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作者:明故 文案 看得着吃不着的心上人当朝宣布心有所属,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渣攻陡然翻车,这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辛慎言:这背后是另一只受的翻车:) 季麓生x辛慎言 皇帝攻帝师受 笨蛋皇帝呆帝师,假变态遇上小呆瓜,前方狗血预警,请系好安全带! 或许会展开写副cp,野性难驯不羁攻x端方正直清冷受,没人想看就不写了(偷懒嘿嘿 * ================================== 第1章 前尘 “问帝师大人安……” 日头刚露微芒,宫中仍是灯火通明,皇帝寝殿的太监却已见怪不怪,恭恭敬敬地伺候辛慎言起身,仿佛没看见他身上那些好看得很的痕迹似的。 辛慎言点点头,漠然道:“别吵醒了陛下。偏殿备好热水,为我更衣。” 宫人纷纷应是,引着他去了。 辛氏一族贵为季氏王朝帝王师、太子师已有百年之久,辛慎言正是圣人辛子之九世孙,由他叔父辛意远那里继任帝师一位已有三载,不过做帝师做到皇帝龙榻上去的,千古怕只他辛慎言一人尔。 辛慎言自嘲地想,与那人交颈而眠难道不是他日日梦中所求吗,怎么如今美梦成真却又故作姿态,身为男子雌伏他人已是为人不齿,现又这般扭捏,真是自己都厌恶自己。 雾气氤氲,辛慎言早已屏退了伺候的宫人,独自泡在热水中,他抬起一臂端详手腕上的淤青,那是被皇帝在床第间弄出来的痕迹,像这样的淤痕他身上还有很多,三年来总是旧的褪去了又被弄出来新的。他爱的那个人对他下手向来无所顾忌。 是因为无情,所以不必在意。 但这也是他自找的。 放跑了皇帝的心上人,辛慎言的亲叔父,皇帝从尚做太子时就爱慕不已的前帝师,没被季麓生直接宰了已是他命大,若不是凭这一张几分肖似的脸,哪能活到如今呢? 辛慎言扯起嘴角,笑了笑,都三年了,自己竟然还没死心。 三年前。 地牢又暗又湿,寂静无声,辛慎言吹亮了火折子,摸索着前进,他是偷偷来看被皇帝私囚于此的叔父的。一个月前新皇登基,大典没过多久,帝师辛意远就被御史台一众文官弹劾,说他通敌叛国,与草原十八族之首暗通款曲,更有与敌首贺兰钧私定终身的书信为证,帝师当朝伏罪,满朝文武哗然,皇帝也雷霆震怒。 这消息传出来辛慎言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一是不知素来以端方高洁闻名天下的叔父怎会和克烈首领有牵扯,而且叔父竟然当场承认了!二是担心皇帝盛怒之下叔父危在旦夕。于是他四处打听消息,但没等他探查到什么,三日之内那群谏议大夫便改了口,带头的那个更是在早朝之上以四十岁“高龄”向新帝乞骸骨,此事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匆匆翻页,之后帝师辛意远便一病不起,再未上朝。 不过只有辛慎言知道,皇帝不是雷霆震怒而是被嫉恨冲昏了头脑,叔父也不是一病不起,而是被皇帝私囚了起来。 自然是了,自己视若珍宝多年的月上清霜一朝被他人染指,于是季麓生崩溃了,扭曲了,恼怒之下将辛意远囚禁在自己寝殿下的暗牢,日日去逼问,去求他回心转意。 再算上自己暗恋季麓生多年,辛慎言一时之间竟不知他们三个人究竟哪个更惨。 “……言儿?你怎么进来的?” 辛慎言醒了神,急忙上前探查叔父情况,见辛意远只是过于疲惫,身上并无受刑痕迹,这才放了心,稍稍冷静下来。 “叔父!我、侄儿在外观察了半月,寻着侍卫换班空隙溜了进来,您可还好?”辛慎言拿着火折子不便拢袖,只是略作了作揖。 辛意远哂笑道,“不必多礼了,叔父无碍,陛下并未对我动私刑,三餐饭水都未短缺,只是将我锁于此,日日来问些疯话罢了。” 他闻言心中一揪,知道皇帝八成每天都来向叔父表明心意,辛慎言既有些嫉妒叔父被那人如此挂念,又恐那人逼问辛意远书信一事,当下更是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辛意远见他面露忧色,宽慰道,“言儿放心,叔父不会让此事牵连到你的,本就是我没教好陛下,让他妄生绮念,你替我写信回绝他也是我准许的,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提及你半句。” “侄儿当然不是害怕这个……”辛慎言道,被季麓生知道他参与此事又算得了什么,该他受的罪他从未想过能逃掉。比起这个,他更害怕的是他之前因一时贪念所犯下的过错被人所知。 思及此,辛慎言咬紧了下唇。 “好了,我暂时无事,就算陛下真将我处斩那也是我罪有应得,虽说尚未铸成大错,但毕竟通敌是真。”提及克烈首领,辛意远眼中意味复杂。 辛慎言强打起精神,此事他也惊讶,依照叔父的性格,被人构陷他是绝不会如此干脆地认罪的,除非是另有隐情,可若真按辛意远的性格,更是绝不可能和敌首有什么瓜葛。 “叔父,那您和贺兰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是遭人陷害?”辛慎言问道。 辛意远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并未有人陷害我,我确实已与贺兰钧私定终身。” 这个回答的确令人意外,毕竟这件事辛意远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就连从小带大的侄儿也不曾知道,算是他此生唯一也是最大的秘密了。 “此事说来话长,十年前我随先帝出征讨伐草原十八族,不慎被俘,就是那时与贺兰钧相识,后他又来大夏几次寻我,我就……是我对不起先祖,对不起大夏,可能与他有这一遭,我不后悔。” 辛慎言哑然,怔怔地看着眼前被铁铐缚在墙壁上的人。 这是他的叔父,圣人辛子第八世孙,从小便天资卓绝,六艺俱佳,是百年来族中最为耀眼的子弟,人称亚圣的辛意远。他是多么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啊,是辛慎言从小可望不可及的对象,多少次辛慎言都恍惚觉得他这一辈子都将在叔父高大的身影下循规蹈矩,竭尽全力去模仿他,去成为他,成为所有人希望他变成的那个样子。 可今天他突然发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叔父,你为何……”辛慎言怔怔道。 料到他会不解,向来端方严肃的辛意远却温和笑道,“咱们帝师一脉,生来就肩负万世师表重任,是太子师,是帝王师,是天下师,一言一行都是读书人的典范,我也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帝师的,我做这一切都毫不费力,可于情爱一道,我茫然如稚子。辛意远是大夏的帝师,前半生是为了大夏,为了继先圣遗志,可遇到他,我才是真正为了自己。” “原来如此……”辛慎言喃喃,真正为了自己,这样的话多年前也有人对他说过。 这也是辛慎言从小就悄悄藏起的心愿,可这个小小的心愿,在他十岁时就已经彻底放弃了。 * 第2章 往事 拜别叔父,辛慎言悄悄离开皇帝的寝宫。 宫中华灯初上,北方空中星斗旋起,为远方的天空蒙上一层带着点点银辉的朦胧。宫道上来往宫人匆匆,从他身边路过时都问声“辛大人安”,可辛慎言却恍若未闻,像个世外之人,格格不入。 他脑中思绪纷杂,胸中似有千种情绪不得疏解,疑问接二连三,可他却一个解决办法都找不到,最后都尽数化为默然。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不该痴恋季麓生,不该明明认出了太子的笔迹还在信上作答,更不该冒用了叔父的笔迹,最最不该,在太子误以为他是叔父后还贪图一次次的书信传意。 是我之过……辛慎言想,可他无法控制自己,那年是他入宫第二年,做伴读足足一载,季麓生对他一直客气而疏离,面对辛意远时,却又那么地热切,那份感情炙热得都能烫到他这个无关之人,可听宫人说,太子爷一直都是这不爱搭理人的冷淡性子。 原来是只对那一人亲热,倒不是针对辛慎言。 若是能针对针对倒也好了,可惜只是如对其他人一般,无喜也无怒,这叫他心中郁结难舒,只能日日看着心上人与自己的叔父形影不离,而他只能做两人背后的第三条影子。 辛慎言叹了口气。 他回想起十一年前的除夕夜,宫中湖心凤仪亭,着月白衣衫的小少年已初初显露温润风姿,月光在季麓生身上淡淡地笼着,他提着琉璃灯信步走来,轻轻抹去了辛慎言的泪水,把他按入怀中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对他温声宽慰。可当年浅浅一缘交谈,他们甚至未互换姓名。那之后,辛慎言破天荒地缠着叔父打听到了那少年,彼时季麓生还是淮南王世子,那一年辛慎言还只有八岁。 明明我们才是先遇见的呀,明明我们才是一拍即合,可你竟没认出我。 他也曾私下试探过,说自己曾与还是世子的太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可季麓生只是不悦地略蹙了蹙眉,叫他以后莫再于宫中谈圣上潜龙时之事。辛慎言垂眸,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又也许这段记忆只是他一个人的月下清辉。 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呢,现在叔父才是被他害苦了,如果没有他的一时贪念,季麓生不会一错再错,也就不会有如今之事了。当下之急是要快点把叔父救出来,不能再让叔父受苦了。 他攥紧了衣袖加快步伐离去。 此事别无他法,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在宫中长跪不起,以求见陛下一面,这一跪便连着跪了小半个月。 这天,辛慎言已在殿外足足跪了将近两个时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终于来宣他进去了,他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扶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 “小辛大人哟,不是咱家没提醒您,待会儿进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得有个数儿啊……”大太监德寿面上颇为焦急,“陛下这些天日日为此事发火,龙体欠安,您可得比平时再多一万个恭敬呀。” 辛慎言苍白地笑了笑,“多谢公公提点。” 只是我此次来就是为的这事,恐怕无法万分恭敬了,辛慎言想。 幔影绰绰,辛慎言被引着进了内殿,终于见到了他的陛下。多日不见,为着连日来的事他消瘦了,眼底布满血丝,平添一股阴鸷之气,平时俊逸的面庞更为清减,此刻斜靠在软榻上疲态尽显。 “你来了。” 辛慎言站正,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除了被汗水洇湿的纱帽,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错处。 季麓生见他仍是照旧一丝不苟不见慌乱,轻笑了一声。 “小辛大人不愧是老师一手教出来的继承人啊,举手投足都与他如此相像,想来他老人家应该很高兴你这个得意弟子吧。不像朕,被自己的恩师指着鼻子骂逆徒竖子。” 辛慎言没有接话,只是站直了身子平静地看着他,一旁的太监已是自觉退了出去。 “怎么不说话?” 辛慎言闻言便跪了下去,额头伏着地面,“请陛下网开一面,看在师徒之情上恕我叔父之罪。” 季麓生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辛大人说什么,朕不明白,帝师大人现在应该在帝师府养病,怎么到朕这里要人?” 辛慎言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帝师已经回府,可辛意远还在皇上这里,臣求皇上能饶了他。” 榻上人表情顿了一瞬,继而变得阴沉。 “朕饶了他,谁又饶了朕呢?朕关的的确不是大夏的帝师大人,而是朕的心上人,这世间还没什么人能背叛朕,可辛意远做到了,朕惩罚一个不忠之人又有何错!” 季麓生从榻上下来,捏着他的脸质问,那如谪仙人一般的容颜几欲扭曲,近乎歇斯底里。辛慎言看着他变成现在这样,心中像是被揉碎了一般地疼痛。 “陛下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为何……”辛慎言涩涩道。 皇帝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慢慢起身。 “像小辛大人这般端方之人想来是不会理解何为情爱了,你好好看看这些,或许能了解一二。” 如玉一般的手将一个极为精致的剔红漆盒打开递到辛慎言眼前,他稍稍抬眼就看到,那里面塞满了书信,每一封都被很好地保留着,散着淡淡的香气,纸张不见丝毫泛黄与皱损,足见收信之人有多爱惜。 辛慎言呼吸凝滞,出神地盯着盒子。 季麓生施然蹲下将盒子放在地上,挑了一封小心展开,语气颇为依恋,“看看吧,这字迹眼熟吗?是你的叔父,我的好太傅写的,这句“春日尝花,相知丛中一点红,我愿与君同”,是朕最爱。” 辛慎言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纸张不住眩晕,那些字句在他眼前放大,他几乎是颤抖着接过。 【相知丛中一点红】 【麓生,蜀中志有载,香茅与腊梅同嚼有茉莉芬芳之气,我觉更甚,随信附与你】 【钦天监司星告陛下,今夜子时有天狗食月,陛下令人不许声张,私以为无关国体,你可前去凤仪亭赏景】 …… “朕本以为,将近四年的书信传情,朕与意远早已互通心意,只是当时身份有别,不能如何,可现在他却告诉朕,他早与贺兰钧私定终身,从未与朕有过师徒之外的感情!这不是不忠是什么?为臣不忠,为情人不忠……” 错了,错了!不是他! 辛慎言猛地抬头,屏息之后又慢慢低下,他不敢与季麓生对视,他怕自己忍不住把一切都说出来。 他没有忘,你的辛意远记得,记得你们畅谈天下趣事,私自分享禁书,你们志趣相投,无话不谈,相互赠诗不知几何……一切都是真的,唯独那个辛意远是假的。 辛慎言在无法言说的闷痛中缓缓阖上了双眼。 * 香茅跟腊梅同食那个是我瞎编的啊!灵感来源于金圣叹先生“花生米与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道”。 第3章 梦幻 再睁开眼,辛慎言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二十一岁的他比起刚入宫做伴读时面容已经成熟了不少,他打量着自己这张脸,真是越来越不像叔父了,特别是这双眼睛。叔父的一双明眸清净透亮,叫人生不起丝毫亵渎之心,而他却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竟有几分轻佻浪荡之意,而且他笑起来与叔父同样,在嘴角边有个梨涡,所以辛慎言大多数时候是不笑的。 从三年前他放走辛意远开始。 那天季麓生终于召见了他,叫他拿着那匣子信件再去询问辛意远是否回心转意,辛慎言却假托腿疾回府养病,之后他挑了季麓生上朝时,偷龙转凤,把叔父换了出去,自己则留在地牢等待季麓生的怒火——那时他已与辛意远长得很像了,身形也相似。 辛慎言漠然起身,自顾自穿戴好,此时便有侍女为他开门,引他回皇帝的寝宫。又是一番伺候早膳,辛慎言用过之后便叫他们下去了。 跟着他的侍女对视了一眼,不敢作答。 辛慎言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季麓生派来看着他的,三年了竟还寸步不离。 他只好道,“一刻钟,我只在殿内独自呆一刻钟。陛下是要你们好好侍奉我,可不是盯着犯人。” “……是。” 待宫人都退下后,他从桌下暗格内掏出那个漆盒,出神地盯了一会儿后打开,小心地展开其中一封信件,纸张已经有些发黄,有的地方还生出了霉点,从三年前他骗季麓生说这盒子被辛意远带走扔了,这些信件就一直被他藏着,再也无法得到精心的对待。 他看着这些即将慢慢变烂的信纸,就像在看着自己,也是这样从内到外地失去生命。 “叫退他们做什么?你又要生什么事端?”季麓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竟是马上要到眼前。 辛慎言慌张地将信折好塞进盒子里,赶紧弯下腰去藏起来,起身时却不小心磕到额头,于是疼得轻叫出声。 季麓生把他拉起来,皱着眉看他额头上浮起的淤青,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古怪地笑了。 “见到朕这么激动?不是昨晚才……” 辛慎言立刻红了脸,“陛下!” 季麓生轻哼一声,吩咐宫人去取药膏,竟是要亲自为他上药。辛慎言心中嘀咕,却也不敢反抗,否则这喜怒无常的皇帝又要发作。 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辛慎言偷偷看了眼专心给他涂药的季麓生。他小时候脾气最好,刚给他做伴读时也凑合,现在却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差了,沉着个脸吓死人。 “好了,起来吧,陪朕用点东西。”季麓生瞥了他一眼,装作不知道辛慎言偷看他。 辛慎言闻言起身,有些懊恼自己早饭用得太多了,现在有些吃不下,自己向前走着,却没发现季麓生盯着他刚才磕到头的桌子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二人相对无言地吃了饭,季麓生便回御书房批折子去了,没叫辛慎言跟着,他也乐得自在,每日便是如此看看书发发呆地过了。 只是时不时地就得尽一下替身的义务,也只有在这样的晚上,辛慎言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这个人留在宫里的用途。 季麓生登基那年选了个把秀女留在后宫里好看,之后都是宿在自己宫中与辛慎言厮混。前朝都知道当朝这位圣上极为阴晴不定杀伐果断的性子,又深知宫闱秘辛,当然不敢触其眉头,且太后早薨,宗室也无说得上话的长辈,就许一国之君这么胡闹着了。左右不是自己家孩子,而且这皇帝又不肯纳他们的女儿为妃,催得紧做什么。到时候了自然会生,若是无子嗣,日后从旁支选个小孩也好操纵。是以这一君与众臣都是各怀心思地度日,没有互相找不痛快。 今日季麓生政事批得晚了,回去后发现辛慎言已蜷在龙床上睡着了。 “怎的衣服也不脱?” 辛慎言睡得本就不踏实,一听到殿外的动静已醒了大半,他缓缓撑起身,仍有些迷糊。 季麓生见他双眼迷离地看着自己,喉头一动,右手已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陛下……” 见二人已凑在了一起,德寿给随侍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灭了内殿的灯便悄悄退下了,寝殿内只余两盏昏黄的烛火跳动着。 皇帝把辛慎言又按回了龙床上,低头吸/吮着他的嘴唇,继而伸舌进对方湿滑的小嘴中搅弄。辛慎言还未全醒,只钝钝地想着怎的今日这么晚了皇帝还有兴致,一面敷衍地应着。 季麓生见他心不在焉,不满地用犬齿轻咬了一下他唇瓣,叫他痛哼出声,辛慎言这才双手环上这皇帝脖颈,专心地回吻了起来。 带着浓重情/色意味的激烈亲吻是由季麓生主导的,他一手胡乱扯开辛慎言层叠的衣襟,一手把着辛慎言后脑,吻出啧啧水声,辛慎言则被他吻得有些喘不上气,唇分时满面潮红,目浸水光地望着他。 这一眼望得皇帝的龙根完全地擎起了。 他埋头嘬弄着辛慎言嫩白胸/脯上的一点樱红,将这一小粒舔得挺立肿胀,手下也不老实,已褪去了辛慎言的亵裤,双手揉搓着两团粉白的臀瓣。 “啊……陛下,轻些咬……” 这些年辛慎言已经太熟悉皇帝的爱/抚,仅仅是被他舔舐胸前的两点就已经激得他下面那个洞眼向外淌水,前面那根更是胆大地翘起,顶在皇帝坚硬的胸腹上。 将辛慎言胸前吃得一片水光,季麓生方觉得够了,他起身挤进辛慎言双腿间,并握着辛慎言细白的脚腕子将那两条已任他施为的雪白长腿分得极开,架在他腰边。他盯着白花花臀间的那一点粉红色,屏住了气息。 还记得第一次与辛慎言行事,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在看到他股间那带着水光浅浅的粉色时,立刻溃不成军,只想狠狠地奸弄这个小洞,将里面射满自己的龙精龙血,叫他一奸成孕,永生永世也别想离开自己。 现在这个肉/洞被他滋养成了媚红色,原先只知抗拒的穴壁,现在已经学会了在他退出时咬紧他,做出挽留之意,更是随意捣两下便流水不止,是个叫男人销魂的好去处。 虽然二人在情事上已无比契合,但莽撞进去还是会叫辛慎言受伤,这一点在二人第一次后季麓生就自然而然记着了,是以他仍旧耐心地用温和的药膏一点点打开辛慎言的小/穴,一面用手插弄着他一面为他前方抒解,辛慎言被他玩儿得呻吟不止,直到短促地叫出声,泄在了季麓生手上。 季麓生见他情态萌动,嘤嘤吐气,知道差不多了,便一边吻着他一边将勃发的龙根缓缓肏了进去。 饶是如此,被近儿臂粗的烧火棍填满仍叫辛慎言撑得难受,未等他完全适应,下面那根孽障便无法无天地出入了起来,颠得他眼前昏花,只能闭眼咬紧下唇。 季麓生没插两下就找到了最能磨人的那一点,狠狠地朝那点捣去,只觉甬道内激出一股温液,抽/插之间包裹住了他的龙根,好叫他进出得更为爽利。 辛慎言则被他卯着那一点关窍肏得淫叫出声,一手绞着龙床的绢面一手握拳咬在嘴里,好叫自己在床上的模样不要太过浪荡。 季麓生扯开了他的手,低头去吻他,“仔细咬坏了手。” 说着下/身耸动得更加迅速,一双龙丸拍打在辛慎言水腻腻的臀上啪啪作响,一忽儿肏得又密又快,一忽儿整根拔出再毫不留情地捣到底,直把辛慎言折磨得哭叫出声。 “啊啊啊啊……陛下!”辛慎言双手推拒着皇帝被汗水浸得湿腻的腹肌,抬头看着季麓生晃动的脸,这张笑起来如玉一般温润的俊美脸蛋怎么能如此恶劣呢,从初次开始,这人就从没在这方面温柔地对过他。 想起他痛得要死的第一次,辛慎言的泪水又氤氲了起来。 那天季麓生黑着脸把他从地牢一路揪回了寝殿,扔到了这张龙床上,他在这张床上下旨叫他继任帝师,也叫他做辛意远一辈子的替身,辛意远要还的情与债通通算在他这个侄儿身上,既然要以身相替,那便替到底。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晚他就像暴雨下的花蕾,心中的情爱尚未来得及绽放就零落了一地。 辛慎言合上眼,泪水却未滑入发丝,而是被季麓生低头吻去了,他又慢慢亲过辛慎言流泪的双眼,好像在亲吻什么珍视的宝贝一样。 “言儿……你舒服吗?”季麓生吻过他的嘴唇与耳边,喑哑的嗓音低低滑进辛慎言的耳朵里,他无法抑制地脸红了。 只要季麓生这样轻轻地吻他,低低地叫他一声言儿,他就觉得此生如此过了也不算虚度。在辛慎言不曾被满足过的人生里,他的心只需要这样一点点甜就可以被占满了。 辛慎言这时不敢看皇帝的眼睛,他怕自己藏不住这份时间久远的情意,只好紧紧抱着季麓生的臂膀,放肆地呻吟出声。 他不知他们这样相安无事的时光还能延续多久,但他只想在这样欢畅的泡影里多沉溺一刻,便就是一刻。 季麓生就这样握着他的腰肢更为猛烈地干了很久,继而又把他拉了起来,叫他双腿叉开跪在床上,季麓生则从他背后紧紧贴着他律动,将龙根严密地抽/插进辛慎言的身体里,二人混合的体液从交/合处缓缓流到腿根,在床上滴湿了一小片。 “陛下!啊!慢、慢一点……” 辛慎言扯着床幔,被皇帝牢牢抱住猛肏,身后的人还像猛兽一般舔咬啃噬他的颈窝。不知如此折腾了多久,在连着几十下猛顶之后,季麓生突然绷紧身体射在了他穴内深处。 辛慎言被他肏得魂儿都飞了,被那股热液烫得也颤抖着射了出来。 接着便被身后人压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季麓生喘息了几口,然后轻轻地吻着辛慎言的发顶与泛着粉红的脖子,紧紧搂住了他。 辛慎言感受着贴着他的体温,心中那火苗又无法控制地滚烫了起来。对一个人动心只需要一瞬,可戒掉这情爱要用多久呢? 他来不及想了,便就这样堕入沉沉的梦境。 如果在梦里也有记忆,辛慎言就能意识到这梦他已做过很多次,尤其是被软禁的这三年,而梦的内容也十分单调,就是儿时的他在不停地练字与背书。 梦里他来到了帝师府的后院,他明明离那书房很远,却还是能听到那里面传来的训斥声,教训他的是叔父为他请的先生许颖川。 “……言哥儿,你虽然只有五岁,可你是现在洛阳辛氏唯一的嫡子了,你叔父是个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上的,他又收养了你,更不可能成家了。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五岁的辛慎言当然不知道,而在屋外听着的辛慎言已经想象出了此刻屋里自己背着小手丧眉耷眼的样子了。 “唉!帝师大人亲自抚养你,与你同吃同寝,将你视若亲子,你就得事事以他为尊,天下读书人向他学五分,你就得学十分!你是他的继任者,是将来的帝师,怎么能沉迷于这等旁门邪书!” 这位许先生是个学问极好的老举子,一生无缘在科考上更进一步,于是遍收弟子,又因为其于授课及应试上颇有心得,故而桃李满天下,现在被帝师请回府为小帝师开蒙,那更是卯足了劲儿,从方方面面管教辛慎言,不许他有一步行差踏错。 辛慎言于两岁上父母双亡,于是便被叔父抚养了。辛意远与他这侄子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辛慎言抓周礼上,两人虽已是这世间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却未有多亲厚,辛慎言从小就是内向的性子,而那时的辛意远只有十五岁,性格比后来要刻板严肃得多,是以小辛慎言在帝师府不甚自如,如今又来了个严苛的先生,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辛慎言听得腻烦,摇了摇头便转身要走,这时周身景色一转,天色变黑,他楞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来到了那一年除夕夜的凤仪亭。 月亮静静挂在天边,远处的琉璃灯随意在亭中放着,辛慎言远远站在岸边,看亭中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说笑话逗趣儿。 这一晚的凤仪亭里是辛慎言活到现在最美好的时光。那里没有规行矩步,一言一行都要模仿叔父的小帝师辛慎言,只有可以将自己偷看的闲书和传奇故事大方讲给别人听的小孩辛慎言。 他在岸边久久地站着,月色与宫灯的火光粼粼涂在湖面上,波光闪闪,辛慎言的面色并无悲喜,他没有走近去听那一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时间太久,他已经忘记了,更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出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他醒了。 第4章 泡影 自前阵子被皇帝连着折腾后,辛慎言便有些吃不消,他不能叫皇帝滚下床,于是只好自己搬到偏殿对季麓生避而不见了,这把皇帝气得够呛,已经连着多日没来寻他了。 辛慎言没等来季麓生找他,却等回了他的贴身侍女林照儿。这女孩说是从小买来伺候他,实则二人便如姐弟一般,林照儿是自请回帝师府看着下人收拾洒扫,顺便帮他取几本近日想看的旧书的。 林照儿回来了,也就意味着他那些宝贝书到了,辛慎言拿到他的书,暂时也顾不上什么皇帝什么情爱了。 “这书都要叫你翻烂了!”林照儿塞给他一个手炉,并将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嗔道,“真是怪人,这些年看了这么多遍竟也不腻?” 辛慎言笑了起来,眼里也染上了平时没有的欣喜,“不腻不腻,这里面的插图和故事可多呢,看完后面的前面的便忘了,隔些时日再看就又是新的啦!” 林照儿无语,只是道,“见了这些书比见陛下还亲,我竟不知你到底爱的是谁。若是也能对他这样笑一笑,兴许你们……” “好了……好姐姐,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林照儿叹了口气,慢慢坐在了他身边,抚了抚他鬓角,“帝师大人已不能照顾你了,你身边现只有我一人,你又与陛下是那样子,我如何能放心?你们这样两不相知,也不是办法呀……” 辛慎言又何尝不知,可他无法对林照儿说,林照儿体贴他,关心他,却不懂他。若是叫皇帝知道,与他通信的是辛慎言,而自己足足被骗了四年,那现在短暂的风平浪静才是真如过眼云烟。 尝听闻以温水慢煮青蛙,那可怜的青蛙就如一无所知般慢慢死去,但世人不知,那青蛙也许也贪恋这能杀死他的温柔之水。 “不说这个了,陪我去御花园转转吧,前日才下了一场雪,我都没来得及去赏景。” 林照儿见他避而不答,也只好作罢,这些年来也不是没劝过,可心结却也不是那么好解的,只得替他更衣,又拿了厚实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才领着几个宫女太监出去了。 现如今还未到最是冻人的时候,下了雪几日内叫太阳一晒也便化了,只是化雪时要冷一些。 林照儿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皮垫子铺在了石凳上,一边数落他不该突发奇想。 辛慎言笑了笑,很是不以为意,“哪里有那么冷了,偶尔冻一冻人也要精神一些。” 林照儿未来得及批他的歪理,就听见不远处有个极尖锐的女声高声说话。 “大人说得不错,这天气确实能叫一些不入流的货色清醒清醒!” 辛慎言一愣,待她走近了才发现这女孩子生得很是艳丽,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里尽是恨意与嫉妒。 他起身,下意识去看林照儿,只见后者朝他笑笑,“大人,这位是白选侍,您不曾见过。” 继而又向她福了福身,问好。 辛慎言一边纳罕着一边朝她作了个揖,心中嘀咕道自己可从未和季麓生的妃嫔打过交道,今日是怎么了? 女子不答,她身边的宫女极为不悦道,“我们主子昨日得陛下临幸,已封了慧贵人,怎么大人还不知道吗?” 林照儿一惊,立刻转头去看辛慎言脸色,见他果然不好了,心中又急又恼,可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伸手扶住了辛慎言,一边暗骂那狗皇帝。 辛慎言好半天才从一片嗡鸣中找回周遭声音,他脸色煞白,勉强笑了笑,“恭喜慧贵人,您是有福之人。” “哼!”慧贵人冷笑一声,嘲道,“那是自然。能得到陛下的宠幸是天大的福气,真是不知大人如何能将陛下向外推?莫非不做帝师做了男宠,便也要效仿妃子发些拿乔的矫情劲儿?” “贵人胡说些什么?我家大人是官居一品的帝师,是圣人血脉,你不规矩行礼也便罢了,帝师大人岂是能容你等后宫妃子出言不逊的!”林照儿气得发抖,当即骂了回去。 辛慎言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原先觉得甚是高洁的雪景,此刻那雪白的地面好像映射了宫中无数人对他探究和鄙视的目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抓紧了林照儿的手才没摔倒,然后逃也似的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慧贵人气急败坏,在后面远远地啐道,“什么东西!帝师一脉早就毁在你们叔侄手里了!偷情的偷情,爬龙床的爬龙床!凭你也配做一品大员?辛氏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慧贵人身边那宫女见她骂得收不住,直扯她袖子。 “怕什么!陛下很是喜欢我献的民间画儿,这兔儿爷已经失宠了!这么久了你可曾见过陛下去他那里?” 宫女闭了嘴,喏喏应是,可心中只觉得自己这主子太嚣张,这样的人在宫中可难保前程。 慧贵人望着远处狼狈离开的辛慎言,心中又恨又痛快,但想到昨夜陛下不仅没临幸她,还晕醉着叫了这男宠名字,心中的恨意便又涨了几分。 再说辛慎言一路奔回寝殿,脑中回荡着慧贵人唾骂他的声音,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极是,这些念头就是他明明知道却强压着不想,一直自我欺骗着的,如今被人揭了短,还一句一句抽在脸上,更是胸闷气短,天旋地转,在殿门口吐了口血便厥了过去。 再睁眼时,寝殿内烛火昏暗,只有季麓生一人守在他床前。见他醒了,二人对视一番,却也相顾无言。 “御医说你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外加寒气侵肺,才咳了血,如今醒了便没事了。你睡了一天,可要吃些什么?” 辛慎言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季麓生将视线转了回去,低头道,“朕已将白氏贬为庶人,逐出宫了。” “她不过一心爱慕陛下,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陛下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况且她说的都没错,臣本就是个下贱之人。”辛慎言也不看他,呆呆地盯着床帐顶上的明珠,眼中却也映不出一丝明珠的华彩。 “不过一介民女,她懂什么,你竟也听得进去?朕是将她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了,指点她献画的那女人也一并逐出宫了,并未对她们如何。”季麓生盯着他的脸,语气中压着怒火。 辛慎言也不怕他,转过头与他对视,笑了一下,“陛下明年又可以选秀女了,这次记得选些世家女子,臣记得王阁老家教养极好,次女和幺女都正值妙龄……” 季麓生一手捏住他的两颊,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一般,笑道,“你在气恼些什么?朕未临幸她们,不过在那女人处多饮了几杯,朕也不会纳那些老不死家的女人,你放心便是。” 辛慎言语塞,呆愣了一会儿,将手从被子中伸出,一时有些羞恼,只好拨开了季麓生的手。 “气性如此大?这点真是随了你叔父。”季麓生拍拍他的脸,将他细白的胳膊塞了回去。 辛慎言真是不明白这人如何好拿自己心上人调笑,尴尬之下默默转了过去,将脸冲着墙里。 季麓生则干脆脱靴躺了上去,一手搂着辛慎言,轻拍着他,像是在哄小孩儿一般。 “朕宁愿从民间选些不通文墨的农家女子,也不想跟满朝虎狼结翁婿之谊,这些人令人作呕得很。”季麓生自言自语道。 辛慎言默默听着,只觉得他们二人甚少有机会像今天这般谈心,于是也顺着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第5章 孤掌 “陛下为何如此厌恶娶世家女子?从前朝起,五姓女便是天家也难求入宫,但得一女不是尊为皇后也是宠冠后宫。” 季麓生嗤道,“就是这样朕才不屑娶。你可知娶五姓女的都是些什么人?” 辛慎言转过身看着他,“臣不知。” “不过是些贪慕权贵,狼子野心的懦夫罢了。大丈夫有本事自然是凭自己挣下功业,依仗岳家,何其软弱。” “这也不尽然,我观前朝也多有世家看中寒门子弟才华,于是将女儿嫁出去的,像这般强强联手的也有很多。” “不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季麓生一手玩儿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我母亲,就是这样的五姓女。” 辛慎言看着他落寞的双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可世人都说淮南王夫妇恩爱甚笃……” “假的。我十岁之前也是这么以为。老皇帝登基后就现了原型,足足隔了半年才封我母亲为皇后,只封了我为庆王,又连着三年选秀。你知道他后宫最多时有多少人吗?” 辛慎言摇了摇头,得知这等宫闱秘辛,他震惊地瞪着季麓生,可转而又明白了为何再见他时,与第一面差别如此之大,他看着季麓生隐着恨意的双眼,心中便抽痛了起来。 “后宫佳丽三千,他没有三千也有八百。接着就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皇子,只差明说不许我继承大统了,我外祖在他登基前一年便去了,朝中无人,后宫自然不稳,于是我母亲没几年也便郁郁而终了。” 辛慎言从不知他有这般过去,以前只听闻先帝还是淮南王时与王妃恩爱有加,莫说侧妃,就是侍妾也未纳一个,膝下更是只有世子一个独子,夫妻宠爱异常,至于先帝登基后的事,他因为叔父为先帝协理朝政,时常不回府,而自己只能被关在家中读书,自然无从得知了。 他看着季麓生面如冠玉的容颜,却仿佛透过他的脸看到了他内里那被毒火淬打过的心。自己只是被一个小小后妃当面刁难便气得吐血,那他在那些年月里,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没了母亲和外祖家庇护,在这虎狼环伺的深宫中,又受过什么样的挫磨呢? 季麓生抓着他的手,与他对视,“所以朕极恨背信弃义骗人情义之人。可惜,朕与母亲都是一样的命。” 辛慎言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再看他,他挣扎了两下抽不回手,便只一味闪躲着眼神。 季麓生看他垂下的睫羽,心中一动,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只要你像这样一直乖乖的,朕……” “那陛下是如何做了太子的?”辛慎言不知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只好打岔混过去。 季麓生笑了,那笑容让辛慎言看不懂,他只读懂了他眼中残忍的意味。 “那些不长眼的,自然都杀了。”季麓生垂眸,淡笑着吻他的手,那姿态仿佛十分迷恋。 辛慎言哑然,只觉得从前他认识的那个上善若水的谦谦君子,现在已成了吃人的恶鬼。可他却仍觉得这样的季麓生依然像他的神君仙人一般,叫他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仿佛只要他在,纵是无边炼狱,也如仙府瑶台。 之后二人未再聊些什么,这一番对话已经够辛慎言消化一会儿了,他一下想着季麓生方才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一下又恍惚间看见那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年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中,于是眼皮越来越沉,又睡了过去。 窗外沉沉的夜色压进殿中,一片寂静,只余些微烛火哔剥之声。 季麓生趴在辛慎言身边静静看着他睡着的容颜。和这个小伴读认识已经有六年多了,他对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没有印象了。那时老皇帝封他为太子,命辛意远做他的太傅,他自然依旧装作尊师重道的样子给老皇帝看,何况这辛意远本身就是个名动天下的大儒,先帝继位后对他颇为重用,自然要好好笼络。所以他特地备上厚礼去拜谒,当时只没来由地觉得辛意远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对于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辛慎言,全然没注意到。 后来几番交谈,发现这人真真是无趣得紧,学问没他叔父好,倒把辛意远的木头脾气学了个十成十,可就是这样一贯不会曲意逢迎的人,却私下向他表示亲近,不管他如何冷待,都傻乎乎地朝自己靠近。自母亲薨逝之后,他变得多疑敏感,季麓生觉得像这样无端朝他献殷勤之辈必然是为了攀龙附凤,可他出宫开府之后辛慎言竟没趁机找他在朝中要个一官半职,而是跟着他进太子府做了个没正经名份的幕僚,这人好像就是为了跟在他身边似的。就是那次开始,他觉得这个小伴读并非真是个循规蹈矩,只会读圣贤书的木头书生,他是有脾气有坚持的,只不过季麓生看不懂他到底想的什么。 直到最近,他发现了辛慎言的秘密。 季麓生找到那盒信件时有些惊讶和疑惑,他不懂为何辛慎言要骗他说他叔父已经把东西带走扔了,更不懂他为何要私藏起来这东西,但转念一想,才后知后觉当年的事颇有蹊跷。偷偷放走自己叔父是在情理之中,但他竟死板地恪守孝道到要以身相替的地步?又为何做出后面这些事? 他轻轻地捏了把辛慎言的脸蛋,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季麓生仔细思考了下与辛慎言相处的这些年,他毫不掩饰的靠近,冒着惹上杀生之祸的风险也要放走辛意远,还藏起来了他们俩的定情之物……怪自己毫无察觉,这小伴读竟不知何时喜欢上了自己,还泥足深陷。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了“就该如此”的念头,可看着这张与辛意远肖似的脸,特别是此刻他闭着眼睛睡着了,便与辛意远更加相似,于是他也十分茫然,到底对辛慎言是什么感情。 * 第6章 难鸣 时近年尾,阖宫上下都在准备过年了,辛慎言便在一片忙碌中调养着身体,连日来被林照儿强灌了不少珍奇补品,冬日里本就干燥,直把他补得险些流鼻血。 “今年陛下仍旧是宴请前朝,已经吩咐下去为您做新衣裳了,花样颜色还没定下呢,言哥儿想要什么样的?我去和尚衣局说。” 辛慎言失笑道,“随意吧,往年这事也从不问我,怎么今天拿来说了?” 林照儿听他问起,心中其实有些激动,可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欣喜,便强做从容说,“是德寿公公问的,说是陛下特意嘱咐的,叫人给您裁衣裳。” “他管这个做什么?”辛慎言满腹疑问,觉得皇帝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我没什么特别钟意的,也不要为难尚衣局,就按我平时穿的做几身便罢了。” “那就一身天蓝,一身水碧,一身月白?” “嗯。” 林照儿撇了撇嘴说知道了,转身去了。 辛慎言摇摇头,接着看自己的书。 皇宫另一边的尚书房,德寿挑了几块布料来给季麓生过目,后者只是瞥了一眼,没什么心思过问。 “这几个都不错,各做一身便是了,不必再拿来问朕。”季麓生扔下一本奏折,将朱笔放下揉了揉眉心,“对了,辛大人的衣服做了没?” 德寿忙答道,“还没呢,不过尚衣局做起来也快,都是照着帝师大人平时的喜好,定用上最好的料子……” “他穿什么颜色?” “啊?”德寿愣了,“啊!大人平时就爱穿些素净的颜色,月白水碧呀这些,倒是衬得大人极是清逸出尘呢!” 季麓生不悦道,“好什么好,大过年的穿这么素做什么?” 大太监德寿心中直犯嘀咕,这话您敢说,我们若拂了辛大人的面子,到时候您又得发火。 “陛下说的极是,只是奴婢们蠢笨,不知挑什么样式才配得上大人,是以不敢做主……” “知道了。”季麓生不耐烦地听他打太极,可想想好像自己也没见过辛慎言穿些艳色衣裳。 尚书房内静了片刻,德寿不敢出气儿。季麓生闭目凝神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睁开了眼。 “给他做身红色,再配些玄色,”季麓生说,“给朕也做一身差不多的,除夕那天穿。” 德寿脸上一惊,继而心中偷偷笑了,忙不迭地应是,赶紧吩咐人准备去了。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几场雪后已冻得煞人,幸亏林照儿早早地命人布置好了地龙,一应毛毯盖被,暖手铜炉都备齐了,是以屋子里暖烘烘的,辛慎言这才得以缩在毯子里美滋滋地看书。 “你说你这一入了冬就不带挪窝儿的,不等开春骨头都该绵了,到时候陛下还怎么带你去春猎?” 林照儿看他如懒猫一般成天不是倚在榻上就是睡在床上,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就忍不住戳他。 “哎呀,你老是提他做什么,他都多久没来这儿了,估计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春猎那都是没影儿的事,自从我,自从我继任帝师,就没和宗室一起围猎过了。”辛慎言没好气道。 林照儿见他皱着两道秀眉气鼓鼓的,觉着十分好玩,打趣儿道,“今年可不一样啦,您都没发觉陛下待您越来越不同了吗?特别是最近。” “是挺奇怪的,”辛慎言想了想,“他有时累了脚也不洗就上床,这算吗?” 林照儿语塞,简直是拿他没办法,也不想和他争了,便粗鲁地推他起身去松松筋骨。 “……是你自己说的,怎的又不高兴了?”辛慎言觉得这林照儿一天天的脑瓜里不知想些什么,十分不信她说的那些“季麓生貌似那什么他”的臆测,于是存心呛她。 林照儿懒得理他,把他推到书桌前,随手抓了支笔塞给他。二人又闹了一阵,辛慎言才认真思考了起来要做些什么好。 “您练练字吧,自打家主不在您身边了,您可彻底松快了,以前每天都雷打不动临一帖辛大人的字的。” 辛慎言撇了撇嘴,“就是以前练得太多了,现有些练顶了。” 林照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可我就喜欢看您写字,都多久没写了,就当给我写的成不成?” 辛慎言拗不过她,只好抚平了宣纸,拿镇纸压上,沉吟片刻提笔一气呵成。 “上善若水……哎呀写得真好!” 辛慎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不上以前了,比起叔父就更是差远了。” 林照儿则不以为然,“哪有,在我心里言哥儿才写得最好。” “上不得台面的拙作,还是扔了吧。”辛慎言无奈地笑了笑,放下笔。 见他好像兴致不高,林照儿忙道,“那我自己收起来好了,也别扔了,我喜欢得很。咱们还是画画儿吧,上次你给我画的那个什么皮影还差一只呢。” 辛慎言欣然同意,林照儿便仔细把字收好准备裱起来挂自己屋里。于是二人凑在书桌前边画边说,对着张白纸戳戳画画,好不热闹。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季麓生总算忙完了年前大半的事,得以抽空去见见辛慎言,还未至殿门口,便见林照儿雀跃地捧着个东西从不远处路过,竟没看见皇帝龙驾。 季麓生看了一眼旁边的德寿,后者便会意,叫人把她带了过来。 “……奴婢该死,一时不察,没瞧见陛下在这儿。”林照儿低低地说。 季麓生摆了摆手,注意力全在她手里抱着的字上了,“行了,你手里拿的什么,呈上来给朕看看。” 林照儿抬头看了一眼,犹豫着还是把裱得极好的字递了上去。 德寿接过,双手托起呈给季麓生。 “这不是前帝师的墨宝吧?”季麓生看着那字确实是辛意远所创的辛体,而且写字这人明显下苦功夫临过辛意远的字,只不知为何这张字有些走形,只是乍一看像,仔细一看又不那么像了。 林照儿虽跟在辛慎言身边时间最长,可她却是不知道辛慎言冒名传信一事的,此时听季麓生提起辛意远,知道他这是将二人比较了一番,于是心中便暗暗有些不服气,“回陛下的话,这是前些日子帝师大人临的,大人许久未写手生了,就嫌这几个字不好,叫奴婢拿去丢了,奴婢觉得可惜才自作主张偷偷收起来的。” “大人从前每日都要临很久我们家主的字,他若愿意的话,那字是足可以以假乱真的。” 季麓生听她这样说,头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却没抓住,只是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好了,你起来吧,这字朕拿走了,”季麓生笑道,“日后叫你家大人写他自己的字,不要一味模仿别人了,朕看过他的字,也是写得很好的。” 林照儿应是,目送他起驾进了殿内。她心中叹道,这什么模仿不模仿,像不像的话,最好还是别让言哥儿听见了,否则他又不知该多想些什么。 第7章 对影 自那夜抱着辛慎言聊天后,季麓生得有快两个月没见他了,一来每到年关大大小小的事都等着他处理,二来他暂时还没看明白自己对辛慎言的感情,索性丢在一边不想了,横竖人就在自己身边,总不可能跑了。于是这夜季麓生好好的折腾了辛慎言一番,把人累得转身都乏力,就窝在他怀里睡了,季麓生抱着他,没来由地觉得心中踏实,也沉沉睡去了。 转眼间便过年了,今年除夕陛下仍于临华殿宴请群臣,正殿布置得华丽大气,各色菜品瓜果繁多,只等大臣们携家眷前来赴宴,好好地君臣尽欢,热闹一番。 这天月未下宫檐就升起了为过年特制的宫灯,宫里不时能听见太监宫女们的嬉闹声,因是年夜也没人管得那么严。辛慎言也被林照儿按在寝殿里好好地捯饬了一番,拿到衣服时他才发现了不对。 “怎么做成了红色?我没要呀。” 林照儿轻手轻脚地服侍他穿衣,抬眼瞥他,抿嘴笑道,“是陛下叫做的,他要跟你穿一样的衣服过年呢,你俩也不嫌腻乎……” “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辛慎言红透了脸支吾道,心里直犯嘀咕,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移情别恋了? 辛慎言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季麓生就算真是已经移情于他,也无法让他接受,一来这人当初要死要活地折磨他,要他做替身,结果才三年就变了心,这算怎么回事?二来若他真移情于自己,那岂不是负了和他传信四年的那个辛慎言? 真真是个死局啊!自己如今还是踏踏实实地做叔父的替身为上,若真有一天能真相大白……若真有那么一天,辛慎言也无法预料那会是个什么情形,但多半是会更加恨我吧,他想。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无端的愁思甩开,仔细打量起了镜中的自己。 他有十一年都未曾穿过红色了,从十岁那年,叔父发现他藏了一柜子的坊间杂书,于是大发雷霆,气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拉着他一同去家祠前叩头,辛慎言那时虽是爱玩调皮的年纪,可他从小就是在极为严厉的书香门第长大的,因此虽说不忍放下自己的心头爱好,可也不敢太过放肆地玩耍,并且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那时他自认东窗事发,只觉得一切都完了,于是在叔父一番沉痛教训之下,他才终于决心要放下自我,在祖宗牌位前发誓要成为一位合格的帝师,要不负祖宗与大夏,所以辛慎言开始全然效仿叔父,每日临他的字,念他念过的书,三餐不食飨宴,衣饰不佩华纹不着艳色,这一学就是十年。 自从被季麓生软禁在他寝殿,坐实了男宠之名,他竟好像解脱了一样,整日浑浑噩噩的,不必顶着压力玩命念书,也不必模仿叔父笔迹,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唯有午夜梦回时偶尔朦朦胧胧地看见年少的自己在祠堂前的那三叩首。辛慎言现在已经不再刻意模仿辛意远,可还是有太多习惯改不掉了,以至于今日看见自己这一身剪裁合体,华丽风流的红衣,竟非常不习惯了。 “大人都好些年未穿过红色了,陛下这身选得真好。”林照儿也想到了辛慎言在帝师府苦学的那些年,一时间也眼泛泪意,“快开宴了,咱们还是赶紧动身吧。这衣服衬得大人真似个多情俏皮的小郎君,以后叫尚衣局多做些来穿!” 辛慎言莞尔一笑,点点头。 才出殿门口就碰见了皇帝龙驾,只见季麓生今天果然也是一身红衣,外罩的大氅也是玄红二色,头戴珠冠,立在不远处噙着笑看他。 “过来。”季麓生朝他伸出一手。 辛慎言心跳停了一瞬,耳根通红,镇定自若地走到他身边,并不敢抬头看他。季麓生也没说什么,只是替他紧了紧领口,便负着手迳自走了。辛慎言赶紧跟上,稍稍落后他两步,二人虽无交谈,却始终默契十足地保持着几步路的距离。 临华殿内管弦丝竹之声袅袅,歌舞不绝,季麓生面无表情地自斟自酌,仿佛神游天外。他是极不耐烦这场合的,可若不宴请群臣,那就得和那些后宫女人一起吃饭了。他瞥了眼坐他右下方的辛慎言,见对方和他一样都兴趣缺缺,这才心情稍好了起来。 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座下的臣子们互相说着吉祥与恭维的话,季麓生已不耐烦听了,准备着再过一会儿就带辛慎言走了。 “这杯酒微臣敬帝师大人!”下方一名老臣显然是有些醉了,摇晃着朝辛慎言举杯。 辛慎言一愣,心中觉得有些不妙,自从他成了皇帝的入幕之宾,这些大臣是怎么看他的他也知道,虽说平时已经避免和他们撞见了,但年夜饭这种场合还是避无可避的,可也只好接过林照儿递给他的酒盏恭敬地起身。 “张阁老请坐,该是晚辈敬您才是,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辛慎言饮下一杯。 张阁老捋了把胡子,笑道,“不敢当啊!这可是帝师敬酒,老臣岂有坐受之理?还得感谢辛大人这些年为国效力,以男子之身替圣上打理后宫,想必十分辛苦吧,敬您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殿内静了片刻,继而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间或夹杂一二声嗤笑。 辛慎言尴尬地捏着空杯子,大拇指不住地摩擦着杯沿。他明明站在灯火通明的殿中,却仿佛身处刑场,一时之间脸上发烧,只低着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张阁老醉了,德寿,将他扶去偏殿醒醒酒。”季麓生扔下筷子,本想带着辛慎言一走了之,可殿上还有几位宗亲未敬酒,只得以眼神示意他先退下。 “……臣也有些醉了,向陛下告罪,要先行一步。” 林照儿便扶着辛慎言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他们离去之后,席上又有一绛色衣袍男子悄悄出席。 * 第8章 三人 “好好的除夕夜,你都没吃两口囫囵饭……咱们快些回去吧,小厨房还煨着冬瓜排骨汤,我叫他们再做两个小菜给你吃。” 林照儿握着辛慎言的手,紧张地观察他脸色,刚被皇帝软禁起来那半年,他整个人仿佛死了一般,莫说是与她嬉闹,就是话也不愿多说两句,更别提笑了。她自小陪着他长大,知道他过得极辛苦,在外人眼里他们辛氏原本就是旧朝贵族,因乱世中出了位圣人,大夏立朝之后便被奉为帝师一脉,超然于世,身份贵重,可出生在这样光鲜的世家,个中滋味又有何人知? 世人盯着他,长辈严束他,林照儿看着他年复一年的苦读,别的读书人有科举出头之日,可他没有尽头。如今卸了一个包袱,又背上了个更大的,虽说辛慎言如今看着已比从前放松了许多,可她已经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开了,还是在破罐子破摔。 辛慎言拍了拍她的手,勉强笑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吧,今日同你宫里要好的姐妹好好玩耍一番,不必再伺候我了。” 林照儿不依,“你糊涂了不成,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好闲逛的,才好了没几天又冻着了怎么办?” 辛慎言看着她愈发忧虑的神色,淡然宽慰道,“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你放心好了,我如今已没有那么过不去了。你就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林照儿无法,叹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去了。 月色如水,温柔地倾泻在已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辛慎言倚在亭边,抬头沉默地注视着这轮圆月。 月似当年,人非故人,岁月织就各人新貌,千古旧事又重提,这世间无数的夜里,发生的无数故事,都曾被它这样静静照亮过。他也曾有过值得被月光照亮的故事,而如今却是大梦正酣,不知何时惊醒。 恍惚间,他觉得身后有一盏火光,身后人的影子漫到了他脚边。辛慎言瞳孔微缩,猛地回头,那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他入过的梦境与此刻的现实,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被宫灯映照的脸。 “阿玉?” 常会玉走近,声音有些颤抖,“阿言,你,这些年,你还好么……” 辛慎言无声笑了笑,常会玉是他儿时的玩伴,总角之交,但自从他入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只是偶尔听闻他现在已随父亲常老将军出入军营,上阵杀敌。虎父无犬子,常会玉现已是初露头角的常小将军了。 “我一切都好,现在也不用每日为功课头疼,可以痛快玩儿了。” 常会玉自然是不相信的,他不信帝师辛意远会通敌叛国,也不信辛慎言魅惑君主,自甘堕落,常会玉与他父亲都不信。常老将军多年前曾与辛意远一同北征草原,驱异族于关外五百里,他最是知晓辛意远为人,因此当年辛意远被众官弹劾时他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辩驳,可这事不是常家能说得上话的,往事也只好随风翻页。 可紧跟着辛慎言便入宫陪侍君王,甘为男宠,这一系列的事虽为宫闱秘辛,可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不能宣之于口,自此帝师辛氏成了天下笑柄。 常会玉自那日起就暗下决心要与辛慎言见上一面,问情事情原委,终于等到今年他亲身作战取得战绩,才有了随他爹入宫赴宴的资格。 “我知道,你与帝师大人都不是那等奸佞之人,只是我不明白,你和陛下是……”常会玉眉头紧皱,不想细说他与季麓生的关系。 辛慎言哑然,表情有些纠结,像是极力思索了一番,才说,“我和陛下的情况比较复杂,剪不断理还乱,一时无法细说,但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也请伯父万勿珍重,不要操心于我。” 常会玉闻言眉头更是无法舒展,他抿唇盯着辛慎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若你哪天不想留在宫里了,我会尽全力把你送出去,你若有事找我,去寻广夏门侍卫江愿,那是我义兄,他会传信给我。” 辛慎言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他是实打实地为自己考虑,虽然自己不可能牵连到他,可为了让他放心,还是笑着应承下了。 “我是溜出宫宴的,不能在此地久留,得回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常会玉放下灯,上前紧紧抱了下辛慎言,“你我两家世交,你幼时叫过我一声哥哥,如今我有能力帮你,定不会让你一辈子困在这宫里。” 辛慎言心头一暖,终于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会的,你也保重。” 二人未再过多寒暄,常会玉便提起他的灯走了,辛慎言望着那慢慢远去的灯火,直至变成一个橘红色的小点,再隐没于林间,也抖了抖衣袍走了。 自辛慎言离宴后不过两刻钟,季麓生也匆匆回了寝殿,可遍寻不到人,再一问林照儿,才知那人又不怕冷地跑到亭子里挨冻。 季麓生沉着脸叫德寿另拿一件他的大氅和手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往后花园走去。 可等他匆匆赶到时,却是刚好撞上辛慎言没说两句便和另一个男子抱在了一处。 在德寿看来,陛下那本来只是烦躁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极其阴郁难看,他暗吸了一口凉气,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敢发一言。 季麓生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便瞧见了远处灯火照亮的一角绛紫色衣袍,于是面无表情道,“去,给朕查,方才还有谁离宴了。”继而转身大步离去。 于是辛慎言回去时就见着皇帝闭目养神半靠在榻上,他上前轻唤了一声,季麓生睁开了眼睛,那眼神阴沉得快溢出来了。 辛慎言以为他是应酬得烦了,还上前去想宽慰他一两句,哪知季麓生倏地起身把他按在了榻上。 墨黑的长发落在了他脸上,上方的人眉目如画,面目并不狰狞,甚至堪称和善,可辛慎言却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这夜是偌大皇宫里最为安逸又热闹的一夜了,灯火彻夜不熄,仔细辨认还能听到各个宫里传来的细碎的欢声笑语。皇帝的寝殿栖桐殿此时也是灯火通明,只是并无一人伺候,是以一片寂静,只有内殿里偶尔朦朦胧胧地传来一两声低沉的喘息与高亢的呻吟。 季麓生将辛慎言压在他常卧着的榻上。 辛慎言的上衣还穿在身上,只是被扯开露出了里衣,红袍的下摆被层层叠叠地推起,遮盖住了二人的连接处,在猛烈的晃动间可见他粉白的腿根微微颤抖,淫靡的水声不断。 “嗯啊……我都说过了,和常小将军只是儿时旧友。” 季麓生滚烫的呼吸浇在他的泛着一片桃红的颈边,舔舐着咬了一口,继而抚着他的脸与他接吻,将他辩解的话都吞在口中,吮得啧啧有声。 辛慎言紧紧抓着芙蓉榻的扶手,控制不住地吟叫出声,身后人的撞击太猛烈了,若不是被他一只手捞住腰间,此刻已经跪不住了。 今夜季麓生全无技巧可言,也不发一言,只是不断地将硕大的龙根捣入再抽出那小/穴,狰狞的肉根进出间带出一片水光。先前已泄过一次,此时腰前丰满的粉臀间满是精斑,中间那一点小口也被肏得烂熟透红,抽/插间挤出些许沫子顺着会阴流下。 又是猛地一顶,那孽根直直地顶在辛慎言下腹中某一处麻筋,整个人腰先是一挺,继而便软了下去,跪也无法跪住。季麓生便将他放倒在床上翻转过来,从正面猛烈地肏他。 “啊啊啊啊!”辛慎言一条腿挂在皇帝臂弯,一条腿被他扯着脚腕子高高拉起,因而能清楚地看见自己股间不停吞吃他龙根的样子,他白嫩的脸上红得几乎滴血,只好拧眉闭上双眼,将头转开不再看。 季麓生从不知何时已不愿再见他闭上眼在他身下,他更喜欢那双桃花眼微眯,满目迷离泛着水光地看他。 “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着我是怎么肏你的。”季麓生低头看着他,一头黑发从肩边倾斜,一晃一晃地挠在辛慎言脸上。 辛慎言不好意思地睁开双眼,便看到这人衣衫不整地伏在自己身上,长发散下,貌若谪仙。季麓生的神情虽未有多沉迷,可眼神中却染着情/欲,于是更加无法抑制地害羞。 他看着那双眼睛仿佛魇住了,双手攀上季麓生白/皙结实的臂膀把他向下压,小心地亲吻上他殷红的嘴唇。 季麓生呼吸一滞,继而闭上眼睛,凶狠地在身下人的唇齿间肆虐,下/身动作更加粗莽,快得仿佛要将孽根钉在他的体内。 辛慎言攀着季麓生的身体沉沉浮浮,昏沉间继续被卷入无边的情/欲之中。 * 第9章 破镜 自那日季麓生冲着辛慎言很是发了一晚上疯后,他再同他好好解释便容易了许多,又是赶上春节,所以整个春假季麓生都呆在他身边,虽然这皇帝面上不见喜怒,可寸步不离的架势却让辛慎言无法不尝出一丝甜意,但若开口问他,季麓生又不是冷着张脸不答,就是烦躁地推他自己玩儿去,辛慎言在心里默默无语,也不跟他多做计较。 转眼便临近开春,大夏官员们的假期结束了,整个朝廷又全面恢复运转,季麓生也忙碌了起来,不能日日陪他,但一日之内总有一餐是和他一起用的,这样有序可循的安然日子也让辛慎言又放松了身心,全然投入这合他心意的生活了。 这日他和林照儿一起在用午饭,没吃一会儿德寿公公就急匆匆赶来了。 “问帝师大人安。奴给您多叫了几个菜上来,陛下等下批完折子过来和您一起用膳。” 林照儿起身向他福了福,讶异地看了眼辛慎言,后者与她对视一眼,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陛下今日事少?不是向来都在书房用午膳?”辛慎言问道。 德寿笑了笑,“这奴就不知了,许是陛下想中午在大人这儿午休一会儿也说不准,奴不敢妄加揣测。” 辛慎言点点头,便叫林照儿先把菜温上,刚要撤走时德寿看了眼小桌,犹豫道,“大人,等下这道鱼就不必上了,陛下很是不喜欢。” “这我倒是头次听说,从前和陛下吃饭时恰好都未曾上过这道菜。”辛慎言略有些惊讶,“可我以前怎么听闻过陛下幼时最爱吃鱼?” 德寿面有难色,不知此事能否对辛慎言说,但他想了想还是屏退了其余宫人,悄声道,“太后娘娘薨逝后,陛下被交给了先帝淑妃抚养,有次淑妃娘娘罚陛下连吃了两个月未去腥的白水煮鱼,自那之后陛下一闻这味道就作呕。” 辛慎言皱紧了眉,“竟有这样的事……先帝竟不知此事?” “后来知晓了,也只是斥责了淑妃一番,再无别的惩罚了。”德寿见他眼中心疼二字都差点发光了,心中暗暗自得,“都是些前尘往事了,淑太妃也已殁了,您心中知道即可,可别和陛下说是奴告诉您的啊。” 辛慎言点点头,没说话,一时间心中有些郁怒,“那淑太妃为何罚他?” 德寿无可奈何道,“因为陛下从幼时起就养在身边的玄猫偷吃了太妃的锦鲤,刚好被逮个正着。” 辛慎言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德寿便福了身,准备回去复命。 “……那那只玄猫呢?” 德寿回身,未作回答,只是歉然一笑。 辛慎言懂了,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季麓生坐下用膳时桌上自然没有了那道鱼,他摸了下辛慎言的头,见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问他怎么了。 辛慎言看了眼他,放下筷子,“我想养只猫,养只玄色的。” 一边侍膳的德寿腿一软差点跪下,额头虚汗猛出,心里暗叫小祖宗。 季麓生用筷的动作一顿,继而面不改色地继续吃,“怎么想起了养猫?喜欢黑色的?” “嗯嗯,”辛慎言眨眼看着他,“闲的无聊,想养只猫打发时间,问了宫里嬷嬷说玄猫辟邪的,从前宫中很多妃子都养过。” 季麓生咽下一口菜,轻轻笑了一声,转头看他,“你想养什么养便是了,指着畜生能辟邪就算了。” “那再养条小狗吧,要只白的。”辛慎言继续道。 “行。德寿去办,要性格乖顺身体健康的。”季麓生没多说什么,略叮嘱了两句继续给辛慎言夹菜,后者见他没什么喜怒表示,只好继续欢快地吃饭。 德寿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到傍晚时就抱了两只小东西到栖桐殿,辛慎言欢欢喜喜地给一对宠物起了名字,小猫叫圆圆,小狗叫小威,一白一黑,一动一静,殿里一下子热闹了很多。 季麓生开始时看着是对这些小动物没甚兴趣的,可过了一阵子辛慎言就发现,两个小东西对着他格外亲热,他偷偷观察了才知道,原来季麓生时常趁他不在撸狗吸猫,连批折子都要把圆圆抱在怀里,简直像是亲儿子一般,可在辛慎言面前又装作一副“朕不感兴趣”“朕不知你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辛慎言对此十分不屑。 春花谢于初夏,几场滂沱大雨后天气越来越热了,辛慎言恨不得整日抱着冰,却每每被林照儿阻拦。 “好姐姐,求你了让我再和冰盆子多呆一会儿,我快死了!” 林照儿镇定地批评他,“胡说什么呢,还未至三伏,哪里能热死人了?陛下也太纵着你了,这才什么日子就起了冰出来,他不知你最是贪凉吗,到时受寒了倒霉的还是我们。” 辛慎言也无可奈何,只得懒懒地倚在榻上挥着逗猫用的小枝来回逗着圆圆玩儿,因上头还系着个小铃铛,也招来了小威扑个不停。 “松嘴松嘴!”辛慎言拍着狗子,佯怒道,“你一玩儿不到三天就得做新的!傻劲儿这么大!” 林照儿在一旁乐得花枝乱颤,也蹲下去撸猫咪。 二人正玩得尽兴时,一小宫女匆匆凑过来附在林照儿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表情诧异,转过头去看辛慎言。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林照儿抬手挥了她下去,辛慎言欲问她何事,林照儿却给他使了个眼色不叫他问。 等到晚上就寝时,内殿无旁的人伺候了她才悄声和辛慎言说明了原委,竟是广夏门侍卫江愿叫他明日午后在他换班时路过后花园一见。 “他找我做什么?”辛慎言不解,只当是常小将军有话要带给他,于是才将那日除夕夜之事和林照儿说了。 林照儿说:“还是我替你去吧,你不要亲自前去了,免得陛下知道了又要不高兴。” 辛慎言摇头:“不成,我还是得亲自去,常小将军是我现在在宫外唯一的朋友了,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他义兄当面和我说。” “好吧,只是要藏好自己。明日我便说你午睡了,那个时候去便是。” 这时二人都以为是常会玉叫他有要事相商,却没想到他也是受人之托,传了封烫手的书信给他。 辛慎言拿到信时既惊又喜,这是这几年叔父第一次和他联络,再看信中内容说他过得很好,这些年他和贺兰钧游历各地,十分逍遥自在。草原气概慷慨,海上波澜壮阔,江南风景秀丽,塞外肃杀磅礴……辛慎言身在四方墙院,不由得心生向往。只是最后信中叔父问了他是否要和他们一同去宫外看看,他迟疑了。 若说最开始时他确实是想走的,那时他既愤怒又屈辱,同时对他们的关系一度心如死灰,可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他发现原来他错过了季麓生太多,如果说当年入宫对他一见钟情是始于儿时一段美好的记忆,那如今他已清楚了季麓生不再是从前记忆中的郎君,可还是会为他曾受过的磨难而心酸痛苦,为他的每一个神情而牵动,心动于他对他每一个亲近的举动。 辛慎言知道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不爱季麓生了。所以对于这封信,他决定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回。 次日夜里,他躺下后又悄然起身点亮了一盏小灯,正是要趁现在无人盯着他来写这封信。暂时是无法离宫了,还是要先让叔父放心才是。 辛慎言提起笔蘸了蘸墨,正要落笔时,发现信纸面上罩下来一团阴影。 “……还须早离险恶之地,盼贤侄与我二人同游山河。” 季麓生负手,低头念信。光线晦暗,看不清他脸上表情,“所以你也要离朕而去?” * 第10章 难圆 内殿里昏暗无声,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和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雨声。 那一刻辛慎言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他看着季麓生的眼睛,那眼神很复杂,愤怒又阴郁,有些歇斯底里,像极了那一年他把辛慎言从殿外召进来时。辛慎言本应该恐惧的,可他看到了季麓生前胸和肩头被打湿的深色痕迹,还有他滴水的发尾,忽然就心软了。 “我没想要走……”辛慎言上前想靠近他,却被季麓生扼住了脖子。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也是。”季麓生先是喃喃,后突然笑了,“你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嘛。” 他没有用力,可辛慎言却觉得,虽然此刻季麓生不见愤怒,但或许下一刻自己就会死在他手上,于是辛慎言微微颤抖着握上了掐着他的手。 “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想逃,只是想回信给叔父报个平安……” 季麓生的手离开他的脖子,转而捏住了辛慎言的脸颊,低头看着他。他不再笑了,只是面无表情道,“没有必要解释,不是吗?朕不在乎你想不想逃,那和朕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离不开。” “你只要乖乖呆在宫里做你叔父的替身就好了。” 辛慎言听着他随意且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咬紧了下唇。这一定是他的气话,他想。 “你走了朕怎么办呢?再找一个和意远长得这么像的可不容易。” 季麓生的大拇指摩挲着他的脸,眼神晦暗不明。 辛慎言已经无法再从他的眼神中辨认出什么了,他眼中升起雾气,呆愣愣地任由这伤人的话一字一句捅穿他的肺腑,刀口在他身体里翻搅,只觉得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季麓生不再看他,转身在殿内漫步,最后随意地靠在床边,“还有那个常会玉。朕给过你机会的,只要你不去找他安排的人,朕就当无事发生,可你为何这么不听话呢?” “朕不罚你,可他们么。”季麓生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床面,好像是在思考,“常会玉杀不了,把那个侍卫杀了吧。” “陛下!”辛慎言扑到他身边,一眨眼眼眶便盛不住他的泪水了,“不要,不要……都是因我而起……” “你为他流泪?”季麓生掐着他的下巴,怒极反笑,“你再哭朕就把他凌迟处死。” 辛慎言闻言打了个颤,只得努力地将哭声扼在喉中,闭紧嘴巴。 “莫哭了,哭得这么凶,就不像你叔父了。”季麓生向后倚着锦被,无动于衷地看着辛慎言伏在他膝头哭嗝不止,“若是不像了,留你也无用。” 二人便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跪着,静静听殿外越来越大的雨声,间杂轰隆的雷声,仿佛劈在人心头。 辛慎言跪在地上,慢慢滑坐了下来,他将头抵在胳膊上,闭紧眼不住抽气,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抬头时季麓生也已离去了。他起身,把自己扔到床上,脸埋在被中,任泪水肆意洇湿被面。 他不恨季麓生,更不恨叔父。辛慎言从没恨过别人,只是恨自己,恨他似乎从未挣脱过命运的牢笼,从前是,现在也是。季麓生或许确实已经有一点喜欢他了,但还是比不过他对叔父的感情。辛慎言觉得自己绝不让季麓生知道那些信的真相是对的,他对叔父是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虽然叔父对他无意,可那也不是侵占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的理由。若让他知道了,一定会厌恶自己至深。 他于一片混沌中,又想起了那年的地牢里,他将叔父放走的那一天。叔父一开始执意不肯他留下,后来听他交代了辛慎言与季麓生的一段孽缘,以及他这么多年来的痛苦,也只好任他去了。 辛慎言告诉他,这是这一生第二个属于自己的决定。 第一个是犯下这个错误,第二个是承担这个错误。 辛慎言人生所有错误的开始,都与季麓生有关,因他而起,也该由他结束。 可他的这份感情又该如何结束呢? 辛慎言不知道,他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好,却也一觉到了天亮。再醒来时,辛慎言只觉得浑身酸痛,整张脸都肿了,他活动了下/身体,想下床却发现脚上多了个金色的脚环和一条长长的连着床尾的锁链。 “言哥儿……”林照儿见了他就哭成了泪人,“陛下他,他今早命人拷上的。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可怕!” 辛慎言看着已经有些淤青的脚腕沉默了,半晌,他摸了摸林照儿的头,“不要哭了,也不碍事,反正我平时也不爱出门。” 林照儿扑到他怀里哭得更凶,“怎么会这样呀!昨天不是都还好好的!呜呜……” “好了……你再哭脸也要肿成我这样了。”辛慎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江侍卫,怎么样了?” “陛下打了他八十廷杖,把他扔到前线去了。” 辛慎言愕然,他点了点头。本以为江愿会被直接处死的,现下看来还活着被送去了前线,已是万幸。 江愿被送到常会玉身边应该死不了了。他想了想,觉得季麓生有时候行为活脱是个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半夜冒雨跑来找他,出口就是狠话,把人打一顿丢给假想敌示威,心性既随意又固执。 只是这一次季麓生实在是伤他太深,纵是被拷在了床上也不能使他动怒了,他的心像一口死井,正在慢慢干枯。 辛慎言不去想季麓生,而后者,也再没来找过他。 一转眼已经深秋,辛慎言仍躺在他的小榻上,自从养了一猫一狗后他再也用不到手炉了,小威太过活泼,总是喜欢到处咬咬玩玩,只有圆圆肯安静趴在他肚子上,缩成一团。 “你不能再吃了,再吃就不能趴在我肚子上了。”辛慎言双手捏着小黑猫肥肥的脸颊,“我会被你压死的。” 小猫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喵了一声自顾自地舔爪子。旁边的小威叼着小兔子玩具扔到辛慎言身上,想让他们陪它玩儿。 辛慎言叹了口气,把圆圆放到地上,转过身继续午睡了。 林照儿一直在一旁看着,无可奈何地抱起两个小家伙往外走,准备去院子里陪他们玩一会儿。 一转身就撞到了悄无声息出现在背后的皇帝,后者绕过她,没什么表情,径自走到榻边的软椅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已经睡着的辛慎言。 林照儿和德寿对视一眼,一起退下了。 第11章 思君 连月来,季麓生都没来看过他一眼,不是他不想,而是每次起了意想来看看他在做什么时,心下都生出了迟疑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惧意。 季麓生知道自己现在的性情十分古怪,让人难以接近,所以朝堂上都认为他颇有些向暴君发展的势头。可这也并非他所愿,这宫里是张血盆大口,吞噬人的性情与灵魂,他见到母亲的身心在这里死亡,而自己也在这里受尽折磨,幼时的时光像是一场梦,又或许是上辈子的事,自从他的父亲登上帝位,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无忧无虑受尽宠爱,一心向往山水田园的小世子,想要不被深宫里的鬼魅吞噬,就得手握屠刀,冷性冷情。 所以他向宫里那些画皮女子学习了伪装和杀人,他一个一个除掉了当初那些暗害他母亲的女人,又在老皇帝面前伪装出一片拳拳孝心,暗中夺嫡。多少年的梦里,他真切地看见阴冷的宫殿里母亲紧紧抱着他,发现他浑身沾满鲜血后又把他推开,远远地离开他,仿佛他是从地狱钻上来的恶鬼。 可自从辛慎言到他身边后,那总是漫着血腥气的梦里忽然开辟出了一小片天地,那里有段温柔明亮的月光,照着远处看不真切的红影。 在梦外,那天除夕夜,他看着远处的场景和自己梦中竟然重合了,可另一个不速之客打搅了他的如梦似幻,竟然紧紧抱住了他的辛慎言。那之后季麓生发现,如同三年前一样,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执着也愈发失控。他开始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可当他雨夜疾行,想把那个人抱在怀里时,却发现那人在写些想要逃离他身边的信。 季麓生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那么把辛慎言锁在他身边是最好的办法。 可看着辛慎言趴在床边低泣不止,他有些后悔了。季麓生那时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正是因为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既想靠近他,又怕伤害他,更担心自己之前说错的话做错的事让辛慎言无法原谅。于是季麓生几次想伸手抱一抱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仓皇离去。 思索了一夜,他还是决定要把他锁在自己这里,因为他突然生出了恐惧,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有什么人爱他的,辛慎言的爱又能维持多久呢? 季麓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把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也就不需要知道了。可心底有个声音道出了真相,他是不敢知道。 像现在这样,他仍然不敢伸手去碰一碰在他身旁睡得正香的辛慎言。 季麓生又看了他几眼,悄然离去了。 那之后,二人之间却仿佛短暂地恢复了平静,谁也没去提之前的事。季麓生还是每日会来与辛慎言一同用膳,晚上会同榻而眠,只是紧紧抱着身边的人,没再与他有过什么。 辛慎言没有再哭闹过,淡然地接受了,可现在的他看着满目望去都是红墙绿瓦的深宫庭院,竟然一天天地无法忍受下去了。 他想离开了。 这一年的秋天依然天清气朗,皇家围场已经很久没有在秋天这么热闹过了,先帝是不喜欢这些舞刀弄枪的做派的,是以他在位的那些年,春猎秋围一次都不曾兴办过,到了季麓生继位,才恢复了尚武的传统。 今年的秋围季麓生带上了辛慎言,这让辛慎言有些惊讶,但也欣然前往,毕竟他已经在宫里呆了太久,久到有些忘怀了外面的风和雨是什么滋味。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凛过面上的微风。皇家禁城里的风也没有这旷野上的自由,下起雨时也总是带着哀怨。从前辛慎言在宫外时最喜欢下雨了,若是小雨他会上街走走,若是大雨他会静静在屋檐下看一个下午。 那是他另一种禁锢的日子里最爱的消遣之一,可自从去了宫中,便是这一点消遣都没有了。宫里的雨天总让他感觉不舒服。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雨天里是最适合杀人行凶的了,滂沱的雨声可以掩盖凶手的脚步声,而大雨过后又会把人的血和脚印通通冲刷干净。 远没有草原上的雨露干净和纯粹。 辛慎言看着在远方成群奔过的野羊和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再看看这天与这地,他笑了一声。 真正的天地连接处是没有那一道红墙的,所有生灵都能尽情在大地上奔跑和嬉戏,像风一样可以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像雨一般可以亲吻世间任何一块泥土。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辛慎言看着高高飞在天上的鹰,突然想起叔父在信中描写过的世上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自然景观,他心中好像被点燃了一把火,眼神也不复从前的犹疑和迷茫。 他要出去,或者死。 这些悄悄发生的变故季麓生是不知道的,他仔细思考过辛慎言现在最想要什么,他猜想是想离开他,就和其他人一样,但他可以给辛慎言所有,除了这个。于是季麓生带他来到了宫外,他想着,带辛慎言见见久违的风景,或许心境会开阔许多。而辛慎言也不负所望,眼中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季麓生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这个结果让季麓生也十分愉悦,因而今年的猎物都比往年打得要多。这天他和辛慎言一同在原野上纵马,追着一只兔子闯入了野林中,慢慢甩开了大部队。 开始时一切顺利,他和辛慎言比着谁射下的猎物多,后者也不让着他,二人一时间竟不分上下。 “这几年未见你练习过骑射,怎么如此神勇?”季麓生笑道。 “君子六艺乃是我从小所学。”辛慎言回以一个自信的笑容,双腿夹了下马腹继续向林中探索。 季麓生轻笑一声摇摇头,在他身后跟上。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一只吊睛猛虎从侧面扑了出来一跃而起,眼看就要撕咬到辛慎言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季麓生抬起一箭瞄准那老虎一只眼睛便射,那一箭使出了他曾张开最大的弓的力度,以万钧之势射入猛虎眼眶,激得它狂吼一声,弃了辛慎言向季麓生扑来。 可先前使力太大,季麓生手中那弓已不能再用,他只得勒紧缰绳猛得控马调转马头躲开这一击,可那老虎竟一口咬穿了马脖子,将季麓生甩到了马下。 季麓生就地一滚拔出长剑,抵挡老虎冲他拍下的一爪。 辛慎言先是被惊得呆了,继而赶忙抽出箭瞄准,手上却颤抖不止,刚要射出时却被季麓生吼住了。 “言儿快走!去叫人来!我能撑住!” 说着季麓生手握长剑的手臂便被老虎拍得折断了,再无法使力,接着一爪劈在了他肩膀上。 辛慎言见状稳住了心神,喝道:“你闭嘴!” 一箭如流星射去,稳稳地射入那老虎耳内,痛得它发出一声长啸,向辛慎言扑来。 “言儿!!!” 辛慎言被老虎扑在地上,竭力拿长剑抵着虎口,已经要顶不住了。 突然,一泼血花浇在辛慎言脸上,方才还嘶吼着要吃他的老虎抽搐了几下,歪倒在一边死了。 季麓生扔了匕首,一脚踹开那虎尸,单手抱住了辛慎言把他牢牢搂在怀里,二人都是喘息不止。 “没事了,没事了……”季麓生紧张地擦着辛慎言脸上的血,脱力的手不停颤抖。 辛慎言瘫坐在地上,看着发冠歪斜,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季麓生,轻轻安抚着自己,那瞬间他突然觉得心中的潮水忽地卷过,又悄悄退下,留给他一片酸软。 季麓生先前一番力战,最后又奋力一击,已然是强弩之末,没有说两句话便一头栽进辛慎言怀中不省人事。 辛慎言看着他胸前止不住的血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衣襟,先前与猛虎近身搏斗他没有害怕,但此刻摸着季麓生越来越冷的身体他才害怕地颤抖了起来。 “麓生!麓生!” 第12章 见君 季麓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先是漂浮着穿过一片黑暗,接着来到了很久之前的淮南王府,他从上方看着儿时的自己在府中和小厮们玩闹,转身就能看见父亲母亲慈爱的目光,此时淮南王府中一家和乐,也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可这场景迅速扭曲,周围旋转着将他投入另一片黑暗之中,季麓生觉得周围越来越冷,他忍不住发抖,当他仔细去看时,却发现这里不是一片黑暗,只是入夜之后他和母亲未点上烛火的寝宫。 季麓生冷眼看着大了一些的自己拿着火折子去点燃殿中的烛火,可无论他怎么试都无法使这里有一点点光亮。少年季麓生急的开始哭了,哭着哭着发现周围不知何时架起了一个灵堂,再看那牌位上,竟然写着自己母亲的名字。 这梦境的后半段都是无边的猩红与黑暗,季麓生看着宫墙一点点崩塌,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土崩瓦解,只余他一人立在小小一根石柱上,随着梦境的摇晃,这根石柱也将断裂,他马上就要堕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麓生,麓生……” 季麓生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叫他,在他的梦里,刹那间阴云密布的天穹投下一道温柔的亮光,继而所有的阴霾与血色都变成了碎片,燃烧于这温柔的月光之中。 睁眼时,就看到辛慎言疲惫地倚在他床头看着他,季麓生看见他傻乎乎地望着自己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 “咳咳!” “你笑什么啊!伤口还没长好呢!”辛慎言板起脸教训他。 接着外面一圈人闻声围了过来,季麓生嫌他们聒噪,只许太医留了下来,叫其他人都退下去了。 “还好陛下年轻力壮,都是些皮肉之伤,没有害到肺腑,精心疗养三个月也就无事了。只是这胳膊得万分注意,不可剧烈活动,否则骨头要长歪了日后便不可习武了。” 辛慎言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又询问了些其他事宜,这才定下心。 季麓生歪头看着他与太医对话那认真的样子,从前觉得他的古板和不讨喜,此刻看起来都是可爱非常,心中似有无边甜意,口中也不觉得苦了。 这之后龙驾在秋围营地里休整了半个月,待季麓生皮外伤基本愈合就起驾回宫了,期间德寿很是自觉地将贴身照料皇帝的职责让给了辛慎言,他则负责守着营帐,不许些没眼色的东西进去打搅了他主子的好事。 来时皇帝有时还得意洋洋地架着宝驹,现在就只能恹恹地躺在马车里,将头枕在辛慎言的怀中。 “朕要吃那个葡萄。”季麓生拿另一只手点点,示意辛慎言喂给他吃。 辛慎言还有些不习惯这人这般依赖他的样子,明明伸手就能够到的东西还非要人喂,或许这就是皇帝吧。 辛慎言默默腹诽,还是喂给了他,哪知道这人把着他白/皙的手腕子就往自己嘴边送,险些将他手指头都啃了。他擦擦沾了季麓生口水的手指,耳尖略微有些泛红。 “你别动,不要扯到那只手了,我喂你……”辛慎言小声道。 季麓生看着他微微一笑,“好。” 辛慎言最受不了这个,只得红着脸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心里直骂他明明是九五至尊,笑起来却像个妖精。 回宫也是这般将养,季麓生是右手断了,便叫辛慎言为他代笔批折子,刚开始时还有几个御史跳出来指指点点,被他发落了几个人之后也不再说什么了。 可辛慎言最不喜欢给他批折子了,每每批阅时,季麓生总是打着指点他的旗号,凑得他极近,非要贴在他耳边讲话,明明是些朝堂正事,却总是臊得他满面通红,临近冬日了每次批完下来竟出了一身汗,还要被林照儿拿奇怪的目光扫视。 这日季麓生和大臣们在书房议事,辛慎言每天也就这时候可以自己呆一会儿。他靠在窗边发着呆,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宫里的天上是没有鹰的。 不知呆了多久,辛慎言被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在看什么呢?” “鹰。”他下意识答道。 季麓生笑了一声,摸了摸辛慎言的脸,温柔道,“哪里有鹰?看花眼了吧。” “是啊,这里没有鹰。” 辛慎言也对着他笑了一下,季麓生却敏锐地察觉出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辛慎言转身坐到小几旁为他倒了杯茶,后者观察着他的脸色,端着茶杯想了想。 “是朕不好,本想着带你去草原散散心的,没想到发生这种事。你喜欢鹰的话,朕叫他们寻只海东青放在宫里。”季麓生说。 辛慎言心下叹了口气,无奈地一笑,“海东青怎么能关在宫里。” 季麓生看着他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十分烦躁,他不知辛慎言为何不高兴了,也不知该怎么讨好他,便皱紧了眉头思索。 辛慎言看他这样子觉得十分有趣,“我怎么会怪你?不用为我费什么心思了,你还是把自己的伤快点养好吧。” “今天觉得胳膊如何了?” 季麓生靠在榻上,随手挥了挥受伤的一臂,不耐烦道:“早就无事了,说了你们都不信。” 辛慎言看他仿佛在看一个不愿吃药的孩子,赶紧按住了他的手。 “再坚持半个月就可以拆掉夹板了,到时候随你怎么乱动。” 季麓生看着他莹白的手按在自己裹得不像样子的手臂上,再看他担忧和低声细语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去秋围之前二人的氛围,他突然觉得再这样病一个月也不错。 “……其实朕还是有一点痛的。”季麓生试探道。 辛慎言果然瞪大了眼睛,担忧地观察他那伤了的手臂,“是不是睡觉磕着了?我去叫太医……” 季麓生扯住他,坐不住似的往他身上靠,“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半边身体有些使不上力,想来是气血有些凝滞,有人替我按摩一下兴许会好很多。” 辛慎言看着他古怪的表情,再听听这话中有话,瞬间懂了。 “这种事还是得寻会推拿的太医,臣这就去您稍微等等!”说着便忙从季麓生不安分的手下溜跑了。 * 第13章 爱别(上) 且说辛慎言被他羞跑了,可独行到偏殿这一路上他又隐隐有些气恼自己,从前什么样的事都做过了,现在不过是往他身边凑凑,这又有什么好害羞的了。 话是这样说,他心里却也淡淡地察觉出来季麓生现在对他这样,是与以前格外不同的。可刚起了这个念头他便连忙叫自己打住,辛慎言暗暗告诫自己,从前因这样想而吃的亏可不少,虽然季麓生为了救他受了很重的伤,可平心而论,若换了自己,也是愿意舍了性命去救他的,不说二人之间有没有情爱,只凭他们做了几年同窗,又认识了这么多年,也是不可能弃对方于不顾的。 他只以为,自己愿意救季麓生,和季麓生愿意救他的理由是不同的。 辛慎言想,纵使皇帝已经将一颗心系给了他,那他现在就会感激涕零地收下,老老实实地呆在他身边一辈子吗?或许从前会,但现在不可能了。他胸中那片山河,在无数次地被他藏在心里描摹,又叫外力打断,如今再被重新勾勒了线条上好天光水色,现在已经格外艳丽多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他心里拿去的了。 再者说了,季麓生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永远在宫中和一个男子厮混,日后他还要立皇后,设四妃九嫔,到时候满宫佳丽又哪里还有他一个男宠的容身之所呢?便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跋扈起来都叫他吃不消。他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看季麓生和别的女子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 如此想通,辛慎言便觉得宫里已不能再留了,待季麓生全然无碍后就可以着手准备离开了。从前对他来说季麓生就是他留在宫中的唯一理由,可现在他心里又有了另外可以追求的东西。人心无法琢磨,但苍茫的天地与温柔的山水却始终在那里,只要他过去就会为他展现最磅礴与柔美的姿态,又怎能令人不心动呢? 那之后辛慎言虽待季麓生未有过怠慢,甚至可以说是又更加妥帖和细心,但季麓生发觉他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只是再故意逗弄他时辛慎言已不会害羞得躲躲闪闪不好意思了,他会淡定地应下他那些无理的要求,或者主动替他操心一些生活琐事,百般顺遂,无一例外。 季麓生虽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见他如此温柔体贴,事事为自己着想,这几个月来的笑容比他认识辛慎言这么多年来还要多,因而也顾不上想些有的没的了,只是一味地更加心安理得地沉湎于其中。 入了冬的日子过得虽然不快,可眨眼却也到过年了。季麓生养好了伤便立马除了夹板,虽然被辛慎言事无巨细地照顾很是熨贴,可却也没理由和辛慎言真刀实枪地干一场,只能互相用些治标不治本的方式泄泄火,已是憋得不行了。 这天晚膳季麓生叫德寿摆了好些辛慎言爱吃的菜,又拿了壶地方进贡的佳酿斟了两杯,准备与辛慎言好好把酒言欢一番,后者亲自料理了两只小东西的饭食净了手,回去便发现季麓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有一抹柔情。 殿内只有他们二人,烛火不甚明亮,光影交错间显得季麓生平时阴沉冷硬的轮廓格外朦胧柔和,加上他嘴角那一抹盈盈的笑意,辛慎言觉得他这样的气质终于和那张俊逸潇洒的脸格外相称了。 他收回神,徐徐走到桌前坐下,看了眼竟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心中又不免动容。 “既然陛下都倒好了酒,那臣便敬您一杯吧,以贺陛下龙体康复。”说罢仰头便喝了。 “喝这么急做什么,这酒闻起来绵软,后劲却大得很,你不常饮酒还喝得这么猛,明早宿醉要头疼的。”季麓生不悦,只再给他添了半杯。 “今夜没有君臣,只有你我二人,莫再说些扫兴的话了。”季麓生为他夹了块肉,催他吃些东西。 这酒果然如他所说,初觉不出什么,过了一会儿便开始上头,辛慎言很容易得便有些醉了,迷离之间看着季麓生今日一袭白衣,墨发如洒,便也顾不得饮酒了。 他略有些晃悠地起身,向季麓生扑去。 季麓生看他酡红着张小脸向自己走过来,心内软了一片,他张开手把辛慎言抱了个满怀,后者还在他胸前上下其手,扯他衣襟,这要能忍也别做什么男人了,于是将他腾空抱起把人放到了床上作势要亲。 “别!别!” 辛慎言突然叫起,把他推开,季麓生罕见地露出迷茫的表情。 接着辛慎言坐了起来,摸索着揪住季麓生的衣领,把他推到在床上,低头便亲。 季麓生感受着略带点酒香的唇瓣在他嘴唇上啄来啄去亲得啵啵有声,没奈何地笑了。 “心肝儿……”他低叹一声,温柔地含住了辛慎言柔软的嘴唇。 二人唇齿交缠了一番,辛慎言已被吻得呼吸急促,脖颈泛红,他胡乱地扯开自己上衣,露出白/皙的胸膛,又去扯季麓生的衣服,扯了几下却没扯开,有些急躁。 “我帮你。”季麓生哄道,把着他的手除去了自己的中衣。 辛慎言双眼含着水光,呆呆地看他。季麓生剥去了外衣,只松散地披着一件雪白的里衫,露出大片的白/皙肌肉。辛慎言忽地伸手摘下了他的玉冠,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搭在肩头,衬得他肤色胜雪,口含红脂。 “我早就想说了,你……你是神仙吗,还是妖精,不然怎么这么好看?”辛慎言痴痴地问着,倾身去含他的薄唇。 “言儿才最好看。” 季麓生笑了,热切地回吻他。与看着清冷俊美的外貌不同,他亲热起来最是粗鲁和凶狠,若不是那粘腻的水声,看起来真是仿若要把辛慎言吞吃入腹一般。 他的大手探进辛慎言的里衣,沿着辛慎言的背中曲线一路抚摸到臀下,双手狠狠揉/捏了几把就迫不及待地想挤进那紧闭的一点。 季麓生把他放倒在床上,探过身要去拿油膏,却被辛慎言缠着找了半天都没拿到。 “听话,不替你滋润好等下要受伤的。”季麓生低头亲他,辛慎言却还是不肯。 他只好倾下/身,一边吻着辛慎言的嘴唇一边用手抚慰他,所幸辛慎言也积得太久,没片刻便低吟了一声泄了。 季麓生捞过他泄出来的那些抹在辛慎言后庭上,继而借着那润滑把颀长的手指挤了进去,抽/插顶荡了一会儿那谷道内便有淫液自出,又不知是碰到了哪一处,辛慎言惊叫了一声挺起了腰身,季麓生便一边嘬弄他胸/脯上一小点软肉,一边多加了两根手指专在那令他死去活来的那一点大力抽/插,两重刺激之下辛慎言高高叫了一声便泄了。 伺候好了身下的人,季麓生也无法再忍耐,把着他的手在自己硕大的龙根上撸了几下便抵住了那已被他捅得可见缝隙的小洞。 辛慎言又推开他坐了起来,双眼迷朦地看着他。 “别闹了,心肝儿。”季麓生去吻他,却被他推倒在了床上。 辛慎言喘息着坐到他身上,扶着那狰狞的肉/棒便往下坐,一边往下抽/插还在喃喃自语。 “反正……睡你也不吃亏。” 季麓生被他念叨得险些破功,暗道果然是喝醉了。既然今日宝贝如此主动,那他也不客气了,见辛慎言插得艰难,便伸出有力的手臂按住他腰侧往下压,胯下迫不及待地往上一送,那阳/物便完全楔进了辛慎言紧热的体内,身上的人被他撑得吟叫了一声,季麓生也无法抑制地低低粗喘。 继而便是狂风暴雨一般地抽/插,辛慎言的腰身被他顶上去又压下来,胯间的拍打在他雪白的臀间留下一片红痕,辛慎言被他顶得泪花泛起哭叫不止。 “嗯……啊!啊!慢些!太快了啊!” 季麓生坐起,面对面地操/他,一边亲吻他绯红的眼角一边在他耳边面不改色地说上些浑话。 “叫谁慢些,嗯?该叫我什么?”季麓生放慢了速度顶他。 “啊!郎君!麓生哥哥,再快些……”辛慎言被他干得神志也不清楚了,胡言乱语了一通,叫得季麓生埋在他体内的东西又胀大了几分。 季麓生狠狠地顶弄了几下,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把他推倒在床上,掰着他腿根快速地肏弄穴眼里那一点,插得辛慎言脚尖绷起,无法抑制地大声呻吟,颤抖了几下便射了。季麓生被他穴内高/潮时狠狠一绞,也猛顶一下交代在了他体内深处。 纵是射了一次季麓生那物也未软去多少,拔出时他射的那一大股便从辛慎言臀中那一点被操得合不拢的小口流出,季麓生看着他粉白臀上的痕迹,没消片刻便又硬了,想也没想就又插了回去,压着辛慎言又来了一轮。 “嗯啊……不行,我不行了……”辛慎言伸出双手去推拒他不停贴住自己下/身的腹部,却摸了一手坚硬与汗腻,任他如何使力也推不开季麓生打桩似的干自己。 季麓生干得兴起,邪肆地笑道,“今天可是你先招我的,哥哥郎君的胡叫些什么,叫夫君。” 辛慎言恍惚地摇头,被干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们做了四次,直至辛慎言的小腹被射的微微凸起,自己前面再也吐不出东西,季麓生方插在他体内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睡了。 那日之后季麓生对辛慎言更是无不疼爱,心下已决定要和他厮守一生,原先还时常不好意思多做些亲昵之态,现在却已无所顾忌。只恨不能把命给他,夜里抱着他时也常说他们会一直如此相好。辛慎言只是笑笑。 这一年的除夕无疑是这几年来最为和谐的一夜了,想到能回寝殿和辛慎言这般那般,便连这宫宴也看着顺眼了许多,他的反常却吓坏了朝臣,只以为他现在这和颜悦色的模样是想到了什么狠戾的招数对付那些做了亏心事的臣子。 辛慎言一如既往地默默饮宴,自从先前他喝多了主动和季麓生欢好之后,他明显地察觉出季麓生已对他生出了千般的情意,他也欣喜,可欣喜之后却觉得怅然,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需得早早准备离开了。 正月里他便写了封信递到宫外,现在季麓生既不关着他也不限制他的活动,他成了这宫里最特殊的存在,想送些信给什么人也不算难事。前次叔父送信来已说明了若他要出宫,便托帝师府告老的老管家去安排,原先还要顾及宫中季麓生的眼线,现在却已不必,于是他便叫退了人自己收拾包裹。 * 第14章 爱别(下) 辛慎言不慌不忙地整理出一个包裹,在殿内转了半天也没整理出多少东西,只带了两件贴身衣物,几本书,还有那个装满了信件的匣子。这几年来季麓生是赏赐了不少东西给他,可临要走了他却发现,竟没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在殿内收拾东西也未特意避着人,林照儿在一旁看着,实在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言哥儿,你真要走何不夜里再收拾?到时有我替你看着门……”林照儿凑到他身边咬耳朵。 辛慎言笑了笑,把包裹放在一边,“我原也没想着能这么容易就走的了。我把信递出去,陛下一时不知,可这宫里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等下他就得来了。你先回屋歇着吧,别在这儿了。” 林照儿看着他,神色复杂,“你要走我自然支持你……” 她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走了。 辛慎言静静地坐在他常躺着的榻上,看着大殿出口的方向。夕阳缓缓没下宫墙,琉璃瓦上映出一片刺眼的金色光芒。今夜他忙着收拾,没顾得上叫人掌灯,他便像一个等着行刑的死囚跪在法场上,等待黑夜的降临,又或者等待一场彻底的解脱。 静静地,太阳落下了。 在最后一丝光亮隐去之前,殿门口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那黑影颤抖地投到地面,仿佛随时会破碎一般。 季麓生缓缓走过来,“怎么不点灯?” 他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找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烛火,火光跳动着,虚虚地映着他苍白的侧脸。 辛慎言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走了。” 季麓生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揉搓着。 “为何?”他平静问道,语气中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不能再留在宫里了,因为……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辛慎言低头,不去看他。 季麓生冷笑一声,攥紧了辛慎言的手,道:“究竟又是什么重要的事,非得离开我才能去做!” 辛慎言抬头,一错不错地看他,忽然平静地笑了。 “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那时候我和你说,我们其实很早就见过吗?”辛慎言看着他,双眸中映着他亲手点上的那点灯火。 “记得……”季麓生皱眉,一时想不通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你那时叫我不要妄议先帝在潜邸时的旧事。” “其实那时我是想说,很多年前的那个除夕,我随我叔父来赴宫宴,你也随你父王一同入宫,你记得吗,那时我们都还很小。我们几个小孩偷溜出去玩,我却在宫里迷了路,是你提着盏灯找到了我。” 季麓生瞳孔微缩,像是被点通了关窍,梦里的琐碎的记忆终于拼在了一起。 “我还向你抱怨,每天功课太多,叔父和夫子太严厉,我每天都没有时间玩,连梦里都在背圣贤书。”辛慎言透过他的脸,微笑着回忆着以前的事。 “……然后我就说了很多好玩的事给你听,逗你笑,还笑话你明明住在京城却有许多没去过的地方。”季麓生喃喃道。 辛慎言说,“对。我也不甘示弱,说了些偷藏的书里看来的志异故事,你听了很感兴趣,和我讨论了好久,还说要亲眼去看看。可说着说着我又难过起来了,我说,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游山玩水,能亲自去验证那些奇闻是不是真的,可我就只能被关在家里,从早到晚地念书,要准备成为我叔父那样的大儒。”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季麓生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说,蜉蝣朝生暮死,从未见过年岁春秋,虽然人生与之相比漫长不知几何,可对于天地山川来说也不过是如梭一瞬。蜉蝣不可见冬夏,人却可以见四时之景,以短短几十年入江山之画,涂一抹自己的颜色,岂不比一味模仿他人来得有意义?” 季麓生闻言,似乎是对这如前世一般的场景有些感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继而缓缓吐出。 辛慎言终究也没能做到,而他也一样。辛慎言困于心障,他困于宫墙,两处迷惘,最终却都是失去了自我。 “虽然我未能达成所愿,可却将这话牢牢记住了,一直藏在心里。后来我再见你时,既想接近你,又怕你知道我辜负了你一番真心劝解,只会呆呆地跟在叔父身后,效仿其行,数十年如一日。” 季麓生默然,“所以你……” “对,后来我喜欢上了你,”辛慎言坦然道,“但就如当年我甘愿入宫替叔父赎罪一样,那时我心中最重要的心愿是你,可现在我明白了,重要的是你那时说的话。而我现在,有了另一个重要的心愿要去完成。” “你若是明白了,就放我离去吧。” “所以你还是要走。”季麓生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为何我们明明两心相悦,却还是要分离。” 辛慎言叹了口气,转身拎起了包袱,“看来你还是没懂。” 季麓生劈手去夺那包袱,却将它扯散了开来,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 辛慎言看着那匣子掉在地上摔开,信件散落,只好蹲下/身沉默地一张张捡起。 “你为何……还留着它?”季麓生皱眉,十分疑惑,“你一直藏着它是不想我睹物思人?” 辛慎言手下一顿,垂下眼睫,“或许吧。” 季麓生不知他这是何意,急躁道,“我对老师已经没有别的感情了,你若不喜欢,丢了便是!只要……只要你高兴。” 辛慎言却没有理他,只是把盒子随手放在了榻上。他已经不再想着季麓生会知道这些信的真相了,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最好能快些让我出去,我叫的马车差不多准备好了。”他坐到小几旁,倒了两杯茶。 “想要走?”季麓生走过去,端起茶一饮而尽,继而随手将杯子扔在了地上,冷笑了一声,“除非我死。” “或者你死。”说罢拂袖而去。 辛慎言没有抬头,只是低啜着那杯有些冷了的茶,慢慢喝着。 那之后辛慎言果然以绝食相逼,连近七日滴水未进,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林照儿就跪在他床边,哭得泪都干了,她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两边都劝不下来,一时间心如死灰,只想着若真有什么不测,便准备和辛慎言一同去了。 最后还是季麓生服了软。 他再来辛慎言那里时,脚步虚浮,整个人瘦了一圈,形容憔悴。 “……这个你拿着,几时想回来了,可凭它进宫。” 说着就丢过去一枚莹白的玉佩,转身寻了软榻坐下,转过头去,不想让辛慎言看着他此刻的模样。 辛慎言是在那天下午独自走出宫门的,阳光止步于禁门前,林照儿止步于禁门后。辛慎言此行不计归期,且时常会风餐露宿,实在不想她跟着受苦,费了大力才想出许多个理由叫她留下,林照儿拗不过他,只好依他。 栖桐殿里,季麓生靠在辛慎言先前卧着的地方,随意地把玩着那匣子,将那些信一封封拆开摆在床上。身边无一宫人敢上近前伺候,连德寿也躲得远远的,立在殿门口,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小命不保。 林照儿过了许久才回去,准备收拾辛慎言之前用过的东西。她此刻也溺于悲伤之中,并不想管皇帝此时是喜是悲,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情。 “这是前帝师大人写的信?”她瞥了眼季麓生,只觉得这人已在崩溃的边缘,看着不大好。 “嗯……”季麓生心不在焉道,“你家大人一直藏着这个,不知他是何意。” 林照儿抹了抹脸,凑过去看了看,“这装着信的盒子,从前没入宫时府里也有一个,大人宝贝得紧,从来都是自己料理,不叫我碰……” 季麓生翻阅信件的手指一顿,猛地抬头,抓住林照儿的手臂,因着过于激动没收力,捏得她剧痛。 那一瞬间,有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你说什么!” “疼啊!陛下!”林照儿使劲往回抽手,“我说!我家大人也有个这样的盒子!在帝师府书房!” 季麓生甩开她的手,颤抖着抓过床上的信纸,一封封地查看起来,仿佛要把那些本就陈烂的纸张看出个洞。 “你现在就回去,把那盒子拿回来!” 林照儿踉跄着跑了,只觉得这人疯了。 季麓生看着那信,不片刻又叫道,“德寿!去把朕书房那副帝师大人的字拿过来!快去!” 于是那二人便各自慌忙去了。 先前的一幕幕如今被串联了起来。 【“你若真对朕无意,又为何与朕通了那么多书信!”“……什么信?臣不知!纵有什么信,也请陛下忘了吧!”】 【“大人从前每日都要临很久我们家主的字,他若愿意的话,那字是足可以以假乱真的。”】 是啊,有去信,就有回信。 字再像,也不是一人所写,每个人都有自己书写的习惯,总是不留意就会露出马脚。 比如这个“善”字。 那信里的“善也”,善字总是喜欢横下多撇出一钩,他记得那副“上善若水”也是如此。 “陛下!陛下!”德寿气喘吁吁,累得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双手呈上那字。 季麓生手里捏着一封信,靠坐在床上,他平视着那装裱得极为精致的卷轴上那四个不算上等的字,理着那字的笔画。 突然一口血喷在了卷面上,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 第15章 苏都 冬天的草原虽然不再如往常一般生机勃勃,但草原民族的聚集地内却依旧热闹非常,塞外人天生不喜静,又热情爽朗,每每聚在一处时总要喝酒吃肉,唱歌跳舞,舒服的天气里就可以在草地上点起篝火,围着火堆豪爽饮宴,天气不好时就和好兄弟们缩在毡帐内燃起马粪取暖,再来一碗烈酒暖身,便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更不要提,如今克烈举族都在欢迎大汗远方而来的客人。 王帐内的欢宴已持续了三天,辛慎言头次遇到这种充满异族风情的宴席,一开始是十分兴奋的,加上与叔父的久别重逢,于是也与他们一起稀里糊涂地宿醉了一回,可兴奋劲儿过去之后,现在有些吃不消了,他十分怀疑这伙克烈汉子只不过是因为冬日里无聊,才借着欢迎他的由头大肆玩耍了一番。 “来!呼……呼路思的侄子!再来喝一碗!”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有些摇晃地端着酒碗站起来,“你不要拘束!大汗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亲人!到了草原,你就是雄鹰,再也不用回汉人朝廷了!” 辛慎言勉强再喝了一口,无助地看着叔父。 “好了,乌力罕,他已经喝得够多了,剩下的我陪你喝。”辛意远微笑着摸了摸辛慎言的头,替他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帐内爆发出了一阵大声的喝彩与欢呼,贺兰钧歪倒着坐在辛意远旁边,浓眉野性地挑起,看着辛意远的眼中带着笑意。 如此再闹腾了半个时辰,贺兰钧坐起,环视了帐内一圈,用草原话沉声说了什么,帐内又笑了几声便安静下来了,那些青年人纷纷起身离去,换上了几个克烈部的侍女进来收拾。 “我叫他们差不多得了,要好好准备开春去打猎了。”贺兰钧笑着看辛意远,把手搭在他身上。“这些日子为了欢迎你这侄子,族里的年轻人都玩疯了。你也是,都没和我说过几句话。” 说着他隔空虚点了点辛慎言,语气中有些许不满。 辛慎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襟危坐起来。打扰你们两口子确实是我不对,但你们也没少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啊,辛慎言忍不住腹诽。刚来这里那天,他一时不敢相信现在这春风化雨一般的人是他叔父,一时又暗暗惊叹自己如今已经敢在心里编排叔父了,真是胆子越活越肥了,不知怎么练出来的。 “你少怪到言儿头上,乌力罕他们喜欢胡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秋天猎完屯粮,不能出去跑马就开始花天酒地。”辛意远淡淡道。 贺兰钧一哂置之,转而向辛慎言笑了笑,“既然来了我这里,就和你叔父一样把这儿当家,也不必担心语言不通,我族里青年中不少都会汉人的话。” 辛慎言感激地点点头,不知如何谢他,憋了会儿突然开口道,“多谢婶母……” 贺兰钧的脸倏然绿了,辛意远则愣了一下,继而大笑出声。 “不……不必多礼。”贺兰钧知道婶母是汉人话中叔父的妻子之意,这么叫着虽然有些怪,但话里的意思是承认他和辛意远的关系,想到自己被心爱之人唯一的亲人承认了,心中竟也十分欢喜,“以后在族里叫我大汗或者忽尔海山,这是我的本名。切不可当着乌力罕他们的面那么叫我,听到没?” 辛慎言一想到自己刚才脑子一抽说了什么,便不由得大窘,忙点了点头。之后几人又叙了几句话,贺兰钧就叫人送他回自己的毡帐了。 草原上夜晚的天空自然也有一轮皎月,辛慎言跟着前面的侍女不疾不徐地穿梭在一个个毡帐中,抬头看着头顶月明星稀的穹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宁静之意,不知为何,当之前的热闹退去后,现在心里竟有一点酸胀的惆怅漫上心头。 “大人,帐子里都为您收拾好了,暖和又舒服,等会儿会有人送热水过来给您,夜里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就在您左手边的小帐里住着。” 前方的侍女止步,一手替他掀开厚厚的帐门,笑着看他。草原上的女子既热情又体贴,笑起来也格外有感染力,辛慎言进了帐也回以一个笑容,道了谢。 那女孩子红了下脸,丢下句“我叫琪琪格儿”便跑了。 辛慎言看着眼前盖得严严实实的帐门,抿嘴一笑,入内休息。 他躺在榻上,头枕着双手,一想到自己已经离开宫廷,离开大夏,去了另一个异族之地,就觉得有些不真实。数月之前他还因为绝食险些死掉,现在,居然真的脱离了那个地方。 在来的路上,他看着马车外的风景,一路向北离了京城,好像就一路走向了荒凉,可他心里却越来越兴奋,寻到叔父之后,乍然感受草原民风,果然十分热情好客,但此刻躺在柔软温暖的榻上,却莫名地觉得有一丝异样的情感,他不知是什么,只觉得有些陌生。 鬼使神差地,他抽回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衣领中,掏出那块佩在他脖子上的白玉,他摩挲着温润的玉身,想起来现在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不能再想了。他把玉按在胸口,平复了下情绪,小心地把它放回衣襟里,继续以自己的体温暖着它。 辛慎言起身灭了灯,扯过榻上的兽皮盖在身上,合上了眼,他在一片沉沉浮浮的思绪里恍惚听到了远方隐隐约约的狼嚎,还有大风掠过光秃的地皮的声音,伴着这些自然之声,他平静地入睡了。 另一边的王帐内刚刚云收雨歇,贺兰钧满足地将辛意远抱在怀内,不住地亲吻他的头发和泛红的脸颊。 “……我这侄儿从小受了太多苦,他现在能想通,我十分欣慰,他想去做什么就随他吧,是我欠他的。”辛意远闭上眼,把头贴在贺兰钧的胸膛。 贺兰钧对这些都不甚在意,他无所谓道,“你随他,我随你,让我把他当儿子养也成。这小孩看着确实心思太多,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我说你们汉人怎么从小都这么多想法,思虑过重要折寿的,不怕吗?” 辛意远哼了一声推开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帐顶。 “只是我们家的孩子格外辛苦罢了,你不懂。” 贺兰钧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怎么不懂,你那时不也是要死要活的,那么倔,就是看不透。都说你跟了我以后会很快活,没骗你吧?” 辛意远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要小上几岁的男子,眼神中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我知你不会骗我。” 贺兰钧俯身亲了他一口,思索道,“咱们侄子看着着实太瘦弱了一些,比你还不如,等开春之后我得叫乌力罕他们带着他好好操练操练,既然来了草原,就得学几分我们草原男儿的气魄。” 辛意远闻言笑了一声,玩味地看着他,“言儿的骑射水平尤在我之上,你若叫他和乌力罕比,还不知谁胜呢。” “当真?”贺兰钧眼睛一亮,“那到时候我得叫他们好好比一比,我亲自做裁判。” 辛意远点点头,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我得给言儿也起个草原名字,不然在部里他总觉得拘束。” “你起就是。” “言儿在我眼里最是出色,虽然他不长于做学问,但在我眼里他就是我们辛家最好的孩子,”辛意远温情脉脉道,“就叫苏都吧。出色又纯粹,这名字配得上他。” * 第16章 故人 “从左面拦他,苏都!” 乌力罕叫道,他一手握弓,一手紧捋马缰,阳光下灿烂的笑容十分明亮,辛慎言远远喝了一声调转马头,挥舞了下马鞭。 “阿木尔!你的马跑的太慢啦!昨天没喂它吃盐巴吗?你也太小气了!”辛慎言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阿木尔,他控制着马速与阿木尔平行,只为笑话他。 “不等你啦!这兔子是我的了!”辛慎言一夹马腹,向前疾行了一段,他大笑着搭弓,修长的手臂将弓拉成一轮满月,瞄准前面乱窜的兔子射去。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箭,霸道地打断了辛慎言那只箭的轨迹,没等他回过神,面前的兔子已被那人捷足先登。 辛慎言眯起眼睛打量远处纵马过来的那人,半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额前束着一条粗布做的发带,脸上长着未刮干净的络腮胡,饶是如此,辛慎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人,于是心下大惊。 江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纵马略过他来到乌力罕面前,驭了声,下马。 乌力罕兴奋地大叫一声,从马上跳下来,狂奔两步抱住了他,两人大笑着用克烈话交谈,刚才草场上跑马射箭的克烈男子都策马过来围在一处,辛慎言也勒了缰绳过去。 “苏都!这是拉图大哥,你来之前他跟着我们的使节去塔塔尔接大汗的妹妹回克烈,所以你没见过他。”乌力罕笑着为辛慎言介绍,后者不自然地笑了下。 他按下心中的疑惑,装作初见的样子和江愿打招呼,介绍了自己的来历,江愿却热情地上前抱了抱他,打趣他们好像似曾相识。 “乌力罕,先不和你说了,我过来的时候呼路思让我叫苏都过去,我们先走了。”江愿以眼神示意辛慎言,后者心领神会。 二人和伙伴们打了招呼便上马往营地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变成克烈人了!” 辛慎言和江愿俱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 江愿低声说:“我是大夏埋在克烈的暗桩,来顶替上一个人的,去年我被皇帝打个半死丢到军营里,阿玉便叫我接替老桩子的活儿来草原。我现在叫拉图,是牧仁的侄子,只是草场的马倌儿,但和克烈这些贵族的年轻人交情不错。” “你呢?终于逃出来了?”江愿挑眉。 辛慎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想当初他被江愿叫过去时第一句话就是说他暂时还不想出宫,没想到二人现在竟又各自另有一番境遇,辛慎言不禁有些尴尬。 “正月里来的,也有几个月了……”辛慎言说,“承你的情,我不会揭穿你,只是现在看来我也没办法藏着秘密再呆在草原了,毕竟大汗待我也不错。对了,我叔父应该不知你身份吧?” 江愿道,“不知,原先在宫里我和他并无交集。你这就要走了?” 辛慎言点点头,微笑道,“本就是寻亲加暂居,这也呆了几个月了,我还想在入夏前去江南转转呢。” “也好,到时候我同你一道入关吧,刚好找个理由回军中述职。只是那之后恕我不能奉陪了。” 辛慎言咧开嘴一笑,“那感情好,要我一人走关外那段路,想必我叔父也不同意,有江大哥就保险多了。” 江愿拍了拍他肩膀,说话间二人已回了营地中。 当日晚饭时辛慎言便同叔父说了要走一事,辛意远虽然心中不情愿,可深知侄儿秉性,也未加阻拦,于是提出要派几个人护送他入关。 “非如此不可的话,便叫拉图大哥陪我一道吧,今天和他闲聊时发觉甚是投缘,况且他也是部中的勇士,想来也够了。” 辛意远考虑了下,又看了眼贺兰钧,后者点了点头,这事便成了。 临行前他在克烈的朋友又设宴为他饯行,辛慎言被他们灌得醉倒,在一片欢笑声中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转天启程,江愿熟知关外地形,带着他避开那些别的部落常去劫掠的地方,一路有惊无险,快马加鞭,竟然不到半个月就抵达了山海关。 “这就要别过了,你多保重。”江愿笑着朝他一抱拳,“阿玉叫我多照拂你,先前在宫里时我有心无力,但如果你还回草原的话,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哥哥绝不推辞!” “等你什么时候不当细作了再说吧!”辛慎言一抖缰绳,笑道,“这便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五月江南已初初入夏,辛慎言叹道,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错过了江南春景就只能等明年了。 虽然未来得及到江南赏景观花,但此时恰好赶上江南一带烟雨不歇,十日中有六日在下雨,这可乐坏了辛慎言,是以立刻买了两把伞换着打,没事便在烟雨中漫步水乡小桥,甚是怡然自得。 临走时叔父给他塞了好些盘缠,一路平安带到了大夏境内,他想着左右也要在大夏四处游玩,带着许多珠宝银两多有不便,于是将大额都存进了票号里,剩些碎银子以供日常花用,如此省着些用的话也够他用上许久了。 于是他每天便只剩吃喝玩乐,将江南一带逛了个干净,从前好奇的吃食和游玩的地方也都试遍了。就在这美得没边的日子里,辛慎言遇上了件乐极生悲之事。 怀里那块玉佩在晚上逛闹市时被人摸去了。 察觉出来不对时,他已与那小贼隔了许多人,看得见却够不着了,他不敢声张,怕打草惊蛇,只好急着拨开人群去寻那小贼,待他们出了人群那小贼就开始狂奔,辛慎言一面喊着抓贼一面步下生风地追去,可惜他只是精于骑射,却未正经习过武,遇上惯于在本地作案的小贼一时间也奈何不得。 辛慎言心中焦急,追着那小贼眼看着就要追丢了,今晚月色虽明,可过了前面那桥便是一片昏暗了,到时候更不好抓。于是心下越来越沉。 一筹莫展之际便看得前方屋檐下旋身掠过一道白影,一脚踢倒了那小贼,三两下就制住了他,夺回了玉佩正拿在手中把玩。 那小贼被他踩着不住求饶,辛慎言也气喘吁吁地终于赶到了跟前。 “多谢壮士出手相助……”辛慎言略一作揖,刚起身便呆住了。 “你的玉佩,拿好了。” 那人一身月白,立于月色之下,随手将玉佩抛给他,月光被羊脂玉莹白的玉身滋润过,温柔地反射出来。 辛慎言呆呆地接住了那玉佩,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一阵恍惚。 * 第17章 萧瑟 “是你的东西就拿好。”那白衣少年踩了两脚小贼,抱剑说道,“这个,怎么处置?” “啊,”辛慎言眨眨眼,脚下不自觉地走上了前,这才发现眼前这少年模样清秀,尚未长开,只是眉眼处有些眼熟,他顶到头十五六的样子,适才一恍惚间竟将他错认成了他人。 此时辛慎言的心思已不在那小贼身上了,又不可能真的拿着宫里头出来的玉佩去报官,也只好饶了他。 少年哼了一声,松了脚,向他走来。 “你也是外地人吧,此地虽然富庶,但夜里人群喧闹之处还是免不了有些小偷小摸。” 也?辛慎言暗忖,向他微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小郎君提点,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可是离家远游?敢问是何方人士?” 少年啧了声,并不想回答他,“萍水相逢就不必透露许多了吧,无事的话我要走了。” 辛慎言还欲挽留,就听得面前人肚子咕噜叫了起来。少年红了红脸。 “今夜暖和得很,不妨随我去用些宵夜,权当在下的报答了。”辛慎言笑吟吟道。 少年犹豫了一刹,像是没抗拒得了食物的诱惑,最终同意了。 月上中天,夜市中热闹不减,街边人来人往,夹杂着摊贩的吆喝声,辛慎言看着对面已经连着吃了三碗面条下肚,正在认真攻克第四碗的景明,觉得这烟火气熏得人通身暖洋洋的。 “……所以你就这样饿了三天了?”辛慎言关爱道。 景明咽下面条抹了抹嘴,“也不是,还随身带着一点干粮……昨天最后一点干粮也吃完了,所以今天没吃东西。” “小爷是习武之人,饿个天把也不妨事,就是好些天没正经吃顿饭了,所以……”他不好落了自己的面子,连忙找补了两句,但好像越描越黑。 原来这少年名叫景明,是京城人士,因考武举之事和家里闹翻了,索性偷跑了出来,准备孤身闯荡江湖。可出了门才知江湖水深,一路走来去了许多地方,仗着一身好武艺虽然无人能偷抢他的傍身财物,可自己却心里没个计较,大手大脚地叫人骗去大半,吃了两次暗亏后也长了心眼不再随意救济,但余下的盘缠在物价颇高的江南已不够吃住,现下已断了粮,过两日客栈的房钱也到期了,他已经在打算找些不需要身份凭证的零碎小工做做了。 辛慎言笑道无妨,“不如这样吧,你搬来和我一起住算了,既然你要游历江湖,那我们也算顺路。你去过许多地方,我也刚好缺个向导,工钱就折成你的吃住费用。如何?” 少年脸上藏不住心事,大喜过望,忙不迭答应了。 “说自己长了心眼,不怕我是骗子吗?”辛慎言打趣。 景明嗤了一声,打量了他两眼,继续埋头吃饭,“不怕啦,三个你也打不过我。再说啦,我就跟在你身边,看你怎么耍花招。” 辛慎言笑笑不说话。 在江南正式转热之前,他们动身去了河西。 “尝听闻,河西走廊上风景肃杀壮观,与江南的柔山秀水格外不同,去那样的地方跑跑马想来别有一番风味。” 景明无聊地驾着马,挠挠头,“还行吧,都是土,看不出哪里好玩儿。” 辛慎言莞尔一笑:“这一生能遍看河山,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真的假的?”景明突然想到了什么,促狭地看着他,笑着说,“你那玉佩是很重要的东西吧?相好的女子送你的?” 辛慎言噎了下,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没有猜错,只不过不是女子罢了。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景明更是成竹在胸,在心里已编出了前因后果,暗暗为自己惊人的观察力叹服。 “看你这样子是个书生吧,和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姐偷偷相恋却被人家家中阻拦,无奈只好放弃所爱,变卖家产远走高飞,企图靠着远离伤心之地来化解心中伤痛……” 辛慎言扶额,看他演得十分尽兴也不好打断他。 景明:“想必那小姐家中经此一事会将她尽快嫁出去,那小姐现在何处了?” “在……在宫里……”辛慎言随口道。 景明大惊:“嫁给我……她在宫里当娘娘了?!” “嗯嗯。”辛慎言敷衍道,只想将这页快些揭过去。 “哎呀,且不说对于女子来说宫里不是个好去处,只说皇帝那人可不怎么样,”景明分析道,“都说他脾气非常差,刚登基那年就一连发落了许多宗室和前朝的旧臣,一点情面都不顾。” “这……也得看是什么原因吧?若是那些王侯大臣确实是犯了错呢?” 不知为何,提起季麓生那人,辛慎言现在回想起的都是他对他和颜悦色的那一面,仔细想想,除了最开始那一年,季麓生倒是很少对着他大发雷霆,最后那段时间,甚至可以用温情脉脉来形容也不为过…… 辛慎言摇摇头,暗笑自己又在想些没用的了。 “朝中事我也不懂,都是听我爹他们说的。”景明撇撇嘴,“总之,他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是了。” 辛慎言试着将话题转到景明身上,“听你这么说,你爹好像很是了解皇帝?令尊在朝为官吗?” “没……他为什么官,就是偶尔去茶馆听别人闲聊知道的罢了。”景明含糊道。 辛慎言看了他一眼,这孩子实在不会说谎,不过他也没打算刨根问底,毕竟他自己也并非坦诚。 景明忙转移了话题,给他介绍起了河西一地的风土人情,还有特色吃食,辛慎言欣然听之,听他描述,已在脑中大致勾画出了河西走廊的各色风景。 甫一入青城镇,他们先找了个干净整洁的客栈放下行李休整,这里不比京城与江南,夜间还灯火通明闹市不休,镇中过了傍晚已家家闭户,准备歇下了。二人一路劳顿,在马上颠得够呛,此时脚能沾地便立马叫了热水和饭菜,吃饱了倒头便睡了。 次日景明精神抖擞地把辛慎言摇醒,叫他上街吃早点。 “哎起床啦!你怎还和在江南一样懒洋洋的!” 辛慎言又在床上滚了两圈,架不住他催促,起身穿戴了。 两人在街上随便填了肚子,就开始四处闲逛了,上午先转了转这青城古镇,小小一个古镇,竟内藏乾坤,融合了京杭多地的建筑风格,秀美又不失端庄,还带着当地特有的大气。 沿着小镇走了大半圈,已将早晨吃的那些都消化个干净了,景明带他来到之前他来过的食肆,点了几个菜坐下歇脚。 “这家店的本地菜地道又好吃,外来的商客都喜欢来这儿,可是很出名的。”景明坐下便点了几道菜,一一为他介绍。 辛慎言喝了口茶润喉,微笑地听他说着。 没等他们交谈两句,隔壁桌似乎是商队的商人与镖师,操着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大声闲谈。 “……我听在宫里相熟的太监说,当今陛下怕是要不行啦!不知怎的从去岁就断续病着,现更严重了,十日里竟有一半都起不来身!” “真假?我记得天家尚未留后吧?” “这你就不知了,我从京城出来时就听闻陛下已在择宗室子过继了,只不知究竟花落了谁家。” “这就不是我等能知道的了……” 辛慎言看着邻桌那些大汉嘴巴开开合合,一瞬间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他忙伸手探向自己衣襟中那块玉佩,触手一片湿滑,竟不知何时出了一手的汗。 * 第18章 回首 邻桌的对话景明也听到了,但他只是皱皱眉,不知想了些什么,听过也就过了。不片刻,他们先前点的菜上桌了。 “辛先生?你怎么啦?”景明拿着筷子在辛慎言眼前比划了下,“吃饭啦!” 辛慎言稍微回神,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低头吃菜。 没人知道他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听到季麓生命不久矣的消息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反复拧绞,挤出一滩酸苦的水来。 他脑中有许多的疑惑和震惊。 不应当,去年秋天他受的伤是我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的,也没伤到肺腑,怎么会复发呢?可仔细想来我离开的时候他来见我,确实是大病未愈的样子,难道这几个月病情急转直下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辛慎言有些茫然,并且不敢相信。如果消息在如此偏僻的小镇上都传得人尽皆知了,那京城里现在岂非已乱成了一锅粥? 他像一个本在繁花似锦的路上欢快前行的旅人,陡然间失了明,茫然无措,两手慌乱地想抓住些什么,在虚空中乱舞,最终什么都没抓住。 这种即将要失去些什么的感觉让他非常焦虑和悲伤,可他暂时不知要如何去遏制。 “你……是想到你那相好了吗?”景明见他对着一桌子菜却无甚兴趣,只是不时地摸摸胸前放着玉佩的地方,有些担忧,他宽慰说:“你该庆幸才是啊,本朝无殉葬先例,你那相好可以安心在宫中做太妃太嫔了,也不必在皇帝手下讨生活了。” 辛慎言抬头看他,勉强笑道:“我……我无事。吃饭吧。” 景明满脸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埋头吃饭,这一顿饭终究是吃得不香。 往后几天,景明见他依旧是白日里兴致不高,夜间又辗转难眠,想带着他去河西各地走走,却见得前些日子还振振有词地说行万里路是自己命中归宿的人,此时已对他的归宿十分提不起劲了。 “我怀疑你是诓我的,你根本就是为了疗疗情伤才离开京城的吧?”景明挡在辛慎言面前,抱剑不悦道,“你若真那么在意她,就回去。回去看她一眼也好,免得像这样失魂落魄的,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辛慎言笑笑,没有当一回事,他像是已经料定自己绝无回宫这条路可走了一样,顺着他的话道,“宫里的人哪是那么好见的。” “你若是非要见,也不是没有办法……”少年皱紧了眉,思索了片刻,斟酌道:“我家祖居京城,还是有一点人脉的,买通宫里的太监趁乱叫你见上一面,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之事。” “不必……” “哎你这人!”景明急的抓耳挠腮,“好吧,那我可以问问你和那小姐之间究竟都发生什么了吗?之前想问又不敢问……” 辛慎言想了想,告诉他也无妨,便回想着他和季麓生之间的事,挑拣着说了。 “我和他是自幼相识,长大了之后我自然喜欢上了他,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喜欢我哥哥,我送他的那些东西,阴差阳错地他都以为是我哥哥送他的,可我又不敢说,我怕他知道了要嫌弃我,嫌弃我送他的那些东西。后来我哥哥喜欢了别人,他就赌气和我交好。” 景明听得瞪大了眼。他原先只以为是些普通的才子佳人话本里的故事,未成想还有如此曲折离奇的内情。 辛慎言看着他睁着双小狗似的眼睛,笑了下,接着回忆道:“……我很痛苦,却又无法拒绝他,再后来他好像也喜欢上了我,可我却分辨不清他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不敢相信他说的喜欢。我不能再忍受他把我当作我哥哥的代替品了,加上他家中也不喜欢我,我就和他了断了。玉佩,就是他给我的念想。他说我若要见他,凭这玉佩即可。” 景明也顺着他的手去看那衣襟里的玉佩,他只于那天夜里近距离见过那白玉吊坠一次,此时再看,才发觉那玉佩不是凡品,像是宫内敕造之物。心下疑窦突生。 “这玉佩是御用之物,那女子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官家女子,而是王侯之女吧?” 辛慎言讶然,反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认出这是御用之物的呢?” 景明语塞:“我……我……我父亲原先经手过宫中流出去的宝物,我自然知道了!宫里那些太监宫女偷盗财物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吧。” 辛慎言缓缓绽出一个笑容,不再逗他。 “这确实是御用之物,而且是皇帝用过的。只不过我那相好不是什么官宦小姐王侯之女,他甚至都不是女子。” 景明愣住了。 “给我玉佩的就是当今陛下。” 辛慎言未等他反应过来,继续问道:“咱们相识也快三个月了,我不瞒你,我就是现在那位帝师。只是你的身份也没那么简单吧?” 本只想着开导开导辛慎言,没想到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还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景明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大孩子,一时间手足无措。 “是还不能信任我么?” “不……”景明艰难道,“我,我是叫景明,但我本名姓季……” “你是皇室?” 景明点点头:“我是安乐侯独子,当今陛下是我表哥。” 这安乐侯乃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因其母颇受宠爱是以特准留在京内开府,只是无缘在朝中掌握实权了。 “原来是小侯爷,”辛慎言拱了拱手,“那你先前同我说的离家出走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我可没骗你……我家里确实不许我考武举,还逼我每日读那些酸了吧唧的书。小爷我不喜欢,就跑了。”景明哼道。 辛慎言闻言心下一动,不情愿地读书这种事他可太熟悉了,因此格外懂得景明的痛苦。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他唏嘘道,“不提也罢,反正我们如今都跑出来了。” 景明叹了口气,又问他,“那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么?我听了你说的,我觉得你应该回去看看我表哥。” 辛慎言摇摇头,无奈一笑,“听我说的?他就算真的喜欢了我又如何呢?我……” “不是。他喜不喜欢你不重要。”景明抱剑,认真道,“是你还喜欢他啊。你这么聪明没发现吗?你说着放下了,可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像放下了的样子。” 辛慎言愕然,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我是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啦,但我知道我想做的就一定得做,那为何不跟随自己的心意呢?若你发现没了他这景你也赏不好,那就回去便是。” “当初是以什么决心认定了要往外跑的,现在发现缺点什么,你就再改改那个决心嘛。” “回去一趟又不会吃亏,大不了我陪你呗。” 是了,辛慎言默然想,自己余生所求,并不是要逃离谁,只是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如果注定不能离开他,那就回去吧。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轮明月又渐渐转腾了起来,像是在呼唤着他一样。 心念已动,便是片刻也不能等了,毕竟人命不待时,二人速速收整了行囊,买了脚力更健的马日夜兼程往京城赶。抵达时,景明已累得眼冒金星,辛慎言却仿佛不知疲倦似的。 可进了城门,等着他的却是满城缟素。 * 鸡鹿:看我给您表演一个小鸡诈尸( ?? ?) 小辛:? 第19章 满目望去尽是令人眩晕的白色,天地于上下也显得苍白凄凉,秋风萧瑟,吹着片片落叶打着旋地荡来荡去。辛慎言绷紧了下颌,呼吸急促地牵着马一步一步往城里走。 街上人其实没有什么人,来往的都是穿着素白外衫收拾铺面的店家,他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哀伤的情绪,只是在按部就班地过自己该过的生活。 “两位小哥是打外边来的吧,现在全城戒严啦,无事不得外出。”旁边一个卖奠仪的大哥说。 “请问……城里是怎么一回事?”辛慎言两眼通红,挣扎了很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可他却不敢听到答案。 景明紧张地在两人间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那大哥身上。 店家叹了口气,“什么情况,皇帝驾崩了呗,今天是头七,明天小太子就登基啦。” 辛慎言深吸了一口气,呆滞地转身往皇宫方向走着。他马也不牵了,就一步一步走着,继而喘息着加快了脚步,跑了起来。 景明忙向那大哥道了谢,抓起两匹马的缰绳在后方赶着,手忙脚乱之下只能看着前面的人影越来越远,追了几步才想起来有马不骑竟然用跑的。景明暗骂了一声翻身上马。 “喂!喂!”他一勒缰绳将马身横在辛慎言前方,“我在城东找个小客栈等你,你……你好了就来找我吧。” 辛慎言沉默着点点头,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向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景明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驱马走了。 路,仿佛没有尽头。 几个月前他在巍峨的城门下坐上前往北方的马车,那时的心情也算不上愉悦,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逃离了什么似的,可当他躺在草原上的毡帐中,听着呼啸的冬风与远方的狼嚎,心中却好像始终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一样。他说不上来,只是隐约觉得胸口的白玉在微微发烫,可伸手一摸却只触到了一手的温热。那是他自己的体温。 无论他承不承认,从他将这玉佩挂在自己脖子上,而不是小心收起来时,现在这一切就像是已被注定了。他终究是要回来的。只是辛慎言不知道,这之后他又将要去向何方。 但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来得及思考的了,宫门已为他打开。 辛慎言手持着那玉佩一路通行无阻,直至见到德寿。 “大人……请随我来吧。”德寿面色悲戚,引他向帝王的停灵之所前去。 今日已无人在灵前哭泣了,只有几个小宫人在殿内收拾。 “陛下他……已经等了您很久了。”德寿说,“奴先退下了。” 他叫退了殿中的宫人,从外面将门带上了。 辛慎言慢慢转身环视了一圈殿中,灵堂肃穆而庄严,正中间放着棺材,棺材前是季麓生的灵位。他不敢再走近了,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他此生的冤孽,是他的挚爱。上千个与他同榻而眠的夜里,季麓生都是那样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均匀地呼吸着,有时眉头会皱起,或是在梦里呓语。辛慎言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他的睡颜。以前季麓生闭上双眼,代表着他们短暂的宁静,而现在,却是永恒的死亡。 他跪倒在灵前,眼泪无声无息地涌出眼眶,他哭得不停抽气,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仿佛所有的哀切都被这滚烫的泪水吞噬了,将他的心烫出一片漏洞。 “我……我回来了。” “我来看你了,但是我来晚了。” “你会不会怪我?” 辛慎言擦着脸,但眼前仍花了一片。他哭得伏倒在地上,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他坐起身,不再流泪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他的眼睛因为哭了太久而干疼,鼻子也塞住了,只能微张着嘴呼吸。 夜色悄然潜进殿里,铺满黑暗,辛慎言站起身,看着季麓生的灵位,突然想起,很多年之前,季麓生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他的母亲的?那之后,对于他来说,世上只余他一人,他又是怎么孤身挺过那么多年的呢? 辛慎言真想问问他,如果这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那该怎么活下去。 许是他关于生死的疑惑太过强烈和真诚,所以上天派人来回答他了。 “言儿,你来了。” 那一瞬间一切都停止了,辛慎言僵硬地转头,看向角落。 季麓生从殿后的层层帷幔里走出,站在棺后。他穿着一身白色寝衣,披散着一头黑发,辛慎言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已经故去,所以脸色格外苍白。 “……麓生?”辛慎言眨了眨眼睛,喃喃道,“看来头七回魂竟然是真的。” 季麓生笑了一下,又迅速收敛了笑容。 “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他淡淡道,眸中显得特别清亮。 辛慎言眼泪又滚了下来,“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季麓生摇摇头,“怎么会呢,一点也不晚。” “你为什么会……秋围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辛慎言要上前,却被制止了。 季麓生若有所思:“是啊。我也不知道……你不能过来,你一过来,我就得走了。言儿,把眼泪擦了,莫再哭了。” 辛慎言拿袖子胡乱擦了擦,不停点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他突然有种此生的泪都要在这里流尽了的错觉。 “言儿,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离开我吗?” 辛慎言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离开之后才发现,我、我好像,不对,我根本不想和你分开。我在河西听到你的消息,就立刻赶了回来,可我还是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走了之后我就知道那些信的事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言儿。我从来都不爱你叔父,我爱的一直是你。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辛慎言哭道:“我不敢和你说。我以前暗示过你那么多回,你一次也没想起来我,还叫我不准再提。我怕你知道那些信是我写的,该更讨厌我了。” “是我之过,都是我太笨了。”季麓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辛慎言面前,轻轻地擦拭他的眼角,“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放你走……但那时,我会和你一起走的。” 辛慎言抬头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所以……我现在和你走,你还要不要我了?”季麓生低头与他对视,眼神温柔。 辛慎言睁大了眼,直直地看着他,继而突然想到了什么,推开他低头去看地上的影子。 影子在……手也是热的。 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季麓生!!!” * 家暴现场预警 第20章 延年 “言儿!我真的错了!你别走呀!” 季麓生光着脚追在辛慎言之后,跑得并不快,辛慎言负气往门口走了两步,想想还是回了头,恼怒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骗我回来?” 季麓生见他真的生气了,只得老实地站在他面前,低头一错不错地看着辛慎言,等他先消消气。 “你别这么看着我……”辛慎言羞恼地别过头,他实在受不了季麓生那湿润的眼神粘在他身上,“一国之君,怎可如此儿戏。” 季麓生松了口气,双手按着他肩膀:“原来你是气这个吗?我以为你是在气我骗你……” “……也有一点。”辛慎言无奈,“可那也是我自愿回来的,不能完全怪你。” 听到这话,季麓生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眼里闪起了光,他用力地把辛慎言抱进怀里,低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走了之后,我夜里难以入眠,一遍遍地看我们当年往来的书信,回忆我儿时在淮南王府的光景,我才明白,为什么你执意要走。我从来梦寐以求的都不是这皇位,却被仇恨和阴谋逼上了万仞之巅……我在冰冷的皇宫里呆得太久了,久到那年除夕夜的凤仪亭已经变成了上辈子的事,还好你来到了我身边。”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不回来了呢?” “可你最终还是收了我的玉佩啊。”季麓生吻了一下辛慎言的发顶,闭上眼道,“再说,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也没有什么分别。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就像我一定会去找你。” 辛慎言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倚在他怀中,轻叹了一声,“都好,只有一样,我以后再也不想听到别人说你……” 季麓生低头看他,眼里盛着无边温柔和盈盈笑意,轻声说:“那你可要记好啦,以后除了我亲口告诉你,谁说我死了都不要相信。” “嗯。”辛慎言踮起脚亲了他下巴一口,继而把脸埋在他怀里深深地吸气。 夜色已深,侍奉的宫人未经传唤不敢进来掌灯,殿中唯余两盏长明灯通宵燃着,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季麓生才想起来还有事要交代。 “对了,我从宗室里挑了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过继,那孩子长得可真像你。” 辛慎言一脸莫名,奇道:“你家的孩子,怎么会像我?” 季麓生没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辛慎言看着他卖宝一般的幼稚神情,也不由得笑了。 次日二人睡了个懒觉,起身时登基大典已进行了一半,德寿来催了又催才不慌不忙地穿戴好。 “我们这样出去行吗?”辛慎言看着身上的便服,有些担心。 季麓生随手将玉簪插进发髻,满不在乎道,“虽然对外宣称我驾崩了,但实际上只是禅了位,几个内阁都心知肚明。再说了被人看见又怎的,有不长眼的杀了便是。” 被辛慎言横了一眼,他才咂咂嘴道,“……不杀不杀,咱们小心些就是了。” 德寿引着他们七拐八绕地从小路抄到了乾元殿,二人便躲在石鼓旁看着远处身着玄红二色礼服的小孩。远远的倒也看不清小孩长什么样,只能勉强看出是十岁左右年纪的样子。 “那就是咱们孩儿,他叫延年,季延年。”季麓生微笑道,“他的小名也叫延儿。” 成吧……看来我再不回来这人真要疯了,辛慎言无奈地想。 辛慎言遥遥看着高台上穿着礼服正襟危坐的小孩,想起了当年,他也在这台阶上跪着,朝拜他的帝王。那时对着广阔的天空和朱红的宫墙,他心里只装着隐秘的爱恋和无数的言不由衷,数年转瞬即逝,如今他虽遮遮掩掩藏身石鼓之后,心中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坦荡和满足。 他已拥有了整个天下,还有季麓生,或者说,是有着季麓生的全天下。 辛慎言翘起嘴唇,悄悄勾起了季麓生的手,晃了晃,季麓生转头看他,愣了一瞬,继而把他的手整个包住了,紧紧握起来。 二人又看了一会儿,季麓生便道无趣,拽着辛慎言回了栖桐殿。 季麓生正耍赖,把着辛慎言的手喂自己吃东西时,门口传来了一道弱弱的请安声,辛慎言忙抽回了手,整理衣袍,糕点渣子便撒了季麓生一身。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 只见那身穿层层叠叠宽大礼服的半大小孩,规规矩矩地把手拱到身前弯腰作了个长揖,再站好,又伸小手整了整因弯腰耷到眉前的头冠。一板一眼的动作配着带着婴儿肥的白/皙小脸,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辛慎言仔细看去,不由得惊讶,这孩子的五官和他都不怎么像,但组合在一起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再加上这周身的气质,宛如一个翻版的小辛慎言。 季麓生招呼他过来,摘了他那不太合适的头冠,拉着他的手温声说:“这个是你爹爹,父皇说了会给你找个爹爹,没有食言吧?” 延年眨巴着眼睛,看见这个放大版的自己有些害羞,过了会儿才脆生生的叫了声爹爹。 辛慎言的心仿佛要化了,只上手摸了摸他的脸蛋,不知怎么疼爱他是好。 季麓生拍拍他的头,“还记得怎么和父皇约好的吗?我把你从你舅舅舅母身边救出来,给你找个爹爹,你要好好学怎么当好一个皇帝,对不对?” 季延年点了点小脑瓜,认真答道:“儿臣有认真和阁老们学习,父皇教的儿臣也记住了。” 辛慎言看了眼季麓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父皇和你爹爹明日就走了,你有要事或者想我们了,就叫暗卫送信过来。我们至少半年回来看你一次,也和你一道过年。” 辛慎言皱了眉,还未说话,小孩就答知道了,乖巧得让人心疼。 他未在孩子面前发作,又和延年玩了一会儿,等他走了才追问季麓生。 辛慎言:“他还那么小,怎么也要缓两年再走吧?” 季麓生打了个哈欠,“无妨,我儿早慧更胜一般神童,我点拨了他几句就知道该怎么和大臣周旋了。你不知他长在什么样的家中,若非我有一次偶然亲自批了一个案子,还不知我们宗室子竟有流落于外的呢。” 辛慎言好奇,示意他接着说。 “左右也是些宅内斗来斗去的小事。他的祖父是我父亲的一位庶出皇兄,早早封了地出去开府,他父亲是嫡出,但他只是个商户的女儿所生的庶子,他母亲被王妃赶出了府,回到娘家才发现怀了他。他出生时母亲便难产而亡,从小就被舅舅家养大。若不是他舅舅做生意犯了事,打着他的名号在京中招摇撞骗,也不能叫我知道。” “这般磨难,才让他从小便比旁的小孩懂得多。” 辛慎言叹了一口气,心内更加怜惜延年,于是便要求多再宫里呆上一段时日,陪陪他再走。 季麓生只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架不住他再三要求,心中动摇,最终也同意了。 第21章 无求 照例,新帝得为先帝实打实地守上半个月的灵,不得办公或者饮宴作乐,于是乎,小皇帝延年便着一身素服坐在殿中和辛慎言一起玩猫猫狗狗,季麓生则了无生趣地拿着笔批成堆的折子,时不时看看一边笑成一团的父子二人。 “没想到,我竟有一日会在自己的孝期给我儿批折子……”季麓生停了笔纳罕,“也是人生一桩奇事了。” 辛慎言分了一根逗猫棒给延年,一大一小盘腿坐在一起,神情专注地伸手抖来抖去,一团乌黑的圆圆瞪着一双黄澄澄的大眼从这边扑到那边,偶尔咬两下躺在一边的小威。 “这本来就是你的活儿,还要你儿子替你干吗?少厚脸皮了。”辛慎言说。 季麓生把笔往桌上一丢,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龙椅上,双目无神,俨然一副罢工状。 “怎的以前没觉得做皇帝这么累?”他长叹一声,抬起一只手无力地盖在眼睛上,累到不想说话。 不远处在玩的两人听见了都转过头看着他。 延年抱起圆圆亲了一口,哒哒跑过去把猫放在了他父皇肚子上,季麓生没防备,被已胖成一坨的小猫山压了个实着,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辛慎言大笑出声,走过去把猫抱了起来。 “这猫是谁给它喂这么胖的!朕要斩了他!”季麓生揉了揉肚子,咬牙道。 “是我!” 一道女声越过层层帷幔,传了出来,辛慎言一个激灵,松了手,圆圆自己跳了下去。 来人正是林照儿。 只见林照儿作了一身女官打扮,神气凛凛。辛慎言快步过去把她抱住了,她本来愠怒的神色被他一抱,倏然软化了,许久未见,她原有千般情绪想要诉说,喜的悲的,如今都化在这一个怀抱里,什么也不必说了,她只是低头垂泪。 “言哥儿,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林照儿抹了下眼角,好好地打量他,笑道:“是瘦了,还黑了些,但看着精神多了……可见你的决定是对的。” “我一切都好,你呢?” 她也忙道都好,只是时常挂记着他。 林照儿随手替他整整衣襟,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实在是不起眼,可却是她做了十多年做惯了的。她不是爱当下人,事实上,这么多年了她除了辛慎言再也没照顾过旁的人。辛慎言走了之后,她总是心里没个着落,担心他的衣食住行,身体康健,是完全把他当成自己自己的小弟来疼爱的,幸好季麓生把小太子领回了宫,她便主动提出去贴身照料,看着与辛慎言肖似的小延年,心中才能稍稍踏实下来。 季麓生看着她和辛慎言亲昵的样子,不悦地哼了声,对着儿子使眼色。 “林尚侍好。”延年会意,凑过去抱住了她大腿,仰着小脑袋看她。 林照儿蹲下/身,揉了揉他脑袋笑道,“臣给陛下请安,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您怎么跑来这儿了?玩得入迷都忘记吃饭了。” 延年红了脸,缩着脑袋小声说抱歉。 “您现在可是一国之君啦,怎么能和臣赔礼呢?”林照儿温柔一笑,继而起身对着两个大人立刻冷下了脸,“你们也真是,自己不吃也不记着孩子,还要我找上门,小殿下可是在长身体呢!” 辛慎言抽了下嘴角,暗叹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林照儿心中第一位的爱护对象了,他的好姐姐可从来没这么凶过他。 “延年随你姑姑去吃饭,吃饱了再玩。”季麓生挥了挥手,“言儿留下陪我批折子。” 林照儿哼笑了一声,一手搂过一个宝贝看也不看他便往外走,“您自己慢慢批吧,我们要去用饭了,臣待会儿叫德寿公公给您送个食盒,定不会饿着您。” 辛慎言也笑着和他摆了摆手,两大一小便出去了,殿内只余季麓生一人怒摔了折子。 延年入宫后便和林照儿住在紫薇宫里,紫薇宫一直是太子居所,因为季麓生还未离宫,因此栖桐宫就空不出来。 辛慎言坐在饭桌前,环视殿内。尤记得,上一次来这紫薇宫约莫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仍是太子伴读,因着太子弱冠便要出宫开府,他特地来紫薇宫求见季麓生,想继续做他的门客,希望他太子府里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记得,那天之前,季麓生对他一直是不咸不淡的,既不刻意疏远也不假意接近,他当然不在意这些,只想着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是永远也不要远离的才好。也许是他表现得太过急切,那天季麓生罕见地脸上出现了冷漠之外的表情,有点像是惊讶,也有点像是嘲讽,最后他只是丢下一句,小辛先生要来,生自然扫榻相迎,便送客了。 那天辛慎言高兴坏了,以至于回府的路上一面走一面笑,活像个傻子。本以为太子不再听学,自己自然也没有机会再陪侍左右,现在却求得了入太子府的机会,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那天回了家,林照儿见他时不时就要笑一下,还以为他是脸受了风抽抽了,而叔父转天知晓了此事却大为光火,骂他大材小用不知长进,却也无可奈何了。 辛慎言想得出了神,被林照儿推了一把才醒过来,他看了眼她和延年,又想到那年紫薇宫一面难求,如今那拽得二五万八似的皇帝却一个人在龙案前卖苦力,又被自己曾经的侍女拦在他以前住的寝殿之外,入内无门。 哎,这就叫时也运也吧。 他忍不住哈哈了起来,把桌上二人弄得莫名其妙。 “吃饭!”林照儿无奈,“这出去转了一圈人是不蔫儿了,可这也太活泛了。” “陛下可别学你两个父亲,小孩子须得认真吃饭认真念书,才可长成正常的大人。”林照儿又对着延年耳提面命。 延年又看了眼辛慎言,眨眨眼睛,懵懂道是,林照儿便微笑着揉他脑袋,夸他乖巧。 辛慎言止住了笑意,说:“只是想起来以前的事罢了。对了,你怎的做了尚侍?我走前不是叫麓生给你排了个清闲的位置吗?” 林照儿招起袖子,给他看了看身上的尚侍服制,“原先是这样的,没过一阵子他就将我丢给了薛尚宫,叫我从女史做起,跟在尚宫身边好好学习打理后宫。开始时不明白他这么做用意何在,直到小殿下入宫,我才明白过来。” “薛尚宫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曾协助太后娘娘管理六宫事宜多年,他叫我跟她学,是为了给小殿下做帮手,以后替小殿下管好后宫。” 辛慎言也明白了,心下不禁动容,原来季麓生想得这样周全,在他不在的时候,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林照儿是他极其重要的人,他日后不在宫里,既怕林照儿担心他想念他,又怕她在宫里无依无靠,不得其所,现下看她与延年感情这样好,又凭自己的能力做到了尚侍,日后便可以在宫里安生度日,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他看了看二人,叹道:“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心愿了,只要我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便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 * 第22章 琐事 年底确实是事多,最后辛慎言还是没有舍得让季麓生一个人批折子批到天昏地暗,到底帮着他理了理,分门别类归置好,方便他批阅,季麓生得了这一点关爱,便无甚不满足的了。 这日季麓生清理完了年前的上疏,便在寝殿内补觉,辛慎言为着不打扰他,便拉着延年去御花园玩耍,林照儿拿了小孩喜欢玩的球和毽子,还有小弓小剑过来给他们,外头对两只小动物来说实在冷了些,便没有把他们也抱出来。 “……然后呢?河西风景如何?”延年摆弄起小弓,左扯扯右扯扯,不知如何拉开。 辛慎言在他身后蹲下,把着他的手教他,“这样拉开,然后把箭搭上……对了。” “我同你小皇叔一到青城镇,就听闻了你父皇驾崩的消息,哪里还顾得上游玩呢,日夜兼程往回赶,结果到了才发现被你父皇耍了一番,真是十足可恶了。” 延年悄悄笑了起来,小脸红扑扑地煞是可爱。他又问道,“那我的小皇叔呢,孩儿还从没见过他呢,是哪家的叔叔?” 辛慎言回答道:“是京中安乐侯家的世子。那天我入宫后派人去寻他了来着,进宫之前他说在城东客栈等我,可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并未找着……我也不好上安乐侯府中去寻,你皇叔毕竟是偷跑出来的,万一他没回去,只是在京城哪里躲着,我贸然拜访岂非暴露了他。” 延年点点头,“皇叔武艺真好,孩儿也想和父皇跟爹爹一样会骑马打猎……孩儿可以学吗?” 辛慎言香了一口他脸蛋,笑着说:“那是自然。皇儿现在是皇帝,皇帝富有四海,寻个师父教你骑射有何不可?我与你父皇虽擅长骑射,可终归还是要替你寻个正经师父为上。皇叔武艺精湛,他若在就好了……” 延年放下了小弓箭,转身抱住辛慎言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说:“我想要爹爹教。” “好,你想怎样都好,都依你,”辛慎言抱起孩子,宠溺道,“皇儿还是太瘦了些,须知冬日里要多贴些膘才好过。” 延年眨眨眼,两只小手摸上自己的脸揉/捏了下,苦恼地思索了起来。 “孩儿遵旨。” 辛慎言大笑,又将他放下陪他玩儿毽子。 二人踢了会儿,便觉得身上有些汗津津的,未免受寒,辛慎言拉起延年的小手便要回去了,身后的宫人自觉收了皇帝的玩具,跟在他们身后。 未出御花园,又是与一干妃子狭路相逢。 为首那妃子面貌姣好,不怒自威,她与身边几人交换了眼神,便向前走来,对着小皇帝盈盈一拜。 辛慎言一颗心提了起来,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妃子道:“见过帝师大人。” 她身后那些女子也一同福身。 辛慎言可未觉得这些女子看着客客气气的,能对他有多少善意。 延年看了自己爹爹一眼,向前面的女人点了点头,“淑太妃免礼。各位庶母都平身吧。” 淑太妃勉强一笑。先帝后宫无人掌凤印,也没有妃子位分比她还高了,她自觉是先帝后宫中头一份的尊荣,但多年来也谨小慎微,不肯出头冒进,直到先帝驾崩,她跃升长辈,加上这小皇帝一直对自己也很是客气,今日见到这祸国乱世的坯子才打算上前摆些长辈的谱,好叫小皇帝远离这妖人,却没成想,今日小皇帝待自己格外冷淡。 “听闻大人前些日子回京,想必是为了陛下的登基大典而来,不知大人可有去先帝灵前拜过?毕竟大人与先帝……”她扶了下鬓边的绢花,与身边姐妹们相视一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大人纵使身为男子,但也深受皇恩,过了陛下的头七才回来,未免有些忘恩负义,怎好再做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呢?” 她身后人群中发出阵阵低笑。 辛慎言看着她这般挑事,也不着恼,他微微一笑,向太妃拱了拱手,认真道:“圣人已去,去时曾言:‘吾一生所言,做人学问,俱在书中,你们若要寻我,便去书里。吾不信来生,也不再入世,吾去后,你们便是我’。可见无人能再做天下学子表率,言不才,自然难堪此大任。” “今日娘娘仍能惦念圣人,不是言一人之功,是天下学子之功。言曾修礼法,知晓我大夏并无殉葬陋习,但为先帝祈求早登极乐乃是旧有之例,今日见娘娘如此感怀先帝,不如请陛下下旨送娘娘入大兴胜寺带发修行,为先帝为大夏祈福,也算成全太妃的心意,并为天下妇人做表率了。” 那群妃子静了。淑太妃的笑容凝固,她看了看小皇帝,见他面无表情,自知不妙,但还未开口求饶,便见皇帝已经开了口。 “师父所言甚是,朕立刻着尚宫局去办。”延年看着淑太妃,语气十分冷淡,“淑太妃早日收拾行李吧,早动身一日便可多祈一日的福,莫要耽误时间。” “陛下!妾身……” “对了,谁要陪伴淑太妃,可向尚宫局自请,若不想,便安生在自己宫内呆着吧。” 说罢便带着辛慎言摆架而去,身后那群妃子也一哄而散,只余淑太妃一人哭叫不止。 回宫后辛慎言把此事与林照儿一说,她听得拍手大笑。 “哈哈哈!好哇,大人终于出息啦!合该好好惩治这些妃子,他们若是安分在宫中呆着,倒也不缺他们的衣食和水粉钗环,只是自从那位诈死后,他们心眼儿便活泛了起来,每每总要刁难我们这些做事的,特别是那个淑太妃,因为我是你贴身伺候过的人,总是爱来没事找事……如今倒好了,杀鸡儆猴,想必她们再不敢作妖了。” 辛慎言也有些高兴,“原来还有这一桩事,那我是赶巧了,刚好帮你解决了个麻烦。” 说罢几人又说笑了别的起来,林照儿又叹道除夕将近,宫里事多,最近可是累坏她了。 “从前过年只负责吃喝玩乐,倒不知道宫里过年要如此费神……只是说起这个,我和麓生决定过完年便要走了,先去草原拜见我叔父。”辛慎言说。 林照儿与延年俱是不舍,却也没奈何,知道他们自是要走的,林照儿便又叮嘱了几句,延年更是抱上了他的胳膊不撒手。 * 圣人遗言化用自这句话:“不必时时怀念我,也不必指望我回来,我离开以后,你们就是我,人民万岁!” 没有隐喻没有暗指没有联系,是最近读到这句话有感,觉得用在这里有些合适就化用了。 第23章 车马 这年的除夕,是辛慎言有生以来过得最平常的一个除夕,如同天底下所有的平凡人一样,和家人团聚,吃饭聊天。他身边有爱人有孩子,还有好友,心中没有挂碍,没有负担,这平平常常的一顿晚饭,是他多年来求而不得的,这份稀松平常对于他来说,极为难能可贵。 如是又悠闲休息了几天,他们也终于不得不离开了,再晚一阵子北方便要全面化冻,一些游散部落要四处打劫,到时关外路该不好走了。 辛慎言是极为不舍的,又抱着延年好好亲了几下,和林照儿惜别了几句,半晌后季麓生终于坐不住了,扯着他上了马车,就此别过,打马北上。 “你这人,这一走就得几个月,就这么舍得?”辛慎言软软地瞪了他一眼,直把季麓生看得骨头发酥。 他搂过辛慎言,紧紧抱着他,温声说:“我儿聪慧狡黠,我才不担心,有什么可想的?比起他,我倒是想你想得紧……” 辛慎言疑惑,“我们不是天天见面,想我做甚……唔!” 话未说完便被季麓生低头堵住了。 绵长一吻结束后他喟叹道:“这些天你吃住都要同儿子在一起,我怎的不想呢?” 辛慎言红了脸,这样说来也确实……只是他没惦记着这事,确实是忘记了。 “北上路途迢迢,这马车是我命人特制的,温暖又隔音,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季麓生眨着眼看他,眼中情/欲分明。 辛慎言羞怒地别过头,不答话,季麓生挑唇一笑,埋头吻他 * 赶马的车夫是德寿精心挑选的,训练有素,懂得分寸,不该过问的绝不过问,除非有必要,否则绝不会对主人多一句嘴。 季麓生十分满意。 出了京城外便是一望无垠的雪原,天地揉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出界限,这样壮观的雪景寻常是见不到的,但此时却也无人有多余的心情观赏。 车夫专注赶路,耳边除了马蹄声和呼呼的风声也听不到别的。他身后的车厢除去比寻常车厢稍大了一些,外表看起来倒不甚显眼,这车厢正如季麓生所说是特制的,最外一层是厚实的皮具,厢帘翻过面是毛皮做的,如此一来防风又保暖,再里一层是木制的厢门,推开后是个小帐,也不显狭窄,正是这里才住人。这样三层下去,纵是里面连声大叫,也穿不到外面。 所以说季麓生满意极了。 就像此时,他正托着辛慎言的两片粉臀,无休无止地将粗大的龙根往那小洞里飞快进出,捣得汁水四溅,湿了他的亵裤。 辛慎言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双臂紧紧抱着季麓生精壮的肩膀,上身衣服还好好穿着,下/身却连裤带袜叫他剥了个精光,臀尖被拍打得一片通红,还被二人的体液浸得水淋淋的。 “嗯啊……慢些麓生……太深了!”他在季麓生耳边轻叫。 季麓生亲了口他的小嘴,直把他吻得喘息连连,毫不留情道:“深些你才舒服呀,宝贝儿。” “不……啊!不是的……”辛慎言哭叫道:“受不了了!” “受得了、受得了……”季麓生大力揉/捏了两把他柔软的白臀,狠狠向上又顶了几下,“你下面那张小嘴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着他放缓了动作,用自己那根慢慢在那红熟的小洞里搅了搅,拨出了咂咂水声。 “听见了吗,心肝儿,你怎么这么多水啊?” 辛慎言羞愤地捂住了耳朵,摇晃着泛着粉红的小脸。 季麓生不同他调笑了,把手从他臀下抽开,改为紧握他的细腰,胯下不停向上抽顶。 “啊——” 这一下松手,辛慎言没有准备,整个身子一沉,将那硕大滚烫的孽根吃到了底,撑得他反射性地弹起了腰,向前挺身。 季麓生皱紧了眉,低叹了一声,险些被他里面绞得泄了身,于是骂了句妖精,更为快速地肏了起来,这姿势太深,被干得太彻底,辛慎言再也无法忍耐,放声吟叫了起来。 “啊啊啊!不!……”辛慎言仰头呼吸,脖颈至胸膛前一片绯红,耳尖更是红得几欲滴血,“呜呜……” 季麓生抚摸着他滑腻的后背,平视他,“言儿,舒服么?” 辛慎言迷离的眼神缓缓与他对上。面前人白玉一般俊美的脸上深染情/欲,那双桃花形的眼里有着渴望征服的野蛮和疼惜他的柔情。 季麓生的长发落了两缕在脸侧,他一面动作着,一面腾出一只肌肉白/皙的胳膊随手将黑发向后梳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那动作一瞬间让他显得慵懒和不羁,但他又垂下眼睫来吻辛慎言,小心翼翼地啄着他的嘴唇,珍惜之情溢于言表。 辛慎言脸又更红了些,他闭上眼,两手扯掉了自己的上衣,抚着季麓生的脸和肩膀激烈地回吻他,不断地摆动起了腰臀迎合他的抽/插,好让那物不断顶到他最舒爽的一点。 “嗯啊!”辛慎言惊叫了一声,呻吟声更甜腻婉转了。 季麓生被他吸得一抖,观他情动之态,知晓就是那一点了,于是更为激烈地肏干那处,顶得辛慎言不停淫叫。 “言儿……叫我……”季麓生催促道。 “啊啊……好哥哥……麓生哥哥……”辛慎言窝在他怀里低泣,他小声叫道:“好舒服……要被你干死了……” 季麓生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被做得胡言乱语至此,昂扬的龙根更为兴奋,又涨大几分,直直研磨顶肏那一点,抽/插之间水声淅沥。 又是百余下抽/插,辛慎言闭紧了眼仰头呻吟。 “啊……啊……再快些……”他浑身泛红,绷紧了脚尖,含糊不清道:“要到了……啊!” 季麓生难得见他如此媚态,已被勾得不行,什么技巧什么要守住精关,已全顾不上了,掐住他紧绷的腰肢快速插着,整根进出,只想死在此人身上,也便快活了。 厢内喘息声又重了些,一声短促的惊叫后,辛慎言先挺着要前后一起高/潮了,后/穴去时绞得死紧,季麓生便低喘一声顺势泄在了里面,将他体内深处射得满满登登。 略微平复了会儿情绪,季麓生将未完全软下的阳/物拔出,辛慎言下/身便立刻泄出了他的阳精,流在微微颤抖的腿根上。 * 许久未做,猛然要得这样厉害,辛慎言已然受不住,先行昏睡了过去,季麓生摩挲着他带着湿意的眼角,微微翘起嘴唇,继而轻手轻脚地为他擦身清理。 辛慎言一觉睡至转天清晨,季麓生歪在他身边搂着他睡得正香,他扒开内厢的小窗,又在外厢窗帘边掀开一条小缝,冰凉的晨风划过他的脸,辛慎言一个激灵,不再看外面蒙蒙亮的天,翻身窝回季麓生怀中,打了个哈欠继续睡去。 德寿和林照儿为他们准备得车上一应俱全,如是颓废度日,除了解手和沐浴都不需要下车,这样晃悠着也很快就到了草原。 下车时,辛慎言脚落了实地,只觉得双腿虚软不堪,这些日子被季麓生拉着做了不知多少次,他只觉得浑身被打开得彻彻底底,季麓生也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比以前平添了些说不上来的勾人气息。 到了克烈部,先是和叔父他们简单地打了招呼,二人就先回帐休息了一下午,这下倒只是安分抱着睡觉了,二人都没有力气再做别的。 到了晚间,照旧是克烈王和叔父做客宴请他们,只是这次的酒宴相比辛慎言一人时要略微显得剑拔弩张了些。 先是季麓生,因着不知如何和辛意远交谈,行动间都尴尬得不行。 辛慎言倒没什么,只觉得又好笑又解气。 “说话呀,敬我叔父一杯。”他笑道。 辛意远也捏着酒碗,习惯性地拂了下不存在的广袖,嘴边噙笑看季麓生。 “中原皇帝不会都是你这样的怂包吧?”贺兰钧自从知道他关过自己挚爱,便一直对他多有不爽,他咂咂嘴,嘲道,“我看你配不上我家侄儿。” 季麓生绷紧了下颌,冷哼了一声,继而双手举起酒碗向辛意远躬身,“从前是学生无知,将师父错认成言儿了,请师父不计前嫌,也许学生改口随言儿叫您声叔父。” 辛意远抿起唇笑了笑,“无妨。你们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我必然不会再刁难你们。只是有一样,你日后不可负言儿,否则……” 辛意远笑着看他,旁边坐着的贺兰钧也挺直了腰身,虽不看他,但意图明显。 季麓生没有说话,只是仰头干了那碗酒,将碗抛向空中,接着随手把手边的银叉掷向酒碗,将碗从中间破开并钉到了支撑王帐的柱子上,碗在空中碎成了几瓣,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帐中立刻激起一片喝彩声。贺兰钧也挑了下眉。 “我若有负言儿,便如此碗。” 此举既是承诺亦是彰显武力,季麓生深知,若要真正成为草原人的朋友,光靠关系是不行的,需得叫这些直来直往的汉子们服气。 贺兰钧道:“既然你已退位,并且假辞人世,那就不再是我们草原的敌人,你既是苏都的爱侣,那就是一家人。你们可在草原长住,若要离开也行,草原永远欢迎你们。” 季麓生于辛慎言相视一笑,宴上气氛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月上中天,酒宴也几近结尾,原本按照草原上的习俗,远客来了是得痛饮达旦的,但季麓生还是坚持要让辛慎言好好休息,是以便作罢了。 他们出帐,仍是由琪琪格儿领着他们回去,她还想同辛慎言再说些话的,但看着旁边季麓生不善的眼神还是没开口。 只见她嘟囔了句克烈话,转身走了。 季麓生转身便往帐内去,颇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帝师大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真是在哪里都不乏追求者。” 辛慎言欣赏着灯下美人撒气图,心中既害羞又有些好笑。 “你胡说什么呢,我何时……” 话未说完,帐外便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 “辛大人,可否一叙?” 辛慎言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头去看季麓生,那人脸色果然又黑了几分,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写着“委屈”和“果然如此”。 辛慎言讪笑,还未回答,季麓生便对着帐外喊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还请进来说话!”拿的是一副“我倒要瞧瞧是哪个小妖精”的咬牙切齿的表情。 帐帘掀起,进来的果然是江愿。 * 第24章 结发(完结) 毡帐外,江愿似乎不意外季麓生那明显的敌意,他笑眯眯地倚着帐门,向辛慎言吹了个口哨。 “那哥哥就打扰啦。” 辛慎言满腹疑惑,但还是微笑着将他迎进帐内,回头便瞥见季麓生堪称恶狠狠的眼神,心内直犯嘀咕。 季麓生冷哼一声,心里骂道你是哪个的哥哥?区区一个被发配边疆的守门侍卫,也敢和帝师大人称兄道弟……总之就是前仇旧恨算在一处,格外看江愿不顺眼罢了。 “闲话少说,刚才人多多有不便,就是想问问你近日如何,怎么又和那人搅在了一处?”江愿抬了抬下巴,意指季麓生。 “放肆!”季麓生已经有很多年未被人如此无礼过了,他沉下了脸。 江愿挑衅道:“放什么肆,怎么,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啊?” “好了好了……”辛慎言实在是头大,他隔开二人,缓声说:“多谢江大哥关心,我一切都好,只是车马劳顿,今日实在累了,有话我们改日再说。” 季麓生立刻附和:“对,赶紧走。” 江愿白了他一眼,又对辛慎言柔声道了别,叮嘱他要早睡。 季麓生一手牢牢搂着辛慎言肩膀,一面冷视着江愿,直到他的脸消失在帐门外。 “……好了,早些休息吧。”辛慎言无奈道。 季麓生却是十分不悦了,含酸拈醋地说:“你又是何时与他这么相熟了?大晚上还来找你……” 辛慎言莞尔,笑出了声,只觉得他现在这样万分之幼稚。 “今年开春后是江大哥送我入关的,他武艺高强又熟知关外地形,我们二人才顺利进入大夏境内。” “只是护送?”季麓生狐疑。 辛慎言拍了他一下,把他往床榻上推,“不然呢?睡觉睡觉!不许再闹了。” 季麓生哼唧一声扑倒了他,熊抱住他躺在榻上。 “起来……我去把灯灭了……” 二人又纠缠了一番,直到打闹得累了,才紧紧贴着睡下。 夜里,帐内一片黑暗,只有外间为防起夜彻夜燃着的一盏豆灯昏昏亮着,季麓生轻轻摸着辛慎言的脸,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借着那一点点光一下一下地贴着他的眉眼亲吻。 权势,钱财,如今他是真正什么都没有了,天地之间,只有辛慎言是他的维系,其他一概都不能与他相比。 回想少年时,他迫切地想爬上尸骨堆就的高位,为自己和母后讨一个公道,并且激烈地报复那些人,所以他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抛在了脑后。未登基时人前做戏,人后杀人,原先的庆王党后来的太子党都为择了一位有魄力有手段的明主而得意不已,可登基后他便不屑于再在那帮蠢笨的人面前矫饰。他暴戾,毫无仁君做派,让宫里宫外心惊胆战,他不服世家摆布,接连罢黜许多靠着一个姓氏上位的无能之辈,总之就是不肯捏着鼻子接受那一套制衡之术。 所以他想,他可能只适合做把伤人的刀,而不是平衡天下的铜权。 可他这个人,无论外表施加多少掩饰,披了多少层皮,冷淡也好暴戾也罢,无论他如何张牙舞爪,却从来都吓不退身边躺着的这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人。辛慎言从不因季麓生是什么样的而决定自己对他的态度,能改变他的态度的,只有他自己。所以季麓生以前觉得自己是看不透辛慎言,可后来才明白,他们之间并不需要“看透”。 所以他在辛慎言面前无需掩饰,也不必掩饰,所以全天下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辛慎言。 皇位,要之何用?江山,比不上与他共赏。 那他能给辛慎言些什么呢? 季麓生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覆下一片阴影,他轻轻地笑了,低头吻着辛慎言鬓边的头发。 冬去春来,草原化冻,万里无垠的广袤大地上白雪融去,化作条条小溪汇入三江,枯黄的草皮上草籽重新焕发生机,吐露出嫩绿新芽,将草原织成毛茸茸的一片。 远处小河旁打马过来一队年轻人,他们互相驱马追逐,嬉笑怒骂,微风吹起他们衣摆,飞扬在马上。 “前面最后一片林子,这是你们反超我们的唯一机会了!错过了这个可就就到营地了!”江愿甩起马鞭喊道。 乌力罕不服:“拉图!我们本来也没差多少猎物,你们可别高兴得太早了!对吧马兰勒!” 季麓生自然称是。这次围猎他没和辛慎言抽到一组,反倒叫江愿那不要脸的和辛慎言一起了,这和他当时设想的还是有些出入的,是以十分不悦。 辛慎言不要听他们多话了,策马向前方林子冲去。 “拉图!阿木尔!我先行一步啦!”辛慎言高高举起马鞭,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去了。 其余几人看了一眼季麓生,互相点了点头,也策马追去了。 “喂,这次帮了你这么大忙,你怎么谢我?”江愿勒过马头,行至季麓生身边,拿马鞭拍了拍他。 季麓生伸出二指拈住那马鞭嫌弃地往外一推,“欠你个人情。送你回去如何,当细作到底有风险,给你封个官儿,赶紧回家结婚生孩子去吧。” 江愿呸他:“你是想让我离你媳妇儿远点儿吧,狗日的。” 说罢拿马鞭抽了他一道,架起马跑了。 季麓生骂了声,一挥鞭子去赶他。 辛慎言那厢正玩儿得兴奋,最近骑术又精进了些,在林子里都不会被树枝阻来挡去了。 他瞄起一箭射去中了只野兔,还未等驱马去捡,就听见身后似乎是江愿大叫了一声。 两年前的记忆犹新,他提起一颗心快速调转马头,也顾不上没捡的猎物了。 “江大哥!江大哥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江愿回道,“我从马上跌了下来,怕是摔断了腿。” 辛慎言下马为他查看,焦急道:“怎么会从马上跌下来了?就你一人嘛,他们呢?” 江愿忽略了第一个问题,龇牙咧嘴道:“不知那帮野小子跑哪儿去了,反正这处就我一人……疼死我了,快些带我回营地吧!” 辛慎言制止:“不行,野外摔断了腿是不能随意挪动的,这儿又没人搭把手……” “我们先等他们会儿吧,这林子也不大,或许等下就能撞见他们了。” 江愿忙答应了,反正他的任务是拖延时间,这么一来正好。 二人等了片刻,期间江愿便一直喊疼,辛慎言则不停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眼见日头向下,林中光线已不似刚来时充足,辛慎言便道等不得了,还需尽早回去才是。 他想了想:“这样吧,我卸下马鞍给你坐,再把马鞍那绳子系在马上,你把伤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我慢慢拖着你回去。” 江愿同意,二人便照着做了。 这一路可给江愿颠得够呛,他正好不时再叫停一下,让辛慎言歇歇再走。 “江大哥,咱们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坚持!”辛慎言温声安慰他。 江愿胡乱应着,心想这忙真不是人帮的,季麓生别是特意整他。 一番折腾下,二人终于在日落前赶回了营地,辛慎言一进营地门口便觉得有些不对,一路行来两侧帐上都挂了红稠,他一面驱马一面喊人出来接应,奇怪的是也无一人回答他。 辛慎言心下疑惑,他翻身下马:“江大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 江愿没答,等他走远了一跃而起赶紧揉了揉屁股,都快碎成八瓣了。他心中一边骂着季麓生一边走向先前他们约好的地方,完成最后的环节。 另一边的辛慎言四处都见不到人已急得不行,直到行至王帐前,才发现今日不知怎的,王帐外装点得华丽非常,不仅挂满了红稠,还缀着许多草原上才有的吉祥物件,并着一些金银饰物,像极了南北方的大杂烩。 “这……?” 未等他惊讶完,两侧帐内纷纷涌出草原少女和少年,一面唱着草原上的歌一面为他戴上一顶红色礼帽,披上玄色兽皮,还给他脖子上挂上一条又一条的珠宝穿成的项链。 辛慎言整个人呆滞,不知他们唱的哪出,可仔细听听女孩子们在唱的歌,那歌词分明是…… “海清河水啊荡起波浪,” “哈河水长又长,” “我心爱的人来我身旁,” “穿起缝好的皮毛,” “戴上珍贵的珠宝,” “今天在长生天祝福下,” “你我结为夫妇。” 季麓生和他穿得略有些不同,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身红色长衫,像极了成亲要穿的吉服,外罩和他一样的黑色兽皮,头戴礼冠,一面唱着那些女孩子们方才唱的歌,在众人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辛慎言看见他背后叔父和贺兰钧跟着节奏拍掌,江愿腿也不瘸了,好整似瑕地和那群草原人一起朝他挤眉弄眼,欢呼起哄。 热气瞬间爬上了他的头顶,他好像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了。 季麓生来到他面前时歌声便止住了,他双眼含笑看着辛慎言,继而摸上自己的脖子,把一条坠着狼牙的项链递给辛慎言。 “我……我先前送你的那玉佩,是我从小佩在身上的,今日再送你这个,我亲手猎下的野狼口中最锋利的牙齿,是、是求婚信物……”季麓生捏着那枚狼牙,眼神中是热烈的期盼。 辛慎言仍旧红着脸,他定定地看着季麓生,眼前的男人分明轮廓成熟,俊美无俦,可此时却像个十多岁的少年一般手足无措。营地里的篝火照着他的红衣,在他白/皙的脸上映出一片云霞般的绯红,不知是红衣照人,还是本就脸红至此。 “我收下。”辛慎言赶忙接过那项链,季麓生又帮他戴好。 辛意远走来新人身侧,贺兰钧则捧着个托盘,里面装着金剪,红绳,和一方小小的匣子。 辛意远看了看二人,柔声道:“莫动,我替你们结发。” 说着便从盘中拾起剪子,为二人剪下一缕黑发,绕了几绕,再拿红绳系好,封在匣中。 “兹尔新人,天地为证,结发同衾,永以为好,山河为祝,日月不移,礼成!” 季麓生便再也按捺不住,在一片哄闹声中激动抱住了辛慎言。 辛慎言靠在他怀里,心中是无以复加的满足与快乐,他虽从未想过二人在这世间必须要靠着什么名分才能结伴而行,但季麓生却悄悄准备了这一场婚礼,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结发成婚。 “我二人再不为世间所有连累,虽身无长物,但有山河为媒,从此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辛慎言抬头,见他眸中篝火与星点,画龙点睛一般点亮了他本就如仙如妖的美貌,不自觉地绽出一个微笑。 “生同衾,死同穴,山河不改,矢志不渝。” (完) * 啊啊啊猝不及防完结了! 感谢大家的陪伴!!!谢谢所有的收藏评论评分!!!你们都是最好的小读者(鞠躬!!! 第一次写一本完整的小说,有很多的问题很大的不足,也收获了很多,我们下一本再见! 可以微博一起讨论下一本要开什么(因为我还没想好 开坑更新也会有提示!(对啦另一本论坛体“交友软件上被我删掉的匹配是我的相亲对象”也在更新,缘更所以欢迎随时来看! 总之还是谢谢大家!(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