中都带着那股骇人的憎意。 女帝忽然咳声阵阵,席间尴尬的气氛被这一阵阵咳声打破,最终女帝被宫人搀扶着离席。 众人行礼送女帝离去,待殿内再度归于安静后,席间的所有人都不必再继续刚才那种气氛了。 其余人也逐渐离去,只剩唐瑾瑶、楚荷华和唐瑾舒三人。 唐瑾舒那带着嫉妒和恨意的目光还没有收回去,唐瑾瑶回望,道:“皇妹何故?” 唐瑾舒目光稍微收敛一些:“三皇姐不要空耗着别人了,休要做负心人。” 这话意有所指,但这三人都不是傻子。 楚荷华身子一僵,唐瑾瑶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连一番:“你若喜欢,那便向母皇求情。”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楚荷华极度受伤,他的母妃是战俘,自命清高又空有傲骨,最开始还能得到他父王的垂怜。 可是时日渐多,楚荷华的母妃年老色衰,最终还是在冷宫中空度残生。 他自小便在冷宫之中。 父王的白眼、兄长的欺负、下人的轻贱······ 楚荷华是一个自尊心极度敏感的人,那日唐瑾瑶在宴会上当众反驳女帝,让他又有了小时候那种被人嫌弃的感觉。 因此便激怒唐瑾瑶,让她吃到了一些苦果。 可是现在,在唐瑾瑶面对自己从小的竞争对手时,也依然是这种无所谓甚至可以将他推给别人的态度。 楚荷华敏感的心再度受创,自小便存在的报复心理让他无法忍下这口气。 唐瑾舒本来还是一脸愤怒的表情,但当楚荷华不经意望着她时,唐瑾舒突然出现了一些慌乱。 楚荷华压下上翘的嘴角。 听说这四殿下是有实力可以一争储君之位的人。 她的体内也流淌着永远不会凝滞的苓国血脉。 唐瑾舒目光一直牢牢追随楚荷华,直至那个身影消失在殿内,她的目光怅然相随。 昭王府接下来的几天倒算相安无事,楚荷华听闻女帝身体欠佳,竟然主动请缨进宫去为女帝祈福。 这当然于理不合,可是宫中似有贵人相助,女帝竟然同意了楚荷华有些僭越的请求。 楚荷华离府,唐瑾瑶和怀信日子相当舒坦。 宫中唐瑾瑶也有耳目,不过几天便有人来报,楚荷华祈福时和唐瑾舒似乎有些来往。 二人常眉来眼去,但并无肢体接触。 唐瑾瑶心中知晓,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心中却有些雀跃。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撮合他俩?”唐瑾瑶同怀信道。 怀信前几天一直心情不佳,每天一听到楚荷华三个字就皱眉头,但今天难得没有出现什么厌恶的反应。 “你去撮合很奇怪吧?”怀信想了想那副场景,又忍不住道,“你不适合做红娘。” 唐瑾瑶点头:“我也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女帝身体抱恙,政事自然耽搁,这一个月都未曾上朝,朝野之中散漫风气渐起。 这日,女帝传唐瑾瑶入宫,竟是要让唐瑾瑶代为上朝。 唐瑾瑶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女帝隔着帷幔说话声音虚弱至极,言语之间嘱托再明显不过。 唐瑾瑶最终还是接旨。 而后第二天,她便穿着朝服出现在了台阶上方,站着向文武百官宣布女帝的旨意。 霎时满堂哗然,一刻钟久久未曾安静。 唐瑾瑶便等着这些人吵了一刻钟。 唐瑾舒及其党羽不住和唐瑾瑶唱反调,唐瑾瑶自然不会让这些人搅乱朝堂。 “此乃母皇之决议,朝野各省长官皆可证明我所言不虚。若各位有异议还请容后再禀,这一个月内的大小事还请各位呈奏上奏。” 朝堂逐渐归于寂静,这一个月还未发生一些大事,于是唐瑾瑶便谨慎做主,总算处理完善。 她知道母皇对自己给予了厚望,但现在她站在朝堂上名不正言不顺,反对之声不止。 当真路漫漫其修远兮。 女帝身体稍稍好转,宫中祈福的事渐渐停止,楚荷华也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王府中。 唐瑾瑶夜中练剑,怀信在一旁相陪,本以为夜中大部分必定都睡了,没想到他们的独处时光终究还是被人打破。 楚荷华便是这位不速之客。 彼时唐瑾瑶刚刚将剑放在一边,正畅饮着凉水,她抬头的一刹便和楚荷华四目相对。 满天星光极为漂亮,唐瑾瑶止住动作,水顺着脖子流到了衣衫的领口上,自成一幅风景。 只是这美人图旁还有一个男人。 楚荷华曾见过怀信几面,他也知道这人关系和唐瑾瑶不一般,但今日这场景着实尴尬。 唐瑾瑶将杯盏放在桌子上,然后挡在怀信身前:“夜已经深了,你不休息吗?” 唐瑾瑶这个举动无异于掩耳盗铃,楚荷华已经看见怀信在那里坐着了,现在挡根本无用。 但她这个举动带着一股维护的意思,让楚荷华心中一揪。 他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手掌上方还露出一朵花,貌似是一支簪子。 楚荷华将簪子收在袖子中,落寞道:“我来看看殿下,没想到殿下有人陪······” 楚荷华转身的一瞬,又停了下来,对怀信问道:“你是谁?” 唐瑾瑶整个人将怀信挡在身后,开口道:“放肆,他是谁与你何干?” 却不想怀信轻推了她一下,然后站起身,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了唐瑾瑶的肩上,眉眼之间难掩担忧。 楚荷华站在院子门口,静静看着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举动。 怀信将唐瑾瑶有些凌乱的发丝理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道:“我是谁?这个答案如你所见。” 楚荷华不断用力,簪头的花瓣硌得他手掌生疼。 “殿下连一点伪装都不愿意给我吗?一次又一次刺激我,你真当人心都是铁做的吗?” 唐瑾瑶转过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早就同你说过无数次,是你不肯放弃的。” 她向前走几步:“你想让我当你的踏板,好让你的王兄将曾经欠你的都归还。但是抱歉,我给不了你权力和地位,因为这些东西我只能给我在乎的人。” 这几句话深深刺痛了楚荷华,曾经那受人冷眼的时光又如潮水一般蔓延,将他的身心都推入那令人窒息的回忆中。 自己最难堪的心思被唐瑾瑶当面戳破,楚荷华的心情不言而喻。 楚荷华一无所有,权力地位这些都是他无法用正常手段争取来的东西,唯一支撑他活着的就是那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以及永远不会熄灭的报复心理。 来到齐国和亲就意味着要入赘给女子,他为了所谓的地位也忍了下来。 但是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簪子将他的手腕划破,楚荷华转身一步步向回走:“殿下,那么就明日见了。” 明日? 楚荷华冷笑,他若是再坐以待毙,那么就没有明日了。 唐瑾瑶看着楚荷华一点点走出自己的院子,然后才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怀信时,她的眼神中难得出现了一丝茫然。 “我是不是刺激到他了?” 怀信叹气:“看来是如此。” 唐瑾瑶没有办法委婉,因为有些事情就是要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哪怕因此产生什么无法预估的后果也好。 有些事无法作伪,譬如感情。 第98章 勾结 楚荷华一连几日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看起来确实是被唐瑾瑶打击到了。 唐瑾瑶不甚在意,这日优哉游哉的在府中饮茶,一边下人满面神秘地走到她身边。 唐瑾瑶立刻屏退左右,那人跪下沉声道:“禀殿下,四殿下在城中添置了一处别苑。” 唐瑾瑶坐直身子,眉头一皱。 “继续说下去。” “别苑离昭王府不算远,四殿下购买时还算低调,但并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昨日属下前去打探时,发现······” 唐瑾瑶看向他,那人吞吐一会之后才道:“楚荷华的贴身小厮昨日也在那里。” 这人说完之后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虽然他是唐瑾瑶的下属,知道唐瑾瑶对楚荷华的态度,但依然替唐瑾瑶丢脸。 昭王殿下就算再不喜欢这苓国王子,可是到底陛下已经为二人指了婚,现在苓国王子的下人出现在四殿下别苑附近,这怎么说怎么不中听。 就算传出去也是昭王殿下颜面无光啊。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向唐瑾瑶,昭王殿下眉头紧皱在一起,嘴也微抿着,看起来心情不甚好。 唉,这苓国王子倒真是个麻烦精! 未成想唐瑾瑶的眉头下一瞬就舒展开,对着他说道:“你先起来吧。” 他有些懵,半晌也没动作。 殿下竟然不生气? 唐瑾瑶又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起来?” 这人才敢站起身,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等待着唐瑾瑶发话。 “悄悄挑几个利索能干的丫鬟送进别苑里,让我看看她搞什么名堂。”唐瑾瑶微微一笑。 侍卫立刻领命去做,唐瑾舒的别苑完全是一座府邸,里面东西样样都挑了顶好的。 楚荷华的下人还是时不时悄悄溜到别苑中面见唐瑾舒,几次还带了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传递着。 唐瑾瑶静静观察了多日,发现这楚荷华的小厮大抵是个红娘的角色。 而楚荷华和唐瑾舒就是那天涯两地的鸳鸯,她这个姐姐估计就是横刀夺爱的棒槌。 她微微一笑却毫不恼怒,在知晓情况之后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像是一股放任的态度。 这日她进宫去给母皇父君请安,刚从紫宸殿走出准备去凤君寝宫时,在殿门碰见了唐瑾舒。 唐瑾舒眉眼之间俱是喜色,头上还插了一支样式别致的簪子,簪头的花三瓣齐开,花蕊镶着一颗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着有些眼熟。 唐瑾舒见唐瑾瑶盯着自己的发簪看,顿时有些心虚,她低头行了个礼,也不说什么话,几步进了紫宸殿。 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唐瑾瑶望着她的背影,想了半天,忽然发现那支簪子似乎是前几天晚上楚荷华手中握着的那支。 原来如此。 唐瑾瑶唇角上扬,对守门的侍女问道:“她那支簪子我怎么没见过?样式倒是新鲜。” 侍女毕恭毕敬回道:“婢子也不知。” 唐瑾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唐瑾舒在宫中每天都来请安,而这宫人日日都在紫宸殿侍奉,她都未瞧见过的簪子,那自然不是宫中的样式。 看来果真是楚荷华送的。 唐瑾瑶向凤君寝宫走着,绕过花园时却远远听见有一人正唱着歌。 男子的声线不激昂,反而带着一股哀怨,明明是盛夏白日,他的歌声却叫人一阵难过。 唐瑾瑶驻足,身后的侍女走上前:“殿下可嫌他吵?婢子这就叫他停下。” 唐瑾瑶摆摆手:“你可知这人是谁?” “是鲜侍君。” 竟然是那个鲜侍君?本以为这人是胸无点墨只会邀宠的人,没想到却有这种歌喉。 倒真是让人意外。 “他这歌声这么哀怨是何故?” 侍女低头回道:“殿下有所不知,陛下近来脾气不太好,鲜侍君一哭二闹吵得陛下烦,再加上陛下龙体抱恙,所以鲜侍君便受了冷落。” 唐瑾瑶点点头:“他受了冷落就天天在这唱歌?也不怕把魂招来。还好这离紫宸殿不算近,要不这鲜侍君有十张嘴也不够打的。” 唐瑾瑶装作路过走近亭子,鲜江看见唐瑾瑶后,吓得走音了一瞬,然后满脸仓皇行礼。 唐瑾瑶瞥了他一眼:“侍君好雅兴。” 鲜侍君心里一哆嗦,这位昭王殿下不是好惹的主,自己今天好巧不巧遇见了儿她,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鲜江心里哆嗦的时候,唐瑾瑶却抬脚走了,也没有说什么制止他的话。 侍女不解,宫中没有人不知道昭王殿下的脾气,她也以为唐瑾瑶会冷嘲热讽他一顿,没想到唐瑾瑶就这么走了。 “殿下就这么走了?” 唐瑾瑶没有说话。 鲜江也是一个可怜人,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就要被关在深宫之中,原本有母皇的宠爱时还算好,现在受厌弃,往后的日子就只剩下萧条了。 以歌抒发也算是可怜。 母皇久缠病榻,也不知这后宫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女帝的身体日渐虚弱,不论是朝中还是宫中的人都放肆了许多。 唐瑾舒尤为甚。 购置别苑之后还不作罢,这日更是写帖宴请朝野大臣,所邀之人无不是朝中有声望者。 明目张胆至极。 唐瑾舒表面上打着选婿的名声,私底下的目的却再明显不过,这宴会的目的无外乎结交权臣。 女帝现久病沉疴,对朝中大小事宜都处于一种有心无力的状态。 现在朝野中蠢蠢欲动,她们都认定女帝不久便会撒手人寰,现在大多都投靠到了唐瑾瑶这一派。 这些大臣如此动作,唐瑾舒自然按捺不住。 现在也算是行了一招险棋,明目张胆宴请各路大臣,肯赴宴者那必然是站到了唐瑾舒一派。 唐瑾瑶冷笑,如此明目张胆结党,她倒是真把自己这个皇姐当做空气了。 请帖没有送到昭王府,唐瑾瑶没有办法去一看究竟。 不止是她,朝中大多昭王亲信也没有收到请帖,其中便有叶冬弦,这让唐瑾瑶最后一点心思也打消了。 这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能抓到唐瑾舒的把柄,那么就可以一举扳倒她,实在不能错过。 不过好在唐瑾瑶早有准备,别苑之中早有她的眼线。 唐瑾舒在别苑设宴这一天天气极佳,她一早便让所有人都准备好。 庭院之中摆放了许多席位,抬眼便可以望到假山流水,鸟语花香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她凭栏而伫,心中鼓擂阵阵,极为紧张。 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唐瑾舒心中犹豫,所有人都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如果自己再不争取一下,那么他日母皇驾崩之时,她也便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不想死。 唐瑾舒同兰侧君说自己想添置一处别苑,兰侧君便尽心尽力帮她寻了这处。 这里离昭王府不算远,如此便可以每日和楚荷华又往来。 她和楚荷华暗生情愫一事,兰侧君起初并不知晓,直至兰侧君看到她头上的簪子之后,才发现了端倪。 那簪子的样式实在不是中原的款式,且做工精细,自然逃不过兰侧君的眼睛。 知晓真相的兰侧君并没有发怒,也没指责她,这让唐瑾舒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柳儿悄悄上前,道:“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宾客上门了。” 说着,柳儿将手中的莲花灯递给了唐瑾舒,唐瑾舒接过莲花灯端详了一会儿。 莲花灯看着比寻常的大了一些,放在手上沉甸甸的,颇有重量。 唐瑾舒眸光一沉:“你一定吩咐好手下的人,让他们不要把莲花灯放进水里,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这花灯沉甸异常,若是放入水中必定会沉底,柳儿有些奇怪,这么沉的花灯又不放进水里,那是用来干嘛的? 即使心中有疑问,她也不敢问出口。 看着唐瑾舒一脸严肃的表情,柳儿点头,然后将莲花灯重新捧在手中,走出了亭子。 唐瑾舒指尖冰凉,成败尽在此一举。 夜幕微垂时,别苑终于热闹了起来,来赴宴的人并不算多,但已经超出了唐瑾舒的预料。 下人将院子各处都挂上灯笼,佳肴各式,杯盏退换之间尽是虚伪。 唐瑾舒坐在主位上,脸上毫无威严,只有紧张和迷茫。 虽然她也经常和这些大臣打交道,但是自己当主人宴请她们还是头一遭。 这些老妇满脸堆笑,眼角的褶皱都藏着虚伪,让她有些恶心。 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吗? 这算不算是造反? 唐瑾舒大脑一片空白,兰侧君昨日的话还犹在耳畔。 他说:“父君从前未敢予你奢望,只是因为怕你过早就陷入争斗的漩涡,但现在你已同楚荷华私定终身,你等于抢了你皇姐的东西。” 那时唐瑾舒眼中尽是慌乱,只有听到楚荷华的名字时她才缓缓回过神。 楚荷华温声细语的缱绻让她无法自拔,她喜欢楚荷华温柔的吻着她,说着动听的话。 那种别人珍视的感觉前所未有。 就当是为了楚荷华,就当是为了父君。 她必须放手一搏。 唐瑾舒沉浸在回忆中,直至一老妇端着杯盏走上前她才回过神。 “四殿下肯请老臣,那便是看得起我,老臣为官多年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如今能得到四殿下赏识,他日您黄袍加身,那今日老臣便是押对了宝。” 这老妇嘴上还挂着菜油,手腕上还戴着几个金镯子,看起来让人恶心。 唐瑾舒扯起嘴角笑笑,端起酒杯和老妇碰了碰,待酒饮下后,她将一盏莲花灯递给老妇。 “此灯乃本宫请巧匠所制,虽平平无奇,可是价值却堪比真金白银,还望您笑纳。” 老妇接过莲花灯,沉甸甸的手感让她脸色一变,掂了一下之后她便心下了然。 一边侍候的侍女目光微闪,她将一切尽收眼底。 唐瑾舒的宴会一连送出去了许些莲花灯,最后席散时还余了几盏。 柳儿亲自去清点剩余花灯数量,白日的那名侍女便跟着她溜到了库房。 花灯少了一盏不会有人发现。 侍女得手后将花灯埋在了别苑的花丛中,夜半韩歇潜入,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开了花丛。 这是他们之间传递信息的方式,往日时这眼线都会在花丛中掩埋纸张传递暗号,不想今日却藏着一盏花灯。 韩歇不敢耽搁,忙拿着花灯回到了王府。 外边蝉鸣不止,唐瑾瑶并没有歇息,韩歇回来得巧,唐瑾瑶披上衣服便让他走了进来。 花灯上还有一些泥土,唐瑾瑶拿起花灯。 “这花灯倒是好沉。” 韩歇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 唐瑾瑶端详许久也没发现什么,直至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侍女的声音:“殿下,舟公子到了。” 门被打开,怀信走了进来。 韩歇退至一旁,唐瑾瑶对怀信道:“你来看看。” 说着,她就将莲花灯递给怀信,怀信显然没有预料到这花灯的重量,接过时表情甚是意外。 “这便是从唐瑾舒那里拿到的东西吗?” 韩歇道:“正是,今日别苑设宴,凡是去参加宴会的人都有一盏这样的花灯。” 怀信看着花灯半晌。 寻常莲花灯用纸所扎,内有竹子制作的支架,为了能让莲花灯在水中漂浮,通常重量会很轻。 可是这盏莲花灯虽不算太重,但却比寻常莲花灯沉了不少。 从外表看去与寻常莲花灯无二,只是中间没有蜡烛而已。 怀信端详半晌,然后沉声道:“拿个匕首来。” 如果只是观察那么是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的,既然这灯重量有古怪,那么一定要看看它的内部。 怀信拿着匕首划开了那层纸,莲花灯很快就被拆解开,露出了内里。 莲花灯的底座没有什么稀奇,和普通的莲花灯没有区别。怀信用匕首将纸的碎屑扫开,然后小心翼翼将纸撕了下来。 莲花灯内部终于完全暴露在三人眼下。 “这是······”唐瑾瑶上前,盯着莲花灯呢喃道。 第99章 横尸 桌上的烛火扑闪不停,莲花灯的支架竟然在烛火下闪着光。 这哪里是柱子做的支架。 唐瑾瑶不可置信地出声道:“这竟然是金子做的······” 一盏莲花灯的内部支架全部由金子制成,霎时,屋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怀信将匕首放在桌子上:“唐瑾舒将莲花灯送给朝臣,这便是一种结党的信号。” 唐瑾瑶站在窗子下,单薄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外边的夏蝉不停地叫着。 唐瑾舒趁母皇身体虚弱时在别苑大肆宴客,表面上打着选婿的旗号,暗地里却用莲花灯作为信物拉帮结派。 别苑所去朝臣皆为重权在握之人,其中不乏一些贪墨舞弊之徒。 唐瑾舒不辨忠奸全部拉结,蛇鼠一窝一词形容再恰当不过。 眼下母皇身体欠佳,朝臣若有人想要造反,那么唐瑾舒必然是一个极佳的利用对象。 莲花灯的金夹子明晃晃的极为碍眼,唐瑾瑶凝眸盯着它。 或许她刚才的想法是错误的,她不能再站在以往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 自己在图郡之时,唐瑾舒便能派人暗杀自己,可见她早已起了将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就算现在结党意图造反,那也是情理之中。 唐瑾舒啊唐瑾舒。 这便是证据。 唐瑾瑶走上前,拿起花灯的架子:“上奏禀明母皇,四皇女唐瑾舒结党造反证据确凿,还请母皇发落。” 夜中光线昏暗 ,书房之中点了许多烛火,唐瑾瑶执笔在奏折上仔细罗列着唐瑾舒的罪名。 包括她暗杀自己一事也写在了纸上。 唐瑾瑶放下笔,一边的侍女停下研墨的手,坐在一边的怀信问道:“你准备何时去?” 唐瑾瑶拿着奏折阅览,确认没有笔误后才回答道:“一盏花灯固然可以让母皇怀疑她,但我还需要确凿的证据。” 唐瑾瑶知道现在已经不是顾忌什么姐妹之情的时候了,当她发现唐瑾舒结党一事后,就意味着她们两个必然要决出一个胜负。 如果现在还畏首畏尾,那么最终死的一定是自己。 “明日我便进宫,届时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让唐瑾舒付出代价。” 此时夜已过半,子时已终。唐瑾舒这一觉到底是不用再睡了,她也睡不安稳,此时心中忐忑坐在榻上,手心尽是汗。 写折子告状还是头一遭,况且这告的又不是旁人——那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姊妹。 饶是如此,唐瑾瑶也绝不会手软,事关家国之事,下手必然不能留有余地,哪怕鱼死网破也好。 这浩荡王朝,到底是不能拱手送予他人。 天蒙蒙亮时,唐瑾瑶伏在榻上浅眠,屋外忽然想起了一人落地的声音,脚步甚是轻盈,但还是没逃过唐瑾瑶的耳朵。 唐瑾瑶当即的反应便是有人攻了进来,她瞬间惊醒寻着剑,当看到屋内的陈设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北疆。 这里是盛京昭王府。 她是这儿的主人。 唐瑾瑶将奏折塞进袖子中,恰巧那人推门而入,韩歇满头薄汗和唐瑾瑶对视一瞬,然后他便快步走到塌前。 唐瑾瑶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韩歇道:“殿下,细作死了!” 唐瑾瑶一愣,身上的毯子掉在了地上。 偷莲花灯的细作刚刚被人发现横尸在街头,身上鞭伤无数,手还被人断了。 唐瑾瑶霎时惊出一头薄汗。 “不好,唐瑾舒发现了。” 她当即翻身下床,忙命韩歇同自己进宫,又派人把怀信送到了叶府之中。 唐瑾舒发现细作后,一定能知道自己就是幕后指使,此时她也必然快马加鞭赶向宫中。 若自己慢了一些,绝对会被唐瑾舒的人手拦下来。 外边宵禁刚解,天边泛着一丝鱼肚白,薄雾朦朦俱是一片寂静。 唐瑾瑶翻身上马,一瞬不停向宫中赶,马蹄踏进街上的水滩中,溅出一些水花。 少顷,宫门出现在眼前。 朱红色宫门紧闭,守门的侍卫虽然困顿但还在强打着精神。 唐瑾瑶夹着马肚子的腿终于放松了一瞬,眼下还没到开宫门的时间,看来自己来早了。 唐瑾瑶将奏折往袖子里面塞了塞:“还有多久开宫门?” 门口的侍卫跪下回道:“尚有一刻钟。” 唐瑾瑶下马,黑色的披风垂在地上,她转着手上的银戒,静静熬着这一刻钟。 宫门一开,她便可以进宫,到时奏折递给母皇,不管母皇相信与否,唐瑾舒必然都会受一番苦。 蝉声稍歇,天地之间万籁俱寂,灰蒙蒙的天空渐渐破出一道光,光逐渐从天地相接处升起,光晕将一周的阴云全部驱散,月亮霎时失色。 天亮了。 唐瑾瑶转身,拿出令牌:“我要进宫。” 守门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接过令牌,而后磨磨蹭蹭拖拉许久。 唐瑾瑶瞬间急切起来,奈何侍卫此时却又打了个哈欠。 “殿下这么早进宫有什么事?” 唐瑾瑶当即便蹦出几个字:“放肆,此乃国之大事,尔等打听作甚?” 那侍卫拿着令牌端详许久,然后将令牌交在唐瑾瑶手上,她们小声议论几句,眼看唐瑾瑶要发怒,便要放唐瑾瑶进去。 正此时,一阵马蹄疾弛声打破寂静。 唐瑾瑶回头,只见唐瑾舒策马而来,她一勒缰绳然后下马,定定看着唐瑾瑶。 良久,唐瑾舒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三皇姐别来无恙。” 唐瑾瑶眸光阴沉,一甩披风便要踏入宫内,唐瑾舒在身后道:“你的细作真是死得好惨。” 唐瑾瑶脚步停下,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 “你想参我一本,那我偏不让你如意,你威风许久,如今也该让我享享福了。” 唐瑾瑶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割在唐瑾舒的脸上,她最后一个字竟是被吓得囫囵在了嗓子中。 正当二人在宫门对峙时,宫中也暗流涌动。 这夜女帝歇在了兰侧君的宫中,皇宫其余的侍君又独守空房,鲜侍君一夜未眠,泪几乎要流干了。 失去女帝宠爱的日子,他实在过得不好。 鲜侍君如今才十几岁,未来还有大好的光阴,现在进宫才一年就失去宠爱,他简直是不敢相信。 听闻女帝昨天睡在了兰侧君寝宫,他便趁着薄雾起身,跪在了兰侧君的宫外。 就算是被兰侧君责怪也好,只要跪在这里,待女帝起身后自己就能看见她。 虽说鲜江已经失宠,但他到底还有身份在那里,宫人又不敢大声阻拦,生怕惊扰了里头的两位贵人。 于是鲜侍君便跪在了许久。 天方亮时,兰侧君的贴身侍子端了一碗汤来,然后端进了内室。 他便知道女帝醒了。 鲜侍君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尽量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祈祷一会女帝能念起他的好来。 宫中无人不知兰侧君细心,他一直命自己的宫人给女帝准备汤,据说两年不曾间断。 汤中是什么药材,鲜江并不知晓,不过这些事也轮不到他插手,宫中太医也说汤没有什么危害,他自然也无法插嘴。 等了许久,屋内终于传来了几声说话声。 先是一个男子在说话,鲜侍君知道那是兰侧君,他语气温柔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是女帝回答着他。 紧接着鲜侍君就听不见了。 鲜江心中焦急,他跪的膝盖发麻,头昏脑胀,一刻也挨不住了。 突然,屋内响起了瓷碗破裂的声音。 鲜侍君身子一抖,屋内传来女帝的叫声:“来人!来······人!” 紧接着就是兰侧君的呼喊,屋外守着的下人鱼贯而入,鲜侍君顿觉不妙,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正想踏进门去。 屋内下人层层围绕,女帝躺在床榻上口吐鲜血,咳声不停。 兰侧君手中的帕子已经被血染透,鲜江心中一紧,便是惊慌。 他全身都是冷汗,心如鼓擂般狂跳,被吓得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女帝依旧在咳,屋外的人跑去宣太医。 兰侧君站在烛火的光晕之中,他墨发半倾,烛火映出他的轮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只倒映着床上的女帝。 鲜侍君将一切尽收眼底,然后他便看见了兰侧君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容。 紧接着,屋内的咳声便停下。 而后便是一屋子的人扑通跪下,呜呜哭声不绝于耳。 陛下,驾崩了。 兰侧君站直身子,眉眼中温柔的笑意霎时化开,然后他才徐徐然跪下。 兰侧君眼角垂了几滴泪珠,他声音哀戚,一声一声哭的真切。 但是下一瞬,兰侧君偏头看见了门口的鲜侍君。 琥珀眼眸半眯,那不达眼底的哀伤瞬间化成锋芒,兰侧君开口:“鲜侍君,何事?” 鲜江后退几步,泪潸然而下,他脸色煞白,紧接着便转身要跑。 兰侧君在一众宫人中站起身,他将外衣披在身上,一步步绕开跪在地上的宫人,向外走去。 鲜江慌忙的跑,身后的兰侧君不疾不徐的追逐,如猫一般。 而后鲜江终于在兰侧君的院子门口见到了自己的贴身侍子。 此时他头发凌乱,脸上都是眼泪,抓着侍子的手不断地抖:“快去找凤君!兰侧君杀了陛下!快去找凤君!” 侍子大惊,鲜江推着他:“快去!快去!” 侍子在鲜江的再三催促下挪动了脚步,而后他远远看到了寝宫内走出了一个人。 兰侧君满面笑意,向鲜江走来。 侍子慌忙逃跑,他一刻也不敢停,宫巷长长,天边日光普照,却照不进这红墙黄瓦之中。 他的身后是层层叠叠的金笼子,多少人一生都被锁在了之中。 喉头是腥甜,侍子的腿犹如石块般沉重,他一步跌倒在地上。 就在此刻,宫巷中响起了一声哀嚎。 他知道,那是鲜侍君的。 第100章 蛰伏 兰侧君从殿内走出时的笑容还留在侍子的脑海中,他听着鲜侍君痛苦的哀嚎,不自觉腿抖。 这一路连滚带爬,期间宫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诡异,但侍子牢牢记着鲜侍君的话,一步也未敢停。 最终他连滚带爬,终于到了凤君的寝殿。 凤君寝殿的守卫将他拦了下来,侍子满头大汗,顾不得规矩体统,一直在哭嚎,最终将凤君唤了出来。 凤君彼时眉头微皱,看到侍子的脸色不甚好,侍子几步冲开下人的阻拦。 他抓着凤君的手,将方才自己所见、所听的告诉他:“兰侧君、兰侧君杀了陛下!” “大胆!不可胡说!” “是真的!鲜侍君已经被兰侧君处决了,凤君您快走!兰侧君要来了!” 他急切的表情不想做假,但凤君也不会这么轻易的相信,最终他命人将侍子带进了殿内。 正当他准备仔细问这件事原委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盔甲摩挲声,凤君眸光一沉。 紧接着他表情变幻一瞬:“看来竟然是真的······” 侍子跪在地上腿直打哆嗦,不久门外便响起了争执声,宫人在拖延时间,凤君站起身。 门外的侍卫对宫人道:“方才有贼人闯入殿内,我等为保护凤君,还请通融。” 缨/枪寒意凌然,哪像请求。 “我一直在门口守着,没有贼人进来,定是你们看错了。”宫人抢打起精神。 侍卫眼睛一眯,目光越过他直直看向院子内,看到院子内没有一个宫人后,侍卫顿觉不妙。 紧接着,侍卫一把推开宫人,其余侍卫鱼贯而入,像抄家般闯入殿内。 宫殿内空空荡荡,侍卫到处搜寻着,殿内的宫人阻拦着他们,但无一例外都被推倒。 少顷,这些侍卫发现,凤君不见了。 “凤君许是不在宫内,不说别的,先把鲜侍君的侍子给我找出来!” 过了一会,侍卫便在院子中发现了侍子。 他揪着侍子的衣领一路提到了殿内,侍卫高高坐在主位上,缨/枪横在把手上。 “凤君哪去了?” 侍子不住哭着,拼命摇头只说自己不知道。 “是么······”侍卫眼睛一眯,命人把凤君寝宫的所有宫人都叫过来,清点着人数。 而后发现,侍君的贴身侍子不见了。 侍卫提起一人衣领:“他们去哪了?” 缨/枪一横,便挑起那人在尖头上,那人不住哭着:“凤君跑了!” 侍卫眼神带着杀气,那人继续道:“大人放了我吧······我已经说了!” 侍卫冷笑一声,缨/枪一翻就将这人扔在地上,尖头一翻,直接没入那人的后背。 “杀,一个不留!” 侍卫们纷纷提起缨/枪,尖头穿入一个个宫人的胸膛,再抽/出时尖头便是血。 凤君寝宫不多时便一片血海。 侍卫头领拿着凤君的外袍擦着自己盔甲上的血迹,然后吩咐道:“去把五殿下抓来,我们去见兰侧君。” 兰侧君的寝宫内一片寂静,他身着白衣,脸上还挂着干涸的泪痕,谁看了都会被他的悲伤情绪传染。 未几,侍卫头领拎着被五花大绑的唐砚清走进了殿内,唐砚清口中被塞着布,还在不断挣扎。 兰侧君站起身,看向唐砚清的眼睛还带着一丝悲伤:“让我猜猜,你父君跑了是不是?” 唐砚清无法说话,只能不住呜呜着,不过看他的表情兰侧君便知道他一定是在骂自己。 兰侧君看向侍卫,侍卫低头道:“侧君······凤君不知道从哪里跑出去了,现在还没找到,请······请侧君责罚!” 兰侧君走到唐砚清面前,看着他半晌,幽幽道:“鲜侍君动手杀了陛下,而后又命自己的宫人挟持了凤君,五殿下别担心,臣侍会早日找回凤君的。” 唐砚清猛然前撞,额头直接顶上兰侧君的头,将兰侧君撞的向后仰。 紧接着唐砚清就被侍卫摁倒在地。 兰侧君揉着额头:“到底还是个孩子,真是幼稚,无妨,带下去好好看管起来,他的父君和阿姐······会心疼他的。” 兰侧君拉了拉自己的外袍,用帕子将自己的泪痕擦干,看着空荡荡的殿内,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二十载的虚与委蛇,终于换来了今日。 “来人,”兰侧君道,“去别苑把四殿下请回来,告诉她······” 兰侧君忽然停下,自己杀了陛下,按唐瑾舒的脾气必然会和自己大吵大闹,该怎么和她说呢? 片刻后,他道:“告诉四殿下,陛下突发旧疾逝世,让她抓紧回宫。” 宫人领命,他一路匆匆出宫,半路上却碰见了唐瑾舒。 她的身后还有一人——唐瑾瑶。 宫人顿时跪下:“拜见昭王殿下,四殿下。” 唐瑾舒认识这个人,她问道:“慌里慌张的,去干嘛?” 宫人小心翼翼抬头,只见唐瑾瑶几步走上前,正盯着自己看:“这个方向,你可是要出宫?”然后她又看向唐瑾舒。 唐瑾舒被看得心虚一阵,继而将怒气全部转移在下人身上,怒斥:“不说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宫人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道:“两位殿下!奴出宫就是要寻你们的啊!陛下······陛下驾崩了!” 当即二人都愣住。 唐瑾舒几步上前提起他,怒道:“你胡说什么东西!” 宫人正要辩解,抬头一看便看到唐瑾瑶宛若失魂般,步履踉跄向前跑去。 霎时,唐瑾舒手一松,转头追上去,满脑子都是女帝。 女帝的尸体依然躺在兰侧君寝宫内,唐瑾瑶顾不得规矩,破门而入。 大殿内只有兰侧君一人,他双目空洞渐渐回神,正要站起身,唐瑾瑶几步冲过去,抓着他的衣领。 “我母皇呢?” 兰侧君仰头看着唐瑾瑶,声音还带着哭腔:“陛下已仙逝······” 唐瑾瑶一把推开他,当即泪水满面,惊慌失措遍布她的脸上,而后她一步一步走到内室,见到了女帝的尸体。 只一眼,唐瑾瑶两眼一黑险些昏倒。 身后唐瑾舒闯入,生生跪在床前,一声接一声哭。 宫中敲响了丧钟,一声接一声,钟声传遍满城,大小寺庙敲钟而应,满城百姓跪地齐哭。 三万钟声不绝于耳,送帝王西去。 唐瑾瑶在兰侧君的寝殿内坐了一下午,起初她还能流出眼泪,可是最后痛苦全部凝结在心里,她竟是再哭不出来了。 午时日头高升,唐瑾瑶看着刺眼的阳光,逐渐回神。 父君呢?砚清呢? 唐瑾瑶顿时惊醒,看着四下无人的内室,她站起身向外走。 不想门外两个侍卫挡在正中间,然后行礼道:“参加殿下。” 唐瑾瑶眉头一皱:“让开。” 侍卫问道:“不知殿下要去哪里?” “本王去哪里还要向你们汇报吗?” 侍卫头低下去,越发恭敬,但却没有一丝让开的意思,这让唐瑾瑶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让开。” 侍卫依然不动。 唐瑾瑶耐心全无,抓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几下就将她放倒在地,而后另一人也被放倒。 唐瑾瑶快步向凤君寝殿走近着,少顷后她终于到了凤君寝宫。 她从前只觉得皇宫很多规矩,可是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些红墙黄瓦这么压抑。 凤君寝宫的门口有几道血痕,有一个守卫正在门口,而后殿内拖出了一个人。 那人胸膛的宫服都被血染红,长长的在地上拖出了一道血痕。 唐瑾瑶登时腿一软。 心中极度担忧又害怕的她恨不得马上冲进去,看看父君和砚清是否还安好。 但宫人如此,恐怕······他们也出事了! 唐瑾瑶泪水已经哭的干涸,双目酸涩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怎么办? 是不是应该冲进去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兰侧君刚才命人拦住自己的举动,就可以看出这个人一定心怀不轨,在加上母皇死的蹊跷,太医现在也没有给出一个说法。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相信母皇是什么旧疾突发的话,她就是傻子。 唐瑾瑶死死咬住下唇,转身便走,她在长长的宫巷中一路跑着,脑海中是一片血色,挥之不去。 宫门那么远,唐瑾瑶却不敢停下脚步。 兰侧君造反了。 母皇被杀了。 父君和弟弟生死未卜。 唐瑾瑶的动作越发机械,渐渐的她已经感觉到麻木,腿仿佛失去了知觉。 自己的亲人遭人暗害,现在自己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往外逃。 这样是对的吗? 自己应该回头吗? 宫门渐渐出现在视野之内,唐瑾瑶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她一抹血,步履坚定。 不能回头。 绝对不能回头! 出了宫的唐瑾瑶翻身上马,她夹着马肚子,牢牢牵着缰绳,飞奔着。 繁华的皇宫渐渐被落在脑后,唐瑾瑶的披风随风而起,泪水却不自觉的从眼眶溢出。 夏日的风刮过脸颊,唐瑾瑶浑身发冷,泪水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昭王府出现在眼前,唐瑾瑶跳下马,进府之后调动所有守卫,将昭王府围了起来。 府内楚荷华似乎刚刚归来,唐瑾瑶彼时满面风尘,看向他的目光都仿佛带着刀子。 楚荷华有些心虚的目光没有逃过唐瑾瑶的眼睛,唐瑾瑶抓着他的衣领。 楚荷华一把推开唐瑾瑶,他不再伪装自己的表情,直接表现出不屑:“殿下何故?” 唐瑾瑶冷笑一声,剑出鞘,刃削断他的发丝,然后他的脖子也泛着血迹。 “计划之中一定有你的一份,你也脱不开干系。” 楚荷华没有动,他道:“你觉得是我杀了你们陛下吗?” 满城敲响钟声,现在没有人不知道陛下驾崩一事。 剑又逼近一瞬,唐瑾瑶满目猩红,眼睛也肿起。 “你?”唐瑾瑶冷笑一声,“你也只是个棋子而已。” 她逐渐回过神来,这一切不过都是兰侧君的阴谋。 兰侧君从一开始就是骗子。 他骗了所有人,蛰伏二十年就只为了今天,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唐瑾瑶不住嘲笑自己愚蠢,唐瑾舒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啊,若不是有兰侧君在背后怂恿,她就只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傻子罢了。 楚荷华当然不会被唐瑾瑶这一两句话刺激到失去理智,他笑道:“你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现在看来你输了。” “不久之后舒儿就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帝王,我到时就是唯一的凤君,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会被我踩在脚下!” “尔等,不过是史书上被一笔带过的无名之辈!” 楚荷华的双目露出强烈的憎意,若非和兰侧君联手,恐怕自己不会这么快达成目的。 唐瑾瑶看着他的眼睛,剑险些就要斩下。 下一瞬,唐瑾瑶却收了剑,楚荷华意外:“呵,妇人之仁的丫头啊,你若是现在向我讨好,说不定他日我万人之上时,还会许你一个容身之处。” 唐瑾瑶道:“来人,把楚荷华绑起来。” 霎时,侍卫两三上前,将楚荷华绑起。 唐瑾瑶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脸,冷笑:“就让我看看唐瑾舒有多喜欢你吧。” 第101章 中计 齐国又一次经历时代更迭。 帝王自诩真龙,万人乎以“万岁万万岁”,她一生勤政爱民,不做昏庸之事,当算明君。 但也逃不了黄土一抔的命运。 她体弱虚疲之时,蛰伏了二十年的细作乘机而动,细作落子于棋盘上的最后一步。 故,帝王身死,江山送人,夫散子受囚。 而宫中的皇位永远不乏人坐。 宫中人人以泪洗面,就算是从前对皇帝没有什么接触的最下等宫人,也要装出悲伤的样子。 而有关皇帝驾崩的原因,众人心知肚明,朝堂众臣也知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无外乎兰侧君造反。 可是兰侧君在齐国潜伏二十年,其势力不容小觑,不管是宫中还是朝堂之上都有他的爪牙。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冒死揭穿真相。 “先帝遭侍君下毒谋害,凶手侍君鲜江已被就地正法,鲜氏九族不论男女皆判斩首之刑!” 宫中兰侧君下达了这个命令,而后鲜氏一族全部被抓到了牢中,第二日便被斩首示众。 那日大雨滂沱,街口围的水泄不通,唐瑾瑶骑着马远远站在街口。 高台上族人数十,午时一到便血泊一片。 雨水混着血水从台阶上流下,人头咕噜噜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监斩官双手合十,不住发抖。 她口中呢喃着,大约是在念叨着经文,以求上天宽恕。 她也是迫不得已。 百姓不知真相,只以为是真凶血债血偿,全部都在叫好,他们在大雨中大肆叫骂,让鲜氏一族的魂灵永世不得安生。 可悲。 可怜。 可恨。 满腔恨意充斥着唐瑾瑶的胸膛,雨水打湿了衣服,布料汲取走她的体温,身心由内而外发冷。 哪有什么盛世。 她牵着马往回走,街道上行人寥寥,雨越下越大,宫中钟鸣,百姓驻足,跪在原地。 帝王的丧钟响彻三日,三日不停。 唐瑾瑶下马跪地,红肿的眼睛中尽是燃不灭的恨意,良久之后钟声停,她牵着马回到府中。 王府中已经戒严,她摘下披风走进屋内,阿绵缓步走过来。 “殿下,叶府送了帖子来。” 唐瑾瑶打开信封,上面是叶冬弦的字迹,内容不多,只是叫她晚些时去叶府一趟。 唐瑾瑶思考良久。 自从昨日从宫中逃出来后,她也调动一些从前的眼线去调查宫中的事。 结果不出她所料,兰侧君毒害母皇,而后被鲜侍君撞破,鲜侍君成了替罪羊。 他的下人抢先一步将消息传给了父君,而后兰侧君的手下屠了父君寝宫,又抓了砚清。 这其中只有她的父君没有一点消息。 宫中杳无音讯,宫外也没有踪迹。 唐瑾瑶看着手中的信封,傍晚时独身一人去了叶府。 叶府外皆是叶荣的士兵,层层把守。 现在朝野上下皆知,兰侧君造反又拿五殿下作为人质,而整个盛京中人人自危,现在来看,只有叶府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叶荣手握重病,兰侧君不敢拿她如何。 唐瑾瑶走进府中,叶荣亲自相迎,二人没有什么礼数,唐瑾瑶摘下披风。 她问道:“我父君,可在这?” 叶荣郑重点头,唐瑾瑶心中的巨石忽然落地。 叶荣将唐瑾瑶带到了凤君的院子,而后自然识趣退下,唐瑾瑶见到了凤君,她瞬间泪眼婆娑,双膝跪地。 凤君憔悴了不少,他看着唐瑾瑶,无言半晌,心中极为复杂。 最终还是凤君先开口:“陛下······” 他本想问女帝是不是真的死了,可是后来又想到满城的钟声,知道自己这么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唐瑾瑶在凤君的搀扶下站起身:“父君是如何逃出来的?” “宫内有密道,我顺着密道逃了出来,而后来到了叶府,”凤君捻着手中的珠子,窗外一道紫龙顺天而降,劈得震耳欲聋,他道,“砚清他······” 唐瑾瑶攥紧了衣角,竭力遏制恨意:“砚清被囚禁在宫中,我派人打探过了,砚清没有受伤。” 唐瑾瑶忽而站起身:“兰侧君想以砚清为筹码逼迫我,这皇位······我不能让他如此顺利便收入囊中!” “砚清真的无事?” “他暂无性命之忧。” 凤君急切地抓着唐瑾瑶的手:“你······万事小心,当以性命为重!” 她的父君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凡他又半点争抢之心,也不会让兰侧君嚣张如此。 唐瑾瑶轻轻拂下凤君的手,郑重道:“父君不必担忧,瑾瑶此生必以唐氏江山为先,兰侧君窃国之贼,母皇之仇我若不报······” 唐瑾瑶忽然拔出剑,然后斩下衣角:“那必如此状!” 衣角在空中坠落,剑刃寒光一闪,飒踏剑意和着窗外闪电,衣角布料瞬间便粉碎。 如兰侧君,如唐瑾舒,此二人从此便是她唐瑾瑶的敌人。 只要她唐瑾瑶活着一天,那么这父女二人必然此生不得安宁。 唐瑾瑶双目猩红,看来必然以泪洗面才会如此,凤君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唐瑾瑶单膝跪下,低头道:“此处比我的府中安全,父君便在此处,等我救出砚清,手刃仇敌!” 凤君从没见过唐瑾瑶这个样子。 现在的唐瑾瑶,周身都是戾气,双眸都是恨意,只是言语尚算得体,能看出她没有失去理智。 可是凤君有些怕。 他怕自己的女儿遇到危险,也怕这样的气场一直笼罩着唐瑾瑶,让她以后变成另一个样子。 但凤君却无法出口相劝。 国恨家仇,不共戴天。 唐瑾瑶站起身,拿着披风转身踏出门便冲进雨中。 先皇的丧礼分几日举行,朝中宫中所有人都要到场。 唐瑾瑶自然在此列,她心中忐忑,怕极了兰侧君会动手脚。 因此在宫中时,唐瑾瑶一直和叶荣待在一起。 唐瑾瑶再一次接触到了死亡,小时候见到过自己的兄长夭折,那时的她对死亡没有这么深的感触。 可是在现在,当真正亲眼所见漆黑的灵柩时,巨大的压抑感和孤独感霎时全部涌上心头。 那种感觉如海洋一般蔓延在她的周围,四周都是虚无,耳畔的窃窃私语逐渐化为寂静。 而后就是哭声。 宫人哭,朝臣哭,百姓哭。 千万人齐哭。 帝王的丧葬仪式宏大且肃穆,整整一天众人全部待在宫内,待仪式结束后才可以散去。 唐瑾瑶在宫中待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内她每日都疲乏至极,白日要遵循规矩制度去做该做的事,晚上要尽孝道守灵。 她一直想找机会接近兰侧君的寝殿。 但无奈,白日没有机会,到了晚上唐瑾舒和她跪在一起,更是没有可乘之机。 唐瑾舒日日红肿着眼睛,哭声呜呜直至嗓子喑哑,夜晚时她也罕见的没有讥讽唐瑾瑶。 三日后女帝的棺椁下葬,唐瑾瑶也终于找到了机会靠近兰侧君寝殿。 兰侧君寝殿守卫稀松,一切看起来都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兰侧君此时已经把控了宫中大半势力,因此现在他倒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不在殿内。 唐瑾瑶凭借自己的身手一路躲着宫人,倒是没被人发现,不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唐瑾瑶趁机跃到树上,屏息静待着。 一个宫女手中端着饭菜,她左顾右盼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看着四下无人后才继续向里面走。 唐瑾瑶一路盯着她的背影,眼见她走进偏殿。 偏殿门口的宫人仔细瞧了瞧周围,然后才将宫女放了进去,唐瑾瑶远远瞧着,而后跳下树。 她不敢冒然靠近偏殿,就只能在原地等待着。 不过一会,偏殿内四处传来了争吵声,而后刚才进去的宫女愤愤地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唐瑾瑶紧跟着她走出兰侧君的院子,在一处宫巷拐角处,唐瑾瑶突然出现,干脆利落的将宫女摁倒在地。 宫女脸贴着地上,她看不清身后的人,自然不知道抓自己的是谁。 托盘掉落在地上,此时夜幕四合,托盘上尽是瓷碗的碎片,上面还有几个碎片沾了血。 唐瑾瑶刻意压低声音:“偏殿里关的是谁?” 宫女颤抖着声音,半晌也没有说出成句的话语,唐瑾瑶用力下压,她的胳膊和后背顿时疼痛加剧。 “不说我就卸了你的胳膊。” 宫女怕极了,她不能说啊,如果说了的话······ 一联想到结果,宫女顿时哭的更加厉害。 唐瑾瑶没有耐心继续和她折腾下去,匕首寒光乍现,刃贴着宫女的脸,宫女登时不断躲着。 “我问你,偏殿内的是不是五殿下?” 宫女当下慌忙点头,她无法回头看身后的人,但一想到会关心五殿下的人,那么一定是昭王了! 宫女还算清醒,瞬间就猜出了唐瑾瑶的身份。 她哭道:“五殿下被关在偏殿之中,兰侧君没有杀他······我只知道这些了,殿下您就放我走吧,我不会乱说的!” 唐瑾瑶手上动作松懈了一些,面对宫女的哭诉,她始终无法狠下心,这样一个人说到底也只是被兰侧君所逼,自己若是杀了她,会不会太残忍一些? 察觉到唐瑾瑶松了力气,宫女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她一边哭着,一边求着唐瑾瑶。 唐瑾瑶意志一点点松懈着,就在这时,她察觉到自己的腰间有什么东西正在动着。 唐瑾瑶低头一看,霎时只见宫女一手扯着唐瑾瑶的玉佩,眼见唐瑾瑶发现了自己,宫女瞬间起身,拔腿就跑。 她上当了! 唐瑾瑶暗叫不好,这宫女表面上在苦求着自己,实际上还是打了告发自己的算盘! 扯下自己的玉佩就可以算做证物,到时她便可以向兰侧君邀功。 唐瑾瑶霎时脑子转得飞快,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再定睛一看,宫女此时踉跄起身。 手中匕首翻转,唐瑾瑶不再犹豫,直接将匕首掷了出去。 匕首准备命中宫女后心,她还未起身便又再度倒了下去。 自己到底还是心太软了。 唐瑾瑶暗自庆幸,幸好没有留下祸患,她走到宫女面前,将宫女的衣服脱下。 然后拿起玉佩匆匆逃离了宫中。 她脑子还算清醒,若是平白无故宫女被杀,那么宫中多少都会调查,到时这把火一定会烧到自己身上。 但如果第二天宫女裸/身被人发现的话,即使她已经死了,宫中的人也不会追究太多。 到时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同人苟合,招致杀身之祸,出于避讳,大家都会草草了事。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唐瑾瑶都能全身而退。 坐在轿中的唐瑾瑶一身冷汗,掀开轿帘依稀能看到满天星辰,夜空闪烁,却没由来有一股孤寂感。 今日险些吃了亏。 唐瑾瑶握紧拳头,若是今日能早些决断下杀手,也不会招致后面的麻烦事,她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唐瑾瑶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日宫中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一个宫女的死亡并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哪怕她是那样的死状。 唐瑾瑶庆幸,幸好兰侧君不是多疑之人,否则自己一定瞒不住多久。 “你且不用担心,现在举国上下都以先皇之事为重,他怎么着都要伪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暂且不会和你撕破脸皮。”怀信道。 怀信看着窗外的日头,院子到处都是温暖的样子,可是屋檐下却是一片阴影。 说到底就算是日光也有无法照透的阴影,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预料的事,并不一定永远都是光明战胜黑暗。 若光明存在,那么黑暗亦会与之相随。 怀信想到唐瑾瑶昨日经历的事,心中自然为之捏了一把汗,但细细一想,这种事其实也可以避免。 当时怀信身份暴露时,面对知晓秘密的郎中,唐瑾瑶无法下杀手,可是关向雁却能毫不犹豫送郎中上路。 如此说来,唐瑾瑶到底还是心软。 可是上位者忌讳心软。 怀信欲言又止,终是道:“王朝更迭便是如此,光鲜亮丽下永远都是累累白骨,多少人踏着白骨上位,成功了便是王,失败了只会成为泥泞。” 怀信回头看着唐瑾瑶,唐瑾瑶正在擦拭匕首,她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是沉声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眸中冷然,“成大事者忌讳心软,从今以后该杀之人我一个也不会留。” 谁也不愿意成为历史的泥泞。 唐瑾瑶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对唐瑾瑶来说算是一个心态转变吧,她从前都是不杀无辜之人,因此许多时候都会有些犹豫。这章中她差点中了宫女的计,再加上国恨家仇,她会转变的。 顺带一提本文距完结也不算远了,初步估计还有五万字,感谢大家还没有把我的文从收藏列表移除,爱你们。 第102章 偷窃国玺 女帝下葬后,宫中逐渐将上一任帝王遗忘,不少人都是蝼蚁,只能依靠上位者的脸色苟且偷生。 但当上一任帝王仙逝后,在没有遗诏的情况下,下一任帝王是谁就变成了一个谜团。 或许这并不是什么谜团,只是成王败寇而已,谁赢了这场战斗,谁就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 一日夜中,唐瑾瑶更衣后正准备休息,刚躺到床上,门外便响起了叩门声。 唐瑾瑶开门,阿绵神色紧张地和唐瑾瑶说:“殿下,王府外有个女人一直要进来。” 女人? “什么人?” “她不肯坦白身份,一定要亲自见你。” 唐瑾瑶眉头一皱,此时夜已深,这人来意不明,若是前去会有极大的危险。 可是此人夜半时出现,明显是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行踪。 两相权衡之下,唐瑾瑶穿上衣服决定去门口看一看,就算这人是兰侧君派来杀自己的,她总不能用这种方式动手。 唐瑾瑶腰间挂着剑,匆匆赶到门口。 门口的守卫见到唐瑾瑶后行了个礼,阿绵打着灯笼,唐瑾瑶瞧着空荡荡的门口:“人呢?” 侍卫向身旁一指,石狮子旁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更深露中,那人披着披风正在发抖。 唐瑾瑶将灯笼拿过来,然后向台阶下走去,灯笼照在那个身影面前,将她的披风颜色照亮了几分。 “抬起头来,你不是要见我吗?” 那人浑身发抖,缓缓抬头。 披风裹住的身影只露出一张脸,她两颊瘦得已经塌陷了下去,苍白的脸色更显消瘦。 唐瑾瑶吓得后退了一步,夜半时分忽然出现一脸色苍白又消瘦的女子,换谁都会吓一跳。 那人一双眼睛藏着恐惧,看着唐瑾瑶也带着几分闪躲。 唐瑾瑶脑海中并没有这个人。 于是她问出口:“你是谁?” 这女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她身子直了一些,只见她的怀中有一个包裹。 女子紧紧抱着包裹,指节不断用力。 她开口叫了一声,惊得唐瑾瑶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三皇姐······” 眼前女子的声音传到唐瑾瑶的耳中,这人消瘦又苍白的面孔渐渐和唐瑾瑶印象中的一人重合。 三皇姐? 她自问姊妹不多,会这么叫她的除了唐瑾舒之外,便只有一人。 唐瑾宁。 昔日那个买通猎场守卫,想要刺杀自己的七妹。 唐瑾瑶登时将灯笼塞在了阿绵手中,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瑾瑶并没有直接将她搀扶起来,眼中还带着明显的防备。 唐瑾宁艰难站起身,似是用哀求的语气向唐瑾瑶说道:“皇姐,让我进去吧······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将怀里的包裹露出一角,泫然欲泣。 若是从前,唐瑾瑶瞥了她一眼:“戴罪之人,你可是潜逃了?” 言语之间全是冷漠,和唐瑾宁印象中的三皇姐大相庭径。 那日季冰一案被判后,唐瑾宁便作为凶手被关在了宫殿之中,女帝下令她永世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即使如此,宫中的大事她也算是清楚,如今改朝换代,母皇已下葬,四皇姐唐瑾舒把控宫中。 自己又是戴罪之身,也难怪三皇姐会如此对待自己。 唐瑾宁咬着下唇,一狠心道:“皇姐!我这有你想要的东西!” 唐瑾宁匆忙将包裹打开一角,借着灯笼的光,包裹中的东西依稀被照亮。 包裹中的东西浑身通透,玉制的四寸物体上盘了五条龙,龙爪凌厉,栩栩如生。 竟然是国玺! 唐瑾瑶大惊,唐瑾宁眼中流露出笃定。 这下唐瑾瑶再耽搁不得,直接将唐瑾宁请进了府中。 夏夜的晚风有些粘稠,唐瑾宁的发丝紧紧贴着额头,她摘下披风,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液湿透。 刚才一路上唐瑾宁一直忍受着粘稠的汗液,现在摘下披风简直算是解脱。 侍女拿着帕子轻轻擦着唐瑾宁的脸,她望着唐瑾瑶府邸的陈设,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再看她的三皇姐衣着华贵,该有之物应有尽有,哪怕今日失去了母皇的庇佑,三皇姐也依然能稳据一方。 再看她自己衣着褴褛,每日在宫中只能面前果腹,更是要遭受宫人的冷眼和谩骂,哪怕贵为皇女却不如路边的乞丐。 她与她当真不同。 自己永远都是要看人眼色的唐瑾宁,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每当朝臣提起皇女的时候,她永远被人遗忘。 现在自己的两个姐姐在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她却连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包裹被打开,国玺躺在桌子上。 一屋子的人都注视着自己。 唐瑾宁小心翼翼问道:“三皇姐······我好饿,能吃点东西吗?” 说完,她小心翼翼攥着手,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唐瑾瑶。 唐瑾瑶心中到底还有一丝柔软存在,况且让她饱餐也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于是立刻吩咐下人去做饭,又让人备热水,准备新衣裳。 下人来请唐瑾宁去用餐,唐瑾瑶和怀信在后面耳语。 看着唐瑾瑶凝重的表情,怀信将国玺放在唐瑾瑶手中:“事关重大,小心为上。” 唐瑾宁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她手中拿着国玺,而现在又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明显有蹊跷。 唐瑾瑶从前也见过国玺,但并未碰过,此时国玺拿在手上,当真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 饭厅内唐瑾宁吃相还算斯文,她一边嚼着饭,一边小心翼翼盯着唐瑾瑶。 每次她抬头时都能和唐瑾瑶目光相撞,而她身边的男子更是让唐瑾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男子和三皇姐倒是相配。 “你不用拘束,尽管放开吃。”唐瑾瑶见她小心翼翼瞄着自己,忍不住道。 即使唐瑾瑶这么说,唐瑾宁也依然不敢太过放肆。 一顿饭终于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唐瑾宁用阿绵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后有些内疚地看了阿绵一眼。 阿绵拿着脏帕子退下,屋内便只剩下三人。 唐瑾瑶看着自己面前的国玺,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纵使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也只能拣一个说:“你怎么跑出来的?” 酒足饭饱,唐瑾宁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一些,她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打开了话匣子。 “皇姐许是不信,我是被母皇放出来的,我从季冰一事后就一直被囚禁在宫中,”说到这,唐瑾宁的眼睛都亮了几分,“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唐瑾宁急切看着唐瑾瑶和怀信:“皇姐相信我!我是什么性格你知道的,而且我在宫中能活着就是万幸了,又哪来的胆子害你!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被冤枉的!” 唐瑾瑶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先不说季冰的事,你且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被母皇放出来的?”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唐瑾瑶也暗中调查过,季冰和右武卫将军来往密切,后来大理寺判案后,唐瑾瑶才发现右武卫将军是唐瑾舒的人。 唐瑾宁忽然失了力般向后仰了一瞬,她眼眶泪水瞬间溢出:“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救我?” 唐瑾瑶霎时哑口无言,唐瑾宁的哭声和以前发生的种种在她的脑海中盘根错节,让她烦闷无比。 怀信安抚唐瑾瑶,然后对唐瑾宁说道:“七殿下稍安勿躁,当年一事昭王殿下亦是受害者,现在你们二人更应该厘清眼下之事。” 唐瑾宁缓缓抬头,怀信继续道:“如果你不将国玺之事说清楚,那么兰侧君必然会重新将你抓回去,没有先皇顾及母女之情,你便是死亡葬身之地。” 怀信的话到底起了作用,唐瑾宁重新想起被囚禁宫中的日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啜泣道:“前几日母皇偷偷到我宫中去看我,那时母皇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她将一个盒子交给我保管,然后告诉我如果哪天宫中发生了大事,就会有人带我出去。” “母皇还将她的女官留在了我的宫中,盒子中的东西女官一直不让我打开,我本以为那里面是金银珠宝,母皇是见我可怜,想要放我自由。” “可是前几天宫中传出消息,说母皇驾崩了!当时我慌极了,女官打开了盒子,让我拿着国玺跑出去,女官还打点好了宫里的人,她让我出来找昭王殿下!” 唐瑾宁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我昨天出来之后一直躲着人,直到晚上看见轿子回来了才敢靠近王府······皇姐,母皇她······” 唐瑾瑶坐在凳子上久久未言语,期间唐瑾宁的啜泣声一直没有停下。 怀信眼中浮现出怀疑:“先皇还有说其他的吗?” 唐瑾宁摇摇头,怀信又问道:“女官哪里去了?” 唐瑾宁忽然一顿,啜泣声戛然而止,对上怀信的目光后,她被吓得缩了一下,然后才一字一句说道:“女官怕宫中人起疑,所以······没有出来。” 怀信点点头,看向唐瑾宁的目光中依然还带着一丝防备,让唐瑾宁很不舒服。 唐瑾宁张口哭道:“皇姐!国玺还在这里,你一定信我!宫中现在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唐瑾舒和兰侧君都有肮脏的苓国血脉,绝对不能让他们继续这样下去了!皇姐!” 说完,她就静静观察着唐瑾瑶和怀信的反应,半晌这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屋内就能听见蝉鸣声。 唐瑾宁心中忐忑,小心翼翼问道:“三皇姐?” 唐瑾瑶缓缓回神:“我知道了,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其余的我们明天再谈。” 说完,唐瑾瑶便站起身看了怀信一眼,后者也随着唐瑾瑶走了出去。 唐瑾瑶看着月亮,问道:“你怎么看?” 怀信牵着唐瑾瑶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动作,看着她手中的国玺,道:“此事之玄机全在国玺之上。” 月色如练,国玺上的盘龙越发逼真。 唐瑾宁在昭王府上住了几天,唐瑾瑶听闻唐瑾宁仍然会在夜中惊醒,被囚禁的日子让她心中留下了阴影。 当初围场之中,季冰一箭射偏射中了唐砚清,导致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件,最终唐瑾宁背了黑锅。 而经过唐瑾瑶调查,季冰和右武卫将军来往密切,右武卫将军又事事为唐瑾舒谋划,所以她自然而然认为季冰是唐瑾瑶的人。 但现在来看,似乎是她想错了。 在女帝驾崩后,右武卫将军在朝中更加活跃起来,她支持唐瑾舒登基,并且支持兰侧君垂帘听政。 话里话外完全在为兰侧君谋划,在现在皇位无人的情况下,她几次三番提出了许多对兰侧君有益的计划。 结果显而易见。 兰侧君才是幕后黑手。 唐瑾瑶不寒而栗,怀信又道:“当年你成人宴上,那柄突然出现的剑也许同样出自兰侧君之手,他能调动宫中守卫,那么自然可以将武器放进来。” 韩歇忍不住补充道:“殿下在图郡时遭到了刺杀,那刺客是苓国的人,也许和兰侧君同样脱不了干系。” 所以现在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人所为。 当真是一个优秀的细作,蛰伏二十年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手伸向宫中的各个人。 “围场之中,兰侧君命季冰跟随唐瑾舒,然后搭弓想要射杀你,若你真的被箭支射中,恐怕会凶多吉少,”怀信停顿一下,“到时所有证据都会指向唐瑾舒。” 唐瑾瑶霎时惊醒。 自己受伤唐瑾舒被指认为凶手,当时所有人都是被这个结果所误导了。 每个人都习惯性的通过结果去推导前因,在当时那样的情境下,最终的获益者就会变成唐瑾宁,而后来证据渐渐浮出水面,证据指向唐瑾宁。 从始至终兰侧君没有沾到半点嫌疑。 他的城府可见一斑。 想到这,众人都打了个寒颤,怀信眉头忽然皱起。 他道:“等等,若是一切都按照兰侧君的计划来,你受伤唐瑾舒被抓,那么唐瑾舒成为了凶手,同样对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 唐瑾瑶双眼微眯。 是了,如怀信所说,如果兰侧君的围场计划顺利进行的话,那么自己会命悬一线,唐瑾舒会被当成凶手抓起,到时自己和唐瑾舒很大程度上都会失去继位的资格。 他针对自己,唐瑾瑶尚能理解,可是把唐瑾舒也坑进去有什么好处? “在北疆时,会不会也是兰侧君故意打着唐瑾舒的名头来杀我的?”唐瑾瑶道。 霎时,屋内一片寂静。 兰侧君不为唐瑾舒谋划皇位,从现在的一切来看,他所作所为都不过是打着唐瑾舒的名号。 实际上他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那么现在皇位唾手可得,兰侧君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103章 造反之名 朝中拥立唐瑾舒的呼声渐渐高了起来,朝堂上处于观望状态的大臣,看着兰侧君如此手段不由得一阵害怕,于是临阵倒戈。 昭王一派的众人自然看不下去,女帝此时已经将国玺送到了唐瑾瑶的手上,难道她还要继续坐以待毙吗? 当然不会。 唐瑾瑶亲自带了人来到宫门,现在的她有国玺在手,再加上从前在朝中的声望,可谓名正言顺。 若是顺利,那么今天一举便能逼退兰侧君。 宫中人早已将兰侧君当做整个皇宫的主人来看待,事事都以兰侧君为尊,就连唐瑾舒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兰侧君正在正殿中,他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龙椅,眼神中流露出渴望,但他却没有坐上去。 宫人来报,说昭王殿下入宫了。 兰侧君一阵意外,他还没有想到如何对付唐瑾瑶,结果这人倒自己送到了他的眼前。 他望了一旁的唐瑾舒一眼,示意她待会少说话。 唐瑾舒纵使心有不甘,却只能悻悻点点头,她对她的父亲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这股恐惧感支配着她,长此以往让她渐渐透不过气来,她张了张口,想要问一下为什么,可是这个时候门外却走进了一个人,唐瑾舒霎时噤声。 唐瑾瑶并未行礼,她当然不用,于是兰侧君欠身。 兰侧君直起身子后只是扫了唐瑾瑶一眼,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自陛下下葬后,殿下可是第一次入宫。” 唐瑾瑶反问:“母皇已逝,可你好像并不怎么伤心?” 兰侧君道:“陛下逝去后臣侍以泪洗面数日,可是现在宫中一切都需要人打点,凤君被贼人掳走,我只能强打起精神。” 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险些叫人信了。 兰侧君倒现在还在用从前的借口欺骗宫人,而宫人竟然无人深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宫人都能看出,兰侧君有意霸占君位,即使如此他们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当唐瑾瑶不能视若无睹:“我们就别兜弯子了,本王今日是为继位一事入宫。” 一旁的唐瑾舒心中一紧,用急切地目光看向兰侧君。 兰侧君面不改色:“继位一事尚需要文武百官商议,眼下百官不在,殿下不若再等等?今天臣侍设宴,殿下不如留在宫中。” “留在宫中就不必了,”唐瑾瑶似笑非笑看着他,“皇位一事当需各省宰相在场,今日看起来确实有些匆忙。” 看着唐瑾瑶的笑容,兰侧君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瑾瑶今日一个人出现在殿上,看似不妥,但熟悉唐瑾瑶的人都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她今日必定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唐瑾瑶问道:“不过好在各省宰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们现在就可以准备商讨皇位一事了。” 这下不管是兰侧君,就连唐瑾舒都是脸色一变,而紧接着,唐瑾瑶说的话却让兰侧君明显慌乱了一瞬。 “不知国玺可在紫宸殿?烦请侧君派人将国玺‘请’来,今日我们就在侧君寝宫商议。” 兰侧君霎时瞳孔一缩,唐瑾瑶将一切尽收眼底,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兰侧君推脱道:“你说各省宰相马上就要到了?在臣侍寝宫之中商议国事实在不妥,至于国玺······那当然不能暴露在众人眼前。” 唐瑾瑶缓缓上前几步,她锐利的眼神让兰侧君浑身不舒服,而后唐瑾瑶收回目光,云淡风轻开口。 “只怕你是请不出吧?” “你······你胡说什么?!”唐瑾舒终于忍不住,吼道。 “我还当你是哑巴了,原来没有。” 唐瑾舒被气得脸色发红:“你如此咄咄相逼,为的不就是这皇位吗?母皇尸骨未寒,你竟要带人闹到殿上?你想让母皇不得安息吗?!” 不得不说,唐瑾舒今日带了脑子,这几句话还真有那么几分颠倒黑白的意味。 兰侧君并未阻拦唐瑾舒,只是冷眼看着这二人。 “让母皇不得安息的是谁?”唐瑾瑶几步上前,钳住唐瑾舒的下巴,“屠凤君寝宫的是谁?将鲜氏一族满门抄斩的人是谁?把控朝政致民不聊生的又是谁?” 唐瑾舒被她掐的双颊作痛。 唐瑾瑶的疑问劈头盖脸砸来,她双眼冷漠,让唐瑾舒一时无所遁形,哑口无言。 唐瑾瑶的手下移,掐住唐瑾舒的脖子,微微用力:“是你的父君啊,这一切都是拜你父君所赐,你也是一把尖刃,刃尖上还挂着母皇的血。” 唐瑾舒终于慌了,母皇的死一直有很多蹊跷,她心底一直有一个怀疑的人选,可是因为那人是自己的父君,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但今时今日,唐瑾瑶的质问让她哑口无言,心中的种子尽数生了枝丫。 唐瑾瑶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是此时此刻唐瑾舒却感觉到了窒息感。 唐瑾瑶话语之间直指兰侧君,兰侧君也不是傻子。 于是兰侧君道:“昭王殿下还请自重,你若用力了,那么你便杀了自己的姐妹,可是会染上反贼嫌疑。” 反贼? 唐瑾瑶松开手,将目光放在兰侧君身上。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那般温柔的笑容,双眸中可见的都是算计和利益,让人作呕。 既然兰侧君说自己是反贼,那么就证明到底谁才是反贼吧。 唐瑾瑶从广袖之中拿出了一个东西,朗声道:“国玺在此,尔等自重!” 霎时,兰侧君和唐瑾舒都将目光聚集在了那四四方方的国玺上,而后殿外一拥而入一众兵卒。 这些兵卒手持武器,面若寒铁。 手持国玺入宫,又带兵入内,兰侧君不禁冷笑,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个唐瑾瑶。 兰侧君强打起精神,震声道:“殿下,你可是要造反?” 唐瑾瑶嗤道:“造反?你敢说本王造反?” 兰侧君并没有被唐瑾瑶吓退,他几步走上前,然后盯着国玺看了半晌,脸上笑容未变。 抬头时,兵卒手中的刀光晃了他的眼,兰侧君挡了一下眼睛,然后道:“殿下武艺高强,你们倒不必用刀尖对着我。” 兵卒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唐瑾瑶盯着兰侧君的眼睛,只是笑笑,并没有让兵卒放下武器。 唐瑾瑶毫不退缩的态度让兰侧君察觉到一丝危险,他眼神向外看了看,不多时便有一人对兰侧君点点头,徐徐退出殿外。 唐瑾瑶道:“来人,带唐瑾宁。” 兵卒中让开一条路,唐瑾宁和韩歇走上前来,殿内众人瞬间惊愕地看着唐瑾宁。 唐瑾舒出声道:“唐瑾宁?你怎么会被放出来!” 兰侧君显然也很意外,但他却没有像唐瑾舒一般叫出声:“七殿下,别来无恙。” 唐瑾宁本来非常抗拒进宫,后来在唐瑾瑶的威慑下她只能不情愿跟着来了。 进宫时她还非常害怕,路上一直在发抖,可是现在她却格外镇定,让唐瑾瑶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 唐瑾宁直勾勾盯着兰侧君,兰侧君瞧着唐瑾宁的眼神渐渐由震惊转为淡定。 这二人毫不避讳他人的对视,倒是让唐瑾瑶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唐瑾宁转过头,看着唐瑾瑶小声说道:“三皇姐,对不起了。” 在唐瑾瑶不知所云的目光中,唐瑾宁大声道:“她的国玺是假的!” 兰侧君佯装意外:“七殿下何出此言?” 唐瑾宁心一横,瞬间跪下:“国玺是唐瑾瑶伪造的,她想要造反!” 所说唐瑾瑶从一开始还一头雾水,那么看到唐瑾宁跪下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被骗了。 唐瑾宁接着对兰侧君道:“唐瑾瑶伪造国玺,并且要挟我当做证人,她想借母皇之口假传圣旨,假国玺便是证据!” 唐瑾瑶冷笑着看向唐瑾宁,她前几日信誓旦旦的样子还在自己面前,今日如此作态真是让人恶心。 “我伪造国玺?说话做事要讲良心。”唐瑾瑶嗤道。 唐瑾宁肩膀一抖,想到唐瑾瑶从前说一不二的样子,她坚定的意志瞬间便有所动摇。 兰侧君顺着唐瑾宁的话说了下去:“昭王殿下伪造国玺,图谋皇位,这个罪名有多大?” 兰侧君脸上重新挂上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唐瑾瑶今日彻底钻进了他的圈套。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女帝去找唐瑾宁的故事,这一切都是他吩咐唐瑾宁说的。 他去冷宫中找到了唐瑾宁,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他只是简单许诺以荣华富贵,唐瑾宁就答应了下来。 兰侧君将自己准备好的假国玺交给她,而后又在夜半时将唐瑾宁放了出去。 如此一计请君入瓮便成功了大半,今日唐瑾瑶来殿上时他险些要压制不住喜悦。 当真是蠢才,看来齐国天下注定为他所有。 兰侧君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唐瑾舒在一边不住瞪着眼睛,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父君什么都没有和自己说? 唐瑾宁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要寻求解释,可是兰侧君并未理会她,温柔的目光看向唐瑾宁,后者鼓足了勇气:“造反之名,其罪当诛!”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完结倒计时,还有三章。 第104章 结局1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寂静。 唐瑾瑶低声笑着:“好一个造反罪名,唐瑾宁,你当真让我大开眼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几步走到唐瑾宁面前,一脚踹在唐瑾宁的肩上:“像一条狗。” 唐瑾宁身体虚弱,当然受不了唐瑾瑶这一脚,瞬间便仰面倒在地上。 兰侧君道:“唐瑾瑶,你戴罪之人,可千万不要太放肆了。” 唐瑾瑶转头看向兰侧君,眼神锋利如刃:“你说造反罪名其罪当诛?”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兰侧君懵了一瞬,而后他应道:“那当然。” “好!”唐瑾瑶一甩衣袖,气势十足,“给我将唐瑾宁抓起来!” 韩歇瞬间上前,一下提起唐瑾宁,然后便将她双手钳住,让唐瑾宁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 “唐瑾宁戴罪之身,私自出逃冷宫,伪造国玺栽赃皇亲!这罪名该怎么判?!” 唐瑾宁瞬间便慌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造反啊!国玺就是证据,你乱讲什么?!” 兰侧君见势不对,没有替唐瑾宁辩解。 唐瑾瑶一巴掌甩在唐瑾宁脸上:“你私自逃出冷宫,并和乱党勾结,想要趁宫中衰退之时离间我和唐瑾舒,然后谋取皇位。” 唐瑾瑶将国玺放在她的眼前:“国玺就是你做这一切的证据。” “兰侧君!你告诉她我没有!”唐瑾宁哭道。 兰侧君霎时明白,原来唐瑾瑶一直对唐瑾宁抱有防备。 国玺和唐瑾宁的故事并没有让唐瑾瑶相信,她一开始便留有后手,当唐瑾宁踏上殿内表现出端倪的时候,唐瑾瑶就已经开始反击了。 可是她是怎么发现唐瑾宁的? 下一瞬,唐瑾瑶将假国玺摔在地上:“如此粗劣,想要瞒过我还差了点火候。” 假国玺瞬间被摔成几块,零零散散从地上弹向各个角落。 有一角恰好落到了兰侧君的脚前,他低头一看,只见这块玉石上龙首的位置缺了一角,像是撞坏了。 当真是百密一疏。 计划再详细,可是却在国玺的做工上出了纰漏,当真是天不眷顾。 这时,殿外浩浩荡荡传来脚步声,而后一人走进殿内,颤颤悠悠道:“百官在门外,请求处死为祸朝堂之人!” 兰侧君看着唐瑾瑶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恐惧,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制定好反击的计划,表面上说只有各省宰相到来,实际上却请来了大半的朝堂官员。 如此皇女,当真可怖。 只可惜是对手,这辈子他和唐瑾瑶也不会有共事的机会。 唐瑾瑶理理袖子:“请叶荣将军上殿。” 下一瞬,叶荣及一男子一左一右走上殿来,那男子看着气宇轩昂,还有些面熟。 只是怎么也叫人想不起他是谁。 唐瑾瑶瞥了一眼,她自然知道是谁,这人便是怀信,从前他和这些人都有来往,也难怪兰侧君一脸如见故人之感。 “这人是······” 怀信和唐瑾瑶互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道:“草民舟归,是怀信国师同门师弟,受他临终所托,接任国师一职。” 兰侧君脸色一变。 齐国的国师是天神的象征,而国师接任时的方式也不拘泥于寻常的方法。 上任国师可将自己的信物交给下任国师,只要这人为品行端正且通晓天理之人便可以胜任。 这一个方法自然受到很多人的诟病,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出什么差错,因此还没有受到百官抵制。 兰侧君的表情很是不善:“原来是受怀信国师所托,真是失敬。” 说着失敬,可是他的脸上却一副杀怀信而后快的恨意,当真是虚伪。 “草民本不应此时上殿,因皇位无人继位,草民夜观星象,紫微星久久未曾从乌云后露出,又见星辰周围凶星无数,卦象又为凶——” 怀信顿顿:“所以宫中出现在了贼人。” 唐瑾宁心凉了半截,唐瑾瑶计划一步紧接一步,丝毫不给兰侧君反击的机会。 现在又出现一个怀信师弟,就算他是男子,可是看唐瑾瑶此时的强势态度,恐怕今日兰侧君不会在唐瑾瑶身上讨到什么好果子。 唐瑾宁眼泪簌簌滑落,韩歇钳的她手腕不住的疼。 她今日看来要命不久矣。 看来她唐瑾宁又做错了一步棋,投错了靠山。 唐瑾宁抬起头,只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那个舟归更是指自己说道:“这人便是那荫蔽了紫微星的凶煞。” 唐瑾宁顿时害怕极了,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兰侧君,兰侧君冷漠的眼神宣告了他的态度,让唐瑾宁如坠冰窟。 弃子不足救之。 “来人,”兰侧君道,“将唐瑾宁拖出去斩首。” 没有过多的解释,霎时就有侍卫冲进殿内,将唐瑾宁拖了出去。 唐瑾宁哭喊着,不断喊着让兰侧君救她,可是兰侧君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对唐瑾瑶微笑着。 直至殿外的哭喊声停止后,唐瑾瑶对兰侧君道:“今日文武百官已到此,我看不如就此商议皇位事宜。” 兰侧君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唐瑾瑶笑笑:“还请备宴。” 不多时,百官在殿内入座,这一宴显然不比以前庆典时来得气氛轻松,此时百官肃穆。 无人开口,沉寂良久之后倒是叶荣开了头,然后便是群臣齐议,而后吵成一团。 良久之后归于寂静,唐瑾瑶静观这一切,此时站出来:“自父君失踪后,砚清也失踪良久,前不久听闻侧君已经寻到了砚清。” 说着,殿外走进一人,便是唐砚清。 唐瑾瑶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还要多谢侧君。” 这下兰侧君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他失色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瑾瑶心疼地看着唐砚清的手腕,然后道:“自然是本王去侧君寝殿中请来的。” 兰侧君如坠冰窟,唐瑾瑶微笑着,可是那笑容渐渐化成了锐利的刀子,让他胆寒。 宴席不欢而散,众人讨论无果。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是兰侧君和唐瑾瑶之间的博弈,谁赢了谁便有权利掌控那个皇位。 今日肯来的人无非是唐瑾瑶的亲信,要么便是有把柄握在唐瑾瑶手中。 席散后,唐瑾瑶快速出宫,将唐砚清和凤君二人安排出城。 昭王府众人也被遣出城去。 “父君砚清,你们别担心,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唐瑾瑶身着盔甲,面色严肃。 夜幕微醺,唐砚清和凤君此时已经换上寻常服饰,正准备和叶冬弦出城去。 另一边叶冬弦也在和叶荣告别,母女二人皆是不舍。 凤君和唐砚清不住叮嘱,唐瑾瑶没有一丝要动摇的意思。 凤君问道:“你是怎么把砚清带出来的?” 这个问题让唐砚清神色痛苦一瞬,唐瑾瑶表情不变:“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兰侧君那日在女帝仙逝后,为了抓鲜江而屠了凤君满宫,那么唐瑾瑶今日自然以牙还牙。 她便是命人杀了兰侧君寝宫所有人,才能安然带出唐砚清。 凤君面色一变,唐瑾瑶不愿再细说细节,催促着他们快走。 唐瑾瑶单膝跪下:“今晚京城必是不眠之夜,你们便一路向边关走,图郡关向雁是我好友,她可接济你们。” 唐瑾瑶抬头,双眸坚定:“我今晚杀进宫去,如果成了,以后便是万人之上,到时不孝女一定会亲自接你们回来!” 另一边,皇宫中已经是一片寂静。 席散后,兰侧君回到寝宫,远远便看见宫巷上尸骸一片,走进宫中更是一片血泊。 当即他眼中便泛起了冷意。 满宫之中尽无活人,当如炼狱,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当时韩歇如何杀出了一条血路,将唐砚清带出去的场景。 好一个唐瑾瑶! 唐瑾舒在一边已然怔在了原地,她吓得站不稳身子:“父君······怎么办?怎么办?唐瑾瑶已经跑了,她肯定跑了······” 兰侧君气得浑身颤抖,他对唐瑾舒道:“你若有唐瑾瑶千万分之一,那我也不必费心至此。” 唐瑾舒如被人当头一棒打懵,她的父君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浑身都是戾气和杀气,从前那个温柔的人仿佛从来没存在一般。 兰侧君的眼中没有一点对她的亲情,也没有一丝温暖。 唐瑾舒当即看透了这个眼神,这便是她的父君吗? 母皇逝去后,她一直以为父君是为了自己,所以她尚且还能容忍,她以为父君是为了自己在谋划。 可是今时今日,父君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一丝该有的情感。 好像她也是一个工具。 工具?! 对了,就是这种眼神! 想到这里的唐瑾舒不由得胆寒,她颤抖着试探道:“父君······我斗不过唐瑾瑶的,这皇位······” 唐瑾舒心一横,试探出口:“如何我说我不要了,你会不会收手?” 说完,她便一直紧盯着兰侧君的神情,不肯错过他的一个眼神。 兰侧君理了理唐瑾舒的发丝,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他手是温暖的,可是声音却是冰冷的。 “这皇位不该是你的,也不该是我的。” 唐瑾舒整个身子犹如绑了石块一般动弹不得,兰侧君目光望向远方,望着苓国的方向。 阔别了二十年的故乡,记忆已经斑驳模糊,可是他还记得上一任王上的殷切祝福。 苓国先任王上惨死在不归关的惨剧让他们所有人都胆寒,齐国的势力如阴影一般笼罩着他们。 兰侧君从前在教坊中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舞姬,倾尽此生,一定要让苓国得到天下的土地。 哪怕是舍弃自己,天下之人尽是工具。 女儿算什么。 “如果你不想得到皇位了,那么便离开我的视线吧,”兰侧君温柔地对唐瑾舒说道,“今晚皇宫之中就会揭晓胜者,你不期待吗?” 唐瑾舒已然被吓得泣不成声:“父君······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求求您了。” 他们周身是血泊、是尸体,他们二人站在唯一的空地上,霎时天边传来厮杀声,火光冲天。 唐瑾舒的哭声被掩盖住,兰侧君扯着唐瑾舒走出宫巷,走进紫宸殿。 紫宸殿中站着几个侍女,兰侧君道:“将龙袍拿出来。” 侍女拿出龙袍,然后走上前,兰侧君看也没看唐瑾舒一眼,只是道:“给四殿下穿上,我要她明天就可以登基。” 明显不合身的龙袍明晃晃地充斥了唐瑾舒的视野,她向后躲着,侍女来抓她。 可是这些侍女又怎么是习武的唐瑾舒的对手? 唐瑾舒不多时就将她们推倒在地,龙袍在地上被那些侍女压着。 唐瑾舒不断向角落里躲着,兰侧君叹息一声,露出了以往只有唐瑾舒犯错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你又不听话了,瑾舒。” 话落,殿外冲进几名侍卫,这些男子毫不顾忌抓住了唐瑾舒的双肩。 侍女站起身,在兰侧君的吩咐下走上前,将那龙袍套在了唐瑾舒的身上。 唐瑾舒被吓得六神无主,动弹不得的她只顾着哭,一声一声唤着“父君”。 泪水充斥视野,她的父君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而后越走越远。 直至踏出殿外。 宫门大破,士兵如潮水一般屠尽所见之敌人,唐瑾瑶和叶荣手持武器,所见之人一个不留。 唐瑾瑶盔甲上溅了许多血,兰侧君在宫中蛰伏二十载,其势力大的超乎她想象,宫中守卫兵卒不少都成了兰侧君的爪牙。 第105章 结局2 昔日对唐瑾瑶恭敬有加的兵卒现在眼眸中只剩下了杀气,而唐瑾瑶自然拔刀相对。 到现在已经没有所谓的对错了。 什么名正言顺,什么真假遗诏,什么旁的东西都没有。 只有你死我活,只有顺者昌逆者亡。 杀杀杀。 不胜便是死,不杀便是死,而她不愿死! 满宫尸体,满宫刀光剑影,凡是兰侧君手下兵卒皆被唐瑾瑶等人斩杀殆尽。 唐瑾瑶手下士兵兵分几路,而唐瑾瑶自然带人直冲紫宸殿。 紫宸殿,昔日皇帝休息之所。 她料想兰侧君必然在那里。 如兰侧君这般城府的人,这种时刻他一定不会逃跑,哪怕最后失败,他也要在最华丽的地方等待失败。 唐瑾瑶踏过宫门,紫宸殿出现在眼前。 院内兵卒林立,唐瑾瑶踏进院内,这些兵卒后退一步。 “你们兰侧君呢?”唐瑾瑶问道。 像是回应她一般,殿内突然传来筝声,筝声徐徐如流水般淌过,但每当唐瑾瑶前走一步,筝声都陡然凄厉一声。 到唐瑾瑶拔剑,两边士兵厮杀在一起时,筝声越来越激烈,仿佛千军万马缠斗于弦上。 亦如此刻院内之势。 唐瑾瑶身后斜着一个刀伤,她毫不在意,剑刃已经反不出寒光,除了鲜血便是鲜血。 不多时,两军厮杀之势已退,原先林立的士兵已经变成了一片连绵的尸体。 唐瑾瑶身后还站着一些士兵,她拄着剑从地上站起,眼前尽是一片血雾。 偏偏这片血雾之中还有一个清朗绝尘的身影。 筝声徐徐从他手下流出,兰侧君长发一束,指腹被磨破了血,筝声渐渐归于宁静。 悠远绵长,像是一个孩童在做着梦。 梦中是保家卫国,永不服输。 唐瑾瑶剑扫至他面前,剑尖削断兰侧君的发,发丝轻轻落在筝上,筝声戛然而止。 乌云散去,偏偏一隅月光独独眷顾他。 血海都是他的陪衬。 兰侧君微微一笑,一如以往:“殿下好武艺,是我败了。” 唐瑾瑶剑前送一寸:“你有何要说的?” 兰侧君在唐瑾瑶的剑光下站起身,然后站在一处空地上,他望着远方,缓缓跪下。 叩首叩首再叩首。 “一愿苓国昌盛,二愿国君身体安康,三愿孩童不进教坊。” 兰侧君脸颊洁白如月光,而在脸颊上却有一滴清泪徐徐滑下。 霎时,唐瑾瑶手腕一僵。 他站起身,又理了理衣摆,看着唐瑾瑶的目光中尽是不惧:“你一剑下来,我便解脱了。” “你便如此想死?” “我若不想死,难道殿下你会放过我吗?” 兰侧君上前一步,剑尖离他的喉咙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兰侧君怅然一笑:“这二十年我步步为营,每天都像活在炼狱之中,今天······” “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唐瑾瑶凛然一笑:“是啊,要结束了,你去地狱向你的国君忏悔吧。” 话落,唐瑾瑶剑锋一转,剑刃触向脖颈,血珠挂在剑刃上。 兰侧君倒地,眼神空洞一直盯着远方。 唐瑾瑶手缓缓垂下,偌大的院子被蒙上了一层血雾,像极了她幼时所见的场景。 那时母皇也是在一片厮杀之中,杀出了登基的路,幼时的唐瑾瑶朦胧记忆中也是这样一片血泊和火光。 今时今日她竟然站在了血泊之中,手刃贼寇。 紫宸殿盛大辉煌,唐瑾瑶满身血污走了进去,殿内已经空空荡荡,皇位上却坐着一个人。 待唐瑾瑶走近,皇位上一女子穿着不合身的龙袍,半躺在座位之中。 龙袍上的龙威武至极,只是衣服却非常皱,甚至龙爪上却有一团血污。 唐瑾瑶登时后退几步,剑“当啷”一声坠地。 龙椅上的唐瑾舒双目紧闭,嘴唇紫黑,显然已经不会再醒来。 这辈子也不会了。 * * * 春去秋来,齐国百姓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新帝登基,百姓接连庆祝三日,春日鸟语花香之时,新帝及国师前去行宫祭天。 百姓众人夹道欢迎。 听闻这位陛下亲手杀了自己姊妹,才换来今日的万人之上,众人都只当是笑谈,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唐瑾瑶坐在马车之中,笑着对周围的百姓招招手,而后整条路上都是万岁之声。 在震耳欲聋的参拜声中,唐瑾瑶偷偷望向前方。 前方怀信身着玄色仙鹤长袍,墨发迎风而起,回眸时仙风道骨又是一片深情。 新帝唐瑾瑶,罕见的露出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 * * 新帝做事当算雷厉风行,登基后便肃清乱臣贼子,全国得以休养生息。 百姓当是又迎来一位明君。 可惜这位明君让朝野上下头疼得很,先帝原本已经算后宫空缺,结果这位新登基的陛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满宫之中无侍君,只有凤君这个位置留给了新国师。 国师可自由出入宫闱,但却不日日留宿宫中,众臣只劝陛下当为皇室考虑。 唐瑾瑶却道:“舟归国师当是国之栋梁,我又怎么可以霸着不放呢?自然是先为国,而后属于朕。” 而众人又劝她纳侍君时,唐瑾瑶更是振振有词:“先帝之侧君便是反贼,险些要了朕的命,现在你们又劝我纳侍君,此意何为?” 众臣直呼不敢,霎时跪了一片。 唐瑾瑶坐在龙椅上和怀信眉来眼去,得意的表情之中还带着狡黠,真叫怀信心软成一汪春水。 正当群臣眉头紧皱心中哀嚎时,龙椅上的陛下忽然干呕一声。 而后满朝讶异,当晚时宫中传出喜讯。 陛下身孕三月,满朝休沐半月。 自这以后,国师日日留宿皇宫之中,国师府荒废已久。 当是盛世眷侣。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兰侧君死的时候还是很心疼这个角色的,他的人生也是非常跌宕起伏,所以下一章有一个千字番外。 第106章 兰侧君番外 我没有名字,教坊的人都叫我三十六,只因我是第三十六个被捡来的婴孩。 我不太喜欢待在教坊之中,每天我们都要学习各种姑娘该学的东西,什么弹琴唱歌跳舞,没有一个我喜欢的。 我是男孩子,就应该学兵法谋略。 这都是我最本质的想法,可是我却不敢说出口,十六哥哥就是这样顶撞了教坊的姑姑,然后被饿了三天。 我不想被饿三天。 我那三天都将自己的饭偷着分给十六哥哥,我们一人一半,倒还能勉强填肚子。 教坊的日子苦不堪言,许多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被送给了王公大臣,当他们的娈童。 我不想成为那其中的一个人。 好在苍天眷顾我,身边的人渐渐被送到王公大臣,只有我例外。 最后,我被送进了宫中当乐师。 乐师啊,说出去就不一样。 我们苓国人男子当乐师还不算少,我在宫中混得还不错。 到我十四岁时,我在宫中待了两年,这两年里我技艺飞速进步,很快就成了宫中最厉害的乐师,就连王后看见我都笑眯眯的。 宫中的日子还算好过,我喜欢这种受人巴结的感觉。 可是很快,我就觉得了无生趣了。 乐谱我都会弹,就连舞姬的舞曲我都会跳,这乐坊之中没有什么能够难住我了。 我想要像那些王公大臣一样,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用再当奴才。 于是我刻意接近王后,她说只要我帮助她杀了侧妃,她就让我出宫,推举我入朝。 可是后来我发现王后骗我。 有一天我喝多了酒,醒来时侧妃赤身裸/体躺在了我怀里,我睁开眼睛就是怒不可遏的王上以及一脸讥笑的王后。 这个女人!骗子! 王上要杀我,后来还是王后的公主求了情,但公主的求情也没有什么用。 最后我死罪可免,却被贬进了奴籍。 我的富贵梦,如此就醒了。 我不甘心。 这不该是我的结局。 那些奴仆都很讨厌,不管是男是女,不少人都会趁我干活时摸我,真的很恶心。 我每天都是臭味,晚上睡觉时还要提心吊胆,防止谁突然出现在我的床上。 我力竭。 生活压抑难熬,周围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只要我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些恶心的人拉入深渊。 我身为奴,但心不堕落。 这不该是我的结局。 在我十六岁这一年,苓国要向齐国岁贡,金银珠宝无数,甚至还要有美貌的男子。 齐国是个女人为尊的国家,所以她们要美男。 这也是教坊存在的原因。 朝廷很快就从教坊中选好了美男,都是十四五岁的男子,有一次他们进宫时我偷偷看到了一眼,却是很好看。 可是绝对不会能有我出色。 王后的公主即将出嫁,我趁宫中人准备婚礼时找到了公主。 公主见到我时眼睛都亮了一瞬,也不顾我身上的馊味,直接就扑进了我怀里。 她哭着,很让人心疼。 可惜我不心疼。 我习惯性的笑,然后跟她说我的苦日子,心软的公主哭成了泪人。 简单寒暄后,我就离开了公主的寝殿,第二天公主一哭二闹,说什么也不要嫁给那个大臣。 她说要见我一面。 一切都和我计划的一样。 我闻言软语地劝公主,让她放心嫁给那位大臣,并且我又对她许下了来世夫妻的承诺。 傻公主信了。 她的母后看来没有告诉她——永远不要相信男人说话。 王上对我大肆嘉奖,他早就忘了我是给他戴绿帽子的人,公主结亲的前一天,我在宴会上跳了一支舞。 红烛扑闪,我一定是最照人的飞蛾。 我向王上请求前往齐国,王上似乎很意外。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自认舞艺琴技俱是出众,歌喉相貌也是上等,若杨贵妃是男子,那必定只能是我这样的相貌。 前去齐国纳贡的队伍浩浩荡荡,我坐在马车上,抬眼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弦曲自我手下弹出,我便是这沙漠里唯一的飞鸟。 此去,一愿荣华富贵,二愿蛰伏报国,三愿故土永不将我遗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