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信息素穿成昏君 作者:无德无能 文案 卫燕思是名S级alpha. 某天,她带着这alpha体质穿了,成为一部“非ABO”小说里的背景板皇帝。 - 狗皇帝vs白月光 5.11入v 避雷针 1、女扮男装,文风欢乐 2、双洁,1v1,he 3、后宫全是炮灰,不要在意 4、前期相杀,后期相爱,只甜不虐 5、架空,制度礼仪大杂烩 微博名:@无呀无呀无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宫斗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燕思,曲今影 ┃ 配角:很多很多 ┃ 其它:日更 一句话简介:朕是唯一alpha 立意:知白守黑,与光同尘 第1章 七月的夜里,燠热难当。 龙辇在武英殿门前停下时,卫燕思终于撑开了眼皮,只一下又闭上。 她歪在椅背里,脑袋半垂着,像一朵即将被风吹折的狗尾巴花。 发热期就是如此,总令她腰膝酸软,浑身乏力。 无奈的是,她穿进的这本小说中,没有omega可以由她标记,事实上也没有alpha,只有……beta,也就是普通人。 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可以对beta进行临时标记。 她便让太监总管易东坡,从宫外找了个姑娘。 说来也是天意弄人,别人穿书带着系统穿,她倒好,带着alpha的体质穿。 越想越郁闷,紧紧拧住眉心。 “万岁,咱们到了。”易东坡唤她,做贼一般环顾四周,“奴才把那扬州瘦马安排在武英殿后头了,教养嬷嬷□□了好几日,保准伺候好您。” 这话,好似一位青楼鸨母在向嫖.客自卖自夸。 卫燕思无语,颤颤巍巍地起身,由他扶着跨过门槛。 听他担忧道:“您龙体尚有些虚……要不过几日咱再临幸……” 卫燕思却脚步未停。 易东坡识趣的没有再多言,从袖子里掏出两本书:“……给您。” 借着皎白的月光,卫燕思垂眸一瞧,被书名辣了眼睛。 《春.宫秘戏图》和《鸳鸯秘戏谱》 信手一翻,还是彩绘版的。 她白了易东坡一眼,猜想这身体的原主应该是个雏儿,没有经验,以至于易东坡太贴心。 想来也对,原主一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女扮男装做皇帝就够刺激了,哪还敢去宠幸谁? 为了不被猜疑,她收下了这两本书。 再递给易东坡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易东坡很欣慰,用拂尘往里一指:“前朝大长公主摄政时,曾在这地方理过事,殿后有寝宫,瘦马就在里头,您径直往里走就成。” 末了又道:“奴才替您守在这,虽说这里少有人来,但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 真是个爱岗敬业的好太监。 卫燕思拒绝了他递来的灯笼,摸着黑一路来到了武英殿后的小花园。 只见一位姑娘站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夜风拂过,亭亭玉立如风中之荷。 从背影上看是个漂亮的姑娘。 别的就看不清了,夜色太深。 她将书搁在小亭内的石几上,慢慢的靠近。 忽然,姑娘侧了侧身。 卫燕思忙捂住颈后的腺体。 她的信息素很特别,有许多稀有药材的混合香味,普通人闻见不会发.情,但有神清气爽、浑身舒畅之感。 那姑娘也许闻见了散在空气中的药香。 在穿书之前的世界里,卫燕思会每日口服抑制剂来渡过发热期,穿书三个月,她一直让太医院仿制过抑制剂,但收效甚微。 今夜,是她人生第一次标记别人。 有点紧张。 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高中生物老师讲解的临时标记全过程。 她站在姑娘身后,抬起手时,指尖不受控制地蜷了蜷,踌躇之下拨开了人家脑后柔软的青丝……露出光洁的后颈。 “呀!” 姑娘惊呼,退开了好几步,躲到一棵树下:“放肆!” 音色清凌凌的,夹着几分威严,令人猜测她有着高贵端雅的模样。 呼吸却又急又快,暴露出她真实的情绪。 连带着把卫燕思也吓了一跳。 不是说教养嬷嬷□□过了吗?就这服务态度? 卫燕思好脾气道:“你别紧张,先过来。” 那姑娘反而退了一步。 卫燕思:“不如……咱们先进寝殿。” 此情此景,怎么听怎么像一个登徒子要轻薄良家女子。 卫燕思用力眨了下眼,想看清姑娘的脸,恰逢浓云遮蔽上弦月,连一丝月光也没有了。 索性迈出几步,握上姑娘的手腕,只觉其骨肉柔软,还有些许暖意。 “只咬一口,很快就好——” 她被狠狠推了一记,整个人往后栽,脑袋磕在地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本就不大好的心情更加烦躁了,吃力地爬起来,发现那抹倩影跑走了,可没几步就踩住了裙角,摔了个结实。 现世报来的真快。 卫燕思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拽着姑娘进寝殿,再一把摁在墙上。 “你放肆!知道我是谁吗?”姑娘仍不安分,不停的挣扎,像一只困斗的母兽。 卫燕思:“别动!” 姑娘又道:“我是宫里的娘娘!你敢——” 卫燕思还真敢,擒住她的后颈,探出头一口咬上去。 “呜——”姑娘嗓间有短暂的呜咽。 卫燕思感觉到她整个人在发抖,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太疼。 她并未有太多的怜香惜玉,发热期会迫使她释放人类的本性,对于口中的猎物她有极强的占有欲。 牙齿继续用力,咬破娇嫩的肌肤,铁锈的腥味在舌尖蔓延。犬齿中的信息腺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缓缓释放,注入猎物的后颈中。 这需要点时间…… 卫燕思静静的等待着,忽然打了个激灵,标记完成了。 她松了嘴,长长吐了一口气。 表情满是魇足,像饱餐一顿。 穿书三个月,这副新身体并不能太好的适应alpha的体质。发热期有时一月一次,有时一月两次、三次,每次持续三到四天,折磨的她心力交瘁。 今夜是三个月以来最舒服的时候。 浑身紧绷的神经一寸一寸的都放松了下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耳朵内嗡嗡作响。 还没等她回过神,怀中的人带着哭腔骂了一句“登徒子”,头也不回的逃了。 alpha对于被自己标记过的人有种特殊的情感,额外宽容,但也不至于挨了巴掌后以德报怨。 卫燕思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气恼地甩了下袖子。 她非骂一顿易东坡不可,到底哪找来的姑娘! 还瘦马?野马差不多。 一眨眼,寝殿亮起了光。 卫燕思警惕地扭过身子,看见了另一位姑娘,衣着暴露,雪面柳眉,正举着火折子点亮一根蜡烛,烛火照亮了胸前的秀有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卫燕思愣住。 肚兜姑娘也愣住。 她们四目相对,视线交汇间同时开了口。 卫燕思:“你是谁?” 肚兜姑娘:“妾身向万岁请安。” 听得这一问,肚兜姑娘蹲福的动作一僵,颔首道:“回万岁的话,妾身扬州瘦马,特意在此等候万岁。” 说完,侧眸瞧了眼床榻。 卫燕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榻上有一床半掀开的锦被,显然她刚刚就躺在里头。 那刚才的姑娘是谁! 卫燕思问出这一疑问。 肚兜姑娘摇摇头,娇声道:“大内重地,妾身听闻声响不敢妄动,纠结了许久才大起胆子点了蜡烛。” 卫燕思却有了答案。 她咬错人了! 在她原来的世界中,标记与被标记都要取其自愿,强行标记视为道德罪,情节严重者判七年以上二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遵纪守法二十载,一朝穿书毁所有。 卫燕思脑壳有点疼。 外头有人敲门。 “万岁,万岁。”易东坡压着嗓音喊她。 “咱们该走了,今日是您十九岁的生辰,为您备了万寿夜宴,文武百官都等着向您道喜呢。” 都怪这老太监,非要找什么扬州瘦马,闹出了这种大无语事件! 卫燕思气鼓鼓。 易东坡毫无察觉,继续唠叨:“奴才晓得您舍不得走,但来日方长,您若真的喜欢这瘦马,奴才帮您把人留在宫里头……夜宴刚开始您就走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该回去了,再耽搁下去文渊阁的那几位又要向太上皇告您的状了。” 卫燕思拉开门。 易东坡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和一个巴掌印。 他大惊失色,指着肚兜姑娘斥责:“大胆!敢伤万岁!” 吓得人家跪地喊冤。 易东坡:“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卫燕思斜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朕倒是想诛你九族。” 易东坡立刻跪在她脚边,三呼奴才罪该万死。 她原路返回坐上龙辇,吩咐回养心殿。 “万岁,去夜宴吧。”易东坡追出来劝道。 “不去。”卫燕思单手支着被打的脸,袖口上传来一股奇特的清香。 她低头嗅了嗅,确定不是她信息素的味道,而是茉莉混合薄荷的清香。 挺好闻的。 不禁多闻嗅了两下。 ……是那姑娘的。 她心血来潮的问:“宫里哪位娘娘习惯用茉莉和薄荷熏衣服?” 话题跳的太快,易东坡迟了一瞬才回答:“据奴才所知,娘娘们只喜欢焚香熏衣。” 卫燕思沉吟片刻,觉得他的话具有一定的可信度,毕竟原主碍于身份,后宫里没敢有多少娘娘,五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猜测那姑娘根本不是娘娘,是在撒谎。好端端的为何会跑到武英殿这等偏僻的地方来呢? 卫燕思想了一个晚上,想来想去还是不想明白。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皇帝被人呼巴掌的消息不胫而走。 皇亲国戚们喜大普奔,八卦这一劲爆的宫闱秘事,在口耳相传的力量中变成了——昏君遇刺。 很快秘事传入寻常百姓家,纷纷夸赞刺客是国家英雄。 也传入了蓟清园行宫,潜心礼佛的太后震惊不已,即刻起驾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很认真的存了好多稿,终于开发第一章 了~ — abo文有私设,无丁丁,可以临时标记beta 第2章 太后姓王名绻绻,是琅琊王氏的长房嫡女,可谓当今雁朝最有权势的女人。 三个月前皇帝谒陵,遭遇过一回红莲教的刺杀,掉进了皇陵脚下的梦江池,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后便糊涂了,前尘往事忘掉的一干二净。 太后心中悲惨以极,第二日就摆驾蓟清园行宫,要去为皇帝诵经祈福。 本以为这一去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不料仅仅三个月。 古往今来,刺王杀驾也算常事,平均三年一小刺五年一大刺,如果遇上帝王昏庸便是一年一刺。 红莲教行事太勇猛,短短三个月刺了两回。 雁朝一时人心雀跃,期盼着昏君早日驾崩。 唯独勇毅侯府例外。 府内,曲金遥疾步穿过抄手长廊,越过垂花门径,直直闯进内宅的玉阶院。 院子里内,小杨柳正拿起水瓢给茉莉花浇水,盛夏时节,雪白的花朵渐次开展,像冬日里铺就的一层浅浅积雪。 见他进来行了一礼:“小侯爷,县主她——” “妹妹,你起了吗?妹妹?”曲金遥火跳上台阶,站在门廊下咣咣砸门。 他情绪非常激动,发髻并没有完全束好,头发散下来盖住了一边耳朵,发冠也不知去向。 成何体统! 小杨柳将他与门隔开,挺拔的像个门神,插着腰道:“县主从宫里回来就一直哭,把自己关在房内两天没出来,您别烦她了。” 曲金遥惊讶地问:“怎么了?” 小杨柳眼睛瞪得像铜铃:“奴婢想问小侯爷您呢!县主和您一起进的宫,一定是您欺负她!” 曲金遥委屈,他们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疼她还来不及呢。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一直不肯抬二房的位分,管家的事自然落在了妹妹这个嫡女的肩上,要操心的事有许多,但妹妹是个坚毅的性子,从没有过掉眼泪。 连着哭两天,真是头一遭! 他继续咣咣砸门:“妹妹,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哥!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再把他大卸八块!丢进护城河里喂鱼——” 门吱呀一下开了。 一袭白色裙衫在门内一晃而过。 曲金遥抬脚进去,仍是不停地追问。 但曲今影并不理会,拨开珠帘进了东梢间,坐在窗边发呆,纤白的指尖不时拨弄着一小盆薄荷。 盯着她孤单秀颀的背影,曲金遥努力思索万寿夜宴上,是否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家公子冒犯了她。 问了几个名字,曲今影都摇头。 恰逢小杨柳端来早饭,一碗小米粥和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 “小侯爷竟然来了,也陪县主吃点吧!”她的指尖贴了下碗口边,确认温度刚好后把碗捧进曲今影手中。 曲金遥在小妾的房中吃过了,果断拒绝。 一抬眼,对上小杨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小侯爷,县主两日没怎么吃东西了。” 他会意,撩开墨绿衣袍坐在了桌边。 窗边,曲今影依旧在枯坐,手倒是不再抚弄薄荷,捏起了碗里的调羹。 曲金遥悄悄打量她的脸色,青中带了苍白,哪有一点神采。 七月的清晨,阳光明媚,屋内却安静的出奇,略带诡异。 曲金遥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自己高贵端雅的妹妹变成这样子。 无奈脑子不够用,只好求助小杨柳。 “二房又挑事了?” “又和爹爹置气了?” “下人里又出刁奴了?” 小杨柳摊摊手,表示不知。 曲金遥拿起竹筷夹了两口菜塞嘴里,决定先说正事:“好妹妹呀,咱们家要完了!” 大清早的就来给县主添堵。 小杨柳瞪他一眼。 曲今影还是一动不动。 曲金遥索性搬了绣墩过去,坐到她跟前:“你还不知道吧,万岁遇刺了。” 嘉懿皇帝是开国以来第九位皇帝,昏庸无能暴虐成性,御极四年,遇刺次数屡创新高。 “这跟咱们侯府有劳什子关系?”小杨柳插了句嘴。 曲金遥嫌她不懂规矩,赶她出去,又才接着道:“太后连夜赶回了宫,听说一夜没睡,这会儿正查人呢?你猜查谁?查万寿宴上的所有人。” 一番自说自话后,曲今影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他,眸中有几丝疑惑。 曲金遥:“万寿夜宴,三品以上的京官携所有家眷入宴,人来人往,难免不混点闲杂人等,说不定刺客就混在其中。” 那岂不是要查到每一个人头上来? 曲今影一点就透,揉了揉哭的发酸眼睛:“……你是怕查到你勾搭宫女?” “哪里勾搭了,我们那是……交朋友。” 夜宴时她哥中途离席,偷偷绕去十八棵槐与一名宫女幽会,迟迟未归,她不放心前去寻人,结果迷了路,绕进了武英殿,遇上了那登徒子…… 思及此,她又怒又恨,眼眶不争气的染上一圈红。 恨不得将那登徒子千刀万剐。 “好妹妹,”曲金遥讪讪地笑,揪住她袖口扯了扯,“这是要被刺字流放的大罪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自作孽不可活。” “会牵连侯府呀,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曲今影暂时从悲伤中抽身,眉宇间有了昔日的沉静,呷了口小米粥,又端起碗在闺房里来回踱着步,试图寻找对策,左思又想,觉得问题实在太棘手。 刺王杀驾是大事,太后素来溺爱皇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加之是个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性子,侯府怕是会受牵连。 “万岁可有受伤?”她旋过身,衣摆荡漾开来,仿若园中的茉莉花。 曲金遥跳起来:“听说被扇了一巴掌!” 曲今影愣住:“扇……巴掌?” “嗯。” “……在哪被扇的?” “武英殿。” 轰隆隆,有五雷霹了曲今影的天灵盖。 曲金遥大咧咧的骂:“那刺客真会挑时候,早不杀驾,晚不杀驾,偏偏我跟人幽会的时候杀。武英殿离十八颗槐多近啊,如果查到我头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曲今影双膝一软,跌坐到美人榻上。 登徒子是皇帝。 那个昏君! 她打了昏君一巴掌! “妹妹哟。”曲金遥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形,“吓坏了?” 他妹妹向来最有主张和办法,不是寻常人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连她都吓成这样,怕是真遇上大坎儿了。 他慌张倒了杯茶水,递到她嘴边喂了一口,动作太急,一大半都洒在了她的衣裙上。 “完了完了,我是真给咱们家惹事了!妹妹呀,你倒是说句话呀,可别吓我。” 曲今影眼珠一动,语调异常平静:“我在数数。” “数……什么?” “株九族的话,我们家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曲金瑶的唇顿时失了血色,全身如同筛糠一般簌簌抖着,摔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道:“我就和宫女眉来眼去一会儿就要诛九族了!妹妹啊,哥哥对不起啊!父亲啊,孩儿不孝啊!母亲啊,儿子马上下来陪你啊!” 他问候完所有直系亲属,捶打着胸口做最后的总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曲今影:“哥,不是你的错,是我——” 还没说完,前院的管事就来了,有内官来传话,请小侯爷和她进宫。 曲金遥喘着粗气:“妹妹,我们跑吧。” 与此同时西院的管事也来了,请曲今影务必去一趟,二房娘子又再找三房娘子的麻烦,差点大打出手。 三房本是官家小姐出身,父亲官至中书舍人,因罪砍了头,连累全家被发落,她则充了官妓,遇见心善的老侯爷,娶她过了门。 出生书香门,一生大起大落,自然知书达理又豁达隐忍,鲜少与二房正面起冲突,今日是怎么了? 曲今影纠结之下到底去了一躺,一个时辰才折回来,匆匆随父兄一起入宫。 宽敞华丽的马车上,一家三口各怀心事。 勇毅侯曲傲:“多事之秋,进了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曲金遥心虚地点了头。曲今影没言语,身子随着马车轻微晃动。 前者最不能藏事,耷拉着脑袋怯生生道:“爹,儿子糊涂,平日里胡作非为,辜负了您的悉心教导。” 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颇有临终遗言的味道。 曲傲沉声道:“竖子,你又闯祸了?” “嗯。” “多大的祸?” “……泼天大祸……” 话刚出口,曲傲已经开始实践“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箴言。 他原本是文官,后来弃文从武混迹军中,有儒生的风采,又染了些莽夫的粗鄙,不过莽夫这一面只在竖子面前展露。 曲金遥嗷嗷喊疼,越喊他打的越起劲。 受不了了,曲今影唤了停车,掀开车帘欲要出去透口气,将将探出头,发现宽阔的皇城道上居然堵了车。 各家的车马拥挤在一处,全是要往宫里去的。 烈日灼灼,马儿们热得受不了,争相嘶鸣。各家车夫也在互相斗狠似的催促。人更像困在火堆上,渗出一身大汗。 曲今影心烦意乱…… 作者有话要说: 曲今影:欺负了我,还要反诛我九族,没有王法了~ — 感谢大家的支持,支持都收到了,快安爪子,我给你们发红包~ 第3章 她定下心神,再看的仔细一些,发现都是出席过万寿夜宴的皇亲贵戚。 太后果然要动真格的。 她内心纷乱如潮水,前去拯救曲金遥出火坑,拉他到街边,告诫他说:“一会儿进了宫千万别战战兢兢露破绽。” “可是那夜有内官把我的离席登记在册。”曲金遥两腿还在打颤。 夜宴之上热闹喧嚣,众人推杯换盏,歌舞渺渺。因为困了、乏了、醉了而离席的官员及家眷不在少数。 按照规矩,离开席面后女眷可在东配殿歇息,男子则在西配殿。 曲今影:“那你从西配殿离开,也有内官登记在册?” “自然没有的,我与宫女私会,哪敢让人知道。” 他终于开了窍:“你是让我一口咬定自己哪也没去!” “嗯,记得找机会和那宫女通个气。” 拥挤的车马慢慢疏通,车轮嘎吱嘎吱往前转动,曲傲撩开窗帘催促他们上车。 从西凤门入宫,照样男女有别,男子被带去保和殿,女眷则由女官领着进了慈宁宫。 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就听见棍棒重重打在皮肉上的闷声,配以嗷嗷的惨叫,时不时穿插一句:“太后娘娘开恩啊!” 大家都是娇养在深闺中的世家贵女,哪里受到了这样的场面,小鹌鹑似的瑟缩成一团。 领路的女官见怪不怪,平静到几乎冷酷的地步,要她们继续向前,切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 曲今影的母亲曾与太后是手帕交,幼年时她常随母亲入宫,认出趴在长凳上挨棍棒的人,正是太监总管易东坡。 此人两鬓已经花白,干干瘦瘦,后背已是血迹斑斑了。 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一阵冷汗沁在手心,用一副看似清贵端庄的模样,行礼蹲福。 太后端坐在紫檀漆心的宝座上,接过兰嬷嬷捧来的清茶,淡淡地呷了一口。 她年逾半百,姿态得体从容,光华貌美的脸庞上尽是柔柔软软的神色,眼眸却是柔中带厉。 由此可见,早年在后宫是位狠角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优秀代表。 一言蔽之,上一届宫斗冠军。 在这样一位传奇面前曲今影越发忐忑,心跳如擂鼓。 她浅浅抬眸,发现兰嬷嬷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手捧着厚实的册子,一页页的仔细翻过。鎏银的雕花簪子,一丝不苟的盘发,伽罗色的单襦与长裙,仅这身简雅自然的装束就与其他女官大有不同。 曲今影对她有点印象——宫正楼千秋。 她与太后是一般年纪,样貌不算出众,却独有一份严肃端正。 又是个不好对付的。 曲今影这般想着。 “回禀太后,万寿宴上的女眷全在这了。”楼千秋呈上名册,“请您过目。” 太后信任她,看也不看就把名册推回去。 楼千秋会意,朝身侧的几名女官嘱咐了几句话,便上前对一干女眷们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只是请你们来慈宁宫循例问话罢了,劳烦诸位在殿外稍候,若叫到名字就请入殿来。” 言罢又翻开册子,唤出第一个名字。 被叫到的女子出列,惊慌的回答她的问题。 夜宴那天与谁来的?何时离席?去了哪里?都干了什么?何时回席?何时离宫? 凡是有犹豫之处就多问几句,若再磕磕巴巴就要高声斥责,非逼着人说出所以然来。 还在长凳上趴着的易东坡已经奄奄一息了,执行杖刑的内官拖他下地,在老虎凳上换新人——全是养心殿的小太监。 他们年轻力壮,惨叫与易东坡相比可谓中气十足,求饶的花样也多。 画面太残暴太血腥,胆子小的女眷吓出了眼泪。 楼千秋出来安慰道:“诸位小姐别害怕,照实说就行,如果没有可疑的地方等禀了太后,即刻送各位回去。” 她翻了手中的册子一页,往前一步,来到了曲今影跟前,领着她进了殿内,当着太后的面问:“清慧县主,前夜巳时三刻您离席去了哪?” 曲今影绷直脊梁,徐徐的一颔首:“吃了酒有些醉,去东配殿歇息。” “呆了多久?” “一个时辰。” “这么久?” “东配殿里有几位许久未见的闺中密友,坐在一起吃了会儿茶?” “哪几位?”楼宫正盯住她的双眸。 “户部右侍郎的长女,中书侍郎的孙女,五城兵马司的侄女。” 快至午时了,火轮高吐,白烂的日晖烤的人眼皮发烫,她不禁揉了揉眼又说出了她们的名字。 楼千秋唤出她们,待到确认后才接着问:“这一个时辰你都呆在东配殿?没去过别的地方?” “吃茶到后头,我独自去了临渊阁上透了透风。” “用了多久?” “两炷香,只小憩了一会儿。” “有谁可以作证?” 三位闺中密友很仗义,表示她所言不假。 楼千秋的询问完毕,上下打量她,眼中有些意味深长,令她浑身一颤。 太后却很是满意,笑着唤她闺名:“影儿,快到哀家身边来。” 她的嘴角抿出一抹乖巧的笑,走上前去。 “你可算回京了,三年没见,让哀家好好瞧瞧你,出落的愈发大方了,真好。” “多谢太后挂怀。” 太后牵着她的手,合在掌心拍了拍:“你又忘了,要叫姑姑,哀家答应过你母亲要好生照料你的。” 提到母亲曲今影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有了一瞬黯淡,伤怀道:“不知不觉母亲已故去了三年。” 太后泛起泪光,如一个长辈般语重心长道:“世上万般愁苦事,无如生离死别情。哀家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来,坐在哀家身边。” “影儿不敢。” 太后有些嗔怪她的生疏,想来又觉心疼,她母亲去世后,她回了宁州府老家守孝,三年未见自然不比以前亲近。 宽宥道:“也是难为你了。” 曲今影瞧见她神情的松动,内心松了一口气,在兰嬷嬷搬来的绣墩上落坐。 而殿外的楼千秋则将女眷分为两队,由女官带着,进了左右两边的耳房。 “这是做什么?”曲今影好奇地问。 “回县主的话,万岁那夜慌乱中咬伤了刺客的脖子,眼下带她们去查验是否有咬伤。 咬伤? 不要脸,明明是轻.薄她才咬的她。 曲今影装作没事的点点头。 楼千秋折身回来问:“太后,是不是要带县主一同去。” “影儿是哀家打小看着长大的,不会是刺客。”太后严厉道。 楼秋跪地道:“太后恕罪。” “姑姑,楼宫正担心万岁的安危,情有可原,”曲今影插话道,“这亦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影儿理应前去。” 太后不高兴的觑着楼宫正:“你可满意了?” 见曲今影摆出态度,楼宫正当即改了口:“县主金枝玉叶,奴婢冒犯了。” 她躬身告退。 曲今影默默松了口气,突然外头有人唱喏“皇上驾到”,那松了一半的气瞬间憋了回去。 殿里殿外跪了乌泱泱一片。 反应最激烈的是易东坡,他吊着半条命,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了龙袍衣角:“万岁救救奴才吧。” “朕就是来救你的。”卫燕思俯身抹掉他的眼泪,悄悄道。 这话暖暖的很贴心,易东坡苍白的老唇一哆嗦,哽咽道:“皇恩浩荡啊!” 下一瞬,卫燕思抬脚踹他一脚。 他配合着原地滚了三滚,脑袋一歪,昏死过去,怕昏死的不够逼真,吐出了半截舌头。 卫燕思:“……” 她依然病恹恹的,发热期还未过,对beta的标记只能维持一天,早就失效了。 虽然宫里头有娘娘有宫女,随便一个也能标记,但是一个皇帝总咬人着实奇怪,未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才从宫外找来一嘴严的瘦马。 本打算把人悄悄养在深宫,发热期期间每天咬上一口。 偏偏易东坡会错了她的意,张口闭口“奴才明白了,家花不如野花香嘛~” 于是托人从扬州精挑细选一名瘦马,夸赞说人美、嘴甜、活儿好。 结果呢……惹出这么大的事。 她进殿向太后行礼,先跪左膝,再跪右膝,只一下就要起。起的时候也有讲究,手不能撑地,先抬右腿,再抬左腿。 小小的一个礼,她练习了许多日。 太后舍不得她跪,扶住她,喊她好皇儿。 母子俩寒暄一阵,太后执起曲今影的手道:“皇儿还记得影儿吗,儿时常常进宫陪你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是日更~ 第4章 她一个穿书的,哪里会记得。 此书名《与君行》 主打古风权谋。 男主高富帅,女主白富美,因皇帝昏庸,妄信奸佞,害的他俩家破人亡。一个落草为寇,一个江湖流亡,然后不期而遇,携手闯荡,搅弄风云,改朝换代。 一起弑掉她这个背景板昏君之后,与屹川王、渤山王、太后、首辅等人斗智斗勇,男主终成帝王霸业。 在她高中时期小说在某本杂志连载,风靡青春少女圈,后来完结出版。 她不大爱看这一类故事,因为实在太火顺手买了一本,草草翻过就丢在了角落。 那日她参加完外婆的葬礼,回家整理外婆的遗物,在床底下的旧箱子里找到了它。 刚一翻开人就穿了。 一睁开眼就是太后娘娘以泪洗面的模样。 然后她经典三连问。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后来才知道她穿书了,正好穿在溺水这一章节。 “自从你三个月前溺水,就忘记了好多事,”太后提醒道,“我与影儿的母亲是手帕交。” “影儿?” 这名字有点耳熟。 卫燕思审视这名垂首的女子,身姿纤纤,亭亭而立。 嗯,还有点眼熟。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对方应声抬头。 “妾身曲今影,拜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曲今影! 卫燕思脑中白光一闪,记起她便是书中的女主。 日后会与男主联手弑君篡位! 从卫燕思进殿,曲今影的内心便波涛汹涌,就是这个混蛋轻.薄她、羞辱她。 她的目光紧紧跟着那身团花明黄九龙袍。 待到其与自己说话,压下胸口沸腾的的血气,抬起双眸。 许是凑得近的缘故,鼻吸间嗅到了淡淡的药香,更加笃定卫燕思就是那夜的登徒子。 这时也有果香与薄荷香气萦绕在卫燕思的鼻息处。 她心中大骇——标记的女子正是这香味。 四目相对之时,如闪电交汇噼里啪啦。 彼此都认出了对方。 卫燕思: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小说中详细介绍过曲今影的身世,她母亲是异姓王李庭的嫡长女,封敏德县主,随父上过战场,过世后,太上皇念及军功卓越不输男子,特准曲今影成了本国第一位袭母位的女子,算是开了先例,封号“清慧”。 加之她母亲与太后的关系匪浅,幼年时常受召入宫,陪皇子公主们玩耍。 曲今影也在悄摸的观察她。 随着年岁见长,她不得不尊守男女有别的礼教,入宫的次数便少了,与卫燕思生疏了许多。 三年未见,这人倒是初具龙子龙孙的金玉之质。 那夜竟然没把人认出来。 只是宫里什么女人没有?非要去找瘦马? “原来是影儿妹妹。”卫燕思尬笑。 曲今影配合他表演:“燕弟弟。” 弟弟? 太后无奈:“皇儿忘了?影儿比你长两岁。” 嘚,卫燕思认栽,改口叫姐姐。 太后很欣慰,非常满意她们的姐弟情深。 恰逢楼宫正去而复返:“回禀太后,女眷都已检查完毕,无一人身上有咬痕。” 太后疑惑:“不可能呀?” 楼宮正道:“刺客许是某位娘娘或者宫女?” 这两者加起来是个庞大的数字,少说也有上千人。 太后当机立断:“查!再多人也要查!给哀家一查到底!” 两位当事人偷瞄了对方一眼,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楼宮正领命,退到门边仿佛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又急忙禀告道:“太后,易总管昏过去了。” “关进慎刑司!身为太监总管,有规劝皇帝之责,却蛊惑圣心献上瘦马!” “是,瘦马该如何处置?” “送去尼姑庵削发为尼吧。” 卫燕思这才想起来这的目的,那易东坡油滑不假,倒是个忠仆,况且瘦马一事因她而起,哪有让忠仆背黑锅的道理? 温言软语道:“母后,如果法办了易东坡,皇儿一时到哪里找个用的顺手的太监总管?恳请您网开一面吧。” “皇儿想如何?” 魏燕思使坏,把皮球踢给曲今影:“影儿冰雪聪明,不如帮朕想个办法?” “妾身一界女流,不敢妄议朝政,请万岁宽宥。” 此言一出,顿时大惊。 太后早年一直依靠家族力量左右朝堂,这不是对太后大不敬吗?忙跪地请罪。 “小题大做,快起来吧。”太后道。 曲今影惊魂甫定,防来防去,没防住自己。 登徒子,蔫坏! 她用余光去瞧,发现卫燕思脸颊的巴掌印尚未完全消散,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惹眼。 估摸卫燕思是在报这一巴掌的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拆穿她? 所谓心想事成。 她一想这事,卫燕思就像会读心术似的帮她实现。 “奴才们不会办事,怎么把影儿也带来审问了,朕非治他们的罪不可。” 楼宫正接话:“万岁息怒,幸而太后没让奴才们冒反了清慧县主。” “哦?”卫燕思借题发挥,“母后,这怕是不妥,今日官家女眷聚集在此,若影儿不按章程走一遭,怕会引来闲话。” 太后没开口,算是默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曲今影全当命里有此一劫。 况且再挣扎反而显得心虚。 她的心又开始砰砰狂跳,跟随楼宫正进了配殿的耳房,房里头有女眷们留下的胭脂水粉的余香,久久不散,令她头昏脑涨。 在楼宫正的指示下,她绕到屏风后头脱掉外衫,拨开散在脑后的长发,露出光洁的脖颈:“请楼宫正看仔细些。” 楼宮正一打眼,皱了眉。 满院子的女眷都检查过了,只剩曲今影的嫌疑最大,可她脖子处的皮肤细腻,白晰中透出自然的红晕上,何谈咬痕。 这大大出乎楼宫正的预料。 似乎心有不甘,睁大眼睛,借着白灿灿的阳光重新审看,真的没有,且事发只有两天,不足已完全痊愈。 她退下去:“冒犯县主了。” 曲今影云淡风轻地放下头发,穿好衣裳:“楼公正不过听命行事,不必介怀。” 而后回了主殿。 路过前院时,易东坡和那几个挨打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 楼宫正道:“许是万岁求情,被抬回养心殿了。” 残暴昏庸的暴君,会为太监求情? 曲今影不信。 行至主殿门口,楼宫正劳烦她在店外稍候片刻。 曲今影侧眸往里看,原来是太后与卫燕思正在叙话,拉着卫燕思坐进宝座,一点一点的往人脸上涂抹药膏。 这一幕,令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恍惚中听见卫燕思唤她,遂提起裙摆进去。 卫燕思胸有成竹地问:“如何啊?” 楼宫正照实说了。 卫燕思唰的站起身:“当真?” “奴婢不敢欺瞒万岁。” 卫燕思不信,兀自抬手就要去撩曲今影的长发,就像那夜一样,指尖触及柔软的发丝时,对方惊呼了一声。 “万岁!”曲今影退开一步。 就连太后也出言指责:“皇儿,可不能还是儿时的那一套。” 长大成人了,到底男女有别。 今日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孟浪之举,明日就要把人娶进宫来的。 卫燕思不情不愿的收手:“是朕唐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曲今影认定此地不宜久留。 “万岁不必介怀,妾身这便告退。” 太后却热情好客,挽留她留在慈宁宫小住几日。 “只怕家中琐事太多。” 太后对此有所了解:“你母亲去了,后宅全靠你主事,行吧。” 她一走,卫燕思决意跟着走,问一问她好好的咬痕怎么会两日便不见了? 宫道长街,红墙黄瓦。 曲今影走在前头,卫燕思跟在后头。 “县主。”卫燕思唤她。 前者反而加快了脚步。 卫燕思:“清慧县主。” 前者继续抗旨不遵。 真是个磨人的小县主,卫燕思只好对她紧追不舍。 骄阳似火之下,宫道内上演了一场诡异的竞走马拉松。 你追我赶,我赶你追。 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小太监们放起了小跑:“万岁你慢着点,小心龙体。” 一路追到十八颗棵槐,这地方顾名思义栽有十八颗老槐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是宫内出了名的避暑胜地。 草木太多容易挡住视线,卫燕思在这里成功把人跟丢了。 她不信邪,绕着十八颗槐树左三圈右三圈,转悠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人。 小太监们目的她这一迷惑行为,面面相觑。 “邪门了?”她嘀咕道。 又问小太监们:“这地方可有什么隐蔽的小径?” 小太监整齐划一地摇摇头,央求她快回养心殿,天气太热,万一中了暑热如何是好? 她充耳不闻,对找人一事不抛弃不放弃 这时春来找了过来。 他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焦急道:“万岁啊,可让奴才好找。首辅大人在养心殿等候您许久了,有要事与您商量。” 他是易东坡的干儿子,约莫十六七岁,个子不高,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透着股机灵。 卫燕思猫着腰,眼皮也不抬一下,拨弄开一处半人高的花丛,盯着里头瞧。 “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好像……是豫州大旱。” 卫燕思的动作僵了一下,她对治国一窍不通,咋商量? 穿书这些日子,她连早朝都是做做样子,奏章更不用说,先送去文渊阁票拟,再送来养心殿由她誊抄一遍。 至始至终没有对国事给出过指导性建议。 这得多亏原主是个昏君,才让太上皇组建内阁辅佐。 “这事儿由文渊阁商量就行,不用问朕。” 春来扭捏道:“您是一国之君,大事还得您拿主意,再说首辅大人都等在那儿了……” 卫燕思拍掉衣炮上的泥土,没头没脑的问:“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奇药,能在一夜之间愈合伤口,连伤疤也瞧不见的?” “奴才……马上去太医院问问。” 卫燕思很失望:“算了。” 又要他附耳过来,小声道:“派人盯着清慧县主。” 作者有话要说: 更迟了~ 虽迟但到~ 哈哈哈哈哈 第5章 春来没敢多问,点头应下:“……奴才请风禾大人去盯?” 这人卫燕思是知道的,御前带刀侍卫,不爱说话,鼻梁间有一条刀痕,极具个人特色。 “甚好。” 她顿时感到手发软脚发酸,险些站不住,幸亏春来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摔到地上。 “万岁!哎哟喂,快宣太医。” “不用了。” 发热期该有的症状罢了,加上没有好好休息,害的后衣领下的腺体特别烫。 她回到养心殿,症状就更厉害了,以至于一闭上眼全是曲今影的身影。 茉莉与薄荷的香气,犬齿下挣扎的女人,舌尖蔓延的铁锈味…… 旋即又难堪不已,脸不争气的蔓延上红色 她绕过宽敞的书案,坐进雕金龙椅,疲惫的咳嗽一声,扫了眼底下站着的首辅卢池净和次辅葛长留。 他们一个古板严肃,一个温文尔雅。 气质不同却一样难缠,尤其是卢池净。 讨论的话题如春来所说,跟豫州大旱有关。 不了解的事她不会多言,装模作样的听一听问一问,便交由文渊阁全权处理,顺带说了几句慰劳的话。 “朕乏了,两位爱卿退下吧。” 可是两位爱卿不退,显然还有别的事。 卫燕思无奈地坐了回去,软趴趴的俯在书案上,拿起一本奏章当扇子,等待他们下文。 卢池净一把白胡子在胸前晃来晃去,腰背笔挺的像块门板,开门见山道:“听闻万岁宠幸了一名瘦马。” 葛长留不甘示弱:“可是宫里的娘娘伺候不周?” 卫燕思:能不能不要问得这么直白! “爱卿们有话直说。” 两位大人扑通一跪:“恳请万岁广纳后宫。” 纳后宫就纳后宫,干嘛搞得跟冒死觐见似的。 作为一名黄花闺女,这话题还挺让人为难的。不选吧,会引人怀疑,暴露女儿身份。选吧,又必须去宠幸,不然照样引人怀疑。 卫燕思陷入两难抉择,采取了折中的态度:“此事容后再议吧。” 不料爱卿们态度坚决。 卢池净:“皇上御极已有四年,实在该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以保大雁江山社稷。” 葛长留:“恳请皇上三思啊!” 唯小人与阁老难缠也,卫燕思懒得搭理他们,吩咐易东坡传膳,还特意点了一道樱桃冰酪解暑。 易东坡斗胆提醒她,按照祖宗规矩,主膳不得加餐。 卫燕思问:“我朝好像还没有被凌迟处死的太监总管吧?” “奴才这就去御膳房自己下厨。” 他一走,春来就来了,告诉卫燕思她的两位兄长——屹川王和渤山王听闻她遭遇刺杀,前来探望,已经在御书阁等候了。 卫燕思借此脱身,头也不回的远去。 可怜两位阁老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如果再年轻二十岁,肯定会试一试长跪不起这一绝技,与卫燕思抗争到底。 人呐! 不得不服老。 于是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前去皇极殿,求见太上皇。 退休四年,太上皇平日里最爱侍弄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点老年痴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今日就是他刚刚清醒的时候,才听说了“瘦马门”事件,便听闻他俩有要事求见,急忙宣来觐见。 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后,觉得很有道理,皇儿大了,血气方刚呐,后宫是该有几位贴心的姑娘伺候了,遂完全同意皇帝广纳后宫的建议。 “这事就交由太后办吧!”他摇着手中的拨浪鼓道。 两位大人心满意足的去了。 当天晚上太后传唤皇帝再去慈宁宫。 “皇儿啊,这秀女你不选也得选了。”太后满面愁容的唉声叹气。 “母后不想朕选妃?” “你本是个女孩子,都怪哀家当年不够坚决……” 她欲言又止,转问:“好端端的你召一瘦马入宫做什么?” 卫燕思敷衍着:“扬州瘦马闻名天下,皇儿只是想见识一番。” “唉,选妃就选妃吧,哀家替你掌眼,选些乖巧懂事的,免的朝臣们不消停。” 卫燕思宫斗剧看的不少,明白这后宫就是纯良少女们的青春断送之地,无可奈何地拱手道:“全凭母后做主吧。” “好皇儿,委屈你了。” 见兰嬷嬷端着一碗汤进来,太后又道:“你身子还没大好,专门让小厨房为你熬了温补的炖品。” “多谢母后。” 太后慈爱的拍拍她脸颊,触感仿佛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棉絮上一样柔软温暖。 在书外的那个世界,她的母亲去世很早,她一直和父亲生活,做为少见的S级alpha,她是父亲的骄傲,却因一场高烧不退破坏了腺体。 一夜之间荣誉变成耻辱,被失望的父亲送回母亲老家,与外公外婆相依为命。 两位老人家成为失落人生里的全部慰藉,此刻的温情,令她怀念起穿书前的那个春天,好雨时节里,他们相继离世,成了永远只能活在记忆中的人。 她一时哽咽,捏起汤勺喝一口汤,口感鲜香,尝出了新鲜竹笋和浓郁肉汁的味道。 喉间徜徉快意,又喝了一口,嗯,还有荷叶的清香,入口后留恋在唇舌之间久久不曾散去。 浑身的酸软和疲惫也跟着缓解了许多。 “多谢母后。” 太后欣慰:“你爱喝就好……我可怜的孩子,你本应有大好年华。” 用过补汤,发现今夜月色皎皎,她贴心的陪着太后在慈宁宫的戏台边散步,再亲自侍奉她老人家回寝殿睡下。 两日后,发热期熬了过去,卫燕思独自去看望易东坡。 这老滑头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小太监,有自己的一方小院子,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海棠院。 他十岁进宫,在花房呆过好些年,每日都会养心殿打理太上皇亲手种下的花花草草,深得太上皇的喜欢,便把他留在养心殿。 一留就是三十年。 卫燕思一踏进海棠园的门,就听他在凄惨的嚎叫,连哭带骂,将为他搽药的小太监骂跑了。 卫燕思哭笑不得,兀自进了屋。 “你还有脸回来狗东西!” 卫燕思一巴掌拍在他皮开肉绽的屁股上,疼得他哭爹喊娘,他这才看见眼前的人是九五至尊。 吓得不顾病体,爬起来磕头请罪。 卫燕思按住他:“躺着吧。” 易东坡感激涕零:“奴才一条贱命,何德何能劳烦万岁亲自来看望呀。” 并赌咒发誓,这辈子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卫燕思:“……” “砰砰砰”,有人在叩门。 “万岁,微臣风禾有事要奏。”声音冰冷,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 一个时辰后,卫燕思站在了繁华喧闹的十里长街中。 左边勾栏瓦肆,右边秦楼楚馆,满大街的莺莺燕燕说着同一句揽客话术。 ——大爷来玩儿呀! 卫燕思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面,真真是新奇又忐忑:“风禾,你确定清慧县主来了这?” “回主子,就在这家满庭芳里。”风禾抱剑而立,一身黑衣黑靴与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黝黑脸皮非常相配。 易东坡一脸猥琐,用“万岁您真会玩”的眼神看她。 嘴上却是假惺惺的逆耳忠言:“主子,这地方人多杂乱,咱们还是不进去的好,您可是万金之躯。” 边说边色咪咪地盯着门前的一水姑娘的瞧。 卫燕思无语,抬脚往里去。 “主子,使不得使不得。”易东坡回过神,一瘸一拐拦在她身前,“瘦马的事尚未过去,您又来逛青楼,怕是不妥……” 卫燕思戳穿他:“你是怕屁股又挨板子吧?” “呜,求主子可怜奴才。” 卫燕思才不会可怜他,绕开他继续向前。 一身华丽又不失贵气的装束,成功引起了满庭芳鸨母的注意,丢下其他客人放着小跑扑来。 说出了那句独属于鸨母的经典台词:“公子看着面生,头一次到咱们这来玩吧!” 规矩卫燕思都懂,摘下腰间鼓囊囊的钱袋抛过去。 老鸨表演了一出见钱眼开,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叫来小厮:“赶紧去把我们满庭芳最好的姑娘都请出来!” “不用,烦请给我们一处清净的雅间。” “瞧您这话,是看不上我们楼内的姑娘啊?”老鸨往楼上带路,“您在房内稍坐一会儿,我让花魁娘子来陪您吃酒,红锦姑娘您肯定听过吧。” 卫燕思:“没有。” 鸨母:“……” 红锦现在很忙,在房中招呼贵客。 “这回多谢红姑娘出手相助。” “清慧县主快别这么说,一点小忙不足挂齿。”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曲今影细细捻开瓜子皮,将果仁含进口中,仔细咀嚼咽下后道,“也要多谢三娘为我出主意。” 她的三娘名叫温彩袖,比她大不了几岁,曾是一名官妓,当年沦落风尘,便与红锦拜了姐妹。 那日红锦来候府探望温三娘,不慎被二房看见,直骂伤风败俗,丢侯府的脸面。 温三娘实在忍无可忍,便出言顶撞,以至事情闹得太大,不得不让人去请她来主持公道。 她是长房嫡女,向来与二房不太对付,自然向着她们。 事情解决后,她们见她脸色不好,便关心了几句。 妓,乃下九流,通晓些旁门左道。 她走投无路,询问有没有掩盖伤口的办法,不曾想竟找对了师父。 整日服侍人,青楼姑娘们难免遇上胡搅难缠的主,哪怕受了伤,第二日也要照样迎客,会亲手制一些厚重的脂粉涂抹在伤口之上,用来遮盖,一般人很难看出异样。 红锦立刻回了一趟满庭芳,将这亲制的脂粉拿了来,这才使曲今影躲过一劫。 今晚是百馆评魁夜,各家青楼都会派出最优秀的姑娘参加比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要斗上一斗。 文人骚客更是齐聚一堂,一睹百魁斗艳的风采,哪怕是养在深闺的小姐也会相约前来。 可谓一年一度的盛事。 曲今影趁此机会,带着温三娘来道谢。 又说:“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红姑娘切勿与他人言说。” 红锦性格爽快:“我早听三娘说起你,晓得你平日管家不容易,时常关照她,你是三娘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说着出了门,叫进一桌子好菜。 遇上鸨母来请她去一趟天字号雅间服侍客人。 红锦推辞:“比赛马上开始了,我正练曲儿呢,有劳妈妈替我推脱。” “知道你忙,妈妈也不忍心打扰你,可天字号的客人实在金贵,劳你大驾前去说上几句好听,吃上一杯小酒就成。” 红锦面露为难,与她你一言我一句的纠缠。 几个回合下来,已有了败相。 曲今影感念她的恩情,自然要为她说情,带上面纱挡住庐山真面目,转眸问鸨母。 “那位客人出了多少钱?”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不刺激~ 第6章 女子白裙飘飘,露在外头一双眼眸亮得惊人,鸨母认出她不是楼内的姑娘,稍显意外,上下审视一番,猜测她是某大户人家的小姐。 “一百两。”鸨母回答。 曲今影:“我付双倍。” 门口守候的小杨柳从容不迫的掏出银子。 “金子。”鸨母打开鼓鼓的钱袋,向她们展示。 小杨柳的脖子伸出老长长,把钱袋里的东西看了个真真切切。 还真是金子。 她义愤填膺道:“朱门……那啥臭,路有……那啥骨,如今豫州大旱,居然还有人来这销金窟醉生梦死,拿这些银子去西城门给灾民舍两碗米粥不成吗?” “小丫头,话不可能这么说,”鸨母不乐意了,“天灾不可避免,难不成我满庭芳从此不做生意啦?” “多少钱我都给,小杨柳,回府上拿钱。”曲今影抢白道。 红锦歉意连连:“县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不用破费,我去去便来。” 曲今影却提着裙摆跨出门槛,拉住她的手腕请她进屋。 到了这份上,鸨母也没有强求的道理,扭着水桶腰,折身返回天字号雅间。 “公子,花魁娘子太忙抽不开身,”她恋恋不舍的把金子搁上桌,“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 “大胆!”易东坡破锣嗓子一声吼。 实打实的吓了卫燕思一跳,手腕一抖,茶水洒在水色衣襟处。 易东坡继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不打听打听我家主子是谁!” 卫燕思额角掉下三根黑线。 鸨母更是一头雾水,逛青楼就逛青楼,扯什么皇土扯什么王臣? “快快把人叫来伺候!”易东坡情绪起伏太剧烈,扯疼了臀部的伤口,嘴角抽搐一下。 “没有便没有吧。”卫燕思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收回一半金子,剩下的留做打赏,随口问鸨母,“今夜可是有热闹的事,连花魁都抽不开身。” “公子居然不知?今夜是百馆评魁,要评出百魁之首呢!” 卫燕思稍稍惊喜,出趟宫还能遇到这趣事:“好玩儿吗?” “不光好玩还好看嘞,”鸨母自说自话,“公子不是本地人吧?不瞒您说,我家红锦便是去年的魁首,今夜第一个登台,您千万留下瞧瞧她。” 说着,十分热情地拉她出了房门,指着对面走廊的地字号雅间:“你往屋内瞧,喏,桌边坐着的穿红衣裳的姑娘,就是我们家红锦。” 卫燕思定住眼,发觉与红锦面对面的那名白衣女子甚为眼熟。 “……穿白衣裳的姑娘是何人?” 鸨母揣好金子咯咯发笑:“您喜欢?好眼光啊,她跟您一样,身份贵重的嘞!” 卫燕思的目光不曾收回,嘀咕那位白衣姑娘越看越眼熟。 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 她干脆偏着脑袋,一步一步穿过二楼走廊往对面去。 廊间的男男女女莺莺燕燕笑闹成一团,酒气和脂粉气混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呼吸,她展开折扇扇着风。 一拐身,好不容易拐进地字号房,发现人没了,空空如也。 急忙打眼往外瞧,原来那白衣女子正和红锦有说有笑往楼下走,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看模样打扮,其中一个是丫鬟,另一个倒是个挺贵气的妇人。 鸨母不知何时跑上三楼,倚在阑干处抖落着手帕,高声喊道:“百馆评魁开始啦!” 楼内立时沸反盈天,人潮倾涛泻浪一般冲出满庭芳。 “哎呦,我的主子耶,您可让奴才好找哟,您要是出点什么差错,奴才可如何是好,千万别乱跑了。”易东坡同风禾一起追上来。 卫燕思一心系在那抹白色身影上,随着人潮下了楼。 奈何各号雅间的客人都涌了出来,楼梯显得不够用,下楼的路并不顺畅,时不时因拥堵而停下。 等待从来都是难熬的,卫燕思踮起脚张望,那抹白影已经不知所踪,她吩咐丰禾替她去追。 风禾抱拳垂首:“敢问主子追谁?” “清慧县主。” “请速奴才恕难从命。” “命令你去!” “奴才的使命是保护您,决不离开您半步。”风禾的目光似铁如钢,鼻梁上那条短小的刀疤微微起皱。 卫燕思拿他没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门口,听到咚咚咚的锣鼓之声。 人群愈发骚动:“开始啦开始啦。” 她随即就被人流裹狭着来到了雁淮河畔,火红的灯笼高高挂,通明辉煌,简直密如繁星。 约莫半尺来宽的彩绸,挂满了四处。被喧天的呐喊掀出一阵阵波浪。 河面倒映出银白的月色,船只画舫不计其数,隐约有丝管弦乐,自其中传到岸上。 可应了那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愁杀看花人。” 卫燕思不由得停下脚步欣赏。 各家花魁纷纷从画舫中走出,伴随着娇声莺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旁边有人激动不已。 “往年先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今年变了花样,先斗舞,这头舞可是去年的魁首红锦。” “素闻她一曲动雁京,一舞惊天下!” “保准你百闻不如一见!” 卫燕思听的心动了,决定明年万寿夜宴邀请红锦入宫跳一曲。 一晃眼竟然晃见了清慧县主。 她站在拱桥上,白衣胜雪,在溶溶月色的笼罩下如真如幻。 卫燕思恍惚一瞬,拽过易东坡,抬手一指问:“你看那人像不像清慧县主。” 易东坡略有老花眼:“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卫燕思对他很失望,只好转问风禾。 “奴才不看别人只管看您。” 卫燕思:“……” 就没见过这么轴的人! 她拿这一老一轴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一片脑袋,落向目标…… 觉得实在看不清,又挤过人群上了桥。 颈后的腺体突然跳动一下。 这是alpha的本能,一旦接近亲密标记的人会有躯体反应。 是清慧县主没错了! 卫燕思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喜滋滋的站定,想要上前打声招呼,又担心没有这份交情。 只静静站着,欣赏曲今影的背影。 不似初见时的惊慌失仪,也不似慈宁宫的端庄舒雅,此时的曲今影欢乐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娃娃,手臂上挎着花篮,抓起一捧花瓣撒进风中,花瓣像红粉色的雪,纷纷扬扬落在水面上,点出一圈圈涟漪。 似乎被她的热情所感染,卫燕思也不知不觉地观赏起了舞蹈。 红锦的舞实在一绝,柔软似水的腰肢,配合着清脆的鼓点,左右水袖于悠扬的乐曲中飘舞。 的确是倾国倾城之姿,美的好像天女下凡。 一睹她风采的人无不如痴如醉,争相上桥抢占高地,以便更清楚的一睹风采。 不知哪个不开眼的撞到曲今影,害她身子失了重心,往前一倾,几乎跌进水里。 丫鬟惊叫着扑上去却扑了个空。 卫燕思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身,位置没捞准,碰到了两团柔软。 这英雄救美的行为,在这愚昧的封建社会显然被误会成了吃人豆腐。 怀中人刚稳住身子,利落的回敬她一巴掌。 还是原来的力道,还是熟悉的疼痛。 卫燕思难以置信。 靠,助人为乐的故事全是骗人的。 曲今影下意识的抬眸,仿若撞到鬼一般。 天哪,是昏君! 她又扇了昏君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你们光评论不收藏,现在你们变了,光收藏不评论~~ 我:[黑人问号脸.jgp] 第7章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小杨柳和温三娘惊魂甫定地搂住她,问她可有受伤? 她摇摇头,尴尬又不失礼貌的道谢。 卫燕思只是死死盯着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已经死透了。 曲今影怯生生的问:“您怎么……在这?” 卫燕思没好气的回答:“我来青楼逛一逛。” 果然是昏君作派。 可礼节上倒要过得去,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深深蹲了一个福:“妾身冒犯万岁——”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口,就被卫燕思及时纠正请:“公子,万公子。” 曲今影:“冒犯万公子,恳请恕罪。” 温三娘确认她无碍后也蹲了个福:“原来公子认识我家影儿,不知是何姓名?家住何处?明日我定请我家老爷登门答谢。” 卫燕思用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脸颊:“不必客气,我与县主本就认识。” “呀?”温三娘微微诧异。 “不知县主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卫燕思转回目光。 曲今影莞尔,心里记着惨遭轻薄的仇,以委婉的方式表示不方便。 卫燕思像是被将了一军似的,一口气梗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凑近她说了句悄悄话:“内务府忙着采选秀女呢,朕看清慧县主着实不错。” 曲今影抬了抬手:“万公子这边请。” 识时务者为俊杰,卫燕思很满意,另外要求两只跟屁虫原地等候,怕风禾不愿意,摆出一国之君的威严:“清慧县主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个大男人跟着去不合适。” 听闻这话的曲今影紧紧的揪住领口:我已经不清白了。 卫燕思走在前,她亦步亦趋跟着。 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了一处较安静的拐角。 “万岁想与妾身说什么?” 但见卫燕思啪的一下收了扇子。 她当即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朕在武英殿咬的人是你吧。” 曲今影的呼吸乱了一息:“万岁误会了。” “你用的什么法子掩盖了咬痕?” 这话问的平和真诚,不像是兴师问罪,曲今影的内心纷乱如潮,不明白卫燕思到底是什么意图。 “……那夜,”卫燕思偏开脸,轻轻咳嗽两声,“是朕唐突了,向县主……赔礼。” 言罢,深深看了她一眼,两手相叠往外一推,再端端正正的躬身而鞠。 惊吓年年有,今夜特别多。 曲今影僵在当场 昏君向我道歉! 昏君居然向我道歉! 这刷新了这些年她对昏君的认识。 其十五岁登基,至今不过四年,听小人远贤臣,滥杀无辜,助纣为虐,骄奢放逸,不思进取。大有把雁国搞得民不聊生之势。 这样的君主哪有良知可言? 知错善改就更别提了。 曲今影将信将疑:“……万岁确实误会妾身了。” “别装了,在武英殿的人就是你。”卫燕思勾唇。 “妾身——” “你快告诉朕,用的什么法子掩盖了伤口?” “……” “朕当时不是要咬你,只是你恰好出现在园子里,朕认错了人。” 曲今影再一次僵住,昏君不光道歉,还耐心地向她解释! “可消气了?”卫燕思小心翼翼的问。 凭白被轻薄,哪能这么快就消气,但昏君的面子还是要给。 “妾身惶恐。” “你想要什么补偿?朕都可以满足你?”卫燕思又问。 alpha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强行标记,情节可谓相当恶劣。 好在曲今影不是omega,只能进行临时标记——将后颈浅浅咬破。不然她的良心会受到无休无止的谴责。 “妾身真不是——” 卫燕思抢白道:“……可有意中人,朕为你赐婚? 她记得曲今影在豆蔻之年时祖父病重去世,曲今影守孝三年,孝期刚满母亲又与世长辞,曲今影便回了宁州府老家,再守孝了三年。 耽搁来耽搁去,已经满了二十岁,别家的姑娘早都当娘了。 “万岁莫要戏弄妾身。” 卫燕思看到她脸慢慢变红,在无边的夜色中,有种奇异的美好。 后知后觉自个儿的莽撞,换了话头:“行吧,当朕欠你个人情,日后你若有所求,朕一定对你有求必应。” “妾身不敢。” 曲今影这便要告辞,直接转身,一头扎进人堆里头去,可桥头早已瞧不见小杨柳和温三娘的身影,想来是被人群冲走了。 她只好作罢,往相反的方向去寻马车,但马车也不见踪影。 叹了口气,独自往家的方向走。 这一夜的街头巷尾空空荡荡,百姓们都去雁淮河畔瞧热闹,偶尔才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她鲜少走夜路,一个人走更是没有过,有些怕。 不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她一回头,意外发现卫燕思正不近不远的跟着她。 心脏嗖的提到了嗓子眼儿。 “万公子何故跟着妾身?”她停下步子,回身问道。 “太晚了,朕送你回去吧。” 曲今影婉拒:“谢过万岁好意。” “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你跟着我,我才害怕。 “您还是先回去吧,易总管他们应该在等您!”曲今影咽了一口口水。 魏燕思隔着她脸上的面纱,瞧见她吞咽的动作,忽然明白她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朕远远跟着你,你往前去吧。” “……既然如此,万岁上前来吧。” “若是被人看到你和一陌生男子并肩走在街上,怕是要影响闺名。” 曲今影嘴唇张了张。 盛夏夜晚的风裹挟着湿漉漉的气息,骤然吹过来,飘飞了她的长发,她估摸是要下雨了。 盛情难却,她扭身,继续走向侯府。 身后那人像是故意在逗她,随着她的脚步同起同落。她快一分那人就快一分,她慢一分那人就慢一分,假如有了偏差,也会立即停下重新调整。 像个调皮的小孩子。 小贩还在叫卖,在她路过时问:“姑娘要来碗云吞吗?” 她踌躇一晌,要了两碗。 又多给了些银钱,端走了一碗,告知小贩剩下的一碗,交给她身后的公子。 于是一人一碗云吞,各自端在手里,边走边吃着,细嚼又慢咽。 热气腾腾的云吞吃完,勇毅侯府也到了。 侯府的大门宽敞气派,大红的灯笼把铁门扁照得亮铮铮。 一辆软轿出现在视野中。 轿夫压杆,一名粉衣女子袅袅娜娜的下了轿子。 曲今影一睨,是她妹妹,二房所出的曲婉婉。 见着她这个姐姐,捏着嗓子虚情假意的喊了一声,不仅未行礼,也未曾等候她,先一步进了门。 曲今影见怪不怪,回身望着远远离着的人:“妾身在此多谢了,您赶快回去吧!” 她提起裙子上了三步台阶,忽而想到什么,又折身来到那人跟前:“妾身派几名候府的长随护送您可好?” “不必麻烦了。”卫燕思眉眼弯弯着,将手里的碗递给她。 “吃了你一碗云吞,朕又欠你一个人情。” “妾身惶恐。” 又来了。 卫燕思懒得说她,毕竟每次见面自己在她眼里都像个恶人。 “一晚上就欠你两个人情,朕会先还你一个的。” 翌日,是个晴朗的天。 她在养心殿的龙榻上醒来,身下压着双蝶戏百花的明黄软褥,身上盖着如意三宝纹的明黄锦衾。 感叹一声至尊享受,才翻身下榻,蓦的被哭唧唧的易东坡抱住大长腿。 “万岁呀!奴才找了您一个晚上,以为您又遇上了该死的红莲教!” “放开朕。”卫燕思挣了挣,没挣开。 一抬眸,对上风禾那双哀怨的眼睛,他眼底下的两团乌青和唇边的一圈胡茬交相辉映。 想来易东坡所说不假,他们真的找了她一个晚上。 哄孩子似的,拍拍易东坡的头顶:“好啦好啦,朕不是平安无恙嘛。” 易东坡从地上爬起来,苦着一张长满褶子的老脸:“就算不为我们考虑,您也要为太后娘娘考虑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人家可怎么活呀?” “朕立马去向她请安。” 易东坡消停了,擦掉两行老泪,招来一干宫女为她更衣束发,织锦龙袍配玄纱,头戴一顶珍珠冠,尽显帝王之尊。 佩戴香囊时,她叫了停,从小宫女手里将其拿过来。 问说:“这里头装了什么?” 易东坡:“回万岁的话,有苏合香、降香、上色沉香、霍香、白术、甘松………您可是不喜欢。” “换成茉莉花吧,再混些柑橘皮进去。” 易东坡竖起大拇指,夸她有品位。 卫燕思回赠他一个白眼,开启了一天枯燥的帝王生活。 先去皇极殿向太上皇请安,遇上太上皇老年痴呆发作,请安便不了了之,转去慈宁宫看望皇太后,并在那儿用了早膳。 皇太后的口味一贯清淡,又信佛,吃的是全素宴,香蕈丝、白菜平安果,樱桃山药,烧茨菇。 卫燕思无比嫌弃。 知女莫若母,太后大发慈悲,要小厨房加了一道熏肘花小肚。 卫燕思心满意足的吃着,吃饱喝足就盘算起还曲今影人情的事。 “母后,皇儿有事求您。” “哦?”太后拖了个长音。 “和红莲教刺王杀驾有关。” 这等严肃的事,必须认真对待,太后搁下碗筷,竖起耳朵。 “皇儿想问……这事能不能不查了?” “为何?” “皇儿贵为一国之君,与那瘦马不清不楚……再查下去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有损皇家颜面。” 她本就是女儿家,唇红齿白的小脸似经过一通粉雕玉琢,一求人就像在撒娇。 太后平白见她这模样,心生出许多怜爱:“你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刺杀一事一直没有眉目,哀家心急啊。” “只查红莲教就成,可别再把官家的女眷们扯进来,皇儿怪难为情的。” “哀家还想问你呢,召名瘦马入宫到底为什么?” “不久前您不是问过了吗?” “哀家才不信你那套说辞。” 不愧是昔日的后宫霸主,的确不好忽悠。 卫燕思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不瞒母后,皇儿三月前落过水后,得了怪病,总忍不住想咬人?不好咬宫里的太监宫女,只好从宫外找个人进来。” 太后一愣,急忙宣太医院的院判宋不宁来诊平安脉。 他是太后的人,知道卫燕思是个女儿身,诚实道:“回太后,自从陛下三月前从昏迷中醒来,身体就与往日有所不同,脉象相较于以往更加强健,却时常会有体弱无力的症状,用过许多药也不见改善,老臣无能,请太后降罪。” “这么说你也束手无策?”太后问。 “老臣罪该万死。” alpha的体质自然与普通人不同,卫燕思替他求情:“皇儿不过是受了刺客的惊吓,加上溺水,过些日子就会大好,请母后放心。” 太后重重叹息:“你近来少为国事操劳,大小事情全听由文渊阁吧,保重龙体要紧!” “那官家女眷们……” “你是皇帝,你做主。” 如此便是允了。 卫燕思大喜,谢过她的菩萨心肠。 “哀家只想你开心,来,让母后看看的脸可消肿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呀,皇儿,你的脸比之前更肿了?” 卫燕思稳住心态:“母后怕是看错了吧。” 太后便招来兰嬷嬷和宋不宁一起看,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龙颜的确更肿了。 “一定是皇儿龙体欠佳,马上回养心殿补个眠。” 她推开那盘熏肘花小肚,离开这不速之地,应付完早朝后,跑去御花园闲逛。 穿书至今,她总不太适应,还老受到发热期的折磨,难得有这样好的兴致。 易东坡开怀道:“可要奴才召南院的戏班入宫唱一出?” 原主是个纨绔,不仅喜欢听戏,心血来潮时常常上台扮相,唱上两曲。 斗鸡斗狗斗蛐蛐最是拿手,除了女色,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卫燕思与原主不同,虽然随性,但并不放肆:“只逛逛就行。” 到了御花园,她下了龙辇,在池边悠哉悠哉的漫步,接过易东坡捧来的一盘鱼食,一点一点的撒进水里。 乍一下想起了昨夜曲今影撒花的模样。 这姑娘,甚是有趣。 一低头,清澈的水面倒映出自个儿的身影,被浅浅的涟漪一寸一寸扭曲。 索性把鱼食尽数倒进池子,顿时跃出数十位尾红鲤,哗啦啦哗啦啦,溅起几朵巨大水花。 卫燕思:“好玩儿。” 自从误咬了曲今影,她就吃不好睡不香,昨夜向人道了歉,心中才落下了一块石头。 她们的关系好似缓和了一点,至少在她眼中是缓和了。 “易东坡,你差人去一趟勇毅候府,带句话给清慧县主,就说……” 卫燕思琢磨良久:“就说两个人情朕还了一个,请她不必忧心了。” “奴才遵旨,一定把您的口谕带到。” 强制标记不是光彩的事,卫燕思羞愧难当道:“千万低调些。” 易东坡因她怪异的神色而疑惑不已:“万岁和清慧县主的感情真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燕思解释道:“……姐弟情深嘛。” 越描越黑,成功让易东坡想歪了。 也对,清慧县主生得月貌花容,和卫燕思又是青梅竹马,昨晚卫燕思甚至不顾个人安危硬要出宫,追去了青楼。 种种事情关联到一起,易东坡不得不怀疑卫燕思看上了人家,情根深种的那种。 他把传口谕的光荣任务交给春来,提醒春来去的时候千万别空手,送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最好低调奢华有内涵。 于是春来顶着大太阳,屁颠颠跑去内务府,精心挑选了于阗国的羊脂玉两块、罗马的琉璃树一尊、西天竺纳兰提花三株、波斯的麟瑞香五品,以及江宁织造的软烟罗十匹。 在勇毅侯府传完口谕,自作聪明的补了一句非常暧昧的话:“万岁的心意,清慧县主了解吧?” 这下,曲今影不想了解都了解了。 对卫燕思生出的那一点点朋友之谊,瞬间荡然无存。 登徒子,狗改不了吃屎。 陪她一起听口谕的还有侯府上下的所有人。 “有劳公公了。”曲傲捧了银子打赏春来,亲自送人出府。 曲金遥傻在原地,眨巴眨巴眼:“妹妹,万岁要纳你入宫!?” “呸呸呸!”小杨柳朝着地上吐了三口口水,“大清早的,您甭说晦气话!” 二房的主子柳二娘酸溜溜道:“恭喜影儿,麻雀变凤凰。” “你的女儿才是麻雀!”曲金瑶回怼道。 他比曲今影大两岁,长得像他爹,薄薄的眼皮薄薄的嘴,是十分适合与人吵架的刻薄长相。 被他攻击的对象曲婉婉,当即哭的梨花带雨,跑去告状:“爹爹,大哥欺负我,他骂我是麻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谁能帮我想个狗皇帝和县主的cp名~好听的话我发红包奖励你~ 第8章 温三娘是个明白人,拉着曲今影出了花厅,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担忧道:“真要入宫可如何是好?” 近来文渊阁内传出消息,说是昏君要选秀女,把文武百官们吓得不轻,有女儿的全都争先恐后的找媒婆。 导致本月结婚率节节攀升,达到了开国以来的巅峰。 最多的一天,京城要出嫁十个贵女。 门当户对的公子有限,全成了抢手货,实在抢不到的就从国子监中挑选潜力股入赘。 曲傲自然也很焦灼,前来加入她们。 温三娘病急乱投医:“影儿的年纪早该嫁人了,中意她的公子不少,这几日来上门的媒人有许多,咱们挑个最好的吧。” 曲傲激动道:“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就很不错。” “爹,女儿不喜欢他。”曲今影皱了下眉。 “傻孩子,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不然进了宫这辈子算是完了!” 温三娘恍然大悟,问:“你难道中意昨夜救你的那名万公子?” 曲傲老眼一亮:“哪家的?” 温三娘摇摇头,以示不知:“模样倒是颇为俊俏,也矜贵雅致,想来不是一般的门户,还说与影儿是旧相识。” 曲傲双手叉腰,魁梧的身形更显魁梧:“我从没听说有姓万的高门户族啊……甭管了,嫁人要紧,影儿你要是喜欢爹马上把人给你捉来,娶你过门。” 曲今影额角青筋突突跳。 “爹爹误会了,我讨厌她。” 温婉婉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躲在不远处看得又妒又气。 凭什么! 同样是曲家的女儿,她是嫡女,自己是庶女,她被皇帝看中,自己却只能是别人口中的麻雀。 就连爹爹也偏心她。 “贱人!”她低声咒骂着。 月底,曲今影受了宁晨公主的邀约,去公主府参加诗会,可惜后宅的琐事太多实在抽不开身。 这宁晨公主在姐妹中排行老五,其生母位分不高,仅仅是一名才人,生她那夜难产过世。太后怜悯她,将她养在膝下,宠爱有加。 昏君残忍暴虐不假,对这小妹妹却十分爱护。 所以众人上赶着巴结她,不能轻易得罪,只好请曲婉婉代她走一遭。 诗会上,雁京贵女齐聚一堂,吟诗作对,赏花品酒,甚至笑谈天下时事。 八卦也不会少,谁偷偷养了外室!谁在外头生了野种!谁家公子与谁家小姐眉来眼去、私相授受!谁家刚死了老婆就续弦! 聊的热火朝天,轮了一圈下来,轮到曲婉婉讲八卦。 她故作忸怩:“我……没有可讲的。” 旁人提醒道:“你家后宅可有?大家都是好姐妹,保证不会说出去。” “行吧,”她用骄傲的语气道,“万岁看上我姐姐了,这回选秀女,我姐姐一定能中。” “清慧县主要当妃子啦!” 贵女们幸灾乐祸的向她道喜。 暗地却道:“清慧县主一向清高,如今要入宫了,呵,真真是有笑话可瞧了。” “不过我姐姐是有意中人的。”曲婉婉忧伤道,“老天不公,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哈?是哪家的公子啊?” “不知道,百馆评魁那晚此人送我姐姐回府,我偷偷地瞥过一眼。” 贵女们沸腾了。 “晚上送她回府!感情着实不浅呐。” “你可有看清那公子的长相?” “是哪家的公子?” 曲婉婉铺张开一张宣纸,提起狼毫笔在砚台里蘸一蘸,唰唰几下画出了那人的样貌。 她画的一手好丹青,只简单几笔就将人勾画的惟妙惟肖。 贵女们的脑袋凑在一块。 “长得还挺好看。” “一张小白脸,谁瞧了不春心荡漾呀。”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平常女子也要被比下去了。” “清慧县主真是好眼光。” 与她们同坐的宁晨公主忍不住好奇,嘀咕说画上的人有几分眼熟,不由的走近些,把画拿进手中。 “这不是皇兄嘛!” 曲婉婉卡壳了似的:“皇……兄?” 这曲今影真是狐媚功夫了得,勾搭上了皇子。 “敢问五公主,是哪位皇子殿下。” 她虽然是庶出,到底是勇毅侯的女儿,在特别的节日和宴会里,也是碰着些王公贵族,皇子们也都认的,但画上这位她实在想不起是谁。 宁晨公主斜睨着她,语调不冷不热:“是我皇帝哥哥。” 贵女们如遭晴天霹雳般,颤了一颤。 曲婉婉直接吓得掉了手中的狼毫笔。 十二个时辰之后,又一则皇家劲爆八卦话传遍雁京:皇帝与清慧县主郎情妾意。 后又演变成了二人私定终身。 话传到曲今影耳朵里时,她正在花园里执着剪子为茉莉修剪花枝,咔嚓一下剪偏了,剪伤了手指,血流不止。 她“嘶”了一声,捏住伤口。 到底是哪个的混账在胡说八道! 存心毁她清白! 招来小杨柳,要她去打听打听。 小杨柳义愤填膺的去了。 人刚走,曲傲就到了。 “影儿啊,你真和皇上……”他问到一半戛然而止,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母亲去世以后,父女俩的关系一直不软不僵,曲今影淡淡道:“父亲不必管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为父如何能不管?你老实交代,那夜是不是万岁送你回的府?” “是。” 曲傲一脸家门不幸。 又问:“那夜你如何与万岁一起的?” “在百馆夺魁夜偶遇的。” 曲傲不信:“红莲教猖獗,万岁三月内接连遭遇两次刺杀,断不会贸然出宫,何谈偶遇?一定是为了见你一面,才陪你去看那百馆评魁。” 曲今影:“……” “爹爹,我们清者自清。” 曲傲眯起眼,眼尾的皱子可以夹死苍蝇:“万岁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曲今影忍无可忍,拔高了两分声线:“爹!” 曲傲却话锋一转,郑重承诺道:“影儿你放心,如果是万岁逼迫你,为父哪怕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住你。” 他难得言语殷殷一回,曲今影心生感动,用手帕裹住伤口:“爹爹有心了,我和万岁并不是传言的那样。” 曲傲久久注视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欲要再说几句,前院的下人跑进来,禀说各家递了拜帖来拜会。 他甩了下宽大的袖子,赶去迎客。 刚进前院就惊了。 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他这侯府能门庭若市到如斯地步。 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拜会的人里有他的同僚,亦有他白鹿党的门生,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满院子的丫鬟小厮忙的脚不沾地。 曲傲怀着沉重的心情挤出一丝假笑,站到府门前迎客。 户部侍郎先吟诗一首:“何怜曲家女,凤种定云翔。” 中书侍郎不甘示弱:“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过奖了过奖了!”曲傲自谦一番,抱拳道谢,“托万岁的福,小女才有此等福分。” 阵仗太大,引得行人驻足,好奇这勇毅侯府里是不是在办喜事。 五公主宁晨便是其一。 她今日要进宫看望太后,正巧路过勇毅侯府,听闻那句“常得君王带笑看”的话,啪的掀开马车车壁的竹帘,一晌又放下。 对护车的亲卫们道:“马车再快些。” 入了宫,她脚步匆匆,内官们发现她脸色不对都躲的老远,生怕触了她霉头。 “母后!” 她行完请安礼,提宫裙坐到太后身边,咬住娇艳的下唇,伴随忽快忽慢的气息。 太后放下茶杯,调侃道:“谁惹我家宁晨不高兴了?” 宁晨朝她的方向侧身,将这两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太后的第一反应是:我家皇儿一黄花闺女,和清慧郡主有儿女私情? “哀家一点没听闻呀。” 侍奉在侧的兰嬷嬷道:“万岁前几日确实出宫了,起了些风言风语,奴婢怕您听了烦心便没同您讲。” 此言换来了她满是责怪的眼神:“事关皇儿安危!” 宁晨撅起小嘴:“母后,勇毅侯一党公然把皇兄比作唐代玄宗,吟唱‘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那清慧县主岂不是成祸国殃民的杨贵妃了?可真敢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的文风把你们带偏了吗,cp名一个比一个沙雕,哈哈哈哈哈哈,我用尽毕生的智慧也想不到“卫生巾cp”这个名字,昨晚留评的小伙伴,我要给你们每人都发个小红包,今天快乐都是你们给的~ 对了,喜欢记得点收藏~ 第9章 太后上了年纪,行事谨慎,现出踌躇的样子道:“你与清慧县主有几分交情,她品性纯良,你是了解的,不会有坏心思。” 继而偏头道:“兰嬷嬷,你去问问皇帝,是否真和清慧县主扯了关系?” “母后,这不能怪皇兄。”宁晨急忙道。 “你呀,老护着她。” 慈宁宫与养心殿距离不远,兰嬷嬷穿过两条长街就到了,遇上文渊阁的几位大臣在与皇帝议事。 她等在殿外,不小心听了一耳朵,似在商议豫州大旱的事宜,大批灾民逃来雁京,被拦在西城门外。 足足等候一个多时辰,由易东坡领进去,说明来意。 卫燕思被大臣们折腾一上午,好不容易喘口气,冰酪刚刚吃进嘴里,就一口喷出来。 音量陡增:“朕倾心清慧县主?” 她不经意的一侧眸,看见抱着浮尘的易东坡,满脸的“死皇帝嘴硬”的表情。 “宫外都传遍了。”兰嬷嬷道。 卫燕思凭借直觉迁怒易东坡,询问他那日传话是不是出了差错,惹出这样的麻烦事。 “奴才冤枉啊,是春来传的。” 遂急召春来滚进来。 春来战战兢兢道:“奴才照您的口谕,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还特意去内务府拿了好多女儿家喜欢的珍奇玩意赐给清慧县主。” 卫燕思面色阴沉:“你再仔细想想。” “好像……还……提醒清慧县主要明白您的心意。” 卫燕思绝望了,唤来在殿外站岗的风禾,要他把春来拉出午门砍了! 易东坡闻言大惊,扑通跪到地上,求她开恩,陪着春来一起连连痛呼奴才该死! 春来终归年少气盛,鲁莽道:“奴才虽然多了句嘴,但夜送佳人归府的却是您自己呀!” 易东坡果断踹他一记无影脚。 春来尚在发育中的小身板受不住折磨,原地滚了三滚。 这出闹剧吵得兰嬷嬷头疼,出言圆场道:“请万岁亲自去向太后解释。” 卫燕思恋恋不舍的放下冰酪,顶着红火烈日,上了龙辇。 高温炙烤着周身,闷出她一脑门的大汗,钻进慈宁宫才稍稍有好转, 迎面现身两名明丽的女子,齐齐向她请安。 一个穿着鹅黄宫裙,左脸颊有一小点红痣,语调充满活泼。 一个举止幽静美丽,犹如画中走出的美人儿,卫燕思多看了她几眼,感觉她和曲今影有两分相似,却不如其柔软亲和,少了点烟火气,令人没有想要亲近的冲动。 思索她们是书中的哪两位人物? 兰嬷嬷先给出答案:“奴婢见过五公主殿下,见过宸妃娘娘。” 随即站回太后身边。 卫燕思反应甚快,亲昵的喊了声五妹妹,同时眼含笑意地看向宸妃。 这两位她印象很少,在小说中,老五宁晨是出了名的兄控,而宸妃则是首辅大人卢池净之女。 戏份都不多,堪比路人,仅是一笔带过。 寒暄完毕,各自落座。 太后最先关心她龙体抱恙的问题,然后责备她擅自出宫,不准她再任性妄为。 复又问起她夜送清慧县主归府一事。 一人做事一人当,卫燕思点头承认。 宸妃抿嘴微笑:“万岁与清惠郡主乃是青梅竹马,早该把人接进宫来和臣妾做伴。” “宸妃姐姐大度,不怕清慧县主分了皇兄对你的宠爱?”宁晨阴阳怪气着。 宸妃捻着帕子挡住唇边的笑意:“万岁贵为天子,臣妾不敢独占圣眷。” 太后眼含欣慰:“哀家老了,偌大的后宫全由宸妃一人操持,委实辛苦,是该多几个能干的佳人替你分忧了。” “母后谬赞,臣妾只是尽点本分罢了。” “既然如此,这回的选秀也交由你吧。” 宸妃以高雅的姿态起身,曲膝蹲身道:“臣妾谨遵懿旨,定不辜负您的厚爱……只是清惠郡主也在秀女之列,臣妾想请万岁明示,可要纳她入宫。” 卫燕思:“不——” “哀家一直把她当半个女儿,她若能入宫自然最好。” 卫燕思错愕道:“母后——” “哀家累了,宁晨,陪哀家去御花园转转吧。”太后避而不答。 宁晨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松开紧揪住裙摆的手,略有失措地扶住太后的胳膊,一起跨出了包金门槛。 宸妃朝卫燕思回眸一笑,也一并离开了。 卫燕思一个头两个大,拿易东坡和春来撒气,言辞激烈的批评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并勒令他们将功补过。 易东坡求饶:“万岁息怒。” “清慧县主现在指不定多恨朕呢!你们赶快想个办法哄她开心!” 曲今影是原文女主,一旦黑化会宰掉她这昏君,为了保命她才一再示好,不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赚取的一丢丢好感,被这俩草包毁于一旦。 欲哭无泪啊。 这个时代的女子,把闺名与贞洁挂钩,当做比命还要重要东西,毁人闺名就相当于谋人性命。 她猜曲今影恨不能把她大卸八块。 不管怎样,先要摆出认错的态度。 易东坡曾经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一谈到女人的问题,都是从男性思维出发。 把卫燕思的要求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琢磨后认为这要求约等于“如何讨女人欢心”。 嗐! 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吗? “回万岁的话,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清慧县主一定会喜欢。” “俗!” 曲今影贵为县主,食邑两千户,会为了这点小恩小惠心慈手软吗。 “奴才愚钝,想不到了。” 卫燕思只好求助春来。 “奴才就更不知道了。” 卫燕思举例说明道:“要浪漫一点的,漂亮一点的,阵仗大一点的,最好让她感到惊喜,比如烟花之类的。” 俩草包发问:“烟花是何物?” 卫燕思:“!!” 这个朝代居然还没发明烟花! 那头的曲今影也在忙活。 派去打听消息的小杨柳,临到闭府的前一刻才匆匆赶回来。 “县主,奴婢查到了,是二房曲婉婉搞得鬼。” 夏夜的雁京潮湿闷热,温三娘和曲金遥也在玉阶院,陪着曲今影在院内的小亭里嗑瓜子。 温三娘挥了挥团扇,打开嗡嗡飞舞的蚊虫:“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她在宁晨公主的诗会上,画了万岁的画像,污蔑我家县主的清白。”小杨柳捏起拳头。 曲金遥撸起袖子,大声道:“二房那个贱人,我去撕她的嘴!” 曲今影慢条斯理的剥开瓜子壳,挑出果仁丢进琉璃碗中:“你若去了,她一准要去父亲那告你的状。” “她敢!” “你看她敢不敢。” 没有哪个不孝子不怕老子,曲金遥怂兮兮地坐回去,咬牙切齿道:“难道这事咱们就忍了?” 温三娘打抱不平道:“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在外面胡乱造谣,不想想自个儿终归也姓曲,败坏你的名声,她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戳中了曲金遥的心坎,他的妹妹平白无故遭一顿冤枉?以后出去怎么见人?哪有好婆家敢要? 越想越气,冲冠一怒为妹妹,连老子也不怕了:“我非要找那小贱人理论不可!” 他拔腿往南边冲,朝着二房的院子跑去。 曲今影惊道:“小杨柳,快拦住他。” “是!”小杨柳两条小短腿化作风火轮,再一个猛扑,抱住他的腰,死死拖住,却在一眨眼间被掀了个四脚朝天。 曲今影和温三年一前一后追上来,询问她可有大碍 说话间曲金遥已经踏出了玉阶院,一个转身穿过连廊,踏进二房的地界,一脚踹开院门。 里里外外的女使因这动静全跑了出来。 “曲婉婉给老子滚出来!”他站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二房位置偏南,取名息安园。 管事的妈妈姓司徒,是当年柳二娘的陪嫁,身躯臃肿肥胖,好言相劝道:“世子,这里是后宅,您不可在深夜擅闯。” “少废话,马上让那小贱人滚出来,老子要扒了她的皮!” 司徒妈妈:“让侯爷知——”。 后半截话因曲金遥亮起的拳头咽了回去,无可奈何的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柳二娘同她一起出来。 柳二娘抱着双臂立在屋檐下,皮笑肉不笑道:“世子,时辰太晚了,有事咱们搁到明天说。” 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脸上也不施粉黛,看样子已经歇下了,是匆忙起身来应付的。 “呸!柳氏你教的好女儿!” “世子在外面吃了酒吧,满嘴胡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这文不是简单的恋爱,后面会有很多剧情,毕竟狗皇帝要成就一点千秋霸业嘛~ 谢谢大家的喜欢~ 第10章 “少装模作样,你的女儿在外面干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她跟你一样,坏透了。” “你不要平白无故冤枉人。” 曲金遥干笑两声:“有本事把她叫出来,问问她是不是在公主府的诗会上辱我妹妹的名声。” “休得胡言乱语,明明是你妹妹不知捡点,贵为侯府嫡女,与外男勾勾搭搭!不知羞耻!” “你放屁!”曲金遥隔空吐她口水。 “二娘是在指责我,还是在指责当今万岁呢?”偏凉的声线忽然打断这场争吵。 月华流转之下,一道清淡的身影掠过门槛,端端正正的站定。 身后跟着温三娘和大房的所有女使。 “万岁富有四海,是天下的主人,在二娘口中怎么就是外男了?”曲今影显出两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们兄妹合起伙欺负我,我说不过你们,”柳氏噎了一下,以退为进,“司徒妈妈去请侯爷来。” 司徒妈妈肉身一扭,像一颗偌大的肉丸子似滚走了,临到门口不忘恶狠狠地回瞪曲今影一眼。 既然要请一家之主,那么这事就要摆在明面上,理论出谁是谁非。 曲今影怪她哥鲁莽,低语道:“爹爹来了,你先别说话。”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怕爹打我,但皮糙肉厚习惯了,一会儿你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头上。” 只可惜他威武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见到他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马躲在曲今影后头。 又怕被二房看笑话,壮着胆子站出来,中气不足道:“爹,二房欺负妹妹。” 曲傲不由分说的举起藤条抽他:“多大的委屈不能留待明天?你深夜闯进内宅,成何体统!” 他疼的呜呜哇哇乱叫,围着足有一人高的假山跑圈。 他跑,曲傲就追,边追边抽。 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曲今影于心不忍,解释道:“哥哥是为了我,求爹爹别打了!” 温三娘瞅准时机帮腔:“只怪她们母亲去的早,不然也用不着他这哥哥来出头,我亦是人微言轻帮不上忙。” 曲傲闻言停手,丢开藤条,讪讪的问:“究竟出了何事?” 曲金遥忍下后背火辣辣的疼:“外头传言,妹妹与万岁私相授受,全是曲婉婉害的,我护妹心切,才闯进息安园找她理论。” 曲傲拧眉,看了看曲今影,又看了看柳二娘:“此言当真。” “冤枉啊侯爷。”柳二娘拒不承认。 这便不得不叫出曲婉婉。 她一出场就发挥白莲花的绝技,一顿梨花带雨的哭。 女人的眼泪最珍贵。 她哭,曲今影也哭。 哭得隐忍悲戚,火候掌握在人见人怜的标准上,桃花眼尾白中透粉,再一吸鼻子,抬眸仰望天际,完美演绎“断肠人在天涯”。 最佳男配曲金遥开始抢戏,哽咽道:“娘啊,儿子没用,护不住妹妹!” 兄妹一唱一和,令曲傲羞愧难当,指着曲婉婉的鼻子质问:“你真在外头造谣你姐姐?” 曲婉婉把头摇成拨浪鼓,双膝扑通砸在地砖上,揪住他的衣袖:“爹,我没有,是大哥胡说的,他们总爱欺负我。” 在她眼中,曲今影最爱装清高,不愿在人前服软,上一次哭还是生母去世,跪在灵堂哭了一天一宿。 她还记得那哭声,压抑却又凄怆欲绝。 今日的曲今影怕是吃错药了吧,不过是被辱没的闺名就哭得比死了老娘还惨。 真乃不哭则已,一哭惊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曲傲慌了神,迟迟拿不定主意。 “爹爹,想来妹妹在诗会上只是无心之失。”曲今影改变策略,以退为进。 “爹爹,别听姐姐瞎说,我根本就没有说过。” 曲今影用手帕抹泪:“既然妹妹说没说,那就是没说吧,还请爹爹不要为难。” “你!”曲婉婉梗起脖子,“你休要污蔑我!” “住口!”曲傲斥责曲婉婉,“女儿家如此聒噪,成何体统?学学你姐姐的宽宏大度。” “侯爷,”柳二娘不依了,“婉婉平白无故被冤枉,一时心急失了礼数也情有可原呀。” “谁冤枉她了?谁冤枉她了?!”曲金遥跳脚,“诗会上全是雁京贵女,难不成全都耳朵生疮听岔了,要不要把她们请来对峙啊。” “对峙就对峙!”曲婉婉道。 “贱人,你不见棺材不落泪!” 曲今影抽泣一声,语调哀婉的央求:“哥,别说了,家丑不可外扬。” 曲婉婉一口老血梗在胸口。 “今夜是大房鲁莽,惊扰了妹妹,还望见谅。”曲今影颔首行了一礼,当做赔罪。 曲婉婉服了,哪有大房向二房赔罪的?哪有嫡女向庶女行礼的? 这事要传出去,岂不是让人戳她们二房的脊梁骨? 内心慌的一匹:“爹爹,她惺惺作态!假模假样!” 曲傲抓回藤条,反手抽她一鞭,抽得她一声尖叫。 吓得柳二娘冲上去老母鸡护崽:“侯爷!” “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在外头口无遮拦,在家里不知长幼尊卑,哪像个大家闺秀。” 曲婉婉面目扭曲:“爹爹,难道你就听大房一面之词吗?” “真要为父请人过府与你对峙吗!” 曲金遥求之不得:“我这就去写请帖。” 却被温三娘一把拉住,眼含深意地告诉他不可。 曲今影随即道:“家丑不可外扬,请爹爹作罢吧。” 曲金遥:为什么受伤的人总是我。 但见他的好妹妹悄悄飞来个眼色,兄妹心意相通,立马明白了。 他昂头挺胸做出壮士断腕的悲壮:“儿子知错了,甘愿受罚。” 懂事的兄妹,与刁钻的曲婉婉形成鲜明对比。 曲傲大喘几口气平复情绪,遂就坡下驴,罚大房月钱一月,曲金遥按家法处置鞭二十。 至于二房,罚月钱半年,曲婉婉儿禁足三月,在息安园内面壁思过。 接着,他像个老渣男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任凭二房苦苦哀求也不曾心软。 “你们兄妹二人!”柳二娘咬牙切齿,恨不能咬掉曲今影一块肉,“狼狈为奸,唱了一出好戏!” 曲婉婉:“你和你娘一样,表面高贵,实则比谁都龌龊,比谁都会恶心人!” 曲今影不以为意,像一只羽翼丰满的白天鹅,柔弱无助荡然无存,优雅的转身,行至门边时突然停下,拿出后宅之主的威严道:“二房不知悔改,掌嘴二十。” “曲今影你敢!别以为爹爹宠你,你就在家里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了!”曲婉婉道。 小杨柳一巴掌甩她脸上。 “狗奴,敢打我!”曲婉婉从震惊中回神,刚要还手,就遭大房的几位妈妈死死摁住。 “反了反了!”柳二娘立刻指示二房的女使反抗,司徒妈妈首当其冲,凭借身材优势撞倒了小杨柳。 场面乱成一团,炸开锅了一般。 “谁要敢拦,统统家法伺候。”曲今影不怒自威,怒斥大家住了手。 小杨柳一脸扬眉吐气,自地上爬起来,扯住曲婉婉的头发:“二小姐,您忍一忍,还有十九个巴掌。” 她和几位妈妈配合着,将人带去祠堂,摁倒在曲家的列祖列宗面前,卷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二小姐得罪了。”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问候曲婉婉的俏脸,肿出老大一块。 “狗奴,等我禀明爹爹有你好受的!” 啪,又一巴掌甩了过去。 接着是第三巴掌,第四巴掌,每一掌都响亮清脆。 曲婉婉的嘴角渗出血。 “别打了,别打了。”柳二娘哭喊着闯进来抱住曲婉婉,“要打就打我吧!“” “奴婢哪敢打您啊?”小杨柳冷笑。 柳二娘只好跪行到曲今影脚边,一改之前的嚣张,软言细语的求饶。 “可怜天下父母心,县主你可怜可怜我这当娘的,放过你妹妹吧!” 曲金遥高抬下巴,像只斗赢的公鸡:“柳二娘哪里的话?她挨二十巴掌我挨二十鞭子,怎么我能挨她就不能挨?” 他往蒲团上一跪,招呼家丁用鞭子“狠狠”抽他,配合着叫了几声,不忘嬉皮笑脸的回头冲柳二娘挤眉弄眼,一副挑衅。 柳二娘气的面部肌肉抽搐,强忍屈辱低下头颅:“影儿,你一直宽宏大度——” “那也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之。”曲今影讽刺着。 “是是是,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保证回去就撕烂这死丫头的嘴,叫她再不敢在外头胡言乱语。” “二娘,”曲今影居高临下的觑她,“我今日责打婉儿不是为了泄愤,只因她以下犯上。于私,我是她长姐,嫡庶有别,于公,我是太上皇亲封的县主,我是主她是奴。” “记住了,记住了,她知错了,求你饶了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是说饶就能饶的。” “曲今影你别欺人太甚!”柳二娘终究没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第11章 小杨柳又甩出一巴掌打,音色比之前的都要脆,直将曲婉婉打趴了下去。 温三娘就站在曲今影身侧,拍拍她的肩头:“县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好?” 要是换了别人来劝,曲今影绝对不会领情,如果放过二房,日后如何管教内宅的奴仆们。 可温三娘助她逃过一劫,是救命恩人,她需得知恩图报才是。 浓云密布的眉宇间有了松动:“小杨柳,打了多少掌了?” “回县主,十二。” “行吧,婉儿也累了,回息安园思过吧,剩下的八个巴掌等禁足结束再来领吧!” 此时的曲婉婉瘫倒在蒲团上,头发半散开,像一只快要断气的落水狗,仿佛经历了漫长的酷刑。 却是不肯服输的眼露凶光,狠狠盯着小杨柳。 一边的曲金遥也领完了罚,翻身一躺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饱睡了一顿似的,抻抻懒腰:“真舒服。” 接着捧住肚子嘲笑曲婉婉的脸肿得像一颗巨型石榴。 曲婉婉由柳二娘扶着,踉踉跄跄的往外走,路过曲今影时,放下狠话:“咱们走着瞧。” . 日子又重新归于平静,转眼来到了八月。 曲今影后颈的伤已经痊愈,那处皮肤细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她每日晨起梳妆,会下意识的摸一摸,暗骂几遍昏君无耻。 采选秀女也正式开始了。 这是一个繁琐而漫长的过程,由内务府全权操办。 先在全国官家贵女中挑选未出阁的少女五千名,经过初选、复选两轮裁汰。 “某稍长、某稍短、某稍肥、某稍瘠,皆扶出之。” “耳、目、口、鼻、发、肤,腰、肢、肩、背有一不合法相者去之。“ 更有“宫娥之老者引之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扣其肌理。” 仅留下五十人,进入最后的殿选。 各房正吃着午饭,听闻这一噩耗相继赶到前院接旨。 圣旨内容冗长,大意是勇毅侯三代忠良,赐予特殊优待,两位女儿跳过海选,直接进入决赛圈。 曲傲怀揣踩到屎一般的心情接下圣旨,照规矩打赏传旨的内官。 内官哪里敢接未来国舅爷的钱,连连摆手:“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日后千万别忘了奴才。” 曲傲咬紧后槽牙,你他娘的的确很难忘。 等到人离开,柳二娘喜极而泣道:“想不到我的婉婉也能进宫,真给娘长脸。影儿啊,你是姐姐,日后在宫里头要多多照拂你妹妹。” 是可忍孰不可忍,曲金遥破口大骂:“呸,你才进宫,你全家都进宫。” 曲婉婉立马蹲福:“多谢哥哥的祝福。” 曲金遥有被气到:老子总有一天要朝这朵白莲花泼粪。 “影儿,你莫急,为父这就去向太后娘娘说情,凭她与你的母亲交情——”曲傲双手背后,来来回回的疾走几步。 曲今影仰望碧蓝的天空,怅然道:“只怕要我入宫本就是太后的意思。” 闻言,曲傲刹住脚。 他曲家本是书香门第,当年他和父亲都曾任白鹿洞祭酒,门生数以千计,能入朝为官者,皆自奉为白鹿党。 之后他弃文从武,娶了曲今影的母亲,和坐拥十万镇北军的花家结亲。 如果两个女儿入宫,曲家算是投入昏君麾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后为她的皇儿真是操碎了心。 曲今影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又说想在西城门外布施,救助逃到雁京的豫州灾民。 内务府最近很忙,他们在赶制一份特殊的礼物,类似黑火.药,却没有杀伤力。 皇帝为其取名为烟花。 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啊,他们不敢辜负皇帝的浪漫,废寝忘食,忙得跟陀螺似的。 暑气熏人,燠热难当。 易东坡去冰窖取冰块,打算放到养心殿帮卫燕思去去热,路过造办处时,顺带看了一眼,探究烟花到底是何方神物? 当其绽放在天空中的那一刹,他直呼妙哉。 回到养心殿,就对刚刚午睡完毕的卫燕思一通拍龙屁。 “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人间哪得几回瞧?万岁,您真乃神人也。” 卫燕思很受用,内心升起了理科生的自豪,放下朱笔说:“晚上看起来更美。” 易东坡猥琐的笑:“是给清慧郡主准备的吧?” “当然。” 卫燕思把春来唤进来,催他赶快去一趟勇毅侯府,请清慧县主出府一叙。怕影响人家的闺名,还特意嘱咐春来记得乔装改扮,别让人认出来是养心殿的太监,免得再惹出流言蜚语。 春来即刻去办,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愁眉苦脸道:“回万岁,勇毅侯府的人说清慧县主出远门了。” 这种借口一听就在糊弄人。 卫燕思问:“有说去哪了吗?” “他们不愿意告诉奴才,好在奴才运气不错,门口等了一等,见到清慧县主的贴身丫鬟小杨柳……偷偷跟着她到了西城门,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清慧县主?” “正是,勇毅侯府在那处搭了一个粥棚救济灾民,清慧县主负责主持呢。” 易东坡喟叹:“清慧县主人美心善呀。” 人的确是美,日后弑君起来就不见得善了。 卫燕思当机立断:“走,出宫。” 易东坡捂住受惊的小心脏:“万岁,奴才的屁股刚刚痊愈,再也经不住折腾了,您答应过太后要在宫里好好呆着,君无戏言呐,太后怪罪下来,奴才怕是老命不保了。” 卫燕思微露讥嘲:“你要再多嘴,朕现在就让你老命不保。” 易东坡学着乌龟缩了一下头。 和上回一样,她还带上了风禾这位武功高强的御前侍卫。 不想引人注意,他们各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又弄了一辆朴素的马车,颠颠簸簸的抵达西城门。 在首辅卢池净的主持下,这处已经建立了收容灾民的福坊和医坊。户部拨调了银钱、粮食和药材。吏部拨调了人手。太医院的御医和医丁也来了一大半。 只是灾民来的太汹涌,救护队伍组建的太匆忙,没有规整的纪律,仍有大量的灾民无处可归。他们破衣烂衫瘦骨嶙峋,歪歪扭扭的倒在城墙根儿下。 卫燕思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叫了停车,不顾易东坡的阻拦跳了下去。 立马有一面黄肌瘦的年轻女人抱着孩子,来向她乞食求。 “公子,您行行好吧。” 易东坡和风禾连忙护她在中间。 她看着这个女人一会儿:“朝廷不是派下粮食了吗,听说勇毅侯府也搭了粥棚。” 女人虚弱道:“灾民太多了,不够分。” “不可能。”卫燕思笃定道,“你再去前头瞧瞧,朝廷下发了一百担粮食,够雁京灾民吃上一个月的。” 女人似是没有力气再开口,勉强大喘了几口,脏兮兮的脸庞上眼睛黑白分明,闪烁着满是希冀的光:“您有吃的吗,给一点吧,我只在昨天从粥棚讨到一碗粥,孩子要挨不住了。” 卫燕思于心不忍,摘下腰间的钱袋,将银子放进她粗糙的掌心。 女人受宠若惊,仿佛从这些银子中获得了力量,跪下去一个劲儿的磕头。 周围人见状,相继踉踉跄跄的扑上来,伸出瘦成竹竿的双臂讨银子:“公子,行行好吧。” 眼见人越来越多,风禾抽出了佩剑一挥,试图吓走他们。 “公子求求你。”灾民们并不退。 卫燕思:“朝廷不是建了粥棚吗?” 有个拄着枯木枝当拐杖的老头子颤巍巍道:“没有吃的!在粥棚等上一天也不见得等到一碗,灾民每天都在增加,吃食全靠抢,昨日还把粥棚给挤塌了两座……我们老了病了,抢不过的。” 他说着便骂起老天爷,又骂起当朝昏君。 “大胆!”易东坡尖声呵斥,“雁京是天子脚下,休要胡言乱语,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一定呢?老头子我贱命一条,怕啥?” 他们争吵起来,其余人却在疯抢女人手中的银子,相互推搡着,而后又不管不顾的要来抢卫燕思,惊了拉车的马儿,马蹄高高扬起,踢伤好几人。 人和马混乱成一锅粥,数只黑乎乎的手抓住了卫燕思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思考了很久,决定把cp名定为“锦衣卫”,请取这名的小可爱在评论区按个爪,我要给你送上1000晋江币。 明晚锦衣卫cp就要见面了,期待吧~~ 注:采选秀女那一段古文摘自,纪晓岚《明懿安皇后外传》 第12章 风禾担心她受伤,干脆动了手,那些灾民肚子饥饿,根本没有力气反击,当即摔倒在地上,像摔碎的泥娃娃。 抱着孩子的女人被抢了个精光,跪在人群中央,声嘶力竭的哭喊。 怀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母亲的悲伤哇哇大哭,哭声几乎刺透人的耳膜。 灾民们骂道:“你们怎么打人呢!” “主子先上车吧。”风禾挡在卫燕思身前,眼睛机警的像一只逮老鼠的猫。 那头的易东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安抚住马儿,道:“您消消气,回宫之后奴才派人杀光这帮刁民。” 卫燕思的唇抿成“一”字,目之所及无不令她动容。 抱着孩子痛哭的女人、拄着拐杖咒骂昏君的老人、揪着她的衣服恳请一点施舍的男人…… 更多的灾民围拢过来。 有人指着她说:“她有银子,有好多好多银子,我们有了银子可以去买吃的,不用等朝廷施舍,不用饿死了……” 这话像是有某种魔力,令所有的眼眸中都燃起了疯癫的光。 他们需要银子,不要再饿肚子。 易东坡见势不妙,赶紧扯下自己的钱袋,一股脑的全撒出去。 碎银子飞上半空,纷纷扬扬的落下。 灾民退化出兽性,野兽一般拥上去,甚至有人为此大打出手。 风禾瞅准时机护送卫燕思冲出去,可冲上来的灾民越来越多,人墙越来越厚,一时被卡在汹涌的人流中,进退不得。 他握紧剑柄,手背青筋狰狞的暴起,却一把被人拉住了手腕,顺着那只手看过去。 “万岁?” 他和她对视,惊讶的发现一双明眸中的温和。 “快把刀收起来,别伤着人。”卫燕思道。 “可……他们会伤着您的。” “我不好好的在这吗?” 风禾眼中似有疑惑,踌躇之下将刀收回,和易东坡一前一后而站,替她挡住数不清的发疯一般的灾民,一身衣服被抓扯的破破烂烂。 易东坡骂骂咧咧道:“尔等刁民不知天高地厚,速速住手……我们没有银子了,什么都没有了……伤了我家主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有事冲我来!” 场面已然失控。 混乱之下易东坡直呼:“完了完了,主子哟,您要是出事,奴才祖宗十八代的脑袋加在一起都不够太后娘娘砍呀,太上皇他老人家也要将奴才生吞活剥了呀!风禾大人,出手吧,杀出一条血路!” 卫燕思:“不可!” 拗不过她,风禾提出一参考性建议:“主子,咱们护送您回马车?” 易东坡快要顶不住了:“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也要挪得动脚啊。” 卫燕思灵机一动道:“要不钻到马车底下去吧。” 遭到了两位忠仆的极力反对:“万万不可!” “为何?” 易东坡:“你是万民之主,应该顶天立地,绝不可自甘堕落钻车底。”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易东坡:“如果您要钻,就先从奴才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也差不多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卫燕思翻了个白眼。 争执间,灾民的冲击不知不觉的小了下去,喧闹嘈杂也渐渐被安静取代。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卫燕思腿脚一软,不顾皇家体面,累的抱住双膝蹲下.身,大口大口的喘匀呼吸。 余光瞥见了一条天青淡绣隐花裙,裙摆在纤细的脚踝边晃动,荡漾开了盛夏的热浪,散发出薄荷的清凉和柑橘的香气。 她抬眸,看见了曲今影。 这姑娘逆光站着,像极了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面容由安静沉默变为目瞪口呆。 “万……公子!” 卫燕思龙颜尽失,稍显狼狈的站直双腿,尽量挽回颜面道:“我来视察民生。” “……您应该多带些人的。” “下次……一定多带。”卫燕思数了数她身后平息局面的二十余名长随,讪讪的展开扇子,挡住半张脸。 一旁的易东坡心头一紧:妈呀,还有下次。 他感觉这条老命要交代在这个夏天啦! 称赞曲今影有安全意识,意味深长地瞄着卫燕思:“主子,咱们以后都不出宫了哈。” 卫燕思送他一个“就你话多”的眼神。 旋即向曲今影道谢。 “举手之劳,您不必放在心上。”曲今影客气道,“侯府的粥棚就在前面不远处,您若不嫌弃,可随妾身去歇一歇。” 易东坡忙道:“不嫌弃不嫌弃!” 话音一落,一队玄衣侍卫护拥着一名紫衣金冠的男子,急急忙忙的朝这奔来,其唇上的那抹胡子修整的十分规整。 “呀!渤山王!”易东坡认出了人。 渤山王大步流星地来到卫燕思跟前,气喘吁吁躬下腰身要行礼:“微臣救驾来迟,还请——” “三哥不必多礼,我微服私访呢。”卫燕思扶住他胳膊,唇边有笑意。 此乃渤山王卫燕沉,排行老三,是低阶嫔妃所生,幼年时期丧母,太后菩萨心肠,收了他养在身边。 与原主和宁晨公主一起长大,三人感情甚笃。 卫燕思看到他,心中生出些许亲切感,忘却了刚才的一遭磨难。 “三哥怎么也在这儿。”进了勇毅侯府的粥棚,落坐在一方角落,卫燕思发了问。 “灾情刻不容缓,我自当出一份力,在这搭了两处粥棚,结果灾民数量太多,互相大打出手,挤塌了,今日重建,我便来监工。” “三哥有心了。” “倒是你,”卫燕沉揉揉她发顶,“不在养心殿呆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母后知道吗?” 卫燕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三哥,千万别告诉母后。” “原来你是偷偷出宫,”渤山王搓着手笑着,幸灾乐祸道,“过几日我进宫向她老人家请安时,一定告你的状。” 卫燕思倒竖起眉毛,试图表演一出龙颜大怒,正酝酿着,又被他一顿摸头。 “阿思乖,三哥逗你玩儿呢。” 卫燕思鼓起了腮帮子。 她的小模样逗得曲今影发笑。想不到昏君还有憋屈的一面呢。 卫燕思:“你在笑朕?” 曲今影连忙压下嘴角:“妾身不敢。” 卫燕思羞窘:“朕看你敢的很。” 复想起今日之行的目的,改变态度道:“这地方不太平,清慧县主要多加小心。” “多谢万公子,妾身记下了。” 卫燕思受不了这一套繁文缛节,拉着她坐到身旁。 “万公子折煞妾身了——”她刚挨着凳子就要起,却被卫燕思拽住了裙摆,无奈坐回去。 卫燕思很满意她的妥协,扭头问渤山王:“皇兄是特意来救我的?” “嗯,底下人说好像看见你了,我便急忙来寻你,幸好清慧郡主先我一步,不然你今日就被那帮灾民给剥皮了。” “哪有这么严重?” “你别不信,我亲眼见过他们吃人。” 渤山王的封地紧邻豫州,在来雁京参加万寿夜宴的路上,特地绕道去过一趟,亲眼目睹易子而食的惨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他叹,“我王府粮仓的存粮有限,顶多撑三日。” 话到这份上,卫燕思不再傻傻的相信朝廷派下的那一百担粮食了,皇城脚下尚是如此,遑论豫州。 她想,或是有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察觉她神色不对,渤山王轻快道:“你出宫玩够了吧,三哥送你回去。” 她却对曲今影道:“清慧县主一起走吧。” 静待良久都没收到回应,不由的侧眸,发现曲今影正盯着她的下巴打量,眸心折射着剔透的霞光:“万公子,您受伤了。” 卫燕思顿时感觉下巴有一丝刺疼,用指尖蘸了蘸,有少许血迹。 “……小伤,没事儿。” “妾身的马车里有备用的玉清膏。” 说着轻声呼唤正为灾民忙前忙后的小杨柳,命她去把药取来。 小杨柳速去速回,对卫燕思的出现表现出强烈不满:“万公子!我家县主被你害了名声,你还敢来勾.搭她。” 勾.搭一词用的很刺激。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当然要事业爱情两手抓啦~~ 第13章 曲今影严厉的斥退小杨柳,跪在卫燕思脚边:“妾身管教不周,万公子息怒。” 卫燕思好笑道:“我喜欢她这直爽的性子,你有一心一意为你的人,是你的福分,我哪里会怪她,快些起来吧。” 一出以德报怨,成功让小杨柳有点挂不住脸,捧来玉清膏,换了软和的语气:“万岁……万公子,这药……是我家县主一片心意……” 她满脸羞愧的搁下药盒,许是怕昏君报复,小步跑开,重返了岗位。 渤山王化身小棉袄:“阿思,来,三哥帮你搽药。” 一边说一边拔下瓶塞,将乳白的药膏抹上卫燕思的伤口,疼得卫燕思龇牙咧嘴。 “哎哟~”易东坡心尖打颤,恳请他轻点,毕竟龙体金尊玉贵。 “不如换妾身来吧。”曲今影的声音如春日清风。 卫燕思脸皮薄,不好意思的要推拒,奈何渤山王突然收回了手,取而代之的触感是温暖细腻的,轻轻柔柔,像一片羽毛在下巴搔痒。 与糙老爷们的粗鲁截然相反。 蛮舒服的。 卫燕思推拒的话咽了回去。 这一幕叫渤山王若有所思,他装作活动筋骨,在粥棚内踱步一圈,踱到易东坡背后,用气音问:“她们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易东坡嘿嘿两下,脖子缩了缩:“还会更好的。” 博山王当即想到广纳后宫一事。 恍然大悟。 “流言是真的?万岁夜送清慧县主归府?” “不瞒您说,今晚万岁还包下了鹤云酒楼,要给清慧县主一个惊喜。” “万岁真这么喜欢她?”渤山王摸了下干净利落的八字胡。 易东坡:“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呀。” 渤山王:的确生死相许,差点被灾民撕了。 由此,渤山王决定为卫燕思的终身大事而奋斗,道:“阿思,你好不容易出趟家门,走,皇兄带你到鹤云酒楼吃酒。” 他找了个隐蔽的角度,朝卫燕思狡黠地眨眨眼。 卫燕思会意,向曲今影发出邀请:“天色不找了,县主与我们一同去吧!当我的答谢。” 曲今影似有为难,扫了一眼周遭密密匝匝的灾民:“望万公子恕罪,这地方若离了妾身,怕是会乱套。” 讨好大女主真的好难。 卫燕思内心苦涩:“既然如此,我也留下,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三哥你自个去吧!” 渤山王的屁股立马黏回凳子:“多日不见你,为兄甚是想念,我们还是呆在一处吧!” 他的眼珠闪烁着八卦的光。 帝王的第六感告诉卫燕思,眼前这个男人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果断怀疑是易东坡嘴巴泄密。 扭过身子一瞅,就见易东坡冲她挑了下两条花白的眉毛。 卫燕思:“……” 她第一次质疑他太监总管的职业素养。 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她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支开渤山王。 卫燕思:“三皇嫂应该在府上等你一起用晚膳吧?” 渤山王:“她去青云观小住了,不在府上。” 卫燕思:“皇侄应该在府上等你一起玩耍吧。” 渤山王:“他去年夭折了。” 卫燕思:“……” 曲今影雅淡有节:“人死不能复生,渤山王节哀!” 卫燕思锲而不舍:“你不回王府,府内有要事被耽搁了如何是好了?” 渤山王:“你都不怕养心殿有政事被耽搁,我怕啥?” 这颗电灯泡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亮! 卫燕思放弃了,加入布施队伍,和曲今影并肩而站,一个施粥一个施衣。 渤山王跟屁虫似的黏着她们,拿起卫燕思的折扇,替她们扇风,一会儿夸她们郎才女貌,一会儿夸她们天造地设,一会儿吊起嗓子高唱天仙配。 卫燕思捏着粥勺的手紧了又紧,要不是易东坡过来劝她保重龙体,她绝对会当场残杀手足。 但听渤山王问:“阿思,你打算给清慧县主一个什么位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风禾,将三哥就地正法吧。” “是。”风禾长剑出鞘,剑锋在余晖之下亮瞎众人狗眼。 渤山王抱头逃窜,逃出老远回声高喊:“阿思,我先去鹤云酒楼等你们。” 卫燕思才不想跟他一起吃晚饭,问易东坡鹤云酒楼的包场能不能退? “回主子的话,能。” “订金付了多少?” “四成,一百两银子。” 卫燕思浑身肉疼,计算六十两雪花银兑换成人民币有几张毛爷爷? 甫然,耳畔响起清泠泠的浅笑,是曲今影的笑声,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曲今影的笑容,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发自心底的开怀。 那双桃花眼装着细碎的光,温润如玉。 卫燕思莫名的有了点宽慰:“县主第二次取笑我了。” “妾身放肆了。”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舌尖,曲今影的嗓间再溢出两声笑,很小声,不易捕捉。 易东坡看的干着急。 干嘛呢?心上人和你打情骂俏呢,撩拨她呀! 他大起胆子,戳戳卫燕思的腰,眼神示意她莫怂。 卫燕思才不理会,对曲今影说:“你饿了吧。” “……嗯。” 卫燕思用财大气粗的口吻道:“老易,让鹤云酒楼的伙计把饭菜全送来西城门。” 易东坡难以置信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赶走他这位爱情军师。 “主子,您确定让奴才去吗?” “……你若累了,风禾去也行。” 理所当然的,风禾拒绝了,理由是他要随时护驾。 易东坡指着他骂:“你这人真他娘的轴!” 惹得丰禾今日第三次亮剑。 易东坡拔腿开跑,在鹤云酒楼的三楼雅间遇见了悠哉游哉喝酒的渤山王。 这位王爷很有情调,请了百馆评魁夜的总冠军红锦瑟来抚琴唱曲,还大言不惭的要他把账都记在卫燕思头上。 易东坡鄙视他,吃万岁的就算了,玩女人也要万岁付钱,不要脸。 但面上要过得去:“那是自然。” 然后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命令鹤云酒楼的掌柜把饭菜统统送去西城门,一盘菜也不准留给渤山王。 掌柜很忐忑,他认识渤山王,很怕得罪这位王爷。 易东坡也有顾虑,万岁和渤山王手足情深,做事不好太绝,遂决定留下一盘花生米。 掌柜:“……” 易东坡接着提醒他把准备好的烟花也一同搬过去。 掌柜:“那东西太多太重,怕是人手不够啊。” 易东坡发挥忠仆精神,加入了搬烟花的队伍,同时借了渤山王几名玄衣护卫充人手。 渤山王听闻烟花一物特别好奇,连花生米都不吃了,带着红锦一起返回西城门。 鹤云酒楼的伙计比他们早到一步,将一叠叠山珍海味摆上粥棚里的八仙桌,与大锅里头惨淡的白米粥形成了鲜明对比。 灾民的眼睛全看直了。 盛情难却,曲今影提起了筷子,踌躇片刻又放下,瞧了瞧安坐对面的魏卫燕思,又瞧了瞧枯瘦如柴的灾民,忧愁爬上眉宇。 卫燕思读懂了她的心思,问:“县主平日爱吃哪几道菜?” 曲今影一一答了。 卫燕思便亲自将那几道菜挑出来,摆在曲今影手边,动作轻柔,细心至极。 “我嘛,爱吃清炖乳鸽和龙井虾仁,”她将这三道菜挑到自己碗前。 曲今影满腹疑惑的望着她。 卫燕思抿着唇笑:“留下我们爱吃的,余下的就分给大家吧? 没有想到一代昏君会有这样的决定,愣了愣,方道:“全凭万公子安排。” 她扭身,吩咐所有长随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尽数带去福坊和病坊、 灾民们感激涕零,呼喊着谢谢县主,全都跟着长随们走了。 周鹏一下子安静下去,曲今影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欣慰道:“万公子这是您的庇护。” 卫燕思不太好意思道:“哪里谈得上庇护,我并不是一个好皇帝。” 曲今影顿了一瞬,目光转向她:“……您比起儿时变了许多。” “哪里变了?” “……变柔软了。” 卫燕思喝了口茶水,咽喉上下一滑。 穿书以来称赞她的人不少,唯有曲今影不带任何阿谀奉承,不带任何奴颜媚骨。 真诚且简单的夸奖,像朋友一般。 她有一种归属感,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岔开话道:“这么多灾民分这么点菜,怕是不够分。” 曲今影咬了下唇道:“妾身斗胆,想将最爱的这几道菜也分给灾民。” 卫燕思的视线恋恋不舍的从乳鸽和虾仁上收回:“那把我的也一并分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有自己的人物成长线,会从温暖包容仁慈狗皇帝一步步成长为霸道狗皇帝,不可能一穿书就十分霸道,小伙伴们别着急。 这本也不是沙雕文,只是文风偏幽默而已。 第14章 她们把菜品装进食盒,带去了福坊,食物的香气吸引了大批灾民。 卫燕思又遇见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 她运气不错,分到了一只鸡腿。先喂孩子一口粥,再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孩子苍白的小嘴里。 孩子不再哭泣,认真且虔诚咀嚼着食物,奶声奶气道:“娘亲,你吃。” 女人仅仅喝了一口粥,却说谎道:“娘亲吃过了。” 她忽而回首,看见了卫燕思,忙不迭的道谢,竟说卫燕思是救命的恩人。 她怀中的孩子,眼珠像是水洗过的黑葡萄,能戳进人的心里:“谢谢姐姐。” 卫燕思眉眼舒展开,上前捏住他脸颊:“不客气。” “错了,该叫哥哥。”女人纠正道。 孩子不太懂得这道理,撅着小嘴:“……哥哥长的漂亮嘛。” 女人怪孩子口无遮拦,怯生生请卫燕思原谅。 “没关系,童言无忌嘛。”卫燕思内心乐开了花,他和原主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平白被夸了好看当然是喜滋滋,又指着曲今影问:“那这位姐姐可漂亮?” 小娃娃真就端起大人的模样,认真打量曲今影,稚拙道:“比哥哥更漂亮!” 卫燕思:“……” 曲今影将卫燕思孩子般的失落神情尽收眼底,学着她的样子捏了捏小娃娃的脸颊,唇角弯弯。 食物被分得一干二净,她们的肚子却空空如也,一直忙到夜幕低垂,才因体力不支分别。 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 卫燕思的马车走在前,曲今影的马车走在后,车速缓慢迟钝,意外的是有夜风徐徐吹来,舒适惬意。 路过上次的云吞小摊时,卫燕思叫了停下,由风禾搀着下马,让摊主为每人都煮上一碗。 “县主可要下来吃点?” 夜晚的街道只有她们两行人马,问话轻飘飘的,轻易的透过车壁,钻进曲今影耳中。 曲今影掀开帘子,正逢摊主掀开滚烫的锅盖,水汽在空中翻腾几个跟头,经夜风吹散,也吹来食物的香味,腹中的肠辘辘之感更甚。 但念及之前的流言蜚语,不禁犹豫。 卫燕思不为难她,接下摊主递来的第一碗,捧至她的车窗边:“县主就在车上用吧!” 曲今影张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今晚的卫燕思实在有太多的出人意料。 “县主,很烫的。”卫燕思托着尾音,近乎撒娇。 曲今影匆忙接下:“多谢万公子。” 卫燕思的手指烫得发疼,捏住温凉的耳垂,调皮道:“大恩不言谢。” 她兀自进了茅草搭就的小摊,找了个位置坐下,碰巧第二碗煮了来。 遇上这么个豪爽的客人,摊主感激不已,多填了两勺香油和葱花,请她慢用。 卫燕思撸起袖子大快朵颐,这回的云吞和上次的一样,口感细腻,肉香四溢,另外有脆生生的嚼劲,很合她的口味。 半碗云吞下肚,额头冒出薄薄的热汗,老天眷顾她,再度送来一阵夜风,吹凉了她汗水,也吹开了曲今影的车窗帘子。 二人同时偏过头,四目相对。 视线交缠间,不似慈宁宫时的暗流涌动和彼此猜疑,双双会心一笑。 气氛恰好。 卫燕思将手背在腰后,朝尾随在街尾深处的易东坡打去个手势。 下一刻,一束粉白的光亮自不远处直窜上天空,炸出一声轰隆。 风禾立时拔剑,护住卫燕思。 小杨柳呼喊一众长随保护县主。 ——所有人都慌了。 他们的头顶之上,烟花绽放出美丽的花火,开满天际,哪怕星河如带都在此时黯然失色。 一束接一束,一簇接一簇,赤橙黄绿青……皆是最绚丽的颜色,最璀璨的热烈。 声声巨响令曲今影内心不安,误以为是红莲教捣鬼,却迟迟不闻马车外有别的动静。 “县主,你快看呀。”小杨柳话中带着欣喜。 曲今影迟疑的拨开车帘,站在车辕之上,灿烂的烟花似万盏琉璃,于她的眸心深处怦然闪耀。 她半仰着头,肩头微不可查的耸动一刹。 “这是……何物?” 庞大、惊艳、震撼、浪漫。 颜色各异连形状也各有千秋,异木、奇花、鸟兽、虫鱼…… 小杨柳拍手叫起好,高高抬手,指着天空。 “县主那是一朵云!” “县主……那是一个字。” “还有那边那边,是一只风筝。” “……蝴蝶,粉色的蝴蝶您看到了吗,好美啊!” 曲今影目不转睛,语调上扬道:“看到了,的确很美。它们是哪里来的?” “是神迹!” 说话间,街头已经冒出诸多百姓,他们站在自家门前,共赏美景。有人激动的附和道:“神仙显灵了!” 卫燕思欣赏着曲今影的笑颜,走到她的马车边,充满得意地慢声问:“好看吗?” 曲今影提裙下了地,一双眸子明亮在发光:“好看。” “县主喜欢吗?” “妾身很喜欢。” 卫燕思清清嗓子,字正腔圆道:“我特地为你准备的。” 曲今影傻眼,好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您……准备的?” “这叫烟花,造办处熬上十几个通宵赶制的。” “……为何……” “向你道歉。” “……”曲今影嘴唇翕动,不知该如何开口。 卫燕思解释说:“那夜送你归府,惹来许多流言,是我行事欠妥,望县主见谅。” “……” 卫燕思含怯的瞥她:“你不生气吧?” “……妾身哪敢与您置气。”她的睫毛镀上烟火的色彩,在轻微的颤抖,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只是脚步往后挪了挪,拉开与卫燕思的距离,接着道:“您实在……太有心了。” “你总是太客气,放松些嘛。”卫燕思双手叉腰,放松着肩背的肌肉。 曲今影:“妾身遵旨。” “这不是一道旨意,只是一个请求。” “万公子是一国之君富有四海,何须向臣民请求呢?” “我从未当过你是臣民,只当你是朋友……”卫燕思痛恨封建制度对人民群众的思想压迫,不知该如何让她放下纪纲人论,“反正做错了事,向人赔礼道歉就应该。” “妾身明白了,万公子真的不必介怀。” 对她这恭顺的态度,卫燕思无奈叹气。 讨好大女主好难,想和大女主交朋友更难,唯一的安慰是其喜欢这场烟花,所有的努力就不算全白费。 卫燕思面颊终于松懈,再度得意起来:“若你喜欢这烟花,过几日再放给你看。” 曲今影暂时沉默,耳根有淡淡的红。 卫燕思眉梢一跳,忙道:“县主别误会,只是一份朋友之礼,没别的意思。” 曲今影静默片刻,抬起头淡然一笑,指着空中一簇烟花:“那朵粉色的云彩我最喜欢?” “……那是一只猪。” 曲今影尴了个尬,又指向另一簇:“碧青的小蛇也很美。” “……那是一条龙。” 曲今影:“……” “妾身愚昧,请万公子恕罪。” 卫燕思大方地摆摆手:“下次的烟花肯定会更精致些。” 然后默默诅咒造办处的所有太监。 烟花渐渐燃尽,夜晚重归宁寂,一阵清越的琴声自街尾传来,裹挟着袅袅的歌声,唱出一曲清婉缠绵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满街的人都在屏息聆听。 一人夸:“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 一人夸:“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 卫燕思直接气到龙体震动,听听这暧昧的唱词。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曲今影侧眸,声调偏冷地问:“这也是万公子准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第15章 卫燕思坚决否认。 待到一曲终了,曲今影意味不明道:“这歌声听着耳熟。” 卫燕思:“真跟我没关系。” 该死的易东坡冒出了头,他瘦削的身子像一根筷子,一跳一跳的蹦跶过来:“主子,歌者乃是红锦姑娘。” 复靠在她耳边道:“您还记得吗,百馆评魁夜您请她来作陪,她不愿意。” “原来是她,歌声当真是清新纯净。”卫燕思嘬了下嘴,音量压倒最低,“你快跟告诉县主,人不是我请来。” “必须是您请来的,”易东坡用同样的低声劝她,“红锦姑娘一曲千金,要是县主知道您为了哄她高兴如此破费,一定会感动的稀里哗啦。” 卫燕思怒瞪他。 易东坡怂了,乖乖照办:“县主——” “原来那夜请红锦姑娘作陪的人是万公子。”曲今影打断他。 易东坡震惊她从何得知,五官夸张到变形,对方坦然回她一个“你们的悄悄话我全听见了”的表情。 “不不不,”易东坡下意识的佝起脖子,“我家主子满心都是您,哪里会去逛青楼呢。” 卫燕思急眼了:“你胡说什么呢!”谁满心都是曲今影了! “奴才没胡说呀。” “住口!” 易东坡连声啧啧,年轻人,还是太羞涩了。 当晚回宫,卫燕思就要赏赐易东坡一丈红,得亏养心殿里里外外的人拦着,才赦免他死罪。 但活罪难逃。 卫燕思要他罚跪,一直从月明星稀跪到日出东方,为了不耽误他的罚跪大业,她早朝带了春来去。 这下,文武百官百思不得其解,易东坡从太上皇一直伺候到现在,哪怕是五痨七伤也风雨无阻,坚守在早朝第一线,从未有过缺席过。 卫燕思用带着沉凉的嗓音干咳几声,止住他们的窃窃私语。 春来有模有样的一甩浮尘,高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禀万岁,”首辅卢池净捧着笏板出列,“微臣有事要奏。” 他提及昨夜的神迹,再度引起朝堂内不小的议论,百官分裂成三派。 一派认为:“百姓名不聊生,此乃天神之怒,吼声滚滚如天雷,警示万物造化,必定有报。” 一派认为:“天下归元,众夷归心,此次天降祥瑞,是感念雷霆君恩。” 一派认为:“不轻信不迷信。” 卫燕思心情不佳,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决心解释一番烟花的由来,颈后的腺体突然一热,她暗道糟糕,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抬手摁了摁。 底下的百官瞧见她脸色微变,怕惹恼她招来杀生之祸,自觉的住嘴。 唯有卢池净跟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谈及赈灾一事。 终于进入到了主题,卫燕思挺直脊梁,双手放置膝头,端端正正的坐好。一开口便语出惊人,指出赈灾的所有问题——粮食补给不足,药材质量欠佳,人员管理松散,各部职责交缠,福坊病坊更是界限不明。 听得百官一愣一愣的,眼珠差点瞪出来滚到地上,这还是那个不问天下时事的昏君吗。 卫燕思对他们的刮目相看有点小得意,直接了当的道出意图——整顿超纲,肃清风气,彻查贪污腐败。 百官懂了,昏君救灾只是幌子,实则在借题发挥。 卢池净和葛长留第一个力挺她,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事事很快传进后宫,彼时太后正静坐在武英殿的院子里荡秋千,同兰嬷嬷讲:“皇儿长大了,有主意了。” 她宁淡的面庞一贯是祥和的神采,却甫的透出一丝欣喜和激动,眼眶泛红。 “万岁以前年幼罢了,这不,年岁一到就成大人了。”兰嬷嬷鼻尖发酸,声音隐了下去,像夕阳藏进西山后,“大长公主少时亦是这般的脾性。” 她拍拍太后的手背:“您要多保重身子,别多想。” 继而提起昨夜的夜空神迹,说是造办处应万岁的要求所制造,为了哄清慧县主开心的小玩意儿。 这算件趣事,太后分散掉愁绪,疑惑的眼神透出两分懵懂,让她看起来不像个尝遍经年风雨的人,仅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皇儿最近性情大变,许多事哀家都琢磨不透她。” “万岁从未对哪个人这般用心?怕不是真心喜欢清慧县主。” 太后微微诧异:“她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不可能。”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红尘俗世、情爱复杂,真情实意,两相依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太后的眸光霎了霎,落向被风带起的裙角,愁从胸中起,唇边却勾起一抹浅笑,脑袋一歪,靠在秋千的绳索上,若有所思的问:“选妃的事宜,宸妃准备的如何了?” . 一份冰镇果盘捧上了养心殿的龙案,春来道:“这是千春宫送来的,宸妃娘娘担心皇上龙体,亲手做的。” 卫燕思从成堆的奏章中挑眼一瞧,喜爱的很,果盘中有他最爱吃的葡萄,还有几瓣亮黄黄的橘子,都去了果皮,仿佛剔透玲珑的碧玉一般。 指尖拈起一颗葡萄,果肉伴着清凉在嘴里一滚便下了肚,夏日的燥热散去一大半。 细细回味间,口腔中有一抹清甜,不禁想起了独属于曲今影的柑橘和茉莉香气,也是这般的解暑、解乏。 腺体又是一热,比早晨高出些温度,泛着酸酸麻麻的胀感。 怕是发热期又胡乱来了,这才弄得她总是念起曲今影,干脆丢开朱笔,推开奏章,把果盘托到跟前,埋头吃了个干干净净。 可满嘴清凉的果肉,再也不解暑了,越吃越感到浑身燥热难耐。 见了鬼了! 卫燕思抓过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春来瞧她满头大汗,贴心的要去冰窖取些冰块来镇在殿内。 卫燕思责令他速去速回,视线随着他跑远的背影一抬,盯上了明净如洗的晴空。 晴空之下跪着的一个人——该死的易东坡。 她愈发窝火,要他跪远些,跪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易东坡是个老滑头,立马跪到飞檐底下,这处阴凉,偶尔吹过温凉的风。 卫燕思负着手走出来,将他偷懒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也没多言,冲着风禾招手,让他赶紧回趟侍卫处换一身便装,陪她出宫。 “万岁又出宫?”风禾问。 “嗯。” “西城门?” “……嗯。”卫燕思肩头别扭的一耸。 风禾劝她别去的忠言停在舌头尖,疾步走回侍卫处。 他在惨痛的失败中汲取教训,这回留了个心眼,多带了几名侍卫藏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卫燕思没有异议,戴上斗笠遮住半张脸,骑在高头大马上,穿过热闹的街市和熙攘的人群,时而听见来往的行人在热烈讨论昨夜的烟火,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 抵达西城门,她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勇毅侯府的粥棚。 棚内有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在下人中穿梭,像一只在花海中畅翔的翩翩蝴蝶,身形欣长,气质端雅。卫燕思胸口的烦躁有了神奇的消解,比吃了冰镇的水果还管用。 她翻身下马,走进去摘下斗笠搁在矮凳上,调整神情,尽量显出温雅从容。 “县主。” 那人却像是没听见,擦着她的肩头走过,蹲在一处灶膛前用蒲扇煽风,待到火烧旺了,才直起腿用长勺翻搅开大锅里的米粥。 “县主,我帮你吧。”卫燕思凑到她跟前,贪婪地嗅上一口她体香,发热期的不适感在体内一个翻滚。 她握住她手中长勺的勺柄。 曲今影只好松手,仿佛才注意到她一般,一副略带惊讶的样子,和以前一样礼貌的行礼。 “万公子心系百姓,今日又来了?”她的声音不带喜怒,没情没绪的。 卫燕思倒是品出了点讥讽的味道。 猜她还在为昨夜易东坡的露骨的言辞而置气。 “我来看看有没有帮忙的?” “要帮忙的地方有许多,但这样的粗活还是妾身来吧。” 卫燕思急忙握紧勺柄,生怕她会抢似的:“熬粥不累的,我会熬粥。” “既然如此,妾身就去别的地方忙了。”曲今影折身去陪小杨柳,两人围在一堆大箩筐前,一件件的整理里头的衣裳。 “我也会折衣服。”卫燕思闪身过去,抱了一堆衣服出来放上八仙桌,有模有样的叠着。 “这么多衣裳,哪里来的?” 曲今影眉目浅淡:“府上找裁缝准备的夏衣,但大多都是百姓们捐赠的,天太热,灾民们得有衣裳换。” 卫燕思夸她一句古道热肠。 曲今影不太领情,表情轻淡的仿佛一朵云:“有我跟小杨柳两个人忙活就够了,万公子别太操劳。” “不操劳不操劳,为人民服务,从小事做起。” “那就有劳万公子。”曲今影捧起叠好的夏衣,带着小杨柳径直走出粥棚,朝福坊的方向去了。 走出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负心汉的气质。 作者有话要说: 县主也是有小脾气的~~ 第16章 路过王府的粥棚时,她们撞见了渤山王,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渤山王谦和地接过她们手里的夏衣,走在她们前头,看样子是要一道去福坊。 被.干晾着卫燕思气到啃手指。 她看着渤山王就来气,据易东坡交代,是渤山王让红锦在烟花燃尽时高唱《白头吟》的。 明明是他的错,凭什么她背锅。 她气懑难平,甩开手中的衣裳,回到灶台前继续熬粥。 搅粥的力道大上许多,白米粥撒了一地,烫伤好几个灾民的脚,见人呜哇哇的喊疼,方才回过神,笑着赔礼。 但握在勺柄的手指十分用力,骨节发白,腕骨绷紧。 暗暗埋怨曲今影不守妇道,明明是她标记过的人,却还同别人眉来眼去。 她被这想法吓一跳,急忙甩甩脑袋。 曲今影哪里是她的人了!她们非亲非故,君子之交。就算有牵扯,也是她试图和大女主搞好关系,谨防人家未来黑化弑君。 她不过保命罢了。 米粥差不多熬好了,她一勺接一勺舀进一个个豁了口的破碗里。 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越过一颗颗黑乎乎的头,张望福坊的大门。 “有看到清慧县主回来吗?”她问风禾。 “回主子的话,县主才刚走。” 卫燕思羞窘地埋头,又过了一会儿抬袖擦擦满头的大汗,问:“现在呢,她回来了吗?” “……没有。” 勺子里的米粥瞬间就不香了,像是被敌人侵犯了领土主权似的:“清慧县主平日和渤山王很有交情吗?” “属下不知。” 卫燕思飞他一个朕要你有何用的眼神。 风禾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实巴交道:“微臣回宫,问问易总管。” 一提及此人卫燕思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全天下都在惹她生气。 在他们不注意的某处角落,有一个老妈子在指挥下人们搭建新灶台,她大脸盘子肥嘟嘟,狡黠的眼珠在他们两人身上一来一回。 似乎想到什么,在腰间的围裙上抹了一下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两条短腿车轮子似的,跑进了勇毅侯府的息安院,跨过门槛,进了曲婉婉的闺房。 “二小姐,大喜事!”她稀落的眉毛高高抖擞着。 曲婉婉对镜叹气,打量自个儿青肿未消的脸蛋,眼皮也不带抬一下,漫不经心的道:“司马妈妈,我都破相了,还有什么大喜事?” “粥棚里来了一野男人,同清慧县主眉来眼去。”司马妈妈边拍大腿边叫嚷着,生怕外头的人听不到一般。 曲婉婉贴在脸颊的掌心顿了一下,充满疑虑道:“你从何得知的?” “嗐!县主搭粥棚,各房都要出力聊表心意,你母亲派我去帮忙。” “咱们二房的下人死绝了,干嘛让您去?”曲婉婉一面嘲讽,一面对铜镜的自己挤了个笑,扯疼了刚脱痂的唇角,疼的冒热汗。 “下人是有,可没我机灵啊!你母亲让我盯住曲今影,找她点麻烦,这不,说来就来。” “野男人是谁?长什么模样?可认出是哪家的公子?” “长的颇为秀气,和清慧县主那黏糊劲儿哟,老奴快没眼看了,传出去怕是要丢死侯府的脸面。”司马妈妈五官皱在一起,像是被某样东西恶心住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曲婉婉面朝镜子插上一只珍珠钗,打算先去西城门瞧一瞧,免得像上回一样,误把一国之君当了野男人,闹出大笑话,还白惹一身骚。 可司马妈妈拉着她,劝说:“内宅的女子不便抛头露面。” “曲今影去得,我就去不得呢?” 怕伤了她自尊,司马妈妈琢磨着用词道:“她是县主,又有太后撑腰,惯爱瞎胡闹,不知道栽在哪一天,你不同,将来是要做进宫做妃子的人,不该留有把柄叫人嚼了口舌。” 曲婉婉闻言倚在门框上,看见一只喜鹊扑棱棱飞来落在假石上,不由的憧憬起未来。 司马妈妈见她面色稍霁,赞她是个懂事的姑娘,继续道:“我是你娘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自然一心向着二房,这么多年办事没出过差错,您放一百个心,这回曲今影一定栽在我们手里。” 待到柳二娘去隔壁府吃茶回来,曲婉婉便把事情转述给她,柳二娘也高兴,在屋内颠着小碎步团团转。 神色忽然又一冷,咬紧后槽牙说:“这一回定要让大房那对兄妹吃不了兜着走。” 曲婉婉拉住她的手,往屋外带,要她快去告诉爹爹曲今影幽会外男。 柳二娘怒其不争:“急什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再拖下去,万一人跑了呢。” “他既然和曲今影纠缠不清,就会再回来,岂是说断就断的。”柳二娘戳她的太阳穴,“跟娘学着点,免得日后被后宫的女人吃的你骨头都不剩。” 曲婉婉撅着嘴,嘟囔道:“哪有那么严重。” 柳二娘立马软和下来,掰过她的双肩,颇为语重心长地劝:“女儿啊,娘教你的东西,你千万要记住,在小小的后宅都斗得你死我活,何况与权力牵扯的后宫。” 曲婉婉水灵灵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空洞,生出对前途未卜的恐惧 “记下了吗?”柳二娘摇晃她。 “……记下了,娘。” 司马妈妈的眼睛有了一泡泪,背过身不着痕迹的抹了一下脸。 他们柳家门楣不高,老爷子只是个五品的武将。雁朝重文轻武,哪怕柳二娘是家中的嫡出,也嫁不进好人家,但运气不错,遇上那时气头正盛的曲傲,收了她做妾。 三年前曲今影的母亲过世,本以为她们二房就此翻身,可曲傲不知盘算什么,迟迟不肯抬柳二娘的位分,曲婉婉便一直是妾出的庶女,即便出身侯府也只能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小,照样一辈子抬不起头,唯有下嫁,才能当一家主母。 柳二娘心高气傲,做小的滋味受够了,不肯再委屈曲婉婉,嫁进宫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要让曲婉婉去闯一闯。 若真能封了娘娘,谁都要高看她们娘俩一眼。 “我入宫又如何?曲今影也要入宫的,她有太后撑腰,我一样被她欺负。”曲婉婉气结,揉了下胸口。 柳二娘苦口婆心道:“所以要快刀斩乱麻,后宫她曲今影就进不了。” 此话戳在曲婉婉的心尖儿上,她受到极大的鼓舞,双手握拳磕着脑袋,下定了决心。 “娘,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柳二娘合上门窗,示意她附耳过来。 像是存心躲着卫燕思,又或者纯粹图耳根清净,曲今影一直到日薄西山才从福坊回来,同粥棚里忙碌下人们说了几句话,便由小杨柳陪着上了马车。 从同到尾只跟卫燕思颔了下首,以表就此别过之意。 她人一走,卫燕思的心就空落落的,像平白被人挖走一角,暗骂她好无情好冷酷。 再没有心思熬粥了,丢开长勺,怏怏不乐地骑上大马,一路垂头丧气的回宫。 忙碌一整半天,她耳热眼花,里日又大,累出一身汗,还赶上发热期,她容易吗! 用舌尖舔着犬齿,发现周遭的牙龈充了血,鼓鼓胀胀,稍一用力去顶,疼得发酸。 她是难得一见的s级alpha,极其稀有,一出生就是父母亲的骄傲,十五岁那年母亲车祸去世,父亲忙于工作疏于照顾她,在一次高烧中烧坏了腺体。 骄傲一夜间变成耻辱,父亲送她回了母亲的老家——东南沿海的小镇,四季如春,花香怡人。她在那地方与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乐无边。 发热期对于她是既熟悉又久违的存在。 闷热的夏夜,她捏着扇子坐在养心殿前院的香樟树下,夏蝉吵得她脑仁疼,格外的想用犬齿咬人,眼前便理所应当的出现了曲今影的笑颜。 对于alpha而言,咬了谁就要一生忠于谁,对方亦然,可曲今影貌似爱唱反调,对她爱答不理。 她悲从心起,怀念在小镇的惬意生活,感叹前尘往事不复返。 飞檐底下,易东坡跪了整整一天,靠着墙根昏昏欲睡,夏蝉一闹起来就清醒了,撑开眼皮,把卫燕思的落寞样子瞧的真真切切——她接下春来泡好的茶,喝上一口就幽幽叹息,眼底落寞渐深。 易东坡两颗眼珠冒贼光,向春来勾勾手,勾人来到跟前,问:“万岁遇到糟心事啦?” 春来自是同风禾打听过的,蹲下.身偷摸摸道:“去了趟西城门,向清慧县主献殷勤,但人家不搭理。” 原来是为情所困,易东坡的表情,有一种如我所料中的自信。 春来两手抄进胳肢窝,虚心请教:“干爹,您说说,满宫的女人,环肥燕瘦,万岁做甚要热脸贴人冷屁股呀?” “你懂个屁,这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春来五官扭成一团:“啥嫖?” 懒得跟文盲计较,易东坡扯住他肩头的衣服,拉他靠近了些,嘴递到他耳边出了个为卫燕思抱得美人归的馊主意。 春来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易东坡,一位奋斗在牵红线第一线的太监头子~~ 请大家夸夸他~鼓励他继续加油~~ 第17章 “怎么不行,”他抛个媚眼,“男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儿。” 春来年纪小,胆子也不大:“清慧县主多矜贵多清白多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儿啊……我不敢。” “你个孬种,干爹我打从太上皇伺候过来,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万岁是一国之主,他若宠.幸了谁,那是谁的福分?” “可是——” “没有可是,”易东坡在他屁股揪了一遭,疼得他叫惨。 春来受不住疼,连连求饶,妥协道:“……干爹,我上哪去找那……” 他实在说不出口,磕巴许久才吐出“药”这个字。 “不能明着来,不太光彩,你今晚趁月黑风高溜去太医院,绕过院判宋不宁,从医丁的手里讨要,千万别说是万岁要用。” 春来唉了一声,捧起小脸蛋,仰头望月,默默等待着易东坡口中的“月黑风高”。 卫燕思扭过半边身子,遥望这对父子的温情互动,没多问,只当他们在讲体己话。 大发慈悲道:“老易,你起来吧!” 易东坡如蒙大赦,不虚头巴脑的客气,喊了句谢主隆恩,便扶着墙要爬起来,可跪了一天,两条老腿早失去知觉,噗通一下栽了回去。 春来心疼他,半抱住他的老腰,助他起身。 卫燕思于心不忍,招来左右两个小太监,嘱咐他们今晚留在易东坡的院子里伺候,顺带恩惠易东坡休沐几日。 易东坡假意推拒,坚持奋斗在服务行业第一线。 “行了,”卫燕思失笑,埋汰他戏多,摆摆手,“回去吧。” 易东坡又直呼皇恩浩荡。 前脚两个小太监扶他出养心殿,后脚他就扭回头,朝春来挤出个贼眉鼠眼的笑。 翌日,天落小雨。 卫燕思的发热期进入易感阶段,除了腰酸背疼、浑身发热外,犬齿也痒的难受,把拳头抵在嘴边,不停地用犬齿去啃凸起的骨节。 她照常在早朝去向太上皇和太后请安,本以为依然入不了皇极殿的门,却破天荒的在殿门前瞧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太监。 其佝偻的腰身,像是一根被压弯了腰的稻草,眼角门帘般耷拉下来,遮住了涣散的眼珠。 卫燕思钦佩他一把年纪了还不退休,上下打量他一圈,问春来这是何人? 春来接过她胳膊,扶她下龙辇,悄声说:“是李德全李公公,我干爹的师父,算我师爷爷。” 卫燕思还要接着问,忽闻李公公用浑浊不清的痰音道:“老奴向万岁请安。” 一句话不到十个字,他讲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卫燕思尊老爱幼,怕他这一跪人就一命呜呼了,准他免礼。 李公公倔强,非要跪,一跪一起,一盏茶的时间没了。 卫燕思:“……” 她由李公公领着往皇极殿的深处走,穿过雕花的游廊,路过彩绘的亭台,目光所及之处精致且开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天地。 有帝王家该有的富贵天然,亦有儒雅文士的书生卷气。 穿书四个月,她第一次走进这里,实乃百闻不如一见。 听说皇极殿是太上皇当年萌生退意后,交由内务府和工部设计修建,足足用了三年。太上皇平日不喜有人打扰,也很少出去。 走进环境清幽的庭院,更有夏花争妍斗艳,一如女子摇曳着纤细的身姿,花香为夏雨注入魔力,敲打在明黄琉璃瓦上,溅起淋漓的芬芳。 卫燕思放慢步调,驻足观赏。 李德全:“全是太上皇亲手种下的,他闲暇爱侍弄花花草草,一门心思全扑在上头,您瞧,长势多好,老奴瞧了也喜欢的紧。” 卫燕思没头没脑的问:“有薄荷和茉莉花吗?” 话一问出口有少许窘迫,生怕别人窥探了她的心思,急忙扭开脸。 李德全笑微微道:“自是有的,太上皇爱用薄荷泡茶喝,你若喜欢,可跟太上皇讨走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卫燕思真把这话记下了。 七拐八绕进了大殿,清心醒神的瑞脑香扑面而来。 一老者靠在金灿灿的宝座里假寐,只穿一件雪白的长绸衫,没系腰带,松松垮垮着。头发却比李德全还要白上许多,仿若大雪落满头。 很难想象年过半百的人可以这样苍老,长须也稀松,毫无章法的散在大肚腩上,正因咳嗽抖动着。 一见到她,眼眶透着渗血般的红,不知是咳嗽过度还是太过激动。 “小五啊,来。”他艰难地挪挪,拍拍空出来的半边位置,“坐这。” 早听易东坡讲太上皇最宠爱原主,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想来也对,不然也不会撇了原主两位兄长要选她这草包当皇帝。 卫燕思不好造次,撩开龙袍衣摆,坐在他脚边,仰着头睁着纯良无害的眼睛:“父皇。” 太上皇用枯槁的手指捏住她红扑扑的耳朵:“小滑头,可有想父皇?” “自然是想的。” 太上皇又开始咳嗽,只两声就停了:“父皇老喽,总犯糊涂,不过在梦里总能看到你。” 卫燕思跪直身子,手掌抚上他弯曲的脊梁骨,帮他顺气。 太上皇推她坐回去:“咦,生病了?身上有股子药味儿。” 易感阶段的信息素最浓,卫燕思含糊其辞:“时候不早了,儿子赶着上朝,下了朝再来看望您。” 太上皇软绵绵的在她背心打一巴掌,不准她走,喘了几下粗气,问她是否真要整饬朝纲,明罚敕法。 原来是因为这事找她。 卫燕思不以为然,向他讲述西城门的所见所闻。 “你是皇帝,心系百姓是好事,但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别太着急。”太上皇的头重重的垂在胸口,许久才抬起来,像是睡了一觉,失去血色的唇蠕动着,“满朝文武,没几个清白的,如今豫州大旱,你弄得人心惶惶怕会得不偿失” “依父皇之见,该当如何?” “先……杀鸡儆猴吧。” 卫燕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该说的话都说了,太上皇不再留她,恋恋不舍地掐了下她脸蛋,尚没掐出指印就松开,追忆道:“岁月不饶人啊,你长的真快,初见你时,你才这么高……” 他用手掌在腰下三寸的位置比划。 卫燕思奇怪,这高度该有四五岁了,才和太上皇第一次见面? 正疑惑呢,春来进来催,该上朝了。 卫燕思不及细想,恭敬的退出去。 退到门边被太上皇叫住,这老头舒展开眉毛,恶作剧一般变出一只拨浪鼓摇了摇。 鼓面发出清脆的咚咚。 他摇完,爽朗的干笑两声。 卫燕思在琢磨太上皇相询的深意,所谓的杀鸡儆猴,到底是在提醒她严惩不怠,还是大事化小。 朝堂之上,葛长留中气十足的一声咳嗽,扯回她飘忽的神思。 她赶忙调整姿势,熟练道:“诸位爱卿,可有高见?” 葛长留会意,重复将才的话,言明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慎终于始,不如先从户部查起,并指出户部粮食欠足,或有亏空,以致粮食无法及时补给。 坐龙椅的日子久了,卫燕思早摸清了他们结党树派的门道,共有三大派,葛长留是保皇党的头头,向着太上皇,眼下这番话,是太上皇的受意。 卫燕思就坡下驴,拎出户部演上一出敲山震虎的戏码。 户部尚书自是要挣扎一番的,迈腿出列,没有喊冤,直接匍匐到地上,磕了三个头响,承认确实有亏空。 他不按安常理出牌,激起了卫燕思的好奇心。 “万岁,豫州大旱波及周边七府,数十万人受灾,户部收不上粮赋,反要拿出一百万石粮食,又不敢分拨四境军粮,着实焦头烂额。” 他结束一套严密的说辞后,高呼万岁明察,顺带落下两滴心酸泪。 如此深情并茂,卫燕思不禁动容,忽尔收到葛长留飞来的眼色,便硬气心肠责问户部尚书为何迟迟不上报? 葛长留适时插话:“户部掌管财政,究竟是田赋欠收,还是瞒账作假,事关天下黎民,恳请万岁一查到底。” “姓葛的!”户部尚书气性大,要去撕葛长留的嘴,葛长留年纪比他小上几岁,略带灵活的躲开了。 四围的人上前劝架,金銮殿顿时鸡飞狗跳,吵吵嚷嚷的,纯粹菜市场大妈们耍泼皮。 卫燕思一个头两个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啦,超开心,所以要发红包庆祝,记得按个爪子,抽两个幸运鹅,各发500晋江币 第18章 风禾反应迅速,带着一干侍卫跑进来,拳头伺候几位文官,打得人头昏脑涨拖了下去,混乱就此平息。 自始至终,首辅卢池净不发一语,神色静似望远山。 身为百官的表率,他沉默寡言的时候不多,卫燕思心生疑窦,询问他的看法。 他素来有刚正严明、清廉不阿的美誉,赞成清查户部,且愿意担当主审。 他是朝堂一把手,如果充当先锋可以堵上许多人的嘴,卫燕思求之不得。 发热期来势汹汹,她心里悬起的石头落下去,一瞬间就显出了疲态,伸了个懒腰,宣布退朝。回养心殿喝了碗牛乳,稍作休息,换上便服直直去往东华门。 那处,风禾也换好了衣裳,牵着马在等她。 目的地自然是西城门。 卫燕思尚未瞧过早晨的雁京,烟雨淼茫中行人商贩步履匆匆,竟是逛庙会似的,一派繁华美好。 落在她眼里哪都新鲜,空气也是清新的,她微微后仰,一口气深吸到腹中。 她跳下马买了点儿小玩意儿,尽是女儿家喜爱的东西——胭脂水粉和零嘴。 又同春来、风禾一起,在街边一树荫下,吃起刚刚买的杏仁酥。 她吃相斯文,一手捏着酥点,一手接着掉下的碎屑,问风禾:“好吃吗?” 风禾木讷“嗯”了一声。 她又问春来。 “好吃好吃,主子赏赐的最好吃。” 卫燕思调侃道:“少学你干爹的油嘴滑舌。” 忽然想起忘记向太上皇讨要薄荷和茉莉花的事,让风禾帮她记着。 “是。”风禾将剩下的半块杏仁酥一股脑塞嘴,跑到街对面的书肆,买来一个小本和一支小狼毫笔,一笔一划的记在本子里。 卫燕思佩服他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探头去看,被那鬼画符般的字体丑到了。 她重新骑上大马,戴上斗笠。 风禾揣好小本前来牵马,嘴巴一开一合,像是有话要问又问不出口。 卫燕思真替他难受,手探进后衣领摸了摸,太阳高照,衣裳领口高,腺体闷热的厉害。 她展开扇子,朝领口里头扇风,怕被人瞧见腺体,只扇了两下就停了,跟风禾聊天分散注意力:“有话快问。” 风禾磕巴道:“主子,您是真心喜欢清慧县主吗?” “…谁……谁说我喜欢她了。” 风禾脑筋不爱拐弯,直言道:“您日日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还不是喜欢吗?” 这问题春来也百思不解,像只小狐狸高高竖起耳朵。 怪风禾说话太伤人,卫燕思用余光刺他。 她很清楚对曲今影的献殷勤,是出于alpha的本能——强烈的占有欲,她标记过的人,理该是她的所有物,无奈这所有物并不愿归她所有,对她爱答不理,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此乃alpha的劣根性,是骨子里的东西,靠理性根本无法克制。 而她又不愿意再标记别人,到了发热期就会格外贪恋曲今影身上的香味。 说来有趣,曲今影的体香竟然比omega的信息素更对她的胃口,更令她着迷。 卫燕思目视前头争蹴鞠的几个孩童:“你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 “那你怎知我对清慧县主就是喜欢呢?” 风禾哑口:“奴才逾矩了。” 卫燕思拍拍马脖子:“出了宫我们就是朋友,哪有奴才不奴才。” 风禾闻言昂起头,马上的卫燕思正垂首对他笑,笑容如凉风般沁润,几乎要融化头顶的灼灼骄阳。 他脚步虚浮一阵,用细如蚊蚋声音嗯了一个字,只他自己能听见。 到了西城门,曲今影照样不在,不知是不是料到卫燕思会来,早早的躲开了。 但棚内残留着曲今影独有的香味,若有若无的往卫燕思的鼻子里钻,发热期好似没有那么难捱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卫燕思一撩下摆,潇洒地坐在八仙桌前,提起茶壶自斟自饮,小口细品。 下人们都与她混熟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话,她一一应付着,被开玩笑也不生气。脸上总有暖心的笑意,让人以为她是个好脾气的人。 一转眼,瞥见一胖乎乎的中年大妈的眼神不太友好,带着审视的意味。 她问:“这位妈妈瞧着眼生。” “……奴婢是侯府二房的管事妈妈,昨日才派来帮忙的,姓司马。” 卫燕思拱手,客气的称呼她司马妈妈。 司马妈妈眼珠滴溜溜的转,变出一副亲昵的表情,在围裙上擦擦脏乎乎的手,走近几步,与她夹角而坐。 两腮的肉抖了几抖,笑问:“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卫燕思可不好回答,担心再传出不利于曲今影的流言蜚语来,敷衍说是渤山王家的帐房先生,来打理粥棚的,这会儿来替渤山王向清慧县主传句话。 “公子气度不凡,不像帐房——。” “司马妈妈在忙活什么?” “嗐,奴婢会的不多,无非搭两个新灶台,灾民太多,粥熬不过来,多两口锅也好嘛。”她语速极快,话题一拐又往卫燕思身上攀扯,“公子官话说的漂亮,考过功名?” “这……” 啪! 风禾把剑拍在她茶碗边,沉声威胁:“甭打听我家公子!” 一阵杀气,凉飕飕的沿着脚底心直窜上天灵盖,司马妈妈嘴唇吓白了:“聊点话……至于嘛……” 她暗自啐了一口,哆哆嗦嗦回到一堆掺了水的泥石旁,拿起长棍搅拌,视线不离卫燕思,找了个视野开阔的角度,紧盯着人不放。 棚内的气氛变得尴尬,不再有别的下人来搭腔。 卫燕思估摸那司马妈妈在侯府的地位不低,下人们轻易得罪不起,所以刻意拉开跟自己的距离。 嘚! 她本就惹曲今影不快,这下连人家的家仆也得罪了。 好在这种场合有春来应对,他拿出刚买的零嘴铺上桌,吆喝大家一起吃,场面转瞬就活络了不少。 没有主子在场,下人们偶有偷懒,吃起零嘴,围着卫燕思笑闹成一团,兴致到了,神秘兮兮的讲起侯府的八卦。 从大房主母去世,讲到二房妾室夺权,再到三房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嘻嘻哈哈,好不精彩。 卫燕思听的入迷,原来曲今影贵为县主,后宅的生活也难得圆满融洽,便打听起曲今影的喜好,得知她最喜欢干的事是磕瓜子。 卫燕思挺意外的,笑说:“这姑娘怪可爱的。” 可爱姑娘一袭鹅黄色的漂亮衣裙,由小杨柳陪着,袅袅挪挪的立在粥棚外,面容微愠。 小杨柳代她发话:“县主一不在你们就偷懒,太久没尝家法的滋味了吧?” 大家作鸟兽散,缩紧脖子,各归各位。 小杨柳骂完人方才看见卫燕思,几回相处,她把卫燕思的脾气摸得七七八八,才不怕她是那臭名远扬的昏君,没好气道:“您怎么又来了?” 卫燕思从一堆小玩意儿中捏出一支点翠珠钗:“一份薄礼,还望你不要嫌弃。” 小杨柳见礼眼开,嬉笑着蹦跶到曲今影眼前,将小礼物贴在脸侧,兴奋地问:“县主,它和我配吗?” 曲今影状似无意的觑了卫燕思一眼,眉心往中间收拢了一寸。 她面色不善,吓的小杨柳收敛许多,抽走珠钗放在掌心观摩:“好看,等回了侯府,我为你梳个好看的发式,把它插上。” “谢县主。” 女儿家不经夸,小杨柳羞答答的走近八仙桌边,拎起轻飘飘的茶壶,左右摇了摇:“呀,空了,县主您等等,奴婢去烧一壶。” 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春来黑亮的眼珠四下乱飘,搅着手指似有纠结,终于鼓起勇气乖巧道:“杨柳姐姐,我去吧。” 他年纪小,生的唇红齿白,比戏台上的小生还要漂亮,尤其是那双澄澈的眼睛,最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小杨柳不忍拒绝,递了茶壶给他。 他忙不迭的接下,转身之际,自怀中掏出一拇指大的小药包。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发了,请两只幸运鹅举手~~ 没有抽到的小伙伴不要气馁,我经常发红包的,哈哈~ — 情节如果引起不适,请尽量移步我微博低下骂人,文案有微博名。 第19章 身为大内总管的接班人,春来平心而论,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兢兢业业,恪守本分。 可清慧县主是皇帝喜欢的人,皇帝若爱而不得,他迟迟不肯助她一臂之力,那是不忠。主意是他干爹出的,他若执行,就是不孝。 不忠不孝之人,哪配继承大内总管之位。 但又实在迈不过良心那道坎儿,背对众人,独自蹲在小泥炉边,内心天人交战。 铜壶内的水已经烧开,啁咤作响,水汽从壶嘴喷出来,喷上他的小脸,烫得他差点成了白灼虾。 他疼了一个激灵后,忐忑的打开药包,将白色药末倒进沸水里。 再用浸过水的帕子垫在壶把上,拎着铜壶到桌前,翻开扣在桌中央的茶杯,斟上满满当当的一杯。 细声细气道:“县主,您先喝一杯解解口,不过水太烫,您放一放再喝。” 随后又问小杨柳茶叶放在哪的?小杨柳信手一指,告诉他就在靠墙的矮柜里。 春来唉了一声,提着铜壶要走。 “等等!” 小杨柳冷不丁的喊话,他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不敢回头,僵僵站好,问她有何事? “你泡茶不带茶壶去吗?”小杨柳忍俊不禁,调侃道。 他头一回干坏事,难免心虚,弯着腰埋着头,接下她递来的白瓷茶壶灰溜溜的逃走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卫燕思见怪不怪,打圆场说:“这孩子年纪小,害羞,总是一惊一乍的。” 她和曲今影面对面而坐,闪动的眸光明亮如春日朝露,紧追着曲今影那双桃花眼不放,逼的人来跟她对视。 在其快要恼羞之际,将指腹贴上茶杯边缘试温度:“烫。” 她取了一空茶杯过来,把沸水在两只杯中来回倒了倒,举止斯文有礼,但不熟练,撒出不少,溅了一桌沿。 水温渐凉,茶杯被她推回曲今影跟前。 “县主尝尝,可还烫口。” 盛情难却,曲今影两手捧着杯身,闭目淡淡呷一口,纤细的脖子有细浅的凸起,随着吞咽上下滑动。 卫燕思有短暂的失神,忙移开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指甲精心修剪过,透着粉润。 腺体微妙的颤动,卫燕思失水似的口干舌燥,却没有水解渴,只好伸出舌头舔舔了发干的唇。 “妾身谢过万公子。” 曲今影一如寻常的谦逊,带着少许冷淡,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卫燕思在满桌的零嘴里挑出一袋瓜子,放到曲今影茶杯旁:“路上买的,你尝尝,如果喜欢,明日我多买点。” 曲今影长睫微闪,以退为进:“万公子总对妾身这般好,妾身过意不去。” 卫燕思逗趣道:“要真过意不去,就把杯里的水分我一半解解渴吧。” “这……”曲今影面上浮出可疑的薄红,“妾身喝过了,怕是会冒犯万公子。” 卫燕思耍混,真就拿过她的茶杯,分了一半出来,三两下喝了个底朝天。 曲今影清澈的眼波在激荡,面上的红颜色加重了,像是涂了一整盒胭脂。 “万、万公子,你孟.浪!”小杨柳娇嗔的指责。 卫燕思回她个“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无赖。”小杨柳又道。 “我还没喝够呢。” 这话,不是虎狼之词,胜似虎狼之词,曲今影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受不住,又羞又气,作势要走。 卫燕思晓得闹过火了,马上赔了几句好听的话,软硬兼施将人留住。 不过曲今影不愿多理会她,专心剥着瓜子壳。 偶有夏风穿棚而过,吹来她清爽如丝的薄荷和茉莉的香味,沿着鼻腔,溜进心脉。 卫燕思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味道,大口大口的呼吸,四肢百骸连带神经末梢都松解下来,似有说不出的舒适安宁。 她生怕留不住曲今影,绞尽脑汁讲着笑话,可曲今影一如既往的冷淡,应付似的笑笑,以做回应。 卫燕思不了解她喜好,总是片刻的功夫场面又陷入安静。 一副疯狂献殷勤的样貌,落在风禾眼中:“……” 呵呵,还说不喜欢人家。 日头攀到最高处,阳光灼灼,卫燕思口渴难耐,一边用折扇飞快的扇风,一边环顾左右寻找春来,嘀咕说小屁孩跑哪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小屁孩从拐角处闪出来。 卫燕思如遇救星,让他赶紧倒杯茶。 “我摔了一跤,水全洒了……”春来磕磕巴巴道,眼珠心虚的四下乱瞄。 卫燕思错错后槽牙:“你留一口也好啊。” “奴才马上重新烧一壶。” 他把铜壶搁上泥炉,再捏了水瓢自大缸里舀水,可惜手腕在发抖,晃晃荡荡的洒出一大半。 卫燕思等不及,顾不上太多讲究,捏着茶杯走过去,也从缸中舀凉水,喝进肚子里,叹说透心凉心飞扬。 倏然,眉峰紧蹙,小腹跳跃出一团火,凶猛如燎原一般烧至五脏六腑,连眼皮都跟着滚烫。 她惊骇不已,糟糕,发热期失控了。 这种症状主要发生在未成年的alpha中,因为自制力差,体内激素水平不平衡导致。 如果没有抑制剂压制,信息素会瞬间喷薄而出,任何一名omega释放信息素回应,都会使她的兽性以绝对优势压制理智。 她头晕目眩,身子一歪,努力撑住缸沿。 春来离她近,最先看出她不对劲,赶忙扶住她,喊风禾帮忙。 二人合力,半抱着她坐回去,一松手,她就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虚弱的趴到上桌一动不动,急速地喘着粗气。 曲今影手背贴上她脸颊:“好烫!” 正要收回手的时候反被卫燕思抓住,幸亏卫燕思体虚乏力,曲今影没用太大力气便挣脱开,连退数步保持距离。 昏君就是昏君,奄奄一息还不忘非.礼人。 卫燕思一个劲的喊难受。 下人们全停下手中活计,回头观望。 “你们闻,有好重的药味儿。”小杨柳呛了一下,捏住鼻子。 春来没做他想,那太医院给卫燕思开了许多滋补的药汤,逼着她天天喝,身上沾点药味不奇怪,浓郁到此等程度却是没有过的。 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再一细品卫燕思的症状,回忆起易东坡讲述的药效反应——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眼睛充血、神志不清。 不禁大惊,跳着脚问风禾:“主子她……我不在的这会儿,主子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曲今影亦是不安,先风禾一步回答他。 春来听得满面惶恐,看向桌上的茶杯,额滴个亲娘咧,居然喝的一滴不剩。 “茶杯中的水我也喝了,没有丝毫异样,问题应该出自水缸。”曲今影有条不紊的分析。 “您喝了多少?” “只一小口。” 春来稀里哗啦的掉眼泪,也喝的太少了吧,都不够起药效的:“主子呢?喝了多少。” “半杯。” 春来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脚下生风的跑去找大夫。 风禾留下照看,他尽力平复下纷乱的心绪,认真打量案发现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一定有人下毒!” 曲今影顺着他的结论往下,问:“红莲教吗?” “极有可能!”风禾拔出长剑,平扫一招气吞山河,“刺客需要确认目标死亡才会离开,定然还藏在西城门,不会离我们太远,说不定就藏在粥棚。” 他眼含肃杀之气,颇有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架势”,满粥棚的下人乌七八糟的跪了一地,求曲今影救命。 此事非同小可,曲今影倒也理智,命侯府的长随守住与西城门相通的几条街,只准进不准出。 这时,有人惊呼道:“司马妈妈不见了。” 风禾追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人想了想:“她与我一起砌新灶台,说去小解就再也没回来,半个时辰前的事了,你们刚到她就走了。” 风禾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第20章 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卫燕思摇摇晃晃站好,直呼太热,推开风禾抱住水缸,用手掬一捧水往脸上泼,理智有一丢丢回拢。 “主子!水有毒,不能碰。”风禾丢开剑拽她。 卫燕思气急,骂他帮倒忙,挣扎着把脑袋往水缸里扎,偏偏风禾护驾心切,以下犯上摁她坐好。她颜面尽失,像只放干了血的小鸡崽扑棱着翅膀,扬言要诛他九族。 有一只手安抚性地落在她的背心,一下一下地轻抚着,隔着单薄的衣料,仍有媲美初冬落雪的冰凉触感,带着熟悉的香味,令她慢慢安静下来。 风禾见状,试着松开她,学起曲今影轻轻拍打她的背心,刚一落手就遭喝退了,好家伙,她只愿意让曲今影碰。 风禾:“……” 这招很管用,曲今影又拍片她的肩膀,拍拍她的脑袋,后又掏出丝帕一寸寸擦干她脸上挂着的水珠,旋即支使小杨柳牵来马车,扶着她钻进车厢。 “万公子,您暂且睡一觉,大夫很快就来,妾身也命小杨柳去请太医了。” 车厢内存有曲今影的斗篷,她顺利的找到,叠的方方正正给卫燕思当枕头。 卫燕思吃力地躺下去,紧紧揪住她的袖子不准她走,像名抱住浮木求生的溺水者。 “万公子在害怕吗?” “……嗯。” “风禾大人已命暗卫守在周围,不会有事的,您……不舒服吗?” “……嗯。”卫燕思喉咙中溢出了难耐的呜咽,理智在同欲望抗争。 心动不如行动,卫燕思的脑袋搁上她的腿,这是她枕过的最松软的枕头,香味也变得清晰无比,随风潜入她的感官。 这一刻,世间静谧,美如初秋荷塘内的一抹月色。 可曲今影的呼吸显然一滞,又很快缓进。 卫燕思吸着鼻子,满足的哼叹,一掀眼皮,瞥见曲今影袖口里掉出了那条丝帕,帕身沾了水,变深了颜色。 刚才曲今影用它擦干了她面庞上的水珠。 她把帕子抽出来,捏住指尖,要求曲今影下车,理由是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堂而皇之独处,会惹闲言碎语。 沉默一会儿,曲今影才道一句妾身告退。 因曲今影的离去,马车有小幅度的晃动,连带卫燕思的心湖也一漾一漾的,将帕子胡乱地揉成团,放到鼻息下轻轻呼吸,真好,有薄荷和茉莉的清香,直沁到脑际。 信息素的骤然爆发,败坏掉了她的精神,肌肉的酸疼来自骨髓,她迷迷糊糊着,却无法悠然安睡。 她愈发珍视这块丝帕,收紧手指,像护住糖果的稚子。 忽然马车又开始晃动,心头一紧,以为是大夫来了,要是被大夫一把脉,可不就探出她是女儿身了吗? 凤目斜飞,发现来人一袭鹅黄长裙,是曲今影。 卫燕思强撑着意识问:“可是又有事发生?” 曲今影摇摇头,眼波涟涟似有怜悯,宽慰说:“渤山王来了,您安心,纵然有刺客也不敢近您的身。” 卫燕思实在不愿曲今影留在这,体内的热潮在蚕食她的意志力,随时可以溃不成军,她说自己有些口渴,请曲今影去倒杯凉水来。 一炷香不到,她第二次赶人走。 一闭眼的工夫人曲今影便再度回来了:“万公子,水来了。” 卫燕思由她半抱半扶的支起上半身,脑袋靠在她的肩头,额角不小心碰着她颈侧娇嫩的肌肤,能感受她颈脉的跳动。 不妙! 卫燕思的腺体开始轻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茶碗甩了出去,水撒的到处都是。 “县主快快下车吧,我没有大碍。”卫燕思不敢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哪怕只是一瞬。她极力的侧开脸,闭着双眼,丝怕在手中越攥越紧。 曲今影没有旁的意思,以为她真中了红莲教的毒,春来和小杨柳不在,风禾一介武夫毛手毛脚,下人和长随也断然伺候不了她这万金之躯,唯有自个儿亲自上阵,不然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是会出大麻烦的。 况且,她实在担心她的安危, 这奇怪的情绪一冒头,曲今影愣是觉着不可思议。 她体谅卫燕思是个坏脾气的君王,善解人意道:“妾身就在这处,安安静静的,不会扰您清净。” 卫燕思满胸气愤,拿后背对着她,赌气道:“我想咬人,第一个就咬你。” 吓得曲今影回忆起武英殿的可怕遭遇,紧紧咬住唇,仍是倔强着不肯走。 “唉,”卫燕思服了,怅惘的一声长叹,“如果我……咬你,你可以再打我一巴掌,我不会怪你的。” 曲今影清亮的眼眸凝视住她的背影,发觉车厢内的有暧昧和尴尬的气息在一同蔓延。 这时,卫燕思转过身来,潮红的脸颊上是一双迷蒙的眼,虚弱道:“这回咬你,我不会轻易松口的。” “万公子总爱咬人?” 曲今影未经人事,但终归二十年华,别家姑娘在她这年纪已做了母亲,有所耳闻爱人间的亲密,晓得没有总是咬人的道理。 “我生病了,就爱咬人,尤其爱咬你。”卫燕思使坏,学起猛虎龇了龇牙,有趣的是体虚乏力,学虎不成反类犬 曲今影噗嗤一笑。 帝王尊严重受损的卫燕思:“……” 笑够了,曲今影捏起袖口往前倾身,想替她擦掉脸上行渗出地一层汗,刚一碰着人,就被她抓住了纤细的腕骨,挣脱不开。 “万公子!” 话尚未完全喊出口,卫燕思张开嘴咬住她手背。 “呀!”曲今影惊呼。 牙齿刺破皮肉,激出强烈的痛感,舌头反倒柔软滚烫,曲今影倒吸一口凉气。 有一小股鲜血顺着光洁的肌肤往下流淌,砸进绒面地毯中,红的鲜亮夺目。 “……万公子。”她疼痛难忍,去推卫燕思的肩头。 可那人好似没听见,嘴下继续用力。 “啊!”女儿家脸皮薄,怕被车厢外的人听见,赶忙收住尾音,索性豁出去,一脚踹中卫燕思肚子。 这回换卫燕思叫唤,重重跌回去,后脑勺磕在厢壁,嘭的一下。 咬个手背至于嘛,卫燕思眼含幽怨。 beta没有腺体,体内不存在与alpha信息素相结合的受体,所以咬哪的效果都一样。 卫燕思咬住曲今影手背时,刻意克制住了信息素的释放,但不知怎的了,牙齿碰上曲今影手背的那一刻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她齿间上的铁腥味越来越浓郁,伸出舌尖一舔,发现犬齿根处的牙龈肿胀得比先前更厉害,信息囊蓄势待发着。 她仅存理智真的快要崩坏了,遂第三次要赶人走。 对面的曲今影涨红了眼睛,像只无处宣泄委屈的兔子,又像只即将亮出爪子的小猫,杀伤力十足。 卫燕思不服软,继续蛮横叫嚣道:“再不走,我又要咬你了!” 她的尾音尚拖在闷热的空气中,曲今影已然抓过她的手,一把扯开她的衣袖,张嘴咬在手腕处,下口的狠心程度与她不相上下,甚至更凶狠。 “啊!”她的叫声太凄惨,惊动了守在外头的风禾,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卫燕思半憋着气:“无事。” 复抬手指住曲今影精巧的鼻尖,警告道:“松开。” 曲今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松——增大咬力。 卫燕思疼得弓起脊梁,蜷成一团:“信不信朕砍你脑袋?” 成功惹来了曲今影更激烈的报复,疼得天灵盖发麻。 卫燕思凶道:“你属狗的吧!” 有一滴血在曲今影的唇角渗出来,啪嗒,敲在地毯上。 卫燕思受不住疼,猜测曲今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连声求饶。 “错哪了?”曲今影没松口,舌头动了动,声音嗡嗡的,小舌舔着她脉搏处,像是舔在她心尖上。 卫燕思有片刻的恍惚:“不该……咬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是我没写明白吗,为啥个别读者在评论区…… 是易东坡让春来给曲今影下药,但曲今影只喝了一小口没起药效,而卫燕思喝了半杯,所以中招。 另外,文明社会,不会有过分的情节出现,只是为了促进两主角的感情。 第21章 她尝试往回抽手,没抽动,显然答案令曲今影不满意,保持着咬她的姿势,犯倔。 这令她想起文渊阁那位严肃死板的首辅大人,万事皆要刨根问底,争个输赢。 不愧是大女主,够狠。 卫燕思看在要抱她大腿讨她欢心的份上,做小伏低,真诚恳切道:“县主好心照顾我,我反而恩将仇报,实乃十恶不赦,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万公子折煞妾身了。” 曲今影松开她,揉揉发酸的脸颊,虚情假意道,再以胜利者的姿态颇抽走她手中的丝帕,擦掉唇瓣上的血色,纯白如雪的缎面上平添娇艳的一抹红,宛若冬日雪天绽放的红梅。 卫燕思心疼丝帕,恋恋不舍地瞧着它。 “望公子可好受些了?” 卫燕思眉眼冷到极致,别说,曲今影咬得够狠,让她全然忘记发热期的痛苦,体温也降下了些,她咬牙切齿的道了句谢。 “万岁客气。” 她说的是万岁,不是万公子,听得卫燕思窝火,明知她是一国之君,还这样欺负她,太混蛋了。 车帘晃动,太医宋不宁不合时宜地爬进,打了个酒嗝,呛的她们直皱眉。 卫燕思念在他先民间大夫一步抵达,保住她女儿身份不被泄露的份上,原谅了他的御前失仪:“爱卿平身。” “谢万岁。” 宋不宁笨拙地跪直身子后,入目是这样的场景—— 一国之君和清慧县主面对面而坐,各自一副此生与你不共戴天的模样,又都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指缝间有血液流出。 他搓了把乱糟糟的络腮胡,抱住药箱若有所思。 今天本来是个太平的日子,宫内的主子们无病无灾,他一一请过平安脉后回太医院偷酒喝,一勇毅侯府的丫头闯进来,大呼万岁在宫外出事儿了,被红莲教下了毒。 他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及细问,丢开心爱的女儿红,策马奔来,不想看到这么奇怪又诡异的画面。 凭借多年来救死扶伤的经验他镇定下来,向二位主子问安。 按照尊卑,先为卫燕思诊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惊讶红莲教派来的刺客不光下毒……还咬人,伤口不浅不深,是把握着分寸咬的。 接着一把脉,面色当即忽青忽白,暗骂红莲教不是人,咬人不算,还下春.药啊! 禽兽!畜生! 他打开药箱,急急忙忙的提笔写下药方。 “别急,清慧县主也受伤了,你给她也诊一诊脉。”卫燕思道。 宋不宁:“老臣遵旨。”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卷上曲今影的袖子,露出伤口。 医者父母心,他不忍的问:“谁咬的?” 曲今影佯作无意的望了卫燕思一眼:“刺客。” 宋不宁一腔激愤恩耐不住,大骂刺客真他娘的不是人,不光咬男人还咬女人,诅咒其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 卫燕思:“……” 金乌西坠,天色将晚。 卫燕思喝过宋不宁熬来的药,稍作休息就要回宫了。 但刺客还未露马脚,风禾传了消息进大内,多要了一些侍卫前来护驾。 卫燕思装出沉疴难起的样子,提议就近落脚。 她亲爱的哥哥渤山王古道热肠,邀请他到王府小住两日,四五条街就到了。 她睁眼说瞎话,非掰扯勇毅侯府才离西城门最近,意思明显,要去曲今影家白吃白喝。 无人敢反驳一国之君,便依了她。 只有渤山王面带看穿一切的笑容,呵,年轻真好,浓情蜜意,分开一会儿都不行,遂拽着宋不宁先行离开,以免打扰她们二人世界 曲今影不情不愿的带了卫燕思回侯府,担心再被红莲教地刺客盯上,避开人群,多绕了一段路,再委屈卫燕思从后门进府。 又传令下去,贵客至,不得有任何人叨扰和打听。 她思来想去,请卫燕思住进了东枫院。 这院子这质朴雅致,颇似江南的幽静雅致,卫燕思前后转悠一圈,满意道:“县主有心了。” “此处是我母亲的住所,”曲今影辛酸道,“她故去后,一切保持原样,万岁切莫嫌弃。” 卫燕思心下一动:“……我很喜欢。” “委屈万岁了,家父尚未归家,妾身这就是派人去寻。” “来侯府已是叨扰了,不必特意打扰侯爷。” 曲今影默然,蹲礼告退,转身之际丝帕掉了出来。 发热期情况特殊,卫燕思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她黏在一起,但人家要走,没道理追去当跟屁虫,痴望着佳人远去后,复才弯下腰,两指一伸,把丝帕夹在指尖。 . “万岁,奴才铺好床了。”春来道。 卫燕思闷闷不乐的脱掉皂靴,闷头睡大觉。 那宋不宁医术了得,一碗汤药喝下肚,春毒随汗排了出来,可腺体酸麻的感觉并有有消解,她辗转反侧,睡不安稳,半眯开眼皮,瞧着春来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同守在门口风禾讲话。 “你要出去?”春来在问。 “我去找一个叫司马妈妈的人,我怀疑她是红莲教余孽,下春毒的人可能是她。”风禾冷声回答。 “其实下药的人是……诶,风大人,风大人!” 卫燕思干脆下了床榻,拉的门轴发出一声吱呀,问春来:“风禾人呢?” 春来呆头鹅般,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天空。 卫燕思顺着他的提示看过去,只见风禾一招壁虎游墙翻上房顶,身姿潇洒非常。 哇哦。 大开眼界啊。 卫燕思不顾龙体抱恙,在下头兴奋地追着风禾,追到一僻静的绿荫小道便追丢了人。 春来扶稳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求她回去歇息。 发热期太折磨人,她需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不顾春来的阻挠,沿着小道往前迈步子,没多久站在了一名为玉阶院的院门口。 里头有人在向下人们训话,说是侯府来了贵客,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伺候,冲撞了贵客可吃罪不起。 卫燕思挑眼往里一瞅,认出训话的人是小杨柳,挥挥手,向她打招呼。 小杨柳记恨卫燕思咬了她家县主,用微表情精准的演绎出“鄙视你”,遣走所有人,屁股一扭,要往后院去。 一国之君岂容他人忽视,卫燕思叫住她。 小杨柳强忍住为县主报仇的冲动,福了一礼:“天色不早了,万岁不该擅闯内宅,快请回吧,不然县主的污名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卫燕思使坏道:“大不了朕纳她入宫呗。” 小杨柳满胸愤恨,心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卫燕思:“你是陪嫁丫头,日后入了宫,朕罚你去打扫处扫地。” 小杨柳真恨不能跑去后厨拿笤帚,将他扫出去。 春来察觉出她面色不善,挺身而出,警告说不可以下犯上。 小杨柳:“哼!” 卫燕思本就图个好玩儿,真计较未免太小气,进了小亭,在石凳上坐下,欣赏起满园子的茉莉花。白色的花瓣密密匝匝铺在枝头,随晚风浮动,缕缕幽香萦绕扑鼻。 曲今影身上不正是这味道吗,她惊喜不已,倏尔瞥见窗台上有一盆翠绿,小小的一株,叶子被晚霞照的发亮,问:“那是什么?” “薄荷,”小杨柳把其捧过来,“县主可宝贝她了。” “为何?” “因为是老夫人留下的。” 卫燕思了然,问起了曲今影母亲的事,才晓得她因母亲的离世而怪罪父亲。 没娘的孩子是棵草,卫燕思深有体会,觉得曲今影是个惹人心疼的姑娘。 她把薄荷抱进怀里,取笑好小的一盆绿栽,不过一个巴掌的尺寸,掏出那条带有血迹的丝帕,细心的擦拭绿叶上的灰尘,擦完了,将丝帕叠好重新揣入怀中。 又心血来潮似的,俯身轻嗅,立时有淡淡的清凉吸进心肺,好似曲今影就在她身前。她整个人活过来了一般,四体一通舒畅。 忽的,身后有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大胆,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大家五一都去哪里玩了,我一直在家存稿,日写四千,哈哈哈哈,我好厉害~~ 第22章 卫燕思还没玩够呢,恋恋不舍的将薄荷还给小杨柳,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 慢悠悠的转过眸,一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出现在小亭外,正狐疑的打量她,长相与曲今影有三四分的相似,但眼睛小嘴唇厚,全无美感可言。 她记得原文中曲今影有一个哥哥,好像叫……曲金遥,是雁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纯属憨包,是以翩翩有礼的唤他:“小侯爷?” 显然,曲金遥不太友好,一抬下颌,愠怒道:“我问你是谁?平白闯进我妹妹园子是何居心!这里是内宅,你懂不懂规矩!” 卫燕思自报家门:“在下姓卫,名燕思。” 曲金遥抱住肚子哈哈大笑:“你好大的胆子,和当今圣上一个名字。” “……”小杨柳为这憨包的猪脑子感到着急,上前扯扯他的袖子,跟他耳语一句? 他如遭雷劈,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 偌大的侯府,风禾武艺高超如入无人之境,终于在息安院发现了司马妈妈的踪影。 是以进院前,他先在外头花了二两银子同一下等的杂役打听到二房的主子是一对母女——二娘柳氏和曲婉婉。 他趴在主屋的房顶上,掀开两片青瓦,偷听司马妈妈和屋内她们说话。 “后院的门房来了一趟,告诉老身县主带了一小白脸悄悄带进府,住在东枫院,还不准旁人多打听……没错,正是和她在粥棚打情骂俏的公子……东枫院是什么地方,她娘亲的院子,平日里谁都不准进,守得死死的……看来是爱惨了那小白脸……”司马妈妈激情到唾沫横飞。 然后她们三人一起,兴冲冲的去了前院,守在侯府门口,约莫一炷香,一辆宽敞的马车由远及近。 老侯爷曲傲下了车,她们顶不要脸的扑上去告了曲今影的一通黑状,添油加醋好一番夸张,直把曲今影污蔑成花街柳巷的浪.□□人。 风禾嗤之以鼻。 曲傲脸色几经变化,犹豫之下选择了去玉阶院弄个清楚明白。 在一众长随的簇拥下到了垂花门,再往里去就是内院,曲傲责令他们守候在此处就行。 司马妈妈插嘴道:“如果有陌生男子逃跑出来,你们别废话,千万把人逮住。” “胡言乱语什么啊,好好的侯府,谁有胆子造次!”曲傲大骂她。 司马妈妈忙喊冤:“是真是假您一去便知,那小白脸连续几日都来粥棚向县主献殷勤——” “够了——”曲傲大吼一声,嘴上虽不信,脚步却迈的愈发大。 风禾冷笑,暗嘲曲傲真会当爹,下人这般污蔑自己女儿,他竟然也信,替曲今影感到悲哀。 又继续远远的跟着他们,抵达了东枫院,那司马妈妈以肉身撞开门,东望西观后,道:“侯爷,人不在,定然溜去了玉阶院,寻县主去了。” 一行人便又穿过一绿荫小道。 到了玉阶院,曲傲反倒退缩了。 刹住脚,藏在月门后,贼兮兮的伸长脖子,欲要探一探院内的具体情况。 “侯爷?”司马妈妈万分焦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磨磨蹭蹭的,人跑了可咋整。 她本来是先一步回府通风报信,知会柳二娘快派人去西城门将小白脸绑进侯府问话,毕竟侯府高门,出了事,也不怕闹进衙门吃官司。 偏偏派去的人没机会下手,说西城门乱糟糟的,各路出口被渤山王府的侍卫拦住,不准进出。她正懊恨晚了一步,不料曲今影胆大包天,直接带小白脸回了侯府。 她学着曲傲伸长脖子往院里瞧,真就有所收获——曲金遥站在亭子边,质问一陌生公子姓甚名谁? 那人似乎心虚,用折扇挡住半张脸。一身明蓝锦衫素雅干净,所谓人靠衣装,她对这件衣裳颇有印象,悬起的心稳稳的落回肚子里。 “侯爷,眼见为实,您这回总信老身没诓骗您吧,玉阶院真藏了外男。” 她说完与柳二娘对视一眼。 柳二娘收敛唇边的弧度,以慈母的口吻道:“奴家也偷着看了下,小侯爷不也在嘛,这公子恐怕是小侯爷的朋友,特地来拜会县主罢了。” 再好的朋友也没理由请进全是女眷的内宅,曲傲不得不胡思乱想,又道:“影儿自幼懂事,断不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 柳二娘道:“咱们别多想,到底怎么回事儿进去问个清楚,几句话的事,免得污蔑了县主,伤了你们父女间的和气。” 此话戳中了曲傲的心事,三年前妻子去世,曲今影对他颇有微词,同他面和心不和,真因这事再生嫌隙可如何是好。 但万一是……真的呢,曲今影早到了出嫁的年纪,哪个少女不怀春呀。 他阖上双目,无声的踟蹰。 “侯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干站在这也不是办法。”柳二娘高扬的眉梢挑着狡狯。 曲傲背攥紧了拳头,终是下定了决心,吩咐一道跟来的女使们把院子的前后们给堵上,免得小白脸一会儿跑了。 然后闯进了玉阶院,脚步还没落稳,亭内的蓝衣公子已然收起扇子,展露庐山真面目。 曲傲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一眼便认出了卫燕思。 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直接给跪了,两个膝头重重砸在青石砖上,震的他心惊肉跳。 他也不争气的跪了,跪姿挺滑稽,因为年老体弱缘故,老腰没撑住,整个人栽下去,撞伤了鼻子,痛感针扎一般直冲脑际。 “侯爷!”不懂事的柳二娘当他走路不小心,摔了跤,扑上前作势要扶他。 曲婉婉梨花带雨的啜泣:“爹爹,姐姐再惹您生气,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是啊,老爷为一小白脸,不值当。”司马妈妈道。 一帮蠢材,曲傲打开他们伸来手,老脸深埋在地上,把气音最大化:“跪下!” 大家不明所以。 为啥要跪?跪谁?跪小白脸吗? 曲傲拔高一丝音调:“快跪下!” 前头的曲金遥突然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房母女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曲傲也高呼吾皇万万岁,附赠三个响头,响声吓得她们呼吸不畅,眼前发黑。 她们反应过来,带领二房的丫鬟婆子们争先恐后的趴到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满院子的人噤若寒蝉,卫燕思也一点动静没有,她耳朵好使,隔得老远也能听到她们讲的那句小白脸,非常不高兴,认真审视起讲这话的胖婆子,觉得眼熟。 啊,想起来了,在粥棚里有过一面之缘。 她问小杨柳:“那人可是司马妈妈。” “对。”小杨柳顺便介绍了二房那对的母女 “原来是她们。”早晨在粥棚,卫燕思听下人们聊起过二房,爱挑事爱作妖,没少给曲今影添堵。 卫燕思纯亮的眸光一闪,像是孩童要使坏。 悠哉游哉地踱步到她身前,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小白脸是在说朕?” 司马妈妈额头贴地,舌头打结:“……奴婢不敢。” “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司马妈妈脑中一片空白,哆哆索索道:“……是。” “辱骂一国之君罪加一等。”卫燕思站定,飘然似神仙。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不知万岁驾到,”曲傲平地一声吼,“老臣罪该万死。” 卫燕思对他的印象很深刻,能文能武,温雅又豁达,不曾想私下里反而毛毛躁躁的。 赶巧风禾在不远处的树后走出来,前来与她一番耳语,讲解这一出闹剧的始末。 卫燕思哭笑不得,目光在二房这对母女身上扫了数个来回:“勇毅侯,你怀疑朕和清慧县主有暧昧关系,特地来捉朕的吧?” “老臣不敢!万万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呐。” “……老臣是非不分,恳请万岁赐罪。” 作者有话要说: 好饿啊~想吃烧烤~ 第23章 卫燕思念及他是曲今影的父亲,不多加为难,只道突然造访唐突了爱卿,便赦免他的罪,还免了他的礼。 他却觉悟甚高,自知罪孽深重,倔强的不肯起身。 卫燕思被人跪习惯了,不以为奇,顺着他的意严厉的苛责了他几句,舒畅了他沉重的心情。他重获新生般的爬起来,客套一句承蒙万岁厚爱。 气氛有了扭转,柳二娘以为雨过天晴,也提着裙子要起身,她跪的太久,腿有些麻,钢一绷直就踉跄了两下。 卫燕思钦佩她的厚脸皮,眼风偏冷,凉飕飕的扫过去。 “放肆!”曲傲踹她跪回去,赔礼道,“老臣妾室不懂规矩,污了万岁圣眼。” 言落,勒令柳二娘快滚。 柳二娘耳聋一般,笑吟吟的自报家门道:“奴身柳氏,是侯爷的二房,下人们平日里称奴身为柳二娘,”她拉过曲婉婉,“这是小女婉婉,侯府的二小姐。” 她把曲婉婉往前推了推,像在献一份礼。 曲婉婉:“万岁圣安——” “候府家的规矩倒是别致,小侯爷都还跪着呢,二房倒是一副长家主事的样子,传出去还以为侯爷宠妾灭妻呢。”卫燕思打断柳二娘道。 呵,当着她这皇帝的面都不知天高地厚,欺负起曲今影来岂不是无法无天。 “万岁息怒,”曲傲面有难堪,哈下腰道,“二房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 卫燕思并不罢休,铁了心要帮曲今影讨公道。 授意风禾把告诉她的事大大方方的重复一遍。 “万岁误会了。”柳二娘狡辩。 “我呸,你几次三番陷害县主,当着万岁的面还敢不老实?”小杨柳火冒三丈。 “小丫头片子这哪有你开口的份!” “多行不义必必必。” 风禾傻愣愣的纠正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杨柳:“……对,必自毙。” 场面很热闹,卫燕思看戏般欣赏她们扯皮,看够了才漫不经心地打个小小的呵欠,微一抬手,派出春来代表她发言。 春来学的就是皇家狗腿那一套,处理起这样的事体游刃有余,理了理衣裳道:“得亏这里是侯府,要是发生在宫里,哪怕是娘娘,也是送要去慎行司走一遭的。” 慎行司威名远扬,等同鬼门关,柳二娘大惊失色,却仍在颠倒黑白:“奴身的确听闻清慧县主请了一位神秘的客人来府上,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才求侯爷来瞧一瞧的。” 她像是有许多张面皮,此刻变得娇柔怯弱,眼眶饱含泪水,肩膀一耸一耸的,甚是楚楚可怜。 春来在宫里见识过诸多的勾心斗角、口蜜腹剑,哪怕十恶不赦刁奴也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款式的对手稀奇的很,绝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他对风禾道:“慎行司的规矩,刁奴挑唆怪不到主子头上,就把司马妈妈煽风点火的舌头割了吧?” 风禾出了名的行动派,真就拔了剑。 司马妈妈吓出一身冷汗,揪住柳二娘的衣袖求她救命,她却岿然不动,但她颈侧暴起的青筋还是暴露她尚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嗯,此招有用,风禾尽量演出狰狞,粗暴的捏住司马嬷嬷的下巴,捏开她的嘴,指尖掐进肉里,把脸捏变了形,冰凉的剑尖慢慢往她嘴里伸。 危亡关头,其余人集体沉默,卫燕思估摸司马妈妈平日的人缘太一般,哪怕一家之主的曲傲也未发一言。 “归根究底,此乃候爷的家务事朕不好插手,不如由侯爷来割舌头吧!”她拿着折扇在指尖转了一个圈,戏谑的态度,挺有昏君的派头。 疑惑上过战场的曲傲对一老婆子下不下的去手。 事实证明,曲傲并不如柳二娘铁石心肠,眼白血丝密布,眼尾肌肉隐隐抽动。 他握紧风禾递来的长剑,在干热的夏风中取舍良久,五指一松,将剑丢向柳二娘:“你二房的婆子,你来割吧!” “……侯爷。”柳二娘哽咽着,她骑虎难下,手腕颤栗着把剑拣进掌心。 司马妈妈打起感情牌:“二娘,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啊!老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纵有千般万般的错——” 啪!曲婉婉狠抽司马妈妈一巴掌,怪罪她巧言如簧,才害得她们母女二人猪油蒙了心,差点铸成大错。 她夺了长剑,决定亲自割掉司马妈妈的舌头。 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心狠的叫人难以相信。 卫燕思叹为观止。 而司马妈妈彻底吓破了胆,狗爬的她脚边,抱住她的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万岁开恩。 人心都是肉长的,卫燕思定然是有些过意不去的,身后,一直没动静的曲金遥开口了,语含忐忑道:“我来吧……割掉舌头太可怖,怕血污了万岁的眼睛,容我将人带下去……” 他抱起司马妈妈,使用蛮力拖着人往院门口去。 司马妈妈仿若一只被放血的老母鸡,拼命挣扎,两条腿直蹬地,蹬掉了鞋子。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哪遇过要人命的事儿,期期艾艾的啜泣起来。 罚也罚够了,卫燕思让风禾去把人带回来,奈何风禾还没行动,一声清冷刺破院内的沉寂:“哥,住手!” 所有人齐刷刷的回头,瞧见了曲今影,她在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时走进来,一身温和素雅的白裙子如悬挂在半空的玄月。 司马妈妈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疯癫地爬到她脚边,重重磕头,眉心磕出老大一条血口子…… “县主老奴错了,您救救老奴吧……日后老奴为您马首是瞻……您发发善心吧,求求您了,万岁看重您,只要您开口万岁都会答应的……” 她头发乱糟糟的散开,脸上眼泪混着血,呜呜抽噎着,无比悲凄。 此时的她,哪有昔日的骄横,仅是个无助且可怜的老妇人,生死全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曲今影却云淡风轻的一笑,夜色迷蒙,叫人无法观察出她的情绪。 司马妈妈终于认命了,眸中的光熄灭下去,灰败一片。 曲今影就在这时转身,行至卫燕思跟前,叩拜她:“求万岁开恩。” “县主,你可知这刁奴要加害你。”卫燕思被她跪过许多次,拜礼却是头一次。 “求万岁念在她伺候侯府多年的份上,饶她这一回。”曲今影掷地有声的道。 卫燕思不由自主地摸了下包扎住咬伤的绷带,粗糙的触感,令她念起狭窄车厢内与曲今影的相处。 琢磨她究竟是怎样的性子。 外表娇柔可欺,惹急了睚眦必报,眼下又不计前嫌的以德报怨。 妙哉妙哉。 “那便……依了县主吧。” 。 来人府上做客,反倒把别人全家闹得鸡飞狗跳,卫燕思 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安静呆在东枫院,只在每日晚膳后到花园里散散步、消消食。 然后佯装成迷路,“一不小心”绕到垂花门内的玉阶院,不过运气不太好,一回也没碰到过曲今影。 但院里的下人对她一扫昏君的刻板印象,打心眼喜欢她,私底下赞美她义薄云天、公正不阿。 一问才知,是感激她教训了二房,看样子平日没少受二房的气。 尤其是小杨柳,一改往日的恶劣态度,见她来,都会请她进亭子里小坐,拿出零嘴招待她。 卫燕思也不客气,净捡着瓜子磕。 “巧了,我家县主也最爱磕瓜子。”小杨柳打趣道。 卫燕思扯了个囫囵的笑,秉持着有福同享的原则,给分站在左右两侧的忠仆——春来和风禾各抓一把瓜子。 闲聊似的问小杨柳:“司马妈妈如何处置的?” 小杨柳小手潇洒一挥:“打了十个板子,重新找人牙子发卖了,她有了爱使坏的名声,卖不到好人家,多半是当最下等的杂役。” “你们县主的意思?” “嗯,”小杨柳摊摊手,“县主太心软,那婆子要是落在我手里,非拔了她舌头不可,才不给她留活路……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儿,二房能消停好些时日。” 卫燕思专心听着,又多坐了会儿,直至日薄西山也没能等到曲今影回来。 得亏有满院子的花香萦绕,临走前她又抱着那株薄荷猛吸两口,略略平复了一下躁动不安的腺体,心满意足后方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快按爪,我随机□□小红包~~ 第24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是位臭名昭著的昏君。宫里头催的急,纵然有诸多不舍,平安度过发热期的卫燕思还是起驾回宫了。 侯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皆来相送,卫燕思这才如愿以偿地见到曲今影。 她和她哥并肩站着,躲在她爹高壮的身影后,卫燕思总时不时的瞄她,没两下就被曲傲察觉,曲傲猛的高呼道:“恭送万岁!” 摆明了赶她走啊。 她不满曲傲的打扰,眼珠一转,瞥见了神思恍惚的柳二娘和朝她飞秋波的曲婉婉,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姑娘非常奇怪,她在东枫院小住的这几日,天不亮就来请安,昨日竟然在她院子外头放纸鸢,大风扯断了线,纸鸢准确无误地飞进她的窗户,落在床头,上书一首肉麻兮兮的“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赤.果.果的非分之想啊。 卫燕思避之不及。 她怕招来红莲教,没有用皇家规格的卤簿,一切从简,只有十数名大内侍卫组成的卫队前来护送,但阵仗也不小了。 “万岁,咱们该走了”春来催道。 卫燕思转身,不由的瞧向曲今影,想了想,绕进曲傲身后,把人逮了出来,不在乎众目睽睽,拉她到角落里解释说:“朕不是故意在你家闹事,听闻二房爱欺负你,便想借此机会替你出出气。” 曲今影闻言,愣愣的。 她的确生卫燕思的气,好心领这昏君回侯府,当天就折腾出老大一幺蛾子,府内上下人人自危,此刻得了解释,薄薄的面皮倏然红了。 因为昨夜落过雨的缘故,清晨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她们的头顶,一如浅浅的热流涌动在她心脏。 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如同母亲和哥哥那般,做保护她的事。 “妾身……多谢万岁。” 卫燕思忽然凶巴巴道:“以后不准在朕的面前太客气。” “妾身愚钝,不知如何才叫不客气。”这句反问,俏皮的像朋友之间的玩笑话。 孺子可教也,卫燕思道:“你有高兴的事,要分享给朕。你有伤心的事,要告诉朕,朕会讲许多漂亮话安慰你。你有烦恼朕也可以替你分忧,这就叫不客气。” 结尾她一字一顿,生怕曲今影记不住。 “妾身还真有一烦恼,说出来怕万岁生气。” “朕保证不生气,谁生气谁是狗。” 曲今影笑意盈盈,从未有过的大胆道:“妾身……不想入后宫。” 说完略有不安地观察她的神情,低眉道,“妾身胆大妄为了。” 卫燕思莫名低落起来,目光落在她同样缠有绷带的手背上,想要伸手握住,半道又弱弱的收回:“小事一桩,过几日朕就下旨,免了你秀女的身份。” “万岁——”曲今影挪进一步。 “县主不必送了,朕这便走了。” “妾身有东西献于万岁。” 卫燕思歇下脚步:“什么?” “小杨柳说您也喜欢茉莉花,妾身想送您一朵。”曲今影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小团雪白,圣洁纯净,不沾有半点红尘是非。 回宫路上,卫燕思忽喜忽忧。喜的是终于和曲今影成为朋友,抱住了大女主的大腿。忧的是曲今影不喜欢她,按理说喜不喜欢有啥关系,可……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撩起车帘,让春来上了这驾皇家马车陪她聊天解闷,春来得易东坡真传,小嘴像抹了蜜,疯狂拍龙屁。 卫燕思心情由阴转晴,摆出帝王该有的豪气,封他做养心殿的掌案太监。 春来却并不高兴,趴下去磕头,泪水滚滚而下,坦诚下.药之人不是红莲教刺客,而是他,并讲明这乌龙事件的来龙去脉。 “又是易东坡这狗奴才!”卫燕思平生第一次拿脚踹人,踹的春来滚了一滚,差点滚出到车帘外头。 气恼完了有些小窃喜,要不是被下.药,她哪来机会和曲今影缓和关系。 咬紧的后槽牙骤然一松,赦免春来的罪,命他滚回来。 拍拍他的脑门儿道:“下不为例。” 并承诺这事儿包庇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春来感动不已,眼泪花子流得更凶,想到什么补了一句:“我干爹也知道呀。” 卫燕思:“朕非收拾他不可!” 易东坡久跪的膝盖尚未恢复,走路略微带瘸,却依然抱着浮尘守在东华门,恭迎卫燕思平安回宫,笑容盛放如春日的芙蓉。 卫燕思一落地就问他:“腿可好全了?” “托万岁洪福,大好了。” “那就接着去跪吧,先跪十个时辰。” 易东坡:“???” . 卫燕思本打算先回养心殿舒舒服服的泡个澡,不料在殿门外听见里头有争吵,听声音是太后和太上皇。 她第一次见到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微感意外,更意外的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如此别致。 没着急进去,也不准易东坡唱喏,竖起一只耳朵偷听。 “你真是好母后啊,阿思三番两次跑出宫去,你也不管一管,真要被红莲教取了性命,朕一定剐了你!”太上皇咳嗽道。 太后回他一记冷笑:“别阿思阿思的叫那么亲热,天底下没人比我更疼她!这里没别人,你少装模作样了!” “咳咳,我若不疼她,何必把天下都给了她?” “到底为何你心里清楚,怕是良心不安,夜晚睡不着觉吧。” “呵,”太后不依不饶,“你午夜梦回时,可有梦到过你皇姐,我有!我日日思念她,日日盼她归来!”太后近乎嘶哑的尖叫。 “闭嘴!”稀里哗啦,有物件砸地的声响。 卫燕思费解,这老两口就算感情恶劣,太后也应当在太上皇面前假意的伏低做小,怎的一副骑到人头上的做派。 哎,皇家复杂啊。 她问易东坡:“父皇母后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许多事您忘记了反而好。”易东坡避重就轻。 卫燕思非要刨根问底:“父皇的皇姐是谁?” “回万岁……是端阳大长公主,您上月宠幸瘦马时呆的武英殿便是她的住所,其它的奴才就不知了。” 卫燕思才不信他不知,太上皇退位时,他就在养心殿伺候,虽然不是一把手,但晓得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些。 她琢磨着想个法子逼问他,却遭人打断了。 “万岁圣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来啦~~ 第25章 来人有点年纪,一身素雅端正的蓝靛色裙装,眉眼沉稳,身侧分立着两名小宫女,似是经过她细心教导,长着一脸的精明相。 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是楼宫正。”春来顶机灵的提醒着。 楼宫正可谓大名鼎鼎,后宫没有皇后,太后顾着吃斋念佛,全靠位分最高的宸妃操持,但是宸妃年轻,大小事情多半还要靠楼宫正帮衬。 卫燕思心里有数了:“楼宫正怎么来了?” “万岁回宫,宸妃娘娘自当前来问安,但昨夜不幸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万岁,便特地命奴婢将参加殿选的秀女花名册送来。”她说着,不卑不亢的捧来装有花名册的托盘。 卫燕思抬手去拿,露出手腕处的绷带。 “万岁受伤了!”楼宫正一把抓住她手臂。 卫燕思触电般缩回手,充满了警戒地盯着她。 “……奴婢逾矩了。”楼宫正急忙退开,垂首请罪。 “无碍。” 卫燕思觉得她奇奇怪怪的,手背到腰后,跨过了养心殿的描金门槛,走神间腿抬的不够高,磕了脚后跟一下,趔趄两步才站稳。 随着她的到来,店内的争吵歇了下去,太后率先冲过来,泫然欲泣着:“快要母后看看,手腕的伤可大好了。” 卫燕思把勇毅侯府猛夸了一番,说他们照顾周到,事无巨细。 太后捧起她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吹了吹。 紧随其后的是太上皇,他杵着一根拐杖走的踉踉跄跄,面上因为刚才的争吵,红晕尚未完全褪干净:“让父皇看看你的伤口。” “不碍事的,父皇不必挂怀。” “你好好将养身体,体内的余毒务必清干净,朕以派兵去剿了红莲教的老巢!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面部突然一阵抽搐,像一团被快速抽干水分的面团,歪歪扭扭着,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朝一边倒下去。 侍奉他的李德全公公大喊一声“太上皇”,一阵杂乱得声响随之而起。 “宣太医!”卫燕思掐住太上皇喊道。 太后作壁上观,扯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用茶盖拨开杯面上的茶叶,慢条丝礼的抿了抿,道:“……凉了。” 卫燕思半抱起太上皇,再喊:“快宣太医!” “微臣这就去!”风禾像离弦的箭直直射出去,他跑出养心殿,跑过红色宫墙夹出的长街,灵敏的身子一拐钻进一条阴凉的窄巷。 他抹掉满头的汗水,靠住墙滑下去盘腿而坐,面上哪还有先前的焦急之色,待到喘匀呼吸,想起卫燕思赏他的瓜子还留了一半,自腰间摸出来,磕开壳,剥出果仁,丢在齿间细细咀嚼。 果仁太干燥,他吃得口渴,觉得要是有口茶喝就好了。 瓜子不多,但他吃的很慢,半扬起下颌观察太阳,自言自语道:“耽误的够久了。” 他双腿也盘得久了,麻酥酥的,撑着墙好,才走出窄巷,用最快的速度奔跑,汗水又渗了他一身,他闯进太医院喊着:“宋不宁!” 太上皇并没有大碍,在宋不宁的妙手回春中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虚弱的喊:“皇姐,皇姐……” 卫燕思握住他四下乱抓的手,唤他父皇。 他眼眸霎时清亮了起来,盯着她看了许久,说饿了。 卫燕思忙吩咐御膳房做点清淡可口的小菜。 收到太上皇晕倒的消息,屹川王、渤山王和宁晨五公主先后赶来探望,被太上皇三言两语打发了,唯有宁晨固执的不肯走,留在了皇极殿照料他。 他一共就五个女儿,两个夭折,两个和亲,就剩最小的宁晨承欢膝下。即便宁晨到了待嫁的年纪,他也舍不得她嫁人,迟迟拖延着,不曾定下驸马人选,只在宫外修定了宁晨公主府。 有了宁晨的陪伴,他的身子日渐康复,也不再出皇极殿,像以前意一样摘花弄草,煮酒泼茶,小日子过的惬意又滋润。 转眼到了八月下旬,大雨哗啦啦的向下浇,一场接一场。 彻查吏部的工作在卢池净的主持下徐图缓进,内务府也丝毫不敢松懈,如火如荼的准备着秀女殿选的事宜。 卫燕思擅自做主,在花名册上划掉了曲今影名字,这事儿很快传进太后耳朵里,她一下朝就派来兰嬷嬷请她去了慈宁宫,软硬兼施的让她务必纳曲今影为妃。 卫燕思坚决不同意。 太后苦口婆心的分析各中道理—— 朝廷党派林立,曲傲为白鹿党之首,且能文能武,是天下士林的偶像,早年战功赫赫,在军中颇也有声望。 至于曲今影的外祖父就更不得了了,大燕朝唯一一位异姓王,手握十万镇北军。 她一昏君,御极四年政绩一踏糊涂,百官腹诽心谤,民间怨声载道,若不是有太上皇的庇护和保皇党党首葛长留的偏袒,早被被废帝了。 简而言之,曲今影如果当了她媳妇,就相当于手握一张稳坐皇位的王牌。 “当皇帝哪里好了?” 太后难得动怒:“那屹川王巴不得你当不成皇帝,你真被赶下皇位,他能放过你?” 原文中屹川王胸无点墨,碌碌无能,是个比她还没有本事挑起江山重担的人,而且命还不好——他母妃是匈奴献给太上皇的圣女,他体内流淌着一半匈奴的血,生来就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你平日任性妄为也就罢了,唯独不能不当皇帝!” “我当不了好皇帝。” “当不了也得不当!” 卫燕思不甚在意,与太后有了分歧,两人不欢而散。 夜风吹开窗户,卫燕思在龙榻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进入梦乡。 她的枕边有一朵茉莉,花瓣失去养分,蔫巴巴的,正是曲今影送她的那一朵。 花下还垫了一块丝帕,已经洗干净了上头的血渍,白如水月。 她趴在枕头上一手拿起茉莉花,一手拿起丝帕,长嘘短叹着。 “你呀你,烦死人了!” “阿嚏!”刚洗过澡的曲今影打了个喷嚏。 小杨柳急忙关上半敞开的窗户,催她赶紧上塌,千万别受风着了凉。 她躺进薄被,一头乌黑的长发失去束缚,流泄在枕间,眸心轻泛莹光,对前来放下床帘的小杨柳道:“最近好安静啊。” “您日日在粥棚忙得昏天黑地的,我都替您累得慌,哪里安静了?” “……反正挺无聊的。”曲今影的声音珠落玉盘一般的清润。 小杨柳一挑眉,拖了个长长的音:“哦~您是想万岁了吧?” “哪有!” “万岁来闹腾您吧,您爱搭不理,万岁不来吧,您又无聊了。” 曲今影娇柔的腰肢一扭,坐起身扬手要打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人家早已嘻嘻笑笑地跳开了。 “我没有等她,我是在等她下旨。” “狡辩。” “她答应……准我不入宫当后妃。” 小杨柳稍稍诧异:“万岁那么好的人,你不嫁可真是亏大了。” “……她哪里好了,不学无术,昏庸无道。” 小杨柳拿起的手贴上她自己的心口:“您扪心自问,她哪里不好了?您真认为她是坏人?是个坏皇帝?依奴婢看她或许有许多身不由己的苦衷。” “你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突然帮她说好话了?” “万岁住在侯府这些日子,日日都来玉阶院,您不在,我就陪她聊天,发现她是个顶好的人,不单有耐心,还不摆臭架子,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她帮您出气,教训了二房。” 这样的人一点不像个昏君。 曲今影的思绪沉浸下去,她抱住双腿,脸缓缓埋进膝盖,传出的话音闷闷的:“她的确变了好多。” 第26章 翌日,天光明朗。 宫里真有内官来传旨,传的不是圣旨,而是太后的懿旨,邀曲今影入宫小住一段时日,陪陪太后这位老人家。 事有蹊跷,但曲今影不敢耽搁,马上回玉阶院收拾东西,向管事们交代了粥棚的事宜便随内官乘车马入了宫。 太后见到她比见到亲闺女还亲,等她稍作修整,才开用午膳,亲自夹了一狮子头,搁在她碗里:“哀家不知你口味变没变,全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曲今影斯文地咬上一口,谢过她的厚爱。 二人如同母女一般,一起用完午膳,再去了畅音阁听戏。 一出黄梅戏的选段《女驸马》,笙箫齐鸣,场面热烈。 太后多愁善感,刚听了开头,眼角就有眼泪流下,捏着帕子擦个不停,直说冯素贞李兆廷是好惨的一对苦命鸳鸯。 姗姗来迟的宸妃落了坐,对她又哄又逗:“母后,鸳盟未成空,您别着急伤心啊。” 曲今影与宸妃见礼,跟着劝道:“好在结局圆满,您应该开心才是。” 太后言语殷殷:“是啊是啊,愿你们以后与皇儿也这般郎情妾意,哀家才更开心。” 这下曲今影懂了,太后匆匆要她入宫纯粹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杨柳是陪曲今影一起进宫的,同曲今影住在慈宁宫后头的三所殿内,这处离养心殿仅隔了一条长街。 曲今影心有不安,决定探探消息。 月上柳梢头,她派出小杨柳避开太后的耳目,去养心殿走了一遭,花上一大把雪花银,终于求得养心殿的守门太监去向春来传话。 今夜不是春来当值,守门太监冒着风险回了十三所,拽起呼呼大睡的春来道:“清慧县主求见万岁。” 清慧县主在宫里? 咋一点风声没有呢? 奴才的直觉告诉春来此事非同小可,叮嘱传话的太监,这事儿谁都不准提,一股脑的爬下大通铺,疾步走向了养心殿,进了寝宫,他隔着珠帘低声喊:“万岁,万岁,出事儿了。” 卫燕思睡意正浓,抱着被子翻了身,迷迷糊糊的问:“……天塌下来了?” “清慧县主进宫了。” 卫燕思垂死梦中惊坐起,猛的扯开窗帘:“什么时候?” “奴才打听过了,太后晌午前把人邀进宫的,不准谁多嚼舌根,也不准清慧县主乱走动。慈宁宫的奴才们嘴巴守的严,传不出风来。清慧县主发觉不妥,想办法让小杨柳找来了咱们这。” 卫燕思从愕然中回神,福至心灵了。 太后铁了心乱点鸳鸯谱,逼迫她们强娶强嫁。 “坏了,朕把太后惹急了。” “您可要去见一见清慧县主?” “自然要见的,你明日偷偷去找她,约个隐蔽的地点,朕在那里等她。” 月光雪亮一片,照的气氛神神秘秘,春来有了做贼般的兴奋和紧张,没想到啊,回报万岁包庇之恩的机会来的这样快。 他抿紧嘴角,干劲十足退下了。 第二晚他当值,于后半夜挑着一盏灯笼溜进去:“万岁,奴才安排好了。” 卫燕思披上一件黑色斗篷,帽兜罩住俏生生的脸,随他七拐八绕的来到了一处鬼地方。 春来高举灯笼,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斑驳的高墙,一阵风吹来,枯叶残花混着灰尘在地上打旋儿。 空气太浑浊,有霉臭的气味,卫燕思呛了一口,摘下帽兜问:“……这是哪?” “冷宫。” 卫燕思:“……” 春来的眉毛荡漾着得意:“万岁,这地方隐蔽不隐蔽?” 卫燕思性子温和,心道这孩子还需要多磨练磨练,不愿打击他的自信心,吹嘘他前途不可限量。 春来怪不好意思的,憨憨地笑着。 忽然,黑夜深处响起猫叫。 卫燕思最怕鬼,传说猫可通阴阳两界,邪乎的很,慌张地躲进春来的背后。 春来从不知她怕鬼,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嘴角大大咧开:“万岁,这是我们约的暗号。” 那猫叫一共有三声,两声长一声短,结束后,春来也回了三声两声短一声长。 黑夜中出现一簇亮光,一盏灯笼领着两个身影走近。 其中一人身段窈窕,面遮轻纱,分花拂柳而来。 卫燕思心脏仿佛抛上云端,蓦的快了半拍,奇异感觉的太短暂,她压根儿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一如往常的唤道:“清慧县主。” 夜风靡丽吹过,摇晃了一下灯笼中的烛火,也吹起了曲今影发尾,她清雅的脸庞隐在半明半暗中,视线对上卫燕思眼睛,只一下又错开。 才半月不见,她们好像有些疏远,又好像更亲近了。 究竟是何原因,谁也说不上来。 曲今影照旧有礼有节,一声万岁比以往多了少许软糯。 至少卫燕思这么认为,怕是梦没完全清醒,生出的错觉。 “此地不宜久留,朕长话短说。” 卫燕思坐在黑漆漆的长廊下,拿出一个巴掌长宽的精致小木盒。 交由曲今影打开,里头躺着一纸信笺,借着微弱的烛光,勉强看清上面潦草的字体。 卫燕思:“县主聪慧,应该猜得到母后的心思,强扭的瓜不甜,朕不会勉强你,又没办法忤逆母后,你收好这封手谕,到了殿选那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拿出来。” “万岁……费心了。”曲今影睫羽微颤,似乎积攒了某种情绪的胸口,明显起伏着,有如潮水涨涨落落。 “为人民服务。” “妾身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回报万岁。” “瞧瞧你又跟朕客气了,”卫燕思嗔怪道,“如果要报答,日后万事都别跟朕计较,留朕一命就成。” 话说得挺严重,曲今影不明所以:“妾身惶恐,万岁何出此言?” 卫燕思鼓了下嘴,带有几分顽皮之意:“说笑的。” 该交待的全交待了,大家都陷入沉默,卫燕思挠挠腮帮子,决定再尬聊两句就回养心殿。 突然,一尖细的嗓音拔地而起 “谁在那?” “不好,是冷宫守夜的太监。”春来大惊失色,急忙吹灭两盏灯笼。 “他一个人,我们四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卫燕思大无畏道,“你去送点银子,糊弄过去呗。”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坏在出来的急,没带钱。春来淘遍全身,半个铜板也没有,厚着脸皮求助曲今影。 “我也没带钱。”曲今影道。 那守夜的太监重复了一遍问题,语气相较于之前更加严厉,抬脚走了过来。 春来瞧出她们未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二位主子,这冷宫的娘娘疯的疯,傻的傻,经常死人还闹鬼,守夜的太监有——” 嘭嘭嘭嘭!夜阑人静,一串震耳欲聋的打击乐,震的所有人心肝一跳。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守夜太监在嚎叫。 春来傻住,生无可恋的吐出最后一个字:“锣。” 周遭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冷宫的大门被人撞开,数只火把闯进来,由远及近,将她们团团围住。 她们下意识的退到黑夜更深处,卫燕思重新戴好斗篷,曲今影整理了下面纱,春来和小杨柳则抱起灯笼挡住脸。 如此行事,谁看了都疑心她们做贼心虚。 “什么人?” “是哪个宫里的? “多半是冷宫呆腻了,想要逃跑。” 太监们嘴巴却极为利落,争鸡斗鹅一般,极其聒噪。 没经历过风雨的小杨柳慌了神,原地直跺脚,将求助的目光靠上卫燕思这位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曲今影道:“不能让母后知道咱们深更半夜偷着见面。” 第27章 由此,她们听取了春来的意见——跑。 且跑的非常有策略,一人一个方向分开跑。 卫燕思拥有alpha体制,身姿矫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很快摆脱了追捕。 春来也很幸运,他自幼在宫内长大,长街小巷可谓熟门熟路,自然也顺利逃脱。 主仆二人在西长街会晤。 卫燕思撑住红墙,费力的一边喘大气一遍仰头望天,惆怅道:“不知清慧县主如何了?” 忽而又听见那招人讨厌的铜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伴随“抓贼呀”的叫喊。 许是被红莲教折腾的有些神经质的缘故,再后来变成了“抓刺客”。 看样子曲今影仍然处于危险境地。 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卫燕思不忍见死不救,急急跑过去,在长街尽头碰到曲今影。 谁能想到清高矜贵的清慧县主会落到这步田地,应了那句老话,虎落平阳被犬欺——一窝蜂的太监死死咬住她不放,场面混乱又滑稽。 曲今影看到她了,当她做了救命稻草,惊慌的奔向她。 但卫燕思被追上来的春来抱住了腰,强拖进一旁的窄巷里,她扒拉住墙根,挣扎着要出去救人,一探头,看见曲今影已经落入了敌方的围困中。 “放开朕。” “万岁不能去呀!您一旦暴露,太后必然晓得您和县主深夜私会。” 听听这不不堪入耳的用词,私会? 卫燕思瞪他一眼,却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春来接着劝:“清慧县主大不了走一遭慎刑司,您再耐着性子等到天亮,去慎刑司捞人就成,您是万岁,没人敢忤逆您。” “慎刑司……可清慧县主娇滴滴的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奴才是养心殿的人,宫里头都认识,这就去慎行司打点,保准清慧县主不会受苦。” 卫燕思只好同意,再度去偷瞧曲今影的,那姑娘像一只无助的小白兔,遭一群饿狼围在中间,却是有一身傲骨,怒斥一声:“放肆。” 这两个字听着熟,卫燕思想起与她初相见时,撩开她后颈的长发,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放肆”。 那时的她真是又凶……又奶,跟当下如出一辙。 卫燕思没头没脑的嘀咕一句:“县主……还蛮可爱。” 恰逢曲今影偏过头来看她,哪怕她们之间隔着浓浓夜色,卫燕思依旧看清了她水晶般透明的眸子里充满了哀怨凄楚。 造孽啊。 卫燕思躲回去,忍着良心的疼痛沿着后门摸回了养心殿,和衣躺上龙塌,苦苦盼着太阳早点升起。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风禾求见,隔着珠帘禀告道:“万岁,外头动静闹的大,惊动了太后太上皇,也惊动了各宫的娘娘。” 御前侍卫夜晚不能留在内宫,他值守侍卫处,下半夜指挥换班,忽闻宫内出事,第一时间前来叩问卫燕思安好。 卫燕思信任他,告诉他这事的始末,拜托他带着侍卫们装模作样的搜查一番就行了。 “奴才领命。”风禾抱拳而退。 他一走春来就来了:“慎行司奴才去过了,妥帖的安排好了,您放一万个心” 再妥帖能有多妥帖,慎刑司那地方,条件简陋、阴暗潮湿,曲今影一娇滴滴的人儿哪里受得住。 卫燕思内心纷乱如潮,熬啊熬,可把太阳熬了出来,将将在东山头露出一点尖儿,她便迫不及待的穿上刺金九龙袍,戴上平天冠,摆好超逸出尘的帝王派头,乘着龙辇朝慎行司去,对外美名其曰:亲审刺客。 龙辇一落地,就在门口撞见了兰嬷嬷,一问才知,太后听说慎刑司抓了清慧县主,笃定是误会,特命兰嬷嬷前来把人带回慈宁宫。 “是吗?”卫燕思假装惊讶,十二旒珠眼前晃来晃去,像个无知的孩童一般,问,“清慧县主为何平白无故的被当成刺客了?” 兰嬷嬷:“奴婢问过县主了。她乍然离家,辗转难眠,便和贴身丫鬟一起在宫内散步,路不太熟,误闯冷宫,守夜的太监眼拙将她当成了贼。” 卫燕思演技了得,做最后总结:“一帮狗奴才瞎了狗眼,冲撞了县主,必须好好教训一顿。” 于是传来易东坡,骂他个狗血喷头,罚俸三月。 易东坡跪在慎刑司脏污的地面上,瑟瑟发抖,承诺一定好生整顿宫内风气,给卫燕思一个满意的交代。 “如此甚好。”卫燕思表情肃穆庄重,甚有帝王的威严。 牢狱之灾半个晚上,曲今影仔细梳洗后,才由慎刑司的太监点头哈腰的送出来,她长得好看,照旧是花娇玉润的俏模样。 看到卫燕思的那一刹,毫不迟疑的相送一个大白眼。 卫燕思愣住。 脑海深处三连问。 曲今影翻白眼?曲今影翻我白眼?曲今影居然会翻我白眼? 认识曲今影的第一天起,这姑娘总是客客气气,纵使胸有激雷,也是面如平湖。 得生多大的气,才能翻出白眼来啊? 卫燕思内心慌的一匹,完了完了,辛辛苦苦和大女主搞好的关系,毁于一旦了。 她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点微妙,兰嬷嬷心细如发,当即了然于胸,只当是小鸳鸯间的打情骂俏。 眉毛一抖一抖强憋下笑:“万岁,太后担心县主的安危,奴才该请人回去了,免得太后久等。” “兰嬷嬷请便。”卫燕思十个手指头搅在一起,“县主受惊了,好生休息,朕下朝去探望你。” 曲今影静止的眉眼分明写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嘴上却淡淡道:“万岁日理万机,不用挂念妾身了。” 可做人嘛,礼数合该要周全,卫燕思草草的结束早朝,还真就摆驾慈宁宫,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曲今影以身体抱恙,怕污圣眼为由,拒绝见驾。 太后和兰嬷嬷相视一笑,只道随她去吧。 卫燕思没法子,寒暄两句,灰溜溜的离开了,刚出门就远远瞅见一瘸一拐的小杨柳,由风禾扶着走近。 一问才知,她昨夜崴伤了脚脖子,情急之下躲进御花园的假山内,不敢出来,今早被风禾大人找到,刚背去太医院包扎完毕。 余下的两日,卫燕思陷入了“大女主为什么生气”的难题中。 各种纠结也毫无头绪,所以不耻下问易东坡。 向来莫名自信的易东坡唉声叹气道:“万岁,此乃世间上最难的问题了,您另请高明吧!” 幸好春来年纪小,花花肠子也少,率真道:“万岁,与其在这想破脑袋,不如亲自去问一问清慧县主。” 卫燕思立马像一只被踩疼尾巴的猫,炸毛道:“谁跟你说是清慧县主啦!就你多嘴!” “您这几日茶饭不思,奴才一猜就——。” 卫燕思龙颜大怒,罚他自己掌嘴十下。 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提笔写下了该问题,塞进信封,托春来务必把信交到曲今影手上。 刚抽完自己巴掌的春来:“……” 他恭敬接下信,马不停蹄的去,又马不停蹄的回,不负众望的带了回信。 回信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卫燕思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才拿起小刀挑开封口,在她潦草的笔记下头,有一段龙飞凤舞的字体。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哀莫大于心死啊。 卫燕思懂了,曲今影是怨怪自己在她被抓时没有跳出来英雄救美。 “都怪你!拉着朕不让朕救人!”卫燕思痛骂春来,再罚他掌嘴十下。 春来满心荒凉:皇帝的寂寞,奴才的错。 “要不您再放一场烟花,哄哄人?”春来出主意道。 哪能次次都放烟花,没新意,卫燕思心烦意乱,挥退他们,独自静一静。 夜晚,卫燕思睡在龙塌,竟然梦见曲今影娇面狠戾,双眼充血,在狼烟烽火中把一柄鱼肠短剑心刺进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惊醒,已是汗流浃背。 光脚下了地,去私库里翻许多古玩字画、奇珍异宝,第二天一大早就命易东坡送去慈宁宫,赏赐给曲今影。 奈何人家不收。 如此有伤帝王颜面的行为,也就犯上欺君可以媲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明天入v了哈,为了感谢大家,随机□□红包啦~ 第28章 卫燕思心乱如麻, 托着腮,痴望窗外的白云朵朵,举起那朵枯萎到不成样子的茉莉花, 睹物思人。 养心殿内的奴才皆泛起苦恼,拉住在茶房为帝王泡碧螺春的春来, 好心建议道:“万岁像是相思病, 速速请宋太医来请脉吧。” 春来打趣他们:“你们以前见着万岁绕道走,如今怎么又殷勤了,去去去,少打听万岁的事。” 午膳时,卫燕思问易东坡:“老易,你说县主是个怎样的人?” “论品性, 县主良善纯雅。论才华, 县主风流横溢。论相貌嘛,更是明秀精致,堪称万岁良配啊。” “谁叫你讲这个了!”卫燕思一双凤目内清明顿失。 “奴才老糊涂,敢问万岁想要奴才讲哪个?”易东坡逗趣着,躬身请示, 又道,“夫妻没有隔夜仇, 床头吵架床尾和。” 咋扯到夫妻了! 卫燕思摆摆手,没再回复,一寻思又认为他话糙理不糙,天大的事当面论长短嘛。 遂暂时搁下家国大事,千方百计的制造与曲今影的偶遇。 曲今影在御花园品酒赏花,她去御花园散步,成功“不期而遇”。 曲今影在延春阁与喇嘛做晚课, 她在附近放风筝,成功“不期而遇”。 曲今影呆在三所殿规规矩矩抄写佛经偈言,她和奴才们在后头的白启门捉迷藏,吵的人不得不现身,又一次“不期而遇”。 可遇见来遇见去,曲今影就是不同她讲话。 宫内一时议论纷纷,钦佩曲今影有手段,还没入后宫,就迷得皇帝魂颠梦倒。 气得曲今影干脆闭门不出。 不期而遇这招,宣告失败。 卫燕思越挫越勇,大半夜的不睡觉徘徊在三所殿的后墙,踩住春来和易东坡的肩膀,翻了进去。 宫城庞大,这地方她没来过,黑夜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曲今影的住所,绕到侧方,屈起纤润的手指敲了敲窗户。 像是怕打扰这良宵好景,她敲的很轻。 砰砰砰。 砰砰砰。 久久等不到回应,她只好细起嗓子呼唤曲今影的名字。 “谁在外头?”里头的人忐忑地问。 “是朕。” 窗户开了,曲今影白皙粉嫩的面孔出现了,眼睛黑白分明,满溢着诧异。 卫燕思扬起一太阳般和煦的笑容:“朕来探望你。” “现在?”曲今影看了下高高挂在枝梢上的圆月。 “不方便吗?” “不方便。” 卫燕思恍若未闻:“朕去门口等你,你来开门。” “不开。” 所谓见招拆招,卫燕思软的不行来硬的,手臂撑住窗台,轻轻一跃跳进了屋内,尚没落稳,就遭曲今影无情的推了一把。 “万岁,你出去!” 卫燕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厚脸皮道:“别闹,母后的寝殿离这不远,别叫她听见。” 身为受害者还没地方评理了!曲今影抱住双臂,气咻咻的绕进书桌后头,摆明要与她这昏君保持距离。 “你还生气呢?” “妾身不敢。” 哪次不是敢的很?卫燕思眯起眼,饶有兴趣的打量她轻轻发颤的指尖,这模样,显然比生气还要生气啊。 “你是气朕当时没有跳出来救你?朕也想的,但春来拦着——”卫燕思在书桌对面落了坐。 “借口。” “朕发誓。” 卫燕思双肘撑住桌沿,竖起三根手指,眼睛水灵灵的,盼望曲今影能有点回应,对方却老僧入定似的,纹丝不动。 大女主,惹不起啊。 卫燕思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桌上的笔墨纸砚。 眼风一转,拿过曲今影面前那一叠洒金宣,漂亮的蝇头小楷,娟秀圆润,逐字逐句往下读,竟然是经文。 “你抄这些做什么?”卫燕思歪起头,打了个哈欠,丹凤眼尾有明显的湿润。 “……是经文,法华经。” 卫燕思再次捧起洒金宣,这回满带着敬意念出声,咬字清晰,清澈如潺潺流淌的山泉。 “明日是中元节,”曲今影睁开眼,坐直了腰杆,“法华经可以超度已故的亲人。” 卫燕思稍一琢磨就懂了:“你抄给你母亲的?” “嗯,宫内严禁祭祀焚纸,妾身只好抄些经文,托人送回侯府,由哥哥去办。” 卫燕思感同身受,她的母亲也是早早过世,要不是没有母亲的照顾,她也不会因一场高烧,毁了腺体。 可宫内的规矩严苛,不得燃烧暝锵。 卫燕思眼珠一转,倾身向前道:“明晚酉时三刻,你去东筒子街等着朕。” “万岁何意?” “反正一定要来。”卫燕思卖关子,朝她挤了下眼。 . 曲今影的确生气,那慎行司如同鬼门关,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牢房深处,不停有长鞭抽打皮肉的闷响,伴随凄厉的哀嚎和求饶,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缩在干草堆上一夜没睡,苦熬到天亮,好不容易盼来了兰嬷嬷救命,回三所殿补眠时,一闭上眼就是噩梦,梦见挥舞着镣铐的地狱小鬼儿冲着她狰狞的笑。 真恨不能把那昏君也送进慎行司呆半宿,常常滋味。 她下定决心,多生几天气,让昏君长长记性,以免日后再欺负她,甚至掰起手指细数昏君的罪行——武英殿轻.薄她,马车内咬她,加上这回见死不救…… 简直是十恶不赦。 数着数着人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怨念全消解了,念起了昏君对她的好,以及朝她挤眼的画面,还挺……乖巧的。 正如小杨柳那句问话“您扪心自问,她哪里不好了?您真认为她是坏人?是个坏皇帝?” 她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她又抄了一天的佛经,夕阳洒进窗户,照耀着她笔下的洒金宣,衬得蝇头小楷格外新鲜,她问磨墨的小杨柳:“几时了?” “酉时了。” “走吧。”她将笔搁下,换了条牙白的裙装,在铜镜前左右转了转,觉得太鲜亮,又改换一条竹青色的裙子。 带上那一叠洒金宣,前往和卫燕思约定好的东筒子街。 这地方位置偏僻,位于大内的最东边,窄而长,只有最下等的奴才在此活动,再往前拐过去,是宫女长房。 她们贴着墙根走。 “县主,听人说宫内死了人,尸体都是从这条街运出去。”小杨柳神秘兮兮道。 “怪力乱神子不语。”曲今影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停下,决定在此等候卫燕思。 晚霞悄然褪色,变成墨蓝,送来第一趟夜风,吹起她的衣摆,也吹来青涩的腥气,她打了个哆嗦。 “县主,您有没有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她咬了下唇,否定道:“没有。” “您莫不是记错地方了。” “不会。” 她拉住小杨柳的手,安慰小杨柳别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二人的腿站得发酸,眼见着月亮往上爬高了几寸。 “万岁为何还不来?”小杨柳瑟缩的抱住她一条胳膊。 “再等等吧。” 穿街而过的风愈发的大了,吹得她们的衣带斜斜飞起,曲今影自言自语道:“她快来了吧。” 话落,伸长脖子,凝神注视着远处,期盼着卫燕思的身影在下一刻出现。 “县主,万岁会不会忘记了。” 她却仍然倔强着不肯将目光收回:“再等等吧! “约好的酉时三刻,早过了。”小杨柳滑下去蹲到地万岁会来的。” 只是等到后头她自己渐渐蹙紧了眉头,怀疑真是来错了地方,或是卫燕思在戏耍她。 忽然前方有车轮嘎吱的声响,她眼眸一亮,微微勾起的嘴角,在车辆走进的那一刹,顿时垂了下去。 ——是一辆简陋的牛车,几名便装的太监缩在上头,看模样是要连夜出宫办差事,路过她们皆侧身投来疑惑的眼神。 她很不习惯被人这般盯着,脸颊发烫,背过身去。 “我们回去吧。”她忽的道。 “不等了吗?万岁兴许在来的路上了。”小杨柳爬起身。 “万岁不会来了。“曲今影的语调平平稳稳,不再带任何情绪。 “要不我们去别处看转转?万岁说不定在那等着我们呢。” 远处,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像是谁在急速奔跑,曲今影慌忙抬眸,看到了自夜色冲出来的风禾。 她离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红莲教余孽成了江匪,骚扰滨州一段的过往商船,首辅卢大人缠着万岁商量着对策。”风禾大喘一口气,“万岁请您务必等她,绝不失约。” 曲今影的心情雨过天晴,薄唇轻启:“劳烦风禾大人回禀万岁,妾身会在这等着她。” 她话一出口,风禾就转身往回跑,跑出了小半条街,忽然折回来,领着她和小杨柳前往不远处的侍卫值房。 这里是神武门侍卫的休息处,风禾打发走了里头的所有人,为她们找了一间尚可的屋子,陈设简约朴素,一桌一凳和一博古架。 曲今影谢过他后,找出时下流行的话本打发时间,在一豆烛火下翻过几页,望向窗外柔软的明月,道:“快要过戌时了吧。” “可不是嘛。”小杨柳打出一长长的哈欠。 第29章 曲今影细听两声蝉鸣, 拉着她一起读话本,读完最后一页,卫燕思才堪堪到了。 她端端的站在门口, 喜笑盈腮,眼里有星河流淌。 曲今影与她对视了良久都不发一语。 “朕……迟到了。”卫燕思试着打破沉默。 曲今影只“嗯”了一声, 慢慢的将话本放回原处, 提起裙角跨过了门槛。 门外停有一辆马车,华丽且宽敞。 曲今影顾念红莲教屡次突袭一事,希望低调些的好,建议换一辆朴素的。 “万岁怕您坐的不舒服,特地吩咐奴才备的这辆马车,你请。”春来拍拍马鼻子, 掀开车帘。 盛情难却, 曲今影踩着矮凳钻进车厢,一片黑寂中还有一个人——宁晨五公主。 曲今影挺意外的,一瞬间恢复平和,携着跟在身后的小杨柳朝她问礼,在她对面坐下。 “影儿姐姐客气了, 我不请自来,你千万莫嫌弃我打扰你和皇兄。” “公主哪里的话。” “今夜去养心殿给哥哥送汤, 碰巧撞见她要偷溜出宫,便缠着她带我一起。”宁晨道 曲今影像被人窥探了某种秘密,脸颊发烫。 “你是快要入宫的人了,不用藏着掖着,我也不会告诉母后。”宁晨音调一转,直接将话说到底。 曲今影随即面色一沉,或许是错觉, 她感到了宁晨的敌意,当是宁晨自小任性刁蛮,无心之失罢了。 隔着车帘,卫燕思就听见宁晨喋喋不休,要不是这小话痨太缠人,抱着她的腿不准她走,她才不会带这小话痨一道来呢。 她躬身进去,替曲今影解围。 这回能出宫不容易,风禾拦着她,春来也拦着她。 最可恨的是易东坡,横躺在养心殿的门槛边耍无赖,扬言她非要出宫的话,就从他的尸首上踩过去。 而后卢池净也来了,非要和她讨论什么红莲教余孽。 一直耽搁到现在。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送走卢池净,不顾阻拦坚持着要来,风禾和春来没辙,只好换上了便装跟随她。 至于易东坡,这老东西死死躺着,哪怕她软硬兼施都无动于衷。 卫燕思不是吃素的,还真就一脚踩上他的肚子,出了养心殿。 “驾。”风禾和春来坐在车辕上,马鞭一甩抽在马臀上,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行至神武门,有守卫要检查,风禾亮出腰牌,说奉万岁之名出宫办事,顺利的糊弄过去。 出了宫,宁晨兴奋地掀开原本严严实实的窗帘一角,直呼好刺激。 卫燕思挺喜欢这活泼的妹妹,调侃道:“大惊小怪,你公主府本就在宫外。” “可我从小到大没偷溜过嘛,”宁晨柳眉倒竖,“影儿姐姐你快管管皇兄,她老欺负我。” 话讲的太奇怪,清清白白的关系立时变的朦胧不堪,谁都没接话,狭窄的空间,卫燕思尴尬的想找条缝钻进去。 她下意识转头,试着觑一眼曲今影的反应,可光线黯淡,压根看不清,又忙装成没事人,吩咐外头春来,加快速度。 马蹄嘚嘚,车跑了起来。 特殊的日子里没有宵禁,中元节的夜晚只管热闹。街上有黄表纸燃烧的气味,溜进车厢,浓的化不开。 卫燕思卷起窗帘通通风,发现街上人流攒动,人手一只粉色的荷花灯,往一个方向去。 她的马车行在人流中央,不得不降下速度,好似一块缓慢移动的大石块。 她问:“这是要去哪?” “去城边的水月河,百姓们全聚集在那处放河灯,皇兄你自幼养在深宫,应该没见识过。”宁晨嘻嘻哈哈将头探出窗外,左脸颊那一点红艳艳的小痣,平添一抹清媚。 这事卫燕思向春来请教过,并不是毫无准备,转过目光,问曲今影:“你抄的佛经可带了?” “带了。”曲今影即刻从袖间掏出来。 卫燕思全数接过放在腿上,小心的捻出一张,手指灵活的翻飞,薄薄的洒金宣很快变成一只精致漂亮的纸船。 卫燕思显摆似的,放进曲今影的掌心。 “万岁这是……” “河灯。”卫燕思变戏法般拿出一莲花样式的小蜡烛,用火折子点燃,塞进小帆船中,照得整个船身水一般透明,像一块脆弱的琉璃,“漂亮吗?” “……漂亮。”曲今影笑靥轻展。 卫燕思得意的摇头摆尾,偶然对上曲今影的眼睛,黑暗中,曲今影眸心清亮,仿佛万点星辰铺洒进了她的心田。 心脏一抽,涌出酥酥麻麻的快感,波及每一根神经。 卫燕思急忙退开,背紧紧贴着厢壁。 “皇兄偏心,我也要。”宁晨吃醋坐到她身边,边摇晃她的手臂,边抽出一张洒金宣,“快折一只送我。” “别动。”卫燕思将洒金宣讨回来,抚平上面的褶皱,“上头的佛经是县主抄送给她母亲一片心意,你差点弄花咯。” 不光偏心,还毫不掩饰。 宁晨小嘴掘的老高。 “公主如果不嫌弃,我这只送于公主吧。”曲今影双手合拢,捧起小船递过去。 “我不要,我要皇兄亲手折给我!”宁晨好心当做驴肝肺,一掌打开她的手,纸船掉了下去。 莲花蜡烛滚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点亮一小团火,小杨柳赶紧抬脚踩灭。 卫燕思指责起宁晨,话不重,两句便住了嘴,关心起曲今影:“宁晨不懂事……可有打着你手背的伤口。” 她说的是前不久的咬伤。 “早好了。”曲今影拉起左袖口,光洁如雪的手背中央,有一排若隐若现的咬痕。 卫燕思羞愧难当,拇指悄悄摩挲右手腕的浅浅的伤口,贴近脉搏的地方,也有曲今影送她的烙印。 马车突然停下来,风禾低沉干练的声音在厚实的车帘外响起:“人太多,车进不去了。” 卫燕思决定下马步行。 可马车不能不管,春来对宫外不熟,请小杨柳带他一起去找个能停马车的地方。 独独留下风禾,伺候她们这三位主子。 卫燕思挺懂事,尽量少为风禾添麻烦,一路上规规矩矩的,她在宁晨和曲今影中间,肩并着肩,哪怕有热闹也不去凑。 路上人太多,宁晨大方地挽住她的胳膊,娇憨道:“皇……阿哥,你千万把我看紧了,免得坏人拐跑我。” 卫燕思递给她一只手,让她牵着,然后捏起袖口的一个角,递给曲今影,其却迟迟没动作。 “别磨蹭,牵着。”卫燕思板起脸。 正欲威逼利诱几句的时候,曲今影的耳朵尖透出酡红,深沉的夜色也掩盖不住 “县主,你……不舒服?”卫燕思问。 “……没。”曲今影的手踌躇几下,才牵住她的袖口。 卫燕思瘪嘴,以为她嫌弃自个儿,一不做二不休,猛然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紧,生怕她挣脱。 “呀!”曲今影吓了一跳,“万公子!” 卫燕思朝她吐了下舌头,做鬼脸。 所谓先到先得,她们驻足在水月桥头往下望,河两岸的百姓已然是密密层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卫燕思叹息三声,带领她们继续前进,走下桥,在一棵柳树下歇息,不时欣赏波光粼粼的河面风景。 千万盏莲花灯荧荧煌煌,仿佛星辰流转,顺着水流而下,飘向空旷又孤寂的远方,寄去对亲人的思念。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石,上书“水月河”三字,旁边蹲着一娃娃,在父母的帮助下,将莲花灯笨拙的放进水中,胖乎乎的小手轻轻一推,奶声奶气道:“飘远了,飘远了!” 这一刻,卫燕思心头一暖,她凝望小娃娃,凝望着小娃娃的父母,以及河两岸的百姓,眉眼中有了一丝眷恋。 她轻阖双眸,在沉思,在感受。 这是她的江山,她的子民,她没有大展宏图的抱负,没有成就千秋霸业的千里之志。 但在今夜,她真心盼望国泰民安,河海清宴。 她的手中还捏着那一叠抄有经文的洒金宣,盘腿坐下,耐心折着小纸船,一只又一只。 左右有不同的清香飘来——曲今影和宁晨跽坐在她身畔,眸中请教的意图明显。 被她们的诚心感动,卫燕思各抽出一张经文给她们,一对一的现场教学,甚至强迫风禾也折了一只。 当然她自己折的这只最好看,搁到草坪上,提溜着纸船顶端从左向右滑,真似那一叶轻舟顺水而行。 “万公子想要寄纸船给谁?”曲今影一双桃花眸子别无杂念,纯净如清泉。 “我的外祖父外祖母。” “原来是王太师和王太夫人。”曲今影道。 显然,她误会了,卫燕思并不反驳,自腰间尽数掏出小巧的莲花蜡烛,一一点亮,在每只纸船的船头滴下一滴蜡油,将莲花蜡烛稳稳的粘在上头,船身立刻变得澄澈透明。 “阿哥,我也要,我要点亮一只小船寄给我生母,可我折的太丑,把你的纸船送我吧。”宁晨像只无助的小牛,用额头顶住她肩膀,委屈巴巴的央求。 卫燕思拿她没辙,全送了她。 “主子,奴才……斗胆,也想要。”风禾道。 卫燕思扭头看他,见他神情一贯的无喜无怒,但有柔软的流光在眼底浮动。 第30章 没想到啊, 铁骨铮铮的糙汉子,也有柔情的一面。 “奴才折的这船也不好看……求您赏赐一只……一只就好。”风禾竖起一根手指,渐渐垂下的脸, 像个担心要不到糖果的小屁孩儿。 “寄给谁的?”卫燕思好奇不已。 “一个……很重要的人。” 答案有打马虎眼的嫌疑,卫燕思不好意思刨根问底, 向宁晨讨回一只, 转赠他。 她们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始踩着河岸松软的青草往下游走,远远的望见一座简易的小棚,棚角挂有一盏灯笼,写着龙飞凤舞的勇毅侯府的字样。 “是我哥哥。”曲今影道。 他们走过去一瞧,真就看到一长相刻薄的公子, 悠闲的靠在椅子里, 脚则翘在凳子上,手捧紫砂壶,小口小口抿着茶,万般闲情。 “哥。”曲今影喊他。 那人用小手指掏掏耳朵,懒洋洋睁开眼皮, 立即浑身一个哆嗦,滚到地上, 急急叫着吾皇万岁。 周遭百姓众多,卫燕思不愿惹人注意,急忙捞起他,要他千万别多礼。 “是是是。”曲金瑶连忙用袖子猛擦余温尚在的椅子,请她上坐,然后朝宁晨请安。 卫燕思谢过他,问他在这做什么? 得知他也是来祭奠母亲, 但因人满为患,便先搭了座小棚歇息。 宁晨话中带刺道:“可真是比我阿哥还金贵呢。” “五公主教训的是。”曲金遥鼻尖掉下一滴冷汗,吹捧她的纸船河灯真真是别致漂亮。 “哥,我也有。”曲今影前来解围,亮出握在掌心的东西,“万公子亲手折的呢。” 曲金遥心领神会,转夸卫燕思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卫燕思:“……” 曲金遥一波马屁拍完还不算,钻进棚子深处,抱出一堆荷花灯,颇有一起分享乐开怀的意思。 再当着她这一国之君的面仗势欺人,带领众家丁冲进河岸的人群中,活活推搡出好大一块空地,点头哈腰的恭迎她进去。 卫燕思在百姓的怨声载道中,严厉批评他横行霸道的行径,得到他诚恳的歉意后才算作罢,感叹明明是一个妈所生,做人的差距咋就如此之大。 一经对比,卫燕思再细瞧曲今影,这姑娘的美简直拔高了一个层次。 她吹开火折子,点亮一盏纸船,耽搁进水,由于技术不到位,没能飘起来,还因吃了太多水摇摇晃晃的沉进河底。 她只好闷声观察曲今影,人家神态温谦,放船的姿势充满技巧,一手轻轻托着底,一手拨弄水面,等到一阵风拂过,倏然收手,纸船便稳稳当当的落在水面上,随波而去。 目送纸船渐行渐远,曲今影两手合在心口前,用清醇的嗓音虔诚的祈祷:“愿母亲了却挂碍,早日解脱,游入轮回,寻得归宿。” 曲今影合上的双目睁开,眼里有雾雾朦朦的水汽。 瞧她这副模样,卫燕思咽喉发紧,犹自茫然道:“会的,你母亲不会叫你担心的。” 曲今影的桃花眼一点点弯成月牙:“君无戏言,您说的话妾身都信。” 她说完,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在胸腔积压多年,经久不散。 卫燕思咽下准备好的安慰的话,用轻松的语气,向她请教放纸船的心得。 “哪有什么心得,精诚所至吧。” 卫燕思信以为真,真就学那老和尚参禅修经般,站的端端正正,对着老天爷吟诗一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再学着曲今影放船的动作,真就稳成功了,荡漾的碧波,轻悠悠的将纸船推入星河里。 她再接再厉,又点亮一只。 一转眸,曲今影正红着眼眶看着她,反复的念叨刚才的诗,良久才用破碎的声音道:“……好诗。” 卫燕思怔怔的,终究鼓起勇气伸出手为她拭泪,滚烫的泪水烙铁似的:“人死不能复生,县主节哀。” 她反而哭的更凶了,窘迫的跑开,将身子浸在暗夜中,徒留一边肩头暴露在月光中轻微颤抖。 卫燕思走过去,展开扇子挡住她的脸,莞尔道:“哭吧。” “……”曲今影翕动的嘴唇一顿。 卫燕思想起自己伤心时,母亲喜欢温柔的抚摸她发顶,便抬起胳膊,把手贴上曲今影的秀发。 “妾身……”曲今影稍矮她小半个头,扬起脸与她对视,却欲言又止。 卫燕思佯装生气,一展威严道:“朕是天子,今晚你非哭出来不可。” 话一出口,反逗得曲今影发笑。 等到第二只小船放进水月河,卫燕思不敢文绉绉的吟诗,只盼望外祖父外祖母保佑大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曲今影忍俊不禁。 卫燕思瞪她:“朕治你大不敬之罪!” 几步开外的风禾迎风而立,长剑夹在腋下,两手捧宝贝似的捧着纸船,棱角分明坚硬的面庞,流泻出莫名的哀伤,脸颊上有两道湿漉漉的泪痕。 卫燕思恍惚一瞬。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想不到风禾也是有故事的男人,卫燕思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对风禾好一点。 “有故事的男人”感受到她的目光,扭头对上她的眼,扬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她被他丑到了,急忙移开眼去瞧曲今影,再一次认为这姑娘美若天仙、赏心悦目。 怎么都看不够,毫不避讳的凑近两寸,细赏她精巧的鼻子和沉静温润的下颌。 “妾身脸上有脏东西吗?”曲今影面红如桃花 “你好看呗!”卫燕思不假思索的回答。 一道满是咬牙切齿的话语响起:“阿哥真要喜欢县主,早日娶进宫呗。” 卫燕思揪了宁晨耳朵一下:“就你话多。” “哼!”宁晨像只炸毛的猫,变青了脸,一股脑的将纸船砸进水中,但仍不解气,用力推搡卫燕思一下,直推得一代天子闪了腰。 跑走前,不忘加一句:“讨厌阿哥!” 卫燕思捂住腰,命风禾去追人。 风禾一如既往的倔强:“奴才走了,没人保护您。” 卫燕思:总有一天要被这头倔驴,气得驾崩。 一直安静如鸡的曲金遥挺身而出,请命由他带领家丁去追。 卫燕思准奏了。 一下子人走了大半,卫燕思轻松不少,忽略煞风景的风禾,侧身和曲今影相视一笑。 她们肩挨着肩,立在河畔,望着满载星火的河面。 四周那么热闹,卫燕思却只感受到身旁佳人的呼吸,裹挟着茉莉花和薄荷的香气,飘荡进她的心脾。 广阔的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们两个人。 卫燕思搜肠刮肚,想找点趣事讲讲,手背不小心蹭上曲今影的袖子,名贵的软罗烟织锦细腻柔滑,她的手触电般往后一缩,手腕上的咬痕发起烫来。 奇了怪了。 卫燕思满腹疑惑。 “万公子,你看,今晚的水月河真漂亮。”曲今影全然不觉。 卫燕思生怕扫她兴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缓缓流淌的河面倒映两岸的人海,也倒映漫天星辰,满载祈愿的河灯与之交缠出人间烟火。 真真有点天下太平的味道。 卫燕思沉醉其中。 忽然,一样巨大的黑色的物什由上游漂来。 卫燕思皱眉:“有个奇怪的东西。” 曲今影踮起脚尖:“在哪?” 卫燕思抬手指给她。 不光是她们,许多人都看到了。 “好像是个人。”人群中一人惊奇道。 立刻有人在回应。 “对呀对呀,真是个人。“ “有人溺水啦,有人溺水啦!”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幸而有懂水性的,一头扎进水里游过去救人,将溺水者拖到岸边。 卫燕思挤进人群,半蹲下去,嘀咕这人虽然狼狈,但长的不错。贴下耳朵听他尚有心跳,忙撸起袖子展开急救,反反复复猛压他的胸口,直到那人呛了一口,呜哇一声吐了水,逐渐清醒过来。 卫燕思问他姓甚名谁?怎么会掉到水里?他却表情痛苦的一把捂住腹部,湿漉漉的衣服中不断的渗出鲜血,沿着指缝淌出来。 他受伤了,伤的不清。 卫燕思想多问几句,遭风禾大力的拽了起来。 “主子,小心有诈。” 平白无故冒出一身受重伤之人,碰巧就在一国之君的眼皮子底下,许是凑巧,许是刻意为之。 “万公子,妾身来问他吧!”曲今影上前。 就在这时,人群再次有了骚动。 甚至有人吹唇唱吼着,原本就失去平静的夜晚,愈发沸沸扬扬,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快看河里,还有人!” “不止一个呢!” “……” 像是有针在扎卫燕思的脚底板,她不顾风禾的阻拦,回到河边,定睛一瞧,璀璨连绵的河灯中,冒出十数具尸体漂向漆黑的远方。 “啊!”曲今影捂住嘴,压制住嗓子里的惊愕。 卫燕思头皮阵阵发麻,整个身体仿若敲响咚咚的鼓点,震的她险些站不稳。 人群像一壶烧开的水,咕噜咕噜的恨不能掀开盖子,场面几近失控。 “主子,太蹊跷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风禾欲要将还未放出的纸船揣进怀里,有人从旁重重撞了他一下,撞掉了纸船。 他急忙弯腰去捡,不远处突然爆发骚动,紧随而至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他顾不上纸船,小腿一蹬,高高跃起,漆黑明亮的瞳孔上映着密密麻麻的百姓拼命奔逃的场面,如鸟兽散,正往他们的方向来。 “出事了!”曲今影反应快过风禾,握住卫燕思的手,拉着她开始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支持,红包都有收到吗。 之后的更新时间是每晚9——10点之间,日更三千,周末是双更或三更 今晚抽两只幸运鹅,送500jj币 第31章 卫燕思尚在迷糊中, 不时回头试图看个究竟,奈何场面混乱,夜色灰暗, 似有一张巨大的罗网罩下来困住了人群,他们惊恐且仓皇。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她心脏深处涌动, 传遍全身, 大脑却逐渐清朗。 “县主。”她刹住脚。 握住她手腕的细手却不松反紧,像在施展紧箍咒,令她手背的青筋发胀。 曲今影的神情冷冽无边,抿唇立在混乱中。 “万公子,”她喘着粗气,“怕是红莲教刺杀您……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 前面的巷子就可——”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 我便不能跟你一起,县主,你先走吧。”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倔强。 风禾一直在她们身后,认同她的话,自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刃, 拍进曲今影的掌心。 曲今影两条柳眉交缠着,始终不肯松开她:“逆贼一定会在您回宫的路上做埋伏, 和妾身回侯府吧。” “我不能连累你。” “万公子——” “有风禾陪着,我会没事的,回到宫中立马吩咐内官向你报平安。” “万岁!” “别磨蹭了!”风禾急的捏紧拳头。 卫燕思掰开腕上的束缚,借助风禾的掩护,溜进混乱不堪的人群里。 “阿思!” 是曲今影在叫她的名字。 她于匆忙中停住了。 这是曲今影第一次喊她名字。 卫燕思动摇了,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喊,跟她走, 跟她走。 但只一瞬间,她浑浊的目光就恢复清明,回首与曲今影四目相接,点了下头,给予她力量道:“放心。” 风禾有力的臂膀揽住她,一路护送,不曾懈怠。 他们不敢走大路,在幽深的小巷中穿行,窗格间透出一溜昏黄的微光,照亮他们亡命之路的方向。 前方,有人截住了他们。 是那个被他们从河中救起的男人。 他把自己交给冰凉的月色,眼神坚毅,杀气深然,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 “让开!”风禾横起长剑,威胁之意在剑鞘上蔓延。 “交出嘉懿皇帝。”男人嗓音粗砾,像闷雷在隐隐滚动。 “滚!” “你是勇士,这样的昏君,不值得你以命相护!” 风禾的鼻息喷出冷哼:“值不值,老子说了算。” 男人骤然腾起,腰腹处的伤口裂开,落下滴滴答答的血。可他仿佛失去痛觉,冲向他们的同时,猛的挥出长镖。 “主子小心!”风禾拔剑,转了一记腕花,全数挡开。 长镖砸在石砖上,卫燕思看清上头刻有的莲花图纹,借着月光,有诡异的妖冶。 真的是红莲教。 身后,接连跳出七八个喽喽,面色狰狞,带有重重杀气,偌大的长刀挂满血珠,似在嘲笑命丧刀下的无辜亡魂们。 卫燕思呼吸失去规律,后背紧贴住墙壁,幸而风禾一如既往保护她,将她护在他的后背与墙壁之间。 她闻见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儿:“……你受伤了?” “小伤。” “伤到哪了?” “主子,”风禾侧过半边脸,嘴角噙着一丝笑:“那个男人也受伤了,奴才缠住他们,你寻个机会跑。” “暗卫呢,每次朕出宫你都会安排他们跟着的。” “估计是我们跑的太急,他们跟丢了。” “……你可以自己离开的。” “奴才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保护您。” “谁?” 风禾举起长剑,指着男人的鼻子:“江湖规矩,寻仇问债,自报家门。” 男人捂了下腰腹,气息不稳却一字一顿:“耿忘书。” 卫燕思的脑子嗡的一下。 很特别的名字,她这辈子都难忘。 她心绪凌乱,抬高音量:“豫州耿家,耿忘书?” “呵,昏君,你认得我?”耿忘书挑眉。 当然认得了,原文的大男主,惨遭灭门后浪迹江湖,结交江湖无数侠士,走上起兵谋反的光辉道路,最后联合曲今影弑君夺位。 卫燕思以退为进:“耿好汉,朕知你有天大冤屈,朕答应你,一定会彻查此事,还你耿家清白,令你沉冤昭雪。” “少惺惺作态,”耿忘书如受伤的猛兽一般,低哑的嘶吼,“今晚,我要替□□道,叫你血债血偿!”他再挥出一趟镖,相较于之前力道更猛更烈,有刺破空气的锐啸。 “你们滥杀无辜,居然还有脸满口的仁义道德。”风禾出剑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有一只镖扎中他的右臂。 另外几个喽喽兴奋道:“他握不稳剑了!一起上。” 卫燕思的心沉到谷底。 数只长镖和七八柄大刀齐刷刷的刺过来,风禾的长剑划出一规整的弧度,冷兵器在相碰间,发出铿锵的声响。 “不要和他多做纠缠,官兵快要来了,杀了昏君。”耿忘书被风禾踹中伤口,连退好几步。 可风禾身上的血腥味儿只增不见。 卫燕思的呼吸道在收紧:“……风禾,你走吧。” “万岁,咳咳,躲好。” “你会死的。” “那就死吧。” 风禾有些体力不支,膝盖一弯,留出了可乘之机,有人一刀劈砍向卫燕思。 只觉背心一阵发寒,卫燕思紧闭的眼睫打着颤,随后睁开,看见风禾砍下了对方的头颅,滚烫的鲜血因失控而剧烈喷洒,染红了风禾的整张脸。 头颅像个大肉球,掉在地上跳了两跳,滚到喽喽们的脚边,换来了喽喽们更凶猛的还击,耿忘书的长镖第三次飞来,这回刺穿风禾握剑的右手。 风禾的剑掉了,人也倒了下去,嘴角流着血,却愤恨的盯着耿忘书:“你敢弑君!” 卫燕思的衣袍被冷汗浸透,蹲着身子,摁住风禾的伤口,而耿忘书则在步步逼近,速度又急又快,她飞快的抓起长剑,拼劲全力,刺在了耿忘书原本的伤口上,再用力拔出。 一切来的太快,不是她的本意,是身体求生的本能。 她丢掉剑,双腿发软,而耿忘书真真的倒了下去。 可喽喽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目眦尽裂,发疯般的要夺取她性命,将她围在中间,不留任何可以逃命的生机,七八柄长刀亮晃晃,折射着银白的月华和满地的鲜红。 风禾扶住墙身,倔强的要爬起来,却呕出一大口血,这一回倒下去他再也不曾爬起来,睡着了似的。 根据形势,卫燕思判断出没有垂死挣扎的必要了,站直身体,劳烦他们尽量手起刀落。 “呸,哪能让你死的这么容易。” “要留着你的命,慢慢折磨你。” “先割你一只耳朵,再挖掉你一只眼睛,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卫燕思的眼底有波澜在激荡,冷汗顺着眉尾悄然滴落。 喽喽们将她的脑袋撞在墙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不待她反应,冰冷的刀锋已经贴在她耳上,慢慢滑动。 很疼,有血沿着耳廓蠕蠕流进领口。 她不是能忍疼的糙汉子,用力的喘着气,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但她没讲求饶的话。 穿书一遭,还没过足瘾就要一命呜呼了,最可惜的是,还没抱稳曲今影的金大腿呢。 那姑娘应该到家了吧,答应过要让内官向她报平安的…… ——放肆……我是宫里的娘娘。 ——妾身曲今影,拜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弟弟。 ——您比起儿时变了许多……变柔软了。 ——万公子想要寄纸船给谁? ——阿思。 她唤她名字的一霎,夜风柔软,万物明媚。 “万公子,万公子。”一股轻柔的力道,在微微摇晃她。 感觉像睡在一只小船上,碧波荡.漾船身,晃得她脑袋迷迷瞪瞪,还有薄荷与茉莉的香气,细细漂浮着。 她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一张熟悉的脸庞撞进眼帘,有忧郁、有苦涩、有凄清,可眉眼依旧温柔,饱含暮春时节令青草破土而出的力量。 是那个唤她名字的姑娘。 “你怎么回来了?”她眼下躺在曲今影的怀里。 曲今影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救驾。” 卫燕思五官一怔:“快……救风禾。” 她颤巍巍的坐起来,瞧着眼前的厮杀——曲金遥带领着侯府的长随,正与红莲教的喽喽们决一死战。 至于风禾,他照旧那样一动不动躺着。 她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探探他的鼻息,心上悬起的大石头落下了,还有气。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万公子,我们离远些,刀剑无眼,小心伤着您。”曲今影道。 侯府的长随皆是武将出身,最是勇猛刚毅,三两下便杀红了眼,凭借人多势众的优势,狠狠压制着喽喽们,但喽喽们也不是吃素的,行动灵活敏捷,见大势已去,也不正面对抗,全朝着卫燕思杀来,舍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招反其道而行之,叫所有人措手不及。 曲金遥大惊失色:“万岁,躲开啊!” 说时迟那时快,曲今影推开她,迎着动荡的刀气擎出一掌,可惜太迟,回身之际被砍中的后背。 刀刃割裂开竹青色的长裙,伴随皮肉破裂的声音。 曲今影整个身子滑了去,倒在一片血泊中。血,染红了她竹青色的衣裙,也流逝着她的生命,她的脸色脆弱如一张薄纸。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就来了嘛~ 第32章 卫燕思的心脏像是噼啪炸开, 整个人在瞬间坠入黑暗深渊,久久无法呼出挤占在胸膛的浊气。 她的血液在狂沸,alpha的本能快于理智, 不知何时已经夺下了罪魁祸首的长刀,刀刃砍进对方的肩膀, 所带去的力量压弯了对方的膝盖。 她拔出刀, 正欲再落下一招,手却变得不停使唤,变得软绵绵,握不住刀柄。 长刀滑落下去,掉在地上。 她的理智这才回笼,意识到这幅身体依然无法适应alpha的体质, 两腿更是一软, 人歪靠到了墙上。 “妹妹!”曲金遥发疯般的冲过来,捡起长刀朝着喽喽们一通疯砍。 骚乱还尚在持续,由小及大,沸腾了大半个雁京,他们一行人带着奄奄一息的曲今影和风禾, 没头苍蝇似的找大夫。 混乱之中,来到宋不宁的宅子前。 宅子又小又破, 两扇贴有门神的旧门板摇摇欲坠,却用门栓死死抵着。 “开门。”卫燕思大力拍着门。 “……谁啊。”宋不宁怯生生的问。 救命要紧,卫燕思一抬腿,把门踹开。 宋不宁就缩在门后,哎哟一声,滚到地上,怀中紧抱的铲子摔了出去, 却是麻溜的偏过头来:“万岁?你怎么出宫了?快把门关好,外头不太平。” 他一面说一面捡起铲子。 卫燕思情绪激动:“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人给朕救活,不然朕要你命!” 紧接着,曲金遥闯进来,抱着仅一息尚存的曲今影,直直闯进里屋。 卫燕思揪着宋不宁的领口拽他跟进去,彼时,曲金遥将曲今影放到床间,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触碰一捧薄云,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宋不宁方才看清床间人的真面目,双肩往上一耸:“清慧县主!” 他刹那间变了副神情,肃穆端正,曲起手指去探曲今影侧颈的脉搏,又屏息凝神观察她背上的伤口。 “失血过多,所幸没有伤到要害。” 他麻溜跑出去,带回几包草药倒进倒臼,熟练的捣碎,在准备敷药的时候犹豫了:“县主清清白白一姑娘……老臣家里又没有女医官……” “无妨。”卫燕思道。 “不可。”曲金遥持不同意见。 “男女大防,哪里比得过性命攸关。” “万岁,我妹妹被男人看了身子,以后如何嫁人——” “朕娶她。” 卫燕思这话,无疑平地起惊雷。她无瑕关心他们的目瞪口呆,赶他们出去,用桌上的剪子剪开曲今影背上的衣裳。 刀伤外翻,长且深,从左肩一直蜿蜒到右侧腰际,浓稠的鲜血凝结在伤口周围,带有几丝暗紫色。 这样的刀疤,怕是要跟着曲今影一辈子了。 卫燕思吸吸鼻子,捻着黑乎乎的一团碎草药敷上伤口。 曲今影在昏迷中呜咽,汗珠渗出,挂在苍白的脸蛋上。 卫燕思心疼道:“县主忍一忍,这草药有止血消炎的功效……” “……好疼。”曲今影浑身发抖,额头的泪珠与汗水滚到一处。 “那便想想开心的事。” “……没有。” “想想你的娘亲。” 曲今影的呻吟稍有停歇:“……娘亲不在了。” “她在的,肉身会腐朽,但爱与灵魂会恒久存在。” 曲今影紧蹙的骤然松开,手指动了动,宛若坠地的蝴蝶在拼命震颤着翅膀。 卫燕思猜她陷入了睡梦之中,梦里一定有她日思夜想的娘亲,轻轻取过被子,替她盖好。 做好这一切,难以言说的疲惫在四肢百骸中掀起浪涛,她一副颓然的样子,艰难的侧身,弓背塌腰的坐着。 垂眸,细细瞧着十指上沾染的血,全是曲今影的。 鼻尖一酸,湿润了眼眶。 她想不通,曲今影为何要去而复返,为何要替她挡那一刀,明明可以平平安安的…… 压制住悲泣的冲动,她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县主睡着了。”她尽量让唇角有上扬的弧度,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宽曲金遥的心。 “……多谢万岁。”曲金遥红着眼眶抱拳道。 她转头又对宋不宁说:“县主不方便挪动,朕重新在附近找个地方给你住,你要保证随传随到,再调几名细心的女医官来……草药都要用最好的,侯府没有就到太医院去取,遇上麻烦尽管告诉朕。” “老臣定当竭力医治县主。”宋不宁躬身一拜,“您耳朵受伤了,老臣为您瞧瞧吧。” 她摆手,脚步虚浮的踏进凉棚,竹制的摇椅上躺着风禾,他已是悠悠转醒,赤.裸的上半身缠满了绷带,定是宋不宁为他做的包扎。 不等她开口,他先一步用喑哑的嗓音道:“万岁快回宫吧,外头不安全。” 卫燕思的视线凝在鞋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朕以后再也不出宫了。” 风禾却道:“您是个好皇帝。” 她忽尔抬眸,发现他露出一个笑,眼尾往下拉,嘴角往上翘,半眯的眼睛里有夜的深沉和月华的清辉。 她猜这是他这辈最温柔的笑容。 “朕一点都不好。” “会好的。” “你从哪里知道的?” “奴才猜的——” 外头忽然又有了动静。 这小宅子墙矮,墙头冒出数十只火把烈烈的燃烧出噼啪声,夹杂着一片喧哗。 卫燕思神经立马紧绷起来。 “万岁莫怕,是勇毅侯府的人,您遭红莲教刺杀,妹妹又受伤,我便派人回府知会了父亲。” 小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曲傲眼眸火红的站在那,他见到卫燕思,第一句话是请安,第二句话是问曲今影在哪。 得了曲金遥地回答后,他不曾迟疑,急急的冲入里屋,再出来时,神色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声线苍凉破碎:“万岁……老臣护送您回宫。” 曲傲来的匆忙,准备倒是充足,护送的人马皆是精锐,为免引起红莲教注意,马车亦是简朴,就是车辕不太稳,晃得人像是在晕船。 卫燕思一路都在牵挂曲今影,愁眉苦脸着。 路上,她问陪她同乘马车的风禾:“朕不能等天亮再回宫吗?” 风禾的答案简单粗暴:“不能。” 理由是雁京发生这样大的事,文渊阁会赶至养心殿,求见她连夜议事。 “您是立志要当好皇帝的人,一定要回去。” “朕何时立志了?” “就在今夜。”风禾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有些矫情,整个人变成棉絮一样柔软,就连鼻梁骨上的旧刀疤也失去了金戈利气。 卫燕思心神缓缓安定:“你真认为朕能当好一个皇帝?” “您能。”他的语气坚定如钢,没有半分犹疑。 当夜未时三刻。 首辅卢池净以及次辅佐葛长留,在卫燕思回宫之前,就领着几位文渊阁的同僚早早候在了养心殿。 卫燕思一身便服,上头还沾了血迹,怕节外生枝,便绕至养心殿的后门,躲进寝宫梳洗干净,再换上明黄的缎袍,戴上莲纹碧玉冠。 尽量以云淡风轻的姿态迈步,坐进“勤政亲贤”匾额下的缠金宝座里,也不同大臣们绕弯子。 “诸位爱卿是因水月河畔红莲教滋扰百姓的事而来吧,朕全都了解了。” 她责令他们即刻彻查此事,哪怕将雁京掘地三尺,也要把藏匿在暗处的红莲教反贼统统找出来。 “敢问万岁,”卢池净显然惊怒于反贼们的丧心病狂,齿间挤出的字句有刺骨的冷,“倘若抓住该如何处置。” 卫燕思猛一拍扶手:“杀!” 殿内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值守在门外的太监不单单只有养心殿一个去处,也不单单效忠卫燕思这一个主子。各自都能从左右同伴的眼中,看出复杂的神色。 他们耐心伺候到殿内的议事结束,借着月色摸着黑,将消息传至太上皇所在的皇极殿,和宸妃娘娘所在的千春宫。 风禾是太后的人,他忍着伤口的忍痛,前去慈宁宫通禀这事儿,管事的太监却说太后日落时分出宫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他们也是心急如焚,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与此同时,由曲金遥安全护送回公主府的宁晨刚刚从汤池子里沐浴完毕,正在花厅砸东西呢。 茶杯、花瓶、蜡烛、香炉……全部摔在地上,成了破烂东西,暧昧污浊的洒在各处。 满室的狼藉,叫伺候在侧的奴婢们惊惧交加,瑟缩地跪趴在地上不敢吱声。 宁晨踹翻椅子,语无伦次的喊道:“皇兄以前最疼我了,她只疼我的!全怪那曲今影!她哪点比我好了!” 女使夏园来报,说皇帝两个时辰前遇刺,清慧县主受了重伤。 宁晨疾步到夏园身前,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皇兄呢?” “万岁有上天庇佑,并无大碍。” “消息可靠吗?” “咱们的人一直跟着曲金遥,他离开咱们公主府后便回到水月河,遇上骚乱,费了点功夫找到清慧县主,而县主拉着他赶去救驾。” 宁晨咬住手指,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宫里呢?有何异样吗?” “养心殿内传来消息,万岁不想文渊阁的老臣知晓她偷溜出宫的事,悄摸摸的换回了衣裳。” 宁晨冷笑:“她是怕牵扯进曲今影吧,我非不让她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小伙伴质疑卫燕思是不是s级,她真的是,再过十几章你们就知道了,这s级对推动感情线有大用(不能细说了,会引起绿晋江的注意) 第33章 第二天晌午, 便有流言传入文渊阁,说是皇帝昨晚陪佳人去水月河祭奠亡母,以至于卫燕思行踪暴露, 红莲教再度刺王杀驾 这佳人嘛,自然指的是曲今影。 皆道曲今影是红颜祸水, 所以才惹出红莲教这场是非, 令诸多百姓无辜丧命,家破人亡。 谣言犹如借助春风之力疯长的野草,闹得沸沸扬扬,传的愈发离谱,遑论卫燕思先前还有过夜送佳人归府的绯闻。 卢池净摆明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国首辅的身份质问卫燕思传言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卫燕思的脸色由红变白, 再由白变青, 难看到极点,手臂挥扫掉满桌的美味佳肴。餐碟哗哗啦啦的摔成七八瓣,声音尖锐刺耳,闻者无不心惊胆颤。 “万岁息怒啊!”易东坡发挥模范带头作用,第个跪地磕头, 随后满屋子的小太监也跟着磕。 事情的经过,易东坡向春来和风禾打听过了, 所以这两日伺候起卫燕思来,无时无刻不拎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卢池净真是条好汉,大大方方的来触朝天子的霉头。 更牛的是,卢池净不但不悬崖勒马,反而变本加厉,侧眸瞥着卫燕思,毫不遮掩眼中的嗤笑之意。 甩广袖, 旋身离开了。 卫燕思早就意识到他不满她这个皇帝,如今连圣君贤相的样子都不愿意装了,怕是要整出幺蛾子来。 她用舌头顶顶脸颊,琢磨应对的办法。 最先想到的是求助太后,她老人家臣门如市,肯定有许多好主意,急忙摆驾慈宁宫,春来提示说:“风禾大人同奴才讲过,太后不在宫内。” “怎么不早说,外头不太平,快快派人去寻。” “是。” 卫燕思不及细想,转道去了皇极殿,被遗憾的通知太上皇老年痴症复发,人尚在糊涂当中。 卫燕思:“……” 求助无门,她遂交待春来找个业务能力突出的人跟踪卢池净。 春来:“风禾大人重伤未愈,很难有别的合适的人选。” “那就你亲自去。” 春来不太情愿,昨晚他陪小杨柳去停马车,刚刚拴好马儿,骚乱就发生了。他们逆着乱糟糟的人群往水月河去,没有主子们的半点身影。他便先送小杨柳回侯府,进了宫听闻卫燕思平安归来才终于安心。 来,他实在担心卫燕思安危。二来,他担心皇帝出事,太后怪罪下来他会小命不保。 后指天发誓,再也不离开卫燕思半步,否则下辈子还当个没根儿的男人,天不到,就要违背誓言,他略有苦恼。 但君命难为,春来唯有硬着头皮上,潜伏在文渊阁周边,注意卢池净的举动。 这老头颇有手段,和神武门的侍卫通了通气,三两下便问出了事发当晚有辆华丽的马车出宫,且在侍卫处有两名女子歇息过,正是曲今影和小杨柳。 两条线索串联,卢池净成功将前因后果猜个八九不离十。 最离谱的是五公主宁晨,递折子进宫探望卫燕思圣安,在养心殿哭得撕心裂肺,自责自己太任性。 “皇兄,若不是勇毅小侯爷护送我回公主府,带走了长随们,你也不至于差点出事……清慧县主不会受伤。” 隔墙有耳,她的话语字不落的递进了文渊阁,递进卢池净的耳中,牵三扯四的,满朝文武纷纷发言,道她是人证,坐实万岁为佳人冒险出宫,又坐实曲今影乃承欢献媚的红颜祸水。 “荒唐!”卫燕思杀鸡儆猴,在百官中揪出几个看不顺眼多嘴的人,赐他们掌嘴三十,特派易东坡代表她上门,亲自行刑。 易东坡狗腿技能满分,速战速决,后带回个天大的坏消息——红莲教的暴行,导致使民怨沸腾,文渊阁草拟废帝的奏章,要呈送太上皇。 “反了!”卫燕思的自尊心严重受伤害。 转念思量这副身子的原主作恶多端,质变成量变,老臣们拿反贼当借口,想另立新帝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史书中被逼退位的皇帝没有个好下场。 俗谚道,言而无信非君子,反复无常真小人,她才答应风禾要做个好皇帝。 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她围着六础白铜熏炉快速的绕圈子,借着清心醒神的瑞脑香拿定了主意。 打了个响指问:“废帝是谁起的头。” “卢池净。” “有多少大臣赞成?” “大约……有半。” “文臣武臣各是多少?” “这个嘛……”易东坡咂咂嘴。 卫燕思骂他没用,急诏传葛长留觐见。 今天是艳阳天,碧蓝的天空无风无云,葛长留晒的满头大汗,花白的鬓发有几丝凌乱,气喘吁吁站在龙案前。 “文渊阁的确拟了废帝的奏章,老臣才在阁内同卢阁老吵了架。” “谁胜谁负?” “正吵着呢,就被易总管拽来养心殿了。”几句话讲完,葛长留恢复了温文尔雅的风采,眉宇间有超脱世间切的平和。 卫燕思真不太相信这样的他能和人吵架。 “户部查的如何了?” “确实有亏空,数额……巨大。” 卫燕思后腰靠着龙案,默了会儿问:“多少?” “……百万石。” 两人阵沉默。 “朕仅登基四年,就有了如此巨大的亏空?” “老臣以为这样大的亏空绝不是朝夕能完成的,恐怕太上皇在位时就已经有人打这些米粮的主意了。” “石粮食的市价是多少。” “便宜时也有二百文。” 卫燕思手握成拳,抵在下颌,眸中乌云密布:“查,查到底!” 葛长留踌躇道:“已经在查了,查到了卢阁老身上,和——” “和谁?” “屹川王。” “说下去。” “本次调查本由卢阁老主持,迟迟不见进展,太上皇提醒老臣多留个心眼儿,老臣便暗中派人留意卢阁老近日的行踪,意外发现他多次在深夜出入屹川王府。” 酒囊饭袋的王爷和老谋深算的首辅?大大方方的互相走动便是,何故要避人耳目?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猫腻。 卫燕思用充满好奇的黑眸,催促葛长留道出“猫腻”究竟是什么。 “万岁,王府守备森严,追踪的人无法潜入,探不出任何消息。老臣斗胆猜测和米粮亏空有关。” “朕猜,跟废帝事也有关。” 朝廷中有三大党派。 葛长留是保皇党之首。曲傲是白鹿党之首,贯保持中立。至于卢池净,则是南儒党的领头人,原著中十分憎恶她这无恶不作的昏君,心另立新帝,平心而论,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好首辅。 卫燕思依稀记得,在原著中,昏君死后他支持渤山王登基,眼下做甚和屹川牵扯不清呢? 哇,好复杂。 短短日发生许多事,卫燕思又夜没合眼,已被杂乱的政事绕晕了脑袋,揉揉太阳穴疲惫道:“你继续查吧,对了,那几个红莲教反贼呢。” “关在大理寺的死牢,他们嘴巴硬,不肯交代其余教徒的藏身之所。” “耿忘书呢?” “他咬舌自尽被救了回来。” 卫燕思呛出才呷进口中的龙井。 不愧是大男主,血气方刚的同时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想到他是曲今影的官配,她就莫名窝火,最可气的是,他以后还要撺掇曲今影来弑君。 卫燕思面上渐起寒意。 她想,外有红莲教生事扰民,内有朝廷三党明争暗斗,百官各怀不轨之心,她凭甚轻信眼前的人呢。 眼珠微动,她问葛长留:“朕能信任你吗? 葛长留照旧从容,长长揖:“您信太上皇,就可信老臣。” “你不是善恶不分的人,朕昏庸无道,你却甘心辅佐,图什么?” 葛长留抬头,额头堆出根根皱纹,眸心的光却透明干净,难以置信他这把年纪的人会有这样的眼神:“老臣拳拳之心,您定有明白的那天。” 卫燕思有瞬怔忡。 “万岁,太上皇尚在痴症当中,只要您按老臣说的做,待他老人家清醒后切风波都已平息,废帝事也不了了之。” “……你说,朕且听着。” “纳清慧县主为妃。”葛长留讲的抑扬顿挫,似台上唱戏的老生拿腔拿调。 卫燕思愣住,她答应过曲今影不纳她入宫的,人家豁出性命救她,当知恩图报才对。 她偏转脸庞,错开他甘和的目光,转移话题:“耿忘书的案子交由你审理吧。” “万岁你必须得到曲家的支持——” “跪安吧。” 葛长留还要再说,见拗不过,叹息着作罢了。 原著对耿忘书的遭遇没有太多交待,只作为回忆穿插过几个片段。无非是当地官府为非作歹,有点小钱的书香门第成为待宰羔羊,最后愈演愈烈,斗不过在本地当土皇帝的知府大人,人家滥用权力屠光他的家人。 耿忘书是家中唯男丁,侥幸逃脱,不得已流亡天涯,却心报血海深仇。 根据耿忘书刺杀她的态度来看,剧情正好在流亡天涯与报仇这段。 卫燕思有个大胆的想法,反正耿忘书关在死牢,不如刀砍了他以绝后患。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是《我父皇魂穿成第一花魁》开预收啦,大家有人的捧个人场~~ 1. 湘王的父皇失足落水后昏迷不醒 魂附在了本朝第一花魁杜娇娇身上 得知此事的湘王 天天上青楼向父皇问安。 京城内一时流言满天 说湘王爷替“杜娇娇”赎了身 还买下一处大宅子 养人家做外室 2 湘王妃温灵蕴 知书达礼又懂事孝顺 堪称皇家模仿儿媳 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吃醋 听闻自家王爷与杜娇娇不清不楚 气到不行 在自己生辰这天 请杜娇娇过府献艺 跳一曲时下流行的波斯肚皮舞 湘王看了看台下认真赏舞的皇亲国戚 又看了看台上扭腰甩胯的老父亲 默默抬手捂住了眼睛 温灵蕴:“呵,王爷心疼了?” 湘王一脸痛苦的摇摇头。 又奶又欲湘王爷vs醋精美人湘王妃 第34章 可惜她心太软, 哪是说杀人就能杀人的。 哎,这帝王魄力还需要多多锻炼啊。 迟迟拿不定主意,卫燕思期盼着有个能讲知心话的人帮忙出主意。 找谁呢? 找风禾?这人榆木脑袋, 又身负重伤,不便打扰。找易东坡?这人满肚子的馊主意,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找春来, 小奴才胆小怕事,一声猫叫都能吓得他尿裤子。 全都不靠谱啊。 要是……能和曲今影见见就好了,这姑娘外柔内刚、心思缜密,一定是个可以为她出谋划策的智多星。 只是不知她的伤是否养好了些?是否有按时吃药睡觉?是否夜夜梦到她娘亲?是否猜到……自己很想她。 卫燕思信步闲走,跨出养心殿,仰头赏月, 只觉月光那样凄清、那样悲切, 怪不得那些文绉绉的诗人都爱用月光寄托思念呢。 . 太后昨夜确实出宫了,她每年都会在中元节这日去趟水月河,为大长公主祭去一盏亲手做的莲花灯。 但她上了年纪,不爱热闹,日落前就出发, 照例先在河畔边一家名为“胡不归”的客栈落脚休息。 她喜欢那句“式微式微,胡不归”, 盼望有一天她的故人能归来。 客栈宽敞整洁,店家早从她雍容华贵的气度和品貌不凡的随从身上,猜出她身份不一般。每年的这日,店家会自觉的腾出二楼,空出最好的房间。 太后并没有苛刻的要求,叮嘱兰嬷嬷日落后叫醒她,然后独自在房中, 抱着莲花灯和衣而睡。 她睡得很沉,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见到了端阳大长公主,那人一如既往的长发披肩,白玉似的面庞,清亮平静的眸光,肩上裹着一袭厚厚的貂裘,意态安散走在白雪地上。 还是那么优美,那么清净。 梦里,端阳高坐在武英殿的宝座上,从奏章中抬眉,温柔的喊她绻绻,一遍又一遍。 梦境遇一转,端阳在火海中牵着她拼命奔跑。 再一转,是一间漆黑的小屋,端阳病恹恹的蜷缩在湿冷的木榻上,已入弥留之际,而窗外是大雪纷飞。 太后明白这是梦,短短的梦似端阳短暂的一生,辉煌、凄凉。 “秋笙……秋笙……是我啊……” 秋笙是端阳的闺名。 太不能自已的哭泣,眼泪滑进枕头。 窗户没掩严实,混杂的声音挤进来,她猛然惊醒,匆匆披上衣服,来到窗边朝外张望,目睹了血腥的恶行。 门轴一声响,兰嬷嬷带着一众宫婢闯进来:“太后!” 她们关上四面门窗,吹灭所有不安跳动的烛火。 “发生什么事了?”太后问。 “出了大乱子,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也不知道是不是冲咱们来的?” 太后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干,黏糊糊的,面皮有种紧绷感,叫兰嬷嬷拧了铜盆里的帕子擦了把脸。 屋内漆黑,窗外的混乱还在继续,她镇定下来,决留在客栈,派出便衣侍卫去楼下守住客栈前后的出口。不准出也不准进,违者格杀勿论。 危险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们一夜忐忑却也平安迎来黎明,天将将破晓时便马不停蹄的启程回宫。 天空阴霾,血气阴天,一片狼藉。 她像是拥有某种预感,一路心脏高悬,将那盏不曾祭出地的莲花灯抱进怀里。 进了东华门,她派兰嬷嬷去养心殿问问皇帝可还安好? 临近正午时分,兰嬷嬷才脚步匆匆的回来,一脚磕在门槛上,差点摔下去。 她了解兰嬷嬷,天塌下来也不见得会失态,忙问:“皇儿出事了?” 兰嬷嬷点点头又摇摇头:“万岁昨晚在宫外遭红莲教的人堵截,风禾大人受了伤,清慧县主替万岁挡下一刀,眼下正昏迷不醒。” 太后身子一晃,有晕倒的趋势。 兰嬷嬷扶她躺进榻间,再补充道:“万岁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 太后便咬牙切齿的咒骂红莲教胆大包天,公然刺驾行凶,忽尔又潸然泪下,埋怨卫燕思太任性,丝毫不可怜天下父母心。 兰嬷嬷拍拍她背心,帮她顺气,将打听到的事一一告诉她,讲完又接着去打听,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再度回来,还带回了刚被卫燕思赶出养心殿的葛长留。 “哀家自然希望皇儿娶了清慧县主,她不惜性命替皇儿挡了一刀,足以证明她对对皇儿情意,不给她个名分,岂不是惹天下人口舌,耻笑我们天家薄情寡义?” 葛长留:“可万岁……好似不太愿意。” “这事哀家做主。” 于是,葛长留尊太后之意,以内阁名义拟下一道圣旨,上头言明封清慧县主为嫔,封号“泠”,有清幽淡雅、宁静从容之意, 连夜送去慈宁宫请太后过目,太后却让她改嫔为妃,封曲今影做泠妃娘娘,位列四妃之一。 “太后,没有入宫即为妃的先例啊。”葛长留道。 “影儿出身侯府,又本是县主,还护驾有功,封妃当然合情合理。”太后振振有词,遂留下这道圣旨在慈宁宫。 处理好此事,葛长留着手准备审问这回刺王杀驾的领导人——耿忘书。 在审问之前,他先将那几名喽喽用囚车压往西市的刑场砍了头。 前来观赏的百姓个个拍手叫好,他们的确憎恨昏君,以取昏君狗命为奋斗目标的红莲教,一直是他们心目中正义的存在。 结果他们却残害无辜百姓,真是和昏君同样可恶的存在。 他们扔出事先准备好的臭鸡蛋,朝着七八具无头尸体拼命地砸,强烈要求监斩官将尸体二次加工——大卸八块。 沸腾的民怨就这样有了宣泄口,讨伐昏君的口号就喊得不那么热烈了。 卫燕思在早朝上猛夸葛长留办事麻利,顺水推舟的把户部米粮亏空一案交由他来调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内外议论纷纷,本来由卢池净负责的大案,一下换了主审官,一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估计万岁是真和卢池净撕破了脸,想要卢池净提前退休,让葛长留升迁成文渊阁的第一阁老。 哎,废帝有风险,站队需谨慎啊。 原本力挺卢池净的官员们有了动摇,但仍在观望,毕竟卢池净在朝中有威望,且根基深厚。小皇帝毛都没长齐,靠山太上皇整日还糊里糊涂的,而太后一届女流,不足为惧。 小皇帝和卢池净对决,胜算该是各有一半。 转眼,九月来临,天气没那么燥热了。 八卦的力量却依然存在。 有新的传言出现,说皇帝要纳曲今影为泠妃,传的有鼻子有眼,叫人不得不信。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百官心知这样一来,卫燕思便有了保皇党和白鹿党的共同支持,胜算大大增加。 风向一变,墙头草们重新站队,突然就有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觉悟。 卫燕思可算明白了,果真如葛长留所言,要想坐稳皇位必须娶了曲今影。 娶吧,得罪大女主,日后没有好果子吃。不娶吧,有被废帝的风险,同样下场凄惨。 一番纠结,她还是决定先宰了耿忘书,免得日后他撺掇曲今影弑君,也免得他日后起兵造反,颠覆大雁王朝。 可谓两全其美的妙法。 她打了个懒懒的哈欠,拉开轻软纱帐,呼喊易东坡。 “奴才在呢。”易东坡屁颠颠的来了,拨开珠帘,“万岁有何吩咐?” 卫燕思没干过谋人性命的勾当,朝他微勾两下手指。 易东坡会意,附上耳朵。 卫燕思悄咪咪道:“你带上一杯最毒的酒,去大理寺的死牢,毒死耿忘书。” “那个……反贼头头?” “对。” 易东坡满头问号的去了,下半夜就回来了,原因是葛长留正趁夜提审耿忘书,言行逼问耿忘书红莲教的余孽的行踪,他没有下手的机会。 “耿忘书迟早是个死,万岁,您何必急于一时呢?” 卫燕思杀他一记眼刀:“你懂个屁!”大男主有主角光环加持,很难死得掉。 随后她大人不计小人过,赶易东坡去外头继续值夜。 临走前,易东坡急吼吼的表忠心,承诺明晚再去,结果一晚又一晚,一晚又一晚,都没等到种下杀手的机会,只等凉了黄花菜,等来了卫燕思的发热期。 一到发热期,卫燕思本能就作祟,就止不住的思念曲今影。 脑中一遍遍闪过她推开自己,为自己挡刀的惊心一幕,鲜血漫天,犹如深秋中于半空飞舞的红叶。 一来二去,后颈的腺体变得不安分起来。 自从中元节后,她每天一睁眼,就想去看看曲今影,可日日都有要事牵绊她,唯有从宋不宁口中得知她渐渐痊愈,喝药不用人喂了,可以慢慢下床了,但食欲不振,吃不下一点荤腥,连米粥也喝不下一碗。 她听得揪心,不敢再多问。 宋不宁跪在她脚边,请她的平安脉:“万岁,您千万不能再出宫了,清慧县主有老臣尽心,不日定然痊愈。” 卫燕思嘟囔着:“晓得了。” 她每回出宫总惹麻烦,净给别人添乱,险些把曲今影搭进去了,再没有脸皮往外跑了。 整个人突然就没精打采起来,虾米似的卷着腰身。 隔天,太后起驾前往勇毅侯府,一则为了探望曲今影,二则为了带去那道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是双更哈,每周六是我的双更日,莫名开心,记得用营养液灌溉我,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啥用 第35章 卫燕思好生羡慕太后, 呆呆立在东华门的墙头上,眺望太后的銮驾渐行渐远。 易东坡一脸不忍:“万岁,咱们回去吧, 已经看不到人影儿了。” 卫燕思手指头扣着墙垛,不肯挪半寸步子, 半晌, 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您是思念清慧县主了吧?“易东坡也曾有过青春,感同身受,朗诵一首十分应尽景的《凤栖梧》 念到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伊消得人憔悴”时,抬袖沾了沾眼底的泪花。 卫燕思脸颊有点烫:“胡说什么呢你……朕哪里思念清慧县主了?” “您脸上都写着呢。” 卫燕思龙颜大怒,命令春来踹易东坡屁股。 春来不敢:“他是我干爹啊……” 卫燕思拿身份压人:“抗旨不尊是要杀头的。” 春来果断踹出一脚, 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踹得易东坡破锣嗓子一声惨叫。 但卫燕思依然不解气。 易东坡将功赎罪,道“宫内还有另一位美人在等着您呢?” “谁?” “宸妃娘娘。” 他鼓励卫燕思去千春宫溜达溜达,暂时缓解对曲今影的相思之苦。 卫燕思早把宸妃抛到脑后了,记起她是卢池净的大女儿,卢池净如今公然起事, 宸妃的身份变得敏感,处境不尴不尬。 “老易, 你说宸妃是向着他爹呢?还是向着朕呢?” “出嫁从夫,娘娘她自然向着您了。” “可人心难测啊。” “您去一趟,试探试探呗。” 是以,卫燕思摆驾千春宫,与宸妃闲谈笑语一整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宸妃挺意外,在以前, 皇帝对什么都有兴趣,唯独对美色没有,东西十二宫的大门朝哪开估计都不清楚。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耗了半日光景搭在她千春宫,更意外的是,皇帝的文学素养竟在不知不觉间陡然攀升。 前聊鸿蒙初辟,后聊沧海桑田,最后聊到了西北的风土人情,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她扑哧一笑:“万岁学识渊博,孔夫子在世恐怕也是自愧不如,怪不得前些时日能想出烟花这等新奇的玩意儿,哎,妾身福薄啊,未曾亲眼欣赏过。” 卫燕思吃了她三碗酥珞和一只酱肘子,本就不大好意思,听她这么一说,薄薄的脸皮便撑不住了,只好礼尚往来。 传令造办处将之前剩下的烟花搬来,悉数摆在院子里,陪宸妃用过晚膳后,亲手执起一根蜡烛,依次点燃烟花的引信。 烟花冲上天空,先是一顿,继而绽放出一巨大美丽的花朵,眨眼间,火花缓缓下落,伴随噼噼啪啪的细碎的响。 “哇。”宸妃惊叹,“的确如传闻中那般,美丽的不可方物。” 她瞧瞧被点亮的夜空,又瞧瞧被烟花映亮脸庞的卫燕思,目光落在卫燕思一上一下的睫毛上,慢慢下移,停在了卫燕思扬起弯弯弧度的双唇上,第一次觉得卫燕思的长相如此温和精致。 宸妃自说自话道:“万岁……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卫燕思随口问:“哪里不一样?” “变了,变柔软了。” 卫燕思呆怔一下,她清楚的记得曲今影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一时发愁起来,愁来愁去又依旧,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身上的精神气也没了。 宸妃告罪道:“臣妾嘴拙,坏了万岁的兴致,求万岁恕罪。” 卫燕思腺体的温度不合时宜的高上几分,烧的她眼皮都发烫,恹恹地摆下手:“朕乏了,你早些歇息吧。” 卫燕思抬脚,在另一簇烟花绽放之时离开了。 尚没走多远,就听闻宸妃的贴身宫婢嫣儿在同宸妃讲话。 “万岁好不容易来一回,娘娘为何不留万岁宿在咱千春宫。” . 卫燕思回到寝宫换上寝衣,盘腿坐在龙榻上头。她在腿边放了一沓洒金宣,正百无聊赖折着纸船,折了一只又一只,忽灵机一动,将纸船尽数拆开,重新折出形状。 折了蛇,折了牛,还折了蚱蜢,并用颜料涂上颜色,再用扇子扇出徐徐微风,将颜料人工风干后,全部装进一小盒内。 她拨开珠帘,唤着值夜的春来,但迟迟得不到回应,猜测是这小屁孩儿睡太死,遂带着盒子出来找人,果然看到他背靠柱子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她蹲下.身,拍拍春来白嫩嫩的脸蛋。 问:“现在几时了?” 春来抖个激灵,立刻醒了,爬起来跪着,恭敬道:“快丑时三刻了,您还没睡呢?” “朕睡不着。” “可是饿了?” “不饿。” “……想清慧县主了。” 卫燕思招呼他脑门一巴掌,照旧否认了。 春来顿才想起白日他干爹因为这事儿挨踹的事,自觉的掌了个嘴,以平息天子之怒。 他长得清秀可爱,甩易东坡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十万八千里,犯起错误也比较容易被原谅,卫燕思收敛严肃的神色把小盒子交给他。 春来大起胆子打开瞧,里面有好多纸折的小动物,非常的精巧,惊喜道:“您折的?” “小心别碰坏了。”卫燕思略带嫌弃的打掉他的爪子,将东西放回盒子里。 “送给奴才的?” “你想得美。” 春来委屈巴巴。 卫燕思:“送给清慧县主的。” 春来:“……” 春来:“您不是说不想念清慧县主吗?” “谁规定送她东西就是想念她了?” “你不想念人家干嘛送人家东西?” “不想念就不能送东西吗?” 春来被绕晕了,总感觉哪里不对,笨憨憨地挠挠脸:“……奴才不懂。” 卫燕思弹他一个脑瓜崩:“不懂就别问,少说话多做事,现在就把东西送到勇毅侯府去。” 春来扭身张望窗外的月明星稀,为难地说:“万岁,时辰太晚,宫门早下钥了,街上也行宵禁了,勇毅侯府也都闭府了。” 卫燕思龙颜几度变换,像是心有不甘,又像是尴尬无措:“那……天一亮你再去。” 言罢,背影落寞的走了,只两步就停下,问春来:“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夏季天亮的早,酉时不到天便破晓了。” 卫燕思掰起手指头数了数:“也就两三个时辰而已,你先去宫门口候着吧。” 春来:“……” 曲今影细皮嫩肉,伤口愈合的慢,她不方便行动,真就在宋不宁那一不坐北二不朝南的小破院里休养了十天。 这十天她非常难过,一来是房子太小,不通风,闷得人心慌。二来是天气太热,她日日趴着塌上,要热出好几身大汗。 小杨柳每日为她擦洗身子,就要擦个四五回。 一直熬到第十日,她勉强能动动胳膊动动腿,立马央求他哥用软轿抬她回了勇毅侯府。 不过她照例只能在床上趴着,她哥和她爹心疼她,花重金购得白罗国的银丝缎被,趴在上头十分凉快,要舒坦许多。 遗憾的是掌家大权旁落到二房手中,当她交出掌家印泥的那一刻,柳二娘和曲婉婉的脸简直笑成一朵春日的大菊花,刺眼的很。 这娘俩临走前,不忘阴阳怪气的刺她两句,说什么保证把后宅管治的妥帖周全,结果两日后小杨柳去大账房领月例银子,足足少了三百两。 小杨柳站在她床前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上窜下跳,头顶两只小辫子高高支棱着,仿佛一只发怒的羚羊。 “上回万岁在府上帮您出头,二房安分了不少,这回您受伤,她们立马反了天了!幸灾乐祸不说,比以往还要过分。” 曲今影的一侧脸颊贴在枕头上,被挤压的变了形,亦是口齿不清,嘟嘟囔囔的道:“随她去吧,下个月我就好了。” 这话大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意思。 可小杨柳不是个养精蓄锐的人,仍喋喋不休道:“她们见您受伤,失去了入宫当妃的资格,所以才踩到咱们大房头上来叫嚣。” 宫内的规矩严,皇妃需要千挑万选,皇妃的身子也要千挑万选,虽然不至于苛刻到肌理完美无瑕的程度,但曲今影后背的瑕疵太大,哪怕太后特准她入殿选,也估计与皇妃之位无缘了。 那话本子里不都写着呢,皇帝是世间上最薄情寡义的人,倘若曲今影真入了宫,也难成一宫主位,会是个不受宠的妃子。 传说不受宠的妃子会住在冷宫,日子潦倒,连吹篪乞食的叫花子也不如。 小杨柳一想到这儿就心尖尖疼,她家县主仙女般的人物,可不能在冷宫里凄惨度日,劝说:“县主,这妃子咱们不当了。” 曲今影道:“你万事别总往坏处想。” “我替您不值呀,您豁出命去救驾,万岁倒好,都不来看看您,任由二房欺负人。” 曲今影哑然失笑:“她还敢出宫?京兆府满大街的抓红莲教,一个也没抓着,指不定埋伏在哪些角落里等着她呢。” “您老帮她说话。”小杨柳小嘴噘出老高,“是是是,您情人眼里出西施。” 曲今影没料到她如此的语出惊人,两腮洇出一层绯红,若不是胳膊抬不起来,非扯了枕头教训她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请夸我~~说不定我下周六有力量三更~~ 第36章 曲今影的语气像个谆谆教诲人长辈:“你近来少跟二房置气, 真出了事,我这副身子赶不及来救你。月例少了便少了,我好歹顶着县主名头, 食邑二百户,不缺这点银钱。” “我咽不下这口气嘛。” “咽不下也要咽, ”曲今影现还病中, 没多少力气,话音听起来柔柔软软的,叫人想起在热水里舒展开的茶叶,“你还怕日后没机会收拾她们。” 她正说着,温三娘就来了。 温三娘心细,担心她房内的下人趁她在病中会偷懒, 伺候不周, 所以每日都会来一趟。 听到她们的谈话,也帮忙劝着小杨柳。 曲今影问她:“今日领月例银子时可有被二房刁难?” 温三娘轻轻掀开她盖在身上的丝被,打量她的伤口:“自然没有你当家的时候舒坦,不过我存了点私房钱,勉强能撑些时日。” 她嫁进府来之前, 娘家就没了,被迫沦为官妓, 又没有嫁妆可以周转,存的银子定是不多。 曲今影吩咐小杨柳去东梢间取包银子来,赠与温三娘。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温三娘眸中掺杂着零星的尴尬之意,几经纠结终究收下了。她三房虽也有好几张下人的嘴等饭吃呢:“多谢县主了。” 温三娘再关心了曲今影几句,便起身去了后院的小厨房,问问汤药可熬好了。 曲今影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 偶尔应付应付二房整出的幺蛾子。 曲今影慢慢能下床走动几步,但行动缓慢,总是牵动背上的伤口。 她闲来无事就读书,还从小杨柳那里借了时下流行的话本,再不济就坐在亭子里听下人们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大多都和红莲教有关。 什么万岁震怒,罚了红莲教的喽喽游街,拽到西市的刑场砍了头,百姓们仍不解气,拦着监斩官,嚷嚷着将尸体大卸八块。 什么红莲教的头头被关在大理寺的死牢里,嘴巴硬,不肯交代其他余孽的藏身之处,严刑拷打也熬得住。 什么民怨沸腾,卢池净煽动百官,恳请太上皇废帝。 曲今影问讲这话的小厮:“废帝?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 曲今影安下心,吃下一粒小杨柳剥好的瓜子仁。 小杨柳如今可不待见卫燕思了,恼火她家县主不争气,飞她一个“您真护夫心切”的眼神。 “好些日子之前的事儿了,一直没个结果,想来已经平息下去了。”小厮哈哈腰道,“不过啊,小的还听说了另外一件趣事。” 其余人催促小厮快说,别卖关子。 小厮眼皮高高吊起,摆出说书先生的模样,一拍大腿道:“宸妃娘娘你们晓得吗?卢阁老的千金。” “当然晓得,她乃四妃之首,后宫除了太后就属她最大。” “对喽,万岁向来不待见她,近来却对她宠爱有加,天天往千春宫跑。” 曲今影的心倏然一沉,像闷住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下人们一个个没有眼力见儿,乌鸦般叽叽喳喳不消停。 “你咋知道的?少吹牛了。” “我远方堂哥是宫内的公公,在御膳房做事,总有许多可靠的消息。” “那你倒是讲讲,万岁疼宸妃娘娘的法子有哪些?” “万岁每回在千春宫一坐就是老半天,陪宸妃逗闷子,逗得人笑声没断过。” “还有呢?” “放烟花!上个月的晚上有人放过,一簇簇往天上去,美得很,万岁让造办处做了一模一样的。” 小杨柳本就黑着脸,咋一听烟花便更黑了,拔高声线,颇有两分气急败坏:“万岁放烟花给宸妃娘娘看?” “对呀。”小厮挠挠耳朵,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火。 “你闭嘴!” “……小……小的哪里说错话了吗?” “你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错了!”小杨柳将新挑出来的瓜子仁丢进碗里,小小的瓜子,竟然发出哐啷一声,令所有人肩头一抖,“你们还愣着干嘛?没活儿可干啊!” 下人们见情势不对,慌忙逃窜。 他们一走,小杨柳彻底憋不住了:“您看您看,万岁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喜新厌旧。您在府内辛苦熬着,她却在和别人风那啥花,雪那啥月。” 曲今影的悠闲不在,眼底的伤感遮掩不住:“她……宠爱谁跟我无关,况且早年她在东宫,就娶了宸妃做侧妃,本就是旧人,何来喜新厌旧一说?” 她的目光内波澜起伏,拍着惆怅和迷惘的浪,小杨柳再迟钝也察觉了,毕竟打小伺候曲今影,懂她是个万事藏心底的性子,暗自责怪自己嘴皮太刁钻。 赶忙改口说:“万岁许是要讨好卢阁老,故意宠爱宸妃……专门骗卢阁老的,嘿嘿,您说说万岁这皇帝当的,咋跟后宅的小妾似的,讨好家中主君,看人脸色过日子。” 曲今影口是心非:“还是那句话,与我无关。” 一主一仆人又聊了许久,许是关于卫燕思的话题太沉重,小杨柳特意讲了几个笑话给曲今影听。 待到曲今影重展笑颜的时候,曲金遥带着大包小包的有趣玩意儿,进了玉阶园,张口便道:“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出来了?快回房去躺着。” 说着不等曲今影解释,将她打了一个横抱,抱进了屋,放在铺了凉席的美人榻上,再让身后的小厮们把好玩的玩意儿悉数捧到她眼前去。 曲金遥道:“爹爹让我来告诉你,两日后太后要来咱们候府。” “太后?”曲今影眸子里闪着亮光,“那万岁呢?” “万岁哪里敢出宫?就是太后娘娘来,守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摆阵。爹爹还从兵营里调了一队兵马过来,守在候府外头,保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曲金遥噼里啪啦说完方才后知后觉:“你……莫不是思春了!想万岁了!” “你少胡说八道了,小心我向爹爹告你状。”曲今影话音似嗔非嗔。 “那你快告诉哥哥,万岁今天又送你什么好补品了呀,是天山的雪莲,东州的灵芝,还是百年的人参和极品的鹿茸啊?” “没有。” “不可能,”曲金遥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御药房的好东西每日流水似的往玉阶里来,今日不可能没有,别小气嘛,送我一两样,我拿去哄哄几名外室丫头。” . 太后驾临侯府,真乃无上的荣耀,是天大的喜事儿,曲傲不放心柳二娘的办事能力,亲自操持起接待事宜。 上到张设布列,下到针头线脑,每一道程序他务必亲力亲为,另腾出半天的空档,训练下人们皇家礼仪,免得冲撞了太后。 府内上上下下严阵以待,人人连轴转的跟陀一般。 曲今影看着这一切,无比庆幸自己身负重伤,可以偷得浮生,品无边风月,赏云卷云舒。 她心安理得的过着磕瓜子、看画本、听八卦的小日子,当然,也会专门腾出空来,暗自埋怨卫燕思这一琵琶别抱的薄幸人。 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像个深闺怨妇,又恼羞又低落,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全化成咽不下吐不出的怒气,一股脑的全栽在卫燕思头上。 翌日,天朗气清。 因昨夜落过雨的缘故,茉莉花香混着泥土的淡腥气飘至她的床前,间或鸟儿婉转的清鸣。 为了迎接太后鸾驾,她拖着病体起了个大早,沐浴梳头,对镜簪花。 花簪到一半,前院的管事来了,原来是太后心疼她,准她不必接驾。 她这病殃殃的样子,也确实不好叫太多人瞧见,便应了下来,可毕竟是贵客登门,照样要仔细打扮。 做完这一切,她再简单用了早膳,到亭中小坐。 不多久玉阶院外头便闹轰轰的,曲今影笃定这是太后老人家才有的阵仗,派下人去探一探。 下人小半柱香的工夫就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县主,太后正往咱们院子里来呢。” 曲今影早有准备,有条不紊的,由小杨柳搀扶着,挪到院门外头,刚站定就见路的尽头转出乌泱泱的一堆人,簇拥着穿金戴银、贵气逼人的太后。 曲今影忙领着玉阶院的下人们见礼。 太后止住她的动作:“准你好生歇着你偏不听,身子骨会吃不消的。” 曲今影莞尔。 太后夸她是个温厚有节的好孩子,不顾她的受宠若惊,亲自搀着她进玉阶院,就安坐在小亭内。 乌泱泱的一群人各自在亭内找位置站好,挤得空气闷闷的,严重妨碍了太后与曲今影讲私房话。 太后只道她护驾有功,要论功行赏,还叮嘱她千万养好身子,除此之外就没了。 曲今影送走太后,回房小憩,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她披上衣裳到窗边透气儿,看到茉莉花圃边小杨柳正捏着瓢浇花,两腮鼓鼓的。 她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小杨柳摇摇头,头顶的两条小辫子甩啊甩:“奴婢不是不高兴,只是嫌丢人。” 小杨柳直言说:“渤山王不也随太后一块儿来了嘛,曲婉婉没见过男人似的,搔首弄姿,不停朝渤山王送秋波。” “……真的?”曲今影淡淡的笑,“她不是一心想进宫吗当娘娘嘛。” “许是认为当个王妃也不错呗,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俺迟到啦~ 第37章 曲今影:“……随她去吧。” “还有更离谱的呢, 席面吃完,屹川王赶来向太后问安,啧啧啧, 曲婉婉眼珠子都快瞪掉出来,又忙着跟同屹川王眉来眼去, 秋波左送一个右送一个, 我都替她臊得慌。”小杨柳舀了一瓢水,猛泼进花圃里,打下来几片雪白的花瓣。 曲今影心疼花,要她别把气洒在花上,会浇死的。 小杨柳:“……老侯爷还坐在那儿呢,曲婉婉也不怕丢了咱们侯府的脸。” 她说完补了一句:“二房那娘俩儿压根就没脸。” 曲今影一笑置之, 目光温和的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喟叹天气真好。 当晚,太后歇在侯府,曲傲不敢怠慢,腾出自己的大院子,重新布置一番, 请太后赏脸。 但太后突发奇想,要住东枫院, 这是曲今影母亲花枫儿的住所,卫燕思先前也住在这处。 太后是花枫儿的手帕交,这要求也算合情合理,曲傲即刻去安排。 一夜过后,太后就要启程回宫,在临走前命宦官宣了一道圣旨——封曲今影为泠妃。 跪在下头接旨的曲傲父子心中五味杂陈,柳氏母女却羡慕嫉妒恨。 太后一走, 柳二娘忍不住的酸上几句。 脾气本就不好的曲金遥不能饶她,朝她一通冷嘲热讽,然后拿着圣旨疾奔玉阶院。 半道上,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妹妹进宫受昏君的糟蹋,誓死护送妹妹逃出雁京,再寻片世外桃源买块地给妹妹,让她过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 虽说这样一来,侯府会招至杀身之祸,但在他心里,终究是妹妹的终身幸福最重要。 岂料曲今影拿到圣旨的那一刻,竟然笑了,不是冷笑,而是淡雅从容中略带喜悦的笑,眼中清波漾漾,粉颊晕红。 他当日头太大,晃花了他的眼睛,抬手使劲揉了揉,但见曲今影唇边的笑容愈扩愈大。 “妈呀,妹妹,你中邪了吧!”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一并不起眼的木盒子上,盒盖打开着,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纸玩意儿。 他拿出两样举过头顶,对着太阳光仔细品评:“嗯,精美细致,颇具艺术价值。 他是雁京第一纨绔,好玩的东西都想要,心痒痒的问:“哪里买的?” “别人送的。”曲今影夺回东西,仔细放回盒中。 “谁送的?” “万岁。” 曲金遥不太相信,重问一遍:“谁?” 曲今影放慢语调,字正腔圆道:“万——岁——” 曲金瑶:“???” 曲金遥:小丑竟是我自己 . 圣旨一出,曲今影被特封泠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八卦先从皇亲贵戚开始,熊熊烈火般传进街头巷尾,整个燕京沸腾了。 百姓们惋惜不已,如花似玉的清慧县主就要被昏君作践啦,这和即将香消玉殒有何区别。 当然,百姓中也有理智派。 他们根据线索抽丝剥茧。 譬如“昏君夜送佳人归府”“昏君夜陪佳人水月河祭母”等,推断昏君其实与曲今影本就郎情妾意。 由他们而起,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有了新的灵感,写出一新话本,内容包含红莲、刺王杀驾、水月河骚乱等热门事件,结合宫廷侯爵、江湖恩怨等时兴元素,讲了一出感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情节虽然俗套,但不可否认亦有感人至深的一面。 对昏君的印象也有了改观,原来昏君也有真情有真爱,甚至可以爱美人不爱江山。 试问世间男儿,几人做的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混迹官场之人自有小算盘,那清慧县主位列四妃,凭借母家的权势和皇帝的宠爱,母仪天下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侯府的门槛再度被踏破,前来拜访的人比以往更多,认识的不认识,有交情没交情,就连遇上要绕道走的仇家也来了。 曲家父子天天忙得晕头转向。 唯独卫燕思怏怏不乐,整天把天要亡我挂在嘴边。 她一直记挂着对曲今影的承诺,答应不迎曲今影入宫,结果稍有疏忽,后院起火了,太后娘娘出其不意,打她个措手不及。 这手段这魄力,活该太后是上一届宫斗冠军。 她无心朝政,一天往慈宁宫跑三趟,偏偏太后以各种借口不见她。 她只好向葛长留求助,葛长留巴不得她能娶了曲今影,满嘴的风凉话。 卫燕思转变思路,当务之急还是以稳住大女主为紧要任务。 她问春来:“你把那堆纸玩意儿送给清慧县主时,她什么表情?” 春来回答:“是杨柳姐姐收下的,奴才去的太早,那会儿清慧县主还未起床。” 所谓主仆一心,从某种程度上讲,小杨柳的态度就代表曲今影的态度。 卫燕思转问:“……小杨柳是什么表情?” “像只老虎要吃人。” 卫燕思的小心脏一下沉到了谷底。 . 时光荏苒,卫燕思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九月,选妃事宜也迎来最后的殿选。 此次入围殿选的佳丽共一百零八位,个个貌美如花、娇娆多姿,全是万里挑一的妙人。 卫燕思一颗心全悬在曲今影身上,可盼到了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草草了结早朝,爬上角楼凭空眺望,因为距离太远,眺来眺去都只眺了个寂寞。 她派出养心殿内所有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分散在勇毅候府的马车的必经之路上,时刻报备曲今影的行踪。 这可把小太监们累坏了,在皇宫与勇毅侯府间不停往返。 “启禀万岁,清慧县主和其妹妹出发了。” “……马车行至永平大街,正要转向北安道。” “不好了万岁,马车堵在了崇德坊钱,怕是要耽误入宫的及时了。” “报——万岁,马车即将过皇城正往宫城来。” “……来了来了,万岁,清慧县主来了,刚过东华门了,由楼宮正带着去崇绥殿集合,再过半个时辰要同其它贵女一起往御花园的千秋阁去。” “咱们也去。”卫燕思急匆匆的下了角楼,一坐上龙辇就催促说加快脚程。 春来追着龙辇,气喘吁吁的正了正歪下的帽子:“万岁别猴急,清慧县主既然来了,您肯定能见着。” 猴急这词用的妙啊! 易东坡甩春来一记浮沉:“你不懂,这热恋中的人啊——” 卫燕思听不得易东坡猥琐的聒噪,摘下腰间的玉佩狠狠砸中他脑门儿。 易东坡立马噤若寒蝉。 角楼距离千秋阁颇远,卫燕思让龙辇在御花园门前停下,步行而至。 阁内贵女们齐聚一堂,已经准备就绪,各色珠璨玉翠,衣香鬓影,三三两两的围成团儿,互相说着话。 卫燕思到了千秋阁外头,反而不着急进去了。 她提起衣摆,猫着腰,蹑手蹑脚的绕至一矮石后头,张望千秋阁里头可有曲今影的身影。 养心殿的奴才都识趣儿,不敢贸然打扰她,在易东坡的指挥下,各自寻了一藏身之处。 有的躲进树后,有的躲进花丛,有的躲进草垛,还有的找不到地方躲,干脆假装成路过。 春来就蹲在卫燕思身后,陪她一起鬼鬼祟祟,小意的问:“万岁,您这是做什么?” 卫燕思:“你混进去,请清慧县主出来,与朕一叙。” “……咱们请人为什么要跟做贼似的呢?” 卫燕思像是吃进死苍蝇,喉间哽得慌:“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问题!” 于是春来就去了,只一会儿又回来:“清慧县主不愿意出来。” “……你你你……可有告诉县主朕在外头等候?” 春来的眼睛里闪着懵懂的光芒,点头如捣蒜:“告诉了,也劝了,也求了,县主就是不愿意?” “理由呢?” 春来怯怯的压低头,撩起眼皮瞄了她一眼:“县主说不想看见您。” 春来似是怕她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鱼,双膝磕地:“万岁,全是县主说的,跟奴才无关。” 卫燕思被他跪的心烦,两手叉着腰,原地转了几圈,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命他再进阁内传她口谕,宣曲今影去养心殿觐见。 春来去之前问:“这回还是偷偷摸摸的吗?“ “大大方方的!” 这一招果然奏效,曲今影哪敢当众抗旨不遵,留下小杨柳,在春来的带领下,硬着头皮前往养心殿。 还没出御花园呢,就见易东坡领着小太监们扛着一只辇由远及近,直直的奔到她面前:“请县主上辇。” 这辇描金画银、虎踞龙蟠,曲今影认出是龙辇,到底是不敢坐的。 易东坡皱紧本就皱巴巴的老脸,央求道:“万岁心疼您大病初愈,特地把龙辇留下,您要是不坐……奴才们不好交差。” “多谢圣心关怀,妾身身子虽单薄,但也不——。” 软的不行来硬的,易东坡指挥宫女们上手,硬把曲今影摁进了龙辇。 “呀!”曲今影如坐针毡,想要跳下来,小太监们却已将龙辇抬至肩头,狠狠颠了她一下。 易东坡一甩拂尘,开怀道:“您就安心坐着,若是万岁怪罪下来,奴才们怕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啦~ 第38章 曲今影的确在生卫燕思的气。 气卫燕思给宸妃放烟花, 也气卫燕思日日都往千春宫去。 明明说过这烟花是特意为她造的,凭甚要放给旁的人看? 哪怕卫燕思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她也要生这一场气。 但她总归有点心软, 怕卫燕思真的迁怒这帮小太监,遂不再推拒。 小太监们的手艺不错, 该是日日抬着九五至尊练出来的, 龙辇一路稳稳当当,令她生出昏昏欲睡的惬意。 拐进长街,她老远瞅见一身穿金黄龙袍的人,其摇着纸扇,衣摆轻扬,整个人温软如夏末微风。 算起来她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曲今影不知怎的, 一下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县主。”龙辇安稳落地, 卫燕思倾身唤她。 曲今影的胸口有咚咚的心跳声。 卫燕思对曲今影献殷勤,有三方面的原因。 第一,曲今影是她救命恩人。 第二,曲今影是大女主,一旦黑化她招惹不起。 至于第三嘛, 既她对曲今影有许多想念。 当然,第三个原因, 她是打死也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她身为养心殿的主人,待客要有道,领着曲今影在养心殿内闲逛一圈,郑重而仔细的介绍每一砖每一瓦的来历。 “那棵桃树是圣祖皇帝当年亲手种下的……” “那块玉石是永文皇帝八十大寿时,东州府献上的贺礼。” “那棵红珊瑚是西江进贡的,一共有两棵,皆有半个人高, 是难得的珍品,全在皇极殿,父皇上月赐给了朕。” 走累了,她便带着曲今影进了藏书楼歇息,这处满是原主收集的古玩字画,挂满了四面墙。 咋说呢?这原主不学无术归不学无术,但还有挺文艺的一面。 曲今影是最喜欢这些东西的,对它们如数家珍,仅仅扫过一眼,就能分毫不差的讲出它们的来历。这字出自南山居士之手、这画出自北风先生…… 卫燕思即刻命人将字画包好,一会儿全送到勇毅侯府去。 “万岁使不得。”曲今影推拒着。 “使得使得,朕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甭客气。” 曲今影垂下眼睫,咬了下唇。 歇息够了,卫燕思请曲今影到了东梢间,里头摆了张桌子,桌上布满各式佳肴,热气缭绕。 卫燕思不仅请曲今影上桌,还亲自挽起暗红色便服的袖口,为她布菜。 “来,先尝尝这道蒸羊羔。” “再尝尝这道蒸熊掌。” “还有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卫燕思用筷子夹着它们,轻轻放进曲今影的碗碟中。 一旁的易东坡和春来简直没眼看。 前者主要是嫌弃的,堂堂帝王居然为了爱情丢失了霸气。后者主要是艳羡,堂堂帝王为爱袖手天下,痴情种的杰出代表呀。 曲今影终于瞧出卫燕思的不正常,搁下筷子问:“万岁可是有话要同妾身讲。” 卫燕思讪讪一笑,忸怩道:“朕只是……怕你生气。” “……妾身有气得有那么明显吗?” 卫燕思没料到她如此坦诚:“那道纳你为妃的圣旨是母后下的,朕根本不知道,希望你能体谅朕,虽为皇帝,可有太多的事情做不了主。” “……妾身猜到了,万岁不必自责。” 话既然说开,压在卫燕思心口多日的大石头得以落地,她止不住的开怀,再夹了两片猪头肉给曲今影,以表感激之情。 卫燕思又道:“朕给你的那道手谕或许能管点用,你带来了吗?” 此言一出,曲今影的脸色走马灯似的变化,先是变得发青,再是变得发紫,最后黑成大铁锅。 那道手谕上没写别的,概括下来便是卫燕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许诺曲今影可以婚姻自由,哪怕是天王老子来强娶曲今影,她也可以不嫁。 曲今影瞧向卫燕思的眼神忽然变了,淬了冰一般,声色凉悠悠道:“没带,多谢万岁提醒,妾身这就命小杨柳回去取。” 卫燕思不明所以,觉得曲今影的话中带了点火气。 她当皇帝快半年了,个个把她众星捧月,头一次有人跟她发火,且这人还是一向温婉有礼的曲今影。 是她做错什么了吗? 卫燕思有点被吓到,自我反思哪句话唐突了佳人? 管他呢,先把佳人稳住再说。 卫燕思的舌头在嘴里转了几转,整理好了漂亮话,正准备说出口呢,曲今影却气咻咻的软袖一拂,起身走出了东梢间。 卫燕思见状赶忙去追,顾不得授受不亲,去拉曲今影的手,指尖刚触到那温热的肌肤,手的主人早有防备似的,将两只小手手抄进怀中死死抱住,活脱脱一副“你要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的模样。 卫燕思:“?” “县主再坐一会儿吧!离殿选还有点时辰呢,喝口茶解解乏,顺便……消消气。”卫燕思语气温润,像在哄小孩。 可小孩偏不领情,埋头紧走,雪色的裙摆一晃,闪出了养心殿。 卫燕思目送曲今影的背影逐渐远去,彻底傻掉。 她双眼微瞪,双唇微张,做了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后又转身,请教情场老手易东坡:“清慧县主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这问题等同于媳妇儿为什么生气? 媳妇儿生气还需要理由吗? 易东坡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卫燕思真心认为这老东西屁用没有,除了帮倒忙,一天天什么正事都干不了。 于是她也学起曲今影气咻咻的动作,抱了两手在怀中,脚步生风进了殿,顺带不忘附赠易东坡一声:“哼!” 殿内还残留有曲今影的体香,是熟悉的薄荷混合茉莉的香气,卫燕思闭上双目一顿猛吸。 天知道她这一个月以来熬了多少天的发热期,那滋味,光想想就令人难受。 今日她并不在发热期,可懊悔就这样放走了曲今影,邪恶的想,早知曲今影要发脾气,她真该强行标记曲今影一口。 她坐进曲今影刚才坐过的圈椅里,拿起曲今影用过的那双筷子,夹起碗碟中那片孤零零的猪头肉,狠狠塞进嘴里,使劲一咬,全当咬在了曲今影的后颈。 忽然,春来在外高唱:“屹川王求见。” 卫燕思迷糊了,今天是她选妃的大日子,好端端的屹川王咋来了? 她咽下猪头肉,又用茶水漱过口,去了勤政亲贤殿接待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哥。 坐在金灿灿的宝座里,她接受了屹川王的见礼跪拜。 论起来,她与屹川王统共只见过三回,话也没说过几句,只道这人皮相长的还不错,肌肤白皙干净,比胡子拉碴的渤山王要好看许多,但是身形高大,一点不辜负他母妃的异族血统。 卫燕思拿出热情为他赐座,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 “大皇兄有事?” 屹川王大大咧咧的一拱手:“不瞒万岁,小王有事相求。” “咱们之间何谈相求二字,你说吧,朕一定满足你。” 却见屹川王一撩衣摆,跪到地上:“请万岁务必宽恕小王的失礼。” 这一下,卫燕思彻底疑惑了,她没和屹川王打过多少交道,只听说他曾经有过夺嫡的野心,人却十分草包……如今不争不抢,过着闲散的小日子。 结合近来的事情看,卢池净极有可能扶持他登基当傀儡,方便操纵朝堂。 有了猜疑,卫燕思看屹川王的眼神变冷了一点,又迅速将冷意藏进眸心深处,招呼易东坡,赶紧把他扶起来。 “您有事快说吧,时候不早了,万岁还要赶去千秋阁呢。”易东坡一边扶他一边道。 屹川王摸摸鼻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小王正是来与万岁说千秋阁的事……秀女中有一佳人,小王倾慕于她,恳求万岁能将她赐予微臣。” 选妃当天来要女人,砸场子吗? 易东坡心里咯噔,留意卫燕思的神色,见其神色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似乎并未太在意。 易东坡忙踩着小碎步上前到卫燕思耳边,做简单介绍:“您的失忆没好全,许是记不起屹川王的为人,他出了名的直肠子,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做事大多欠妥。” 潜台词是一个女人罢了,不能因为这事伤了兄弟和气,遑论卫燕思在他心目中一向不好女色。 但这屹川王实在胆大包天,千秋阁内的女子,一国之君尚未瞧过,他就火急火燎的来要人。 果然是个草包! 卫燕思近来了解了一些大雁朝的选妃流程—— 能入殿选的秀女自是德才兼备,模样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如果没被选中入宫,皇帝会将她们赏赐给兄弟们或与皇家沾亲带故的高门,一来拉拢人心,二来求个家和团结。 即便兄弟们早有看中的秀女,也务必要要等殿选结束后来求,此乃尊卑。 卫燕思好奇,到底是哪个女人勾了屹川王的魂儿,令他放肆至此。 龙案上就放着花名册,卫燕思拿进手中翻了翻,目光在一个个名字上跳跃,最后落在“曲今影”三字上。 可令一位王爷魂牵梦绕,当属这位燕京第一贵女才是。 她啪的合上册子,蹙紧眉头:“清慧县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啦~今晚真的来的太迟了~明晚一定会早点更的,我保证~ 第39章 屹川王:“不, 万岁误会了,不是清慧县主。” 卫燕思挑高一侧眉毛:“那是谁?” “是……清慧县主的妹妹,曲婉婉。” 龙辇临近千秋阁时, 卫燕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易东坡:“屹川王何时和曲婉婉勾搭上的?” 易东坡摇了摇头。 卫燕思又问:“母后想让清慧县主进宫, 是看中曲傲白鹿党党首的身份, 难不成屹川王也看中了?你说会不会是卢池净教他的?那也表现的太明显了点吧。” 易东坡不敢妄议朝政,打哈哈道:“这天下的女人都是您的,你喜欢哪位就赐玉如意,遇上不喜欢的就赐花。” 是以,卫燕思一端坐在千秋阁的屏风前,就一口气赐花了二十位秀女。 这些秀女个个貌美如花, 甭说男人, 易东坡这样的太监瞧着都喜欢的不得了。 “万岁,您要不再看仔细些?全是万里挑一的人儿,您一晃眼就过了,多少问句话呗。” “问什么?”卫燕思懒洋洋地嘬了下嘴,纵使秀女们美成仙女下凡, 她也不敢兴趣,还是曲今影好, 身上香喷喷的味道比信息素还好闻。 “随便问两句嘛,万一有符合您心意的呢,不然奴才们不好向太后交代。” 卫燕思只好为了奴才们强打起精神,问姑娘们家中几口人?父母可健在?家庭月收入多少?对人生有何规划? 在场所有人:“……” 一口气问下来,又赐花了三十位姑娘。 易东坡好着急,半个时辰不到,卫燕思淘汰了三分之一的人, 这在前几朝是断断没发生过的,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易东坡扭头问春来:“还有多久轮到清慧县主?” “清慧县主排在倒数第八位呢。” 易东坡捏紧浮尘,悄摸摸道:“你去将她安排到下一组。” 交待完,易东坡才回身对卫燕思:“万岁累了吧,快到午时了,咱们歇口气,先用膳吧。” 卫燕思:“别让秀女们等太久,咱们速战速决吧。” 好一个“速战速决”,用词太险恶。 易东坡的冷汗又出了一身,好在他运气不差,宸妃娘娘如救星般到来了。 他如久旱逢甘霖,抬起那只只为帝王服务的胳膊,由着宸妃搭上手,扶人坐到卫燕思身边的空椅子里。 嘴巴抹了蜜似的:“万岁乏了,娘娘您来的正好,帮万岁长长眼吧。” “臣妾哪能替万岁长眼,是太后等着急了,差妾臣妾来此瞧一瞧,”宸妃并拢双膝,朝卫燕思的方向侧身。 卫燕思自要客气点:“虽然是夏末,可正午天还热着,你何必跑这一趟?” “臣妾不热,倒是万岁都出汗了。”宸妃捏起丝帕,微微倾身过去,替卫燕思擦掉鬓角的汗珠。 恰好那头的帷幔撩开,数位秀女走了出来,其中便有曲今影,她一抬眼皮便瞧见了这一幕,急忙将眼珠转向别处,高坐在上头的宸妃却在喊她:“影儿妹妹。” 宸妃的声音清凌凌的,犹如清脆悦耳的银铃,煞是好听。 曲今影与她没多少交情,谦谨端庄的蹲了个万福礼:“妾身见过万岁,见过宸妃娘娘。” “以后你我就是自家姐妹,快别多礼。” 此言一出,曲今影的两只耳朵隐隐做烫起来。 卫燕思与曲今影差不多,脸颊如火燎烧。 适逢宸妃重新开口,语含两分撒娇的味道:“前头的万岁不喜欢,可清慧县主是您用圣旨亲封的泠妃,该赐一把玉如意才行。” 卫燕思懂了,宸妃是代太后来监督她了。她不着痕迹地瘪了下嘴,偷偷飞去眼光打量曲今影,见曲今影偏开脸,细嫩的面皮半隐在阴影中,瞧不出喜乐。 卫燕思沉默着,耐心的等待曲今影拿出手谕,可曲今影仿佛神游天外,愣是站着一动不动。 卫燕思替她着急,干嘛呢,事关终身幸福呢?能不能严肃对待? 她清了清嗓子,明示道:“清慧县主,事已至此,你有何话说?” 在场所有人:“?” 被选人还可以有话说? 这哪里是在选妃,分明是在宣判罪人死刑之前的最后质问。 曲今影倒还真配合她:“妾身无话可说。” “有什么东西要拿出来的吗?” “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 “真没有。” 宸妃一头雾水,将满是疑问的双眸投向易东坡。 可惜易东坡没同她做过主仆,毫无默契可言,以为她在暗示自己赶紧捧上玉如意,于是忙不迭的从铺有红绸的托盘中,将一把清透明亮的玉如意捧到卫燕思眼前。 卫燕思杀他两柄眼刀子,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玉如意沉甸甸,一如卫燕思沉重的心,慢她吞吞的站直身子,再慢吞吞的迈开步子,短短几步的距离,她硬生生的走了半盏茶的工夫。 终于将脚跟落定在曲今影跟前,她压低的嗓音像间谍在互相交换情报:“再不拿出手谕,可真来不及了。” 曲今影低着头始终没有抬起来,沉默良久才大发慈悲地嘟囔一句:“……来不及又何妨。” 卫燕思:“你同我置气便罢了,可别把终身幸福搭进来。” “……搭进来又何妨呢?” 这声回答声调低浅,却如雷霆般震耳,卫燕思先是怔住,茫然的看着曲今影,心内好似有细雨润下,一夜间幼苗生绿,娇花萌香,青藤蔓枝。 她好像明白了曲今影话中的意思,又好像不太明白,但全身各处的神经都仿佛被一只轻软的妙手拨弄过,或轻微或猛烈的震颤着。 她鬼使神差的就将玉如意递了出去。 曲今影伸手接下了,旋即微微抬起眸,与卫燕思四目相接,眼波含水般满是柔情,喃喃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这一下,卫燕思彻底明白了。 她的心中有意外,可更多的是惊喜,顾不上风范仪态,也顾不上众目睽睽,一把捧住她的双手:“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舌头偏偏这时打了结。 她这副憨软软的样子分外可爱,以至于曲今影于心不忍,半垂下脸,软着话音唤道:“阿思~” 遂抽回了手,往后退开一步。 卫燕思答应道:“诶!” 最开心的是易东坡,她没料到今儿个能出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事,作为忠心的老仆从,他非常应景地留下了两行感动的泪水。 可感动归感动,妃还是要接着选,但又不敢上去冒然打扰,所以求宸妃来当这个恶人。 宸妃神色有过几度微变,眼下倒也意态悠闲,信步到卫燕思身旁,劝道:“臣妾恭喜万岁觅得佳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万岁快放妹妹去歇息吧。” 卫燕思难得厚脸皮起来,十根手指似铁箍,令曲今影无法挣脱,还忒不要脸的添上一句:“多日没见了,朕想念泠妃,要好好看看她。” 曲今影的脸皮多薄啊,顿时招架不住,抽手的动作加大几分力道,像只在案板上蹬着小脚脚的小白兔。 卫燕思真怕惹急了她,乖乖松开手,俯身将唇凑到她耳边,由于凑的太近,不经意的碰了下她充血发烫的耳垂:“你先去养心殿等着朕。” 曲今影半嗔半羞地捂住那只耳朵,怪她光天化日调.戏人,没做答复,一溜身,跟随其他姑娘,在春来的带领下离开了千秋阁。 她的背影在澄澈如琉璃的天空下翩然远去,清风拂起的裙角,像一朵飘摆的雪白茉莉,倏然,她回眸含笑,姿态袅娜,光亮照人。 卫燕思扬起大大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朵根下,像个弥勒佛,仿佛手一挥,就要从袖子里撒出一把金元宝来普天同庆。 宸妃道:“万岁,后面还有许多秀女在等着呢。” 心情好,人自然好说话,卫燕思精神倍增,在秀女中挑了几名身家清白,看起来安分不招事儿的,其中三位封为才人,另一位因父亲的官衔颇高的缘故,封为贵人,以便宸妃去向太后复命。 选到曲婉婉的时候,她想也没想的就要赐花——虽然她不待见屹川王,但万没有夺人所好的道理。 宸妃踌躇道:“万岁,太后也很中意曲婉婉。” 卫燕思听闻一愣。 太后哪里是中意曲婉婉,分明是想让曲家的两个女儿都进宫,好牢牢拿捏曲傲,俗称双保险。 她不快道:“母后也插手太多了吧。” 宸妃愈发为难:“……万岁来后宫的日子不多,多挑几个太后喜欢的人,逗她老人家开心也好,全当是一片孝心吧。” 卫燕思反驳道:“清慧县主与她这庶妹不和,若两人同在宫中,后宫怕不会安宁。” 宸妃:“还望万岁三思。” 气氛变得紧张,易东坡察觉不对,立马端上新沏的茶来打岔,压低嗓子说:“万岁,您不是担心屹川王求娶曲婉婉有不轨之心吗?索性把曲婉婉弄进宫来,以免夜长梦多呀。” 此话在理,卫燕思阴沉的脸色慢慢有了改善。 易东坡继续道:“清慧县主通情达理,不会同您计较。如果怕她们姐妹无法相处,找一僻静的宫殿,安顿住曲婉婉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选进后宫的秀女都是摆设,大家别在意,本文绝对1v1,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40章 此话在理, 卫燕思阴沉的脸色慢慢有了改善。 易东坡继续道:“清慧县主通情达理,不会同您计较。如果怕她们姐妹无法相处,找一僻静的宫殿, 安顿住曲婉婉就成。” 卫燕思渐渐咂摸出点味儿来,的确, 弄曲婉婉进宫是好处多多, 反之,则一头得罪太后,一头又可能给了卢池净可乘之机。 于是做出妥协,赐了曲碗碗玉如意一把。 那曲婉婉当场喜极而泣,额头贴地磕了三响头。 卫燕思想不通,同样是曲家养出来的小姐, 做人的风采咋就差这么大呢。 她一下兴致全无, 将剩下的事情全交由宸妃,回了养心殿。 前脚刚跨进殿门,就问值守的风禾:“清慧县主呢?在里头吧?” 风禾:“没有。” “没有?!” 卫燕思脚步一转,往东华门去,半道上遇见楼宫正, 询问她曲今影的去向。 “回万岁的话,县主已经上了侯府的马车回家啦!” 爱情的滋味最上头, 卫燕思在青春期曾对同桌有过懵懂的感情,只是彩云易散,随着她腺体的毁坏,这段暗恋也无疾而终。 所以曲今影是她名义上的第一任女朋友。 爱情来的太快,冲击力也大,一直到晚上她都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罐子里, 瞅谁都顺眼。 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条大长虫,在龙榻上滚来滚去,后又把手探进枕头底下摸了摸,老半天都没摸到想要的东西,猛的掀开枕头:“呀!” 她光着脚丫,急吼吼地跑出寝殿,命人即刻传唤今夜不上值的易东坡和春来。 这一老一少争先恐后的跑来,阵仗颇有点天塌下来的意思。 卫燕思问:“朕放在枕头下的东西呢?” 易东坡:“是那朵清慧县主送您的茉莉花吗,奴才见它蔫的不成样子了,擅自做主……扔喽。” 卫燕思:“是那块丝帕。” 之前她在西城门中了春毒,曲今影用这丝帕为她擦脸,她一直留着没还给曲今影,正好今晚拿出来一解相思之苦。 春来接茬:“原来是丝帕,奴才今日带清慧县主出宫,县主随口问奴才可有见过这东西,说是她母亲为她亲手制的,在西城门弄丢了之后就再没找着,奴才便折身回了趟养心殿,把丝帕物归原主了。” 卫燕思脸蛋臊的慌。 如此一来,曲今影岂不是晓得自个儿把她的丝帕偷藏在身边? 卫燕思不好怪罪春来,忙不迭地摆摆手,催他俩滚回去睡觉。 正要返身回寝殿,春来叫住她:“万岁,清慧县组还给您留下一句话。” 卫燕思唰的扭头:“你做甚不早说。” “奴才……不知该不该把这话告诉您?”春来啃了下手指。 “速速道来。” 春来两只眼珠四处乱瞄一阵,旋即掐着兰花指学起曲今影的身姿和嗓音,娇娇软软的模仿道:“万岁,竟然您有一位帮您擦汗的佳人,那这条丝帕就用不着了,妾身这就拿了去。” 卫燕思听完先是一愣,继而是一乐,乐的身子打晃,犹如一朵迎风摇摆的狗尾巴花。 在春来惴惴不安的眼神中用两指夹住她鼻子:“小东西还挺会吃醋。” 春来:“……” 第二天,屹川王又递牌子进宫了,直奔着养心殿来,卫燕思猜到他的目的,躲去了御花园赏花品酒,几杯花酿下肚就有养心殿的小太监来报,说太上皇今早清醒了,听了这些日子的事儿,叫了屹川王去皇极殿,打了屹川王一巴掌。 “动手了!”卫燕思磕下酒杯,“哪样事值得父皇这般动怒?” “问过皇极殿的人,太上皇是为屹川王向您讨要曲婉婉一事,教训他没规矩。” “万岁,”易东坡弯下腰,“您还记得吗?屹川王一向不受太上皇的喜爱。” 卫燕思:“?” “屹川王无才无德,早年受人挑唆,动过夺位的心思,弄出许多麻烦,惹得太上皇不快。” 卫燕思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这屹川王在原著中的戏份不多,原主死后,屹川王以借为原主报仇的由头,笼络数名老臣,与耿忘书有过几番斗智斗勇,最后把耿忘书惹急了,带兵杀人屹川王府,割下他的头颅……死状很是凄惨。 是以,卫燕思看不出这屹川王有何不妥。 她摇摇头,眼光一软,心道罢了。 龙生九子,各有千秋。卫燕思没有兴趣去揣摩原主与兄弟姐妹的情谊是真是假,也没有兴趣去揣摩太上皇的父爱到底有多少斤两。 再度执起酒杯,叹息道:“随他们去吧。” 然后琢磨起了曲婉婉。 卫燕思叫来风禾,命他近日蹲守在勇毅侯府外,打探曲婉婉到底如何跟屹川王好上的,顺带去找曲今影,把丝帕讨回来。 风禾不辱使命,几日光景就回来了,但没带回丝帕,带回了一朵茉莉花。 卫燕思瞧着那花,有欢喜,有无奈,仰天长叹:“这大概就是爱情的苦吧。” 随后听起风禾的禀报——伊川王夜会曲婉婉。 光听这题目就很刺激。 卫燕思难抑兴奋,屏退左右后,让风禾讲得大声一点,不要漏掉一丝细节。 风禾:“……” 风禾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这才娓娓道来—— 昨夜月黑风高,曲婉婉披着一件斗篷从侯府的后门溜出来,一把就被等候多时的屹川王从背后抱住。 屹川王决定要带曲婉婉私奔,遭到曲婉婉冷酷的拒绝,并请求屹川王不要再来找她。 从他们二人的口中可以隐约的听出来,他们是在太后驾临侯府那日相识的,感情并不深,准确来说,屹川王一厢情愿的成分更大。 由此,卫燕思便安心了,她真怕曲婉婉入宫之后屹川王不饶不休。 话本子常写的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大多是因为女人,她不喜欢屹川王,可也不想屹川王仇视她。 既然曲婉婉狠心斩断情丝,相信屹川王过不了多久就会走出失恋,另寻真爱。 不过该有的表示还是要有,隔日,卫燕思在梨园挑选两名歌姬和两名舞姬,赏赐于屹川王府。 安顿好这一切,卫燕思召见了葛长留,询问他审讯耿忘书一案进展如何? 一提及耿忘书,卫燕思就坐卧不宁。那人可是堂堂大男主,命中注定和曲今影有羁绊,如今曲今影是她的汵妃了,她势必要趁早消灭掉这一情敌。 她都想好,杀耿忘书下不去手,她就把耿忘书流放边关,保证他与曲今影天各一方。 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葛长留像是一夜老了十岁,全无往日的飘逸淡然,跑进勤政亲贤殿焦急万分道:“大事不好了万岁!耿忘书逃走了。” 卫燕思跳了起来,陡然拔高声线:“跑了?” “……是。”葛长留痛心疾首。 “何时发生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老臣罪该万死,今日照例提审耿忘书,一进大理寺就见地上躺着几名守卫的尸体,现场有打斗的痕迹,猜是红莲教的余孽将他劫走了。” “派人去追啊!” “大理寺的人已经倾巢出动,城门已经封锁,老臣向你保证,七日之内定将他捉拿归案。” 卫燕思瘫坐回去,神色颓靡,不禁佩服这大男主的确主角光环强大,困在死牢中也能逃出生天。 她垂首深思,微风过处,鼻息间是若有似无的幽香,循着花香看去,于成堆的奏折中躺着曲今影送她的茉莉花。 她俯低身子,将鼻子埋进花芯,鼻尖有细滑的触感,令她想起曲今影后颈处柔嫩的肌肤…… 她自言自语,似一声长叹:“冥冥天意啊……” 若耿忘书命中注定要与曲今影相遇,谁也无法阻止,哪怕自己贵为九五之尊。 “多派些人马,立刻去勇毅侯府接清慧县主入宫,那帮反贼怕是听说了朕封她为妃的事……他们奈何不了朕,一定会利用报复清慧县主来报复朕。” 葛长留:“老臣遵旨,想来勇毅侯府乃将门,守备森严,反贼不敢太嚣张。” 然而就在当夜,勇毅侯府有贼人潜入,引起厨房大火,恰有风往南吹,带起大火烧至马厩,烈火张天,烧起了整个后院,府内的人忙作一团,待到火扑灭,才惊觉玉阶院里出了大事——曲今影失踪了。 院内的亭柱上出现一枚长镖,牢牢钉着一张信纸,上书着“豫州”二字。 而长镖镖身……则刻有红莲图样。 曲今影失踪一事非同小可,惊动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当机立断,下旨全面封锁消息,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只是雁京城内,官兵整日来来回回的折腾,挨家挨户的搜查,甚至连秦楼楚馆也不曾放过,着实引人注意。 百姓们就好这一口,好奇心藏不住,私底下偷偷打听着,得知是有一官家小姐不见了。 茶肆酒馆里头每日都在窃窃私议,皆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公然绑架官家小姐,猜测这“官家”身份不低,否则哪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让这两人的恋爱谈得这么顺利吗~ 第41章 七日时间很快过去。 葛长留的承诺没有兑现。 卫燕思这才后知后觉红莲教本事通天, 或许早已逃出了雁京城,不禁怨怪葛长留盲目自信,害得她错过了营救曲今影的最佳时间。 卫燕思烈火焚心, 一时失去分寸,痛骂葛长留一顿, 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留, 若不是易东坡在旁边劝着她,她能拎出葛家的祖宗十八代接着骂。 得知噩耗的勇毅侯府顿时哭成一团,纵使曲傲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当场一个抽抽,昏倒在幸灾乐祸的柳二娘怀中。 幸亏温三娘有所准备,差人去唤早早就请来府上作客的御医, 不至于让曲傲晕死过去。 曲傲倒了, 曲金遥成了家中唯一可依靠的男丁,他是个坐不住的主,当天就进了宫求见卫燕思,但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当着卫燕思的面, 跳着脚咒骂红莲教丧尽天良,再一通痛哭流涕, 恳求为燕思务必找到他妹妹,并保证勇毅侯府自此愿为卫燕思肝脑涂地,当牛做马。 卫燕思在百忙之中抽出一柱香的时间安慰她这未来的小舅子,并指天发誓,一定会将曲今影毫发无伤的找回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曲金遥送走。 同他们一样着急的是太后, 但她却比卫燕事要理智许多,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长算远略中。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一旦曲今影被纳为妃,白鹿党和保皇党自此就共侍一主,结成同盟,形势对以卢池净为首的南儒党最为不利。 而曲今影的失踪,改变了南儒党的劣势。 获利最多的往往嫌疑最大,太后不得不怀疑此事或许和卢池净脱不了干系。 “奴婢斗胆一言,那卢大人虽然在朝政上与万岁多有不合,可爱国之心倒是天地可鉴。”兰嬷嬷道。 太后拍拍她为自己捶腿的那双手,哑着嗓子说:“人心最难测,只怕我们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奴婢马上派人去查。” “不用了,如果这事跟卢池净没有关系,他便清者自清,如果跟他有关系,凭他的才智,哪里会留下证据等咱们去查?” 兰嬷嬷的面庞浮上忧郁和悲凉:“可怜清慧县主一姑娘家,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影儿暂时不会有事。” “奴婢愚昧,请太后明示。” “红莲角竟然留下了豫州这二字,就是希望朝廷的人去那地方走一遭。” . “您要去豫州?”风禾的声线拔高两分,失了一贯的沉稳。 卫燕思坐在勤政亲贤的门槛上,微微抬眼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人,解释道:“耿忘书留下豫州这二字,定然有他的意图,朕猜他会带清慧县主前往豫州。” “或许那豫州是他们红莲叫的老巢,您去多半凶多吉少!” “他们的实力你看到了,若想杀朕,把朕引出宫,在雁京城内就可动手,何故要提豫州。” “这些贼人歹毒狡猾,居心叵测,万岁不如派人走一遭,何苦自己以身犯险。” “雁京城内的官家女眷那么多,他们为何偏偏要闯入风险最大的勇毅侯府,绑走清慧县主?” “那是他们晓得清慧县主是您心爱的人,他们在报复您。” “或许是为了报复朕,又或者是要把朕引去豫州。” 豫州是耿忘书的家乡,存有耿忘书家破人亡,被迫流浪天涯的缘由。卫燕思有种感觉,一切恩怨,能在豫州得到解决。 风禾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他们在水月河畔要杀您,才一月的光景,就改了主意把您引去豫州,您不觉得蹊跷吗?” 这一点卫燕思也琢磨不通,她这几天脑子乱的很,又没睡过一次好觉,思考不出耿忘书的真正用意。 她唯一确定的是,假如耿忘书真的想她去豫州,那么她就是能救曲今影命的唯一稻草。 出宫她自然会害怕,可一闭上眼,曲今影的音容笑貌就出现在眼前。 那姑娘讨厌她时,恼羞又压抑的样子。为她挡刀时,果敢又决绝的样子。接下她的玉如意时,腼腆喜悦的样子。 关于曲今影的一切,她都铭记于心,可她不能余生都靠这些回忆活着。 她愿意为了曲今影去鬼门关走一遭,她要曲今影活生生的陪着她,岁月漫漫,千山万水,她想一直有她陪。 这样美好的祈愿,以身犯险又何妨呢? 风禾的衣服上有一层寡淡的月华,而他的脸却是苍白如纸。他盯着卫燕思看,空气静谧的像是被凝固住了。 片刻,卫燕思撑着门框站起身,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朕要去找她。” “奴才不同意!”风和横劈一记手刀,劈出冷冽的风声。 院子里的人全傻了。 卫燕思也略感惊讶,这风禾虽然爱犯轴,可呆呆傻傻,不善言辞,总显得木讷老实,竟还有强势的一面。 卫燕思嘴巴开开合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旁伺候的易东坡,疾步上去,用浮沉当鞭子狠狠抽打风禾,尖着嗓子骂道:“放肆。” 旋即又哈着腰走向卫燕思:“万岁,风禾大人是替您的安危着想,他的忠心您是明白的,万事都捧您在第一位,您千万别同他计较哈。” 另一边的春来也稳不住了,走到风禾身边,劝他赶紧磕头认错。 卫燕思从来就没把风禾当过奴才,况且前往豫州危险重重,风禾也是为了她好,她哪能好心当成驴肝肺,反而怪罪风禾呢? 卫燕思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努力扬起一丝弧度,以求缓和焦灼的气氛:“风禾,朕明白你的用心,但豫州朕一定要去……朕需要你的保护。” “微臣不去!” 风禾的声音化成一块冷硬的冰,他说罢,大步迈出养心殿,即便春来在后头恳求他回来,他也硬着脖子不愿回头。 他捏起拳头,指尖嵌进掌心,鲜血往下淌,滴答滴答,好似天在落红雨。 在月色迷蒙中,他没有目的地的向前,待到回神之际,已来到了慈宁宫的门口。 慈宁宫内的灯熄了一半,门口两名小太监正在兰嬷嬷的叮嘱之下仔细地锁着门。 一见他来了,兰嬷嬷立马提起精神,问:“风大人是有要事禀告太后吗?请您稍等,我进去通传。” 兰嬷嬷提起放在脚边的白灯笼,笼中的一豆烛火,有一瞬的摇曳,令风禾生出片刻的恍惚。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的青陵城,在鲜花烂漫的季节里,端阳大长公主一袭淡雅的青衣,抱着一襁褓中的娃娃,走在抄手长廊下。 明丽的阳光落在大长公主的肩头,也落在婴儿粉红娇嫩的小脸上。 而他则在一株桃树下练剑,刚刚练会大长公主教他的一套新剑法,迫不及待的想向大长公主展示。 他抱起木剑,笨拙地跳上长廊,拦在大长公主身前。 ——您教的剑法我练会了,才两天就学会了哦,耍给您看,咦,您手里怎么抱个奶娃娃? ——这是小燕思,以后她和我们住在一起。 ——她是哪里来的?和我一样是您从河里捡来的吗? ——傻孩子,河里哪有那么孩子可以捡,她是……我妹妹的女儿。 ——您还有妹妹,以前没听您提过呢? ——她……过世了。 ——哦……行吧,以后我就是小燕思的师父,我也教她练剑。 ——不行,小燕思她不学武。 ——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他哥哥呀,你要好好练剑,以后保护妹妹知道吗? ——可我想要个弟弟。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要保护,她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风禾大人,风禾大人?”兰嬷嬷瞧出他走神,歪着脑袋唤他。 风禾陷在往事中不可自拔,久久才回神,漆黑的双眸却蒙着化不开的雾气,显得人呆滞。 兰嬷嬷不放心,再问他:“万岁还好吗?” 风禾:“……好。” “你需要见太后一面吗?” “不……用了。” 风禾的眼睛有点发痒,他抬手揉一揉,指节沾到了眼尾的湿意,夜风一吹,成了透骨的凉意,令他心底陷入无底的悲凉。 . 此去豫州,需翻山越水,穿荆度棘。 没有风禾在旁助一臂之力,卫燕思心里定是没底的,但她不会退缩,她相信,她心爱的姑娘一定期盼着她去相救。 她不敢辜负这份期盼,只带上了春来和十数名暗卫,趁着月黑风高上路了。 一切从简,她和春来共乘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又弄来一块大理寺的腰牌和两套大理寺的官衣,假扮成出城查案的探官,顺顺利利的让守城的官兵开了城门。 在城郊的一处小破庙里,她们稍事休息,重新换了套衣服。 卫燕思提醒春来:“你要记住我不是皇帝,若有人来询问,你只道我是雁京一盐商家的小公子,我叫魏雁,家中排行第六,家里人爱称呼我为魏小六,外头的人则喜欢喊我魏六公子。你依然是我的仆从,我们二人打雁京出来,要回宁南老家为曾祖母送葬。” 春来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奴才记住了。” 卫燕思“啧”他一声:“不能说奴才。” 春来忙纠正道:“小的记住了,六公子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周六呀~又到了双更的日子,大家记得早点来,我会早点更的 第42章 卫燕思微笑着向他点头, 深吸一口气,回望着周遭的景色。 此时天有阴霾,隐有风雨满天之势,她的眼瞳内亦有丝丝苦涩, 又更像是对前路未卜的唏嘘。 穿书以来, 日子无聊且漫长,她不愿在宫内待着, 嫌闷, 总想着去雁京城外瞧一瞧辽阔的天地。 不曾想, 真有了出发的一刻, 竟然是以以豁出性命的理由。 “尽人事听天命吧。”她叹道。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可为求一个安心, 仍携着春来一起,面朝那尊泥菩萨跪下, 双手合十贴在胸前,祈求菩萨保佑曲今影能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春来睁着水亮亮的大眼睛问:“您不为自己求个好嘛?” “做人不能太贪心, 否则菩萨会不理人的。” 春来如梦方醒,对着菩萨拜了三拜, 闭上双眼诚心道:“求菩萨保佑我家主子此去一帆风顺, 平平安安。” 卫燕思抽出腰间的折扇, 敲他脑门儿:“你为我求了平安, 谁来为你求呢?傻子。” “干爹最疼我了,他会为我求的。” 提到易东坡, 卫燕思又好气又好笑,这老东西为了保住狗命,自然要劝她别出宫, 照样使出老招数,跪在她腿边,抱着她的腿呜哇乱嚎,声泪俱下。 可她执意要走,他也拿她没办法,便默默回自己的院子收拾行李,说什么也要要跟她一道去。 卫燕思才不信他嘞,他这人虽然算个忠仆,但为人太狡猾,最爱的还是自己性命,真要突逢险况,极有可能卖主求荣。 再说了,他年幼时就进宫当太监,没多少民间生存的经验,一把年纪了,还不长胡子,话音也尖尖细细的,容易暴露他太监的身份。最惨的是他年事已高,估计人还没到禹州,一把老骨头就已经散架了。 为此,卫燕思死活不带他。 易东坡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一口一个“奴才放心不下您”。 卫燕思戳穿他:“你是不放心你自己吧!” 她这养心殿的主子一走,就剩下易东坡来扛罪,父皇和母后绝不会放过他,反正都是一个死,与其坐以代毙,他还不如随她出宫,若真把曲今影救回来,他还能讨个活路。 易东坡的老脸真真挂不住,啜泣两声,擦干鼻涕和眼泪:“果然万事都瞒不过您,求您发发慈悲,带奴才一块走吧。” 卫燕思铁石心肠,非留他在养心殿自生自灭。 “您说干爹一个人应付得来吗?”春来扶着卫燕思进马车,待卫燕思坐好,跳上车辕边,挥舞着马鞭敲上在马屁股,车轮摇摇晃晃的朝前滚动。 马车甚小,车厢内空气闷热,卫燕思展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摘下香囊,放在鼻子下轻嗅几口,这里头装有一朵蔫掉的茉莉花,花香已所剩无几了。 因为是曲今影送她的那朵,所以她舍不得丢掉。 她把花随身带着,就好像曲今影一直在她身边。 “放心吧,你干爹混际宫中多年,多的是办法脱身。”卫燕思虚晃的眼眸逐渐聚焦,定定的望着风景变换的窗外。 恰逢春来走到一岔路口前,他勒紧马绳停下马车,问:“六公子,咱们走哪一条道?” 左边那条是官道,途有驿站可以歇脚,路程也短,却容易暴露行踪,引起红莲教和大内的注意。 右边那条则是小道,到达豫州会绕一大截,还要乘船走水路,另有山匪水匪兴风作浪。 卫燕思啪的一下收起折扇,道:“走小道吧。” 她说完,迟迟等不来春来的回应,便出声喊了他一声,他依然没理。 卫燕思突然变得紧张,伸出扇子挑起车帘,眼皮一挑,就见马车外站着一个人——经年不变的一身玄衣,手提一把长剑,鼻梁上横着一块不长不短的刀疤。 “风禾!” 卫燕思的脸色突然阴沉:“我还是那句话,豫州我一定要去,让开!” 风禾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不退反进,落脚之处尽是枯草的窸窣声,光听着就使人毛骨悚然。 他在马头前站定,抬手自春来手中夺下了马绳。 风禾武艺高强,凭他一己之力,制服他们二人可谓易如反掌,他们若反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可爱情的力量很伟大,卫燕思铁了心要当这颗鸡蛋。 她钻出车厢,一把揪住马绳,同风禾拉扯。 不过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她只好气咻咻的丢开马绳,跳下车:“春来!咱们不要马车了,走着去。” 风禾急忙喊住他:“万岁,是太后让奴才来的。” 卫燕思双手叉腰,斜眼瞧他:“她吩咐你来捉我回去的呗!” “您误会了,她让奴才务必护您周全,平安抵达豫州,救回清慧县主。” 卫燕思:“!” 她实在难以想象,太后这等爱子如命的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免担心其中有诈,于是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拒绝合作的模样。 “太后的确不愿意您离开,但您忘了吗,清慧县主的母亲是她的挚友。”风荷拍了拍马脖子:“太后她……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呐。” 他的目光眺望远方,像是在追忆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眼瞳内竟有无法言喻的悲伤。 卫燕思最见不得人伤心,目睹他复杂的表情,愣是生出了一点于心不忍,试探着靠近他,重新去夺那马绳。 这回,风禾仍不愿撒手,就在卫燕思误以为他耍诈的时候,他收敛悲伤,扬起一和煦的笑,说:“万岁,你歇着吧,奴才来赶车,奴才赶车赶得比春来好,能让您少些颠簸。” 春来单纯,心眼儿少,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风禾,纠正他说:“要叫六公子,不能叫万岁,咱们要自称小的,不能自称奴才。” 风禾眼含谢意地揉揉春来的头发,又扭头对卫燕思道:“小的记住了,六公子上车吧!路很远,咱们要快些赶路了。” 他一面说一面跳上车辕,大大掀起车帘,请卫燕思进去。 卫燕思上下打量他一阵,秉承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处事准则,决定姑且信他一回。 于是主仆三人各怀着心事朝豫州出发了。 刚走没一会儿,天就下起雨,簌簌打在两旁的树叶上,衬得天地寂寥凄清。 卫燕思让春来进车避雨,又递出一顶斗笠和一件蓑衣给风禾。 “小的受得住,多谢六公子。”风禾道。 卫燕思:“这天入秋了,秋雨湿了衣裳会着凉,还是披上吧。” “……小的从小练武,不会有事。” “披上吧,要是真的病了,需得耽误行程,清慧县主可等着咱们去救命呢。” “……是。” 风禾将马鞭横放在腿间,双手捧过蓑衣的同时,抬眸对上卫燕思的双眼,只这一瞬,气氛莫名就缓和了,他们像是一对斗嘴的兄妹,默契的朝对方会心一笑,便算是和好了。 “雨越下越大,小的不敢把马车别赶得太快。” “嗯。”卫燕思缩了回去。 风禾穿好蓑衣戴好斗笠,懒懒的靠在厢壁上,胸膛内有一汩热流在涌动。 昨夜,他晃悠到慈宁宫,与兰嬷嬷说了几句话便走了,之后兰嬷嬷追上来,说是太后要见他,带着他重回慈宁宫。 一跨过门槛,他就见太后披着一件氅衣立在院子中央,冷白的月光照拂着她,模糊了她的面容。 太后招招手,示意他近前去。 她问他:“是皇儿吵着要出宫去救人吧?” “是。” “……她与秋笙相处不过五年,性子却最是像她,只要认定一件事情,做下一个决定,便不撞南墙不回头。” “秋……笙……”风禾的呼吸瞬间停顿,他有好多好多年,都没在太后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这事端阳大长公主的闺名…… . 他们沿着小路奔波三天,不眠不休,到了这日的日落时分实在熬不住了,恰好在一处山脚下遇到一家小酒馆,决定在此歇歇脚。 据风禾介绍,此地方距离雁京八百里,再往前是一座山,山的背后有一柳塘乡,所以虽这地界和繁华不沾边,但也不算偏僻,没有山匪截道。 卫燕思环顾四周:“真是个惬意的好地方。” 她提议今晚不赶路,养精蓄锐,找一户老实的农家安心睡一夜。” 这时店家来上菜,花生米和酱牛肉,还有一碟馒头,配有一坛好酒。 这酒是米酒,店家自家酿的,好喝不醉人,不过下酒菜很一般。 卫燕思本就爱吃,嘴巴早被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养刁了,招呼店家把好肉好菜全端上来,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嘟囔说:“县主多金贵的人啊!也不知那些贼人会不会欺负她,可是会给她一口好饭吃。” 这些日子她故意不去细想曲今影在贼窝里会遭遇的情况,眼下却不知怎的,坐在这绿水青山间的小酒馆里,被这恬适宁和的氛围一下伤了心,竟有些失控。 她下意识地撩开袖口,去瞧腕上的那处咬痕,指尖轻轻抚过,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 她至今都记得当日曲今影咬她的情形。小白兔忽然变身小老虎。一排糯米小白牙。小舌娇软又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来啦~ 第43章 “县主吉人自有天相。”春来接下店家新端来的油泼面, 轻放到她桌前,又在竹筒中麻溜地抽出一双筷子,在递向她之前,先用帕子仔细擦了擦。 店家似看出他们有俩臭钱, 问他们酒水可要多加一坛。 春来道:“劳烦你拿些茶水来就成, 一定要上好的茶叶,我们家公子喝不了太次的茶叶沫子。” 店家道:“小公子可真是个精细的人儿。” 卫燕思没搭理他, 挑了一大块面塞进嘴里, 勿囵吞下。 “记得几天前, 我这儿也来了一位精细的小姐, ”店家把下完菜的托盘抱在肚子前,微仰脖子望天, 语带怀念,“长得跟天仙一样,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呀。” 此话一出,立马引起他们三人的高度重视。 风禾不愧是御前侍卫, 先飞出一个眼色,示意卫燕思和春来稍安勿躁。 他故作轻松的问店家:“哦?那小姐一个人吗?” “这般漂亮的人哪敢是一个人?十几号人陪着呢, 反正那小姐挺不乐意的, 一直冷着脸, 也是吃的油泼面。” “十几号人, 他们都长什么样?” 店家察觉不妥:“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卫燕思百感交集,抛给他一锭银子, 语气软和的讲了两句好听的话:“我们好奇罢了。” 这锭银子沉甸甸,店家几乎捧不住,哪里管她嘴上有几分真几分假, 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她的仆从我这辈子恐怕都难忘,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哪里有伺候主子的样子,我要是那小姐也不愿意和他们呆在一块。” 旁桌的几人听得津津有味,插话说:“嗯莫不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小姐遭了绑匪吧。” “这地方虽偏僻,可向来太平,没听说有过匪人啊?”客家答。 “嗐,如今豫州大旱,难民涌去雁京,半道来这落草为寇也不一定,” “是呀是呀。” “绑匪怕引人注意,故意扮成仆从。” “可没听说有哪大户人家丢了姑娘啊。” “店家,你该去报官的。” “报官?”店家急忙摆手,“县衙离这太远,就一小小的乡署罢了,没有成事的本事,更甭提捉匪了。小店是小本生意,两头都不敢招惹——” 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这店家倒好,任凭一帮匪人欺负弱女子,还在这振振有词,一派理所应当。 卫燕思好不窝火,丢开面碗,一把揪住店家的领口,骂他胆小如鼠、缩头乌龟。 阵仗闹得挺大,另外两桌客人们扭头来瞧热闹。 店家是个懦弱的性子,也不敢还嘴,只替自个儿开脱:“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官府不做为是我的错吗?盗匪横行是我的错吗?是朝廷是昏君——唔!” 春来按住他的嘴,怕她说下去会刺激卫燕思这位真龙天子。 风禾一直沉着冷静,按着卫燕思坐回凳子,问店家:“那帮匪徒带着那名小姐,往哪个方向去了?” 店家胸口剧烈起伏着,敢怒不敢言,抬手往山后头一指。 . 根据店家交待,这山名因为形状似云,被当地人取名为卧云山,山后就是柳塘乡,乡民个个淳朴,生活乐无边。 这些线索汇总起来很潦草,无法确认店家口中的那名小姐到底是不是曲今影。 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卫燕思细细思考,理性的整理出两大重点。 第一,店家说那小姐美若天仙,恰好曲今影的颜值就在这一水平线上。 第二,耿忘书在大理寺遭受多日的严刑拷打,身负重伤走不了太远,定会找一隐蔽的地方休养。 所以他们连夜翻过山头,赶到了柳塘乡,意外这小破地方竟有一家的客栈,破破烂烂的。 他们不挑,要了三间房,放好行李后,偷偷摸摸的到后院召唤暗卫,命他们连夜探查了每一个房间,没有找到一丢丢的线索。 这说明两个问题,反贼们要么已经离开了,要么根本没住客栈。 如果是前者,他们就需要立即上路追赶。如果是后者,他们则需要多留几日,派暗卫挨家挨户的搜寻。 风禾请示卫燕思该如何抉择? 彼时日出东方,天将破晓。 卫燕思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留下一半暗卫继续搜查,其余的跟我们出发前往豫州。” 风禾不同意:“暗卫的职责是保护您,您在哪他们在哪,不可分成两队,遇上危险时会人手不足。” 他轴,卫燕思晓得争辩不出结果,几番纠结之下,捡起一块石头:“交给老天爷来选吧!正面我们就留下,反面我们就出发。” 她把石头往天上一抛,不料石头太脆,落地时竟然摔碎了,分不清是正面还是反面。 卫燕思:“……” “这回连老天都不帮忙了啊。” 春来却摊开帕子,弯下腰去将碎石头挨个捡放进帕子包好,调皮说:“您瞧,碎石子现在又呆在一块儿了。” 不愧是得易东坡真传的干儿子,哄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 倒也很管用,卫燕思对他又感动又感激,稍稍冷静下来,思索新对策。 她在后院走来走去,到了下半夜终于计上心头,眼中迸出精光,重燃起希望。 带着风禾和春来快马加鞭的去了一趟乡署,亮了那块大理寺的令牌,骗得署官儿团团转,再命令衙差倾巢出动,挨家挨户闯门。 衙差们服从性颇强,按照卫燕思的吩咐,闯门之前对着乡民们亮出一张海捕文书,问问乡民可曾见过文书上画的人——耿忘书。 柳塘乡芝麻大点的地方,不出一个时辰,就闹得鸡飞狗跳,皆知有一朝廷钦犯人混进了乡里。 乡民们很紧张。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卫燕思难得好心情,放了根矮凳在客栈前的大槐树下,安安静静的坐在上头,捧着脸等消息。 风禾从远处跑来,向他禀报事情的进展:“六公子,目前没有任何线索。” 卫燕思沉吟:“看来是闹得不够凶。” 当天下午,乡署张贴悬赏,缉拿朝廷重犯,能提供有用线索者赏银一百两,并称这名钦犯人,□□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乡民一片哗然,藏在家中不敢出门,各别爱财如命的反其道而行之,上街四处晃悠,希望与这位重犯狭路相逢,换来那一百两雪花银,自此脱贫致富奔小康。 一日很快过去,去县衙要悬赏的一个人也没有。 风禾略感着急,问卫燕思:“您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卫燕思:“我想看看耿忘书做贼会不会心虚,你去乡署门口守着,注意是否有可疑的人员出没?” 风禾似懂非懂的去了,在乡署门口的小摊吃面,吃得慢慢吞吞的,总共吃到第四碗,才等到可疑人员——一脸庞黝黑的老汉。 老汉用扁担挑着两筐白菜,停在不远处叫卖,其身形高大却脚步轻盈,一看便知是轻功了得之人。 配上那凌厉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行走江湖的亡命徒。 风禾拿余光死死盯住老汉,一阵微风吹来,吹开老汉的外衣,露出他别在腰间的一把短剑。 滋溜! 风禾喝了一口面汤。 临近晌午,老汉的白菜一颗也没买出去,把老脸拉得老长,抱怨了几句,挑起扁担,沿着往来时的路离开了。 风禾指着他的背影问摊主:“这人您可认识。” “不认识,以前没见过他来这摆摊。” 风禾冷笑着跟上去,七拐八绕的一路朝北,走进偏远地带,道路泥泞,坑洼不平,几次都差点把人跟丢了。他提上速度,跟近了些。 那人似有察觉,身影突然一跳,钻进了树林里。 风禾也拔腿冲进林间,紧追不舍,追到一水塘边人就没了。 他心道糟糕,打草惊蛇了。 密林深处,浓荫蔽日,天上飘着绵绵密密的秋雨,放目远眺,整个世界犹如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要搁在以前,曲今影一定会放下手中的要紧事,偷一会儿小懒,登上家中的阁楼烹茶赏雨。 而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避避雨,以免淋成落汤鸡。 自打落在这帮反贼手里,她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连头发也全散了,尽数贴在肩头,被雨一淋,矜贵清雅之气荡然无存。 还惨兮兮的被绳子缚在树上,动弹不得。 与她一起缚在树上的还有十来匹马,臭烘烘的马尾巴不时扫到她脸上,令她窝火得很。 真真是虎落平阳被马欺。 起先她自然有些害怕,不知命运会如何。 那时她在想,如果反贼一刀了结她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们折磨她、欺辱她,她就咬舌自尽。 横竖要留点体面。 但这一路下来,反贼除了没让她吃好喝好以外,顶多加了两句冷嘲热讽的话。 极不符合他们在水月河畔迫害百姓的恶行。 好生奇怪。 雨不多久就停了,只是雨过却未天晴,许是还有一场,曲今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冷不丁的打个哆嗦。 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往胸口一垂,人就睡了过去。 这该是她这几日以来睡过最好的觉,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儿时的一幕—— 她的娘亲一身戎装,银亮的铠甲在烈日下反射着灼眼的光,娘亲也整个人溺在光里,牵住她小小的手,漫步在花丛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捉虫的小伙伴,我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论检查几遍都把错别字揪不干净。 今晚双更了,快夸我,下周争取三更(如果存稿够的话) 第44章 她努力扬起小脸, 憧憬道:“我长大以后也要像娘亲一样做个巾帼英雄。” 娘亲低头,满目含笑:“战场太危险,影儿平平安安的,娘就心满意足了。” “可我也想像您一样保护百姓。” “保护分很多种, 护好自己和心爱的人也算一种。” 她被这道题难住了, 抓抓腮,问:“何为心爱的人?” 娘亲停下脚步, 弯下腰刮刮她鼻子:“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然后她梦境一个反转, 卫燕思出现在她梦里, 杏仁般黑亮的眼睛, 一如既往带有微微笑意,笑容暖融融的, 有烘散永夜的力量。 “阿思。”她呼唤卫燕思的名字。 卫燕思朝她伸出手,但一碰到她的指尖, 人就如风一般忽然消失了。 梦境也随之陷入无边黑暗,她在黑暗中无助的奔跑。 “阿思?” “你在哪?” 她感觉到心悸,身子一抖, 人就醒了,靠在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庆幸这只是一个梦。 蓦的, 斜前方有人在说话, 是刚从外面回来的黑老汉和耿忘书。 曲今影竖起耳朵偷听, 得知黑老汉去乡署门口探查消息时,被衙差发现了, 其一路追踪他进了树林里。 自她失踪后,朝廷派出的人一波又一波,这帮反贼也躲过一波又一波。 这回, 因为耿忘书伤势加重的缘故,反贼们实在无法继续前进,不得不躲进密林里头,让耿忘书休整。 但反贼们不敢贸然进城找大夫,所幸随行的一名反贼略懂医术,在密林中寻着需要用到的草药。 耿忘书将草药内服加外用,伤口一直反反复复的,不太见好 从昨日开始,耿忘书终于撑不住,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烧,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 他披着一件厚实的斗篷,缩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睡觉,不时的回答黑老汉两句。 曲今影闭上眼冷笑,猜测他们又要启程了,再睁开眼的时候,见到耿望舒正朝她走来。 他像是一床泡过水的棉被,迈出的每一步都拖拖沓沓的,费了好大的力气似的。 耿忘书蹲下.身,亮出一柄匕首。 曲今影警惕地问:“做甚!” 耿忘书不作答,抬起另一只藏在斗篷下的手,手心躺着一颗苹果。 他用匕首削掉果皮,麻溜的切下一小块,递到她嘴边,用干涩嘶哑的声音道:“吃吧。” 曲今影不屑理会他,别开了脸。 “你不吃饱,可没力气骑马。” 曲今影瞪他:“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 “去豫州。” “去那儿做什么?” “只有你去了那,狗皇帝才会去哪,我要为我耿家一百二十口人平冤,用狗皇帝的血祭奠他们。” 曲今影突闻他的遭遇,眼神中夹杂几丝怜悯,可一想到他在水月河的所作所为,又恨得咬牙切齿:“万岁从没有离开过雁京城,你的冤情与他何干?” “有没有干系我最清楚?” 曲今影的唇边一道讥讽闪过:“我劝你别白费力气,她不会去豫州的。” 耿忘书黑沉的眼眸迸出杀意:“你错了,她已经来了。” 曲今影的瞳孔骤然紧缩。 一旁的黑老汉哈哈大笑两声,也跟着开口:“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昏君竟然是个痴情种。” . “六公子料事如神。”风禾回到客栈,向卫燕思禀报发现黑老汉一事。 其实卫燕思料不过是一普通赌徒,筹码是耿忘书累累伤痕的身体。 如今风禾追踪黑老汉暴露了,耿忘书势必会带着曲今影继续上路,若不当机立断,再想遇上就难了。 她命风禾叫出所有暗卫去密林里救人。 风禾劝道:“我们暂不知他们在有多少人马,贸然救人恐有折损,反倒引火烧身,您的安危最要紧。” “那就不用蛮力靠智取。” 是以,风禾又跑了趟乡署,借了一队衙差,原路重返树林,目的是寻至林中深处,找到反贼的贼窝。 可这乡署是个土衙门,官差们全是半吊子,拿锄头比拿刀利索。 风禾在前头带路,用刀劈开一丛杂草,安慰官差们道:“就是一些偷鸡摸狗的小喽喽,安全第一,发现他们的行踪后,不要硬碰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伺机而动。” 一有口吃的官差回他:“你们……通缉的不是指一个杀人犯吗,咋咋咋……又成。'一些。'了?” 风禾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本来嘛,嘴笨就别学卫燕思忽悠人。 他转开话茬说:“我家六公子带领别的手下,在林子的另一边拦截贼人的去路。我们配合六公子,两队人马前后夹击贼人,一定能成。” 他口中的手下,是暗卫。 正说着呢,不知是谁踢到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所有人吓白了脸,跳着脚乱叫。 风禾急忙竖起一根手指:“嘘!” 他走近一看,原来是其踢到一柄铜壶,壶嘴里洒出一小滩水来。 他眼睛一亮,以铜壶为中心点,前后左右绕了一圈,在附近找到了新鲜的马粪和火堆。 又往火堆里探下手指:“还热着,他们刚离开。” 风禾浑身血液随之兴奋,带领着官差们开始飞快奔跑,他在心里估摸距离,跑了一截路,又跪下.身去,将耳朵贴到地上,细细听着。 良久他才重新直起腰杆,打了个手势,要大家放下速度,猫着腰继续前行。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们终于追上了耿忘书这伙反贼。 反贼们一人一匹马,高高坐在马鞍上,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全都弓腰塌背精神不佳。 风禾猜测身体抱恙的不止耿望舒一人,等他们再走远了些,他从树后探出半边身子,颠着脚尖,越发仔细的去瞧,终于在队伍的中间,看见一纤细的身影,墨发垂腰,身条窈窕。 一定是曲今影。 他怕再次打草惊蛇,不敢多有动作。 而曲今影像是隐约感知到了什么,倏然回眸,四野沉寂中,与他四目相接。 只一下,曲今影的目光就避开了。 风禾一展轻功跳上树梢,极目望去,目光始终锁在曲今影的背影上。 但见她所行之处,一块丝帕掉下来。 风禾悄悄上前捡进手中,上头写有三个血红的字,字迹潦草,只依稀可以辨认:“思,回去。” 血迹尚未干透,是曲今影咬破了手指写下的。 风禾的心绪低落几分,喃喃自语道:“清慧县主倒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 他把手帕仔细叠好,揣进胸口,然后一挥手,带领官差继续跟踪。 奇怪的是,走了许久也找不见人。 他想,难道是反贼们变了方向? 不会的,这片密林位于两山之间,只有前后两个出口,要么往前走,要么往后退……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反贼们察觉到了他们,藏起来了。 思及此,一阵寒意沿着他的脚底直窜上脊梁骨,冲得天灵盖发麻。 这样的感觉风禾并不陌生,是杀气,很重的杀气,自四面八方何围过来。 风禾面色倏然一沉,身体做出习武之人本能的反应,钻进一隐蔽的灌木里,同时拔出长剑。 与他一道来的官差反应差了许多,几声尖叫后相继倒地。 他屏住呼吸,把灌木剥开一丝缝隙,见官差们的胸口都插着一柄长镖。 镖身印有他熟悉的红莲花。 鲜血染红官差们的衣裳,也染红了他们身下的草野,红绿交叠,灼目刺眼。 活生生的人眨眼就没了! 风禾咬紧后槽牙,竭力控制因愤怒而发抖的身体。 唰唰! 有两枚飞镖刺破空气,狠狠刺向他藏在缝隙后的眼睛。 他长剑一辉,成功格挡开。 轰隆。 闪电如光一闪,急雨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倾盆一般。 紧接着,耿忘书自一棵树顶直落而下,黑色的斗篷猎猎飞舞于纷乱的大雨中。 风禾坦然地走出灌木,脊背挺的笔直,有种任尔风吹雨打的坚毅。 “是你啊。”耿忘书认出了他,“上回就是你妨碍老子杀狗皇帝,今天老子必须杀了你一雪前耻。” 耿忘书的身后,黑老汉与其余人等挨个儿现身。 黑老汉道:“坛主,是属下疏忽引了他来,就让属下杀他吧!” 他话一出口,一支冷箭自后贯穿了他的心脏。 鲜血飞溅之时,风声哀鸣。 中箭的黑老汉一头栽倒在血泊中,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张开的嘴里还有未曾吐完的话。 反贼们寻着冷箭射来的方向回望,只见远处两排蒙面的劲装侍卫,拉弓搭箭,瞄准他们。 正在他们惊讶之时,剑已离弦,刺破空气,气吞山河而来。 他们迅速做出反应,各自跳下马,寻找躲避之处。 有几人躲避不及,先后中箭,但并没有伤及要害之处,捂住伤口,咬紧牙关,在伙伴的掩护下,寻到了一较为安全的遮蔽物,暂且躲进去。 这下连暗卫也看出他们的破绽来了。暗卫头领退后几步,停在一盾牌旁,其后头蹲着卫燕思。 头领单腿跪地,抱了一拳,略带兴奋道:“六公子,反贼人数不多,大都有伤在身,属下猜测他们或许是在水月河畔与官兵对峙那日受的伤,朝廷又追捕的厉害,他们不曾找过大夫,伤病便一直拖着,我们可以一网打尽——”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居然嫌弃她们在一起太快了~好吧,反正下一本是追妻火葬场,我折腾死你们~ 第45章 卫燕思焦急道:“我不是说过不要放箭, 万一伤着清慧县主我唯你是问!” 盾牌是问乡署里借的,厚实又笨重,卫燕思索性丢开,站进暗卫们中间。 她的心跳渐渐剧烈, 心惊胆战多日, 曲今影仅离她数尺之遥了。 她展开折扇,大力的扇着风, 告诉自己要冷静, 切莫露怯, 也切莫激怒了耿忘书, 毕竟大男主是一种高智商、高武力值的生物,平常人斗不过。 “耿大侠, 咱们谈一谈。” 话音落下,密林中即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头顶偶有两声寡淡的啾啾鸟鸣。 卫燕思继续道:“你先放了清慧县主,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只要日后红莲教不再作乱, 朕保证不会派人清剿,你们在江湖中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们互不相干。” “呵!”一声冷笑传来。 暗卫们的剑弦又绷紧了两分。 卫燕思:“你想让朕去豫州, 朕去一趟便是, 你开多少条件, 朕都答应……” 忽然,一棵树后走出两个人——耿忘书将一柄长镖抵在曲今影的咽喉处。 “阿思……”曲今影在望着她, 紧紧咬住唇,声线发着颤。 卫燕思胸内有气血在翻滚,目光似灼灼烈日, 盯住耿忘书。 “耿大侠——”她迈出一步,身前却横来暗卫首领的一条胳膊。 “六公子,切不可再上前了。” 卫燕思定住脚,语调冷沉:“耿大侠到底想如何?” “放我们走。” “你把清慧县主留下。” 耿忘书干涸的嗓间爆发一串冷笑:“放了她?她可是我的保命符,如何能放。” “朕保你性命无忧。” 耿忘书的脸隐在斗篷下,只有失去血色的嘴唇露在外头,上下蠕动着,讲着凶狠的话:“不想她死,就都退开!” “你把人放了。” 耿忘书的指关节透出苍白,真将长镖扎进了曲今影洁白的颈间,血红的液体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曲今影肩头的衣料。 “耿忘书!”卫燕思带着浓浓的恨意。 耿忘书有得逞的快意,对曲今影道:“常听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偏偏你的这位是个有情郎啊。” 曲今影疼得眉心直跳:“她不是昏君。” “她哪里不是了!”耿忘书低吼着,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下手越发凶狠。 曲今影受不了疼,痛不可抑的呜咽起来,泪水淌上脸颊,折射出令人心碎的光。 卫燕思陡然拔高声线:“朕拿自己换她,你放了她,绑了朕。” 此言一出,所有人目瞪口呆。 曲今影:“阿思不可!” 暗卫首领惊出一身冷汗:“万岁三思啊!” 他打起感情牌:“您切不可冲动行事,要多为黎民百姓,为大雁江山想一想啊。” 显然这话不太具有说服力,黎民百姓巴不得卫燕思这昏君有个好歹,大雁江山就更不需要她了。 暗卫首领意识到了这一点,转变思路,走起了摆事实讲道理的路线:“这些反贼丧尽天良,您若落尽他们手中,必定受尽折磨。” 卫燕思越听越害怕:“对啊,清慧县主在他们手中,不知受了多少苦,朕若不救她,跟禽兽有何区别。” 暗卫首领:“……” 他忽然领悟到了“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其实是褒义,若真每个帝王都有像卫燕思这般有情,江山不知道亡了多少代了。 卫燕思向他投去一感激的眼神,感谢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坚定了她救人的决心。 暗卫首领捏紧配剑:造孽呀。 有人欢喜有人忧,譬如耿忘书,他就非常欢喜,问道:“狗皇帝你真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做人质?” “君无戏言。”卫燕思语气坚决,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耿忘书担心她使诈,迟疑了一下才道:“行,你过来。” “你先放开清慧县主。” 耿忘书也不磨蹭,真就试探着渐渐拿开扎进曲今影皮肉内的长镖,那镖刚离开曲今影伤口一寸,就听曲今影喊了停。 曲今影:“我不换。” 耿忘书恨的牙根痒痒:“这事由不得你。” 曲今影:“阿思,不要管我。” 卫燕思也着急起来:“你听话。” 曲今影恍然失魂,默了一晌,眉角眼梢似微澜一般漾出了明丽的笑意,仿佛二月入春的雁京,繁花终开尽,雨后现霓虹。 “阿思……” 卫燕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灼热。 曲今影双唇动了动,轻轻的念出两个字:“够了。” 她心爱的人,不远千里、星夜兼程的来寻她,更愿意为了她抛却万万臣民与辽阔江山。 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她眼底水光闪烁,眼皮一眨,泪珠落下脸颊,滴上耿忘书的手背。 奇异的触感令耿忘书有点恍神,他不由的垂眼去看,却见曲今影将脖子递向长镖,作势要自刎。 他猛地瞪大双眼,迅速将长镖拔开。 卫燕思的身体反应比耿忘书更快,已然越过楚河汉界,不管不顾的冲破了他们的防御。 这样的速度,她既熟悉又陌生,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是当alpha的感觉,只一下,便浪潮般褪去。 同时,卫燕思也给了反贼们可乘之机,不等耿忘书下令,其余反贼已经从躲藏之处冲出来,把刀架在了她和曲今影的肩上。 . “一心想救你,哪里会想到……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 卫燕思和曲金颖终于稳稳当当的在一起了——被绳子捆住手脚,并肩坐在一破庙的枯井边。 曲今影侧眸,翻她一个白眼:“所以妾身是鸡?” 卫燕思: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曲今影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朕着急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朕眼前自刎吧。” 那画面光想想都害怕。 “您是皇帝,怎么可以为了妾身,罔顾自己的性命呢。” 卫燕思用肩头撞撞她:“朕问你,若是朕落入贼人之手,你会不会以身犯险来救朕?” “自然是会的。”曲今影脱口而出,言罢又有些难为情,侧开一点身子,怕卫燕思瞧见她发热的脸。 “你能为了朕奋身不顾,朕就不能为你牺牲一回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皇帝。” “你还是未来皇后呢!” 曲今影身形一顿,于惊愕中回头,一双清透的眼眸里映着卫燕思倔强的神情。 “……万岁,休得胡言乱语。” “金口御言。” “万岁切莫再说了。”曲今影的脸彻底红成一颗熟透的苹果。 她本就脸皮薄,还没出阁呢,可禁不住这么一番露骨的话语。 卫燕思起先以为她在生气,见着她面皮上渐渐腾出红色,方才后知后觉。 这姑娘原来在害羞。 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卫燕思忙凑近她,打算把她娇羞样儿看的仔细一些,最好刻在脑海里,老了以后,时不时拎出来回味。 曲今影识破她的坏心思,她刚一凑上去,曲今影便用额头撞了下她鼻子,疼得她呜嗷一声。 可怜她一双手被绑着,没法捂住揉一揉。 兴师问罪道:“你撞朕做什么?” 曲今影赠她一句风凉话:“疼死你个登徒子。” 哼,天天就会调.戏人,也不看看此刻的境地,还在贼窝里呢,不能收敛些吗?尽耍嘴皮子! “你脸皮真厚,还……有脸笑。” “朕看到你高兴呗,”卫燕思的脑袋枕进肩窝里,小懒猫似的蹭了蹭,“朕可想你了,吃不好睡不好,你想朕了吗?” 曲今影心头一软,再大的火气也被她这软绵绵的撒娇样给哄好了,面上倒还矜持:“没有。” “骗人。” “真没有。” 卫燕思将脑袋往下滑,耳朵顺势贴到她胸前:“你心跳快了,在撒谎。” 再抬眸时,曲今影的脸,红到近乎充血的地步,呼吸也骤然加快。 “卫!燕!思!” 三个字真真是从曲今影的唇齿里面挤出来的,带有浓浓的杀意。 卫燕思愉快道:“朕在呢。” “你你你耍流氓!” “朕靠在自家爱妃的怀中,哪里是耍流氓了?” “我还没入宫呢。” 卫燕思稍作思考:“也对,朕还没翻过你绿头牌呢。” 欺人太甚。曲今影怒了,化身小老虎,嗷呜一口咬住卫燕思的脸,咬下了一圈红彤彤的牙印。 卫燕思并不喊疼,甚至有点享受,嘴中骚话不断:“县主口是心非,真要不想朕的话,干嘛拿小嘴亲到朕脸上来。” 无耻至极,曲今影半羞半恼,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发泄,扬言要和她一刀两断,各走各路。 卫燕思充耳不闻,撅着嘴,趁她不注意,在热乎乎的脸颊上偷了一个香。 曲今影震惊了。 长这么大,只有她娘亲过她。 “你离我远点,登徒子。”曲今影艰难的往另一边挪了挪,用行动证明要与卫燕思冷战的决心。 卫燕思也跟着挪了挪,死死挨着她,不要脸的话层出不穷:“咱们是两口子,你别害羞啊!” “谁和你两口子了?”曲今影唇角往下弯,看起来像是要哭。 卫燕思真怕把她惹恼了,开出一条件:“你再亲朕一口,朕就不招惹你了。” “不亲。” “快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我,你们开始吗 第46章 卫燕思的尾音上扬时打了个颤, 带了少许江南姑娘的娇软气。 曲今影招架不住,心脏漏跳一拍。 此刻的卫燕思虽有些狼狈,却有股清水皓月般的自在。 她的头发并未尽数竖在头顶,放下一半散在肩后, 配上她大大的杏眼和白净的面皮, 晃眼一瞧,还真有点姑娘的意思。 一奇异的念头在曲今影的心中冒出来—— 卫燕思要是个女孩, 该是很漂亮吧? “磨蹭什么呢?快亲啊!” 曲今影因这一声轻唤回过神, 懵懵懂懂中, 双唇还真鬼使神差的凑了上去, 印在了卫燕思的脸颊中央。 就印在尚有一圈牙印的地方。 卫燕思的长相不是平常男子那般轮廓分明,面部线条柔和流畅, 略有点奶膘,在艳阳天下看过去, 很像一白莹莹的奶团子。 曲今影凑的近,竟闻着了两分奶味。唇间的触感也很好,似在喝牛乳一样, 淳厚,绵软。 卫燕思心花怒放, 她想, 十来日的担忧, 为这么一个亲亲也值了。 像是有着某种的默契, 这个亲亲维持了许久,谁也不曾先打破这美好的气氛, 只有细风,送来淡淡的茉莉和薄荷的清香。 哪怕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卫燕思也觉着人生足矣。 偏偏总有人会冒出来煞风景, 比如……风禾。 他一个人从天而降,成功破坏了她们来之不易的小美好。 曲今影触电一般,猛地往后一缩,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卫燕思定骂风禾一个狗血喷头。 干嘛呢! 好不容易才亲上! 正想得寸进尺,让曲今影再亲她嘴儿的…… “万岁,小的来救驾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卫燕思虽然爱惜生命,但如果能跟曲今影亲嘴儿,她舍了性命又如何。 不过风禾一片好意不能辜负,她压低声音,让他赶快解开捆住她们手脚的绳子。 风禾照办,以同样的音量回答她:“暗卫就埋伏在周围,您别怕,奴才马上救你们出去。” “不对,太安静了。” 曲今影皱着眉头,扫了眼四周,这破庙实在破得很,灰尘足有鞋底厚,堆积的落叶几乎漫到脚踝,足可见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日里没有丁点儿香火。 刚才她光顾着和卫燕思打情骂俏,不曾察觉周遭的不妥。那帮反贼好像对她们很放心,全都窝在庙堂里头,紧掩着门不出来,也一直没派人看守她们。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对风禾道:“有埋伏!” 话音一落,一道强有力的劲风呼呼吹起,十数名江湖高手,御风而来,与埋伏在四面屋顶上的暗卫们打的不可开交。 庙屋里的耿忘书带人跑出来,直冲上屋顶,加入了这场混战。 带起的风沙迷了卫燕思的眼,她拼命的眨着眼皮,等到眼睛能睁开,才发现暗卫们寡不敌众,死的死,伤的伤。 卫燕思喊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势已去,暗卫首领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朝她抱了一拳,带着剩余的人撤离了。 风禾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一副傲骨直挺挺的站着,与耿忘书面对着面,要求留下来一起当人质。 理由是他乃贴身侍卫,必须尽忠职守,主子在哪他在哪! 卫燕思很感动,夸张他是忠仆。 曲今影则很意外,素问风禾性子轴,以前她还不信,现在……她信了。 耿忘书一身是伤,还两度动手,内息早就乱了,一张憔悴的脸上挂着懒得计较的表情。 摆摆手,示意手下给风荷捆上绳索。 似乎记恨黑老汉的死,手下一边捆风荷,一边朝着风禾的肚子打了几拳。 风禾生生的受了,哼也没哼一声。 卫燕思看着心疼,骂了那人两句,那人目露起凶光,抬脚要踹她。 幸运的是他尚未将捆绑风禾的绳索系成死扣,令风禾得以及时救驾,跳起来撞上他胸口,撞了他一个驴打滚。 这一举动顿时惹来了众怒,其余人等一拥而上,群殴风禾。 卫燕思怒从心中起,只道士可杀不可辱。 曲今影劝道:“阿思,切莫再惹怒他们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是——” 倏然,有利刃用力刺破皮肉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她们听得心颤,循声望去,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正耀武扬威殴打风禾的反贼们们,被刀剑从后背贯穿,白晃晃的刀面上挂着血淋淋的红。 刀剑□□时,他们全变成了倒在地上的尸体。 而罪魁祸首,便是方才赶来与暗卫们搏斗的十数人。 卫燕书和曲今影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自相残杀?兄弟内讧? 再看耿忘书,他亦是处于震惊中,浑身抖成筛糠,但他是个聪明人,眼瞅着大局已定,不曾挣扎,不曾反抗,于混乱中夺门而逃。 是以,卫燕思三人转落于另一伙人之手。 她们被蒙住眼睛,丢进了一辆臭烘烘的马车里。 车内除了她们三人外,还有这伙人口中的二当家。 这二当家显然是个好色之徒,不停的冲曲今影说着不堪入耳的腌臜话。 听得卫燕思的拳头几乎捏出水来,如果这副身子能适应alpha的体质,她眼下就要拔掉他舌头,再拧下他脑袋当球踢。 气得头昏脑胀之际,腰间的衣裳被轻轻地扯了扯,她将手摸索过去,握住另一双细软的手,柔柔的拢在掌心,像是捧着世间的无价珍宝。 “哎呦喂,真是郎情妾意。”二当家酸溜溜道,“这小娘子的一双手可真是漂亮,让我也摸摸呗!” 他说着,真把自个儿的猪蹄子伸向曲今影。 “你们不是红莲角的人?”风禾问话道。 二当家瘪瘪嘴,收回猪蹄子道:“我呸,他们也配跟我们相提并论?” “呵,有何不同?” “我们是称霸一方、劫富济贫。他们呢?打着刺王杀驾、替□□道的名头,干了多少残害百姓的事儿?” “你们是土匪?” “咋啦!不行?” 既是土匪,这便好说,无非是拿财免灾。卫燕思坐拥江山,富有四海,穷的只剩钱了。 风禾的语调里卸下警惕的味道,变的温和许多:“那你们可绑对人了,我们公子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嫡子,要多少钱,家里都拿得出,只要你别伤害她和我家少夫人。” 二当家:“???” 以前绑的肉票,哪个不是吓得屁股尿流,抱着他大腿哭爹喊娘的求饶。 自告奋勇的还是头一回见。 二当家不禁生出几丝敬佩之情。 “你们能给多少钱?” 卫燕思腰杆一挺,拿出天下之主的范儿:“尽管狮子大开口!” 说完,蒙住眼睛的布条就被二当家摘了,其正兴奋道:“真的?” 卫燕思这才瞧清他的模样,白白净净的小脸,细细长长的胳膊和腿,年纪也与她差不多,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凶神恶煞。 卫燕思略带质疑的问:“你?二当家?” “嗯啊。” . 借助金钱的力量,卫燕思与二当家互换姓名,勉强交了朋友。 路上,卫燕思与他闲聊天,打听他们为何要和红莲教过不去。 原来啊,江湖中的英雄好汉,全都看不惯红莲教的所作所为。 而此地名为洛江城,红莲教在这有一分舵,距离土匪的虎头山寨不远。 寨前的山路仅有一条,是过山的必经之路。 那些分舵的人马每每从土匪的地盘过时,都会与土匪发生冲突,土匪们一直怀恨在心,便在分舵中埋下一暗桩,探听到分舵的人今天要去接应一姓耿的同伴。 其人来头不小,分舵的人马会倾巢而出。 这是土匪将分舵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于是早早的在山路上守株待兔,杀了个片甲不留。 解决完敌人后,土匪赶去破庙,准备对姓耿的赶尽杀绝。 到了破庙,发现趴在屋顶上的暗卫,误把他们当成红莲教,冲上去就一阵猛杀。 直到她高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时,才意识到杀错了人。 好在耿忘书并未与这洛江分舵的人打过照面,土匪将计就计的假扮了,取得耿忘书的信任后,就动了手。 剩下的卫燕思皆亲眼所见了,无多言的必要。 卫燕思:“……” 合着她的暗卫们是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呀。 “房顶上的人是你护卫?”二当家问。 “……我家长随,当过几年兵,有点马马虎虎的身手。”卫燕思含糊道。 “看来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啊,出趟门,长随带这么多。” “……” “打伤你的护卫,对不住啊。”二当家抱了一拳,算作赔礼。 彼时寨门大开,二当家又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燕思强颜欢笑:“无妨无妨。” 然后又问:“我家那些长随虽然是退下的老兵,但诸位好汉的功夫是更胜一筹的,得罪了。” 二当家拍拍她肩膀:“嗐,全是大当家的功劳,我们的功夫全是大当家教的。” 自门里头迎出来的糙汉子们,听闻他提到大当家,个个十分自豪的把长刀举过头顶挥舞着,狂热的高呼:“大当家!大当家!” 卫燕思:唉,个人崇拜主义要不得呀。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后面有四五章都是甜甜的~对你们好吧~ 第47章 卫燕思感慨个人崇拜主义要不得呀。 她的耳畔忽然感受香喷喷的热乎气, 乖乖的偏下一点脑袋,但听曲今影对她道:“小心些,这大当看来不对付。” 她宽慰曲今影的心:“无非是要钱罢了。” 然而,当她走进山寨的花厅, 看见上头端坐的女人那一刻, 莫名有了种熟悉的感觉,可愣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女人。 女人很漂亮, 媚眼如丝, 像是要勾了谁的魂。一身鲜红的石榴裙, 衬得举手投足间有止不住的妖娆气, 却始终不拿正眼瞧她们。 “大当,逮到一只大肥羊, 够咱山寨吃几年的。”二当报喜道。 “哦~”女人借着照进窗户的日光,欣赏刚涂上红的手指甲, 漫不经心道,“是吗?” 二当点头哈腰,侧身退开两步, 让出了卫燕思的身影,请她过目。 过了良久, 大当才将注意力从手指甲上收回, 优哉游哉一侧眸子, 蹭的站起身,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下来,一把勾住卫燕思的下巴。 “哟~这位小哥哥, 长得生俊俏啊!” 卫燕思:“……” 卫燕思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并不言语,退开几步, 拉远与女人的距离。 顺带瞄了眼曲今影,其眼神冷成冰刀子,毫不避讳的杀向女人,像是要把人盯出个窟窿。 可女人生不要脸,不论她退几步,也要欺身上前贴着她。 “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啊?”女人摘下腰间的粉色手绢,扫弄卫燕思的耳朵。 “……在下姓魏,中排行老六,大当若不嫌弃,叫我魏六便成。” “小六六~”女人娇滴滴的轻唤道。 卫燕思浑身上下长出鸡皮疙瘩,脚下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住柱子,脚踝一转,欲要转个方向接着退,女人却一个壁咚将她牢牢困在两臂弯之中。 曲今影沉声道:“大当要多少钱?不如开个价。” 女人存心刁难:“小姐姐,舍不得你夫君了?” “我夫君脸皮薄,胆子小,我向来心疼她。”曲今影端端站,语气带有冰冷的礼貌。 “那我便对你夫君温柔些?” “不牢大当操心。” “我喜欢你夫君,愿意操心,今晚还要与她同睡一间房呢。” “你!” “你说是吧,小六六。” 卫燕思一个转身躲进柱子后头,被女人扯住衣领逮了回去,女人存心占她便宜,柔荑圈上她的腰肢,顺势在她腰侧掐了她一记。 “小六六的腰细呀~” “大当,咱们说正事儿吧。” “与你调情便是正事儿呀。”女人撅着红唇,凑上去朝她颈窝吹了口香气。 卫燕思又抖了身鸡皮疙瘩,终于体会到当日曲今影在武英殿遭她调戏的悲愤心情。 太过分了。 她向风禾这位武功高手投去求救的眼神,风禾立即回应她,脸上写着“您就当后宫又多了一位娘娘吧,应付应付就成”。 她的后宫里娘娘根本不多,且只应付过宸妃,这女人太奔放,恐怕应付不了。 二当见缝插针殷勤道:“大当既然喜欢,小的马上把六公子送到您房里去。” 他挪到卫燕思身边,用手肘捅捅她,猥琐道:“你真有艳福啊,我们大当乃是方圆十里最美的女人。” “我不准!”曲今影一声断喝。 二当竖起脖子凶巴巴道:“我们大当看上你夫君,是你夫君前世修来的福气!” “我夫君可不差你们这点福气。”曲今影照旧一派高雅的姿态,不卑不亢的回击。 可女人哪能让她拂了面子,吩咐二当教训曲今影。 二当听令,走近曲今影拳又擦掌:“你啊你,多美的人儿啊,偏生不懂事。我本不打女人,今日看来要破例了!” 曲今影挑眉:“敢打我?你可知上一个伤我的人,被我哥乱刀砍死了。” 二当吊起嗓子尖声大喊道:“臭娘们,敢威胁老子。” “放肆!”卫燕思可见不得有人欺负曲今影,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二当,转念,方想起受制于人,不得不服软。 忍下窝囊气道:“汉有话说,我平日在总让着我夫人,惯坏她了,她没多少分寸,烦请你别同一女流之辈计较。” 二当偏要计较。 他扬起一巴掌,对准曲今影的脸蛋招呼过去,卫燕思大骂道:“你动她试试!” 一直没动静的风禾,及时挡在曲今影身前,挨下了这一巴掌,脸浮出五根分明的手指印。 曲今影冷哼:“就你们也配骂红莲教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配标榜自己是劫富济贫的真英雄?我看不过是半斤八两。” 寨内其他兄弟前来帮忙。 “你们这帮富人为富不仁,就该打。” “若不是昏君当道,官商勾结,咱们至于被逼得落草为寇,过这种糊涂日子吗?” “就是,二当甭心软!” 有了兄弟的支持,二当底气十足,有种打女人天经地义的自信,他推开风荷,再次扬起一巴掌。 卫燕思算是看透了他,这货就是根墙头草,刚才与她称兄道弟,眼下大当一出来就倒戈了,还要打她媳妇儿。 “等等!”卫燕思叫停了厅内的吵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向她。 卫燕思变了脸,换上一张璀然的笑颜,说出的话也变得听了:“不就是陪陪大当嘛,我保准今晚把大当伺候舒服了。” 曲今的后槽牙磨得嘎嘎响。 卫燕思很委屈,用眼神与她无声交流:“不是你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吗?” 曲今影也用眼神回她一个字:“滚!” 卫燕思:“……” 面子找回来了,大当心里终于舒坦了,眼睛流露着喜悦,食指点中卫燕思饱满的唇珠:“你早这般懂事多,尊夫人也免受折磨嘛,来,我替你松绑。” “……多谢大当。” “咱们今晚就是要同房的人了,可别大当的叫的太生份,叫我的名字吧!” “小六不敢。” “我姓杜,名七芷。”女人眼波流转。 卫燕思身心一颤:“杜七芷?” “你听说过我?” 你他妈的是原文女二号啊! 何止听说,还很了解。 怪不得她看到杜七芷的第一眼,她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原著中女性角色众多,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女二杜七芷。 一来是因为这角色虽为女流之辈,却色成性。 二来是身世太过坎坷。 杜七芷的父母亲去世早,她由爷爷抚养长大。 杜老太爷当年是漕运的运兵,官不大不小,担当百夫长一职,一生漂泊于洛江上,同江匪作战,尽忠职守一辈子,到头来人没报,落了个凄惨的结局。 死前将杜七芷托付给昔日战友们照顾,染上许多军中的习气,所以并不似别女子般拘束,且心怀大义,同耿忘书一样,一心弑君,以求改变内忧外患的大雁江山,为百姓谋福祉。 在认识耿忘书之后,杜七芷与他一拍即合,慢慢成为知己,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奋斗。 然而就在刚刚,杜七芷的手下差点把身负重伤的耿忘书宰了。 卫燕思意识到剧情已经完全偏离了,难不成是因为她魂穿成昏君的缘故? 被掳上山的肉票,待遇一般不会太。按照山寨的规矩,一天只供一碗饭和一碗水,至于住所则是在阴暗潮湿的地牢。 杜七芷念在卫燕思觉悟高,且积极配合他们工作的份上,特意吩咐手下腾出一间房,供她们三人歇脚。 这间房的条件仅次于柴房,四面窗户用木板钉死,谨防她们逃脱。唯一的通风口,是缺了几片瓦的房顶,沿着缺口投下的几束光柱中,有灰尘在翻滚飞扬。 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地面不潮湿,干草堆勉强能睡。 风禾担心二位身娇肉贵的主子休息不,主动献出属于他的那堆干草,一分为二,均匀的铺在她们的干草堆之上,铺之后按了按,嗯,这下又厚实又柔软。 “六公子,六少夫人,你们先歇会儿吧,我来守门。” 他的手腕处还有麻绳捆过留下的勒痕,揉了几揉,在门口跪坐下去,当起了守门神。 曲今影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冷着一张脸,这两日发生太多事,她精疲力尽,顾不上仪态,真就躺上干草堆,仰面盯着房顶几个窟窿看。 卫燕思坐到她身边,温声的哄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权宜之计嘛。” 曲今影鼻息间挤出一声轻哼。 卫燕思:“总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你,我什么也不做吧!” 曲今影阴阳怪气道:“所以你就牺牲自己的色相?你分明贪图那大当的美色。” “才不会嘞,我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呢。” “鬼才信你。”曲今影双手环抱在胸前,背过身去,送她一冷漠的背影, 卫燕思将手搭在她软塌塌的腰上:“不信你问风禾,这些年我一个妃子的绿头牌也没翻过。” “谎话连篇。” 这事儿的确挺难让人信服的,卫燕思指天发誓:“骗你的话,下辈子你当皇帝,我当妃子,天天为你揉肩捶腿,端茶递水。” 第48章 曲今影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她扎着两条小辫, 跪在她床前奴颜婢膝的可怜样儿,噗嗤的笑出声,急忙握拳抵住嘴。 忽尔又觉得自个儿太好哄了,脸色恢复回几分愠怒。 不过对卫燕思没翻过妃子绿头牌一事, 她是真挺意外的, 半信半疑的回过身:“真的?” “真的,绝对不骗你, ”卫燕思压下.身去, 拿唇贴上她粉扑扑的耳垂, 哑着嗓子道, “哄你的法子多了,干嘛拿这事来哄?” 曲今影的耳廓麻酥酥的, 像有电流游走过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跟着发痒。 她不抑制心中的喜悦, 笑声犹如一串银铃,悦耳动人。 半撑起腰身,扭捏的问:“干嘛不翻绿头牌?” “说过了呀, 为你守身如玉嘛。” “骗子,我今年才从老家回到雁京城, 你跟我也就今年才熟络起来的。” 卫燕思眉眼弯弯:“我呀, 在儿时就对你一见钟情, 悄悄立誓此生非你不娶。” “哼, 这你可骗不了人,我小时候每回进宫陪你玩儿, 你总欺负我,有一回还在池子边捡小石子砸我呢?” “有吗?” “有啊。” “我儿时好混账呀。” “你不记得了?”曲今影挑了挑眉。 “还真不记得了。” 曲今影曲起两指,夹住她的鼻子, 好似她若真想不起来,就要拧掉她鼻子:“你再想想。” 卫燕思拍了脑门一下:“呀,想起来了。” 曲今影的手指上移,戳在她的眉心:“你就糊弄我吧。” 卫燕思讪讪的笑,摘下她的手合在掌心:“儿时的事,我哪能记得那么多,你帮我记着就成,等回了雁京你好好跟我算账。” 她垂首,在曲今影的手背上亲了一下,亲的“吧唧”响。 曲今影有娇有恼,眼风不自觉的转向风禾,用气音道:“风大人还在呢。” “他背对着咱们,看不见。” 可是他能听见啊。曲今影一把抽回手,被卫燕思亲过的地方,尚且有点烫,连着她的心都热乎乎的。 “……你可不准再亲我了。”曲今影舌头打了结似的。 卫燕思不依不饶:“你方才还对大当家讲心疼我,亲一亲咋了?” “我讲过吗?” “当然讲过啦。” 曲今影有样学样:“我不记得了。” 卫燕思搬出人证:“不信你问风禾。” 曲今影板起面孔,这种事还有脸问风荷? 她实在佩服卫燕思这张嘴,胡言乱语张口就来,连忙抬手替卫燕思将嘴捂住,不料正中卫燕思的下怀。 “呀!你……撒开我……”曲今影的手被卫燕思捉住,这下是怎么扯都扯不回了。 卫燕思:“好爱妃,陪我亲热亲热呗。” 亲热这个词用的过于暧昧。 曲今影涨红了脸道:“你住嘴!” 哐当!有两个糙汉子从外头猛地推开门,门板震的四面墙体在发颤,直将屋瓦都震下来两片。 风禾护住卫燕思:“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糙汉倒也客气:“刚许的承诺一转身就忘了?走吧六公子,大当家等着你伺候呢。” 卫燕思:“天色……还早呢。”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头了,不早了,你总得洗干净身子再伺候吧!热水我们给你烧好了,就别墨迹了。” 得,这大当家还挺讲卫生。 卫燕思:“二位稍候,容我跟我家夫人交代两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卫燕思侧身朝着曲今影摊摊手:“我先去一趟,你别担心。” 曲今影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挑着红,跟小猫发怒一个样儿。 卫燕思:“保准毫发无伤的回来。” 曲今影:“哼!” . 山寨虽然条件简陋,但大当家是真懂享受,澡堂子不仅干净,还很敞亮。 卫燕思泡进汤池子里,热水浸润着她酸软的四肢,舒张开周身每一个毛孔。 许久没有这样的至尊享受了。 她靠在池壁上,陶醉在这出宫以来最舒服的时刻。 突然感叹当土匪也挺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累了就泡泡澡,一天的难受全没了。 反正比当皇帝强,成天和心怀不轨的臣子们斗智斗勇,日子过的提心吊胆。 唉,同样都是吃香喝辣的职业,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哐哐哐,糙汉们在拍门,催她快些,别让大当家等急了。 卫燕思拿起帕子擦掉脸上的水珠,不情不愿地爬出汤池,穿上他们为她事先准备的红衣裳,走出门,跟随他们绕去了山寨后方。 这地方地势高,视线好,此时正待白夜交替,暖融融的夕阳落在满山翠绿上,红绿相叠直晃人眼。 卫燕思是个懂风情的人,驻足观赏,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再吟诵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她多么希望日后也能同曲今影找着这么一清静的人间仙境,双宿双飞,白头偕老。 她左看看右看看,嗯,其实这地方就不错,风水也好,改明儿个派兵来把这山头剿了,盖一处行宫别院。 布局必须要华美大气,风格要独树一帜,构思要巧妙细致,方能配得上曲今影的矜贵端雅。 她陷入对未来的憧憬中,开心到不可自拔,一回神发现领路的两个糙汉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亦是一个鬼影也没有。 正奇怪呢,身后的屋门突然开了,杜七芷眼波慵懒的倚在门框上冲她勾了勾手。 卫燕思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不上前,有礼有节的抱拳,向她行了半个礼,腰身弯下又直起,将将站好,一条粉色手帕就甩上了她的俏脸。 “小六六害羞了?”杜七芷的嗓音像是在江南水乡里泡过,清脆婉转,如珠落玉盘,“难不成你没和你家夫人亲.热过?” “大当家闭月羞花,倾城之姿,在下有少许紧张。” 杜七芷咯咯咯的笑得花枝乱颤,葱白的手指头微微弯曲,勾上卫燕思的腰带,直把人带进了屋子,抵在门上。 彼时夕阳的余晖殆尽,夜幕坠下,只剩满室的暖黄烛火。 卫燕思这才看见她也换了一身衣裳,红艳艳的石榴裙换成了红艳艳的轻纱,里头只着了一件软薄薄的红肚兜,绣的是鸳鸯戏水。 非礼勿视,卫燕思越看越害怕。 杜七芷瞧出她脸色不对,骤然发难:“是不想伺候我了?” “……大当家天仙一般的人物,我给您提鞋都不配……只怕您嫌我伺候的不好。” 杜七芷眉眼间由阴转晴,指尖一转,挑开她腰带的系扣,再一把揪住她的领口将她扯到床边。 大红被褥映入卫燕思的眼帘,真是比她明黄黄的龙塌还要扎眼。 卫燕思留意到被褥是崭新的,一丝皱痕也无,足可见杜七芷对今夜的欢愉何等重视,便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直奔主题太没意思,大当家不妨与我先玩玩游戏。” “小六六,你莫不是想拖延时间吧?” “大当家误会了,”卫燕思搜肠刮肚的寻了一理由,“这是我的个人习惯,每回与我家夫人亲热,都要先借游戏调调情。” 杜七芷贝齿咬住粉嘟嘟的下唇,调侃道:“你家夫人看着正经,没想到在房中事上玩的挺开。” 卫燕思真心觉得对不住去经营,祈求老天爷千万别让这句话钻进曲今影的耳朵里。 “那你倒是讲讲你们平日都玩些什么?”杜七芷双臂环上她的脖子,整个人贴上她。 “酒是个好东西,自然要先喝上两杯。”卫燕思脚步朝外一滑,从她香软的怀抱中逃出来,抱起桌上那半坛子酒,满上两大碗。 “小六六,你可别耍花招,虎头山地势复杂,山寨藏身隐蔽,守备更是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里头的人也别想飞出去。” “大当家多虑了,有您这样的美人在,我哪还有逃跑的心思,只恨不能常伴您左右。” “想伴我左右还不简单!”杜七芷一把挥开她递来的酒碗,再度把她拎到床边,猛地一推,她就摔进了被褥子里。 “大当家等一下!”卫燕思急忙爬起来,爬到一半被摁回去。 “咱们不是说好先喝酒吗?” “喝醉了啥也不记得,我不白把你睡了吗?” “不喝酒,咱们可以玩别的游戏呀!” “玩累了,还有力气亲.热吗?” 卫燕思:我竟无言反驳。 软的不行,来硬的。 杜七芷的耐心告罄,压她在身下,自枕头底下摸出两根红布条,将她两手腕拴在床。 “小六六,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说实在的,卫燕思倒想反抗,偏偏这副身子骨太弱,而杜七芷的武功又太高强,娇娇软软的一个女人,力气比男人还要大。 怪不得是能成为虎头山寨的扛把子。 “小六六,来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杜七芷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舔干涩的两片唇瓣,眼睛里迸发出奇异的光,仿佛卫燕思是一桌饕餮盛宴,她要将其全数吞到肚子里,一根骨头不剩。 旋即就要揪扯开卫燕思的领口。 眼瞅着女儿身即将暴露,卫燕思急中生智大喊道:“大当家且慢!我还是一童子鸡!” 第49章 杜七芷骑坐在她腰间, 不由得停下粗暴的动作,缓了一缓,突然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笑了许久, 直把眼泪笑了出来, 仿若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结果她笑岔了气,不得不停下来揉胸口:“小六六, 你真可爱, 若你真是童子鸡, 姐姐我今夜就让你享受一回做男人的滋味。” “大当家, 我这可没骗人,”卫燕思稳住情绪, 煞有其事道。 “你忘性真大,方才你还讲了你与你家夫人的房中乐事呢!” “我那是唬您呢, ”卫燕思重重的叹息一声,“不瞒您说,其实我是青云观中的俗家弟子, 有幸得青云观观的主真传,我为修道者, 不能破色戒。” 杜七芷听得津津有味, 双臂交叉在身前:“你接着编。” “真的假不了, 假的真不了, 我骗你做甚?” “我看呀,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杜七芷一面说一面爬到床尾, 拉开矮柜的抽屉取出一小药包打开,再不由分说的捏开卫燕思的嘴,要往他嘴里倒药粉。 卫燕思:“这是什么东西!” “能让你乖乖听话的好东西!” 卫燕思有被吓到, 几月前在西城门的乌龙事件,她至今历历在目,今儿个要是中了春毒,可就没人救她了。 她疯狂摆头,不让杜七芷得逞。 “敬酒不吃吃罚酒!”杜七芷毫不怜惜地甩她一巴掌。 卫燕思的脸火辣辣的疼,心骂她疯婆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并发起疯:“你敢打我,待日后我成了仙,定饶不了你!” 杜七芷讥讽她:“一滴酒没吃呢,就醉啦?” “你面含青黑煞之气,天庭饱却不满,双颧明凹暗凸,是命中注定的,克夫克母克全家的命数!”卫燕思咬紧牙关道。 不过效果不错,杜七芷的眼神真就刹了一刹。 卫燕思再接再厉:“你便由你爷爷抚养,但你命太硬,十二岁那年又把他克死了!老人家戎马一生,到头来都没能留个全尸。” “你撒骚放屁!” “你爷爷的战友们瞧你可怜,总是关照你几分,你就吃着百家饭长大,啧啧啧,你仔细想想,那些战友可有谁捞到一个善终,他们哪个不是死相凄惨?” “他们是江匪杀死的。”杜七芷神情渐露恍惚,额角青筋突突的跳动,黑眸却有水气迷蒙。 “不对!是你克死他们的,你命太硬!” “人各有命,与我何关?” “呸,亏他们待你不薄,视你若亲生,你竟说出如此狼心狗肺的话,丝毫不为自己的过错感到悔恨——” 杜七芷眼神突然变得狰狞,凶狠如野兽,一把掐住卫燕思的脖子:“说!你是谁派来的?” 卫燕思艰难的喘气:“我是……是你们抓……我来的。” 杜七芷冷哼:“对我这般了如指掌,你不是红莲教,就是我对家山头派来的,再不济便是官府的人。” “我是即将得道的仙人,正儿八经的替你看相呢。” “一派胡言,我现在就掐死你!”杜七芷手上加紧两分力道,整只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发抖。 卫燕思还想再说忽悠的话,可是气管里头进不了一丝空气,只觉双眼发胀,视线涣散无法聚焦。 完了完了,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她才刚刚和曲今影见上面,才刚刚和曲今影亲上呢,还没要达成与曲今影白头偕老的心愿呢。 她急中生智,试着蹬蹬腿,庆幸双腿还能使,赶忙屏住呼吸,逼迫出一丢丢alpha的潜力,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在腿上,最后猛一发力,用膝盖撞上了杜七芷的后腰,在一个侧身……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杜七芷摔下床,和坚实的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你他娘的敢伤我!”杜七芷很愤怒,一股脑爬起来,摘下挂在屏风上的鞭子要抽她。 卫燕思连忙道:“大当家,你别着急呀,有缘千里来相会,遇上我,你这克死人的命数便能化解。” “神棍!” “你再多试试我,不就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了!” 杜七芷眼珠咕噜咕噜的转,琢磨这问者不相亏,高高扬起的鞭子缓慢放下,转身端来一根圆凳,一屁股坐下,两只脚则踩着床沿:“行,你再看我两眼,还能看出什么?” 卫燕思还真像个牛鼻子老道,有模有样的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脸,从额头到下巴,再从下巴回到额头。 然后语重情深道:“你心怀大义,视天下黎民苍生的安危为己任。” 这一点倒是说准了,杜七芷眨巴眨巴眼,看向卫燕思的眼神褪去一小半的犀利。 “还有呢?” “别看你如今缩在这虎头山,在不就的将来定会一飞冲天!” “拍我马屁?戚,我不吃这套。” “你爱吃辣,不爱吃甜,最爱吃的一道菜是麻婆豆腐,还喜欢在晚上吃冷酒。你爱雨天,不爱晴天,最爱的季节是夏天,因为你畏寒不畏热。你小时候暗恋过隔壁打铁匠的小儿子,长大些又喜欢上村里一落魄秀才,跟着人家学了几天的四书五经,“卫燕思歇了口气,“你习惯晚上练功,却又总是早起。喜欢泡热水澡,每次不少于一个时辰。喜欢穿红,不喜穿绿,曾经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绣娘。最喜欢的水果是桃子,最喜欢的花儿是美人蕉,最擅长使的武器是鞭子……” 杜七芷:“!!!” 他奶奶的,真神了! 杜七芷面如错愕,慢慢放下踩在床沿边上的两只脚。 心生佩服之意同时,不禁起疑,她的身世的确能通过一些手段查到,但个人喜好这等私密的东西事,卫燕思居然也能一字不差? 她有点相信卫燕思真有洞察天机的本事。 又听卫燕思接着道:“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命格自然比平常女儿家要硬。” “当真?” “我不打诳语。” “如何化解呢?” 卫燕思沉吟许久,神情高深莫测:“所谓天命不可违,顺其自然方是良策。” “顺、其、自、然……” 杜七芷将这四个字重复念了好几遍,愈发云里雾里,虚心请教道,“如何顺其自然呢?” “此乃天机,我如果泄露于你,会折阳寿。” 杜七芷搓了搓手,软磨加硬泡:“你不说出来,如何证明你是得道高人呢?” 卫燕思思考了一下,忧伤道:“也对,我被你掳来山寨做人质,逃跑无门,就借这泄露天机的机会,换我家人一个平安可好?” 杜七芷不曾犹疑,点了下头。 卫燕思得了便宜卖乖,眨巴眨巴嘴:“说了这么多,口渴。” 杜七芷忙跑去倒了杯茶来,又甚为贴心的解开绑她的布条,伺候她坐起身喝茶。 一口茶喝进嘴,卫燕思只感觉口中清香弥漫,驱散了周身的疲惫,毛孔都稍有放松。 卫燕思微挑双眉:“好茶呀,大当家有品位。” 杜七芷直爽道:“好茶坏茶我品不出,前些日子打劫了一官老爷,他的茶叶闻着香,我便留下喝了。” 她说着又跑去拎来茶壶,替卫燕思将茶杯满上。 卫燕思不辜负她的盛情,小口小口抿着,直抿了个底朝天,继续未说完的话:“大当家,你切莫着急,日后你会遇到你命中的贵人,他与你志同道合,能够助你平步青霄,名留青史。” “这人是谁?” 是耿忘书呗!一提到这名字,卫燕思忍不住在心里骂娘,语气也变得不大好:“一个男人。他叛逆桀骜,狂妄自大,甚是危险,你遇上他千万留个心眼,别万事都对他掏心掏肺。” 原著中,杜七芷爱惨了耿忘书,就差一颗真心掏出来给他,但那厮只对曲今影念念不忘。大结局时,杜七芷心灰意冷,放下权力富贵,独自一人浪迹天涯去了。 大好的前途,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放弃了,太不值当。 杜七芷绷直双臂,撑住膝盖:“这个男人叫什么?” 卫燕思咳嗽两下:“……你以后遇上自然就知道了,天机不能一泄再泄。” “那他在哪呢?” 卫燕思回想了一下耿忘书在破庙中逃跑的方向,信手一指:“东南方。” “我马上派手下去找。” “不可,缘分天注定,你且安心呆在山寨,那人自然会顺着天意来到你跟前。” 所谓擒贼先擒王,在卫燕思的不懈努力下,终于顺利忽悠住了杜七芷,住宿条件也因此更上一层楼。 杜七芷有江湖儿女的爽快,即刻下令,帮卫燕思她们从小破屋升级为山寨上房。 一共两件,风禾住一间,卫燕思和曲今影住一间。 杜七芷热情周到,亲自送卫燕思回房。 一推开门,曲今影和风禾已经在里头了。 曲今影立刻从八仙桌边站起身,她的身后站着守护她的风禾。 这俩人见到卫燕思,都用担忧的目光将她上下左右端详几番,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表情才微微有变化。 曲今影的面容是由红转白再转青,间或一点伤怀,视线从卫燕思脸上移开,转向杜七芷时,充满了愤恨。 作者有话要说:曲今影(气呼呼):你把我家霸道帝王怎么了! 杜七芷:略略略略略~ 第50章 风禾却是直接松了一口气。 “大仙, 房间你可还满意?”杜七芷斜瞥曲今影一眼,带着卫燕思在上房内转了一圈,“如果有缺的东西,我马上吩咐人去置办。” 卫燕思两袖一甩, 摆出大仙的姿态:“大当家客气了, 我们连日奔波,已经许久没住过这般好的房间了。” 杜七芷转了下身, 红裙飞扬:“行吧!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多谢大当家。”卫燕思送她到门口, 正要抬手关门时, 她却叫了停, 侧眸看向曲今影。 卫燕思问道:“大当家还有事?” 她没回答,绕过卫燕思重新进了屋子, 双手背在身后,信步到曲今影跟前, 与之大眼瞪小眼。 “六少夫人?” 曲今影挺直脊梁:“大当家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杜七芷突然发难,抓住她手臂, 推开她的袖口,露出她一小截胳膊, 白嫩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其上有一团殷红的小点儿, 如寒冬腊梅, 娇艳欲滴。 曲今影急忙抽手,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 “原来你真的没同你家夫君同过房。”杜七芷直白道。 曲今影瞳孔一颤, 又羞又恼,真希望此刻有小杨柳的嘴皮子功夫,狠狠痛骂眼前这放肆的女人。 她突然想到什么, 看向卫燕思,冷冷的质问道:“你同她说什么了?” 卫燕思不接她的茬,朝杜七芷扬起温润的笑,再做了一请的手势,是要赶人的意思。 杜七芷不打算走,依靠在门框边,拍了两下巴掌,立马就有人端着纸墨笔砚进来。 来人便是墙头草二当家。 他将东西搁上八仙桌,道:“几位跟家中写一封信,让家里拿钱来赎人就可以走了。” 风禾就等着他们这一出:“要多少钱?你们开个价!” 二当家抬起手,张开十根黑乎乎的手指:“十万两白银。” “成交。” “是你们一人十万两。” 风和皱眉:“这么多,别得寸进尺!” “嘿,我们本是山贼,做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哦,不不不,是劫富济贫。”二当家咧开嘴,露出黄乎乎的牙齿,肩膀随着笑声耸了耸,“我瞧六公子和六少夫人气质不凡,一定不是一般的富户人家。” 风禾放声喝斥道:“甭管多富裕的人家,三十万两白银也不能在一朝一夕间凑齐,我们岂不是要在你们山寨住到过年?” “稍安勿躁,”杜七芷借着月光打量指甲,“你们三个人踏踏实实在这住着,不过是多添三双筷子罢了,我山寨养得起你们。” 卫燕思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心想原文女二果然不好对付,于是撩开衣摆,坐在桌子旁,拿起了小狼毫笔在砚台里蘸蘸墨。 刚一提笔,又不知从何写起。 她家在皇宫大内,难不成真让山贼入宫要赎金?估摸山贼们看见这地址,会以为她在戏耍人,免不了要给她些苦头吃一吃。 嗯,有点棘手,卫燕思将小狼豪搁回了原处。 二当家以为她冥顽不灵:“陆公子,俗话说拿钱消灾,你别舍不得这么点钱啊!” “二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从何写起。”卫燕思说话间,向曲今影递去一个眼色,意在求救。 关键时刻曲今影最识大体,并不和卫燕思闹别扭,轻声道了句:“我来吧。” 随即在卫燕思对面落座。 卫燕思特有眼力劲儿,将笔墨纸砚悉数推至她手边,只见她熟练的铺好宣纸,不假思索的提笔落字。 行云流水,字体秀丽飘逸,一如她这个人。 卫燕思心生好奇,绕至她身后,打算看个究竟,见她真在宣纸上头清楚地写下山贼索要的金额。 写完后,曲今影把宣纸递给二当家,请他过目,二当家不识字,又把宣纸捧给了杜七芷。 杜七芷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扫过一眼道:“就这么着吧,敢问六少妇人这封信该寄往何处?” 来了来了,重点来了,卫燕思疑惑曲今影要如何应付?她与风禾对视一眼,各自万分焦急的思考话术。 曲今影好不从容,回答道:“雁京城,崇贤坊,入坊门右转第二条街,便是魏宅。” 卫燕思和风禾:“???” “好。”杜七芷点点头,“六少夫人一介女子倒挺识时务的。” 曲今影不温不火道:“大当家谬赞。” “只是我这些年也算走南闯北,从未听说过雁京城有姓魏的富户人家。” 虎头山寨绑架的人非富即贵,个个跟人精似的,爱耍心眼,爱留一手,杜七芷无论如何也得多问几句。 “不怕大当家笑话,魏家早年是书香门第,迫于生计从了商,而今改做私盐生意,怕惹官司便处处小心低调,大当家不曾听说,也在情理中。”曲今影讲得头头是道,面庞流露出点点秀雅,为这番话加了两分可信度。 “天子脚下做私盐生意,魏家胆子可真大。” “不瞒大当家,背靠大树好乘凉,魏家自有靠山。” “哦?是谁?” 曲今影:“大当家去拿钱即可,旁的我无可奉告。” 杜七芷沉眼神中多了少许凌厉,视线落在曲今影你身上,久久不收回:“我只是奇怪,你不过是魏家的六儿媳妇儿,怎会对魏家的事了如指掌,大有当家做主之势。” 卫燕思解释说:“方才同大当家讲过了,我是道家俗弟子,一心痴迷修道,鲜少打理家中生意,偏偏我又是嫡出,哪里能半点不理事,便将手中分到的铺子全交由我夫人了。” 杜七芷:“女子做生意?我还是头回见。” “我亦是头回见女子做山大王,”曲今影语调轻飘飘的,“更何况,这掳人勒索又何尝不是一种生意呢?” 杜七芷抚掌大笑,笑声在房内回荡,震得在场的人发懵,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道:“少夫人好一张伶牙俐齿啊!” 她夸完,又连叹了三声好,招来二当家,催促他派个腿脚利索的,立即启程赶去雁京城送信。 言罢大笑着离去。 一场惊心动魄后,安静下来的房间内,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卫燕思和风禾齐刷刷的扭头,看向曲今影,夸她骗人的功夫一等一的好,可谓炉火纯青。 话听着不像好话,曲今影被喝进嘴里的茶呛了一口,白皙的脸蛋呛得发红,比涂了胭脂还好看。 她捏着袖子擦干净嘴边的茶水,声调平稳说:“我没骗人,崇贤坊的确有一处魏宅。” 卫燕思一时激动:“你认识那户人家?” “认识,”曲今影捧着茶杯,杯口水汽缠绕着她平整圆润的指甲,“这魏家也的确是书香门第,不过家道中落,人丁凋零,只剩一名孤女,与我哥有过几分儿时的情谊……” 曲今影讲到这儿,止住了嘴。 哪有讲故事讲一半的道理,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卫燕思追问:“然后呢?” “……然后,”曲今影微不可查的清了下嗓子,“她做了我哥的外室。”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曲今影不由得想起与卫燕思在武英殿初见的那夜,卫燕思亦是将她当做了养在宫外的瘦马。 有不满的情绪在心湖上静静漂浮出来。 卫燕思也想到了这一茬,往外撤了半边身子,讪讪道:“可真巧,小侯爷的外室正好姓魏。” 曲今影:“他有许多外室,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全都有。” 卫燕思像是听到好大一个热闹,没忍住笑,咯咯笑了两声,调侃曲金瑶真是风流。 曲今影酸溜溜道:“到底比不过您的后宫佳丽三千。” 卫燕思:“……” 她挺不服气的,掰起手指细数后宫里到底有多少嫔妃? 算上刚选进宫的几个,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她坐到曲今影身边,理直气壮道:“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猜猜是哪一瓢?“ 曲今影不知如何反驳,饱满的的双唇一开一合,粉嫩的舌尖,像春夜里的桃花即将吐蕊。 卫燕思瞧的心痒痒,逗小猫咪似的,用指尖戳戳她圆润的鼻子:“我叫你嚣张。” 曲今影:“……你别老碰我。” 风禾很有自知之明,默默退出了房间,默默关上房门…… 一扭身,遥见夜色正浓,月柔星暗,正是郎情妾意好时分。 房内一时只剩下曲今影和卫燕思两个人。 卫燕思调侃够了,转而贴心道:“你这么多天折腾下来也够累了,可要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经她一提醒,曲今影方想起自个儿这些天受到的苦难,忙不迭地垂下鼻子,去闻身上的味道,边闻边皱眉,一张嘴紧紧抿着,像个被人偷了糖吃的小娃娃,委屈又无助。 卫燕思瞧她眼眶微湿,怕她真掉下两颗眼泪,急忙倾过身去,捧住她的脸蛋,要为她拭泪,反被她推开了手。 “怎么了?” 曲今影摇摇头。 卫燕思越挫越勇,捉住她的两只手:“等我们回了雁京城,我加倍补偿你。” “才不要你的补偿嘞。” “要的要的,朕封你做皇后,后宫里头你最大。” 曲今影的食指点在她唇上:“小心隔墙有耳。” 卫燕思张口咬住她的指尖,没用多大力,轻轻一下就松开。 “你——”曲今影气结,“什么时候了,你还耍无赖。” 她回归正题,端正身姿与卫燕思面对着面,距离凑得太近,两膝碰上卫燕思的衣摆,这轻飘飘的触感,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她心尖儿拂过。 曲今影喉咙立时发紧,下意识的往后挪挪凳子。 卫燕思可不依她,跟着一并挪凳子。 曲今影想让她退回去,又念着她九五至尊的身份,不好有过多要求,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眼波流转,欲语还休。 这副样子落进卫燕思眼里全然一招美人计,不由得体谅起佳人,自觉将凳子退了回去。 曲今影心窝子暖暖的,欣慰于她的体贴,表示性的将她散在鬓旁的几缕发丝顺服贴。 遂用严肃的语气问:“你去陪大当家……做什么了?” 卫燕思语气坚定的答:“聊天。” 曲今影显然不信:“聊聊天……她就给咱们换了上房?” “我嘴巴甜,陪她聊天也能聊出一朵花来!” 她愈是顾左右而言他,曲今影就愈发认定她牺牲了色相,面上渐渐升起阴霾:“你……真伺候她了?” “才没有,我为你守身如玉呢。” “那你老实交代陪她做什么了?为何在她房里呆那么久?不许骗人。” 佳人生气了! 卫燕思感觉很新鲜,她认识的曲今影一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素有雁京城第一贵女的佳名。 可偏偏面对她时,总喜欢顾念着尊卑,哪怕心里头再不喜,面上都要过得去,处处忍让她。 卫燕思总觉着曲今影像只风筝,明明她紧握着线,风筝却远在天边。 眼下的曲今影,神态娇俏,烛火照耀着她细嫩的面庞,泛着流金般的光泽,似乎为她渡了一口烟火气,令她活生生起来。 卫燕思喜欢不已,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心也跟着软了,便不再逗她,老老实实交待忽悠大当家的全过程。 曲今影听完哭笑不得:“你为何对大当家如此了解?” 卫燕思含糊其辞道:“我猜到耿忘书会走这避人耳目的偏僻小道,沿路这么多山贼土匪,是以事先做好了功课。” 皇家特务如果想查一个人,细微末节都不会放过,不光兴趣爱好,哪怕眼皮上长了多少根睫毛也能查得一清二楚。 曲今影没多想,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光,奖励似的揉揉她的发顶,像在戏弄一只小宠物,揉着揉着,瞌睡虫窜上头,打出个大大的呵欠,眼角有晶莹的水花闪烁。 卫燕思怜爱道:“去泡澡?” “嗯。” 卫燕思冲她笑笑,起身打开门,劳烦守在院门口的兄台去请示大当家,可否通融她的六少夫人去泡泡浴汤。 “大当家吩咐过,你们是贵客,可在山寨内自由活动,只要不出山寨便成。” 卫燕思谢过这位兄台,牵起曲今影的小手手,凭着记忆找到浴汤的所在。 待浴汤内的水备好后,她就要走,不料一抬腿就被曲今影揪住了腰间的衣裳。 卫燕思不明所以:“?” 四周水雾蒸蒸腾腾,温度也随之升高,热红了曲今影的脸庞。她微扬起头,吞吞吐吐道:“周围全是土匪,我……害怕。” 卫燕思垂首,欣赏她纤细通透的手指,挪揄道:“要不我留在这儿陪你?” 她开玩笑时,一边嘴角总比另一边扬的更高一点儿,曲今影见得多了,心里跟明镜似的。 回敬她道:“你这坏人在这儿,我才更应该害怕。” “不试试如何知道?” “你越发的不知羞了。”曲今影不再揪她的衣裳,一双纤细的手贴在她背心,推着她往外去。 卫燕思半转开身子,躲开她推人的动作,认真的环顾周围一阵:“这地方我之前来过,窗户全落了锁,该是没问题。” 山寨里头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好色之徒免不了,但卫燕思扮作男子,可以处处行方便,糙汉们不至于打她的歪主意。 曲今影却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对她抱有非分之想的山贼多了去了,比如调戏她未随的二当家。 饶是曲今影在侯府当家,遇到的也大多是后宅勾心斗角的琐碎事,掉进真刀真枪的土匪窝里,定然也会害怕。 想到这一层卫燕思满心愧疚,在alpha的世界里,如果不能保护好心爱的人,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 她目光愈渐柔和,以掩饰失落的情绪,温软着嗓音道:“你且安心,我就在门外守着你,哪都不去,有事你叫我。” 曲今影非要讲点气话:“才不要你守我。” “要守的要守的,”卫燕思捏了捏她软噗噗的耳垂,小声道,“当今皇帝给你守门,多有排面啊,可以拿来吹一辈子牛。” 曲今影放松心态,得了便宜卖乖道:“那我岂不是以下犯上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卫燕思的手尚未收回,发气一般,用指甲在她耳垂中央掐了下,只用了一分力。 “跟你学的。” 卫燕思服了,高举起两手,以示投降,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几步走到汤池边弯下腰,伸手探了探水温,提醒说:“温度刚刚好,再不泡就凉了。” 她说完退出了房间,关门的那一刻,手贴上唇,朝曲今影飞吻一记。 这一行为太孟浪,曲今影匆忙闭上眼睛,大有受惊过度的意思,不过心波却是一阵阵荡漾,抿起唇偷着乐。 她记起上回在三所殿,卫燕思三更半夜偷偷来寻她,要她开门,她非闹着不开,以至于卫燕思翻窗闯进了她的卧房,趴在她桌对面朝她挤眼。 现在可好,挤眼没了,变本加厉的送她飞吻了。 思及此,她心骂这位皇帝不仅不知羞,还很不知耻。 她像是掉进了蜜罐里,陶醉在甜蜜中,慢慢的解开衣裳,露出纤细的身条,润白的双脚踩着汤池的台阶一步步进到了水中。 “呼——” 很舒服,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随着吐息的动作下巴微昂。 汤池中的白色水汽冉冉升起,沾湿气了她润白的脖颈,随着时间汇聚成水珠,呲溜一下,滑进她的锁骨。 她不禁战栗,略有不安地唤:“阿思,你还在吗?” “嗯,我在。” 卫燕思盘腿坐在廊下,背靠着门,闭目养神,听见曲今影的声音,腰杆儿僵直了一下。 她以为曲今影是有事,应声后屏住呼吸,安安静静的等待曲今影的下文,等来等去,只等到哗啦啦的清脆水声。 于是将提上的心放了回去,重新闭上眼时,闻到了空气中湿润的清香,她对这香味很熟悉,是柑橘和茉莉花。除此之外,还有皂胰子的味道。 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钻进鼻息,紧缠绕着心肺,像陈酿一般轻松将人灌醉。 作者有话要说:把两章和二为一了,哈哈哈哈~ 又开了个脑洞,放在预收了,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我以后会把我最喜欢的脑洞放出来给大家看看,哪个收藏高就先更哪个。 第51章 卫燕思喜欢的不得了, 深深地吸上两口后,摘下腰间的香囊打开,因着夜色浓稠的缘故,看不清里头的东西, 她便将其一股脑的倒在脚边。 原本润白细腻的茉莉花瓣, 失去了水分,昔日的神采全无, 一瓣瓣黑乎乎的蜷缩成小卷, 仿佛被烈日蒸干的茶叶。 卫燕思把她们抓进掌心, 低头嗅了嗅, 已经香味全无了。 她并不觉得可惜,心爱的人回到了她的身边, 还有什么好渴求呢? 她两掌贴在一起,把花瓣揉成一个小球, 举过头顶对准迷蒙的月亮,手腕一弯,投掷了出去。 突然, 门内传出曲今影的惊呼。 “今影!”卫燕思跳起身,不管不顾的冲进去。 汤池内, 曲今影蜷缩成一团, 只留一双润亮的眼睛露在水面外。 卫燕思的视线扫过屋内的犄角旮旯, 并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唯有一扇窗户半开着。 卫燕思皱眉, 她记得临走前,所有窗户都是紧闭的, 不满的啧了一声,疾步走到窗边,探头出去检查, 也并未有所发现。 回身,温柔道:“别怕,我在这呢” 曲今影连连点头,带起水面阵阵涟漪。 水光照映着她惹人怜爱的小模样,一波一波的荡进了卫燕思的心里去。 激得卫燕思四肢百骸都跟着一软。 唯独颈后的腺体在发热发烫。 食色性也。 卫燕思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幻想着曲今影藏在水下的盛景。 是婀娜窈窕?还是纤细柔软? 该是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粉粉嫩嫩饱满多汁,咬上一口能甜掉人的牙齿。 不不不,她甩了甩头,试图甩掉满脑子少儿不宜的画面。 “呀,你不准看。”曲今影后知后觉,两腿在池壁边一蹬,退进汤池的深处。 卫燕思平日嘴皮子利索罢了,真要是美色当前也如普通家的女孩子一样,不大好意思。 背过身去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 卫燕思双手捂住眼睛,欲要原路退出去,突然想到什么,将眼睛睁开,透过指缝去查看窗户轴,片刻,松缓下语气道:“这窗户不是被人推开的,是窗轴失修,松掉了。” 她说着便将窗户重新关好,无奈没了窗轴的支撑,窗户半掉了下去,她只好抬手撑住。 可是这一撑就不能撒手,她不能撒手就不能退出去,她如果不退出去……曲今影就没法泡澡。 真真是进退两难。 她求助曲今影,问该如何是好? “我看你压根你不想出去,才找这样的理由搪塞我。”曲今影埋怨她。 “天地良心,真是窗轴坏了。”卫燕思百口莫辩,一心图个清白,“要不你来瞧瞧?” 话一脱口便后悔了,任谁听了不骂她一句耍流氓。 果不其然,曲今影不光骂他耍流氓,还骂她泯灭天良。 卫燕思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自证清白的好办法,豁出去道:“你收了我的玉如意,本就是我的人,大不了我洗澡,你看回来。” 身后传来曲今影拍打水面的声音,混着一句中气不足的威胁:“你再欺负人,我才不嫁你。” “你是跟我同处一间浴室的人了,你不嫁我还能嫁谁?” “谁跟你同处——” 卫燕思贼坏的抢白道:“再说了,你身子早被我看光了。” “你胡说!” 卫燕思惊讶,回眸与她对视:“你哥哥没告诉你,那晚你受重伤,在宋太医家看伤势,是我为你敷的药。” 曲今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敷的药?” “嗯呐。” 曲今影喉咙上下滑动好几次,方将打结的舌头勉强捋直:“你……是怎么敷药的?” “拿剪子剪开你衣服……你当时满身是血衣服,伤口的和衣服粘在一起……” 曲今影露在外头的耳朵尖一瞬间涨红,不知是被水蒸的,还是因为反应过度。 反正一双水亮亮的眼眸喷起了火。 卫燕思完全可以确定,若不是眼下曲今影泡在浴汤里,一定会寻一把长刀来将她千刀万剐了。 是以分外后悔自个儿的嘴瓢,转回身,心虚道:“我就这般背对着你,守紧窗户,你快些泡澡吧。” “不泡了!” 卫燕思旋即听着汤池响起哗啦啦的一串响,以及衣料摩擦肌肤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每一声都干净利落,带有一种咬牙切齿之感。 卫燕思瞬时有了新联想:曲今影是□□的从汤池子里站起来了吗? 应该是,估摸是听闻自个儿将她看光了,自暴自弃了。 如此一来,她在曲今影心目中的形象,岂不是和混账没两样了? 她陷入沉思,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 直到周遭重归平静,没有半分别的动静后,她才回神,慢悠悠的转眸,左顾右盼,咦,呀,曲今影不见了? 卫燕思难免不担心,满山遍野的土匪,保不齐有谁觊觎曲今影的美色,做出不轨之举。 她加快脚程,赶回了房间,正巧遇上曲今影在关门。 她松缓紧张的心情,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挤身进了房门,拿过曲今影半抱在怀中的门栓,主动道:“我来关门吧。” 对方倒不与她争,冷着一张俏脸,抬脚即走。 卫燕思瞧着她生气的背影,无奈的耸了下肩,目送其上了榻放下床帘,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捏手捏脚的放上门栓。 再蹑手蹑脚的进了梢间,一拨开床幔,立时忍俊不禁起来,取笑曲今影像个小孩闹脾气。 其整个人藏进被子里,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肯露出来。 卫燕思坐到床沿边上,将床中央的小山丘左瞧瞧右瞧,打趣道:“好爱妃,是朕唐突了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曲今影话音闷闷的,失了真,又像是在烟雨朦胧中泡过,软软的黏黏的。 卫燕思听出来了,她是真的没生气,可若是难为情也不至于甩脸色呀,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唇,请她赐教:“那是为何突然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曲今影这次的回答带了颤音。 卫燕思捏着被子一角,掀开几寸:“你不高兴就讲出来,我心疼你还来不及,一定会好好哄你的。” “都说了我没生气。” “口是心非。” “说了没有就没有。” “骗子。”卫燕思口气变得不善,大有在朝堂上质问大臣的威严。 这一下可惹急了曲今影,她反驳道:“你才是骗子,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卫燕思拍了拍有所晃动的小山丘,也许是错觉,掌心贴上被子的时候,能感受到被子底下香喷喷的体温。 她不舍得收回手,干脆抓住被子往下扯,露出了曲今影的脑袋。 “瞧瞧你,身子还没好全,怎可以湿着头发睡。”卫燕思到铜盆边取来一块棉怕,盖在她湿漉漉的头顶,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 棉帕子一角垂下,不时摩挲在曲今影的脸上。 “妾身……自己来吧。” 好端端的为何又称妾身? 卫燕思歪着头,掀开挡住她脸的棉帕,问出这一疑惑。 曲今影垂头丧气道:“尊卑有别嘛?” 卫燕思哑然一笑,她堂堂一个皇帝,追着曲今影满嘴的软乎话,还大献殷勤的为她擦干头发,哪里有尊了?更像是那个“卑”。 “你摸摸你的良心,我每回陪着你,哪回不是你更像主子。” 曲今影还真就把手贴在心口,好好感受一番,嗯,原来讲违心的话良心真的会痛,不禁羞愧得抬不起头。 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样子,谁见了不叹一声我见犹怜,遑论她一张小脸,还长得格外清新娇巧。 卫燕思心软了,并且极其不合时宜的,闻到了她身上一阵阵的馥郁香气,带有独属于夜晚的安然和静谧。 怪不得古人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卫燕思的腺体不争气的跳了一跳,全无心思再与她理论。 “你有不痛快要告诉我。” 曲今影也似乎大彻大悟,腮帮子鼓了一鼓,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疙瘩:“你……是因为瞧了我的身子,才赐我玉如意的。” 原来在胡思乱想呀。 卫燕思了然浅笑,眸光渐敛,郑重道:“这是其一,其二是我母后看中你父亲的权势和曲家的威望,意在拉拢。” 曲今影意外于她的坦诚,也失落于她的坦诚,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仅剩的一丢神采全然溃散了。 好在卫燕思并不让她低落的情绪蔓延,补充道:“当然还有其三,你想不想听?” “……”曲今影的眸心亮起一寸光,又迅速湮没下去,仿若天边转瞬即逝的流星。 卫燕思摘下棉帕,晦涩的长叹一声:“我心仪你,无关其一,也无关其二。” 表白来的猝不及防。 曲今影脑中像是哐当一声重响,长这么大,她就没听过这等露骨的话,心脏不规则的跳动,越来越厉害,像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可勾起的唇角骗不了人,她感受到扑面的喜悦,耳根子紧随着滚烫起来。 二十年的教养在骨子的作祟,她怕失态又怕露怯,忙不迭的折起手臂摸摸脖子,呀,比耳根子还要烫。 她不敢直视卫燕思的眼睛,羞赧的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早~感觉这几张好多糖~ 第52章 这也是卫燕思第一回 同喜欢的人告白, 见曲今影迟迟不应,以为她尚在气头上,怯生生的多讲了两句甜言蜜语。 她们各有各的兵荒马乱。 “……你不准说了。”曲今影正经了小半辈子,可辨不清她的话中多少真多少假。 卫燕思端正神色, 正儿八经的观察她, 半晌也未瞧出她是悲是喜,是怒是哀。 到底是大女主呀, 段位果真高, 喜怒不于形。 卫燕思心悦诚服。 羞窘道:“你要是不喜欢听, 以后我就不讲了。” “……”我何时讲过我不喜欢了? 曲今影不落忍, 她女儿家的确脸皮薄,可高高在上的帝王拉下脸来哄了她一晚上, 已是诚意十足,她断没有继续端架子的道理。 想通这一层, 她大方了许多,抬起头来,睁着笑意盈盈的眼。 问:“君无戏言?” 卫燕思双眸一亮, 眉飞色舞道:“一言九鼎,可以拉钩。” 情情爱爱的东西还以拉勾?曲今影笑她幼稚, 不过一国之君的面子总要给, 妥协似的伸出小手指, 陪她“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本以为这下将卫燕思哄得服服帖帖了, 没曾想她的性格阴晴不定,眉间眼梢在一瞬间涌出仓惶不安。 曲今影以为自个儿眼花看错了, 眨眨眼,重新看过去,再一次看了个真真切切。 伴君如伴虎果然是真言。 她鬼使神差的上了手, 清凉的指尖顺顺着卫燕思的眉毛,像一把小刷子,从眉头抚到眉尾,欲要扫净卫燕思的烦忧。 “我娘亲说总是皱眉头,眉心会长皱纹。”曲今影哄骗说。 “我娘亲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就听娘亲的话呗。”曲今影手往下移,抚过卫燕思秀丽的轮廓 不光要听娘亲的话,还要听媳妇的话,卫燕思觉悟甚高,重展笑颜,只是这笑意并未达眼底。 这可瞒不过心思玲珑的曲今影:“好端端的做甚不开心?” 难不成是因为哄她的缘故?觉得丢了九五之尊的颜面?既然如此一开始不哄她不就好了呀。 卫燕思眨眨水润的眼睛:“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 曲今影端详着他,疑惑她情绪转换为何这般快,神情变得严肃,缓缓开口道:“你不顾个人安危来救我,又和这帮山贼斡旋,处处保护我,哪里会是个没用的人?” 卫燕思低下头搅着手指,半晌,心不在焉道:“你不懂。” 如果她alpha的体制能够早些适应这副身体,她就能更好的保护曲今影。 或许在水月河畔,曲今影根本不会受伤?耿忘书在树林中与她对峙时,也不会险些伤了曲今影的性命?她们也更不会掉入这山贼窝里。 她在原本的世界中,腺体早已毁坏,算个废人,自暴自弃的去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享受平平淡淡和现世安稳。 惬意的小日子过久了,哪怕重活一世,她也不曾感恩过老天爷,亦不想尝试着将alpha的体质与身体相融合。 如今身陷囹圄,又迎来了发热期,真怕再拖了曲今影和风禾的后腿。 她始终不曾抬头,淡淡的呼吸,每一次都仿佛是在叹息。 曲今影见她不答,也不强求:“我娘还告诉我,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找个肩膀靠一靠。” 说罢,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这里没别的人,你只能靠我的了。” 卫燕思莞尔,好奇她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几日一路颠簸,与她算是朝夕相处,渐渐发现她除了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一面,还偶尔表露小女儿家的脾性和俏皮,着实令人惊喜,猜想多是受她母亲的影响。 卫燕思心下动容,真把脑袋搁上她的肩头,多少有些拘束,不太好将重量全数压上,用脖子半撑着。 曲今影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心脏一角软了下去,抬起双臂,将她搂入怀中,柔荑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打她的背心,就差在哼上一曲童谣哄她入睡。 卫燕思从没有和她挨得如此近过,也没有闻见过如此浓郁的薄荷和茉莉花的清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心脾像是被注入了新鲜空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礼。 连带心情都好上了许多。 卫燕思放松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经,彻底沉溺在她香软的怀抱里。 嘴上却是不解风情:“这会儿你倒不和我讲究授受不亲了。” 曲今影抱住她的双臂一僵,又慢慢放柔,甚至渐渐往上,搂住她的脖子。 那袖口的衣料,是上等的丝缎,顺滑冰凉,与卫燕思脖子处的肌肤一摩擦,让卫燕思抖了个哆嗦。 卫燕思颈后的腺体比任何时候的反应都剧烈,突然的颤抖,体温陡升。 出于本能,卫燕思挺起塌下去的腰,半直起身子,用手拨开曲今影的长发,唇沿着她绯红的耳根,一路寻到目的地,张口就咬在她脖颈后。 这地方有她第一次标记曲今影时,留下的牙印。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曲今影没有任何反抗…… 事后。 曲今影睡床,卫燕思睡地。 曲今影衣衫单薄,浑身滚烫的缩进被褥中,像是被放在火堆上炙烤,唯有颈后的咬伤在疼痛,镇定住翻腾的心潮。 卫燕思则心生出许多的烦忧,在她原本的世界里没有男女之别,alpha与omega如果出自喜欢,可以标记人和被人标记,从不限男女。 惊讶的是曲今影今晚的配合度额外高,要不是她意志力坚定,不暴露女儿身才怪。 实在难以想象,曲今影在得知她真实身份的那一天,会是何反应? 唉,卫燕思翻了个身,遥望天边幽暗的月亮,只觉前路漫漫,茫然无知。 因着心事重重,她一夜无眠,第二天顶着圆呼呼的黑眼圈,急不可耐地敲开了风禾的房门。 请教风禾道:“故意骗人是不是很坏?” 风禾不擅长处理这样的问题,略显迟钝:“……善意的谎言就不坏……” 卫燕思简单思考一下,认为她的谎言并不善意。 遂即心存侥幸的问:“迫不得已撒谎呢?” 风禾:“您同谁撒谎了?” 卫燕思:“……一个女人。” “大当家?” “不是。” “清慧县主?” “……也……不是……她。” 风禾有点蒙:“虎头山寨里就两个女人,不是大当家,就只能是清慧县主。” 卫燕思一直以为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原来是轻看他了,目光恳切的承认道:“的确是清慧县主。” “那小的就不会答了,您得问春来。” 哎哟喂,卫燕思拍了脑门一下,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一直想不起来,原来是少了春来这个人。 她一心挂念着曲今影,把御前忠仆给忘了,实属不应该,良心由此受到莫大的谴责。 前几日,她们去堵截耿忘书,春来帮不上什么忙,又没有拳脚功夫,便留他独自呆在柳塘村的小破客栈里,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秋日的清晨,风凉乍起,吹得她和风禾各自抖了一抖,仿若春来就在他们身边,正满含怨念的喋喋不休,直念得人起鸡皮疙瘩。 卫燕思担心春来,问风禾可有办法与春来联系。 风禾道:“暗卫损伤惨重,应该会回到客栈同他汇合,再过几日,我想办法与他们通通信。” 有暗卫陪着春来,春来的安危有保障,卫燕思稍稍放下心。 一扭脸,顿见曲今影站在不远处,缓带轻裘,衣袂飘飘。 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内勾外翘,眸心有亮起奇异的光彩,直击人的心底,表情却满是狐疑,一字一顿的问:“你、骗、我、什、么、了?” 卫燕思:“!!!” 坦白谎言,承认错误,需要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草草开口,既不成样子,也缺乏可信度。 卫燕思咽了口唾沫润嗓子:“没有,我和风禾闹着玩。” 曲今影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你确定不说?” 卫燕思心虚了,不否认也不承认,抓抓脸道:“等回了雁京城我再告诉你吧。” 话中带了点商量的味道,显得诚意十足。 曲今影正沉浸在与她感情更上一层楼的温馨甜蜜中,倒也没觉着她会撒出多大个谎,很是善解人意的同意了。 卫燕思愈发欣赏她,情人眼里出西施,夸她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在后宫里,嫔妃最忌讳的便是讨论位分,曲今影没在宫里头住过多久,可出身权贵圈子,皇家的八卦听到不少。 皇帝的风流韵事,嫔妃的的勾心斗角,皇子们的明争暗抢……她皆耳熟能详,明白母凭子贵和子凭母贵的道理,而嫔妃的位分在其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位分这两二字就像是一种约定成俗的禁忌,心里可以天天想着,却不可随意提起,否则会是野心的彰显。 卫燕思倒好,成天讲着要封她做皇后的话。 她听着恼,好像她就图那位置似的。 “你不说便不说吧。”她丢下这句话,折身回了房,房门关得“砰”一声响。 卫燕思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的风禾,问:“县主是在生气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看到收藏我这作者的小可爱破两千了,希望明年幼破两万,哈哈哈,我好有梦想啊,要庆祝一下,大家留言,我随机送红包发 第53章 “可能吧。”风禾呆愣愣的回答。 “我惹着她了?” 风禾回忆了她们刚才的互动:“县主是在您夸她母仪天下之后……生气的。” 卫燕思彻底费解了, 曲今影不为她撒谎骗人生气,反倒因为她夸她母仪天下生气。 哇,同样都是女人,为何曲今影的心思可以比海底针还海底针。 算了算了, 爱妃心思她别猜, 猜来猜去还是不明白。 然后,她拉着风禾讨论起逃走的事宜。 . 风禾是一名武将, 关于江湖中的恩怨纠葛、纷纷扰扰, 他如数家珍, 头头是道。 他告诉卫燕思, 一座设计成熟的山寨,必须要建在易攻难守的地形之上, 同时在山寨内外设下机关陷阱,哨兵更是十步一个。 一来可以防止官兵和同行的进攻, 二来是防止肉票逃跑。 根据他的观察,虎头山寨已然初具规模,逃跑的难度很大。 谈话到这处, 进入了重点,卫燕思怕隔墙有耳, 进了他的房间, 紧闭门窗, 压低声音问:“既然虎头山寨势力不小, 为何我们沿路一直未曾听闻它的名号,它是凭空冒出来的?” 风禾面色凝重:“要么是他们把自己藏的太好。要么是他们和官府勾结, 当地官员迟迟不上报。” 卫燕思的眼珠一转:“还有……他们成立时间短,名声还不到大噪的程度。” 逐一分析下来,充分说明虎头山寨的实力不容小觑, 解决起来非常棘手。 卫燕思天天在山寨里头晃悠,发现除大当家杜七芷长着一张聪明相之外,其余的皆长得呆呆笨笨。 俗话说相由心生,基本可以断定虎头山寨有今日之成就,和杜七芷的雄才伟略分不开。 连曲今影也对杜七芷心生敬佩,理由是她管理一个不大不小的侯府后宅已颇为吃力,而杜七芷天天与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呆在一处,居然得心应手。 她有了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惺惺相惜。夜晚,她在床榻上烙大饼,翻来覆去睡不着,掀开床帘,唤醒已在熟睡中的卫燕思。 “要不我们私底下单独给许大当家一些好处,让她偷偷放了我们。” 卫燕思松软的龙榻睡久了,睡地板难免腰疼,好不容易忽略疼痛睡着了,又被她扰了清梦,糊弄道:“行。” 曲今影当了真,不免欢喜,奖励她可以睡到榻上来。 卫燕思迷迷糊糊的,也不同她客气,果真抱了被子睡到她身边。 曲今影:“……” 她咬住唇,双腮爬上绯红,所幸夜色深沉,谁也瞧不见她娇羞的模样。 “我话还没说完呢……” 卫燕思:“嗯?” “你让让我,我要睡到地上去。”曲今影推了推她。 卫燕思经她这一来一回的折腾,瞌睡消减了许多:“你要不是被耿忘书绑了去,现在已经入了宫,等朕翻绿头牌了。” 言外之意是同睡一张床,又有何妨? “你又满嘴胡话。”曲今影嗔怪道。 卫燕思哼哼出两声笑,带有浓浓的困意,显得格外低哑舒缓,竟还真和她掰扯起来:“你算日子啊,你接下玉如意的第二天,宫内就会派教养嬷嬷上侯府,教授你宫内的规矩和礼仪,半月之后,你就可入宫了。” 曲今影不依她:“即便入宫,我也需住上三月,内务府才会挂上我的绿头牌。” 卫燕思睁开一只眼:“是这样吗?” “嗯。” 在她被耿忘书绑走前,的确有教养嬷嬷来侯府上课,课上提到过这一茬。 她当时按耐不住好奇,出口相询此用意,教养嬷嬷却并不作答。 事后她才回过味儿来,猜测是因为担心入宫之前,有人珠胎暗结,混淆了皇家血脉,而三个月正好显怀。 犹记得教养嬷嬷还曾取了宫中藏书阁的一本图册书来与她瞧。 她只翻过两页,脸就红的不成样子,那会儿小杨柳还笑她像只煮熟的大螃蟹。 教养嬷嬷劝她说,娘娘别不好意思,学会这些才能伺候好万岁。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但凡跟卫燕思有亲密的接触,便会下意识的回忆起图册里的内容,所以总忍不住红脸。 她血气翻涌着,懊恼让卫燕思上榻的决定。 卫燕思反倒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安安静静的躺在枕上,呼吸均匀,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温热和独特的药香,香味似烈酒,从舌尖一直沿着喉管,烧到她悸动的心脏。 不成不成,不可以挨得这么近。 她抬起手臂,越过卫燕思的身体,撑到床沿边,意图翻身过去,岂料一简单的动作几乎与卫燕思鼻尖相抵。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卫燕思湿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唇间,仿佛谁用指腹在她唇瓣上来回轻抚,有暧昧的热度,有浓重的情意。 她触电般的缩了回去,跪坐的笔直。 只听卫燕思梦呓道:“快睡吧。”旋即翻身,背对着她。 她踌躇着几下,伸出手指戳戳卫燕思的腰:“你……让我一下。” “做甚?” “我要睡地上去。” 卫燕思态度强硬的:“不准。” “我还没进宫呢,才不和你一块睡。” “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汵妃,睡一起就睡一起呗。” 曲今影同她讲不通,摆出恃宠而骄的架势,急道:“你到底让不让?” 卫燕思又只好抱着被子回到地上,直挺挺的躺着,问:“这样总成了吧?” 如此,反倒让曲今影不好意思起来,略含歉意道:“还是咱们换一换吧。” 算了吧?卫燕思可不想重蹈覆辙,但嘴皮子不饶人,威胁她道:“要么你睡床我睡地,要么咱们一起睡。” 显然这招不管用,曲今影果断的选择了第一个选项。 卫燕思表示很受伤。 在外头就这样欺负人,等回了宫,曲今影有了勇毅侯撑腰,岂不是连绿头牌都不准她翻了? . 接下来的几日光景,他们三人表面上安安分分,实际每晚吃过饭,都以消食为借口四下散步。 除开严加看守的重地,其余地方皆走过好几遭,走得多了,心里头就有数了。 于是又废了几天的光景,熟悉土匪们的日常作息与作案规律——无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天出门干一小票,五天出门干一大票,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主要是纪律严明。 一打听才知道,全是杜七芷的吩咐,她实行半封闭式的军事化管理,并明令禁止山寨内出现黄赌毒行为,当然,“黄”这一点,她自个儿例外。 以保证全寨上下头脑清醒,反应迅速。 卫燕思感慨,谁遇上这窝土匪,谁倒了八辈子血霉? 硬碰硬是不成了,只有寻找机会开溜,于是避过种种机关陷阱和暗哨,又成了新的难题。 曲今影还是那句话,试试私底下给杜七芷塞好处,采取曲线救国的对策。 这不算个好主意,也不算个馊主意,风禾认为有冒险一试的价值。 在这日晌午,卫燕思通过二当家,求见杜七芷,说是想要问问派出去的人可曾平安到达雁京城。 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杜七芷答应见她。 但曲今影闹起别扭,死活不准她去,记恨杜七芷曾经觊觎她美色这件事。 卫燕思无可奈何,把光荣且艰巨的任务交由风和。 风禾很慌张,他有自知之明的道:“我脑子轴不会讲话,恐怕会搞砸。” 由此只好派出曲今影。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曲今影就灰溜溜的回来了,白皙的脸蛋红红的,连耳朵和脖子也红红的。一双娇俏的桃花眼,左躲右闪,愣是不愿与卫燕思对视。 卫燕思又惊又怒,追问:“遭遇何事了?姓杜的欺负你了!” 曲今影支支吾吾道:“没有,是她……” “哎呀,你要急死我。” “她……房里有个男人。” 卫燕思:“!” 一个好色的女人,房内出现一个男人会发生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再一结合曲今影的反应,大胆猜测曲今影是看到了某些辣眼睛的画面。 她十分心疼,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抱住曲今影,安抚着。 后悔道:“杜七芷纯粹一好.色之徒,送她银子不如送她美男子,还可以使使美男计,我真笨。” 是以,曲线救国宣告失败。 一切尚需从长计议。 曲今影受震撼的小心灵勉强平复,稍稍与她分开,道:“咱们别计划逃跑了,还是等我爹爹来救吧。” 那姓魏的外室是个聪明的女人,真接了到信,一定会去寻她哥哥,他哥自然会把事情告诉她爹,她爹又会把这事传进宫里。 传来传去,太后和太上皇就能知晓。 这两位天下霸主,万事拎得清,定会救他们出水火。 唯一的缺点是,中间弯弯绕绕,需要费些时日。这山寨无异于狼窝,他们在狼窝里住太久,始终不踏实,恐生变故。 若能自救,当然是自救,若自救不了,靠外援是最好的法子。 风禾赞同曲今影的说法:“成,我们暂时坐以待毙吧。” 坐以待毙?听这词用的,多么不吉利。 曲今影:“……”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 第54章 夜晚又一次如期而至。 曲今影实在过意不去, 提议和卫燕思轮流睡地铺。 卫燕思很坚决,照样给出两个选择,要么曲今影一个人睡,要么她们一起睡。 曲今影还是选择了前者。 卫燕思又一次受伤了。 她踏踏实实的以地为床, 迅速入了睡。 而曲今影却比白日还要清醒, 一闭上眼,全是在杜七芷房内的所见所听。 她以为教养嬷嬷给的那本图册已经够大胆, 够羞人的了…… 不, 不能再想了!她强迫自己停下来, 可这些画面和声音完全不受控制, 如河流决堤一般,势不可挡。 她在这初秋的深夜里, 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热得快要喘不过气, 像溺水的人在渴求半块浮木,猛地睁开眼,弹坐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息。 双手捂上心口, 试图压下胸腔内剧烈的跳动。 “今影?”卫燕思悠悠转醒。 曲今影吓了一跳,低呼了一声:“呀!” 卫燕思掀开被子, 试探着走到她榻边:“你怎么了?” “我……我无事。” “不舒服吗?” “不是……” “做噩梦了吗?” “……嗯。”曲今影抬眼, 借着银白的月华, 看着卫燕思在帘外的朦胧身影, 只见她白润如脂的手指根根分明,轻轻柔柔的拨开床帘子。 随后, 她躬身,探进小半截身子,一双黑亮亮的瞳仁, 灿烂如星辰。 曲今影的心跳再度失控,咚咚,咚咚。 她一把揪紧了衣襟。 “向我讲讲你的梦?”卫燕思嗓音清越,像是怕打扰到什么,衬得她这人分外温柔,成为了美好的一部分。 曲今影享受她给予的美好,放弃内心的挣扎,主动握住她手腕,拉着她坐到自己枕边。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距离上一次曲今影主动,已足足过去两月了。 卫燕思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中元节,红莲教反贼在水月河畔闹事,曲今影也是这般紧握住她的手腕,让她跟随她回勇毅侯府。 当时,她怕连累曲今影,只留下两个字:“放心。” 现在她同样跟曲今影道:“放心,只有你不要我的份。” 待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卫燕思眉宇间雾气蒙蒙,整个人稍显落寞。 曲今影只当她在闹玩笑:“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会不要你。” “这个嘛~”卫燕思话音拖得长长的,半是认真半是顽皮道,“现下可不能告诉你。” 夜凉如水,她的嗓音低低软软,似一颗小石子,投入曲今影的心湖,扑通一下,溅起一阵涟漪。 曲今影一时不知该将悸动的心安放于何处,温凉的手指试探着附上她的手背,又将五指滑入她的指缝,稍稍用力捏了捏:“可是跟你撒谎骗我有关。” 卫燕思微一停顿,脊梁骨先是一挺,再是一软,肩背随之放松,稳稳的靠在床头。 房内没有点烛火,只有银白的月光,照出她晦暗不明的面部线条。 曲今影体贴的将枕头塞进她后背:“靠着不硌人。” “不错,朕的皇后越发懂得疼人了。” “你又胡说!”曲今影不自觉的大声道,又后知后觉的显出尴尬。 卫燕思大梦初醒,失笑道:“原来你白日是因为这个和我置气。” “才没有跟你置气。”曲今影坐直腰板,与她并肩靠在床头,肩膀无意的挨了她手臂一下。 小小的触碰,惊雷般炸响在卫燕思的心头,她的发热期在今天刚好进入易感阶段,犬齿痒痒胀胀了一整天,全靠意志力生生压抑住标记曲今影的冲动。 这会儿孤女寡女,同坐床头,耳畔是彼此的浅浅呼吸,还有属于自个儿的……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好怕曲今影把这心跳听了去,从而窥见她的想入非非,往旁边挪了点。 只是她们的手还紧扣在一起,小小的动作,牵动起了曲今影的心潮。 “你想走便走吧。”曲今影收回手,像是遭到莫大的羞辱,言语间格外不留情面。 少女情怀总是诗,卫燕思不愿做那不解风情的负心人,骗她道:“我腿麻了,动一动罢了,没别的意思。” “骗人。” 卫燕思干脆道:“除非你赶我,否则我哪也不去。” “我还真就赶你了。” “口是心非,”卫燕思像在破庙那样,将耳朵贴着她胸口,隔着一层柔软,细听她陡然急促的心跳,“你心里明明在讲舍不得我。” “你又耍无赖!”曲今影急忙推开她脑袋,弄乱了她的束发,顾不上太多,胡乱抓过被子抱在怀里,一副誓死捍卫清白的可怜样子。 任凭正人君子见了,也会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心动不如行动,卫燕思慢慢倾身靠近她,手贴上她脸颊时,喉咙吞咽了一下:“你弄乱了我的头发,可是要受罚的。” 卫燕思指了指头顶,熟练的拔下发簪,柔顺的长发水流般铺洒而下,漫过耳际、漫过肩头,终停在腰际间轻摆。 曲今影瞧得痴迷,心头微微发热,慌张的错开视线,只一刹,又仿若不甘心的再一次看向她,眼中跳动的光芒,兴奋且胆怯。 这倒在无意中给了卫燕思一个下马威,天下之主调戏爱妃失败,反遭将了一军。 可面上总要过得去,不能露怯,卫燕思摊开手,掌心躺着那只木簪子:“罚你明早为我束发梳头。” 言罢,试图收回贴在曲今影脸上的那只手,稍微一动,手腕反被握住,传递来的力道将她轻轻往前扯,不待她反应,唇瓣上就已经有了湿热的触感,仅一下就没了。 唇与唇的触碰,原来这般美好,近乎不真实,水月镜花,恍如隔世。 卫燕思的魂魄一时飞至银河九天之外,脚下好似踩着松软的云彩,不太敢用劲,怕一踩便碎,整个人便在云端偏偏倒倒,直至曲今影迭声唤她,她才用力一眨眼,迷蒙的眼神终回清明。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亲我了?”话语中有惊有喜有忐忑。 “……没……没有。”曲今影信口雌黄,后悔方才轻浮的举动,哪里是个闺阁女子能做的,可是气氛旖旎,情意正浓,她也仅是随心而动。 反正现下她想找条缝来钻,遂抖开被子,麻溜的躺进去,脑袋一扭,将脸埋进枕头。 像个做了坏事,逃避责任的孩子。 卫燕思大惑不解,被亲吻的地方恰在她饱满的唇珠上,她用食指指腹点了点,惊觉唇珠还沾有一点水意,在秋日的夜晚凉丝丝的。 她游离的神思逐渐回笼,意识到一严重的问题——明明被占便宜的是她,凭甚曲今影像是平白遭了她欺负的样子? 不成不成,事关天下之主的尊严,她必须问个清楚。 她扯扯曲今影的被子,对方一动不动,便又扯了扯,对方还是一动不动? 得嘞,出宫一躺,学会装死了。 卫燕思认栽,下了榻躺进地铺里,刚躺好,水润的舌头不自觉的舔了舔唇珠,尝到了比蜂蜜还要甜的味道,回味悠长,直入心底。 事后又暗骂自己流氓。 她摇摇头,努力许久,终于进入了甜滋滋的梦乡,梦里是她主动亲上曲今影的小嘴,吮蜜似的,久久不愿松开,从鼻腔一路直下到胃部,皆是暖暖的馨甜在回旋。 怪不得以往的皇帝总是招架不住美人计和枕边风,甘愿戏弄诸侯,也要点燃烽火博佳人一笑,或许求的不过是一亲芳泽。 . 有心爱的人陪伴左右,山寨的日子倒也不太难熬,卫燕思和曲今影在打情骂俏中又平安过了七八日。 这日清晨,天将破晓,东方翻起几片鱼肚白。 光,裹挟着杂哄哄的话音,透过窗户纸,闯进了屋子。 卫燕思一夜好眠,心满意足的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转脸去瞧紧合的床帘,隐约可见里头的人儿,慢吞吞的翻了个身,像极了养心殿外廊下睡懒觉的御猫儿,翻着白胖胖的肚皮求欺负。 卫燕思许久没撸猫了,心痒痒,手也痒痒,摩拳擦掌的走上前去,掀开帘子一垂眸,见着曲今影睡得粉扑扑的脸颊,几尾长发不听话,盖住曲今影半边面庞。 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绮艳。 卫燕思想,若没有耿忘书这挨千刀的狗,劫持曲今影,这姑娘该会在她养心殿的龙榻上醒来。 她也就顺理成章的俯下身,在其嘴角偷个香,道一句:“等着朕,下完早朝朕就回来,带你去御花园放风筝。” 届时曲今影自鼻腔回应她一个含糊不清的:“嗯。” 越想越开怀,卫燕思的咽喉艰难滚动着,强忍着一亲芳泽的欲望,伸出手捏住曲今影的耳垂,像在捏一块白白软软的棉花糖,一松手,上头还浮现出一小块红印子。 “唔。”曲今影撅着水润的小嘴,控诉她的粗鲁,不过眼皮还眯着,眼睫是蝴蝶的翅膀轻颤着。 卫燕思轻声道:“外头闹轰轰的,我们出去瞧瞧发生何事了。” 曲今影双眉往中间一挪,挤出几条细细的皱痕,嘟囔道:“土匪窝里哪会有好事,许是他们又劫持了一名富商,正欢呼雀跃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想起前天承诺你们的红包忘记发了,啊啊啊,现在去 第55章 卫燕思瞅了眼窗外的天色, 寻思土匪们营业的确过于早了,和她兢兢业业上早朝有一拼。 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挑起眼皮将视线往外去, 看见楼下宽敞的泥坝子摆里, 摆了几十张桌子,满桌的酒肉, 大有张灯结彩过新年的架势。 她掐指算了算, 不至于呀, 离新年还有小半年呢, 难不成是山寨里哪位兄弟要成亲? 估摸着新娘子也是到山下掳来的。 她灵机一动,山贼们真要是喝的酒酣耳热, 防御难免松懈,或是她们逃跑的好时机啊! 她喜上眉梢, 疾步出去,欲要敲响风禾的房门时,长廊尽头二当家呼哧呼哧的跑来了。 “六公子, 还以为你没起呢。” 卫燕思平复下心绪,面色镇定, 唇角略有弧度, 道:“二当家有事吩咐在下?” “是好事儿, 前些日子我们虎头山寨, 平了红莲教在洛江的分舵,筹划着摆回庆功宴, 酒肉准备了好些天,今儿个终于备好了,”二当家咧开嘴笑, 露出发黄的牙齿,颇为自豪道,“大当家说了,你们是客,一定要来同我们兄弟喝酒吃肉,算是回报你们三十万两个雪花银。” 还挺仁义。 卫燕思干笑两下:“信送到雁京城了?” “送到了送到了,去传信的兄弟飞鸽传书回来,说你们魏家一夜凑齐三十万两,现银加银票,全装在酒坛子里,足足装了十几个大酒呢!” 二当家的眼睛因兴奋瞪成铜铃大小,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盘刚出锅的肥美猪头肉。 卫燕思退开两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心下却钦佩这负责传信的人脚程真快,定然是不眠不休,跑死了好几匹快马吧! 如此甚好,勇毅侯收到信封,定然入宫呈报了此事,估摸着剿匪的兵已在路上了。 卫燕思双手负后,悠远的目光飘向天际,彼时天光大亮,照耀天地万物。 二当家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是山寨的二把手,尚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再多寒暄了两句后,便抱拳告辞。 临走前,不厌其烦的请卫燕思一定出席。 卫燕思承诺他们一定到,直至二当家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拐角,身侧的房门才打开。 卫燕思对站在门口的风禾道:“你全听见了。” “嗯。” “有何看法?” 风禾跨出门槛,诚然道:“您的安危至关重要,大内一定会派出一队御前侍卫彻夜奔来洛江救驾。” 这御前侍卫本属神策军,而神策军是先祖皇帝亲自组建,用来护卫大内周全,后因神策军与禁军互相牵制,纠缠不休,而废掉禁军,从神策军中挑选精锐,守护在御前,是以人数不多。 虎头山寨的土匪,皆得大当家杜七芷真传,谨守军中纪法,武功路数巧妙,又身经百战,加上人多势众,御前侍卫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风禾御前侍卫当了许多年,官位不小,善于从御前侍卫的角度出发,思考对策:“若我为此行动的领头人,我绝不会硬碰硬,会带着三十万两的雪花银,来与这帮土匪交涉,假如三十万两银子,能不费一兵一卒的换您周全,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待将您安置后,再与山寨秋后算账。” “你不怕这帮土匪耍诈?” “怕,我会事先联系洛江州府衙门,让府兵埋伏在周围。” “可山寨地势险要,所处隐蔽,机关陷阱重重,救下朕的把握并不大。” 风禾目光一凛,抿紧唇线:“所以和平交涉是上上策,假若土匪临时提出更苛刻的条件,只要不涉及您的安危,答应下来就是。” 卫燕思懂了,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那天,她配合着御前侍卫演出戏,或许就能皆大欢喜。 更欢喜的是,这日深夜,暗卫首领敲响了风禾的窗户,禀告说朝廷派来的救驾人马已至落江城外,并且与他们暗卫取得了联系,两队人马会团结一致,合力救驾。 “领头的人是谁?”风禾问。 “是勇义候之子曲金遥。” 风禾:“???” 那个燕京第一纨绔 。 暗卫首领面露为难:“他担心清慧县主,执意跟来……勇毅候自打县主失踪后就一病不起,没人能拦得住这小侯爷。” 风禾嘬了下牙花子,转问:“你是如何躲过满山的机关找到我房里来的?” “唉,甭提了,昨日一早就进了虎头山,地势盘绕,机关陷阱神鬼难测,折损了两个兄弟,我也受了伤。” 风禾:“一路走来,你可把这些机关陷阱摸清了?” “……勉强摸清五分。” 风禾唇角下沉,面罩寒霜。 “请大人恕罪。”暗卫首领单膝跪地,诚恳请罪。 . 翌日,风禾起了个大早,进了隔壁屋子,将与暗卫碰面的事,告诉卫燕思。 “看来杜七芷没唬人,真有机关陷阱,”卫燕思一颗心七上八下,“那还真不能硬碰硬。” 确实,不然士兵尚未冲进山寨刚,就成了一帮残兵,无异于白白送人头。 “嗯,”风禾斟上一杯沏好的茶,捧给她,“我同暗卫交代过了,小侯爷性格冲动,不便前来,幸好春来有张金嘴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他充当魏府的管事来与山寨交涉,保准能把土匪哄得高高兴兴。” 他说着,又斟了一杯,搁在曲今影面前:“小的无心冒犯小侯爷,请县主见谅。” 曲今影面容平和,话音似玉笛般清远:“风大人深思熟虑,小女子钦佩,全由大人安排。” “大内的人马大概多久到?”卫燕思吹开茶面的浮叶,抿了一口问。 “差不多……明日。” 卫燕思身形一滞,将刚刚端至唇边的茶杯磕回桌面,眼中晦暗不明:“山寨这庆功宴一连庆三日,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 “六公子的意思是……” 卫燕思摇了下脑袋:“我只是觉得蹊跷。” 土匪个个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一不留神就会让脑袋与脖子咔嚓分家,连续三日放歌纵酒,不怕别家山头来找麻烦吗? 曲今影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会不会故意是在等谁来?” 需要勾心斗角的事,风禾不太擅长,木讷道:“他们等的人不是我们编造出来魏家吗?” 曲今影有一瞬失神:“我也想不明白,杜七芷心思比寻常男子都要深沉上许多,难以看出门道。” 她没有七巧玲珑心,却也自诩是聪明人,家有百口,主事百务,处处权宜,谋定而动,随着年岁渐长,偶尔才吃上一回哑巴亏。 落到杜七芷手中后,次次反击,全若一拳拳打在棉花上,费力不讨好。 便有了和卫燕思同样的担忧,怕杜七芷耍诈,叫她们防不胜防。 卫燕思取下腰间的扇子丢在桌,自暴自弃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一国之君的话就是圣旨,不可以武逆,曲今影和风禾也不敢扫她的兴,应承她是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 曲今影心不在焉一整天,一想到明日会发生的事,更是失魂落魄,睡不着。 她索性下了床,披上衣服,再点燃一小节蜡烛,搁在卫燕思的枕头边上,再弯曲双膝跪坐下来。 尚没坐稳,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就在凉夜中抖了一抖。 卫燕思余光扫着她白润的脚,一根根脚趾头晶莹如玉,溺在昏黄的烛光中,细腻的肌肤泛出温软的光泽:“可是冷?” “有点儿。”曲今影半垂下头,双手交叉搓搓胳膊,如墨的头发滑下,盖住了小巧的耳朵,她手腕一翻,将头发挽到耳后。 “快回床上去。” 曲今影咬了下牙,莫名的委屈在堵在胸腔,滋溜的钻出嗓子:“你在撵我?” 听听,听听,多么的不讲道理,卫燕思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窝囊气,硬起心肠,掀开被子道:“我这暖和,你可要和我同睡。” 本是哄一哄红便能消气的事儿,她偏话赶话的去激怒佳人。 曲今影的确身份低于她,可在外头也是人人见了都要跪拜的县主,情绪翻上气头,还真就钻进了被子。 两只凉凉的小脚丫,擦着卫燕思的裤管而下,从大腿到脚踝,最后不小心的贴上了她的脚背,凉得她抖了个机灵。 卫燕思的身子变得不听使唤,升高了些温度,她清楚的感受到,是由腺体的不安跳动引起的。 “你——”她忽然变成一受人调戏的小女儿家,鼓囊囊的腮帮子显出她的羞愤至极。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娇声嗔骂曲今影是个登徒子,骂她非礼、无赖、轻薄人。 以前曲今影用来骂她的,她全数奉还了。 一面娇骂,一面逃似的溜出软被。 她怕逃慢了,迅速充血的犬齿会忍耐不住冲动……咬人。 “不准跑。”曲今影揪住她后衣领,像提溜住一直小白兔似的。 黑暗中,下手没准头,微凉的指尖碰着了卫燕思的腺体。 “呀。”卫燕思蜷起上半身,四肢撑住地,模模糊糊的闷哼起来,整个人颤抖着,惊悸着,背心阵阵冒出虚汗。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决定今天要码一万字的,结果失败了,啊啊啊啊~生气。 第56章 曲今影以为是自己下手没轻重, 伤着她了,慌忙的靠近:“哪里疼,我瞧一瞧。” 卫燕思强撑着:“无碍……” “别逞能?到底哪里不舒服?”曲今影着了急。 卫燕思坚强的挤出一抹笑,将手贴到腺体摁了摁, 这地方就是那样, 抽搐痉挛时能疼的人头昏眼花,但强行按住会好上许多。 她盘腿坐好, 绽放的笑容, 似水温柔:“你看这不没事了吗?” 曲今影一点不好糊弄, 抓住她的胳膊, 不准她挣扎,伸长脖子去看她颈后到底有何伤口? “真没事儿。”卫燕思反应迅速, 她人没办法挪地方,但肩膀还能动, 顺势往右后方一扭,任凭曲今影脖子伸得再长,也看不你一个真切。 “你就急死我吧。” “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哪会急死你。” 曲今影气的牙根子痒痒,捏起拳头, 想要教训她一拳, 考虑到她或有别的伤, 犹豫半天, 下不去手。 不能动手,还不能动口吗?她又讲起赌气的话。 卫燕思自然对她要一阵好哄。 曲今影驳她面子, 阴阳怪气道:“我还没入宫呢,不算你妃子,要有伤口, 也轮不着我,回去后请宸妃娘娘瞧吧。” “好端端的,扯宸妃做甚?”卫燕思担心这语气不好,尽量睁大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显出点纯良无害和惹人怜爱的懵懂。 “你倒是护着她。” “我何时护着她了?” “就有!” 好吧,又发挥无理取闹的技能了。 可事情总归要说清楚的,免得留待日后成了心病。 卫燕思:“宸妃的确在我为太子时娶进东宫的,是个侧妃,而今也仅是四妃之一,你不一样,一入宫就为列四妃,与她平起平坐。” 曲今影小嘴撅得高高的:“哼。” 这等任性妄为的表情,卫燕思从未想过会出现在她的脸上,真的是心欢喜,有了满兜兜的幸福,立马眉开眼笑,心道原来哄人的活儿可以如此惬意自得。 “朕想好了,再过几年找一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处行宫,就住着我和你两个人,过着煮酒烹茶,吟诗赏花的清闲日子。” “江山不要了?” “江山哪有你重要,”卫燕思故弄玄虚的摇头晃脑,“你可曾听过有句话叫,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美人如此多娇,英雄连江山都不要。” 曲今影忍不住莞尔,月光透过薄软的床帘,照耀进她的眸中,洒有一片细碎的微光。 卫燕思同她讲过许多甜言蜜语,就属这话甜的她神清气爽,好在理智尚存几丝:“没听过,谁讲的?” “一句歌词。” “填词人是谁?” “不记得了。” 曲今影沉默一会儿,皓白的牙齿,咬住小半边下唇:“你可是对每位妃子都讲过这话。” 卫燕思愣愣的瞪大眼睛:“我在你心中真的如此孟浪?如此油嘴滑舌?” “对。” 卫燕思装作生气,抓过她的手,打她手心:“越来越放肆了,小心朕治你的罪。” 曲今影知错不改,继续放肆:“你才不会呢。” “朕治你大不敬之罪,要你挨板子打屁股。” 曲今影皱皱鼻子:“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把玉如意还你。” “那你昨晚亲我做甚?” “谁谁……谁亲你了?”曲今影怨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摸摸瞬间发烫的脸,中气不足的威胁道,“你再胡说八道,我跟姑姑告状去。” “母后才不会帮你嘞,我也要向她告状,告你在宫外这些日子,天天欺负我。” “明明是你欺负我。” “胡说八道。” 曲今影精致的眉目弯弯的,面旁却似四月的天色,说变就变陡,神稍有躲闪,落在跳动的一豆烛火之上。 卫燕思觉出气氛不对:“小气鬼。” 曲今影分外认真道:“我有事问你,你不可以骗我。” “……你问。” “那夜你放烟花给我看时,说烟花是特意吩咐造办处为我一个人做的,可你转脸又放给了宸妃娘娘瞧,有没有这回事。” 卫燕思怔愣,此话她记得,万万没想到曲今影记到今日,不仅感动又羞愧,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琢磨片刻,认为花言巧语不会顶用,选择如实作答求原谅。 当然了,首先要承认错误。 她清清嗓子,话音郑重,具有极高的信服度:“……的确放给宸妃瞧了。” 说完,打量曲今影的神色,屋内烛火昏黄,她硬是没看到曲今影眉角眼梢有丝毫松动。 只好再接再厉的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在宫里鲜少会去宸妃的千春宫,想必你听说了朝堂的事,那卢阁老爱给我使绊子,联合南儒党请求太上皇废帝,而宸妃是他爱女,我才日日去千春宫,探探宸妃的口风。” “然后呢?”曲今影转过眸子,向来内敛的黑眸中雾气迷蒙,令人难以琢磨她的所思所想。 “那日宸妃提到烟花,遗憾不曾见过,正好造办处的烟花还有剩,所以放给她瞧了,”卫燕思信誓旦旦,“真不是有意讨她欢心。” 最后一言曲今影很受听,心中的酸涩散去一大半,可也不愿轻饶卫燕思:“我那会儿日日趴在床间养伤,动弹不得,你倒好,陪佳人赏烟花。” 卫燕思:“不光是这些,我还陪她听戏钓鱼呢。 曲今影:“你——” “遗憾的是眼前人不是心上人呐。” “……你的心上人是谁?” 卫燕思不假思索的:“你呀。” 曲今影脸皮薄的毛病顿时犯了,她本是打定主意和卫燕思算账的,熟料两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失策失策。 她不甘心,朝卫燕思翻一个大白眼,丢下话道:“我去睡了。” 卫燕思猜她是睡不着的,不然也不会来同她秉烛夜话。 “别睡了,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同我聊聊天,照样能长精神。” 曲今影放下刚掀开的被角,垂下眼睫,隐去些许的忐忑不安:“我只盼望咱们能顺利回雁京,许久没见爹爹了,不知他好不好。” “会顺利的,杜七芷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卫燕思牵过她的手,合在掌心:“有我在呢,你安心。” 她既期盼明日的到来,又希望明日慢点来,只是时间无常,不受任何意愿所左右。 “嗯。”曲今影曲起手指,回握住她。 . 一连喝了两天酒,土匪们跟个没事人似的,日上三竿爬起床,跑到院子里大声嚷嚷,要接着喝。 卫燕思因着心事,昨夜陪曲今影聊了许久的天,事后久不能眠,也才这个时候起。 她在地铺里抻了个懒腰,一转头,发现曲今影就睡在她身边,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张着,像是要和她讲点悄悄话,可爱动人。 卫燕思内心出现一个嘤嘤怪,嘤嘤嘤个不停,只求快些回宫,以后每日一睁眼,都能有曲今影陪伴在侧。 光是浅浅一番憧憬就超开心了,估摸着早朝对她来讲会也成为一件幸福的事。 又或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卫燕思一扫心中阴霾,心花怒放起来。 奈何,煞风景的风禾敲响了门,请她们快些起来用早饭。 今天不是普通的日子,不能磨磨蹭蹭,卫燕思叫醒曲今影,绕至屏风后头,穿好衣服。 一走出来,曲今影已经挽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手上还拿有把梳子,往前点点下巴,示意她坐到铜镜前。 卫燕思恍然大悟,这姑娘是要为她梳头。 “还是我来吧,清晨凉,你去穿衣服。” 曲今影充耳不闻:“过来乖乖坐好。” 卫燕思只好遵命,刚一坐下,曲今影就将她洒在胸前的头发,尽数拨到脑后。 一把普普通通的木梳子在曲今影手中竟莫名灵巧,梳齿贴着头皮梳向发尾,轻轻柔柔,充满了用心。 卫燕思顽皮,曲今影每梳一下,她就开口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相逢遇贵人……五梳妯娌和顺……” 曲今影与铜镜中的她四目相接:“你这是要出嫁?” “嗯。” “嫁给谁?” “你呗。” 曲今影的耳朵尖烫的发软,端起大姐姐的姿态教训她:“你哪有一丁点儿一国之君的样子。” 她的手很巧,将卫燕思的长发拧成一股,再一翻一卷,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取过木簪子别的稳稳当当。 卫燕思没由来吃味道:“你可是给别人也梳过这样的头发?” 曲今影在妆龛搁下梳子,细致的抚了抚她的鬓角,确保没漏下一根发丝,老实回答:“为何问这个问题?” “你梳得挺熟练。” 曲今影笑着道:“我时常给我哥梳头。” “以后可不准为他梳头了,只准为我一个人梳头。” 曲今影无奈:“妾身遵旨。” 仅仅几个字,哄得龙颜大悦,卫燕思承诺回宫,要为她封赏,赐她食邑九百户。 这级别,快赶上公主了。 曲今影并不当真,仍旧陪她玩闹,两手贴在腰间,曲起双膝蹲了一个万福礼:“妾身惶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必须要来点正事啦` 第57章 卫燕思放声大笑, 伸出魔爪去挠他的嘎吱窝,惩罚她取笑天子。 曲今影躲避不及,挣扎来挣扎去也没有逃脱,被迫笑得流眼泪, 她实在太难受, 干脆向后一靠,缩进卫燕思的怀抱:“你冤枉人。” “竟敢嘴硬, 罪加一等。” “啊, 我错了, 你可饶了我吧。” “错哪了?”卫燕思终于得了一可以不讲道理的机会。 “错在嘴硬, 错在得了便宜卖乖。” 卫燕思夸赞孺子可教也。 干站在门外,受冷风吹了许久的风禾:“……” 他又叩了叩门, 提醒她们早饭要凉了。 卫燕思这才想起他还在外头,恋恋不舍的放开怀中佳人, 赶去放下门闩拉开门,请他进来。 三个人围坐在八仙桌,喝着米粥。 卫燕思抱歉的对曲今影道:“在山寨你受苦了, 尽吃些粗茶淡饭,等回了雁京城, 我补偿你, 山珍海味任你吃, 御膳房的厨子也送到候府去。” 曲今影扫了一眼满桌的鸡腿鸭脚猪头肉, 迷惑到底何为粗茶?何为淡饭? “咳咳。”坐在她对面的风禾挤眉弄眼,示意她切莫辜负帝王的宠爱。 忽然, 门外头有人在高喊,嗓门贼粗贼大,一听就是不懂礼貌的二当家。 “魏六公子魏六公子, 你家里来人交赎金了,快快随我去前厅,莫让大当家等急了。” 卫燕思放下馒头,走出房门笑话他:“瞧二当家兴奋的模样,赎金该是要分到不少吧?” “嗐,”二当家皱着眉,像是很嫌弃似的,“我对银子没兴趣,这些银子啊,是要拿去买粮食买衣裳,分给从豫州逃难出来的百姓的。” 豫州又是豫州。 卫燕思收敛笑容,不可置信的问:“豫州离洛江城足有几百里,你们还有闲工夫操心难民。” “你呀,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家公子,哪里晓得民生疾苦?” 二当家把大刀甩在肩头,带领着他们三人往前厅走:“你晓不晓得豫州的百姓命有多苦,官府压根不管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此话怎讲。” “你真不晓得?”二当家停下步子,侧身觑她,“半个大雁朝都晓得的事,你一点没有耳闻。” 卫燕思身份高贵,无人敢嘲讽,平白遭这么一句,面皮爬上绯红,显出难堪之色。 二当家全然不在意:“豫州百姓没粮吃,周遭四省也不管他们,没法子,他们就往雁京城去,想在天子脚下找活路,沿路的官府是帮龟孙子,守着官道不准他们过,他们只好绕道去,多绕了好些路程,还要过水道,哪里到得了雁京城?” “我们就是燕京人士,亲眼见过西城门好多难民,朝堂搭了好多粥棚和病坊,用来救助他们。”卫燕思道。 “我呸!”二当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那是官员做给狗皇帝看的,豫州出了那么大的事,雁京城总不能一点难民没有吧。” “放肆,敢污辱当朝天子!”风禾厉声道。 二当家不甘示弱:“千年的王八活久见呀,还真有替昏君讲话的,要不他昏庸无道,这满寨子的兄弟能落草为寇?谁家中没有爹娘没有妻儿?若有安生日子,难道不会过吗?” 风禾双眸喷火:“住口!” 卫燕思担心他动手,及时拉住他,半开玩笑道:“你说说你,又不在雁京城,不用太拘谨,骂骂昏君也不会有官老爷来管的。” 她背过点身子,在二当家看不见的地方,朝风禾飞了个眼色。 “是呀,今日咱们就要走了,全当陪二当家话别了。”曲今影也道。 这句算是提到了点子上,风禾眼皮一闭一睁,眼神霎时清明,向二当家拱手道:“对不住。” 二当家本就是个心宽的,懒洋洋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拿了三十万两雪花银为难民做贡献,算是活菩萨,我不会和菩萨过不去的。” 卫燕思刮目相看:“想不到二当家平日大大咧咧,竟也这般通情豁达。” “是我们大当家说的,她啊,心地善良,平日里打家劫舍,讨些小钱救济山下的贫苦人,也就这两三月才开始干大票,银子没有一两是进到她腰包的。” 卫燕思将话题回到正轨:“照你的意思,豫州官府中饱私囊,吃掉了朝廷给豫州拨下的救灾款。” “我哪里会得知……估计也差不多,官员不但不给豫州百姓粮食,还和邻府的粮商勾结。粮商坐地起价,一石粮食居然卖到十两银子,普通百姓谁他娘的吃得起!” 卫燕思气血猛地上涌,白皙的小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无处发泄,便随二当家一起骂人。先把昏君骂一通,再把豫州官员骂一通。 曲今影:“不知这些豫州官员都是谁的门生,谁是他们的后台?” 这些卫燕思记不清,满朝文武,她仅和成天在跟前蹦哒的那几个熟络,其余的只勉强有个印象。 但她痛定思痛,暗下决心,回京之后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贪官污吏统统剥掉一层皮,方能解心中之恨,哪怕他们的后台是她父皇母后,也要盘问个是非出来。 说起来,也不知葛长留彻查户部尚书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朝堂之上,腌臜的事、腌臜的人那么多,即便葛长留贵为文渊阁的第二个阁老,约莫也是寸步难行吧。 曲今影善解人意,伸出纤白的手指捏捏她掌心:“忧思多虑,不好。” 卫燕思回她一安心的眼神,刮了刮她的鼻子,调香弄玉,好不温柔,又想再捏捏她的脸颊,反被她低声警告,大意是光天化日,不可欺负良家少女。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不正经的开玩笑了?” “和你呆久了,自学成才。” 卫燕思佩服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事。 紧跟着他们的风禾,很有当仆人的自觉,目不斜视的盯着鞋尖,尽量不用视线干扰她们的你侬我侬。 反而是前头的二当家看不过去,骂骂咧咧的要她们收敛些,不要勾起他娶媳妇儿的想法。 他加快脚步,穿过泥土坝子,带着她们来到了议事厅。 厅外,停着一辆驴车,车板上装着好几十个大酒坛子,累成一个小山丘。 卫燕思想着前日二当家讲过,魏家一夜凑齐三十万两,有现银有银票,估摸为掩人耳目,行路方便,全装在这些酒坛子里了。 而牵驴的人正是春来。 多日不见,这小家伙瘦了,人也晒黑了,但那双眼睛依旧乌溜溜的,纯净灵动。 “六公子!”春来兴奋的大喊,眼中有了一泡泪,稀里哗啦的淌在脸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她,跪在她脚边,抱住她双腿,抽抽搭搭的:“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您要是有个意外,我回去如何跟干爹交代呀,如何跟主子们交代呀,更是愧对大雁江山啊!” 他情绪失控,嘴皮子翻的贼快,话说个不停,卫燕思怕他再说下去,就要抖落出她家住大内养心殿的事,一把捂住他的嘴,扶他起身站好。 余光紧瞄着二当家,见二当家面上毫无波澜,不禁松了一口气。 配合着春来演起戏,问:“家里可都好?” 春来抬袖抹掉眼泪,吸吸鼻子道:“都好都好,只是老爷老夫人担心坏了。” 卫燕思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家里头备好银两,差了几个家丁护送,山寨送信那人替他们领路,到了柳塘村地界接上了我,一起押送驴车来此……山寨守得严,只准我一人上山,家丁都在山脚下等着您呢。” “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您没事儿,小的当牛做马都愿意。” 卫燕思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这谁呀?”二当家似乎等得不耐烦,问道。 卫燕思有礼有节的解释:“二当家莫怪,这是我六房的小管事,别看他年纪小,能说会道,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二当家记下了她的话,提着刀往议事堂内一指:“行吧,别磨蹭了,赶紧进去。” 他丢下她们,先一步跳过门槛,越过厅内的众人,兔子一样跳上三节台阶,对坐在高座上的杜七芷禀告春来的来历。 杜七芷速来小心谨慎,等到卫燕思她们一行人紧随进来后,认真端详起来,眼神是蛇吐的信子,满是凉意,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唇边始终噙着笑。 春来年纪小,日日呆在宫里头,见过许多勾心斗角,却嫌少见到外头的世面,头回遇见杜七芷这样凶神恶煞的女人。 他有点害怕。 宫内的娘娘们,平日里甭管多么互看不顺眼,也是暗地里使绊子,面上皆是似水温柔。 他缩进卫燕思身后,想了想,觉着卫燕思细皮嫩肉不太有保障,便又转缩进风禾的身后。 反遭风禾拎出来,骂他没出息。 卫燕思最疼他,用折扇敲了下风禾的胳膊:“他还小,别凶他。” “犊子护的太紧,可长不大呀,”杜七芷抢白道,“听二当家讲,这小男娃是你魏家六房的管事?” 卫燕思虚虚抱了半拳:“正是。” “看着唯唯诺诺,不像是个能出门做生意的人呀。”杜七芷依然一身鲜红的石榴裙,斜倚在扶手上,双腿交叠,足尖艳生生的翘着。 说辞卫燕思早就备好了:“不瞒大当家,我六房的管事本是他的干爹,前年染了重病,过世了。他是他干爹在路边捡回来的,聪明伶俐,打小跟他干爹学做生意,算个子承父业。” “是嘛?我考考他。” 卫燕思心里咯噔一下,拿不准她要考什么?怕春来露馅。 曲今影站出来:“我家小管事吓得不轻,不如大当家考我吧,我嫁进魏家后,也同他干爹学生意,考我和考他是一样的。” “不一样。”杜七芷眉梢上挑,勾着几分风情。 曲今影:“大当家有所不知——” “推来推去,难不成你们心虚了!” 曲今影还想再答,却见卫燕思拎着春来的后衣领,将他拎到跟前,叮嘱说:“大当家考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别丢了魏家的脸,也别慌,慌起来脑子就成浆糊了。” “……是。”春来缩了缩脖子,有一滴冷汗沿着额角滑至下巴。 卫燕思轻拍他躬着的背心,给予他鼓励,拍出了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皇命难违,春来硬着头皮上,两只小手揪着衣服,磕磕巴巴的请杜七芷出题。 杜七芷最爱欣赏别人无助的凄惨样,离了高座,踩下台阶,蹦蹦跳跳的来到春来身边,围着他左饶三圈,右饶三圈。 舔舔红艳的唇,出了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雏兔各几何?” 卫燕事:“???” 鸡兔同笼? 卫燕思窃喜,她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尤其擅长数学,这道题其他小朋友还在背九九乘法表的时候,她就已经能算出来了。 遂屏住呼吸,悄悄心算着,刚算出兔子有多少只时,春来已经乖乖巧巧作答了。 “回大当家的话,兔子有十四只,鸡有二十二只。” 卫燕思:“!!!” 大当家:“!!!” 不光是他们,连曲今影也惊讶不已,这鸡兔同笼,是自的数学名题,最好的帐房先生也有算错的可能。 春来也算得……太快了吧! 看不出来啊,春来真有两把刷子,既然如此,干嘛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春来在众人惊艳的眼神中反应过来,不太意思的挠了几下脸道:“二当家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怪吓人的。” 杜七芷敬佩英雄好汉,也敬佩才华横溢之人,对春来少了两分轻浮,命令二当家赶紧收好大刀。 又转身对春来继续道:“别得意,答对了第一题,还有第二题。” 春来捏紧小拳头贴在胸口,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请她出题。 杜七芷:“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鶵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鶵各几何?” 春来有一瞬茫然,眼珠在眼眶里疯狂转圈圈,默算片刻后,皱起眉头,小声道:“可否请大当家给我纸笔?” “当然,”杜七芷的微笑中流露出得意,拍了两下巴掌,立马有手下人捧来纸笔。 一旁的风禾前去接过,将宣纸铺在空桌子上,用纸镇压住。 “小管事慢慢算,切莫着急,要是算不出来也没关系,把你压在这山寨里头,让魏家再送十万两银子。”杜七芷嘲讽般的轻笑着,一个旋身回到高座,顺带摘下别在腰后的长鞭把玩。 春来本就害怕,一听她的威胁,顿时压力山大。若他成功了,就是救驾有功,若他失败了,就成了亡君亡国的千古罪人。 进退两难,他无助的望向卫燕思:“六公子,我……” 卫燕思展开扇子挡住嘴,用气音问道:“这道题你不会做?” “我只是……” “你越是心神不宁,就越会算错,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无绝人之路,你只管算题。” 曲今影悄默声地扯扯卫燕思的袖子:“要不想个办法,我们帮他做作弊。” 卫燕思示意她稍安勿躁,扭头稳住春来:“这道题你到底会不会?” “……会……我很小就被卖进宫,咳……魏府,从记事起就跟着干爹,他将我视如己出,总夸我聪明,想让我接他的位子,教了我许多算账的法子。” 太监总管,也是大内总管,内务府的采办出纳,御膳房的账簿流水,太医院的进货买办,全都要过目的,否则大把大把的银子会流水似的流进奴才们的腰包,恐出大乱子。 “你干爹不算好,倒是个好管事,他教你的东西定是真材实料,你全用上,不会算不出的。”卫燕思安慰道。 就连一向不善言辞的风禾也来凑热闹。他秋潭的眼眸敛下幽沉之意,一掌拍在春来瘦弱的肩膀上:“别辜负你干爹,也别辜负六公子啊。” 春来同他共事多年,破天荒听他为自己打气加油,内心受到极大鼓舞,立时变成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鸡。 绕进桌子后坐下,提笔演算。 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在他身上,甚至大雁江山的未来也肩负在他身上,他化压力为动力,屏蔽一切干扰,聚精会神。 额头的冷汗变热汗,蒸得他热血沸腾。 时间仿佛停止,万物变得安静。 天地间独他一人于宣纸上畅快书写。 半盏茶的时间,他停了下来。 振振有辞道:“共有三种结果。鸡翁四只,鸡母十八只,鸡鶵七十八只;鸡翁八只,鸡母十一只,鸡鶵八十一只;鸡翁十二只,鸡母四只,鸡鶵八十四只。” 卫燕思:“!” 天呐,数学小天才。 此题的难度显然要远远高于鸡兔同笼,春来却只用了这么一丁点时间进行解答,实难想象春来小小的脑袋里面,装有多大的智慧。 来她养心殿端茶送水,太屈才了。 与她同样震惊的是杜七芷,她殷红的唇半张着,呼吸明显乱了,许是低估了春来的天才程度,略略有些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合二为一啦~ 我什么时候能完成三更的愿望,绝望,每天都有人打扰我码字~~ 注:数学题均来自网络 第58章 “大当家莫慌, 您不是准备了三道题吗?”二当家就是个草包,加减法都不大算的清,是以不明白此题的厉害。 可杜七芷明白。 她天天在山寨管事,拨弄算盘, 此题是她亲自挑选, 对难度心知肚明,本来是放在第三题来问, 因为意外春来第一题的迅速作答, 而改了主意, 特意将此题放在第二, 用来杀一杀春来的锐气。 不料反令春来长驱直入了。 这本不是多大的事儿,反正三十万已经到手了。 但一码归一码, 戏总要做足,杜七芷双手负在背后, 在桌前来来回回的踱步,过了一阵才将宣纸拿到手中,认认真真的瞧着上面的验算。 ……虽然她看不懂。 春兰忐忑不已, 怯生生的问:“大当家,小的笔迹乱, 不知可有算错?” 杜七芷:“额……” 她哪里晓得算对算错, 爹娘死的早, 爷爷没教过她多少知识, 不过爷爷最好的战友是一名伙头兵,人称军中小厨神, 也负责军中食材的采办,参军前读过两年书,会做算数, 闲暇将这一技能交给了她。 所以她的学习环境很有限,算术水平也很有限。 至于这些题嘛,是来自一本算术集——去年劫富济平时,劫着一上京赶考的富家秀才,在秀才的包袱中找到的。 她当时随手翻了一遍,心血来潮的留下了,至于参考答案……早就遗失了。 她放下宣纸,向春来投去一后生可畏的眼神,为他鼓掌。 这一鼓掌可不得了,因为鼓掌是她发号施令的标准动作。 譬如刚才,她抬手拍响两声,是要下头的人准备纸笔。 二当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为她这回也是要纸笔,屁颠颠的找来几张新的宣纸,也放在桌上铺好了,再十分狗腿的拿过春来用过的毛笔,蘸饱了墨,毕恭毕敬的呈向她。 杜七芷脑门掉下三根黑线:“你干嘛?” “您不是要验算吗?” 杜七芷怒其不争,奶奶个腿儿,这么难的题她哪里会验算?存心害她丢人现眼是吧。 她捏了下拳头,皮笑肉不笑的说:“何必劳我亲自动手,随便找个人来验吧。” “……您是方圆十里最有才华的女子,我们一帮臭男人,连个屁都不认识,哪里会算数啊?”二当家面露为难,拍马屁道。 杜七芷并不想接受他的马屁,只想撕掉他的嘴。 并在心中默默发誓,以后绝不再欺负知识分子,以免自讨苦吃。 曲今影化身及时雨前来解围:“大当家如果不嫌弃,让我来吧!” 杜七芷求之不得,请她速速开始。 曲今影微一颔首,步调轻盈,走到桌后坐下,不堪一握的柔软腰肢端得笔挺,细看纸上潦草的演算过程。 她的算数,是她娘手把手教的,学的还不错,三两下提炼出关键的演算步骤,看不清的便问春来,再重新誊抄,方才进入推演。 得出的最终结果和春来一模一样。 “二当家且看。”她指尖在宣纸边点了点。 坦白来讲,她是瞧清楚了杜七芷的难堪,把杜七芷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主动请缨,不过是送杜七芷一个台阶下,并不担心杜七芷再刁难人。 果然杜七芷弯下腰,匆匆一撇,便转开了话题。 杜七芷的种种反应,没能逃过春来的眼睛。 他在宫中本就学的察言观色,最懂得何时不说话,何时讲好话,拍拍肚子,里头装着他为数不多的勇气,配合着曲今影道:“大当家见笑了,小的没碰到过多少大场面,但是带来的银子都是货真价实,大当家验一验吧。” 所谓见钱眼开,其余土匪听他提银子,来了精神,几个反应快的,甚至冒出了零零落落的欢呼,非常荣幸的收获了杜七芷飞来的眼刀子。 “净他娘的丢人现眼。”杜七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骂道。 卫燕思调节气氛道:“您供我们在山寨上白吃白喝,我们过意不去啊,这些银子孝敬您还嫌不够呢。”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细细回味又不太妥,杜七芷斜眼瞧过来:“你在讽刺我吗?” “大当家误会。” 卫燕思怕越瞄越黑,赶紧吩咐风禾把驴车上的大酒坛子搬进来。 大酒坛太多,风禾一人搬不完,采用了随机抽取的办法,挑了最边角的一坛,扛进议事厅,小心放在地上。 “大当家,请。”卫燕思眉目飞扬,胸有成竹道。 杜七芷将长鞭重新别回腰上,调笑道:“魏仙人真大方,三十万两银子,眼皮都不眨。” “大当家有所不知,来的路上,二当家同我讲过,您讨要银子是为了逃难至此的豫州难民,真真慈悲为怀,我深受感动,全当为天下苍生献上一份绵薄之力吧。” “不愧是修道之人,我在此,替难民谢过你的好意。” 杜七芷面上有所松动,她行走江湖,敬佩有侠义心肠的江湖儿女,眼前这人虽然出身富贵,但知书明理,与那书香门第中养出的酸腐公子截然不同。 她不禁生出点欣赏,见卫燕思卷起衣袖,蹲下.身,作势要拍开酒坛的泥封,急忙抬臂挡住了。 难得客气道:“我来吧。” “无碍。” “你今天便要下山,别弄脏了衣裳,不体面。” “大当家折煞小生了,粗活而已,哪敢劳烦您。” 卫燕思话音一敲地,小腿结实的挨了一脚,她怕疼,循着攻击的方向,看到一双浅粉绣鞋,刺绣上乘,是江南织造中最好绣娘的手艺。 她抬头往上看,碰上曲今影似笑非笑的眼神。 其光彩照人的脸上写着“你真会心疼人,要不要留下来当压寨夫君,陪人家一起打家劫舍呀” 卫燕思当皇帝,从来是受人谄媚巴结的对象,此刻“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才对大当家逢迎讨好。 既然曲今影不喜欢,她不做便是,开酒坛的活儿,交由拥有一身腱子肉的风禾。 “是!”风禾应下。 结果他力气使的太大,把坛子拍裂了,雪花银哗啦啦的往外流,其中间杂着金豆子和金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卫燕思指着这些货真价实的东西,底气十足道:“稳妥起见,还请大当家让诸位兄弟将所有酒坛都拍开瞧一瞧。” 杜七芷记着她大仙的身份,感激她前不久的一番点拨,加上今日的接触,好感大大增加,大度道:“魏仙人光明磊落,我岂有怀疑之理,最近多有怠慢,请多包涵,这就命人送你们下山。” 卫燕思巴不得早点离开鬼这地方,笑容如三月春风:“有劳大当家了。” 然,天有不测风云,她尚未完全体会重获自由的喜悦,一名土匪就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 这名土匪鼻青脸肿,浑身的伤口深浅不一,脚步也踉踉跄跄,给人一种刚从千军万马中浴血奋战出来的心酸感。 卫燕思的小心脏不安跳动起来。 杜七芷急急奔上去,扶住土匪倒地的身子,眼含凶狠的问:“发生何事了?” “有一伙人……埋伏在山脚下……突然冲出来袭击了我们。” 杜七芷下意识的瞪向卫燕思。 “不不不,不是我们的人……”卫燕思匆忙道。 “呵,魏大仙人好手段,我竟遭了你的道。” 卫燕思不再继续否认,而是用细微表情同风禾交流,询问他是否是前来救驾的侍卫干的? “绝不可能,我与暗卫首领定下过求救信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他们绝对不会擅自行动。”风禾在她的耳畔低语。 的确,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能耍文便不耍武,他们顺利下山后,再派人来找这帮土匪秋后算账。 御前侍卫接受过严苛训练,遵守一切行动听指挥的铁律,绝不会贸然出手。 卫燕思:“冤枉啊大当家,您已答应放我们下山,我们何必不识抬举,平白惹这么一出。” “我呸,你们定是表面迎合,派家丁来送银子,实则暗暗派了一队人马尾随,寻找机会打上我虎头山。一来,救你们出。二来可把三十万两银子拿回去。”二当家头头是道的分析。 杜七芷:“……你们魏家好算盘呀。” 卫燕思恨不能抽二当家两嘴巴子,平日一副没文化的模样,关键时刻还挺能推理,且把这理推得逻辑严谨,叫她百口莫辩。 她的嘴张了又张,挤不出一个字,只好找帮手,拉住春来,让他发挥三寸不烂之舌。 春来为难了,他的舌头的确三寸不烂,但主要功能是用来阿谀奉承,掰扯道理,真心不大好用。 风禾就更别说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心扑在护驾上,眼瞅着掰扯不清楚,直接一个飞身,抢夺二当家之前搁下的大刀,横挡在卫燕思身前,刚毅的面部轮廓,颇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心。 “心虚了吧!”杜七芷咬牙冷笑,气具丹田,猛的抽出长鞭一甩,劈裂空气的响声,刺的人耳心发疼。 她是虎头山寨的领头人,具有模范带头作用,一亮出武器,手下人也不含糊,亮剑的亮剑,亮锤的亮锤。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 我才发现《父皇魂穿成第一花魁》的文案上错写“这不是沙雕文”,改一下,这文会有一点沙雕,因为沙雕文我写起来真的很顺手。 第59章 土匪们面目狰狞, 将卫燕思他们团团围住。 卫燕思粗略的数了—数,大概有三十多人,风禾在保护他们三人的同时,还要另外对抗三十人, 胜算渺茫啊。 估计—盏茶后, 就会被土匪剁成肉泥,脑海中浮现出—大坨血乎乎的肉酱, 直接呜呼哀哉。 垂死挣扎道:“大当家听我—言。” “讲!” “俗话说和气生财。” 杜七芷翻了个白眼, 再甩—鞭子:“兄弟们统统给我上!” 土匪们大吼—声, 整齐划—的扑上来, 举起武器,折射出的太阳光晃了卫燕思的眼, 他慌张的喊道:“我们再加三十万两如何?” 然后本能的抓住曲今影的手。 曲今影用同样的力道回应他,仿若抓得越紧, 黄泉路上就能—起走。 命悬—线之际,又—位在浴血奋战中杀回来的土匪跑了进来。 他比上—位要惨得多,断了—条胳膊, 还被割掉了—只耳朵,却带来了最为重要的消息。 “……红莲教……大当家……您料事如神, 他们真的杀回来了……我们提前布防的兄弟们, 快顶不住了。” 虚弱的吐出最关键的字眼, 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逆着阳光直挺挺的倒下去,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杜七芷带领—众兄弟陷入无限悲痛中, 迈着沉重的脚步,跪在这位勇士旁边,用手抹上他的双眼, 请他安息。 随即山寨上下又陷入了无限尴尬中,纷纷向卫燕思道歉。 杜七芷理直气壮:“我只是想再勒索—份银子,造福百姓嘛。” 怪不得—连三日摆庆功宴呢,竟是在等红莲教。 卫燕思无语,态度坚决,表示不接受,气咻咻的要讨个说法。 “六公子大人有大量,甭跟我们这些粗人计较。”二当家吸吸鼻子,晃着干瘪的像竹竿的身子,跳到她眼前,好朋友—般拍了拍她肩膀。 “我们六公子差点成了刀下亡魂,你们必须要有交代。”风禾手臂—使劲,长刀插.进地面。 杜七芷牵挂山下的战况,懒得废话,焦灼道:“欠下的这份人情我—定会还。” 她带领着手下,风—般跑出去,—段路后又折回来:“魏大仙人先别急着离开,山下不太平,你且留在山寨里避—避。” 然后留下几个人护在议事厅周围,并道:“红莲教不好对付,恐来者不善,若两个时辰之后,我没有回来,你们就带魏大仙人走山洞。” 她的态度切换自如,由尖酸刻薄切换成菩萨心肠,卫燕思自叹弗如,挺不适应的。 目送她铿锵绝然的背影远去后,卫燕思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装有三十万两银子的驴车上,两手在嘴边围出—喇叭状,喊进守卫在外头的那几人。 “三十万两银子不能就这样放在外头,拿去藏好,倘若红莲教打上来,钱就进他们腰包了。” “六公子放心,这满山的陷阱,他们打不上来。” “不见得吧。”春来指了指那具断胳膊的尸体,“我瞧着红莲教来者不善呐。” 这几个人没多少弯弯肠子,被她三言两语轻松洗脑,并对她以德报怨的精神抱以最诚挚的感谢,向她深深鞠了—躬。—人抱—大酒坛,—步—沉重的走了。 卫燕思不擅长骗人,后背直冒虚汗,打开折扇猛扇风,大风吹起她的发丝,扫过曲今影湿热的鼻息。 曲今影闻见清苦的药香,胸口—热,轻吐了—口热气。 她问卫燕思:“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曲今影美目流转:“你打那山洞的主意,对吧。” 卫燕思打了个响指:“没错!” —笔三十万的巨款,定然要放在—个隐蔽的地方,兴许就是杜七芷口中提到的山洞。 杜七芷走的急,没有太多顾虑,为她们留下了可乘之机。本来嘛,红莲教绝地反击,不会单纯的报灭分舵之仇,极有可能是耿忘书领头,仍存有要把她掳去豫州的妄想。 她才没傻到在这坐以待毙呢。 大男主的实力她了解,主角光环大到不可思议,杜七芷恐凶多吉少。 “走,我们跟上去。”卫燕思眼眸中显露精光。 —行四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远远跟随那几人,七拐八绕的转悠过了厨房和柴房,来到山寨的后门,进了山道。 山道逼仄,崎岖陡峭,野草丛生,坑洼不平,显然少有人走。 卫燕思这副昔日沉迷奢靡生活的龙体,很快体力不支,不受控制的大喘气。 “谁在那!”喘气声惊动了几位银两搬运工,他们转着脖子,张望左右。 四人各自捂住口鼻,屏住呼吸,躲进灌木丛。 “或许是野兔子吧,”其中—位银两搬运工道,“情况紧急,我们把银子搬去山洞要紧。”他语毕,踩着野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声音渐渐变小,卫燕思他们才冒出头来,提起十二万分小心,跟到了山顶。 这虎头山顶是—绝壁,悬有—条铁索,顺着铁索而下,便是山洞入口,洞外有有雾气氤氲不散。 卫燕思叹为观止。 风禾在眉骨处用手搭了个棚,探查—番道:“这山洞有天然形成的痕迹,再经人工打磨,的确是藏人藏物的好地方。” “没有别的路可以通到洞口吗?”春来绞着手指,“荡铁索下去,我怕万—没抓住,掉下悬崖。” 卫燕思与春来同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有这样的担心,佩服杜七芷的脑瓜子,简直不输男儿,想出这么个危险的办法。 曲今影往峭壁边缘靠近—步,提出—大胆的建议。 “不如风大人多跑两趟,先带着六公子荡过去,再带着春来荡过去。” 卫燕思蹙眉:“那你呢?” “我生于将门,幼年随母亲练过点三脚猫的功夫,自己荡下去不成问题。” 卫燕思:“不行!铁索下头是深渊,你万—有个好歹就没命了。” 荡铁索的技术含量要求不高,主要考验体力。 卫燕思打量曲今影的细胳膊细腿:“还是多麻烦风禾—趟,也带你荡过去。” 曲今影:“来来回回荡三次,风大人的力气会到极限,同样危险。” “我可以。”风禾答。 曲今影面露为难:“可是——” 卫燕思把她的小表情瞧得清清楚楚,内心跟明镜似的:“我们在逃命呢,没那么多讲究,别讲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陈腐礼教。” 曲今影心虚又窘迫,头埋得很低,像只霜打的茄子。 —向轴的跟大水牛的风禾也开口劝道:“县主,您的母亲曾是军中豪杰,巾帼英雄,随数万男儿—起征战沙场,您也不必太拘泥。” 卫燕思弯了弯唇,和春来—起猛点头。 曲今影被看透了心事,睫毛颤了颤,上头有阳光在跳跃闪烁:“……行吧,那就有劳风大人了。” 按照尊卑的顺序,风禾先带卫燕思荡下去。他—手紧抓住铁索,—手抱住卫燕思的龙腰,双腿—瞪,铁索即刻发出哗哗啦啦的响,风同时在耳畔缭绕。 下—刻,他们的双脚落地了。 风禾的动作很麻利,身姿很轻盈,仅—盏茶的时间,四人就在洞口重聚。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卫燕思带头,摸索着走进山洞,弯腰走了十数步,遇上了几位回来的银两搬运工。 不待他们做出反应,风禾抢占先机,冲刺上去用大掌劈晕了他们,并捡走了他们的火把和武器。 火把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他们之前留下的脚印,顺藤摸瓜,卫燕思找到了好几只大酒坛子。 逃命需要轻装上阵,不好背着大酒坛子跑,卫燕思在坛中找出—沓银票和几片金叶子,交由曲今影保管。 “这些钱够我们用了。” 四人重新上路。 她们顺着山洞—路向下,走走停停,磕磕绊绊,终于得见前方—团光亮,顿时欣喜落狂,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慢慢的,慢慢的,光亮越变越大,越来越刺眼,回神之时,她们眼前已经置身在蓝天白云下,入目—片青山绿水。 风禾根据地形判断,此处是后山腰。 他们稍作歇息,又接着上路,朝着太阳的方向—路往东。每走—截,风荷都会留下特殊的记号,以便救驾队伍及时找到他们。 出了虎头山,有—处湖,湖水微凉,两岸长满不知名的老树,林木葱茏,绿荫如盖。 空气中满是清新。 天色不早,她们决定在此过夜。 挑了—块略微平坦的地,紧挨着—棵老树,生起火堆围坐在—起,本想着聊聊天,改善—下紧张的气氛,却听见彼此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呃,跑得太匆忙,忘记带干粮了。 她们不得已就地取材——抓鱼。 抓鱼是个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工作,非常适合春来这位聪明伶俐的小太监,卫燕思亲自折下—根树枝,用风禾顺来的—柄大刀削尖枝头,交给春来当鱼叉使。 春来不辱使命,脱下鞋袜,挽起裤脚,跳进湖水里,稍加练习几次就成功的插中了—条肥美的大草鱼,之后更是—插—个准。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有大事,所以耽搁了 第60章 风禾不好吃白食, 献出绵薄之力,打来两只野兔。 曲今影也不闲着,与卫燕思手拉着手,摘了些野果子回来。 祭完五脏庙, 她们神清气爽, 并排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仰望夜空。 今晚的月亮很圆,星星很闪, 她们的心情很美好。 卫燕思鬼使神差的唱起了歌。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他身旁, 若有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 她的嗓音清澈似汪泉水, 唱歌的时候神情尤为专注,眼珠亮亮的, 嘴角弯弯的。 令人沉浸在她歌中意境里。 终于唱完,三位小伙伴啪啪鼓掌,给足了她九五至尊的面子。 扭头, 发现春来在低头拭泪,伴随低低的啜泣。 卫燕思捏捏他的肩胛, 用温和的语气问:“想你干爹了吧?” 春来摇摇头:“小的第次听您唱歌, 太感动了。” “这有啥, 等回了宫, 我天天唱给你听,可好。” “小的这辈子何德何能, 能当您的奴才。”春来直接跪了下去,双手撑地砰砰磕头。 嘚,拍马屁的臭毛病又犯了。 卫燕思吩咐风禾, 赶快将春来踹湖里去,她眼不见心不烦 风禾谨遵圣谕,对准春来踢出飞毛腿,差点踢中的时候,春来跑了,嘴上喊着求饶,风禾只好去追。 二人在湖边追来追去,像在唱出滑稽的折子戏。 曲今影笑弯了腰,脑袋倒进卫燕思的肩窝里:“他们在宫里也这样吗?” “别提了,宫里头有易东坡,那只老狐狸更闹腾。” 曲今影怅然道:“……真好,侯府从没这样过。” 卫燕思搂住她,用温柔的语调回应道:“你日后入宫了,可要帮着我收拾他们。” “不要。” “为何?” “我要天天享清福,吃喝玩乐,什么也不想管。” 卫燕思在她下巴处轻轻弹了下:“这可由不得你。” “哼。” 突然,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卫燕思猛地回首,就见草丛在剧烈的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跳出来。 卫燕思猜是护驾的队伍寻着风禾留下的暗号找来了,可深山老林,夜色沉沉,她秉持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态,高喊风禾的名字。 刚喊出口,草丛中的东西唰的跳出来,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耿忘书。 卫燕思:“!” 耿忘书带来七八个人,眼睛猩红,像只会吃人的猛兽,喉结在滚动中发出串狰狞的笑声:“你兴许以为是你的救兵来了吧?多亏他们,我才能顺利的找这里,这回看你往哪跑!” 曲今影冷冷的看着耿忘书,咒骂他阴魂不散。 “你这女人也是碍事,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了百了。”耿忘书边嘴角高高咧着。 卫燕思下意识的把曲今影扯到身后:“冤家易解不易结,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正僵持着,风禾及时奔了回来,大刀也已然握在手里。 他上下打量耿忘书行人,衣裤上都沾有大块大块的血迹,或是别人的,或是自己的,模样颇为狼狈。 遂将话摆在台面上:“你们受伤了,真要打起来谁输谁赢不定呢。” “打不赢也要打!” 风禾拔刀出鞘,铿锵声,将刀平举到身前:“来啊!” 届时春来也跑了回来,趁着风禾抵挡之际,手牵着卫燕思,手牵着曲今影,带着他们撒开脚丫,边跑边道:“主子们,你们快走,我留下来掩护。” 卫燕思甩开他,重回风禾身边,小声说:“你是不是傻?他们既然受伤,肯定跑不过我们,何必留下来硬碰硬。” 听君席话,胜读十年书,风禾醍醐灌顶,飞身上前晃了耿忘书招,再飞身回来,跟着卫燕思拔腿开跑。 时值深夜,林中树木茂密,伸手不见五指,非常方便逃遁。 春来和曲今影跑在前头,卫燕思和风禾跑在后头,许是老天爷帮忙,真就把奋起直追的耿忘书甩掉了。 他们惊魂普定,不敢多做耽搁,稍稍喘匀气息,继续赶路。 这走就是个通宵,时刻提着心吊着胆,生怕林子里蹿出头饿狼,好不容易盼来黎明,希望的曙光洒满大地,太阳照常升起。 她们走出林子,上了条不宽不窄的路。 卫燕思觉着,她肯定是大雁开朝以来最惨的皇帝,得亏脑子不发懵,条理清晰道:“我们去哪?不能往回走,免得遇上耿忘书那只反贼狗。” “没错,”风和的眉头晚上没舒展,“耿忘书提到过,他是因为救兵才找到我们的,很有可能双方发生过正面冲突,救兵全军覆没了。” “红莲教不是在虎头山下,跟山匪们打架吗?救兵咋掺和进去的?”春来发问。 曲今影面色沉重:“我哥……岂不是凶多吉少?” 卫燕思身形顿:“……这只是猜测罢了。” “我哥这人平日里毛毛躁躁,冒失的很!” “他心念着你,不会有事的。” “耿忘书见过他,岂会放过他?” 她说完,手握成拳,抵在发酸发疼腰侧,奔波个晚上,她已疲惫不堪了。 “先别想那么多了,往前走就是霖州了,当务之急是护送六公子到知府衙门,再调本地军前来护驾,便稳妥了。”风禾道 卫燕思心疼曲今影太受累,主动充当起伺候人的小丫鬟,两手须须掐在曲今影的小蛮腰上,用拇指替她揉着酸软的地方。 抬眼,远远瞧着几个人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立马警惕起来。 那几人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好似能被阵浅浅的风吹倒。 卫燕思眯起眼皮,意在看仔细些。 “好像……是难民,逃灾的……” 他们由远及近了,脸皮蜡黄,嘴唇干裂,手脚浮肿,活像是行走的干尸。 风禾急忙用手臂半挡住卫燕思,直至难民路过才作罢。 “看来那二当家所言非虚。”曲今影的视线留在难民的背影上,“附近的州府真的派人拦截了官路,以致逃荒的人被迫绕道。” 卫燕思偏开脸,舔舔唇:“我们先去霖州吧,在当地打听打听,各州府是否真的瞒报灾情,苛待难民。” 曲今影眸中蕴有不忍,揪住她的袖口:“别太自责了,我讲过,你是个好皇帝。” 皇帝当得好不好,是天下百姓说了算,而不是自家媳妇儿。 卫燕思颇有自知之明,但也对曲今影报以感激,暗暗下定决心,必将励精图治,重振山河。 但在此之前,得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歇歇脚。 沿着小道又走了半日,遇上家饺子摊,说饺子摊都有点牵强,几根木头桩子支撑出的破摊。 破摊老板正被群难民的纠缠,求他赏口热汤喝。 老板挺为难,求难民换别家去乞讨,他小本生意,勉强养活全家人。 难民们好不容易遇着有吃的地方,哪里肯轻易离开,密密麻麻的堵在面馆门口,请老板行行好。 老板跪了下去,双手合十,求菩萨似的也请他们行行好。 堆人呜呜喳喳的吵闹着。 黎民百姓受苦,卫燕思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她汲取之前的教训,不敢轻易露富,派出风禾将老板拉到旁,偷偷塞给他锭银子,要他把能吃的东西全拿出来,与难民分享。 有钱就是爷,老板人到中年,尚且没见过这么大的锭银子,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五十两。 够他赚好几年的! 他把银子塞进腰间,拍了拍,安排卫燕思几人进摊来坐。 摊内不止他人,还有位蹲在灶前生火的中年妇人,和位躺在椅子里的病恹恹的老人家。 老板搓搓手:“几位客官别嫌弃,这饺子摊是我自己搭的,歪歪倒倒,怠慢了。” 他回到灶台前,熟练的下饺子,又对灶前烧火的妇人道:“老婆子,你那老腰受不了,换我来吧。” “行吧!”妇人手撑膝盖,手撑住灶台,颤颤巍巍的站直,去到小泥炉旁把烧好的汤药倒进碗里,端到老人嘴边。 风禾时时刻刻挂念卫燕思的安危,生怕不小心遇上坏人,旁敲侧击着跟老板打听他家的情况。 老板是个老实人,往另个灶膛添了把柴火,烧热汤底,将大沓饺子皮丢进锅里,用勺子搅拌,对守在摊外的难民说:“只有这些了,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做完这切,才回答风禾的问题:“我们老两口有个儿子,三年前当兵去了,是异姓王曲老将军手下的兵。” 曲今影抬眸:“镇北军?” “对对对,姑娘听说过?” 饺子出锅,老板舀上四碗端来。 曲今影收敛瞳仁中的光芒,慢条斯理地咬下口饺子,笑意微微道:“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过段,具体内容倒忘了。” 老板甚是自豪:“嘿嘿,我儿子保家卫国,是个好样儿的。” 伺候完老人喝药的妇人来插嘴:“所以啊,老头子,你这个当爹的可不能丢儿子脸,路过的难民,能帮个是个,唉……都是可怜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这两天工作重,耽搁了 第61章 她说完躺, 椅上的老人挣扎了两下,一双浑浊的眼,虚虚的盯着前方,枯枝般的手抽搐似的胡乱抓着, 像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喉管有浓重的痰音:“……我的豆子, 我的豆子啊。” “唉,又在说胡话了。”老妇人摁住他, 陪笑道, “几位客官别介意, 他哭闹一会儿就好了?” 老板也跟着叹气:“郎中开的药咋没用呢?” 他们三人的一番互动, 引发了风禾的强烈关注,鹰隼般的目光在他们的脸庞上逡巡:“我瞧你们长得不像, 这人不像是你们爹?” “公子好眼力。” 锅中的饺子皮已经煮熟,顶着盖子扑扑扑的响, 老板灭了灶膛中的火,将大锅端出去搁在难民脚边。 片刻才道:“这老人家七天前,随一波难民路过这, 年纪大了,疯疯癫癫的, 遭了好多罪, 几乎不人样, 一问跟他同行的人才知, 在逃难的路上,他唯一的小孙子被狼叼去吃了……才五岁的孩子……” 讲到这处, 老板有点哽咽,用力眨眨眼皮,直到眼泪随风蒸发才又道:“他的儿子儿媳死在豫州, 一把老骨头了,无依无靠,没办法才带着小孙子背井离乡……” 妇人也忍不住了:“难民走不了官道,只好走这些偏僻的小道,多的是林子,对路又不熟,一个没注意,就钻进了密林深处,一旦被狼闻见气味,哪里跑得掉?” 卫燕思心有酸楚:“你们从何得知他们走不了官道的?” “路过的难民讲的呀,还说各州府拦着他们不让进城。” “图什么啊?” “小老百姓哪懂官家的事?反正啊,和贪官污吏脱不了关系。” “你呀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官家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老板呵斥妇人,“你带老人家到附近走一走,让他想点伤心事。” 妇人瞪他一眼,嘴上却乖乖的答应下来,仔细的扶着老人慢慢起身,慢慢从后门离开。 卫燕思看着这一切,本就波涛流动的眉眼愈发深沉。 忽的,一只手伸来握住她的手,体温透过掌心的肌肤,温热了她趋冷的心房。 老板的话再一次证明二当家所言非虚,各州府不但不作为,还为非作歹,祸害百姓。 定是朝中有人撑腰。 且此人位高权重,轻易动不得。 这般想着,局势好似有所明朗,毕竟位高权重的人也就那么几位。 卫燕思咽下口中的食物,拍下筷子:“老板,到霖州还有多脚程?” “二百多里吧,小公子要去霖州?” “对。” “凭脚走要受许多累,朝西三十里有一小镇,你们可去镇上买几匹快马。” “多谢。” 卫燕思采纳了老板的建议,顺着老板的指路,在日落时分顺利到达小镇,买下最好的马,又找了间客栈歇脚。 四人各自沐浴,睡了多日以来最舒坦的一觉,天刚蒙蒙亮,就策马出镇,出发了。 路上挺顺利,只是距离霖州越近,难民就越多,个个破衣烂衫,瘦皮包骨头。或是沿路乞讨,或是发狂抢掠,仿若这是另一处灰败的天地。 抵达霖州城门,卫燕思已是咬牙切齿。 她非要将霖州知府拎出来杀鸡儆猴不可,再问一问,究竟是谁给他的权力,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曲今影曾回老家替母守孝三年,一去一回,皆路过霖州,对霖州的知府大人颇有印象,提议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口茶,再进城。 卫燕思时刻照顾她的感受,以为她是累着了,应承下来,在茶摊上为她找了个位置坐,又帮她摘下斗笠和面纱。 “你也坐。”曲今影将一张小木凳摆正。 “好咧。” 卫燕思听令,却发觉周围人有意无意的往曲今影的俏脸上瞄。 曲今影的容貌在雁京城算是一等一的好,何况在这小小的霖州。 时值卯时,城门未开,天一丝蒙蒙亮,前后大都是预备进城的商队,鱼龙混杂,肯定还有臭流氓。 卫燕思将面纱替曲今影重新戴回去。 曲今影语带埋怨:“这样我可怎么吃茶?” 卫燕思一双眼睛带了份狡猾:“我在吃醋呢。” “贫嘴。” 卫燕思倒竖双眉:“先说好,你可不准再跟我学。” “我就学了。” “你好的不学学坏的。” 曲今影乐了,噗嗤一下笑出声,因挂念他哥而积蓄在心头的阴云,被冲刷开。 “别闹了,说正事。”曲今影掩嘴轻咳。 卫燕思听话,赶紧招呼春来和风禾一并坐下,一起洗耳恭听。 曲今影笑意更甚:“我要讲的事,跟霖州知府有关。” 卫燕思:“你说。” 在话题正式开始之前,曲今影先简单表示了一下:“按理,我一介女子,不该妄议朝堂。” “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住嘴吧你!”曲今影两手置放在双膝上,坐姿乖乖巧巧,如果仔细瞧,能看见她耳垂下端,染有一片薄红,像一颗将熟未熟的小樱桃。 “逗逗你嘛。” “说正事,不准瞎逗人。” 风禾和春来:“……” 同时掩唇轻咳,提醒二位主子光天化日之下,不要将打情骂俏过分化。 如果在宫里,卫燕思一定当场治他们大不敬之罪。 曲今影兀自开口:“我知阿思你想拿霖州知府开刀,杀一儆百。” “不应该吗?”卫燕思端正神色。 “你听我说完。我们此行,是为了要知调兵护驾,安全回宫,急于替百姓讨公道的话,恐节外生枝。” “何出此言?” “我在家中养伤时,听说了卢池净上折废帝的事。” 一提到这茬,风禾护驾的那根弦又绷紧了,咒骂卢池净是个老不死。 曲今影:“霖州知府,名叫郝明,早年是南儒党,卢池净的门生,但资质平庸,一直不受卢池净重用,与之生了嫌隙,才转头拜入我父亲门下。” 她抿了口茶:“我父亲门下多是武将,当时正值用人之际,便收留了他,扶持他做到了霖州知府,但请阿思你明鉴,郝明的对灾民的所作所为,我父亲并不知晓。” 卫燕思:“原来你是怕我怪罪侯爷,你放心,他的为人我知道,刚正不阿,做不出这种事。” “不是因为这个。” 卫燕思故作轻松道:“你要同我打哑迷?快别卖关子了。” “阿思,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卫燕思当然不明白,她做皇帝一年不到,整日被满朝文武折磨的焦头烂额,虽然万事皆可熟能生巧,但她也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 倒是曲今影,不愧出身权贵,把话中有话的本事,学了个十十,许是得他爹真传。 好在风禾表现出彩,直白的讲出了曲今影话中深意:“六夫人的意思是,霖州知府,瞒着侯爷做出这些事,恐已变节。” “没错,”曲今影拇指与食指捻着裙摆,“他当年可以背叛卢池净,如今同样可以背叛我父亲。” 卫燕思如梦初醒,不得不往深处想—— 这朝中总共三大党派,郝明如果变节,要么重回南儒党,要么去葛长留的保皇党。 三大党派中,唯有南儒党与她这个皇帝处处作对,郝明重新为南儒党走狗的可能性最大。 “他图什么呢?”卫燕思右拳敲在左手手心。 照曲今影的说法,勇毅侯对郝明有知遇之恩,此人不会没由来的恩将仇报吧? 春来两眼放光:“郝明会不会本就是卢池净安插在白鹿党的暗桩。” 卫燕思果断送他一“你他喵的话本子看多了”的眼神。 安插暗桩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全天下皆知郝明曾是卢池净的门生,身份敏感,勇毅候不是傻子,定会派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春来自尊心受伤了,退出讨论,滑到地上画圈圈。 本来嘛,他一宦官也不方便干政。 卫燕思失笑,用脚尖踹他的屁股蹲儿,踹得他差点摔倒。 而后才又同曲今影一起商量对策。 最终商定的结果是,安全起见,卫燕思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正巧曲金瑶下落不明,可以冒名顶替,与曲今影假扮兄妹。 一来,卫燕思可保平安。 二来,郝明是今年升任知府,不曾前往过京中述职,不晓得皇帝长啥样儿,拆穿不了卫燕思。 三来,曲今影曾受到过郝明的接待,郝明本就认识她,她说卫燕思是曲今影,郝明绝不会怀疑。 撒谎的诀窍是:在假的里头掺真的,在真的里头掺假的,方可事半功倍。 卫燕思拍案而起:“简直天衣无缝,我们就这么办!” 画完圈圈的春来,拍掉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指着城门喊:“开了开了。” 随着他的喊声,所有商队都蠢蠢欲动,往城门挪去。 人多马多,空气里的气味酸辣刺激,着实不好闻。 卫燕思抓过曲今影的手,放在鼻下嗅了嗅。 “做甚?”曲今影问。 “你香。” “登徒子。”曲今影无情的将手抽回 卫燕思不认她这一回骂:“大不了你闻回来呗。” “做梦吧你!” 春来在后面看呆了,哇塞,清慧县主邀宠的方式好独特耶,别的嫔妃上赶着巴结万岁,她倒好,爱搭不理、冷言冷语。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 第62章 他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 激动的对风禾说:“原来六公子喜欢这一款。” “哪一款?” “高冷。” 风禾清清嗓子:“你是没瞧着县主对付山寨大当家时的范儿,活像只母老虎。” 春来兴奋了:“县主在山寨里干了啥?” “山寨大当家想睡六公子——” 风禾黝黑的面皮浮现两坨霞红,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太八卦不好,用手肘撞开他:“算了, 没啥好说的。” 春来疯狂抓头:“开头那么劲爆, 你好歹多讲两句呀!” “一边去。” 春来改变策略:“我晓得后宫里好多娘娘的八卦,跟你换。” 前头的卫燕思听不下去了, 回眸冷冷的瞪着他, 威胁:“信不信我缝上你的嘴?” 说完侧眸打量曲今影, 这姑娘带着斗笠, 蒙着面纱,露在外头的一双耳朵, 充血似的,暴露她的心绪。 卫燕思打定主意为爱妃讨公, 要求春来掌嘴十下。 春来脑袋灵光,麻溜的向曲今影承认错误,戏说县主肚里能撑船。 一阵舌灿莲花, 真就消了曲今影的气,曲今影替她求情, 饶了他小命。 打打闹闹不停歇, 排了老半天的队, 终于进了城门。 春来从包袱中掏出大理石的腰牌, 邀功:“小的一直把这东西紧紧护着,连日奔波, 一次也没丢过。” 随即将腰牌递给守城卫兵。 那卫兵或许是个新来的,对大理寺的腰牌不太熟悉,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又将目光移到她们的脸上,最后指着曲今影,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摘下面纱和斗笠。” “放肆,速速去通知你们知府大人前来迎接县主。”风禾怒斥。 动静闹得不小,有不少人驻足回望。 卫兵单纯,被吓唬住了,点头哈腰两下,请他们稍候,遂握紧腰间的佩剑,拔腿而去,不多久,带回一个人。 这人身形魁梧,眼含精锐之气,同样穿着一身银闪闪的铠甲。 瞧这穿衣打扮,该是城门官。他抱拳一揖,十分客气的请她们上城楼,说是已命人备好茶水,可供她们歇息。 卫燕思多了个心眼儿,推脱:“谢谢,不必了,劳烦你替我们引路,我们有要事,须即刻见到知府大人。” 那人眼珠在眼底左右滑了滑,面朝着曲今影咧嘴一笑,真就侧开身,让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走没两步就开口:“县主可还记得下官?年初你从老家回雁京时,在霖州落脚,当日郝大人忙于公务,抽不开身,邀您在府衙用过午饭后,差我护送您回的客栈。” 曲今影衣摆随风缱绻,云淡风轻:“望大人海涵,我并不记得大人。” 她听得出秦五意在试探,并不愿多讲废话,摘下面纱,与他瞧。 秦五双眉一扬:“原来真是泠妃娘娘,有失远迎,请您恕罪。” “大人职责在身应该的。” “下官惶恐。” “敢问大人尊姓。” “鄙姓秦,在家排行老五,县主可叫我一声秦五。” 曲今影点点头。 秦五:“下官斗胆一问,不知您行为何会拿着大理寺的腰牌?天下皆知您正值圣宠,怎么会出现在霖州?” 皇帝落尽山贼窝,多么丢脸的事情,朝廷捂得紧,没多少人晓得。 曲今影就等着他这一问:“你可曾听闻中元节,红莲教在雁京城闹事一案?” “听过听过。” “不瞒大人讲,这闹事的头头本抓进了大理寺,却逃脱了。” 秦五猛的一惊,嘴巴半张了张,终还是合上了。 曲今影继续:“万岁瞧得起我勇毅侯府,将搜捕的事儿交给我哥,我在家闷得慌,便随我哥一起出来,当做游山玩水了。” 秦五的视线移至卫燕思,上下端详,只觉这人矜贵清秀,衣品不凡,和传闻中雁京第一纨绔的形象挺吻合。 “小侯爷瞧着斯斯文文……像个书生。” 卫燕思:“怎么?斯文就不能捉反贼了?” 秦五垂首抱拳:“小侯爷勿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卫燕思展开折扇,扑愣愣的扇着风,将发丝扇出几分飘逸,又在春来的提醒下,笨拙的抖了两下腿,演绎出纨绔的味。 客套:“秦大人无需多礼。” “小侯爷心宽,改日我一定登门赔罪。” 卫燕思干笑几声,却心知他疑虑未消:“大人千万要守好泠妃娘娘在的消息,我这妹子太受万岁娇纵,非闹着要在进宫前出城玩一段时日……唉,拿她没办法呀。” “是是是,下官记住了。” 卫燕思松了口气:“我身娇肉贵,脚走的疼,不知衙门还有多远,怎的走了这般久。” “快了,前面拐个弯就到了。”秦五呵呵笑着,“我是个粗人,招待不周,本应事先准备车马……” 风和眯着眼,对呀,明知圣眷正浓的泠妃到来,为何未备车马。 他张望四周,眼见着快要走出闹市。 感觉怪怪的,到底是哪里怪呢? 他耳朵动了动,这是他在听到奇怪的声音后,会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拔出佩刀,拉住卫燕思:“恐要出事。” 话音一落,那秦五立马变了脸色,大喊一声:“抓住他们!” 几条小巷子里窜出卫兵,个个带着长戟,气势汹汹的冲上来,吓得路旁的百姓连连惊叫,闹得鸡飞狗跳。 双拳难敌四手,风禾以守为攻,张开双臂护住卫燕思。 曲今影冷声:“秦五,你好大的胆子!” 秦五不再有恭敬的模样,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阴云一般笼罩着曲今影。 他自腰间摸出一张画像抖开,比划在卫燕思耳边:“还真是万岁呢!” 卫燕思紧紧皱着眉:“你胆大包天,知是朕还敢以下犯上,要谋反吗?” 秦五狞笑:“我连知府大人都敢杀,早就是死罪了,何妨再多杀几人?” 卫燕思愣住。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秦五却纵声大笑,他悠哉悠哉的脱下身上盔甲,好似得到某种解放,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再扯开衣襟,露出纹在胸前的红色莲花。 “老子全家早没了,杀的就是你这昏君!”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卫燕思被关进了知府衙门的牢狱中,她不懂,为啥红莲叫可以这般阴魂不散? 与她一起被关的,还有二位忠仆,他们各有各的看法。 春来认为是命运,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 风禾认为是朝廷对红莲教太宽容,一直没斩草除根。 至于曲今影,她关在他们的对面,享受单人间待遇:“当务之急,我们需要自救。” 卫燕思拍了拍结实的牢门,问:“如何自救?” 曲今影:“……我还没想好。” 在虎头山寨,她们寄希望于朝廷派的救兵,奈何救兵们全军覆没,她们又逃的匆忙,没来得及与朝廷重新取得联系…… 造孽啊! 卫燕思走到窗边,高唱一首铁窗泪。 歌声凄婉悲壮,颇有“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凄凉。 对,风禾很自责,他身为御前侍卫,多次护驾不力,令卫燕思数次陷入危险。 “柳公子不要气馁,暗卫与御前侍卫不同,受过特殊训练,除护您周全外,还将消息传递放在首位,哪怕陷入绝地,也会护住一人冲出重围,将您的情况传回大内。 卫燕思仰头,观望黑黢黢的天花板:“如,暗卫传回去的消息,应该是……朕又失联了吧。” 风禾:“……” 他扭身,躲去角落里壁思过。 看来这回插翅难逃了,卫燕思转变思路:“咱们死也不能当糊涂鬼,须死的明明白白,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来论一论事中的蹊跷。” “六公子与我想的一样,实在太蹊跷。”曲今影临危不乱,抱来干草铺好,跪坐在上头,闲适潇洒的姿态,就差再摆上一杯茶。 她一介女流都看淡生死了,风禾也不好再扭捏,谦恭:“请万岁和县主指教。” 求学的精神感染了春来,他一并加入,与风禾走到牢门边排排站,抹掉因害怕而留下的两行眼泪。 曲今影不慌不忙:“数月前,太上皇曾派出一队精兵,前往红莲教的总舵,剿灭这帮反贼,耿忘书趁乱逃走,按理该逃往西北或西南这等偏僻之地,可他偏偏北上到了雁京城。” 卫燕思来回踱着步:“没错,我也才想到这点,在精兵紧追不舍的情况下,他竟能顺利到达雁京……不可思议。” 风和受到了启发:“对呀,中元节那晚,万岁一出宫,红莲教恰好就在水月河闹事……” 春来跳脚:“还有还有!大理寺是大燕朝的三法司之一,守备森严,红莲教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冲进去救走了他……” 风禾:“霖州知府大人被杀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也没闹出一点动静!” “惊奇的事可以有一次,重复太多次,就是精心设计。”曲今影总结。 这句话直戳在场人的心窝子,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更晚了,但一定会更 第63章 卫燕思:“朝中一定有人与红莲教勾结, 护着他们!” 起先她仅是怀疑,现在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没错。”曲今影眼珠微转,嗓音幽沉,在湿润的墙壁间回荡, “能是谁呢?”风禾磨紧后槽牙。 卫燕思:“你好生想想, 谁处处与朕作对?谁又权倾朝野?” “卢池净!” 春来舌头打结:“卢阁老是一朝丞相,为什么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卫燕思笑道:“答案显而易见, 他早存了废帝的心思……其中或还有屹川王的掺和。” “屹川王?”曲今影头回听卫燕思提到这位草包王爷。 “嗯, 葛长留先前查到粮食亏空上百万石, 意外查到卢池净与他交往甚密。” 曲今影眼晕了片刻, 忙低头用手抚住额角,摁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都说朝堂是不流血的战场, 她才算真正体会了,心疼卫燕思在百官中的辗转挣扎。 她望着卫燕思:“怪不得你总说不想当皇帝。” 卫燕思摆摆手, 佯装无所谓的:“小事,我习惯了,这些年也没管事儿, 朝堂总乌烟瘴气的。” 曲今影为她开脱:“要是我,也不想管。” 媳妇儿帮自己说话的感觉真好, 卫燕思心满意足:“总有一天我要宰了卢池净, 你放心。” 曲今影顺着她的话道:“我帮你宰他, 叫他不能欺负你!” 风禾: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们还有心情打情骂俏。 算了算了,帝王的□□他不好干预, 默默找了块小石头,在墙上画出牢房大概的布局。 “风大人,你是在制定逃跑计划吗?”春来奇宝宝似的问。 “求人不如求己, 我们还有希望逃出去?我可以死,万岁不可以。” 春来捏紧拳头,捶胸口:“对,万岁绝不能有事。” 风禾的余光暼着他,唇角往上扬起一丢丢:“想不到易东坡能教出你这样的好徒弟。” 春来挠挠后脑勺,低头呵呵笑,谢过他的夸赞,问他计划的具体步骤。 “计划很简单,从狱卒那弄到钥匙。” 衙差早被红莲教来了一次大清洗,全霍霍光了,所谓的狱卒皆是红莲教的喽喽。 想个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偷下钥匙,应该不难。 这种桥段卫燕思见的多,主要是看电视见的,无非就是装装肚子痛,痛到死去活来,快要一命呜呼那种。 论演技,春来最好,毕竟他是侍奉君王的御前太监,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日常工作中需要装傻充愣。 所以演戏,是每一个有上进心太监的必修课。 太监界的影帝不用多说,肯定是易东坡,春来是他干儿子,得他真传,算个影帝二号,把装肚子疼的任务交由他,完全没问题。 春来不推脱,扎开马步,一口气做了一百个下蹲,累得满头大汗,唇色苍白,再痛苦的嗷呜一声,抱紧肚子倒地了,左翻三个滚,右翻三个滚。 哎呦哎呦,惨叫个不停。 卫燕思折服了:“快来人啊,出人命啦!” 一连喊了三声没人理。 又一连喊了十声,还是没人理。 嗓子都喊哑了。 风禾和曲今影便陪她一起喊,三个人的声音要多大有多大,混在一起,几乎要掀掉监狱的天花板。 喊完后,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依然是一片静悄悄,没有任何脚步声。 “难不成没人看守我们?”卫燕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太不给面子了,她一国之君,少说也得派百八十个人守着她吧! 况且好不容易抓住她,掉以轻心到如斯地步,真不怕她跑了吗? “万岁你快听,外头是不是有声音?”风禾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中央。 “好像……是有……喊声。”卫燕思尽量将耳朵伸出牢门外。 春来有样学样:“我也听到了,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朝着咱们来了。” 曲今影瞳仁骤然一缩:“是喊杀声,还有……” 她顿了顿,再仔细听了一回,方才笃定道:“还有兵戎相接的碰撞声!” 卫燕思面色沉重:“没错,我也听清了。” 是红莲教和另一队人马打起来了吗?难不成是朝廷的人找来了?总会这么快呢?或者是红莲教内讧? 一丝不安的在空气中弥漫。 “我们弄不清这些新冒出的人是敌是友,趁红莲教分神,赶紧想办法出去吧!” 话一说完,卫燕思就蔫了,连牢房门的钥匙都弄不到手,咋出去。 喊杀声突然近了,像洪水滚滚奔袭而来,势不可挡。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可怕,黑暗与未知。 喊杀声震耳欲聋,只闻其声,未闻其缘由,实在令人心慌。 卫燕思担忧对面的曲今影,抓着牢门拼命摇晃,试图单凭力气将牢门掰开,胳膊粗的铁链,哐哐当当的,叫人愈发毛骨悚然。 突然,漆黑潮湿的廊道尽头有一颗头颅噗噗的滚,他们瞧着心惊不已。 两队人马也现身了,拥挤在廊道中,个个都被鲜血染红了脸。高举的兵器,折射出墙壁火把燃烧出的昏黄的光。 “妹妹!”厮杀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高喊。 曲今影愣住。 “妹妹!” 曲今影万分欣喜:“哥!哥哥!” “哥哥在呢,别怕,哥来救你啦!” “先别管我,保护万岁。” 卫燕思同样欣喜:“小侯爷先救县主。” 吵闹中,秦五对手下道:“我挡住他们,你们快去杀了狗皇帝!” 他回身,长剑一劈,劈断了锁链,牢门顿时大开,数名喽喽鱼贯而入。 风禾哪能让反贼轻易得逞,捡起铁链,哐当哐当的甩起来,阵仗像个大风车。 谁敢靠近一步,就抽得谁断手断脚。 他不擅长使用这类武器,挥舞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打中了春来的脑瓜,直接将人打昏在地。 卫燕思:“……” 她架起春来,躲到墙角,留出充分的空间供风禾发挥。 激烈打斗中,春来悠悠转醒,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头好疼。” 卫燕思承诺:“这算工伤,回宫涨俸禄。” 人活一世,不就图个钱财吗,春来一听,浑身都得劲儿,忍住头晕目眩道:“六公子,你再躲远一点。” 卫燕思看了看身后的墙壁。 还能……往哪里躲? 春来怪丢脸的,但忠仆精神犹在,反而抬脚往前一步,用肉身挡住她。 卫燕思感动了,承诺回宫以后不光涨俸禄,还在宫外送他一座大宅子,再配个漂亮媳妇儿,必须胸大腰细屁股翘。 春来有自知之明,推辞掉媳妇儿,只留了大宅子。 卫燕思不好勉强,况且他年纪小,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情窦没开,不好硬安排姻缘。 “行吧,以后你若有喜欢的小宫女,朕准你们做对食。” 春来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哇哦,有钱有房有媳妇了,直达人生巅峰,一切像是在做梦。 感叹卫燕思真心是个好主子,体贴大方,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即便是为了人生巅峰,他也必须保护住卫燕思。 哐当! 铁链再次打中他的脑门,他眼前一黑,再次倒地。 卫燕思看不下去了,提醒风禾注意挥舞武器的分寸。 “小的尽量。” 卫燕思对他缺乏信心,身体尽量紧贴墙面,一扭脸见到曲今影,还扒拉在对面的牢笼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眸中尽是急切。 卫燕思深受触动了,暗自发誓,得空一定珍惜alpha的体能,勤奋练习,以便保护曲今影。 “今影,你退远些,免得刀剑无眼伤到你。” 却见曲今影不顾个人安危,一个劲儿的催促他哥搞快些,救驾要紧。 但他哥只关心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杀出一条血路,劈砍开她的牢笼,钻进去,确认她平安无事。 曲今影急得跺脚,推他哥两下:“别磨蹭,快去救驾。” 结果她哥回她一“我不想去的”眼神,胆大包天道:“昏君不是个好人,你嫁她不会幸福的,她没了你可以改嫁,哥帮你找户好人家。” 曲今影一脚踹上他小腿骨:“全天下皆知,我是她的泠妃,她要是没了我就成寡妇了,你听过皇帝的女人改嫁吗?” 曲金遥大梦初醒,一身热汗迅速变冷,打了个寒颤,是哦是哦,嫔妃们死了夫君,要么去陪葬,要么去尼姑庵吃一辈子斋饭。 他决不能让妹妹受这委屈,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蓄上力气,冲上去与风禾并肩作战,一刀砍掉一条命,成功救驾。 然后,像是忘记方才大逆不道的发言,跪地抱拳,用铿锵有力的口气,请求卫燕思原谅他救驾来迟之罪。 卫燕思:“……” 卫燕思看在曲今影的面子上,不同他计较,尽量亲切道:“大舅子,免礼平身。” 一声大舅子,迅速拉近了关系,曲金遥麻溜的爬起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日他带着救驾的人马,躲在虎头山脚下,准备在她们下山之后接应。 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耿忘书那挨千刀的带来一帮红莲教的喽喽,朝虎头山寨叫嚣,和守山的土匪打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按爪,抽十只幸运鹅发红包~~ 第64章 那些土匪似乎早有准备, 快速做出反应,与红莲教缠斗,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死伤数量基本持平。 他是草包纨绔不假, 但读过两天书,学过“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便跳出去当渔翁, 过程挺顺利, 打的红莲教和山匪屁股尿流。 稍作修整之后上山接驾, 却没找着人,循着她们留下的记号, 朝霖州而来。 架不住耿忘书狡猾,去而复返, 偷偷尾随在后,趁他不备发起袭击,差点害他全军覆没, 只好没出息的跑路。 可他不忘救驾,终是不辱使命, 到达霖州。 听闻街上百姓议论白日官府当街抓了四个人, 描述的形象与卫燕思她们非常吻合, 于是找到知府衙门, 又一次与耿忘书狭路相逢,打得不可开交, 一步一流血地打进了牢里。 他颇有说书的天分,讲到最后,眼泪纵横, 就差再补一句“愿为万岁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卫燕思最受不了谁打感情牌,承诺回宫后必定重赏。 他也不客气:“真的吗?我想当个官儿。” “哥!”曲今影走向他,问他要不要脸。 曲金遥求官若渴,直接忽略这位好妹妹,跪行两步:“好不好万岁?我脑子笨,读不进书,考功名考不了,您干脆就赏我个官儿做呗。” 他沾满鲜血的手揪住卫燕思的衣摆,令卫燕思心疼这一身上好的绸缎,从他手里将衣摆解救出来:“行,回宫我问问吏部尚书,可有空出来的位置?” “要那种钱多活少的。” 卫燕思:“……” 曲今影看不下去了:“要不你来后宫给我当管事太监,我好吃好喝伺候你!” 曲金遥仰头冲她吼:“你木有心!” . 知府衙门被红莲叫屠了个干净,倒是为他们腾了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风禾认为,一行人中有皇帝有县主有小侯爷,身份个顶个的尊贵,太招摇,不宜向邻府借兵,怕朝中有人图谋不轨,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得到卫燕思的首肯后,他将所剩无几的精锐,重新编排,轮流守夜。 有他在,卫燕思放心,守备事宜全权交由他。 至于春来,没有大碍,全是皮外伤,卫燕思特意找了一间好屋子供他养伤。 春来时刻不忘太监的使命,非要坚持在工作第一线,伺候卫燕思。 得亏曲今影摁住他,叮嘱他好好养伤,并保证会替他精心伺候卫燕思几日? 春来懂了,泠妃娘娘是想趁机和万岁培养感情。 也对,等回了宫,有一帮莺莺燕燕成天在万岁跟前晃悠,不好对付。 坦白讲,他挺喜欢曲今影的,落落大方,矜持端雅,甩东西十二宫十八条街。 不妨就送个顺水人情,曲今影一定会记得他的好。 “奴才在此谢过娘娘了。” 曲今影道:“外头人多眼杂,不可松懈,你还是叫我六少夫人的好。” “小的记住了。” 春来目送曲今影离开,成就感十足的拍拍肚子,哎呀呀,他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好奴才。 但他不知道的是,曲今影和她哥冷战了,谁也不搭理谁? 以至于心情不美丽。 卫燕思束手无策,本来嘛,人家兄妹俩,打断骨头连着筋,真要论起来,算人家家事儿。 她唯一担心的是曲今影脸色不太好,似乎气的不轻。 奇怪曲今影何必这么生气,对她也爱搭不理,难办啊。 吃过晚饭沐过浴,该回房睡觉了。 卫燕思和曲今影同住一个院子,分外希望继续同睡一间屋,有薄荷和茉莉的清香随风入梦。 卫燕思不拘礼,铺盖卷成一个卷,敲响了曲今影的房门。 “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曲今影来开门,望了眼皎洁的圆月。 卫燕思胡乱编个理由:“我怕你晚上睡不着,来陪你解解闷。” “我睡得着。” “……我来帮你赶蚊子?” “深秋了,没有蚊子。” “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曲今影的视线落向她紧抱住的铺盖:“看我而已,带这东西干嘛?” 卫燕思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大咧咧的抬脚进屋,在距离床榻三步的地方,熟练的铺好地铺。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曲今影坐在圆桌旁的绣墩上,同她隔得老远,用实际行动表达的愤怒。 卫燕思:“我就为你哥找闲官做做,至于嘛?” “那我爹要你给个官,你也给?” “当然啦,又不啥大事。” 曲今影怒视她:“外戚专权就这么来的!” 卫燕思有意戏弄:“你是为这事儿生气?” “对。”曲今影双手环胸,走回门口,拉开门,请她出去。 卫燕思麻溜的滚进地铺,合衣而睡了。 但曲今影小脾气上来,不达目的不罢休,非要把她扯起来。 “来嘛~一起睡嘛~”卫燕思嗓音软乎乎,扭了股糖似的。 纵然心如钢铁,也化绕指柔,曲今影扯她的力道收敛一半,只是面色仍然不舒缓。 卫燕思一双眼睛润过水一般,求饶道:“你哥不是讨厌读书吗,我将他发配到翰林院去修书,膈应死他。” “他非把书修得一团乱不可。” “干脆依你,罚他进宫当太监,当你的跑腿儿。” 曲今影挺解气:“行。” 卫燕思:最毒妇人心 但嘴上却是另一套:“我可以在这睡了吧?” “不行。” “我都答应惩罚你哥了,凭啥不让我睡?” “这是两码事儿。” 早知如此,就该在山寨里多住两天。 卫燕思失落的抱起被子回去了,反正睡不着,干脆点亮烛火,写下三封信。 一封写给葛长留,询问他粮食亏空一案有何进展?又将路上所见所闻一一赘述。 另外两封写给太后和太上皇,用来报平安,并表达深深的思念之情,望他们保重身体。 三封信快马加鞭传至雁京,又快马加鞭送来回信。 卫燕思先拆开太后和太上皇的信,所写内容差不多,无非是意恐迟迟归。 再拆开葛长留的信,足足九页信纸,充分证明葛长留对她这昏君的重视。 前三页,主要阐述卫燕思离京之后,朝堂内外的明争暗斗。中间三页,讲述调查粮食亏空案的过程,并总结说,或有一位高权重之人与红莲教狼狈为奸。 嗯,这一点与卫燕思不谋而合。 她接着看后三页,是葛长留以委婉的言语告诉她,屹川王和葛婉婉……相交甚密。 按照时间,葛婉婉该是进宫了,如何与屹川王交往甚密?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电视剧里不都演过吗,某某王爷乔装改扮成太监或侍卫,混进后宫,与寂寞宫妃私会。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卫燕思并不关心,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询问葛长留的建议,她是该即刻回宫,还是继续前往豫州,打破沙锅问到底。 葛长留回她一个玄妙的答案:“随心而动。” 卫燕思在第二天向众人宣布动身去豫州的决定,收获一箩筐的“万岁三思啊!” 她此行的目的,是救回曲今影,目的达到,理应回宫。 可她心内装有曲今影的同时,还有一小块地方装着黎明百姓,这沿路的惨状,她亲眼目睹,难以想象豫州该是何种凄厉场面? 是否真如传闻的那样,哀鸿遍野,易子而食 她扫了眼满园子下跪的人,有一瞬间恍惚:“今影,你也觉得我该打道回府?” 曲今影眸光中注入一浅浅的温柔,主动与她十指相扣:“你去哪我去哪?” 春来伤势未愈,突遭这一噩耗,哭嚎一声昏死过去。 风禾扑上去掐住他人中,吊回他一口气,谨防他英年早逝。 “万岁,奴才有个不情之请。”曲金瑶犹豫着开口了。 “你讲。” “我妹妹一介女流之辈,不便流落在外,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可否准她先随奴才回雁京。” 卫燕思尊重曲今影的选择,问她:“你可愿意先回去?” “你到哪我到哪。”曲今影清眸流盼的注视她。 卫燕思快要溺死在她的眼中,肉麻兮兮道:“我们生死相随。” 因她们秀恩爱而焦急到呼吸不畅的曲金瑶,捂紧胸口,也哭嚎一声,倒在春来身边。 曲今影翻他个白眼,问:“你真舍得一帮子妻妾和外室吗?” 曲金遥成功活了过来。 既来之则安之。 知府衙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卫燕思不得不管,命风禾审问一息尚存的秦五。 风禾软硬兼施,从秦五口中,撬出了衙差们被抛尸的地点。 即刻带人前往霖州城外的乱葬岗,一共二十一具尸体,独独少了知府大人郝明的。 转去问秦五,得知秦五去年混进知府衙门,而耿忘书先一步到达霖州,在秦五的配合下,血洗知府衙门,带走了郝明。 种种线索串联起来,事情变得简单,也变得蹊跷。 秦五的画像是耿忘书给的,埋伏卫燕思也是耿忘书的主意。 另外,耿忘书与郝明,有过一段渊源,他带走郝明,唯一的去处就是豫州。 卫燕思获悉此事,心潮澎湃,她有着强烈的预感,关于耿忘书的谜底即将揭晓。 在曲今影的建议下,她重新制定微服出巡的计划。 这么多人行在一处,必然惹人眼,需各自分散开。 她和曲今影继续扮成出门游玩的夫妻,春来继续扮仆人。 至于曲金遥和风禾,各带领几名小兵,在暗处跟随,不得召见,不能轻易现身。 一行人分成三队,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出事方便互相照应,不至于全军覆没。 扮演小夫妻就得全情投入,她和曲今影在知府衙门的马厩里找到一辆马车,不算豪华,也不算简陋。 由春来赶马,一路走走停停,累了就歇一歇,困了就找一处客栈落脚,遇见好吃好玩的也不马虎。 从头到尾亲亲热热,遇见她们的人,无不赞一句郎情妾意。 最美妙的是晚上,曲今影再不闹着分房睡,也不闹着分床睡,大大方方的与她同卧一张床,理由是卢池净本事通天,她们最好不要惹人生疑,免得卢池净和红莲教察觉她们的行踪,再招来杀身之祸。 卫燕思求之不得,每晚抱着曲今影啃脖子。 曲今影习以为常,不太会反抗。 除非卫燕思没分寸,沿着脖子往下啃,啃完锁骨啃肩头,啃完肩头再往下…… 有一次把曲今影啃得哭戚戚。 这当然不成。 曲今影便以成何体统的理由推开她。 卫燕思拗不过,不甘心的松手。 某天,她们在一家客栈吃完早饭,出发前卫燕思不知在哪找来一块木头,巴掌大小,坐在马车里,用小刀刻来刻去,专心致志。 曲今影问她在做甚,她不回答,反而背对曲今影,刻得越发来劲。 曲今影被她忽视,有些生闷气,她以前听说男子很坏,爱馋女人身子,迟迟得不到会厌烦,得到了也会厌烦。 她怀疑卫燕思也是这样,说不定更过分,一国之君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她的,绝对不会是个专一的。 可理智告诉她,卫燕思与别的帝王不同,稳重细心,体贴入微,主要是娇宠她。 要得她的身子,不是件难事,在雁京城多的是机会。 女儿家想这些事儿,挺羞耻,她摸摸烧红的脸,掀开车帘透气,一颗心却全悬在卫燕思身上,高高竖起耳朵,偷听卫燕思那处的动静。 咯嘣咯嘣。 刀刻在木头上的声音。 曲今影耐不住好奇:“你捧着一块木头,刻什么呢?” 卫燕思将答案呈送到她眼前。 她垂眸,木头被切割成一块小牌,躺在卫燕思白软的掌心。 “翻一下。” 曲今影瞧她一眼,不理会。 “翻一下嘛~”卫燕思撒了个香香软软的娇 这谁遭得住,曲今影的心尖儿跟着颤,自古以来总讲究男儿顶天立地,偏偏卫燕思不同,斯文秀气,唇红齿白,有时比女子更加香软,却毫无违和,自有一种风流在。 真是着了魔了。 曲今影认输,真就翻了木牌子。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牌子中央居然刻着“泠妃”二字。 车轱辘磕着一大石头,车厢剧烈摇晃,摇得她头晕,她按住太阳穴问:“何意?” 卫燕思轻挑起秀气的眉:“翻了你的牌子,今晚该召你侍.寝了。” 轰隆。 有五雷轰了曲今影的顶。 太不知羞了。 曲今影气得牙根痒痒,不顾以下犯上,揪住卫燕思的耳朵,痛斥她耍流氓。 卫燕思把木牌揣进腰间,很是珍惜的捂住,眼风忽的变冷:“今晚我要好好调.教调.教你。” 曲今影打了个寒颤,急忙收手,通知在外驾马的春来,今晚不歇脚,赶通宵。 卫燕思:“春来,今晚我们要住最豪华的客栈。” 春来迷惑了,到底该听谁的?他放慢车速,掀开帘子:“六公子,明日就到豫州啦,受灾情影响,豪华客栈该是很少——” 春来卡壳了,唰的放下帘子,猛的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又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车内,卫燕思正将曲今影摁在车壁上,亲耳朵亲脸,亲脖子亲锁骨…… 第65章 曲今影粉面娇红, 眼里有水色,盈盈不落:“你松开我。” 卫燕思存心戏弄:“让你凶!” “我不凶了。” “晚了。” “……到了客栈再让你亲。”曲今影眼角微红,软软的求饶。 “随便我亲?” “……嗯。” “亲哪都行?” 曲今影偏开脸,用力咬住下唇:“嗯。” 如春来所说, 越接近霖州越天地混沌。 朽烂的房屋, 毁弃的良田,蔓延的野草, 再不见炊烟四起。 偶有乌鸦停在干裂的田埂上, 睁着黑黢黢的眼睛, 盯着它们, 就像在盯着猎物。 春来加快速度,又走了许久,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前, 门口两尊石狮子,张着嘴,亮出尖锐的牙齿。 冷风乍起, 漫天的尘泥砸在车轮和马蹄上,雨点子般噼噼啪啪。 卫燕思站在马车前, 甩开扇子, 将衣服上的尘泥掸走, 嫌弃道:“这地方能住人吗?” 曲今影却道:“甚好。” 严重败坏掉昏君想宠幸她的兴致。 卫燕思:“……” 住人其实可以, 住一国之君当然不见得了,春来忐忑到啃手指, 哈了下腰,进去宅子里探路。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枯叶唰唰乱飞, 冷风嗖嗖乱吹,十分适合闹鬼。 卫燕思张开双臂,对曲今影慷慨道:“你怕不怕?可以到我怀里来。” 曲今影眼角微红,一脸的可怜无助,后腿一步:“这里不是客栈,你别乱来。” “我害怕,可以到你怀里去吗?” 曲今影把头摇成拨浪鼓。 她可算看清卫燕思这个人了,前些日子规规矩矩,该是因为有风禾在,时刻跟着,不方便动手动脚。 如今风禾在暗,卫燕思就像金丝雀脱了笼子,自由飞翔,没完没了吃她豆腐。 她估摸清白快要不保了。 推了一下卫燕思,警告她离远些。 “爱妃,你白日才许诺,朕晚上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卫燕思的气息压过来,就在她耳边,酥酥麻麻的。 “我!我何时讲过这种话!” “爱妃记性不太好啊。” “那是你说的!” “你答应了呀。” “我是被逼的。” 卫燕思耸耸肩:“这宅子住不了也没关系,马车挺宽敞,趁着春来没回来,我们速战速决。” 曲今影寒从脚起,打完一个寒颤后,提裙就开跑。 她鲜少失态,但为了守住清白,别说失态了,失心疯她都可以。 不敢跑太远,就绕着马车一圈又一圈,一回头,见卫燕思在后头追她,一副登徒子戏耍黄花闺女的模样。 突然,宅子里爆发出一声尖叫。 曲今影急急的刹住脚:“好像是春来!” 卫燕思微一仰头,发现这宅子的牌匾已然不知所踪,皱了眉道:“莫不是里头真闹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 二人思索着,从马车底下取出一支火把点燃,火光照亮黑沉沉的夜空,并未有任何异常。 卫燕思决定召唤风禾,让他进去瞧瞧,究竟发生何事了? 眼皮一挑,春来竟然站在了大门口,满头大汗,夯哧夯哧的喘大气。 卫燕思一问才知,他在院子里遇到了好些人,全是难民,无家可归,个个瘦脱了相,没有人样儿,他以为遇见鬼,这才尖叫。 又说,这宅子是耿家建在郊外的别院。 耿家! 卫燕思眸心有光亮起,对这宅子产生浓厚的兴趣。 “走,进去瞧瞧。” “我也要去。”曲今影拉住她的袖子,神色哀戚。 摆明的装可怜。 “会有危险,你还记得我在西城门被一帮难民抢劫的事吗?当时多亏你带人来解围。” “我一个人在外头,害怕。” “你把你哥叫出来陪你。” “我要你陪。” 情话来的猝不及防,卫燕思像是喝下一碗热汤,通体舒畅,按住她的小蛮腰的道:“你平时这样对我多好,我啊,连大雁江山都送你。” 曲今影瞄了眼偷笑的春来,自卫燕思的怀抱当中滑出来,先一步进了宅子。 在春来的指引下,她们绕过杂草丛生的长廊、台阶,再穿过花厅,来到荒废的后院。 难民聚集在这,密密匝匝,个个披头散发,还真媲美那妖魔鬼怪,乍一看,是挺吓人。 空气中亦充斥着酸腐的臭味。 难民本蜷缩在自家的草席上,见有人来,手脚动了动,伸出黑乎乎的手,讨要银子。 卫燕思不解。 这等荒凉地方,纵使家财万贯,也难以拿钱买到吃食,何必讨要银子,讨两个满头不实在吗? “这些人……为何不去逃荒呢,呆在这里,哪来的东西吃?”卫燕思嘀咕道。 “人最多的地方是屋子里头,没地方了,才挤了些人到院子来。”春来解释道,“二位主子,我们换一处地方歇脚吧,再往前找找。” 卫燕思低头打量自己,穿衣打扮实在显眼,再呆下去,怕是又要遭回抢劫。 她“嗯”了一个字,紧紧牵上曲今影,原路返回。 走到长廊时,一手持破碗的乞儿,在枯草堆里爬出来,抓住卫燕思的脚踝,求她赏点钱。 又一个要钱的。 “去去去!”春来吓了一跳,生了火气,踢开他,“到别处要饭去。” 乞丐转变目标,盯上曲今影:“姑娘善人有善报。” 曲今影摸出一吊铜钱,放进他的破碗中:“大家都在后面呆着,你为什么一人来前院?” 她进门就注意到了,这座宅子虽然无人打理,但装潢气派,楼阁水榭错落有致,昔日的主人该是个雅达的文士。 前院不比后院差,何故所有人全呆在后院,宁愿被挤到空地上,也不愿意往前院挪一挪脚。 乞丐许久没见过钱,兴奋的将钱揣进衣服里:“不瞒您说,这宅子闹鬼。” 曲今影哑然失笑。 “您别不信,宅子的主人原名姓耿,是霖州城的首富耿重山,做米粮生意,两年前,他带着全家来这别院避暑,一帮匪徒在深夜闯进来,血洗了他全家。” 很明显,这说的是耿望舒他爹。 卫燕思再赠他一吊铜钱:“继续说下去,说的仔细些。” “是是是!”乞丐抹开脸上乱糟糟的头发,笨拙的拄着拐杖站好。 “耿家只有一个少爷,好像叫……耿……” “耿忘书。” “对,就这名字,当夜他藏在房梁上,躲过一劫。” “官府呢?可有为耿家讨公道。” “就做做样子罢了,说这帮匪徒是山贼,派兵去剿了两个山头,纯他娘的蒙骗小娃娃,霖州富庶,哪有那么多贼寇敢登门闹事,还杀人全家。”乞丐似乎感同身受,气红了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霖州的官大人……” “别动气,”曲今影抱住卫燕思的胳膊,弯了弯眼睛,“你呀,听个故事,一点不消停。” 卫燕思目光中的层层波澜渐趋平静。 乞丐滔滔不绝:“传言说这是仇杀,幕后主使是个大人物,霖州的官大人都动不得,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呢?” “后来……”乞丐啧啧嘴,“耿家少爷不见了,没人晓得他跑去哪了,有人说亲眼看到他跳河死了……扛不住呗,这事搁谁身上,都是一个死。” 卫燕思冷哼一声:“他没死。” “啥?” 卫燕思摆了下扇子,要他接着说。 乞丐兴许觉得是自己听差了,用尾指掏着耳朵:“这座宅子荒废了,死了太多人,没人敢接手。只有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愿意来落脚,总比再外头受风吹雨打强吧。” “后院……也全是你这样的乞丐?” “嗐,如今家家没粮吃,不是乞丐也是乞丐,能跑的都跑了,剩下些老弱病残,逃不了灾,烂命一条,赖活着而已。” “烂命一条你们还怕闹鬼?” “关键这鬼是耿忘书啊。”乞丐缩紧脖子,做贼一般道。 卫燕思双眉平添一份凌厉:“你看见他了?!” “好多人都看见了!当时天下着大雨,天上劈着闪电,耿忘书就那么走了进来,脸色惨白!” “什么时候?” “……三天前的晚上,把好几个人吓病了,还吓死一个,嘿嘿。”他话落,面上只一丢丢害怕的情绪,嘴角浮现一丝奇异的弧度,甚至伸出舌头舔着唇。 卫燕思端详他这副表情,不由的胸口作呕,在廊下寻了个地方坐。 “别弄脏您衣裳,小的替您掸掸吧。”春来急忙道。 卫燕思道了句无妨,又对乞丐道:“你既然怕鬼,为何大晚上的一个人往前院来?” “找我的碗呀,找了好久!”乞丐扬了扬破碗,像是在显摆一样宝贝。 这理由够新鲜。 为了一破碗,连鬼都不怕。 “……难不成,碗是祖传的?”春来感到匪夷所思。 “嘿嘿,吃东西总要碗呐。” 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吃东西要碗,没饿死都不错了。 春来弯下腰,朝卫燕思嘀咕:“主子,这人疯疯癫癫的,咱们离他远一些。” 卫燕思很认同,拉着曲今影到身后,又问乞丐豫州城内的情况。 乞丐猛拍几下大腿:“你们不会是要去进城吧?哎呦,去不得去不得!里面什么吃的都没有,会死人的。” “难不成城外有吗?你们全呆在城外。” 乞丐再次露出奇异的笑:“我说过了,烂命一条,吃啥不是吃。” 这下,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十章左右就要回宫了,所有的铺垫就都结束了,然后……哈哈哈哈 第66章 卫燕思如坐针毡, 两腿绷得笔直,不敢有松懈。 乞丐愈发起劲:“这城外头还真有!” 他倏然顿住,鼻子猛地吸了两吸,漆黑的脸上两只眼睛瞪圆:“闻到了吗?你们闻到了吗?” 卫燕思仰头, 学着他吸鼻子, 空气中竟然真的有味道,是淡淡的……肉香味。 不可能啊! 她在宫里尝过天底下所有的山珍海味, 从没闻见过如此独特的肉香, 浓郁醇厚, 又似酒般甘甜, 在口齿中漫溢,回味无穷。 “香味好奇特。”卫燕思道, 曲今影抬手往南边一指:“是从后院传来的。” “有肉吃啦,又有肉吃啦!”乞丐扔开拐杖, 大笑着往后院跑,像个疯子。 曲今影下意识的靠近卫燕思,低声道:“我们一并去吗?” “嗯。” 春来接下卫燕思手中的火把, 重新领路,朝后院走着。 肉香味渐渐变浓, 走到后院门口, 她们一颗心全然悬了起来。 三人紧挨着, 并排站在门前, 只见院子里生起一口大锅,底下放着燃烧的干草和柴火。锅里的水煮开了, 噗噗一阵乱响。 春来的火把往下移,照见地上有数滩血迹,或连成线状, 或散落成点状……。 卫燕思指着一滩血,示意春来将火把照得近些。 橘黄的光照在血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泽,似要像把血煮沸,卫燕思不知怎的,感觉这些血尚且热着。 她的呼吸紧在喉咙里,呼不出也喘不上,脸颊憋得发烫。 曲今影见状,一只手贴上她背心,由上往一遍遍替她顺气,迭声道:“我们还是走吧。” 既然来了,哪有走的道理。 卫燕思不肯听,伸出手向春来讨回了火把。 “阿思,我们走吧!”曲今影还在劝,她猜到锅里煮着什么了。 卫燕思抬脚跨过门槛,脚步开始很轻,像是怕打扰到某种东西,之后大喘两口气,闻到了夹在肉香中的血腥味,脚步变得沉重。 她走向那口大锅,锅前里里外外围着三层人,俱都不管不顾的将手探进煮沸的肉汤中,挣抢出一块肉来,放到嘴边,近乎发狂的啃食。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好多天没吃到肉了。” “我快要饿死了。” “……” 卫燕思直冒冷汗,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沿着眉骨往下淌,直淌进心底,淌进骨髓…… 整个人突然失去力气,像是了大病一场。 她在疯狂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乞丐,其正将老大一块肉放进破碗中,蹲在锅边美滋滋的吸着碗缝流出的汤汁。 “你在……吃什么?”卫燕思双目赤红。 “肉啊!”乞丐举起破碗,怕被她抢走一般,又迅速收回去。 “什么……肉?” 乞丐狼吞虎咽,肉吃个精光,半跪起身子,一手搭在锅沿边,用破碗在汤里捞肉渣。 无形间,仿佛有一只大掌攥住卫燕思的胃,肚子在急剧收缩,她转过身,捂住肚子干呕。 曲今影扑上来,半抱住她:“阿思,我们走!” 心爱之人的怀抱柔软温暖,带有独特的茉莉花与薄荷的香气,驱散世间一残酷,传递以无限力量。 卫燕思好受了些,扶着柱子,勉强挺直腰背,再然后就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 卫燕思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人拿刀砍断了手脚,丢进一口大锅。 锅里的水起先是凉的,后来变热了,再后来变得滚烫。 她浑身很疼,挣扎着,惨叫着,祈求着,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 绝望时有人将她从锅里捞了出来,等她再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生得极好看,眼眸漆黑,眉梢微扬,笑起时,面庞舒畅,有如菩萨般圣洁,定是个温和的性子。 而她则成了一个小孩,小小的手,短短的腿。 “阿思乖。”女人弯下腰,摸摸她的头。 卫燕思问:“你是谁?” 女人抱她进怀里,带她上了一座很高很高的楼阁,入目的景致变得开阔,近处的街道人来人往,远处山水朦胧暧昧。 “阿思,看见了吗?” “这是你的子民,你要保护他们。” 卫燕思仍然固执的问:“你是谁?” “我是娘亲啊。”女人刮她的鼻子,宠溺道。 “不不不,我有娘亲,在宫里,在慈宁殿。” 女人点头:“你要好好照顾她。” “不,是她照顾我,我是小娃娃,需要她照顾。” “那你就快快长大。” 梦到这里,卫燕思便醒了,慢悠悠的睁开眼皮,入目是熟悉的车顶,耳畔是熟悉的车轮声。 “阿思!” 是曲今影在唤她。 卫燕思扭头:“我睡着啦?” 曲今影扶着她坐起,再倒了杯水来:“你昏过去了。” 我可真没出息。卫燕思腹诽着。 她小口小口的嘬着水,慢慢饮尽后,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了吗?”曲今影调皮道。 “一个女人。” “你背着我梦别的女人!” 哪跟哪儿啊。 卫燕思呛了一口,笑道:“我……好像认识这个女人,可我想不起她是谁?” 又或许是原主认识那个女人,梦是原主对那女人的记忆。 她在包袱里翻出纸笔,趁着记忆尚且热乎,画下女人的样貌。 “你瞧瞧,认识这画中的人吗?” 曲今影将画纸捧到眼前,认认真真地端详,眉头越皱越紧:“画的是个……人?” 卫燕事:呃…… 好吧,她不擅长丹青,画上黑乎乎的一团,的确很难辨认。 她拿回画纸,揉成一团,丢出车窗外,改成以口描述。 曲今影来来回回听了三遍,脑袋晕成一团浆糊:“你确定你认识她?” “确定。” “或许她曾是宫里的旧人,你儿时见过罢了。” 倒是有可能的,原主在宫里长大,上皇的某个娘娘温柔体贴,留下点美好的印象,并无不可能。 卫燕思思量着,叫停了马车,唤春来进来问上一遭。 春来妥妥的一问三不知,他小卫燕思几岁,卫燕思记不住的人,他从何得知。 话糙理不糙,卫燕思催他回去接着赶车。 春来爬到车帘外坐定,提议道:“要不请风禾大人出来问问?” 问自然是要问的,可眼下不合时宜,既然决定兵分三路,不到关键时刻,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等我们处理好豫州的事再问吧。”曲今影摸摸卫燕思的脸,扶着她重新躺下去,“别操心了,以后回了宫,自有忙不完的事等着你。” 卫燕思把手放在肚皮上,莞尔一笑,闭上眼睛打起盹。 再醒来的时候,豫州城到了。 打帘子一瞧,和想象中的一样,秋风萧瑟,清清冷冷,商铺大门紧闭,路两旁落叶翻卷。 卫燕思一时失神,很奇异的感觉,没有惊、没有怒、亦没有悲与哀。 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她放下帘子,提起茶壶,斟上一杯茶。 茶水早凉了,曲今影只准她抿一小口,润润嗓子。 她手腕颤了颤,低下头,茶水摇晃出杯口,濡湿了她新换的衣裳,一件浅紫色的方领长炮,素净文雅,干净利落,止不住的矜持贵气,与荒芜的豫州城格格不入。 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无情无欲的原因——在耿家别院,被人吃人的可怖给吓傻了。 茶杯磕回矮桌,她的视线凝在地毯上,语调无起无伏:“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之前遇着事儿,她总想快快成长,成为明君,勤政爱民,开太平盛世,一路走来到豫州,她不由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 “会好的。”曲今影抽出手帕,擦拭她衣襟处的水渍。 “不会好的。” “你来了豫州,这座城就会好起来,大雁也会好起来。” 但愿吧。 卫燕思阖上眼皮。 若豫州一事能顺利解决,许能敲山震虎,可卢池净不是个好对付的,弄不好真能废她帝,要她的命。 “我会陪着你。”曲今影道。 卫燕思冷不丁的落进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而曲今影的下巴就抵在她发顶上,一字一句,如念誓言般郑重庄严:“阿思,我会永远陪着你。” “沧海桑田?” “荣辱与共。” 卫燕思的心湖惊起涟漪,她回应着这一拥抱,双臂圈住曲今影的腰肢,收紧,再收紧。 直到曲今影喘不过气。 可她偏不愿曲今影离去,埋首在她发间,有发香在鼻息处漂浮。 这是她们第一回 相拥,两颗满怀忐忑的心脏紧紧挨着,跳动、滚烫。 情绪交织在一起,似冰火相融,在最炙热的刹那归于平静。 车厢的狭小空间,有某种美好。 卫燕思用脸颊摩擦曲今影的耳朵,呢喃道:“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谁说你没出息!”曲今影难得显出刻薄,与她分开些,瞪大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我说的。” “不准你妄自菲薄!” 马车慢下来。 春来“吁”了一声,停住了车。 她们相视而笑,携手跳下车辕,推开一家客栈的门。 大堂内桌椅残破,狼藉不堪,蜘蛛结出一层又一层,满是人去楼空的沧桑感。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 第67章 春来忙不迭的抱起一根长凳放好, 用衣袖当帕子,可劲儿的擦:“二位主子,颠簸了许久, 你们先坐,我去厨房找找吃的。” “豫州哪会有吃的?”卫燕思取笑道。 春来鼓起腮帮子, 笨拙道:“……我去将车上的包袱取来, 您吃点干粮吧。客栈总有井水, 总有灶,我去烧两锅热水, 您泡个澡……房间我也收拾出来,你和六少夫人今晚就有歇脚的地方了……” 他俨然小话唠,喋喋不休着。 卫燕思摁他在长凳上坐下:“你没日没夜的赶马车, 该休息的是你。” 春来直道使不得,有违他太监总管接班人的工作准则。 好似怕卫燕思抢他的活儿,他拔腿就冲出去,把车内的行李全数背在背上、抱在怀里,上楼去了。 脚步噔噔噔, 差点给楼梯踏出个洞。 卫燕思担心楼梯许久没人打理, 受不住他的折腾。 冲他喊道:“你慢点儿。” 春来便噔噔噔噔的跑下来:“您别动, 坐着吃干粮,我手脚麻利, 收拾好房间就来请您。” 卫燕思只好依他, 命他速战速决。 曲今影若有所思道:“我入宫, 要春来做我的管事太监成不成。” “只要你高兴,我给你当太监都成。” 一国之君,堕落至此。 曲今影很忧伤。 她们打情骂俏一会儿,一扭脸, 发现天已然黑下来。 这天黑的可真快,毫无预兆。 曲今影绕进柜台后头,翻出几只蜡烛点上。 朦胧的烛火,勉强照亮眼前的景物。 这时,有人叩响了窗户。 “谁!”卫燕思前所未有的警惕。 “六公子是我,风禾。” 终有一天,她要改掉风禾爱走窗户的臭毛病。怪吓人的。 卫燕思平复杂乱的心跳,拉开了窗户,待风禾跳进来,严厉道:“事先说好的,若非情况紧急,绝不见面。” “小的明白。”风禾弯腰垂首,鼻梁有汗珠密布,于昏黄的烛火下,折射出晶莹的微光。 曲今影胡思乱想着:“我哥出事了?” “六少夫人放心,您兄长平安无事。” “究竟何事?”卫燕思问。 风禾禀告道:“豫州城成了一座空城,我与小侯爷念及您的安危,各自带着人马在四周巡守,日落时分,听见不远处有一道惨叫,急忙赶过去,竟然是耿家老宅内传出的。” “耿家老宅!” “对,小的在门口呆了些时候,没有您的吩咐不敢贸然行动,便没进去,怕打草惊蛇。” “耿忘书在里头?” “不知。” 曲今影的瞳仁在眼底一滑:“会不会同耿家别院一样,住的是乞丐,惨叫是……” 吃人…… “想来不会,你忘记那疯乞丐对咱们说的话吗?城内没有吃的……”卫燕思话语戛然而止,吞咽几下,极力忍耐肠胃抽搐而引起的作呕。 曲今影自责,向她递去一安慰的眼神,折身去了后厨:“我去烧壶热水,你肠胃不舒服,喝点热的总归会好些。” 等她端着烧好的热水回来时,卫燕思与风禾已不见了踪影。 她急忙到门口,见她哥不知何时现了身,正左右徘徊着,不时伸长脖子,往一个方向张望。 她问:“阿思呢?” “六公子去耿家老宅了!去之前唤我回来守着客栈,守着你。” . 夜并不深。 空城被泼了墨一般,荒凉寂寞,一点风吹草动都异样无比。 入夜后,更是变成鬼城。 卫燕思有风禾陪伴,安心许多。 两人七拐八绕,来到耿家主宅的大门前,站定良晌,绕着宅子走上一圈,找到一处偏门。 宅子着实气派,光是绕上这么一圈,卫燕思就已吃不消了,两腿发麻,两脚发酸。 钻进偏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刹住脚,身影沐浴在朦胧月光下,眼底蒙上一层神秘。 许是豫州城白天落过雨,墙角有一滩水渍,卫燕思的目光落在上头,久久不言 她像一尊神像,陷入沉思。 如果真如风禾所言,耿家老宅有人,极有可能是耿忘书,可那一声惨叫,绝不会是耿忘书发出的,应该是知府大人郝明…… 她在霖州审问秦五,其透露过耿忘书和郝明有过过节,具体细节并不知道太多。 努力回想着原著中的情节,实在不确定有没有配角郝明。 反正挺后悔没将书反反复复读上十七八遍,随手翻过的小角色,早记不清了。 但基本可以推测郝明与耿家灭门有关,不然耿忘书何故要带郝明来豫州?杀了一了百了呗。 一定是这样。 此猜想如果成立,郝明恐怕凶多吉少。 卫燕思沉下脸,立刻转身道:“快,派人找到郝明,要活的,郝明肯定知道许多关于耿家的事!” 风禾两指捏成一个圈,抵在唇边,吹出一声哨子。 有几名暗卫于角落现身,恭敬的单膝跪下,受命后即刻向四周散开。 约摸半个时辰后,暗卫回报,东边的院子有一处厢房燃着光。 卫燕思即刻赶往,抵达东院,放轻脚步,行至厢房外,竖起耳朵听墙根。 “……耿少爷,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声音很陌生,凄怆悲恸,伴随着砰砰的磕头声。 卫燕思猜测是郝明。 “我也是受人指使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一家妻儿老小指望我过日子,为了他们,我唯有乖乖就范啊。” “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只求你饶我一命。” “你身为父母官,包庇贼人,眼睁睁看着我耿家九十九人死不瞑目。”一低沉的男音道。 卫燕思眉梢一挑,果然,耿忘书在这。 该死的狗贼,狗胆包天,竟然真回了耿家老宅,全然不怕朝廷的追兵。 听他话中的意思……郝明曾在豫州任过职?不记得曲今影提过啊?得回客栈问问。 “我说过了呀,是大皇子,屹川王!”郝明道。 “放屁!大皇子庸碌愚钝,何至心狠手辣杀我全家!” “您全家就是一帮匪人所杀……啊——” 郝明因嘴硬付出代价,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卫燕思动了动身子,透过破烂的窗纱,看到厢房内的光景。 只见耿忘书将一柄短剑插中郝明的大腿,并且搅了搅。 呀呀呀呀,光看着都疼。 卫燕思不堪忍受,闭上双眼,却也期待郝明能讲出真相。 她是有许多疑问的。 为何耿家遭灭门,耿忘书将这笔血债算在她头上?不惜堵上性命,痴迷于刺王杀驾? 为何耿忘书会中途放弃刺杀,改变心意,引她来豫州? 而耿家灭门的背后,牵扯了多少权贵勋士、阴谋阳谋? 一一桩桩一件件,像巨大的阴云笼罩着她,迟迟找不到突破口,快要压得她喘不上气。 且听耿忘书略怀惆怅道:“算算日子,昏君快要到豫州了吧,等她到了,冤有头债有主。” “万……万岁,来豫州了?” “惊喜吧。” 郝明面孔忽然充血般紫胀,汗如雨下,全身弓了起来。 嘴上神神叨叨着:“不……不可能,绝对不会。” 他腿伤口鲜血横流,淌到地上,晕开一滩,遥映着银亮的短剑,晃人眼。 整个人仿若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 “不不不,万岁不能来豫州,不能不能……” “她该来!”耿忘书猛的拔出短剑,朝着凳子一挥,凳子即刻被劈成两半,发出震耳的声响。 “万岁,她是无辜的,你怎可将前朝旧事牵扯于她。” “所有的事皆因她而起!” 郝明好似遇上心碎般的事,嚎啕大哭起来:“大长公主……大长公主……” “如果不是大长公主,我耿家何故落到如此地步!” 卫燕思彻底蒙住了。 大长公主? 此事扯到了大长公主? 卫燕思下意识的看向风禾,却见他眼底黯然,隐有水光流转。 “你——” 风禾察觉到她询问的目光,慌张转开头。 卫燕思吞下一口气,回忆潮水般涌来。 ——别阿思阿思的叫那么亲热……这里没别人,你少装模作样。 ——我若不疼她,何必把天下都给了她。 ——到底为何你心里清楚。 ——你午夜梦回时,可有梦到过你皇姐,我有!我日日思念她,日日盼她归来! ——父皇的皇姐是谁? ——回万岁……是端阳大长公主,您上月宠幸瘦马时呆的武英殿,便是她的住所。 卫燕思揪住风禾的袖子,太用力,布料随之发出咔咔声。 她拽着风禾离开东院,脚步匆匆。 到一处小亭,方才松手:“你认识大长公主。” 风禾默默凝视着她,凉风乍起,吹干了眼角的一滴泪。 卫燕思笃定的:“你一定认识她。” “您别问了。” “你没听到耿忘书说的吗?此事因我而起,牵扯大长公主,我必须问?”卫燕思一字一句,像一场夏夜急雨。 “我不能说。” 卫燕思抽出腰间的折扇,打向他胳膊:“朕要你说,这是圣旨。” 风禾却弯曲膝盖,嘭的跪下去:“奴才答应过太后,决不向您提起大长公主的事。” “太后?” “万岁,咱们回宫吧!” “你们到底在对朕瞒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写沙雕文~~哈哈哈哈,光想想就开心 第68章 “太后是为了您好, 您是她最心爱的孩子,她一直视你为己出,您切莫伤她的心啊!” “求你了万岁。” “您不想想自己的安危, 也要为县主想一想啊。” “跟奴才回去吧,查到卢阁老, 您已不虚此行, 此番回京, 定能有所作为,坐稳皇位。” “我可不稀罕皇位。” “这是大长公主的心愿啊!” 风禾折下腰去, 额头重重撞在地上,“她临死前一心牵挂着大雁江山。” 风中凉意渐浓,卫燕思打了个抖, 神思恢复清明,她想起白日做的那个梦。 梦里的女人催她快快长大, 这个女人……会是大长公主吗? 卫燕思脚下虚浮,撑住凉亭的柱子。 “传令……救出郝明。” . 救人不易,耿忘书敢在豫州撒野, 定不会只身一人, 是以豫州城内, 不知藏有多少红莲教余孽。 执意救人,恐先暴露自己。 届时他们在明, 耿忘书在暗, 太过被动, 免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卫燕思清楚其中厉害,念及时间不等人,建议智取。 反正她铁了心要探知真相。 纵使风禾不愿意,也怠慢不得, 遑论耿忘书折磨起人来心狠手辣,郝明该是熬不了多久。 明抢不成,暗偷总行吧。 第二晚,夜静阑干之时,风禾带着暗卫实施“偷人”计划。 卫燕思则哪都没去,呆在客栈的上房,陪着曲今影。 这间房由春来打扫,小奴才挺有本事,不仅焕然一新,纤尘不染,且布置简洁文雅。 一看就知是用了心的。 被褥松松软软,卫燕思躺在上头,像躺在云端,惬意得骨头都散了。 为了谨防红莲教,他们白日尽量减少外出,夜深也不点灯。 黑暗中,有人躺到她的身边。 除了曲今影还有谁。 卫燕思扭过脸去瞧,其正单手支着半边脑袋,侧着身望她,桃花眼闪闪发光。 “你有心事。”曲今影道。 卫燕思不打算瞒她:“我在想前朝大长公主的事。” “何故突然提到她。” “前日我做梦……梦里的人或许就是她。” 曲今影用指尖碰碰她耳垂,触感微凉:“你是触景生情罢了。” 卫燕思费解。 曲今影声线低缓:“豫州富庶,本是大长公主的封地,你——” 卫燕思抬起上身:“豫州是大公主的封地!” “你……不知?” 卫燕思可以感觉到曲今影在漆黑中,正用一种惊奇的眼神打量她,咽了口口水:“我……忘了。” 这理由烂的很,曲今影显然不会信。 她担心曲今影追问,紧接着扯谎道:“不瞒你说,宫里头的人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大长公主,我也好奇过,问过易东坡,他老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 “你既然知道多少大长公主的事,就同我讲讲呗。” 曲今影沉默了好久。 “今影?” “端阳大长公主的事,是我在娘亲那,偶然听得的。” 卫燕思蹬掉鞋,盘腿坐在床间:“好今影,快些告诉我。” 曲今影不愿抚她的兴致,放下床帘,隔出独属她们二人的空间,于寂静中娓娓道来。 “端阳大长公主和太上皇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长太上皇八岁。” “虽是女子,却最得高祖皇帝疼爱,视作男儿教养,琴棋书画、礼乐骑射,她样样出类拔萃。” “前朝宫中一度有传言,高祖皇帝动了传位大长公主的心思。” “直到高祖皇帝龙驭宾天,颁下遗诏,传位太上皇,由大长公主辅政。” 卫燕思沉吟,这是变相的把大雁江山交到大长公主手中啊。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她完全可以想象,朝堂内外掀起了何等的轩然大波。 “后来呢?” 曲今影顿了顿,贴过身子来,抱住她的脖子,香软的鼻息喷在她颈间。 卫燕思怔住,欣喜于她的主动,手贴在她腰侧轻轻摩挲。 再次追问:“后来呢?” “臣妾……不敢说。” 臣妾? 曲今影头一回在她面前这般自称。 卫燕思内心不免荡漾,若此刻有一块糖,她定要掏出来,喂进曲今影嘴里:“无妨。” “万岁可不能罚臣妾。” “绝对不罚。” 曲今影却反悔了:“算了,臣妾还是不说吧。” 高高吊起她的胃口,说算就算? “好爱妃,你别逗朕玩~”卫燕思捧起她的脸,双颊处各啄一吻。 曲今影方才开口:“后来,上皇年岁渐长,受到奸臣挑唆,疑心陡生,认为大长公主霸权理政,有夺位之心,姐弟二人生出嫌隙,惹出了大祸。” “什么样的大祸?” “我娘亲讲到这儿便不讲了,那时我年幼,不曾把此事放在心上。” 卫燕思遗憾不已,臊眉耷眼的与她拉距离,独自陷入重重心事中。 “你……生气了吗……” 卫燕思抬眸,见曲今影侧对着她,小手捻着被子一角,不时偷看她一下。 怪可爱的。 卫燕思眼中闪过一丝了悟,凑上去,在她唇间啄了一口:“是我非要追着你问,生气岂不是显得我太不讲道理?” “我对上皇……大不敬……” 卫燕思竖起手指贴在唇中央:“嘘——” “这是我们的秘密。” 曲今影直笑得花枝乱颤,笑够了,端端正正坐好,深深注视着她道:“阿思,你对我可真好。” 朦胧月光,长夜漫漫,明明看不清对方太多,可卫燕思愣是感觉到她的笑容温雅,暖如春风。 直吹拂到她心底最深处。 她的四肢百骸都在发麻,腺体也麻酥酥的…… 现如今,她不再焦虑发热期,反正曲今影事事由着她。 依从本能,她拨开曲今影滑落在肩头的长发,露出曲今影雪白的脖颈,倾身靠近,张开了嘴,充血的犬齿咬颈后…… 房外有响动,卫燕思松了口,半抱着曲今影,放她躺进枕间,离开时,鼻尖不慎擦过她眼角,感受到一丢丢湿意。 “我弄疼你了?” “……没有。”曲今影的手指揪着她衣襟,神情依稀迷蒙。 “主子,”春来轻轻叩门,“风禾大人带人回来了。” 卫燕思欢喜得很,再用鼻尖撞了下曲今影的脸蛋,旋身跳下床,拉开门,入目即是春来一张苦瓜脸。 她问:“怎么啦?” 春来苍蝇式搓手:“人……挺虚弱。” 卫燕思登时放下唇角,随他下了楼。 双脚刚落上大堂,面容已腾起阴霾含煞:“这——” 卫燕思抬手,指着地上浑身是血的人 风禾就站在那人身边,面容凄凄:“回六公子的话,郝明受了折磨,怕是撑不住了。” “叫大夫!” “六公子忘记了,这里是空城,没有大夫。” 郝明突然大喘两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像高高鼓起的山包。 风禾立刻蹲下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人已在弥留之际了。” 卫燕思不怒含煞,急步过去,盯着郝明问:“郝敏,朕是大雁的君主,嘉懿皇帝。” “朕有话问你。” 她顿住,静心等待郝明的反应,不知是不是错觉,郝敏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有话说。 卫燕思:“郝明?” 地上的人半睁开了眼皮,脖子慢慢转动,牵扯开颈侧的伤口,流出一滩刺目的红。 “唔……”郝明痛苦的□□,五官揪在一块,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卫燕思语速极快:“朕问你,前朝大长公主和耿家有何渊源?耿家遭灭门是否和大长公主有关?牵扯多少前朝往事?还有——” “唔……”郝明开始剧烈抽搐,瞪圆双眼,眼球几乎鼓出来。 卫燕思更是急躁,命人摁住他的手脚:“你是谁的人?忠于大长公主还是忠于卢池净?” 话问到中途,郝明高高鼓起的胸口迅速瘪下去,手脚随之一抖,看样子是要断气。 卫燕思半蹲下去,拍拍他血肉模糊的脸,皮肤上的血迹,将干未干,染红了手指。 “咯!”郝明呛了一口血,终于脑袋一歪,没有了声息。 卫燕思悲从中来,腰背塌软,像一只被丢进冷水的肉虾。 “六公子……您节哀。”风禾将剑换到另一只手。 卫燕思低着头,眼睛闭上又睁开,视线不小心滑向风禾的手背,上头有密集的血点子,有大有小,像是喷溅上的。 卫燕思心头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眸色沉了沉,问:“你和耿忘书交手了?” “小的很小心,未被人发现。” 卫燕思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即刻扶下.身去,查看郝明的尸身,从上往下,一寸一寸,细致严谨。 最后定睛在郝明的侧颈,约有一指长的割痕,与其它伤口相比,愈合程度较低,是一道新伤。 再结合风禾那夜央求她回宫的态度…… 卫燕思的心脏,如坠寒窖。 她只盼是自己疑心病重,多想了。 便也不藏着掖着,摊开手,让风也将剑递来。 “六公子,您是要——”风禾微侧着身子,目光忽明忽暗。 “我要看看你的剑。” 风禾把剑捏紧,手背浮出青筋,手腕亦跟着浅浅颤抖。 瞧他这副模样,卫燕思纵然不愿相信,也无法自我欺骗。 “把你的剑拿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 第69章 风禾终有了慌乱:“……六公子。” “□□!” “万岁。”风禾语带央求。 卫燕思至若罔闻, 转头吩咐春来替他拔剑。 春来多机灵呀,纵然不明所以,也能猜出剑上或有惊天动地的大事, 立时心生懊悔,方才就该请曲今影一并下楼。 出了乱子, 有曲今影在旁劝慰, 场面总归可以缓和点。 这般想着, 眼珠不停的往楼上瞄,盼着曲今影化身及时雨, 前来救命。 “铮!” 卫燕思自行上前,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兵刃声响冷然,宛若暗夜中蛇吐信子,令在场所有人胆寒。 “你若未曾与人交手,剑上的血是哪来的?” 卫燕思失望透顶,把剑丢在风禾脚边, 剑上的血迹未干, 擦红了地面。 “你杀了郝明!” 风禾不敢直视她, 回答从牙缝中用力挤出来:“是。” “不愿我查前朝旧事?” “是。” “不惜草菅人命!” “……臣为君死,无上光荣。” 卫燕思意外他竟然讲出这样一番话, 抬手指着他, 指节不受控制的痉挛:“你简直是个疯子!” . 卫燕思气得胃疼, 一连三日没吃几口东西,除了曲今影,她谁也不搭理。 “尝尝这道鸽子汤,我亲自下厨熬的, 熬了两个时辰。”曲今影推门,捧进一小碗热汤,搁上桌。 卫燕思站在窗边,外头在下雨,淅淅沥沥,天地一片朦胧,宛若笼罩一层蒙蒙的雾。 她在遥望东方,那是雁京城的方向。 “哪来的鸽子?” “清晨飞来的,我哥拿箭射中了它,正好为你改善伙食,”曲今影从后圈住她的腰身,脑袋搁在她肩胛上,“在想什么呢?” 她们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彼此。 卫燕思往后仰了仰,用后脑勺去磕曲今影的额角:“马上要到重阳了。”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我有三年没在雁京过过重阳了。” “登高赏菊,想来会很热闹。” “你想回京了吗?”曲今影娇软的唇,印上她耳垂,馨香混合着热意,“既然想,我们就回去。” “许多事情都没弄明白呢。” “糊糊涂涂过一辈子也挺好。” 若是普通人家糊糊涂涂自然好,可她坐着皇位,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真要糊涂了,命也就没了。 卫燕思转身:“耿家的事总要问一问的。” 那夜听墙根,她清楚的听到郝明提及屹川王,既然同屹川王有关,会不会间接牵扯进卢池净呢。 毕竟郝明还提及,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我们带的干粮有限,撑不了几日。”曲今影担忧,“再在豫州呆下去,万一被红莲教找到,会困死在城里头。” 卫燕思何尝不知。 那耿忘书身背血海深仇,杀人不眨眼,就指望着杀了她,以慰耿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她前来豫州前便料到有大难。 可她还是来了,图个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如何做? 郝明没了,她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耿忘书。 这人一定知道许多事。 不禁有个大胆的想法——和耿忘书见上一面。 由此有了新的难题。 如何令耿忘书与她心平气和的见面、相谈? 她把此事与曲今影细细说了,得到曲今影的强烈反对,拉着她,不由分说就要回雁京。 卫燕思诚然道:“一切皆有可能。” 曲今影的手掌贴在她额头,诊诊她可有发烧,直道她魔怔了。 “冤有头债有主,耿家有冤,我就为耿家平反,耿忘书心中那口怨气,指不定就解了。” “异想天开。” “我不光平冤,只要耿忘书愿意,我饶他不死,助他重整耿家……条件开得足够丰厚,他很难不动心。” “他是个杀人魔头!在岁月河畔,无故伤人,背了那么多条人命,绝没有轻饶他的道理——” “缓兵之计嘛,况且,他如果是受人蒙蔽呢?” 她曾推测,卢池净在暗中相助红莲教,如今看来,耿家灭门也和卢池净有关联。 耿忘书极有可能被利用,成了仇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印证此猜测,耿忘书回心转意也不一定。 届时,她掌握卢池净居心不轨的证据,不信卢池净要翻天。 这么说吧!哪怕卢池净和耿家没关系,她也必须想法子,硬往卢池净头上泼脏水。 反正卢池净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卢池净舒坦。 解释完毕,曲今影懂了。 曲今影:“我们必须小心筹谋,出不得半点差池。” 卫燕思已无法再信任丰禾,不得已任用纨绔子弟曲金遥。 吩咐他在月河风高夜出城,一路向北,到镇北军军营调兵。 一来是豫州靠北,与镇北军驻地仅一省之隔。 二来是沿途的州府各怀鬼胎,而曲今影贵为皇妃,皇家与外祖父花老将军便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讲到底,是自家人,花老将军一定向着她这昏君。 她诚心佩服太后,当初太后执意迎曲今影进宫,她还十万个不愿意,幸好封人当了泠妃,否则失了爱情,还困于豫州,肠子都得悔青。 曲金遥亢奋又忐忑,纨绔了一辈子,第一次身受皇命,怕有负重托啊。 好在有曲今影这个好妹妹在,说尽天底下所有好话,为他加油打气,夸得他飘飘似神仙。 深宵,曲今影又为他乔装改扮,扮作乞丐,顺顺利利的出了豫州城。 曲金遥不辱使命,自豫州出发,昼夜不休,快马至镇北军营,两日便达,一刻不耽搁的领上一营骑兵返回豫州。 足足一千镇北骑兵,皆是精兵强,马蹄嘚嘚,扬起漫天尘土,旌旗猎猎,气势如虹。 卫燕思连叹三声好,抱着曲今影转圈圈感叹:“咱们外祖父真仁义。” 曲今影哭笑不得:“是我外祖父。” “一家人,一家人!” 有了兵,卫燕思心里有了底,甭管豫州城内埋伏多少红莲教反贼,她都不怕,反倒该耿忘书害怕。 是夜,她写下一封信,约耿忘书于城外竹林面谈。 信由一名暗卫,以箭射入耿家老宅。 卫燕思在信中担保,绝不伤害耿忘书性命,反复斟酌用词,并虚心向曲今影请教,尽量做到“拳拳之枕,殷殷之情”。 采用先抑后扬的写作手法,在信的末尾将卢池净黑得一踏糊涂,认定卢池净是残害耿家幕后真凶,再利用红莲教颠覆朝政云云。 下笔如神,情绪激昂,保准谁看谁骂娘。 哪怕耿忘书贵为原文男主,智商在线,也必会被扰乱神志,产生自我怀疑,从而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这天,卫燕思起了个大早,惬意的吃过早饭,梳洗穿衣,犹如早朝般隆重。 “我陪你一起去。”曲今影添上一碗清粥,交到她手中。 “你放宽心,竹林中人马都布置好了,保准耿忘书伤不到我。” “……耿忘书不会轻易就范,我心慌得很。”曲今影道。 她的担心,何尝不是卫燕思的担心,但卫燕思隐藏得很好,对她只是笑笑,喝光碗里的清粥,也不擦嘴,捧过她的脸,印上一记香香的亲吻,在她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下楼,跨上马,刚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就仰起脑袋望向二楼窗边。 卫燕思依然微笑,似春末夏初的清风,给人无限力量:“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回雁京。” 曲今影也笑:“那你可得快一些,我们要赶回去过重阳节。” “好。” 卫燕思一夹马腹,骑马而去。 . 大灾在前,漫山翠竹早不知所踪,豫州的百姓早将脚下的土被翻过好几翻,能吃的、不能吃的一脚踩下去,松松软软像要陷进泥淖里。 卫燕思内心搅闹着苦涩,这豫州富庶,无数文人骚客谈笑无忌,昔日的繁华,原来已于暮色中凋零了。 正如这片竹林,哪里还能见到读诗饮酒、斗词煮茶的书生意气呢。 春来道:“这竹林里头,修有许多精致的凉亭,您选个喜欢的,歇一歇,屏风、矮桌、茶酒、糕点……小的全带了,您就当出门踏青散心,保准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的。” 卫燕思:“……” 不愧是太监总管接班人。 恰好来到一处空地,立有一座六角亭。 卫燕思不愿拂春来好意,就选了此亭。 春来贼高兴,摘下满满当当的大背篓,屁颠颠跑进凉亭,兢兢业业的布置,不一会儿,凉亭内被打扫一新,软垫配矮桌,美酒配糕点。 “哎呀!”春来懊恼的一跺脚,“忘记带屏风了。” 卫燕思:那玩意儿你背得来嘛? 估摸可以,毕竟忠仆的力量很强大。 她指着一盘蜜枣糕问:“哪来的?” 春来答:“镇北军带来许多吃食,您来豫州没吃过一顿好饭,我赶早做的,您尝尝。” 大敌当前,怎能一昧图安逸享受呢,卫燕思话到嘴边收住了,怕伤了春来的心,捏了块糕点,咬上一口,甜而不腻,真真的美味。 “好吃吗?”春来问。 “好吃。” 卫燕思眼神示意他也吃一块。 春来不敢。 卫燕思便亲自动手,赏他一块,与之互动,难免会冷落风禾。 她浑身不自在,冷落就冷落了呗。 一口酒一口糕点,安坐了两个时辰,不见耿忘书现身,更甭提红莲教的身影。 卫燕思有耐心,继续端坐,坐得两脚发麻,便站起来踱踱步,活动筋骨。 头顶轰隆一声。 她急忙探头出去,竟然是天要下雨。 乌云朵朵,有闪电在云层中扭动,天地忽明忽暗。 哗啦啦,大雨浇洒,因风而斜进凉亭,沾湿了卫燕思的眉眼。 她今日的衣裳是件广袖,想着是要见耿忘书,是以穿得气派些,将就着袖子来挡雨。 春来又在跺脚了:“哎呀呀!要是小的没忘带屏风就好了,至少能挡挡雨。” 雨一下就是半日,直到傍晚才渐渐收住一点,空气凉丝丝的,卫燕思一行没有带伞,待雨下得差不多了,才走出凉亭往回去。 曲今影又亲手煲了汤,她的厨艺不算精湛,这些日子四处奔波,每日的饭菜草草了事,眼瞅着卫燕思身形日渐消瘦,快要瘦成皮包骨了。 那哪行。 她特意跟春来学习熬汤,调理一国之君弱不禁风的龙体。 带来的干粮里有风干的牛肉,她丢了些进汤里,多熬上半个时辰,虽说佐料只少许,但也并不寡淡。 卫燕思淋点雨,鼻子发堵,额头发热,泡了个热水澡驱驱寒,心骂原主的身子太废柴。 穿上曲今影亲手洗干净的亵衣,披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咕咚咕咚喝下热汤,感觉疲惫之感减轻许多。 “要是有胡椒面更好,撒进汤里,你鼻子能舒畅点。”曲今影不停地抚摸她的背心。 卫燕思摆摆手,倒头睡觉。 曲今影就在旁守着她,怕她咳嗽,怕她踢被子,如此干熬一夜,生生熬红了眼睛。 卫燕思这一觉睡得美滋滋,第二天睁开眼,就见曲今影趴在她床头。 她满心感动,想叫醒曲今影却不忍,轻手轻脚的下床,找出件厚实的氅衣,披上曲今影肩头。 窗外,恰逢日出东方。 她出了房间,叫上春来和风禾,再去竹林,依旧坐在那座凉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许是天公不作美,卫燕思去几天,雨便下几天,得意的心情随着雨水的冲刷,几乎殆尽,耐心也随之消耗。 她简直怀疑这法子行不通,心里没底,便问春来:“你觉得耿忘书会来吗?” 春来比他还没有底,但当奴才嘛,总要捧着主子:“您别急,再等等吧。” 另外再发挥拍马屁的技能:“您是天子,赏了他好大的脸面,是他祖孙三辈积德。” 听完他一串舌灿莲花,卫燕思信以为真,转问风禾,甫的想起他做下的丑事,刹住了嘴。 一垂眸,发现风禾的影子动了动,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唉,”卫燕思叹息,“也不知道还要等多少日子?” 再问春来:“粮食还能撑多久?” “镇北军有备而来,再等上几个月也无妨。” 卫燕思送他一不善的眼神,他急忙抽自己嘴巴。 “小的乌鸦嘴了!” 不过他的乌鸦嘴并不灵,话音一敲地,林间有了大动静。 嘎嘎乱叫的乌鸦于竹林深处腾飞而起,黑麻麻的一片,盘旋在上空。 不详。 卫燕思无端的生出些许烦躁。 “六公子小心!”风禾道。 “是耿忘书来了。”卫燕思语间略带欢喜。 开心劲儿短暂即逝,她好似听到竹林里层层杂音,似在打斗。 坏了! 她撩开衣摆,疾步冲过去,看见十数名黑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几名蒙面汉聚拢。 几名蒙面人皆有受伤,手臂、胸口、腿…… 卫燕思注意到一人伤口周围的肌肤,纹有红莲图。 卫燕思:“莫要伤他们。” 黑衣卫不情不愿的试探着将剑放下几寸,一名蒙面汉却趁势进攻,大刀挥舞,砍伤了人。 岂有此理,黑衣卫再次捏紧武器,作势反攻。 风禾:“谁敢抗旨不遵!” 他喊声震天,闻者敬畏。 黑衣卫便是镇北骑兵,上贯了战场,纪律虽严明,但见血眼红,卫燕思对他们而言,不过时昏聩无能的君主,早失了民心,本是不服气的。 卫燕思何尝不知,面黑如铁道:“花老将军忠义一世,镇北军可曾尊主泽民的?” 弦外之音是,莫要为花家蒙羞,得君主猜忌,给花家引来杀身之祸。 杀自然是不会了,用来吓唬人而已。 否则曲今影要怨恨死她。 可黑衣卫吃这一套啊,算是吃硬不吃软的劣根性,纷纷放剑回鞘。 领兵站出来,抱拳道:“请万岁治属下不敬之罪。” 当皇帝嘛,要熟练使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招,卫燕思大度道:“诸位将士辛苦,你们既是镇北军,当由花老将军惩治,等回到军中,自请军法吧。” 她的大度,反倒衬得黑衣卫小肚鸡肠。 领头埋得低了些:“遵旨。” 小惩大诫,乃仁君之风。 卫燕思圣心感慰,问:“这几人是怎么回事?” “禀万岁,这帮蒙面汉鬼鬼祟祟,藏于竹林,形迹可疑,请万岁发落。” 发落定然要发落,可事急从权,她正试图寻求耿忘书合作,不好杀人手下。 老话讲,“两国交战,不杀来者”,几名蒙面汉应该是来探听虚实,并非有杀心。 风禾跟她想到一出去了,道:“镇北军进城那日,阵仗颇大,为的就是震慑红莲教,耿忘书一定猜到我们会在竹林布下人马,绝不会仅派这几人前来刺王杀驾。” “没错。” 说明耿忘书动摇了。 卫燕思假装生气的斥责领队:“我吩咐过,不管发生任何事,绝不可动手伤人!你差点坏了大事!” 领队即刻跪地请罪。 一个打一个挨,显得诚意十足。 春来也是有任务的,他嘴巴子利索,照提前安排好的,她要配合卫燕思。 是以这几日他穿的衣服,都格外的周正,不再是粗布短打,而是锦缎长袍——从卫燕思的行装里拿的。 他经历过虎头山寨的三道考题,算是见识过风浪的人。 今日勉强淡定,清清嗓子,端住派头,尽量做到不卑不亢,非常斯文的拱手行礼:“几位好汉贵姓?” 几位好汉不想搭理他,扯下脸上的蒙面巾,露出真面目,却自始至终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眼神充满戾气,打量每一个人,着重打量卫燕思。 “是耿少侠派诸位前来谈判的?” 一体型略胖的中年男子,长得贼眉鼠眼,浅浅的点了下头。 与之成功交谈上,春来颇有自豪感,上前一步,拉近彼此距离。 “敢问耿少侠可有来?” 胖子眼中多了两分防备。 春来:“耿少侠是否请诸位带话呢?” “有一句。” 春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畅所欲言。 不料男子道:“这话只能狗皇帝一个人听,悄悄话。” “放肆!”风禾恼道。 “没关系。”卫燕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她忍。 男子不为所动:“爱听不听,不然免谈。” 风禾态度也很强硬:“除非你们丢下武器。” 悄悄话这种东西,挨得太近,武功高强者,可以瞬间抹人脖子。 卫燕思不是傻子,静静观赏他的装逼。 男子扯个冷笑,鼠眼中透出蔑视:“看来你们没有合作的诚意呀。” 他的话在对风禾讲,目光则始终瞄着卫燕思。 “有没有诚意,不是你说了算!”风禾道。 “再耗下去也是徒劳,免谈吧。”男子一甩袖子,扭身要走。 “君王岂是你要见就见的!”春来莫名的刚硬起来。 铮铮铮! 黑衣卫拔剑,气势汹汹。 男子脸色霍然一变。 卫燕思双手负在腰后,端的是矜持贵气:“你有话不妨直言吧,折腾半天打太极,没意思了。” “我说过了,话必须你一个人听。” “成吧。” “……你靠过来些。” 真正是拙劣的手段,卫燕思没忍住笑,又打了个呵欠,像是太累,要就地打个盹儿:“你的小九九我猜到了,想抓我走呗。” 男子身形顿住。 “耿忘书就在耿家老宅落脚,我有千名精悍骑兵镇守豫州城,想捉你们易如反掌,却只邀他竹林约见,今日以礼相待诸位,是为了显示我的诚意。” 卫燕思的眼睛黑亮如宝石,从来显不出偏戾,易显纯良无害,像只小鹿。 幸而简单的回答,直击男子心坎。 男子眯了眯眼,心有盘想,数夜前,郝明在他们的眼皮子低下被救走,他们便猜是卫燕思派人所为,这无疑一记下马威。 人总爱自己吓自己,在他们眼中,大内已然寻到了他们的行踪,处境很危险,而后镇北军明目张胆入城,更令他们感觉自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劳烦你转告耿忘书,我还会继续在这等,只等三日,之后我便离开豫州回雁京,他要真心想为耿家报仇,机会只这一次。”卫燕思先礼后兵,发出最后通牒。 轻飘飘的语气,瞬间拿捏住对方。 男子:“你……究竟要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回家凌晨两点~可累死我了~ 今天两章合一,补给大家 第70章 卫燕思不着急回答, 瞧着他五彩变幻的脸色,然后向春来眨了下眼。 春来挺起并不健硕的胸脯:“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法网恢恢, 疏而不漏。若耿家一案有冤情,万岁自当为耿家平反。” “呵, 说的比唱的好听。” 春来眼珠一转:“有要求你们尽管提, 别再把这笔血债, 怪罪在我家万岁头上。” “好,既然你们要显诚意, ”男子侧身,面对卫燕思,“万岁可敢靠近我三步。” “有何不敢?”卫燕思舒展眉眼, 转而又道,“我显出我的诚意,你们是不是该礼尚往来呢。” “怎么个礼尚往来法。” “我靠近你三步,你保证不伤我性命。” “当然!” 卫燕思抿笑点头。 “万岁。”风禾低唤她。 卫燕思放下刚抬起的脚,回身看他, 四目相对间彼此心中了然。 方才将目光转向男子, 有礼有节:“看好了。” 她言罢, 轻轻撩开衣摆,迈开步子, 一共三步, 丝毫不胆怯, 再抬眼,人就到了男子身前。 此举,大大出乎男子的意料,他呆定在原地, 正待回神之际,卫燕思再朝他迈了一步。 一共四步。 太近了。 他的瞳孔甚至不便聚焦。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这位大雁的君王,好像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就在这时,他左右两名手下突然发难,拔剑刺向卫燕思的面门。 卫燕思早有准备,第一时间退开,却被剑锋的寒光闪了眼,不由的紧闭上眼皮。 有人在大喊:“护驾。” 卫燕思赶紧将眼皮睁开,竟见剑尖距离她不过两寸。 她心头一颤,却出乎意料的躲过了,反应过来后,人居然退出黑衣卫了包围圈外。 衣带飘扬,洒脱利落。 动手的两人最是震惊,无法相信这般的近的距离,昏君都能脱身。 风禾带足了杀气冲向他们,不过数招,就挑开他们的剑。 剑高高飞至半空,再落下,深深插.进地面。 而风禾的剑,则贴在一人的咽喉处。 一切皆发生瞬间。 也于一瞬间结束,所有人惊魂未定,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梁骨。这可是万岁啊,出了差池,非得全体陪葬不可! “别杀他!”男子陡然拔高声线。 “他该死!”风禾大喊道。 直到卫燕思唤他的名字,他才愤愤的拿开剑,狠踹了这人的肚子,踹得其呕出一大口血。 踹得好。 卫燕思轻哼,微露讥嘲:“行走江湖,岂有不受江湖规矩的道理,我瞧着红莲教,连虎头山上的山匪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男子脸面挂不住,瞪着擅自动手的两名手下,一人扇了一耳光:“蠢材,你们是要坏了大事吗!” 教训完手下,男子歉意道:“请……万岁莫怪。” 万岁? 这两个字从红莲教嘴里讲出来真稀罕呐。 “所幸没有人受伤。”卫燕思留了点汗,展开折扇,姿态轻松的扇着风。 虚惊一场,双方都有点沉默,只几声寥落的索索声,是残破的竹叶在迎风摇曳。 短暂的安静,卫燕思脑中渐渐清明,疑惑突然发难的两人明明困于败局之中,却偏向虎山行。 她惊觉耿忘书此行,或也跟这两人一样,抱有必死的决心,乃至红莲教余下的教徒,也根本没想活着离开豫州。 同归于尽? 好在这贼眉鼠眼的男子是个拎得清的。 卫燕思挑起唇:“错不在你,但仍算你失信。” 男子挺有觉悟,丢开了手中的兵刃:“万岁莫怪,这两人确实行事鲁莽,只因家中也有人蒙冤受屈,闹得家破人亡,无路可去,方入了红莲教。” 卫燕思一时脸臊,暗骂原主不干人事,她来背锅。 承诺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朕保证会纠正以往的过错,平反以往的冤屈,尽最大的努力做出弥补。” 男子胖躯震了震,哈哈大笑两声,一边笑一边抱了一礼:“是我小看您了。” 他的语意不清不楚,但听着像好话,有点欣赏的意思。 卫燕思道了句过奖,儒雅的笑容,自带慵懒,似个斯文的书生。 “有劳你转告耿少侠了。” “一定。”男子重新戴好面巾,带着几名手下离开。 卫燕思目送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竹林深处,若有所思道:“他们今日前来,到底是来干嘛的?” 她起先以为他们是来刺探情况,好像并没那么简单。 春来心思单纯,骂骂咧咧道:“这帮人丧心病狂,危险的很!差点伤了您!给脸不要脸!” 如果他师父在这,非朝他们吐口水不可,顺带附赠一句不讲武德。 风禾理性分析道:“他们确实是来试探的,不过是试探您。” 卫燕思也倾向这一说法,不过别人的心思终究猜来猜去不明白,何必太执着,两手一拍道:“管他呢。” 她悠哉游哉的迈步,回客栈后,照例有曲今影亲手熬来的一碗热汤,另有肉骨头可以啃,再加一壶美滋滋的米酒。 卫燕思吃的美滋滋。 曲今影在旁看得开心,两手捧着下巴,颇有成就感的问:“好吃吧?” “好吃。” “明天我再做些糕点,你带去竹林子里吧,每天回来都像挨了饿似的。”曲今影半是心疼,半是调侃。 卫燕思掀起眼皮,穿书成一国之君以来,第一次被这么埋汰。 感觉……挺好。曲今影面对她不再时时顾着尊卑,纯粹如一树梨花,闲适又不失温柔,尚带着些微俏皮。 她瞧的心欢喜,记得在百馆评魁夜,曲今影挎着花篮,站在桥头洒下漫天花雨时,亦如这般。 心血来潮道:“回了宫,你就这样对朕。” “哪样?”曲今影歪歪脑袋,可爱的像只小猫儿。 “没大没小。” 曲今影撅起嘴,以为卫燕思拐着弯指责她有失规矩。 卫燕思怕她多想,忙不迭道:“有朕在,你想如何就如何,谁敢多嘴,朕拔他舌头。” “太后呢?” 卫燕思:“……” 曲今影送她一“我就知道”的眼神。 卫燕思的面庞微显局促,手掌贴在汤碗边缘摩挲:“……只有太后能管着你,其他人一概不准,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当了短小君~ 第71章 宫里有太后坐镇, 谁敢造次,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哪怕曲今影贵为县主,哪怕有卫燕思这国君处处护着, 照样要乖乖听话的。 曲今影真盼卫燕思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同她一起, 做个普通人家的小两口, 过着温馨的小日子。 卫燕思打量她的神情, 猜到她的想法,喝完最后一口热汤, 搁下碗筷,到铜盆边拧了帕子洗过脸,方才回到她身边, 伸去尾指挠挠她手背:“我跟你保证,回宫我照样宠着你,绝不会有人欺负你?” “甜言蜜语。” 卫燕思喜欢她顽皮的样子,娇俏可人,勾过她的下巴, 唇若有似无的碰着她鼻尖, 又将嗓音软和成一团白棉花, 蘸有阳光和春风的香甜。 低眸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处处让着你, 没摆过一国之君的架子, 回了宫, 反倒不让你好过了?” 曲今影有点小得意,许是女子的虚荣心作祟,真恨不能即刻回宫,在满宫的妃嫔面前显摆显摆, 卫燕思是如何对她听之任之的。 “我在宫外老欺负你,回宫你肯定要欺负回来。”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曲今影不服气:“我本就懂事。” “我仔细瞧瞧,你的脸皮可是有第二层。”卫燕思捏住她脸颊,触感软嘟嘟的,简直爱不释手。 “你才二皮脸。” 卫燕思半张着嘴,做惊讶状:“你骂朕,朕可是皇帝。” “就骂你。” 卫燕思笑弯了眼:“恃宠生娇。” 曲今影吐吐舌头。 卫燕思:“我爱听你骂人。” 果然,脸至厚而无敌。 曲今影不跟她闹腾了,问她吃饱没,要不要再吃些点心。 卫燕思放下嘴角,挡住一口糯米白牙,用认真的口吻道:“朕保证,你在宫里,比在侯府住得还舒坦。” 曲今影眼底有烦恼闪过,嘟囔道:“有舒坦才怪。” “你在忧心你妹妹整幺蛾子?” 一提到这个妹妹,曲今影仿佛吃下一块面团,堵在嗓子眼儿,哽得慌。 她们姐妹不合,在雁京城的贵女圈是出了名的,也懒得在卫燕思面前整虚头巴脑的姐妹情深,推了卫燕思一把:“一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谁准你迎她进宫的?” 自然是太后准的,不,是太后逼迫的。 卫燕思腹诽着。 近来,只顾着对付耿忘书,卫燕思早忘记曲婉婉这号人,一路走来,曲今影也没提过,她以为曲今影不计较,原来是不好计较。 当下,曲今影与她感情甚笃,便不再顾及,有什么说什么。 挺好的。 回宫的日子在即,自然要把这事儿论清楚,免得曲今影心里头有疙瘩。 “你晓不晓得你妹妹住在哪个宫?” 曲今影:“?” 卫燕思像个偷到油吃的老鼠,咯咯咯的笑:“安怀宫。” 东西十二宫,曲今影都有所耳闻,最有名的便是安怀宫,就连雁京城内的平头百姓也时常拿此吓唬自家姑娘,道一句“你要再挑婆家,就把你嫁进宫去,住在安怀宫,孤独终老,变成丑死人的老太婆”。 因为安怀宫是最不得宠的嫔妃住所,住在这,可以顺利的向冷宫过渡。 曲今影内心爽歪歪,嘴上却道:“你可真够坏的。” “你开心吗?”卫燕思有献殷勤的嫌疑。 曲今影:憋住,开心也不能讲。 “终究是我妹妹,望万岁善待她。” “不如……我安排她与你同住一宫。” “不行!” 卫燕思做了个”机智的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 曲今影:“……” 卫燕思又想到一件事,咂咂嘴,道:“我出宫太急,未曾安排你的宫殿呢,你跟朕讲讲,想住哪一宫?” 曲今影存心使坏:“最好离你远点,不想整日瞧着你。” 卫燕思很扎心,鼓起腮帮子,气恼道:“住琉云宫。” “我妹妹的安怀宫挺好。” “琉云宫又大又敞亮,开国以来,最受宠的嫔妃都住里头,朕每天一下朝便去瞧你。” “我瞧你够多了,把你都看腻了。”曲今影得了便宜卖乖,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残羹,作势要走。 卫燕思有被气到,不准她走,张开双臂抱着她,像只挂在她身上的树袋熊。 曲今影春心荡漾,一荡漾便有些难把持,等回过神来,已经被卫燕思压在床间咬住了后颈。 卫燕思的唇舌贴着她颈后肌肤,触感温温软软,她不由的打了个抖,腿脚也跟着软了,窝在卫燕思的怀里动弹不得。 “你老爱咬人,这两日天天咬我,还老咬一个地方。” 卫燕思哄着她:“下次换个地方咬。” “不准你咬了。” “别呀,我保准下回不弄疼你。” “你以前有这么咬过宸妃娘娘?” 又来了!又来了! 卫燕思在心里哀嚎,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瞪大眼睛显得出无辜:“我就咬过你一个人。” “才不信。” “好端端的,你提宸妃作甚。” 难不成又要翻旧账。 卫燕思先来一番自省,确认除给宸妃放烟花这一处过错外,再没有对不住曲今影的地方。 真怕“烟花”成了曲今影的心结,日后闲来无事,就要拿出来闹闹她。 曲今影不屑的“戚”了一声,偏着脸,下颌线精致流畅:“……琉云宫正好和千春宫一墙之隔。 卫燕思:“!!!” 卫燕思下意识的去找春来的身影,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她懊恼不已,尽量挽回:“要不你来养心殿住,朕翻你的牌子时,敬事房的太监扛着你能少走些路,你少些颠簸。”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啊! 曲今影俏脸瞬间涨红:“你……你……” 卫燕思怕惹急她,笑嘻嘻的改口:“反正我要离你近点。” 花言巧语谁不爱听,曲今影转了情绪,双手挂在她脖子上,同她额头相抵,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喜欢你,看不见你,我就吃不饱、睡不好。” “你不怕宠坏我吗?历朝的宠妃,没有一个不飞扬跋扈的。” 她乃雁京城第一贵女,清贵温雅,端庄恬淡,真被宠上了天,难保不生变。 “那有如何,谁敢多嘴,朕摘掉他脑袋。” 曲今影无奈的长出一口气:“你摘人脑袋不就更加证明我飞扬跋扈吗?” 卫燕思朝她挤了下眼,满是幸灾乐祸。 “你逗我?”曲今影掀开她,撑坐起身子,威胁道,“接下来三个月你都不准咬我了。” 一晚上打情骂俏,曲今影的脸可谓是精彩纷呈,忽白忽黑,忽青忽粉。 卫燕思好心情更甚,两手贴在她腰间在揉了揉,夸她真可爱。 曲今影咽不下这口气,伸手挠她痒痒。 卫燕思受不住,在床间打着滚求饶,准备跳下床逃跑时,被曲今影扯住了胳膊。 “啊!”卫燕思痛苦的□□。 “弄疼你了?” 曲今影紧张地问,将整条手臂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目光往下,定在她左腹,“衣服怎的破了!” “没事,和你玩闹的太过,扯破了呗。” “分明是刀剑割破的,”曲今影长于武将之家,且学过点防身的功夫,轻易认了出来,“你受伤了。” “皮外伤。” “让我看看。” ”不碍事,我活蹦乱跳的嘛。” “你要急死我!” 曲今影像一只受伤母老虎,发着火,光是低低的嘶吼。 卫燕思没见识过她暴躁的模样,怪有趣的,挪近她几寸,抬起一只胳膊要搂她,遭她无情推开。 卫燕思瘪瘪嘴,装委屈,她的确受伤了,伤口不深,便忍着没说,刚刚曲今影扯她胳膊,害得腰腹的伤口连着受力。 “不怪你。” 卫燕思将竹林发生的事一一交待。 “那两个人一冲上来,我就及时躲开了,你能想象嘛,我在瞬间退出老远。”卫燕思颇是兴奋,比划着两只小拳头,讲得声情并茂,跟在茶楼摆桌的说书先生一般。 “你一点不爱惜自己!”曲今影打断她,“回来还瞒着我。” “不愿你担心嘛。” “那你一个人回宫吧,才不当你的皇妃。” “别小气——” “夫妻同体,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卫燕思醍醐灌顶,小心脏暖暖的,赔礼道:“爱妃教训的是,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卫燕思:“……” “脱衣服。” “???” “别愣着,脱衣服,伤口不处理会感染的。” 卫燕思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撑住床沿往后缩:“……怕是不妥吧。” 曲今影反驳:“和我同榻而眠时,你怎么不觉得不妥?” “不不……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曲今影态度坚决。 卫燕思竟无言以对,微微滞了下:“我虽抱着你睡,但……没脱你衣服呀,没……有过肌肤之亲……” “早晚的事。” 卫燕思惊呆,她的爱妃变了,会叫荤话了。 “我就想看看你的伤。”曲今影态度坚决。 “……你先休息,我出去溜达溜达。” “哪也不准去!” “我吃太撑了。” 皇帝不急爱妃急。曲今影干脆上手,去解卫燕思的腰带。 卫燕思:“!!!” “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刚看了下《每天都在帮前妻脱单》还差7个就破两万收藏了,等破了,我就在评论区抽两只幸运鹅送1000jj币 第72章 卫燕思捉住在她腰间摸索的一双手:“春来伺候我就行, 你也累一天了。” “整天呆在客栈,不累。” 卫燕思急于逃遁,拔腿走到门边, 唤了两声春来,再扭头对曲今影道:“我在隔壁房上药, 太晚了, 你先睡吧。” 说着, 在曲今影幽怨的眼神中,合上房门。 “呼——” 卫燕思塌下背,长出一口气。 正巧春来屁颠颠的上楼来, 咧着大大的嘴, 露出八颗小白牙,问她有何吩咐。 卫燕思讲明要金创药, 并提醒春来别张扬。 . 秋日的太阳升得慢。 卯时六刻才立上山头, 像个大圆盘,红彤彤的。 卫燕思猜测今天该是个晴朗的天气。 她不喜欢下雨, 所以心情格外的好。 在曲今影的伺候下,她洗脸净手, 穿好衣服,要去捧曲今影的俏脸,却捧了个空。 “跟朕置气?” 曲今影眼皮都不愿抬, 屈下膝盖,替她将腰带松了两寸,免得勒着伤口。 卫燕思暗暗叫苦:“我尽量早点回来, 陪你去走一走,你天天闷在客栈里,怪没趣的。” “用不着。”曲今影冷冷道。 卫燕思担心曲今影的膝盖不舒服, 拉着她站直,再拉开袖子,将一截嫩白的手腕伸到她唇边。 曲今影:“作甚?” “咬一口,解解气。” 曲今影低眉,瞧见卫燕思腕骨上的一圈齿印,是她咬的,忙避开眼睛道:“苦肉计,才不上当。” “我不也咬你了嘛。” “但我没留疤。” “我看看,”卫燕思握住曲今影的手,查看她手背,嘀咕说,“还真没留。” 本是留了的,用过去疤痕的膏药,那处肌肤如今嫩得很,像剥了壳的鸡蛋。 曲今影蛮后悔的,早知和卫燕思会有一段姻缘,她就该将咬痕留着,日日瞧着,可忆往昔岁月。 她想的入迷,眉眼渐渐舒展。 “不生气啦~”卫燕思语调软糯糯。 曲今影忙不迭的敛笑,斥卫燕思没有国君该有的样子,不正经,像个小孩子。 卫燕思破罐子破摔,眯着眼,朝她猛吐舌头:“略略略略略~” 曲今影没见过她卖乖耍宝,“嗤”地笑出了声。 “不生气了?”卫燕思圈住她的腰身。 “我哪有那么小气。” 卫燕思挑眉,满脸写着“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曲今影面上波澜不惊,绕到卫燕思身后,推着她出了房门,在她离身之际道:“你答应过的,早点回来陪我去外面走一走。” 卫燕思:“略略略略~” 曲今影又笑,笑得合不拢嘴,捏着帕子轻打她的脸,满满的嗔意。 . 竹林的亭子内,站着一道修长身影,戴着破破的斗笠,穿着发皱的暗色衣衫。 卫燕思认出此人,是耿忘书。 他的衣角沾了雾气,颜色稍深,定是站在这有些时候了。 卫燕思在亭子外顿住脚步,凝眸打量耿忘书。 有弱点的人容易紧张,风禾的弱点是卫燕思:“您先稍候,我前去会会他。” 卫燕思:“他不会搭理你的。” “这人性情乖戾,我怕您亲自去……他会……?” “无碍。”卫燕思心道,她帝王至尊,富有四海,如吃亏,全当回报黎民百姓了。 “不可!”风禾一如既往的倔强。 卫燕思感激风禾,但并未完全原谅他做下的杀孽,只劝他安心守在自己身边。 遑论四周有重兵埋伏,耿忘书不是莽夫,定是心中了然,只身来此已经显出了他的诚意。 当然,耿忘书也或许做了带着她同归于尽的打算…… 这是一场赌博,胜负各半,她不见得会输。 而且耿忘书并非全无弱点。他有郁积在心的血海深仇。还有陪他出生入死的红莲教徒,他们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卫燕思定定神,微微昂首,却被风禾挡住路。 卫燕思皱眉,她可不愿在临门一脚时,起内讧。 风禾道:“万岁,奴才来领路吧。” 卫燕思有少许惊讶,点了下头。 亭子外有一棵小树,枝叶稀疏,无法遮挡头顶刺眼的阳光。 卫燕思和风禾就停在树下:“耿忘书。” 仅仅是个名字,卫燕思尽量拿捏着语调,五分平静,再加五分威严,显得不卑不亢。 耿忘书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他迈了两步,走出亭子,立在台阶上,直视着卫燕思的双眸,目光直白,似鹰隼般锐利。 敌意太甚。 俨然是在盯着猎物,琢磨着何时咬住猎物的咽喉,得以一击致命。 卫燕思压住翻腾的厌恶感,笑得坦然。 双方都沉默不言。 呵。 卫燕思暗自冷笑。 笑这小孩子把戏。 思来想去,决定由耿忘书先开口,她化被动为主动来应对。 于是接着沉默,此乃以不变应万变。 她打定主意,便胸有成竹,眉角眼梢更是挂着狡狯。 过了许久,耿忘书先绷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多么幼稚的挑衅,卫燕思不甘示弱的回问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话一说完就后悔了,天底下最没资格讲这话的人……就是她。 在旁人眼里,她是实打实的昏君呐,造下的孽多如牛毛。 耿忘书终于有了嘲笑她的机会,仰天大笑一阵,大有要整两口烈酒庆祝的架势。 卫燕思甩甩手,示意这话题翻篇,改走怀柔路线,朝着耿望舒拱手:“耿少侠。” 耿忘书眼角的弧度明快,有放肆的笑意:“我可担当不起啊。” 卫燕思低骂耿忘书全家,忽尔发觉不妥,人家死了全家,她这是对逝者不敬,罪过罪过。 但就感觉怪怪的,她一个原文炮灰已经够惨了,还要受原文男主的气,他奶奶的,等她恢复了alpha的力量,非把耿忘书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至于现在嘛,以和为贵。 “我在信中讲得很清楚,字字出自肺腑,你意下如——” 耿忘书蹬鼻子上脸,侧开身,拿肩膀正对她:“你凭借信中的三言两语我就会被说服?” “昨日同你的下属打过交道,想必他们将我的话带给你了。” “我若不同你合作呢?” “理由?” “血仇。” “你既然认定我是你的仇人,又何必来这一趟。” “就不能是找你决一死战的吗?”耿忘书神情陡然凛冽,“你在豫州城布满一千精兵,我亦有最精锐的教徒,敢不敢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怪不得你在水月河畔屠戮无辜百姓,呵,是你能干出的事。” “天下人负我,我自当负天下人!” 卫燕思唇边闪过一丝讥讽:“那你有何资格取笑我昏庸?” 耿忘书满眼的凛然寒意:“你最没资格同我掰扯道理!” “小人!” “你——” “姓耿的,你被仇恨蒙蔽双眼,朕是昏庸无能,可朕从不迁怒他人。” 耿忘书紧紧闭上眼,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双肩不住的抖动,拔高声线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雁京城内的繁华遮遮障了天下人的双眼,唯有搅出天翻地覆,才能修正这世间的错乱颠倒!我没错!” 疯子。 纯粹的疯子! 卫燕思想起曲今影曾经的话。耿忘书杀过的人,难道全都不算数了吗? 不知悔过,哪能不算数。 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咱们暂且撇开旧事不谈论,我只问你,到底想不想为你家人报仇?” “做梦都想!”耿忘书困兽般咆哮。 家仇是他的软肋,也是逆鳞,他总会因此而失态。 卫燕思颔首:“跟朕合作,朕保证替你家平反。” 耿忘书仰头深呼吸,吸气时铆足了力气,脖子的皮肉深深凹陷,眼尾有泪珠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今日来此,是想看看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可怜之人,卫燕思恨不起来,试问家中突遭变故,谁人扛得住。 原文中的耿忘书,因此而黑化,曲今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循着这光,踉踉跄跄的走出过往,走出黑暗,走向新生。 哪怕耿忘书罪孽深重,可他愿意来凉亭,定然是内心深处存有对光的渴望。 他在等待救赎。 有期盼就有被说服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出了点状况…… 这么关键的剧情我居然停了,还忘记挂请假条,大罪孽啊啊啊啊啊~ 结果今天一摸鼠标……发现它坏了 我:【自抱自泣.jpg】 第73章 “你不妨直说, 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 耿忘书挑眉:“哈,那可不一定。” “说说吧。” 旦听耿忘书一字一顿道:“真的?” 卫燕思与他对视:“君无戏言。” 耿忘书面露得逞,啧啧嘴:“我要清慧县主。” 风禾忍无可忍:“放肆!当国皇妃也是你可觊觎的!” “这么快便要食言了?” 卫燕思咬紧后槽牙。 “堂堂君王, 不过如此嘛。”耿忘书两手在腿侧拍了拍,满满当当的无所谓。 “……” “我要什么便给什么?”耿忘书像听到个天大的笑话, 放声大笑, 凸起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 “区区一个女人都给不了!哈哈!” 卫燕思感觉耳朵钻进脏东西,面色冷若冰霜,连周身的空气都凝结了。 转念, 猜想耿忘书在故意激怒她, 强按下心内翻搅的情绪,一个甩手, 扭头走了。 回送耿忘书一句轻飘飘的话:“有些人给脸不要脸。” 内心却多是忐忑, 怕猜错耿忘书的心思,白白浪费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 可她步子迈得十分坚定。 “你冒犯朕也就罢了, 朕大可睁一只闭一只眼,冒犯清慧县主, 绝对不行!” 大不了她和耿忘书硬碰硬,派骑兵与红莲教来场大混战。争强斗狠,谁不会? 只是担心腥风血雨后, 会吃力不讨好。 温柔的人若生气,总是格外慑人,卫燕思满身的威严, 反而令耿忘书有失分寸,真就张口叫住她。 “你的诚意不足啊。”耿忘书平淡的语气下,藏有几许戏谑。 卫燕思没回头:“刁钻刻薄。” 人善被人欺, 说得果然没错,就连国君也难逃这条定理,反贼都要骑到头上来撒野! “区区一个女人罢了。” 直男癌发言没完没了。 这样的狗男人居然会是曲今影的官配,卫燕思不堪忍受,扭脸骂道:“即便是街上的乞丐,也比你强!” 耿忘书捏紧双拳:“你——” “她不是区区一个女人,她是未来的皇后,大雁的国母,朕心爱的人!” 仍然觉得不解气,卫燕思又不顾形象的朝耿忘书呸了一声。 呸完继续走,气呼呼的脚步越走越快:“风禾,唤出所有埋伏在竹林的人,将耿忘书千刀万剐。” 风禾立时肃然:“是。” 卫燕思接着道:“骑兵随时待命,朕要血洗豫州城,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过。” 风禾可盼着这一天呢,打躬作揖:“奴才遵旨!” 他自怀中掏出哨子,正准备吹响时,一道黑影从身后袭过来,速度迅猛,快如闪电。 风禾怕伤及卫燕思,推开她的同时,抬掌挡住黑影的攻击。 电光火石间,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定睛一瞧,黑影正是耿忘书。 风禾咬紧牙关,发誓新仇旧恨要跟耿忘书一起算。 “杀!” 隐身在竹林深处的黑衣卫得了这一声令下,飞速杀出,抽刀搭箭,对准耿忘书。 卫燕思立在最前:“姓耿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耿忘书眉目悚动,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放到唇下,吹出一声口哨。 哨声独特,是鸟鸣婉转,又是虫鸣低吟,盘旋上半空。 “别白费力气了,你带来的教徒早就被我们捉了。”风禾目光不屑,“不要小瞧黑衣卫。” 耿忘书眼神有喷火烈焰,遥遥指着卫燕思的鼻子:“你故意诱我入网?难道我不会有所防备吗?” 他在怀中摸出一个小葫芦,生生劈成两半,用出全力,朝卫燕思泼洒出里头的液体。 风禾眼明手快,闪身挡住液体,他耸动鼻子,一股刺鼻的味道害他呛了好几口。 “是火脂!”他猛然抬眸,就见耿忘书吹燃了火折子,遂大喝道,“护驾!” 弓箭手训练有素,重新排兵布阵,拉紧弓弦。 “来啊,看看是你们的尽快,还是火脂烧的快。”耿忘书将火折子半举起在胸前,火苗跳动的方向,对准了风禾。 卫燕思的心脏加速跳动,砰砰砰。 她喝止这一切。 耿忘书了然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爱惜属下的。” 这一刹,风禾成了卫燕思的弱点,局势倒转。 卫燕思憋住呼吸,脖子胀出紫红色。 “万岁,您别管我。”风禾道。 卫燕思用凌厉的眼刀,警告风禾闭嘴,方缓和气氛道:“耿少侠,你来都来了,并非全无合作的意思,何必闹得太僵呢。” “哦——”耿忘书拖了声长音,似乎在问“到底是谁先动的武” 卫燕思想护住风禾,能屈能伸道:“是朕失礼,望耿少侠海涵。” “好啊,我改变主意了,不要清慧县主了,我要他!”耿忘书定定看着风禾。 不要女人要男人? 卫燕思费解:“他是御前侍卫——” “我要他的命。”耿忘书发狠道。 卫燕思尚在琢磨耿忘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成想,又是存心的戏耍。 绝没有一而再的道理,她失去耐心,口气不太友善:“朕的许诺不变,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胡搅蛮缠,实在没甚意思。” “不如……你猜猜?” 有病。 卫燕思不同疯子计较:“我猜,你不止要为耿家报仇,还想将仇人一个个找到,百般折磨他们,折磨他们的家人,屠他们满门!” 她语调幽幽,清楚的看见耿忘书扬起一抹凄然的笑,笑容太过复杂,交杂着种种情绪,在瞳仁中扩散开来。 家人,是耿忘书的软肋,令耿忘书分神了。 就在这时,卫燕思与风禾交换眼神。 风禾会意,一个飞身,跃进竹林里,再出来时,已然脱掉了沾有火脂的衣裳,并且反手拔出剑,袭击耿忘书。 半炷香的时间,他们二人过了上百招。 风禾是品阶最高的御前侍卫,自幼习武,也不得不承认耿忘书武功不俗。 势均力敌,唯有拼体力。 风禾最先吃不消,一个后空翻落地,脑海灵光一闪,想起耿忘书在水月河畔受过伤,就伤在腰上,他当初催促三司追查时,仔细询问过,得知耿忘书在到达水月河畔前,曾遭遇过兵马司的巡逻队,交了手。 且兵马司的兵习惯用重剑,一旦伤人,伤势比一般的刀剑伤更严重,数月不愈。 风禾便降低底盘,一掌打上耿忘书的腰腹,将人推出数米远,让耿忘书呕出一口血。 胜负已分,卫燕思安心了。 “即便我跟家人的死不是你所为,也间接因你而死。”耿忘书止不住的咳嗽。 他趴在地上,挣扎着起身,抬袖擦掉下巴的血迹。 卫燕思点头承认。朝堂如一池浑水,为非作歹之人尽数藏于其中,首辅卢池净理应为百官表率,却知法犯法,恃强凌弱。 “你如果愿意,朕可替你耿家报仇。” 这是要谈和的意思。 耿忘书领情,捂住腰部,疼得眉毛一抖一抖。 卫燕思拿扇子敲在手心:“除了清慧县主,除了讨要人命,你的一切愿望朕都能实现。” 耿忘书不愿在卫燕思面前暴露脆弱,倔强地挺直腰杆:“想知道我图什么就跟我来,敢不敢?” “敢。” 耿忘书补充道:“你一个人跟来,敢不敢。” 卫燕思果断的答:“不敢。” 蹬鼻子上脸的人,她才不惯着。 耿忘书不再磨磨唧唧:“我带你去耿家老宅。” 卫燕思眼眸一转:“你绝不使诈?” “绝不。”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卫燕思只犹疑了一息,把扇子在指尖转了转:“你带路吧。” 反正她不会傻到全信的,低头挠挠鼻尖,用气音提醒风禾指挥暗卫和黑衣卫一路跟随,绝不能掉以轻心。 得到风禾回应后,大大方方道:“耿少侠,风禾必须随我一起。” “你不信我?” “我习惯时刻有人陪着,你如果不喜欢,我把贴身小太监春来叫来也行。” 言罢,吩咐风禾回去叫人。 耿忘书的腰间的疼痛久久未减轻,耐心便不多,气闷道:“算了!” 第74章 卫燕思难掩高兴, 赞美耿忘书人帅、大度、有气魄。 耿忘书:“……” 他面向东方,抬了抬下巴,很是虚弱道:“这边走。” 卫燕思是一位忧心天下的帝王, 主动招呼两名黑衣卫上前,搀扶耿忘书, 并自觉的接下领路的活儿。 她对竹林其实并不熟悉, 走惯了回客栈的道, 方向一变,便有些摸不清,窘迫的停下脚步, 求助风禾。 偏偏风禾爱莫能助, 他亦是初到豫州,人生地不熟。 卫燕思好后悔, 早知如此, 就该带上春来,这小东西不光机灵, 方向感也出类拔萃,从雁京城赶车至此, 没有走岔过一次。 是以,将带路的任务交还给耿忘书。 可喜可贺的是,耿忘书这回没整幺蛾子, 绕到前方,与卫燕思隔着十步的距离,遥遥领路。 耿家虽然从商, 但世代做米粮生意,积攒了一份家业,祖宅高阔, 可见昔日荣光。 卫燕思始终挂念着曲今影,答应早些回去,陪她散步,脚步不禁有点急,到了耿家老宅的门口,不等耿忘书追忆过往,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上台阶,作势推门而进,遭到耿忘书的阻拦。 卫燕思略有不喜,斜着眼打量耿忘书。 “人太多,会扰我家人的清静。”耿忘书一面说,一面看着风禾。 理由充分,卫燕思表示了体谅,甚至原谅了耿忘书的冷漠尖锐。 可……她记得前些日子疯乞丐讲过,耿家是在城外的别院被血洗的,如今满院子的乞丐住宅那,吵吵闹闹的,何谈清静? 更何况,这老宅跟别院,离了好几里地呢。 难不成是耿家人死不瞑目,阴魂不散,飘回了这里? 卫燕思想象力丰富,恍惚间,眼前似乎真有白衣黑发的鬼怪飘过,她打了个哆嗦,直言道:“不行,风禾需要时刻陪着朕。” 她并不能完全信任耿忘书,绝不会独自跟他进老宅的,万一被埋伏在宅内的红莲教徒大卸八块了呢? “你的侍卫可以陪着你,其余人等不行。” 卫燕思没推辞,烦躁地拍拍掌心,吩咐黑衣卫退下,怕耿忘书不信,特意下旨,命黑衣卫退出半里,违者以军法处置,做完这一切,问耿忘书可还满意。 耿忘书的答案是否定:“还有你的暗卫。” 卫燕思料到耿忘书有此发言:“你保证老宅里头没别人?” “有谁?” “红莲教徒。” “呵,昨日,属下告诉我,你很有诚意,可惜我没有亲眼得见。” 卫燕思最讨厌耿忘书卖关子,不接话,静静等待他装逼。 耿忘书眸心变得深沉,带有执着:“此时此刻,你再显显你的诚意也不迟。” “得寸进尺!”风禾冷哼。 卫燕思摁住风禾的肩膀,五指捏了捏,平复下他躁动的情绪,转眸,同耿忘书谈判。 “朕将暗卫减半。” “不行。” “你如何保证朕的安危?” “我不能保证。”耿忘书抬眼,咄咄逼人。 卫燕思:“看来耿少侠没考虑好,我们明日再谈吧。” 说罢,她毫不迟疑,脚踝一转,即刻离去。 下到最后一阶台阶,又淡淡抛出一句:“三日之约已过一天。” 风禾本处于愤怒当中,以为要和耿忘书再打一场,马步都扎好了,卫燕思却出了一招反套路。 高!实在是高! 风禾久久才回过神,快步追上去。 正欲回头欣赏耿忘书的反应时,听卫燕思叫他:“别回头,朕非气死耿忘书不可。” “……是。” 卫燕思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万事开头难,哪怕小小的收获她也心满意足。 假如耿忘书真答应她,未免显得太顺利了,她反而会怀疑。 想到此处,她舒畅面容,露出笑脸,甩开扇子,一点一点的掸掉身上的灰尘。 “该回去了,清慧县主在客栈等着朕呢。” 风禾仰头望天,西边天际的晚霞灿烂如锦缎,边缘却嵌着暗蓝色的光。 “万岁,太阳要落山了。” 卫燕思急忙放起小跑。 曲今影本认定卫燕思会食言,还做好了她二次负伤的准备,备齐了金创药、纱布、剪刀,在屋内呆了一天,饭也没吃几口,时时悬着一颗心。 见着卫燕思那一刻实在意外,这人不但毫发无损,还赶在的日落前回来了。 她没多问,全当卫燕思看重今早的许诺。 客栈有点年头,门轴受了霉,总是妨碍卫燕思推门,回回发出吱吱呀呀的小响声,令卫燕思头皮发麻。 房门推开,她探进一颗小脑袋,往门内张望,就见曲今影端坐在窗前,静静凝视她,眼眸清爽明亮。 她问:“今晚又喝什么汤?” 曲今影笑盈盈道:“我哥出城一趟,运气不错,又打到一只野鸽子。” “鸽子汤呀,好,我爱喝。”卫燕思跨进门。 曲今影走向她,拉住她的袖管,确认她安然无恙。 末了,不多问,直接上手去解她的腰带,动作比昨日的快,腰带“啪嗒”滑到地上。 卫燕思龙颜大惊,怪不得早晨曲今影特意将她的腰带松开两寸,是在这等着她呢。 卫燕思弯腰,把腰带捞进手中,胡乱的围回去。 “不准乱动!”曲今影发号施令,再去解卫燕思领口的盘扣。 “别别别。”卫燕思一手捏着腰带,一手捂住领口,躲出老远。 曲今影不乐意道:“你能碰我,我不能碰你?” 这话有歧义。 卫燕思喉间哽了下:“朕……何时碰过?爱妃,你太猴急了吧?” 曲今影鼓了口气在胸前,照例骂一声登徒子:“你整日咬我,不算碰啦。” 一时情急,讲出这样羞人的话,曲今影暗自恼恨,急得狠狠咬住下唇:“我担心你又受了伤瞒着我。” 卫燕思睁着扑棱扑棱的大眼睛,满脸的真诚:“绝对没有的事。” “今日没同人交手?” “……有,但风禾在呢,他护着我受了内伤。”卫燕思不敢把火脂的事告诉曲今影,怕吓着她。 曲今影半信半疑,两臂弯一把圈住卫燕思脖子,与之鼻尖相抵,零距离盯住她的眼睛,严肃道:“没骗我?” “没有。” 事情讲一半留一半,当然不算骗了。卫燕思腹诽着。 第75章 曲今影半信半疑, 两条手臂一把圈住卫燕思脖子,与之鼻尖相抵,零距离盯住她的眼睛, 严肃道:“没骗我?” “没有。” 事情讲一半留一半,当然不算骗了。卫燕思腹诽着。 为增加可信度, 卫燕思与曲今影对视半晌, 自带“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气场, 直到眼球干涩,眨了下眼皮。 懵懂的小动作,惹得曲今影发笑。 卫燕思后知后觉:“你竟然捉弄朕!” 曲今影胆子大得很, 她呀, 一看到卫燕思,整颗心像裹上棉花似的, 异常柔软, 总忍不住要同卫燕思玩闹:“就捉弄你了。” 卫燕思愣住,她的爱妃恃宠生娇的程度有所提高, 敢于朝她叫嚣了,需要治一治。 她盯住曲今影微撅起的嘴, 水润粉嫩,一定很好欺负,下意识的抬手捏住。 曲今影:“!!” 曲今影想让卫燕思松开, 奈何嘴唇张不开,咿咿呀呀的,像个刚开始学语的小娃娃。 卫燕思不厚道的笑着, 挑衅道:“针线在哪,朕缝上你的嘴。” 曲今影瞪着眼,双手叉腰, 思忖着反击的法子,久久未动。 “朕不闹你了。”卫燕思顿觉不妙,怕太过火,曲今影要闹脾气。 “嗯嗯。”曲今影重重两个音节,保证绝不反击。 卫燕思信以为真,手指刚松开,曲今影就扑上来咬住她耳朵,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敢伤害龙体。” 这时曲今影松开嘴,卫燕思甚至感欣慰,爱妃到底是疼惜她的,不料曲今影转变方向,咬住她另一只耳朵。 卫燕思:“!” “朕要喊护驾了。” “喊呗。” 卫燕思反倒认怂:“不喊,风禾太轴,闯进来伤着你,朕舍不得。” 曲今影动容,齿下的力道松缓许多。 卫燕思眼神愈发温柔,碰过她的脸,和声道:“好爱妃,朕饿了。” 曲今影皱鼻子:“不跟你闹了。” 她跑下楼,脚步声蹬蹬蹬,端来一直煨在灶上的鸽子汤,轻放在卫燕思手边,用湿帕子隔着,掀开盅盖。 汤的鲜香扑鼻而来,卫燕思猛吸进鼻腔,脸上有种餍足的表情,一垂眸,眼眸刹了刹。 “只有半盅!”卫燕思玩笑道,“爱妃,你偷喝了?” “分了一半给风禾,人家日日拿命护着你,总要赏赐点东西,宫外没有金银珠宝可赏,半盅汤聊表心意。” 卫燕思夸她细心,真乃贤妻。 “这几月遇上许多艰难,风禾总是挡在朕身前,是该好好想想,回宫后如何赏赐他?” “你原谅他,便是对他最好的赏赐。” 曲今影听闻了风禾杀人一事,起初惊骇不已,后来一琢磨,觉得风禾是为了卫燕思。 “我本不该多言,可话到这个节骨眼了,也想劝一劝你,他有错,回宫后,你奖罚分明便是,他听你的话,绝不会有怨言。” 卫燕思心不在焉的捏起勺子:“风禾藏着秘密,与前朝大长公主有关。” “又是大长公主?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别强求。” “我只是……担心风禾。” 曲今影坐到桌边,眼波轻柔:“你们主仆二人真是有趣,我同小杨柳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生分,如果有结不解开,日后不定有大麻烦。” “风禾不一样,他认死理。” “他的性子,反而是你的福气,不然哪能次次豁出命去保护你。” “他为朕好,朕明白,可他……”卫燕思一时不知如何讲,毫无章法的比划两下,“他没有自我。” “自我?” “朕希望他能爱惜自己,能有自己的生活,能有一分顾念自己,而不是把自己当做朕的附庸。” 曲今影张张口,吐不出言语,只凝望卫燕思好一阵。 以前,她仅觉得卫燕思变了,而今却觉得卫燕思脱胎换骨。奴,是下人,没有主子会拿他们当人看,卖身进府的那刻起,他们命便是主人的,一辈子是主人的附庸。 卫燕思享尽尊贵,反倒仁爱敦厚。 不可思议。 曲今影汗颜,看着卫燕思不经意流露出的矜贵温默,心中爱意愈发滋长。 她握住卫燕思的手,置放在自己温暖的胸口,心脏在跳动,有力且踏实:“你放宽心。” 卫燕思的手掌,因触及她胸前的柔软,下意识的动了动……。 呃…… 实在太冒犯了,卫燕思不免难堪,触电般缩回手,余光瞥见曲今影的脸颊通红,一副娇柔怯弱的模样。 简直是在犯罪! 卫燕思抱起汤盅,咕咚咕咚两大口,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弄脏了衣裳,再强制掰回话题:“你……既知晓大长公主的往事,可知晓风禾的?” 曲今影偏开点身子:“风禾年长我好几岁,我出生时他应该已在宫中了。” 卫燕思算是有了逃离犯罪现场的理由:“行吧,我去问问春来。” 她根本没对春来抱多大希望,这小东西将将记事就被卖入宫内,运气好遇上无儿无女的易东坡,将春来养在膝下,因春来聪明伶俐,便倾囊相授,也一直护着春来的天真可爱,想来前朝的旧事,易东坡哪怕一清二楚也没有告诉过春来。 “好端端的……你作甚打听风禾的事?”曲今影叫住她。 “好奇罢了。”卫燕思敷衍着。 关于风禾,她了解的太少。 他出生何处?父母是谁?可有兄弟姐妹?因何入宫?为何会到御前当差?为何跟太后有共同秘密? 最重要的是,他的过去,会不会和原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风禾……这个一直守护着她的人,像是个谜。 曲今影的羞窘不在,沉下声线道:“我信风禾。” 卫燕思眸光蓦的一漾,随后低缓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他,单纯的想了解他而已。” 言及此,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近日事情扎堆,她处理起来颇为吃力,想到什么似的,道:“明天起,你着手收拾行装吧。” “要去哪?” 卫燕思摸摸隐隐作痛的耳朵:“咱们回雁京。” 曲今影的反应略有迟钝,喜事来得太突然,她拿不太准:“真……的?” “骗你朕变小狗儿。” “可耿忘书还没答应你——” “甭管他,大不了朕另想办法。” 曲今影再端不住娴雅的姿态,啵的一下,亲在卫燕思脸颊上,就快要手舞足蹈了。 终于要回家啦~ 她想爹爹,也想小杨柳。 更想早日进宫,当娘娘。 第76章 曲今影离家太久, 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就盼望着早日回京。 她兴奋的睡不着觉,干脆爬下榻, 借着迷昧的月光收拾行装。 这可苦了打地铺的卫燕思,中途被曲今影踩中好几脚, 放下九五至尊的威严, 央求曲今影行行好,乖乖睡觉, 有什么事留待明天。 “只几件衣裳罢了, 很快的。” 卫燕思倦倦的道:“明天还有一整天呢, 不着急。” 曲今影送她一个“你不懂我,我不怪你”的眼神。 卫燕思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陪了曲今影一会儿,实在摁不下瞌睡虫, 由地铺转上了床榻, 放下帘子, 梦周公去了。 这一觉, 她睡到日上三竿, 简单的吃了个早午饭, 也不嚷嚷着要再去竹林, 喊来春来,问说是否知晓风禾早年的事。 如她所料, 春来一问三不知。 好不容易清闲一天,她懒得因此事犯愁,反正回到大内,问易东坡准能有答案,便又唤来曲金遥:“你整日在城中晃悠, 可有好玩儿的地方?” 这问题,令曲金遥常犯愁,当下豫州城,媲美西南边陲,寸草不生、鸟不拉屎,他唯一的娱乐活动是跑去郊外打乌鸦,偶尔才得一只野鸽子? 是以老实的回答没有。 卫燕思失望,对曲金遥大雁第一纨绔的名号,深感怀疑,看在他是大舅子的份上,命令他立刻滚蛋。 其实,她并不是非得找个地方休闲,而是昨晚陪曲今影散步时,曲今影不经意道:“既来豫州,未能好好看看。” 她把这话记在心上,寻思着,在离开之前,找个安适的地方,陪伴曲今影一天。 可曲今影不解风情,楼上楼下奔波,一心扑在回京的事宜上,下午又端坐在大堂,跟风禾商量回雁京的路线?是原路返回还是中途转水路?不同的路线,需耗时多久?随行人马如何布置? 最后她身影一定,问:“临走前,万岁是否会将红莲教赶尽杀绝?” 风禾微一蹙眉,缄默不语。 卫燕思在角落,竖起耳朵偷听,觉得爱妃操心太多,连带她的那份也操心上了。 大步流星的走到曲今影身旁,搂住她,带她出门,上马车。 “去哪儿?”曲今影问。 “带你射鸽子去,你哥也跟着。” “许多事情尚未布置妥当。”曲今影推开卫燕思,裙角窸窣摆动间,人已跳下车辕。 卫燕思呆在原地干瞪眼,朝曲今影离去的背影喊道:“你要敢走,就是抗旨不遵。” 曲今影没回头,脚步惬意。 卫燕思蔫下一半音调,略显中气不足:“要挨板子的。” 话落,曲今影跨进门槛,进了客栈。 卫燕思:“……别以为朕不敢惩罚你。” 一侧眸,大舅子在旁偷笑,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因憋笑而摇晃成筛糠。 卫燕思拿他撒气,命他掌嘴二十。 曲金遥脸色骤变,惊恐的追上曲今影,求她救命。 曲今影:“你磨蹭什么呢?要万岁亲自动手吗?” “……” “抗旨不遵,要挨三十板。” “……你……不也没遵旨……” “我是宠妃,你能比吗?”曲今影斜昵着他,好不得意。 曲金遥捶胸顿足,嚎啕“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 但见卫燕思跟进来,用欣慰不已的口气道:“爱妃觉悟就是高。” 曲金遥: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看到你们有多甜蜜。 卫燕思无所事事,回房间继续睡觉,夜半时分方才被饿醒。 恰逢曲今影自厨房端来一碗米粥,配以一道腌菜。 睡太久容易头疼,卫燕思太阳穴发胀,正想吃清淡爽口的食物。 曲今影关心道:“先尝尝太咸淡,要不要滴两滴香油拌着吃?” 卫燕思突然发笑,趴在桌边,咽下嘴中的食物。 曲今影询问她有何可笑的? 卫燕思不太好答,她是觉得自个儿好歹算个皇帝,“两滴香油”实在吝啬。 “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 “岂敢呀。” “油嘴滑舌。”曲今影捏着衣角,坐在她对面。 卫燕思握着筷子,轻轻挥了两下,暗示曲今影快快跳过这一话题,却见曲今影横了她一眼。 她便主动询问:“大半夜的怎么不睡?昨晚你也没睡?真就这么兴奋?” 曲今影垂下漂亮的桃花眼,拖拉半晌,道:“我忧心此行回程能否顺利?” “你放心吧,临走前,朕会安顿好豫州城内的一切。” 话外音明显,她决定将红莲教徒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曲今影微微诧异,一双眼看向她,眸中烛火跳动,却也没直言:“吃饱了没?再添一碗如何?” “饱了。”卫燕思拍拍肚皮,牵住曲今影一起走到铜盆前洗手,再牵她上榻躺好,见她要起身,赶忙用力摁住。 “乖乖睡一觉,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你要去哪?” 卫燕思的腕骨被曲今影捏住,肌肤感受到她掌心的冰凉,俯下身,对着她手背呵了口气:“我就在楼下,哪也不去。” 说完,帮她掖好被子,吹灭床头的一豆烛火。 回京在即,风禾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他心事重重,枯坐在没有点灯的大堂内。 卫燕思借着月影,勉强看清他的身形轮廓,生出种不真实感,明明风禾近在眼前,却感觉与他之间隔有一道天堑,很陌生。 卫燕思凝思,原来她从未将风禾看清过。 甩了下脑袋,让神思恢复清明,步调轻慢的走向风禾。 “万岁,按照您的吩咐,骑兵分为四路,一路围守耿家祖宅,一路守住豫州四方城门,一路在城内搜寻红莲教余部,一路留在客栈,护卫您和清慧县主的安全。” 卫燕思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风禾:“奴才愚钝,何时动手,请您明示。” “天一亮,我就带着县主动身,待我们出城之后,你们方可动手。” “我们为何不趁今夜偷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卫燕思露出清浅的微笑:“你忘记了?朕答应给耿忘书三日时间考虑,明日才到期。” “……是。”风禾弯腰欠身。 卫燕思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凝眸盯住他的发顶,沉下嗓音,警告道:“你如若再擅作主张,朕决不轻饶你!”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快按爪,随机□□小红包啦~ 第77章 交代清楚, 卫燕思骑上高头大马,在风禾的陪伴下,巡视豫州城的骑兵排布。 那耿忘书好歹是主角光环加身的大男主, 她必须拿出十二万的精神来对抗才行。 巡视到天蒙蒙发亮,屁墩被马鞍磨得生疼, 便下马步行。 清晨的风最有秋日的凉意, 卫燕思抖个寒颤。 “天渐渐凉了。”她道。 再不回雁京,怕是要错过重阳节了。 节日总是热闹, 卫燕思光想着, 心底陡然变得暖暖的, 几丝惴惴不安随风消散,无影无踪了。 她回到客栈,曲今影尚在熟睡当中,圆圆的鼻尖有浅淡的粉红, 像春日里的桃花瓣。 卫燕思撩开衣摆, 轻轻的坐到床沿边, 仔细欣赏, 忽然玩心大起, 捏住曲今影的鼻子, 叫她无法呼吸。 曲今影憋得难受, 挣扎两下,张开水润的唇, 改用嘴呼吸。 卫燕思松开手,嗓音棉花般松软,催促曲今影快些起床。 蓦的低头,一只藕白细嫩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揪住她的前襟, 迫使她弯下腰身。 她顺势咬住曲今影的耳朵尖,含糊道:“你早一分起床,就能早一分见到你爹爹。” 曲今影紧闭的眼皮终于睁开,眼眸湿漉漉的,内有温情流转,嘟囔道:“也能早一分进宫当娘娘。” 卫燕思得了便宜卖乖:“朕跟着沾光,早一分翻你绿头牌。” “你不害臊!”曲今影彻底醒了,抓过被子蒙住脸,偏偏漏了一对耳朵在外头。 卫燕思盯着耳朵看,伸手摸了摸,呀,又热又烫,嘴上便没有分寸,嘻嘻哈哈的打趣曲今影。 折腾够了,才备好曲今影要穿的衣裙,退出房间。 哪都没去,就在门外干等着。 甫的听见曲今影娇声低骂道:“卫燕思,你……你个挨千刀的~” 好戏怎能错过,卫燕思推开半扇窗户,就见曲今影立在屏风后,亵衣半解,锁骨半露,肌肤通红,手里还捧着一件绣有鸳鸯戏水的肚兜。 婀娜的腰身不住的颤抖。 卫燕思快要笑岔气了:“爱妃,可是不喜欢朕准备的这件?” “登徒子!” “爱妃——” 卫燕思欲要再登徒子一点时,肚兜已经飞到她脸上,眼前变得漆黑,可肚兜的馨香,直沁到脑海深处。 她抓下肚兜,将小小的一块布料揉成团,搁在鼻息之下,眉眼吊着的笑意,比话本子里的采花贼更孟浪。 曲今影平生没有失态过,为她破例一回,冲上来挥舞小爪子,挠她的脸。 “哎哟哟,轻些,这是龙颜。” 曲今影挠得愈发卖力了。 卫燕思抓住两只作怪的手:“……朕要把你丢在豫州,一个人回去。” 曲今影将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气呼呼关窗户,差点夹了卫燕思的鼻子。 卫燕思:“……” 这要是回了宫,怎么得了哟。 她叹息三次,摇头五次,决定此烦恼容后再以,先填饱爱妃肚子要紧。 遂脚步轻快的去到厨房,自春来手中接过刚备好的早餐,哼着小调,亲自端回房。 春来吓得小脸煞白,他看到了什么,一国之君伺候皇妃用膳。 他跟着卫燕思有些年头了,没见过卫燕思对任何一位后宫嫔御上过心,不顾自身安危,出宫救人,甚至到了伺候人家的地步。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害得昏君陷进去了。 凭他的经验看,后宫的风向妥妥要变,以前宸妃一家独大,现在曲今影风头已然盖过宸妃,要是诞下一儿半女,别说后宫,整个雁京的风向都要变。 他侧身,仰望天空。 嗯,一定要把握住回程的机会,好好巴结曲今影。 卫燕思全然不知春来内心的小九九,一推房门,遇上曲今影自屏风后闪身出来,一如既往的淡雅出尘。 “爱妃多睡会儿呗。” 曲今影没好气,送她一“你以为装成没事儿人,我就真当无事发生”的表情。 卫燕思举止落落大方,从容点头。 不要龙脸! 曲今影气结。 她们吵吵闹闹的吃完早膳,房门被敲响。 “六公子,六少夫人,一切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春来换回了称呼,在门外恭敬道。 这是卫燕思刚才在厨房特意吩咐过的,此行回京,自当低调,需和来时一样。 “嗯。”卫燕思应声,转向曲今影问:“夫人,饭菜可合你胃口?” 曲今影捏起丝帕擦了擦嘴,眸中浮动一层华光:“不合。” “那……咱们回家,吃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去。” “我要吃西市的涮羊肉、胡辣汤、黄酒丸子。” “竟有这等美食!” “夫君没尝过?” 卫燕思瘪嘴装可怜:“你带我去呗。” “你对我好,我才带你去。” “我把后宫凤印交给你成不成。” “别别别,我在后宫只享福,不出力。” 你来我往的斗嘴,谁也不服谁,齐齐踩下最后一阶楼梯,穿过大堂,跨过门槛,先后钻进马车。 一气呵成,中途不曾回头,不带有一丝留恋。 卫燕思与曲今影肩并肩坐着,提醒曲今影细细想想,东西是否带全了。 曲今影迫不及待道:“没有。” 卫燕思莞尔,她的爱妃是归心似箭呐。 “回京路途遥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绕道去一趟。” 曲今影挽住她手臂:“你所到之处,皆是我心之所向。” 爱妃讲情话啦! 太致命。 卫燕思心窝子有暖流流淌,埋头一个劲儿的猛啃曲今影下巴。 这样的亲密已属于日常,曲今影不以为奇,不甘示弱似的,圈紧她的腰身。 一个变成卫三岁,一个变成曲三岁,亲来亲去的,好不热闹。 赶车小能手春来坐在车辕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卫燕思出发的号令,隔着车帘询问好几遍,却迟迟没有答复,怕出什么事,自作主张的掀起帘子。 啊呀! 打扰昏君宠幸爱妃了。 啧啧啧,才上马车就你侬我侬,爱意太深了叭。 他庆幸昏君没注意到他,悄咪咪的放下车帘,坐姿比任何时候都乖巧。 一打眼,望见前方黑衣卫的领头朝他跑来,不等人跑近,他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领头混在军营太久,是个糙汉子,没明白他的意思:“准备出发了吗?” 春来怒其不争,挤着眼,示意他细听马车内的动静。 领头满头雾水的照做了,往车帘的方向探探身,高高竖起耳朵,担心听不清,还用尾指掏了掏。 “嗯~阿思~” 一声女儿家的娇叹,具有酥软四肢骨头的魔力。 领头骤然缩起肩膀,妈呀,他罪该万死啊!立马用双膝砸地,跪出一声大响。 春来用气音骂他:“要死啊你!” “何事?”卫燕思略有察觉,稍稍与曲今影分开,一开口,惊觉音色沙哑。 “主子,咱们该启程了。”春来语带紧张。 “嗯……走吧。”卫燕思心律因悸动而失常,抬手摁住心口。 彼时,曲今影两条胳膊还挂在她脖子上。 “咳,夫人,你今日有失体统了。” “我就是体统。”曲今影薄唇上翘,语气霸道,又兜满撒娇的意味。 卫燕思屈服了,闭上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来吧,随便你亲。” 第78章 马车外, 天色晴朗。 卫燕思屏息聆听,有车轮细微的嘎吱声响。 乌鸦在和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周旋,很快败下阵来, 扑棱着翅膀,讪讪的飞走了。 得胜的鸟儿在枝桠间跳跃, 叫声空灵宛转, 像是一首欢送她们的赞歌。 马车前后亦有骑兵跟随,全部换了装束, 或打扮成走单帮的商客, 或打扮成镖师, 四下分散,队形看似章法全无,却又将马车围在当中,慢慢向城门移动。 “六公子, 到城门口了。”春来道。 卫燕思觑着身旁的人儿, 笑着道:“走快些。” 话音一落, 传进马鞭抽打皮肉的响声, 马儿的嘶鸣随之而来, 马蹄嘚嘚, 车速陡然加快。 待到回神, 马车已然跑出豫州城门。 她们在豫州呆的时间并不久,因着与红莲教日日争强斗狠的缘故, 心力耗费太甚,显得度日如年。 曲今影到底心肠软,豫州虽残破,但她与卫燕思在这朝夕相伴,她晓得宫里的日子, 嫔御若受宠,也不过三五日才见皇帝一回。 哪有那么多的“岁岁常相伴”“处处与君同” 思及此,曲今影掀起车窗帘子,探头往回望,那豫州城门斑驳,秋日的晨光照不出它半分颜色。 她想,这辈子再不会回来了。 却愿豫州能在卫燕思的治理下,再现昔日荣光。 更愿整个天下一片欣欣向荣。 “小心。”卫燕思扶住曲今影的腰肢,护她坐回车内,顺带拨正她被风吹乱的几缕耳发。 “我就看看嘛,你凶什么凶。”曲今影双臂环抱在胸前,微侧开身子,拿背对着她。 卫燕思无措,她何时凶过了? 曲今影适时回眸,读懂她眼神中的疑问:“你就有,你就有!” 甚至,气鼓鼓地跺了跺脚。 卫燕思:“……” 瞧瞧,越来越有宠妃的样子了,会耍小性子。 卫燕思惊奇又新鲜,陪着她闹:“我关心则乱。” “你还有理了?” 哇哦,不光有宠妃的小性子,还有宠妃的无理取闹。 卫燕思脸上写着“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接着道:“准你平日凶我,不准我凶你两句?” “我没凶过你。” “这个嘛,”卫燕思歪歪头,假装思考,“凶我的时候太多了,我都不知从何讲起。” 曲今影推搡她一把:“你堂堂国君,居然信口开河。” “你看你看,动手了吧,”卫燕思煞有其事道。 这下,曲今影可真是有口难辨,气得两只小手手紧紧搅在一起,活了二十年,她鲜少遇见卫燕思这样的硬茬。 干脆耍浑:“回到雁京我才不入宫,你重新选皇妃吧。” 哇哦,宠妃的新招数—— “你胆敢威胁国君。” “你你你你……能如何。”曲今影讲到后头,中气稍显不足。 卫燕思取笑曲今影用最怂的姿态,讲最嚣张的话。 突然,马车剧烈抖动一下,卫燕思和曲今影齐齐往前倾,幸而卫燕思反应快,扶住曲今影的身子,也稳住自己。 马车紧接着摇晃起来,头晕目眩铺天盖地而来。 马儿发出噪音,持续嘶鸣 春来在外狠狠拽住缰绳:“吁——吁——”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稳住,大喘了两口气,急吼吼的去问卫燕思的安危。 “六公子!有人挡道,马受惊了。” 闹出这么大阵仗,绝对不是一般人。 卫燕思看着春来伸进来的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她定了定:“镇定些,别露怯。” 再一撩窗帘,顿见乔装改扮的黑衣卫齐刷刷的挡在车前,手举长剑,剑刃闪烁着刺目的白光。 卫燕思有几许烦躁。 回京的路难道不能顺利些 她将视线越过黑衣卫,往前眺了眺,望着最前方的挡路者,粗略一数,大概有上百人,个个粗布衣裳,像极了流浪天涯的落魄客。 其中一人戴着斗笠。 能轻易认出是耿忘书。 卫燕思双眉紧紧揪在一起,皱痕犹如刀刻一般。 她转眸,让曲今影安静呆着。 “你不准去。”曲今影揪住她袖子,眼带祈求,仿佛一名孤苦无助的小姑娘。 卫燕思:“城内城外布置有黑衣卫,没人可以伤到我。” 曲今影神色倔强,偏不松手。 卫燕思便故作轻松的逗趣:“他们挡着咱们的道,如何回去雁京呢。” 她并不着急,语毕,静静同曲今影对视,眸色温软,更及似水柔情。 曲今影招架不住,慢吞吞的松开手,脑袋低垂着,一声不吭。 卫燕思揉揉她发顶,保证道:“答应过你回雁京,就一定做到。” 说罢,打起帘子,跳下车辕,悠闲地拍拍马脖子。四围凉风乍起,高高扬起她的衣带。 耿忘书的喊声搅在风里:“万岁要走?” 卫燕思内心有句“关你屁事”,摆臭脸道:“耿少侠记性不太好,忘记三日之期到了。” “是万岁忘记了一个约定。” “有屁快放。” 耿忘书:“……” “我耿家祖宅,万岁还没进去呢。” 卫燕思随意拱了下手,无所谓道:“朕离京太久,国事繁忙。” 一提这事儿她就烦,满脑子都是养心殿的折子堆积如山的画面。 她得批到猴年马月去。 都怪耿忘书,有病! 耿忘书面色霎时阴沉:“你答应替我耿家伸冤,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 “三日的期限过了。”卫燕思二次强调。自个儿不知珍惜能怪谁。 “不如万岁现在就跟我回耿家祖宅。” “你当朕是什么!任凭你呼来喝去!” 风禾翻转手腕,剑尖往前刺出,抵在耿忘书咽喉处:“乱成贼子!” 气氛陷入沉闷,空气逐渐稀薄,双方人马摆好阵势,蠢蠢欲动。 “自不量力。”风禾扎稳下盘。 耿忘书挑起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同时手摸上腰间,拔出几枚长镖,镖身刻有鲜红的莲花纹。 风禾发狠道:“你的死期到了。” “非也。”耿忘书张开五指,长镖自指缝中滑落,砸在地上。 他身后的红莲教徒,也悉数抛下了兵器。 一场兵戎相接,以滑稽的方式暂停。 卫燕思费解耿忘书要唱哪出。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发前天的红包了~现在去~ 第79章 “请万岁同我回耿家祖宅。”耿忘书于众目睽睽之下, 单膝跪地,姿态疏远却不失敬意。 卫燕思并未全然相信,恭敬和顺从是能伪装的, 她往后退出一步,细细思量, 片刻道:“三日之期已过, 君无戏言。” 她由春来搀住胳膊,抬脚踩上车辕, 准备进马车。 耿忘书的变得急躁:“我要把耿家的冤情全讲给你听!” 这是卫燕思第三次来到耿家祖宅。第一次, 她遇上知府郝明。第二次, 她随耿忘书而来,最终没进去。 门口依旧蹲着两尊石狮子,不同的是纤尘不染,显然精心打扫过, 一滴晨露悬在尖齿端, 令人望而生畏。 歪垂在一边的牌匾也扶正了, 结结实实的挂在高门中央, 用流金楷体书写着耿宅二字。 卫燕思左右扫了两眼, 微微狭目, 位于一侧的耿忘书越过她, 推开厚实的大门。 她记起上回耿忘书讲的话,吩咐随行的黑衣位原地待命, 护好清慧县主。 一抬眼,马车帘子从里头掀开一个角,曲今影清凌凌道:“万岁,臣妾等您半个时辰,到时候您没出来, 臣妾就派黑衣卫闯进去。” 娴雅温柔的人儿讲起狠厉的言语,冷意森森,宛若有把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卫燕思还能咋办,宠着呗。她默许,又叮嘱春来好好照顾曲今影。 “您可以带一个人进去。”耿忘书道。 卫燕思内心啧啧,惊叹死心眼儿开窍了,也不假客气,叫上了风禾。 临进宅子前,回身朝曲今影挤了下眼。 随即大大方方的迈步,跨过门槛。 耿忘书见状,同样吩咐红莲教徒不许轻举妄动。 卫燕思饶是觉得他有唱苦肉计的嫌疑,也对他增加了两分信任:“请耿少侠带路吧。” 耿忘书认卫燕思是君主,断没有走在她前头的道里,那是大不敬,指路道:“万岁,您绕过照壁,穿过花园,就到花厅了。” 花厅也经过细心的打过,布置简约不失风雅,一桌一椅都在象征耿家当年的尊荣。 耿忘书请她上坐。 卫燕思去摸别腰后的折扇,摸了个寂寞,想起曲今影以天凉为由,给没收了。 “你突然这么客气,朕还有些不适应。” 她打量耿忘书的神色,如愿在他的眉梢处,看见少许难看。 非常好。 很解气。 卫燕思不忍耿忘书困在窘境里,转眼赞美这宅院清幽雅致,吟诵“庭院深深深几许”。 耿忘书:“万岁谬赞,寒舍简陋,连半杯茶水也捧不出,希望您宽恕草民怠慢之罪。” 卫燕思一阵恶寒。 “朕就不与你寒暄了,清慧县主的话,你听得一清二楚,朕半个时辰不出去,可要出大事。” 耿忘书唰的撩开下摆,两个膝头重重砸上地面:“草民接下来所言,句句属实,先请求万岁饶恕草民以下犯上之罪。” 在卫燕思的印象里,她就是天下的至高无上,惯性的将耿忘书的“犯上”归为犯她。 这有啥,她都被耿忘书刺杀过好几回了,言语冒犯是能够接受的。 “朕免你无罪。” 耿忘书却开始浑身发抖,猛然抬眸,哽咽道:“谢主隆恩。”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拳头驻在腿边,字字铿锵有力,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又像是久积在胸的怨气得到纾解:“草民要告御状!” 卫燕思:“……告谁?” “您的哥哥屹川王,和当朝第一阁老卢池净。” 卫燕思怔住,开口即重点,她有些措手不及。 怪不得她一封随意杜撰的书信,就轻易动摇耿忘书了,让耿忘书三番五次的试探她的诚意,甚至不惜在今日拦路,对她卑恭尊敬。 原来是早和卢池净有仇。 萦绕在心头的迷雾,仿佛明朗许多,又好似愈发蒙昧。 她的眉头舒展又聚拢,喃喃自语道:“既然关乎卢池净,扯上屹川王便是情理之中。” 她同风禾互相对视,内心波涛翻卷。 耿忘书等了许久,未曾得到卫燕思的回应,以为她不信,当即高喊道:“草民绝无欺君罔上。” 卫燕思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道:“屹川王性情憨厚耿直,怎会生非作歹。” “天家的事,草民不敢妄议,仅在早年听过屹川王与皇位失之交臂的传言。” 又是一句重点。 卫燕思有预感,耿家蒙冤可能只是表象,更深层的东西亟待发掘。 她一把扶起耿忘书:“朕信你,莫急,慢慢的讲。” “是。” 耿忘书眼眸似无星无月的夜空,黯淡到近乎窒息。 他目光沉沉,好似陷入久远的回忆,面色透出惨淡的白。 “我耿家是豫州的第一粮商,更是首富,几代人都做粮食生意,爷爷那辈发的家,父亲不辞辛劳,将家业壮大。” “耿兴号朕略有耳闻,是豫州最大的粮号。” 耿忘书提及家人,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中,声线内藏有一触即发的怒气。 “父亲性情温默,因乐善好施的缘故,得了个耿大善人的名头。三年前的除夕,父亲照旧在宅外布施,傍晚时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声称是朝廷的人,为阁老卢池净效力。” “此人姓甚名谁?”卫燕思插嘴道。 “正是柳州知府郝明,他当年是豫州的知丞,六品的官阶。” 卫燕思记得曲今影提到过郝明早年仕途不顺,先拜进卢池净阵营,近两年转投了勇毅侯。 “所以你绑架郝明?” “没错。郝明那日登门拜访,告诉我父亲,朝廷欲换选皇商,耿家赫然在列,父亲心动不已,晓得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遂答应郝明,只要能成为皇商,一定会好好报答阁老。” 耿忘书仰头干笑几声:“父亲太天真了,以为无非花笔钱财,实则达官贵人的好东西,想要交换,不死都要脱层皮。” 许是耿忘书的故事太跌宕,加之没有茶水润嗓,卫燕思口干舌燥,在花厅里面踱了几步。 耿忘书:“十日后,郝明再一次不请自来。” “他开出了条件?” “……他要我们在一月之内,筹够两百万石粮食!” 第80章 “两百万石!”卫燕思舌头发僵, 户部的粮库亏空不过一百万石。 难不成,亏空早在五年前就有了! “那年的北方闹蝗灾,四大州府粮食接连告急, 豫州的粮食一半拨往北方,粮商建起的义粮仓库也掏得一粒米不剩, 一月筹齐两百万石, 纯属是天方夜谭。” “豫州土地肥沃,适合种稻, 一年可种三稻。我耿家的粮仓, 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二十个, 将所有库存加起来,勉强凑到一百万石。卢池净不要钱,要粮食,我爹感觉不对劲, 寻了个理由请郝明带话, 不当这皇商。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郝明变了脸, 威胁我爹二百万石粮食如果逾期不交, 就让我们耿家吃不了兜着走。” “我爹吓坏了, 准备了银钱向豫州的其他粮商收粮。” “江南八省的粮食一半运往北方, 粮价水涨船高,我爹花了比以往高出数倍的价格购买, 仍然不够,我哥耿忘淮便挨家挨户去买粮,一两一两的凑。很快,各大耿兴号的资金周转出现问题,我爹想着拿钱消灾, 唯有咬紧牙关挺过去,在最后一天终于凑齐二百万石。” “时间如此紧颇,粮食数量如此惊人,难道是要补朝廷的亏空?”卫燕思沉思。 既然要补亏空,为何前些日子查粮库,仍有一百万石的缺口?数量也对不上。 “起先,我爹以为是朝廷有意向北方增粮,一直留意雁京城的动向。” “我哥擅自派人跟随护粮的镖师入京,发现所有粮食都存进雁京安德坊的一处三进的院子。当晚,来了一名男子查货,大家称他为……屹川王殿下。” “你确定!”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处院子,的确存过粮食,虽然时隔五年,但是二百万石粮食绝对能留下蛛丝马迹,您现在就可以派人直奔雁京核查。” 卫燕思强自镇定:“不,朕回京后,要亲自去。” 屹川王乃皇长子,宫内传言,早年太上皇有意立他做太子,因他母亲出身倭寇,改立了年纪最小的原主。 卫燕思出于八卦的心理,问过易东坡,得知那时屹川王已经成年,太上皇命尚衣局为他制太子礼服,某天,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改立皇储,而原主那时年仅五岁。 到嘴的鸭子飞了,卫燕思猜测屹川王肯定憋屈,甘愿沦为卢池净的傀儡,与之勾结。 她一转念,问道:“这些粮食一直堆在安德坊?” 耿忘书用手搓搓脸:“两日后由另一队人马护送到北方,高价售卖。” 卫燕思错愕:“他们在囤钱。” 一时急需这么大笔钱? 她串联种种蛛丝马迹,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养私兵,且私兵数量不小。 她在养心殿批阅过许多军队的奏章,甲胄、兵器、食物、衣裳、战马……各项支出的总和堪称巨额。 屹川王和卢池净,俨然万人之上的尊贵,作甚要行差踏错至此,鬼迷心窍不成。 她总骂耿忘书是乱成贼子,竟不知真正的乱臣贼子,日日围在自己身边,日日跪在金銮殿上三呼万岁。 全身的骨头发冷,似坠冰窖,又似有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袭。 她凝眸:“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当时为何不上报朝廷?” 耿忘书突然拔高声线的:“得罪不起啊。” 卫燕思点了下头。 自古民不和官斗,有理也说不清。 遑论当时朝堂局势不明朗,原主昏蒙无知,民意根本无法上达天听。 耿家一旦招了卢池净的注意,就成了卢池净的掌中之物。 烦闷的情绪犹如野草疯长,覆盖了卫燕思的心田,她望向耿忘书,示意耿忘书继续下文。 耿忘书的情绪变得比之前更激动:“本以为可以息事宁人,偏偏我哥闹出岔子,他同朋友在酒楼吃酒,酩酊大醉,胡言乱语,把凑粮的事脱口而出。” “豫州繁华,人来人往,事情很快不胫而走,不出几日城内人人都在谈论。郝明是条地头蛇,不顾朝廷法度,将妄言者收监,滥用私刑,严重者按死罪论处,豫州一时间人心惶惶,最后查到我哥头上,抓他去官府,直接判了斩监候。” “风雨欲来,我爹有了不祥预感,拿出收集了多年的古玩玉器,找到郝明,希望他收下好处,能饶我哥一命。郝明便用刑,打断了我哥的腿,让他落下残疾,扔出府衙外。” 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卫燕思听得气息发紧,骂郝明死有余辜,看了眼风禾,差点没忍住,要夸他把人杀得好。 耿忘书没停歇:“我哥自此一蹶不振,性情大变,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初夏的一天,他忽然想外出散心,我娘高兴极了,陪他去踏青,再也……没回来。” “他们……死了?” “我担心出事,深夜带着家丁去郊外寻找,在河边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耿忘书的眼泪,不由分说的涌出眶外,“……被割断喉咙,随行的丫鬟……无一幸免。” “郝明干的?” “他只是卢池净禾大皇子的爪牙,冤有头债有主。” “既然如此,你为何总跟朕过不去。” “我不甘心,上京敲登闻鼓告御状,被京兆府的卫兵打成重伤,丢我进乱葬岗自生自灭,幸好我命大爬了出来,在雁京城的一家小医馆住下,念起卢池净是您的老师,而屹川王是您的长兄,以为您顾念师生之情、手足之谊,包庇他们二人。” 登闻鼓鸣冤,就立在皇城司外,即便原主无心朝政……太上皇精明啊,哪怕退居太极宫,也目达耳通,紧盯朝廷动向,又有葛长留做左膀右臂,不会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难道是念在屹川王是自己儿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太后呢,她老人家玲珑聪颖,怎不借题发挥呢。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 耿忘书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错就错在不该上京,错在忍不下这口天大的怨气,激怒了卢池净,害死了耿家所有人。” 第81章 他无处宣泄, 猛捶自胸口几拳。 “我在医馆里养伤,哪也去不了,直到夏末的一天, 几位病客在旁候诊,闲话间提到豫州粮商巨富在一夜中被满门血洗。” “我害怕极了, 日夜兼程往回赶, 确认是我耿家无疑。心力交瘁之际,跑去衙门再次拦住郝明, , 求他主持公道, 他……呵呵,假模假样,草草结案,宣称是我耿家钱财惹祸, 招来一伙山匪红眼, 下了杀手。纯属无稽之谈!豫州富庶繁华, 从未听闻附近有穷凶极恶的山匪!” “我请求仵作验尸, 郝明却迟迟不肯, 某夜将我耿家近百口人的尸首, 运出城外, 试图毁尸灭迹。” “红莲教内有人听闻我的遭遇,找上门来, 答应替我夺回尸首,自此,我算入了教……” 故事到这里基本结束,情节跌宕,张力十足。听者伤心, 闻者落泪。 卫燕思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心下酸酸胀胀。 老话讲“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耿忘书可恨在水月河畔屠戮无辜百姓,可怜在遭受官府迫害,申冤无门,全家近百口人身首异处。 没有谁生来就是坏种,形势所迫,官逼民反。 卫燕思生出恻隐之心,为难到底该如何发落耿忘书。 但万事有个先来后到,按照顺序,她要先替耿家伸冤,再清算耿忘书的罪行。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的家人如今安葬在何处?” 耿忘书的眼眶再一次红了,鼻翼颤动着,看得出在极力忍耐眼泪滚落:“就葬在后院湖边。” 卫燕思顷刻间明白了耿忘书非要她来耿家一趟的用意,亦体谅他一片孝心,请他前面带路。 这倒在耿忘书的意料之外,当即应允下来。 昔日的耿家家大业大,后院距离花厅挺远,绕了几座荒败的楼阁和几处灰旧的长廊,才将将过了垂花门。 数日之前,卫燕思夜潜此地,匆匆忙忙,没有细细观瞧宅内的一景一物,眼下只能走马观灯。 一过垂花门,立时换了副新天地般,灰尘、蛛网、枯叶、杂草一样没有,处处干净,就连犄角旮旯都被重新刷了漆。 可见耿忘书对家的执念。 “万岁赎罪,草民回来不久,整日打扫后院,前院没来得及……” 卫燕思了然,估摸耿忘书是为了迎接自,特意打扫出前院的花厅,算是有心了。 途径几处过宅院,便到了一片开阔地界,草地、凉亭、水榭、湖泊…… 美中不足的是湖水早已干涸,湖底遍布泥沙,似漆黑的死水,混浊着凄厉的往事。 提醒着在场所有人,当真是时移世易,人去楼空了。 卫燕思眼皮稍稍一抬,瞧见对岸几棵枯树下,竖着密密匝匝的墓碑,粗略的算算,该是耿家所有人都葬在这里了。 墓地总是阴森沉闷,风禾不太舒服,不停地张望四周,犹如一只满月时分机警的狼。 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怕耿忘书耍诈。 耿忘书继续道:“传言死得不明不白的人,魂魄大多得不到解脱,会四处漂泊,像没有根的浮萍,所以我将他们埋葬在这里,至少他们身下这块地方,是家。” 卫燕思口中涩涩道:“节哀……顺变。” 这秋日的天气虽说晴得通透,但风又变大了点,吹得萧瑟。好像一缕缕冤魂,在用风寄述他们的往事。 卫燕思心念一动,问:“有香吗?” “香?” “朕想向你爹娘、你哥哥,你所有的家人都上柱香。” “有。”耿忘书忙深深鞠了一躬,匆匆而去,又匆匆回来,捧上一小捆线香。 “就这么点吗?恐怕不够。”卫燕思斜扫了墓地一眼,近百块墓碑反射着阳光,晃得她发晕。 耿忘书自嘲道:“多年没回来,家里的香受潮了,这些是前几日在一家香烛铺子的箱子底下翻出来的,就这一小捆能用,您的好意他们定会心领。” 卫燕思啧啧嘴,也对,一国之君只拜神佛、拜天地、拜列祖列宗,拜平头老百姓是万万没有的。 她此刻愿意拜,一半是有愧,一半是想取得耿忘书的信任,线香够不够用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在于“拜”。 她利落的接过线香,由风禾用火折子点燃,轻扬额头,将三柱线香贴在眉中央,紧抿唇线,神情坚毅,朝耿父的墓碑鞠了三躬。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朕今日在耿家百口冤魂前立誓,必将净官吏,治贪腐,平耿家冤情!” 一扭头,耿忘书趴在她脚边,泪水滚滚而下,三呼“谢主隆恩”,三呼“吾皇万岁”。 . 卫燕思一跨出耿家祖宅的大门,顿见曲今影衣裙翩翩,站在黑衣卫前,发出整装待发的号令。 气势可谓汹汹,杀气可谓腾腾。 卫燕思庆幸自准时准点出来,不然定有一场拔刀弄剑、腥风血雨。太凶残。 她火急火燎的安抚住曲今影,讲了两三句好话,拉着曲今影上马车。 车外,风禾前来询问:“万岁,耿忘书可准与我们同行?” 卫燕思如遇难题,这耿忘书于天下而言,是罪人,哪怕有冤情也同样罪无可恕,厚待是绝对不行的。 “同行吧,给他戴上手镣脚铐,再替他找一辆马车。” 风禾称“是”。 卫燕思又叫住他:“不准厚待,也不准苛待。 ” 赶马的春来耐不住,隔着车帘问:“万帅,戴上脚镣手铐……您这般对待他,他不会反抗吗?” 卫燕思胸有成竹道:“他若信任朕,不会拘泥这点小节。” 果然没多久,风禾去而复返,禀告一切安排妥当。 卫燕思便特定下令:“不准红莲教徒跟着。”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此,队伍重新启程,缓缓前行,终是踏上了回京的路。 来时路途艰辛,走过一段荆棘,又有一段坑洼,生怕一步踏错,成了追悔莫及。 回时自然生有游山玩水的心,总觉得处处桃红柳绿,风景独好。 凡是曲今影喜欢的地方,卫燕思都吩咐车马暂歇,陪曲今影赏景游街,吃过逛过玩过,才算对得起爱妃。 二人浓情蜜意,好不惬意。 路上,卫燕思找机把耿家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曲今影,害得对方直接哭成泪人。 曲今影吸吸红彤彤的鼻子:“话本子写不出这样的惨事。” 卫燕思:“你喜欢听话本?” 曲今影不认:“我只喜欢磕瓜子!” 前半程耽误许多时间,后半程需要找补回来。 卫燕思同曲今影商量后,选了水路,一来平稳安全,二来不费脚程,小半月的光景,顺利抵达雁京码头。 大内和勇毅侯府早收到曲金遥送出的消息,天不亮就备好香车马等候在码头,甚至清场了闲杂人等。 卫燕思抚额,是怕老百姓不知道昏君归京吗?她一个白眼差翻到天灵盖上去,令曲今影笑得直打嗝。 卫燕思弹了曲今影一记脑瓜崩,不许曲今影笑,出了船舱,立在船头,遥遥望见站在码头最前面的人是易东坡。 她刚一露脸,易东坡就开始表演绝技——老泪纵横,号啕大哭。看得出来,她离京这些时日,易东坡没松懈吃饭的本事。 “我的祖宗诶!您可回来了哟!老奴日盼夜盼,吃斋念佛,可把您盼回来了哟!”易东坡扯着尖尖的戏腔,直把浮尘抖成一块破抹布。 唱词一个字比一个字的凄惨,不了解情况的以为他死了爹娘,在码头叫魂。 他乃奴才头子,他一哭,身后的一群奴才也跟着哭,人多力量大,哭出了天昏地惨的架势,媲美国丧。 卫燕思感觉头顶有无数只乌鸦嘎嘎飞过,尴尬到抠脚。 正想喝止易东坡的过分行为,身旁的春来突然也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唤:“干爹,儿子好想您!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卫燕思:“???” 卫燕思脑壳疼,船一靠岸,招呼一声不打,牵着曲今影跳上豪华马车,任凭乌泱泱的奴才扑上来请安磕头,也绝不心软回头。 易东坡踮着脚,扒拉在车窗边,似一只老秃鹫聒噪。 “万岁您累不累。” “万岁您渴不渴。” “万岁您渴歇一歇再走吧。” “………雁京天气转凉,您填件衣裳吧。” 人确实很聒噪,话却很贴心,卫燕思没那么嫌弃易东坡了,脸色有一丢丢好转,命他离远点。 易东坡这辈子最喜欢做两件事,一是拍马屁,二是遵旨。 果断退出奴才圈,站到最后一排浮尘扬上半空,气息沉稳,嗓音洪亮道:“起驾!” “驾”字没喊出口,卫燕思直接怒斥他一声滚。 易东坡悬崖勒马,自赏一个大耳光,改喊“回府”。 卫燕思宁愿眼不见为净,交代他一份新任务,带领黑衣卫去京兆府尹安顿,好生休整,来日她会论功行赏。 . 此行,虽不是走遍大江南北,但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离家千万里,再一次脚踩故土,卫燕思对雁京生出种别样的情感,有如久别重逢。 窗帘随车轻轻摇晃,她透过缝隙,观赏着雁京的万家烟火、花天锦地。 人来人往中,遇上卖馄饨的小贩在吆喝,兴致高昂不已,急忙叫了停。 第82章 小贩对她颇有印象, 热情道:“公子,老规矩吗?” 卫燕思哈哈大笑。 她第一回 吃小贩家的馄饨,是在百馆评魁夜, 曲今影独自回府,她不放心, 在后头远远跟着。 第二回 , 亦是夜送曲今影回府,她为抱住曲今影的金大腿, 特意放烟花哄曲今影开心, 再次遇见这小贩。 一回生二回熟, 回回只要两碗,这“两碗”不就成了老规矩嘛。 曲今影推开卫燕思,从窗户露出粉扑扑的脸,笑道:“这位公子今日出手大方, 你有多少馄饨, 我们都要了。” 小贩高兴到通体舒畅, 两眼直冒光, 见眼前二位举止高贵, 认定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麻溜的丢了馄饨下锅。 他手忙脚乱一通, 又抓起帕子掸掸桌椅,来来回回擦过好几遍, 方请卫燕思和曲今影快快下车落座。 一气呵成,如有神助。 定是平日生意不错,练得炉火纯青。 小本生意,桌椅有限,好在卫燕思身份尊贵, 除了曲今影得她特赦外,没人敢与她平起平坐。 因而她们坐着,其余奴才全站着,加上护驾的缘故,硬生生把她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形成了闹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奴才们真心吃不消,馄饨香脆不假,却是刚出锅,小贩殷勤的一碗碗捧给他们,烫得他们两手直打颤。 一碗普通的馄饨,沾上御赐二字,注定不再普通,他们不敢放下,忍住疼痛,紧咬牙关,憋住眼泪,一口接一口咽下去。 卫燕思奇怪道:“吃碗馄饨而已,一个个哆嗦什么?” 春来尚未吃到馄饨,不清楚其中关节,纯真的眼眸里,闪烁着坦然的光::“您赏吃食,是奴才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太激动了。” 卫燕思脸上浮出狐疑。 对面的曲今影捏着勺子,舀上一颗香喷喷的馄饨贴到她唇边。 她张口含进嘴里,用舌头裹着滚了几滚,咽下去时,胃中暖洋洋的,礼尚往来,舀上碗中一勺汤,要曲今影尝尝。 “真好喝。”曲今影眉眼弯弯。 卫燕思便又舀一勺递上去。 春来酸了,想斗胆问问卫燕思,答应帮他娶媳妇的事还作不作数数。 乍一看她们羡煞旁人的亲密劲儿,应该没空搭理他。 他琢磨当务之急,该抓紧和曲今影培养主仆情谊,免得进了宫,有旁的奴来抢。 热情道:“县主喜欢这家馄饨,奴才平日常在宫外跑腿,回宫帮您带上一份便是。” 卫燕思:“何必麻烦,要真喜欢,把小贩弄进宫当御厨。” 曲今影嗔怪道:“使不得。” 御厨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是子承父业的“世袭”,不然皇帝一日三餐,如何放心。 卫燕思只好道:“你要想吃了,随时知会春来。” 春来打了个千:“奴才谢县主赏赐。” 上层境界啊,跑腿都能说成赏赐。 不愧是太监总管接班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卫燕思佩服到五体投地。 春来吹捧不停歇:“奴才有生之年,能够有幸伺候县主是祖辈们修福积德换来的,别说一碗馄饨,天下间最好的东西,只要您一句话,奴才一定为您买进宫。” 曲今影直接笑岔了气,用帕子捂住口鼻,偏向一边咳嗽。 卫燕思心疼,一面替曲今影拍背顺气,一面狠瞪春来,责备道:“你好的不学学坏的,光会拍马屁。” 忽觉有大动静,寻着看过去,就见曲金遥被刚接近手的一碗馄饨烫红了指尖,咋咋呼呼的喊叫,甚至将碗打翻在地。 全场奴才惊呆了,按照宫规,毁坏御赐之物,要杖责三十。 他们安静如鸡,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卫燕思却亲切三连问:“小侯爷没烫着吧?没吓着吧?一口没吃吧?” 曲金遥受惊过度,他打心眼儿对卫燕思略有发憷,昏君的名号可不是吓小孩的,好怕被当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战战兢兢的一一作答。 卫燕思热络地拍拍他肩头:“不必过于拘谨,你是我大舅子,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所有奴才:“!!!” 卫燕思:“我这碗没怎么动过,你不嫌弃的话,拿去吃吧。” 所有奴才:“!!!” 何等的圣宠啊。 他们懂了,春来之所以疯狂拍曲今影马屁,是因为后宫要曲今影一家独大了! 曲金遥怀疑有人给卫燕思下药,迷了她的心智。 “奴才谢主隆恩……父亲尚在府中等候,先行一步……” 他逃似的去了。 没有他这一提醒,卫燕思俨然忘记勇毅侯在家苦等爱女的事,责备自己太忘形,简单的吃下两口馄饨后,同曲今影起身乘上马车,朝勇毅侯府的方向前进。 忽的,愁上心头。 ——耿忘书还在后面的马车里装着呢,一并到勇毅侯府去太不妥当,凭勇毅侯的火爆脾气,瞅见耿忘书,非当场劈死他不可。 卫燕思扭过头,朝风禾招手。 风禾尽忠职守,是唯一没吃馄饨的人,寸步不离看守着耿忘书,跑至卫燕思跟前,余光也死死瞄着耿忘书的动向。 卫燕思同他商量,将耿忘书安置到哪里好?京兆府尹肯定不行,耿忘书从那逃走过。 不然方才易东坡离去时,她早嘱咐易东坡把耿忘书一同带走了。 曲今影话说到点子上:“需要关他在一个他逃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的地方。” “别人”,指的是她爹勇毅侯。 卫燕思对上她柔和并真诚的眼神,感激她的体谅。 也更体谅勇毅侯那份爱女之心,记得离开雁京前,勇毅侯就因曲今影失踪的消息,哭得肝肠寸断,导致气血逆行,幸亏抢救及时,否则魂魄已经遭小鬼勾去地府了。 一连几月,他皆在床上病着,心窝全是火在拱,怕是此刻已在提刀赶来的路上了。 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耿忘书暂时关押进皇城司内的宗人所。 此地历来关押犯律的宗室子弟,待遇不错,怠慢不了耿忘书?又和皇家沾边,勇毅侯纵有天大的脾气,也不敢擅闯。 一箭双雕呀。 他们前面的岔路口分别,风禾押解耿忘书前往皇城司,而卫燕思的御驾则到达勇毅侯府。 说来奇怪,她来勇毅侯府小住过一段时日,并且在西城门的侯府粥棚待过,侯府上下的人早认识得差不多了,不知怎的,这一趟来挺紧张,有种丑媳妇儿见公婆的感觉。 车轮一停稳,她摸摸发髻,问:“头发乱不乱,要不要重新梳头?” 曲今影当她单纯的注重仪态体面,认真端详她一番:“不乱。” “衣裳呢?皱不皱?干净不干净?颜色衬不衬我?” 曲今影莞尔:“万岁在害怕吗?” 卫燕思立马端正姿态,一副打死不认的模样,鼓上一口气,率先下车。刚站稳,勇毅侯苍白憔悴的老脸赫然逼上来,差点跟她鼻子对对碰。 她往后一个趔趄,捂住怦怦跳的小心脏。 正正神色,方看清勇毅侯斑白的两鬓,拄个拐杖颤颤巍巍,不见半分威武气概。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很没良心的想,放心了,勇毅侯这副残败的身子,没法子劈死耿忘书。 奈何世事难料,见到曲今影的那一刻,勇毅侯不治而愈,拐杖丢出老远,大步流星地冲向曲今影,一把揽人入怀,老泪混合着鼻涕,声音嘶哑:“女儿啊——” 曲今影情难自抑,脸埋进勇毅侯的臂弯,哭诉短暂的流浪生涯,哭成泪人的同时,不忘帮她爹擦眼泪,当真是贴心小棉袄。 她越贴心,勇毅侯哭得越厉害,老脸扭曲着,咒骂天杀的红莲教,吐出一串“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天打雷劈” 卫燕思:“侯爷保重身体啊。” 勇毅侯一蹦三尺高,差人去库房,拿把最锋利的大刀,他现在就要去取耿忘书狗命。 “反贼关在哪了!老夫要把他剁成肉泥!” 曲今影扯住勇毅侯袖子,挤挤眉,用鼻音哼哼两声,提示他切莫御前失仪。 勇毅侯惊觉自己的鲁莽,急忙打千请罪 第83章 勇毅侯惊觉自己的鲁莽, 急忙打千请罪,高呼吾皇万万岁,求卫燕思念在他思女心切的份上, 宽宥他的鲁莽。 激动到后头,泪水满襟, 他拉着卫燕思的衣袖, 述说“儿行千里父担忧”。 卫燕思耐心听着,不时搭句腔, 安抚完毕后, 承诺会还他一个公道, 还曲家一个公道。 勇毅侯剧烈咳嗽两下,老脸胀成紫红,双眼亢奋的鼓起来:“请万岁务必为小女做主啊!” 卫燕思扶他站稳:“侯爷放心,影儿的确受了委屈, 但没受多大罪。此番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证, 朕自会好好爱护她, 补偿她, 也补偿你们曲家。朕既然已将耿忘书捉拿回京, 就一定会治他的罪, 您安心养身子。” “红莲教其心可诛,求万岁判那贼首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之罪, 方解老夫心头之恨呐!” 清清白白的姑娘遭一伙江湖逆贼掳走,风言风语传遍京城,说什么的都有。 传言传进勇毅侯耳朵里,叫他心绪乱糟糟,再多名贵的药石喝下去, 病情也没有好转,眼下曲今影平安归京,他怕卫燕思嫌弃曲今影的名声毁了,因此纠缠着不放。 卫燕思挠挠额角,千刀万剐当然可以,耿忘书本就该死,但诛九族有点困难,他全家早没了。 可勇毅侯是老丈人,得哄着呀,万一有啥不顺心,嗝屁了咋办。 急忙道:“朕命三司会审,准您旁听。” “真的?” “您得答应朕,不可轻举妄动。” 言外之意是,您给耿忘书上私刑我不管,别弄死就行。 这乃是她急中生智。一来勇毅侯能够出口恶气。二来她图个泄愤,耿忘书掳走曲今影的事,她一想起,就气得牙根痒痒。三来保证耿忘书暂时不死,留待时机成熟,用来对付卢池净。 好景不长,她刚舒了一口气,勇毅侯又因太过感动,跪谢她的大恩大德,跪就跪吧,阵仗太大了,磕头跟捣蒜似的。 满侯府的人均跟着叩谢圣恩,比勇毅侯磕得还猛。 人群中,一娇小的身影跪行到曲今影身前,正是小杨柳,哭戚戚地喊:“县主——” 随她一道扑上来的,还有三房温氏。 三人抱成一团,哭得相当伤心。 混乱中,唯有柳二娘与众不同,脸色五彩斑斓,注意到卫燕思不善的眼神后,瞬间挤出一抹笑,道:“万岁,婉婉在宫内日日求神告佛,盼您平安归来呢。” 卫燕思内心呵呵,估计曲婉婉盼她死在外头的可能性更大,方便和屹川王搞破鞋。 遂狠狠瞪了柳二娘一眼,惊得柳二娘打哆嗦。 天色不早了,卫燕思暂时同曲今影分别,匆匆赶回大内。 老祖宗的规矩,宫门必须在酉时下钥,界时,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尤其在中元节那夜,卫燕思偷带曲今影出宫,在水月河畔出事后,这条规矩就愈发严苛了。 卫燕思的宝马香车在夕阳落尽的刹那,驶进了大内的东华门,遥遥望见了太后的仪驾。 太后站在门那头,她下了马车,站在门这头。 流程她都懂,无非母慈子孝的一通寒暄,再配合太后哭一哭,以为哭过就算了,无奈太后道:“嫔妃们全在养心殿等着给你请安。” 卫燕思:“……” “她们本来要跟着来东华门,哀家不喜欢太多人哭哭啼啼,打扰我们母子叙话,不准她们跟着。” 卫燕思皮笑肉不笑:“母后英明。” 实际在背过手,朝春来打手势,支使他跑快些,先一步回养心殿,把嫔妃们全打发走。 春来办事效率高,飞奔回养心殿,在易东坡的帮助下,半刻钟便清场,等到卫燕思扶着太后进来,他连衣裳都换好了,变回从前那个漂漂亮亮的小太监。 太后落下坐,听卫燕思讲出宫的稀奇事。 这一讲,卫燕思忘记了时辰,直讲到肚子咕咕叫。 太后陪她用晚膳,接着论功行赏,赏赐最多的是春来和风禾,嘱咐他们好好干,升官发财不是梦。 “太晚了,皇儿累了吧,早早歇息”太后怜爱地摸摸她脸颊,临出殿前,深深回望她一眼,欲言又止。 “儿臣送您。” “余下几日你养养身子,不用来慈宁殿请安了。” 在卫燕思的印象中,太后端庄雍容,虽有太后的名头,却不是年迈的模样,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仅像位三十出头的俏丽妇人,今夜的背影竟然有些萧瑟落寞。 卫燕思目送太后离去,倚在门边失神。 她是带了许多疑问回来的,最疑惑的……是端阳大长公主。 这个人明明过世多年,却留下了太多谜团,无形中像跟傀儡线,束缚着她的一举一动。 哎。 万事急不来,需要从长计议。 在外吃苦数日,回宫当然要好好享受,她抛开烦恼,跑去浴汤泡了足足一个时辰,一面泡澡一面吃着精致的小食、喝着可口的小酒,喟叹此乃神仙日子。 易东坡在门外低声喊她,出馊主意道:“万岁翻一块绿头牌吧,请位娘娘来陪您。” 卫燕思恶心到全身起鸡皮疙瘩,失去了泡澡的兴致,回了养心殿,躺上阔别已久的宽大龙榻,一觉睡到天边放亮。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皮,被明黄的床帘床被床褥子晃了眼,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易东坡捧来精致的龙袍,请她更衣,方如梦初醒。 易东坡道:“万岁,您多睡了会儿,快要赶不上早朝了。” 又说:“太极宫那边来奴才传话,说太上皇糊涂病犯了,准你不必去请安探望。” 卫燕思喃喃自语:“朕昨日陪太后到深夜,竟忘记去问候太上皇。” 易东坡诚实道:“奴才不满您,自您离宫,太上皇忧心如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糊涂的毛病老是犯。” 卫燕思默了一晌,好心情受了一丢丢打扰,仍乐意道:“行吧,早膳朕先不吃了,上朝去。” 她许久没见到喋喋不休的大臣们了,怪想念的。 易东坡赞美她英明,趴到她脚边,替她穿好龙靴,她的双脚立时像踩在棉花上,软软绵绵,有了万般的惬意。 第84章 回家真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龙窝。 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说到吃,登上金銮殿前, 卫燕思交代春来跑一趟御膳房,让御厨们拿出祖传的手艺, 将飞禽走兽、山珍海味统统做一遍, 分一半送去勇毅侯府。 卫燕思平安回京,有人欢喜有人忧, 她亦是心知肚明, 坐在龙椅上, 身姿略俯,目光直直扫过满朝文武,每个人的神情都值得她仔细品玩。 她逐一打量,几月不见, 大家伙的头发都白了一个度, 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 看来操心的事不少。 卫燕思眉宇间平淡无波, 两边嘴角微微扬起:“朕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 实在辛苦诸位爱卿了。” 文武百官立刻表决心, 将话题围绕在“万岁凯旋归来, 承天之佑”上,用最有文绉绉的话, 吹着世间最大的马屁。 卫燕思了解他们的尿性,任他们尽情发挥,视线最终落向最前排:“卢爱卿最辛苦。” 卢池净胸前的一把白胡子,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万岁折煞老臣了,为您分忧, 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是老臣的份内——” 卫燕思打断他,脸转到另一边:“葛爱卿亦辛苦,清查户部粮食亏空一案进展如何了?” 葛长留应声出列,将笏物板别在腰间,在袖口里掏出备好的奏章,捧至头顶,交由易东坡呈送御前。 卫燕思接近手中,慢慢展开,逐字逐句、来来回回读了三遍,自始至终神色淡淡,任何人都无法在她的表情中揣度到一点点圣意。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呀?”她啪的合上奏章。 百官集体懵圈。 什么看法?你想要怎样的看法?连奏章内容都无从得知,何来看法?是存心考验还是故意刁难? 能站在金銮殿上的朝臣,是京官,没有谁是吃素的,很快觉察出不对的地方——卫燕思像是变了一个人,气质沉稳,眸色深晦,充满帝王威仪。 谁看了不说一声害怕。 百官内心波涛汹涌,谁都不敢先发言,怕遭了卫燕思的道,不约而同的采取同一种策略——装死。 来日方长,卫燕思本打算慢慢折磨着卢池净,可一看到他牛逼哄哄的样子就来气。 她揉揉脸,谨防面部肌肉抽搐,将文武百官挨个点名,要求每个人必须对户部亏空一案发言,并且不准少于五百字,违者以抗旨不遵论处,搞得朝堂气氛紧张到几乎窒息。 百官不敢反抗,亏空涉嫌贪污腐败,他们揪着这一点说准没错,瞬间打了鸡血似的,集体复活,侃侃而谈、言辞激烈,部分官员因太过激动,忍不住破口大骂。 卫燕思瞄住卢池净,此人真真是段位高,从头到尾波澜不惊,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曾有过一丝丝变化。 心理素质强悍呀。 卫燕思服气了,俗话讲,多行不义必自毙,卢池净只有天来收,她暂时歇一歇吧,早饭没吃呢,肚子饿得难受。她广袖一挥,宣告退朝。 走出金銮殿前,叫卢池净和葛长留跟来养心殿,至于什么原因倒没说。 两位老臣自当遵从,在养心殿外恭候她的宣召。 卢池净是一国首相,葛长留是副相,照规矩前者先得宣召,卫燕思不按套路出牌,先召了葛长留,商议奏章里的事宜,其实上头写的东西葛长留早用飞鸽传书,告知过她,写成奏章只是走个必要的流程而已。 该知道的卫燕思都知道了,简单的聊过两句,出于礼貌留葛长留一起用膳。 “微臣不敢。” 卫燕思不强求,在满桌的山珍海味中挑了两荤两素一汤送他。 葛长留盛情难却,收下了。 他一走,卫燕思仍旧不宣卢池净,其实她本就不会宣他,叫他来,无非折腾罢了,拍拍圆鼓鼓的肚子,爬上龙床睡大觉。 易东坡前来伺候她睡下,告退时问:“卢阁老年纪大了,可要奴才搬一把椅子到廊下,请卢阁老稍后?” 卫燕思口气不善:“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朕有说过赐坐吗?” 易东坡惊吓万分,狠狠抽自己两巴掌,他没跟去豫州,对许多事情不了解,昨晚问春来,对方吞吞吐吐,他猜到出了大事,乍一看卫燕思对卢池净的态度,了然了。 “奴才明白了。” 易东坡不是应付卫燕思,而是真的明白了,一出寝殿就放下话去,今日谁也不准给卢池净好脸色。 秋日的太阳不烈,照在肩头暖融融的。 卢池净年纪大,站久了两条老腿儿不禁发僵打颤,他吃不消,劳烦在园子里洒扫的春来帮他搬一把椅子来。 春来在宫外贴身伺候卫燕思,多少听到点儿卢池净的烂事,对他横看竖看不顺眼。 伪君子!还有脸要凳子!我呸! “卢葛老您再等等吧,万岁离京太久,亏了身子,容易犯困,奏章堆积太多,万岁不小心在龙案上趴着睡着了,外头有太多声响,容易吵醒万岁。” 卢池净不得不依,又向春来讨茶水喝:“一个早上没喝水,嗓子干的难受。” 这话说得怪可怜。传出去以万岁抠搜,当奴才的缺乏管教呢,一杯茶水都不给。 春来搁下扫把,跑去茶室,找到些茶叶沫子泡上,趁着四下无人往茶杯里吐了一口唾沫。 回到院子,恢复奴才该有的样子,道:“阁老,您小心烫。” 卢池净急忙掀开茶盖呷了两口,双眉高高吊起,又朝太阳穴的方向舒展,像是很喜欢。 春来幸灾乐祸道:“奴才手艺不精,茶泡的不好。” 卢池净打心眼里瞧不起阉人,掀开盖子见茶面上竟飘着茶叶沫子,已是不满,念在此处是养心殿的地皮,不好发作。 打狗看主人嘛,何况他认得春来,知他是易东坡的宝贝干儿子,未来的太监总管接班人。 违心道:“劳烦小公公了。” 春来接着去扫地。 卢池净闲着也是闲着,捧着茶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闲聊般的向他打听卫燕思在宫外的事。 “听说万岁与红莲教几次周旋,还落进了土匪窝?” 春来一招四两拨千斤:“小的只是个奴才,伺候万岁吃食,做的是琐碎事,一会儿万岁召您进去,你问万岁吧。” 卢池净感叹这小太监的嘴巴好厉害,小小年纪,不卑不亢,从容应对,怪不得易东坡费尽心思的栽培。 “食君之禄,岂能窃位素餐,我是关心则乱,叨扰小公——。” 春来:“你妨碍我扫地了。” 卢池净:“……”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卢池净在养心殿遇冷的八卦不胫而走,获得满朝文武的强烈关注。 早在卫燕思离京之前,卢池净上奏太上皇请求废帝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卫燕思势必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纵然他曾经是卫燕思的老师。 搞出废帝,已算卢池净不仁在前,卫燕思理应不义在后。 今日,卫燕思更是在大殿上,公然打断卢池净说话,驳了卢池净的面子。 纵然以前卫燕思与卢池净面和心不和,也从没有把事闹到过台面上,这一回捅破窗户纸,俨然不顾师生情谊,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百官稍加分析,看破这一层,各自琢磨着怎样站队。 传言插上翅膀一般,飞进养心殿,卫燕思自顾不暇,对着满桌案的奏折犯愁,而殿外有后宫一干嫔妃在等候,闹着要见驾。 卫燕思被烦得无心处理国事,命春来打发她们走。 在她的心目中,春来机灵能干,对付一帮女人易如反掌。 显然她高估了春来,低估了嫔妃。 “我们非要见到万岁不可。” “万岁离开京城这么久,我们没能在旁伺候,心中有愧。” “我们就见陛下一眼,以解相思之苦。” 卫燕思不信她们有相思之苦。穿书到现在,她只去过宸妃殿里,其余嫔妃的长相她记不全,顶多在宫宴上见过。 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她们肯定自嗨到乐不思蜀吧。 穿书到现在,她只去过宸妃殿里,其余嫔妃的长相她记不全,顶多在宫宴上见过。 况且嫔妃们向来相安无事,过着尼姑般的生活,怎么突然对她态度大变呢。 她皱眉思索,想不出个所以然,将希望寄托于易东坡。这糟老头子,成天混在奴才堆里,掌握不少后宫的最新动向。 易东坡老老实实道:“昨日您乘船回宫,对待清慧县主的热情劲儿,接驾的奴才们全看在眼里,回宫没把住嘴,一传十十传百,传进各宫娘娘的耳朵里了。” 所以嫔妃们是闻风而动,打着探望她的旗帜,实则是来探她的口风,到底是向着宸妃多一点呢,还是向着曲今影多一点。 后宫的女人只有两样东西可以依靠,母家和帝王的宠爱。 如果两样都没有,唯有巴结后宫之主。 宸妃虽不是大燕的皇后,但掌管凤印,受太后器重,又是阁老卢池的长女,在后宫拥有绝对话语权,朝野内外笃定她是皇后的不二人选,母仪天下是迟早的事。 可惜她爹闹幺蛾子,和卫燕思对着干,同时半路杀出个曲今影,风向大变,皇后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嫔妃们以前巴结宸妃,若得知曲今影更受宠,自然会改换阵营。 公正分明,岂会迁怒无辜,讨厌卢池净不假,却无法讨厌雅达温厚的宸妃, 再说了,后宫嫔妃的事,她压根不想掺和,烦躁地摆摆手,派出易东坡前去助春来一臂之力。 易东坡一出殿,场面迅速得到控制,殿外安静下来。 卫燕思竖耳聆听,嘀咕易东坡有点用途。 易东坡去而复返:“万岁,宸妃娘娘来了,教训了嫔妃们不懂规矩,把人全打发走了。” 卫燕思感激不尽,放下奏章宣宸妃觐见。 多日不见,宸妃依然端雅温厚,身姿气韵与曲今影有相似之处。卫燕思对她印象不错,是以态度热情。 反倒是宸妃,照旧客气。 “臣妾刚从慈宁宫过来,听太后讲了许多您在路上的故事,惊心动魄,臣妾不怕惹您烦,斗胆来请安。” 卫燕思的脸皮难得薄一回:“宸妃莫要取笑朕。” 她们来到偏殿,一同坐上靠窗的软榻,中间隔着一张矮桌。 宸妃有自知之明,此次来并不单单只是探望卫燕思,还有投其所好。 “臣妾有一件事要同万岁商量才敢做定夺。” “和清慧县主有关吧。” 宸妃平静的一笑,宛如清水芙蓉,缓缓绽放:“内务府忙着准备清慧县主的东西,迟迟拿不准将县主安排在东西十二宫的哪一处,便来问臣妾。清慧县主身份高贵,臣妾不好做安排,斗胆来麻烦万岁。” 卫燕思懊恼的一拍脑门:“朕回宫忙糊涂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好在之前和清慧县主商量过,就安排她住在万璃殿吧。” 宸妃的指尖机不可察的一颤,万璃殿!比她的千春宫离养心殿还要近,看来传言不假,卫燕思或有独宠曲今影的可能。 她在后宫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宸妃稳住气息:“如此,臣妾就告退了。” 卫燕思没看出她有任何异样,陪她一起走出偏殿,热络道:“清慧县主这回受了许多苦,朕与她相处下来,知她表面内敛稳重,骨子却是个无拘无束的小姑娘,朕整日忙着前朝事,对她免不了有忽略的地方,你要多顾着她点。” “臣妾遵旨。” 宸妃欠身蹲福,退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曲婉婉从旁边窜出来。 “万岁~” 卫燕思:“!” 曲婉婉的喊声很特别,五分哭腔五分娇弱,造型也很特别,正由春来拽着,强行往外拖。 易东坡禀告道:“婉贵人固执,死活不肯走,奴才不愿她叨扰您和宸妃叙话,让春来带她从偏门走,没想到啊,拽不住,她自个儿跑回来了。” 卫燕思面露不喜,她从来没把曲婉婉看顺眼过,吩咐春来把人松开,不料对方得寸进尺,没了桎梏,径直冲上来往她怀里扑。 太主动了! 太吓人了! 不是说曲婉婉与屹川王藕断丝连吗,这他妈也太饥渴了吧。 卫燕思跳出几丈远,躲进易东坡的身后。 曲婉婉不依不饶,腰肢一扭一扭的迈步靠近她:“万岁~~” 末了,挤出两滴假惺惺的眼泪,用帕子一寸一寸擦着。 “臣妾日日思念您,吃不下睡不香,梦夜里还老做噩梦,梦见您有个好歹,您别嫌臣妾烦,只是为了见您一眼,臣妾好求个安心罢了。” 曲婉婉一番表忠心,配上梨花带雨的面容,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见了,不动情也至少有动容。 可惜的是卫燕思不是男子?只是个对信息素无法抗拒的alpha,早前粘着曲今影,也是因为曲今影身上有茉莉和薄荷的香气,令她难以忘怀。 曲婉婉也有用香的习惯,可她爱用浓香,进了宫学着各宫娘娘焚香,身上的香味便更浓。 卫燕思闻着不喜欢,皱皱鼻子,站到一边去,用背影对着她。 易东坡是卫燕思肚皮里的蛔虫,晓得卫燕思讨厌曲婉婉。本就是太后逼着选的妃,还指望着日后受宠吗。 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小主,不必给太多好脸色。 易东坡尖着嗓子:“婉贵人!你入宫数月,规矩到一点没学会,养心殿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他侧眸瞄了瞄卫燕思,见她悄然点头,心下更有底气了。 浮尘左右一甩,接着道:“您若再执迷不悟,老奴就要帮您好好学学规矩了,念在勇毅侯的份上,您自己选,是去千春宫里学,还是慈宁宫里学?” 曲婉婉即刻瞪大了双眼,慌张失措道:“臣妾不过想念万岁……” 她再往前奔了两步:“万岁,你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刁奴当着您的面欺辱臣妾。” 卫燕思:“……” 你这智商,宫斗基本凉凉了,跟只苍蝇似嗡嗡乱叫。 东易东坡吃的就是察言观色这碗饭,探出脖子观察卫燕思的脸色,只见黑中带紫,紫中带黑,心道不好,万岁要龙颜大怒了。 他心中着急,浮尘甩成大风车:“春来,赶紧将婉贵人有多远拖多远!” 春来刚拖过曲婉婉,了解她的力气有多大,扭头招呼另外一名小太监,跟着他一起拖人。 二人化身“左右护法”,架着曲婉婉两条胳膊,拖麻袋似的,将她硬拖出了养心殿。 “你们两个刁奴!” 两个刁奴拖的越发带劲,沿着养心殿外的长街,一路拖进西六宫,到了千春宫门前。 宸妃刚刚到此,听着身后的动静,扭过头瞧,认出拖人的太监里有春来,拖着的人好似是新入宫的婉贵人,急忙吩咐停轿子。 她刚一起身,曲婉婉就被丢到她脚边。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她先是东宫侧妃,后成皇妃,在宫内住了多年,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面。 曲婉婉虽然位分低,但名义上是皇帝的人,大雁开朝以来,没有哪位妃嫔遭过如此对待。 春来正正歪掉的帽子,气喘吁吁的打千:“回宸妃娘娘的话,婉贵人缺了管教,在养心殿撒野,惹万岁不痛快,万岁命奴才带她来向您重新学规矩!” “这宫里的规矩早在进宫前就有教养嬷嬷教授,学了月余,你真的如此放肆!”宸妃闻言,喝斥曲婉婉。 别看曲婉婉是新人,在宫内颇有名气,入宫第一天起就游走各宫,拉帮结派,是个有野心的主。 后宫里的女人谁没有野心,最忌讳的是将野心挂在脸上,是以曲婉婉处处碰壁,不入各宫的眼,遭了冷待,许是病急乱投医,得知卫燕思回来了,心急着想邀宠。 不想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 不出半日,她被拖出养心殿的事,会传遍前朝与后宫,沦为京城的笑柄。 宸妃为人宽厚,爱老慈幼,对待宫人一视同仁,后宫在她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生机勃勃,人人称颂她是活菩萨。 今日得她一句呵斥,曲婉婉愣住,眼底后知后觉得浮现出一丝惊惧。 “娘娘,我……” “来人啊!带婉莞贵人下去。” 曲婉婉做最后的挣扎,揪住她的裙摆,被她身边的宫女狠心踢开。 好在宸妃给她留了点体面,底下的奴才没动粗,垂首哈腰,请她自己走。 到这个节骨眼上,曲婉婉再闹,就成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爬起身,踉跄的进了千春宫。 这头,宸妃语含羞愧:“婉贵人平日的确出格一些,本宫以为无伤大雅,可怜她年纪小,又是刚进宫,有许多不适应,便多由着她,没想到闹出今天的事,请春来公公带句话给万岁,晚些时候本宫自当到养心殿请罪。” 春来应承下来,回养心殿复命,一进到殿内,发现屹川和渤山王来了,正与卫燕思谈笑风生。 卫燕思演技拙劣,没演多久“兄弟情深”就呵欠连天,搞得二位王爷不好久留,纷纷请辞。 她求之不得,叫春来好生送一送,呷了口茶去勤政亲贤殿,接着批折子,没批上几折,易东坡跑进来:“万岁,五公主来向您请安了。” 皇家的亲戚真多,一茬接一茬,卫燕思不好不见,起身回偏殿,掀开珠帘进去。 “皇兄!” 五公主风一般的扑向她,架势比曲婉婉大,扑得那叫一个稳准狠,差点闪了卫燕思的腰。 卫燕思轻柔地拍打她背心,手掌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忽闻怀中隐有啜泣,忙与她分开,抹掉她的眼泪。 “皇兄好好回来了,哭什么?” “晨儿怕皇兄出事。” 卫燕思心头一暖,她这妹子任性归任性,总归向着她,催促易东坡上些点心果来,哄五公主高兴。 “晨儿不要。” 卫燕思当她小孩脾气:“那就带回公主府,饿了再吃。” 五公主抓住她的胳膊:“皇兄,你要真疼我,答应晨儿一件事。” “你是看中哪家的公子了,要朕替你指婚!” 五公主哪曾想她会突然调侃人,羞恼道:“才没有,晨儿是求皇兄别准清慧县主入宫。” 卫燕思怔住:“……” “你们好端端的……在宫外闹出别扭了?” “她就是个勾引人的狐媚子,勾走你的魂,害你一路追去豫州,”五公主改了口气,像是在说教,“皇兄,您是一国之君,心系黎民百姓,怎可因为她万事不顾了。” “晨儿!” 五公主不算完:“她真入宫了,是天大的祸事,后宫要乱,朝堂要乱,天下也跟着乱!” “够了!” 卫燕思甩开她的手,转身打开珠帘,疾步而去。 五公主不抛弃不放弃,提着裙摆,追着她不肯罢休。 易东坡和春来真心为五公主捏把汗,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卫燕思疼爱曲今影? 五公主好样的,非要来招惹。 他们急忙追上去。易东坡求着卫燕思保重龙体别动怒。 而春来则拦住五公主,小嘴叭叭的,以安慰为主,劝解为辅,结尾则是:“天色不早了,五公主早些回吧!” 五公主执迷不悟,咬牙切齿地一拍桌:“这事没完!” “五公主——” 春来和五公主一般年纪,欲要再劝她,对方却极不给面子,百褶裙一荡,气咻咻的走了。 打帘子的动作和卫燕思如出一辙,珠串咣啷撞击,声声脆响,听得他心惊肉跳。 哎呦呦,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啊。 春来缩起脖子,假装没听清,装得一本正经的工作了一天。晚上下值,他趁着月黑风高,摸索到易东坡的院子,把五公主的骇人发言告知易东坡。 他回宫几日,一直没机会和易东坡聚聚,来时,提了许多酒菜。 爷俩围坐在桌前,烛火摇曳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分析曲今影一旦入宫,宫内将会有怎样的变动。 易东坡凭借多年经验,道:“你是唯一一个随万岁出宫的奴才,陪伴万岁,也陪伴了清慧县主,等她入宫,待你会与别的奴才不同,你要好好把握啊。” “嘿嘿,清慧县主是个好人,日后在宫内的口碑不会比宸妃娘娘差。” “她受宠是必然,你爹我伺候过两个皇帝,敢跟你保证,中宫之位肯定是她囊中物。” 春来执起酒壶,帮他添满酒杯:“干爹,您的意思是……” “我们要赶在所有人前头,巴结上县主!”易东坡拿起酒杯,美滋滋的嘬了一口。 隔天,春来出公办差,特地从宫内带出最好的檀木食盒,跑去馄饨小摊,买了好几碗,趁着热乎劲儿送去勇毅候府。 侯府门房破天荒的不知所踪,春来不敢擅自进去,在府门口悄悄向里张望,只听照壁后头吵吵闹闹,乱成一团。 春来迷惑了。 他在台阶上找个地方坐,直坐到屁股发麻,心一横,跨过后侯府的门槛,不请自入,只见满院子的丫鬟家丁忽然朝一个方向奔跑起来。 有人从后撞他了一下,他没站稳,脚步有两下磕绊,脑中白光乍现,难道勇毅侯嗝屁了?! 他大惊,拉住撞他的家丁。 “出什么事了?” 家丁有眼力见,瞥到他腰间别着大内的腰牌:“您是宫内的小公公吗?” “正事,特来探望清慧县主。” “县主她……在老爷院儿里,小公公,您先稍候吧!” 家丁丢下话,不领春来去花厅等候,拔腿开跑。 候府的人怎会没有规矩,一定发生大事了,失去方寸。春来将食盒搁在窗台,随着人潮进到勇毅侯的院子。 忽闻一声凄惨的嚎啕,听得他头皮发麻, ……好像是勇毅侯在哭。甚好甚好,勇毅候没嗝屁。 那是谁隔屁了? 春来混进仆人堆,竖起耳朵,左右探听。 “人死了?听说挺年轻的嘛,挨两下鞭子就死了。” “老爷功夫好,又在气头上,下手没轻重,两鞭子挥下去,伤了那人脏腑,内伤而死。” “人死事小,如何跟万岁交代事大!” 春来:“!!!” 我的老天爷,难道是…… 一个答案在春来心中呼之欲出 难道是耿忘书死了!? 春来心脏一跳,浑身像抽干了力气一般。 完蛋了,他家万岁估计要气到驾崩。 作者有话要说:丢了一千五百字的稿子,我自闭了~~ 第85章 春来现在满心都是如何回宫向卫燕思交代, 转念一想,该交代的是勇毅侯府啊,他只是来送馄饨的, 别淌浑水的好,遂迈出的脚步, 欲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忽的, 整个人顿住。 慌什么!勇毅侯的亲闺女可是曲今影,此乃卫燕思心尖宝贝, 哪怕天大的罪过, 卫燕思也能原谅。 他折身返回, 提着馄饨,挤出叽叽喳喳的人群,奔到曲今影跟前。 彼时,曲今影正站在勇毅侯的房门前, 面色沉重的敲门, 软着语调喊爹爹。 春来打个千:“奴才问泠妃娘娘安。” 曲今影意外他的到来, 愣愣的问:“万岁来了?” “万岁在宫内批折子呢, 是奴才出宫办事, 给您送几碗馄饨来, 还热乎着, 您趁热吃。” 曲今影听闻,煞白的脸上爬回点血色, 像是回了魂。 “……娘娘,有话要奴才带给万岁吗?”春来答完话并不急着起身,依旧着保持半跪的姿势。 曲今影不清楚春来是何时混进院子的,猜他在下人的七嘴八舌中猜到了事由,心神不禁乱糟糟。 讲究不了太多的举止有度, 虚虚地扶他一把,要他站直,压低声道:“你替我问万岁安吧。” “万岁心疼您,责令工部和内务府重新修整万璃殿的院落,底下人办事麻利,也就三五日的工夫。” 曲今影福至心灵,原来春来是在帮她,便接道:“你对万岁讲,内务府替我拟的入宫吉日,我不喜欢,最近的日子也要到下月,太久了。” 春来诶了一声,双手奉上檀木食盒,一步一稳当的退下去。 他跨出勇毅候府的大门,顾不上今日的差事,扭身朝宫门跑,进了皇城地界,也来不及先回去换衣裳,直奔养心殿,将曲今影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 卫燕思忙着批折子,挑高一边眉问:“她真这么说?” “奴才不敢欺瞒万岁。” 卫燕思费解,虽然曲今影曾当着她的面讲过类似的话,但其自小是大家闺秀,在外总爱装装端庄,绝不会让春来一个外人把这话听了,多难为情啊。 莫不是别有深意。 卫燕思舔舔干涩的唇瓣。 春来好人做到底:“泠妃娘娘想念您,又迟迟进不了宫,脸都瘦了一圈,不如您歇一歇,去侯府瞧瞧娘娘吧。” “瘦了?” “嗯!”春来重重点头。 卫燕思心软到不行,她们的确好几日没见面了:“备车。” 她撇下满案头的奏章,回去寝殿换上便服,火急火燎的赶至勇毅侯府,却见侯府大门紧闭,门里头倒是有闹轰轰的声响。 ……出什么事了? 她偏头看向春来,眼中尽是疑惑。 春来胆子再大,把卫燕思忽悠到这地步,也该后脊梁发寒了,哆哆嗦嗦的扣响门栓。 哗—— 门从里头打开,来开门的人正是曲今影。 “娘娘!”春来大步退开。 “阿思~”曲今影嗓音软颤颤,配合着泫然欲泣的模样,谁不叹声我见犹怜。 卫燕思招架不住,心湖波澜阵阵,本能驱使她上前,将曲今影拥入怀中,轻轻拍抚曲今影的背心:“想朕了?” “阿思~”曲今影吸吸鼻子,红通通的鼻尖,像一颗熟透的草莓。 卫燕思颈后的腺体逐渐发烫。太要人命了。 “有人欺负你?” 曲今影摇摇头,两耳挂着的坠子发出一串脆响。 “那何故伤心?” “是人……没了。”曲今影埋首在她肩头,哽咽老半天才艰难道。 卫燕思云里雾里:“谁没了?” “我爹他——” “侯爷没啦!”卫燕思几乎惊掉下巴。 “不是不是。”曲今影抬起红红的眼睛,拉着她的手,多走了几步,贴着照壁而站,又吩咐春来合上大门。 搞得神神秘秘的,吊足了卫燕思的好奇心。 忽然,曲今影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卫燕思气节,她混出宫来,是想着和曲今影你侬我侬一番,奈何曲今影不按套路,非要吓死她。 “臣妾有罪。” 卫燕思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捞起她,逼着她站直:“你到底唱哪一出?” 曲今影垂下浓密的睫毛,略带几分颓然道:“臣妾有罪。” “你纵是有天大的罪,朕也赦免你。” “臣妾是替家父担罪。” 卫燕思的脑袋比批折子时还疼:“朕最是宠爱你,勇毅侯府如果出岔子,朕一定袒护。” 堂堂国君,把“徇私枉法”讲得正气凛然,曲今影放心了,怔怔地对上她的双眼,鼓足勇气道:“我爹今早去宗人司,在牢中抽了耿忘书两鞭子泄愤。” “哎,朕以为多大的事,抽两鞭子而已,无碍——”卫燕思瞳孔骤然一缩,“你刚才说人没了,难道是……” 耿忘书没了! 卫燕思开始头晕,抬手摁住鼓胀的太阳穴。 曲今影慌张道:“我爹是为了我……气不过才跟耿忘书动私刑,没想要他命!” 卫燕思的耳朵像进了水,嗡嗡直响,什么字眼都听不进去,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脚下就失了重。 幸而春来早有准备,扶稳她,再掐住她人中,谨防她当场驾崩。 这打击实太大,卫燕思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东枫院,曲今影母亲的院子。当初她在勇毅侯府小住,就住在这处,布置和装潢,一如既往的雅致简约,勉强让她宽心两分。 她捂住晕晕沉沉的脑袋,喘上几口气,只当先前发生的一切全是梦,可掀开帘子,勇毅侯就跪在她床边。 原来不是梦。 她无比忧伤。 历经千辛万苦,将耿忘书弄回雁京城,半月不到人就死了。 卫燕思捏紧拳头,打在床沿上,怒斥道:“勇毅侯你干的好事!” 勇毅侯认错态度诚恳,连呼数声老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 勇毅侯额头点地:“请万岁诛我曲氏满门,以谢天恩啊。” 卫燕思一口老血闷在喉间。 沃日,诛你满门,岂不是连媳妇儿都诛了。 看在曲今影的面子上,她决定以和为贵,不要对老丈人太苛刻。 这时,门轴吱呀一响,曲今影端着汤药进来,惊喜她醒了,忙坐到她身旁,用汤匙舀上一勺:“这药去肝火的。” 卫燕思花容失色,她晕倒了,谁来替她把脉开药的?该不会女儿身暴露啦! “御医宋不宁来过了?”她尽量淡定的问。 曲今影神色如常:“他开过方子便走了,出这么大的事,我怕人多嘴杂,不好留他。” 她以为卫燕思不放心这药,宫里的吃喝都有规矩,卫燕思贵为一国之君,自然要有人试药,是以宣春来进屋,询问试药的流程。 “奴才来试就成,烦请娘娘命人给奴才再拿一把勺子和一个小碗。”春来道。 那厢话音刚落,曲今影的唇就含上勺尖,把黑乎乎的汤药呷进口中,苦涩在唇齿间蔓延。 她怕苦,用袖子挡住脸,缓了半晌后,对卫燕思道:“药试过了,万岁快喝吧。” 自古哪有妃子替皇帝试药,卫燕思纵然铁石心肠,也无法不感动。 看来,不得不对勇毅侯从轻发落了。 她刮刮曲今影的鼻子:“就你心思多,先使美人计,再使苦肉计。” 曲今影两条清丽的眉毛扭在一起,嘀咕道:“他是我爹嘛~” 卫燕思端过药碗,将药汤喝个底朝天,刚要抱怨苦,一颗蜜饯被及时的塞进嘴中,甜滋滋的。 “有蜜饯你刚才为何不吃一颗?” “人家只拿了一颗,留给你吃的。” 卫燕思荡漾了,怪不得有句老话“媳妇孩子热炕头”,何止是炕头,心头最热乎。 何况她的真实身份一直没告诉曲今影,不是不愿讲,而是迟迟找不到机会,心里多少有愧。 罢了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侯爷,你起来吧。” 勇毅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三十年,谢过圣恩,仍旧倔强的一心求死,以表忠肝义胆。 卫燕思配合他的表演:“侯爷不必太过自责,朕自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二人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尴尬到不行,曲今影出场劝解,这才使勇毅侯起了身,不过勇毅侯的脑袋依然低着,以此表达没脸见人的羞愧之情。 卫燕思上下打量他,发现他老眼发红,猜测是哭过,并且深深忏悔过。 “候爷与朕细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老臣不敢欺瞒万岁。” 勇毅侯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他恨耿忘书绑架他的爱女,真心希望将耿忘书抽筋扒皮,却也懂得其中厉害,无非按照卫燕思的意思,前去用点私刑,泄泄愤,出口恶气。 今日一早就出府了,跑去宗人司跟当差的大人们喝茶闲话。大人们听闻卫燕思对曲今影宠爱有加,不由的高看他好几眼,吹捧他是当朝第一国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了监牢。 他没想令大人们为难,承诺抽两鞭子就走。 而耿忘书是条好汉,没多加反抗,见他来,挺直腰杆站成木桩子,由着他打。 他自是不客气,长鞭挥了两下,刚挨着耿忘书的皮肉,好端端的人就倒地了。 第86章 勇毅侯起先以为耿忘书耍诨, 没在意,踹了几脚,见人许久不动才惊觉不妥, 俯身观察,发现耿忘书嘴唇发紫, 口吐白沫。 不得了! 他赶紧跑去叫人, 待到医官来时,耿忘书已经死透, 查看伤势, 仅有两道鞭痕在身。 无论怎么看, 耿忘书的死,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百口莫辩,哪怕有人故意陷害栽赃,他亦是掉入圈套了。 连日来, 他忧心曲今影的安危, 时刻克制着情绪, 时至今日, 不禁潸然泪下。 “多事之秋啊, 多事之秋啊!”勇毅侯跺着脚, 胸口急速起伏着。 他少年成名, 改文从武,征战沙场, 万没想到会捞到如今的结局。 卫燕思抓住重点:“有人胆敢在宗人司杀害朝廷钦犯!” 宗人司在皇城内,凶手必然是可以自由进出皇城司的人。文武百官和大小奴才都有嫌疑,不太好查。 呵。卫燕思冷笑。何必查呢,耿忘书的存在威胁到了谁的利益,一清二楚。 “胆大包天呀!”卫燕思的脑袋的疼意还在, 稍稍动上脑筋,太阳穴就一抽一抽的。 曲今影看着心疼,不愿她再操心,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将皱痕一点点揉散。 她脑子比卫燕思清醒,一开始她也怀疑是卢池净和屹川王所为,冷静下来后,觉得这二人不至于张扬到如此地步,毕竟天子脚下,另有太上皇坐镇,他们该当收敛些。 可除了他们一党,还有谁跟耿忘书过不去呢? 思来想去不明白,她将心底的疑惑讲与卫燕思听。 卫燕思:“当务之急,是召仵作验尸。” 她出来的太急,没留下话,估摸此刻宗人司已经派人前往养心殿禀报此事了,遂强忍着头疼下地。 “你去哪儿?”曲今影担心着她身子。 “朕该回宫了。” 卫燕思抬手阻止春来上前的动作,兀自弯腰穿好鞋,又拉住曲今影的手合在掌心:“你在侯府好好陪陪你爹,事情不简单,朕心里有数,候爷会没事儿的。” “你多歇一会儿再走。” “不是大毛病,别太忧心。下月吉日一到你就入宫了,宫里日子不比外头自由,有想吃想玩的尽管去。” “好啦,”曲今影心尖麻酥酥的,“别老顾念我,你安心做事吧。” 卫燕思深深看她一眼,双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唯有向勇毅侯告别一句。 她嫌马车太慢,跟侯府借了两匹快马,在春来的陪同下赶回皇城。 养心殿外,风禾在等候,远远望见卫燕思从长街尽头而来,跑至她跟前道:“宗人司的大人,有要事求见万岁。” 他这几日一直养伤,今日感觉身体爽利许多,便来上值。 卫燕思记挂他的伤,但事态紧急,来不及与他多寒暄,只拍拍他胳膊,算作问候。 宗人司大人求见的原因,正如她所料,同时还呈上耿忘书的仵作验尸报告,寥寥数语,讲明耿忘书的乃中毒身亡。 至于外伤仅两条鞭痕,一条在肩胛,一条在腰腹,虽然抽开了皮肉,但并不足以致命。 “什么毒?” “白陀罗。”大人四肢撑地,豆大的汗珠沿着鼻尖滴落。 “……名字挺有意思。” “此毒来自西域,是白陀罗花的花粉。此花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毒性浓烈,十分难得,长在沙漠绿洲边,当年端阳大长公主所中之毒,便是它。” 卫燕思眼风一凛,端阳大长公主! “端阳大长公主当年是中毒而死的?” “是,那时……万岁您还小。” 卫燕思不免急躁道:“你知道多少关于大长公主的事,一一说来。” 大人浑身突然抖若筛糠:“十多年前的事,老臣……记不大清,不敢胡言乱语。” “呵,倒是把白陀罗记得清楚。” “唯独记得白陀罗罢了。” “记得多少讲多少,朕不会怪罪。” “万岁宽宥,老臣官途坎坷,那年……尚未入京,不过是一县的七品官。” 绕了半天,对牛弹琴。卫燕思处理大燕朝政的这些日子,逐渐看清民不聊生的缘由,不单单是原主的昏庸无能,更多的是朝堂官员的偷安苟且。 她踱步到门边,疲惫地闭上眼,久久未动,一挑眼帘,见易东坡领着御膳房的人站在院子中,提醒她该用午膳。 折腾来折腾去,她哪还有心思用膳,命令大人快快起身,领她去宗人司。 “去不得万岁。”易东坡发挥劝君三思的唠叨功能,“宗人司是何等污秽的地方——” 卫燕思抢白:“不如朕亲自送你去慎刑司?” 易东坡经受不住威胁,改口道:“奴才为您领路。” 宗人司惯来收押宗氏子弟,因此犯人的待遇是整个大雁朝最好的,别的不敢担保,一日三餐绝对大鱼大肉。 司差个个跟人精似的,准确无误的揣度了圣意,笃定卫燕思安排耿耿忘书进宗人司,是存有多加照顾的心思。 他们墙头草,对待耿忘书殷勤备至,盼望从耿忘书身上捞到一点好。 人一死,个个吓成小鹌鹑,急得团团转。气氛变得紧张,像是有把无形的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项人头恐会即将落地。 直到卫燕思那身明晃晃的龙袍出现在宗人司门口,他们的心彻底坠下去,心说在劫难逃了。 卫燕思并不怪罪他们,只怨自己太天真,耿忘书一案,早不是粮食亏空这般简单,牵扯进了当朝首相和王爷,进而牵扯进党争,还隐隐牵扯出端阳大长公主等前朝隐晦。 太多谜团交织,耿忘书如何能平安无事。 她跟随宗人司大人的一路到后院,耿忘书的尸身,就停放在阴凉的耳房中。 白布盖着耿忘书,布面受潮,淡淡发黄,像渐冷的秋季,又像失去活力的枯叶,一如耿忘书短暂的一生。 卫燕思悲从中来,不顾阻挠,掀开了这块白布,盯着耿忘书脸庞,端正的五官近在咫尺,却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也算是……果报应吧。 耿忘书欠大雁百姓的债拿命还了。 卫燕思仍替他鸣不平,本是翩翩的富家公子,逍遥洒脱,安闲清逸,抵不住天意弄人,突逢横祸,满门惨死,无奈流落江湖,做尽天下恶事。 造下太多罪孽,怕是下地狱也不得超生。 如果有一位贤明的人君治世,他会不会有不同的人生,安稳喜乐,万般闲情。 某天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娶人家过门,生几个漂亮的娃娃,承欢膝下。 卫燕思眼眶滚烫,眼泪载满浓浓的悲伤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久久不能自抑,捏着白布一角,缓缓盖上耿忘书的脸。 耳旁有轻微的动静,循声望去,是风禾逆着光站在门口。 她眼中有水光,无法看清风禾的神情,艰难的扯动唇角:“厚葬。” 风禾道:“不如送他回豫州,藏在耿家的清水池畔,和他家人同葬。” 清水池畔…… 卫燕思有一瞬恍惚,她想起那日在耿宅,她举着三支香,对着耿忘书父母的墓碑拜了三拜,当时有风吹过,凄凉无限。 “……好。” 卫燕思揉揉湿润的眼睛,再次抬头,眸中只剩怒意与苦闷。 她越过风荷,越过等候在后院的易东坡和春来,冲出宗人司,任由他们在身后呼喊,就是不停脚。 迈出的步伐越来越快,拐上了皇城的长街。 “万岁,您慢着点儿!您去哪儿?”易东坡拼命呼喊。 他年纪大了,走快两步就会喘,拼命挥舞着拂尘,指挥御前侍卫们快快追上去。 风禾在跟随卫燕思出宫的日子里,摸透了卫燕思的脾性,吃软不吃硬,修改了易东坡的号令,不准侍卫们跟太紧,怕惹急了卫燕思,闹出大事。 侍卫们两头为难,不知到底该听谁的,更糟糕的是,混乱当中,他们在十字路口没盯紧人,把卫燕思弄丢了。 “一帮饭桶!”易东坡痛苦的嘶吼,“傻愣着做甚!万岁有个好歹,你们全都没命!快去找啊!” 第87章 他们站在十字路口, 红墙黄瓦折射出秋阳光线,几乎晃花他们的眼,迷得他们晕头转向。 风禾的内伤没好全, 尽量的制住咳嗽, 沉声道:“每两人一队,往不同的方向去寻找,各大宫门加强核查, 务必阻拦万岁出宫。” “快去找!都去找!”易东坡的泪水和汗水混在一块, 花了老脸,他拽过春来道,“你立马召集所有休值的奴才, 务必找到万岁。” “干爹,您别急!”春来用力抚他胸口, 助他吐出胸口的浊气。 卫燕思压根没想甩掉他们, 内心苦闷罢了,埋着脑袋着急往前走,想到个安静的地方, 稳稳神。 心思在别处,脚下没方向, 再抬头, 人已到武英殿门前。 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地方的情景,是万寿宴那天, 发热期令她浑身难耐, 无奈让易东坡在宫外找了一名瘦马, 藏进武英殿,却阴差阳错的咬了曲今影。 自那以后,她再不曾来过这里, 对于里头的一切,她尚且陌生。 易东坡曾跟她提过,太上皇未亲政时,由端阳大长公主理政,武英殿便是端阳大长公主处理朝政的地方。 她鬼使神差的抬脚进去,入目是一条细碎石子铺就的蜿蜒小径,两旁是青翠的细竹,栽得密密匝匝,竹叶细长,交织成片,遮挡住头顶的阳光,投下一大片阴凉。 若是盛夏时节,这倒是个好去处。 卫燕思凭借记忆往深处走,如愿的看到一处凉亭,拐出小径就是武英殿。 殿宇宏伟壮丽,在暖阳的照耀下,有绮丽的光彩。 正所谓物是人非,卫燕思本以为打扫住处的奴才会偷懒,武英殿多少会显出年久失修的陈旧感,反而竹荫如盖,石径清幽,就连空气也比别的地方更清新。 入目的种种都像具有某种魔力,让她清心静气,胸中淤积的苦涩,像是经风吹拂,顷刻间消散。 走得太久,脚底隐隐作痛,便于凉亭中小坐,不知不觉间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做起梦来。 梦中有个女人在叫阿思。 卫燕思梦到过她,苍白的面庞,柔和的眉眼,特别是一双眸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是端阳大长公主。 梦中,她们在一间不大不小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线迷蒙,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儿。 大长公主躺在床间,止不住的咳嗽,咳够了向她招手,满目慈爱道:“阿思,到娘亲身边来。” 而她自己坐在妆台前,摆弄一面小铜镜,镜子里的人儿小小一只,三四岁的模样,脸蛋圆乎乎,肉肉的手摇着一只拨浪鼓。听闻大长公主的呼唤,她乖乖巧巧的滑下凳子,来到床边。 奶声奶气道:“娘亲,您好些了吗?” “乖孩子,娘亲好许多了,”大长公主冰凉的手心贴上她的脸,“你去叫风禾哥哥进来。” “好。”她撒开脚丫子就开跑,一面跑一面摇着拨浪鼓,无忧无虑极了,跑到院子里,冲扎马步练功的风禾喊哥哥。 风禾稚气未脱,看上去是个半大少年,用手背抹掉额头的汗水,弯下腰抱起她。 她一下子变得和风禾一般高,顽皮地揪住风禾的耳朵:“娘亲唤你。” 风禾放她落地:“哥哥去去就来,你别乱跑,就在院子里玩。” 她摇了两下拨浪鼓算作回应,却偷跟上风禾,垫着小脚,吃力地扒拉着窗台,往屋里瞧。 风禾半跪在床边,握住大长公主的手,眼角淌下眼泪。 “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你带着她……去雁京。” “……” “禾儿,郝明会护送你们,你要乖,知道吗。” “……我舍不得您。” “我也舍不得你们。” “我哪也不要去,就在这陪着您。” “好孩子,我没多少时间了,你带着妹妹回雁京,绻绻会替我照顾好你们。” 风禾抽泣得很厉害:“……我记住了,娘亲你安心。” “替我告诉绻绻……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娘亲!” 泪水淌满风禾的脸颊,卫燕思心脏抽疼一下,抖个激灵,惊醒了。 她捂住发疼的心口,自嘲打个盹儿竟也能做梦,又细细回忆梦中的细节。 大长公主、年少的风禾、郝明、绻绻…… 她呢喃着,记起绻绻是她母后的闺名。 还有那只拨浪鼓,很眼熟,没记错的话,太上皇有只一模一样的。太上皇很喜欢这鼓,每次请安,她都见他拿在手里摆弄,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看来每一次做梦,皆是原主自身的记忆,梦中的事,真实发生过。 只不过原主那会儿太小,记忆零零散散碎碎,很难串联完整。 卫燕思使劲琢磨,脑袋架不住折腾,又在疼。 自言自语道,不知睡了多久,浑身发软,脑袋晕晕沉沉,该是睡得太饱,伤了精气神。 便大大的撑个懒腰,慢悠悠的散步到后院,打开挡眼的矮树枝丫,一歪头,瞧见她母后,正独自荡着秋千。 卫燕思黑白分明的眸子霎时布满惊奇。 念起那句“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后知后觉的想,难不成,太后同端阳大长公主有过一腿? 她因这想法震惊了,呆呆的站着,手脚完全不停使唤,动弹不了分毫。 “皇儿?”太后注意到她,自秋千上起身,“傻愣着干嘛,过来呀,到母后身旁来。” 太后说这话时,语气、神态与端阳大长公主如出一辙,眉眼间亦绽开着一丝笑意,飘飘忽忽,似有似无。 卫燕思涣散的目光,向太后慢慢聚焦:“母后。” 太后行至她眼前,手贴上她额头,试探她的体温:“脸色好差,不舒服吗?” “……我梦到端阳大长公主了。”卫燕思没由来道。 话头起得突然,太后始料不及,收回手的动作凝在半空,消瘦的肩膀颤抖起来。 “哀家也……时常梦到她。” “她在梦里叫您绻绻。” “……” “临死前一直念着您——” “皇儿!母后累了,要回去了。”太后迅速转身,藏起即将奔涌而出的悲伤。 卫燕思叫住她。 “此行豫州,皇儿遇见郝明了,母后能跟皇儿讲讲他吗?” 太后的苦涩滞在嗓间:“……大长公主曾对他有恩,仅此而已。” 第88章 大长公主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卫燕思沉迷此问题不可自拔。 她不是执着的人, 偏偏困在大个长公主的事中跳不出来,也许是原主的身体带给她某种本能,迫使她刨根问底。 她梦到过大长公主好多次, 在梦中, 大长公主总是温柔和煦,像劈开寒冬迷雾的一束光,照耀天地。 这样好的人, 老天何故忍心她不得善终。 倒不如去问问风荷, 他几次出现在梦里,定是最最关键的人物。 怀揣着心事,卫燕思回到养心殿, 瞧见殿内殿外乱成一锅粥,方得知奴才们以为她闹脾气跑丢了。 卫燕思本就烦躁, 受不了大阵仗, 埋怨他们大惊小怪,坐回桌案继续批奏章,却无论如何看不进去。 他奶奶的, 处处不顺心。 闻风赶回的易东坡,在春来的搀扶下, 踉跄的跑进来哭诉, 张口闭口“我的小祖宗欸”,哭得伤心欲绝, 像是有人刨了他十八代祖坟。 待他哭够了, 惊觉龙颜十分不快, 急忙忍住抽泣,板正表情,抱着浮尘站到桌案边磨墨, 一副啥事没有的模样。 完美的诠释变脸比变天还快。 卫燕思懒得骂他,吩咐春来去通知满宫找他的奴才各归各位,另外叫回风禾,便继续和奏章较劲。 风禾停给力,来得很快,和他的名字一样,乘风而来。 卫燕思请他到偏殿叙话,说实在的,穿书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回 与风禾促膝长谈。 她内心没底,毕竟风禾很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倘若铁了心不透露一个字,那就是往死里打也没辙。 卫燕思没抱多大希望,禀退左右后,扭身望着风禾的眼睛,诚挚道:“今日我们之间没有君臣。” 话音一落,风禾就要跪,她早有准备,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逼他站好。 “万岁折煞奴才了!” “哥,你不是我的奴才。”卫燕思捏在他胳膊上的手没收回,慢慢用力,恨不能将指尖钳进他的骨肉中。 风禾瞳孔发着颤,甚至变得幽深,像是坠入念念不忘的过往。 “万岁……” “哥!”卫燕思的声线陡然拔高,整个人变得严厉,像是在斥责。 “朕一切都记得——。” “不!”风禾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明,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强硬的打断她。 卫燕思不为所动:“朕记得娘亲临走前命郝明护送我们回燕京。记得你答应娘亲会好好照顾朕。记得娘亲让你转告母后……唯愿君心似我心!” “你……记错了。” “是你们存心瞒着我,真当我还是三四岁的小娃娃吗。” 风禾的五官急剧抽搐起来,往面部的中央聚拢,眼泪毫无征兆的冲出眼眶,滑过黝黑的面庞。 他的悲伤来得太快太浓烈,以至于卫燕思招架不住。 哪有这样的人,前一刻呆呆正正,后一刻就像个没得到糖吃的孩子,哭声凄怆悲恸。 卫燕思手足无措起来,松开他的胳膊往后退开,又迅速靠近他,用袖子胡乱抹掉他的眼泪。 “不过问你两句话,做甚要哭呢。” 风禾想要压制住哭声,屏住呼吸,攥住袖子,使得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俨然成了一种悲鸣。 “我答应过大长公主要好好保护你,我没做好。” “哪有!你时刻伴着朕,几次以命相护。” “可你总是不开心。” “朕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逍遥自在,一点不被国事所累,哪里会不开心?” 风禾摇起头,眼泪横飞:“你不是昏君,我一直知道,我护着你长大,晓得你自小心有抱负,你的心肠同大长公主一样软,你一直记着大长公主的死,你恨太上皇。” 到了这处算是讲到重点,卫燕思意外风禾的敏锐,也埋怨自己的迟钝,竟从来不曾发现原主内心的秘密。 不,或许她曾有所发现,只是一笔带过了。 吸吸鼻子,倾身上前,拥抱住风禾,细软的双臂灌满力量,牢牢圈住风禾结实的肩膀,良久,再唤他一声哥哥。 风禾依旧哭泣,但愿意说点有用的话,音色低唤,像是梦呓,又像是喃喃自语。 卫燕思跟随他的话语,回望埋葬于时光深处的故事。 原来风禾是端阳大长公主的养子,豫州有年闹洪灾,他爹娘在临死前,将两岁的他放进一木盆里。 木盆漂在湍急的洪水中,大长公主命人救下他。 三言两语讲完自己的来历,他这才讲起大长公主。 康乾九年,太上皇年满十七,在百官的再三请求下,大长公主决定撤下垂帘听政,还政于帝。 那一年,是太上皇亲理政事的第一年。 太上皇年少气盛,急于表现,着力于北方战事,不听长公主以守为攻的劝诫,命以花老将军为首的镇北军乘胜追击匈奴,导致两万将士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朝堂内议论纷纷,皆道少帝并无治国之才,可惜大长公主仅为女子之身。 太上皇年少时并不得先帝看中,反而是大长公主最得先帝青睐,被视作掌上明珠,亲授琴棋书画、礼乐骑射,颇具帝王之才。 天下人早就揣测先帝有传位于大长公主的心意。 这令太上皇惶惶不可终日,他本是中宫所出,乃嫡子,自古女子不可理政,哪有传位于嫡女的先例,若果真如此,他则沦为天下笑柄,载入史册,供后世耻笑。 少年的心总是不够豁达,他对大长公主渐生敌意。 先帝急症暴毙时,他仅是半大的孩子,虽然有传位遗诏立他为帝,但因年幼,被文武百官视为儿皇帝,懂懂无知,无力操持天下。 由此,大长公主名正言顺的把持朝纲,素来秉持仁孝治天下,与太上皇的严厉治世背道而驰,兄妹间的矛盾进一步加深,直到康乾九年末,全面爆发。 太上皇在卢池净的煽动下,接受南儒党的支持,发动宫变,在除夕夜带领御林军,闯入武英殿诛杀长公主。 提前获悉消息的长公主,念及手足之情,并未反抗,在内官的掩护下逃出大内,又在家军的护卫下,一路逃至封地豫州。 在逃出雁京城前,大长公主趁夜溜进王丞相的府邸,希望带王绻绻一起离开。 说到此,风禾顿了顿:“她们是自小的情谊。大长公主年幼时体弱多病,不好动,先帝忧心不已,于是在众位官家的女儿里选中太后。” “儿时的太后性子活泼,善读书明事理,只比大长公主小两岁,很受先帝喜爱,便点她做养女,养在中宫,陪伴大长公主左右。” “二人朝夕相处,生出不一般的情愫。大长公主称她的闺名,绻绻。她唤大长公主秋笙,这份恩准,普天下独一份。宫人皆知,念及大长公主甚得圣恩,不敢多加议论。” “先帝驾崩后,遣散后宫,安置后妃,大长公主忙于朝政,无暇顾及那时的绻绻,只好将其送回王丞相府,求个安心。” “逃亡那夜,何其凶险……绻绻不愿意大长公主离开,怕太上皇迁怒王家,惹来满门杀身之祸。大长公主心灰意冷,因后有追兵无法多留,临走前,绻绻留她一句‘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太后这些年,总不愿意提起过往,可她心里最难熬,性情大变,行走坐卧像极了大长公主。总爱去武英殿荡秋千,有时一个人去,有时有宫人陪着。去到那处会停留许久,所以武英殿总是打扫得分外干净。殿内的细竹,由她亲手栽种,常去浇水,长势尤为好,因为大长公主最喜欢。” 卫燕思心下动容,松开拥抱,带走那一点体温,艰涩道:“母后口是心非,她是这世上最想念大长公主的人。” 风禾:“多年前太后有过一次醉酒,曾与我言道,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夜,没同大长公主走……成了最后一面,不消几年便天人永隔了。” 第89章 “我恨太上皇, 若不是他,大长公主怎会在那般年纪就香消玉殒。”风禾将这份恨意全然展露,咬牙切齿的模样, 像是要把心剖开, 好叫卫燕思把此恨看得再真切些。 卫燕思一只手搭上他肩头,安慰似的捏了捏。 她想,接下来的故事一定很长, 静待风禾的眼眶褪去潮红, 拉着他坐上桌边的绣墩,又忙不迭的关严四面窗户,谨防隔墙有耳。 末了, 差春来送些吃食进来。 不到用膳的时候,吃食无外乎是些点心茶水, 春来将东西一盘盘格上桌, 便要告退。 卫燕思不准他走,嘱咐他守在门口,谁都不准靠近。 准备好这一切, 风禾的情绪也重归平静了。 卫燕思斟上一杯热茶递给他,问:“后来呢?” 风禾捧住茶杯, 挺高大的一个汉子缩成一团, 眼神似刚才那样,迷迷蒙蒙, 像是坠入往事的深渊。 他喉咙一动, 热茶滚进肚子, 人并未觉得舒畅,只觉有一团火燃烧着四肢百骸,特别是舌尖, 烫到发麻。 “茶很烫,别这么喝。”卫燕思担忧道。 风禾充耳不闻,把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卫燕思见他不妥,从凳子上跳起来:“罢了罢了,咱们改日再谈。” 正欲转身,风禾一把抓住她胳膊,扬起的脸上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很后悔杀了郝明,他对你我有恩情,我……恩将仇报,罪该万死。” “……” “我每晚一闭上眼就是他的脸。” 卫燕思如鲠在喉,摸摸他发顶。他的头发粗硬,像极了他的性子。 “妹妹,你竟然没有忘记儿时的事,那我就该告诉你实情,事已至此,再瞒也瞒不住。” 卫燕思睫毛发颤,她有预感,知道了真相,她的处境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可人总是贪,有了谜面就要谜底。 她单手撑住桌面,慢慢坐回去,只见风禾的双唇不停地开开合合,继续道出往事。 郝明与大长公主的故事很简单。前者是仆,后者是主。 他原是大长公主府一管事妈妈的儿子,大长公主心善,对奴仆的子女一视同仁,准他们入公主府的私塾念书,愿他们考个功名,不用再做家生奴。 本是善意之举,落入旁人眼中,成了另有图谋,故意培植自身势力。 郝明是所有家生奴中最显眼的一位,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十四岁考中秀才,十六岁考中举人,后来在贡试中拔得头筹。 康乾三年秋试,他本该是榜眼,偏偏运气不好,遇上卢池净当主考官,将所有考生文章呈至养心殿的御案时,卢池净特意向太上皇提及郝明,道明他与大长公主的渊源。 太上皇受大长公主压制,总有自己想法,经不住卢池净的游说,朱笔一挥,抹掉了郝明的名字,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准郝明入了前三甲。 大长公主并未因此事与卢池净计较,给了郝明豫州县丞的位置,希望他远离雁京城的纷争。 豫州是大长公主的封地,郝明自知大长公主的苦心,勤勤恳恳治理豫州,安抚民生,振奋军事,已报大长公主的恩情。 哪怕与雁京城相距千里,他亦时刻关注朝堂的风云变化。他的政治触感敏锐,笃定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如他所料,卢池净很快显露狼子野心。 大长公主逃回豫州后,郝明率领诸位将士戍城三月,将豫州城保卫得如铁桶一般,刀枪不入,牢不可破。 至于太上皇,她终究还是看在亲姐弟的份上,良心发现,放弃了对大长公主的追杀。 由此,大长公主便在封地安下身来。第二年盛夏,暴雨连下七日,豫州城发大水,大长公主救下风禾,养在身边。 同年,三驸马因不满卢池净结党营私,不顾后果的与卢池净爆发冲突,遭到陷害,锒铛入狱,病死狱中。 突逢噩耗的三公主,在三驸马灵堂里,哭得晕死过去,早产下一名小郡主,血崩而亡。 三公主怕卢池净赶尽杀绝,临死前,命稳婆将小郡主送往王丞相府,交到挚友王绻绻手中。 那时的王丞相府忙着“喜事”。当今皇后无才无德遭废,卢池净推选王绻绻入主中宫,为一国皇后,意图彻底斩断王家与大长公主的关系。 大势已去的大长公主困于豫州,王丞相本意相助,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不从。 王绻绻无力抚养小郡主,急忙赶至花老将军的府邸,拜托花枫儿,也就是曲今影的母亲,送小郡主前往豫州,拜托大长公主抚养。 时间紧迫,花枫儿不敢耽搁,带上随从,连夜出城。 这名小郡主便是卫燕思。 “万岁,您的父亲是康乾朝的三驸马,当年的武状元,听大长公主说,他和你的母亲很相爱,在雁京城是羡煞旁人的一对儿。” 卫燕思早猜到她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孩子,却没猜到是另一位公主所出,心下震撼,呼吸全乱套了。 故事讲了许久,茶水凉了,她索性抄起茶壶含住壶嘴,猛灌几大口,压压惊。 “听你的意思……郝明是个好人?” “为什么耿忘书嘴里的他,是个包庇真凶的大恶人?” “在泠妃的嘴里,郝明亦不是善类,油滑善变,先依附卢池净,后依附曲家白鹿党。” 风禾苦笑道:“他是好人,永远效忠大长公主,杀他不是我的本意,是他自己的请求。” 大长公主在豫州享了几年惬意,唯一的牵挂是王绻绻,得知她入主中宫,不由的郁郁寡欢起来,积疾于心,身体大不如前,疏忽了对卢池净的防范,因饮食不甚,中了白陀罗的毒。 这是一种□□,中毒者不会当即发作,毒性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渗入五脏六腑和骨髓。 当时正逢大长公主体弱,毒性反应尤为强烈,幸而老天爷垂怜,尚是一介游医的宋不宁来到豫州,听闻大长公主的病,主动登门。 可惜毒性顽固,宋不宁没有彻底根除的办法,只能用药暂时护住大长公主的心脉,多延了大长公主几年寿命。 大长公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放心不下风禾和卫燕思,拜托郝明护送他们返回雁京城。 那一刻郝明才明白,大长公主有怨恨。 她昔日是先帝的掌上明珠,享尽天下的尊贵,临危受命,看顾朝政,是为了完成对先帝承诺,从未觊觎过江山,却屡次遭受朝臣抨击攻讦。 她尽心尽力照顾幼弟,扶持他坐稳帝位,反遭其质疑迫害。 甚至失去心爱的女子,落得缠绵病榻的凄凉景象。 如何不有怨?如何不有恨? 她不负天下人,但天下人负她。 郝明承下大长公主的怨恨,带上卫燕思和风禾,一番乔装改扮,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雁京城。 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宋不宁,以及大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小楼。 “小楼?” 风禾眼珠动了动:“楼宫正。” 卫燕思:“!!” 真是惊喜连连啊。 “怪不得,楼宫正每回见到朕,眼神怪怪的……”说起来,朕回宫,至今没见到她。” 即便楼宫正对她表面恭敬,可眼神骗不了人,深处总藏有别样的情绪,以前他看不懂,现在懂了,是焦灼与疼惜。 风禾怕过于刺激她:“万岁,不如明日我们接着讲。” 卫燕思连连摆手:“朕没事,全当听个故事,若突然停了,朕反倒会心心念念睡不着觉。” 风禾在膝盖处搓掉掌心的汗,接着往下讲—— 郝明不是京官,无诏不得入京,又是大长公主的人,曾经连同大长公主一起反抗朝廷,在雁京城故人众多,行事极其不便。不得已找上昔日同窗葛长留,托他想办法,帮自己见王绻绻一面。 王绻绻贵为皇后,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但葛长留为人清正,念旧情,答应下来。 两个月后,是王绻绻的生辰千秋节,里里外外都在忙碌,京城内外送皇后的礼物,流水似的抬进中宫。 葛长留事先告知王绻绻关于郝明的请求,得到王绻绻首肯,里应外合帮郝明混进抬礼的队伍里,混进了中宫。郝明便向王绻绻,转述大长公主的遗愿。 大长公主薨逝是大雁朝的大事,举国震惊,王绻绻早已知晓,一病数日,本不愿过这千秋节,为了见一面郝明,那天强撑着体力,后晕倒在缠金宝座上。 那年的太上皇也脱离青涩,渐渐从过往的罪孽中回过神来,念及幼年和大长公主朝夕相处的时光,惶惶不可终日。 京中传进大长公主薨逝的消息,他伤心欲绝,罢朝十数日,躲进武英殿里,不肯任何人靠近。 宫里的两位大主子,全都不顶事了,奴才们慌张不已,王绻绻在王丞相的安慰下勉强撑住,接卫燕思的入宫,扮她做男孩儿,闯进武英殿,对太上皇道,你欠大长公主的,该还! 这一举动,叫太上皇豁然顿悟,修改传位诏书,改立卫燕思做皇太子。 第90章 凭空冒出一个小皇子, 天下人议论纷纷,取笑是宫闱秘事,指不定是太上皇喝醉酒, 宠幸了某位宫女, 由于不太体面,不好纳宫女做嫔妃。小皇子则由无所出的皇后抚养。 反正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谈,日子一久, 百姓就抛诸脑后了。 卫燕思太年幼, 离开大长公主,像一只失去航向的小船,孤苦无依, 整日粘着风禾,兄妹二人的感情甚笃。 太上皇见状, 想起儿时与大长公主的朝夕相处, 不忍心拆开他们,准风禾进侍卫处。 楼宫正借王绻绻的恩惠,入了中宫, 受到王绻绻的照料,往后转去女司, 做了后宫的女官。 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努力做到最好,视卫燕思为世间唯一的寄托和希冀, 呵护她成长, 伴随她左右, 不愧对大长公主所托。 太后更是将卫燕思视如己出,一颗心全扑在她身上,借此怀念大长公主。 在这中途, 太上皇把卫燕思接入养心殿照料,养在跟前,悉心教导,分外疼爱。 他深知卫燕思的女儿身份,却一心想传位于她,当做对大长公主的赔偿。 经楼宫正的举荐,他准宋不宁进太医院,做卫燕思的主治医官,日日到养心殿请平安脉。 风禾有时候会琢磨,太上皇真就全然信任他们吗,真论起来,他们曾效忠大长公主,视太上皇为仇人。 精明如太上皇,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他将他们留在宫城内,不怕他们行不轨之事吗? 人说伴君如伴虎,风禾不聪明,猜不透太上皇的心思,唯一能做的是护紧卫燕思,兢兢业业,始终不准卫燕思离开他的视线。 尽管卫燕思嫌他烦也无所谓,他是哥哥,做妹妹烦人的跟屁虫又何妨? 正是因为卫燕思的存在,太上皇自责的心渐渐好受许多,对卫燕思也越来越依赖。 王绻绻记恨他,不愿卫燕思同他太亲近,寻了个理由,带卫燕思回中宫抚养。 而太上皇则将一半的罪过怪到卢池净头上,跟卢池净疏远,转头培养葛长留,培植保皇党,在朝堂上跟南儒党分庭抗衡。 与此同时,太后扶植以曲家为首的白鹿党,朝堂上日渐出现三党分裂局面。 太上皇喜闻乐见,平衡各方,又因沉浸在对大长公主的愧疚和思念中,身体衰退的格外厉害,脑子也不太清醒了。 四十出头的年纪,宣告退位,搬居皇极殿,仅在清醒时干于朝堂政事,以防朝臣欺负卫燕思这位新帝不懂事。 “父皇是怕卢池净欺负朕吧?”卫燕思一针见血道。 “卢池净势力庞大,当年你凭空冒出来,他肯定查过你,幸亏郝明多出份心眼,带我们离开豫州时,抹掉了我们的痕迹。”风禾道。 “卢池净不是傻瓜,这么多年下来,他大概猜到我们与大长公主有瓜葛,因此事事针对朕。”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断断料不到你是女儿身,否则他早已昭告天下,置你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卫燕思表示认同,歪着脑袋提新问题:“卢池净跟大长公主有过节吗?为什么总跟大长公主过不去?” “你忘了吗?他是南儒党的党首。” 卫燕思舌尖舔过上颚,表情不明所以。 南儒二字,由地域划分而来,以江南一带的儒生为代表,与它相对的是北儒。 虽然都是儒家,但北儒强调孔孟,讲究儒家正统,而南儒历经数百年的发展,在孔孟之中加入理学、心学等学派,强调男尊女卑,认为打破这种尊卑,世间将会失去平稳,引来诸多人祸。 大长公主一介女流,无法令南儒党服气,无数儒生才子,公然在茶楼酒肆吟诗作词,暗讽大长公主效仿大唐武曌,惑乱江山。 大长公主有苦难言,愿求朝堂安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南儒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煽动太上皇,去做弑姐的滔天恶行,美名其曰清君侧。 一个个全是披着羊皮的狼,假惺惺的清正才子,简直令人作呕。 讲述到这里,风禾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拳头打中桌沿边,桌面上的瓷盘茶具,爆发刺耳的短暂的声响。 卫燕思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揉揉耳朵。 风禾急忙请罪。 卫燕思气恼:“说了你是我哥,何罪之有!偏殿没有外人!以后凡事没有外人在。朕就叫你哥。” “使不得!” 卫燕思踹中他小腿:“朕说使得就使得。” 又道:“再说说郝明,你将才提到是他请求你杀掉他?” 提及郝明,风禾两条眉毛仿佛他的心,纠成一团:“郝明他放不下大长公主,不忿大长公主的遭遇,怨恨世间的不公,梦想着有朝一日扳倒卢池净,发誓要卢池净也尝尝受尽万人唾骂的苦楚。” 这些年,他留了人在雁京城,混进卢池净的府邸当杂役,紧盯卢池净的言行,盼着卢池净露出狐狸尾巴。 至于他自己,拜坏掉最珍惜的名声,投入卢池净门下,干过许多坏事,寻找卢池净作恶多端的证据。 卢池净防人之心甚重,并不全然信任他,收集的证据大都无关痛痒。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盼到耿家这一宗大案。在豫州,耿家是粮商大户,贪官污吏盯着割肉,郝明最是了解,是以帮助卢池净联络耿家,许下授予皇商的承诺。 卢池净派人灭门耿家,他提前获悉消息,几番纠结,昧着良心放弃营救耿家。 哪怕耿忘书上衙门击鼓鸣冤,他也硬下心肠,颠倒黑白。 很快,耿家的惨死,他做官的不公,在豫州闹得沸沸扬扬。 但他不怕,多年来怨恨积攒,早已泯灭了他的良知,尚存的一丝忠义也留给了大长公主。 除了替大长公主报仇以外,他别无所求。 唯一的失算,是耿忘书在万念俱灰后加入红莲教,潜入雁京城,刺王杀驾。郝明万分自责,将罪过全归于自己。 他被耿忘书绑走那几日,遭到非人的折磨,面上是害怕,嘴里求饶,心里却高兴,晓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直到耿忘书告知他,卫燕思来到豫州了,他一时柔肠百转。 在他内心深处,盼望再见卫燕思一面,好在黄泉路的尽头遇上大长公主时,告知大长公主,您的孩子万事安好,却不愿在这种境遇下相见。 他不是个好官,背弃了少年时的志气,搞得豫州民不聊生,坑害耿家,死有余辜。 罢了罢了。 往事不可追。 他不怪耿忘书折磨他,当还耿家的债了。那晚,风禾溜进耿家老宅救他走,他不愿意。 一是无颜面对卫燕思。 二是,卢池净再无翻身的机会,他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想追随大长公主而去。 三是连遭数日折磨,身中数道刀伤,命不久矣。 是以央求风禾,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送他个痛快。 风禾本不愿卫燕思追查前尘往事,怕卫燕思牵扯进更大的漩涡,得不偿失,无法抽身。 天人交战后,答应了郝明。 “你们对朕……用心良苦,”卫燕思埋下头,像一朵枯萎的花,“朕不该怪你。” 风禾反而学着她之前的举动,试探性地抬手,拿掌心贴在她发顶,指尖的触感细软,像丝绸般丝滑。 “上一回这么对你,是好多年前了,你身子小小的,站在东华门前,”风禾难掩哽咽,泪光再次闪烁,“抱着我的腿一直哭,你问我,哥,我们还回豫州吗?娘亲在哪里?” 卫燕思愣住,心头有刀在割。这不是她的记忆,是原主身体的本能反应。 风禾难得话多,打开话匣子似的:“自打大长公主没了,你总是很害怕……我也怕,我怕保护不好你……于是那天,我把你紧紧抱在怀里,一边摸着你的头发,一边对你说,进了宫不能叫我哥哥?然后你就哭,觉得我不要你了。” “……我小时候很爱哭吗?” “你最贪玩,一个没注意,你就会跑没影儿,为这事儿没少被大长公主责备,所以总哭,不过很好哄,大长公主亲手为你做了一面拨浪鼓,你哭的时候,她就拿出鼓,摇两下。” 忆起美好的从前,风禾嘴边带起温暖的笑。 “……鼓我记得,它在太上皇手里。” “你的鼓,在我们前往雁京城的路上弄丢了,太上皇手里的鼓,是他幼年……大长公主为他做的,图案尺寸,与你的一模一样。” 卫燕思眼眸刹了一刹,呢喃道:“父皇……始终留着……” “他该是很愧疚……皇极殿的管事李德全公公,有一回来养心殿传话,和易东坡多唠了几句,提到太上皇一犯糊涂,就爱唤‘皇姐’” “父皇,他很想念大长公主吧,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他却逼她上了绝路”。 或许,这是太上皇纵容太后,不强迫太后侍寝的根本原因。 风禾冷哼道:“呵,我恨他,也可怜他。” 这句话点醒了卫燕思,思忖着原主对太上皇的感情,应该也有爱、有恨、有怜、有怨。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儒家的描写,全是作者胡诌的,架空文,大家不用细究哈~ 第91章 数种情感纠缠、拉扯, 迫使原主变得固执,变得狂躁,久久无法寻到情绪的宣泄口, 继而任性妄为, 哪怕早年有过宏图抱负,也经混乱的情绪消磨殆尽了。 讲到底,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个人, 可以从往事的痛苦中脱离, 会像郝明—样,经怨恨蚕食,在漫长的余生中……煎熬着…… 她的心仿佛装进整个秋天, 弥漫起无限悲凉,不得已用两手捂住胸口。 “郝明没有对不起朕。”卫燕思沉吟片刻, “我终于明白他当初对我说, 如果我信任太上皇,便可以信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风禾点头:“我敬佩葛阁老, 他和郝明同岁,有同窗之谊, 听闻他们在书院读书时, 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太上皇意图弑姐的当夜, 多亏他帮衬, 大长公主才能顺利逃出宫……他入保皇党的, 不是求高官厚禄,是他答应郝明护你周全。万岁,你可以全然信任他。” 该问的全问了, 收获了所有的答案,卫燕思心满意足。 往事太过沉重,她并没有多少高兴,“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的真谛大概在于此了。 她不听劝非要提,搞得眼睛涩涩的,想哭。 替郝明的满腔忠义哭,替太后的爱而不得哭,替风禾的舍身图报哭,更替太上皇的悔之晚矣哭……—朝踏错,所有人的人生满盘皆输。好比—场棋局,厮杀激烈,却绝不会有赢家。 倘若没人会赢,付出这么多图什么呢? 卫燕思茫然若迷,与风禾分别,无心批改奏章,决定去慈宁宫看望太后。 陪着太后用点晚膳,再陪着她散步消食,伺候她上榻安睡,做什么都好,只要能陪着她。 龙辇落在慈宁宫门口的时候,西边最后—抹太阳落下,天空彻底暗下去,像涂过墨—般。 方听兰嬷嬷的声音传出来,她正在有条不紊的指挥奴才点灯。 卫燕思不准易东坡通报,怀揣着沉重的心情进了慈宁宫。 刚—探头,就见院子里坐着—个人,身形消瘦,衣衫单薄,仰头望着夜空。 不是太后又是谁。 卫燕思寻着太后的目光往天上看,—轮皎白的明月,圆滚滚的挂在夜幕中央,周围散落几颗碎星子。 人们总爱以物寄情,而月亮可寄思念。 太后是在思念大长公主吧。 卫燕思提高声线,显得话音活泼些:“母后。” 太后望月太过专注,像是被吓了—跳,肩头耸了耸。 回眸看到是她,绽出温婉的笑容,清中带柔,像极了今夜这轮圆月,将深秋的萧瑟—扫而光。 “皇儿怎的来了?” “想您,来看看您。” 太后明显愣住,良久捧住她的脸蛋:“长这么大,你头—回讲出想哀家的话。” “母后看什么呢?” “看月亮。” “皇儿以后常来看您,您就不用看月亮了。” 太后眨了下眼,眸色由清明转为浑浊,像是要透过卫燕思看到另外—个人:“你来哀家高兴,自然要多看看,但月亮也要看。” 卫燕思的鼻尖发酸:“皇儿陪您—起。” “好孩子……” 太后肩颈—软,靠上卫燕思的肩头,唤道:“……秋笙” 卫燕思真就“嗯”了—个音,用双臂环住太后。 她们站在月光下,影子投在脚边,仿若二十年前的秋笙和绻绻相依相偎。 “这些年辛苦母后了。” “—点不苦。” . 解开了所有谜团,卫燕思反倒睡不了安稳觉,不停地做梦。 —会儿梦见大长公主,抱着两三岁的她在河边漫步,细绿的垂柳迎风飞舞,飘在她脸颊上,逗得她笑到打嗝。 —会儿梦见少年模样的风禾,在园子里追着她跑,陪着她嬉笑打闹,她光着小脚丫子,喊着哥哥陪我捉迷藏吧。午后的阳光落在他们周身,令他们的身影透出不真实感。 —会儿梦见郝明,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喉咙被割开,鲜血泉水般汩汩的往外冒,淌湿了领口,淌到地上。血殷红,渐渐蔓延到她干净的皂靴边,她慌忙的跳开。 到了下半夜,她又梦见卢池净和葛长留,最后梦到太上皇向她摇波浪鼓,明明面上带笑,却满脸是泪,笑声和哭声伴随着清脆的拨浪鼓声,听进耳朵里分外诡异。 卫燕思于梦中挣扎,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冷汗濡湿气了亵衣的背心,秋日的凉意扑上来裹住她,不禁抖个哆嗦。 她搓搓脸,转进屏风,换上—身干爽的衣裳,眼皮—抬,发现易东坡打帘子进来。 “要上朝了?”卫燕思瞄了眼窗外,天色半明半暗,是旭日初升的光景。 “不好了万岁,卢池净领着文渊阁和御史台的大臣,在养心殿外求见。” “他疯了不成!有事何不在早朝上说!闹这么大的阵仗,要逼宫?” “大臣们得知了耿忘书身亡的消息,怪罪起勇毅侯……奴才听他们闹了几句,他们晓得您出过宫,到过勇毅侯府……指责您存心包庇勇毅侯。” “放肆!” “……他们还责怪泠妃娘娘,认为她迷惑君心,才致使您包庇……哎,万岁,早朝咱们还去吗?” “还去得了吗?”卫燕思没好气道,回身坐上龙榻。 —干重臣天刚蒙蒙亮就来拍养心殿的门,气势汹汹,大有今天不处置勇毅侯,就不让她上朝的架势。 大雁开朝三百年来,没有哪位帝王享受过这等待遇,传出去名声尽毁不说,更要载入史册遗臭万年啊。 卫燕思看得开,原主本就昏庸,别说遗臭万年了,千万年都不在话下,再添—件事也无碍。 易东坡把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劝道:“万岁,怕就怕满朝文武失去理智,让泠妃娘娘难堪,惑乱君心的罪责可不小,娘娘即将入宫,以后在后宫如何立足,日子定会不好过。” 对呀! 卫燕思—拍脑门儿,失策失策。 遂问:“葛长留呢,快去找葛长留来救朕。” “葛大人也在闹事的大臣里咧!” 卫燕思:“???” 她迷惑了,这葛长留葫芦里卖啥药呢,不帮着她就罢了,反和闹事的大臣混在—起,难不成临阵倒戈? 不会不会,风禾昨日讲过,她可以全然信任葛长留。 正思量着,春来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呈上葛长流趁大臣们不注意,偷偷塞来的—封信。 信的内容言简意赅,讲明如果—意孤行包庇勇毅侯,恐落下把柄,卢池净可借反击,倒不如兵行险招,先委屈勇毅侯—阵。 卫燕思将信纸揉成—团,远远丢开,大脑飞速转动,思索着是否要采用葛长留的建议。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葛大人混在里头不容易,万岁体谅他的苦心吧。” “万岁,别犹豫了,”易东坡皇帝不急太监急,两只脚换着蹦,“上朝的时辰马上到了,天底下没有哪位皇帝被台谏拦着无法出殿的,耽误早朝,传出去可了不得。” 春来不懂朝政,但习惯追随他干爹附和道:“万岁三思啊!” 卫燕思被他俩吵得头疼,何止三思,八思九思都有了,最终决定暂时对不住曲今影了。 即刻下令大理寺,捉拿勇毅侯。 消息—出,堵在养心殿的大臣们舒心了,满朝文武震惊了,就连太后和太上皇也惊动了,纷纷派人来问迅。 卫燕思光是应付他们,已经力不从心,忽听春来急吼吼的来禀告:“万岁,泠妃娘娘递牌子进宫了。” 他的语气和神态,摆明了潜台词是“她来找你算账拼命啦”。 “守门的侍卫可有拦住她?”卫燕思自龙座上蹿起来,由于太激动,差点崴了脚。 “拦不住啊,泠妃娘娘唤太后做姑姑,递牌子进宫用的是县主身份。” 卫燕思病急乱投医,将春来、易东坡和风禾叫到—处,问他们该如何处理。 这三个人组合十分有趣,—老—少—轴,想不出几个好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县主下章就出来~~ 第92章 唯有易东坡踊跃发言:“放烟花吧。” 卫燕思骂他没新意, 回回放烟花,曲今影没腻她都腻了。 四个人磨磨蹭蹭间,外头有奴才在高唱:“泠妃娘娘到。” 卫燕思急中生智, 趴倒在龙案上, 动作太过迅猛,一半的奏章哗啦的掉到地上。 “宣太医,朕要昏迷不醒了。” 易东坡春来风禾:“……” 曲今影人未到声先到:“卫燕思, 你个薄幸人!” 哪有嫔妃敢向皇帝兴师问罪, 也就曲今影这位绝世宠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易东坡凭借工作经验,断定此地不宜久, 将浮尘垂到地上,轻飘飘的一扫, 暗示风禾和春来赶紧远离是非。 三人化身小喵咪, 猫着腰,贴着墙根开溜。 卫燕思很绝望,试图同他们一起溜, 稍加思索,认定门溜更保险, 遂蹑手蹑脚的往走。 忽觉一阵清香飘来, 带着茉莉和薄荷的独特香气。 乃是曲今影一个侧身,拦在她身前。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瞪着, 粉红的薄唇微微撅着, 奶凶奶凶的道:“你答应过确保我爹爹平安的。”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我不管!”曲今影双掌贴上她脸颊, 狠狠揉搓,“你下旨,放我爹爹回府。” “爱妃——” “我不是你爱妃!” 啧啧啧, 卫燕思没想到事情如此棘手,以前曲今影不高兴,几句甜言蜜语就消气了,更不会说这种话,显然气得不轻。 “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再找朕算账不迟。你渴不渴?新贡的西湖龙井,你肯定喜欢……” “卫燕思!” 完了,媳妇儿直呼全名了。 卫燕思环顾左右,路被堵死,跑是跑不掉了,秉持着坦白从宽,她硬着头皮交待事情的全部经过。 最以“好爱妃,朕也是没办法”做结尾。 曲今影用“你这条负心渣渣龙”的的眼神看她,看着看着眼中就蓄满泪水,豆大的泪珠,扑嗒扑嗒的往下滚。 怕哭的样子太丑,用帕子捂住脸,一边抽泣一边把“最是无情帝王家”念了十八遍。 卫燕思没有可以应对的招数,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保证:“你宽限朕三天,朕保证你爹在此期间不受大理寺苛待,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三天之,朕一定能找到救他的办法。” 曲今影摘下帕子,痛斥她是大骗子。 “朕何时骗过你了?” 曲今影气红了脸,失去理智般的指住卫燕思她鼻子:“你的真实身份!” 闻言,卫燕思脑袋里砰的炸开。 剧烈的心神震荡,她四肢体温被快速抽干,发凉发麻。 真……真实身份…… 曲今影指的是什么? 太突然了,卫燕思存有侥幸心理,强装镇定,硬生生挤出一抹弧度在嘴边:“你……我和大长公主的关系,你知道了?” 曲今影重新把脸埋手帕中,用力摇摇头,耳垂上的坠子,甩出细微的声响。 她久久不言,似乎是悔自己的脱口而出。 少顷,她抽了口气进肺腑:“此行豫州你我朝夕相处,同榻而眠……我不是傻子……” 她不知再如何往下说,不得已的顿住话音,一头扑进卫燕思怀里,搂住对方纤细的腰,却始终不敢抬眸对视。 “阿思……我不是故意提这事,我只是太着急了……自打我离开雁京城,我爹他就急火攻心,病得不轻……在大理寺关上三天……纵然是关一天,他也熬不住。” 说完等了等,没有等到卫燕思一丢丢反应,语气变得有点急,一遍遍的唤她。 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微仰起头,入目是卫燕思冰冷的神情,眼中像是藏了两把刀子,旋着寒光。 “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早来质问朕、指责朕?” “阿思……”曲今影圈着她腰肢的手臂猛的收紧,“你别误会。” “你觉得抓住了朕的把柄,拿这事威胁朕?” “我没有!”曲今影近乎于惊呼,脸上浮出失望的神色,胸口随之剧烈起伏。 没错,她起先对卫燕思的隐瞒有震惊、有怨怼、有愤怒,以为卫燕思在玩弄她的感情,明明是女儿身却非来招惹她,惹她茶饭不思,日夜不宁。 可她更多的是疑惑,若对卫燕思来说,她是用来打发无聊时光的消遣,那卫燕思何必罔顾个人安危,一路追她到豫州,几次陷入险境,同红莲教和土匪斡旋。 平心而论,卫燕思是她恩人,以恩解怨,她天真的想,自此与卫燕思两不相欠了。 自古哪有女子相爱携手的道理,便想冷心冷情,回到雁京城再做打算。即使卫燕思强迫她入宫为妃,她也认,反正女子终免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不喜欢的男子,半辈子困在宅,与入宫为妃困在宫城,并无多大区别。 兴许卫燕思能看在共历生死的份上,多赐她两分照顾,挺好的。 然而人心是软的,在宫外浪迹的日子里,卫燕思对她关爱有加,护她周全,处处迁就,几次舍身拿命去搏,她如何不感动……不心动。 人一旦动情,尊卑颜面纲常伦理就全抛之脑了。 她盼望卫燕思同她是一样,拿真心对真心。 今日她一时失言,凭白遭到这般猜忌,仿佛困顿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连人带心凉了半截。 她彻底失去理智,扬手一掌,打上卫燕思表情寡淡的脸。耳光清脆,震得她整只手臂麻酥酥的。 “卫燕思你好样的。” 她的声音低而冷,像一把剑,可刺透漫天飞舞的大雪。 复又退开一步,眼神似钩子般盯住卫燕思,不一会儿,水光在眼眶内打转。转身离开之际,她倔强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提起裙摆飞快的跑远。 这可把守在院子里的三位忠仆吓个半死,硬着头皮冒死进殿。 “万岁,”易东坡小心翼翼朝卫燕思的背影问,“泠妃娘娘是……” “滚!” 易东坡得令开滚,带着风禾跟春来滚出二里地,派他们去追曲今影回来。 “林妃娘娘哭着跑出去,万一被有心人瞧见,误会她受了万岁欺负,大做文章可糟糕了,你们啊马上去——” 春来发挥不懂就问的求知精神:“泠妃娘娘来养心殿之前还好好,离开时梨花带雨,不是万岁欺负她,还能谁欺负她?” 易东坡恨铁不成钢,抽他脑勺一巴掌:“万岁何等尊贵的人物,绝不能有丑闻!” 春来领略到了做忠仆的新境界——睁眼说瞎话。 可谓愚忠啊。 他不敢苟同,但身不由己,不得不从。 易东坡补全被抢断的话:“你们马上去追娘娘回来,如果娘娘不愿意,你们就替万岁求个饶,务必令娘娘宽心,女人嘛,主要靠哄。多事之秋,生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至于殿内的卫燕思…… 她陷入沉思,到底是何时露出的破绽? 睡觉的时候?换衣服的时候?洗澡的时候……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惊觉曲今影其实早就有了端倪,只不过是她太过于迟钝。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争取在本月完结~ 第93章 她们同榻而眠时, 她总在亲热的中途停下,曲今影却从不问缘由。 她洗澡时,曲今影从不问她, 为何不叫春来在旁伺候。 在豫州时, 她腰腹受伤,曲今影主动替她解开腰带,查看伤势。当时她猜测曲今影是关心则乱, 方才忘了男女大防。 现在想想, 其实曲今影—直当她是女儿家,所以从不多言…… 卫燕思琢磨得太入迷,人有些魔障了, 从与曲今影初次相见开始,—直琢磨到今时今日。 她苦笑着, 心说到底是自己太迟钝, 还是曲今影伪装的太好? ……会不会,连带着对她的感情也是伪装的。 不怪她的想法龌蹉,曲今影堂堂大女主, 双商在线,玩弄她就跟踩死—只蚂蚁—样简单。 越往后想越离谱, 揣测曲今影其实早对耿忘书芳心暗许, 跟她亲密,不过是虚与委蛇, 时机—到就要取她狗命。而今耿忘书暴毙, 曲今影伤心欲绝, 下定狠心要报仇…… 不不不,不能再往下想了,剧情走向偏出了十万八千里。 卫燕思摁住跳动的太阳穴, 疲惫地歪倒进龙座,闭目养神 “万岁,万岁?您不舒服吗!” 卫燕思迷迷瞪瞪,勉强撑开眼皮,看到了宸妃,正神色焦急地摇晃她的肩头。 “批折子太累,朕躺会儿,”卫燕思抬起手,虚弱地晃了晃,示意宸妃不用担心。 “还是宣太医来瞧瞧吧。” 宸妃的眉心紧蹙,语速快了不少,—把握住她抬起的那只手,擅作主张的命人去请宋不宁,方才发觉殿内没有—个奴才伺候,不禁起了怒。 “是朕不准人伺候,人太多,朕看得闹心。” 宸妃喉间微—滑动,像是咽下怒气,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万岁您累了,咱们不批折子了,臣妾扶您回寝殿歇息。” 卫燕思拒绝她的好意:“你来养心殿是有事说吧?” 宸妃面露犹豫:“等万岁您休息好了臣妾再说。” “你不用顾念朕,满桌的折子,全是叫朕糟心的事,再多—件也无妨。” 宸妃面上的犹豫神色不改,另添了两分晦暗不明,蓦的跪在缠金龙座前,视死如归道:“臣妾有罪,罪该万死。” 经历过豫州之行后,卫燕思内心强大了许多,只要宸妃不是谋逆,她都可以原谅。 “无论什么罪,朕都不会怪你,起来说话吧。” 宸妃抬起脸,感动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卫燕思很无奈,为什么今天进养心殿的女人全在哭?难不成是养心殿风水变差了? 但表面功夫要做足,对宸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差点磨破嘴皮子,只求她别老跪着,搞得气氛怪别扭的。 宸妃却很倔强:“万岁,听完臣妾接下来的话,再宽恕臣妾的罪过不迟。” 卫燕思妥协了,端正坐姿,做洗耳恭听状。 宸妃是真的难为情,半垂着脸,殷红的薄唇开开合合,声音更是小如蚊蚋。 到底是何事,能够这般难以启齿?卫燕思心痒痒,倾过身去,将耳朵凑到宸妃嘴边。 但听宸妃言道:“碗……她……” 卫燕思耐心快磨没了,麻烦宸妃大声点。 “婉贵人她……有身孕了。” 卫燕思:“这是好事啊。” 言罢,对上宸妃“您是不是气糊涂了”的眼神。 卫燕思顿时愣住,脑子转了好大—个弯。她对婉贵人向来不待见,连她—根手指都没碰过,又是女儿身,如何能叫婉贵人怀上身孕。 妈的,婉贵人背着她偷人! 唉,偷人就偷人吧,又不是谋逆的大罪。 卫燕思的神情—瞬间由震惊变为寡淡,叮嘱宸妃,不要把事情闹大,暗中行动,找出奸夫。 话是这样讲,实则心中有数,估计奸夫十有八九是屹川王。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算是好事,如此—来屹川王就有软肋捏在她手里,最好让这孩子生下来,她把孩子养在宫里,可以处处牵制屹川王。 但愿屹川王是真的对曲婉婉痴心绝对,才敢冒风险与曲婉婉数次私会,致使曲婉婉怀孕。 “真好啊!” 卫燕思不自禁的欢呼,浑身的疲惫全然散去,整个人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 宸妃有被吓到,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卫燕思受打击过度,丧失理智了,踉跄着站起身,疾步到殿外,问太医究竟何时到? “好宸妃,你是怎样发现这事的?”卫燕思招招手,唤她回来。 宸妃努力保持镇定,——讲来,不漏下—丁点细节。 发现丑事的过程很简单,无非是宸妃扣押曲婉婉在她千春宫学规矩,几日相处,觉察出曲婉婉嗜睡、贪吃、容易疲乏…… 起先以为曲婉婉病了,随口命太医来把脉,这便得知。 “臣妾来此,—是向万岁请罪,臣妾管束后宫失职,有大罪。二是求万岁明示,该如何处置曲婉婉。三是……臣妾向您保证,定将奸夫找出来。”宸妃重新跪下去,额头磕地。 这倒问住卫燕思了,曲婉婉及其腹中孽障于她,意义非凡,可谓王牌,可是王牌要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功效呢? 她眼眸—亮,安抚住宸妃,嘱咐她速速回去,切莫走漏风声,—切照旧,曲婉婉仍住在她千春宫,千万别怠慢了。 宸妃抿抿唇,不知回什么话才好,费了半天劲儿,憋出—句:“万岁真乃海涵啊。” 卫燕思:“……” 打发掉宸妃,她急召葛长留入宫进觐,请他出个主意,接下来怎样行事才稳妥。 葛长留见过许多大风大浪,老脸上没起—丝波澜,格外沉得住气,连续叹气三次,道:“耿忘书在狱中中毒暴毙,显然是南儒党下手。白陀罗无色无味,不会立即发作,耿忘书在进京前或许已中此毒。” 卫燕思也想到这—点,她至今记得初见耿忘书的情景——中元夜,水月河畔,耿忘书溺水,救上岸时,腹部有—明显的刀伤。 对于这道伤口,她从来没有细究过,现在看来,该是耿忘书中毒的源头。 卫燕思绕出桌案:“耿忘书曾跟朕交代过,红莲教确实与卢池净有密切关系,也是卢池净在中元夜,放他们进雁京城,并告知他们当夜朕的行踪。” 耿家惨案惹来红莲教的关注和同情,其中的教徒邀请耿忘书入教,—起胡作非为。 兜兜转转…… 卢池净迫害耿家,而耿忘书阴差阳错的入教,替卢池净卖力,可惜卢池净狡猾,早认出了他,—言不发,捧他做了红莲教的头头,把他培养成手中的—把刀。 讽刺!太讽刺! 她如果是耿忘书,也定然会惊怒交加,背叛红莲教,转而和朝廷合作。 卢池净杀害耿忘书,公然纠集朝廷—众老臣,来养心殿为难她,拉勇毅侯下水。 种种行迹可恶可恨,摆明在向她宣战! 她不能坐以待毙。 呵,有趣,她尚且没把事挑明,该死的卢池净反而等不及,率先出击了。 葛长留上前—步,脚步有力,官靴踩出踏踏声,躬身拱手道:“该讲的臣都讲,万岁所做的—切决定,臣定当竭尽所能,拥护到底。” “好,”卫燕思虚虚扶他—把,“朕要先试探屹川王。” 葛长留会意,眼珠骨碌—转,心中就生出周密的绸缪,请卫燕思附耳过来。 卫燕思越听越带劲,差点激动到昏头,竖起大拇指夸他老奸巨猾。 末了听从他的意见,将事告知太后,请太后斟酌补充。 太后再宽的心,也忍不了曲婉婉闹出这等丑事,得亏兰嬷嬷在旁劝着,不然即刻就要捉人进慎刑司动刑,严刑逼供出奸夫是谁。 卫燕思连哄带骗,求太后暂时忍耐,帮她演出请君入瓮的戏。 太后却突然转了话头,分外严肃道:“听说你欺负影儿,人家从你的养心殿哭着跑出去了。” 卫燕思腹诽,到底是哪个大嘴巴胡言乱语。 她用余光扫向御前第—忠仆侍卫——风禾。 只见风禾做了个乌龟缩脖子的动作。 第94章 五日后, 由礼部搭台在重华殿摆宴,庆贺卫燕思凯旋归来。 “凯旋”二字太往卫燕思脸上贴金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宴席是以太后的名义摆的, 她不至于挂不住面子。 太后应对自如,对受邀而来的皇亲国戚举起酒杯,道:“万岁长大了, 哀家实在高兴。” 皇亲国戚表面功夫很足, 直夸卫燕思远胜秦皇汉武,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开创大雁盛世。 “是啊,”太后颇为感慨, “红莲教多年来,一直是大雁的痼疾, 也是哀家一块心病, 万岁此行彻底铲除红莲教的余孽,哀家欣慰啊。” 皇亲国戚齐刷刷地站起来,山呼吾皇万万岁。 卫燕思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 扬起不尴不尬的笑容,讲出两句场面话, 请诸位家人们不必多礼。 眼神却总往曲今影的方向瞄。 说来惭愧, 那日在养心殿,她讲话不过脑子, 惹曲今影伤心, 事后在太后的责备下愧疚难当, 一连往勇毅侯府送了五日的赏赐,全是奇珍异宝,差点掏空了内务府。 曲今影一反常态没使性子, 照单全收,还毕恭毕敬的向负责送礼的春来蹲福,满嘴的客气话。 春来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的回到养心殿,将曲今影的反应讲给卫燕思听,怕描述的不清楚,还亲身演绎了一遍,神态举止拿捏精准,简直惟妙惟俏。 卫燕思感觉很棘手,夜夜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烙大饼,偶尔睡着也是噩梦连连,梦见曲今影也怀有身孕了,捧着个大肚子到她跟前晃悠,神情寡淡的说:“万岁,臣妾喜欢别人了,给你戴绿帽。” 她惊出一身冷汗,猛的睁开眼,哼哧哼哧的喘粗气。 当真是上辈子欠了曲今影的,这辈子日日被曲今影折磨。 是以下定决心,借今夜摆宴的机会,求得曲今影的原谅。 她这厢在心里翻江倒海,那厢的曲今影至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一副“老娘不愿搭理你”的表情。 卫燕思的小心脏酸酸涩涩,似乎有猫爪子在抓挠。 偏偏曲今影赴宴是以县主的身份,被一众皇亲国戚淹没了身影,卫燕思瞧不清她,不由的把脖子伸出老长。 “咳!”太后坐在卫燕思身侧,提醒她注意帝王威仪。 卫燕思讪讪的笑,塞了两片猪头肉进口中,掩饰神情的不自在,又将目光转移至卢池净和屹川王身上。 前者坐如松,专心致志的吃菜喝酒,一如既往的老古板模样,没有任何的不妥。 后者不停的抓耳挠腮,很心急似的,不时往八折屏风后张望。 这场宴席很隆重,文武百官在,皇亲国戚在,所有的嫔御也在。为图方便,嫔御们被八折屏风单独格开。 可想而知,屹川王在张望谁? 卫燕思同葛长流交换个眼色,举起酒杯,吟唱《将进酒》中的“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总结词为:“诸位爱卿,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随即拍手,招来教坊司的舞娘纵情歌舞。在座的每个人皆受到乐律感染,更有甚则狂饮三杯,跟随歌姬高唱起来。 但凡有热闹的气氛,便会有闹腾的人,奔波在各席间,劝酒斗酒,三两下就灌醉了大半的宾客。 卫燕思求之不得,特意往酒壶中的兑了水,下了缠金宝座,融入进群臣中,一杯杯的同臣子们对饮。 喝了许多杯,脸颊只透出淡淡的红,颇有微醺的意思。 今晚准备的酒水很烈,全是陈年佳酿,群臣光顾着贪杯,无暇关注卫燕思,没有发现她在假醉。 约摸半个时辰,卫燕思装作愈发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跌坐回宝座。 太后适时道:“皇儿醉了。春来,扶万岁到后殿歇息。” 春来麻溜的照办。 刚下了一节台阶,卢池净端着酒杯迎面走来,拦在卫燕思身前,醉醺醺道:“老臣敬万岁三杯。” 卫燕思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不知他是真醉还是装醉,不得已的配合道:“阁老快饶了朕吧,朕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此刻肚子里正难受呢。” 卢池净化身成一头倔驴,非但不让开,非当着卫燕思的面痛饮三杯,饮完后,坦然道:“万岁请便。” 挑衅!□□的挑衅!都说了不喝还非拦着她喝! 太嚣张了! 卫燕思敢怒不敢言,暗骂他祖宗十八代,用玩笑的语气道:“谁的酒朕都可以不喝?唯独阁老不行,您是国之砥柱,朕哪有不喝的道理。” 她一挥袖子,吩咐春来取来酒盏,却被卢池净叫停。 “万岁,老臣家中有几坛上好的雕花,一直舍不得喝,今夜恭贺万岁凯旋,斗胆带进宫来与万岁共饮。” 卢池净的身侧站着一名手捧托盘的内侍,他从托盘中抱起酒坛,拍来泥封,折身取来两只大碗,倒得满满当当。 卫燕思略略发怵,这酒碗实在太大,凭她的酒量,一碗下肚,怕是要昏睡个三天三夜。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卫燕思珍惜帝王的颜面,硬着头皮接下碗,眼睛一闭心一横,喝了个干干净净。 卢池净自当作陪,跟了一碗,方才拱手:“恭送万岁。” 这下,卫燕思是真的醉了,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脚底尽是软软绵绵,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不过理智尚存。 一出殿,她就挥开春来撑住墙,尽力不让自己倒下去,嘴上已然开骂:“卢池净……该死的老奸臣,狼子野心……挨千刀的,朕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春来求她别胡言乱语,万一卢池净的耳目听见,可糟糕了。 卫燕思的脸颊被酒气熏红,眸子也不负清明,拍拍胸脯,叫嚣道:“朕怕他!朕要拖他去午门,砍他脑袋,来人啊,卢池净谋大逆,唔——” 一只温温凉凉的手捂住她的嘴,肌肤上带有好闻的味道,薄荷混着茉莉花香。 卫燕思看向手的主人,扬起一比太阳还要绚烂的笑:“爱妃~卢池净欺负朕~你快抱抱朕,爱的抱抱~” 曲今影余怒未消,不愿与她有亲密的举动,侧身躲开她的拥抱,致使一代帝王摔下了台阶。摔得干净利落,咕噜咕噜滚不停。 第95章 “哎哟哟~”卫燕思带着哭腔, 抱住膝盖喊疼。 “万岁!”春来的心凌乱了,人也凌乱了,夺下掌灯宫女提着的灯笼,照亮脚下十数级台阶, 飞快的跑下去。 曲今影的反应更快, 半道截走灯笼, 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卫燕思身边, 抱卫燕思在怀里,急道:“摔到哪了!我看看!” “疼~”卫燕思瘪起嘴, 作势要哭。 “哪里疼,这里吗?”曲今影摸摸她膝盖, “春来, 宣太医!” 一代帝王摔倒, 事关龙体可大可小, 然而多事之秋, 不宜将事情闹大,曲今影怕派去请太医的奴才嘴不牢, 烦请春来亲自跑一趟。 春来伺候迭声应下,临去前回了趟大殿, 告知易东坡。 易东坡就在大殿门口, 拼命拦着一帮要找卫燕思敬酒的老臣, 直呼皇上醉了, 不能再喝。 咋一听春来的悄悄话,浑身冒冷汗,抬起拂尘敲春来的脑袋,骂他是个饭桶。 “我一不在万岁身边伺候, 你就要出差错。” 他马不停蹄地跑出去,远远瞧见曲今影也在,正一遍又一遍地推开讨抱抱的卫燕思,昏花的老眼登时闪烁起贼光。 试问醉酒的帝王如果宠幸了爱妃,算不算顺理成章? 肯定算。 正好修复和曲今影岌岌可危的感情。 虽然曲今影尚未入宫,顶了个宠妃的名头,但严格来讲,她在名义上已经是帝王的女人了。 易东坡眼珠骨碌一转,肚子里的坏水就烧开了:“春来啊,太医不用宣了,你去传龙辇来。” 然后将一头雾水的春来推入夜色中,自个儿挤出两滴老泪,甩着一双老腿踉踉跄跄地跳下台阶。 开口便是:“万岁,老奴和泠妃娘娘扶您回养心殿。” 卫燕思耍酒疯,朝他告状:“朕的爱妃不许朕抱抱。” 易东坡挑挑眉,表情很是猥琐:“万岁误会娘娘了,娘娘对您最好了,最心疼您了。” 一面说一面强制扶起卫燕思,塞进龙辇里,又请曲今影一并上辇。 “万岁醉的太厉害,摔下辇可不得了,有娘娘护着会好些了,有劳娘娘了。” 理由很充分,无可反驳,曲今影顺从的上辇,半抱住卫燕思,准她的脑袋搁上自己的肩头。 此情此景,令易东坡感慨万分,喟叹她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一甩拂尘高,高唱起驾。 龙辇坐了两个人,相较以往要沉许多,抬轿的奴才们拿出十二万万分的精神,一步一稳健,顺顺当当的进了养心殿。 殿内的奴才们一拥而上,在易东坡的指挥下将二位主子拥进寝殿。 易东坡亲自合上寝殿的门,反复检查三次,确认合的严严实实。 他压低音量,对守在门外的春来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里头有任何声响,别吱声,乖乖候着就行。 春来不懂他话中有话,老实的问:“万岁摔倒,伤了龙体非同小可,又醉着酒,咱们不进去伺候,能行吗?” 易东坡怒其不争,念他是自个儿千挑万选出来的干儿子,多加一句点拨:“怕什么,泠妃娘娘在里头。” “娘娘自小娇生惯养,是顶大个主子,哪懂伺候人,可别让万岁伤上加伤。” 话刚吐出舌尖,门里头传出哗哗啦啦的声音,像是瓷器摔到地上了,另夹杂着桌椅哐啷哐啷的短暂摩擦声。 春来闻之色变,转身就要推门。 “做什么!”易东坡推开他,用衰老的身躯挡在门前。 大有“你要进去先从老夫尸体上踩过去”的意思。 “干爹?” 事到如今,易东坡不得不坦白龌龊心思,叫春来附只耳过来,再嘀嘀咕咕三两句,讲得清清楚楚,再看春来的脸色,简直媲美熟透的苹果。 “原来如此……”春来搓手,“儿子学到了,也记下了,以后定不会在这些事上烦心干爹您。” 孺子可教也,易东坡很欣慰,负手仰头,观赏夜幕中璀璨的星月,如释重负道:“万岁登基有些时候了,后宫该添位小公主。” “小皇子岂不更好。”春来傻笑,露出八颗小白牙。 “你懂啥?”易东坡恨他个白眼,“儿子光会折腾人,还是闺女好,软软糯糯爱撒娇,贴心小棉袄。” 春来羞愧的低下头,保证以后会努力学习,天天向上,为他分忧。 而寝殿内的声响仍在继续,一会儿是乒乒乓乓,一会儿是哐哐当当,往后便是曲今影的呼喊—— “卫燕思你敢!” “住手……你个登徒子!” “爱妃,朕太匆忙,来得及翻你的绿头牌,明晚保证补上,你别躲,朕要亲你两口。” “你亲就亲,别脱我衣服。” “你不乐意大可以脱回来呗。” “我看你醉的不轻……唔……” 春来在殿外站的笔直,深秋的风一吹,脑子清醒许多,略略后怕起来,斗胆请教易东坡:“泠妃娘娘明个儿会不会要了我俩的命?” 易东坡:“我们效忠的是万岁!只要万岁高兴就成,你就乖乖等着,明日万岁定会赏赐我们。” 春来喜出望外,他可没想过会有赏赐,由此格外盼望太阳快些升起。 甚至默默盘算,按照今夜卫燕思的高兴程度,赏赐至少有三百两雪花银,或许还有点珠宝绸缎……当他好多年的俸禄呢。 越想越开心,抱住易东坡的胳膊摇来摇去,笑得合不拢嘴,耳朵却高高竖着,细听寝殿门内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籁重归寂静。 春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贼兮兮的道:“干爹,没声了。” 易东坡摸摸他的脑袋瓜,道:“说明完事了。”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春来咽下口唾沫。 他一直伺候卫燕思,一度怀疑卫燕思有难言的隐疾,这才不爱翻绿头牌,不爱去后宫闲逛,更甭谈在妃嫔处留宿。 是以对帝王宠幸完嫔妃之后的工作流程,不太熟悉。 易东坡甩了下头,甩出伺候过两代帝王的自信:“干爹要教你新东西了,你记好。按理说宠幸嫔妃的事,归敬事房管,不该我们多嘴,但凡事总有意外,历代都有过君王醉酒,临时宠幸宫女嫔妃的事,往往来不及宣敬事房,我们就将他们的工作流程草草的走一遭。” 春来半是明白半是糊涂:“什么流程?” “睁大眼睛看着,好好跟干爹学。” 易东坡语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停在东梢间的门隔外,抬手叩窗三声。 ——砰、砰、砰。 “万岁,时辰到了。” 静默片刻,门隔内没有回应,他又叩窗三声,缓慢而有力。 “万岁,时辰到了,耽误不得。” 门隔内依然没有回应,只听闻龙榻有嘎吱的摇晃声,似是谁在榻上翻身。 就在春来以为易东坡会第三次叩窗的时候,易东坡领着他退了出来。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宠幸不得超过半个时辰,怕君王纵欲无度。” 倘若敬事房进去叩窗,会不厌其烦的提醒卫燕思时辰到了,直到卫燕思应声,所以啊,当这差事的奴才最不受帝王待见。 至于他们嘛,替敬事房走个流程而已,喊两声就得了,算是有个交代。 春来“嗯”了一个字,认真记下。 易东坡道唠叨个没完:“唉,万岁宠幸了泠妃,人就没有再回侯府的道理,司天监拟的入宫吉日没用喽。” “那我现在去忙活吧,把万璃殿打点出来,方便泠妃娘娘搬进去。” “万璃殿的事情不能马虎,挑选的宫女太监必须个个聪明能干、贴心懂事。” “儿子明白。” 正为琐事操着心呢,风禾火急火燎的拐进院子。 易东坡在他紧锁的眉头里,推断出有大事发生,匆匆迎上去。 “难道没有捉住那对奸夫淫妇?” 奸夫淫妇指的是屹川王和曲婉婉,夜宴便是为他们摆的。 计划是这样的。 首先,重华殿内歌舞尽欢,觥筹交错,文武百官皆在卫燕思的不懈努力下被灌得烂醉,个个迷迷糊糊的,记不了事。 接着,由风禾担任夜宴的巡卫领官,故意在众人酒过三巡后松懈掉守卫。 宴内宴外一结合,可方便屹川王和曲婉婉借机私会。 原因是曲婉婉怀孕,自当惊骇交加,想方设法把消息递进屹川王府,而屹川王也定会心情忐忑,寻找机会见她一面。 只是机会难寻。 卫燕思想着这一层,决定“好人”做到底,没有机会就帮这对苦鸳鸯创造机会,再来一个瓮中捉鳖。 只待他们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于僻静的之处秘密幽会,届时就算全身长满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风禾:“人是抓到了,就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奇怪的是……五公主也在。当值的太监亲眼目睹五公主偷偷跟着屹川王和曲婉婉进了御花园,可五公主不认,非狡辩跟曲婉婉本就有交情,多吃了两杯酒,请曲婉婉陪她到御花园散步,偶遇的屹川王。” 如此颠倒了黑白,有私情的事就不成立了。 作者有话要说:审文的兄弟姐妹~绝对没有任何绿晋江接受不了的描写~ 瑟瑟发抖~~ 第96章 易东坡胡乱的甩了两下浮沉:“五公主她到底是何意思……我们忙活了好几天, 她凭空冒出来当搅屎棍子……这不前功尽弃了呀。” 一旁的春来一言不发,想起前不久五公主在养心殿留下的狠话—— “这事没完!” 像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春来浑身寒毛竖起,老实的交代此事。 “不妙!”风禾跳到屋檐下, 作势推门, 遭到另外两位忠仆的强力阻挠。 “你们闪开, 事情不能耽搁,会出大事的。” “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寝殿里头的事。” 风禾轴劲上来, 凶巴巴道:“寝殿里能用多大事?!” 易东坡和春来不便言明,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提醒风禾保持安静,切莫惊扰一代帝王一夜春宵。 风禾始终不配合, 骂他们是奸宦。一来二去, 三人拉扯成一团, 争论不休。 忽而,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三人急慌慌的转身, 打千请安。 “惊扰圣驾,奴才罪该万死。”风禾愧疚道。 他的头顶传来卫燕思两声咳嗽, 其中有明显的不自在之意。 他关心则乱,抬头端详, 着实吓了一跳:“万岁, 你的脸!” 其余两名忠仆也大起胆子偷眼去瞧, 顿见卫燕思左右脸颊全是牙印。 我的天呐, 是被“狗”啃了? 卫燕思微侧开身子,借着夜色躲避他们的视线,良晌才道:“唤两名机灵的宫女来寝殿,伺候泠妃娘娘沐浴。” 两名忠仆高高“喳”了一字, 各自提起衣摆起身,麻溜的跑远。 徒留下风禾在风中凌乱,一脸“我听不懂,但是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卫燕思怪难为情的,不愿意在此话题上多停留,主动提问风禾到底有何事? 在得知五公主的事,脸上再也没有一夜春宵后的满足。 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亵衣,急忙回寝殿穿好衣裳,在曲今影的强烈要求下,从衣橱内找出一件斗篷披好,顺便在曲今影的唇边偷了个香,保证去去就回。 赶到御花园,一干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假山。 再往假山后头一绕,果然见到今晚夜宴的三位主角。 其中,曲婉婉在低头啜泣,五公主在旁低声安慰。至于屹川王,隔老远站着,像是在避嫌。 现在避嫌?怕是太晚了吧。 卫燕思冷哼,目光含了刀一般,直直刺向屹川王:“皇兄好兴致,闲逛到御花园来了。” 屹川王略有两分失措,行完拱手礼,急忙开口解释:“万岁误会了,臣吃了太多酒,不太舒服,离开重华殿醒醒酒罢了——” “御花园在北,重华殿在南,相隔这么远……呵,皇兄光用醒酒的理由,怕说不过去。” “酒烈,我晕晕乎乎……天又黑,摸不清方向——” 死鸭子嘴硬。卫燕思腹诽他,心中却挂念佳人,哪有春宵一刻叫人家独守空房的道理呀,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索性速战速决。 “皇兄,御花园是后宫,任由你是亲王,也无召不得入内!沿路有数十名当值的奴才,他们若看到你走错了方向,往不该去的地方去了,自会提醒你。” 卫燕思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可你如果有心不让他们看见你,用别的法子溜进御花园,就另当别论了。” “万岁,不不不……”屹川王抖若筛糠,嘴皮子更是哆嗦的厉害。 五公主察觉情况不对,上前扯住卫燕思的袖子,用撒娇的口吻道:“皇兄,大皇兄没干坏事,我和婉贵人都可以替他担保。” 卫燕思才注意到她这个妹妹,一直以来,她都对五公主照顾有加,是出于本心,也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她想,占了原主的身体,该对原主的亲人照顾有加,方显厚道。何况五公主在原著中,虽然是个兄控,但戏份不多,也不作妖。 眼下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原著的男主可以死,原著的配角凭什么不能黑化成反派呢。 因而对五公主生出了警觉,任由五公主把话说下去。 她倒要瞧瞧,这是要整出哪样幺蛾子? 五公主:“婉贵人未入宫前,我便与她有点交情,她时常来公主府参加诗会。夜宴上,我喝了太多酒,缠着她陪我一起来御花园走走,”五公主瘪起粉嘟嘟的小嘴,显出可怜,“论起来,我也算私闯后宫了呗,皇兄既然要惩罚大皇兄,就连同我一起惩罚了吧。” “好啊。”卫燕思利落的答。 五公主万万没想到,惊讶到半晌合不上嘴。 风禾就等着这一声令下,当即指挥侍卫们押住屹川王和五公主,惹得他俩阵阵惊呼。 前者满口的求饶。 后者倒挺嚣张,咄咄逼人道:“谁敢!我非让父皇砍下他脑袋不可。” “那就让父皇来砍朕的脑袋好了!”卫燕思命令侍卫们将两人带下去,关进宗人司。 “皇兄!” “带下去!” 几名侍卫领命,不管二人如何挣扎,仍坚定不移的执行任务。 三名主角清了两个,御花园内安静许多。 卫燕思当皇帝有些日子,学到不少攻心的办法,打定主意好好折腾曲婉婉,在假山下寻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端坐到上头。 她叠起双腿,脚尖不时的转着圈,像极一位浪荡公子,就差悠哉游哉的哼支小曲儿了。 “朕有一事不明,想跟婉贵人请教。” 曲婉婉前些日子见到卫燕思时,那叫一个非常亢奋,要不是有人拦着,她都要当场脱衣求宠了。 眼下,倒害怕成一只小鹌鹑了。 “万岁……”她肩头缩了缩,指尖下意识划过小腹。 这一小小的动作,全落进卫燕思的眼睛里,化成一抹嘲讽,在眼底荡漾开。 “朕太凶了,吓到婉贵人了吧。” “……嫔妾不敢。” “不如宣太医来为婉贵人诊回脉,喝碗压惊汤。” “……劳烦万岁费心了,嫔妾无碍……” “吓着你没事,吓着肚子里的孩子可糟糕了。” 曲婉婉猛然抬眉,又迅速的趴跪到地上:“万岁,您尚未宠幸嫔妾……嫔妾怎会有孕了。” 啧啧啧。 好坚强。 卫燕思拿过风禾手里的灯笼,高高提起,照亮曲婉婉煞白的面庞。 “朕不宠幸你,当有别人宠幸你。” 曲婉婉疯狂摇头,两手捧住胸口,像是要捧出一颗真心,以显诚意:“嫔妾没有!” “不见棺材不掉泪!”卫燕思一脚踹中她心窝子,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既能表达盛怒,又能保证她肚里的孽种平安。 “你当用点下三滥的法子就能瞒过御医?瞒过宸妃?是朕叮嘱他们切勿多言!” 曲婉婉内心惊骇交加,眼白因为充血布满血丝,狗爬两步,跪行到卫燕思脚边,语无伦次的求饶:“嫔妾……知错了……呜呜,万岁。” “别靠近朕,滚远些。” “嫔妾是……被逼的!对,是被逼的!” “谁逼你?” 曲婉婉的哭吼顿住了,犹豫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 卫燕思猜她的良心没黑透,出卖起人来不够狠,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想想你娘吧,她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费尽心思送你入宫,你却如此回报她。” “你干出这等丑事,丢了皇家天大的体面,会牵连父母亲人。” “不过你有个好姐姐,念在她的面子,朕会尽量平息此事。你只要供出奸夫是谁?朕饶你一死,饶你母亲一死。” “朕再承诺送你们母女去西京别宫,过平安逍遥的日子,如何?” 条件很诱人,谁听谁心动。 风禾后槽牙咬的嘎嘎响,在卫燕思计划这场夜宴之日,他方知晓婉贵人和屹川王有奸情,却不知连孩子都有了。 他俯身到卫燕思耳边,低声问:“你怎的不跟我讲。” 卫燕思同样低下音量,诚实的回答:“朕怕你忍不住脾气,当场杀了屹川王。” 风禾:“……” “朕本就是个女儿家,这曲婉婉进宫无疑守活寡,跟谁偷情都没事,朕可以体谅。” “泠妃娘娘呢,你今夜宠.幸人家了。” “她不一样。” 卫燕思脸上的牙印消下去一半,摸着还有点疼,心里则是甜滋滋,回味起和曲今影滚龙榻的美好过程。 “朕,痛并快乐着。” 风禾:“……” 简单的闲聊完毕,卫燕思的注意力重新移回曲婉婉身上。 “婉贵人好大的架子,做下丑事,不但要朕开条件,还要反复思忖,真不怕朕要你的命吗?” “……”曲婉婉羞愧难当,头埋在地上,脸埋在草丛堆里,抽泣道,“嫔妾……不敢说。” “是屹川王吧。” 曲婉婉抽搐一下,心知一切已成定局,过多的挣扎也无用了,语气软弱无力道:“……是。” “你刚刚讲你是被迫的?” 曲婉婉终是良心发现,不肯继续污蔑:“不,不是。” “必须是!” 曲婉婉用不解和震惊的目光看向卫燕思:“……为何?” “不该问的别问,按朕说的做,便有一线生机,难不成你还指望朕也放过屹川王?” 曲婉婉瑟缩一下:“您会……处置屹川王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天早点更~ 第97章 “你在替他求情?” 曲婉婉:“……不……不敢。” 卫燕思嘲讽道:“朕真搞不明白你, 说你无情无义吧,你不肯污蔑他。说你有情有义吧,你又不敢替他求情。真矛盾。” “嫔妾深知罪孽深重,只求能护住家中可怜的母亲。” 还挺孝顺。 卫燕思突然变了脸, 眉眼温和的舒展开, 谦谦有礼的弯下腰, 扶她站直,再把灯笼递进她手中, 温柔道:“灯笼你拿着,天黑, 小心路滑。” “……谢万岁。” 卫燕思又摘下披风,裹住曲婉婉发抖的身子:“来人啊, 传步辇过来, 护送婉贵人回去。” 曲婉婉像一只牵线木偶, 由着她摆布, 临走前回眸不知再想什么, 偷偷转过脖子瞧她,顿时感觉如坠冰窖, 周遭弥漫着刺骨的寒冷。 安置好曲婉婉,卫燕思归心似箭, 乘龙撵回到养心殿。 下辇时, 她格外积极, 破天荒的没让易东坡和春来搀扶, 并且嫌他俩挡路,要求他俩有多远离多远。 她沿着抄手游廊,穿过花园,轻车熟路的直达寝殿, 急慌慌的像火烧屁股一般,幸而在推门之前稳住了。 殿内熄了蜡烛,漆黑一片,仅有三两月光透过窗纱照耀在床头,朦朦胧胧,仿佛蒙了层纱。 卫燕思的脚步从没这样轻缓过,似乎怕惊碎一件世间最精致、脆弱的奇珍异宝。 “阿思。”床帘子里头传出一声低软,略带沙哑。 “二更天了,你怎么还不睡?” 床帘自里头掀开,显出曲今影清丽的面庞,存有几分的娇艳,似火红花朵于夏日清晨盛开。 “担心你,睡不着。” 卫燕思旋身坐在床沿边,兀自俯身脱鞋。 曲今影自觉道:“臣妾来吧。” 卫燕思挑高一边眉毛,取笑道:“爱妃真乖,不过朕不敢,怕又惹你不高兴了。” “上回你口无遮拦,难道我不该生气?” 卫燕思赶忙赔礼,态度诚恳,姿态卑微,毫无一代帝王的架子。 曲今影微扬起下巴,环抱双臂,明摆着拒绝合作。 卫燕思只好在道歉的基础上,求饶加卖萌。她的眼睛本就又大又圆,洇上点水光甭提多楚楚可怜了。 曲今影招架不住,硬起的心肠软成一汪春水。 无法继续板着面孔,笑得花枝乱颤,腰肢一软,歪倒进卫燕思怀里,拿卫燕思的腿当枕头。 一头墨发轻柔的散开,折射着银白的月华,犹如神话传说中的漫漫银河。 卫燕思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 “你的披风呢?”曲今影惬意的翻个身,仰面躺好,目光黏着她。 “借给你妹妹了。” 曲今影皱了下鼻子,像只小狗,闻见不同寻常的味道,静待她的下文。 卫燕思嘴边有狡猾的笑,存心要惹她吃醋,故意住嘴,拿手捏住她耳垂。没得意多久呢,手背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 “爱妃,你老爱欺负朕。”卫燕朝痛处吹了两口气,“你伤及龙体,是大罪。” “你再罗嗦,我又要咬你了。” 好一只母老虎。卫燕思招惹会吃亏,拱拱手,求放过。 今夜她动.情,犬齿充血,发胀的难受,照着习惯,咬住曲今影的后颈。 不料曲今影一反常态,在她身下拼命抵抗,抱住她脑袋,张口就啃住她的脸。 啃完一口啃两口,啃完两口啃三口,没完没了,疼得她嗷嗷叫,到现在脸还疼。 她打死也不愿再遭一回这种罪。 “好爱妃,我们约法三章,以后我们困觉,你不准咬朕,只准朕咬你。” 绝对是霸王条款,曲今影坚决不从,气咻咻的下床,点了支蜡烛来,要好好论个理,求个公平。 烛光跳跃着,照清了卫燕思脸上的牙印。 曲今影惊呼出声,凑上去细细观赏自个儿的杰作。 “我咬的这般狠吗?” “不然呢?还有谁吃了豹子胆,敢伤及龙体。” 曲今影理亏,改走体贴路线:“寝殿内可有外敷的药,你这样子明早如何上朝?” “大不了朕告诉文武百官是你咬的呗,他们要是责备你,朕替你挡住他们的唇枪舌剑。” “去!”曲今影满脸的嗔怪,真要让文武百官晓得了,肯定写奏章骂她恃宠而骄,继而延伸出妖妃祸国的胡言来。 要搁在以前,万事有她爹挡着,她自不会忧心半分。 今时不同往日,她有任何一点错处,言官都能骂到她爹头上,强加罪责。 墙倒众人推,人心本凉薄。 一念起她爹,她就心如刀割,没有陪卫燕思玩闹的心思了。 自顾自的在寝殿内转上一圈,翻出抽屉里的药膏,拔开塞子,放到鼻息下闻了闻:“这药能去瘀消肿,我小的时候,娘亲教我习武,有磕着碰着的地方,用它保准好使。” 卫燕思不关心殿内有多少瓶瓶罐罐,仅享受曲今影对她的呵护,其指尖蘸着一小块药膏,慢悠悠的在脸颊上搽匀,触感清凉。薄荷的香味,和药膏的草药香气,纠缠在空气中。 卫燕思四肢百骸舒畅开来,歪头倒进枕头去梦周公。 曲今影缠着她,求她别睡,起来讲讲斗篷的归属问题,凭甚拿去讨曲婉婉的欢心。 卫燕思忙了一天,先是夜宴大醉,再是一夜春宵,最后是御花园捉奸。人生最刺激的三大事全赶在一起了。贼磨人。 她的体力彻底耗光,一缩进有曲今影的温柔乡,眼皮就跟压了石头似的,足有千斤重。 迷迷糊糊之际,她梦呓着保证:“朕有办法救勇毅侯出来,你放心。” 曲今影心尖一软,纵有怨气也消下去了,替她盖好被子,爬上床,在她身边重新安睡。 连日来,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她爹入狱,她求情不得,反倒跟卫燕思大吵一架。管束起家里的大小事宜,尤为力不从心。一切全乱了套。 此刻她方才明白,原来她的安心所,是卫燕思。 只要有卫燕思陪着,她无论做什么,心皆有归处。 她许久没睡过好觉了,睡得很沉,还做了美梦。 梦里是个晴朗的天。碧蓝的天空,雪白的云。她的父亲和娘亲,手牵着手站在书房的窗户外,笑望着练字的她,以及趴在书案上打瞌睡的哥哥。 自打娘亲离世,她就陷入了无限自责中,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娘亲。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自己不够乖?不够懂事?她想不出答案,渐渐的,怪罪起父亲,怪他接连纳妾,甚至宠妾灭妻,以致母亲含恨委屈。 可母亲的离世,真的是因为这些吗?她是个奇女子,出生将门,生性不拘小节,同男子一样浴血沙场,才不会同后宅的女人拈酸吃醋。 她爹说,娘亲的早逝,是早年战场上留下的旧疾复发了。 她不肯信。 一头钻进死胡同,固执的怨恨她爹,对他冷漠,与他疏远。 他爹不计较,笑着道:“等你长大了,会原谅爹爹的。” 自豫州回到雁京那天,她看着父亲头发花白了许多,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立在府门前,仿佛一夜间已入古稀。 此番情景,她原谅了一切。 何必执着于过往呢。 她要救她爹出来,不惜任何代价。 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透着半开的窗户往外瞧,天空碧蓝,云朵雪白,和梦里一模一样。 曲今影两边唇角往上提,不忍打扰卫燕思,去了外间,由宫女伺候着洗漱梳头,又换上一身漂亮的新衣裳,寻思着中午向卫燕思讨个恩典,好去大理寺狱探望父亲 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她环顾起四周:“时辰不早了,为何无人唤万岁起榻?” 每日的早朝在卯时,养心殿内理当有不少奴才忙碌才对,却静悄悄的,静到几乎诡异。 “易总管呢?春来呢?”曲今影沉下声问宫女。 “回泠妃娘娘的话,他们天不亮就被叫去了皇极殿,另外,太上皇派人传令,今日早朝免了。” 曲今影心脏重重一跳:“风禾呢,他可有来过?” 宫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懵懂的答:“没有,奴婢也奇怪呢,平日奴婢来为万岁梳头,茶房水房膳房的奴才,早忙的热火朝天了。风禾大人也会领着御前侍卫布置好龙辇,今早愣是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不好!”曲今影奔出外殿,匆匆跑向前院,路上如小宫女所讲,真一个人没有。 她有些浑噩,以为自己仍在梦里,狠心掐住手臂,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梦!不是梦! 曲今影加快脚下的速度,跑至养心殿的大门处。 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不知所踪,她吩咐一道跟来的小宫女,与她合力抬下笨重的门栓,发现大门从外头锁上了。 她奋力推门,门锁哗啦啦乱响,钻进耳朵,惊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外头出事了?” 小宫女经不住这等场面,哭哭啼啼的摇头。 曲今影率先想到的是有人谋逆,囚禁卫燕思逼宫。 稍一琢磨,疑惑逼宫太悄无声息了,不合情理。 联想小宫女刚才的一番话…… 难道是太上皇软禁了卫燕思?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 第98章 会吗?太上皇可是天底下最骄纵、最宠爱卫燕思的人啊。 曲今影转念, 自古无情帝王家。为了权位,儿女可以弑父弑母,父母亦可对儿女痛下杀手。 万事无绝对。 曲今影一颗心沉到谷底,万分疼惜起卫燕思? 她不做无用的挣扎, 恢复端方的仪态, 回到寝殿, 打定主意陪着卫燕思,不论寒来暑往, 不论天堂地狱。 卫燕思就坐在寝殿门槛上,披着被子缩成一团, 见她回来,笑吟吟道:“真安静啊, 许久没如此安静过了。” 曲今影将一个轻柔的吻, 印在卫燕思的眼角:“天凉, 咱们回殿吧, 我陪你多睡一会儿。” “朕睡得太饱, 再睡会头疼。” “你饿不饿,我去备早膳。” “朕想让你陪着。” “好, 臣妾陪着你。” 平日一下榻,卫燕思就能看见易东坡和春来两张谄媚的笑脸, 殷勤的伺候她穿龙靴、穿龙袍。忙前忙后, 活力四射。 今晨反到四周静悄悄, 她不适应, 光脚到窗边探看,院子里亦是空无一人。 满院的奴才哪去了?人间蒸发了不成。忽见曲今影慌张的跑向前头院子,专司梳头的宫女则哭哭啼啼追在后头。 她当即福至心灵,裹上被子, 坐到门槛处等她们二人回来。 “恐是太上皇的命令。”曲今影并不避讳这一猜想,陪着卫燕思进殿,绕进屏风,帮她穿好衣裳。 “屹川王到底是父皇的长子,他在父皇心中定是有些分量。” “他与后妃有染,你足可以治他死罪,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太上皇不会不管。” 卫燕思牵着曲今影的手,走出屏风,见小宫女在西梢间准备早膳,同往常一样,共十一品菜肴。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你看,全是朕平日爱吃的,父皇没苛责我朕。备有美味佳肴,又特地留下一宫女伺候朕。” 曲今影听不出卫燕思是在讲实话,还是故意宽她的心,齐齐落坐后,命小宫女退下去。 殿内只余她们二人。 曲今影舀上一碗清粥,搁在卫燕思手边:“你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倒是个乐天派。” “朕这叫听天由命。” 曲今影本别无所求,只愿心爱的人平安喜乐,若卫燕思真未放此事心上,她当真能开怀许多。 反正等太上皇的气头一过,自会放了卫燕思。 实际上,卫燕思并不这么以为,人心难测,太上皇虽退位,但却是王朝实际的掌权者,他要保屹川王的命,有很多种方式,不至于软禁她。 除非太上皇有更多的东西要掩盖。 是什么呢? 卫燕思喝了口粥,嘴里喃喃自语的分析。 “万岁!”小宫女去而复返,咋咋呼呼道,“太后带人来了,气得不轻……皇极殿派来的侍卫拦在门前阻止……您且去看看吧。” 卫燕思不等她说完,推开碗筷拔腿而去,一赶到前院,就听红墙外隐约有兵刃破风的响声。 “难道你们要谋反!哀家的皇儿是大雁朝的天子,你们困她在养心殿,是何居心!” 卫燕思能听出是太后在说话,估摸她一收到消息,就立刻带着人来了。 “太后息怒,是太上皇下令。太上皇最疼爱万岁,特地派老奴前来,请万岁前往皇极殿问话,去去就回,您不必担心。” 回答的声音偏细却不尖,略带苍老,该是太上皇的心腹,李德全李公公。 卫燕思将耳朵紧贴门板,试图听得再清楚些。 “不担心?呵,说得轻巧,他无缘无故软禁当朝天子,哀家如何不担心!”太后又言。 “宫闱之内,禁亮兵刃,求太后命他们收起兵器。” “哀家必须带万岁走,要么你们拿钥匙打开门锁,要么哀家命人把门撞开。” “太后,您息怒啊。” “滚开!” “老奴向您保证,万岁一定平安无事,否则自刎谢罪。” “你的命不值钱。” 外头吵得不可开交,卫燕思没听出一丝有用的线索,且太后与皇极殿的人纠缠,救她多半无果。 其实离不离开都无所谓,反正太上皇不会要她性命,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还可远离朝堂,不理烦人的政客和源源不断的奏章。 全当休沐了,多好。 思量间,曲今影伸出手来,戳戳她胳膊:“你别光看热闹,出言劝一劝呀,再闹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还是爱妃周到呀,卫燕思竖起大拇指,夸她贤内助。 方清了清嗓子,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听到她的呼唤,百感交集,忙不迭的应下,语带哭腔。 卫燕思道:“李公公你先让母后进殿来,朕解释一二,她便明白了。” 李德全挺为难,显然不信任卫燕思,门一开,太后抢人咋办。 “朕保证哪也不去,跟着你去见父皇。” 一代帝王金口玉言,李德全不好多犹豫,显得不给帝王面子,拿出钥匙开锁。 太后顺利进到养心殿内,将卫燕思前后左右端详一遍,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捧住她的脸蛋,怜惜道:“皇儿,你瘦了。” 卫燕思:“……” 才软禁半日而已,哪里有瘦。 时间紧迫,卫燕思长话短说,告诉太后昨夜花园的事。 “母后,朕办事欠妥,未将父皇考虑进来,父子亲情,他怎能忍心我杀掉他的儿子。” 太后吃的盐比她吃的饭多,思虑更周全,直接透过现象看本质:“事情要没那么简单。” 卫燕思扶着太后坐下,又转身合上所有门窗。 “皇儿愚钝,请母后明示。” 太后眸心一凛:“他不光要袒护伊川王与后妃私通一事,或许还要袒护屹川王伙同卢池净贪污受贿、幕养私兵这宗大案!” 卫燕思猛然抬头:“父皇他知道?!” 太后拍了两下扶手:“你此行豫州凶险万分,他自会派人暗中跟随,一来保护你,二来往来情报。你在豫州所探查到的种种,早在你回京之前,就已经呈上他的书案。” “那他为何放纵不理——” “因为屹川王是他儿子,昔日的太子人选。他对你好,多半是因为大长公主,娇纵你宠爱你,送你江山,不过是弥补当年的罪过。你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你,唯独不能给他儿子的命。” “屹川王谋大逆,本就是死罪!”卫燕思不服,来回踱了两步,“饶是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太后淡下神色:“哪怕是活罪,他也不会让屹川王去受。” “难道事情不了了之?” “皇儿啊,你想想,他下令软禁其实还有一层深意?” “下马威?警告朕?” 太后缓缓摇头:“他开始猜忌你了。”。 她转去靠窗的榻上坐,拍拍两侧的空位,示意卫燕思和曲今影,坐到她身旁。 “你命曲婉婉污蔑屹川王,实在太不谨慎,隔墙有耳,消息定然连夜传进皇极殿。” “皇儿一回到雁京,就派人去了安德坊。早前耿忘书透露过,那有屹川王和卢池净养募集粮养私兵的证据。却是几年之前的事了,许多痕迹模糊不清,导致证据不足。” 卫燕思面露窘迫:“皇儿怕屹川王得以把养私兵的脏水,全泼给卢池净,逃脱追责。假若扣下一顶私闯宫禁、强迫后妃的帽子在屹川王头上……等同谋逆,他跑不掉——” 太后抢白:“你是皇帝,一言一行皆是天下人楷模,行污蔑之事,传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效仿?” “……皇儿……”卫燕思垂下头,“惭愧。” 曲今影幽幽地开口了:“请太后勿要怪罪万岁,是臣妾求万岁放出我爹爹,她才一时糊涂,全是臣妾的错。” “你是个好孩子,哀家明白。”太后予她一个安心的笑,并未在此事上多做耽搁,接前言道,“豫州是大长公主的封地。太上皇生性多疑,自然怀疑你了解所有的前尘往事后,会对他生出厌恶,再起报复的心思。” 卫燕思:“他将我对屹川王的惩戒视做报复?难道屹川王全然无罪吗?” “你呀,实不该关押你五皇妹。” 卫燕思咬住下唇,沉默了,这事……的确欠妥。 太上皇是个福薄的人,本有十个孩子,五儿五女,或夭折或和亲或战死沙场。 仅留下了屹川王、渤山王和五公主。 五公主年纪最小,太上皇当她做掌上明珠。她是天家的贵女,任性妄为,却从不插手政事。 她将五公主卷进这宗大案里,太上皇不得不怀疑她是别有居心,软禁她,也合乎情理了。 “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卫燕思虚心求教。 太后忽然倾身抱住她:“好皇儿,你父皇终究是爱你的,你去求他,他就会对你心软,毕竟他对大长公主有愧,要用尽余生弥补。” “母后,你呢,会牵连你吗?” “哀家这些年在宫里,里里外外也备了些人马,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太后唯一恍惚,“哀家会拼尽性命护你平安!你要记住,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太上皇,而是卢池净。” 第99章 收押屹川王, 本是先入为主的好手段,千算万算,没算到太上皇会冒出来搅和,又牵扯进的五公主和勇毅侯, 事情变得复杂, 惹来各方猜测。 如夜临近, 心怀鬼胎者怎能稳坐钓鱼台,当要撤掉面具, 露出丑陋的嘴脸了,搏出一线生机。 卫燕思愤愤的咬牙:“皇儿记住了。” 她离开太后的怀抱, 朝曲今影抿嘴一笑:“朕去趟皇极殿,很快回来, 好吗?” 曲今影被她的笑容晃了眼, 闭上眼睛缓一缓才睁开, 答说:“好, 臣妾就在这等着你。” 明明是异常焦灼的境地, 她们的一问一答却尽是不经意,好似已经在一起许多许多年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 皇极殿此刻对于卫燕思而言,就是阿鼻地狱, 布满火海和刀山。好在有太后的指点, 她勉强不露怯, 并且想好了应对办法——哭。 她跟随李公公一干人等, 走过七八条长街,便离皇极殿不过十步远,她铆足了劲儿憋气,涨得小脸通红, 眼泪开始在眼眶内打转。 一进到前殿,情绪已然酝酿到了一新高度,哭得鼻涕眼泪纵横。 李德全是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么稀奇事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一国之君伤心到如此地步,不得不和蔼可亲的劝上两句。 “朕不孝啊——” 卫燕思刚嚎啕出声,对面的珠帘晃动,闪出几位身段婀娜的妙龄宫女。 卫燕思:“……” 这下丢人可丢大发了。 不曾想,人生处处是惊吓,更丢人的事还在后头。只见宫女们左右让开道,掀开珠帘,请出了高贵大方的五公主。 卫燕思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妈的,所有糟心事全赶在这一天了,老天爷存心要亡她。 “皇妹妹。” 刻意的多加一个“妹”字,显出讨好和亲昵。 五公主没有好脸色,眉眼间有刚告完状的得意和倨傲。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旁人乍一看,会以为五公主才是一国之君。 卫燕思好憋屈,又不好发作。 “还跟皇兄生气呢?皇兄跟你闹着玩呢。”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信,以至于五公主的脸色越发不好。 李德全不忍她冷场,提醒她快快跟上,莫让太上皇等着急了。 卫燕思向他投去一感激不尽的眼神向内殿走去。 李德全:“太上皇病情反反复复,难得清醒一两日,万岁当多孝顺些。” 弦外之音,提醒卫燕思别硬碰硬,一不小心把太上皇气驾崩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卫燕思听出来他在向着自个儿呀,旁敲侧击的跟他打听太上皇,再央求他多给点提示,她好有点心理准备。 李德全不像易东坡那般狡猾,为人和顺,性情温默,对于卫燕思他自是能帮则帮。抬起袖子遮住半张老脸:“屹川王也在里头。” 啥玩意儿! 卫燕思忐忑的性情愈发忐忑,拿不准太上皇唱的哪出戏。 眼珠子提溜提溜的转了几转后,又一次哭起来,相较于之前,哭得更悲戚、更惨烈,呼吸都分外艰巨,等同于肝肠寸断。 要不是李德全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她绝对能哭到椅子里,哭成瘫子。 “万岁何故伤心啊?”李德全拧紧眉心道。 “朕不孝啊,朕不念手足亲情……因后宫一个女人,伤了与大皇兄的手足亲情,也伤了父皇的心呐。”她尽量亮出嗓门,确保此番忏悔能够顺利传进内殿,传进太上皇的耳朵。 “朕错了,大错特错啊!父皇,求你惩罚皇儿,免了皇儿富贵,赶去民间做个普通百姓吧,呜呜……” 她的眼泪不要钱似的要下掉,半盏茶的工夫,哭湿了两只袖子。其实一多半是累出来的汗。 李德全看出她在演戏,演技也实在拙劣,担心她在太上皇面前露馅,便不急着催她往前走,端了盏清茶请她润润嗓子,好哭得再大声些,以免太上皇听不清。 很快,内殿出来一小太监,细声细气道:“万岁,太上皇有请。” 正抬袖子擦泪的卫燕思住了手,心道,挂点眼泪在脸上,挺好,可以显真诚,可以博同情。 她对着李德全微微一笑,感谢他配合她演戏,烦请他前边带路。 李德全道:“到底是皇家的家务事,奴才们守在外头就好,万岁好自为之。” 卫燕思几不可查的颔首,打帘子进了内殿。 此时已过晌午,内殿紧掩门窗,光线迷迷蒙蒙的。 卫燕思略有不适应,揉了揉眼睛,视线缓慢聚焦,落在殿中央跪趴着的男子身上。 ——是屹川王。 “皇兄。”卫燕思唤道,一开口,浓郁的燃香吸入咽喉,呛得她止不住咳嗽。 屹川王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应声转头,眸中水汽濛濛,像是刚哭过,不停的打哆嗦:“万……万岁。” “你……怎么了?” “万岁!”屹川王像一尊破碎掉的瓷瓷器,凌乱、惨然、惊惧…… 他的表现刹那击中卫燕思心底,怀疑他是在宗人司遭遇过非人的折磨。 “皇兄,”卫燕思试探着,“你起来说话。” “啪”一条鞭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掉在她脚边,落地时,鞭尾打在她明黄的衣摆处,震得衣料一抖。 她的心,也跟着一抖。 “父皇,你在哪?”她中规中矩的跪下,跪得笔直。 “你皇兄做错了,该重罚!”太上皇的话音里有浓重的痰音,自昏暗中传来,甚为空洞,“你是皇帝,有惩罚任何人的权力,生杀皆在你一念之间。” “父皇——” “捡起鞭子,狠狠地打,打死他!” “父皇!”屹川王颤栗着发抖,犹如街边无助的乞儿,孱弱又凄凉。 卫燕思看出来,他不单受到了太上皇严厉的训斥,还遭太上皇逼问了贪污腐败、以粮养兵等恶事。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丢命的大罪,方才吓成这般。 凭太上皇的手段,训斥和盘问的过程一定非常恐怖,堪称诛心。 来之前,太后再三嘱咐她,太上皇使出阴谋也好,阳谋也罢,种种皆是试探。试探她是否一心向着大长公主,有了报仇的心。 所以必须时刻不忘“念情”二字,念着手足之情,念着父子之情,由此自能应付太上皇。虽然姜是老的辣,但不至于输的一败涂地。 卫燕思稳住气息,磕了下头:“大皇兄的秉性父皇您是知道的,他敦厚纯良,受到奸人的挑唆才犯糊涂——” “捡起鞭子。” “父皇开恩。” “捡起鞭子!”太上皇陡然扯高嗓子,狼狈的咳嗽起来,其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拨浪鼓的脆响。 卫燕思猜他又捏着那面鼓在把玩,暗自唏嘘。 物是人非啊。 “父皇要惩罚大皇兄,就先请惩罚皇儿吧。皇儿乃天子,有洞鉴废兴、教化万民的责任。大皇兄有过,皇儿更有过。” “你当真要为这不孝子求情。” “是,皇儿求父皇开恩。” “为什么。”太上皇的声线明显在颤抖。 卫燕思就等着这一问,铿锵有力的答道:“他是我皇兄,是我世间最亲近的人。” “可他与后妃行不轨之事!” “不怪皇兄,朕明知皇兄与曲婉婉情投意合,却非要横刀夺爱,强选曲婉婉进宫。” “他谋大逆!” “他只是受了奸人挑唆,”卫燕思转眸看着仍趴在地上发抖的男人,“皇兄,你回答父皇呀。” 屹川王如梦初醒,胡乱地抹干眼泪:“是是是,全是卢池净……他挑唆我和万岁感情。他说,父皇本意立我做太子,是万岁夺了我的皇位……我耳根子软,拎不清,太糊涂太糊涂了……父皇饶命啊……” 他愈发绝望,高大的身躯猛烈的抽搐一下,歪倒在地。 卫燕思打心眼儿里鄙视他,敢做不敢当,活该没有皇帝命,颜上却依旧挂着一丝不忍。 捞住他的胳膊,扶着他跪好,可惜他不成器,腿软无力,刚一动人就又歪倒回去。 草包中的草包啊。看不出来太上皇实际在保你吗? 卫燕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儿昨夜气愤,也犯了糊涂,押解了大皇兄和五皇妹,把一件家务事,变成了天下事,惹得朝臣议论纷纷,惹父皇您伤心。” “你真不怨你大皇兄?” “只是生气和寒心罢了。父皇既已打骂过皇兄,皇儿的气就消了,莫要把事闹大了,寻个办法糊弄百官,这事便翻篇,以后我们谁都不再提,皇儿依旧喜欢大皇兄,依旧孝顺父皇。” 最后一句乃是重点,卫燕思几次想说,皆觉得不够自然,装在肚子里酝酿好久。 她歪歪头,试图窥见太上皇隐在暗处的龙颜,影影绰绰中,仅见到太上皇衣裳的轮廓。 “哪有简简单单就作罢的。”太上皇道。 “父皇……何意?” “有个人必须杀。” “卢池净?” “婉贵人。” 卫燕思犹豫一瞬,答应下来,反倒是屹川王不干,回魂一般,狗爬到太上皇的宝座下,苦苦哀求太上皇网开一面。 屹川王:“婉儿她……有了我的骨肉……是您的亲孙子啊。” 第100章 卫燕思真服了屹川王, 这等丑事岂能讲得如此直白,多少要考虑到太上皇年迈体弱。 果不其然,太上皇的眼珠差点瞪出眼眶,连呼吸都停止了。 卫燕思怕他当场驾崩, 大步冲上去, 猛揉他胸口, 努力替他顺气。 “父皇,事已至此, 何不成就一桩美好姻缘。” “婉贵人罪大恶极,可杀她就是一尸两命。朕登基不久, 不想造太多杀孽。” “事已至此,求您看在他们二人苦命鸳鸯的份上网开一面, 朕寻个理由打发婉贵人去别宫。” “况且莞贵人跟着朕……也该是守活寡的命, 更别提孩子……” 卫燕思言辞恳切, 极度的衬托了屹川王的狼心狗肺,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提醒了太上皇她的女儿身。 说到底是她对不起入宫的嫔御们,今日出了个奈不住空闺寂寞的婉贵人, 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太上皇态度坚决:“国有国法,宫有宫规, 如果不处置婉贵人, 后宫嫔御岂不是肆意妄为?” 他话一出口, 屹川王开始第二轮的痛苦哀嚎, 拼命求情,鼻涕眼泪横飞。 该劝的卫燕思都劝了,人各有命,再多言, 显得她这皇帝心慈手软太懦弱,更怕言多必失,便只是伺候着太上皇,帮他揉肩捶腿,疏解胸中郁气。 太上皇挺争气,缓上两口呼吸后,四肢有了劲儿,连扇屹川王三巴掌,响亮清脆。 屹川王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发紫,捂住脸趴在地上,嘤嘤的哭泣,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这一刻卫燕思方才明白,李德全所讲的“皇家的家务事,奴才守在外头就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佩服他不愧是易东坡的师傅,比易东坡还要人精儿,猜到太上皇会动手,他一奴才带在旁边瞧着,会掉了屹川王的脸面,或会招来屹川王的报复。 卫燕思顿悟了,一个老奴才都晓得远离是非,她又何必挨得太近,乖乖的站远些,不再掺和了。 太上皇骂人的话没停过,听起来很有恨铁不成钢的味儿。手也没闲着,丢开拨浪鼓,每一刻钟扇出一记耳光。 可怜的屹川王直被扇成了猪头。 卫燕思看得心情莫名爽,又讲了两句劝解的话,便退出内殿,询问守在外头的李德全什么时了。 李德全回答:“刚敲完暮鼓,宫门下钥了。” 原来这么晚了,卫燕思抖抖发麻的双腿,劳烦他跑趟养心殿,告知曲今影她平安无事,还需多耽误片刻才能回去,要她别太担心。 李德全应承下来,去去就回,带回了曲今影并不在养心殿的消息。 “老奴问过那名小宫女,说是泠妃娘娘出宫了,去大理寺探望勇毅侯。” “老奴带万岁来皇极殿时,并未重新锁上养心殿的大门,想来泠妃娘娘是得了太后的准允才去的。” 卫燕思略感不安:“怎么去那么久?” “眼下天黑了,娘娘自当是回侯府了。” “不,她知朕的境地,一定会在宫门下钥前赶回来。” 李德全宽她的心:“娘娘不是一般的弱质女流,行事总有分寸,或许是路上耽搁了。” “但愿如此。” 卫燕思沉吟片刻,见左右无人,复打听起三位忠仆的情况。 李德全道:“万岁别太忧心,养心殿的奴才全安置在太监所和侍卫处,都在自个儿房里,不过是有了限制,出不门罢了。” 这话也是明摆着告诉,太上皇并未存心为难,只是试探她是否有杀心,终究是疼爱她的。 有了李德全的暗示,卫燕思悬起的心彻底放下了,吩咐李德全派奴才去勇毅侯府问一问,泠妃可有平安归府。 李德全一拱手,承诺亲自去办。 卫燕思目送他苍老的背影逐渐远去,对他欣赏有加,宫禁内外人人拜高踩低,见风使舵,像李德全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了。 怪不得能培养出易东坡和春来这等徒子徒孙,圆滑却不世故,很高明啊。 卫燕思嘴边有了一抹弧度,想着内殿的风波未停,不好在外多逗留,急忙折身回去。 刚一掀开内殿的帘子,就隐约听见马儿的嘶鸣。 她立刻刹住脚,抬眸对上太上皇的眼,其眼眸里的情绪同她一样。疑惑与震惊。 宫禁之类禁行车马,哪里来的马鸣声! 卫燕思心存侥幸,盼望听错了,奔向紧闭的窗户,猛地推开,将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寒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令她抖个寒颤。 这下,她不光听见马儿的嘶鸣,还有阵阵马蹄,混合着刀剑相向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沉重铠甲的摩擦声,还有……喊杀声。 她再迟钝也能猜到皇极殿外的情况。 “父皇!有兵!” “皇儿别怕!”太上皇撑着扶手踉跄地站起身,“快把殿内的烛火通通灭掉。” 卫燕思哪里遇过这种阵仗,不免发慌,双脚像灌过铅一般,粘在地上动弹不得。 “冷静些,到父皇身边来。” 太上皇哪里还有严父的样子,柔和下锋利的眉眼,瞳仁深处荡漾着水光,就连嗓音也分外低醇,像是在哄小孩子,尝一尝新买的糖。 卫燕思像是获得了某种温暖的力量,渐渐静下心来,三两步地走向他,被他用力的拥紧怀中。 “听父皇的,不会有事。” 卫燕思点头,一把捞起仍处于浑噩中的屹川王,与他一起将所有的蜡烛吹灭。 殿内陷入无边黑暗,充斥着诡异的安静。 卫燕思适应了一会儿,眼睛慢慢能借着月光看清点东西。 忽而,有拔剑出鞘的铿锵声响起,细细微微,却震得卫燕思耳膜发颤,伴随着一道银光伤过。 “父皇!”屹川王声线颤抖,“您……做什么?何故拿剑抵着儿臣……” “不肖子孙!可是你与卢池净里应外合,密谋造反。” 屹川王咚的跪下去,抽泣道:“儿臣没有啊……真心知道错了,绝不会干出弑父弑君的事来啊!” “当年朕改立小六做储君,你一直怀恨在心,同卢池净狼狈为奸,幕养私兵……你养私兵想做什么,难道是用来伺候你吃喝玩乐的?” “父皇——” 第101章 “朕今日叫你来, 是为了点醒你,让你看清小六是何等珍惜你们兄弟间的情谊。她既承诺既往不咎,你何苦要走到这一步。” “您只疼小六,您的眼中只有小六, 我就不是您的儿子吗?”屹川王毫无预兆的咆哮道。 “逆子!” 太上皇长臂一挥, 扬剑砍向屹川王…… 卫燕思眼见着长剑挥向屹川王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欲要冲上去夺剑。 慌乱中不小心被一绣墩绊倒了。 她摔伤了膝盖, 疼得直冒冷汗,刚把痛感忍过去, 一双手摸索过来,扶着她站好。 “没事吧。”太上皇关怀道。 卫燕思回过神, 赶紧去瞧屹川王, 见人还好端端的站在那, 高悬的心这才放下去。 至于那把剑, 仍然紧握在太上皇手中。 “父皇, 先问问清楚,别冤枉了大皇兄。” 她来皇极殿之前, 太后曾有言,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 一定会与太上皇拼个鱼死网破, 护她周全。 她不由得猜测, 外头的兵是太后的人。 可太后素来妥当, 嫌少贸然行事,难不成是过于忧心她的安危,失去分寸了。 当然,外头的兵也有可能是卢池净的人。 卫燕思突然灵光一闪, 对,一定是卢池净派来的。 他毒死耿忘书,率领内阁和御史台逼迫她将勇毅侯下狱,又知她一心解救勇毅侯,是以迅速起兵。 一连几记重拳,打得她脑袋发懵。 最惨的是,她设计屹川王和曲婉婉,惹来了太上皇的猜忌,被太上皇软禁养心殿。 一步一步,反而给了卢池净可乘之机, 她在想,屹川王会不会早知道她的设计,将计就计,故意去同曲婉婉幽会。目的是令太上皇的猜忌她。 真要论起来,屹川王与卢池净里应外合……也不是不可能。 她疑心乍起,但表面功夫要做足,毕竟她能想到的,太上皇亦能想到。 “父皇,大皇兄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当务之急是查探殿外的情况。” 太上皇早气糊涂了:“逆子,朕偏心小六,但平心而论,对你从无亏待。” 屹川王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我才是你亲生儿子,宫内的旧人谁都知道小六来路不明——” “住口!” “如果没有她,我本是太子,大雁的天下应该是我的!” “你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哪里有半点为君之才!” “我没有,难道她有吗?”屹川王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抬臂指住卫燕思。 他这般毫无城府的质问,令卫燕思心惊,一个疑惑自心底跳出来,惊得卫燕思五脏都在震颤——屹川王真的像表面那样愚笨迟钝吗? “皇兄……你……” 太上皇气狠了,猛烈的咳嗽两口,手上的剑再也拿不稳,咣当砸下去,只骂屹川王是个不孝子,最后一声哽咽,瘫坐到地上。 卫燕思连忙跪下去抱住他,彼时,屹川王纹丝不动,像是在观赏一场事不关己的大戏。 即便月色迷蒙不清,卫燕思依然能看见伊川王眼底的阴狠乖戾。好似一瞬间性情大变,方才还哭哭啼啼的人,压根儿不是他一般。 卫燕思可以确定,这场兵变闯宫绝对和屹川王脱不了关系。 她当机立断,捡起了剑,直直刺向朝她逼近的屹川王,却被对方侧身躲过。 传言屹川王是个草包,因母妃的关系,身上流着一半匈奴的血,却是皇长子。 当年太上皇决定传位于他时,朝堂争议不断。 那时的他未满十岁,功课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他的母妃叮嘱他,别露锋芒。 他不优秀,试问哪里有锋芒可露?但明白天家薄情,心知母亲是为他好,便没反驳,特意懈怠功课,做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皇子。 又逢二皇子夭折,另外三位弟弟或体弱,或年幼。 满朝文武即便看不惯他,也不得不以太子是国之根本为由,请求太上皇早定皇储,稳定民心。 他自然心有欢喜。皇位非他莫属。 偏偏好日子不长久,卫燕思凭空冒了出来。 卫燕思的身份引来诸多猜测,但架不住太上皇喜欢,不顾满朝文武反对,非要立卫燕思做太子。 他的靠山只有从匈奴远嫁而来的母妃,而卫燕思的靠山是太后和太上皇。 就算铁了心争储,他也争不过,反倒会惹来太上皇的厌恶,如此一来,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自此,他真正的装疯卖傻起来,所求不多,仅仅是平安长大,喜乐一生。这也是母妃薨逝前唯一的心愿。 他多么希望帮母妃完成这心愿,可他不甘心。 皇位本该是他的。 天下本该是他的。 “逆子,你胆敢勾结卢池净……逼宫?”太上皇压住喉间的痒意,费了半天劲才把话说完整。 “是你自己蠢,”屹川王仰头狞笑两声,“小六呆在养心殿,有御前侍卫护着,而你呢,躲在皇极殿里不出来,我正愁如何把你们一网打尽呢。这下好了,你和小六都在这,我也懒得废神!” 太上皇大声道:“你疯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皇,你当年为了的皇位,连同胞姐姐都可以追杀,我又如何不能杀六弟弟呢?” “她是皇帝,你杀她是弑君,是大逆不道。” “今天还就谋大逆了!” 卫燕思:“皇兄,不要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你!”屹川王一个跃身,奔向卫燕思,劈手去夺她的剑。 卫燕思早有防备,连退数步,跑出内殿,高喊:“御前侍卫何在。” “别喊了,”屹川王追出来,像一个猎人嘲笑掉入陷阱的猎物,语气中满是轻蔑,“风禾关在侍卫处,没法来救驾,至于你的御前侍卫,眼下正和卢池净带领的私兵打做一团呢,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你弑君,就算坐上了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百官不会服你。” “所以我不会杀父皇,今夜过后,我会逼他下旨,昭告天下嘉懿帝暴毙而亡,改立国君。” 卫燕思咬紧牙关:“你……够狠。” “是你太轻敌、太软弱,明明抓到了耿忘书,就该获悉我和卢池净勾结,就该当机立断。你怎么做的?不过是暗中调查,派暗卫日夜徘徊在我们的府门前监视……” “对。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朕不该顾念手足情谊,不该暗中查证,该果断下令,命暗卫诛杀你们。” “蠢货,”屹川王张开双臂,像是鸟儿分外享受翱翔的姿态,“别浪费时间了,我晓得你在等谁?等太后来救你对吧,她现在啊,自身难保。” 卫燕思体内的血液骤然翻涌,呵斥道:“有事你冲朕来,别伤害她!” “她是一国太后,如果乖乖听话,我会给她留体面,可她要为了你这宝贝儿子做点小动作,我就不敢保证她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到底要对她怎样!”卫燕思急躁道。 “只是派兵围了慈宁宫而已,你按我说的做,我保她没事。” “你想要皇位我给你就是,我本就不稀罕。”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脱口而出,显然刺痛了屹川王。 凭什么。 凭什么…… 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在卫燕思的眼中凭什么一文不值。 装疯卖傻多年,苦心经营多年,对于卫燕思来说全是“不稀罕”。 “你在嘲笑我?”屹川王的脑袋歪到一边,似乎是陷入了这一问题,人显得有点疯魔。 “你居然嘲笑我?” “你敢嘲笑我?” “你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即便是天下,你也轻而易举的得到。” “你不懂珍惜,根本不配做皇帝!” “我才是皇帝,皇位本来就是我的!” 他像是溺了水,掉进漩涡里,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出,快要溺死在其中。 眼前的卫燕思,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把揪住卫燕思的领口,将抽搐的五官逼向她:“你回答我啊,回答我!” 轰隆。 窗外响起一声爆裂,西边的一处宫殿燃起了冲天大火,萧瑟的晚风,助长了火势,烧亮了整片夜空。 卫燕思挣脱开他的桎梏,奔过去趴在窗边,心脏立刻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慈宁宫……着火了。” 她抬脚蹬住窗弦,打算翻窗出去。 屹川王的警告在身后响起:“父皇的死活你就不顾了吗?” 卫燕思扭过头:“你说过要留下父皇的命。朕愿意写下退位诏书,大皇兄,你别再多造杀孽了。” “不造了不造了,我杀你一个就够了。”屹川王一面说一面朝她走来,越走越快,整个人犹如一把破风飞来的利刃。 卫燕思下意识的重新提剑,为防屹川王再次躲过,她刺出剑的速度前所未有,快到她感觉不到时间。 她甚至觉得血脉深处有种力量在觉醒。像春风拂过,万物生长。 脖颈后的腺体更是在撕裂般的疼痛,直疼得她头皮发麻。 等她回神,屹川王已经紧紧捂住了脖子,口中不停的发出嗬嗬声。 眼里,具是惊恐。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了,尽量在这个月结束前完结~~ 第102章 殿内光线太暗, 卫燕思什么也看不清,试探着唤道:“大皇兄?” 回应她的依然是嗬嗬声,低哑,急促, 断断续续。 下一刻, 屹川王砰的倒地, 砸出一个巨响。 珠帘掀动,太上皇端着一盏烛火出来。昏黄的火光跳动, 照亮了屹川王的脸庞。 他双目大大睁着,脖子上有好长一条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裳。 卫燕思惊魂不定, 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 垂下目光, 看见了剑身上的血迹。 “朕……杀了他。” “父皇, 朕杀人了。” “朕杀了大皇兄。” 卫燕思一时失去分寸, 触电般丢开长剑。 剑身在触地的一刹那,跳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颈后的腺体也随之一跳。 头愈发的疼了。 卫燕思抱住脑袋,缩到墙边, 意识迷蒙中, 瞥见了太上皇。 他在月色中佝偻着身子, 一点一点弯下腰肢, 而后像是遭到一记重击,颓然的跪下去,就跪在屹川王的身边。 烛台自他手中滑落到地上,滚出半个圆。 他似是难以置信, 双手颤颤巍巍的贴上屹川王的胸口,去感受屹川王的心跳。 没有,心跳早已经停了。 屹川王的生命力在一瞬间流失殆尽了。 一豆烛火继续跳动,极弱的微光照出太上皇惨白的脸庞。 “川儿。” “川儿……” 太上皇呼喊着屹川王的小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父皇……”卫燕思呢喃着。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可脑中却是清楚情况紧急,她和太上皇不能呆在这,至少要找个地方躲一躲。 她大力的拍打腺体,缓解痛感。 “父皇。” 她双腿发软,撑住墙面,一寸寸挪向太上皇。 “朕带您先离开……” 因为心中有愧,话刚吐出来,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视线不自觉的落向屹川王。 全是她的错。 平心而论,她没想要屹川王的命……万万不该失了手,酿成大错。 “您怎样惩罚朕都行?切莫太伤心,坏了身子。” 卫燕思俯下去,搀扶住他的胳膊,试着凭蛮力捞他起身。 可太上皇就像是被钉住一般,始终无动于衷。 “父皇!” 卫燕思急了,“你听,殿外闹成一团了,卢池净马上就会带叛兵杀进来,到时候我们真没有退路了。” “朕可以死,您也不怕死,可五妹妹呢,她一个弱女子,落进卢池净手里会怎样?” “还有渤山王,他仅有王府的护卫军,根本护不住他。” “难不成今夜要让卢池净这乱臣贼子,屠尽我卫氏一族吗——” 卫燕思脑子一热,不再顾念太上皇的感受。 “当年您伙同卢池净追杀端阳大长公主,这些年你一直活在愧疚难当中,今夜就是您为大长公主报仇的好时机!” 突然,太上皇四肢抽搐,噗的一下,喷出一口鲜血。 “父皇!” 卫燕思眼疾手快,将他半扶半抱,以免他倒下。 “小六……皇儿……”太上皇大口大口的喘气,两手紧紧揪住她的袖口,嘴唇开开合合,努力想说些什么。 “朕在……” “……父皇您撑住,朕宣太医……您等着。”卫燕思的眼眶发烫,她从没有这般无助过,左右摆着脑袋,想喊进一名奴才跑趟太医院。 可偌大的皇帝殿早没人了。 “皇儿……鼓……” 卫燕思没听清,耳朵贴到太上皇唇边。 “父皇,你要什么。” “鼓……” “鼓?” 太上皇露出一如释重负的笑:“对,鼓,鼓……” 他要那面波浪鼓,是年幼时端阳大长公主亲手做给他的。 卫燕思恍然大悟,扶着他轻轻躺下,转身去拿搁在宝座上的拨浪鼓,复又急匆匆的赶回来。 “父皇,鼓!” 卫燕思抬袖抹干眼泪,一边吸鼻子一边把鼓捧进太上皇的手里。 太上皇将鼓缓缓移到胸口,就搁在心脏跳动的地方。像是得到某种满足,他眼底的灰白被欢喜驱散,良久了,瞳孔逐渐变得涣散,虚虚的看向黑暗深处。 “小六……” 卫燕思抽噎着应下一声,拍拍脸,平缓呼吸。 “小六,父皇做错过一件事,死后会下地狱吧。”太上皇问道。 “您是九五至尊,会去神仙住的地方。” “皇姐也在那吗?” “在的,在的,她一直在等您。” “她一定怪我怨我吧?父皇没脸见她。” “皇儿相信,她很想念您。” “小六,”太上皇转过头,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替父皇办件事。” 卫燕思不住的点头。 “你一定要平息这场宫变,替朕迎回端阳大长公主……迁她入皇陵,要我们姐弟团聚……” 卫燕思再也忍不住悲伤,这种情绪犹如一柄小刀,在疯狂的割开她的五脏六腑,无法言喻。 秋夜,变得比凛冬还要冷。 就像太上皇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他终于能从愧疚中解脱。 这些年来,他卧不安枕,痛不欲生,死对于他说,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卫燕思替他松了一口气。 “皇儿记住了,定会亲去豫州,迎大长公主归雁京,入皇陵。” 太上皇的嘴角有血溢出,沿着下颌滑进明黄的领口,可笑没停过。 笑容像太阳,启于东方,自此天光大亮。 和梦中大长公主的笑容一模一样。 “好孩子,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不辜负皇姐对你的期望,不要辜负朕。” “皇儿会的。” 太上皇很是疲惫,慢慢的合上眼道:“这面鼓,你拿着………藏在里头的东西去找勇毅侯。” 听闻他的话,卫燕思神色变了变,原来这拨浪鼓里另有乾坤。 她摊开手接下拨浪鼓,接连摇了好几下,鼓面有轻微的震荡,咚咚咚的一串清脆。 她耐着性子,再摇了摇,这一回所有注意力都凝结在指尖,真就感觉出里头有东西在晃动。 “是一块兵符。”太上皇虚弱道。 卫燕思高扬起眉毛,细细思来,觉得也对。虽然太上皇退位,但是朝政一直由他把持,时常向葛长留下吩咐。 另外养一对兵马以备不时之需,全在情理当中。 “您这是……” “皇儿,父皇能给你的全都给了,日后父皇再也保护不了你……记住你答应父皇的话。” “咳咳,你拿上兵符……” 卫燕思如鲠在喉:“您呢?” “父皇撑不了多久了,你快走吧。” 正说着,殿门被大力撞开,一个身影踉跄着摔进来。 卫燕思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赶紧拿起剑,看清来人是李德全后,全身紧绷的肌肉猛地松开,以至于双腿发软。 “万岁,卢池净伙同门官,带兵闯进宫——” 李德全慌忙爬起来,因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太上皇!” 她本就年迈的双腿,支撑不住,整个人直直跌下去,又翻身跪爬向太上皇。 他年长太上皇许多,十余岁起就伺候还是皇子的太上皇。时光弹指一挥间,算起来,和太上皇朝夕相伴已有四十年。 万没想到,会这般分别。 太上皇撑开一丢眼皮,用余光瞄向他,眼中闪动着深深的不舍。 李德全握住他的手:“太上皇……您……” 太上皇:“老李子,嘿嘿,朕要先走一步了。” “记下我的口谕,屹川王勾结乱臣卢池净,逼宫篡位,由朕亲手诛杀。” “你即刻带万岁离开皇极殿……千万护住她。” “老奴,”李德全咽喉一动,趴下.身子,额头重重的磕地,“遵旨。” . 当皇帝的通病是疑心。 太上皇既然能未雨绸缪,秘密组建一支军队,自然会在皇极殿内留出逃命的通道,正位于花园底下,入口在假山一处不起眼的石头后。 通道很黑,很逼仄。 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潮湿气息。 李德全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头,卫燕思跟随他钻了进去。 走到半路,他停住脚步,将灯笼塞给卫燕思。 “万岁,再走一刻钟就是出口,老奴只能陪您到这儿。” “你要去哪?” “老奴要回去。皇极殿的侍卫撑不了多久,叛贼们很快会闯进殿内,瞧不见您定会四处搜索,这地道瞒不住多久。” “你要回去?” “老奴去拖住他们,哪怕多拖半刻钟也好啊。”他云淡风轻道,好事再讲一件普通的家常事,唠唠嗑而已。 卫燕思本来万千悲凉的心,登时涌出酸涩,四肢顿感无力。 今夜,会有多少人因她而死呢? 风禾?春来?易东坡?太后? 还是曲今影呢? 她退出一步,靠上湿润的墙壁,眼底映客着沧桑,赛过李德全脸上的道道皱纹。 李德全似在喟叹:“太上皇由老奴伺候多年,老奴自当随他去,不然黄泉路上他会不习惯的。” 说罢,朝卫燕思恭敬的行礼跪拜。 卫燕思想起初见他那天的清晨,天空飘着小雨,他带她穿过花园,告诉她园内栽有薄荷,喜欢的话可以跟太上皇求两株带走。 “你会死的。” “万岁保重。” 李德全又鞠了一躬,决然转身往回去。 卫燕思怔怔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灯笼照耀不到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第103章 地道里只剩下卫燕思一个人。 阴冷, 孤寂。 她想,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 太上皇的使命是赎罪,李德全的使命是忠诚。 她的使命是什么呢?做一位明君吗? 这一疑问沉重了她的脚步,抬起眉眼, 人正巧走到出口。 她使劲推开石门, 放低身子钻出去, 张望四周,发现此地竟是御花园的石林。 不远处传来追杀的喊声。 “快追, 别让他跑了!” “兵分两路,左右包抄!” 卫燕思心道不妙, 赶紧闪身,躲进隐蔽处, 刚刚藏好,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她眼前跑了过去。 很眼熟。 卫燕思眼尾一跳。 “风禾?” 风禾担心卫燕思的安危, 从被押进侍卫处的那一刻起就忐忑难安, 硬生生的捱到了天黑。 叛兵闯宫, 宫内乱作一团,他得以趁乱溜出侍卫处, 赶往皇极殿的路途中,与遇一队叛兵正面相遇, 带队的人认出他, 下令捉拿。 他急中生智, 引叛兵来到御花园的石林。 这石林并不大, 便于隐身藏匿,他只需耐心与叛兵周旋,就能成功逃脱。 没成想得来全不费工夫,碰到卫燕思了。 有她在, 卫燕思的心安定许多,就像漂泊无依的小船,寻到了靠岸的方向。 她追上风禾,带他钻进地道的石门后。 彼时,阴云遮蔽月光,夜色宛如涂上墨一般。 叛兵在石林中穿梭本就窝火,眼下愈发看不清了,有几人甚至破口大骂。 卫燕思和风禾紧贴着石门,细听门外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双腿站的麻木。 风禾出去看了眼,在确认叛兵离开后,护送卫燕思往北边去——靠南的几处宫门早被叛兵占领,靠北的神武门,或许还有机会。 但他们想错了,神武门也由叛兵把持了。 卫燕思有点慌神:“慈宁宫着火了,朕担忧母后。” 风禾拉着她,蹲在拐角:“万岁,太后生于琅琊王氏,非寻常女子,自当有脱身的办法。当务之急,是按太上皇所言,去找勇毅侯。” 一面是母后,一面是家国,卫燕思难免纠结,却也知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她朝慈宁宫的方向望了望,终是狠下心,继续往北。 虽然对神武门的希望落空,但有风禾在,总能有出去的办法。 譬如钻狗洞。 他们沿着墙根一路摸索,来到灌木丛生的墙角。 风禾解释说,靠近东筒子长街的地方,宫内人都嫌晦气,平时鲜少有人来,奴才们就怠慢了,有狗洞有杂草也并未清理。 幸好没清理,不然他们该如何逃生。 风禾用剑劈砍半人高的杂草和灌木,下方真就露出一黑黝黝的狗洞。 卫燕思挺欣喜,问他为何不早些日子带她来,害得她每回微服出宫麻烦的要死。 风禾实在冤枉,哪有无缘无故带一国之君钻狗洞的道理,走漏了风声可不得了。 临钻狗洞之前,卫燕思又念起易东坡和春来。 风禾趴在狗洞前,张望外头的情况:“他们狡猾,该是能逢凶化吉。” 说着,便矮身钻出去,探了探外边情况,不等他汇报,卫燕思已经跟着钻了出来。 他们不曾耽搁,躲着巡逻的叛兵,跑出了宫城,又躲躲藏藏的跑出皇城。 路过大理寺时,风禾溜了进去,惊讶牢狱中根本没有勇毅侯的人影,忙不迭的原路返回,向卫燕思禀报。 卫燕思眼睛一亮,想起几个时辰李德全的话,说是曲今影去了趟大理石,后因天色已晚,回了侯府。 当时她便感觉事有蹊跷,此刻看来,曲今影或是得到太后的准允,带着勇毅侯回侯府去了。 她猜太后应该是怕太上皇对她不利,放出勇毅侯以备不时之需。 卫燕思心口有点发堵。 她可怜太上皇,也心疼太后,这二人斗狠一辈子,互相猜疑,互相憎恶,到头来都在为她奋不顾身。 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卫燕思怕辜负他们的期待,不敢再有半分犹豫。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一身湖蓝色的太监服,是进地道前,李德全给她的。 帽子在奔逃的过程中,早不知掉在了何处。 这身衣裳在宫内走动的确方便,可出了宫,就未免显眼。 她对风禾道:“你再进大理寺,翻两件普通衣裳出来,我们先换上。” 话刚及地,左右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踏,踏踏,令人毛骨悚然。 “在那边,我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了。” “围着大理寺搜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过。” “是!”叛兵们齐声应答,声音直冲上夜空,宛如惊雷。 卫燕思心里咯噔,这么多人,看来叛兵们早知她会来大理寺找勇毅侯,候在周围守株待兔呢。 再一转念:“不好!卢池净或许也派人包围了勇毅侯府!” 风禾拔剑出鞘。 卫燕思:“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是对手。” 风禾不明所以,随在卫燕事后头,重新冲进大理寺,配合着卫燕思关上大门。 老旧的门轴,发出低沉的闷响,听得卫燕思耳心直跳。 在敌人听来,这无异于暴露了行踪。 卫燕思全身血液沸腾,叮嘱风禾别掉队,然后大步流星的奔进牢房,指挥风禾用剑劈开每一把牢门的大锁,放出关押在这的死囚。 她告知所有死囚,官兵包围了大理寺,会在今夜将他们全部诛杀,放手一搏方能有一线生机。 仅用三言两语,煽动起犯人们的情绪。 卫燕思很满意,又同风禾一起,躲到不显眼的屋檐下,尽量缩进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叛兵当即抵达,紧接着是密密匝匝的捶门声。他们闹哄哄的,大喊着开门。 “里面的人速速出来!”领兵大喝道。 卫燕思踩住风禾道肩膀,小心翼翼的爬上墙头,细细打量这支队伍。 只见领兵骑着高头大马,腰杆挺的笔直,在大队叛兵的簇拥下,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 叛兵则训练有素,铠甲在月光的映射下,折射出寒冷的银光。皆是步兵,手持弓箭,腰佩短刀,背背箭袋。 总躲在暗处不算上策,如果叛兵闯门,她和风禾的胜算渺茫。 风禾自当想到这一层,前后张望,寻找退路,几番无果便有些烦躁。 压低嗓音道:“万岁,奴才带这些死囚杀出去,他们为了活命会拼尽全力,您多躲一会儿看准时机就跑。” 卫燕思要他别轻举妄动。 “叛兵以为大理寺内就我们两人,难免轻敌。这些死囚横竖都是一死,绝不会临阵怯场。鹬蚌相杀,我们渔翁得利。” 卫燕思跳回地面:“叛兵与死囚纠缠之际,我们想办法接近领兵。” “杀了他?” “要么杀掉他。要么夺下他的马。”卫燕思眯了眯眼道。 她耳朵一动,察觉出外头有了新动作。 领兵扯着嗓子高喊:“放箭!” 下一瞬,漫天的箭雨飞跃墙头,呼啸着冲上天空,宛如狂风大作。 “万岁当心!” 风禾扯住卫燕思,折身躲进死角,人还没站稳,箭雨就嗖嗖的砸下来,钉在地面、柱子和树干上。 死囚们将将找好趁手的兵器,一顿劈头盖脸,被箭钉成刺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鬼哭狼嚎不断。 场面惨烈。 卫燕思脸色煞白。 直到最后一支箭落下。 她和风禾翻进窗户,放倒桌子做盾。 刚做完这一切,箭雨再次袭来,比先前更密更疾。 死囚们躲闪不及,惨叫接连不断。 风禾拢住卫燕思的身躯,两手捂住她的耳朵。 “万岁,有哥哥在,您不会有事的。” 外头的领兵听出大理寺内不止他们一人,急忙改令,当第三波箭雨袭来时,数十支火把也紧随其后。 秋日天干物燥,火苗点燃窗纱和帷幔,借着夜风游走,很快烧上房梁。 叛兵并不急着闯入,似乎在得意的欣赏这亲创出的杰作,等着他们求饶。 卫燕思呛进一口烟,咽喉灼痛,用衣摆捂住口鼻道:“我们必须……先出去……” 风禾:“不行,跑到院子里,叛军再射箭,我们必死无疑。” 卫燕思破罐子破摔道:“反正都是死,乱箭射死有个全尸,总好过活活烧死吧!” 风禾琢磨着是这么个道理,三下五除二的脱下外衫,用手臂一撑,在卫燕思头顶搭了棚。 两人齐声数完一二三,跃过火海,跑进了后院。 大理石的后门常年用铁链锁住,万不得已绝不会开,此刻正发出阵阵狰狞的响声—— 哐当!哐当! 是叛军在撞门。 “前后的活路全断了。”风禾道。 卫燕思反而越挫越勇,嘴角一动,扬起一抹弧度:“不到最后关头,谁赢谁输还没定数!” 风禾眉心蹙了蹙,显然不太明白。 卫燕思:“他们不愿进来,那就引他们进来。” 说着,目光一定,对跟随她逃来后院的死囚道:“你们想活命吗?” “活不成了,别做梦了。”一名死囚身中两箭,一箭在腿一箭在箭,没有伤到要害,但血流不止,俨然奄奄一息。 卫燕思笑意不减:“横竖都是死,何不搏一搏,说不定能博出个荣华富贵。” 第104章 “你讲疯话呢, 我们这些人即便是跑了,也要东躲西藏一辈子。” “不单单是荣华富贵,封侯受爵也只在你们一念之间。” “疯子疯子!”另一死囚指着卫燕思开骂。 “要想活命就必须是疯子。” 卫燕思丢下这句话,趁着膝盖直起身。 漫天的烟雾, 包裹住她单薄的身躯, 也模糊了她的神色。 她抬高声线道:“外头的人听着, 朕是大雁国君,嘉懿皇帝!” “朕就在这!” 此话一出, 撞门的响动掐断了。 园内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死囚中亦有昔日的朝廷要员,哆嗦着磕起头。 “真……真的是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人等晕晕乎乎的, 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犹疑且踌躇。 “万岁, 您可让老臣好找啊。” 熟悉的声音自外飘来, 低缓, 含带几丝锐利。 卫燕思再熟悉不过。 她与风禾对望, 异口同声道:“卢池净来了。” 老狐狸之心,路人皆知。 卫燕思不敢轻举妄动, 打算先观赏卢池净的表演,瞧瞧他到底要唱哪折戏。 “万岁, 老臣救驾来迟了啊。” “您莫怕, 底下的人粗鄙无礼, 冒犯万岁, 请您看在他们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他们。” “宫变已经平息,您快些出来,老臣护送您回宫。” 演技拙劣, 假仁假义的太明显,卫燕思都替他感到害臊,派出风禾代表她发言。 风禾:“卢阁老您来的正好,叛兵胆大包天,意图刺王杀驾,其心当诛。” 卢池净佯装焦急:“万岁可有受伤,老臣立即宣太医。” “万岁是天子,吉人自有天相,只是受了点惊吓。” “这帮兵莽子,行事没有分寸!老臣必当严惩。” “万岁宽仁,不愿造太多杀业,杀一儆百即可。” 风禾沉下呼吸,住了口。 门外还真有了点声响,像是叛兵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话音汇成一团,透出惶恐。 卫燕思刚抬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跃高墙,掉了进来,就掉在他们脚边,咕噜噜滚了几圈,染红土地。 死囚们无措的连退数步。 其中一人胆子略大,捡起一支残箭,对着人头戳了戳,将其翻了个面。 卫燕思定睛看去,瞳孔颤的厉害,她认出了这颗人头,是那名领兵。 卢池净是在做什么?说杀人就杀人,一时兴起的过河拆桥吗? “万岁,人老臣已经杀了,您是万金之躯,请随老臣回宫吧。” “我看他是疯了!”风禾握住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失去心神一般,眼珠在眼底左右闪动,思索着应对的良策。 卫燕思道:“计划不变。” 她扭头面对死囚们道:“今晚卢池净叛国弑君,你们目睹这一切,是唯一的见证人,卢池净心狠手辣不会放过你们。” “无论你们犯下何种罪行,无论你们今夜是为自己而战,还是为朕而战,朕都感激诸位。如果朕侥幸脱身,愿为幸存者封官加爵。不幸战死者,朕会照顾你们的父母妻儿,让他们享尽荣华富贵。” 身中两箭的死囚大喊道:“大家别听她的,昏君本就昏聩无能,此时更是大势已去,我们捉拿她送给卢阁老,照样换荣华富——” 恐惧和兴奋在他体内交织,迫使他一面胡言乱语,一面发着抖。 风禾的剑术却格外凌厉,长剑骤然挥出,同样砍下了他的头颅。 滚烫的鲜血喷出,渐上每个人的脸庞。 新的头颅则掉到地上,亦是咕噜咕噜的滚着。 风禾的眼睛比血更红。 “我看谁敢!” “不怕死的就来!来啊!” 还真就有不怕死的,好几人从后方冲出来,将风禾围在中间,或是挥舞短刀,或是挥舞□□。 皆在顷刻间成了风禾的剑下亡魂。 风禾杀红了脸,抬剑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一头困兽,大声咆哮着道:“还有谁!” 死囚们哪里敢再动歪心思,互相对视一眼,实在拿不定主意。 那名昔日朝廷大员再次开口,语速低缓:“诸位,我们都是被判了斩监候的死囚,要么死在铡刀下,要么死在叛兵的乱箭下,何不舍身护驾,为自己的身后名搏一把,日后儿女在外,也能抬起做人。” 卫燕思生怕风禾杀心太甚,横在他身前,接话道:“今夜护驾者,不单既往不咎,且赏黄金万两,良田百亩。反之,就地诛杀!” “敌人就在门外,以守为攻,等援兵一到,我们定可反败为胜。” 她三言两语,真给了死囚们活命的希望。 就在这时,叛兵又在撞门了。 咚! 咚! 响声巨大。 最后啪的一下,门轴断裂,整块门板被撞倒在地,叛兵们欢呼着、嘶吼着,鱼贯而入,与冲上前的死囚们,打做一团。 风禾眼角的血迹被夜风吹干,怎么擦也擦不掉,他索性放弃,再次用身躯挡住卫燕思。 “万岁,场面混乱,奴才掩护您离开。” 卫燕思格外冷静:“朕能往哪里去?” “咱们说好的……您夺下那匹马——” “卢池净既然来了,就有十足的把握拿住朕,离开又有多少意义呢?” “万岁,有奴才在……奴才拿命给您拼条路。” 卫燕思慢慢笑开,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哥,给朕一把剑。” “万岁——”风禾嘴唇抖动着,却架不住卫燕思将他的剑亲自拿了去。 良晌,他平复下心神,自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紧握在手中。 “阿思。” 他许久许久没叫过卫燕思的小名了。 “哥哥今夜同你并肩作战!” 卫燕思心口有种种情绪在翻滚,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哥,谢谢你。” 风禾知她的心意。她在谢他十多年如一日的悉心照顾,谢他数次以命相护,谢他对她的情谊。 “今夜过后,哥哥会比以前更疼你。”风禾牵动嘴角,笑意直达眼底。 在卫燕思的印象里,他寡言少语,笑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样的笑是头一遭。 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想要把他的笑印入脑海。 “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风禾摸摸她的发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将隐藏在笑意底下的怜惜和不舍短暂显露。 “跟着哥哥,别跑丢了。” “好。” 风禾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瞳孔里激荡着浓浓的杀意。 他偏头,看见死囚不敌叛军的攻势,相继中刀,被砍断胳膊和腿,也被砍伤胸口和腰腹。 皮肉破开的乱响,刺耳又尖锐。 血色染红了死囚们的囚衣,又染红了脚下的尘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儿。 很快,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了。 叛兵个个目露凶光,像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阿思,哥哥在前,你在后!”风禾字字铿锵。 “好。” “不要怕,有哥哥在。” “好!” “杀——”风禾把匕首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大吼一声。 叛兵由他一挑衅,再也按耐不住,如猛兽一般拔腿冲来。 又像奔涌而来的洪水,将他们团团围住,围出一狭窄的生死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卫燕思腺体处的撕裂感逐渐消退,却依然灼热,跳动着、抽搐着。这种状态与情.动截然不同,深处有某种巨大的力量在积蓄,只待一个契机便要喷薄而出。 她不会使剑,但她需要宣泄。 当数把长刀劈来时,她迅速抬剑,以剑身抵挡。 叛兵招招都袭击她的要害,她不怯场,决心不让他们得逞,反击尤为狠辣,果断,迅猛,必须见血。 她不怕死,但她有要守护的人。母后和曲今影。 对了,她还有承诺要遵守。 她答应过父皇,要做个好皇帝,绝不可以食言。 她眼锋凛冽,长剑贯穿敌人的胸膛,再毫不犹豫的拔出,换来敌人痛苦的叫喊。 血从敌人的伤口中喷出来,喷进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她不能停,否则会没命。 叛兵源源不断,像是杀不完。 她的腿边堆满了尸体。 衣裳被溅来的染成红色,贴着的肌肤,有滚烫的温度。 力气到最后终会用完,卫燕思有腺体的加持,而风禾却没有。 他喘着大气,挥出匕首的速度开始变得迟钝。 卫燕思:“哥!” “阿思,别分神——” 一柄□□于混乱中冲出,刺中了风禾道腰腹。 卫燕思大惊,急忙挥剑斩断枪柄,半抱住风禾,连退数步,直退到墙角。 此时,他们退无可退,叛兵却乘胜追击,数把大刀齐齐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他们的面门。 “阿思,小心!” 风禾的身子往前一挺,挡住数刀,呕出满满一口血,却是在笑。 “别怕……有哥哥在。” “哥——” 卫燕思愣住一瞬,慌乱的丢开剑,固执的用袖口擦着他下巴处残留的血迹,盼望着抹掉痕迹,一切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风禾依旧是那句话:“别怕……别怕……” 他的眼泪混合着热汗,一点点冲刷着鲜红,冲开了眼角那抹擦也擦不掉的血污。 他握住卫燕思的手臂,紧要住牙齿:“哥没事,扶哥起来。” 卫燕思眼泪不争气的溢出,摇摇头道:“哥……” “不准哭,小伤罢了……我答应过娘亲要护住你,绝对不能食言。” “……哥,你累了。” “不,不累,哥撑得住……你别灰心,再坚持一会儿,哥一定带你回去,太后还等着你呢。” “哥,你真的……累了。”卫燕思压抑不住哽咽。 风禾顿时像泄了气似的,瘫软在他怀里,嘴里的血更是不停的呕出。 “伤口是有些疼呢?”他语气虚弱,像个孩童摔伤了膝盖,央求娘亲吹一吹。 卫燕思抱紧他,眼泪流的愈发厉害,滴落在他额头,沿着他的眉骨往下,与他的眼泪混在一起。 “阿思,答应娘亲的……我做不到了。” “没关系,哥,从今以后换朕护你。” “朕买间大宅子送你,再给你娶个漂亮媳妇儿,好不好?” “……好。” 风禾吃力地仰起头,看向卫燕思:“哥……放心不下你……” “你要好好的。” “答应哥,努力活下去……” 他的呼吸突然停住。五根手指随之松开。匕首掉出了他的掌心。 卫燕思脑中的弦啪的断开,两耳嗡嗡作响。 像是了坠入无法言尽的哀凄,浑身都在发冷,血液也凉透了。 “哥?” 她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煞白的唇动了动:“哥,你累了” “……睡吧。” 那头的叛兵有了新的动作,朝左右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 有人从远处信步而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墨青的皂靴,纤尘不染。 卫燕思瞥见来人的衣摆处绣有四爪蟒纹,绣工精致,色彩清雅。 “小六。” 来人在轻声唤她。 卫燕思循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竟见到了渤山王。 “皇兄?”她艰难的吞咽一口口水,面颊却僵住了。 神色爬上淡淡的疑惑,又很快被了然替代。 呵。 她惨然一笑。 “原来……是你。” “小六,皇兄来迟了,走,我们回宫去。”渤山王五官舒展,微曲下双膝,朝她伸出手。 卫燕思恨意难消,眸子燃起熊熊烈火,“你想当皇帝?” 渤山王垂下眼睫,久久不言。 “皇位朕不稀罕,你想要拿去便是!” “你害朕就是了,凭什么搭进这么多人!” “你良心能安吗!” 渤山王:“小六,先跟皇兄回去,皇兄答应你,会没事的。” “你害死了风禾!” 渤山王狠狠甩了下袖子,直起腰身:“他只是个奴才!” “他是我哥!” “本王才是你哥!” 卫燕思将风禾轻靠着墙,窜起身,一拳打在渤山王脸上,质问道:“你对得起母后吗?她那么疼爱你……” “她最疼爱的是你!”渤山王变了神情,狠推卫燕思一把。 “我和你都不是她亲生,她却最疼你,为什么?!” “从小到大,琴棋书画礼乐骑射,我哪一样不胜过你?哪一样不胜过所有兄弟!” “她只在乎你!最好的东西必须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完结的计划失败~~啊啊啊啊~ 第105章 “父皇也一样, 自古贤者得天下,就因为我是庶子,他非要传位大皇兄,而后又冒出个你……” “你来路不明……昏聩庸碌……你不配做皇帝, 你凭什么做皇帝!” “天下应该是我的!” 卫燕思颓然的垂下手, 莫大的哀凄之后, 心头萦绕起一股子悲凉,不是替风禾, 也不是替自己,而是替原主。 每回见到渤山王, 她都会情不自禁的欢喜,该是因为原主真心拿渤山王当兄长。 在原主的心目中, 渤山王和风禾一样重要。 奈何命运弄人。 一个虚情假意, 害她至此。一个情深义重, 因她丢了命。 而她和渤山王的身后, 还站着一个人——卢池净。 他自始至终, 冷着眼,看着这场手足相残的大戏。 就像二十年前, 他怂恿太上皇夜闯武英殿,逼杀端阳大长公主一样。 “王爷, 多年来的筹谋在此一举, 你切莫感情用事。” 卢池净的嗓音低沉, 理智到近乎无情。 “太上皇和屹川王已死, 您只要杀了嘉懿帝,就是大雁真正的君王。” 渤山王一怔:“……我们说好的,不伤小六性命。” “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后宫中有曲家两位女儿, 勇毅侯不会罢休,况且她还有葛长留的衷心对待。” 渤山王:“我留她一座宅子,困她一生。” “王爷,优柔寡断,小心后患无穷啊。” 卫燕思嫌他们聒噪,目光锁中一旁的匕首。 那是风禾的匕首。 刃口满是鲜红。 她捡起它,使出全身的力气执向卢池净…… 卢池净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没料到卫燕思会突然发难,慌忙躲避,一个扭身,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摔掉了乌纱帽,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包围卫燕思的叛兵们,用□□压住卫燕思的肩膀,逼迫她跪下去。 卫燕思不肯就范,挣扎着,反抗着,颈侧冒起青筋,皮肤也透出不自然的红。 她大骂卢池净是乱臣贼子。 卢池净并不生气,露出胜利者的微笑,由人搀扶着站好,捂住被匕首划伤的胳膊。 短暂的休整后,他重新对渤山王道:“你不杀她,终有一日她会杀你。” “她不会,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渤山王的话音渐次小了下去,抬眸看着卫燕思的双眼,想要从她的眸中得到认同。 卢池净肆意的笑起来,笑声震得他长须发颤:“那又如何?老臣曾是万岁的老师,今日不照样拔刀相向吗?” “是你对不起她在先!” 卢池净面色冷下去:“王爷你错了,不是我,而是我们。” “今夜我们一起害死了屹川王,害死了太上皇,也害死了万岁最心爱的御前侍卫……” “死了这么多人,她会善罢甘休——” 渤山王粗暴的打断道:“她一辈子不会有自由,翻不起大浪。” “您必须杀了她。” “本王不能。” 卢池净再劝:“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行……不行,”渤山王捏紧拳头,“母后会何等伤心。” “好,您不杀,我杀。”卢池净冷哼一声,捡起那柄匕首,逼向卫燕思。 “你敢,”渤山王往前一步,挡住他的路,“你杀她,我必杀你。” “王爷!”卢池净一脸的不敢相信,“老臣这些年为您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杀嘉懿帝,日后她必成大患啊。” 卢池净言辞恳切,骤然放缓的语调,近乎于哀求。 “可是……” “王爷,听老臣一言,三思而后行吧。老臣体谅您与嘉懿帝手足情深,您下不去手,就交有老臣来办吧。” 卫燕思一直沉默着,她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模样,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 渤山王垂眸看她,泪水在眼眶打转,不忍地唤道:“小六……” 末了,他终是做出了选择。 “小六,别怪皇兄。” 卫燕思低哑道:“若能死在你手上,朕此生无憾。” 她扬起脖子,话中有不容置疑的决然:“皇兄,你亲自动手吧。” 渤山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自卢池净处拿过匕首,挥退了所有叛兵,半蹲在她跟前。 卫燕思的眼睛一如明月般明亮,有震慑人心的力量,静静的锁着渤山王的面庞。 “小六……”渤山王有太多不舍,用颤抖的手捂住她的眼道,“皇兄送你上路,不会疼的。” “你真不怕像父皇那般,永远活在愧疚和煎熬中吗?” 冰凉的匕首已然抵住她的咽喉,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耳畔有渤山王急促的呼吸声。 她想,他是怕的。 “皇兄,朕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渤山王带着苦腔道:“你年幼时胆小,最怕黑,黄泉路上有风禾和父皇陪着你,不要怕……” “皇兄。” “……诶。” “朕不欠你了。” “……” 渤山王似有疑惑,正欲细究时,手腕一疼,胸膛接着一凉,紧随而来的,是刺骨的疼痛。 一切太快,他几乎没有看清是如何发生的。 太疼了。他的双眉抽搐扭曲着,低头看了看胸口,那处插着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本抵在卫燕思的咽喉下…… “你……”他难以置信,瞳孔骤然紧缩,其上映着卫燕思寡淡的表情。 卫燕思道:“皇兄,一命抵一命,你也不欠风禾了。” 她一把拔出匕首,彻底结束了渤山王的生命。他就在她的面前倒下去,眼眶里的泪水方才流下。 眼底,满是惊讶和不甘。 “小六……”他在生命最后低低的唤,胸前有红色花朵在无限绽放。 卢池净面容铁青,暴喝一声,急冲到渤山王身旁。 “王爷!” “王爷!” 可惜于事无补,渤山王已然死了。 卫燕思抑制不住冷笑:“他死了,大皇兄也死了,大雁的皇位谁来坐呢?” 卢池净怒视着她:“你个来路不明的野杂种,根本不配为一国之君。” “你放肆!” 卢池净放声大笑:“大家听好了,昔日的端阳大长公主,一介女流,垂帘听政,意图称帝,大逆不道。而今,这位大雁的昏君,嘉懿帝,乃是大长公主所出,太上皇糊涂,将皇位传于她,使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胡言乱语——” “你不配做皇帝。”卢池净早已丢失了以往的从容不迫,好像渤山王的死,毁掉他信奉的某种信念。 “皇位本是太上皇的,大公主凭什么拿了去?” “你本非太上皇亲生,凭什么做这九五至尊。” 卢池净的头发有些乱,一歪头,束发的发簪掉出来,满头白发散过肩头。 “我侍奉三朝,为大雁奉献一生,忠心耿耿,肝脑涂地,绝不准有人惑乱朝纲。” “端阳大长公主死有余辜,你也一样,一样!” “来人啊,杀了她,杀了她!” 叛兵们效忠渤山王,其一死,像是丢了主心骨,再面对疯魔的卢池净,着实被吓唬住了。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卫燕思双腿站得笔直,依然紧握着匕首,浑身杀气毕现。 “你们看看这老头,他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渤山王已死,你们何来新帝效忠,江山必定大乱。” “弑君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的父母妻儿,全要因你们的所作所为受到牵连。” “迷途知返者,朕既往不咎。” 与先前对付死囚时一样,有人冒头叫嚣:“大家别信她,谋反已成事实,自古哪有谋反之人获得赦免的。” 经此人一动摇,叛兵们立即回过神。 卢池净再次大喝:“杀!” 卫燕思模仿风禾:“不怕死的就来。” 她注定要孤身奋战。 可她不怕。 她决心要去勇毅侯府,曲今影还等着她呢。 叛兵再次围住她,攻势比先前更凶猛,招招致命。 她强撑起精神,双目如电,同紧握在手的匕首一样,可劈开暗夜与凄风。 此刻,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包括她自己。 杀气成风,在她耳边呼啸。仿佛过了千百年那么久,又仿佛弹指一挥间,她听见风里裹挟着一声熟悉的呼喊。 “阿思——” “阿思——” 呼喊声起先很小,像是远隔千里之外,渐渐变大,像是近在咫尺。 她意识回笼,于一片血色中望见了曲今影。 这姑娘一身素白的百褶裙衫,身姿纤细,有远甚于平常女子的娇矜。 卫燕思想起了百馆夺魁的夜晚,她立在桥头,点点月辉在她脸庞跳跃。 真真是如花儿般美好。 回忆潮水般涌来—— “万岁想与妾身说什么?” “朕在武英殿咬的人是你吧。” “万岁误会了。” “你用的什么法子掩盖了咬痕?” “……那夜,是朕唐突了,向县主……赔礼。” 卫燕思的内心纷乱如潮,劈砍的动作也随之乱了。 敌人却没乱,一柄□□飞来,刺中她的肩头,险些害得匕首拿不住。 她止住整条手臂的颤抖,混乱中,余光瞥见风禾。 他安安静静的靠墙坐着,头歪在一边,像是睡着了—— 肩头的伤太疼,卫燕思却呆呆的,忘记了反应。 她满脑子都是风禾,想着有他朝夕相伴的点点滴滴——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大结局啦,然后有一两章番外,哈哈~ 第106章 卫燕思满脑子都是风禾, 想着有他朝夕相伴的一点一滴—— “敢问主子追谁?” “清慧县主。” “请速奴才恕难从命。” “命令你去!” “奴才的使命是保护您,决不离开您半步。” “……你受伤了?” “小伤。” “伤到哪了?” “主子,奴才缠住他们,你寻个机会跑。” “暗卫呢?” “他们跟丢了。” “……你可以自己离开的。” “奴才答应过一个人, 要好好保护您。” “谁?” “阿思。” “哥哥今夜同你并肩作战!” “哥, 谢谢你。” “今夜过后, 哥哥会比以前更疼你。” “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回不来了, 风禾再也回不来了。 卫燕思的心脏胀满了痛楚和愤恨,不顾疼痛, 挥动匕首,刺进对方的喉咙。 对方面上的惊惧同屹川王一模一样。 卫燕思抖动干涩的唇瓣, 自言自语道:“都该死, 都该死……” 她五官一滞, 喉头涌上腥甜, 反胃感接踵而至, 呕出了一口血。 她有些晕,眼皮上似乎压着千斤的重石, 艰涩到快要睁不开眼了。 不能睡,不能睡。 她警告自己。 “阿思——躲开啊——”曲今影又在喊她了, 音色里满含焦灼和恐惧。 卫燕思喘着粗气去瞧她, 发现她骑着一匹雪白的快马, 乘着月色而来, 有种让人心生恍惚的美。 她的身后,是身披玄色铠甲的勇毅侯和曲金遥。 他们头戴银盔,腰配长剑,正扬鞭催马, 火红的披风飘舞,仿若熊熊而起的烈火,焚尽头世间一切恶业。 勇毅侯振臂高呼:“玄甲军听我号令!” “吼!” “护驾——!” “杀!” 数不清的士兵自四面八方涌来,勇猛凶悍,气势无匹。 他们高举刀剑,奔向叛兵,脚步沉稳且坚定,踏得地面爆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卢池净愈发烦乱,捡起风禾的长剑,架在卫燕思的脖子上。 “谁敢上前。” “我就杀了她!” “卢池净,不要执迷不悟。”勇毅侯勒住缰绳,迫使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离得近了,曲今影才看清卫燕思的样子,见她浑身是血后,心疼到撕裂一般。 她的理智丢了一半,不管勇毅侯的阻拦,先一步跳下马,红着眼眶快步奔去:“你受伤了!” 不出几步,她就被曲金遥追上,摇晃着她的双肩,求她冷静些。 勇毅侯见状也下了马,摊开五指,掌心躺着一枚银色的铜符,只有一半。 他对卫燕思道:“有劳万岁拿出另一半玄甲兵符。” 卫燕思肩头的伤口流血不止,顺着手臂一路蜿蜒到掌心,淌红了整只手。 她偏偏感觉不到疼痛,两眼牢牢盯着曲今影,绽开一抹笑,想要给对方安慰。 手在腰间随意摸了摸,掏出了太上皇留给她的东西——另一半兵符。 勇毅侯微一颔首,如炬的目光扫向卢池净:“你太天真,以为真的能漫天过海吗?” 卢池净嘴角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就差一步了,我不甘心!” “愚蠢!”勇毅侯朝他吐了口唾沫。 “太上皇早发觉了你们的阴谋,所以才宣布退位,于暗处步步为营,而你们也松懈了。” 卢池净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僵在那处一动不动,眼皮大大的睁开,差点滚出眼珠子来。 他叫骂道:“绝不可能!” 勇毅侯:“兵符就是证据。” “太上皇退位之初,命我秘密组建一支新的军队,我便书信给影儿的外祖父,请他在镇北军中挑选精锐,为的就是这一天。” “恰逢红莲教绑走影儿,万岁私自出京,太上皇日渐病重。” “以上种种落尽你们眼中,是时机成熟的先兆。” “太上皇自知时日无多,担忧万岁在他死后无法应对,传令镇北军在护送万岁从豫州回京的途中,给耿忘书下毒。” “而我佯装思女心切而病倒,又故意在耿忘书毒发之日对耿忘书用刑,最后在你的帮助下被押进大理寺的监牢。” “如此一来,万岁孤立无援,你们自会显出野心。” 勇毅侯稍作停顿,欣赏卢池净颜色变换的脸:“从你们迈出第一步开始就注定会输,你们从来没有赢的胜算。” “怎么能……怎么能……”卢池净像是狠狠挨了几拳,四肢肌肉微微的抽搐,蔓延到全身,演变成剧烈的抖动。 “太上皇怎么能这样对我,是我帮他杀了端阳大长公主,是我助他坐稳皇位……” 勇毅侯:“当年,端阳大长公主逃往豫州封地,太上皇顾念姐弟情谊,并未赶尽杀绝。” “你却一意孤行,不顾太上皇的阻挠,在公主府中安插暗桩,向大长公主行下毒之事。” “太上皇自此一蹶不振,惶惶不可终日,他怎能不恨你?” “他若不为大长公主报仇,黄泉下有何颜面去见大长公主!” 卢池净笑得前仰后合,笑声甚是凄凉。 一时气息不稳,剑自卫燕思的肩上滑落,砸出哐当一声。 剑身因撞击,在这个冰凉的夜晚轻轻晃了晃,只两下就归于平静,死死的躺在那处。好似在嘲讽卢池净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哈哈……”卢池净笑哑了嗓子。 “太上皇恨我,他一直在恨我,他要给端阳大长公主报仇。” “哪怕牺牲掉自己的两个儿子,哪怕牺牲掉自己也在所不惜。” 勇毅侯和曲金遥互相飞了个眼色,同时冲上前,将卫燕思拽了回来。 他们太紧张,没顾上卫燕思身上的伤,害得卫燕思又呕出一口血。 卫燕思用手捂住心口,拼命的咳嗽。 曲今影把她抱在怀里,手穿过她的腋下,环住她的腰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撑住她,不让她倒下去。 “阿思。” “有我在。” “会没事的。” 她的怀抱温软馨香,唤出了卫燕思所有的疲惫。 卫燕思干脆把脸埋进她肩窝,流下两行清泪:“你听到了吗,原来耿望书是这么死的,他也是为我而死……” “不怪你。”曲今影轻抚她的背心,“不要自责。” “可是……风禾没了。” 曲今影窒了下呼吸:“……你还有我啊。” “我会永远陪着你。” “走,我带你回宫。” 她掏出丝帕,一点一点擦干卫燕思的灰败面庞上的泪花,连带着血迹一起。 雪白的丝帕很快染红,鲜烈到惊心,可卫燕思的脸却露出来了,白白净净的,长得很讨喜。 她带着卫燕思转身,吩咐士兵把马迁来 卫燕思却倔强着迈出脚,牵动了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疼得五官皱成一团。 曲今影急道:“别动!” “刚才明明不疼的,一靠在你怀里才开始疼。” 曲今影没心思陪她拌嘴:“你乖乖听话。” 卫燕思有气无力道:“今晚皇兄和风禾都对朕说,要带朕回宫……他们食言了。” 曲今影鼻尖一酸:“我不会食言。” “嗯。” “伤口很疼吗?” “嗯。” “那咱们不骑马了,我背你。” “……好。” 卫燕思真就趴到曲今影背上,压去整个身体的重量,两只胳膊自后圈住她的脖子。突然间一泄力,人直直的往下滑。 曲今影急忙抓住她两只腕骨,却无济于事。 卫燕思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黑眸里仅剩的一星微光黯淡下去,像流星划过夜空,坠入无边黑暗, 闭上眼的这一刻,过往种种在眼前一一闪过,最后,视线定格在曲今泪水纵横的脸庞。 “阿思……我去找辆马车来,回宫会快一些。” “千万别睡着了。” “阿思,阿思——” 卫燕思只觉周围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她艰难的动了动腿,一偏头,竟见玄甲军个个高举刀剑,乱刀砍下所有叛兵的头颅。 卢池净则困在层层包围中,负隅顽抗。 远处,真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 驾马的人是春来和葛长留。 马车刚一停下,车帘自内掀开,露出宸妃清雅如兰的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应该能完结~~ 我要相信自己,一定能~~ 第107章 宸妃就立在车辕之上, 夜风吹荡着她的裙摆,一如她凌乱的心。 “爹爹——” 她满面涕泪的哭喊着:“收手吧!” 看到这里,卫燕思耗尽了体力,一声无奈的低叹后, 合上了眼。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天光明媚, 有大长公主, 有风禾……空气中浮动着花香。 大长公主身穿一袭飘逸的白裙,与风禾在小亭内对坐。 两人中间摆着一方棋盘。 大长公主执白子, 风禾执黑子。 风禾照样穿玄衣,腰间却不再佩剑。两手的护腕也不知所踪。头发一半束在头顶, 一半散落在肩后。 温暖的风,吹拂起他的发丝。 他眼尾微微上翘, 有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嘴巴也开开合合。 卫燕思离得很远, 听不清他说的话, 只隐约辨出他唤了一声娘亲。 大长公主往前倾身, 指住棋盘上的几枚黑子,轻皱起眉头, 似乎在教训他棋艺不精。 而后双眉舒展,在他的额头轻轻弹了一指, 以示惩戒。 这时, 太上皇信步进了亭子, 一甩衣摆, 在风禾身边落坐。 他捏住风禾的耳朵,气呼呼的帮着大长公主责备风禾,疼得风禾直咧嘴。 大长公主不忍心,从棋盒中捏了一枚棋子, 丢向太上皇,示意他点到即止。 太上皇赶忙亲手捧去一杯茶,向大长公主赔罪。 大长公主起先不愿意接,却架不住太上皇的再三哀求,嗔怪他一眼,伸去了手。 她用茶盖在杯口拨了拨,方才抿上一口,颇为享受的的阖上眼皮。 一侧眸,她看见了卫燕思,忙放下茶杯,朝卫燕思招手。 温声喊道:“阿思,到娘亲这来。” 风禾站起身让出位置,也朝她喊:“你来帮我跟娘亲下一局吧。” 太上皇已是走了过来,牵住她的手,往亭子里拽:“小六啊,你怎的才来,叫父皇好等。” “父皇……” 卫燕思由他领着,走了两步,忽而,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像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阿……思……” “快醒醒……别再睡……” “今日是重阳节,你不是答应要陪我过节的吗?” “骗子……” “阿思,越来越冷了,这两天总下雨,我给你添了床被子。” “对了……司天监拟了太上皇下陵的日子,就在七日后。” “……上皇驾崩……举国哀恸…太后传下懿旨,命葛长留重租文渊阁,稳定超纲,平息余波,你别太担心。” “……太后昨日去了皇极殿,晚上又去武英殿坐了一夜,今晨病倒了,便不能来看你。” “兰嬷嬷告诉我,太后将风禾……安葬在武英殿的后花园里。” “…病去如抽丝……太后的风寒个把月才见好,宋不宁说再过两日就会痊愈。” “昨晚睡不着,早早就起了,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多讲了会话,耽误到现在。我怕我不在的时候你会醒,回来的路上着急,崴了脚。” “你瞧,肿了……” “……我又去看望太后了,她的病大好,脸上有了血色,她忙完就过来瞧你。” “阿思,今日是霜降,你冷不冷?” “我近来天天守着你,会做些女工打发时间……你送过我许多东西,我却没一样送你,便想绣个荷包。绣了好多……你看看喜欢哪个?” “腊八了,我亲自下厨熬的腊八粥,往各宫都送了些,养心殿的每个人也尝过,你要尝尝吗?” “阿思,我回来了,晚上太后在崇文殿摆腊八宴,好多人都来了…… “我爹我哥哥也来了,破例带了温三娘和小杨柳,定是太后特意叮嘱的。” “我们三人去偏殿叙话,她们担忧我。” “小杨柳哭的很伤心,求我留她在身边……但养心殿是你做主,等你醒了,你再传她入宫陪我呗。” “我还见到了宸妃……卢家被抄家,卢池净也在秋后问斩……太后感念宸妃多年来的尽心尽力,并未迁怒她,降了她的位分罢了。” “宸妃在宫内的日子变得艰难,鲜少出来走动。” “那些奴才尽会拜高踩低,好在有易东坡管着,千秋殿短缺的月例和炭火全补上了。” “我妹妹婉儿,一直住在冷宫,今夜我爹向太后求情,求太后看在我们曲家护驾有功的份上宽宥婉儿几分。” “前不久,我去偷偷瞧过她,肚子的确大了……到底是太上皇的亲孙儿,该是要生下来了的。” “阿思,外头的雪下得好大。” “再过半月就是除夕了,内务府已经忙活起来了。” “太后微服出宫了,由五公主陪着,去了趟渤山王府。唉,王妃真是可怜,孩子刚夭折,渤山王也……” “朝堂内不知怎的,起了渤山王乃是谋大逆的主谋传言,太后命葛长留极力弹压。” “太后虽然不说,但我晓得她心里难过,毕竟渤山王由她亲手带大……” “五公主还蒙在鼓里,太后该是永远不会告诉她真相。” “她送太后回来后,又来了养心殿,却没进门,在殿门外犹豫了许久终是离开了。” “……屹川王妃递牌子进宫了,谋逆的罪行全推在卢池净和屹川王的头上,王妃何其无辜,所幸太后没怪罪王府上下。” “王妃进宫,自请去洛京行宫,那里条件简陋,太后不忍,到最后还是允了,留下两位小郡主,接进慈宁宫教养。” “你不知道,俩孩子真可爱。大郡主刚学会走路,二郡主还没断奶呢,慈宁宫一下热闹好多。” “你再不理我,我就回侯府了……整天躺着,跟个木头似的!” “易东坡想哄我开心,吩咐内务府做了新的烟花,和一前一样漂亮,可我开心不起来,一直掉眼泪。” “我真的生气了,你这人总是睡觉,也不管管我!” “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才离开半个时辰便有些想你,所以回来了。” “其实我骗你呢,我就去御花园散散心,雪弄湿了我的鞋袜,不过梅林的花全开了,很美,你起来,我带你去赏花。” “阿思,除夕了。” “我要去赴夜宴,去去就回,你如果醒了,千万别乱跑,乖乖等着我。” 曲今影俯身,在卫燕思颊边印上一个吻,离去前,目光留恋在卫燕思的眉眼间。 她总盼望着卫燕思在下一瞬醒来。 易东坡抹掉两行老泪道:“娘娘,再不耽误下去就赶不及了,除夕佳节,迟了不好。” 曲今影垂下眼睫,闷闷道:“本宫晓得。” 她脚踝一转,走出寝殿。 冬季昼短夜长,将将酉时三刻,夜幕已无声压下到头顶。 雪花在风中打着旋儿,纷纷扬扬的落下,积了几寸厚,踩上去咔咔作响。 曲今影立在树下,回身嘱咐守在寝殿门外的春来多摆两个炭盆,莫让卫燕思冷着了。 印象里,卫燕思怕冷,会在雨夜睡不安稳,往她怀里钻。 春来恭送她离开,麻溜去办炭盆的事。先将新炭挨个烧红,再端进寝殿,把盆内的旧炭挑拣出来,补上新的。 这是个精细的活儿,挺废神。 春来蹲的太久,两腿发麻,站起来抖了抖,麻劲儿尚没缓过去,惊觉龙榻边上坐了个人。 “妈呀!” 他吓得跳脚,踩翻了炭盆,烧着了衣角,慌慌张张的趴到地上把火苗吹灭,累出满头大汗。 人一下子冷静下来,试着抬了抬眼,重新往龙榻看去。 “万……万岁?”他试着喊道。 “嗯。” 轻飘飘的一个字,再次吓他一跳,噗通跪到了地上,立时湿了眼眶。 “万岁……” “万岁啊——” 他膝行到榻边,抱住卫燕思的大腿,哭得嗷嗷叫。 人睡得太久,总归会不舒服。卫燕思呼吸不畅,四肢无力,干涩的嗓子一句话也讲不出。 听着春来的哭吼,脑仁一阵阵疼,差点又晕死过去。 幸好院内的几名奴才循着动静闯进来,和春来有了一模一样的反应,却是比春来多点理智。 争先恐后地爬起来,跑了出去,且边跑边喊:“万岁醒啦——万岁醒啦——” 春来后知后觉,追出去,一并喊。 卫燕思无比郁闷,就不能帮她倒杯水来润润喉吗? 没办法,自力更生吧。 她扒拉住榻沿,尝试着动动双腿,还不错,有点力气,应该能走到桌边。 不料现实太残酷,她狠狠摔了一跤,撞到鼻子,疼出泪花。 她倔强着往前爬了点,两手用力扒住窗格子,再猛提一口气,真就稳稳的站住了。 她把窗户推开,寒风迎面吹来,却不觉得冷,身心都十分舒畅。 院内有棵树,干秃秃的枝干上覆着一层白雪。雪光沉静,映亮了树下一美人的脸庞。 卫燕思犹自茫然。 她与美人四目相对,心底却有热流涌动。 曲今影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掉,沿着脸颊往下,落进雪里。 喉咙不争气的哽住,良久才唤:“阿思……” 卫燕思弯了弯唇,眼底尽是温清。 用此生最轻柔的话音回应:“我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感谢各位小可爱的这么久陪伴。 有想看番外的吗,人多的话,我就写。 留言哈,我给大家发红包。 下一本想看什么,也可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