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小羊去上学》作者：疏枝子 文案： *高贵王子×美貌平民 伊灵是个孤儿，他生长在边区，被牧羊人麦克叔叔收养长大。 从小他就是个花瓶，长得漂亮，天赋却极差，但是大家都非常喜欢他。 有一天，伊灵收到了来自红荆学院的入学通知书，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拱他屁股的黑鼻羊理查德，决定带着这只羊一起去上学…… 【阅读指南】 *维伽尔×伊灵 *童话西幻风，我流世界观。书名虽然是去上学，但其实是去谈恋爱（伊灵：呸！你可不要胡说）。 *攻不是羊(?﹏?) 标签：双向暗恋 西幻 年上 HE 成长 甜宠 第1章 来信 爱良城，远郊。 绿茵茵的草地上，成群的黑鼻羊自由自在地跳来跳去。 大树底下靠着一个少年，正眯着眼睛打盹。 透过树叶，稀碎的阳光打在他羊脂般无暇的肌肤上，有风吹过，他睫毛颤抖着睁开了眼。 ——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或许是因为没休息好，少年打了个哈欠，眸底沁出水来，在不规则的光斑中熠熠生辉。 他揉揉眼睛，捞起挂在胸口的口哨，“呼”地吹了起来，尖细的哨音长长地拐了个弯儿，传达到每一只小羊耳朵里去。 “该回家了，小宝贝们！” 这些黑鼻羊自发地聚集起来，你挤我我挤你地团团围到少年身边。 领头的那只羊犄角边戴着一朵绒布郁金香花，花瓣随着它的动作摇来晃去，像是在和人们打招呼。 领头羊有一个贵气的名字——理查德。 理查德亲昵地拱了拱它的小主人，咩咩叫了两声。 少年奖励似的摸摸它的脑袋：“太棒了理查德，今天的工作你做得也很不错。” 少年名叫伊灵，因为长相过于乖巧漂亮，被公认是爱良城里最受喜爱的孩子。他无父无母，住在远郊红树林里的牧羊人麦克偶然捡到了他，便收养至今。 伊灵带着这群小羊要回家了。 鲜艳的一片红树林里，正是初秋时节，细细密密的小叶子被来自北冰原山谷的山风吹落，铺成一层厚厚的红色地毯. 羊皮靴踏上去，踩出软绵绵的声音，闷闷的，实实的。 伊灵和麦克叔叔的家在树林的深处，是一座红橡木小屋。 小屋外篱笆围起一圈组成一个简易的羊圈，篾条整齐盖着低低的顶，篱笆围满绿绿的茜草。羊圈的门开着，理查德领着一群小黑羊呼啦啦涌了进去。 伊灵把栅栏关上，揉了一把理查德脖子上的卷毛：“嘿，宝贝儿，明天见。” 伊灵进了木屋，麦克叔叔正坐在火炉边看一封信。 他好奇道：“叔叔！是谁寄来的信？” 麦克叔叔抬头看向伊灵，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伊灵……”麦克叔叔把信在小圆桌上铺展开，一朵精致的红色蔷薇徽记赫然盛放于信纸顶端，“孩子，是给你的信。这是一封来自红荆学院的入学通知书。” “红荆学院？是王城的那个吗！”伊灵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敢置信。 王城明萨鲁…… 不怪伊灵这样惊讶，明萨鲁离爱良实在是太远了。那座传说中美丽的花城，被笼罩在充沛的光明元素里，每日拥有多达十二个小时的日照，明媚和煦，百花争妍，是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而爱良，这个小小的边城，春季短暂，气候干冷，是不受光明神眷顾的王国之冬，是蜷缩在王国最北边的弹丸之地。 明萨鲁对居住在爱良的人们来说，就犹如高不可攀的太阳一样。 伊灵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王城扯上关系，更别提…… 光明神在上！那可是红荆学院！ 那个学习神术的最高殿堂！ 在全民觉醒的当下，只有贵族们和一些感应天赋极佳的平民才可能拥有红荆学院的入学资格，而伊灵并不是这二者中的任何一个。他少年时就觉醒了金元素的感应天赋，但至今也只能洒洒金粉而已，就如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这样的他，这样平凡的资质，怎么可能会被远在王城的红荆学院选中呢？ 这样想着，伊灵便问了出来。 “我想……”麦克叔叔顿了顿，犹疑着看向伊灵胸前的口哨。那口哨净白光润，是由上等象牙制成的，伊灵从记事起就佩戴着。 “或许是因为……这个哨子。” “哨子？”伊灵的手抚上胸口，蹙起眉，“是它？叔叔，你曾说过，它从你捡到我时就在我身上了。可是，这个小小的哨子有什么稀奇的呢。” “伊灵……我亲爱的好孩子……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麦克叔叔盯着伊灵的脸出了神，陷入了回忆之中，“十六年前，我捡到你的时候，其实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是晴朗的一天，天气好得出奇。 年轻的麦克在红树林里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 女人有一头樱红的长发，艳光逼人。 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就是伊灵。 女人把婴儿送到麦克手中，麦克像被施了咒，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她苍白的唇不停张开又合上，麦克听到她说： “此地的牧羊人，听闻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我愿把这孩子交给你抚养。待他长大以后，我留下的哨子会指引他找到人生的正途，你也将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切记切记，把握好时机，不要过早透露我的存在，这孩子……” 说到这里，女人停住了，她露出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有些凄苍：“拜托你了，神明会祝福这片土地的。” 恍惚间，那女人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不是怀里的小婴儿正哭得伤心，麦克真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而事实上，那张美丽的脸已经被麦克镌刻进脑海里，在未来的十余年中时不时就要入一回梦。 随着伊灵的个子蹭蹭往上拔高，麦克发现，伊灵的脸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了。 一样的精致绝伦，一样的令人心驰神往，不一样的或许只有因阅历而沉淀的气质。 伊灵是天真的，是纯粹的。淳朴的爱良养育了他，即使他天生不属于爱良，也无可避免地沾染上独属于这座偏安于寒冷山地里的小城的气息。 “我猜她就是你的母亲，你们长得很像，”麦克叔叔神色哀伤，“她说，哨子会引领你走向你该走的路。” “好孩子，我早知道，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的。” “母亲……”伊灵骤然听到这个往常与他并没有多少关系的称谓，一时怔住了，“母亲……我的母亲……原来我也是有母亲的小孩吗……” 伊灵看向麦克叔叔，问道：“她，她还活着吗？” 这话一出口，伊灵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人。麦克叔叔与那个可能是自己母亲的女人不过是在十多年前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下落呢？ 果然，麦克叔叔摇头道：“我和她只有那一面之缘。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孩子，她或许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呢。” “她肯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叔叔？”伊灵眼睛亮了起来，好像为自己被抛弃的命运找到了完美的理由，“一定是这样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有母亲了。”伊灵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饱满的脸蛋儿因为激动变得通红，他靠在麦克叔叔怀里，如同孩童时一样。 麦克叔叔怜惜地拍拍他的背：“好孩子，不要哭，你的好日子到了，拿着这封红荆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去寻找光明，去寻找你的母亲吧。” 伊灵从麦克叔叔手中接过展开的信纸，这才认真仔细地开始看上面的内容，信里写着： 「致来自爱良的伊灵先生： 恭贺您即将成为我院的一年级生，请于收到这封入学通知书的一个月内前往学校报道，逾期取消入学资格。 为节约学院预算，从今年起，学生路费统一不予报销，请自行选择合适合理的交通工具。 红荆学院招生部」 -------------------- 开了开了，希望宝贝们看得开心！求收藏，求评论，求多多的海星！ 【小剧场】 10：呜呜呜我要去找妈妈(ó﹏ò?) 理查德：呜呜呜我要跟主人粗去玩(ó﹏ò?) 作者严肃敲黑板：看题啊看题啊！ 你们俩是去上学的！ 第2章 意外 收到入学通知书的一周后，在一个天气明媚的早上，伊灵出发了。 与他同行的是——理查德。 是的，没错，各位看官，正是那只喜欢戴着郁金香小花的黑鼻羊。这只小羊今年五岁，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它的母亲。伊灵亲手照料它长大，还给它起了一个好名字——理查德。 要知道在爱良的幼儿启蒙书里，英勇的小王子们几乎都叫这个名字。伊灵认为和王子同名能给小羊带来好运。 在理查德的眼中，伊灵既是它的主人，也是它的母亲。一个孩子怎能和它的母亲分离呢。这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了。 理查德是这么想的，伊灵也是这么想的，可麦克叔叔似乎不这么想。 他劝说道：“好孩子，你是去上学的，怎么可以带只宠物去添乱呢？这会给老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但理查德并不只是一只宠物，你知道的！叔叔！它是我的朋友，我的小宝贝儿，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它那么聪明，还会帮我们放羊，它和其他小羊是不一样的，”伊灵露出了渴求的神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理查德不会给我添乱的，我真的很想带上它，有它在，我就不会孤单了。” 麦克叔叔：“伊灵，等你到了学校，很快就能有新的朋友了。反倒是我，你走以后再没人能陪着我了，就不能让理查德来陪陪我吗？” 麦克叔叔是故意这样说来逗小孩玩儿的，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有些动摇了。 之前他进城打听到，离爱良最近的码头在秣香城，徒步走过去至少需要三天呢，他并不放心让伊灵独自走这段路。 麦克叔叔常年住在远郊，与城内的居民都是泛泛之交，没有一个朋友能够让他放心托付伊灵的安全。 麦克叔叔倒是很想亲自把伊灵送去，但他作为牧羊人是离开不了羊群那么久的，如果能让理查德和伊灵一起上路，那么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因为在麦克叔叔看来，理查德最值得称道的倒不是它的聪明，而是它的健壮和对陌生人的凶蛮。 伊灵听了果然很苦恼，他想了想，垂下头来：“这样啊……那还是让理查德……” “那还是让理查德陪着你一起去上学吧。” “诶？！” 于是，一人一羊就这么上路了。 ＊ 从爱良去往明萨鲁，有两种交通方案。 一种是走陆路。走陆路需要跨越半个帕瓦瓦西大陆，耗时漫长不说，商运的马车还需要频繁转运，实在太不方便。 一种是走海路。在秣香城码头搭上南下的客船，顺风顺水的话，仅需十天左右就可以直接抵达明萨鲁港口。 麦克叔叔为伊灵选择的是第二种。他托人买了两张船票，花去了他大半辈子的积蓄。 这些事情伊灵都不知道。 他拿着去往秣香城的小地图，高高兴兴地把赶路走成了郊游。一路上他和理查德追逐打闹，望见什么都觉得新奇，都要跑过去仔细瞧一瞧。 以致于原本三天的路程，他们花了四天才走到。到达秣香城的当天，正好是登船的时候。 秣香城比爱良大得多，城内的房顶上搭着五颜六色的方条小旗子，在秋日的微风中婀娜地飘摇，从这家连到那家，看不见尽头在哪儿。 伊灵牵着他的朋友胡乱走了一圈，看得眼花缭乱。这里的许多东西他在爱良都没有见过，那摆满了色彩鲜丽的布匹的布料店，那些造型各异还穿着衣服的小木偶，以及街道上走来走去拎着瓦罐的行人，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充满了诱惑力。 有大婶热情地上前招呼：“小伙子，远道而来的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是的，请问，码头往哪里走？”伊灵把大帽子摘下，露出他汗湿了的脑袋来。浅亚麻色的卷曲短发贴在额头，汗水滴落，打在他的眼睫上，流进眼眶。眼球一阵刺痛，他睫毛抖了抖，抓起衣服的下摆随意擦了一把。 大婶这才看清了小伙子的脸，她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赞叹的意味：“多漂亮的孩子啊。” 她边说着话边从瓦罐里舀出一瓢清亮的液体来：“停下来歇一歇，喝口我们这里的美酒吧，码头离这里还要走好远呢。” 伊灵正渴得要命，道谢后惊喜地接过来，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光了。 大婶笑着看他嘴唇边沾上的酒渍，递给他一条帕子。 “擦一擦吧孩子，”她指向太阳高挂的方向，“一直往东走，直到你看见一座高高的塔楼。那附近就是秣香城的码头了。” “塔楼下是很大的一个买卖市场，非常热闹，如果你不急着上船，可以去那儿转转。” “太感谢您啦，大婶！”伊灵万分感激，他倒想好好回报一番这位好心的妇人，可他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怎么办才好呢？伊灵蹙起眉头，麦克叔叔教过他，只要受过别人的恩惠，无论多小，都要记在心里。有来有往，才是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 忽然，他眼睛一亮，转身往理查德背着的木箱里翻找着什么，说：“劳烦您等我一会儿。” 木箱里是一些金币和许多杂物，因为路上颠簸而乱糟糟地混在一块儿。伊灵在角落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只细藤条编织的小羊。这是他闲来无事时照着理查德的模样编出来的。 “噢。可爱的小羊羔！是送给我的吗？”大婶激动地拍着胸脯问道。 “是的，没错。它叫理查德。”伊灵眨眨眼，在心里补充道：是不会动的理查德。 而在他们旁边，会动的理查德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骄傲地蹬了蹬小蹄子，咩咩叫了两声，头上的郁金香晃晃悠悠。 告别大婶后，伊灵戴上帽子，径直向东走去。今天就得登船，他不敢再多耽误一会儿了。不知走了多久，只看到太阳坠在远远的天边，渐渐西垂。 秣香城和爱良一样，白昼并不长。那艘去往明萨鲁的客船，入夜以后便要出发了。 伊灵有些心慌，不自觉加快了步伐。理查德不紧不慢跟在他身边，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那团小黑脸时不时转过去看他。 万幸的是，在落日即将洒下最后一抹余晖前，伊灵终于赶到了码头。 “到啦到啦！理查德，我们到啦！”伊灵兴奋地甩着帽子，从兜里掏出两张船票。 伴着金色的晚霞，一艘长船停靠在岸边，船身绘满奇异的花朵，纠缠交错。那是所有的船里最大的一艘。 “就是它了。”伊灵看向手里的船票，薄薄的两张羊皮纸上，正画着与船身上同样的图案。 他牵着小羊走过去，楼梯口站了两个男人，穿着体面的长袍，蓄着胡子，看上去凶巴巴的很不好惹。 “有船票吗？”其中一人问道。 伊灵把船票交给他，那男人接过去，用指头揉搓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上去吧。” “不过，你只能一个人上船，我们这儿禁止携带家畜。” 伊灵瞪大眼睛。 “可是，先生，我买了两张票！”他生气道，“理查德可不是什么家畜，它是我的……” “宠物也不允许带上去！” -------------------- 来啦来啦！海星，评论摩多摩多！（伸手 理查德是小黑脸，超级可爱，原型可以去我微博上看一看鸭～ 第3章 勇敢 “它是我的朋友，先生！”伊灵恳求道，“它很乖，很听我的话，绝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朋友？天真的小子，这只是你一个人这样认为，不是吗？”男人耸了耸肩，表情无奈，“在我们眼里，它就只是一只畜生而已。听清楚，你的那两张票是客运船票，仅限人类使用。” “不过，要是你非得带着它走，我真诚地建议你再买一张货运船票。” “货运船票？”伊灵有些心动，他忙问道，“这种票大约需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 那两个男人相视一笑，鄙夷之意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作为在船上已经工作了近八年的老员工，他们俩的眼力早就磨练出来了。这位小客人穿得灰不溜秋，一看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要不是看他模样俊俏，他们才不耐烦跟他说这么多哩。 “这要看你运的东西是活物还是死物了。死物的话，和客运船票一个价钱，都是十个金币一张。” “而活物的话，那就要贵些了，是十五个金币一张。” “这么多！”伊灵不知所措地搂紧了理查德，小木箱里倒是还有十个金币，但那就是他全部的身家了。 即使是用光这十个金币，也只能买到一张运死物的票。而理查德！他可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羊啊！ “先生，不能便宜一点吗？”伊灵可怜兮兮地看向他们，“我可以在船上帮忙干活，我什么都能干……” “嘿，没见识的小子！这是规定！规定你懂吗？”男人毫不客气地发出了一声嗤笑，“这艘船可不是我们的。给你行了便利，我们就要挨揍了。” 另一个男人捋了捋他打结的胡子，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十五个金币已经很便宜了，你要想想，这是去往明萨鲁的船！我们要在海上走至少十天呢，小子。等你这只羊上了船，我们还要派人伺候它，喂它十天的干草，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样啊……” 见两人不为所动，伊灵也不好强人所难。毕竟，规定是很重要的嘛。他在爱良上学的时候，那里的老师也让孩子们遵守学校的规定。犯错的孩子被抓住了是要受惩罚的。 他不再纠缠，只是爱怜地摸了摸理查德脖子上又软又蓬的毛发。 “我不会抛弃你的，理查德。” 理查德安慰似的拱了拱他，默默陪在主人身边。 只是，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回爱良去吗？ 不，麦克叔叔为他花了这么大一笔钱，如果被他知道船票没用上，他一定会非常难过的。何况家里并不富裕，伊灵猜测，两张船票和十个金币，大概就是麦克叔叔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了。他不想再让麦克叔叔伤神了。 伊灵叹了口气，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留在秣香城，并在这儿尽快赚到足够的路费。 老天！光明神在上！那可是整整十五个金币！ ＊ “来看看，来看看！各位，新鲜的葡萄！从南边运过来的！” “小姐，夫人们！最新花纹的布料都在这儿了！” 塔楼下的码头市场人头攒动。入夜了，它依然热闹。 伊灵此刻就随着人流走在这里，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各式各样的铺子，心里盘算着赚钱的办法。 码头市场人这么多，或许是个好机会。他曾听说做生意是很赚钱的。至少在爱良，最有钱的人便是商人了。 做生意，做生意……可他根本不懂怎么做生意呀，他只会放羊。这个市场上有人卖稀奇的水果，有人卖香甜的面包，还有人卖精致的玩具。他能卖什么呢？ 他除了一只羊，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想到这一点，伊灵的气势一下子就低迷起来。他停住脚步，沮丧地站在原地。 一阵微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北地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之前收拾行李的时候，考虑到目的地是温暖的明萨鲁，所以除了身上的那件毛外套，他一件厚点儿的衣服都没多带。 而那件毛外套……早在来秣香城的路上，就被他转手送给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 现在，他也马上要变成流浪汉了。一个说不定就会在哪天晚上被冻死的流浪汉。 是的，伊灵完全没有想过动用箱子里的十个金币。在他的计划里，这十个金币只能用来买船票。 原谅这个天真的孩子吧。他才刚刚从麦克叔叔的怀抱里走出来，正用他还带着稚气的双眼观察着世界。麦克叔叔教他做人，爱良的启蒙学校教他识字，而这个广阔的世界，未来要教他更多东西。 好了，且先说说当下。 当下，伊灵已经为赚钱的事情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了。由于他和理查德一直站着不动，原本拥挤的人群都绕着他走。 “孩子，你是想要卖掉这头羊吗？” 卖玩具的大叔看着这个孩子挡在他铺子旁边，生怕影响了自己的生意，只好委婉地催他快走：“你得往前走，去最里面，那边才是你要去的地方，别堵在这里了。” “啊，不是，我不卖的，”伊灵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大叔的脸色并不好看，知道打扰了人家，赶忙道歉，“抱歉，大叔，我这就走。” 他转身，茫然四顾，却没发现有个人已经注意他好久了。不，准确来说，是注意他那张美丽的脸好久了。 那个人紧紧跟在伊灵身后，等他走出老远，走到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才现出身形，喊住他： “小伙子。” “牵羊的小伙子。” “你需要帮忙吗？” 伊灵脚下一顿，心里觉得奇怪，这是在喊他吗，谁会无缘无故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呢。难道他又碰上了一个和大婶一样的好心人？ 他回头一看，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材短小，披着张黑色斗篷。 “你想要什么？”老人急匆匆跑过来，拉扯他的衣服，眼里放出精光，“要钱还是别的什么？我都能给你。” 伊灵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目光警惕。理查德挡在前面，凶狠地把角对准老人。 那老人连忙后退几步，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女儿一个忙。只要你帮了她，我就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帮忙？怎么还反过来了？ 伊灵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什么忙？” “小伙子，你跟我来，”老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一栋红色房子，“先去我家，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家呢。” ＊ “到了。贵客，请进来吧。” 老人推开大门，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迎上来，语气焦急：“父亲！你怎么才回来！”她看了眼伊灵，往老人身后躲了躲，“这位是……” 老人向女儿介绍：“穆琳，这位是能帮你的贵客。” “帮我？！”姑娘惊疑的眼神不住地往伊灵身上打量，“可他是个男孩呀，父亲。” 伊灵听得糊里糊涂，他皱起眉，“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事情？” “贵客别急，你坐下听我说。” 他们三人围在火炉边上，老人脱下斗篷，露出一双手，手背的皮肤纹理紧致，没有丝毫皱纹，与他苍老的脸格格不入。 “这一切要从一年前说起……” 老人名叫马文·劳逊，原本是秣香城的一名富商，一年以前，他路过郊外的一座神殿，进去祷告了一番。谁知回来后便被所谓的神使堵在家门口索要钱财，说什么他既已信奉月神，以后每隔一个月都要交一次贡品。 他根本不相信神使的话，谁不知道月神的神迹已经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他也不是傻子，没有哪一个神明会让信徒供奉钱财的，这明显是有人在借神的名义满足私欲。 他不愿听从，那些神使便挥出团团金光包裹住他，等那些光团一消散，他的脸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邻居们都说他是惹怒了神明，再也不愿和他来往了。 灾祸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些人害惨了父亲还不够，他们又要来害我了！”穆琳狠狠扯下面纱，只见她的脸颊上划过一道长长的伤痕，从眼角至下巴。 伊灵为劳逊一家的经历感到痛心：“是他们划的？” “不！是我自己划的！”穆琳咬着牙，眼中含有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我绝不会向他们屈服！” 劳逊先生搂住女儿，解释道：“一个礼拜前，神使又来了我家，他们说，月神看中了穆琳的美貌，要请她去神殿做客。” 说到这儿，他讽刺地笑了笑，“ 这样蹩脚的借口！那些人已经连掩饰都不屑了！” “他们一走，穆琳就拿小刀把自己的脸划花了。这个傻孩子！明天神使就要来接她，可她的脸却毁了，我真害怕那些人一生气，她就连命都要丢了！” 劳逊先生死死抓住伊灵的手臂：“ 所以，好心的小伙子，我恳求你帮帮我的女儿！我愿意把我的家产全都给你！” 伊灵站了起来，一股莫大的勇气翻涌而生。 ——“在黑暗面前，任何正义的人都会挺身而出。 ” 这是他孩童时学会的第一句神的箴言，所有爱良人都把它牢记于心。 伊灵眼里闪着光，他拳头紧握，面向那对父女，道：“ 我不要你的家产，劳逊先生。你只要给我十五个金币就够了。” “ 请告诉我，我能为劳逊小姐做些什么呢？” -------------------- 攻君预计下一章登场。 【小剧场】 10：听说我下一章要女装了是吗？ 理查德（兴奋）：啊。那我可以光明正大叫你妈妈了吗？ 第4章 逃跑 翌日一早，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群穿着红袍的神使直接闯进了劳逊先生的家里。 “劳逊先生，马车已经备好。请放心把您的女儿交给我们吧。” 为首的那个胸前别着一朵玫瑰，气焰嚣张，虽然用的是敬称，语气却透露着威胁的意味。 他扫视了一圈客厅，挤出一个笑容：“劳逊小姐还没打扮好吗？她怎么没下来？”说着他就要上楼去。 劳逊先生赶忙拦住他：“劳烦大人再等一等，穆琳马上就下来了。对姑娘们总是要多出些耐心的，您说是不是，大人？” “这倒是，”红袍首领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面前这位紧张的父亲，“劳逊先生，我希望，最好不要有什么意外发生。” “不会的，不会的。”劳逊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的方向，手心开始冒汗。 “父亲，我下楼了！”穆琳的声音远远从楼上传来，随后便是踢踢踏踏的清脆脚步声。 姑娘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裙摆趿地，行动间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浪来。 她蒙着面纱，戴了一顶花帽，黑色的长发垂在胸前，脖颈处缠绕了一截长丝带，是城里小姐们最近流行的打扮。 “穆琳，这是神使大人，他来接你了。”劳逊先生挽过女儿的胳膊，把她带到红袍首领面前。 “日安，劳逊小姐。您今天真是美极了。”红袍首领对盛装打扮过的穆琳非常满意，心里想着，这次，他一定可以向那位大人顺利交差了。 穆琳似是倨傲，只轻轻点头，一言不发。 红袍首领也不生气，伸出手邀请她：“那我们就走吧，马车正在门口侯着呢，劳逊小姐。” 穆琳便提起过长的裙摆，腰板笔直地走出去了，快要走出大门时，劳逊先生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感激与愧疚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他喊道：“你要保重啊，我的女儿！” 穆琳没有回头，她加快了脚步，径直坐上马车。 “再会！劳逊先生！”红袍首领心情愉快地骑上马，号令道，“出发。” 在劳逊先生的注目礼下，一行人携一辆华丽的马车招摇地向东驶去了。 此时，红房子二楼的窗帘背后，真正的劳逊小姐看着马车远去，她哭得喘不过气，捂住嘴痛苦地想：父亲果然猜对了，那根本不是去神殿的路！ “谢谢你，伊灵。” 她提起箱子，飞快地跑下楼和父亲汇合。两人乔装一番，从后门悄悄逃走了。 当然，带上了伊灵的朋友——理查德。 ＊ 马车内，假冒劳逊小姐的伊灵靠在柔软的坐垫上重重松了口气。 他揉了揉僵直的脖子，小声嘀咕道：“ 小姐们的帽子漂亮倒是漂亮，可真的不会把她们的脑袋给压坏吗？” 还好，刚才应该没有露馅儿。劳逊小姐的临时培训还是派上了用场的。 车帘是拉上的，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但却给了伊灵些微的安全感，让他能静下心来思考劳逊先生提出的逃跑计划。 这个时候劳逊一家或许已经逃到码头了，如果再顺利一点，他们马上就能上船。而理查德……劳逊先生郑重承诺过会好好安置它的，伊灵相信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现在，就剩下他自己还陷在这桩大麻烦里了。 伊灵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快到那扑通扑通的声音就环绕在他耳边，冷汗也顺着下巴滴落进胸口的衣服里。 唉，各位看官，他毕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开始只是凭着满腔正义答应帮忙，等到真的落入险境，才因发觉自己的弱小而感到害怕了。 他攥紧裙子，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安慰自己道：“不要怕，伊灵。就按劳逊先生说的做，光明神会保佑你的。” 平静下来后，伊灵小心翼翼地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屏住气息往外看。 “枫树街……” “枫树街到了吗……” 据劳逊先生所说，枫树街人多路窄，是秣香城最混乱的街道，同时也是从他家到城中心的必经之路。 当马车走到枫树街时，只要伊灵能找到借口暂时下车，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伊灵也能脱下伪装逃出生天。 昨晚，劳逊先生忧心忡忡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他始终认为，接穆琳去做客的人并不真正住在郊外的神殿，反而很可能住在城中心。 他的理由是，在秣香城这个偏僻的北地城市，只有住在城中心的寥寥几个贵族才有能力派出神术师为非作恶。 是的，劳逊先生早就确定，那群穿红袍的人绝不会是什么月神的神使这类正派的角色，既然如此，他们的身份也只能是神术师了。 ——神术师，是除了王室贵族及神使以外地位最高的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原本是平民，因为拥有非凡的感应天赋而被选中学习神术，从此便跨越阶级，凌驾于大部分人之上了。 从收到红荆学院入学通知书的那天起，伊灵就成为了神术师的候选人，他因此对这个头衔充满了神往。 可谁能想到，他第一次遇到未来的同行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他们不配当神术师。”伊灵心道。 ＊ 马车终于到了枫树街口，这里的路窄到只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过。不幸的是，对面似乎也驶来了一辆。 他们会怎么做呢？伊灵眼睛一亮，最好就堵在这儿吧，越堵越好。 “立即让行。” 然而，红袍首领看到对方后竟没有丝亳犹豫，直接让开了！ 伊灵惊讶之余也不由得好奇那驾马车主人的身份，由于视线受阻，他只能在两驾马车相接时匆匆看上一眼。 咦？瞧着也没什么稀奇的呀？不过，那车门上印着的花纹倒是挺好看。 等对面的马车一通过街口，红袍首领便下令：“继续前进！” 伊灵知道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赶忙掐着嗓子喊道：“请再停一会儿，大人！我肚子疼！” 他这一句话学得实在像极了劳逊小姐。红袍首领拉开车门，探进头来，问道：“您不会是想下车更衣吧，劳逊小姐？我们可没有女仆供您使唤。” “是，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伊灵痛苦地弯下腰，“我必须现在就去！” 红袍首领生怕这位小姐真的当众干出丑事，忙派了两个手下搀住她，拖着往最近的一栋房子跑去。 两人蛮横地踢开人家的房门，红袍首领紧随其后，对受到惊吓的主人说道：“不用担心，夫人。我们只是想借用一下您家的盥洗室。” “……请随我来。”那位可怜的夫人战战兢兢地把伊灵带入盥洗室，伊灵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谢谢您，夫人。” 待那位夫人出去了，门外传来红袍首领的声音。“我们就在门口守着，请您尽快出来，劳逊小姐。不然……” 伊灵根本不想听他的废话，他飞快地脱下花帽、假发，再从裙子底下掏出自己的衣服重新换上了。 做好这一切，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假发，想了一想，还是把它塞进了马桶藏好。 然后便从盥洗室的小窗灵活地窜出去了。 枫树街的小巷杂乱交错，伊灵慌不择路地穿来穿去，最后完全迷失了方向。 “我必须快点儿找到理查德，”伊灵面色苍白，“那群神术师很厉害，我不能被他们抓住。” 劳逊先生说他会在路上找个羊圈把理查德送进去，可附近到底哪儿有羊圈啊？一路上伊灵问了许多人，他们都不清楚。 如果能吹哨子就好了，理查德听到哨子声一定会回应他的。只是，那哨音太响亮太特别了，万一到时候羊还没找到，反而先引来了神术师，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另一边。 红袍首领撞开门后，被散落的一地狼藉彻底激怒了。他从胸前摘下别着的玫瑰花，五指用力一捏，花瓣碎了一地，一团金光缓缓绽出。他拍拍手，笑容逐渐扭曲：“您可真是太淘气了，劳逊小姐。” “好在我早就把花粉洒在您身上了，”红袍首领右手一挥，示意手下，“跟着它。” 那团金光在空荡荡的盥洗室晃悠一圈，倏然像支离弦的箭一般从窗口飞出去了。 “往那个方向追！” 这群神术师充分运用了他们的神奇手段，也展现了他们比普通人高出一截的实力。 至少，在伊灵仍忧心如焚地找着他的小羊时，神术师们已经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地。 并且，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而这边，伊灵正挤在枫树街的人潮里进退两难，抬头就看到了一个金色光团不停地在上方盘旋，心头莫名涌起不祥的预感。 “诸位！你们之中藏着一个罪大恶极的绞刑犯！我奉行政官大人的命令前来抓她归案。所有人原地不动，同时互相监督，千万不要让她逃跑！” 红袍首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宣布了这一令人恐慌的消息。 “绞刑犯！天哪！” 人群骚动起来，大家面面相觑，有胆小的妇人已经晕倒在地了。 伊灵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冷静，冷静！他们现在应该没有识破他的身份，他们还以为要抓的是个姑娘呢！ 果然，神术师们碰见男人只是快速扫过一眼，他们重点检查的对象是姑娘们，尤其是有着黑色长发的姑娘。 过来了，过来了！ 伊灵咽了咽口水，把头低下去装作害怕的样子。那个神术师并没注意到他，而是径直往前面去了。 “还没找到吗？”旁边有个大叔似乎是等不及了，“我家里还有急事，难道不能先走吗？” 伊灵担心他留在这里早晚会被抓住，还是先逃走更安全一些。便也跟着说：“我也是我也是，家里有人生病了，我得赶快去找医生啊。” “反正这边大人们已经检查完了吧？”一个女人露出同情的神色，说道，“你们两个先走好了。小伙子，生病的事可不是小事啊。” “那可太好了，只要你们不说，少两个人他们是不会察觉的，”大叔拉住伊灵，“我们走吧。” 的确，人这么多，少两个根本看不出来。 “走吧。” 两人偷偷蹲下，一步一步挪出了这条主街，穿进一条小巷子，然后分道扬镳。 只是伊灵却没发现，追踪他的光团也跟着转了方向，直奔他去。 之前他隐匿在人群之中，光团辨别不出，所以只能笨笨地打转，而在脱离人群之后，他身上花粉的痕迹就再也掩藏不住了！ “抓住他！”红袍首领愤怒地指着伊灵大喊，“原来是个冒牌货！劳逊一家竟敢如此戏弄我们！” 伊灵拔腿就跑。风从他耳边呼呼吹过，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 可他跑得再快，还是比不过人家骑马追得快。 终于，他耗尽了体力，被追赶到一条封住了出口的小路上。 身后是面目可憎的神术师们，前面却没有路了。绝望的洪水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 在这最后关头，伊灵右手握住了胸前的哨子，这时候还能期望谁来救他呢。 他想起素未蒙面的母亲，母亲，母亲能救他吗？ 哨子微弱地发出一道白光，忽明忽暗。 “冒牌货，你跑不掉了！你和劳逊一家合伙欺骗行政官大人，这是要上绞刑架的死罪！” “但只要你说出劳逊先生和劳逊小姐的下落，我将说服大人从轻判刑。” 伊灵双腿发软，渐渐停了下来，路也走到了尽头。 他回头怒视红袍首领：“你忘了神的箴言了吗？” “在黑暗面前，任何正义的人都会挺身而出。” “作为一个神术师，你投靠了黑暗，却妄想别人和你一样无耻！” 耀眼的白光从伊灵的哨子里迸发出来，刺痛了神术师们的双眼。而伊灵在这白光中失去了自己的身躯，他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只—— 白猫。 伊灵变作的小猫儿两三下爬到树上，冲神术师们嘲讽地喵喵了几声，便飞快蹿走了。 -------------------- 另一位主人公已经出场了，真的。 第5章 相遇 “一定要抓住他！”红袍首领咬牙切齿道，“这小子手里的哨子是个好东西，拥有它的主人不该是一个平民。” 眼看着光团追着那只白猫飞得不见了踪影，他却没有慌张，只是凝神织出一片光幕，同时默念道：“沿途的玫瑰花儿啊，可恶的小偷偷走了我珍藏的花粉，如果你们看到了他，烦请悄悄告诉我吧。” 光幕里水波荡漾，渐渐显出一幅画来。蔚蓝的天空下，高高的塔尖嵌在一轮金黄的太阳之中，劈云裂日。 是那里啊。红袍首领冷笑一声，你逃不掉了，臭小子。 ＊ 塔楼顶上，一只白猫蔫蔫地趴在背阴的角落，尾巴打着卷儿摇来晃去。 突然 ，它如闪电般迅疾地转身一跃，朝某个方向凶狠地拍下去，“喵！” 一团金光从它爪子的空隙中躲过，上下漂移了几圈，又飞到它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猫垂头丧气地趴回去，四肢摊开，发出哀婉绵长的叫声。 这只猫儿正是伊灵。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猫，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变回去。他满脑子都是逃跑。 这个光团跟了他一路，无论他跑得有多快，它都能跟上。虽说暂时把那群神术师甩开了，但如果他再不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来，那他迟早会被捉住的。 到时候他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麦克叔叔和理查德了，还有……还有他心心念念的母亲！ 而想要一劳永逸……就必须彻底解决神术师们。或者，让他们不敢再找他的麻烦！ 在秣香城，除了与之狼狈为奸的贵族和行政官，还有谁会让神术师们感到畏惧呢？ 伊灵苦思冥想，挠破了头也想不出来。这倒不怪他，毕竟他初来乍到，对秣香城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喵？” 他忽然惊叫一声，想起了早上在枫树街碰见的那辆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的马车。 当时两车相遇，神术师们没有任何犹豫就让了行，这是不是意味着马车的主人地位非凡呢？ 昨晚劳逊先生说过，从一个月前开始，这里的行政官就颁发了更加严格的治安条令，白天不允许人们高声讨论政治，晚上又禁止人们在各大街区的主街上逗留。另外，量刑过重的情况也屡屡发生。 大家都说是因为秣香城里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但谁也没见过他。 莫名地，伊灵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振作起来，轻巧地爬上围墙俯瞰着四周。塔楼底下有熙攘的人群，有交错的道路，再远一点，有连片的船只，有碧绿的海水。 看到那些驶出码头的客船，伊灵流露出羡慕的目光，要是他和理查德昨天登上了那艘船，现在他们是不是正在船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吃着美味的午餐呢…… 想到这儿，他愈发坚定了脑海里闪过的那个念头。他一定要带理查德安全地离开秣香城！ 伊灵飞身跃下，打算原路返回，到枫树街去守株待兔。 只是他刚从塔楼的楼梯口跑出来，就与赶来抓他的神术师们迎面遇上了！ 他们来势汹汹，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金灿灿的弓箭，一致对准了他。 他争分夺秒地往枫树街的方向跑去，不停转换方向以躲避那些金色的光箭。不知是他太幸运，还是神术师们箭术太差，每次他感觉马上要被射中时，下一秒总能死里逃生。 只是全身的毛发被炽热的箭气燎得难受极了，体力也逐渐下降，他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身后，神术师们还在对他穷追不舍，并且似乎要使出更厉害的花招了。 长长一段路下来，伊灵累得筋疲力尽，他又一次蹬上一棵枫树，借着繁茂叶子的遮掩在枝干间来回跳跑，片刻不歇。 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对付他的那些家伙式，从光箭到会飞的笼子，可没一个是好招架的！ 于枝叶的空隙中，他看见从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马车由两匹英俊的白马拉着，浑身漆黑沉闷，车门上有漂亮的花纹。 一切都符合伊灵记忆中的模样。毕竟他早上才刚刚见过一面，是不可能认错的。 就是它了！ 伊灵两三下爬到离地面最近的那一截树枝上，与此同时，马车也恰好从树下经过。 他心里默念着光明神保佑，身体找准了角度使劲儿一扑—— 只见一团雪白的毛球缩成一道光影，咻的一声冲破车帘扑进了马车里。 车里铺了厚厚的地毯，伊灵并没有受伤，他嗷呜嗷呜着打了个滚，然后晃晃晕乎乎的脑袋站了起来。 “是一只猫，殿下。” 伊灵循着声音抬头望去，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原本想着，人如其车，马车的主人或许会是个古板的老绅士呢。可这个人！这个人与他想象中完全相反！ 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柔顺而下，散发着莹莹光泽。他五官深刻，面容精致得要叫每一个见过他的人自惭形秽。而更令伊灵心醉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神秘而迷人的气质。一看到他，伊灵就像是徜徉在春日的花园里，充满了喜悦。 此时，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正含着笑意看向伊灵。 “你是怎么跑进来的？”金发男人招了招手，“过来，可怜的小家伙。” 伊灵只觉那只手仿佛有能控制人心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就挪了过去，跳进男人的臂弯。 “喵。” 「你是谁？」 “ 喵。” 「为什么旁边那个人叫你殿下呢？」 金发男人当然是听不懂的。他以为小猫是在对他表示亲近，小心翼翼揉了揉伊灵的颈毛。 “它好像不怕我，阿契尔。” 站在一旁的年轻仆人立马笑着应和道：“殿下仁善的光辉普照臣民，何况是一只猫。它肯定也觉得殿下平易近人呢。” 伊灵目瞪口呆，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拍马屁的话说得这么自然。 金发男人轻笑一声，他抱起伊灵，亲昵地蹭了蹭小猫的脸：“猫儿猫儿，你叫什么名字？” “喵。” 「我叫伊灵。」 “没有名字吗？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金发男人自说自话，“ 你像雪一样白，又像月亮一样圆，不如叫雪球吧。” 雪球？不行不行！这在爱良的启蒙童话书里可是被叫烂了的宠物名字！还不如叫些苹果、梨之类的呢。 伊灵强烈抗议。 “喵！喵！喵——” 「我绝对不要被人喊雪球！」 金发男人一脸惊喜：“你喜欢这个名字？雪球？” “喵！喵！” 「不是，我不喜欢，你不要乱说！」 “好，以后你就叫雪球了，”金发男人说道，“我要带你回明萨鲁去，让戴纳那个家伙也看看你。” -------------------- 雪球这个名字真是相当烂大街了，和来福、旺财有的一拼。 【小剧场】 论取名字。 10给理查德取名（星星眼）：一定要是王子的名字！理查德、爱德华balabala 王子殿下给10取名（叹气）：唉，想名字好难。这么白，这么圆，就叫雪球好了！ 第6章 殿下 白马拉着马车往秣香城中心的一幢二层小楼驶去。 “ 大人，这可怎么办？我们费了这么多力气，人还没抓着……”神术师们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却不敢拦下，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甘的表情。 “ 还能怎么办，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回禀给行政官大人！”红袍首领加重了语气，“ 记住，是原原本本。” “ 劳逊小姐被二王子殿下救走了，我们无功而返。明白了吗？” “ ……是，大人！” 另一边。 伊灵被金发男人带去了一个陌生而漂亮的地方。 他在这里有舒适绵软的小窝，有吃不完的羊奶和面包，还有王子殿下温柔的抚摸。 是的，通过这两天金发男人和阿契尔的对话，伊灵已经知道了金发男人的身份。 ——他竟然是涅塞王室的二王子维伽尔！ 啊！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王子殿下！活的！ 伊灵一双猫眼亮晶晶的，他从小就特别喜欢童话书里惩恶扬善的理查德王子，也因此给小羊取了这个名字。 在遇到维伽尔后，他颇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恨不得一直赖在维伽尔身边。只是，他心里仍然万分牵挂着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的理查德。 每天他都会对着镜子摆弄脖子上的口哨，希望能够变回来，但没有一次能成功。 这让他的心情渐渐忧郁起来。 「如果你也在这里就好了，理查德。」 伊灵的状态被爱猫心切的维伽尔看在眼里，第一次养猫的他忍不住向阿契尔求助。 “ 阿契尔，雪球最近好像不爱吃东西了，他不开心。” 阿契尔和王子殿下从小一起长大，非常了解他说话的方式。王子殿下虽然没有直接问他，但言外之意就是请他想个办法哄雪球开心。 他想了想，道：“ 是不是因为老是闷在房间里呢，殿下？我猜，猫和人一样，也是需要散心的，要不我们抱着它出去玩一会儿？” “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是……”维伽尔冷冷地抱怨道，“ 我可不想再被一群平民像观赏猴子一样围着！” 王子殿下说这话是有缘故的。 游历途中，他曾在某座小城不小心露出真容，结果被当地热情的人们围追堵截。而他当时自矜身份，不愿使出神术来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弃车逃跑。 尊贵的王子殿下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他命令阿契尔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他的哥哥——大王子戴纳。 “ 那只是一次意外，殿下。”阿契尔无奈道。后来王子殿下吸取了教训，每次经过一座城市都会提前派信使通知当地的行政官，这样的事儿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说起来，涅塞王室的二王子殿下正在游历大陆的事情并不是一个秘密，只要是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贵族都知道。部分地方行政官为了讨好二王子殿下，不等信使通知就会做好万全准备以迎接这朵矜贵的王室之花。 秣香城作为二王子殿下游历路线的最后一站，从维伽尔入城伊始就展现了它极为突出的美丽风貌。治安严谨，商业繁荣，平民们也安居乐业。 王子殿下显然非常满意，已经打算回宫以后要在陛下面前好好夸一夸这里的行政官了。 “ 北地的风刮得人脸疼，”维伽尔说道，“我迫不及待要回明萨鲁去了。 ” 他怜惜地点点伊灵的鼻子：“ 雪球，到时候我让你在我的花园里扑蝴蝶玩儿，你保准能玩儿上一天！” 阿契尔说：“ 快了，殿下。来接殿下的船最迟后天就到了，一切我已收拾妥当，就等出发了。” 蜷缩在一旁默默郁闷的伊灵听到这里“嗷”的一声跳起来，后天！王子殿下后天就要走了！ 那理查德怎么办？他不能把它丢在这里！ 伊灵急得团团转，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起了圈。 维伽尔蹲下来，关怀道：“ 怎么了，雪球？你哪里不舒服吗？” 对了，或许王子殿下可以帮他！他正如伊灵童年时想象的一样善良，虽然脾气有时不太好，但伊灵却觉得这样的王子殿下更加生动可爱。 可他该怎么做才能让王子殿下理解他的意思呢？ 伊灵想了想，撒娇似的扑进王子殿下的怀里，随后“喵喵”叫着往楼下跑。 一边跑一边回头，示意王子殿下跟上来。 维伽尔有些奇怪，但看着小猫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他也想看看雪球到底想去做什么。 维伽尔跟着伊灵走到了大门。伊灵停下来，昂起脑袋轻轻撞了撞门：“喵。” 「我想出去，去找理查德。」 阿契尔惊叫道：“ 雪球是想出门！它太聪明了，殿下！” 维伽尔讶异地挑起眉，他一把抱起伊灵，笑着问道：“ 猫儿们都和你一样聪明吗，雪球？” 伊灵才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是人，怎么能和猫比呢？ “ 叫车夫把马车牵出来，我们带着雪球出去转一圈。”维伽尔转头吩咐阿契尔。 “ 是，殿下。” ＊ 马车一驶出白色小楼门前的小广场，伊灵就用爪子扒开车帘，探出半张猫脸往外看。 “ 这，殿下……需不需要把车帘拉回去？”阿契尔害怕小猫会惹殿下生气，连忙问道。 “ 不用，让它看吧，”王子殿下意外地通情达理，“这里是它的家乡，等去了明萨鲁，它就再也回不来了。 ” 事实证明，伊灵还是很有分寸的，他拉开的那道口子只够他自己看的，路过的人们并不能通过这条小缝窥探到马车里面去。 马车不紧不慢地转过城中心，又转过枫树街，紧接着转到了劳逊先生的家附近。 一路上伊灵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羊圈，他沮丧地从车窗那儿溜下来，拨弄了一会儿口哨。 如果他现在是人的模样该多好啊，只要吹响哨子，理查德就一定能找到他。他们在爱良的郊外玩过许多次捉迷藏的游戏，每次伊灵躲得不耐烦了，就用这个办法让理查德快点来找他。 只要吹响哨子…… 伊灵猛然扭头，看向维伽尔。他不是人，可王子殿下是啊。 此时，维伽尔正慵懒地倚在坐垫上，长发四散，把周围铺成一片金色。他面无表情捧着一本书在看，不时敲敲书脊。 这是他看书时的习惯性动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阿契尔低着头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像个木头人。 伊灵跑过去，嘴巴叼住他的袖子扯了扯，维伽尔一瞬间皱了皱眉，眼里闪过被人打扰的不快。但当他低头抚摸伊灵时，原本淡漠的神色又柔和起来。 “ 怎么了？” 伊灵摇头晃脑，想把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甩下来。可哨子卡得紧，怎么甩也甩不下来，于是他歪着脑袋去够王子殿下离他近些的右手，正好把哨子落在他掌心。 维伽尔笑道：“ 是你以前的主人给你挂上的？难道你要把这个哨子送给我？” 「不是要送给你，是请你帮忙吹一吹。」 伊灵急得喵喵叫。 维伽尔仿佛对这哨子很感兴趣，他解下绳圈，把哨子拿在手里细看。 “ 是象牙做的啊。看来你上一个主人对你还不错。只不过……”维伽尔冷哼一声，拉长声调，“ 既然跑到我怀里来了，以后就是我的猫了。” 阿契尔在旁边暗暗补充道：就算雪球原本的主人找来了，殿下也不会还的，说不定还会恶狠狠地讥讽他一顿。 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终于难得暴露了一丝本性，可惜伊灵完全没有注意，他满脑子里都是吹哨子。 「吹哨子吹哨子吹哨子！」 “ 喵喵喵！” “ 喵喵喵！” 阿契尔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狂躁的小猫，忽然开口道：“ 殿下，雪球是不是想听吹哨的声音啊？” 这话像关闭了什么控制猫叫的机关，伊灵一下子安静下来，欣喜地睁大眼睛盯着阿契尔。 “ 看起来你说得没错，”维伽尔若有所思，把哨子递给他的仆人，“ 你来吹它，阿契尔。” 阿契尔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哨子，心想，殿下一定是自己不想吹这个不知道被谁用过的哨子，所以才让我吹的。要不然他才不会把讨雪球喜欢的机会让给我呢。 他这么想着，呼的一用力，脸颊两边鼓起来。 ——哨子，吹响了。 -------------------- 来啦！大家海星，评论摩多摩多鸭～ 【小剧场】 10（感慨）：王子殿下这么美，又这么善良！ 作者：我愿称之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7章 友谊 “吁呜——” 那声音清澈悠长，传得很远，回音在耳边若有似无地飘荡。 阿契尔吓了一跳，这哨子这么小小一个，怎么会发出如此震撼的声音？ 维伽尔蹙起眉头，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力。 微弱，转瞬即逝。 是他的错觉吗？ 伊灵高兴地跳起来，继续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阿契尔：“ 喵喵。” 「继续吹啊阿契尔，多吹一会儿。」 “雪球喜欢听这个。还吹吗，殿下？”阿契尔为难地把视线投向他的主人，这哨音虽然美妙，但动静也太大了点儿。 维伽尔点头，抬起手指示意继续：“ 再吹一次。” 于是阿契尔又使劲儿吹了一下。 这次维伽尔听着又只是普通的哨音了。他神情之中仍有怀疑，右手手心缓缓凝出一团金光。 那金光在马车里四处乱转，像没有找到方向似的，不到半分钟就消散了。 难道真的只是错觉？ 维伽尔垂下眼睫，道：“ 把哨子系回雪球脖子上吧。” 不，他还是认为他没有感应错误，这哨子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比起学校教导的追踪术，他更加相信他自己的天赋。 伊灵被阿契尔捏住脖子把绳圈系上，还在遗憾他怎么没有多吹几下，要是理查德没听到该怎么办呢？ 伊灵又把脑袋探出窗外，路上的行人正往他们这辆马车看，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 刚刚那个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吧……” “ 是啊是啊，我刚刚去打酒，吓得我把酒都洒了。” “ 是什么奇怪的乐器吗，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这里毕竟不是在爱良僻静的山脚边，而是在闹市。 刚才肯定打扰到大家了吧，伊灵抱歉地想，但他真的太想找到他的小羊了。如果这次还没有找到的话…… 那他就不和王子殿下一块儿去明萨鲁了。 他要跑出来自己挨家挨户地找，只是他需要很小心，免得被可恶的神术师们捉住了。 伊灵开始未雨绸缪，思考着如何应对王子殿下走后随之而来的烦恼。 遇到王子殿下的当天，总是纠缠他的坏蛋光团在阿契尔为他洗了个澡以后自己消失了。他猜测是神术师在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能每次都准确地找到他所在的位置。 或许他可以假装跟着王子殿下走了，然后悄悄回来。不过他的一身白毛太过显眼，要不要去城外找个烂泥沟滚一滚呢？ 伊灵这样想着，忽而听见了几声熟悉的羊叫。声音离得不远，中气十足。 “ 咩——” 他扒住窗沿，顺着声音来源往后看去，一只灰扑扑的小羊正拼命追赶着马车跑过来，四只蹄子重重地刨起一片尘土，把路边的人们呛得捂头遮脸。 是理查德！ 他不会认错！ 伊灵根本顾不上和马车里另外两人招呼一声，他飞快地从车窗上跳下来，朝理查德的方向跑去。 「理查德，我的小羊，我来了！」 然而—— 等他欣喜地跑到理查德跟前时，理查德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追着马车去了。它健壮的蹄子差点踩上伊灵幼小的身体，他急忙躲过，柔弱又无助地原地嗷呜。 理查德不认识他了。 因为他现在是一只猫。 马车里。维伽尔一个没注意，眨眼间就叫雪球跳窗逃走了。他连忙命车夫停下马车，打算让阿契尔先下去找找。 他并不十分担心雪球的下落，即使阿契尔没找到，他也总有办法知道它在哪儿的。 “ 雪球应该没跑远，我去找找它吧，殿下。”阿契尔作为一个体贴的仆人，总是能提前洞察王子殿下的想法，让他省去许多口舌。 这时从车窗外面伸进来一只羊的脑袋，毛绒绒、黑乎乎，透着一股憨气。 它头上的角顶着阿契尔的背，把他顶得趔趄了一下，阿契尔回头喊道：“是谁？！” 一张黑脸与他四目相对。 “这是……羊？” 的确是羊。 “黑鼻羊，北地雪原的独特产物。性情温和，不会轻易伤人，”维伽尔面色平静，睨着阿契尔，“所以，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的马车什么时候竟然连一只蠢羊也能进来做客了。” 阿契尔暗道一声糟了，殿下一定又是回想起之前那次不愉快的经历了。 小城贫瘠落后，那群未开化的蛮人不懂礼数，也不知道殿下的身份，看到一个过分貌美的人便叫嚷着围起来。 他们中大多数是半大的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眨着懵懂的眼睛盯着殿下，像是在看什么宝贝，怎么赶也赶不走。 殿下不屑对他们动手，只好委屈自己。虽说当时是无奈之举，但殿下一直耿耿于怀。 阿契尔抽出长剑，剑锋对着那只黑鼻羊晃了晃，想要把它吓走。他是个天赋薄弱的普通人，使不出花样百出的神术，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 那只黑鼻羊呲地从鼻子里喷出热气，看上去毫不畏惧的样子。它左右转转脖子，把马车里的东西看了个遍，咩咩叫着就是不退出去。 “殿下……”阿契尔回头看向维伽尔，“还是您来吧，我不能真杀了它呀。”这羊还挺可爱的，而且并没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他完全下不了手。 他原本只是个服侍生活起居的男仆，当初殿下决定出游的时候他到底是为什么有胆量自荐当卫兵啊？ “我大概不应该再高看你的本事，阿契尔。” 维伽尔手边凝聚起点点光芒，他想给这只蠢羊施一个简单的迷魂术，它不是人类，无需考虑迷魂术的副作用。 “喵！” 「不要伤害它！」 赶过来的伊灵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的心高高提起，扑过来挡在王子殿下与理查德之间。 眼看着那道光要落在伊灵身上，维伽尔迅速将手一扬收回神术。 伊灵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维伽尔把它抱进怀里，安抚道：“不过是道迷魂术而已，不用害怕。” 迷魂术？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神术？ 伊灵挣开王子殿下的手，有些生气：“喵喵喵？” 「你为什么要对理查德这么做？」 维伽尔虽然听不懂小猫在说些什么，但他看出了它对他的警惕。 这可不妙，维伽尔心想。雪球是他见过的最通人性的猫儿，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只不惧怕他的猫儿，他好不容易养了只猫，暂时还不想失去雪球对他的喜欢和信任。 “你认识它，那只羊？”维伽尔问道。 伊灵直接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跳到理查德的头上，把哨子露给它看。理查德一开始还摇头晃脑地想把伊灵甩下去，等看到那个哨子了，它立马咩咩叫起来。接着嗅了嗅伊灵身上的味道，眼里竟然冒出了泪花。 一羊一猫相对着叫起来。谁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又好像都知道。 “太感人了，殿下，”阿契尔感动地擦擦眼睛，“它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 10：不许说小羊蠢！ 第8章 离开 担忧失去小猫欢心的王子殿下认真解释了一番为什么要对蠢羊，哦不，理查德动手。 比如理查德把脑袋伸进来阿契尔非常害怕啦，比如因为理查德的阻拦马车走不了路啦，又比如迷魂术只是一个让羊乖乖听话的小神术不会真的伤害到理查德啦…… 他略显无辜的样子差点连阿契尔都相信了。 阿契尔默默回想，他刚才看上去真的非常害怕一只羊吗？他有那么没用吗？ 伊灵听了这番情真意切的解释，态度立马转变了，他甚至还有点愧疚，明明是理查德先给王子殿下带来麻烦的…… 伊灵蹿上王子殿下的大腿，不安地拱了拱他的手，声音细软：“喵——” 「对不起呀，我误会你了。」 维伽尔的眼里流露出得逞的笑意，当然，没让伊灵看见。他捏捏伊灵的耳朵，语气温柔道：“这只黑鼻羊看上去是你的好朋友。” “喵。” 「对啊对啊。」 “养一只猫是养，养一只羊也是养，”维伽尔说道，“我会把你和这只羊一起带回明萨鲁，你们可以不用分开。” 不得不说，王子殿下的话解了伊灵的燃眉之急。 他正发愁怎么让理查德名正言顺地跟着去呢。王子殿下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第一大好人！ ＊ 一天以后，王室派来接王子殿下的船到达了秣香城的码头。 当天，行政官派出卫兵封锁了码头，并且他本人亲自来为王子殿下送行了。 伊灵被阿契尔抱着，一直偷偷看着那个只在神术师们口中听说过的行政官大人。 他是个中年男子，面庞瘦削，鹰钩鼻，狭长的双眼眯起，脸上挂着不卑不亢的笑容。 瞧着并不像个坏人，伊灵想。 可他居然和可恶的神术师们是一伙儿的！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那个穿红袍的坏蛋自己亲口说出来，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可是一直对劳逊先生的怀疑深信不疑——城中心的几个贵族成员是最大的嫌疑人。 对王室和贵族构成一无所知的伊灵哪里会懂得上位者对权力分配的考量，一座城市的一把手必然不会出身低贱，至少，他会拥有一个贵族的姓氏。 “您的大驾光临是秣香的荣幸，也是鄙人的荣幸。” 维伽尔一向不太喜欢别人对他极尽奉承，行政官这样的作态既不会过于谄媚，也适当表达了对王室的恭敬。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却对这里的行政官又多了几分好感。 “感谢招待，亚伯拉罕先生，”维伽尔颔首道，“请留步。” “祝您一路顺风，殿下。” 行政官亚伯拉罕先生目送王子殿下一行人上船，背起右手，屈膝以示敬意。 他一直维持着行礼的谦卑姿态，等到再也看不见皇家轮船的踪影了，这才直起身体，脸上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嘴里骂道：“终于送走了这个大麻烦！那群该死的徒有虚名的神术师，一点小事情都办不好，差点让我露馅儿了。” 时间回到一个礼拜前。 狡诈的红袍首领为隐瞒自己办事不力，欺骗行政官大人说二王子把劳逊小姐救走了。 行政官大人当场大怒，以为他暗地里派遣神术师在秣香城作威作福的恶行要被王室发现了。 红袍首领立即为自己辩解，说他没有让二王子察觉到这件事与行政官大人有关，二王子只以为他们是游荡大陆的堕落者。他们逃得快，没让二王子抓住。 堕落者，是大家对那些依仗神术为非作歹的神术师们的统称。平民神术师从各大学院毕业以后不能同贵族子弟一样继承祖辈的领地，他们的出路只有两条。 一是成绩足够优秀，优秀到可以进入神殿做神的仆人——也就是神使。 二是服务于王室贵族。比如做王子公主们的卫兵，或是爵士们的门客。 碍于世代相传的阶级偏见，平民，是绝没有资格做官的。即使是成为了神术师，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要是以上两条路都走不通，大多数神术师是不会甘心回老家放羊种地的。于是，他们就沦为了堕落者。 堕落者善于毁灭罪证，又经常行踪不定，非常难抓，令王室头痛不已。 毕竟，在帕瓦瓦西大陆上，普通人的数量要远远大于神术师，而神术师又多集中在王城明萨鲁。 万一堕落者横行在什么偏僻的小地方，哪里能有人与之抗衡呢？而等到地方官找到能人去抓的时候，人家往往已经逃到不知何处去了。 好了，话扯回来。 行政官大人本来对这番话半信半疑，可是看二王子直到离开秣香城也没对他发难，他就全信了。 论智慧，他其实还比不过他的下属红袍首领，但他有一项绝技，那就是装模作样。 这项绝技让他成功娶到了有钱有势的夫人，让他打败了一众竞争者来到了秣香城，也让他瞒过了目下无尘的王子殿下。 不幸的是，王子殿下身边的白猫伊灵正是行政官大人恶行的知情人之一。 虽然他现在无法开口说话，但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 夕阳入海，船上。 伊灵缩在阿契尔为他精心准备的小窝里思考着一件事。 ——他到底该怎么和劳逊先生会合呢？ 就在理查德找回来的当天晚上，为了给它检查身体，伊灵把小羊全身都仔细摸了一遍。然后，他在它的肚子底下发现了一张藏得非常隐秘的小纸条。 纸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好心人：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你的行李已经被我们带走了，我私以为把它埋在羊圈底下并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考虑到我们双方的目的地相同，请你来到明萨鲁后去往离港口最近的旅馆，我们将在那里等你。 不见不散。」 估计是出于安全的考量，纸条上并没有署名。但伊灵知道，这一定是劳逊先生写的。 他的行李，那只木箱。里面有十个金币，还有各种各样他喜欢的小玩意儿——虽然麦克叔叔称呼它们为“占位置的小东西”。 木箱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变回来的方法啊。 劳逊先生在纸条里说不见不散，伊灵既怕他们会一直等下去，又怕他们不等了去了别的地方而他找不到。 不过，依照劳逊先生的品格，即使他们要离开了，在走之前应该也会想方设法把箱子送到他手里吧。 伊灵满怀期望地想着。 -------------------- 终于要换地图了。 穷人10：十个金币，好多钱呐，这可是我全部身家啦！ 第9章 戴纳 秋季，来自北地的寒流正酝酿着一场动荡的迁徙，它从爱良北面的巨大雪山——加敦山脉出发，途径整个帕瓦瓦西大陆，一路南下，威力层层削减。 等它最终抵达明萨鲁时，便已是强弩之末，并不能让满城娇艳的花儿们惧怕它分毫。 借着这股寒流的前锋军——北风，搭载着王室之花的皇家轮船历经大约十天的航行，顺利驶进了繁华的明萨鲁港口。 王子殿下的仪仗队已经早早等在港口附近，就等着接他回宫了。 王城的平民们得到消息也眼巴巴守在从港口至王宫的路边，要一睹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下船前，阿契尔最后为王子殿下整理了一遍礼服。镶着金丝的纯白长袍垂至地面，不容一处皱褶。领口的双排金扣严密地合在一起，愈发显得礼服的主人高贵不可侵犯。 侍从拉开船舱大门的一瞬，众人屈膝行礼。 日光倾泻，王子殿下金色的长发更加耀眼夺目，俊美的面容焕发着动人的光彩，连最鲜丽的花儿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面前整齐的队列，脸上满是矜傲，像只昂起长颈的白天鹅。 维伽尔快步走向他忠实的卫兵首席阿狄森。 “王宫一切都好？” 阿狄森压抑住自己的激动，重重点头道：“一切都好，殿下。陛下和戴纳殿下正在王宫等您。” 阿狄森本领出众，据说当年他是有机会去竞争神使那个位置的，但不知为何最终选择了服务王室，成为了二王子维伽尔的卫兵首席。 这十多年来他尽忠职守，没有出过丝毫差错，维伽尔非常信任他。令人疑惑的是，二王子殿下当初决定出游大陆时却没有带上他，也没有带上卫兵队的任何一个人，反而是挑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仆跟随在身边。 众人对此有过一些猜测。 有说阿狄森暗地里投靠了大王子殿下的，也有说那名男仆与二王子殿下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的。 当然他们一个也没说对。 事实上，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行事一向随心所欲，之所以选择阿契尔，不过是因为自信罢了。 他一直想走出明萨鲁的温床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这一路上他并没有按照报备给国王陛下的路线图前进，而是弯弯绕绕走了许多偏路，也去了许多贵族们或许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地方。 正因为他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念头，所以才挑选了对他百依百顺又忠心耿耿的阿契尔。 至于安全问题…… 王子殿下的自信之处就在于此。他天赋出众，是红荆学院顶顶优秀的学生，也是王室的骄傲。 他从来没有担忧过将来可能打不过谁的问题。 ——这便是王子殿下本身的实力。 只是在明萨鲁臣民的眼中，他的出身光环和美丽容貌风头太盛，掩盖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 围满鲜花的白色马车声势浩大地拉着维伽尔进了王宫。 阿契尔带着伊灵坐在后一辆马车里。马车一路驶过，街道上热闹极了，乌泱泱的全是人。 人并没什么稀奇的，秣香城也有好多人呢。 真正让伊灵看呆了的，是路边数不清的高大花树，花朵洁白无瑕，连成一片，微风一吹，便带来浓郁的香味，芬芳扑鼻。 家家户户的窗台上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或清丽，或妖娆，五颜六色。伊灵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花，他一家一家看过去，竟然分不清是否有重合的。 这就是花城明萨鲁啊。 王宫里。 时隔半年，国王陛下终于见到了他万般挂念的儿子，大王子戴纳也终于见到了他亲爱的好弟弟。 维伽尔一进来，国王陛下就给了他儿子一个热情的拥抱，差点没把维伽尔憋得喘不过气。 涅塞家族传承已近千年，王室成员多以高大威猛的形象示人。维伽尔是个例外，他虽然个子很高，身量挺拔，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和威猛挂上关系。 他的父亲和哥哥则不然。他们看上去正如涅塞家族的祖先一般强壮有力，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们不是亲父子。 “尊敬的国王陛下，如果您不想您亲爱的儿子在回来第一天就出手与您决斗，就请停止您粗鲁的行为。”维伽尔忍住了给他父亲来一个迷魂术或是漂移术的冲动，无情地说道。 “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维伽尔，”国王陛下恼怒地哼了一声，“请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按路线图走吗？” “早知道你这样不听话，我就应该让阿狄森去看着你！不不不！我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让你离开明萨鲁！” 维伽尔扬起眉毛：“我想您忘了一件事，国王陛下。我即将成年了，不再是需要喂奶的小婴儿了。”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你仍未长大。即将成年并不等于真正成年了，不是吗？”大王子戴纳揪住弟弟话里的漏洞反击了他，一脸我是成年人我骄傲的表情。 “难道你以为人生只有婴儿期和成年两个阶段吗，戴纳？”维伽尔嘲讽地笑了笑，“不过，或许你正是从小宝宝一下子长到这么大的，否则怎么会如此眷恋女人的胸脯呢？” 这是维伽尔第一千零一次讽刺他哥哥戴纳的滥情花心了。 大王子戴纳的脸皮瞬间涨得通红：“你这只愚蠢的……愚蠢的、笨鹅！” 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可怜的戴纳王子不及他弟弟百分之一，他屡次落败又卷土重来，然后再败。 其实，他们兄弟俩并不是从出生起就这么剑拔弩张的。 戴纳王子比维伽尔大五岁，从小调皮捣蛋，最喜欢恶作剧。维伽尔小时候漂亮可爱，经常受哥哥的欺负，有一次甚至还被戴纳扒了衣服换上女仆的裙子。 虽说国王陛下狠狠地揍了戴纳一顿，但还是给小维伽尔留下了深刻的童年阴影。 等到维伽尔渐渐长大，又意外地觉醒了过人的天赋以后，被欺负的人就掉了个个儿，变成了戴纳王子。 而国王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这兄弟俩打打闹闹争吵到现在。 “笨鹅！你再这样尖酸刻薄下去，我敢保证没有一只猫会喜欢你！”戴纳王子使出了杀手锏，他知道弟弟喜欢猫咪，可每次猫咪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久而久之，因为怕他伤心，王宫里就禁止养猫了。 维伽尔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可不一定，哥哥。” 戴纳被这声哥哥叫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认定维伽尔是在嘴硬，阴阳怪气道：“我相信你，好弟弟。什么时候你能有一只猫，什么时候我娶葛兰小姐做王妃。” 葛兰小姐是国王陛下为戴纳王子挑选出来的准王妃，她性情温和，家世优越，有着一切淑女应有的高尚品格。 但戴纳王子对她普通的相貌非常不满意，想了无数个借口来推拒这门婚事。 国王陛下在大事上绝不松口，如今父子两人还在僵持着。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维伽尔得意地抬起下巴，转身说道，“进来，阿契尔。” 阿契尔低眉顺眼地从门外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正悠闲地甩着尾巴玩儿呢。 “这是……”戴纳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伊灵，像是在怀疑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维伽尔把伊灵从阿契尔怀里抱过来，给他挠了挠下巴。伊灵配合地贴上王子殿下的手，为表示亲近，还伸出爪子轻轻扯住他的袖口。 “不可能！！”戴纳脸红了白，白了又青，如果此时天上有一道雷，他一定希望能赶快劈中他。 ——他，真的不想娶葛兰小姐啊！ -------------------- 诸位，王子殿下虽然不是肌肉猛男那挂，但他绝对不是弱鸡啊！ 第10章 花园 伊灵和理查德在王宫里住下来已经有一个礼拜了。 阿契尔为伊灵专门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还为他制作了一个豪华的猫窝。 每天吃喝不愁，只需要腻在王子殿下身边打打瞌睡，扑扑蝴蝶，日子过得别提多舒适了。 而理查德也拥有自己单独的一个羊圈，美味的干草供应不绝，还有专门的女仆关照它，梳理羊毛、洗澡编发，做的比伊灵这个正经的主人周到多啦。 王宫里的人都知道维伽尔殿下从外面带回来了两只宠物。 一只猫，又白又圆，叫雪球。 一只羊，又软又绵，叫郁金香。 郁金香的名字来源于小羊脑袋上夹着的一朵破破烂烂的绒布小黄花——虽然破，但大家还是能从它的形状认出那是一朵郁金香的。 不过理查德对它的新名字并不认同，要是有人喊它“郁金香”，它经常是对人家爱搭不理的。 女仆好几次想要帮理查德把脑袋上那朵花拿下来，给它换个新的，它就是不让，气急了还会用角顶人。 伊灵很是愧疚。 他发誓等他变回人以后第二件事就是帮理查德重新编一朵小花。 有人要问了，那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伊灵忧伤地想，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找劳逊先生拿行李再去红荆学院报道啊！ 他默默数了数剩下的日子。 ──不到三天。 还有不到三天就要开学了。 伊灵可没忘记入学通知书上写的“逾期取消入学资格”。只是，他完全没搞懂当初哨子是怎么把它变猫的，自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变回去了。 难道他要永远做一只猫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红荆学院收不收猫咪做学生呢？ “雪球！” 是王子殿下在喊他。 “雪球，来。”维伽尔坐在窗边朝伊灵招了招手。 伊灵跳上窗台，小心避开花瓶，乖巧地蹲在王子殿下手边。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维伽尔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枫木盒子，献宝似的推到伊灵面前，“我相信，你会喜欢它的。” 礼物！ 王子殿下送的礼物！ 伊灵欣喜地用爪子把盒盖拨开，里面躺着一个徽章。 盛放的花朵层层叠叠地凹刻在徽章表面，四周点缀了藤蔓和树叶，顶上是一戴华丽的王冠。 和秣香城马车上的图案是同一个。 “这是涅塞王室的族徽，白玫瑰之冠。”维伽尔将伊灵脖子上的绳圈解下来，再把那枚族徽穿进去。 叮当一声。金质的徽章与象牙哨子碰撞，发出轻轻的脆响。 “以后，你可就是我一个人的雪球了。不论你上一个主人对你好还是不好，忘掉他吧，”维伽尔神情骄傲地抚摸着徽章，说道，“戴着它，至少，你可以横行明萨鲁。” 维伽尔用了至少这个词。 这并不是说王室在其他地方就没有威信力了，而是偏远一点的地区除了贵族成员以外可能根本没有人认识王室的族徽。 王室贵族的记忆和历史代代传承下来，仅仅限于内部交流。这里的内部包括贵族及其领地内的平民。 所以在离明萨鲁较远的地方，大部分人只会更了解当地的贵族，而不是王室。 这也是秣香城几乎没人能知道维伽尔身份的原因。 即使维伽尔的马车上就印着王室族徽，路过的那么多人里也不见得能有一个认出来。 这些事情，伊灵目前是不懂的。他只听到“横行明萨鲁”就震惊得不得了。 这可真是太珍贵的一份礼物啦，伊灵想。 “之前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参观我的花园吗？” “园丁应该已经打理好了，我们这就去。” 维伽尔说着就抱起伊灵，往他的私人小花园去了。 半人高的灌木丛密集生长着一片又一片白色的玫瑰。绿叶铺展，并不能够喧宾夺主。花瓣柔软，上面还留有新鲜的露水。 晶莹，纯洁。满目的令人想要触摸的美。 它们在清晨的微风中颤然抖动枝叶，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亲切问好。 这个花园只为玫瑰而生。 维伽尔走向一旁的摇椅，扶手光滑，上面留有岁月的痕迹。 他坐下来，“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喜欢坐在这里。” 没有过多的感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伊灵静静地听着，他莫名感觉王子殿下此时有些难过。 这是很难得的。伊灵一路跟随王子殿下，在他眼中，他似乎永远意气风发，即使是在向别人道歉，姿态也不会低声下气。 王子殿下有一颗高贵的心。 但他也很善良。伊灵又补充了一句。 该怎么让他开心一点呢？伊灵绞尽脑汁。 一滴露水被风吹落，掉到伊灵的头顶，润湿了他一小缕白毛。 他抬头一看，看到了饱满的花儿坠在他头上，和他对着脸面面相觑。 「你好，玫瑰小姐。」 玫瑰小姐没有理他。 「王子殿下有点伤心，你愿意哄哄他吗？」 玫瑰小姐还是没有理他。 「好的，我知道你愿意。」 伊灵甩甩头毛，把水珠抖干净。 他瞧了一眼沉默的王子殿下，偷偷倒退着步子溜到人家看不见的地方，努力仰着头四处寻找开得最美的那一枝玫瑰。 好难哦。每一枝都很美啊。 光束透过空隙打下来，他转来转去，决定摘下离光明神最近的一枝。 那个高度对于一只小猫咪来说是有一点难的。但是不怕，他最近长大了。 伊灵看准方向，身体直直地往上扑过去，嘴巴扯住花茎。 那一瞬间他高兴极了，还以为成功了。 却没料到咬了一嘴刺，痛得他呜呜直叫。 原来玫瑰小姐不愿意啊，他心虚地想。 维伽尔听到白猫呼痛的声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远远看到有一小片玫瑰灌木塌了一块，猜到是伊灵闯祸了。 他心情复杂，忽然纠结是不是不该带小猫来这个他无比珍视的玫瑰园了。即使雪球再通人性，它也不是真的人啊。 维伽尔正这样想着，伊灵屁颠屁颠跑过来了，他嘴里衔着一枝染血的白玫瑰，目光透露着一丝殷切和抚慰。 「这是我的回礼，王子殿下！」 「你不要再难过了，要不然我会比你更难过的。我、我可是连母亲的面都没有见过啊……」 维伽尔垂下眼帘，抿唇接过那一枝玫瑰别在胸前：“这是送给我的，对吧？” 伊灵点头。 “这次就不罚你了，下次要是还敢胡来，以后我就再也不带你来这里了，”维伽尔心疼地捏开伊灵的嘴巴查看伤口，“看来你要有好几天不能吃鱼干了。” 伊灵瞪大眼睛，他的鱼干！ 维伽尔指指某个狼藉一片的地方，故作苦恼叹了口气：“你看那儿，又要给园丁添麻烦了。” 伊灵本来只顾着摘花成功的喜悦，根本没注意那片被它无意间祸害了的花儿，听到这话顿时内疚起来，真的、真的很麻烦吗？ 抱歉，园丁大叔！伊灵羞愧地捂住眼睛，心想：我一定会补偿他的。 -------------------- 我永远喜欢白玫瑰！ 今天晚了，迅速滑跪。 海星～评论～感谢大家～ 第11章 变回 伊灵算是在王宫出了名了。 他破坏了维伽尔殿下的玫瑰园却没被惩罚的事迹口口相传，私下被大家封为摧花勇士。 女仆们路过他身边都会偷偷送他一点零食，以示敬意。而伊灵本人却没感受到有什么不同，他只觉得今天碰到的姑娘都太好心了。 昨天本来以为只是嘴巴烂了，回来以后医生一检查，又发现他两只爪垫嵌进去了几根尖锐的小刺。 医生帮他拔出来后两只爪子痛得不行，一晚上哭唧唧地赖在王子殿下的床上不走。 啊……他变成猫以后真是越来越娇气了。 王子殿下今天出门了，据说是因为红荆学院即将开学的事情。 后天就要开学了！ 开学！开学！他也想跟王子殿下做同学！ 伊灵蔫蔫地趴在软垫里，身旁是一堆女仆们送的果子、鱼干之类的零食。 她们是在同情他吗？ 但是，送他这么多他现在也不能吃，伤口还痛着呢。 等王子殿下回来可能还会生气他不听话，生气姑娘们随便给他喂东西。 要不然还是把零食藏起来吧，留着以后再吃好了。 于是伊灵一趟又一趟地把果子和鱼干衔进他的小窝里，用小被子遮好。 然后就不动了。 再然后他就睡着了。 伊灵做了个梦。梦里他围在王子殿下脚边玩儿毛线球，忽然白光一闪，他在王子殿下面前表演了一出大变活人。 并且他什么都没穿。 就那么赤裸裸地横在了王子殿下双腿之间。 梦里的他抬头一看，恰好望进了王子殿下碧绿的双眸里。有仁慈，有宽容。 而他感到了卑微与渺小。 他想说些什么，却混混沌沌地从梦里醒来了。 “光明神在上！这可是戴纳殿下要我做的事情……不要怪我啊……” “他说他只是想要看一看……” “应该不会出事的……” “即使出事了关我什么事儿呢？” 伊灵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女仆的围兜里。 这个女仆两只手托住了他，小声地絮絮叨叨着什么。他听得很清楚，大王子戴纳想要看看他这只猫，让她把他带过去。 “阿契尔没那么快回来吧。我得快点了，至少先把戴纳殿下应付过去吧。” “唉，我可真倒霉。” 伊灵忍不住动了动，他要不要成全这个可怜的姑娘呢？ 大王子戴纳……他和王子殿下的哥哥只有一面之缘，那是个异常强壮的男人，一看就不好惹。而且他知道，王子殿下与他哥哥关系并不算和睦，回宫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就吵起来了。 最后，结局是以大王子戴纳失败告终的。 这样的话，或许乖乖去见大王子戴纳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那个男人说不定会因为对王子殿下怀恨在心而伤害他！ 一只无辜的小猫咪！ 伊灵这几天已经被阿契尔告知了许多大王子戴纳的残酷事迹。 他不仅恶劣地霸凌年幼的王子殿下，还欺负王宫里的猫猫狗狗(那时候王宫还没有禁止养猫)。 听说他曾经甚至故意饿死过一只小猫。 阿契尔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奇怪，似乎还有点于心不忍。 “是的，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殿下让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你可千万不要乱跑呀。” 伊灵听到这个当场就吓呆了，虽然只是听说，但真的好可怕！ 不行不行，回想起大王子戴纳的恐怖传说，伊灵的猫毛都要炸起来了。 他猛地从围兜里蹦出来，要往回跑。 不巧的是—— 女仆此时正好在下楼梯，看见小猫蹿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追它。只是，她惊慌之下实在太不小心，一脚打滑直接扑通栽倒在楼道里了。 她前额着地，脑门破了个小口，鲜红的血液一下子就流了满地。 伊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他吓坏了，扑过去想要看看女仆的情况如何。 麦克叔叔以前也救过郊外倒地受伤的人，他会先观察一下呼吸，再把耳朵贴到人家胸口听一听有没有心跳声。如果有，那就说明能救，他会简单包扎一下，然后直接用羊车把人家送进城里找医生。 这姑娘看着眼熟，伊灵认出她是负责打扫宫殿草坪的女仆，今天她还送了他一个莓果子呢。 他顾不得血腥，爪子踩在温热的血泊中，凑过去嗅姑娘的气息。 而就在他低下脑袋靠近的那一瞬间，脖子上挂着的口哨沾染上了新鲜的红血。 口哨像感应到危险一般开始剧烈颤动，发出了绚烂的白光。 好熟悉的感觉…… 一阵酥麻传遍伊灵的全身，当他再次回神时，身体已经变回了人的样子。 装扮还是当初在秣香城的那一身，他下意识摸摸里面的口袋，就连入学通知书也好好地叠在衣服的夹层里。 一切，恢复正常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眼前这个姑娘的性命。 伊灵快速确定了女仆还活着的事实，决定叫阿契尔来帮忙。 毕竟，他完全不懂应该拿这姑娘头上的口子怎么办。 “阿契尔！阿契尔！” “有人受伤了，我需要帮助，阿契尔！” 伊灵一边喊一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楼上跑，没跑多远就与匆忙下来找猫的阿契尔碰上了。 他赶紧抓住阿契尔的手，恳切道：“有人受伤了，流了很多血。你得帮帮我们，阿契尔。”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阿契尔用怀疑的目光扫了一眼伊灵，眼神犀利，“你穿得这样邋遢，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伊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的阿契尔，他打了个磕巴，说道：“我、我是……我是从羊圈过来的，我跟着我叔叔为郁金香送草料和水果来着……” 见阿契尔还盯着他，伊灵灵光一闪，大声道：“我叔叔就是皮特大叔啊，你不信可以问他。但是，我们得先救人啊！” 阿契尔听见皮特大叔的名字，这才将信将疑地跟着伊灵走了。 等他们两人赶过去了，那名受伤的女仆四周已经围满了人，有男仆在试图用棉布替她堵上伤口。 “艾达真是太惨了！她竟然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是啊，流了这么多血！我的天！” 阿契尔看到这乱哄哄的场面眉毛一皱，训斥道：“全部让开，不会就别捣乱！去叫医生！” “已经有人去叫了，阿契尔。” “该死！怎么流这么多血？”阿契尔快步走到女仆身边，低头看到血泊中的几个猫爪印，又想起了他找猫的任务。 “你们刚刚有谁看到过雪球吗？”阿契尔问道。 那几人都摇头。 “我们一来就看到这里只有艾达一个人啊。” 阿契尔心想，如果他们没看到，那唯一有可能看到的人就是…… 皮特大叔带来的那个邋遢小子！ 他猛然转身，却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子不见了，而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 这臭小子！溜得也太快了吧，明明是他让自己过来救人的！看来只能去找皮特大叔问问了。 哼。叫他找到了，一定要他好看。 -------------------- 阿契尔：那个臭小子跑得太快了！ 10：不跑快一点难道等你来抓我吗，哼。 第12章 出宫 那边，眼看着阿契尔成功被引开了，受伤的姑娘也得救了，伊灵便趁着人多溜到了附近理查德的羊圈里。 每隔一天，宫外的皮特大叔会送来新鲜的草料或水果，专供理查德享用。 闲杂人等是不被允许在宫里逗留太久的。马车到达以后，皮特大叔一般会先和照料理查德的女仆聊会儿天，两人再一起卸下东西，然后他就要赶着马车出宫去了。 伊灵还是只猫的时候经常来找理查德玩儿，对这些流程非常清楚。他打算搭上皮特大叔的顺风车。 而现在，皮特大叔正和女仆聊着天呢。 羊圈里，伊灵小心躲在理查德身后，不时悄悄探出脑袋张望外面的情况。 理查德许久没见到人模人样的主人，激动坏了，不停地拱他。 “咩。” 这大概是在说，我好想你。 伊灵安抚它：“我也想你啊，理查德。” 他把理查德头上的破烂小花拿下来，收进口袋：“这朵就不要戴了，等我出去了，给你编一朵新的郁金香。” 理查德欣喜地摇头晃脑，伊灵搂住他，有些伤心：“要是我能把你一起带出去就好了……” “不过……你留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好呢。” 理查德听懂了主人的话，知道伊灵即将又要离开它了，咩咩叫着表示抗议。 伊灵蹭了蹭小羊的脸：“你不是小宝宝了呀理查德，我实在没办法把你带出去。但是你放心，我有空就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会。” 理查德情绪低落地垂下了头，好一会儿没吱声。 “王子殿下是个好人，等他回来发现雪球不见了，应该会很难过吧，”伊灵请求道，“到时候他如果来看你，你帮我安慰安慰他好不好？” “咩！” 理查德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意思是不答应。 “好小羊，好小羊——”等半天没等到回应，伊灵叹了口气，“好了，理查德。别和我赌气，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听见脚步声了。 此时，皮特大叔从马车上搬下一筐筐杨桃，女仆把杨桃又送进理查德的羊圈。 “郁金香！来吃好吃的杨桃了！” 女仆笑着冲理查德招招手，往常它虽然不喜欢郁金香这个名字，但看在食物的面子上也不会辜负女仆的好意。 可现在理查德身后藏着伊灵，它也隐约知道不能让别人看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主人，所以一直慢腾腾地原地磨蹭，就是不过去。 “你怎么了，可怜的郁金香？”女仆担忧理查德可能是生病了，拉开栅栏门就要进来。 “咩！”理查德恐吓似的吼了一声，同时把伊灵护得更牢了。 伊灵小声说了句“不用怕”，随后忍痛咬开手指上还未痊愈的伤口，把鲜血抹在胸口的哨子上。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变成雪球之前，他被邪恶的神术师们逼入绝境；而今天变回人身之前，哨子落在地上沾染上了血迹。 哨子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麦克叔叔说过它会指引他走向该走的路。 他并不算笨，结合两次变化之前的状况来看，哨子应该具有某种神通的手段，能够在他危险的时候保护他。 他并不能完全确定哨子到底是通过什么来判断危险程度的，但他可以冒一冒险。 至少，希望很大。 光明神和母亲都会保佑他的。 “郁金香，郁金香，你后面藏着什么？”女仆已经发觉了不对劲，她紧张地踮起脚尖，悄悄走过来。 理查德像只领地被侵犯的狮子，凶狠地拱起脊背，要用蛮力撞翻对面的女仆。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晃花了女仆的眼睛。她尖叫着撇过脸去，躲避那刺眼的光芒。 皮特大叔听到叫声，放下手上的活儿赶过来帮忙。 ——他赌对了。 变成白猫的伊灵趁机一跃而起，翻过栅栏嗖的几下爬到了皮特大叔的马车上。 他跳进了角落里一个空的木筐，还顺便把盖子盖上了。 敏锐的听觉告诉他，外面已经乱成了一片。女仆的哭声，皮特大叔的诅咒声，还有理查德的示威声。 此刻他衷心希望能赶紧出发。 毕竟，作为雪球的他已经离开王子殿下的宫殿好久了，阿契尔也该着急了。 谁都知道他和理查德是好朋友，阿契尔绝对会找来羊圈的。 就在这样反复煎熬的心情下，皮特大叔终于回来了。 马车上的东西已经搬空了，他随意扫了一眼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筐，嘴里嘟囔：“姑娘就是胆小，说什么白光，白光……不就是太阳大了点嘛，真是的，吓了我一跳。” 他上了马车的驾驶座，牵起缰绳，吹了个欢快的口哨。 “走啦，伙计。” ＊ 这是再平常不过一个的上午，马车驶出宫门，走过长长的一段路，来到了王城最南边的平民区。 皮特大叔的家就在这里。 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紧密地聚拢在一起，不远处有休闲的喷泉广场。妇女们难得的娱乐时光基本都在那里打发。 他把马车拴好暂时停在草坪上，打算回家歇会儿喝口酒。 为王宫送草料水果只是他一天工作的一小部分，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大家庭的生计。 他接下来还要去明萨鲁港口，拉上满满一车货，再把它们分别送去城内的商铺。 一进家门，小女儿就扑上来抱住他叽叽喳喳：“父亲！席拉抢我的玩具，席拉抢我的玩具！她太坏了！” 皮特大叔亲亲小女儿的脸蛋，问道：“宝贝儿，你们不是一人一个吗？” “她的坏掉了……” “那我再买一个好了，你让让她嘛，”皮特大叔坐下来，开始使唤女儿，“帮我拿瓶酒来，好不好？” 小姑娘得到了父亲对新玩具的承诺，高兴得不得了，立马把桌子底下的酒瓶拿过来了。 皮特大叔慢悠悠喝了几口，啧啧嘴，拍拍脸，就要上路了。 他和小女儿说了再见，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解开拴着的绳子，小棕马喷了喷气，从它壮硕的身子后转过来一个人。 皮特大叔抬眼一看，是个少年，穿得再普通不过，甚至还有点穷酸，那张脸却出奇得漂亮。 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弯成月牙，嘴角还有个梨涡。 甜得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大叔，打扰了。请问，离明萨鲁港口最近的旅馆在哪儿？” 皮特大叔心想：原来是问路啊，难怪我以前没见过他，应该是刚从外地来的吧。 “你要去那儿？”皮特大叔说道，“跟我一块儿吧，小伙子。顺路。” 那少年有些愣住，说道：“可是我没有钱，连半个银币也没有。” 倒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皮特大叔宽容地笑笑：“连半个银币也不要你付。小伙子，上来吧。” -------------------- 人见人爱の10。 第13章 重逢 那个少年正是伊灵。 他感激地坐上皮特大叔的马车，开始同他闲话。 “你从哪儿来？”皮特大叔问道。 “我从爱良来，一个很远的地方。”伊灵回答道，“那里有点儿冷，冬天经常下雪，也不怎么开花，与明萨鲁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哦？下雪？明萨鲁不会下雪。”皮特大叔来了兴趣，“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雪哩，雪长什么样子？” 伊灵眨眨眼：“白的，冷的，纯洁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一种花儿，但它没有香味。” “听起来不错，你的家乡很棒。”皮特大叔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冒昧问一句，小伙子。你不辞辛苦来这儿做什么呢？” “来上学，还有……”伊灵垂下眼睑，“寻找我的母亲。” 皮特大叔没有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原本以为可能是找工作谋生之类的。 “抱歉，祝你顺利。”他并没有多问，也没有在心里揣测背后的“悲惨故事”。 马车加快了速度，在清风拂来的阵阵花香中停在了一栋房子前，二楼挂了一块牌子——银星旅舍。 “到了，我猜你说的是这家。这是离明萨鲁港口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家旅馆。” 伊灵利落地跳下来，转身道谢：“感谢您，您的恩惠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皮特大叔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挥了挥手：“再见，小伙子。” 伊灵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喊住皮特大叔，莫名地笑了笑：“大叔！我听说，比起杨桃，小羊们好像更喜欢吃蜜桃啊。” “……” “蜜桃？”皮特大叔顿了一下，看向伊灵消失在旅馆大门的背影，“他怎么会知道啊？” ＊ 这边，伊灵走进了银星旅舍，有年轻侍者上前来问他需不需要住宿。 “我想我可能需要在这儿住一晚，但是在此之前——”伊灵礼貌说道，“我需要问一个问题。” “只要我知道，无所不言，先生。”年轻侍者并没小瞧眼前这个半大小子，他的前辈告诉过他，做他们这份工作，最忌讳的就是看轻顾客。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走进来的乞丐究竟是不是隐藏的富翁。 这是前辈的亲身体会。 “请问，劳逊先生住在这里吗？”伊灵悄悄问道。 “劳逊先生？”年轻侍者回忆了一下，点头，“我们这里确实有几位劳逊先生，您还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吗？” 他撒谎了。 其实，整个银星旅舍只有一位劳逊先生。这个姓氏在明萨鲁十分少见，一听就像是外来的客人。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只能这样说。 毕竟，他首先要为已经住进来的客人负责，不是吗？ “他还带着他的女儿，一个黑头发的漂亮姑娘。”伊灵盯着年轻侍者不动声色的脸，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啊，一对父女，女儿黑色头发，漂亮。 伊灵心想，难道这个人以为我是骗子吗？ 他补充道：“他叫马文·劳逊，我是他的、他的朋友，先生。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麻烦请他下楼来吗？” “我敢保证他一见到我就会认得我的。” 这真诚的话语和面庞让年轻侍者已经相信了八分。他笑着颔首道：“我马上请他下来，稍等。” 说着他行了个轻快的屈膝礼，噔噔噔上楼去了。 等他回来时，身边跟着一个老人，披着斗篷。正是好久未见的劳逊先生！ 伊灵眼睛一亮：“劳逊先生！” “这位说他是您的朋友，劳逊先生。”年轻侍者略带戏谑意味地说道。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他们是朋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跨越辈分的朋友关系。 “啊，是的，没错。我们是忘年交。”劳逊先生激动地给了伊灵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可终于来了，我的小贵客。” “他需要一个房间，就安排在我们隔壁，可以吗？”劳逊先生挽住伊灵的手臂，笑问年轻侍者。 “当然可以，劳逊先生。请跟我来。”年轻侍者弯腰递手，“我需要先登记您的姓名。” “伊灵。” “姓氏呢？” 伊灵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没有姓氏。” 见年轻侍者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改了口：“非要有一个的话，那就格吉尔好了。” 格吉尔是麦克叔叔的姓氏，只是他长年住在郊外，远离人群，几乎没有人知道。 “身份信息是不能随意敷衍的，先生。”年轻侍者叹了口气，“您还需要出示一份证明，比如，包含您家庭地址的信件，或是包含您姓名的特制车票、船票。” 不巧的是，这两个伊灵都没有。信件留在了爱良，船票也不是特制。 “只是要证明我这个人确实存在的话，入学通知书算不算呢？” 他拿出那封蔷薇封皮的入学通知书，摆在年轻侍者面前。 “这是……”年轻侍者有些吃惊，“红荆学院？！” 显然，他认出了红荆学院的标志。 “是的，我只有这个，可以吗？”伊灵说道。 年轻侍者激动道：“当然可以！”他怀着钦羡翻开查阅，瞥了一眼开头。 确实是只有一个名字，而没有姓氏。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郑重在顾客姓名那里记下“伊灵”，将入学通知书双手递还给这位不可貌相的小客人。 伊灵就这么在银星旅舍住下了。他托劳逊先生替他垫付了两天的价钱。 他想着，后天就要开学了，如果学校可以提供住宿，那他也就不需要再在这里继续住了。 拿到房间钥匙后，伊灵先去找了劳逊小姐。 “伊灵！” 穆琳依然围着面纱，只是她整个人都变了。 她换下了小姐们华美的裙子，穿上了骑装，可飒爽的骑装却没有掩盖住她的憔悴。 她的生命力仿佛在缓慢流失。 “你还好吗，劳逊小姐？”伊灵担忧地问道。 “一切都好，请进。”穆琳眼里流露出喜悦的笑意，她请伊灵到待客的圆桌边坐下，给他端来茶点。 “你怎么样，伊灵？他们有没有伤害你？”穆琳语气殷切。 说到这个，伊灵一下子来了劲儿，他对自己的冒险滔滔不绝，隐去了变猫那一段，只说自己遇到了贵人，被他搭救以后坐上了来明萨鲁的船。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穆琳喃喃道，脸色苍白。 忽然，她拉住伊灵的手，噗通跪在了他的面前，仰头落泪道：“我太对不起你了！明明我也预想到会有危险，但我还是默认父亲找人帮我。” 伊灵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要扶她起来。 穆琳摇摇头，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请让我就这样把话说完吧，伊灵。” “这些天我其实一点都不好。我时时刻刻在遭受良心的谴责。我知道父亲也是这样，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为了我，他做了不好的事。” “你年纪比我还小两岁，我却躲在你身后。伊灵，你越是这样蛮不在乎，越是这样善良，我就越无地自容。” 伊灵拍拍劳逊小姐的肩膀，表情略微严肃起来：“可是，人总有害怕、无助的时候。我帮了你，也有人帮了我，我们大家不就是要互帮互助的吗？” “再弱小的人也是有力量的。把这份回报的心意珍藏起来，以后遇到其他需要帮助的人，可以拿出来帮助他们啊，劳逊小姐。” “何况——”他俏皮地扬起嘴角，“我并没有白干不是吗？劳逊先生可是许诺了要送我十五个金币啊。” 话说到这里，穆琳缓缓站了起来，她扯下面纱，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哀婉的神色逐渐明朗。 “是的，我们还欠你十五个金币呢。” 她舒展眉头，笑了笑。 第14章 恶意 转眼到了开学那天。 早上，伊灵拎着箱子和劳逊先生、劳逊小姐在银星旅舍门口告别。 “有空请一定来看我们，我们暂时就住在这儿，”穆琳不舍地看向伊灵，“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也请不要客气。我和父亲都非常愿意帮助你。” “我会的，穆琳，”伊灵诚恳道，“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不是吗？” 听听他的称呼！ 从“劳逊小姐”到“穆琳”的转变，说明他们的确已经是好朋友了。 这两天伊灵并没有只待在旅馆内白白耗费时间，他打听到了红荆学院的一些事情。 比如，红荆学院对非贵族的学生是免除学费的。 又比如，红荆学院是提供住宿的。而且非常便宜，一学年只需三个金币。 那么，三学年一共加起来也不过九个金币。 这下他完全不担心了。 他可是拥有着整整二十五个金币的小“富翁”呢。 “好了，上车吧。”劳逊先生说道。 马车夫牵来了一辆马车，这是由劳逊先生私人购买的。本来他还想自己亲自送伊灵去的，却被伊灵拒绝了，伊灵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他那么多。 “再见，劳逊先生。” “再见，穆琳！” 伊灵坐上马车冲父女俩挥手，眼睛里涌出了晶莹的泪花。 ＊ 马车不紧不慢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红荆学院的正门。 正门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一朵巨大的花型雕塑伫立在广场中央，四周围满小喷泉和新鲜花朵。 涓涓细流浸润过花瓣，在阳光下升起蒸腾的雾气，仿若仙境。 广场上停满了各式马车，大多数都非常华丽。伊灵坐着的这辆算是最普通的了。 “真美啊。”伊灵看着眼前的一切赞叹道。 他拉开车门，对马车夫道：“辛苦了，回去请替我向劳逊先生报个平安。再见。” 随后便撑着手跳下马车，拎起行李欢快地朝正门跑去。 门口两张桌子摆放整齐，后面分别坐着两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们穿着印有美丽花纹的红色长袍，眉目慈祥而又庄重。 伊灵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衣着，仔细抚平衣摆的褶皱，这是劳逊先生昨天特地请裁缝为他当场改制的新衣服。 自诩体面的明萨鲁人一般都穿长袍，里面搭配立领上衣、马裤和长靴，身量修长的人穿着尤其好看。 伊灵虽然个子并不很高，但他比例匀称，兼有生机勃勃的美感，穿上后也像模像样，不比在场的贵族少年们差。 排队的人不多，他随便挑了一队站过去。 前面的男孩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伊灵一眼。 他神态傲慢：“请问府上贵姓？” 伊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他。 “我没有姓氏，你可以叫我伊灵。” “没有姓氏？”男孩鼻子朝天，发出不屑的呲声，“那就是平民中的平民了。” “红荆学院允许平民学习神术，这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与你这样低贱的人为伍，我感到羞耻。” 这还是伊灵第一次接收到如此毫不遮掩的侮辱与恶意，对方还是个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捏紧拳头，眼里冒出愤怒的火光，差点就要把麦克叔叔与人为善的教诲抛之脑后了。 咬紧牙关，他默默告诉自己：今天可是开学第一天呢，我得给老师们留一个好印象。 “请问府上贵姓？”伊灵反问道。 对面洋洋得意：“兰伯特·门罗。” 门罗家族算是当地的一个大贵族了，他们随涅塞王室迁到明萨鲁后，世世代代扎根于此。 家族里最具权威的家主正是兰伯特的父亲——杜鲁门公爵，议政厅的副手。 伊灵当然不会知道门罗家族是何等厉害，他只是因为感觉到那个男孩的强势逼人而本能地不适罢了。 “门罗先生，若是你对学院的这一规定有异议，完全可以向学院里的老师提出来。”伊灵抬高下巴，漂亮的脸蛋万年不遇地染上了寒霜，琥珀色的眸子光彩熠熠，衬上他干净的立领白袍，倒叫人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圣洁的意味。 兰伯特脸色渐渐沉下来。 他愈发镇定，眼里流露出嘲讽的意味，又说道：“你耻于与我为伍，我也一样。” 说着便转身走到了另一排队伍后面。 兰伯特深感冒犯，他狠狠瞪着伊灵：“希望你不要为你今天所说的话后悔！” “绝不后悔。”伊灵说道。 -------------------- 这两天十级姨妈痛，直接给我瘫在床上了。暂时写这么多，下一章可能不痛了就多写点。先这样吧，爱你们～ 第15章 朋友 他们的争吵被在场的一众少年们看在眼里。 其实，很多人都认识兰伯特·门罗，也体会过他的无礼。那就是一个仗着家族强大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小纨绔。 看到反击他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区区平民，有人和兰伯特一样觉得被冒犯——这是贵族与平民天然不同的立场，也有人打心底里钦佩起了伊灵。 “你好，我刚刚听到你……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你叫伊灵是吗？” 一个男孩从伊灵新加入的这一排队伍中走过来，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他比伊灵高一个头，皮肤呈微蜜色，光滑均匀。浓眉大眼，高鼻宽颌，是非常英俊的长相。 不如王子殿下那样具有冲击力和压迫感，但笑起来亲和力十足。 啊，伊灵心想，我为什么要拿他和王子殿下相比呢？没有人能比得过王子殿下。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找不到我他会很伤心吧…… 这个念头不过一转而逝，伊灵马上回神，接受了这个男孩的善意。 “是的，我叫伊灵，你呢？” “哈！我是波文·戈尔德，你叫我波文就好。”那男孩爽朗地笑道。 戈尔德家族也是明萨鲁的老牌贵族了，只是最近几十年没落下来，恰好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地位。 “好的，波文。”伊灵说道。 “刚才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兰伯特就是那样的人，”波文大方地拍拍伊灵的肩，“要是他以后为难你，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我真的很欣赏你的勇气，我想，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你觉得呢？” “当然！我是说，非常荣幸！”伊灵高兴极了，这可是他在红荆学院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么，你愿意和我……” “下一位！” 蓄着胡子的红袍男人用笔尖指指伊灵：“好孩子们，你们未来有三年的时间说悄悄话呢。请先来报道吧。” “啊，好的，”伊灵掏出他的入学通知书，递给红袍男人，“这里，先生。” 那张折叠式的通知书已经变得有些皱巴巴的了，红袍男人接过去看了一眼，胡子抖了抖。 “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纪念品，你应该好好珍惜它，孩子。” 伊灵微微红了脸，羞愧地埋头：“对不起，先生。” “请叫我邓普斯教授，”红袍男人右手在有折痕的地方轻轻拂过，整张纸刹时光洁如新，“算是开学礼物，孩子。” 他翻开内页，登记名字时手上顿了顿，在通知书上盖了个章，抬起头打量了一会儿伊灵。 那眼神又疑惑又奇怪，最后转为慈祥的平静。 伊灵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邓普斯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邓普斯教授收回视线，从桌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压在通知书上一齐交还伊灵：“招生部规定，外地学生默认住校。住宿费用三金币一学年，押后一周缴纳。两人一个房间，钥匙由我随机抽取。” “不过，要是你有想要同住的伙伴……” “有的，邓普斯教授！伊灵和我一块儿住！我刚刚正要说这个。”站在后面的波文搂住伊灵，迫不及待打断了教授的话。 邓普斯教授皱起眉：“你确定吗，波文？你父亲同意让你住校吗？” 本地的贵族学生们几乎不住校，他们的家离得都不会太远，完全可以赶着马车每日来回。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贵族学生们不住校，是因为学校的住宿条件比起家里来说实在不怎么样。 而且，住校对于一个贵族来说，是件隐隐有些丢人的事情，会招来其他人的嘲笑。 “他会的，我保证，邓普斯教授，”波文信誓旦旦地说道，“事实上，我父亲非常后悔当初没有让我哥哥住校，所以，他认为我需要更好的锻炼。” “既然你这样说，波文，”邓普斯教授又拿出一把钥匙，“你们可以一起住。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的父亲因为不舍得你而拜访院长。我相信你能说服戈尔德爵士，是吧？” 他当然听出来波文没有说实话，可出于对年轻人想要交朋友的体谅之心，他成全了波文。 “是的，邓普斯教授，我绝不给您添麻烦。”波文一点儿也没有被戳穿的羞愧，眯起眼睛说道。 就这样，伊灵的第一个朋友又成为了他的室友。 他对这个结果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比起不知姓名不知善恶的陌生人，他更想要和波文这样友好的人住在一起。 要知道，他得在学校待三年呢。 “好了，你们走吧。记得，明天早上八点上课。” “不出意外，我将是你们新学期的老师。” 邓普斯教授敲敲桌子：“继续，下一位！” 伊灵和波文相视一笑，牵着手走进了红荆学院的校园。 两人把学院大致逛了一圈才进了宿舍。他们的房间在三楼，里面的陈设对波文来说不算什么新奇物件，但对伊灵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非常舒适了。 每人一张大床，一张书桌，还有共同的盥洗室和衣柜。 书桌上摆了一堆书，是适用于初学者的神术教材。 门背后贴了一张课程表，上面的确写着“8：00——神术导学课”。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伊灵？”波文躺在床上撑起胳膊肘，好奇地看向他的新朋友。 伊灵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好像非要在今天就把这儿探索完。 他拉开窗帘，回答道：“一切都好极了，但最让我喜欢的是这个。你看——我们的房间采光很好呢。” 明媚的阳光肆意地洒在伊灵的身上，他脸部的绒毛在光下颤动，饱满的上唇连通眉峰、睫毛、鼻尖，形成一条姣好的侧脸曲线。 波文有些看呆了，他盯着面前的少年，那人转身，白色长袍的衣角被风掀起，窗外的花树发出簇簇的声音，有红色的花儿成片成片飘落进来。 伊灵欢快地扬起嘴角：“那你觉得呢，波文？” “……嗯，”波文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小声说，“我觉得、我觉得很美啊。” 他低下头，松开紧握的手指，几片娇嫩的花瓣静静地拢在手心。 -------------------- 10交新朋友啦，妈妈很欣慰。 评论的宝们太暖了，爱你们。今天早点更。下一章维伽尔出现。 第16章 再遇 开学第一天，除了报道以外，剩余的时间是留给新生们适应校园的。 晚上，后勤部的哈金斯夫人把整栋楼的新生召集到一楼大厅，给他们每人分发了地图、校规以及两套校服。 校服充分体现了红荆学院的特色，暗红色的宽大长袍，繁复的缠枝蔷薇图案，庄严又华贵。 正如这里的老师们，也都是严肃非常。 此时，哈金斯夫人表情凝重，她正进行着一个特殊的宣讲。 “诸位，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经过学院的选拔进来学习神术的。你们应该珍惜这次机会。” “你们可能也知道，红荆学院每年招收的新生只有三成是平民。这三成，如今就坐在我面前。” “出身平凡的孩子们，我必须要提前告诫你们一个道理。披上校服以后，刨去了衣饰的不同，你们无法辨认每一个人的身份。所以，你们最好谨言慎行，低调行事。你无法确定你招惹的某个同学背后是否有个强大的家族，你是否又会因此而被欺凌。” “要知道，学院虽然尽力保护每位同学的尊严，尽力维护公平，但我们并不是无所不能。” 大家神情变得低落下来，发出一片唏嘘声。 云泥之别的残酷其实每个人都早有预料，只是当有人以如此正式的态度告诉他们时，大部分人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 伊灵也是其中一员。 他出生于偏远北地，麦克叔叔又带着他住在远郊，身边亲密接触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可以这么说，在此次来明萨鲁之前，他与外界的信息交流仅仅来源于少时上过的启蒙学校。 从小到大，一直没有人给他灌输过什么平民如草贱的思想，他对于贵族和平民的差距感知也并不是十分清晰。 秣香城里劳逊父女受到的迫害让他第一次直面这种差距。 但是……最后劳逊父女逃脱出来了不是吗？ 而且，并不是每个贵族都是像兰伯特那样目中无人的。 波文悄悄凑到伊灵耳边：“你别担心，我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的。” 伊灵心里一暖，比如他的这位新朋友——波文，他就是一个和王子殿下一样善良的好人。 “谢谢你，波文。我不会让自己受欺负的。”伊灵坚定地说。 “请安静一下——” 哈金斯夫人不慌不忙地挥出双手，她动作优美，嘴唇快速张合，随着她话音落地，大厅里的讨论声顿时停了下来。 众人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和身边的伙伴面对着面，以最夸张的嘴型来试探对方是否能够听见。 “这太神奇了！”伊灵大喊。 当然，别人是听不见他这句话的。 “诸位，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禁言术，有效期一分钟，”哈金斯夫人看着这群孩子的窘态微微一笑，“抱歉，之所以使用这个小把戏，是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比起谨言慎行更加重要，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如果你是一个平民，并且你认为你受到了贵族同学的恶意霸凌，请保存好证据，带上任意一个证人，前往院长办公室投诉。” “这是学院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翌日。 伊灵和波文两人准时六点半钟起床洗漱，他们穿上昨晚哈金斯夫人送来的校服，佩戴好蔷薇胸章，提起书包准备去餐厅吃饭。 出门后他们陆陆续续遇上一些同样是新生的同学，便一道结伴去了。 红荆学院的餐厅不算大，十人一条长桌，坐满就开饭。 女仆为每人分别送上炸过的面包、香肠，还有一大盆玉米奶油汤和蔬菜沙拉。 餐品比起伊灵在王宫里见过的自然是差得远，但比起他在爱良时吃腻了的烤土豆又要好多了。 在座的孩子们几乎都是草根，见了这些眼睛全放着光，菜刚上齐就一顿狼吞虎咽。 波文扫了一眼狼藉的餐桌，露出难以直视的表情，随后默默加快了速度。 他开始反思起了昨天的冲动之举，难道以后他就要在这样粗鲁的环境下生活三年吗？ 好在还有伊灵陪着他，波文欣慰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他的好朋友。伊灵虽然出身一般，但似乎并不和其他人一样无礼呢。 吃过早餐，所有新生要赶到“玛丽王后楼”上一年级的神术导学课。 红荆学院所有的楼都有独属于它的名字，往往是谁出钱，谁署名。玛丽王后楼不过是其中一栋，这栋楼只用于一年级学生的教学活动。 去往玛丽王后楼的路上，他们需要经过二年级的“莉莲王后楼”和三年级的“奥德里奇国王楼”。 一群人热闹地挤在一起往目的地走着，不时对路边美丽的雕塑和花坛发出感叹。 波文带着伊灵走在最前面，自豪地为他介绍着他从已经毕业的哥哥那里听来的一切八卦。 “王室的二王子维伽尔也在我们学院就读，据说他的感应天赋是金元素，和我一样。” “说来巧妙，莉莲王后是他的母亲，玛丽王后是他的祖母，而奥德里奇国王是他的祖父。他的整个学习生涯都有亲人陪伴在身边呢。” “不过他是二年级生，我们平时应该不怎么能见着他。” 伊灵暗中竖起了耳朵，在王宫里，没有哪个仆人敢随便议论王室，这些都是他做猫时听不到的消息。 他离开王宫后为了避免被一些古怪的神术找到，不仅洗了澡，还把原来的衣服全扔了。就连脖子上的哨子与王室族徽也被他拿下来塞进了木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王宫太远，这两天也确实没有人找到银星旅舍来。 他的秘密仍旧是个秘密。 “你看，伊灵！” 波文突然激动起来，他拉着伊灵停下脚步，看向前方不远处。其他新生们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 “是二王子维伽尔！” 只见从一座蔷薇花坛边转过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我们三天未见的王子殿下。 他也穿了红荆学院的校服，修长挺拔的身姿将那身红袍的贵气渲染得淋漓尽致，而他本人下巴微抬，眼神凛冽，却是伊灵从未见过的高傲逼人。 有那么一瞬间，伊灵生出了退却与畏惧的感觉。 王子殿下依然是美的，只是，他表露出来的锋芒盖过了他的美貌。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儿，别人就只有卑微匍匐的份儿。 这和伊灵之前看到的实在太不一样了。 莫名地，伊灵想起了那天做过的梦来。 眼下，王子殿下的形象奇异地与梦里重合了。 伊灵愣愣地盯着王子殿下的身影，波文喊了他三遍他都没听见。 而另一边，王子殿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恰好望见伊灵傻乎乎的眼神。 伊灵不自觉后退一步，心虚地垂下头。 王子殿下便收回目光，周围的少年们继续簇拥着他走向莉莲王后楼。 “那就是二王子殿下啊……” “他太好看了吧！就是看着很不好接近呢。” “是啊是啊，他简直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毕竟是王子呢，和我们完全不同。以后绕着走吧。” 波文也苦恼地问道：“你以为呢，伊灵？我们明天要不要换条道走？” 他作为地地道道的贵族，对王室成员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顾忌，只是他担心他的好朋友伊灵会害怕二王子殿下表现出来的威风——这和兰伯特那种虚张的声势可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啊。 “不，以后每天我们都从这里走。” 伊灵抿唇一笑，他心想道：但凡是见过王子殿下另外一面的人，就绝不会因为忌惮而远离他。 当我是雪球时，我能得到他的温柔；那么当我是伊灵时，又怎能输给一只猫呢？ -------------------- 10（握拳）：我不能输给雪球啊！ 第17章 天赋 新生的第一堂课——神术导学课，由邓普斯教授倾情教导。 大课堂乌泱泱一群人，伊灵和波文随便找了两个中间的空位坐下，前后看了看，兰伯特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正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伊灵装作没看见，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放在桌上，坐得端正笔直。 “诶……你看，那是戈尔德家的小子吧。他旁边的人是谁啊？怎么我们从来没见过？” “……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平民，昨天我看见那个人和兰伯特吵架来着。” “兰伯特？和一个平民吵架？” “抱歉，或许说兰伯特在单方面找他麻烦更为恰当。” “两位，背后说人闲话可不是值得贵族们称颂的美德，”波文转身，讽刺地挑了挑眉，“被当事人听到就更低级了。” 那两人讪讪地闭嘴了，再没多说一句话。 波文还要说些什么，伊灵拍拍他道：“好了，波文。邓普斯教授来了。” “孩子们，日安！” 邓普斯教授大跨步走上讲台，扫视教室一圈，随后满意地点头道：“所有人都来齐了，看来大家非常重视我的这堂导学课。” “那么，欢迎进入神术的世界——” 他挥一挥手，凭空变出一根金色的指挥棒，在空中写出一行字来。 ——“神是什么？” 伊灵跟着念出来：“神是、什么……” 很快有人举手答道：“我知道，是光明神！” 许多人大声附和：“对啊邓普斯教授，神就是光明神！我们从小就知道！” “只有光明神吗？”邓普斯教授再次强调，“你们确定，世界上的神只有光明神吗？” “……还有月神，邓普斯教授，”一个坐在前排的学生仰头疑惑道，“但是，月神不是早就陨落了吗？她的神迹已经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是的，还有月神。这点伊灵再清楚不过了，劳逊父女不就是被自称月神神使的神术师害惨的吗？ “神迹消失并不代表陨落。事实上，我们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月神陨落的预示。” “伟大的光明神庇佑帕瓦瓦西大陆千余年，他是我们的父神，这点毋庸置疑。而月神，她的出现源于光明神的伴生，却仅仅只在大陆停留了不过三十年。” “她来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不知道那时夜晚的天空有多璀璨。月神为什么消失，这是个谜团，连初代的月神神使也无法解答。” “我们离神很近，又很远。更多的秘密，还要靠你们这一代来揭开。”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伴随着点点四溢的金光，邓普斯教授的指挥棒又写下一行字。 ——“你的天赋是什么？” 这倒是个简单的问题。 “下面，到大家展示天赋的时间了。”邓普斯教授指了指离他最近的学生，那是个瘦小的男孩。 “从你开始，丹尼斯。” 被叫做丹尼斯的男孩一脸骄傲：“我是金元素，邓普斯教授。” 他手心一翻，一朵蔷薇花慢慢凝结，晃晃悠悠地漂浮不定。 蔷薇花是红荆学院的象征，以这种花来做示范既讨巧又美观。 “做的不错，丹尼斯。” 邓普斯教授鼓鼓掌：“下一位。” 大约是为了做对比，接下来每一个学生都选择了用蔷薇花来展示自己。只不过依照天赋的强弱，花朵形状有大有小，凝结时间也有长有短。 伊灵惊奇地发现，到目前为止，所有学生的天赋都是金元素，而其他人对这点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难道，在明萨鲁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吗？ 他回想起在爱良时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第一次感慨自己认识的人太少，懂的东西也太少了。 “我的天赋是……声音。” 一个披着棕色卷发的漂亮姑娘站了起来，她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微笑：“我需要一位同学的配合，不知道有谁愿意帮我呢？” “我！我愿意，帕米拉！” 她旁边一个男孩举起手自告奋勇。 “谢谢你，我的朋友，”帕米拉颔首，“那就请你唱一首你最喜欢的歌儿吧。” 男孩毫不忸怩，清清嗓子，开始哼唱。 波文才听了第一句，就凑过来向伊灵解释道：“这首歌叫’当光明降临‘，明萨鲁人都会唱。” 这时，随着帕米拉手指轻轻一弹，那男孩的哼唱声渐渐大了起来，偌大的教室里响起了回音，最后竟然拉高了声调，已经到刺耳的地步了。 帕米拉抱歉地笑了笑，又是轻轻一弹，男孩的歌声戛然而止，而他的嘴巴仍在继续动着。 大家发出一阵欢呼，那男孩面不改色鞠了一躬：“感谢大家观看我与帕米拉的联合演出！” 显然，他们是排练过了的。因为那男孩对自己的不受控制完全不惊讶。 但这不能说明帕米拉的天赋或许是假的，光明神在上，末尾那段尖利得可以掀翻屋顶的声音，普通人怎么可能唱的出来呢？ “棒极了，帕米拉，”邓普斯教授赞美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拥有这样奇特天赋的人。上一个是哈金斯夫人。你有空可以找她指导，我相信她一定能给你最大的帮助。” 哈金斯夫人？ 说起来，她刚好在昨晚展示了一番禁言术。那么，她的天赋就与帕米拉一样，都是“声音”。 大家，都是很厉害的人啊。 伊灵默默攥紧了袍角，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到你了，伊灵。”波文拉拉他的袖子提醒道。 “我的天赋也是金元素。”伊灵站起来，伸出手，然后他在邓普斯教授以及全年级同学的注视下，凝出了一堆金粉。 这些金粉甚至连成型的迹象都没有，刚一诞生就迫不及待地往四周飘洒而去。 而他已经用尽了力气。 他脸色苍白，汗水从额间滴落，打湿了眼睫。 “……伊灵，你还好吗？”波文担忧地扶住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难以想象，一个能进入红荆学院的人天赋居然如此之弱！ 兰伯特当即愤怒地呐喊：“他一定是伪造了入学通知书，邓普斯教授！” 第18章 关系 兰伯特这句话一喊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伊灵。 一瞬间，伊灵强烈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新同学们的不屑和鄙夷。 他们的眼神犀利如针刺，好像在不约而同地说着“你这个无耻的骗子”、“你不配待在这儿”…… 他有些慌乱，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我没有！” “我的天赋可能不如大家，但我的确收到了红荆学院的入学通知书！” 这一点虽然连他自己都很奇怪，可事实就是事实，没做过的事情他绝不会承认。 “你在撒谎！”兰伯特立马反驳道，“红荆学院怎么可能招收一个垃圾进来？！门罗家最低贱的仆人都比你要优秀！” “请不要随意污蔑我，兰伯特，”伊灵的脸蛋涨得通红，眼神也因愤怒蒙上了一层冷意，“我敢对光明神发誓，要是我刚才有一句假话，便让我一生受难，永坠黑暗。” 一生受难，永坠黑暗。 多么狠毒的誓言！ “伊灵！”波文震惊地看向他的朋友。 光明神在帕瓦瓦西大陆上拥有着绝对的神圣地位，在传闻中，无论是谁，只要对他许下誓言，他就一定会听见，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 “……你、你竟敢……”兰伯特瞪大双眼，“你这是藐视神明！” 他依然坚持认为伊灵在说假话。毕竟，一个天赋平凡的贱民怎么可能获得最高学府的青睐呢？ 这是他完全没法想象的事。 “伊灵没有说谎。” 一直在讲台上默默旁观的邓普斯教授终于开口了。 “这不可能，邓普斯教授！您也看到了，他的天赋那样差……”兰伯特说道。 其他学生则是半信半疑。 “诸位，他的入学通知书是由院长亲自送出去的，”邓普斯教授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对于招生部的择生标准来说，天赋固然是极其重要的因素。但事实上，想要成为一个好的神术师，不一定只看天赋。” “一年级生学习的只是最基础的知识，是经过人类的语言总结、简化而来的咒语，是最低等的神术。等你们步入二年级，才会逐渐接触到更深层次的神术学习，那时，你们面对的将是与神的直接对话。” “图书馆里藏有许多珍贵的神术书籍，那是祖先和神明留给我们的宝藏，代代相传下来，却并非每个人都能看懂。它们，是以神的语言书写的。” “正如你的父亲，兰伯特——”邓普斯教授说道，“要知道，尊父杜鲁门公爵曾经也是一个天赋不佳的后进生呢。” 他叹了口气，怀念道：“只是谁能想到，他与神的共通能力竟然那么强大，他是迄今为止读懂图书馆藏书最多的记录保持者。” 邓普斯教授的赞叹让兰伯特感到无比自豪。 他挺起胸脯，那可是他的父亲！ 即使这位父亲就在前两天还训斥他贪图享乐、不学无术。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邓普斯教授转向伊灵，直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院长为什么力排众议选择了你，但我愿意相信他的选择。希望你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不要让我们失望。” 这份信任实在有些沉重，伊灵忍不住湿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谢谢您，邓普斯教授，也谢谢那位院长先生，我、我会努力……谢谢……” 形势峰回路转，有院长的支持，再加上邓普斯教授拿出了杜鲁门公爵作为例子，兰伯特只好悻悻地闭嘴。 而伊灵的名字从这天起便被所有一年级生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的身份被大家私下揣测着，不止一个人认为他与院长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亲戚关系。 比如，私生子。 流言纷纷，伊灵却无法为自己正名。 他目前的实力确实太弱，这是刻在他身上的硬伤。 好在波文总是陪在他身边开解他，而且伊灵自己也坚信努力会有回报。 连续两周以来，他没有缺过一堂课。 如果不是为了早上能看王子殿下一眼，伊灵发誓他和波文一定会是最早到教室的两个人。 一年级生的课表中除了邓普斯教授的神术导学课之外，还有神史课、绘画课、音乐课等等，甚至还有品德课。 其实，这样的课表安排最初考虑的是多数贵族学生的利益。 比起做一个纯粹的神术师，贵族学生们更倾向于做一个纯粹的贵族。 打理产业、享受生活才是本真的需求。 神术师的光环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但如此多样的课表也让平民学生接触到了那些对他们来说“高高在上”的玩意儿。 至少伊灵学得很快乐。 在神术导学课上屡屡被打压的苦恼能在其他课上得到释放，伊灵稍稍感到了安慰。 ——虽然他其他课也学得不怎么样。 看官们，这绝不是因为伊灵偷懒，而是因为他的贵族同学们从小就有家庭教师教导这些，他又怎么比得过他们十多年的积累呢？ -------------------- 10（憨憨摸头）：虽然我没学废，但我很快乐。比起神术导学课，其他课都让我快乐。 第19章 回宫 红荆学院每半个月放三天假。 贵族少年们当然是直接回家，而留校的平民们很多都约好了结伴出校游玩。 放假的前一天，在伊灵拒绝了隔壁宿舍的邀约以后，波文又来邀请他去戈尔德家做客。 伊灵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王宫一趟。 他是真的想念理查德，想念温柔的王子殿下。 甚至连阿契尔，他都有点想念呢。 “这次我就不去了，我还需要去见几个朋友，”伊灵说道，“抱歉，波文，我好些时候没见他们了。而我和你，我们两个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不是吗？” 波文摸摸鼻子，失望道：“那好吧……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想在王城内玩的话，请来找我，我非常乐意领着你们一块儿，我从小就在明萨鲁长大，没谁比我更懂这里。真的。” 他写下戈尔德府邸的地址，郑重交到伊灵手上。 一大早，在波文离开以后，伊灵拿出他要送给理查德的郁金香编完了最后一点儿。 他把郁金香揣进口袋，从木箱里翻出象牙口哨和白玫瑰徽章戴在脖子上，随后走出校门，坐上了前往王城南区的搭客马车。 他要去那里找皮特大叔。 目的地到达，马车夫放下缰绳，侧身讨好笑道：“承惠，小先生，5个银币。” “多谢。”伊灵给了车费，利落地跳下车去。 他凭着那天短暂的记忆在迷宫似的平民区里穿梭，最后终于看到了有些眼熟的喷泉广场。 并且就在喷泉广场的附近，他还看到了皮特大叔停在草坪上的马车。 马车后面装着满满的水果和干草，而皮特大叔本人正在检查这些食物的木筐盖子是否牢固。 看来他赶到的时机刚刚好。 伊灵闪身躲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抽出小刀划破手指，如上次一般把血沾在哨子上。 “喵。” 一只白猫冲出巷口，速度快得让人以为是看花了眼。 他趁着皮特大叔检查完毕回到前座的那一小段空隙，挤进了一筐筐的食物之间。 “前进！” 随着皮特大叔这一声吆喝，马车颠颠地出发了。 ＊ “日安，皮特大叔！”理查德的专属女仆笑眯眯迎上来，“今天带来的还是蜜桃吗？” 皮特大叔说：“是的，郁金香不是就爱吃这个吗？” “也是奇了怪了，王宫里以前养过的肉羊们最爱吃杨桃了，郁金香看品种也是肉羊，居然爱吃蜜桃这种甜得发腻的水果。”女仆嘀咕道。 “而且啊，郁金香最近老是烦躁不安，这两天更严重了……幸好它还肯吃蜜桃。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皮特大叔。要是郁金香瘦得厉害了，维伽尔殿下可不会放过我。” 皮特大叔嘿嘿一笑：“我也就是误打误撞而已。” 可不是误打误撞吗，误打误撞碰见了一个奇怪的孩子，还知道了“小羊更爱吃蜜桃”。 那边两人闲聊着，伊灵便悄悄跳下了车，犹豫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去。 先去看理查德？他倒想尽快把礼物送给他亲爱的小羊，理查德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羊圈边上站在那儿的两个人让他有些不敢冒险变回人身。 万一这次再把那个胆小的女仆吓到就不好了。 纠结了一会儿，伊灵转身跑向王子殿下的宫殿。 算了算了，等晚上再去羊圈好了。 现在天色大亮，王子殿下应该已经起床了。他会站在鲜花盛开的窗台前给花浇浇水，随后穿戴整齐开始享用丰盛的早餐。 伊灵飞快地跑到宫殿楼下，刹住了四只小短腿。 他仿佛是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期待见到王子殿下，又害怕见到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他……不会有了新猫吧…… 毕竟，他都走了半个月了。 还是以那样不告而别的方式。 肉垫无声地踩在地毯上，伊灵走了进去，“喵”的一声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一楼的男仆女仆们看到这只小猫时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便惊喜地嚷起来：“雪球！雪球回来了！” 伊灵把他们甩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爬到了二楼，在楼梯口停住了。 他探出一双水汪汪的猫眼往里面一看，恰如他所料，这个时候王子殿下正在用餐呢。 阿契尔随侍在旁边，体贴周到。 伊灵紧张地刨着地毯上的花纹，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对离家出走这件事蒙混过关。 “喵、喵～” 二楼本来就是非常安静的，这柔弱的小猫叫声虽然底气不足，但我们的王子殿下依然听见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从拐角的圆肚大花瓶后边冒出来一只白猫，正又挨又蹭地耷拉着脑袋小步往餐桌挪动。 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阿契尔当然也看到了。 他指指伊灵，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维伽尔，意思是需不需要他把小猫抱过来。 维伽尔微微摇头，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哼字来，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吃着他的早餐。 要知道，那天从学校回来知道雪球走丢他可是急疯了。 他发动仆人和卫兵队找遍了整个王宫，使用追踪术也只是追到郁金香的羊圈就再没线索了。 据阿契尔所说，那天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莫名出现在宫殿里，还自称认识送水果的皮特大叔。 但后来证实，皮特大叔从来没有带人进过王宫。 那个奇怪的人就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和雪球一起消失在了王宫里。 维伽尔猜测或许那个人就是雪球的上一任主人，不然他实在想不到一只聪明过头的猫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地被人拐跑。 在维伽尔看来，雪球选择了那个人而没有选择他，这是一种背叛，也令他十分生气。 即使他在心里一直都在盼望着雪球回家。 过了好半天，伊灵终于蹭到了王子殿下的脚边。 他委屈巴巴地扒住王子殿下的袍角，昂起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跳一跳求着原谅。 “喵。” 「我错了，真的很抱歉，但我是有苦衷的啊，殿下。」 维伽尔淡定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清脆的一声哐当，银叉子碰撞上光亮的瓷盘，完成了它今天早上的使命。 “送一份小鱼干过来，阿契尔。” 维伽尔面无表情地吩咐完后，躬身一捞。 金色的柔软长发滑过伊灵颤抖着的小鼻子，是极清淡的冷冽香味。 伊灵的海拔瞬间拔高到与王子殿下胸口齐平的位置。 ——王子殿下把他放在了餐桌上。 维伽尔撑着下巴渐渐逼近，那无双的容颜没有哪一刻能比此时离伊灵更近了。 伊灵几乎可以看清王子殿下眼睑处每一根曲长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慢悠悠地在他耳边扇出柔肠百转的香风。 他有些醉了。 沉醉于眼前人墨绿色的深邃海洋中。 他近乎是情不自禁地，将脸贴上王子殿下高挺的鼻梁。 而王子殿下只是揉了一把他的头毛，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走，打断你的腿。” -------------------- “下次再敢走，打断你的腿。” 10：下次就敢走，有本事真打。 第20章 偷偷 入夜。 用过晚餐后，阿契尔强行按住疯玩了一整个白天的伊灵，给他洗了一个澡，从脑袋到肚皮再到爪垫，通通洗得一干二净。 然后，这只湿漉漉的小猫裹着毛巾被抱到了王子殿下面前。 “我敢说你这半个月一定过得很糟糕。听阿契尔说，你把一整缸的洗澡水都染黑了，”维伽尔斜斜倚在床头，随意地翻动着一本书，“是不是，雪球？” 伊灵有些傻眼，他还以为自己白天已经糊弄过去了，怎么又来？ 他轻轻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心虚地垂下头来。 其实，他觉得他过得还挺好的呢…… 但王子殿下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的吧。 想到这儿，他把头埋得更低：“喵。” 「你说是就是吧。」 维伽尔看他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只当他是真心后悔了，心里的不满稍微消退了一点儿。 “过来，”维伽尔招招手，“我来帮你把毛弄干。” 全身湿透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伊灵叼起掉落的毛巾，两三步跑过去，乖巧地蹲在枕头旁边等着王子殿下的服务。 “嗯……今天不用毛巾，雪球。” 维伽尔好笑地看向伊灵，一只手在摊开的书页上比比划划：“刚好我新学了烘干术，可以试试效果怎么样。” 烘干术？ 伊灵好奇地挨近那本书，想看看上面写着什么，乍一瞧却发现书上的内容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就是二年级生学习的所谓“与神对话”的语言吗？ “小心一些，雪球，”维伽尔伸出手指把小猫推远，“要是弄坏了图书馆的珍藏书籍，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图书馆的管理员可最爱斤斤计较了。” 他说着右手缓缓合拢，闭上眼睛，嘴里轻念着什么。 伊灵便踩着王子殿下的袖子，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只手。 一秒，两秒…… 五指猛然张开，一团红色火焰从掌心升起，带着炽热的温度，映红了小猫的半边脸。 “喵！” 伊灵吓了一跳，飞快溜到床尾的架子上，慌乱之下还打翻了熏香瓶。 怎么回事？ 不是烘干术吗？ 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团火啊？ 小猫气愤。 小猫炸毛。 “嗤——”维伽尔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抱歉，我大概是弄错了。烘干术和引火术实在是太像了。” 各位看官，如果他不笑的话，那句抱歉或许会显得更加真实。 这样缺乏诚意的道歉很难能让人欣然接受。 至少伊灵不能。 他在架子上走过来、走过去，同时用自以为凶狠的目光表达控诉，他疑心王子殿下变坏了。 要知道，在半个月以前，他是多么温柔、多么善良啊！ 但伊灵脑海里又回忆起上学时见到的那个王子殿下，高高在上、疏离冷漠，和眼前这个判若两人。 他不得不承认他看走了眼。 不是王子殿下变坏了，而是他一直没有认清楚罢了。 麦克叔叔曾经说过，人是多面的人，好人也可能会做坏事，坏人也可能会做好事。 所以，王子殿下是什么性格的人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救了一只身处险境中的猫。 他救了我呀，伊灵心想。 “好了，好了，”维伽尔放软声音，“雪球，宝贝儿，过来吧。别生气了，我来帮你把毛烘干。着凉了要生病的。” 伊灵跳上床，蹭到王子殿下身边，看起来有些蔫蔫的。 这次维伽尔是真的心疼起来，他把小猫抱进怀里，用烘干术快速给他把毛弄干了。 湿哒哒的小猫又变回了毛乎乎的小猫。 “太抱歉了，我不该那样吓你，”维伽尔亲亲伊灵的脑门，说道，“以后，我会做一个比你的前主人更好的主人。真希望你不要老是惦记着他，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他带走了你吗？” 伊灵越听越懵，谁带走了他？不是他自己走的吗？ “好了，睡觉吧。今天允许你睡床。”维伽尔吹灭了灯，虚虚搂住伊灵，便躺下了。 伊灵稀里糊涂跟着一起趴下，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久好久，等到他听见王子殿下的呼吸已经非常平缓时，他才跳出被窝。 此时夜色静谧，一盏烛灯静静地摆在床头，白色的纱帘也在晚风中慢悠悠地飘摇着。 得益于猫出众的夜视能力，伊灵能将床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陷入睡梦中的王子殿下神色平和，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他最本真的模样。 精致的眉眼，如画里的神祗一般。 鬼使神差地，伊灵低下头去，慢慢凑近他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喵。” 「软的。」 耍完流氓，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准备去羊圈看他心爱的小羊了。 -------------------- 维伽尔：我会做一个好主人，请你不要不知好歹去找前任。 10：喵喵喵？？？ 第21章 入神 伊灵将身体隐匿于黑暗中，几个翻腾，来到了羊圈。 这里还点着灯，但照顾理查德的女仆已经离开了。 他跃过篱笆，跳进干草堆里，理查德正背对着他趴在地上。 窸窣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它，理查德若有所觉地站起来，半明半昏的光亮笼罩着它，显得十分颓丧。 “理查德！” 它转过身，黑乎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清澈的瞳孔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袍的它的主人，伊灵。 它惊喜地咩了一声，朝伊灵冲过来，却因为用力过猛而一下子把他撞翻在地。 伊灵顺势抱住激动的理查德，一人一羊便欢快地在干草堆里打起了滚。 “我真想你，理查德，”伊灵躺在地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衣兜里掏出那朵郁金香小花，伸手替小羊戴上，“这是新的花儿，今天早上刚编好的。” “咩咩。” 理查德脑袋在伊灵身上蹭了蹭，满是依恋。 “我这次回来大概能待三天。红荆学院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它一点儿也不像爱良的启蒙学校，这里没有牛羊满地跑，宠物也不让进校，房子倒是很漂亮。” “还好我们遇见了王子殿下，你才能有个这么好的小家。不然我真是要发愁应该把你送到哪里去了。” 伊灵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有些懊恼，明明麦克叔叔提醒过他，他却没有听取他的建议。 这一路上波折不断，他让小羊跟着他受了多少罪啊。 理查德听到主人只能留三天，不满地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以前他们可以在一起玩儿一整天，但自从主人去上学后，它从早等到晚也没能见上他一面。 上学实在是一件太差劲的事情了！ 它委屈地拱了拱伊灵，主人可不可以不要上学啊…… “不可以啊，”伊灵摸摸小羊的黑脸，“我来这里上学，又不仅仅只是上学，你知道的不是吗？” “我要努力变得厉害，厉害到可以解开哨子的秘密，找到她的下落。”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为什么要把我丢给麦克叔叔？”伊灵眨眨眼睛，流露出哀伤的意味。 他依偎在理查德温暖的怀抱里，闭上眼：“睡吧，理查德。天亮前我还要赶回去呢，要不然王子殿下要生气了。” ＊ 当天色初露一丝微白，伊灵变回雪球的样子，同理查德亲密告了别，又原路返回了王子殿下的卧室。 他身上披着清晨的露水，怕沾湿了被子，便团在床脚边闭目养神。 又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天光大亮，伊灵听见鸟儿叽叽喳喳，宫殿内外陆续有轻微的脚步声，整座王宫生动起来了。 维伽尔睁开眼，没有摸到怀里的毛茸茸，他皱了皱眉，一转头，小猫正踩在他枕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雪白的长长尾巴轻飘飘扫过来，又扫过去。 一双琥珀色的猫眼晶莹璀璨，美得惊人，却令他莫名感到有几分怪异，好像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似的。 “喵。” 「日安，王子殿下。」 “日安，雪球。”维伽尔坐起来，拉动绳铃，不过一会儿，阿契尔就带着一群男仆进来了，他们端着洗漱用品和常服，有条不紊地排成一排。 “把雪球抱出去，带它围着房子转一圈，”维伽尔下巴一抬，“半个月没见重了不少，以后每天早上都这么跑一跑。” 伊灵摇着的尾巴停住了，他疑惑地看向王子殿下，不明白一大早他在闹什么。 难道是他昨晚偷摸出去的事情被发现了？ 他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最末尾的那个男仆走上前来抱他，他也乖巧地一声不吭。 维伽尔从身后抽出枕头，瞥了一眼上面的猫毛：“拿去换了，床单被子都换了。” 阿契尔笑道：“是，殿下。” 何必呢，嫌弃人家掉毛，又忍不住心软让人家睡床。 等伊灵跑完一圈回来，王子殿下正坐在餐桌前将一份香肠送进嘴里，而他的那份摆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他默默吃完。 然后…… 他就被王子殿下拘在身边看了一天的书。 寸步不离。 依旧是昨晚那本，只是王子殿下看书时的状态过于入神，有时伊灵甚至觉得他的灵魂已经飘进书里了。 伊灵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再一次跳上王子殿下的肩头，瞪大眼睛看着那杂乱无章如蚂蚁一般的文字，希冀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左歪头，右歪头。 越看越晕。 那书上的蚂蚁吱吱乱爬，渐渐汇成一个黑色的圆，将伊灵一下子吸了进去。 「本书……关于……温度……」 「感触之温，冷热冰暖。」 「万物始于火，生于水。基础引火术……」 这些信息拥挤着钻进伊灵的脑子里，他头痛欲裂，惨叫一声掉下来，被王子殿下接住。 “雪球！你怎么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一个身着白袍的男人掀开眼皮，神色苍茫，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人有着和王子殿下同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不禁攥紧了手边的金色长发。 -------------------- 补：两更。 开学前大概无法规律更新，但缺了会补上。 给宝们道歉(つД`) 明天还会更。 第22章 舞会 伊灵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他好像在看一个故事。 梦里真真假假他分辨不清，只觉得荒诞不经，想要逃离，因为他不是梦中人。 还是那个男人，和王子殿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他嘴唇开合：“我的爱欲。” …… 伊灵醒过来时，天色昏沉，一缕金发被压在他的猫爪之下。 一个男仆守着他，见他醒了，高兴地跳起来：“雪球醒了！阿契尔，阿契尔……” 伊灵嗅了嗅那缕金发，是王子殿下独有的淡淡冷香。 回想起昏迷前的状态，当时他下意识抓住了离手边最近的东西，那丝滑的触感……大概就是王子殿下的头发了吧。 是他一直抓着不放，所以王子殿下剪断了吗？ 抬眼四处张望，这里对他来说无比熟悉，正是他的小房间，而他趴着的地方，是他心爱的猫窝。 “雪球……” 是阿契尔在喊他。 伊灵急忙把这缕头发藏进他的被子，以免被打扫的女仆当做垃圾带走了。 藏好以后，他精神抖擞地跑出房间，一兜头就撞到了阿契尔的小腿上。 “你真迷糊，”阿契尔蹲下来，揉揉伊灵的脑袋，“雪球，你睡了一天了，可把殿下急坏了。他找了好几个医生给你看病，都说你只是睡着了，你怎么这么能睡呢？” 伊灵一惊，他睡了一天？！ 难道现在是假期第三天的晚上？ 那就是说，明天就要上课了！他最迟今晚就必须离开王宫了啊。 而在计划中，他本来应该在今天早晨搭上皮特大叔的顺风车出去的。 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居然睡过去了！ 伊灵倒吸一口冷气。 “喵喵喵！” 「王子殿下呢？怎么没见着他？」 阿契尔抱起小猫，自顾自说：“你吃完晚餐我再陪你玩儿，殿下今晚没空陪你。你听见奏乐的声音了吗？那是国王陛下发起的秋日舞会，邀请了明萨鲁所有有头有脸的贵族们。” “这场舞会上会有许多优雅美丽的淑女，包括戴纳王子的准王妃葛兰小姐。而实际上，我们殿下也到了挑选未婚妻的年纪了呢。” “没准儿，就在今晚的舞会上，殿下的爱情要来了。” “你觉得呢，雪球？”阿契尔晃晃伊灵的猫爪子，悄声说着他敬爱的殿下的坏话，“听说爱情有种神奇的力量，如果殿下能改改他恶劣的性格，那么，多一个女主人好像也不错，是不是？” 伊灵毫不客气地拍了阿契尔一下，转身跑回了房间。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不出差错的话，或许他可以借着这个舞会顺利出宫。 ＊＊＊ 秋日舞会。 王室乐队正反复演奏着同一首舒缓的曲子，柔情脉脉，映衬主题。 底下的男男女女们聊天的聊天，跳舞的跳舞，热闹非常。 “无聊至极。” 维伽尔站在他父亲国王陛下的身边，给今晚的舞会下了最终的定论。 他冷冷看着戴纳在一群贵族小姐面前耍宝逗她们开心，嘲讽道：“父亲，若是您还想要葛兰小姐给那个傻子高高兴兴当夫人，那么您就不该在任何有女人的场合邀请她。” “孩子，你不该那样说你哥哥，”国王陛下说道，“葛兰家的姑娘非常聪明，她嫁给你哥哥，对葛兰家族只有益而无害。” “抱歉，恕我无法认同，”维伽尔看起来丝毫没有顾忌眼前的人是他的父亲——一个受人敬仰的国王，“我以为，要忍受一个时刻都在发情的男人实在是一件万分痛苦的事情。” 国王陛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你比你哥哥好不到哪里去！他可能是时刻都在发情，而你，你是时刻都在顶嘴！” “你总是为葛兰小姐打抱不平，难不成你喜欢她？” “请不要擅自揣测我，父亲。虽然我十分同情葛兰小姐，但我并不喜欢像她那样的淑女。所以，我的婚事希望您不要自作主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晚的舞会您打的是什么主意，”维伽尔礼貌地行了个屈膝礼，“我出去走走，回见，父亲。” 维伽尔离开礼厅，沿着宫道往附近的花园走，路上不乏有年轻男女原本躲在花坛里亲密，远远的见到了这朵不好惹的王室之花都自觉行礼避开了。 我们的王子殿下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破坏了情人们的氛围而愧疚不安，他此时正想着雪球呢。 对了，雪球已经醒来的消息还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为那只小猫感到担忧，它以前健健康康，可从来没有出现突然睡过去的状况啊。 “扑通。” 旁边的一丛灌木里发出窸窣的杂声，路边一盏灯刚巧照着那里，能看出是一个人影。 “谁？”维伽尔思绪被打断，忍不住皱眉，“劳驾，请出来。” 那人见躲不过，晃晃悠悠地站出来，微微低着头小声道：“殿下。” 依照身量他不过是一个少年，身上的白袍被灌木的花刺刮破，看着有些狼狈，脸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 维伽尔上下打量一圈，忽然伸手捏住那人的下巴往上一抬，那张漂亮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水灵灵的，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是你？” 他认得这张面孔。 这张面孔的主人总是在每个上学日的早上，在红荆学院的蔷薇花坛边，不知羞耻地狠狠盯着他瞧。 如同其他所有窥伺他美貌的人一般，却比那些虚伪的人勇敢。 “你认识我吗，殿下？！”少年有些激动，露出一个甜笑，维伽尔的一根手指恰好戳在人家梨涡上，“我是红荆学院的一年级生，我叫伊灵。” “伊灵是吗……”维伽尔垂眸掩去眼里的恶意，声音淡淡，“是那个闻名全校的关系户吗？不过一介平民，请问你是怎么混进王宫里来的？” -------------------- 补：两更 阿契尔（做梦）：有个女主人就好啦！ 10（委屈）：性别不要卡得那么死…… 第23章 求助 “我、我……” 伊灵愣住了，他今晚遇到王子殿下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他本来是打算混进宾客的马车跟着出宫去的，只是，在来的路上他不小心踩进了带刺的灌木丛里。 哨子沾染到血气，他硬是在王子殿下面前变成了人，被抓了个现行。 这该怎么解释呢？ 还有…… 他“关系户”的外号既然已经传遍全校，那么王子殿下是不是也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一样鄙夷他呢？ 伊灵眼里冒出泪花，心里酸涩极了。 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兰伯特，他一定会好好反击回去，可偏偏这样说的人，是他视为救命恩人的王子殿下。 “你哭什么？”维伽尔松开手，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到眼前这人流泪就浑身不自在。他转移目光，视线却被少年衣领处露出的半块徽章吸引。 “这是……” 伊灵反应飞快地按住领口：“这是我母亲送我的项链，殿下。” 维伽尔并没有那么好糊弄，他冷笑道：“你母亲的项链倒与王室的族徽有一些相似，为了免除嫌疑，烦请你拿出来看看。” 他身形高大，如一棵挺拔的参天雪松伫立在少年面前，墨绿的深邃瞳孔紧紧盯住伊灵，仿佛一切谎言在他眼里都将无所遁形。 伊灵紧张地手脚微颤，他后退几步，快速整理起混乱的思绪。 他可以告诉王子殿下一切真相，但绝不能是在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 他不甘心。 不甘心作为雪球的他轻轻松松就得到了王子殿下的喜爱，而作为伊灵的他却让王子殿下感到讨厌。 毕竟，他不是真的猫啊…… 他要怎么办？ 谁来救救他？ 他的手越抓越紧，就是不肯露出哪怕一条缝儿来。 “殿下！殿下！雪球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来人气喘吁吁，涨红着脸冲到王子殿下身边。 是阿契尔！ 糟了，阿契尔见过他的样子！ 伊灵慌张侧身，把头埋进胸口，默默竖起耳朵。 维伽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转身就走：“回去，再找一找。羊圈和玫瑰园都找了吗？” 他不信那只小猫有胆子这么快再出走一次。 “羊圈找了，玫瑰园还没有。” 主仆两人说着话就把伊灵遗忘在脑后了，伊灵松了口气，不敢在原地逗留。 之前阿契尔说过，今晚的舞会邀请了明萨鲁所有贵族，那么波文应该也在受邀之列。 如今雪球逃跑被发现，他担心王子殿下很快会找过来。 他必须尽快找到波文，请他帮忙。 ＊ 舞会接近尾声，国王陛下致辞结束，戈尔德兄弟俩刚刚走出礼厅，一直偷偷蹲在门口守株待兔的伊灵便低着头跟了过去。 “波文。” 伊灵忽然拉住波文的手，把他亲爱的好朋友吓了一跳。 波文回头一看，脸上写满震惊：“你怎么会在这儿，伊灵？” “我、我不想骗你，但是，”伊灵恳求地望向波文，“原因以后再告诉你好吗？我想我现在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我希望和你一起出宫去，波文。” “……啊，这当然可以，一件小事而已，”波文搂着伊灵的肩膀，把他推到哥哥面前，“哥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朋友——伊灵。” “伊灵，这位是我的哥哥，奥斯蒙。” 伊灵颔首点头，心里有些不安：“你好，奥斯蒙。” 这两兄弟长得很像，只是奥斯蒙比波文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 奥斯蒙以审视的眼光看着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弟弟的朋友，最终回以友好的微笑：“你好，伊灵。” 这个少年身上有明显的疑点，据波文所说，伊灵不过只是一个平民，那他是通过什么渠道进入今晚的秋日舞会呢？ 只不过在弟弟面前，他不会这样刨根问底让人难堪。 交朋友是一门学问，是好是坏时间能够证明。若是选择错误，那么长教训也是一件好事。 不得不说，奥斯蒙真的算得上是一个好哥哥了。 回到当下。 出于对伊灵的“秘密”的体谅，波文把他哥哥奥斯蒙赶去了另一辆车，并且瞒着父母提前出宫了。 车上伊灵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就会有卫兵拦下马车要找猫。 虽然他现在不是猫，但是他脖子上挂着的可是“雪球专属”的哨子和徽章啊！ 他的紧张波文也察觉到了，作为贴心的好朋友，波文只好牵着伊灵的手，给他一些安慰。 时间分秒流逝，等到马车远远驶出宫门外的广场，伊灵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感激地对波文说：“真谢谢你能信任我，波文。” “其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好像是在遮掩，但你还是相信了我，”伊灵抿唇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坏事。只是我暂时无法向你解释。当有一天我能说出口，我一定会告诉你今天发生了什么。” 第24章 追问 当天晚上，波文没有回戈尔德家的府邸，而是跟着伊灵一起回了学校。 毕竟第二天就要上课了，早一个晚上回去府上的大人们大约也不会说什么。 波文如是想。 而另一边，戈尔德府邸上。 戈尔德伯爵与儿子奥斯蒙谈起了刚才在王宫发生的一件事情。 “我和你母亲离开王宫时看见许多卫兵大张旗鼓地找一只猫，”戈尔德伯爵说，“他们还拦下了一批马车，包括我乘坐的那辆。这实在是有些失礼。” “猫？父亲，王宫里不是禁止养猫狗的吗？”奥斯蒙纳闷道。 戈尔德伯爵说：“那是以前。一个多月前，二王子殿下从宫外带回来一只猫，我可听说他非常喜欢哩。” “我难以想象，”奥斯蒙笑道，“二王子殿下看起来……不像是个会爱护动物的人。” “谁知道呢？说起来，你知道你弟弟今晚为什么突然要提前回校吗？”戈尔德伯爵收起玩笑的表情，正色道。 “我想……”奥斯蒙不慌不忙，假作思考状，十秒钟后给出了答案，“我想可能是他爱上学习了。父亲，您不觉得，自从他去红荆学院上学以后就越来越努力了吗？” 戈尔德伯爵一拍脑袋：“哦，的确是。看来同意他住校是个明智的决定。” 王宫里。 维伽尔把他的卫兵队折腾了一个晚上，他自己也用追踪术在王宫里转了一圈，光球的目的地却是—— 舞厅旁边的花园。 但是在这儿他们一根猫毛也没见着。 真是奇怪！ 雪球为什么总是三天两头地闹失踪呢？ 阿契尔小心看向阴沉着脸的王子殿下，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 心疼是对着王子殿下，埋怨是对着雪球。 难道王子殿下对雪球还不够好吗？那只气人的小猫真是不知好歹。 维伽尔随意一挥手，光球破碎，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他心情不佳，第一次为自己没有觉醒追踪之类的天赋而感到遗憾。 听阿狄森说，在红荆学院的前几届毕业生里，曾经出现过一个神术师，他能与花朵沟通，可以利用花粉追踪任何东西。 他的能力最大程度地无视了距离对气息的限制，用在寻凶、监视这类特殊活动上非常合适。 国王陛下的秘密卫兵队曾经招揽过他，那人却拒绝了。 维伽尔嘴唇抿成一条线，如果他也有这样特殊的天赋，那只蠢猫今天怎么可能逃得掉！ 还有……那个平民。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作为一个平民，他为什么会脸上带着血迹出现在舞会旁边的花园里？ 为什么偏偏是在那里…… 他和雪球的失踪……究竟有什么关联？ 翌日。 当伊灵照常掐着时间等在小路边时，原本高傲的王子殿下却并不像往常一样漠视这个一年级生。 他侧身对着他的同学说了几句话后，便径直朝伊灵走来，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日安，殿下。” 波文挡在伊灵前面，不卑不亢地问好。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联想起昨晚伊灵在王宫的求助。 伊灵是得罪了二王子殿下吗？ 他怎么会得罪了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呢？按理说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不是吗？ “日安。” 维伽尔仔细打量着波文，认出他来：“我没认错的话，你是戈尔德伯爵的小儿子，对吧？” “是的，殿下。” 维伽尔冷冽的目光又转向伊灵，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位叫伊灵的同学，是你的朋友？” 波文紧张地把伊灵往后推了推，说：“是的，殿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么，我现在要借你最好的朋友谈一些事情，小戈尔德爵士。” 维伽尔精准地攥住伊灵的右手，隔着衣袍的宽大袖子。 他强势地把伊灵拉走，伊灵也乖巧地跟着他，没有反抗。 “伊灵！” 波文想追过去，却被伊灵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 对了，这是在校园里。如果二王子殿下真的欺负了伊灵，他们可以去找院长啊。 他想起了哈金斯夫人的承诺。 维伽尔把伊灵带到一处角落，这里四处环绕着盛放的蔷薇花，幽静美丽。 “你昨晚为什么会在王宫？” 维伽尔微微低头，碧绿的眸子直视伊灵，伊灵被他看得心虚，撇过脸去躲避他的视线。 “看我！”维伽尔掐住伊灵的脸转向自己，“眼睛看我。你在害怕什么？” 伊灵抬眼，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说道：“昨晚王宫不是举办了秋日舞会吗？我是去参加舞会的，殿下。” “参加舞会……”维伽尔轻笑一声，“冒昧问一句，谁给你的邀请函？” “是……” 维伽尔加重力气：“想清楚再回答，伊灵。这种王宫舞会的邀请函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的，平民没有资格参加。是谁，不顾规定把你带进去了呢？我想我应该追究他的责任。” 伊灵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默默把吐到喉咙的那个名字又咽下去了。 不行，他不能拿波文当挡箭牌！ 他只好沉默。 维伽尔见伊灵不说话，松开掐他的手，慢慢靠近他的耳朵，他弯下腰，金色的长发滑过伊灵的脸颊，他问道： “你认识一只叫雪球的白猫吗？” 伊灵没有料想到王子殿下会问这样一击致命的问题，他慌了神，一把推开面前的高大青年。 “不认识。” 维伽尔把伊灵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把它还给我，”维伽尔眼神晦暗，那张精致的面庞此时显得格外淡漠，“如果你还想在红荆学院好好待下去的话。” “我不认识它！”伊灵忍不住红了眼眶，这真是太荒谬了！他居然因为另一个自己被王子殿下威胁了！ “我凭什么要认识它？殿下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只叫雪球的猫在我这儿！” 凭什么？ 凭什么雪球和伊灵要受到如此不同的对待？ 他前段时候还在幻想，将来有一天作为伊灵的他也可以被王子殿下喜欢，可以成为王子殿下的朋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凭我送给雪球的白玫瑰之冠。” 维伽尔说着扯开伊灵的领口，若是他的猜想没错，那么这里应该会有一枚王室徽章，正如他昨晚看到的那样——虽然他只看到了一半。 红色袍服的立领领扣散落开来，光洁的脖颈至锁骨空无一物。 “你母亲送你的项链呢？”维伽尔恼怒地揪住伊灵往上提，即使他面上还是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模样，但他心底确确实实生气了。 生气得很。 目下无尘的王室之花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差点丢掉了霜雪般的表色。 伊灵似乎抛弃了被无礼对待的伤心，反而自在起来。他声调温和平缓，像是在和谁亲切聊天：“它很珍贵，所以我好好地藏起来了，殿下。” -------------------- 希望这周有榜单。我回来了。看到大家的留言实在太愧疚了，谢谢你们包容。 第25章 喜欢 “我该去上课了，恕不奉陪，殿下。” 伊灵一边扣好扣子，一边说道。 他庆幸自己仍旧把那枚徽章和哨子一起放在了宿舍，没有被王子殿下拿住把柄。 眼前人是他喜欢的、想要靠近的恩人，却用着另外一副面孔对着他。 他现在好难过。 整个人灰沉沉的，湿淋淋的，从心里流出一股可笑的委屈。 他屈膝行礼，转身就走。 而维伽尔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再咄咄逼人，只在他身后淡淡地说：“我想你就是雪球的前主人，但既然它来到我身边，那就是我的宠物。等它下次再回来，我不会给它离开的机会。” 伊灵停住脚步，握紧拳头，轻哼一声。 雪球不会再回去了。 看你怎么办。 他跑向通往玛丽王后楼的那条小路，看到波文还等在原地，面露焦急。 “你回来了！伊灵！” 波文拉住好友的手，关切道：“你和二王子殿下聊得怎么样？他欺负你了吗？” 伊灵的眼泪瞬间掉下来，那泪珠连成线，顺着下颌线滴落到前襟。 “我想……我可能失去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波文。” “你说朋友，是指二王子殿下吗？”波文疑问道。 “……不是。”伊灵低下头，他没有说实话。自从他发现了哨子的奇妙能力以后，他说的谎话好像越来越多了。 一切都是为了掩盖那件事情。 这真不好，麦克叔叔知道了会对他失望的。 “你别担心，波文。二王子殿下他并没有为难我，我们之间只是存在一个误会没有说清楚而已。” “那为什么不说清楚呢？”波文愈发疑惑，好友那半遮半掩的态度实在让他抓心挠肺。伊灵只是普通的平民，他怎么会和一个王子产生交集呢？还有，既然伊灵没有受到为难，回来的时候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低落呢？ “我、我不能说，波文。”伊灵感到万分痛苦，一个人默默保守秘密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对王子殿下是，对波文也是。 “好吧，我们快去上课，马上要迟到了。”波文轻轻松开拉着伊灵的手，勉强笑了一下，他转过头，花坛里雕塑的阴影落在他英俊的面容上，让伊灵看不清他的表情。 伊灵默默跟上他，愧疚极了。 「你是真的拿我当好朋友吗，伊灵？」 波文走在前面，脸色阴沉。 ＊ 伊灵确信无疑，他在红荆学院最好的朋友——波文，正在和他闹别扭。 虽然他们每天依然一起上课、吃饭，但伊灵知道有哪里不一样。 波文不再同他说笑话了，那个开朗又包容的波文在他面前戴上了面具。 而伊灵没法责怪他。 换做是他，好朋友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他也会不开心的。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方式讨好着波文，试图维系这段似乎岌岌可危的友情。 早餐时伊灵会把自己盘子里的香肠分给波文，波文曾说学校餐厅做的香肠有一种独特的风味，他把它称为“红荆式口味”，说它比家里做的有意思多了。 上课时伊灵和波文分到一组，会经常夸赞他，比以前更多。事实上波文作为一个贵族也的确学得很好，不说那些陶冶情操的贵族课程了，即使是神术导学课，他也学得不错——同属金元素，他的天赋可比伊灵高多了。 哦，说到这里，邓普斯教授已经开始教授一些简易的咒语了。 比如把天赋快速凝聚成武器之类的咒语。 这些咒语由前辈对原始神术进行简练，再转化为人的语言，让初学者不用看懂图书馆的神术书籍就能学习基础的神术——限于天赋的神术。 邓普斯教授说，基础神术脱胎于天赋，受限于天赋，是入门的基石。天赋是金元素的人只能利用金元素，天赋是声音的人只能利用声音。一年级生学的就只是这个。 等到二年级后，学生可以自行出入图书馆，借阅神术书籍，到时候，对“神的语言”的领悟就是另一扇门。领悟多少，就能学习多少。超越天赋的限制，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神术师。 我们已经知道，伊灵的天赋是极其糟糕的。 这让他在这门课上受到许多嘲笑。主要是来源于兰伯特和他的拥趸们。 开学第一天结下的“不解之缘”让兰伯特看伊灵哪里都不顺眼，仿佛他们天生就是对头。 兰伯特自己都很奇怪，他虽然总是鼻孔朝天走路，但还从来没有这样针对一个人。 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让他想要狠狠地贬低、打压伊灵。 “穷尽你们的想象，默念咒语的同时尽快发挥力量，打造出一把属于你们的武器，什么都可以。即使它三秒后就消失了。” 邓普斯教授在课堂上大声宣布。 这对初入神术殿堂的一年级生来说无疑是很有趣的一堂课。 波文上手很快，他凝结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用时很短，几乎只是伊灵几个眨眼的功夫。 “你太厉害了，波文！”伊灵凑过去，他看了看波文的脸色，又摸了摸那把匕首，是灼热的温度，不过他不觉得烫手。 光明神治下的土地不会惧怕与光有关的一切。 在这里，金色是光的色彩，灼热是光的热度。 波文轻飘飘看他一眼：“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不过我不知道它能维持多久。” “我不能要，这是多有意义的一个东西呀，”伊灵靠在波文的手边，刻意用崇拜的眼神盯着他，想让他笑一笑，“你真的很厉害，波文。我好羡慕你。” 他漂亮的眼睛迷人得很，波文的睫毛不自觉抖了抖，耳根开始发热，他转过视线：“……嗯。” 嘴角的弧度却以不被察觉的姿态微微翘起了。 “你看那边，帕米拉做了一把长号！真正的由声音组成的隐形的长号！”伊灵激动起来，拍拍波文示意他看向帕米拉的方向。 长号没有实体，仅仅只有一个半透明的框架，闪耀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只有帕米拉能够触摸到它。 她试探性地轻轻吹出一个音符，那音符晃晃悠悠绕了礼堂教室大半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最后啪叽一下砸在了兰伯特的脑袋上，消散了。 “……哈哈哈哈！” “看来帕米拉的音符喜欢兰伯特啊！” 大家发出善意的嬉笑声。 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也就和同学们一起笑笑了，可兰伯特涨红了脸，愤愤地看向始作俑者帕米拉：“看你干的好事，帕米拉！请向我道歉！” 帕米拉皱皱鼻子：“我想我并没有砸痛你，这只是一个意外。当然，你要是非要我道歉，我也只能这样做。” 她随意用手梳了梳棕色的波浪卷发，秀美的脸蛋洋溢出微笑，说出的话却能气死人：“我，帕米拉· 克罗宁，诚挚地向门罗先生的脑袋道歉，万分恳求能获得您的原谅。” 教室里又是一阵笑声。 兰伯特一拍桌子，想说些什么，却被邓普斯教授阻拦了。 “好了，兰伯特，帕米拉不是道歉了吗？拿出你绅士的风度来。” 一场小纷争就此止步。 伊灵偷偷对波文说：“帕米拉是个很棒的姑娘啊。天赋又高，长得又美，还非常聪明，但她从不像兰伯特一样恃强凌弱。” 波文皱起眉，说：“是，她就是这样好的人。你很喜欢她吗？” “喜欢？”伊灵想了想，“嗯，我挺喜欢她的。我欣赏她正如欣赏你。你们都是我学习的指路明灯。” “不是这种喜欢，是——”波文顿住了。 “是哪种喜欢？”伊灵好奇道。 波文低下头：“……我也不知道。算了，不要问我了，这个话题翻篇了，好吗？” 伊灵还是要问：“到底是哪种喜欢，喜欢有很多种吗？” 他想看波文的正脸，波文举起宽大的袖子挡住脸：“不要看我了，专心上课，伊灵！” -------------------- 10：波文真是奇奇怪怪的耶。 第26章 命运 “……好吧。” 真奇怪，明明是波文自己先说起来的。 伊灵回想起在秣香城那些神术师们为了捉他使用的金色弓箭，闭眼默念咒语，脑海中将四散的粒子凝聚成型，弓身、弓弦，还需要一支锐利的长箭。 他满怀希望地睁开眼睛，如他所想，手边确实悬浮着一模一样的一套弓箭，金箭搭在弓弦上，只要一拉，就能射出去。 只是…… 这更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因为太小了。 伊灵叹了一口气，和其他同学相比，他的天赋真的太差了。 真不知道院长先生是怎么选中他的。他当然十分感谢院长先生，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总觉得有愧于他的信任。 其实私下里，每堂课的内容他都偷偷练习过许多次，可惜的是，效果并不怎么样。 他只好暗暗期待邓普斯教授说的那个转机。 那个可以超越天赋的转机。 波文早就注意到伊灵这边的动静了，毕竟他们是同桌，挨得那样近。他无声地用温柔的眼神安慰着伊灵，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 伊灵回以一笑：“我没事，波文。” 他把那套弓箭放进书包，打算回宿舍以后就好好收起来，和他的“小理查德”、哨子还有……王子殿下送他的徽章一起做个伴儿。 ——如果到时候弓箭还没有消失的话。 ＊ 王子殿下从那天以后没有再找过伊灵的麻烦。 当然，或许是因为伊灵主动避开了他。 王子殿下每天上学时再也看不到那双热情的眼睛了。他绝不会承认，当他的视线扫过那一群傻乎乎的一年级生时，心里竟然在刻意搜寻某个拐走了他的猫的小混蛋。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自从在王宫碰到他后，他就格外在意这个人。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秘地勾着他的心脏。 雪球为什么回来后又要走？是有人让它这么做的吗？ 他等待着，等待着下一次雪球回宫的日子。 “有你的信，伊灵！” 宿舍的门房叫住了伊灵，笑嘻嘻递给他一封信。 居然有人给我写信？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会是谁呢？ 他接过信：“多谢您。” 一看信封，上面写着： 「伊灵先生收， 寄于银星旅舍， 马文·劳逊。」 原来是劳逊先生寄给他的！他们父女俩怎么样了呢？现在是否已经安定下来了？ 伊灵好奇地拆开信封，抽出信纸。 …… “劳驾，请在今天之内把这封信送往红荆学院，给一个叫伊灵的学生。”劳逊先生把一封信交给城内的邮差，付给他两个银币当做小费。 “好咧！”邮差小心接过，推着车子走了。 “我们真的要走吗？父亲。”穆琳忧心忡忡地说。 劳逊先生拍拍女儿的手：“这里待不下去了呀，我的乖女儿。我们得罪了门罗家族下属的客运集团，还是快走比较好。” “唉，早知道就不插手了。但凡做点小生意呢，也比现在好。” 穆琳还是有些不情愿：“可是我们现在没跟他们抢生意了，买的几艘船都转卖出去了，他们怎么还会和我们计较呢？” 劳逊先生严肃道：“不要用别人的善良去赌自己的性命，穆琳。我不希望那件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们无法承受。” “好的，父亲，我知道了。”穆琳失落地搂紧父亲的手。 …… 伊灵坐在窗边，展开信纸，轻轻念出声。 “亲爱的小贵客： 这里是马文·劳逊。另外，代我女儿穆琳向你问好。 分别已有一月，不知你在学校过得如何？我和穆琳逃离家乡，来到王城，原本打算定居下来，但是事不如人愿，我陆续打听到当地商业买卖多是贵族垄断，散商稀少且各自抱团求生。我的事业刚刚起步就遭受排挤，亏损严重，在经过谨慎考虑后，我和穆琳决定离开王城，去往离这里不远的小镇丹格。我想那里更加适合我们。 两天后的上午十点我们将会在明萨鲁港口出发，如果你有空，希望我们能见最后一面。” 劳逊先生和劳逊小姐他们要走啦？！ 伊灵惊讶极了，他仔细想了想，两天后学校放假，他刚好可以去送送他们。 转眼就到了劳逊父女俩出发的那天。 伊灵计算好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明萨鲁港口。 这里和他来时没有多大区别，还是一样车水马龙，繁忙喧闹。 伊灵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去往丹格的客船，因为是短途航行，所以船不太大。离入口处不远就是两排长椅，劳逊父女俩正坐在那儿，脚边有一堆行李。 看到伊灵来了，他们激动地站起来冲他招手。 “劳逊先生！穆琳！” 伊灵快步走过去，穆琳笑着说：“刚才我还在跟父亲打赌，赌你今天到底会不会来呢。” “那么，谁赌赢了？”伊灵坐到他们身边，“只要我有空，我就一定会来的。而刚好，今天学校放假。” “我们都赌赢了！”穆琳说，“父亲也是这样说，他说，只要伊灵有空，他就一定会来的！” 劳逊先生苍老的面庞一抖一抖，皱纹因笑容而变得更深：“伊灵就是这样的人，看，我的确没有说错吧。 ” “是的！”伊灵和穆琳相视一笑。 言归正传，伊灵问道：“这次去丹格，劳逊先生，你们是做好在那里定居的打算了吗？” “对啊，我们决定要把那里当成第二个故乡了。”劳逊先生说道。 伊灵又问：“能和我说一说丹格吗，劳逊先生？”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少了，所以对其他地方很向往。” 劳逊先生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丹格……丹格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和穆琳的母亲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丹格是个小镇，大概只有明萨鲁五分之一大吧。那里气候宜人，不像秣香那么冷，但是总下雨。整座小镇都建在水上，人们只好把花种在房子里。” “穆琳的母亲是个漂亮的姑娘，撑着一艘小小的船，载我去买花种子，又教我种花。她好勇敢，风里来雨里去，从来不害怕。” “我们相爱以后，她父母不同意把她嫁给我，她就偷偷跟我走了。” “后来我们有了穆琳，过得很幸福。” 伊灵听着听着有些伤心，既然过得很幸福，那穆琳的母亲到哪里去了呢？从第一次遇见劳逊先生，他好像就没见过这家的女主人。 穆琳擦擦眼角：“托你的福，伊灵，父亲以前很少跟我讲起母亲。这一次我本来并不愿意离开明萨鲁，但父亲说我的外祖母可能还在丹格等我呢，所以我们马上要去找她了。” 穆琳悄悄凑到伊灵耳边：“等我见到她，我就知道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了。父亲说她们很相像，而我，我长得像父亲。” 她说到这儿有点不服气，摸上脸颊那条长长的疤痕，想了想又说：“还好我长得不像母亲。” ＊＊＊ 伊灵目送劳逊父女上了船，等那艘船驶离出港口，才往回走。 他要去的方向是——银星旅舍。 到了大门，伊灵抬起头再一看，确定没错，走了进去。 还是之前那个年轻侍者迎上来：“是您啊，伊灵先生。” 伊灵点点头：“您好，我来取穆琳小姐寄放在这里的东西。” “请稍等，”年轻侍者微微弯腰，绕过楼梯进了里面的行李间，不过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盒子，“这就是穆琳小姐寄存的东西，还有一张纸条。” 伊灵接过一看： “小小心意，留给你应急用。” 笔迹端正秀气，纸条带着淡淡的甜蜜香味，扑鼻而来。 穆琳和他告别的场面仍在眼前，她眉眼弯弯，挥着手大声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就放在银星旅舍，你一定要去拿啊！” 真可爱的姑娘。伊灵心想。 他没有立即打开那个盒子，而是把它揣进袖子，和年轻侍者客气地说了再见后，离开了旅舍。 伊灵找到来时的车站，雇了辆马车，付好路费准备回校。 “请让一让，各位！” 伊灵顺着那声吆喝看过去，一辆气派的马车晃晃悠悠从旁边擦身而过，把他吓了一跳。 马车夫解释说：“那是门罗家族的马车，先生。等他过了这道街我们再走吧。” 门罗家族？那不是兰伯特的家族吗？ 伊灵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看族徽啊，先生。您似乎不是本地人。明萨鲁和别的地方可不一样，这里贵族太多，我们可能稍不留神就会闯祸，所以本地的大贵族我们都牢记在心。” “哦，这样啊。” 伊灵不知道的是，因为那碰巧的一次惊吓，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命运终于将要走上它该去的路了。或者可以这样说，它早在无形之中就描绘好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 今天还有一更，12点来看哦。 第27章 被抓 “是那个穿着白袍的小孩吗？老爷。” “没错。你找人跟着他，我必须知道他是谁，他住哪儿。尽快。” 被称作老爷的是门罗家族的家主——杜鲁门公爵，他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浓眉深目，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此时他因过度紧张而颤抖着手，呼吸也一缓一急。 他眼睛发红，双手紧握：“真的好像啊。是不是，黛安？” 他没有等到黛安的回答，自顾自陷入了沉思。 翌日。 伊灵犹豫了好久好久，从前一天晚上入睡前一直犹豫到今早六点。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到底要不要去看理查德？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在他这里永远只有肯定的答案。可事实上，去看理查德就意味着他得走一趟王宫。 而因为王子殿下对他的不善态度，伊灵已经完全不想踏入那个有他存在的地方了。 想想理查德可怜兮兮撒娇的样子，伊灵还是忍不住。 于是，两个小时后，他来到了羊圈。 为了弥补小羊，这一次他打算在这儿待上一整天。 白天他躲在干草堆里，和理查德脸对着脸，理查德淘气地拱翻他，他又站起来。乐此不疲。 当然，这里指的是理查德，只有它才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玩得乐此不疲呢。 女仆纳闷道：“郁金香今天怎么和一堆干草较上劲儿了？连新鲜运过来的水果都不吃。” 纳闷归纳闷，她倒不会特意要来刨根究底。 照料了这只小羊这么久，她已经知道，郁金香是非常有个性的一只小羊。它不会听任何人的话，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发呆就发呆。 而她的职责就是看着它不乱跑，打理好它的形象，让二王子殿下满意。 就这么到了日落，女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嘀咕着昨晚没睡好，又检查了一遍羊圈的栅栏门是否锁好，便偷懒回去补觉了。 伊灵磨磨爪子，变回了人的样子，亲密地同理查德一块儿说着话。 他摸了摸理查德脑袋上的那朵小花，疑惑道：“难道没人奇怪你的这朵花从哪里来的吗？” 理查德咩咩叫了两声，意思是没有。 “好吧，”伊灵意有所指道，“那他们都没有我关心你。你可不要喜欢上那个人。” 理查德才不管他们是谁，它开心地晃晃脑袋，主人永远是最关心它的人！ 伊灵说的那个人指的自然是王子殿下，他以为王子殿下会像他一样喜爱理查德，但他可不知道，王子殿下几乎已经要把这只顺带的小羊给抛到脑后了。 伊灵笑得眼睛眯起来：“我明天早上回学校，今晚陪着你一起睡觉，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理查德快乐极了，觉得今天就是它离开家乡以来最幸福的一天。它撒开四只蹄子蹦蹦跳跳，把羊圈搞得一塌糊涂。 反正打扫卫生的不是它。 “不过呢，我要先去拿一件东西，”伊灵又说，“拿完了才能睡。你乖一点，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伊灵说得神神秘秘，他要拿什么东西呢？ ＊ 眼看着天色完全黑下来，这个时候王子殿下应该已经吃完饭、洗漱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卧室里了。 仆人们也应该正聚集在一起吃着晚饭了。 经验丰富的他偷偷摸摸潜进了一楼，又偷偷摸摸上了楼，最后偷偷摸摸钻进了他自己的小房间。 这一路上他运气不错，没有正面遇到任何人，甚至连房间也没有上锁，留了条缝，他轻轻把那条缝扒开，咻的一下就跑进去了。 房间里很黑，但这难不倒一只猫。 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的猫窝，掀开被子，叼起了一束金色的长发。 他还是舍不得，只要一想到王子殿下对雪球的好，他就舍不得。 这束长发是王子殿下温柔的证明，他是想拿回去留作纪念的。 爪垫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伊灵并没有刻意放轻动作。 他甩着尾巴再次把房门扒开，然后—— 一头撞到了一双长腿上。 他晕乎乎地顺着这双腿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张绚烂如春的美丽的脸。 是王子殿下！ 他蹲下来搂住伊灵，碧绿的眼睛里充满笑意，却用手臂把伊灵摁进怀里，力气出奇得大。 “等到你了。这次你可别想跑。” 伊灵后知后觉自己进入了王子殿下的圈套，喵喵叫着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维伽尔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把伊灵带进了卧室，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铃铛，系在了小猫的腿上。 伊灵恼怒地去咬它，维伽尔拍拍他的脑袋，笑着说：“这不是普通的铃铛，你尝试一万次也拿不下来。” 维伽尔叫来阿契尔，让他帮伊灵好好洗了一个澡，随后，湿淋淋的伊灵又再一次体验到了王子殿下的烘干服务。 他虽然觉得很舒服，但为了表示抗议，不停地扭来扭去，就是不安分。 维伽尔忽然问道：“你上一个主人也会这样给你把毛烘干吗？” 伊灵顿住，他根本没有所谓的上一个主人，一切全是王子殿下的臆想而已。 维伽尔又问：“ 他比我对你还好吗？所以你才一直想跑回去。” “你告诉我，雪球，那个人是不是叫伊灵？”维伽尔捧住猫脸，眉毛不自觉蹙起，似乎提到这个名字让他很不高兴。 不是不是不是！ 伊灵一爪子拍过去。 “好了，我不问了，”维伽尔已经认定了伊灵就是雪球的前主人，他嘴角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乖一点，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 如果你喜欢我的头发，我可以再剪一些送给你。只要你今晚待在这儿好好睡觉。” 伊灵眨眨眼，顺从地趴在枕头边。 其实，这个买卖倒是很划算。 夜深了，伊灵睁开眼睛，小心观察着四周。 王子殿下已经睡熟了，呼吸平稳。 这样的话，他还能听到铃铛的声音吗？ 伊灵想试一试。 他一步一步地把爪子从枕头边挪开，悄悄地跳下床。 “ 当啷。” 铃铛晃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脆。 伊灵停住，回头一看，王子殿下仍然躺在床上静静地安睡，好像连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 伊灵放下心，继续往门口走。每走一步，铃铛就在偌大的卧室里回响一声。 就算是这样，王子殿下也没有动静。 伊灵有些得意，他走到门口，对着王子殿下做了一个鬼脸。 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这个铃铛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啊。伊灵心想。 -------------------- 不要问我猫做鬼脸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嘻嘻。 第28章 留宫 伊灵扑上门把手，眼看着自由就在眼前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幽灵般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吓人。 “你要去哪儿？” “喵！”伊灵吓得直接摔下来，全身的毛刺啦一下炸开，他回头一看，王子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一张脸隐匿在昏暗的夜色中。 “过来，睡觉。” 王子殿下发话了。 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伊灵的逃跑行动，对此毫无惊讶。 伊灵灰溜溜地回到床上，尾巴一摇一摇，又心虚，又懊悔。 心虚是因为被发现了，懊悔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该回王宫来。 两天以后伊灵还要上学呢，他不会就这么被困在这儿了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 谁能想到，王子殿下真就守在房间待了两天，让伊灵想逃没处逃，上个厕所也要被看着。 三天的假期结束，维伽尔换上校服去了学校上课，伊灵被锁在他的卧室，门口还有人把守。 伊灵心焦如焚，把被子挠成一条一条的，不停思考着出去的办法。 而另一边，波文也快要急死了。 他一早进了教室，并没看到伊灵在以往约定好的位置等他，课间他又抽空回了一趟宿舍，也没发现他。 直到问了隔壁的同学，才知道伊灵已经三天没有出现过了。 波文觉得不妙，伊灵在明萨鲁根本没有什么其他去处。 据伊灵所说，那个他在校外认识的朋友也在前几天就离开了明萨鲁，那么，伊灵能去哪儿呢？ 波文不相信伊灵会不打招呼就旷课，要知道，伊灵对学习可是非常上心的。 联想到最近伊灵和二王子殿下维伽尔似乎结了仇，波文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会不会是维伽尔把伊灵带走泄愤了？ 想想二王子殿下那目中无人的性格吧，那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波文越想越心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同授课老师道歉：“抱歉，林德夫人。我有一件急事需要现在去做。” 林德夫人是个脾气温和的女人，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说：“如果你确实需要，那么请去吧。” “谢谢您！” 波文郑重鞠了一躬，马上跑出了礼堂教室。 波文跑去了二年级学生所在的“莉莲王后楼”，等了大约一刻钟后等到了二年级下课。 他在走廊堵到了二王子殿下。 当时，二王子殿下正被人簇拥着，眼神是一贯的高高在上。 波文拦住了他，礼貌问道：“您知道我的好朋友伊灵在哪儿吗，殿下？” “不知道。” 维伽尔目不斜视，直接从这个冒犯了他的小子身边走过。 “可是伊灵今天没有来上学！而您，殿下，”波文忍不住愤慨起来，“前段时间刚好与他结了怨。” “那关我什么事？”维伽尔微微侧脸，讽刺道，“得罪我的人不止他一个，为什么偏偏只有你，小戈尔德爵士，找到我这里来了呢？” “因为伊灵他最近只得罪了您一个！”波文喊道。 其实，伊灵和兰伯特关系也不大好。但他们俩是从开学那会儿就关系不好了，而且兰伯特更爱当面给人难堪，不会在背后使绊子。 维伽尔不再理会波文，抬腿便要继续往前走。 “如果您真的和伊灵的失踪没有关系，那么请跟我去一趟院长办公室吧，殿下！”波文说，“不然我可能要一直打扰您。” 维伽尔停住脚步。 波文继续说：“我相信殿下您是愿意证明自己的清白的，对吗？” 维伽尔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已经被波文惹恼。 很少有人在明知他的身份时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威胁他，这个戈尔德家的小子，真是欠缺管教。 维伽尔神色冷然道：“依你所言，小戈尔德爵士。不过，要是待会儿没有找出证据……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波文说道：“请您放心，殿下。如果真的与您无关，我会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歉意。” 这里的歉意指的是下跪道歉。 下跪道歉是表达歉意最深重的一种方式，一般是下位者对上位者，但作为一个贵族，即使道歉对象是位高贵的王子，下跪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两人一起去了院长办公室。 红荆学院院长——赫德森先生正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学院的日常院务，他揉了揉酸涩的手腕，刚想休息一会儿就迎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维伽尔和波文。 这两个人，一个是王子，一个是贵族。 而以往来找赫德森先生诉苦的都是平民学生。 赫德森先生抖了抖他的胡子，说：“王子殿下、小戈尔德爵士，恕我浅陋，谁？谁会欺负你们两个？” “没有人欺负我们，赫德森先生，”波文说，“我们是为伊灵来的。” “伊灵？”赫德森先生沉吟道，“是他啊……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伊灵失踪了，”波文焦急道，“我想请您帮忙找找他现在在哪儿，我知道您有一台寻踪仪，可以找到任何人的具体方位。” 赫德森先生说道：“我很乐意为你排忧解难，小戈尔德爵士。不过，要想找到伊灵，我们还需要一件他贴身的东西。衣物、头发、或是指甲。” “有的，我带来了！” 波文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有几根头发。 这些头发都是波文从伊灵枕头上拿下来的。 “好，请跟我来，两位。” 赫德森先生打开办公室的暗门，三人进了暗门，正对面的墙上是一整张明萨鲁的地图，闪着烁烁金光。 赫德森先生将伊灵的头发放进桌上的一个圆形托盘里，嘴里默念了一句什么，手中挥出去一条红线。 那条红线倏地蹿进墙上的地图，在其中不断穿梭，从东到南，再从南至北，最后停在了王宫的位置。 “殿下！”波文瞪着眼睛看向维伽尔，目光中燃着怒火。 维伽尔也十分惊疑，他对赫德森先生说：“能否定位得再清楚一些，赫德森先生。” 赫德森先生笑道：“当然可以，我正要展示给你们看呢。年轻人可别太心急。” 说着他手上再次一挥，那地图顿时放大了一倍，红线晃悠两圈，钻进了一座宫殿。 正是维伽尔的寝宫。 -------------------- 大家好哇～我回来啦～ 第29章 身份 “这是在王宫的哪里？”波文问道。 赫德森先生也看向维伽尔。 维伽尔面色复杂：“这是我的寝宫。” “你的寝宫？！”波文愤怒道，“这不正是你抓走了伊灵的证据吗，殿下？” “我重申一遍，小戈尔德爵士，我没有抓走你的朋友。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我也很想知道，”维伽尔冷然道，“我想我是时候回宫一趟了。告辞。” 而此时此刻，王宫里的伊灵正为眼前的狼藉焦头烂额。 十分钟前，伊灵突然回想起王子殿下曾经使用过的引火术，而刚好，他在那次昏倒前看到了引火术的咒语。 伊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看懂，但眼下的情形—— 光明神在上！ 正适合用它不是吗？ 于是伊灵变回人身，循着记忆默念出他看到的东西。 「万物始于火，生于水。基础引火术……」 点点火苗慢慢在伊灵掌心凝聚，他激动极了，继续念了下去。 就在他念完的同时，那些小火苗突然嘭的一声膨胀成一大团，约莫有一个脑袋那么大。 伊灵吓了一跳，手上一抖，那团火焰便掉了下来，顺着他的长袍把裙摆和裤腿烧了个一干二净。 紧接着，它又淘气地在王子殿下的卧室里窜来窜去，所到之处，一毛不拔。被子、枕头、地毯、油画，皆不能幸免。 作完了恶，那团火焰消了气似的噗哧变得干瘪，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铃铛的绳子也被烧没了。 伊灵颓然地坐在地上，惊慌失措。 完了！完了！ 真的完了！ 闯大祸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就在伊灵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卧室的门打开了。 伊灵抬起头，对上一双带着滔天怒火的墨绿色眼睛。 脑袋一片空白，伊灵徒然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 “我的猫呢？！” “雪球呢？！” 维伽尔走到伊灵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咬牙问道。 伊灵嚅嗫道：“它……” “恶毒的下等人，你到底把它怎么样了！”维伽尔望着眼前一片惨烈的房间，忧心如焚，“说啊！你究竟把它怎么样了？！” 恶毒的下等人？ 伊灵脸色苍白，王子殿下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想他的吗？ 维伽尔见伊灵只是沉默，捏紧手指：“如果你再不说，我想我应该对你用点什么非常手段了。或者，你想不想尝尝退学是什么滋味儿？” “殿下……” 伊灵站了起来，朝维伽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说： “你想知道雪球在哪儿……我告诉你。” 伊灵一颗一颗解开颈间的扣子，领口渐渐敞开，光洁的锁骨露了出来，挂在他脖子上的象牙口哨和白玫瑰之冠也露了出来。 伊灵说：“它就在你眼前，殿下。” 琥珀般的眸子含着水光，只眨一眨，便掉下了泪珠。 晶莹的、透亮的，划过脸颊，滴在了口哨上。 口哨闪过白光，明明无人吹响，却发出了一阵呜咽的乐音。 悠远、绵长。 而伊灵在这阵乐音中身量飞快缩小，又变成了猫的样子。 “雪球!” 维伽尔惊异地喊了一声，下意识想搂住这只白猫。 而伊灵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一个转身从窗口倏地蹿出去了，快得摸不着影子。 “雪球！雪球……” 维伽尔追到窗口，眉头紧蹙，因为过于震惊而有些怔愣，美丽的面庞浮上一了丝阴影。 刚才他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雪球居然是一个人类？ 还是伊灵？ 雪球是伊灵……伊灵是雪球…… 维伽尔来回反复这么想了几遍，一瞬间连通了以前所有猜不透的点。 为什么雪球总是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回来，为什么伊灵作为一个平民却能出现在王宫…… 这些疑问都得到了答案。 可是，这件事情太荒谬了，荒谬得离谱。 维伽尔垂头心想，如果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都对伊灵说了些什么啊？ ＊ 伊灵跃过王宫，在明萨鲁的屋顶上穿梭，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似乎有很多力量，这些力量让他表现得不像是一只普通的猫。 他快得离奇，只要他想，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身影。 凭借着这股力量，伊灵逛遍了整个明萨鲁。 港口碧蓝的海水、如梭的游船，街道上繁忙的商铺、进出的客人，这些都成了一瞥之下的缩影。 逛完以后，伊灵回到了红荆学院的宿舍。 他在房间门口变回了人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袍子进了门。 “伊灵！” 波文惊喜地迎上来，一把抱住伊灵。 伊灵也抱住他，说：“波文，我回来了。” 这对好朋友尽情拥抱了一会儿后，波文问伊灵道：“伊灵，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是不是二王子殿下他打了你？” 伊灵笑了笑，说：“没，他没打我。” 波文紧张道：“那……他对你做了什么？！就关着你？还是不给你饭吃？” 伊灵说：“没有，都没有，这是一个误会，波文。” “误会？”波文明显不相信。 伊灵低声道：“嗯，只是一个误会。殿下他并没对我做什么……” 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他只是讨厌我而已。 波文说：“可是我今天去找了院长赫德森先生，在他那儿，我看到你在王宫里，如果不是二王子殿下抓走了你，难道你还会自己进去吗？” “我就是自己进去的，”伊灵扯了扯波文的袖子，“你相信我，好不好？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波文有些失落：“伊灵，你的秘密，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伊灵说：“可你要是知道了，会害怕的。” 帕瓦瓦西大陆虽然被光明神庇佑着，但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变动物的先例呢。 波文说：“你都没有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会害怕？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伊灵？” “谢谢你，波文。但，我真的还不能说……”伊灵犹疑着摸上哨子，冥冥之中，他好像知道，哨子不愿意让他对别人暴露秘密。 那……王子殿下呢，他是个例外吗…… -------------------- 感谢等待了近三个月的大家，感谢愿意和我一起见证这个故事继续发展的各位宝们～ （小声bb其实本来打算今天发的，结果昨天设置定时设置错了日期……然后我自己还没发现……ok，fine……忽略我糊掉的脑子） 第30章 宴会 重新开始上学的日子非常快乐。 伊灵像开了窍似的，进步几乎是一日千里。 在神术导学课上，他已经能凝结出正常大小的弓箭了，邓普斯教授热情地夸奖了他好几次，这导致兰伯特看他越来越不顺眼。 而王子殿下…… 伊灵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他，把他遗落在回忆里、过去里，就是不要在脑子里。 可每天早上，在去礼堂教室的路上，伊灵总能碰上王子殿下。 他那双美丽而深邃的眼睛看过来时，晦暗不明，像在倾诉什么，控诉什么，祈求什么，令伊灵不自觉想追上去。 但凭什么？ 错的又不是他。 好吧，或许他错在没有早些告诉王子殿下真相，可是…… 王子殿下怎么能那样对他呢？ 他说他是恶毒的下等人！ 天知道，当伊灵听到那句话时心都要碎了。 伊灵虽然是个平民，但麦克叔叔没有教过他自轻自贱，他从小生活在平等、轻松的氛围中，学不会践踏尊严抬头去仰望别人。 要是谁想让他仰望，那只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崇拜。 对兰伯特是，对王子殿下也是。 曾经伊灵对王子殿下是后者，现在却再不能了。 因为他知道王子殿下瞧不起他这个下等人。 抛却烦恼，伊灵陷入了学习的热潮中。 他迫切地想要解开哨子潜藏的某些东西，奈何他学到的知识太少，完全拿它没办法。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 换做是在爱良，人们早该换上厚厚的棉衣了。而明萨鲁依旧温暖如春。 这天，兰伯特踩着趾高气昂的步子进了教室，给每个人，甚至包括伊灵，发了一封生日请柬。 “本周五是我的十六岁生日，我，兰伯特·门罗，诚邀各位同学参加我的生日晚宴，”兰伯特得意洋洋，“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将会在这次晚宴中致辞，希望你们一定要来。” “哇——” 教室里沸腾了。 虽说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兰伯特嚣张的作风，但对于他的父亲，杜鲁门公爵，这个被邓普斯教授誉为传奇的男人，大家还是很好奇的。 波文悄悄问伊灵：“你想去吗，伊灵？” “我其实不是很想去，波文。但是，”伊灵想了想，说，“我想见见杜鲁门公爵，听说他也曾是个后进生。” 波文说：“我倒对杜鲁门公爵不感兴趣，可我父亲一定会逼我去的，为了体面！” 伊灵说：“那就去吧，波文。反正我不怕他。” 很快就到了周五晚上。 波文借给伊灵一件华美的长袍，好让他不至于失礼。 伊灵坐着戈尔德家的马车，和波文一起进了兰伯特家的家门。 晚宴在一个礼厅里举办，织金的地毯、精美的烛台，还有方桌上铺着的闪光的缎布，各类美味的点心、酒水。 这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的生日晚宴。 伊灵随着波文坐定，旁边是摇着扇子的帕米拉同学，她戴着花帽，穿着长裙，打扮与平时截然不同。 “可真热闹，不是吗？”帕米拉笑着对伊灵说道。 “是，热闹极了。”伊灵也笑了笑。 “哎，要不是看在杜鲁门公爵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来呢。但愿不会让兰伯特那个家伙太得意了，”帕米拉突然凑近伊灵，伸出食指，指尖在伊灵脸上点了点，调笑道，“伊灵，你今天真俊俏呢。” 香风阵阵袭来，伊灵臊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是，帕米拉。” 波文拽过伊灵的手，对帕米拉说：“收敛一些，帕米拉。他可不是那些见了女人就昏头的男同学。” “波文，你可真是……”帕米拉皱了眉，“没趣。” 说着转过头，不再理会他们了。 伊灵觉得波文对帕米拉有些没礼貌，便扯扯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波文定定地看了伊灵一会儿，低头吃了一口点心，不再说话。 伊灵疑惑地心想：波文怎么奇奇怪怪的…… 这时，长厅的尽头走进来一个人，身形高大，面目威严，是杜鲁门公爵。 众人安静下来，杜鲁门公爵走到最前面，身边还跟着兰伯特。 杜鲁门公爵挥了挥手，沉声说道： “感谢各位同僚、女士，感谢兰伯特的所有朋友们来参加他的十六岁生日宴会。” “十六岁，兰伯特已经迈入了人生的新阶段，他将更加成熟，更加稳重，更加懂得体谅。” “这不仅是我对他的期望，也是我对他的要求。我衷心希望他的长辈们能共同监督他，同辈们能与他一起成长，成长为一个光荣的贵族、优秀的人。” 杜鲁门公爵声音并不洪亮，却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是一种均衡术……距离不论远近，听到的音量却一样。”帕米拉解释道。 伊灵了然点头。 他远远望着杜鲁门公爵，看他与兰伯特站在一处，亲昵地拍他的肩膀，心底有些羡慕，这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呢。 看着看着，杜鲁门公爵朝这边走过来了。 杜鲁门公爵举着一杯酒，笑容和蔼：“孩子们，非常感谢你们对兰伯特的包容。” 同学们陆续站了起来，伊灵跟着一起。 看大家又都拿起酒杯祝酒，伊灵也拿起喝了一大口。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伊灵感觉杜鲁门公爵似乎特意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待杜鲁门公爵走后，波文惊讶地看着伊灵酒杯里的余量，说：“你喝了那么多！没事吧？” 伊灵这才发现其他人的酒几乎都没变动过，他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波文。 波文笑说：“他们都只是抿了一口。” 伊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泛起一片微醺的酡红。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 “二王子殿下来了！” “是二王子殿下！他怎么会来？” 伊灵循着声音看过去，王子殿下穿着他那一身已成为典型标志的绣金白色长袍，身后是他忠心的仆人阿契尔。 杜鲁门公爵完全没想到维伽尔会来，临时安排了上座，兰伯特更是骄傲得不行，神气十足地踏着步子过去打招呼，却只得到了一句语气冷漠的、毫无诚意的生日祝福。 伊灵心情糟糕透了。 他看着兰伯特光明正大地与王子殿下搭话，兰伯特出身贵族，不是个“下等人”，所以他才配得起王子殿下的正眼相待吗？ 酒意上头，伊灵对波文说：“我想出去走走，波文。” “我陪着你吧。”波文实在是不放心他的这个好朋友独自待着。 伊灵说：“谢谢你，波文。但我更想一个人醒酒。” “……好。” 波文望了一眼维伽尔，伊灵是因为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第31章 披风 伊灵晃着步子，沿着林荫小道来到了一个花园。 夜色浓郁，路灯映照着草丛青翠、花朵洁白。 脑袋越来越晕，伊灵眼前一会儿绿一会儿白的，走到一棵树下时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树干就坐下了。 他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 迷蒙中，伊灵做了个梦。 他又梦到了那个跟王子殿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次那人牵住了伊灵的手，他们似乎非常亲密，那人抚摸着伊灵的脸，说道：“你来了。” 伊灵在梦中心想：我来了？我来哪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伊灵意识清醒了些，他感到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身上。 伊灵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是王子殿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伊灵，脸色冷淡，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而伊灵又发觉身上多出来一件红色披风，是王子殿下给他披上的吗？ “殿下，你怎么在这儿？”伊灵问道。 维伽尔毫不瞬目地盯着伊灵，说：“我想向你确认一个问题，你真的是雪球吗？” “是，殿下，”伊灵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小心把披风搂在怀里，“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因为某种神奇的力量，我能变成一只猫。至于……那天在秣香城与你的相遇，它完全只是个意外。” 维伽尔说：“意外？你……为什么会跑进我的马车里来？” 伊灵抿了抿唇，说：“那天，我正被秣香城行政官大人的手下追捕。为了逃脱它们，我躲进了你的马车，希望你能保护我。” 维伽尔眼神一厉，说：“追捕？你犯了什么罪？” 在维伽尔的印象中，秣香城的行政官亚伯拉罕先生是个精于理政的好官，在他的治下，秣香城井井有条，一派繁荣。 那么，伊灵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好官追捕呢？ “难道只要下等人不乖乖听话，就算犯罪了吗？”伊灵眼里冒出怒火，声音也大了一点，“我初到秣香城，认识了商人劳逊先生，而行政官大人看上了他漂亮的女儿穆琳，威逼劳逊先生将穆琳亲手奉上。” “我，因为帮助了这对可怜的父女，被一群神术师追捕。仅仅是没有与行政官大人同流合污，就值得被这样对待。你是这样想的吗，殿下？” 维伽尔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失语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会是这样……亚伯拉罕先生……” 伊灵讽笑一声：“有时，眼见未必是事实，殿下。秣香城的行政官大人拥有一批高明的神术师，他们自称是月神神使，已经在秣香城为非作恶很久了。这些，你都不知道，高贵的殿下。” 维伽尔面色复杂，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会派人前去核查，如果是真的，我会上报议政厅，收回亚伯拉罕的权力。” “这样最好，”伊灵抬头直视着维伽尔，眸中透露出坚定的意味，“殿下，我一直相信，在光明神的土地上，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维伽尔走近一步，沉声说道：“我也相信，伊灵。” 这是伊灵第一次听到王子殿下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叫他的名字。 王子殿下的声音无疑是非常悦耳的，像爱良的雪山下吹过的春风，迷人而生机浓郁。 原来，他的名字，也可以被叫得这样动听。 伊灵抬起手，把披风递到维伽尔面前，说：“我该回去了，殿下。谢谢你的披风，不过我不需要。” 维伽尔没有接过，只说道：“这是阿契尔特地为你拿来的，你要还，就还给他吧。” 阿契尔？ 这披风是阿契尔给他送来的吗？ 伊灵的心冒出一点点酸涩，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 是啊，王子殿下怎么可能会给他披衣服呢，他这样讨厌他。 虽然误会解除了，但他在王子殿下眼中，是根本配不上与他站在一处的吧。 伊灵四处张望着说：“那，阿契尔人呢？” “他走了。”维伽尔说。 “走了？”伊灵疑惑道。 “是。所以，你先收着吧，等下次见到他，你再还回去也不迟，”维伽尔目光在伊灵脖子上停留了几秒，忽然问道，“我送给雪球的徽章，你还戴着吗？” “戴着。你要收回去吗？”伊灵说着作势要解开扣子。 维伽尔摁住伊灵的手，说：“不用还我，我已经送给你了。” 既然不用还，又为什么要问起它？ 伊灵并没将这句话问出口，但他的表情告诉了维伽尔——他正困惑于此。 维伽尔解释道：“这个徽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好好保管它，不要把它送给别人，也不要弄丢了。” 伊灵再一次感受到了王子殿下对雪球的喜爱和重视。 相比之下，他作为人类可真是失败啊。伊灵自嘲道。 伊灵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是还给你吧，殿下。反正……你本来也不是送给我的，不是吗？” 维伽尔说：“可你就是雪球，雪球就是你。你怎么能说不是送给你的呢？” “意义不一样。殿下把徽章送给了作为宠物的我，而不是——”伊灵顿了一下，想挣开被王子殿下摁住的手，“作为下等人的我。” 维伽尔感受到伊灵的力道，反而抓得更紧，他低下头，看着伊灵的脸，好久以后，轻轻地说：“我不该那样说你。伊灵，我……对不起。” 听到这声“对不起”，伊灵有些愣住。 他知道王子殿下在外面是怎样盛气凌人的，正因为知道，而更加惊讶。 王子殿下怎么会对着他这样一个“下等人”道歉呢？ 维伽尔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我并不是有意要侮辱你，只是当时我太生气了，我以为你……” 伊灵打断他道：“殿下，你说你不是有意的，可你只是在为你侮辱了我道歉。而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身份微贱的下等人啊。” “不！”维伽尔说，“我之所以说你是下等人，是因为我以为你用恶毒的手段伤害了雪球。这是一个人品行的下等，而不是身份的下等。” 在当时的维伽尔看来，伊灵几次三番偷偷潜入王宫，如同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除了把雪球带走以外，还不清楚他是不是还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是对王室的挑衅，也是一种未知的危险。 伊灵缓慢地眨了眨眼，说：“那你有没有因为我的平民身份看不起我？” “我不会因为这种肤浅的理由看不起或是讨厌一个人，”维伽尔终于松开伊灵的手，说，“出身不能自己选择，欺负平民是我最不屑的事情。我要是真的讨厌谁，那只能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第32章 和解 维伽尔定定看了伊灵一眼，转身走了。伊灵抱紧了那件披风，仔细思索维伽尔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不是因为我的平民身份看不起我……”伊灵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上扬，“他知道他误会我了，他跟我说对不起！” 伊灵看向维伽尔离去的方向，那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背影。他赶忙追了上去，风吹起他的袍角，让他像一只蝴蝶，飞舞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灵动而焕发生机。 “殿下！” “请等一等，殿下！” 伊灵大声叫住维伽尔，维伽尔停下脚步，看着伊灵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伊灵鼓起勇气，仰头望着维伽尔，面颊上泛起微红，说：“既然殿下没有看不起我，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自然可以，如果……”维伽尔伸出右手，轻轻拂落伊灵肩上的白色花瓣，“你还愿意的话。” “我愿意！”伊灵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惊喜，“我也要向殿下道谢，谢谢你在秣香城救了我。” 维伽尔颔首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明天见，伊灵。” “明天见，殿下。”伊灵语气欢快，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目送维伽尔离开。 此刻，他觉得草更绿了，花更香了，连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伊灵把头埋进卷成一团的披风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是王子殿下！ 这件披风是王子殿下的！ 伊灵完全没想过阿契尔为什么敢私自做主将王子殿下的披风给他披上，他只是快乐地在原地蹦了两下，又在草地里转了几圈，热情在心里完全盛不下了，迫切需要溢出来，感染四周所有的一切。 胸前的口哨隐隐发烫，伊灵把它从衣领里扯出来，看它闪烁着白光，呢喃道：“嘿，你也为我高兴吗？” 他闭上眼睛，吹响了哨子。 一阵悠扬的乐声传出，空灵、透彻，仿佛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伊灵以前从未听过的。 而就在花园旁边的一座阁楼上，杜鲁门公爵站在一扇半阖的窗户后，双手紧紧攥住窗帘，躲在阴影里，英俊的面庞上流下两行泪水。 “就是他，是他对吗，黛安？” 那首曲子，无数次梦见的曲子，是他们在神殿定情的见证。 “伊灵——” 是波文的声音。 伊灵转头一看，波文已快步走至跟前，一脸关切道：“你怎么样，伊灵，头还晕吗？” “不晕了，谢谢你的关心，波文。”伊灵笑说。 波文上下打量了一圈伊灵，犹疑道：“伊灵……你……你是遇上什么高兴的事了吗？我感觉，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你精神了很多呐。” 伊灵眯起眼睛，莞尔一笑：“你来的正好，波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哦？什么？” “之前秋日舞会那次，你不是在王宫里见到我了吗？那是我用了一些奇怪的方法偷偷溜进去的……”伊灵说到这儿，不好意思地移开同波文相对着的视线，“当然，我进王宫，也和王子殿下有关。我和他其实在开学前就认识了，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并不知道，我就是伊灵。我是说，红荆学院的一年级生伊灵。” 伊灵往前走了两步，迎着明亮的路灯，眼神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说：“而现在，我和王子殿下之间的误会解开了。我的朋友又多了一个，我很开心，非常开心。波文，你理解我这种心情吗？” 波文脸上有些茫然，又有些失落，似乎是还无法消化伊灵告诉他的这些事情。 他张开嘴，又合上，紧接着又张开，说：“啊……这样吗……你和二王子殿下，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想是的，波文。”伊灵说道。 波文眉头微皱，摇摇头说：“我，我总觉得，伊灵，你过于高兴了些。我的意思是，以前没见过你像现在这样高兴，仅仅是因为，因为二王子殿下吗？” “啊？”伊灵不解道，“多了一个朋友难道不值得开心吗？波文，我跟你成为朋友的那天，也很开心啊。” “这不一样，伊灵。你不知道你这样就像个……”波文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后换了话题，“算了，我们回去吧，伊灵。兰伯特的生日宴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 伊灵不明所以，只好点头：“哦，好。” 他们两人回到了礼厅，波文走在伊灵身边，情绪低落，他默默在心里补完了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 比如他的堂姐丽兹，丽兹当年也是这么甜蜜地向他炫耀心上人的。 生日宴散场时，伊灵和波文在门口恰好遇见了即将登车的王子殿下，他身后跟着阿契尔。 伊灵悄悄把披风往后藏了藏，并不是很想还回去。 “殿下，请稍等！我还欠您一个道歉！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波文神色复杂，态度却很坦然地对维伽尔说道。 说出口的话就要做到，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伊灵已经为二王子殿下正名了，那么他就要兑现诺言。 “你说错了，小戈尔德爵士。伊灵的失踪的确与我有关，”维伽尔掀开袍摆踏上马车的脚蹬，侧头露出半张美丽的脸，“我欣赏你为朋友不顾一切的勇气，这正是一个贵族应该具有的品质。你没有辱没戈尔德家族英勇正直的家风。” 维伽尔说完一低头进了马车车厢，阿契尔朝伊灵这边看了一眼，随后跟上。那一眼带着浓浓的怨怼，让伊灵心虚地低下了头。 波文感慨了一句：“殿下同我印象中的他不太一样了。” 在波文看来，二王子殿下的眼睛从来只往上看，虽然没听说过他欺负弱小，但他也难得表现出悯人的胸怀。 伊灵盯了一会儿马车车顶飞扬的王室旗帜，收回目光，说：“或许是没人真正了解他呢。” 波文心里闷了一下，本来想说的是——那你自以为了解他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看着伊灵怀里的披风，问道：“这件衣服是谁的？又是二王子殿下的吗？” 伊灵下意识否认道：“不是，是阿契尔的。阿契尔就是王子殿下身边的那个男仆。” 这个回答撒谎的痕迹非常明显，一个男仆怎么可能拥有这样一件用料华美的衣服，波文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有拆穿伊灵，只搂住他的肩膀，向戈尔德家的马车走去。 “走吧，伊灵，我们该回学校了。” 而实际上，伊灵刚刚撒完谎就后悔了，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件小事上骗波文，他只记得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想独占这个小小的秘密，最好不要被任何人知道——他想私藏一件王子殿下的衣服。 -------------------- 10：1551他没有看不起我～我可以和他做朋友了～ 第33章 约定 过了这个生日晚宴后，兰伯特自觉更加风光，整日翘着他尖尖的下巴，看人都从鼻孔里看，同学们对他的不满他也毫不在意，反正他是完全有资本骄傲的。 伊灵倒没有闲心管别人怎么样，在学习之余，他每天都在期待着早晨那一次同王子殿下仅有的碰面，就和从前一样。 当他们视线相对时，王子殿下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会对他的新朋友——伊灵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在别人眼中看来他可能仅仅只是嘴角弯了一下，伊灵却能注意到他瞬间温柔了许多的眼神。 另外，在每周的周五，伊灵还能收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他的小羊理查德的近况，包括它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字迹是伊灵曾经见过的王子殿下的笔迹。 伊灵不止一次想抽出一天的时间去王宫看看理查德，可临近期末，课业越来越多，连假期也取消了。 以上就是伊灵和维伽尔成为朋友以后所有的互动。 尽管这两个人的交流目前仅限于此，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心底认为彼此的距离更加接近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在一年级生中，伊灵已然摆脱了“后进生”的称号，他如有神助般解开了天赋的某些限制，进步出奇得迅速，虽然一时还比不上波文、帕米拉这些一贯优秀的学生，可他是关系户的流言再也无法令大家相信了。 尤其是在伊灵回答出了一个关于引火术的问题以后。 那是一堂以“火”为主题的咒语课，邓普斯教授临时拟出了一份随堂测验，随机抽调学生们回答。 邓普斯教授的授课风格一向跳脱，这次也不例外。 他拟出的题目稀奇古怪，五花八门。既有“火是如何诞生的”这样与神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问题，又有“水火是否绝对不相容”这样充满思维陷阱的题目。 同学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测验题搅得头晕脑胀。准备不充分的后果就是，几乎所有人的成绩都不能达到满分。 轮到伊灵时，邓普斯教授给出的是—— “引火术使用时，容易与哪种同类神术混淆？” 这道题目严格来上并不属于一年级的学习范畴，即使是最基础的引火术，一年级生学习的也是经过简化后的版本，又何谈其他同类神术？邓普斯教授也并没指望谁能答出来，他只是想借着这个问题的由头把一些延伸的知识点跟学生们普及一下。 所以，当那位曾经的后进生伊灵准确回答出“烘干术”这个正确答案后，邓普斯教授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哦，哦……伊灵，我真是没想到！”邓普斯教授的嘴巴卡壳了一会儿，随后夸张地挥舞起双手，“嘿！恭喜你！这道题你答对了。” 礼堂教室立马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波文用钦佩的眼光看着他的同桌，赞叹道：“伊灵，你最近总是能带给我好多惊喜。这道题我们根本没有学过吧，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邓普斯教授也热情地问道：“孩子，波文问的正是我想问的。我记得你们没有学过任何与烘干术相关的咒语，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两个神术咒语相似的呢？” 伊灵在心里默默答道：这可全托王子殿下的福，我不过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他可忘不了在他还是一只猫的时候，王子殿下是怎样用引火术假冒烘干术来恐吓他的。 “教授，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实际上，我并不清楚烘干术的咒语是什么。”伊灵不好意思地笑笑。 “嘁！原来不过是碰运气啊！”兰伯特鄙夷地皱皱鼻子，“我还以为伊灵同学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呢。” “但这不影响你回答对了这个问题，伊灵……”邓普斯教授翻开记分的小册子，用蘸了墨的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同时念道，“伊灵，回答正确，记满分十分！” 坐在前排的帕米拉特意转身为伊灵喝彩：“干得漂亮，伊灵！你是这次测验第一个满分！” 说完她白了一眼兰伯特，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像有些人，平时骄傲得恨不能让所有人都去瞧一瞧那本《杜鲁门公爵传记》，可惜成绩却一直没有起色，看来是没办法重现他父亲大人的荣光了。” 帕米拉这话一说出口，教室里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偷偷笑了。《杜鲁门公爵传记》是一个月前由某位著名诗人执笔发售的人物传记，主人公正是兰伯特的父亲杜鲁门公爵。兰伯特在教室里没少宣传这本书，甚至还专门带来了一本放在公用书柜里。 伊灵其实是想看那本书的，但他没有动过公用书柜的那本，因为波文从家里带来了一本借给他看。 兰伯特恼火得快要蹦起来，他最讨厌别人拿他父亲的优秀来讽刺他的平庸，而这却又是事实，他无可辩驳，只好瞪着帕米拉，过了一会儿后又狠狠甩了伊灵一记白眼。 在兰伯特的心目中，帕米拉固然可恶，伊灵却比帕米拉更加可恶。伊灵明明是一个低贱的平民，可对他的态度丝毫不见恭敬，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好了，安静！我们继续！”邓普斯教授精明的双眼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他并非对这群学生的矛盾一无所知，只是学生身份的天差地别让他无法明显地对谁有所偏移，况且，孩子们的意气不过也就在这些小事上了，谁又不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年中长假。 红荆学院一个学年时长八个月，每四个月一个学期，年中有一次为期半个月的小长假，是为了庆祝明萨鲁的万花节。 由于爱良离明萨鲁实在太远，一来一回至少要花上二十天，半个月的假期实在不够伊灵回家一趟，他便打算待在宿舍度过这半个月。 波文倒是有邀请他去戈尔德家做客，伊灵犹豫了两天还是没有答应。 一来他有回王宫看望理查德的计划，二来他认为在别人家里打扰那么久不太礼貌——即使打扰的对象是他的好朋友。 波文失望极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假期一来，两人不舍地道别，伊灵目送波文离开学校后，坐在了窗前的书桌上开始整理课本。 倏地，窗户被什么东西敲响，伊灵打开窗子，纱帘被风吹到他的脸上，一朵白玫瑰飞了进来，落在桌上。 定睛一看，那白玫瑰是由纸折成的，伊灵会心一笑，已经猜到了是谁送来的。 他小心拆开玫瑰，只见纸条上面写着： 明天王宫见好吗，理查德很想你。 第34章 赴约 ——理查德很想我？ 这伊灵当然知道，从前在爱良，他的小宝贝理查德可是每天都要黏着他的。而自从来了明萨鲁，理查德就与他聚少离多，更重要的是，这里不比爱良，没有足够的绿草地供小羊闲逛，最多被牵出来去花园里溜溜，实在是太委屈小羊了。 上次本来同理查德约好要陪它一整天的，结果因为一束王子殿下的头发而有去无回，理查德一定非常生气。 这次应该怎么哄它呢？ 伊灵躺在床上，默默思索着明天见到理查德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形，最后忐忑不安地睡着了。 翌日。 伊灵醒得很早，他准备了一箱子送给理查德的礼物，有他利用课余时间编织的郁金香花，还有一些好吃的甜点。 虽说现在是冬天，但明萨鲁的天色已经亮起来了，明亮的日光穿透淡淡的晨雾，在伊灵房间的窗前涂上一抹金色。他开了窗子，校园里的花树一夜之间全部扎起了漂亮的红色丝带，在微风中交错着翩跹起舞。 这是明萨鲁人为了庆祝万花节的传统方式。传说将寄予了祝愿的丝带系在结满了花儿的树上，更容易受到光明神的青睐，来年就会更加好运。 一周前，哈金斯夫人给每个学生都送了一条红色丝带，叮嘱他们一定要放在枕头下诚心许愿，接着又统一回收起来，赶在万花节的前一天晚上全部系在树上。 伊灵认认真真地照做了，他许了两个愿望。 一个是找到母亲，另一个是所有他喜欢的人都要身体健康。 麦克叔叔、理查德、波文、帕米拉、邓普斯教授、哈金斯夫人，红荆学院的老师同学们，劳逊父女俩，还有王子殿下。 他们都要平平安安的才好啊。 才刚踏出学院大门，伊灵就注意到了喷泉广场上停着的一辆马车。 原因无他，马车上鲜明的王室旗帜和车厢外壁上刻印的族徽都在肆意发散着“我很特别”的气息。 伊灵疑惑地顿了顿，不明白为什么王室的马车会在这里出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那熟悉的身形—— 是阿契尔！ 伊灵惊讶地瞪着眼睛，看阿契尔笔直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很快走到了跟前。 “……阿契尔，你怎么在这儿？！”伊灵紧张地问道。 阿契尔态度恭敬而疏离，先是对伊灵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随后说道：“我是奉维伽尔殿下的命令来接你进宫的。伊灵先生，请跟我上车吧。” “王子殿下？他让你来接我？”伊灵眨了眨眼，“可是这根本没必要，我可以自己……” 话一出口，伊灵赶忙闭嘴，但阿契尔听得非常清楚，他笑了笑说：“您可以偷偷坐着皮特大叔的水果车进来是吗？就像我第一次见您那样。恕我直言，您那种做法才是没必要，躲躲藏藏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伊灵听出了阿契尔话里的讽刺意味，他明白自己留给阿契尔的印象绝对是糟糕透顶的，可眼下却没办法辩解，难道要他亲口告诉阿契尔他是雪球吗？ “抱歉，阿契尔。我……我为我欺骗了你道歉，皮特大叔并不是我的叔叔。那天我在王宫里，是为了、为了——”伊灵脑袋纠结成了一团糨糊，他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显得稍稍合理一些呢…… 阿契尔接话道：“为了雪球对吧？殿下说，你才是雪球真正的主人，你冒险进宫只是为了带走雪球。” “啊……是这样的，”伊灵耸了耸肩，看着阿契尔真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此刻，伊灵无比感谢王子殿下替他圆了谎，要不他还真是招架不住。 阿契尔表情复杂道：“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同意把雪球让给你，事实上，无论是依照财富、地位还是权势，维伽尔殿下无疑能带给雪球更加优渥的生活。但是，既然现在是你在照顾雪球，那么，我希望你可以尽力做到最好。拜托了，伊灵先生。” 伊灵没想到阿契尔居然这么记挂雪球，他感动地眼眶微湿，走近两步说道：“唔，那是自然。你放心好了，阿契尔，我会好好照顾雪球的。” 阿契尔得到伊灵的保证之后，一秒变回了那个端正有礼的模范男仆，他欠身伸手：“ 请上车吧，伊灵先生。你是殿下特邀的贵客，我必须尽快把你送到王宫。” 伊灵点头道：“好的。 ” 万花节当天的清晨，路上人并不是很多，大家都忙碌于将家里重新布置一番。 马车向着王宫疾驰而去，伊灵掀开车帘，从小小的车窗里觑着高大花树上白色与金色交织的丝带，那是王室的颜色，也是明萨鲁的颜色。 伊灵回想起他第一天到明萨鲁的时候，沿街的人群熙熙攘攘，路边洁白的花朵开了满树，如云一般映照着蓝天。 今天虽然没有万人空巷的盛景，但这座王城的花儿倒是永远不败。 伊灵感慨地收回视线，转头问道：“阿契尔，待会儿我可以先去看看理查德吗？” 阿契尔坐在伊灵对面，自上车起就一直低眉敛目地沉默着，这会儿终于开口了：“请问，理查德是谁？” “噢！”伊灵拍了拍脑袋，赧然一笑，“对不起，我忘了你们都不知道它的真名。我说的是王子殿下从秣香城带回来的那只小羊，也就是郁金香。它原本的名字叫做理查德。” “郁金香？！难道它和雪球一样……你是它的主人？”阿契尔皱了皱眉，“难怪一只猫会和一只羊成为好朋友，原来是拥有同一个主人啊。” 说完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伊灵，沉吟道：“你们三个还真是挺像的。” 伊灵：“……” 阿契尔的想法太奇怪了，一只猫、一只羊、一个人类到底哪里像啊。 阿契尔接着说道：“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一定遵循你的意志，伊灵先生。这是殿下吩咐过的，他的原话是——” “把伊灵安全地接回来，一切以他的要求为先。比如先去看看那只羊什么的。” “光明神在上！”阿契尔小声嘀咕，“殿下猜的可真准。” -------------------- 本周更新结束。下周二、四、六更新。 第35章 风俗 马车驶进王宫后，阿契尔亲自走在前面领着伊灵去了理查德所在的小窝。 很久没见小羊，伊灵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他看了一眼自觉等在百米之外的阿契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栅栏门。 意外的是，小窝里，理查德还在睡觉。它毛绒绒、黑漆漆的身体向前蜷缩在墙角的干草堆里，安详地闭着眼睛，伊灵轻轻摸了摸小羊的肚皮，一起一伏间是柔软的温热。 他在理查德身边躺下来，搂住它，轻声唤着：“理查德、理查德——我的小宝贝儿——” 理查德颤了一颤，蓦地睁开眼睛。 第一眼，它看见了好多天不见的主人。 理查德晃晃脑袋，或许是怀疑自己在做梦，亲昵地蹭了上来，然而它很快就发现了这不是梦。 是活生生的主人！ 于是伊灵就看见了他的小羊先是扑了过来，不过三秒后又蹬了蹄子背对着他，站到另一边去了。 “嘿，理查德……”伊灵跟了过去，把脸凑到小羊跟前，“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失信的。你理理我啊。” 理查德依旧扭过头去，就是不看着伊灵。 哼！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它，要不是那个整天冷着一张脸的臭家伙说主人是因为学校太忙才没回来，它真要以为主人是要抛弃它了呢。 “理查德，你看看我吧，我给你带了礼物……”伊灵说着从栅栏门外提进一个小箱子，在理查德面前打开以后铺展了一地，同时一一介绍着，“你看这个，这朵花是我最近织出来的，还有这个，它颜色和你以前戴的都不一样……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点心，特别甜呐，你想不想试一试啊理查德？” 气鼓鼓的理查德一看到那朵新奇漂亮的郁金香花瞬间气就消了一半，等再看到点心时便完全生不起气来了。它磨磨蹭蹭地走到伊灵身边，一个低头舔走了主人手里捧着的小甜点，美滋滋地咽进肚里。 伊灵见理查德终于吃了，长长松了口气。他抱住小羊揉了揉它背上的绒毛，欢快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舍得生我的气，理查德。谢谢你。” 理查德不满地咩咩叫了两声，意思是下次不要这样了，它真的很想念主人。 伊灵歉疚地说道：“没有下一次了，我以后一放假就来看你。等我在红荆学院念完了书，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啊，理查德？” 听到这话，理查德高兴地蹦了起来，摇头晃脑的。可马上它的那股劲头又颓了下去，主人可是要上三年学的啊，这也太过漫长了吧。 虽然这里有吃有喝，舒适无比，但理查德还是更喜欢爱良无边无际的草地。那是一片多么广阔的天地啊，哪里是一个小小的金窝比得上的呢。 伊灵看出了理查德的沮丧，连忙弯下腰安慰它：“理查德，我保证，只要我有时间，就一定会来看你的。” 理查德拱了拱伊灵的胸口，一人一羊紧紧依偎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阿契尔立在门口轻声提醒道：“我们该走了，伊灵先生。殿下还等着您共进早餐。” 理查德知道阿契尔是来破坏它和主人难得的相聚时光的，便毫不客气地对阿契尔呲了呲牙，挡在伊灵前面。 阿契尔则是无视了这只凶狠的小羊，只用眼睛盯着伊灵，代表无言的催促。 气氛有些僵持不下，伊灵左右为难，既不舍得这么快就离开小羊，也不好意思让王子殿下等他太久。 最后他悄悄在理查德耳边跟它打商量：“下午我过来陪你出去散步，现在我先去吃饭，你也好好吃饭，好不好？” 理查德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发出一声闷响，同意了这笔交易。 “谢谢你的体谅，理查德，下午再见。”伊灵拍拍小羊的头，转身看向阿契尔，两人对视时阿契尔略一弯腰：“请，伊灵先生。” 羊圈离王子殿下的宫殿并不算太远，路上他们遇见了巡逻的一列卫兵队，那领头的队长似乎与阿契尔是朋友，见了他们停下来问了好，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伊灵说：“这位先生看着面生，阿契尔，你不介绍介绍？” 伊灵觉得这人奇怪，被他的视线扫到时莫名浑身一激灵，起了一身疙瘩。 阿契尔往伊灵身前站了一步，说：“伯尼，这位是维伽尔殿下的贵客，我正要领他去见殿下。”他没有透露伊灵的名字，而是加重了“维伽尔殿下”的音调，暗暗提醒对方伊灵的身份并不简单。 “哦，这样……”被称作伯尼的小队长讪讪笑了笑，“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回见，阿契尔，回见，这位先生。” 等伯尼走远，阿契尔一脸复杂地告诫伊灵说：“伊灵先生，如果以后你再遇见伯尼，一定记得不要搭理他。” 伊灵愣愣点头，接着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阿契尔？” 阿契尔露出一个难言的表情，抿了抿嘴：“伯尼有个比较独特的爱好。他……他爱好美人，尤其是——男性美人。” “……啊？”伊灵睁大双眼，“男性美人？” “是的，就比如你这样的，伊灵先生。”阿契尔补充道。 “我这样的——”伊灵疑问道，“这是明萨鲁的风俗吗，阿契尔？” 在伊灵的认知里，一个男人应该和一个女人搭配在一起，虽然他父母不详，麦克叔叔也没有结婚，但爱良城里他见到的所有家庭都是一男一女，从没听说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搭配。 阿契尔否认道：“当然不是，这只是伯尼的个人爱好。像我，我就喜欢姑娘，不喜欢男人。” “嗯，我也是……”伊灵思考了一会儿，他想自己应该是喜欢姑娘的，因为他见了男人并不会像伯尼一样眼睛放光，“谢谢你，阿契尔，我会注意的。” -------------------- 我好蠢啊，我以为自己设置好了定时，差点就想直接去睡觉了……还好临睡前想到过来看一眼…… 第36章 相见 “到了。”阿契尔推开合拢的大门，侧身示意伊灵先进去。 伊灵四处张望着，轻车熟路地上了楼，路过楼梯的拐角，在落地花瓶那儿站定。 对面的窗台边，王子殿下正慵懒地倚在一张椅子上，为一盆白玫瑰花浇着水。晨光照在他的侧脸，轮廓被光晕模糊，加上他一身繁复精致的白色长袍，给整幅画面笼罩上了神圣的色彩。 伊灵停驻原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安静地看着他的新朋友，直到王子殿下转回身来。 “你来了。”维伽尔站了起来，右手不经意地从花盆里一掠，掐下一朵玫瑰，随后走到伊灵面前，低下头将玫瑰别在他衣襟的扣子上，“这是今天仆人们送来的最新鲜的白玫瑰，很衬你。” “啊……”伊灵有些受宠若惊，他后退一步，仰头看着维伽尔，“谢谢你，殿下。” “不必客气，来吃早饭吧。”维伽尔说着拉开一把椅子，“请坐。” 伊灵颔首坐下，维伽尔也一道坐下，紧接着一排男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其中不乏有伊灵眼熟的面孔。他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尽管这些人、这个地方对他而言都不算陌生，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伊灵”的身份坐在这儿呢。 早餐有煎面包、蘑菇汤、甜酥饼，还有一份香肠。 伊灵看维伽尔先动了叉子，便跟着叉起一块香肠，送入口中的同时惊异地看向维伽尔—— 这味道分明是学校餐厅的秘制风味！王宫的厨子怎么会做得这么像？！ 维伽尔看伊灵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疑惑，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学校餐厅的香肠口碑不错，恰好我最近想换换口味，就请人帮忙拿到了秘方。” 秘方？ 伊灵震惊了，波文不是说好多贵族家都想要但学校也不给吗？王子殿下怎么能拿到？ 但他转念一想，王子殿下毕竟是王室出身，说不定他有些别人都做不到的法子呢。 于是伊灵点点头，没有多问，只说道：“这种香肠太受欢迎了，平时都是限量供应，同学们都爱吃。尤其是波文，他可是秘制香肠的忠实拥趸者。” 维伽尔微不可察地眉头一蹙，用手帕擦了擦嘴，说：“那你呢，你不爱吃吗？” “我也爱吃啊，只是波文比我更喜欢它。”伊灵说到这儿，鼓起勇气请求道，“殿下，请问我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一些走吗？” 维伽尔沉默不语，只看着伊灵。 伊灵被他盯得背脊发冷，连忙说道：“如果麻烦就算了，请你当我没说吧，对不起，殿下……” “你是想带去给戈尔德家的那个小子吗？” “……是的。”伊灵心里默默补充，如果你指的是波文，那就是的。毕竟戈尔德家有两兄弟呢。 维伽尔轻笑一声，说：“你们倒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伊灵迷迷糊糊，不知道维伽尔说这个做什么，“对的，没错，我和波文关系是很好啊，殿下。他是我来明萨鲁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第一个朋友？”维伽尔微微挑眉，“我没记错的话，你来明萨鲁以后身边的第一个朋友是我吧？” “这不一样，殿下。我们明明是在秣香城认识——”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维伽尔一个冷冷的眼神抛了过来，伊灵陡然噤声。 他纠结地在说谎和诚实间游移了几秒，选择了说谎：“正如你所说，殿下，我在明萨鲁交的第一个朋友确实是你。” 气氛渐渐回升，维伽尔垂下眼睫，看似不动声色道：“诚实的品质人人都应该拥有。伊灵，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实则眼角的笑意已经快要掩饰不住了。 “好的，殿下。”伊灵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实在没底气接受这份违心的夸赞。 早餐结束，维伽尔一边擦手一边询问伊灵的意见：“接下来的时间你想做什么？” 伊灵想到他和理查德的约定是在下午，又想到学校不断加快的课程进度，犹豫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复习功课，可以吗，殿下？” “……复习功课？”维伽尔站起来的动作一顿，反问道。 今天可是万花节假期的第一天，他本来以为伊灵会说些“出去玩儿”之类的答案，再不济在王宫里逛逛也是可以的，结果他说他想复习功课？ “是啊，不行吗？”伊灵坐局促地在原位，眨巴着他水灵灵的琥珀色眼睛，嘴巴紧紧抿起，从维伽尔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神态竟然与雪球别无二致。 一样的无辜，一样的懵懂，唯一不同的是—— 当眼前这人是“伊灵”时，维伽尔的心跳得更快了。 像只不听话的淘气兔子不停乱蹦，上蹿下跳的就是不好好待在它原本该待的地方。 他暗暗攥紧双手，平缓呼吸，有些慌乱地背过身去，说：“好。” “好？殿下，你答应了？”伊灵欣喜地撑着桌子站直身体，再确认了一遍。 “嗯，我们走吧，去书房。”维伽尔终于调整好了状态，他下巴微扬，依旧是那副高贵从容的模样，而伊灵完全没察觉到半点儿不对劲，心花怒放地跟在维伽尔身后进了书房。 -------------------- 来晚了～ 第37章 展现 维伽尔的书房在三楼的最右侧，伊灵以前从没进去过。一进门，他就看见占满了半个房间的一排排的大块头木质书柜。 外表沉重的黑色檀木散发着独属于这种木料的温雅香气，一本本或厚或薄的书密密麻麻地立在隔间里，不仅囊括了知识，也代表了权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帕瓦瓦西大陆，知识代表权力。越是传承久远的家族，积淀越多，藏书也越多。 王室尤甚。 光是维伽尔一个人的私藏，就是普通平民一辈子也摸不着的。 “来这儿坐。”维伽尔在一张靠窗的书桌旁拉开椅子，请伊灵坐下，又掀起纱帘，让阳光充分透进来。 “好。”伊灵坐下以后，维伽尔从书架上找出一叠书放在伊灵面前，他点了点最上面那一本，说：“这是适合一年级生阅读的咒语扩充书籍，我想它们对你应该有些用处。” 伊灵随手取过一本，翻了几页，偷偷觑了觑维伽尔，咳嗽一声说道：“请问殿下，你上次从图书馆借来的那本包含有引火术的咒语书还在吗？” “引火术？”维伽尔意外地看向伊灵，“那本书还在。不过……你现在只是一年级生，那本书你可能看不懂的。” “我……”伊灵没法斩钉截铁地说些什么自己绝对能看懂的大话，但他真的很想确定一件事—— 那天他突然触到的某种神通，那种让他看到了“神的语言”的神通，究竟有没有消失？ “拜托了，殿下，我只要看一眼就好，我不会把书弄坏的。”伊灵仰起漂亮的脸蛋，目露恳求。 维伽尔有些招架不住地移开眼神，转身走入两排书柜的间隙：“好吧，让我看看，记载有引火术的咒语书……是这本吗？” 他取下一本红色封皮的书，翻开第一页，念道：“红荆学院图书馆藏印章。好的，就是这本。” 维伽尔将书递给伊灵，戏谑道：“不管怎样，第一页你是一定能看懂的。” “你可别小瞧我，殿下。”伊灵皱了皱鼻子，迫不及待地接过书，深吸一口气后翻开了它。 第一页他确实能看懂。 上面是一个边缘布满蔷薇枝蔓的图文印章：红荆学院图书馆藏印章。 这个图案倒是和入学通知书上的一模一样。 伊灵顿了一顿，继续往后翻，而几乎是在翻开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只是这眩晕感太过短暂，不过几秒后，伊灵脑袋又清明了。他定睛看着书上如蚂蚁一般活了起来的奇特语言，那些文字不停地在移动，却并没有影响到伊灵的阅读。 “万物始于火，生于水。基础引火术融合周围的一切温度，不断叠加……” 伊灵一边看一边念着，距他不过两米的维伽尔则惊异地望着伊灵，险些丢掉了他作为王室之花的矜贵。 这怎么可能呢？！ 伊灵……伊灵他不过是个一年级生啊！ 这样想着，维伽尔也就问了出来：“伊灵，你、你为什么能看懂这本书呢？按道理说，这是二年级才教的内容，你甚至根本没学过怎样和神进行通感！” “通感？那是什么？” 维伽尔神情复杂：“通感，是人和神之间建立的一种微弱的联系。严格来说，通感无法分享情绪，至少，人无法窥得神的情绪，它只是能让我们稍微了解神的语言，从而能学习更多原始咒语。” “我没有学过什么通感，”伊灵说道，“你记得雪球晕倒的那天吗，殿下？” “我当然记得。为了让那只小猫乖乖地躺在床上，我甚至牺牲了一缕头发。”维伽尔语气淡淡。 伊灵的脸颊肉眼可见地透出了一抹羞涩的浅红，他不自然地眨眨眼睛，说：“啊、是的，我们不谈这个，我要说的是，就在那天，我获得了这样一种神通——我姑且称它为神通，它来得毫无预兆，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消失。你给我系上的那个铃铛，正是被我用引火术烧没了的。” “所以，你烧了铃铛，顺便把我的卧室也烧了？”维伽尔墨绿色的眸子盯住伊灵，准确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不是！”伊灵心虚地反驳道，“当时我没有控制好它而已，并不是故意要烧掉你的卧室的。” “……” 维伽尔沉默了一会儿，他自觉欣赏够了对面男孩的窘迫，终于开口说道：“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儿上，我勉强相信你。” 伊灵松了口气：“谢谢你，殿下。” 维伽尔转回之前被他岔开的话题：“你说你的这种能力是突然就有的，并且它直至现在也没有消失，对吗？” 伊灵点点头。 “那么……”维伽尔正色道，“我想你应该把握好这个机会。利用你的能力，尽快学习更多的咒语，这样即使未来有一天它消失了，知识也永远留在你的心里了，不是吗？” “是的！”伊灵眼前一亮，腾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说，“之前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不仅可以学引火术，还可以学烘干术，还有很多很多……” 他脸上充斥着对学习的狂热，虽然这种狂热很快就转换为了失落。 “不，我是一年级生，我没有权限借阅图书馆的书。” “你忘了我吗，伊灵？”维伽尔不想再看眼前这只犯蠢的猫自说自话，他打断他道，“你是一年级生，而我，我是二年级生。所以，如果你想借书，我可以帮你。” “那，借多少本都行吗？”伊灵小心问道。 “是，多少本都行。不过——”维伽尔拉长尾音，倾身靠近伊灵的耳边停了几秒，“我想要一份谢礼。” 伊灵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滞了，他疯狂吞咽着口水来缓解紧张，声音也磕磕绊绊的：“嗯，好，你、你想要什么谢礼，殿下？” “我听说你的编织手艺不错，那就……”维伽尔笑了笑，“请你帮我编一朵玫瑰，白色的。” 伊灵摸摸发烫的耳朵，低下头说：“啊、好，好的，这再简单不过了。” 等等—— 伊灵怔住，心想道：王子殿下他是听哪个人跟他说的“伊灵编织手艺不错”？我这个爱好明明连波文都不知道啊！ -------------------- 昨天没法更，微博已请假。补圣诞节。 第38章 偷听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得很快，当阿契尔敲门提醒维伽尔该用午餐了的时候，伊灵甚至没有来得及把咒语书的第一章 看完。 他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同维伽尔一块儿吃完午餐，接着婉拒了王子殿下小憩的邀请，直接赶去赴约了。 约莫是阿契尔吩咐了些什么，到达羊圈时，女仆已经等在了门口，她见到伊灵后，笑容满面地打开了栅栏，说道：“伊灵先生，阿契尔说您要把郁金香带出去逛一圈，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您给它拴上绳子。” “好的，谢谢你的建议。”伊灵走了进去，发现理查德的脖子上已经拴好了绳套，而小羊看起来明显是不太适应被束缚着，脑袋不停左摇右晃的想把绳套甩出去。 女仆苦了脸，对伊灵抱怨道：“伊灵先生，您不知道我系上这个绳结费了我多大劲儿！郁金香完全不配合我的工作，它只要自由、自由、自由……” “抱歉，我会好好劝劝它的。” 伊灵快步朝理查德走了过去，他摁住小羊躁动的脑袋，轻声安抚道：“你不习惯戴着这玩意儿是吗？我能理解你，宝贝……但是，我们这是在王宫，不是在爱良，这里除了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人。虽然我知道你是只听话的小羊，可其他人不知道，我们体谅一下他们好吗？” 理查德不情不愿地咩咩叫了几句，最后失落地低下头，表示妥协。 “好了，我们走吧。”伊灵牵着理查德出了栅栏，女仆欣慰地看着安静下来的小羊，对伊灵躬身致礼：“玩得愉快，伊灵先生！您只要在日落前将郁金香送回来就好了。” “嗯，再见。”伊灵颔首道。 同女仆道别后，伊灵转头问他的小羊：“嘿，你想先去哪儿，理查德？从这条路的分叉口一直往东走，我们能看到一片非常漂亮的大草坪，比不上爱良，不过，那儿种了很多花儿。如果往西走，十分钟后我们就能看到王子殿下的宫殿，没准儿还能碰上外面打扫的男仆们，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理查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东边这条路。 “我就猜到你会选这边 ！”伊灵抓紧绳子，兴奋地喊道，“我们一起跑过去吧，理查德，就像在爱良时那样。一二三，走！” 听到指令，理查德迅速撒开蹄子跑了起来，伊灵紧紧跟在它身后，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午后的风暖洋洋的，吹过理查德不羁的头毛，吹过伊灵因奔跑而发红的脸颊。 这条小路比较偏僻，那些提着花铲的园丁们基本上一看到他们就远远躲开，因此一路上他们并没遇上多少人。 伊灵在心里默默祈祷不会有人去卫兵队举报，因为他们此刻的模样实在太像疯子了。尤其是理查德，那只小羊高兴得呜呜叫，嗬嗬叫，总之就是停不下来地发出各种叫声。 伊灵没有阻止理查德这么做，他也觉得小羊在王宫里压抑太久了。事实上，他有想过当初要是让理查德留在爱良，是不是对它更好呢？ 大草坪到了。 明萨鲁的草坪和爱良的很不一样。 在爱良，山脚下生长的是牧草，长度能没过一个成年人的小腿；而在明萨鲁，这里的人们显然更注重观赏价值，故而这里的草坪也是一簇一簇，低低矮矮的。 “你看那儿，理查德！”伊灵指了指某个方向，径直走了过去，那是一个郁金香花坛，“你喜欢的花儿！” 理查德踢踢踏踏地跟了过来，探进一个大脑袋，用鼻子轻轻地拱了拱一朵金黄色的郁金香，随后期待地看向伊灵，意图不言而喻。 伊灵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纠结道：“你很想要它吗，理查德……可是这不是我们自己家，这是王宫，是王子殿下的家。” 理查德才不会管那么多，它只管“想要”就够了。在这种时候，它和一个不停缠着大人买糖果吃的小孩没有半分区别。 伊灵看着理查德疯狂上下扑腾的耳朵，最后还是拗不过它，他悄悄蹲在地上，一边探出手去折那朵小羊心仪的花儿，一边小声念叨：“抱歉，殿下，稍后我会向你赔罪的。” 他将郁金香折下来后捧在手心送到理查德面前，小羊激动地打了个喷嚏，随后晃晃头顶的另一朵“郁金香”，想让伊灵把这朵花一起戴上。 伊灵轻轻地为小羊戴上花，鼓了鼓掌说：“好了，理查德，你总算拥有一朵真正的郁金香啦！” 理查德得意地围着伊灵转了个圈，一张黑脸看不出表情，伊灵只能从它伸出的一截舌头判断它在炫耀它的新宝贝。 是的，理查德一旦骄傲起来就喜欢吐舌头，据麦克叔叔说，这大概是遗传自它的母亲。 “我们就在这儿走一走吧，理查德。”眼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伊灵解开了理查德脖子上的绳套，顺了顺它身上的长毛，一人一羊并排沿着草坪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他们似乎到了一片由深红色灌木修剪而成的迷宫花园，理查德一看到那个花园就跃跃欲试地想要过去，伊灵担心小羊可能会不小心冲撞了路人，特意嘱咐道：“理查德，跟在我身边，不要跑，知道吗？” 理查德点点头，咬住伊灵的袍角扯着他向迷宫花园出发，伊灵无奈地加快脚步，走到最外围时，隔着一道灌木墙，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父亲非常中意葛兰小姐，哦，那个不解风情的呆板女人，你不明白，我快喘不上气了……他已经向葛兰家族提出了结亲的意向，如果事情顺利，没准儿你过两天就能听到我们订婚的消息。” 葛兰小姐？订婚？ ——说话的人是戴纳王子！ 伊灵屏住呼吸，对理查德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慢慢往后退。 同时他听到了一个女声，那道女声颤抖地说： “亲爱的，你就不能拒绝吗？我并不想做一个见不得人的情妇，特别是——你的情妇，一位王子的情妇，这意味着一旦我们的事被人发现，我将遭受最可怕的指责！人们不会过多苛责你，但是我，我会变成一只臭老鼠，人人都有了践踏我的理由。” “难道你忍心放弃我们的爱情吗，优娜？我对葛兰小姐没有一丝一毫心动的感觉，我只爱你，优娜，这样也不值得你为我勇敢一点吗？” “不！我没有说过我要放弃，可是……戴纳，我现在无法冷静，我必须回家去，回家好好想想。” 一个婀娜的丽影摇曳着裙摆急匆匆跑了出来，伊灵搂着一头雾水的理查德躲在背阴处，他看到戴纳王子追了过去，很快，迷宫花园安静下来了。 第39章 活动 伊灵震惊地捂住了嘴，他完全没想到——不过是散步而已，怎么就让他听到了这么一个大秘密呢？ 从这段对话看来，戴纳王子想要发展婚外情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好在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那位叫做优娜的小姐，并没有昏头到无可救药。 伊灵在心里默默期盼着优娜小姐回家以后能够想开一点，不要被戴纳王子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另外，他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王子殿下呢？ 如果他告诉了王子殿下，王子殿下没准儿会提醒葛兰小姐……或者，他会把这件事情上报国王陛下，那么这桩婚约可能会取消，接着……有情人终成眷属，葛兰小姐也不必踏入苦海。 这样想着，伊灵做好了决定——他一定要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给王子殿下听。 因着这个猝不及防的意外事件，伊灵不敢在原地逗留，他劝慰了理查德一番后，迅速给它系上绳套，原路返回了羊圈。 此时离明萨鲁的日落大约还有两个小时，栅栏门口，女仆靠在一张椅子上昏昏欲睡，伊灵咳嗽一声：“咳，你好，我们回来了。” 女仆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拍打着站了起来：“噢！是伊灵先生！您就回来了？” “啊，是的……”伊灵歉疚地看着眼前一脸困倦的女仆，“你昨晚没休息好吗？真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你了。只是，栅栏门的钥匙在你那儿，所以我不得不……” “不，您没有打扰我！”女仆红着脸笑了笑，“是我太贪睡了，伊灵先生。不过，在晴朗的天气里，不多睡一会儿好像浪费这么好的阳光了呢。” 她从围兜里掏出一长串钥匙，从里面精准地摸到开栅栏门的那一把，利落地开了锁，拉开木门，退开一步，笑眯眯地对理查德说：“欢迎回家，郁金香。” 理查德回了她一声沮丧的“咩咩”叫，踏着悠悠的步子进了羊圈。 可怜的理查德一见到迷宫花园就想进去玩儿，却被戴纳王子搅了兴致，现在它心情非常不好。 “噢，这孩子怎么了呢？”女仆惊讶地跟了进去，解下绳套，拍拍小羊的背。 伊灵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便提前回来了。” 女仆没有问那个“不速之客”是谁，她只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夸张地捧着胸口道：“郁金香盼望出去玩儿盼望好久了，等下次又不知道该等到什么时候呢。” “难道它之前从来没有出过门吗？”伊灵不解地问道。王子殿下在信里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啊，他明明说过他抽空看望了理查德几次，还带它去玫瑰花园里逛了一圈哩。 “这倒没有，之前维伽尔殿下带着郁金香出去过两回，但郁金香每次都不太高兴，我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阿契尔说，郁金香有他真正的主人，就是你，伊灵先生，然后我才懂了，郁金香是想和你一块儿出去玩儿啊。” 女仆用充满羡慕的目光看向伊灵，接着说道：“伊灵先生，以后请多来陪陪郁金香吧，它一直在想念你。” 说完这番话，女仆对伊灵行了个屈膝礼，转身退场了。 伊灵心里愧疚极了，他鼻子一酸，弯腰搂住理查德的脖子，说：“要是当初没有收到那一封入学通知书，我们应该还在爱良的草坪上玩捉迷藏，那真是快活无比的日子啊，是不是，理查德？可是那样的话……我不会认识劳逊父女，也不会认识波文，更不会认识王子殿下。当然，我也就没有机会去找我的母亲了。” “虽然现在没有半点头绪，但我总感觉她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呢。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很遥远的。” ＊ “叩叩叩——” 伊灵敲响了王子殿下卧室的房门。 “请进。” 伊灵推开门，王子殿下正靠坐在床头翻着一本书，他似乎料到来人是谁，头也不抬地说：“回来了？玩得愉快吗？” “嗯，还算不错。只是……”伊灵慢慢走到维伽尔身边，声音低了下去，“我们遇到了你的哥哥，戴纳王子。” 维伽尔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伊灵：“戴纳？” 伊灵说：“是的。我在迷宫花园那儿碰到他和一个姑娘在说悄悄话，戴纳王子说他即将要和葛兰小姐订婚了，可他同时又在跟另外一位小姐恋爱，并且婚后还希望那位小姐继续做他的情妇。” 维伽尔嗤笑一声：“戴纳的确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奇怪。” “那……我们能为葛兰小姐做些什么吗？”伊灵问道，“比如，提醒一下她？”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维伽尔笑着瞥了一眼伊灵，“葛兰小姐不是一个沉溺于情爱的女人。她的志向不在于做戴纳的妻子，而是王妃，她根本不在乎戴纳喜欢谁。或者可以这样说，比起戴纳的喜欢，葛兰小姐更想得到的是我父亲的认可。你小瞧她了。” “……啊？”伊灵瞠目结舌，“为什么呢？” 维伽尔说道：“因为葛兰小姐是位天生的政治家啊。她比戴纳更适合做王子，更适合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伊灵头疼地晃了晃脑袋，有些拐不过弯来。 “好了，别想了。你只要记住，每个人有每个人各自的选择，这是外人不能置喙的，”维伽尔阖上书页，话题一转，“……今天晚上在光明神殿附近有祈福活动，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祈福活动！”伊灵的注意力马上成功被转移了，他好奇道，“是为了万花节准备的吗？” 维伽尔说道：“是啊，毕竟是这么重要的节日，光明神殿一定会有活动的。” “我要去！”伊灵兴奋地跳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 “好，那你得换一身新衣服，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维伽尔伸出手指点上伊灵长袍的领口，往下轻轻划过，“不许说不要，这是明萨鲁的传统。” 伊灵身体一颤，脸腾地红了。 -------------------- 来晚了，我觉得我得把时间改一下，我没法稳定在8点20分发啊 第40章 神使 明萨鲁的光明神殿坐落在北郊，分为外殿和内殿。 外殿供明萨鲁的民众们日常祈福，每逢重大节日举办活动也是在外殿。 内殿是封闭式的，只有神使能够进出，光明神的神像雕塑浇筑于内殿的高台上，寻常人一生之中也无缘见他一面。 夜色将暗，外殿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将整个广场映照得有如白昼。这些灯同明萨鲁街道边寻常的烛灯不太一样，它们是神殿的神使们使用高级神术、同时借助特殊材料打造出来的“天然光源”，仅仅只能维持一个晚上。 伊灵和维伽尔到那儿的时候，除了通明的灯火，广场上还布置了许多鲜花，扎成一束一束的，由神使分发给每一个参加祈福活动的人。 “我们也去领一束吧。”伊灵扯了扯维伽尔的袖子，跃跃欲试地看着站在广场中央的神使。 维伽尔拉下帽檐，遮住他的小半张脸：“好，走吧。” 两人跟在人群后面排着长队，周围热闹极了，有人兴奋地呜嚷着待会儿要好好瞧瞧神使的模样，有人和同伴讨论着今年的活动会不会有什么新花样。 排在伊灵和维伽尔前面的是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身形也微微佝偻着，神态却并不显得沧桑，夫妻俩脸上都挂着笑意，正说着悄悄话，看起来十分精神。 “嘿，小伙子，你们是本地人吗？”那对夫妻中的老太太突然搀着她丈夫的胳膊转了个身，笑眯眯地同伊灵搭讪道。 “夫人，我不是明萨鲁人，但我的朋友是，今晚就是他带我来这儿的。”伊灵说道。 “这次是我猜对了，亲爱的！”老太太得意地挥舞起双手，咧开嘴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她身旁的老先生夸张地皱起五官，一脸懊悔：“对，是的，没错……这次是你赢了，爱玛。早知道我该猜’不是’的……这再明显不过了，很少有明萨鲁人会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看来这位夫人跟她的丈夫打了个赌，赌约的内容大概就是猜一猜伊灵他们是不是本地人。 伊灵笑着旁观面前这对亲密的爱人，突然注意到老先生一直把手搭在妻子的腰上，似乎是怕她摔倒。 真是好细心的一个绅士啊，伊灵心里感慨道。 不过，老先生刚才说——很少有明萨鲁人会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伊灵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在红荆学院见过的所有同学、老师，确实没有人和他眼睛的颜色一样。 “明萨鲁人的瞳孔颜色多为灰色，”维伽尔往伊灵这边靠近了一点，侧头低声说，“所以在人群中你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到你。” “那你的眼睛怎么是绿色的呢，殿下？”伊灵疑惑道，“我记得，国王陛下和戴纳王子的眼睛都是灰色的。” “这大概是家族遗传，我的祖母是绿眼睛。”维伽尔回答道。 就在这时，长长的队列因为有人提前退场而空出来一大片位置，身后的人立马乌泱泱地朝前面拥堵过来，眼见两人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大，几乎要被冲散，维伽尔蹙着眉头一把拉住伊灵的手，继而揽过他的腰，把他带到身边。 熙熙攘攘的人潮将两人的距离不断缩小，最后伊灵近乎是靠在维伽尔怀里了。 “跟紧一些，伊灵。”维伽尔不动声色地叮嘱道。 帽檐下的阴影遮掩了他的神色，伊灵看不清楚王子殿下此刻是什么表情，可他自己—— 他感到非常燥热，燥热得背上全是汗水，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他竟然能体会到汗珠慢慢爬过皮肤的细微的、漫长的煎熬感觉。 伊灵垂着头，看到了王子殿下白皙修长的手指，那只手绕过他的腰间，有力地禁锢住了他，他们随着人流往前走，而王子殿下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 伊灵发现他私心里也是不想被放开的，虽然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这种与好朋友无比贴近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在明萨鲁的钟塔第八次敲响时，终于轮到他们了。 派发花束的神使从花坛中取出两束用白色彩带系好的花，分别递到伊灵和维伽尔手中，他面带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柔和地说道：“光明神祝福你。” 伊灵虔诚地捧着鲜花，对神使点头致谢。 原本如果一切发展正常的话，接下来这两人就该默默离开，把位置让给后面的民众了。可是我们尊敬的神使大人不知莫名其妙抽了什么疯，伊灵只见他神情一变，脸上依旧带笑，目光却变得冰冷起来，整体古怪而诙谐，他指着维伽尔漠然道：“请把你的帽子摘下来，这是对神的不敬。” 神使的声音传扬得很远，在场所有人都捕捉到了某个讯息——有人对神不敬。 “摘下帽子，先生！” “请摘下你的帽子吧，那位先生！” “没有人可以对神不敬，今天可是万花节啊……” 面对大家突如其来的指责，伊灵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把维伽尔挡在身后，大声解释道：“我的朋友没有任何对光明神不敬的想法，他仅仅是戴了一顶帽子而已！” “可是神使大人都那么说了啊，戴帽子就是不敬神！” “神使大人代表了神的旨意，既然他那么说了，还是请你朋友把帽子摘下来吧！” “但是……但是……”伊灵语无伦次地看向维伽尔，在他的余光中，神使大人一直平静地盯着王子殿下，似乎在观察他。 而维伽尔沉默了一会儿后抓住了伊灵的手臂，安抚性地捏了捏他，接着抬手取下帽子上前一步，金色的长发飘洒下来打在伊灵的脸颊上，带着独有的香气。维伽尔高昂起他骄傲的头颅，语调沉静：“诸位！维伽尔·涅塞代表王室向你们问好。”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人海间的狂热氛围。 “是维伽尔殿下！” “是真的王子殿下！看他那头漂亮的长发！” “传说中的王室之花！” …… “我对今晚这个盛大的节日活动慕名已久，为了不给大家造成困扰，我选择了这种隐蔽的方式前来参观，没想到还是引起了误会。对此我感到万分抱歉。” 维伽尔侧身面向神使，淡淡道：“这位神使先生，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我的做法，对吗？” -------------------- 嘿嘿，元旦快乐大家～我们在过节，10和王子也在过节诶 第41章 眼神 那圆台上的神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维伽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怔忡，眉眼又柔和了下来，之前的古怪感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他逡巡了一圈周围躁动的民众，微微弯腰，带着歉意笑道：“是我误会你了，殿下。”说完伸出手隔空取来一盏夜灯，谦逊地双手奉上，“这盏灯送给殿下，当做赔礼。” 维伽尔并不想接那盏灯，他用深邃的眼神摄住神使，似乎想透过他身上看到什么其他东西。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伊灵左右看看，上前将那盏发着白色光团的灯接到手上，扯了扯维伽尔的袖子小声说道：“我们走吧，殿下。” 维伽尔轻哼一声，牵着伊灵的手径直走下圆台，人群中自动为两人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王室之花美名在外，我们王子殿下那头飘逸的金色长发、那双深绿色的眼瞳以及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高不可攀的贵气，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身份。 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假冒的。 伊灵垂着头，被迫接收了许多议论。有人在夸赞王子殿下的美貌，有人在猜测王子殿下今晚微服出行的原因，还有人话语间提到了他，好奇王子殿下身边的那个男孩是谁，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这样亲密。 维伽尔和伊灵在众人注视下登上了马车，阿契尔已经等在里面，他们一进来，马车就启动了。 “我们暂时不回宫，往椴树林深处走一走。”维伽尔掀开车帘，发觉马车在向王宫的方向行驶，眉头一皱，吩咐阿契尔改道。 “殿下……”阿契尔欲言又止，悄悄对着伊灵使了个眼色，无奈伊灵此时也正在想些事情，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阿契尔只好拉开车门，探头命令马车夫往回走。 “吁——” 马车夫一勒缰绳，灵活地调转车头，朝着黑梭梭的椴树林里前进了。 伊灵心不在焉地捧着那盏神使送给维伽尔的夜灯，明亮的光团一闪一闪辉映着他的整张脸，琥珀色的眸子在光线的衬托下流光溢彩，苍白的唇紧紧抿着，暴露了他杂乱的思绪。 伊灵刚才一直默默观察着那位神使大人，在某个角度，某一瞬间，他竟然从神使大人联想到了他的梦中人。 那双冷漠的眼睛，杂糅了怜悯、慈悲的意味，在他面前众生皆是渺小，而与他对视片刻，便让人无法抑制地想要臣服。 那种感觉，太像了。 “伊灵，你怎么了？” 伊灵脸上一凉，他回过神，发觉维伽尔正用手指贴着他的脸颊，关切地看着他。 “我，我，”伊灵睫毛颤了颤，“我觉得那位神使大人有些奇怪，但是，我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奇怪。” “你也这么觉得？”维伽尔捏了捏伊灵脸上的软肉，凑近了看他，随后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伊灵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肩，结巴道：“那……殿下以为、以为他哪里奇怪呢？” “他身后藏着另一双眼睛。”维伽尔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他对他的天赋一向非常自信，就在神使开口斥责他的那一刻，维伽尔分明感受到了一股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气息。 另一双眼睛！ 伊灵猛然抬起头，真正确定了那不是他的错觉，但同时他也更加惶惑了。和王子殿下长得一模一样的梦中人，他的眼睛，怎么会出现在一位神使的脸上呢？ “殿下，容我问你一个冒犯的问题……” 伊灵飞快觑了眼维伽尔，看到他光洁如玉的面庞和红润的唇瓣，紧接着撇过脸去，揪住了膝盖上的长袍，“请问，请问，除了戴纳王子，你是否还有一个兄弟呢？一个……跟你很像的兄弟……” “……你说什么？” 维伽尔掐住伊灵的下巴将他的脸往自己的方向转过来，似笑非笑道：“你在说什么呢，伊灵？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而还没等伊灵开口，阿契尔便瞪起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声喊道：“这太荒唐了，伊灵先生！您怎么能问这么荒唐的问题？这简直是、是无稽之谈！” 阿契尔自小跟着维伽尔长大，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第三个王子”的说法。莉莲王后是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她短暂的一生中有且仅有两个儿子。阿契尔曾经受过莉莲王后不少恩惠，在这件事情上，他必须坚决把谣言扼杀在摇篮里。 “不是！”伊灵慌张地摆手，“我只是之前看到了一个跟殿下长得很像的人，所以才想到要问一问……” “他是谁？什么时候？你又是在哪儿看到他的？”维伽尔追问道，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伊灵努力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阿契尔，撑着王子殿下的肩膀仰头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我在梦里看见了他。” 维伽尔见状也压低了声音：“既然他和我很像，那你是怎么辨认出来他不是我的呢？” “……”伊灵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大概是，他的眼神不像你吧。” “我的眼神，是怎样的？” 伊灵退后一些，双手仍然搭在维伽尔的肩上，他正对着王子殿下的脸，望进他的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里。 “你的眼神，现在是春天。让人很想亲近，又让人犯困，做一个舒服的美梦。”伊灵如实描述了他第一次看到维伽尔的所思所想，可接下来的话却不像是在说“眼神”了。 他说：“有时很冷，让人不敢接近，但我还是会有攀登的欲望，你知道爱良的雪山吗？我喜欢它们，它们虽然覆盖了一层冰雪，可在山脚下，牧草长得非常茂盛，也受到了雪水的滋养。你就和雪山一样，外表很冷，一颗心却不是冷的。而且……这座雪山正在慢慢融化了，融化的水越涨越高，快要涨到我的胸口那么高了。” 说到这里，伊灵呼吸一滞，推开维伽尔，懊恼地羞红了脸，他，他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 10：我也不想说这些，可是，可是他在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耶… 第42章 月神 “谢谢你的赞美，我很荣幸。”维伽尔笑着拉开了他和伊灵之间的距离，绅士地留给了这个害羞的孩子一些缓和的空间。 见伊灵面色慢慢恢复正常，他继续说道：“你说你在梦里见到过他，而我想告诉你，就在门罗家的小爵士过生日的那一天，我也在梦里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男人，他像到……简直是另一个我。” 兰伯特生日那天？ 他们成为朋友的那天？ 伊灵回忆起那天他靠在树下，恰好也梦见了“他”。 这绝不仅仅只是巧合，“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伊灵担忧地问道。 “我们目前拿他是没有办法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维伽尔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窗外，“等待。” “等待他显现真面目，等待他暴露他的诉求。” 伊灵一点头，叹气道：“那人无影无踪，我们也只能等了。只是，我还是有些不安。殿下，他和你那么像，我害怕他做了什么坏事，人们却以为是你干的。” “别怕，伊灵。你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吗？‘在光明神的土地上，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我派去的监察官已经到了秣香城，他将调查清楚一切，亚伯拉罕先生会为他作的恶付出代价。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是这样。”维伽尔说道。 立在一旁的阿契尔并没听懂他的殿下和伊灵先生究竟在讨论一些什么古怪的事情，他心里虽然知道殿下不可能也没义务把一切大事小事都告诉他，但看到殿下热切的对象是伊灵先生，那个带走了雪球的伊灵先生，那个让殿下主动邀请进宫的伊灵先生，他感到了一种奇异的难受。 换做是一位贵族小姐，阿契尔反而还要替殿下高兴。 可一个男人，一个朋友！ 在高傲的维伽尔殿下这里，他得到了如此好的待遇！ 伊灵先生，真的是很特殊的一个人呢。 “停！”维伽尔叩了叩车门，示意下车。 马车疾行两步后缓缓停下，阿契尔先下了车，在车门边放好梯凳，扶了维伽尔下来，接着维伽尔又扶了伊灵下来，对他忠心的仆人说：“你等在这儿，阿契尔。” “是，殿下。”阿契尔低头应道。 椴树林深处没有路灯，近处伊灵手里捧着的一盏只映照出了周围一圈，远处模模糊糊的是树林的轮廓，维伽尔挥出一道光，那道光上蹦下跳，先是绕着伊灵的胸口飞舞了一会儿，然后倏地蹿到他们右边，消逝在了原地。 维伽尔闭了闭眼，说道：“就是那儿。”随后牵着伊灵的手，笔直地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伊灵一头雾水跟着王子殿下闯进黑暗里，对环境的未知让他瑟缩地靠拢了维伽尔，手里紧紧攥着那盏灯。 他一边走一边疑惑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啊，殿下？” “一个可能与你有些渊源的地方，”维伽尔说道，“你在门罗府上吹过一首曲子，对吗？那个旋律，我曾经在小时候听过一次。正好光明神殿离它不远，我就想着顺便带你来一趟。” 伊灵看向维伽尔，他的确在兰伯特家吹过曲子，但，王子殿下是怎么听到的？他那时候不是已经走了吗？ 难道说，王子殿下后来又回来了？ 悄悄把这个疑问压在心里，伊灵问了一个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问题：“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维伽尔却一言不发，拉着伊灵加快步伐前行了约莫一分钟。他停了下来，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时有时无的风声，维伽尔拿过伊灵怀里的灯，一个漂移术便送它升到了半空，光团照亮了前方的影子。 一栋庞大的建筑的影子。 维伽尔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惋：“就在这儿。它是一座废弃的月神殿。” 伊灵睁大双眼，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走吧，进去看看。” ＊ 月神殿虽然多年没有信徒，但这里似乎有专人定期清扫，殿外无杂草，只有疯狂生长的野玫瑰。鲜红，热烈。 殿门是上了锁的。 不过这难不倒我们的王子殿下，他出门前就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月神冠冕。”维伽尔从长袍袖口里取出一顶银质的镶着红色宝石的月桂花环，嵌合在门锁处，微弱的白芒闪过，吱呀一声，大门自动打开了。 伊灵好奇地看着维伽尔手中那顶花环，维伽尔主动为他解疑：“月神冠冕是月神降世那年派发给众位神使的纪念品，同时也是一把钥匙。后来月神踪迹消散，她名下的神使们各谋出路，有人把月神冠冕当做藏品卖了出去，价格不菲。王室当年也收购了一个。” 说着他将这顶华美的冠冕安在了伊灵的脑袋上，伊灵着急忙慌地扶住它，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维伽尔左右打量了他几眼，轻笑道：“倒是很适合你。” “殿下……”伊灵只觉自己头上顶了一座金山，犹疑着想要把它取下来，而维伽尔却直接拉着他快步进了内殿，穿过干涸的喷泉石台，在一个高大的白色雕像前停了下来，“我就是在这里听到那段旋律的。” 维伽尔说：“很小的时候，我听了老师们讲的关于月神的故事，想要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于是偷偷拿了月神礼冠来到这里。可惜到了以后才发现，月神的雕像面目模糊，这是她神位不稳的证明。接着我在这儿听到了一首曲子，十分动听，是王宫里的乐师也无法演奏出来的。我反复听了很多遍，想要记下来复刻，但等我一回宫，便莫名忘了那段旋律。直到——” 维伽尔看向伊灵，眼里涌动着不解、惊喜：“直到那天你用你的哨子把它吹了出来。” 伊灵解开领口扣子，捏起象牙口哨送到眼前，它是温柔的白色，还带着他的体温。它陪伴他长大，能在不同的季节吹奏出不同的声响，十分具有灵性。 “其实我早猜到你的哨子或许大有来历，只是没想到它会和消失的月神有关，”维伽尔说道，“现在，你能再吹一次吗，伊灵？” 望着维伽尔脸上浮现出的一丝期待，伊灵点了点头：“……我尽力，殿下。” 说实话，哨子每次吹出来什么并不是伊灵能控制的，他也不清楚其中的变换窍门在哪儿。 伊灵含住哨子，紧张地送出一口长长的气息。 前奏刚刚响起，伊灵和维伽尔默契地对视一眼，就是这首！ 这首曲子第一次出现在兰伯特家的花园，在悠扬的乐音中，伊灵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那天，伊灵询问了王子殿下他们是否能够做朋友，王子殿下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然后呢…… 然后他就吹出来了一段全新的、以前从没有听过的旋律。 是因为那天他心情太好吗？ 可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并不止那一天。 那么，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让哨子吹出了一首王子殿下曾经在月神殿中听过的曲子呢？ 乐音渐渐步入尾声，情人的呢喃细语结束了。 在维伽尔讶异的眼光中，伊灵头顶的花环绽放了一圈白色微芒，联动他口中哨子飘出的光点，沿着一条隐形的轨道，注入了雕塑。 伊灵如堕雾中，他迷蒙着双眼，王子殿下、喷泉、庭院……所有的一切全都不见了。 一个人影从雾里若隐若现地走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 她有着一头红色长发，弯弯曲曲地垂到胸口。 她容色哀戚，一双眼睛闪着泪光，泪水却没有流下。 女人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 伊灵努力辨认，可还是不懂，面对这样一个陌生人，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懵懂地生出了想要靠近的感觉，他朝她喊道：“请问你说什么？” 那女人只是眯眼笑了笑，透露了无限的怜爱。 第43章 成绩 她是谁？又为什么找上了我？ 自从那晚过后，伊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伊灵并没有将他见到的画面告诉维伽尔，在维伽尔眼中，伊灵不过是吹了首曲子，而由此引发的异象只让他猜测着—— 那个神奇的哨子或许是月神在人间的遗留物，就如同月神冠冕一样。 而伊灵也有一个猜测。 他猜测，那个陌生女人便是失踪已久的月神。 这个猜测再合理不过了，因为他是在月神殿里遇见她的。 只是，还缺乏证据。 月神，一位神祗。 伊灵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位神祗有了交集，尽管是如此莫名其妙的交集。可他对此一点儿也不排斥，他似乎天然对她有着亲近的感觉，刻在心里、融在血里，当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竟然生出了暗暗的喜悦。 所以，在王子殿下说要把月神冠冕作为万花节礼物送给他的时候，伊灵没有拒绝。 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麦克叔叔要是知道了一定对他很失望，可是，伊灵真的喜欢那份礼物，不是因着它价值千金，而是因着它与月神的某种联结。 将这份感激默默埋在心里，伊灵发誓他会对王子殿下更好，以此来回报他。 万花节的半个月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伊灵与维伽尔约定好了以后每次休假都回王宫，这不仅是为了兑现理查德的承诺，为了回应王子殿下的期盼，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私心。 他其实非常享受和王子殿下互相陪伴的日子。 王子殿下对伊灵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好朋友而已，他把他放在了更高的位置，无关身份，只是出于对他的喜欢、崇拜、感恩…… 尽管这样比较很不好，但伊灵已经察觉到了一点，比起波文，王子殿下对他的影响力似乎更大。 伊灵恍惚地看着波文的侧脸如是想道。 “你听到了吗，伊灵？”波文的脸突然转了过来，带着惊喜和激动，“上次的期末小测你拿到了第二名！” 伊灵惊讶地看向礼堂教室的最前方，在那里，邓普斯教授正双手捧着一本册子念学生们的成绩。他笑容可掬地重复一遍：“第二名，伊灵。基础神术课，满分；神史课，九分；音乐自选演奏，五分……” “你听听，伊灵！你的基础神术课是满分！”波文赞叹地张大了嘴巴。 伊灵眨了眨眼，还有些回不过神，讲台上的邓普斯教授念完了伊灵的所有成绩，放下册子说道：“请过来领取你的奖励，伊灵。” 伊灵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快步走到邓普斯教授身边，然后，邓普斯教授从他的袖子里取出了一枚蔷薇胸针。 蔷薇花是红荆学院的院花，院徽的图案也选取了蔷薇的元素。这枚特殊的蔷薇胸针有别于所有学生人手一枚的金属质蔷薇胸章，它是粉色的、逼真的，鲜艳得栩栩如生。 邓普斯教授将蔷薇胸针别在伊灵的胸前，随后鼓励式地拍了拍伊灵的肩膀说：“这是专属于排名前三的学生的荣耀，你要好好珍惜，继续努力。” “是！我会更加努力的，邓普斯教授！”伊灵挺直了背，脸颊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他说完后转身要回到座位上去，却在过道上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了，礼堂教室里响起一阵快活的、善意的笑声。 “嘿，这可不行啊！稳重些，伊灵。万一你下次超过了我当了第一名，那岂不是要直接晕过去了！” 帕米拉神采飞扬地取笑道。 期末小测的第一名——帕米拉，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各类大小测验里，她的表现都非常不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只是侥幸而已，帕米拉，你太瞧得起他了！”兰伯特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你听听他的音乐课和绘画课成绩，居然只有五分！简直太差劲了，我七岁的堂弟也能考得比这好呢。” 帕米拉不满道：“可是他的基础神术课是满分，满分！兰伯特！” 漂亮的姑娘鼓起腮帮狠狠强调了伊灵的“满分”，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这可是唯一一个满分！伊灵，你可太厉害啦！” 伊灵笑了笑说：“谢谢你，帕米拉，你才是非常厉害呢。” 他慢慢走回座位，坐下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刚才他的脚差点崴了，而他险些摔跤也不是意外，是有人想要绊倒他。 那只突然伸出的脚，快速而精准，达到目的之后就马上缩回去了，伊灵连是谁都没有看清。不过，那一片位置—— 伊灵探头看了看，又转回视线，是兰伯特和他的几个跟班。 “恭喜你，伊灵。你进步实在太大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人说你的入学通知书是伪造的了。”波文靠近了些，促狭地说道。 显而易见，他指的是兰伯特。 “嗯。”伊灵点点头，对他的朋友轻轻笑了笑。 波文也笑了笑，接着有些紧张地说道：“你将要变成我的灯塔了，伊灵。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我也想变得更好，不仅是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也要是一个优秀的人。” “我、我吗？”伊灵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说，“我！你太夸张了，波文。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不，你真的很好，”波文认真道，“在落后时不自卑，在领先时不自满，这已经是很多人都难以做到的了。你记得我们初见那天吗？面对像兰伯特这样跋扈的贵族，你敢于维护自己的尊严，就是在那一次，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你的朋友。” 对着好朋友如此真诚的剖白，伊灵不太自然地撇过脸，两边的面颊也飞上一抹淡红，他低头说道：“我，我真的这么好？” 波文重重点头：“是的！你是实至名归的第二名！” 第44章 交换 伊灵觉得兰伯特最近有些奇怪。 这并不是说他以前就不奇怪了，而是—— 以前兰伯特并不会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对伊灵怒目而视，也不会无时不刻对着伊灵哼来哼去的，更不会下课后跑过来问伊灵他在看什么书，而在伊灵回答之后又一脸不屑地说他早就看过了。 一夜之间，兰伯特的恶意似乎全朝着伊灵一个人来了，他甚至无暇关注他的老对头帕米拉。 对此伊灵万分疑惑，也无福消受。 他的心里记挂着许多人、许多事，完全不想分出精力来应对一个被宠坏了的蛮横小孩——尽管他们年纪差不多大。 课间，伊灵背着书包悄悄来到玛丽王后楼的西南角落，这里有一片由绿色藤蔓覆盖的长廊，隐蔽性很好。 他和王子殿下约定在这个地方见面。 伊灵提前到了五分钟，他四处张望着，莫名有股心虚的感觉，于是扶着长廊的立柱蹲了下来，希望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几枝藤蔓垂在了地上，伊灵一边数着上面有多少叶子一边胸口砰砰乱撞，他好像又回到了私藏王子殿下衣服的那个时候了。 实际上，伊灵偷偷带回去的那件披风被他好好安置在了衣柜的最里面，他每次从衣柜里拿衣服时都会顺手摸一摸它。 宿舍里还有一个波文在场，他是不敢做出类似抱着披风睡觉这种举动的，虽然他曾经在脑海里幻想过这样做。 伊灵脑子里闪过一些天花乱坠的东西，手上却掐着一根可怜的藤蔓，越掐越紧，快要将人家掐得喘不上气了。 “你在做什么？” 一道男声陡然在伊灵耳边炸开，他吓得立马松开了手，抬头一看，王子殿下正弯腰轻笑着看他。 “我，没做什么。”伊灵不安地抿了抿唇，他想起来前段时间在王宫里惨遭毒手的那朵郁金香了，这件事情他还没跟王子殿下说过呢。 维伽尔扫了一眼气息奄奄的藤蔓，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他同样蹲了下来，任由他精致的长袍落在地上，说：“你在破坏公共财物吗？” “我不是故意的，殿下！”伊灵睫毛颤了颤，此时王子殿下与他面对面不过咫尺之遥，他不太敢看对面人的眼睛，便低下了头。发顶的一缕头毛翘得高高的，随着他的动作直接甩到了王子殿下的鼻子上。 维伽尔不动声色地嗅了嗅那缕发丝附着的香气，顺便伸手揉了一把男孩的浅亚麻色头发，接着将他的脸捧起。 泛红的脸颊，一双含着水的眼睛，还有—— 看上去非常柔软的嘴唇。 维伽尔的手心很烫，这股烫意沿着手臂、肩膀，传达到了他的心脏。 他想是因为伊灵的脸太烫而影响到了他吧。 但他也不舍得放开。 而这时男孩纠结地拧起了眉，期期艾艾道：“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殿下。” “什么事？”维伽尔问道。 “我，我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摘了一朵郁金香。”伊灵视线飘忽不定，显然是觉得这个“罪名”有点严重了，而他居然隐瞒了这么久，那就更严重了。 我们的王子殿下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了，亏他刚才听说男孩有事情需要坦白还惊了一瞬，原来不过是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故作严肃地板起了脸，淡淡道：“是吗？可我还记得你在做猫的时候，曾经祸害了我一片白玫瑰。那时你为什么不羞愧呢？” 伊灵抠了抠手指，破天荒地狡辩了一句：“……那是雪球，不是伊灵，殿下。” 心里却道：你怎么知道那时我不羞愧呢？在那之后我明明一直惦记着园丁大叔好吗？ 事实上，当伊灵成为了雪球，他的心智虽说严格意义上还是人类，但道德感的确没有做人时强烈，只是他自己没发觉罢了。 维伽尔看着伊灵一脸为难的模样，倒不忍心再逗弄他：“好了，说正事吧。不过——你确定我们接下来就这么蹲着说话？” 伊灵赶忙摇头，维伽尔便把他一道扶了起来。 “我带来了你之前说过的报酬，殿下。”伊灵从书包里翻出一束用白色的细纱线编织而成的玫瑰，双手举起递到王子殿下眼前。 维伽尔接过了这束特别的花，笑着说道：“我喜欢它，谢谢你，伊灵。” “那就太好了！”伊灵笑得眯起了眼睛，迫不及待地说，“那么殿下，我请你帮忙借的书……” “我当然替你借来了，但是，我不帮你借书，难道你这束花就不送我了吗？”维伽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孩，语气突如其来变得不太高兴，神色也冷淡了下来。 王子殿下面无表情时是相当吓人的，至少伊灵是真的有些惴惴了。 他惶然地抓住维伽尔的袖子，说：“我没有这样想过。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为你编更多花儿。” 故意吓人的明明是维伽尔，可当他看到伊灵无所适从的表情反而心疼起来，他牵住伊灵的手安抚他说：“我相信你。我也是同样，即使你不送我什么，我也会帮你借书的。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更好……” 说完他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取出伊灵需要的那一本书交到他手上，声音柔和：“这是你要的书。看完可以再找我借，你知道怎么联络我的。” 伊灵努力平复了心情，把书放进书包，然后仰头问道：“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对吗殿下？” 伊灵眼里充满了期待，期待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子殿下的一个表情竟然让他生出了危机感，他太久没有看到他那样冷酷的模样了，而他已经完全忍受不了王子殿下以对待别人的态度同样对待他。 “是的。只要你愿意，”维伽尔眼神幽深，俊美的脸庞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们可以一直是好朋友。” 听到这话，伊灵缓缓松了一口气，他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那，再见，殿下。下一堂课快开始了。” 目送王子殿下离去，伊灵也迈开了腿，向着礼堂教室走去。 而在他身后，碧绿枝叶的掩藏下，一个少年攥紧了手瞪着伊灵远去的背影，目光迸出嫉妒的怒火。 第45章 邀请 少年正是兰伯特。自从新学期开学以来，他盯伊灵盯得紧，原因有二。 一是伊灵的期末小测成绩过于出彩，他心里不平；二是他父亲杜鲁门公爵三番四次让他请伊灵去家里做客，却又拿不出合适的理由。 对那个他以前狠狠鄙夷的低贱平民，兰伯特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他究竟有哪里特殊，特殊到他父亲需要请他上门。 不过是长得漂亮了一点，成绩优秀了一点，但这些长处根本弥补不了他草芥般的家世。 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他瞧不起的平民，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和维伽尔殿下有了交集！ 兰伯特愤怒地捏紧双拳，他来的晚了，只赶上那两人谈话的尾巴，他听到了维伽尔殿下说他们一直是好朋友，也看到了温柔的笑意在维伽尔殿下脸上流淌，这与他生日那天高傲而疏冷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什么？ 兰伯特想不明白，为什么维伽尔殿下身为王室却对一个平民如此客气？他和那个戈尔德的小子一样，完全不懂得维护贵族的体面和尊严！ 还有他的父亲，父亲为什么特意让他请一个平民来家里做客？ 就这个问题，兰伯特不止一次问过杜鲁门公爵，可得到的只有长久的缄默。而他也不敢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父亲的威严，只好从伊灵这边入手，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样一幅场面。 愤怒之余，兰伯特还有些心慌。 他发觉自己知道的事情太少了，在他仗着优越的家世耀武扬威的时候，许多东西已经变化得他无法预料了。 比如伊灵。 刚进红荆学院时，他是天赋垫底的后进生，身上背负着“关系户”、“私生子”的流言，而一个学期以后，他居然成了年级第二的优秀学生，帕米拉、波文，还有好多同学，都乐于与他交好，他甚至还和一向冷漠的维伽尔殿下做了好朋友。 上课时间到了，兰伯特面色阴沉，急匆匆地走向礼堂教室，同时在心底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弄清楚为什么！ ＊ 新学期的第一个休息日即将来到，下午最后一堂课是神史课。 神史课的授课老师是林德夫人，她是一位富于女性魅力的温柔女人，说话永远不紧不慢，神史课这类枯燥无味的课程在她的讲述下变得生动有趣了起来。 林德夫人说，由人类开设的神史课其实并不是在向学生们传授神的历史，而是人类信奉神的历史。 真实的神明存在了太久太久，其中的动荡、起伏也不是人类能够知道的，离我们最近的神——光明神，从有文字记载开始也不过千余年。 “人类是渺小生物，但学习神史不能仅仅让我们只认识到渺小，更重要的是，在仰望星空时不要忘了身边的人，脚下的土地。” 说到这儿，林德夫人叹了口气，“我倒是忘了，现在抬头已经看不见星空了。” 月神掌握黑夜的一切，月亮、繁星，而这两个在她失踪以后都看不到了，所以明萨鲁才亮起了路灯。 伊灵眼里瞬时冒出求知的火花，飞快举起了手：“林德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讲一讲月神吗？” 在他之后，很快有其他同学也举起了手，想要听月神的故事。 看来，许多人都对传说中的月神有兴趣啊。 “月神？”林德夫人笑了笑说，“我对她了解的并不算多呢。我只知道，她是伴生于光明神的神祇，从光明神处来，却不知往哪里去了。失去了她，帕瓦瓦西大陆的夜晚再也没有光亮了。在座的各位同学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满天繁星的盛景吧？” 礼堂教室里一片唏嘘。 “我连月亮都只在连环画册里才见到过呢！” “我母亲说她见过！” “我父亲也见过！” 伊灵在议论声中低落地垂下了头，好一会儿后他又举起了手，高声问道：“那么，没有人想过去找一找她吗？” 同学们都安静下来了，林德夫人看向伊灵，可亲的面庞严肃了起来：“有的。” “起初有很多人想要探究月神到底去了哪儿，尤其是大陆各地的神使们，他们是最想找到月神的那一批人。可是……神明与人类的联系本来就薄弱，当神明单方面切断了通道，即使是如杜鲁门公爵这样出色的神使也无法窥探到任何消息。” “杜鲁门公爵？！” 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兰伯特，伊灵也看向了他。 兰伯特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得意地抬高了下巴：“林德夫人说的没错，我父亲当年正是月神神殿的神使之一。”说完他扭头瞪了伊灵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伊灵对兰伯特的挑衅视若无睹，他满心都扑在月神的过往当中了。而尤其让他惊讶的是，杜鲁门公爵曾经竟然是月神殿的神使！ 那他有没有可能知道更多呢？ 放学后，伊灵心事重重地收拾好了书包，正要和波文一起离开礼堂教室时，一封精美的请帖啪地被甩在了他的桌子上。 “我父亲邀请你明天去我家做客。” 冷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伊灵抬头望去，跋扈的贵族少年用他那不羁的鼻孔正对着他，见他看过来，弯下腰凑到伊灵面前说：“你不会不敢去吧？” “他凭什么要去？”波文一把推开兰伯特，仗着个儿高挡在伊灵前面，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伊灵拿起那封请帖，检查了落款的署名确实是“杜鲁门公爵”，默默将它收进书包里。 “我去。” “啊？” 旁边犟着的两人异口同声发出了惊呼。 第46章 谈话 伊灵将他要去门罗府上做客的消息告知了王子殿下后，翌日上午，便揣着请帖上门了。 男仆领他进了会客厅，杜鲁门公爵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了。 “日安，公爵大人。” 伊灵先问了好，杜鲁门公爵连忙站起来回礼，他眼睛很亮，直勾勾地盯着伊灵：“……日安，请坐。” 伊灵不太自在地坐了下来，双脚并拢，拘谨地说：“请问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虽说他与杜鲁门公爵曾经见过一次，可当下只有他们两人面对着面，伊灵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杜鲁门公爵和蔼一笑，说道：“听说你上次考试考得不错，我想问问你的学习情况。” 噢，伊灵明白了，这是为了兰伯特而来的。 于是他将自己看了什么书、每天学习几个小时，甚至连考试时用的什么鹅毛笔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面这位爱子心切的父亲。 杜鲁门公爵听得津津有味，等到伊灵全部说完了还意犹未尽，他倒了两杯红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伊灵面前：“那……你和同学之间相处得怎么样呢？” 这是在问他和兰伯特的关系？ 伊灵蹙了蹙眉，他和兰伯特相处得非常差劲，只是，他要说实话吗？ “兰伯特很有活力，”伊灵顿了一下，“我们是和谐的同学关系。” 杜鲁门公爵正喝着茶，听到这话噎了一下，说：“……不，我是问……你和其他同学，不仅仅是兰伯特。” “大家都很好，都是朋友，”伊灵疑惑道，“您问我这些做什么呢，公爵大人？我不过才跟您见过一面而已……” 杜鲁门公爵哑然，脸上浮现出一抹失落：“你可以理解为——一个长辈对你的关心。” “长辈？” “是，长辈，”杜鲁门公爵说道，“我打听到你来自爱良，你是被一个牧羊人收养长大的对吗？” 伊灵疑惑地心想：杜鲁门公爵打听这些做什么？难道一位大名鼎鼎的公爵会认识远在边城的牧羊人吗？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回答道：“是的，麦克叔叔抚养了我，他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那……你没有想过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杜鲁门公爵若有所思地搅拌着茶水，随后抛出了一句，“其实，我认识你的父母。” 伊灵震惊极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面带恳求道：“公爵大人，请问……我的父母，他们现在在哪儿？” 杜鲁门公爵面色一沉，说：“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你的父亲，他……他由于某种原因，最近才知道你的下落，但是无法承认你的身份，所以委托我来照顾你。” “不可能！”伊灵猛地站了起来，“我的母亲没有去世！” 他一直这样笃定地相信着他母亲的存在，冥冥之中他也能感应到母亲正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他。而关于他的父亲……麦克叔叔从来没有提过这人，伊灵也就默认了他没有父亲，怎么在杜鲁门公爵的口中，情况完全相反了呢？ 伊灵怀疑地问道：“我的那位父亲为什么不能承认我的身份？他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我的下落呢？我半年以前才来到明萨鲁，平时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学校。既然他最近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就是我身边的人。” 杜鲁门公爵脸上慌乱了一瞬，又很快掩饰下去，他艰涩道：“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你母亲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跟任何人有过联系了，而你父亲，他有一些苦衷……” “我不在乎，”伊灵打断了男人的话，“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那么我不在乎。他是否承认我的身份，这有什么要紧的呢？” 杜鲁门公爵似乎无法接受伊灵如此坦然的态度，他也站了起来，提高声调：“难道你从小没有渴求过父爱吗？在别的孩子能够过上优渥生活的时候，你！你在野地里放羊！你不为此感到悲哀、感到难过吗？！” “可是我已经十六岁了，我长大了！我不再需要他了！”伊灵的心微微刺痛，他听不惯杜鲁门公爵把牧羊人对比得这么低贱，好像否定了麦克叔叔的所有付出一样，他喊道，“而且我过得很快乐！即使是放羊，我也很快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麦克叔叔很好地填补了一个家庭中父亲的角色，这直接导致了一个结果——比起父爱，伊灵对母爱更加憧憬与渴望。 所以，他说不在乎，那就是真的不在乎。 杜鲁门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瞪大了，他喘着粗气，伤痛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握紧拳头，缓和了语气说道：“既然你父亲将你托付给了我，那我必须尽到应尽的责任。以后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记住，是任何困难。” 此时伊灵情绪也平复了，他后知后觉自己不该对杜鲁门公爵大吼大叫，毕竟他只是受人所托。 “抱歉，公爵大人。” 伊灵懊恼地耷拉着脑袋。 杜鲁门公爵抬起了手，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以后，你就叫我叔叔吧。” 伊灵感到一只宽厚的手掌覆在头顶，他想起以前每次犯了错，麦克叔叔在讲完一通道理之后也会这样揉揉他的脑袋，便闷声说道：“……叔叔。” 接着他抬起头：“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我的父母，他们叫什么名字？” 杜鲁门公爵望着茶几上摆放的红玫瑰，脸上流露出怀念的意味：“你的父亲叫图里奥，你的母亲叫黛安。” -------------------- 10：关于您的儿子兰伯特，他很有活力……是的，他太有活力了，每天都热衷于找我的麻烦…… 杜鲁门公爵：噢是吗？你们关系怎么样？ 10：我们之间非常和谐……是的，主要是我不搭理他…… 第47章 查访 图里奥，黛安…… 伊灵默默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突如其来的关于他父母的线索让他心神不定，所以他连原本想要询问的月神也没问出口。 伊灵并没久留，同杜鲁门公爵告别后，出了门罗府上华丽的大门。 不远处，王室的马车不知等了多久。 伊灵昨晚通过纸条告知了王子殿下他今天要拜访杜鲁门公爵的行程，王子殿下回复说派阿契尔来接他回宫，他没有推辞。 伊灵上了马车，阿契尔和往常一样对他非常客气，他也慢慢习惯了阿契尔的这份客气。 打心底里说，伊灵自然也想要阿契尔以对待雪球的态度来对待他，但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主动将秘密暴露给阿契尔。 车厢里一时安静得不能再安静了。 而另一边，门罗府上的会客厅，杜鲁门公爵迎来了儿子兰伯特的一通质问。 “你竟然认识伊灵的父母！父亲，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兰伯特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地摊开双手，仰头问道。 “这并不是什么必须告诉你的事情，你说对吗？”杜鲁门公爵平淡道。 兰伯特张大了嘴，激动地跳起来：“不对不对！伊灵是我的同学！你还让我请他来家里做客，那么父亲，你又为什么隐瞒这种事情，要不是我偷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我引以为傲的父亲居然认识一对平民夫妻！还说要帮忙照顾他们的孩子！” “兰伯特！”杜鲁门公爵严厉地吼道，“我早让你不要过多接近你母亲家的人，看看你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什么！骄傲自大、不可一世，贵族们所有的毛病都在你身上凸显得淋漓尽致！” 兰伯特被吼得气势颓靡，但很快，心内的不平和怒火支撑起了他和父亲对抗的勇气：“你凭什么这样说我！父亲，你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贵族！何况！母亲的家人也是我的亲人，我为什么不能亲近他们！” 兰伯特从小丧母，而父亲又一直忙于公事，陪伴他最多的是家里的仆人们，亲情的缺失让他对母族的亲戚们十分憧憬，只是杜鲁门公爵似乎和他母族的关系不好，不允许他过于亲近那边的人。 但兰伯特是个过分活泼的孩子，对父亲的这项禁令，他一向是阳奉阴违的。 “因为他们会教坏你！不……他们已经教坏了你，”杜鲁门公爵无奈地握紧拳头，“你娇纵无礼，对弱者缺乏同理心。你鄙视平民，以为他们低贱，就该被贵族肆意践踏，可你也只是恰好生在了门罗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个平民，能够接受另一个‘兰伯特’来践踏你吗？” “我很后悔没有亲自教养你，但现在我无法改变你了，兰伯特。”杜鲁门公爵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会客厅里，兰伯特面色苍白、眼眶通红，这是父亲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重的话。虽然以前也有过批评，但兰伯特知道二者的意义完全不同。 父亲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说——“我无法改变你了”。 兰伯特咬了咬牙，一脚踹开茶几上的花瓶，哐当一声，可怜的花瓶碎了一地。 “我会证明给你看，父亲！” 王宫里。 伊灵依旧是先看望过了理查德，陪它玩了一会儿后再同王子殿下会面。 两人在书房对坐，伊灵偷偷盯了一眼维伽尔，合上书，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殿下。” “什么忙？”维伽尔抬眼看着伊灵说道。 “找人。” 伊灵想过了，既然他的父母和杜鲁门公爵相识，那么他们很大可能曾经、或是现在还留在明萨鲁。 而每一处的人口一般由当地的光明神殿管理登记，寻常人是无法接触的。 “找谁？” 伊灵说道：“一对夫妻……不……也许不是夫妻，只知道是一男一女，一个叫图里奥，一个叫黛安。” 维伽尔点了点头，表示他记住了，又问：“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想到要找人？” 伊灵犹豫一下说道：“是……我的父母。” 维伽尔说：“你的、父母？” 伊灵说：“嗯，我从小被一位好心的叔叔抚养长大，并没和我父母见过面，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是公爵大人告诉我的。” 维伽尔皱了皱眉：“杜鲁门公爵怎么会知道你父母的事情？原来你们今天见面是为了说这些？” “公爵大人应该是认识我父母的，他说是我亲生父亲委托他照顾我。”伊灵说道。 “真奇怪啊，杜鲁门公爵认识你父母，却没说他们在哪儿、身份是什么吗？反而要你亲自来找。”维伽尔轻轻笑了一下。 “公爵大人说我父亲有苦衷，再多的隐情他也不肯说了。” 维伽尔没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莫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伊灵，看得他面红耳赤，然后点头说道：“我帮你找。” “太谢谢你了，殿下！” 伊灵高兴极了，悄然把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小假只有三天，而王子殿下的行动很快。在伊灵临返校的最后一天，维伽尔拿到了一份名单，上面是整个明萨鲁王城所有与“图里奥”、“黛安”同名的人。 伊灵和维伽尔脑袋凑在一块儿挨个去看那些人的详细信息。 “第一个，这人才二十岁，绝对不可能是他。” “这个，噢，他七十二岁了，也不可能是他。” …… 根据年龄依次排除，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人，是个做木匠的男人，四十一岁，住在南城区。这还算好的，名叫“黛安”的候选人连一个也没留下来。 伊灵有些心慌，担忧事实是否真如杜鲁门公爵所说——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不过他马上又镇定下来，比起别人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他还是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想去看看那个男人……”伊灵对王子殿下说。 “我派人送你。”维伽尔说着立刻要拉铃叫人。 伊灵伸手阻止了他，慢慢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去，殿下。” -------------------- 一篇短佩文越写越长了（猫猫叹气） 第48章 木匠 伊灵独自去了明萨鲁的南区。对这里他并不陌生，以前他还是雪球的时候，每次进出王宫都会将南区作为中转站。 ——这里有皮特大叔和他满载水果的马车。 伊灵记下了资料上的详细地址，但他想要顺路看望一下好久不见的皮特大叔。 不过非常不巧的是，皮特大叔不在家。伊灵只看到他的两个女儿在喷泉广场和其他孩子玩捉迷藏的游戏。 孩子们的笑声传得很远，有让人心情变好的魔力。 伊灵脸上露出一丝怀念。 他小时候也是这么无忧无虑的呢。 伊灵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过喷泉广场向他的最终目的地出发了。 那个木匠住在一排破烂不堪的小房子里。 伊灵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过于光鲜亮丽而与这里格格不入，于是他走进一条昏暗的巷子里，不到一分钟后，再出来时已经没有伊灵，而是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猫了。 小猫蹬步跃上屋顶，隔着一扇灰扑扑的窗户观察着房子里的一切。 里面堆满了待加工的木头，一个穿着单薄紧身上衣、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弯腰用犁刨刨去木头粗糙的表面，一团团刨花簌簌地落在地上，那男人刨了一会儿停了下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伊灵的心紧张跳着，他跃到窗口，整张脸贴在玻璃上，这才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那男人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棕色的头发油亮，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偶然间抬头往窗户瞥了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伊灵，动作一顿，接着放下了手中的刨子，慢慢朝窗户走来。 伊灵没有退缩，他等着那男人到了跟前，开了窗子，一人一猫面对着面，男人擦擦眼角的木头屑，睁开了眼睛，伊灵歪了歪脑袋—— 原来这人眼睛这么大！ 同时他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失望，因为男人的眼睛是灰色的。 灰眼睛、棕头发，与伊灵没有一丝相像。 但他又想：王子殿下的绿眼睛是遗传了他祖母的，没准儿他也是呢。即使不是，没准儿他是遗传了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呢。 木匠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伊灵的脑袋。 “嘿，小家伙，你从哪儿来？以前没见过你。” 伊灵“喵”了一声。 「我从爱良来。」 木匠当然听不懂，他转身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块软绵绵的面包，掰成细碎的面包屑拢在手心，放在伊灵面前请他吃。 伊灵抬头望了望木匠，男人的脸上流露出慈爱的笑容。 于是伊灵舔光了所有的面包，虽然他并不饿。 木匠欣慰地拍了拍手，又走到犁刨前刨他的木头，只是他时不时会往窗户看上一眼，看到那只漂亮的小猫还在，他就笑一笑。 就这么过了半个小时，木匠将刨花全部扫到了角落，重新取了一根木头，当他再次向窗户那儿望去时，小猫已经不见了，只有风吹动了窗子里嵌着的玻璃。 木匠失望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专注工作。 而此时的伊灵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守在路口附近和一个大婶搭着讪。 “我听说这里有一个叫图里奥的木匠手艺非常不错，是吗？” 大婶上下打量了一圈伊灵，笑眯眯说：“是啊，图里奥手艺的确不错。孩子，你是要找他做家具吗？” 伊灵想了想说：“不，我是要找他学手艺。” “学手艺？”大婶大惊失色，扯着伊灵的胳膊躲到角落，“孩子，你再想一想吧！图里奥绝不会是个合格的师傅！” “为什么呢？他手艺不是很好吗？”伊灵疑问道。 “手艺好可不代表性格好，事实上，在这条街，最难相处的人就是图里奥了！”大婶抖了抖眉毛，“他孤僻古怪，总是冷着脸，我们都害怕他！” “啊？” 伊灵皱起了眉，难道那个慈祥的笑容是他的幻觉？ “那么……图里奥对他的家人也是那样吗？”伊灵问道。 “他没有家人，”大婶说，“图里奥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哩。” “那妻子儿女呢？” 大婶压低声音：“图里奥是个老单身汉，以他那样恶劣的性格，没有姑娘能看得上他。” 伊灵愣了愣，又听大婶说道：“其实，他要是不那么抠门，倒还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下场。据说他攒了好多金币，可是你看——” 大婶指了指那排破房子。 “他连新房子都不舍得建呢，很久以前有人去他家里做客，里面的家具也是破破烂烂的，不知道这么多年换了没有。” “噢，再看看他那窗子，黑乎乎的，实在叫人倒胃口。” 大婶激愤地数落了几句，唾沫飞溅，伊灵抹了一把脸，对大婶鞠了一躬：“谢谢您，大婶，我先走了。” 他心里有些难受，不想再听下去了。 大婶在伊灵身后跳了起来，大声喊道：“孩子你可千万别找他当师傅啊！” 伊灵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然后走出了这条阴沉沉的街道。 他的希望破灭了。 那个木匠不是他的父亲。 天色渐暗，伊灵直接回到了学校。 宿舍里，波文还没回来。伊灵坐在书桌前，抽出一张王子殿下送他的信纸。 这种信纸很特殊，是王子殿下请人特制的通讯工具。 只要是在明萨鲁地界内，无论多远，它都能飞到王宫里，王子殿下身边。 按理来说，这样方便的通讯工具应该早就普及了才对，可事实上连波文都没能拥有一张这样的信纸。 波文解释说，这种特制的纸造价很贵，工艺也为王室独有，不是随便什么神术师都能制作的。它一般用于公文传达，议政厅的诸位大员们对它一定不陌生。他的父亲戈尔德伯爵也有一沓，被他锁在书房里。 伊灵听了以后战战兢兢，每写一张都使出十分的心神，害怕写错了浪费。 「尊敬的殿下： 今天我见到了那个木匠，他在我眼里是个好人，可似乎风评不好。重要的是，我和他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问了住在他附近他的邻居大婶，她说他没有妻子，我想……他应该不太可能是我的父亲吧。 但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父亲，我还是有些惦记他。因为他看起来很孤独。他让我想起了麦克叔叔，我离开爱良半年了，麦克叔叔一个人住在小红房里会不会很寂寞呢？有没有人去看过他呢？ 在给你写纸条的时候，我正在思考着怎样让木匠先生过得快乐一点。我多么希望也有人如我这样给麦克叔叔带去一点点快乐呀！ 书桌旁的伊灵」 -------------------- 10：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只是希望我为木匠先生做的事能回馈到麦克叔叔身上罢了。 第49章 不同 翌日。 天气晴朗。 伊灵在上完上午的课后即将赶往他和王子殿下的“ 秘密长廊”——他们约好了今天中午一起吃饭来着。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在出发之前，伊灵和波文闹了点儿小别扭。 原因是伊灵要抛弃他的好朋友去和另一个好朋友共用午餐。 路上，伊灵慢腾腾地走着，脑海里浮现出了波文恼恨的脸和泛红的眼睛。 这幅模样的波文很少出现。波文是个开朗、大方的男孩，从他们成为朋友以来一直在包容着伊灵。即使是当初伊灵对他瞒下了自己的秘密，他也没有非常生气。 自从兰伯特的生日宴后，伊灵和王子殿下的联络再也没有特意避开波文。 波文知道他们会互相写纸条，也知道伊灵放假会去王宫做客，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有对伊灵说过“你来我家玩儿吧”…… 什么时候呢？伊灵挠了挠脑门仔细回想，好像万花节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伊灵脚下一顿，后知后觉自己这段时间过于忽略波文了。他悄悄捏紧了手指，这样不行啊，波文和王子殿下可都是他的好朋友！！ 脑中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该怎么补偿波文才好，伊灵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廊，便看到王子殿下已经坐在铺好的毯子上了，毯子中间摆放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有满满当当的两份分配好的丰盛午餐。 见到伊灵来了，王子殿下轻轻一笑，对他招手：“快过来，伊灵。” 那笑容似乎具有涤荡人心的神奇力量，于是伊灵瞬间又将刚才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嘴角高高扬起，小跑过去：“抱歉，殿下，我迟到啦！” 如果不是伊灵亲口说的迟到，单单只看表情别人大概会以为他在说—— “嘿！你知道吗，我今天考了第一名！” 维伽尔递过来一条手帕给伊灵擦手，伊灵接过说道：“这些是阿契尔为我们准备的吗，殿下？” “是的。在一刻钟前。” 一刻钟前，阿契尔乘坐马车从王宫赶到红荆学院，带着两个男仆在维伽尔指定的地点——玛丽王后的绿蔓长廊布置好了这一切。 作为一名忠心且出色的男仆，阿契尔的时间一向掐得很准。 “他可真贴心。”伊灵感慨道，同时在心里默默补充：要是没有甜菜浓汤就更贴心了。 两人开始用餐。 气氛无疑是美妙的，维伽尔在餐桌上一般不会主动说话，除非别人先开口。 这里的别人，特指伊灵。 事实上，维伽尔至少十年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那些不得不去的盛大宴会除外。伊灵是他第一个主动邀请分享餐桌的客人。 伊灵没有学过什么餐桌上不让说话的贵族规矩，在和王子殿下熟悉之后他渐渐放开，每次和王子殿下一起吃饭的时候都会说些闲话，包括但不限于他最近看了什么书啦、学校里谁谁谁送了他什么礼物啦、餐厅的秘制香肠开始不限量供应啦，等等等等。 而这一次，伊灵罕见地沉默了。 他似乎心不在焉，低着头把一勺又一勺的浓汤往嘴里塞，直到盛汤的碗见了底。 要知道这碗浓汤可是伊灵最不喜欢喝的甜菜浓汤！里面还加了一味奇特的香料，丁香。 而恰好维伽尔是知道伊灵不爱喝甜菜浓汤的，只是这次阿契尔或许准备得比较匆忙，没有顾虑到另一位先生的喜好，他仅仅只准备了他的主人——维伽尔殿下爱吃的东西。 于是，我们的王子殿下眼睁睁看着伊灵把那碗他以前碰都不碰的汤全部喝完了。 维伽尔短暂地蹙了一下眉头，随后不动声色地继续用餐，等到这顿“美妙”的午餐结束了才对伊灵说：“上午发生了什么事吗？” 伊灵先是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撑着下巴闷闷不乐地说：“我觉得我让波文伤心了。” 波文？那个戈尔德家的小爵士？ 维伽尔问道：“那……你做了什么让他伤心了呢？” “我……”伊灵苦恼地说，“我忽略了波文，我把时间都用在干其他事情上了。我想我应该补偿他，殿下。” 维伽尔警觉起来，表情却还是淡淡的，“你以为你应该怎么补偿他？” 伊灵很认真地掰着手指思考：“或许我可以多陪陪他，比如放假了和他出去逛逛……另外，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拜访过他家，以后——” “所以，为了陪他，你要放弃我吗，伊灵？” 维伽尔原本安放在桌上的右手一划，直接握住了对面男孩的手心。 “我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伊灵表情有些惊恐，他结巴道，“你怎么，怎么会这么想？” 维伽尔定定望着伊灵：“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你把属于我的时间分给了他，那不就是放弃了我吗？你和他每天都在一块儿上课，甚至还一块儿睡觉，而我，只占用了那么一点点课余时间……” “可是！”伊灵忍不住反驳，“我和波文没有每天一起上课、睡觉……” 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维伽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难道你还想每天？”维伽尔哼了一声，“学校每半个月放一次假，一次三天，也就是说，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多四倍！而现在，你说你要多陪陪他。” 伊灵脑子被王子殿下的话转得晕晕乎乎，他仔细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他和波文几乎每天都能见面，而王子殿下却只有假期以及平时上课的空暇时间能见。 但是—— 为什么他觉得王子殿下的存在感那么强烈？他和王子殿下之间发生了很多故事，他们也一起做过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独一无二的。 伊灵纠结地晃晃脑袋：“要是、要是我能分成两个我就好了。一个陪你，一个陪波文。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他既不想损耗和王子殿下相处的机会，也不想让波文伤心…… “别拿我和他相提并论，伊灵。”维伽尔不知为什么沉下了脸，抓着伊灵的手也撤开了，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伊灵，“我和他不一样。” 说完他拢起长袍的领口，快步离开了长廊。 -------------------- 【不负责小剧场】 10：你和波文都是我的好朋友！ 维伽尔：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 完了串台了，stop！ 第50章 转变 这天中午和王子殿下不欢而散后，伊灵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对他来说，王子殿下和波文，究竟有哪里不一样？ 波文是他的好朋友，而王子殿下不仅是他的好朋友，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难道这就是王子殿下所说的差别？ 不，不对。 伊灵偷偷在心里把波文和王子殿下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称了称，纠结着涨红了脸，他觉得这样的想法不应该，但他的确窥看到了自己的偏心——王子殿下比波文更容易让他妥协，他也更喜欢王子殿下。 就好像之前他放弃去波文家而选择去王宫，那一次不只是因为理查德在王宫，也因为……他想见王子殿下吧。 还有这次，他“抛下”波文和王子殿下一起吃午餐，也不过是因为他想和王子殿下见面、共处，无论是做什么，吃饭也好，散步也好，只要两人待在同一片小天地里，那就是他喜欢的。 到这里，伊灵豁然开朗，他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王子殿下是比波文更好的好朋友！ 伊灵捂了捂滚烫的脸，心情松快地走进礼堂教室。 下午，神术导学课。 这一堂课学习的是颇有难度的漂移术。 “简化版的咒语只能让我们将某个物品移动最多三米的距离，而且这个物品不能过于笨重，越重失败的概率越大，孩子们，试试吧——看看你们书桌上的文具，试试把它们漂起来！” 邓普斯教授首先做了一次示范，他把他的一根金色指挥棒升到了半空，让它在空中歪歪扭扭地跳起舞来。 大家嘻嘻笑成一片，纷纷开始尝试。 “看！麦伦！你的帽子飞了！” 帕米拉调皮地对她同桌男孩的帽子伸出毒手，一只手高高举在头顶对着那顶帽子默念出漂移咒语，一只手撑着下巴露出狡黠的微笑。 同桌麦伦毫不生气，他眨了眨眼，非常绅士地说道：“这是帽子的荣幸，克罗宁小姐。” 波文还在为中午的事情生气，他丝毫没有要理会伊灵的意思，自顾自地尝试着把面前的鹅毛笔漂起来。 波文成功了。 伊灵紧紧盯着波文的那支飘逸的鹅毛笔晃晃悠悠飞到天花板上——那里同时聚集着墨水瓶、信纸、胸针等各类学生们的文具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姑娘的花帽。他犹豫了几秒，看中了书桌上一支崭新的铅笔，嘴里默念出一句冗长而古怪的咒语。 伊灵并没有使用邓普斯教授教导他们的改编咒语，他念的是原始咒语，也就是邓普斯教授口中只有步入二年级才有机会学习的“神的语言”。 这个咒语是伊灵从王子殿下借他的书里看来的，他当时尝试了好几次，可因为发音比较困难，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然而他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毕竟他作为一个一年级生，竟然能够理解那些躁动的蚂蚁般无序的文字！而且—— 这一次，伊灵全部念完了。 只见那支铅笔“咻”的一下冲到天花板上，加入了热闹的文具集会中，伊灵兴奋地几乎要蹦起来了，但他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呢，便看到他的铅笔转了个弯儿直直坠落在一个人的脑袋上。 “哎哟！”那人痛呼一声，高声叫道，“是谁扔的笔？！！” 那人正是门罗家任性的小少爷兰伯特。 一秒钟前，兰伯特还在为他闪闪发光的华贵胸针似乎比别的破烂东西飞得高那么一点而沾沾自喜、四处炫耀，一秒钟后，突如其来的一支铅笔就让他的喜悦戛然而止了。 兰伯特愤怒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往周围看：“到底是谁扔的笔？！” “是我！” 伊灵也站了起来，他从座位起身，快步走到兰伯特身边，一脸担忧的表情说道：“我的铅笔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了，抱歉，你还好吗，兰伯特？” 此刻，伊灵是真的感到万分歉疚，他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已，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他不应该在这么多人面前使用更加危险的咒语——原始咒语困难就困难在它难以看懂、难以念读、难以掌控。 伊灵做到了前两点，却因为缺少练习驾驭不了这个咒语，导致神术失控。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兰伯特摸了摸脑袋，抓起罪魁祸首递到伊灵眼前，恶狠狠道，“原来是你的铅笔砸到了我！伊灵！” 伊灵听了更加忧心，他弯腰接过铅笔，态度诚恳地再次道歉：“抱歉，兰伯特，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需要看医生吗？” “我可不看那玩意儿！”兰伯特嘟囔着仰起下巴，表情却突然缓和了许多，只是眉头仍旧拧着。他直勾勾盯着伊灵的脸瞧，伊灵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以为他下一句肯定要说类似“你这个低贱的平民”的经典语录了，兰伯特却直接坐了回去，“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伊灵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兰伯特见伊灵一动不动，凶巴巴道：“你还不走吗？！我快忍不住了！忍不住要骂你了！” 伊灵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相信兰伯特会这样好说话，尤其是——他的确做错了事，伤害到了兰伯特。 这时邓普斯教授走过来说道：“回去吧，伊灵。你的铅笔下坠时我用悬停术挡了一下，兰伯特的脑袋并没有受伤。”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把铅笔悬停在空中而是让它继续落在小少爷的脑袋上，邓普斯教授心虚地咳了一声，他是看兰伯特这孩子太张狂了，想小小惩罚一下他。 “啊，这样吗……”伊灵看了看邓普斯教授，又看了看兰伯特，失落地回了座位。 是的，兰伯特没有和以前一样不依不饶的，伊灵反而不适应了。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却没有弥补的机会，心里暗暗自责着呢。 只是，兰伯特轻飘飘地放过了伊灵，他的跟班们却打抱不平了。 兰伯特右手边一个金发男孩气冲冲地站了起来，面对着邓普斯教授大声喊道：“我要举报伊灵偷书，邓普斯教授！” -------------------- 兰伯特：你快走你快走，脏话马上就要飙出来了！我快忍不住了！（嘿，你这个平民竟敢用破烂东西砸老子的脑壳@#＊……） 第51章 举报 礼堂教室时顿时鸦雀无声。 偷盗！多么可怕的罪名！要知道，一旦这个罪名坐实，轻则全校检讨、名声扫地，重则甚至是要被开除的！ 邓普斯教授的脸拉了下来，冷淡得要命，他走上讲台，握紧手中的金色指挥棒，说：“锡得尼，你说伊灵偷书……那么，他偷了谁的书？什么时候偷的？你有没有证据呢？” 兰伯特拽了拽锡得尼的袖子，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用气音说道：“该死的臭小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混账话？我劝你现在、立刻，对邓普斯教授说你只是开个玩笑。快！” 兰伯特可不是在为伊灵着急，他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的好跟班考虑。虽然以往他总是挤兑伊灵说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但他心里清楚——伊灵的品格是抓不着毛病的，他绝对不可能会去偷什么书！除非他疯了。 而如果没有证据，那锡得尼就是污蔑同学，也是要受惩罚的！ 锡得尼却不明白兰伯特的好意，因为他的的确确找到了证据。 “伊灵偷了图书馆的书，邓普斯教授！”锡得尼得意地挺了挺胸脯，对兰伯特挤眉弄眼了一番后看了看旁边的同学们惊诧的脸色，不禁更加自信，仿佛掌握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我在伊灵的书包里看到了一本咒语书，里面盖着图书馆的印章呢！邓普斯教授说过，一年级生没有资格借阅图书馆书籍，所以——他一定就是偷来的了！” 图书馆的书！ 居然是图书馆的书！ 红荆学院对图书馆的馆藏书籍一向爱重非常，据说曾经有个学生因为试图偷偷变卖借来的书而直接被踢出学校！ 偷其他同学的书，和偷图书馆的书，后者可比前者严重百倍！ 霎时间，许多惊异的目光朝伊灵看来。邓普斯教授严肃地说：“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伊灵？锡得尼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伊灵不慌不忙从书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咒语书，然后抱着它走向讲台，递给邓普斯教授。 邓普斯教授一看封面就知道这确实是图书馆的书了，震惊地几乎没有办法收敛神色，他原本以为锡得尼是一时冲动胡乱举报，难道……难道伊灵真的偷了书？ 在邓普斯教授的密切注视下，伊灵攥紧了手指，说道：“邓普斯教授……我虽然有来自图书馆的咒语书，却不是偷来的，是、是借来的。” 邓普斯教授表情复杂地说道：“但是，一年级生没有借阅权限……这一点你也知道，不是吗？那你是通过什么手段‘借’到这本书的呢……” 伊灵说：“我是从一位二年级的学长手中借到它的。那位学长在我的恳求下帮我借了这本书，我想……这或许不算违规，邓普斯教授。” “是哪位学长？我们必须让他出面证明你的清白。”邓普斯教授高高提起的心下落了许多，但还没有落回原位，他没有完全排除伊灵说谎的可能。 “邓普斯教授！”锡得尼又蹿了出来，“万一这坏小子提前请人帮忙做假……” “请你放心，锡得尼。每本书借出都会有借阅记录，我们只需要查证借阅人与借出书籍是否一致就好。”邓普斯教授说道。 锡得尼怏怏地坐了回去，被兰伯特凶巴巴的眼神一剜，不服气地撅起了嘴。 邓普斯教授抚了抚手中咒语书的封皮，“那么……你说的那位学长是谁呢，伊灵？” 伊灵微微低头，放缓了声音：“邓普斯教授，那位学长是……维伽尔殿下。” 这句话，这个名字，像是在空气中施展了禁言术，每个人，包括见多识广的邓普斯教授都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盯住了伊灵，不发一言。 但不过几秒钟后，礼堂教室里传来一阵爆笑声。 这笑声来自锡得尼，他一只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另一只手对着伊灵指指点点：“这是我十六年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伊灵，请到了二王子殿下帮你跑腿借书！嘿！这是在教室，不是在你那个简陋的宿舍，你不会是还在说梦话吧。” 其他同学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伊灵，要不是他们信任伊灵平时的为人，现在可能也跟着锡得尼一起笑起来了呢。 只是，最乐衷于嘲笑伊灵的兰伯特，这次居然平静得过分……在以前，他可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贬低伊灵的机会啊。 今天他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被大家暗暗质疑有病的兰伯特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怜悯地拍了拍锡得尼的脑袋，镇定地向大家宣告：“我相信伊灵。他说的是实话。” “诶？！！！！！” 在场的所有同学晕头转向，面面相觑，互相掐了掐对方看看自己有没有在做梦。先是平民学生伊灵说那朵孤傲的王室之花纡尊降贵帮他借了本书，再是贵族学生兰伯特放下成见力挺他之前百般嘲讽的伊灵。 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都好梦幻啊！ 王室之花二王子殿下向来高不可攀，这是有目共睹的，而兰伯特！他可是一年级生里践行阶级歧视的领头人！ 光明神在上，真的不是大家集体在做梦吗…… 伊灵惊讶地看着兰伯特，他完全没想到，第一个为他说话的人居然会是兰伯特——这个和他有过很多不愉快的同学。 胸口涌起热意，伊灵感激地对兰伯特笑了笑，说：“谢谢你，兰伯特。” 随后他继续说道：“我没有说谎，维伽尔殿下可以为我证明。” “那再好不过了，孩子！” 邓普斯教授将书抱在怀里，点了点锡得尼，又点了点帕米拉：“锡得尼，你作为举报人，帕米拉，你作为见证人，我们一起去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不能冤枉任何一位同学，也不能放过任何一种恶行。” 第52章 检讨 一行四人来到了红荆学院图书馆的借阅登记室。 邓普斯教授托一位老师单独去请维伽尔，排除了伊灵临时串口供的可能。 锡得尼和帕米拉紧张地盯住借阅登记室的大门。他们在等待一个答案，如果维伽尔殿下来了，说明他的确与伊灵有私交，那么伊灵说的就很有可能不是一个笑话；而如果他没来，那就说明伊灵是在胡说八道，他偷盗的罪名也能成立了。 锡得尼希望那位二王子殿下不要来，帕米拉希望他能来。 伊灵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师们翻阅借阅记录。 “噢，找到了！” 负责登记的老师激动地把翻书杖扔到一边，厚厚的登记簿摊开，老师一行一行地查找着关于“维伽尔·涅塞”这个名字下所有的借出书籍。 “确实有一本叫做《基础神术》的咒语书被维伽尔殿下借走了，时间在两周以前。” 邓普斯教授神色彻底缓和了下来，他松了口气，笑眯眯道：“这就是说，这本书不是通过特殊途径从图书馆流出的。接下来——我们听听维伽尔殿下怎么说。” 锡得尼气鼓鼓地说：“或许伊灵不是从图书馆偷来的，而是从二王子殿下那儿偷来的呢，邓普斯教授！” “那就等二王子殿下来了再说！锡得尼！咄咄逼人并不会显得你很厉害。”帕米拉甩了锡得尼一个白眼。 “砰砰砰。” 门被敲响了。 房间里的说话声停住了，帕米拉迫不及待地一把拉开门：“请进！” 白色的长袍袍摆随着一阵微风飘进了借阅登记室，夺目的淡金长发垂在腰间，王室之花用他一贯冷傲的睥睨眼神逡巡了一圈，目光与伊灵相触时停顿了一会儿，又很快移开。 “我听说有人需要我出面作证。”维伽尔说。 “是我……殿下。” 伊灵走到维伽尔面前，仰头看他，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委屈：“你借我的书被发现了，引起了一些猜疑。我需要你帮忙证明这本书是你亲自借给我的，而不是，不是我偷的……殿下……” 伊灵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颤抖了，他不知道在维伽尔眼中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他居然因为这种事情去麻烦王子殿下！而就在中午，他们还为了“波文和王子殿下到底哪里不一样”不欢而散。 维伽尔看着伊灵不安颤动着的眼睫，突然想起了这人上次在他面前流泪的样子，那一次，他误会他对雪球做了些什么坏事，这双眼睛也是如此刻一般脆弱。 想到这儿，维伽尔放柔了语气说道：“我知道了。” 尽管他还在生气，气伊灵拿他和那个戈尔德家的小子放在一块儿比较，但他只要看到某只小猫被欺负了，心里的怒火便隐秘地燃烧起来，与这股怒火相比，其他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二王子殿下。你也听到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现在我们要向你确认的是，你确实借给了伊灵同学这本《基础神术》吗？” 邓普斯教授笑着说道。 锡得尼默默缩在角落里死死盯着维伽尔，心头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听刚才伊灵和二王子殿下的对话，他们似乎很熟稔的样子…… 维伽尔说：“是的，没错。这本书是我借给伊灵的。” 邓普斯教授呵呵笑了起来：“那再好不过了，殿下。一切都只是误会。” “误会？”维伽尔说，“是谁提出的‘误会’？” 角落里的锡得尼虚弱地站了出来，再也没有五分钟前盛气凌人的势头了。他垂头苦脸地说道：“是我误会了伊灵……抱歉，殿下。” “你不该仅仅只向我道歉。你只是浪费了我的时间而已，却伤害了伊灵的名誉，他更值得你一个真情实意的道歉。另外——”维伽尔紧抿唇角，淡淡地说道，“我非常好奇一个问题，请问你是怎么知道伊灵有这本书的？难道是伊灵主动告诉了你——” “我没有，殿下。”伊灵赶忙说道。 借书这件事算是他和王子殿下之间的一个秘密，他怎么会告诉别人呢？ “我……我看到了……那本书，”锡得尼磕磕绊绊地吐出几个词来，他的脸红得快爆炸了，最后还是抵不过维伽尔冷冽的逼视，“我在伊灵的书包里看到的。” “我偷偷打开了他的书包，就在中午。我本来想在他书包里放一只虫子，但是没想到有了意外的收获。我以为……那本书是他偷的，就向邓普斯教授告发了他。” 锡得尼讷讷地说，头垂得越来越低，几乎要低进地毯里去了。 “原来是这样，”维伽尔看向邓普斯教授说，“我认为教授应该追究这位——” “锡得尼。”帕米拉补充道。 “这位锡得尼同学的责任。” 维伽尔继续说：“他在没有经过书包主人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打开了别人的书包，并且抱着恶作剧的初衷，接着是诬告。我想他应该受到一些小小的惩罚。”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锡得尼！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不过，首先你得郑重向伊灵道歉。”邓普斯教授走过去拍了拍锡得尼的肩膀。 锡得尼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屈辱的泪花，他握紧了拳头，对伊灵鞠了个躬：“抱歉，伊灵。是我误会了你，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这一天！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天！他向一个平民低下了头颅，家族会以他为耻。 然而这还没完。 “惩罚——按照校规，锡得尼应该写一份检讨书。”实际上，诬告对应的惩罚可不仅仅是写检讨书，只是负责登记借阅的老师看不下去了，他悄悄在邓普斯教授耳边说，“毕竟，他是一位贵族……” 邓普斯教授说：“你的意见呢，殿下？” “一份检讨书足够了，”维伽尔出人意料地说，“但是，这份检讨书上应当有锡得尼同学的署名，以及他父母的署名，并且为了警示他人，检讨书必须张贴在每幢年级大楼的门口。” 锡得尼的脸唰的一下由红变白。 -------------------- 维伽尔：确实是小小的惩罚。 第53章 高攀 这可不仅仅是一份检讨书的问题了！ 父母署名代表着锡得尼的丢脸事迹不可能瞒过他的家族，而在全校张贴检讨书更是把他的面子狠狠撕下来踩在脚下。 锡得尼嘴唇颤抖，捏紧了拳头，最后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贵族们信奉以阶级压人的行事守则，锡得尼既然能以贵族身份欺压伊灵，那他在面对比他更加高贵的王室成员时也只能乖乖听话，更别提这次确实是他理亏了。 借阅登记室的老师用怜悯的眼神看了锡得尼一眼，却没再说话。 “好了，这件事到此结束——”邓普斯教授说，“锡得尼，明天你就把检讨书交到我这里。” 锡得尼终于还是没忍住，眼睛通红地落下了泪水，他使劲儿一揩，闷闷地点了点头：“好的，邓普斯教授。” 邓普斯教授翘起胡子，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锡得尼：“擦一擦，锡得尼，下次不要再犯了。” 锡得尼哽咽道：“嗯……好的……我以后、以后一定小心一些，再也不做多余的事了。” 就好比这次，他本来是打算放下虫子就跑的，结果就因为多看了一眼，便沦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 邓普斯教授噎了一下，然后坐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一边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说道：“我想我需要给你父母写一封信说明情况，锡得尼。我一直相信，孩子犯错，家长应该负起管教不严的责任。你今晚把我的信带回家，希望你的父母看了信，会重新考虑对你的教育方式。” 在师生二人说话的同时，伊灵退到维伽尔身边，悄悄勾住他的袍服袖口晃了晃，在王子殿下看过来时笑弯了眼，小声说：“谢谢你，殿下。” 维伽尔紧抿着唇，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被伊灵拽着的衣服，反手扼住了他的手腕，侧头低声说道：“还有十四天。” 还有十四天。 十四天指什么？ 伊灵稍微想了想就弄懂了王子殿下的意思。 他是说，还有十四天就放假了。而放假意味着伊灵要回王宫…… 伊灵挣开手腕，莫名有些羞耻，尤其是——帕米拉还盯着这里呢！ 那个漂亮的姑娘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抬一抬眉毛，皱一皱鼻子，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这时邓普斯教授同哭哭啼啼的锡得尼交待好了他写的信，转身向维伽尔颔首致意：“打扰你了，殿下。现在你可以回教室上课了。” 维伽尔轻轻一点头：“后续情况我会跟进的，教授。请您务必监督好他，辛苦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借阅登记室。 等维伽尔离开后，邓普斯教授和伊灵、锡得尼、帕米拉四人也回了礼堂教室。 此时距离放学仅剩一刻钟了。 邓普斯教授详细地向所有一年级生解释了这次“偷盗事件”的来龙去脉。 当听到二王子殿下真的为伊灵作了证的时候，所有人哇的一声开始起哄。 “伊灵真的认识二王子殿下！” “他好厉害！” “他面对二王子殿下不会害怕吗？！” 而当听到锡得尼被要求写检讨书并附上家长署名的时候，大家唏嘘着看向锡得尼，目光中透露出同情的意味。 锡得尼伏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不敢与他的同学们对视。 邓普斯教授敲敲讲台的侧边，让大家安静了下来。 “锡得尼这次犯了错，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同学们要引以为戒，彼此友睦。以后这件事情不许公开讨论。” “下课！” 放学后。 伊灵默默地收拾好书包，余光一直关注着朋友波文。 从他回来波文没有说过一句话。 伊灵双手搂住书包，歪着脑袋趴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波文：“……波文，一起走吗？” 换做是以前，他哪里需要多问。 只是这次波文确实是又生气了，他不太能确定波文还想不想和他一块儿。 波文面色僵硬，哼了一句，将文具扫进书包里，接着，他在伊灵忐忑的眼神下别扭地点了点头：“当然。” 伊灵顿时笑了起来。 “嘿！” 一只纤细的手在伊灵面前快速晃了晃，以引起他的注意。 而那手的主人——帕米拉，懒洋洋地坐上伊灵的书桌，架起一条腿，满脸好奇地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搞定他的，伊灵？” 伊灵愣愣地张开嘴巴：“嗯？” 搞定谁？ 帕米拉笑得肆意：“我是说——你和二王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伊灵觉得帕米拉的笑容非常奇怪，仿佛背后有些什么欲言又止的特殊意味。 “我和他，我们是朋友，帕米拉。”伊灵说道。 “好吧……” 帕米拉眨了眨眼，撑着双手跳下桌沿，然后把背上的书包递给一旁的同桌麦伦，转头咧开嘴说：“你真厉害。” 帕米拉说完这句话就挽着她伙伴的手臂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礼堂教室，留下一头雾水的伊灵原地思索。 思索他自己究竟是如何厉害，值得帕米拉特意来称赞一句。 而他还没有想明白呢，兰伯特便牵着他垂头丧气的小跟班锡得尼，路过了伊灵身边。 “果然我亲眼所见是完全没错的……你真厉害，伊灵。” 兰伯特丢下这句话，又扬起了下巴目不斜视地走了，小跟班锡得尼则偷偷瞪着伊灵，却在伊灵察觉之前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们为什么说我真厉害呢？” 伊灵喃喃道。 难道就因为和王子殿下成为了朋友，就因为王子殿下为他作了证，这就是非常厉害啦？ “你真的不懂吗？！” 波文站了起来，“你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全是因为——他们以为你高攀上了一位王子。” “不对！”波文咬紧牙关，嘴唇微微颤抖，“不是他们以为，反而是……他们知道的太少了。你是真的高攀上了维伽尔殿下。” 面对明显变得尖锐的波文，伊灵有些失措。 他不喜欢听波文用那个词——“高攀”，谁都可以那么说，波文不可以。 波文明明清楚，他交好王子殿下，不是出于趋炎附势的“高攀”目的，而是和交好波文同样的，同样的“想要成为朋友”的目的。 波文张嘴喘了口气，收敛了膨胀到喉咙的更刻薄的话，无力地捂住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勉强笑着说道：“我有些话一定要对你说，伊灵。” -------------------- 过年真是热闹啊，这几天会连续更新，谢谢大家的评论、海星！ 第54章 心意 “你要和我说什么？” 回到宿舍，伊灵放下书包，好整以暇地坐在波文面前，等待着他即将要说的话。 波文颓靡地垂着头，两只手抓住床单揪成一朵花，“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是，我真的想说很久了，伊灵。” 波文抬头看了一眼伊灵，视线缓缓下移，盯住了他晃动的长袍袍摆。 “我喜欢你，伊灵。” 这句话的语气非常郑重，郑重到伊灵忍不住疑惑起来，这有什么无法理解的呢？不就是喜欢吗？ “我也喜欢你啊，波文。”伊灵说道。 “不！”波文面色苍白，他五官皱成一团，用手挡住了脸，“不是这种喜欢。” “你之前问过我——喜欢是不是有很多种？我现在告诉你，是的，伊灵。对不同的人，我们拥有不同种类的喜欢。” “我们对邓普斯教授，对林德夫人，是带着尊敬的喜欢；对身边的同学，是友爱的喜欢；对小猫小狗，是怜惜的喜欢。” “还有一种喜欢——” 波文靠近了伊灵一些，认真地说：“还有一种喜欢，是包含爱情的喜欢。像父母之间，爱人之间的喜欢。你能懂吗？” 伊灵看着波文期盼的双眼，不自觉点了头：“我懂的，波文。” 波文的睫毛颤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对你的喜欢，是最后一种，伊灵。” 伊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也僵硬住了，他回想起在王宫里遇见的那位卫兵队长，伯尼先生，他似乎是喜欢男人的。 波文！竟然也是吗？！ 波文喜欢男人！ 伊灵完全反应过来，他腾地站了起来，结巴道：“你、你喜欢我？像喜欢一个姑娘那样，喜欢我？” 波文定睛看着他：“如果你非要这样理解的话，那就是了。” “我、我……”伊灵语无伦次，“这怎么会呢？你说你喜欢我，波文。像父母、像爱人那样的喜欢，这怎么可以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波文继续说道：“自从你和维伽尔殿下成为了好朋友，我觉得我离你越来越远了。我很心慌，伊灵。我想我们不该这样，我们可以更亲密，你来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我们一起用餐，一起睡觉，一起上课。你不仅是我的同桌、舍友，还是最好的朋友。” “我对你的这份特殊的感情，原本是想压在心里永远不告诉你的。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但是——” “如果你也可以付出这份特殊的喜欢，那么，为什么不能把它托付给我呢，伊灵？” 波文失望地控诉道，眼底闪出泪光。 “你在说什么啊，波文。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啊！”伊灵一边摇头一边绞尽脑汁地解释道，“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喜欢，不论是对你，还是对王子殿下，都是那种‘友爱的喜欢’。” 区别只在于，王子殿下是比波文还要好的好朋友。 波文看着伊灵懵懂的表情，痛苦之中居然得到了一丝安慰。 他真的不懂。 识别不了其他人对他的感情，也错看了自己的感情。 “既然这样，那，你就当我没说好了。只是……”波文轻轻笑了，“现在你讨厌我了吗？你还想和我做好朋友吗，伊灵？” 伊灵手足无措，他像只找不着巢的蜜蜂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眉头紧蹙：“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是我的朋友，波文。波文是我的朋友……这永远不会改变，我要当没听到吗，波文！那我就当没听到好了！” 他眼睛迸出一道光，对着波文激动地喊道：“你今晚什么也没说，而我！我也什么都没听到。我们还是好朋友，波文！” 波文望着伊灵的脸：“好的，如你所愿。” 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对伊灵的打击太大了，他慌张地洗漱，换好了睡衣，蒙着被子胸口砰砰的跳。 两人都没吃晚餐，到了半夜伊灵还没睡着，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掀开被子赤脚走到窗户旁边，天色很黑，只有花树上挂着的烛灯亮着。 伊灵叹了口气，探出身体去感受窗外微冷的风。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波文向他表白了。 是的，这应该是一份诚恳的表白。 伊灵想，波文喜欢我什么呢？他喜欢我的脸吗？ 伊灵的脸蛋的确是非常漂亮的。在爱良，每次进城，他总能收获到许许多多的善意；从小在学校，他也总是最受欢迎的那个人。 如果波文真的只是因为一张脸而喜欢他，是不是等他发现了更好看的人就能放下这份喜欢了呢？ 窸窣的声音响起，伊灵回头一看，波文披上了睡袍提着床头的灯正朝他走过来。 “睡不着吗，伊灵？” 伊灵低下头，下意识逃避波文的目光：“嗯。” 波文默默把灯挂在窗边，从柜子里取出一条黄油面包。 面包用纸包着，上面洒了椰蓉，看着就很好吃。 伊灵的肚子更饿了，波文掰开面包，分给伊灵一半：“你说的，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嗯。” 伊灵犹豫着接过，看了看波文，擦擦泛红的眼角，把面包送进嘴里。 “我不希望你为我痛苦，伊灵。” 波文说道：“我会放下的，你不用担忧或是困扰，吃完了它，我们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他说着露出一个爽朗大方的笑容，就像伊灵第一天碰上他那样。 “……谢谢你，波文。” 伊灵捏紧了手里的面包，仰头回了他一个微笑：“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在昏暗的灯光下，这对好朋友面对着面分享了同一条面包，他们互相给对方递上了手帕擦拭污渍，这是一个和好的信号，也将那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情意以“友情”的名义掩藏。 那盏挂在窗户的灯波文忘了放回床头，于是他只能缩在黑暗的被窝里，看着窗外的细小花瓣被风吹进来，他想起了第一天伊灵站在窗前，美丽的侧脸。 侧脸渐渐模糊在阴影里，波文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乡。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嘿，这没什么，你可是一个贵族啊。 第55章 礼物 伊灵和波文似乎回到了从前。 说来好笑，从他们闹别扭到波文意外表白再到和好，只用了短短一天。 而这一天对伊灵来说，称得上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先是和王子殿下共用午餐惹恼了波文，接着又同王子殿下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然后是被误会偷书、澄清，最后波文又送了一份他并不想接收的“惊喜”。 还好，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份“惊喜”闹掰。 可是，真的和以前一样吗？ 伊灵偷偷看着波文戴上了面具般的笑脸，有些难过。 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伊灵这样问自己。 他百思不得其解，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个礼拜。 这两个礼拜伊灵分外煎熬。之前他与王子殿下的争吵恰好与波文有关，伊灵不敢让王子殿下知道“波文对他表白”这件荒谬的事情，只能强压下心里的愁绪应付别扭的王子殿下。 是的，应付。 伊灵用了“应付”这个词。 各位！这并不是说伊灵对他一直信赖的偶像产生了什么厌倦、腻烦的心情，而是—— 伊灵天生是个纯粹的孩子，还无法很好地戴起另一层面具——这一点他的朋友波文做的比他好多了。 伊灵想，自己明明就在难过，为他和波文之间看似光鲜如初、实则岌岌可危的友谊难过，却无法向王子殿下倾诉，反而还要瞒着他，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这不是应付是什么？ 伊灵自以为他的“应付”王子殿下大概率是看不出来的，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正如他轻易看穿了波文的面具一样，维伽尔也轻易看穿了他的面具。 只是维伽尔不了解其中的隐情，他还以为伊灵是在为锡得尼的污蔑而伤怀呢。 另一边，伊灵的这些情绪挣扎全被波文默默看在眼里。 波文并不是无动于衷。 如果说，伊灵真的若无其事地假装时间倒流回那晚之前的话，波文倒更要不平了，任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心意被人弃如敝履，当作什么大麻烦似的快快甩掉。 反而是伊灵这种惆怅的态度，无比熨贴而又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波文破裂的心。 他自我安慰地心想道：至少，作为朋友，伊灵是在乎我的，不是吗。 在假期到来的前一晚，伊灵与波文道别时，波文拉着他的手低声说道： “我早就说过，我不希望你为我痛苦，伊灵。你不必对我感到抱歉，事实上，该抱歉的人是我。我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回应我，却还是给你出了这样一道难题。” “因为我的私心，我们陷入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这都是我的错。你不用想着弥补什么，我们的友谊，就像明萨鲁的花儿一样，它常开不败，就算有了裂痕，那也请让时间来愈合它吧。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办法。” 伊灵看着波文俊朗的面庞，手背上的肌肤传来阵阵温暖的热度，他终于想通了。 那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 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他不可能违背本心接受波文的表白，事情发展到这种状况是必然的。 正如波文所说，或许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 * “尊敬的殿下……明天我会迟一点儿回王宫里去，请不要担心我，也不必派阿契尔来接我。” 伊灵蘸了蘸墨水，继续边念边写道： “我有件事情需要去办……上次说到的那位木匠先生……我为他找到了一个好伙伴，希望他喜欢。” “明天见，殿下。” 翌日。 伊灵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明萨鲁南城区。 他这次可不是空手来的，他提了一个篮子。 篮子上盖了一块藏蓝色的羊绒布，空出一个角儿。 伊灵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悄悄把篮子放在了木匠先生的家门口，随后敲响了门。 “叩叩。” 房子里的图里奥放下手中的工具，纳闷地打开了门。 这会儿谁会来找他呢？上一个客人的活儿昨天他才刚刚做完交单，一般情况下新单子不会来得这么快的。难道是邻居？ 图里奥轻轻笑了，这条街道上的人们背地里都叫他怪人，图里奥对自己狼藉的名声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还要多亏了邻居们对他的怪癖的宣扬。 图里奥板起了脸。 门开了，视线正对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他低下头，看到一个精致的木篮。 图里奥探出身体，喊了一句：“是谁放在这儿的篮子？” 行路人听见了转头看他一眼，没有谁想要跟他搭话，他们纷纷加快了脚步，让那句话飘散在风里。 “真是奇怪……”图里奥蹲下来，这才发现篮子的提手上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来自一位路人的礼物。 ——给图里奥」 “啊，光明神在上！”图里奥的脸颤抖了一下，他眼睛陡然放光，“是给我的、礼物？” 他说到这儿，还有些不可置信，疑心是不是送错了，没准儿在这条街上还有第二个叫图里奥的人呢。 但很快，他完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掀开了那块布。 一只白色的奶猫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篮子里，像是睡着了。 “噢！” 图里奥欣喜地叹了一声，他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好几下手，双手抱起了篮子。 等进了门，他突然想起了上次来这儿蹭了他一块面包的猫。 那只猫也是白色的。 一个奇妙的想法在这位木匠先生脑中一闪而过。 这只奶猫是不是就是那只白猫的孩子？ 对面的屋顶上，伊灵看着木匠先生把篮子拿了进去，松了一口气。 他上次就发觉木匠先生特别喜欢猫，而依据附近邻居的描述，这位性格有些孤僻的先生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那么，还有什么陪伴比一只猫更合适呢。 伊灵准备得很周全，他担心木匠先生不会养猫，还特意向王子殿下询问了一些经验之谈。 不过王子殿下的经验是从雪球，也就是自己身上得来的，他毕竟不是一只真的猫，所以这份经验也不能完全参考。 于是伊灵又问了家里养猫的同学，拼拼凑凑写了一本册子，垫在了篮子底下。 清晨的阳光明媚地照射下来，伊灵甩了甩尾巴，朝王宫的方向跑去。 第56章 感谢 这一次回来，伊灵发现王宫里仿佛洋溢着别样的氛围。 他遇见的每一位仆人都面上带笑，喜气洋洋。一问阿契尔，才知道明天即将举行戴纳王子和葛兰小姐的订婚宴，王宫所有的仆人与卫兵在这个礼拜都拿到了双倍的薪水。 订婚宴？ 看来戴纳王子最终没能违抗这门婚事。 伊灵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优娜小姐。 那位在迷宫花园里与戴娜王子幽会的优娜小姐。 关于她和戴纳王子的不正当关系存续问题，伊灵亲耳听到她说她要“回家好好想想”，不知道优娜小姐最后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她选择继续当戴纳王子的情妇，等这段私情暴露以后，她将受到来自明萨鲁各界的谩骂与抵制。她会成为家族的耻辱，她的孩子也不会被王室承认，一辈子都将冠上“私生子”这样可怕的名头。 伊灵曾经被学校里流传的“院长私生子”的谣言深深困扰过，他知道人们对私生子有多么鄙视。 “你在信里说——”维伽尔慵懒地靠在沙发上，金色长发沿着精致的沙发绣面垂下，“你为那个木匠找到了一个好伙伴。是什么？” 伊灵抿嘴一笑：“你猜一猜呀，殿下。” “是猫，对吧？” 维伽尔气定神闲。 “你怎么知道？我可没有告诉任何人。” 伊灵忍不住皱眉，难道王子殿下派人跟踪他了？ 他很不愿意这么想，但是—— “是你告诉我的啊，伊灵。” 维伽尔看着眼前人猛然瞪大的双眼，轻笑一声，低下头靠近了他，说：“你忘了吗？你问过我怎么养猫。” “啊！”伊灵懊恼地张开了嘴，皱皱鼻子，“对的，没错。我问过你怎么养猫，所以你猜到了。我犯傻了……” “偶尔犯傻没什么，只要不是一直傻下去就好。”维伽尔意有所指，然而现在的伊灵是听不懂的，他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以表明自己绝不是那种一直犯傻的蠢人。 “嗯……那，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维伽尔突然来了一句。 诶？ “感谢你，感谢什么？”伊灵晕乎乎地说，“感谢你传授了养猫的经验吗，殿下？” 维伽尔说：“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发生在十四天前的事情，那天，你被同学污蔑——” “是的！我记起来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伊灵打断了王子殿下的话，他不仅记起来了锡得尼那些中伤他的话（事实上，它令人印象深刻，根本不用特意去记），还记起来了帕米拉那个神秘的微笑，接着是波文意外的表白。 “这件事，我确实应该感谢你。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这是再怎么感激也不为过的。”伊灵眨了眨眼，一脸诚恳地望向王子殿下，“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呢，殿下？我想单单几句嘴皮子上的‘谢谢’不是你想要的，毕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对吗，殿下？” 维伽尔听着伊灵或许自以为能显得聪明一点的分析，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伊灵会红着脸蛋用他如水的眼眸看他一眼，然后乖巧地说“好”。 没想到他居然说了那么一大段话。 维伽尔定定地看着伊灵，眼神幽邃，“你没有发觉吗，伊灵。你在我面前越来越无拘无束了。” “……嗯？” 伊灵无措地攥紧了手指，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 王子殿下这是在责怪我吗？ 他认为我该对他毕恭毕敬，像其他人对他那样？ 伊灵的心沉了沉，他们不是好朋友么…… 他眼底一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于是赶忙垂下脑袋，不想让维伽尔瞧见他丢脸的样子。 可维伽尔已经看到了，他脸色一变，捧起男孩的脸，紧张道：“你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我并没有不高兴。” 泪水滚烫，流进了维伽尔的手心，也似乎流进了他的心里。 浇得一片白茫茫雪地刺啦作响。 “你没有不高兴吗，殿下？”伊灵红着眼睛懵懂地问他，可怜又可爱。 “是的，我没有不高兴。反而，我还希望你能更自在一点。最好是，把你整个人都打开，只向我打开。” 维伽尔低声说道，像是在说悄悄话。 伊灵知道自己误会了王子殿下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转过视线。至于后面那一句，他擅自将这抽象极了的形容理解为——王子殿下喜欢表现开朗的人。 “我会努力的，殿下……”伊灵主动把下巴从维伽尔的掌心挪开，用袖子擦了擦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眯起眼睛莞尔一笑，笑容比雪球还甜蜜，“你还没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呢。” 维伽尔仔细想了想，露出一道极浅的笑意：“这份感谢，我暂时保留。以后再告诉你。” 伊灵还没来得及反应，维伽尔又说：“对了，你想参加戴纳的订婚宴吗？” “殿下！” 这次是阿契尔先出声了。 他走近几步，小声提醒道：“这是您哥哥的订婚宴，不是舞会。陛下的宴客名单里只邀请了同王室比较亲近的那几家人。” 不用多说，都是颇有声望的本地大贵族，其中也包括了杜鲁门公爵所在的门罗家族。 伊灵明白，以他的身份是一定没法去的。虽说他从不为自己是平民感到自卑，但也无法扭转权力规则。 他不肯让维伽尔为难，张口就要拒绝：“我……” 维伽尔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个订婚宴而已。宴会的主角不是我，到时候你和阿契尔一道跟在我身边，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 “真的吗？” 伊灵还是有点忧心，他怕自己不小心为王子殿下带来什么麻烦。 “嗯，真的。” -------------------- 10：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东西…… 作者想说的话：看本章标题~ 第57章 献花 戴纳王子的订婚宴设置在王宫最正式的礼厅里。 宴会从傍晚开始，穿梭于长廊与礼厅之间待命的仆人们整齐排成两列，为前来参礼的客人指引位置。 礼厅富丽堂皇，一派花团锦簇。 水晶吊灯上的白烛光芒熠熠，将整个礼厅照耀得如同白日。四面的帷帘卷起，露出色彩妍丽的壁画。压在厚重桌布上的是细脚花瓶，里面盛满了从花园里新鲜采摘的各色花朵，配以金合欢、芒叶和莎草。 维伽尔一入场就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他依旧是一身白色立领长袍，金色绣线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他衣襟处别着一朵白玫瑰，昭示了他与今晚宴会主角的血脉关系。 伊灵跟在维伽尔身后，他换上了维伽尔特意为他准备的同款礼服。 阿契尔说，这件衣服是与王子殿下的那件同期定制的。也就是说，维伽尔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让他一同参加戴纳王子的订婚宴。 其实，阿契尔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临时的劝告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而已。 而伊灵本身对这场订婚宴除了好奇以外，更多的是看重它与维伽尔的某种关联。因为戴纳王子不仅是一位王子，他还是维伽尔的哥哥啊。 宴会正式开始前，陆续有人过来和维伽尔问好，果真如他所说，没有人在意伊灵。 但倒并不是由于什么主角不主角的原因，对部分自傲的贵族来说，一个面生的圈外人完全不值得一问，提一提都算纡尊降贵了——即使他出现在一位王子殿下身边。 自然，当中不包括杜鲁门公爵。 这位严肃的绅士在看到维伽尔身后的伊灵时，近乎是震惊地盯了他好几秒钟。相比之下，他的儿子兰伯特就镇定多了。 兰伯特在同维伽尔打完招呼后径直走到了伊灵面前，一脸古怪地小声嘀咕：“原来还是我小瞧了你，你竟然能来这种地方。维伽尔殿下实在太不像话了。” 伊灵一时无言以对。 他的确不是像兰伯特这样大大方方收到了邀请函才进来参宴的。 兰伯特转头看了父亲一眼，见他还在和维伽尔殿下说话，便拉着伊灵的手往外面走了走，气鼓鼓地说：“他肯定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了。我们不跟他们一块儿。” 伊灵猝不及防被他拉走，尴尬地挣开了手，疑惑的目光在兰伯特脸上打转，他不明白，他和兰伯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兰伯特看了看自己的手，讪讪地嘁了一声，他摸了摸鼻子，眼珠子滴溜一圈，便挺起了胸脯道：“这是我父亲让我对你多多照顾，要不然我可不会搭理你。” 伊灵想起之前杜鲁门公爵好像是说过受人所托帮忙照顾他的事情，难道他也告诉了兰伯特？ 伊灵半信半疑：“真的？” “嗯！”兰伯特点头，“当然是真的了！他说你很可怜，让我不要跟你计较。” 伊灵瞬间觉得受到了冒犯，可怜？他可从来不认为自己可怜。 “谢谢……但是，劳烦你替我向杜鲁门公爵转达一声，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伊灵面无表情地说道。 “嘿！你可真不识好歹！” 兰伯特瞪着眼睛说道。 虽然那些话是他编出来的，父亲既没说伊灵可怜也没请他照顾他，但在兰伯特的设想中，伊灵是该对他的好意受宠若惊的。 可他却没有。 听听！听听那个平民说了些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毫不客气，一点礼貌都没有！ “宴会即将开始，我不能走远。” 伊灵对兰伯特颔首，转身走回王子殿下身边，恰好此时杜鲁门公爵与维伽尔的对话也结束了，这位公爵大人眉头微蹙，别有深意地望了伊灵一眼，随后被撅着嘴的兰伯特抱住胳膊拉走了。 “你和门罗家的小子很熟？”维伽尔似笑非笑地瞥向伊灵，“他特意拐走你说了些什么？” 伊灵摇头，矢口否认道：“我和他可一点儿也不熟。” 他犹豫了下继续说道：“比这更糟糕的是，我们一向脾气不合。刚才他只是跟我抱怨了几句……关于杜鲁门公爵。” 维伽尔似乎来了兴趣：“他怎么说？” “兰伯特说——”伊灵顿了顿，“杜鲁门公爵爱好发表长篇大论。” 维伽尔轻笑说：“这倒是真的。这位议政厅大臣对王室的下一代有着过重的责任感。对我是，对戴纳更是。戴纳那家伙非常不喜欢他的说教。” “这样吗……”伊灵倒认为这是非常尽责的行为。 这时维伽尔拨弄着花瓶里探出的细长绿叶子，不经意地说：“不过杜鲁门公爵刚才不是在说教，他提起了你，他问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灵一愣：“你是怎么解释的，殿下？” “我说，伊灵是我的朋友。他是我邀请来的，”维伽尔紧紧盯着伊灵的表情，“接着他对我说了你很多好话，他说你是个诚恳的孩子，希望我包容你。” “他真是……”伊灵羞耻地抠了抠手指，“过于尽责了。” 杜鲁门公爵这么做是为了完成那个亲生父亲的嘱托吗？又是对兰伯特说，又是对王子殿下说。可伊灵真的不需要这些额外的照顾，他只想平等地和大家一起相处。 “我也认为他过于尽责了。杜鲁门公爵对你，好像尤其关注呢，伊灵。”维伽尔终于收回了调戏绿叶子的手，因为四周明显安静了下来，宴会正式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朝着礼厅的入口看去，那里，戴纳王子高壮的身影慢慢走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尽管有些勉强。 尽头是杵着手杖的国王陛下，他犀利的双眼压迫式地盯住大儿子，就在前一夜，这个风流的小子还在争取取消订婚宴。 国王陛下的右手边，是一袭华服的葛兰小姐。她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露肩长裙，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一层层坠到胸口，蓬松的高髻插了一顶漂亮小巧的发冠，整个人显得华贵又端庄。 按照流程，戴纳王子需要向葛兰小姐献花。 国王陛下安排了维伽尔来充当这个献花的中间人。他总是盼望着这两兄弟能够彼此友睦，因而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推进感情的机会。 一个高级男仆抱着一个花篮走到维伽尔身旁小声说了些什么，伊灵没有听清，只看到维伽尔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然后维伽尔转头看向伊灵，眼神流淌着脉脉的柔水，他解下前襟的那支白玫瑰，伸手递到伊灵眼前。 “我的第一次正式献花属于你，伊灵。” -------------------- 维伽尔：想穿情侣装！ 第58章 觉醒 伊灵怔怔地望着那支玫瑰，眼眶莫名一热，心口涌起一阵汹涌的潮意，交织着拍打而来。 他接过花，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便见维伽尔跟着男仆走向了戴纳王子。 男仆把花篮递给戴纳王子，戴纳王子从里面取出一捧混合着栀子、绣球和白玫瑰的花束。 维伽尔跟随戴纳快步走到今天的另一位主角面前，葛兰小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挑不出丝毫毛病。 这对未婚夫妻装模作样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无比清楚——他们并不是为爱结合的。 戴纳将美丽的花束移交到维伽尔手中，一旁的男仆端上了一盆清水，维伽尔右手轻轻蘸了些水，均匀地洒在鲜嫩的花儿上，随后将这束花郑重送到葛兰小姐怀里。 “愿光明神祝福你们。” 维伽尔拿出了最真挚的诚意来尊重这场仪式，不仅是为了王室的形象着想，也是出于对葛兰小姐的欣赏。 并且—— 如果在这时传出两位王子兄弟不合的丑闻，气愤的国王陛下一定会揪着他唠叨个没完。 葛兰小姐露出友善的笑容，一手搂着花，一手挽上戴纳的胳膊，两人一起对着礼厅的宾客微微鞠了一躬。 于是大家围着他们欢乐地喊起来。 “光明神祝福你们！” “万岁！” “万岁！” 伊灵站在靠墙的帷幔旁边，头顶遮挡的阴影藏起了他的身体，而他手里紧紧握着王子殿下送给他的白玫瑰，对另一头的热闹场面充耳不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意识像泡在虚幻的梦里，兴奋极了。他想这种兴奋是由一朵花带给他的，却弄不明白其中更深一层的原因。 或许他也没空想，他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这真是太好了，戴纳殿下终于订婚了。很快，王宫里将要迎来新的生命了。” 阿契尔感慨地说道。 伊灵听见了只是点点头，他的眼神温柔地绞在玫瑰花上，抚摸着它。 阿契尔转身看见伊灵缱绻的目光，皱起了眉。 他对自家殿下与伊灵先生之间过分甜蜜的友谊一向看不太惯，今天戴纳王子订婚的事实更是刺激了他。戴纳殿下现在倒是订婚了，那维伽尔殿下的终身大事呢？ 国王陛下此前透露过要为维伽尔殿下挑选妻子的消息，可根本没有后文。阿契尔知道，一定是殿下拒绝了国王陛下的好意。 这怎么能行！ 阿契尔咬了咬牙，以谈天似的口吻笑着说道：“既然戴纳殿下订婚了，那么维伽尔殿下也应该快了呢。我猜不久后王宫就会举行一场为他相亲的舞会。你说是不是，伊灵先生？” 这话生了密密麻麻的小刺，灵活地钻进伊灵的耳朵里，让他的背猛然震了震，神情如同大梦初醒一样恍惚。 伊灵心脏钝痛，脑门上满是冷汗，从那番话里，他仿佛看到了一种幸福的前景——维伽尔牵起一个姑娘的手，背对着他走远了，他们举行婚礼，无比快乐，最后还生了一个孩子。 在这幅幸福的画卷中，没有自己。 他是最多余的人。 伊灵往前跨了两步，惊惶而无助地去寻找维伽尔的身影。 他看到一群人簇拥着那位高贵的王子殿下，不乏有年轻的姑娘热情、崇拜地仰望着他。 这一刻，伊灵觉得他们的距离如此遥远。 是啊。 王子殿下的配偶一定是和他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而自己只是一个朋友，陪不了他太久。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他为什么会感觉不甘心呢。 伊灵说不出这些痛苦的根源，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伊灵在阿契尔惊诧的注视下飞快地跑出礼厅，风掠过他的脸，他跑得越来越快，哨子在胸前亮起了白光，他心意一动，变成了一只猫穿梭于树枝间。 夜色浓重，路灯没有涵盖所有的街道。似乎有什么在指引着伊灵的方向，让他从光明来到黑暗处，来到了一片椴树林。 是北郊的椴树林。 无需过多思考，伊灵走向了这里唯一的、废弃的神殿。 他立在大门前，从宽大的袖口拿出月神冠冕——所幸他一直随身带着，即使去王宫小住也带着。 花环嵌合门锁，大门打开。 伊灵慢慢走了进去，外殿的烛火一盏盏亮了起来，烛光照亮了前路，他顺着光来到了内殿。 依旧是模糊不清的一座月神雕像伫立在正中央。 伊灵抬头看去，难过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他眼里溢出一汪泪水，那支玫瑰被他插在了长袍的领口，颤颤巍巍地亲吻着他洁白的脖子。 “我不懂！我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 “难道我是嫉妒他吗？嫉妒他可能拥有的幸福？但这不可能……我拿他当朋友，我好喜欢他送我的花，我怎么可能会嫉妒他呢……” 伊灵喃喃道。 胸前的象牙口哨泛起了点点光斑，飘在空中，伊灵眼前渐渐朦胧，缥缈的一层白雾弥漫在四周，一个红发女人走近了。 “好孩子，你别伤心。” 轻柔的嗓音奇迹般地抚平了伊灵的痛苦，他揉了揉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那样真实！ 真实得就像个活生生的人！ 红发女人抿唇一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事，孩子。你是在为情爱苦恼啊。” “情爱？” “是啊，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很欣慰。” 伊灵张大嘴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你说——我有了喜欢的人？是谁？” “正是你刚才想着的人啊，”红发女人说，“你的灵魂在为他颤抖，你的喜怒哀乐都与他紧密相关，这就是喜欢。” 伊灵脑袋空白了一瞬，随即卷成了一团乱麻。 他愣愣地看着红发女人：“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是月神吗？” 红发女人抬起手，轻轻地触上伊灵的头发，怜爱万分。 “对人类来说，我是月神。但我有名字，我叫黛安，是光明神的爱欲。” 听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伊灵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趔趄了一下，天旋地转间，他回过神来，雾散了，红发女人也不见了。 黛安！ 黛安！ 是她吗？ 还是……只是一种巧合呢？ 第59章 说谎 伊灵攥着哨子，在空荡荡的内殿大声喊道：“出来啊，黛安！” “出来！” “请你出来，黛安！” “请你出来，黛安——” 万籁俱寂，只有回音阵阵。 伊灵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脚底发麻、手指僵直，那个叫黛安的红发女人也没有出现。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神殿，进了椴树林。 这里很暗，可奇异的是，伊灵一点儿也不怕了。他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慢慢镇静了下来。 伊灵开始抽丝剥茧。 红发女人是月神，她叫黛安，而他的母亲也叫黛安。 不排除有同名的可能，只是，这种种异象，再加上他离开爱良前麦克叔叔说的那番话，让伊灵不得不多想。 「我猜她就是你的母亲，你们长得很像。」 「哨子会引领你走向你该走的路。」 他们长得像吗？ 伊灵在脑海中仔细描摹了月神的脸，她细长的眉毛，精巧的鼻梁，柔润的双眼。 这无疑是个很美的女人，而她的眼珠，是琥珀色的。 假如当时在场的有第三个人，他一定能看得出来——伊灵与月神真的非常相像。 不是五官的严格复刻，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神态。 而哨子…… 麦克叔叔说，哨子是母亲留给他的。如果月神就是他的母亲黛安，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能看得见一个已经消失多年的神祗。 或许从他收到了那封意外的入学通知书起，命运就铺好了他既定的路。 伊灵紧紧搂住自己。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当然是很高兴的，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迷惘。 他的母亲，是一个神。 一个消失了的神。 那他的父亲是谁？也是神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父母不能亲自抚养他呢？ 而母亲黛安，她还能回来吗？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让伊灵忧心忡忡。他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放下未知的谜团，他想到了黛安对他说的那句—— “你的灵魂在为他颤抖，你的喜怒哀乐都与他紧密相关，这就是喜欢。” “你喜欢……你刚才在想的人……” 伊灵垂下头心想，他在想的人，不就是王子殿下么。难道他喜欢王子殿下？ 他喜欢……王子殿下。 他为他喜悦，为他忧愁，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夜晚的微风狡猾地从伊灵的领口、袖口钻了进去，吹过他的皮肤，带走了他身上的丝丝冷汗。 伊灵忽然感觉很绝望，他跑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想他终于体会到了波文的苦衷。 喜欢上一个与你绝无可能的人的苦衷。 原来—— 他喜欢王子殿下。 他喜欢维伽尔。 伊灵恍然若失间，又听见了那首曲子。缠绵悱恻，好像情人在追逐、嬉戏。 他并没有吹响哨子，这旋律是哪里传出来的？是神殿？ 四面都是灰扑扑的树影，他分辨不清应该往哪儿走，也下意识不想回王宫去，干脆靠着树坐了下来。 深夜露水浓重，湿润的树干很快沾湿了伊灵的衣服，他抱住膝盖缩成一团，明明一个烘干术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却根本不想理会。 “伊灵——” “伊灵！” 从远处传来谁的呼喊声，若有若无。 伊灵侧着脑袋专注地听了一会儿，心脏越跳越快，这似乎是……王子殿下的声音！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伊灵扶着树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尝试回应他。 “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殿下！” 此时伊灵完全忘了之前意图逃避的心情，一心只想着赶快见到王子殿下，不要让他着急。 随着呼声渐渐靠近，一个飘在半空的光团笔直地朝伊灵撞过来，在触碰到他的那一瞬四散消逝，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粉末。这是维伽尔派来追踪他的神术，它完美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目光的尽头，维伽尔提着一盏灯大步走了过来。 他脸色冰冷苍白，深邃的眼瞳压抑着怒气，走到伊灵跟前时他扔下了灯，一言不发地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在伊灵身上。 “殿下……” 伊灵讷讷地想要说些什么，睫毛不安颤动着。 维伽尔看了看男孩，忽而紧紧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下次不要再不告而别。” 伊灵的脸陷在维伽尔胸口，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的香气，他轻轻蹭了蹭，双手回搂住维伽尔的腰。 我真想一直抱着他呀。伊灵无比酸涩地心想。 他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敏锐地感知到王子殿下的长发在他眼前拂过六次，王子殿下的胸口跳动了十、十一、十二……好多下，他的手无法控制地顺着王子殿下的腰线往上游走，摸到了他的背、他的肩膀，终于，在那缕调皮的发丝第七次晃过时，伊灵抬起下巴，亲上了它。 滚烫的眼泪划过面颊，掉进了领口。伊灵推开维伽尔，用手背擦干水痕，在维伽尔关切的目光下笑了笑说：“我找到我母亲了，殿下。” “你母亲？”维伽尔捏了捏伊灵的脸，“所以——你是出来找你母亲的？” 维伽尔并没怀疑伊灵在说假话，但凡换一个人听，肯定要觉以为这是无稽之谈。谁找人需要中途从宴会里跑出来找的？线索又不会从天而降，而他们在一个月前已经通过光明神殿的居民名单找过了一遍。 维伽尔的信任并不是盲目的。 事实上，发生在伊灵身上的种种奇异之处他从头至尾都看在了眼里。无论是藏有神力的哨子，还是伊灵随意变猫的技能，都让维伽尔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 伊灵的身世一定不同寻常。 维伽尔对此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想，只是不方便和伊灵讨论而已。 “嗯……我出来以后，不知怎么地就到了这里，然后见到了她。”伊灵半真半假地说道，两只手因为心虚缩回了袖子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礼服的花边。 维伽尔说：“她是谁？这个能告诉我么？” 伊灵沉默了一会儿，仰头看着维伽尔墨绿色的眼睛说道：“她是月神，也是我的母亲黛安。” “我太高兴了，殿下。我高兴到流泪，高兴到想要立马回学校复习功课……是的，我不打算跟你回去了……我得回学校去，我要看很多书。” 伊灵有些语无伦次，他后退一步，充满歉意地对维伽尔说：“抱歉，殿下，我以后不会再去王宫了，那里原本也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伊灵！” 维伽尔抓住了伊灵的手腕，掌心触摸到的肌肤光滑，却不停颤抖着，他这才发觉了伊灵的不对劲，质问他道：“你怎么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殿下。” 伊灵抿了抿唇说道：“我的母亲是月神，在我遇到她之前，她的踪迹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了。这意味着我要更加努力，我要学习很多东西，我想靠近她、留住她，我不想让她彻底消失。” “我非常感激你，殿下。是你带我去了月神殿，也是你送了我那么珍贵的月神冠冕，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第60章 误解 “可是这些事情在王宫里也可以做！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如果你非要报答我……”维伽尔弯下腰去看伊灵的脸，“那就让我陪你一起看书，一起学习，这不好吗？” 维伽尔似乎完全不在意“伊灵的母亲是月神”这样重要的信息，他只揪住了“伊灵不想和他回去”。 “不，不好，这不一样……”伊灵摇头，“我知道这不一样。” 维伽尔皱眉，使出了杀手锏：“那么，你打算以后不再见理查德了吗？” 伊灵愣住了。 是啊，王宫里还有理查德，他的小羊。 他怎么可能抛下他的小羊呢？ 除非他像以前一样，变成猫偷偷地去看它。 “如果你想着坐别人的马车偷偷去看它，我会请人一刻不歇地盯着羊圈。”维伽尔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提前戳破了伊灵的小心思。 “伊灵，我希望你能明白，学业与朋友并不是无法兼顾的。还是说——你只是单单想疏远我一个人，而对戈尔德家的那个小子，你依然选择继续跟他做朋友？” 说到这儿，维伽尔的神色明显变得不善起来。 “我……”伊灵缩了缩脖子，就这一点，他没办法给出解释。难道要他实话实说，要他告诉维伽尔，他喜欢他，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这不可能！一想起波文对他表白后他们彼此尴尬的样子，伊灵就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自己和王子殿下的关系也变成那样。 维伽尔提起了灯，紧紧牵住伊灵的手，循循善诱：“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说着他迈步便往前走，伊灵顺从地跟着他，内心却在不停地与诱惑抗争。 一个自己翘起下巴不屑地说道：“留在他身边，永远做他最好的朋友，不是很好吗？你能够经常见到他，触摸到他，即使他不喜欢你，又怎么样呢。” 另一个自己蹲在地上失落地说道：“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只拿我当朋友。我不可能永远留在他身边，等他有了喜欢的姑娘，甚至结了婚，我会更加痛苦。自欺欺人只是获得了一时的快乐而已啊。” “那就像波文那样勇敢一点，把你的喜欢告诉他！” “不行！我不想失去他！” 伊灵反复拉扯着自己，眼看他们快要走出椴树林了，心急之下扯了扯维伽尔的手，站定不动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殿下。” 维伽尔转头看他，虽然不知道伊灵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保持了充足的耐心：“你说。” 伊灵支支吾吾的，视线上下左右乱瞟，就是不看对面的人，“今晚戴纳殿下的订婚宴布置得很美，以后你的订婚宴……也会这么好看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维伽尔疑惑地挑眉，“我最近没有订婚的想法。” “啊……”伊灵的心微微雀跃了一下，“那，你有喜欢的姑娘吗，殿下？” “喜欢的……姑娘？” “如果是姑娘，我只能告诉你——没有，”维伽尔戏谑地笑了笑，试探道，“你问我有没有，难道你有？” “我当然没有！”伊灵慌张地辩解，“我只是好奇，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维伽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伊灵一眼，在他低头躲避时轻轻一笑，然后把他拉到身边，两人肩并着肩，借着一盏夜灯的光亮继续前行。 “我喜欢勤奋善良、聪明伶俐的人。” 维伽尔说。 这个描述让伊灵一下子想到了帕米拉。帕米拉正是王子殿下口中那样勤奋善良、聪明伶俐的优秀的姑娘。 不得不说，他们还挺相配。 假如王子殿下喜欢的是如帕米拉一般的姑娘，任谁看了也要夸赞一句天作之合。 伊灵心里一涩，嘴上却言不由衷：“嗯，这真不错，殿下。” 维伽尔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伊灵犹豫地说道：“我喜欢……骄傲的、神气十足的……姑娘。” 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难以攀折。从前作为朋友，伊灵只是崇拜他，但当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有了私心，就想做他最亲密的人，勾下他高傲的头颅。 维伽尔想了想说：“就像那天我在图书馆见过的女孩一样，你喜欢那种类型？” “谁？”伊灵迷惑道。 “半个月前，图书馆的借阅登记室，你的同学。”维伽尔提醒了几个关键词，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但仍能从模糊的记忆里筛出一张面孔，似乎的确是伊灵说的那样。 骄傲、神气十足。 “你说的是帕米拉？！” 伊灵张大了嘴，难过立马弥漫上了心头。 不过是一面之缘，王子殿下居然还记得帕米拉，看来他真的喜欢这样的姑娘…… 维伽尔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毫不在意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他只在意伊灵的答案。 喜欢，或者，不喜欢。 而伊灵思绪已然混乱了，他心不在焉地说：“……或许吧，我也不清楚。” -------------------- 帕米拉惨遭背锅。 帕米拉：你们两个臭男人离美女远一点啦！我才不要当小情侣的绊脚石！ 第61章 茶杯 “你不清楚？”维伽尔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许多。 伊灵眼神晦暗：“我不喜欢帕米拉……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喜欢那种类型的人。” ——所以，我不会跟你抢姑娘的，殿下。 这份言外之意连同苦涩的心情被伊灵一道咽进了肚子里，他眨了眨冒着酸气的眼睛，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侧头对维伽尔笑说：“我有点冷，我们快回去吧，殿下。” 而维伽尔哼了一声说道：“你最好是不喜欢她。” 说着他先跨出一步，原本的并肩而行也变成了一前一后，两人之间错开了半臂的距离。 伊灵垂着头跟在维伽尔身后，一路没再开口说话，没过多久，便走到了马车。 阿契尔面露焦急地等候在马车旁，见到他们后立刻迎了上来，接着略带指责意味地对伊灵说：“您为什么突然在宴会上跑出去，伊灵先生？您的这个鲁莽的举动搅合了整个宴会，殿下不顾国王陛下的反对坚持要出来找您……” “好了，别说了，阿契尔。” 维伽尔不悦地打断了他忠心的仆人，转身扶住伊灵的手臂：“你先上去。” 伊灵点了点头，只对阿契尔投去一记抱歉的眼神，随后进了马车车厢。 车里非常暖和，茶水还微微氤氲着热气，伊灵沉默地坐着，脸颊很快红扑扑一片，但他还是舍不得把披风解下来。 维伽尔坐在他身边，看他跟木偶一般一直不声不响的，疑心他是在思考之前关于“喜欢谁”的话题，拧了拧眉，下意识想转移伊灵的注意力，便端了杯茶递到他面前：“你不是冷吗？” “谢谢。”伊灵接过，咕咚几下喝完，把放回桌上。 维伽尔听到这声“谢谢”面色一冷，他只觉得伊灵的态度又变得客气起来，好像一只蜗牛往外探了探触角，发现不对劲便马上又缩回壳里了。 他忍不住猜测伊灵是不是对他干预他喜欢谁感到不满。 可伊灵为什么不满，按照他的说法，他并没有喜欢上哪个具体的人，他只是喜欢那种类型…… 难道他是在说谎？ 维伽尔烦躁地倒了一杯茶，正要喝时，伊灵瞪着漂亮的眼珠惊呼道：“等一等，殿下！” 他小心指了指茶杯，提醒说：“那是我用过的杯子，殿下，你重新再拿一个吧。” “……不，我就用这个。” 维伽尔声音淡淡，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说完就把那盏茶送进了嘴里。 伊灵瞠目结舌。 以前他和王子殿下的关系虽然不错，但也远远没到可以共用茶具的地步。他倒是无所谓，毕竟那是他喜欢的人，可王子殿下…… 伊灵纠结地看着维伽尔欲言又止，他知道王子殿下一向注重洁净，用别人的茶杯喝水，他真的不嫌脏吗？ 维伽尔喝完以后瞟了一眼伊灵，赌气似的又倒了一杯喝了，终于，在伊灵的持续性震惊中，他扬起下巴说道：“这没什么，我不嫌弃你。” “……嗯。” 伊灵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车厢里凝固的氛围逐渐升温，阿契尔早在上车前就被维伽尔赶去和马车夫一块儿吹夜风了，故而碍不着他们。 伊灵沉寂的心因为这个插曲恢复了跳动，他踌躇地想道：我在王子殿下那儿也算是一个特别的朋友了吧，他竟然不嫌弃和我共用一个杯子！ 可没高兴一会儿他又想到了帕米拉，王子殿下到底喜不喜欢她呢？说喜欢吧，他们只见过一面；说不喜欢吧，以王子殿下这样目中无人的性格，他却还记得帕米拉…… 伊灵偷偷觑着维伽尔的侧脸，一瞬间想毫无顾忌地把这个问题问清楚，可他凭什么问呢，他又不是王子殿下的、爱人。 就在这时，维伽尔忽然转过脸来，正好对上伊灵还没来得及撇开的视线，伊灵紧张地挺直了背，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的软肉，痛感让他勇气倍增，于是一个冲动，他喊出了三秒钟后让他后悔莫及的话。 “你喜欢谁，殿下？是帕米拉吗？” 维伽尔意外且困惑：“我不是说了——我没有喜欢的姑娘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帕米拉？” 伊灵满面通红，支吾道：“你、你只见了帕米拉一面，就记住她了。” “可我不仅能记住她，我还能记住很多人——”维伽尔好笑道，“戈尔德家的小子、污蔑你的那个矮子，还有你的老师邓普斯教授，我都记住了。” “我记住了谁，这不代表什么。他们都不在我心里。” 维伽尔轻轻一笑，似有柔情在他墨绿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哦，我知道了。”伊灵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但他明白一时的轻松也只是徒劳，王子殿下总有订婚、结婚的那一天，他身边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亲密的朋友。 伊灵说道：“那谁在你心里呢，殿下？” “我的家人，父亲、母亲，戴纳那家伙勉强算进去……”维伽尔想了想，“还有阿契尔，还有……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 伊灵眼含期待。 “对，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伊灵。” 维伽尔慢悠悠地说。 伊灵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他歪了歪脑袋，无比真诚地看向维伽尔：“真谢谢你，殿下。我想说，我也是，你也在我的心里。” 维伽尔满意颔首，掐了一把身边男孩的脸蛋，“所以，你是在为这个不开心？” 伊灵难为情道：“不……我只是害怕将来有一天，你拥有了新朋友，那……我们就不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了。” 其实，当下这种情况可能是最好的了。那个注定要成为维伽尔另一半的姑娘还没出现，作为好朋友的伊灵才得以享受了最特殊的待遇。 他必须好好珍惜现在。 伊灵把披风脱下，仔细折叠好放在腿上，他不舍地抚摸着披风上精致的绣花，扭过脸面对维伽尔严肃而认真地说：“我们永远做对方最好的朋友，你说好不好，殿下？” 第62章 触摸 维伽尔若有所思地定睛看了男孩一会儿，才说道：“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伊灵。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那么它会实现的。” 说话间马车驶进了王宫大门，很快在临时停车的草坪上停住了，卫兵首席阿狄森等维伽尔下车后对他行了个屈膝礼，说：“晚上好，殿下。陛下想要和您就戴纳殿下的订婚宴谈一谈，他等您很久了。” 听到这话，伊灵迅速看向维伽尔，他猜到这一定和王子殿下提前离开宴会有关，而王子殿下提前离开宴会，是为了来找他。 “好，我知道了。” 维伽尔点头，转头对伊灵说道：“你先回去，让阿契尔陪你一起。” 伊灵低低地“嗯”了一声，看着维伽尔越走越远，心里涌上几分自责。 其实他并不后悔，不然他也不可能误打误撞地找到月神与母亲黛安之间的联系。只是，在他离开之前，至少应该先跟王子殿下或是阿契尔打声招呼。 “我们走吧，伊灵先生。” 站在一旁的阿契尔漠然说道。 在这种时候，阿契尔完全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和颜悦色地对待伊灵，在他眼里，伊灵成为了一块阻碍维伽尔殿下通往幸福之路的绊脚石。 伊灵和维伽尔殿下的过分亲密让人不安，而维伽尔殿下对伊灵愈来愈多的关注也让他无法心平气和。 这不正常！ 阿契尔在心底呐喊。 虽然他很不想把维伽尔殿下与那个喜欢男人的卫兵小队长伯尼联系起来，但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或许在某方面，他们的确是类似的。 对主人习惯性服从的阿契尔不能干涉维伽尔的决定，他只好把怨气全朝伊灵发泄。 可喜的是，阿契尔的发泄仅限于说些挑拨离间的话，他也并不是一个坏人，做不出什么究极可恶的事情。 “抱歉，阿契尔。” 伊灵靠近了阿契尔一些，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这两人相比，阿契尔更高一些，他从小吃着王宫里丰盛的食物长大，后天条件比伊灵好太多了。 “这句抱歉你不该对我说，伊灵先生。” 阿契尔忍住不耐，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勉强保住了作为一名王室高级男仆的礼仪和体面。 “我当然也会向殿下道歉，”伊灵诚恳地说道，“但我觉得你也需要我的道歉。我不管不顾地走了，你肯定承受了许多压力。要是殿下没有找到我，他可能会怪你，即使他不怪你，你也会怪自己。我是为这个道歉的，阿契尔。” “殿下不会怪我，我也不会怪自己。你实在过于自以为是了，伊灵先生。” 阿契尔面不改色地嘴硬道，心里却已经认同了伊灵说的那番话。 在一分一秒的等待过程中，他无数次担忧伊灵会不会碰上什么坏人。明萨鲁是这片大陆上治安最好的城市，可即使是这样，几年前还发生过凶杀案呢，凶手据说是一个高明的神术师，至今逃逸在外，估计是流落到哪个偏僻的小地方去当堕落者了。 “好吧。”伊灵抿了抿唇，沉默了。 回到房间，伊灵在盥洗室洗漱完换上睡袍，坐在床边翻起了书。 他仔细留意着门外的动静，想亲口对王子殿下说一声抱歉和晚安，可没看多久，他却困倦地慢慢靠在床头睡着了。 伊灵进入梦乡不过一刻钟，维伽尔神色冰冷地回来了。 就在刚刚，他与他的父亲国王陛下大吵了一架。国王陛下严厉批评了他任性的做法，认为他伤害了戴纳的心，影响了兄弟俩的感情。 “你为什么把一个朋友看得比你哥哥还要重要？！我不能理解你，孩子。” 国王陛下说道：“明天去跟你哥哥道歉吧。虽然你们平时遇到对方总是争吵，但今天他是真的伤心了。” 这一场谈话最后以维伽尔妥协告终。 阿契尔一直守在门口，一见到维伽尔就上前去询问他需不需要夜宵——维伽尔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吃上东西。 维伽尔摆了摆手，“我先去看看伊灵。他晚上大概也没吃晚餐，你们给他准备了食物吗？” 阿契尔心虚道：“伊灵先生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维伽尔皱眉道：“那把我的那份端过来。” “我让厨房再做一份就好，殿下。” 涉及到维伽尔殿下的身体健康，阿契尔绝对不能听之任之，他说完以后迅速退下，没留给主人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于是，维伽尔罕见地在这个对他百依百顺的仆人身上吃瘪了，他无奈笑了一声，然后推开伊灵的房门，看到男孩正对着他的恬静的睡颜。 或许是做了什么不美妙的梦，男孩眉头紧蹙，睫毛时不时抖动一下，泛红的脸如傍晚的云霞，绮丽而鲜艳。 从他睡袍的领口看去，一片平坦洁白的胸膛欲拒还迎地展现在维伽尔眼前，男孩是侧头睡着的，精致的锁骨凹下一个浅浅的窝，修长的颈分外好看。 维伽尔弯下腰，一只手从男孩的下巴开始抚摸，沿着颈线渐渐滑到肩膀，他在往上走还是往下走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手指轻柔地上移，最后指尖停在了后颈窝，来回揉了揉。 软滑的触感让他的心奇异地融化了，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伊灵呓语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抬头就看见王子殿下站在他面前，惊喜道：“你回来了，殿下。” “嗯。” 维伽尔不慌不忙收回了手，坐了下来，问他说：“你怎么不躺进被子里睡？” “我……”伊灵飞快眨了眨眼，拘束地说，“我想等你回来。怎么样，国王陛下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他是我的父亲，怎么会为难我。”维伽尔说道。 伊灵放下心来，“今晚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一定会通知你的。” “那你可要记住了，伊灵。” 维伽尔捏着伊灵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笑吟吟地替他拉紧了睡袍的系带，伊灵扫他一眼，心口咚咚的跳，偏偏维伽尔还放慢了动作，他不禁感到口干舌燥。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 维伽尔慢条斯理打了个结，却仍然只是笑着看他。 见维伽尔不说话，伊灵赶忙喊道：“请进！” 来人是阿契尔。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仆。 阿契尔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盛满了新鲜出炉的各色甜点，还有两碗乳粥和葡萄酒。两个男仆手里端的是洗手用的清水和毛巾。 一看到那些食物，伊灵的肚子立马咕噜叫起来了。 他羞赧地微红了脸：“我饿了，殿下。” 维伽尔点头：“嗯，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吃饭。” -------------------- 大家不要轻易学习维伽尔这种略带痴汉的作风，好感度不够很容易被打！ 第63章 解惑 再次回到学校，伊灵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对波文，他更加能够感同身受；对学业，他也想更加努力，做得比现在更好。 维伽尔全力支持他，不仅送出了自己的教材，还借给他王室私藏的一些绝版书籍。 伊灵争分夺秒地吸收着知识，早起后、午睡前、晚上还经常熬夜，他的这种状态让每天与他形影不离的波文十分不解。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波文说，“我们只是一年级生，其他人都还在学习基础，而你……嘿，让我看看你的书——你竟然在学二年级的神术！” 波文惊异地看着书页上的蚂蚁字，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似的：“你建立了‘通感’？！” “是的。” 伊灵不想再隐瞒下去，费尽心思假装一个正常的一年级生实在有些累。 “……这真是……”波文有些失语，他努力平复了激动的情绪，问伊灵道，“什么时候？” “准确来说，上个学期。”伊灵回答。 “噢！噢！”波文跳了起来，一张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他手舞足蹈，“你是天才！你是天才，你知道吗？！在你以前，我没有听过谁在一年级就能建立‘通感’，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 “我……” 伊灵默默看着他的朋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想：要是波文知道我的母亲是月神，他肯定会晕过去的吧。 波文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邓普斯教授呢？建立‘通感’的初期，很多人会产生不适和混乱感，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进行引导。难道你没有吗？” 伊灵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神的语言”时昏睡了一整天，点了点头：“有。但当时我不懂这些，也并没有人引导我。我只是睡了一天，然后就差不多好了。” 波文奇怪地嘀咕：“睡了一天……你适应得可真快。” “嗯，是吗？” “至少，我哥哥奥斯蒙当年可是适应了一个月呢，”波文说，“伊灵，既然你这样厉害，不是应该学得更轻松吗？你在一年级就把所有内容学完了，那你二年级、三年级学什么呢？” 伊灵抿唇一笑，正色道：“因为我的目标不是学完老师们教授的知识，而是无穷的知识。时间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怕我来不及。” “来不及？”波文说，“你才十六岁，伊灵！你的时间还有很多！你太辛苦了……” 我来得及，我的母亲黛安来不及呀。 伊灵心想道。 她等了我十六年，不能再等下去了。 ＊ 百忙之中，伊灵抽空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他有些疑问需要院长赫德森先生亲自解答。 关于录取通知书，关于黛安。 赫德森先生坐在桌前，见到伊灵进来放下了手中的笔，一脸慈爱道：“你找我什么事，孩子？你受欺负了吗？” “我没有受欺负，赫德森先生，”伊灵对他鞠了一躬，“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希望您能为我解惑。” “哦？”赫德森先生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子，“请说。” 伊灵说：“第一个问题，您当初为什么要给我——一个毫无天赋的平民，这么宝贵的机会呢？” “这很好解释，”赫德森先生说，“我看中了你的潜力，孩子。” “那么，”伊灵紧张地攥紧了手，“您是从哪里知道我的？是谁告诉你——在偏远的爱良，有一个……像我这样有潜力的孩子呢？我当时并没有报名。” 赫德森先生：“……” 赫德森先生的眼神探究，试探性地问道：“听上去，你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吗，孩子？” 伊灵呼出一口气，把手握成拳头贴在胸口，“我知道了。我见到她了。” “她？”赫德森先生敲敲桌子，“告诉我，她是谁？” “她是我的母亲。我见到了我的母亲。”伊灵说道。 赫德森先生的胡子颤抖，眼睛迸出亮光，他猛地站了起来：“你在哪儿见到她的，孩子？” 伊灵后退一步，防备地说道：“我希望您能先回答我的问题，赫德森先生。” 赫德森先生轻轻笑了笑：“当然可以。” “你或许不知道，我曾经是月神殿的一名神使。在十几年前的某一天， 月神在梦中启示我，她的孩子遗落在一个叫爱良的小城，她让我在你长大以后把你接回明萨鲁，并且不要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没过多久，月神的神位坍塌，整片大陆的夜晚变得黯淡无光。”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我和图里奥知道……” 图里奥！ 伊灵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赫德森先生的话，“等等！您说的图里奥，他现在在哪儿？” 赫德森先生面色复杂地看了伊灵一眼：“你不知道吗？图里奥，就是大名鼎鼎的杜鲁门公爵。这是他上学时用的名字。” 赫德森先生似乎对杜鲁门公爵观感很不好，他说到“大名鼎鼎”时明显嗤笑了一声。 “你既然见过了你的母亲，那你也该知道了你的父亲是谁，他——” “我不知道！”伊灵祈求道，“请别再提他，继续说说我母亲的事情吧，赫德森先生。” 伊灵心里有些难受。 他之前和杜鲁门公爵见过好几次，他们还说了话，可杜鲁门公爵没有跟他说实话。他甚至编造出来另外一个亲生父亲，说自己是受人所托。 杜鲁门公爵大概根本不想和他相认。 既然这样，那他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赫德森先生叹了口气：“神无情无欲，当一个神有了私心，他就不再合格，神位注定不稳。月神与人类有了私情，这是一场灾难，这份爱情毁灭了她。” “怎样才能挽救她呢？”伊灵焦急地问。 “我不知道。” 赫德森先生说：“神与人的联系微弱，图里奥获得了月神的青睐，才得以精通神的语言，从而一跃成为优等生。但那毕竟不属于他，所以他也有没法看懂的书。而你不同，孩子。” “你天生属于那个世界。也许，你能找到办法。” 赫德森先生从上锁的抽屉里翻出一把古朴的钥匙，递到伊灵眼前。 “这把钥匙能打开红荆学院图书馆所有的门。” 伊灵渴望地看着那把钥匙，咽了咽口水，理智跑出来制止了他：“可我是一年级生。” 赫德森先生笑说：“既然已经为你破例了一次，再破例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伊灵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您！” “好孩子，现在，你能回答我那个问题了吗？”赫德森先生戏谑地说。 什么问题？ 伊灵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翻找出他们的对话记录，这才笑着说道：“明萨鲁北郊，椴树林，我是那儿的月神殿见到她的。” -------------------- 感慨一下，差生变优生虽然非常励志，但在10身上，他的起跑线原本就甩别人一大截啊。 第64章 扉页（修） 除了送给伊灵一把“万能钥匙”，赫德森先生还通知图书馆开放了他的借阅权限，这意味着伊灵不仅可以在图书馆看，还能借回宿舍看。 他把这个好消息用纸条告诉了王子殿下。 「亲爱的殿下：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的院长大人——赫德森先生把图书馆的钥匙送给了我！以后我不用再麻烦你帮我借书了！另外，我还知道了我的父亲是谁。只是……我不想承认他就是我的父亲，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不再需要我了。 伊灵」 王子殿下很快回复了伊灵。 「容我冒昧地猜测一下，你的父亲，是议政厅的那位副手大人吗？」 伊灵惊讶极了，王子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他立刻写了纸条询问。不过一会儿，就收到了回信。 「你看过一本叫做《杜鲁门公爵传记》的书吗？真相就藏在扉页的小字里。」 《杜鲁门公爵传记》？！ 伊灵当然看过，不过那本书是波文借给他看的，他看完后就还回去了。扉页的小字？他是遗漏了什么吗？ 伊灵抓心挠肺，转头看向波文：“嘿，波文，你的那本《杜鲁门公爵传记》还放在学校吗？” 波文意外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我带回家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不是看完了吗？” “有些东西我得再确认一遍，”伊灵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波文，“波文，你还记得那本书扉页写了什么吗？” “扉页？”波文摸了摸下巴，“哪个人看书会看扉页？那里一般用来介绍作者，如果是传记的话，还会介绍一下传记人。” “你要是真的想看，礼堂教室的公共书柜里有一本，是兰伯特带来的。明天上学趁着课间悄悄去翻一翻好了。” 翌日。 第一堂课是音乐课。 下课后伊灵对波文使了一个眼色，偷偷溜去了公共书柜。 公共书柜一共两排，伊灵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立在书柜上的那本《杜鲁门公爵传记》。 他抽出来，翻开扉页，在最下面的几行小字中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公爵曾用名：图里奥……” 原来是这样。 所以王子殿下那么早就知道了他的父亲是谁，却装模作样地帮他找名单，还不告诉他！ 伊灵有些气恼。 这时他听见一声“咳咳”，这是他和波文约定的暗号。 有人来了。 伊灵赶忙把书合上放了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是兰伯特。 他脸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对伊灵说：“我看到了！你别想抵赖！” 伊灵故作从容：“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把我父亲的传记从书柜里拿下来，翻了两页……”兰伯特笑眯眯地说。 “不，你看错了，我只翻了一页。” 兰伯特喊道：“反正，不管是一页还是两页，你就是看了！我没说错吧？” “……嗯，是的。但这里是公共书柜，我有看书的权利，这没什么值得宣扬的。”伊灵说道。 “可你是第一个看这本书的人。”兰伯特声音低落下去，他下意识忽略了给他捧场象征性来翻了翻书的跟班们。 还不是因为你太嚣张！弄得同学们宁肯私下里看，也不来公共书柜看你带来的书！ 伊灵默默在心里说。 “你怎么会想到要看这本书？”兰伯特问道。 伊灵反问他道：“兰伯特，你知道你的父亲杜鲁门公爵有一个叫‘图里奥’的名字吗？” “啊？”兰伯特瞪了瞪眼，“他有这个名字吗？” 见伊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兰伯特哼了一声，“即使我不知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对贵族们来说，姓氏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名字，别说是换一个，就是换十个也不奇怪。” “那……”伊灵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在你眼中，杜鲁门公爵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看着兰伯特，忽然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才塑造出了这么一个张牙舞爪、任性十足的男孩呢。 “他是个大忙人。小时候，我身边经常只有仆人陪我一起玩，所有人都哄着我，对我有求必应。可我只想要他来陪我。” 兰伯特狠狠皱起眉头，瘪嘴说道。 伊灵注意到，在兰伯特的话里，另一个角色是完全缺席的，于是问道：“那你母亲呢？她也不能陪你吗？” 兰伯特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挑眉质问伊灵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关你什么事儿？” 伊灵虽然和兰伯特一向不对付，可也不想戳人伤疤，“呃，抱歉！这是你的隐私，我不该问——” “我的母亲在我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只在墙上挂着的画里见过她，”兰伯特沮丧地靠在书柜上，原本的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的朋友们都知道。” 伊灵被兰伯特这突如其来的示弱吓了一跳，可善良的天性让他无法忽视别人的难过，他走近了两步，凑过去看兰伯特的脸，有些生硬地安慰他说：“没关系，你还有杜鲁门公爵。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那你呢？”兰伯特说，“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吗？上次我听见了你和我父亲的对话，他说他认识你的父母，还让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去找他。我本来以为你或许会要很多很多钱，结果你倒是很识趣，一次都没有找过他。” 听到这句“识趣”的夸奖，伊灵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找到了。” “真的？！这么快吗！”兰伯特纳闷道，“你是怎么找到的？是通过名字吗？我记得我父亲说过——你父母的名字是……是什么……” 伊灵生怕他想起来以后会猜出真相，硬着头皮打断他的回忆：“我是误打误撞找到他们的。我的母亲生了点病……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月神的状态确实和人类生病没有多大区别，而杜鲁门公爵，伊灵只能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兰伯特面露同情，他想起自己以前处处针对伊灵的恶劣行为，一下子愧疚起来，他讷讷道：“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允许你来找我帮忙，如果我解决不了，我就找我的父亲帮你。” 下一堂课快要开始了，兰伯特踮起脚尖把那本传记取下来，塞进伊灵怀里，“嘿，这本书送你了。” 说着他转头跑走，像是害怕被谁看到。 “喂！”伊灵看着兰伯特飞快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可是我不想要啊。” 不管是这本书，还是你们的帮助，我都不想要。 他从书柜的另一头走出去，在转角处看到蹲在地上石化了的波文，伊灵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说：“你怎么藏在这儿？我以为你给我报完信后直接走了呢。” “光明神作证！我本来是想等兰伯特走了以后再出来的，结果你们一直在聊天——”波文扶着墙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面带戏谑，“我该庆幸自己没走吗？伊灵，你总是有那么那么多的秘密，现在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些，你该怎么办呢？” “啊……”伊灵立在原地仔细想了一会儿，对着波文严肃地请求道，“那么，请你帮我保密，好不好？” -------------------- 波文：哪个人看书会看扉页？ 维伽尔：我不是人？ 第65章 试探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波文颔首道。 “谢谢你，波文。” 伊灵真诚地说道，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走向礼堂教室。 “对了，”波文突然回头，语气似乎有些奇怪，“你的所有秘密，那位二王子殿下都知道吗？” 伊灵先是点了点头，可马上，他想起了什么，“不，有一个他不知道。” 这个秘密伊灵原本想深埋心底，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与他有着相似经历的波文，伊灵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垂下眼皮，低声说道：“我想我能理解你了，波文。我正在走上一条没有尽头、也看不见希望的路。” 伊灵说得不清不楚，波文却立刻明白了他的好朋友可能在苦恼些什么，从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现在听来，当局者已经不再懵懂了。 波文说：“你没有告诉他吗？” “没有。我不如你勇敢，波文。”伊灵苦涩地笑了一下，说着就要继续往前走。 波文拦住了他，无比认真地说：“你该去试一试，伊灵。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不！”伊灵惊恐地摇头，“或许他有答应我的可能，但我不敢赌，你懂吗，波文？” “你看看我们，伊灵，”波文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们不依旧是好朋友吗？” “我们只是例外，你知道的，波文。我们还能做好朋友，是因为我不介意，而你也放弃了对我的喜欢。但我怎么能保证他也不介意？”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波文弯下腰来看着伊灵，他眼神复杂，盯了一会儿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听着，伊灵。我可以帮你。” 于是当晚，在完成了一天的功课之后，伊灵坐在了书桌前，他愁眉苦脸地取出王子殿下送给他的特制信纸，迟迟下不了笔。 波文站在他身后，指了指桌上的摆钟催促他说：“你已经对着这张空白的纸发了至少一刻钟的呆了，伊灵。” “这么做真的有用吗，万一他没来怎么办？”伊灵仰头看向波文，“要不算了吧，波文。我还不如多看一会儿书呢。” “不，你必须写——你其实并没有那么排斥对不对？你放心好了，伊灵，我清楚你在担忧什么，万一维伽尔殿下没来，我们完全可以说——这只是一场恶作剧。”波文坚定地说道，他的声音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诱惑着伊灵写下了开头。 “亲爱的殿下……” “好的！接下来听我说，你该这么写——”波文的嘴角漾起一个鼓励的微笑。 「亲爱的殿下： 我今天遭遇了一件烦心事儿，这件事情有些特殊，我特意写给你看，想征询你的建议。 就在上午，波文向我表白了。是的，你没看错，也不是我用词不当，事实的确如此——波文，向我表白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表白，虽然……他是一个男孩。 波文说他对我一见钟情，而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日。这也就是说，他足足喜欢了我十个月！ 这份心意非常感人，而我也真的有所触动。波文给了我一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现在将近十点钟了，还有两个小时我就要给他答复，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期待你的回信。 你的好朋友伊灵」 落下最后一笔，波文前后把这短短的一封信检查了三遍，才让伊灵送了出去。 眼见信纸折叠成的玫瑰倏地飞走，伊灵的心高高提了起来，他伫立在窗前，夜灯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细致到侧脸的睫毛也跟着主人一颤一颤。 “爱情通常伴生着嫉妒和独占欲。如果维伽尔殿下对你有一丁点特别的想法，那他一定受不了有人比他先表白，同样——也受不了一直守候在身边的人答应了别人的求爱。” 波文胸有成竹地说。 以上都是他的经验之谈，而这份经验，是从伊灵身上得到的。 波文不由得为自己感到辛酸，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心胸宽广吗，他竟然在撮合喜欢的人和情敌在一起！ 伊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悄悄移向摆钟，表盘上秒针还在嘀嗒走着，时间过去十分钟了。 以往他收到回信，差不多就是在十分钟后，为什么这次还没来呢。 伊灵焦急地扶住窗框，紧盯着窗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心跳得越来越快，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情绪从期盼、渴望渐渐滑向了极度的失落。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花树上挂着的烛灯，低下了头。 在伊灵低头的瞬间，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朝他怀里扑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伊灵眼里闪出喜悦的亮光，是王子殿下的回信！ “打开看看他说了什么吧。” 波文提醒他道。 伊灵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他颤抖着手拆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亲爱的伊灵： 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感到非常遗憾。我的建议是，你绝对不能答应他！ 请稍微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赶到。 再次重申我的建议——你绝对、绝对不能答应他！ 维伽尔」 “他只是觉得荒唐而已……” 伊灵的重点放在了第一句话，“他觉得这很荒唐，所以劝我不要答应你。” 波文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一团黑影“啪”的一下从窗户那儿砸了进来，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后停在脚边。 波文捡起它，那是一团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团，看上去和伊灵的那封回信是同样的材质，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是维伽尔写的。 “还有一封？” 他们打开纸团，皱巴巴的信纸上就写着一行字，字迹却不似前一封美观。 那行字是—— “我奉劝你离伊灵远一些，小戈尔德爵士！” 是维伽尔的语气没错。 右下方还盖了一个印章。 “嘿，他在威胁我，”波文用手指点了点那个红色的印章，对伊灵说，“这是王室的徽章。” 第66章 表白 事实上，伊灵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他的脖子上正挂着一个呢。 “你看到了吗，伊灵？” 波文饶有兴味地说：“这就是他的嫉妒和独占欲啊。” 伊灵心里冒出一丝甜意，他将这两张信纸妥帖地收好，然后走到窗前往远处看。他能望见铺了鹅卵石的小路曲折地延伸出去，两旁的花树扑簌簌落着花瓣，视线的尽头是一个由园丁精心修剪过的蔷薇花坛，在夜灯的映照下显得尤为娇艳。 “如果是驾驶快马，从王宫到这儿最多只需半个小时。” 波文一边踱步，一边计算出了维伽尔的路程耗时，自言自语道： “待会儿他一来，我就躲进盥洗室……或许他还想跟我打一架，可我是绝不可能打得过他的……毕竟他是个二年级生，他制服我，只需要一个迷魂术。” “我不会让事情落到那种地步的，波文。”伊灵愧疚地说，“我会跟他说清楚，你只是为了帮我。” “但我是真的对你表白了不是吗？”波文从衣柜里取出他的一套校服，径直走向盥洗室，“现在我该换衣服了，万一我们打了起来，我想——至少我不能在逃跑的时候还穿着睡袍。” “……” 伊灵茫然眨了眨眼，虽说王子殿下在外人眼中一向是高傲冷漠的形象，但也没凶残到一见面就打架的程度吧。 他想说些什么，看了看紧闭的盥洗室又咽回去了，等波文出来以后，他看到波文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心里突然忐忑了起来。 他们有没有可能，猜错了王子殿下的心思？ 在这两封信里，王子殿下并没有真切地透露出什么不得了的信息。他只说了他不建议自己答应波文的表白，以及他马上会赶过来。 那他赶过来干什么呢？ 这点王子殿下没有说。 没准儿他过来只是为了阻止这桩他口中的“荒唐事儿”呢。 这样想着，伊灵的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波文见他眉眼耷拉下来，问道：“你怎么啦？” “我没有信心。”伊灵沮丧地摇了摇脑袋。 要是一开始就不抱希望，他现在可能也没有这么紧张。但正因为他已经心存幻想，就更加担忧事情会走向另外一种结局。总之，这个幻想一旦破灭，他必将承受极大的痛苦。 “你的表现像极了之前的我。” 波文笑着说道。 “在决定向你表白的那天、那个下午，我就是像你现在这样不安，我记得当时我们还在上课，老师讲了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失败了该怎么办。” 波文自嘲地笑了一声：“最后我确实失败了。” 伊灵无意勾起这段不算愉快的过去——尽管这个过去就在一个月前。他说：“在这里，看，窗户旁边，我们在这里分享了同一条黄油面包。我们约定以后永远都是好朋友。” 伊灵之所以提到这个，是想要把波文的注意力从失败的告白经历转移出来。同时也开导他——这没什么，他们依旧是朋友。 波文意会了伊灵的用心，他扬起嘴角接着说道：“我失败了，但你一定会成功。” “他来了。” 伊灵看向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远远地从小路尽头走过来。 他大步走路时左右摇曳的金色长发，他紧蹙的眉、抿起的唇，以及行动间翻卷的袍角。 那人原本直视前方，不知是不是伊灵的错觉，他似乎撩起眼皮往这边扫了一眼。 伊灵几乎是立时后退了一步，他紧紧拽着窗纱，呼吸急促了许多。 胸口砰砰地跳了起来，他额头上沁出大片的冷汗。 他上来了，他上来了。 这里是三楼，维伽尔大约还有一分钟就能到他的房间门口。 伊灵狠狠闭了闭眼睛，又很快睁开。他毫不瞬目地盯着桌上的摆钟，默念着开始数数。 「一、二、三……」 胸膛里回音咚咚。 「十、十二……」 他的手也颤抖了。 “你看上去很不好，伊灵。” 陪在身边的波文担忧地看着他。 伊灵无暇回复朋友的关心，他思绪混乱，仅仅能分出那么一丁点理智来——这一丁点正被他用于数数。 「四十八、四十九……」 快要到五十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伊灵。”波文拍了拍伊灵的肩膀，“祝你好运。” “谢谢。” 伊灵愣愣地道了声谢，看着波文飞快地闪进了盥洗室，他抬起僵硬的腿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后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正是维伽尔。 他脸色铁青得吓人，见到伊灵时才稍微缓和了表情。他牵起伊灵的手，快步走进房间逡巡了一圈。 “戈尔德家的小子呢？” 伊灵磕磕绊绊道：“波文他、他走了。” “他走了。” 维伽尔复述了一遍，目光在盥洗室合上的木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他是否离开了这里，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伊灵，你上周学习的追踪术恰好适用于这种情况。” “只要他没有走得太远，且刚走不久。” 伊灵支吾着不接话。 “你不想练习一次吗？”维伽尔挑眉，“那我来。” 他说着就要挥起右手。 情急之下，伊灵赶忙抱住他的腰，颤声喊道：“我有话要对你说，殿下！” “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伊灵仰起了头，恳求地望向维伽尔。 维伽尔盯着他看了几眼才说：“好。你说。” “我……”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伊灵脸颊绯红，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绞尽脑汁地想要用一些其他的词语来代替那一句“喜欢”，却怎么也编不出来。 这时他瞥见了他的衣柜。 于是伊灵把维伽尔带到了衣柜前。 他从寥寥无几的衣服中取出一件披风，小心地抖落开来，“你还记得这件衣服吗？” 维伽尔点头：“我记得。这是我披在你身上的。” “你给我披的？”伊灵纳闷道，“可你那天说，是阿契尔给我披的衣服。” “……” 维伽尔脸色闪过一丝狼狈。 “或许是你记错了。嗯，也可能是我说错了。这不重要，伊灵。” 伊灵只好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我很喜欢这件披风……我经常、经常抱着它睡觉，它的味道也很好闻——” 维伽尔不明所以：“你想说的话就是这个？只要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更多。” “不，关键不是这个。” 伊灵眼里渐渐晕出水迹，琥珀色的眼瞳闪闪发亮，他喉口发涩：“我喜欢这件衣服，不是因为这件衣服本身，而是因为他的主人。” “我每次抱着它睡觉的时候，想的是它的主人。” “我喜欢它主人身上的味道，所以也喜欢它的味道。” 伊灵哽咽了一下，“这才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第67章 爱人 一鼓作气说完这些之后，伊灵的勇气全部耗光了。他不敢去看对面那人的反应，逃避地低下了头，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儿，只听维伽尔说道：“你的意思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双手捧起伊灵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对我有些特别的想法。是这样吗，伊灵？” 伊灵抬起眼睛慌张地瞟了维伽尔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 他点了点头，声音细小到几乎无法分辨：“嗯。” “那……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好吗？” 伊灵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他剧烈地喘着气，眼前一片模糊，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舌头，让他发声困难，而同时——胸膛里不断有一股渴慕生出，层层叠叠翻涌着堆积上来，冲破了他的藩篱。 他不再犹豫：“我……” “我喜欢你。” 伊灵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你说不出口，那就我来说，”维伽尔弯起嘴角，眼神温柔，“我喜欢你，伊灵。” 伊灵惊讶极了，王子殿下真的知道这句喜欢代表着什么吗？ 他补充道：“我说的‘喜欢’，是爱人之间的喜欢，不是对小猫小狗的喜欢。”这一点还要多亏波文，是他让他明白了不同‘喜欢’的区别。 “你以为我对你是哪种喜欢？”维伽尔说，“我不是傻瓜，我分得清楚。” “可是……” 伊灵说：“你是在知道我是雪球以后才跟我做朋友的。在这之前，你对我与对待其他人一样态度冷淡，甚至更加恶劣。有时候我会想，要不是因为我能变猫，或许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另眼相待。” 他尽力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隐忧。 “你说得没错。假如你不是雪球，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在你身上投入过多关注。但我要告诉你的是——” 维伽尔正色道： “雪球只是提供了一个我们认识的机会，它能拉近我们的关系，却无法使我喜欢上你。我对你的喜欢，除了最初因为你是雪球而产生的好感，更多的是在我们相处时点滴积累起来的。” “即使雪球不是你，是另一个人，我不会妒忌他有别的朋友，也不会为了一封信就匆忙赶过来。” “这样，你还要说我分不清楚吗？” 维伽尔的那番话深刻打动了伊灵的心，他想说些什么来回应维伽尔，却一时讷言，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急得落泪，维伽尔把他脸上的泪珠抹掉，低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印在他的眼睛上。 他感到那一小块皮肤呲的被燎了一下，留下滚烫的印记。 一双手从他的脸上移开，沿着肩膀滑下，在他的背后扣住。 然后，维伽尔紧紧拥抱了他。 “我喜欢你。” 维伽尔再次说道。 伊灵靠在他的怀里，耳边是他的心跳。他渐渐与这心跳融为一体。 伊灵回搂住了维伽尔，“我也喜欢你。” * 桌上的摆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往常这个时候，伊灵刚刚睡下。 而此时，他在与王子殿下亲密搂抱了快一刻钟后，陷入了他该睡哪儿的苦恼。 维伽尔强烈反对他继续住在宿舍，理由非常明确——不能让他和一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人整天待在一起。 他希望伊灵能够跟他回王宫去。 而伊灵并不这么想。 对他来说，好好学习现在是最重要的。维伽尔的身份注定他无法低调，他要是每天同他一起上学、放学，绝对会引来学校里一大批人的瞩目。 之前维伽尔仅仅只是帮他作了个证，就有同学好奇地跑来问东问西。更别提再进一步的关系了。 两人僵持不下，可波文还困在盥洗室呢。伊灵见自己实在没办法说服维伽尔，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你愿意陪我去看看明萨鲁的港口吗？” “今晚？” “嗯，只要你愿意，我们立刻出发。” 三分钟后，伊灵骑在了马上。他的身后，维伽尔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拽着缰绳，他们朝这片大陆上最繁华的港口前进。 深夜路上行人稀少，直至港口区前，他们都骑得很快。 等到了港口区，两人下了马，伊灵牵着维伽尔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座塔楼下。身边不断有赶路的旅人匆忙路过，维伽尔出门时戴了披风的兜帽，所以并没有人认出他。 “我们上去吧，上面风光很好。” 伊灵说道。 “听起来——你曾经看过？”维伽尔问道。 伊灵笑着说道：“以前还是雪球的时候，我会爬上去看一看。” “这可真不错，”维伽尔说，“我从小在明萨鲁长大，可这座塔楼我一次也没进来过。” 说话间，两人爬到了最顶上。黑漆漆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沉甸甸地压在人们头顶。那里没有一点亮色，看久了心情仿佛也会变得沉重起来。 伊灵说的风光是指远处的海面。 一艘艘船从明萨鲁港口驶离，张扬着各色的旗帜。船上无一例外灯火通明，在塔楼上看，它们就如同海里的星星一般闪烁着。 “我们见不着天上的星星，但海里的星星看一看也很好。”伊灵侧头看了维伽尔一眼，自我安慰地说道。 维伽尔望着海面，说：“我有幸见过一次大神术师在暗室里变幻出来的星空。” 伊灵问他：“怎么样？” “恢宏壮观。” 维伽尔感慨道：“比画册里的星空漂亮一百倍！” 伊灵暗暗失落：“要是她还在的话，我们就不用在画册里看了。” 伊灵没说“她”的名字，但两人都知道“她”是谁，也知道伊灵正在寻找解决困局的办法。 “在这件事上，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伊灵？”维伽尔想了想补充道，“除了陪你看书，我还能做什么？” “陪我看书还不够吗？” “陪你看书是作为朋友要做的事，”维伽尔目光炯炯，“而我是你的爱人了，不是吗？” 维伽尔说到“爱人”时完全不觉得羞耻，伊灵却瞬间红了脸，眼神乱飞。 “我暂且只需要你做这些。” 伊灵说道：“图书馆藏书太多，你能陪着我一起找、一起看，这就已经足够啦！” -------------------- 谢谢每一位朋友的海星和留评～下周至少在周四才有更新哦～周一到周三不用等啦～晚安～ 第68章 暂住 “请问你们需要几间房？” 正值深夜，银星旅舍的年轻侍者打了个哈欠，随意扫了一眼新来的客人，一边拿起纸笔一边问道。 此时已过十二点，从塔楼下来后，伊灵和维伽尔一致决定今晚不回学校也不回王宫，离港口最近的银星旅舍理所当然成为了他们的首选。 “两间房，谢谢。” 伊灵出于某种顾虑，抢先说道。 “好的。” 年轻侍者依旧低着头，“我需要登记你们的姓名，以及——请出示一下可以证明你们身份的信物。” “我叫伊灵……没有姓氏，之前我在这里住过，当时我是用红荆学院的入学通知书登记的。”伊灵说道。 “伊灵……好的我记下了……等等！伊、伊灵？”年轻侍者猛地抬头，“是你，小先生！” 这位年轻侍者正是去年开学初为伊灵服务过的那位。隔了将近一年，他还留在这里工作，虽然有时睡不饱觉，但往好处想想，他总能不时拿到一些额外的收入。 “对，是我。”伊灵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能再次见到您真好，这可真是我今天最高兴的事儿啦！” 与好看的人交谈总是会让人精神振奋。年轻侍者对这位伊灵先生印象非常深刻，不是因为他有名无姓，也不是因为他是红荆学院的学生，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足够好看。 年轻侍者飞快写完伊灵的名字和身份信息，“那另一位呢？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是，我们是好朋友，”伊灵说，“是这样的，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不让对面的人受到惊吓。 年轻侍者立刻正色道：“小先生，有一点你必须知道——如果客人想在明萨鲁的旅舍入住，无论是什么特殊情况，最基本的身份登记是不能跳过的。” 这不仅是他的工作职责，也是为了港口区的安全着想。明萨鲁港口区常年人来人往，治安却比很多邻近的小城还要好，一大半要归功于严格的登记手续。 “好吧。” 伊灵悄悄从长袍的袖子底下勾住维伽尔的手晃了晃，想问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维伽尔却反客为主拽住了他的手不放，好在两人的衣服可以遮挡视线，因此他倒不怎么担心会被人看到。 这时年轻侍者已经拿起了笔，他面向穿着披风从头遮到脚的维伽尔，继续问道：“你的名字，先生。” “他的名字——”伊灵原本想替维伽尔回答来着，一是担心高傲的王子殿下过于目中无人，冒犯到人家；二是觉得维伽尔亲自露面，冲击力太大，要是万一不慎引来了什么围观，今晚就真的别想睡个好觉了。 但我们的王子殿下似乎更愿意自己来。 “维伽尔。我的名字是维伽尔。” “好的，维伽尔……”年轻侍者默念了一遍，写着写着笑了起来，“这个名字真不错，我们美丽的二王子殿下也叫这个名字呢。” 他说：“这位先生想必不是明萨鲁人吧。听说维伽尔殿下最讨厌别人跟他用同一个名字，所以最近十多年来，至少在王城，没有父母会给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 王子殿下讨厌别人跟他用同一个名字？伊灵忍不住看了一眼维伽尔。 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伊灵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就无法探知他的心情如何。 “接着是您的姓氏和信物，先生。”年轻侍者说道。 听到这句话，伊灵开始紧张了，他不自觉往前挪了一小步，紧盯着侍者的动作——伊灵预备在他发出尖叫、或是其他任何可能会吸引注意的声音时友好地制止他。 “我的姓氏么……”维伽尔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涅塞。我姓涅塞。”随后他脱下兜帽，慢条斯理地从衣服里取出一枚王室徽章放在侍者面前的柜台上。 “这是我的信物，它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维伽尔淡淡地说：“非常不巧，我就是你口中的二王子殿下。” 年轻侍者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人。 事实上，早在维伽尔脱下兜帽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完全呆住了。金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睛，还有那张精致而冷漠的脸。 这不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王室之花还能是谁？ 一年以前，王室之花游历归来时，年轻侍者也是挤在人群中的一员，他当然认得维伽尔殿下长什么模样。而当那枚王室徽章摆在他面前时，他就更加激动了。 王子殿下平时有机会还可以见一见，可这枚王室徽章他轻易见不着啊！ 气氛沉寂了至少有一分钟，这下伊灵倒不担心侍者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了，他看着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的侍者，小声提醒他道：“现在可以带我们去房间了吗？” “啊——”年轻侍者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抽屉、拿出钥匙，对他们行了一个屈膝礼，“请跟我来，伊灵先生。还有，维伽尔殿下。” 维伽尔收回徽章，两人跟着他上了三楼，在最里边的两个房间门口停下了。 “到了，就在这儿。” 年轻侍者打开房门，把钥匙交到他们手上，尽最大可能保持镇定地说了晚安，可一转身，他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 “天啊，光明神在上，维伽尔殿下竟然来住旅舍了！” 他喃喃自语着下了楼，中途差点又摔一跤。 这一边，伊灵正在不着痕迹地劝说维伽尔回他自己的房间。 当然，是他自以为不着痕迹。 “你不觉得困吗，殿下？”伊灵指着房间里的钟，略显夸张地感叹道，“现在凌晨一点多钟了！而我们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维伽尔说：“我完全不困。你困了，是吗？” “是的，我困了。我想睡觉啦。”伊灵委婉地说道。 “那你睡吧。” 维伽尔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半点想要挪位的意思都没有。 “那你呢，殿下？”伊灵疑惑道。 “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睡。” 维伽尔缓缓说道。 ？ 伊灵眨了眨眼，一时理解不了王子殿下的话。 看着我睡，睡觉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害羞地抗议道：“……可我不习惯这样。” “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伊灵。” 维伽尔并不想把人惹急，他起身走到伊灵旁边，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说道：“送我到门口，好吗？” “嗯。”伊灵点了点头，主动走在前面把门拉开，似乎是迫不及待要赶维伽尔走了。 维伽尔挑了挑眉，一言不发走到门口，转身说道：“晚安，伊灵。” 伊灵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年轻侍者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他扑哧笑了出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晚安，我美丽的王子殿下。”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 如果侍者生活在现代，他第一时间肯定要拿起手机打开社交媒体（dog。 快看我的新封面！分组的色调统一了，我的心事放下了（缓缓松口气。 如果觉得旧封面更好看的宝不要打我，它不好就不好在它是蓝色（不是。 第69章 回校 维伽尔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门，勾着伊灵的脖子往自己怀里一带，“你说什么，伊灵？” “这可不是我说的，殿下，”伊灵仰头眨了眨眼，“这是那位侍者说的。” “所以——你在嘲笑我？”维伽尔说道。 “我不敢嘲笑你，”伊灵说，“我在夸赞你。你的确美丽，不是吗？” 这样的话也只有伊灵敢说了。这里的“敢说”是指对着王子殿下直截了当地说，而不是像侍者那样在背后议论。 实际上，如果不是这一次伊灵就在身旁看着他，维伽尔是一定要出言刻薄几句的。 “好吧，”维伽尔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该说，谢谢你的夸赞？” 伊灵笑了起来：“这次，是真的要说晚安了，殿下。” “晚安。” 维伽尔低头在伊灵额头上亲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一闪而逝，伊灵目送维伽尔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脱了外衣，躺进柔软的床。 他的胸口发烫，整个人像活在梦里一般飘飘然。 回想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宿舍里惴惴地等待一个最后的判决，而几个小时后，他竟然和王子殿下一起住进了旅舍。 他们互相道了喜欢，他们看了明萨鲁港口的深夜，他们从此不再是朋友——至少，不仅仅是朋友。 他们有了更深刻更紧密的关系。 爱人。 就伊灵自己而言，他对这个新身份完全没有实际的感觉。 爱人应该做什么，能够做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懂。 为什么维伽尔能够适应得这么快呢？ 伊灵百思不得其解。 说起来，明明是他想要试探维伽尔的心意的，结果反倒是让维伽尔抢先表了白。 伊灵忍不住猜测，王子殿下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了这份心意呢？比他早，还是比他晚？ 有没有可能，他曾经也同自己一样，为是否告知对方而辗转反侧？ 这样想着，伊灵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进入了黑甜梦乡。 翌日清晨。 伊灵自觉在六点钟醒过来了。他记挂着要赶回学校上课，所以虽然睡得很沉，却能及时醒来。 他匆匆忙忙洗漱完毕，去敲隔壁的房门。手刚刚举起，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伊灵与维伽尔相视一笑，肩并着肩下了楼。 年轻侍者撑着下巴靠在柜台边上，头一点一点的，可怜的他激动得一整晚都不敢睡，生怕自己哪里服务不周到惹来麻烦。 可他真的太困了。 “你好，我们要退房了。” 伊灵小声提醒道。 年轻侍者嚯的一下跳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好的，我这就来！” “劳驾，我们需要退房。”维伽尔戴着兜帽，还是昨晚那一身装扮，他加重了语气，“请尽快。” 侍者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他谦卑地弯下腰：“是！我马上弄好！” 说着他翻开登记册，在伊灵和维伽尔的登记信息后写下日期，然后收回了房间钥匙锁进抽屉里。 此时一个金币叮咚落在了他的眼前。 “不要对任何人说你见过我。” 那位维伽尔殿下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年轻侍者惊喜地拿起金币，飞快藏进口袋里。这可是一个完整的金币啊！ 他心花怒放，大声欢送那两位特殊的客人，“再见，两位先生，祝你们好运！” 早上七点过三刻钟，伊灵和维伽尔坐着马车赶回了红荆学院。 要是只有伊灵一个人的话，他倒是还可以通过变猫来加快速度，不过这次是他和维伽尔两人一起，伊灵只好老老实实地找了一辆马车来坐。 红荆学院八点上课，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所幸早餐他们在路上已经吃过了，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因为他们到的太晚，路上遇见的学生不多，但无一例外都是认识大名鼎鼎的维伽尔殿下的。 见到维伽尔殿下与一个一年级生走在一起，那些人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维伽尔冷冷地自嘲道：“刚进校门就脱下披风大概是我今天做的第一件蠢事。” “你该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以后会有更多——”伊灵认真地说，“谁叫你是维伽尔呢？”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想跟维伽尔同进同出。 “我必须尽快想个办法解决它。”维伽尔说道。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玛丽王后楼”，伊灵停了下来，转身轻轻抱了一下身旁的王子殿下，“我先走啦，晚上见。” 王子殿下皱眉：“中午不能见吗，伊灵？” “午休时间太仓促了，我还有些话要跟波文说清楚呢。”伊灵恳求道。 “好吧。” 维伽尔这次意外地大方，他别有深意地说：“你最好一次性跟他说清楚，以后他可没有机会了。” 伊灵没有多想，利落地答应下来，接着赶在上课前的最后五分钟跑进了礼堂教室。 他气喘吁吁地坐上座位，同桌的波文及时递来一条手帕，“擦擦汗，伊灵。” “谢谢你！”伊灵接过手帕，擦了擦通红的脸和脖子，“看来今天上午我得借用一下你的课本了，波文。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去拿书包呢。” “当然可以。” 波文仔细打量了一圈伊灵，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方便告诉我吗？” “昨晚……”说到这个话题，伊灵微微红了脸，他支支吾吾道，“我们去了明萨鲁港口，在那儿的旅舍住了一晚。” 闻言，波文露出一个奇怪的笑：“你们……这么快就好上了吗？” “好上了？” 伊灵觉得波文的用词非常别扭，但他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好，只能点头：“我们确认了彼此的心意，这算是好上了吗？” “看来你还不懂，伊灵。”波文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要知道我为你担忧了一个晚上呢。” “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什么？”伊灵困惑道。 “这些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想——”波文顿了顿，“维伽尔殿下更想亲自对你说。” “亲自对我说……” 伊灵重复了一遍波文的话，更加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对我说呢？”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伊灵。” 波文神秘地低语道。 第70章 憧憬（上） 中午，伊灵和波文在学校餐厅吃着午饭。两人面对面坐着，伊灵抬头看了波文一眼：“我真的很感激你，波文。” “不必客气，伊灵。”波文轻轻笑了一下，“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喜欢维伽尔殿下了。” 伊灵动作一顿，视线焦灼地凝聚在波文脸上，“你早就看出来了？什么时候？”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王子殿下的呢，波文竟然看出来了吗？ “大概是在兰伯特生日宴会的那个晚上。” 波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天晚上，你的情绪被维伽尔殿下强烈影响着，沮丧与他有关，兴奋也与他有关。你太在意他了，超过了朋友的范围，” 伊灵惊讶地张大了嘴：“原来……我那么早就喜欢上他了啊。” 波文点头，揶揄道：“伊灵，你现在不会是在心里责怪我吧？责怪我没有早点儿告诉你……” “怎么会呢！” 伊灵严肃道：“我能理解你，波文。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不会提醒的。”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王子殿下喜欢另一个人而不自知，他出于私心，是很有可能不会点醒他的。 波文说道：“那就好。” 他扬起眉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问伊灵道：“你以后还能和我做舍友吗？” 伊灵皱眉，支支吾吾：“这个……应该是能的吧。” “那可不一定。”波文笑了笑。 “反正——”伊灵发誓般的说道，“我是不可能住进王宫里的。” “关于这一点，你们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吧。”波文耸了耸肩，最后说道。 于是当天晚上伊灵就和维伽尔就他以后住哪儿的问题继续争执了起来。 维伽尔揉着眉头坚持道：“你绝对不能和戈尔德家的小子住在同一个房间了，伊灵！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可我不想离开学校。”伊灵说道。 “那就不用离开。” 维伽尔下定决心不让伊灵跟波文掺和在一起，他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维伽尔认真看着伊灵：“不需要你来王宫。以后，我跟你一块儿住宿舍。” “……啊？” 伊灵瞪圆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像猫儿一般显得机灵可爱，“你说，你要跟我一块儿住宿舍？！” “嗯。你觉得怎么样？”维伽尔问道。 “我……” 我当然是觉得很好啊！ 王子殿下和他住同一个宿舍诶！虽说他昨晚还在拒绝和维伽尔睡同一个旅馆的房间，但这不一样好吗！同一个宿舍意味着他们不用睡同一张床，但可以一起起床、一起吃饭，可以随时分享喜怒哀乐，随时倾诉心情。 这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伊灵的心激动地快要跳出来了，但理智马上就牵制住了他。 “我觉得不太妥当，殿下，”伊灵说道，“你是涅塞王室的王子，国王陛下怎么可能会同意你住进学校呢？” 维伽尔抿起嘴唇，“我都还没有尝试，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呢？” “因为你是王子，你是王室之花。”伊灵低下头。 “所以，王室之花也该到了接受风雨考验的年纪了，不是吗？”维伽尔挺直脊背，拉起伊灵的双手，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你放心，我会说服我父亲的。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 伊灵目光复杂，他想要相信维伽尔，却还是隐隐地为他担忧。 上次为了戴纳王子的订婚宴，王子殿下就和国王陛下闹过一次不愉快了，这一次，不知道他们之间会闹成什么样子…… 伊灵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父子感情的破坏者。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那——你就只提一提好吗？”伊灵仰头说道，“如果你父亲不同意，不要和他吵架。你答应我，好吗殿下？” 维伽尔当然看出了伊灵的忧心，他眼神晦暗不明，只抱住了伊灵，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会的。” 两人分开以后，伊灵默默将自己沉浸于书海之中，书桌旁亮起的夜灯陪伴了他一整晚，还有好朋友波文沉稳的呼吸声。 当曙光从窗口照进来时，他眨着困倦的眼睛迎了过去，一种新奇而莫名的感觉冲击了他整个人。 再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他虽然疲惫，却精神抖擞，他即将踏进新的人生了。 -------------------- 小更一下。明天还有。近期疫情反复，大家好好保养身体噢。 第71章 憧憬（下） 维伽尔与他尊敬的父亲的谈话开始于晚餐后。 在去往国王陛下寝宫的路上时，阿契尔就劝诫过他的主人：“陛下一向非常看重你的安全，昨晚你外出一夜的事情我们尽力瞒下来了，但你知道的，殿下，你想从王宫里搬走，那怎么可能呢？” “不要再多说了，”维伽尔侧头瞥了一眼阿契尔，“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契尔眉头紧锁，咬牙说道：“是，我懂你，殿下。但是……我宁愿我不懂！” 他大踏步跟着维伽尔，压低声音：“为什么是伊灵先生？为什么一定得是他！整个明萨鲁有许多贵族小姐可以是未来的王妃，但先生他不可以——” “没有什么不可以。” 维伽尔在宫殿门口站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忠心的仆人：“他也不一定是我的王妃，他就是他自己。阿契尔，我需要你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戴纳与葛兰小姐结婚那天。” 说完他直视前方，抬起下巴走了进去。 说实话，国王陛下在看到自己的小儿子主动来找他的那一刻是很惊喜的。这个孩子成年以后愈发独立，他好久没有接收到来自小儿子的求助了。 “出了什么事，维伽尔？” 维伽尔开门见山：“我想搬到学校去住，父亲。” “什么？！” 国王陛下瞬间拉长了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维伽尔？”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维伽尔凝重地看着父亲的双眼，国王陛下眼里压抑的恼怒不断冒出，在翻涌中迸出火花。 “那么，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我亲爱的孩子？”国王陛下沉声说道。 “我长大了，我成年了，我认为我在学校能够更好地锻炼自己。”维伽尔坚定地说道，“这就是我的理由。” “可是你看看你的哥哥！他至今还住在王宫，留在我身边！”国王陛下厉声喝道，“戴纳是涅塞王室的继承人，他都不需要进行什么该死的锻炼，何况是你！祖先留下的宝贵财富足够你挥霍一辈子，你即使什么都不做也照旧能把大多数人踩在脚底下！” “所以——”维伽尔轻笑一声，冷淡地说道，“我就只能安心做我的王室之花是吗，陛下？” 国王陛下按住小儿子的肩膀，耐心劝道：“做王室之花有什么不好？这是臣民们对你的赞誉，维伽尔。” 维伽尔摇了摇头，“不，我不想。” “我不想只是一个符号，父亲。我想往更广阔的天地走一走，而你连我住学校都不允许……”维伽尔说，“你就不怕我再来一次大陆游历吗？” “下一次，我的旅行可能就一个人也不带了。” 这话里蕴藏的威胁之意令国王陛下差点没狠狠甩他儿子一个耳光，但他很快想起了他已逝的妻子，可怜的父亲按捺住了颤抖的右手，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妥协了。 “好，我同意。” 国王陛下刚想叫人安排好儿子的住校事宜，维伽尔得寸进尺又来了一句：“我住校的事，希望父亲你不要插手，我自己能处理。谢谢你的理解，父亲。” 说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他面色铁青的父亲，大步流星离开了国王陛下的寝宫。 事后据采购大臣的可靠消息，在这一个夜晚，王宫的瓷器耗损量尤其地大，或许达到了当年之最。 而另一边，维伽尔的效率非常惊人。 阿契尔早早帮他收拾好了行李，他一等天亮，直接带人驱车赶到了红荆学院的宿舍楼下，在说明来意后成功从哈金斯夫人那儿拿到了两把钥匙。 搬好了家，维伽尔遣走了所有男仆，连阿契尔也没留下。在伴随着鸟儿清脆鸣啼的晨曦中，他敲开了伊灵的宿舍门。 此时不过早上六点，许多学生仍旧陷在美梦里，一夜未睡的伊灵过了困点倒是警醒得很，几乎是门一响他就嗖的飞过去开了门。 说来奇怪，这一晚他和王子殿下并没有通信，但他心里莫名坚信着一点——王子殿下一定能够解决好这个问题。 伊灵屏住呼吸打开了门，门外，维伽尔半披着长发倚在门框边，走廊里略微昏暗的环境完全没有遮掩住他的容光，他只是那么轻轻一笑，就如冰雪融化一样叫人心潮澎湃，伊灵不知道自己眼眶里已经有了热意，他说：“日安，维伽尔。” “日安，伊灵。” 维伽尔慢慢将一把钥匙提起，在伊灵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新房间，跟我走吧。” -------------------- “跟我走吧。” 第72章 探讨 两人的新房间同样在三楼。 伊灵担心打扰波文的睡眠，只换好衣服提上了书包，还留了一张纸条，接着就跟维伽尔走了。 此时离上课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两人在新房间互相瞪着眼睛，对他们来说，一切都非常新奇。 “你……” 伊灵有些别扭地眨了眨眼。 “你……” 而维伽尔也同时开口。 然后他们停住将要说的话，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先说吧。”维伽尔挑了挑眉。 “好。” 伊灵眼中含笑，仰头认真看着王子殿下：“我是想问你，国王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维伽尔果断摇头，“对我来说，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位慈祥的父亲。戴纳是继承人，父亲对他更加严格；而在我身上，他或许从来没有期望过什么。” “但是你依然非常优秀，殿下。”伊灵严肃道。 “谢谢，以后我会更加优秀。”维伽尔微微低头，视线逐渐与伊灵勾缠，含情脉脉。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这灼人的温度将伊灵的脸炙烤得越来越热，他先一步移开了眼睛，后退两步，转身走到了窗户旁边，强装镇定道：“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维伽尔看穿了伊灵意图转移话题的小把戏，他垂下眼皮轻轻一笑，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新宿舍。” “喜欢！我当然喜欢啦！”伊灵激动地喊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明显是用心布置过的，比普通宿舍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 “喜欢就好，你——”维伽尔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被子示意伊灵，“现在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或许，你想小睡一会儿吗？” 连续熬了一整夜，伊灵的困劲儿早已经没了，但当他面对笑看着他的维伽尔时，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 “好。” 两张床隔得并不远，只需踢一踢腿就能够到，伊灵脱下外袍，躺进柔软舒适的被窝里，侧身正对着维伽尔，他有些羞涩地对他笑了笑，接着便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困意来得很快。他眼皮渐渐沉重，不过三五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见到了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漂亮的、闪着光的绿色蝴蝶。 蝴蝶飘飘晃晃地在前面飞，而梦里的伊灵心情焦急，一直跟在它身后追赶，直到进入了一片耀眼的森林。 那里的光太过强烈，强烈到伊灵快要睁不开眼。 然而他还是睁开了。 天边传来一道声音，伴随着回荡的钟鸣，神圣而庄严。 “你终于再次来到我身边了，爱欲。” 蝴蝶消失了。 伊灵在梦中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光线灼烧着他的眼，泪水无法自控地流了下来。 梦境之外。 伊灵睡着以后，维伽尔不知何时离开了他自己的那张床，伏在伊灵的枕边，撑起了手欣赏男孩的睡颜。 他隔空仔细描摹着男孩的眉毛、眼睫、鼻梁再到嘴唇。 他凑近了，听到男孩浅浅的呼吸声。 好安心。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尘埃落定的感觉。 于是他想再近一点。他看到男孩上唇撅起的弧线，小心地用手按了按，真的很软，和想象中一样。 维伽尔揉搓手指，回味着那种触感。 这似乎不够。 他扬手，把长发拢起，圈在颈后。随后低下头，保持着这种奇特的姿势，去探男孩的唇。 是飞快的一碰。 连自己的发丝也不被允许打扰他的睡眠。 而就在这时，维伽尔发现，从伊灵紧闭的眼里竟然流出了泪水。 他怎么了？做了噩梦吗？ 维伽尔蹙起眉头。 …… 这一觉过得好像很漫长，伊灵被维伽尔叫醒时特意看了一眼摆钟。早上七时二十分整。 他睡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快点洗漱吧。” 伊灵腾地坐起来，迅速穿上衣服。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慢慢来，不要急。”维伽尔指了指桌上热好的早餐，“如果不去餐厅，从这儿到教室只需要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真神奇。你用了引火术吗？” 伊灵一边说着一边走去了盥洗室，没有关门。 维伽尔说：“不是。明火不适用于这种情况。我用的是一种水雾升温术……你在三年级可以学到。” 那边沉默了。 维伽尔没有等到伊灵的回应，不自觉盯住了盥洗室的门。 过了约莫一分钟。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本来是这样的……但……现在我可以提前学了。你会教我，是不是，殿下？” 伊灵嘴里含着一口淡盐水，样子莫名滑稽。维伽尔扑哧笑了出来。 伊灵尴尬地把门关上，吐干净了嘴巴的盐水，对着镜子懊恼道：“你刚才失礼了，伊灵。” 谁不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更好呢？ 他也想在放松的同时让自己显得更加有魅力一点，更加从容一点。 不关门是想显示他对维伽尔的亲密，而含着漱口水说话这种事情——以前他绝对不可能让维伽尔看见。 他们确定了关系后，伊灵心里是想做出一些改变的。 但他搞砸了吧？ 伊灵洗了脸，擦干水珠，打开门走出去。 维伽尔正坐在桌边看他。 伊灵抠了抠掌心，抿唇说道：“抱歉，殿下。” 维伽尔明显一怔：“为什么道歉？” “我过于放肆了，是不是？”伊灵慢慢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暂时还拿捏不好，应该怎么在你面前表现。” 他声音渐低，好在维伽尔听清楚了，他定定看着伊灵，“拿捏？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伊灵低头不语。 “你不需要拿捏。你不懂吗，伊灵？”维伽尔起身，隔着半张桌子抬起伊灵的脸，“我欣赏很多模样的你。但，我不会因为你表现得……优雅、礼貌就多爱你一点，也不会因为你表现得粗鲁就少爱你一点。所以，做你自己就好了。” 伊灵思考了一会儿，问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这么说，你的爱是恒定的了？” “……” 维伽尔失笑，他的手从伊灵脸颊拂过，“恒定吗？我想不是。” “那，它会慢慢消散？”伊灵的表情明显紧张了起来。 “可能会吧。” 维伽尔语气平淡，逆光让伊灵看不清他的神色，心脏为着这句话狠狠沉了下去。 而始作俑者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更大的概率是不会。你记得万花节那晚，我们遇见的那对老夫妻吗？” 伊灵点头。 “我希望我们能像他们一样。”维伽尔说，“我们得一起努力，用心经营好这份‘爱’，而不去忧虑其他。是不是，伊灵？” 想到那对老夫妻，伊灵心里升起了羡慕的情绪，他瞪圆眼睛，对维伽尔的话表示出了十分的认同：“嗯嗯！你说得太对了！” “还有……” 维伽尔说：“刚才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在想……你很可爱。” 听到维伽尔一本正经的解释，伊灵完全忍不住甜蜜的笑意，他率先拿起叉子，“唔，好，我知道了。我们吃饭吧，殿下。” -------------------- 在你睡着时，连发丝也不愿让它惊扰你。 ——维伽尔 第73章 关系 在去往礼堂教室的路上，伊灵收获了许多惊奇的眼光。 他早已经想到了——和维伽尔一起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就注定了他也要受到瞩目。但他还是抵抗不了诱惑，第一次维伽尔邀请他去王宫住，他还能冠冕堂皇以学习的借口来推托；等第二次维伽尔说要来学校陪他住宿舍，他就再也没办法拒绝了。 伊灵走在维伽尔身边，看着三三两两的校友凑在一起，忍不住竖起耳朵捕捉他们的对话。 “那个一年级生是哪家的少爷？怎么我从没见过他？” “你当然没见过他，他是平民。不过听说在一年级里非常优秀呢……而且我刚好上次也看到过他和维伽尔殿下一道走，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吗？！” …… “果然是他啊。那个叫伊灵的家伙！我可是早就听说他攀上了皇家的高枝呢。” “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弟弟恰好在一年级……他说……” …… 诸如此类，伊灵听了几句也就没再继续听下去了，反正当初更过分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过。就连波文，他的好朋友，也曾用“高攀”这个词来形容他——虽然波文并不是真心要那么说的，但多多少少也能反馈出大众的态度。 他身边这朵王室之花，的确是难以攀折的。 可他真的把他攀折下来了，不是吗？ 正出神着，伊灵突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了。 他侧头向维伽尔看去，见他低声说：“不要担心，也不要在意。挺起胸膛、抬起下巴，往前走就好。” 接着维伽尔的手在伊灵背后轻轻一拍，像是注入了什么神奇的力量，伊灵随着那股劲儿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脑袋也微微仰起来，一下子整个人显得神气十足了。 “做得不错。就是这样，”维伽尔说，“你要想着，他们都与你无关，而无关的人不值得我们为他们伤神。” 伊灵猜到维伽尔在宽慰他，心想：我可没有那么脆弱。但他还是微笑点头，接收了这份好意。 因为被喜欢的人担忧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说起来，我早上做了一个梦。”伊灵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也有兴致闲聊了。 “梦？”维伽尔迟疑了一下，“我刚好也要问你，你梦到了什么？那是一个噩梦吗？” “不算噩梦，”伊灵回想着那幅场景，“我梦到了一只蝴蝶。绿色的蝴蝶。” “绿色的……蝴蝶？” “嗯，”伊灵看着维伽尔，笑了起来，“它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呢。梦里，我追着它跑到一片森林……然后……”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维伽尔目光闪了闪，立刻接话：“然后？” 伊灵一脸困惑：“然后……我忘了。” “好像是谁跟我说了些什么，但我忘了。只记得梦里的光好刺眼，我很难受，”伊灵陷入了沉思，“奇怪。我到底是听到了什么呢？以前也是这样，做梦总会忘记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或许不重要才会忘记吧，”维伽尔眼神有些晦暗，他牵紧了伊灵的手，停下脚步，“不要想了。你的教室到了。” “哦，好，”伊灵回神，踏上玛丽王后楼一层的台阶，转身对维伽尔挥了挥手，“再见，殿下。” “我们中午见。我在这里等你。”维伽尔说。 “嗯！” 伊灵到了礼堂教室。 教室里人很多，至少来了有八成的同学。 他们似乎已经收到了什么讯息，在伊灵走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整整齐齐地朝他看来。有崇拜、有羡慕，也有嫉妒。 在这诡异的情景下，伊灵的步伐越来越快，他小跑到座位上，放下书包，隔壁的波文马上探头过来问道：“你给我写的那张纸条上说——你要和……他，住同一个宿舍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殿下他今天已经搬到新宿舍了。”伊灵回答道。 “噢……”波文震惊地倒吸一口气，他盯着伊灵说，“看来我低估了他的决心，他居然可以为你做到这样的地步。你知道，贵族一般不住校——我是个例外，而维伽尔殿下，他就更加不可能了。夸张一点说，他在很多人心里是高贵非凡的存在，‘王室之花’这个特殊的称谓能够广泛流传，背后不乏有皇家的手段在助力。” “维伽尔殿下本身，就与我们的宿舍楼格格不入。这就像是……光明神抛弃神殿屈居乡野一样，是大家无法想象的事情。何况，国王陛下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但他真的来了，”伊灵无比认真地强调，“早上，我收到了一把钥匙。那就是我们的新宿舍。我在那儿睡了一觉、还吃了早餐。然后，我们一起下楼，穿过小路和花坛，到了教室，来到了你面前。” “……好吧。” 波文举起双手，无奈地说：“看来他们没有骗我。” “谁？” “锡得尼、兰伯特，还有丹尼斯……好些人呢，”波文列举了一串名字，“有人说他亲眼看见你和维伽尔殿下并肩作伴，有人说他在宿舍的楼道里看见了你们的背影。当然，更多人是道听途说。而我，恰好错过了所有跟你偶遇的机会，所以也是其中之一。” “但我在路上的时候，并没有见过熟面孔啊。”伊灵纳闷。 “我猜他们躲开了吧。你身边是维伽尔殿下，没胆量的觉得害怕，有胆量的觉得尴尬。”波文总结道。 伊灵不解：“为什么会觉得尴尬呢？” “你以为有你在场，那位殿下还会理谁？原本大家基本上就和他没什么交集，他又是我们的学长。这很难不尴尬吧？”波文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了笑，“要不是因为你，我或许……也就只能在各大宴会上同他问个好而已。” “波文……”伊灵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这时他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见波文的视线转向他身后，便回头一看，来人是帕米拉。 只见帕米拉冲他挑了挑眉，她长长的卷发扎成了高马尾，十分英气。 “你换了新发型，帕米拉！”伊灵赞美道，“漂亮极了。” 帕米拉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嘴角也高高上扬，但不过几秒钟后，她强压下喜悦的心情说道：“我知道我的新发型很好看，但现在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 帕米拉压低声音：“我想问你，你和维伽尔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74章 神史 伊灵吓了一跳，镇定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 帕米拉皱皱鼻子，直勾勾看着伊灵，把他看得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随后拖长了音调说道：“好吧，好朋友——” 伊灵红了脸，身体往后缩了缩，小声说：“我们确实是好朋友啊。” 只不过除了好朋友这一层关系之外，还有另一层更亲密的关系。 “哼，反正你瞒不过我。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着帕米拉将她的马尾辫一甩，踩着“噔噔噔”的步子利落地走了。 伊灵目送帕米拉背影远去，转头就问波文：“帕米拉是什么意思？她说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呃，”波文思索了片刻，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她就是这个意思。事实上，掀开贵族们体面的外衣，你能看到他们一个比一个花样多。如果我没记错，帕米拉所在的家族，恰好是艳名在外的克罗宁家族。她的亲叔叔，是个风流浪子，不仅有一堆情妇，还有男性情人……” 伊灵听得郁闷，“就没人谴责他吗？” “有啊。但那位浪子又不从政，只是挥霍自己家里的财产，谁也管不着他，”波文唏嘘道，“从这点看，贵族可比王室自由多啦。你看看戴纳殿下，虽然花心，但等他一结婚，作为继承人的他是绝对不能闹出丑闻的，上至议政厅，下至明萨鲁的数十万平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王位至高无上，哪是那么好坐的呢。” “话说回来，帕米拉是怎么猜到你和维伽尔殿下之间——”波文好奇地打量着伊灵，“你告诉她的？” 伊灵连忙摆手，“我怎么可能告诉她这么私密的事情？”他皱眉说道：“我也不确定她是怎么猜到的。大概是上回维伽尔帮我作证那一次？” 伊灵想起了帕米拉那个神秘兮兮的笑。难道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可那时候连他自己都还没彻底认清对维伽尔的感情呢。 波文真诚地建议道：“你们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维伽尔殿下的爱慕者简直多如牛毛。” “我相信帕米拉不会乱说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伊灵看了波文一眼，纠结地试探道：“你刚才说——维伽尔殿下的爱慕者很多吗？” “嗯，很多很多。” “可我好像没见过谁向他表白……”伊灵说。 还是，有人向维伽尔表白的时候他不在场？ 波文好笑道：“你觉得，以维伽尔殿下的品貌，爱慕者不多可能吗？我猜——是他们自以为配不上维伽尔殿下，不想自取其辱而已。” “你说得对，波文。”伊灵眼神放空，双手撑起下巴自言自语道，“但即使是有人表白了，维伽尔也不会接受的。他不喜欢那些人。” “你很有信心嘛。” 伊灵轻轻笑了起来：“是维伽尔给我的信心。” 晚上，伊灵回了一趟原来的宿舍，把他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搬进了新房间。 临别前，他问波文以后的打算，波文说：“哈金斯夫人问我需不需要安排一位新舍友，我拒绝了她。本来，我是为了跟你交朋友才住校的。你走了，我也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必要了。待会儿我就要回家了，祝你在这里……生活愉快。” 伊灵一脸抱歉地拥抱了波文，随后仰头看着波文说道：“谢谢你的关心，和你做舍友的这一年，我非常开心。不是舍友，但可以一直是同桌、是朋友。好不好，波文？”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好似有水光流动，波文心里伤感，却没有表露在外，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笑道：“再好不过了，我的朋友。” 一场告别到这里就结束了。等在门外的王子殿下把自己领口的扣子来回整理了好几遍，终于见到大门打开，伊灵从里面出来走到他身边，搂上他的手臂，“走吧，殿下。” 维伽尔一边走着一边暗暗观察了他好一会儿，问他道：“和戈尔德家的小子分开，你很伤心吗？” 他的声音低沉，伊灵偷觑他的侧脸，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王子殿下有些失落。他敏感地察觉到了维伽尔的醋意，小心说道：“我没有很伤心……只是有些不舍得。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而我这么突然说要走，他也没有责怪我。” ——这是真切的实话。 他和波文只是不再住同一个宿舍，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根本不需要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维伽尔垂下眼睫，忽而停下脚步，侧头注视伊灵，墨绿色的眼瞳温柔又坚定，“我们会有很多个一年。” “我知道啊，殿下。”伊灵笑吟吟地说，“我们的未来互相属于彼此。” 算是期许，也是承诺。 于是维伽尔满意地揉了揉伊灵的脑袋，又恢复了之前骄傲的神态。 两人约好了去图书馆。 总算伊灵在品尝爱情的烦恼时并没有把他的母亲大人抛在脑后，事实上，距离他从赫德森先生那儿拿到图书馆的钥匙只过去了不到两天。 图书馆晚上一般是闭馆的。这意味着伊灵可以自由地走遍所有图书室。 伊灵用钥匙打开大门，路灯的光亮洒进黑漆漆的大厅，等维伽尔点上了灯，他阖上门，想抬步，却又犹豫不决。 “我们应该先去，神史馆？”维伽尔提醒道，“想要追溯月神的过往，神史馆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嗯，好。” “跟我走，”维伽尔牵着伊灵的手，轻车熟路地在偌大的建筑里绕来绕去，“神史馆在地下一层，平时不对学生开放，借阅里面的书籍必须获得授课老师的签字批文。而某些特别重要的神史书，即使是老师们也没办法阅读。” “那你呢？你有看过神史馆的书吗？”伊灵问道。 “有的，”维伽尔说，“王室的藏书虽然丰富，但对神史这类特殊的资源收集得并不多。” “我的神史课老师林德夫人曾经说过，神史严格意义上不是神史，而是人类信奉神的历史……”伊灵亦步亦趋跟在维伽尔身边，“我们真的能找到有用的东西吗，殿下？” “她说得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学校教给我们的神史，或许也不是真正的神史呢？”维伽尔说着挥一挥手，一道光团直射空中，原本昏暗的走廊霎时明亮起来。 正对他们的，是一扇刻满葡萄藤纹的金色大门。 “我们到了。” 第75章 异界 进了神史馆，里面是壁挂式的三面高高的书墙，最中间摆了一张长桌。 伊灵走到左手边的那一面，从上至下扫了一眼，“这些书为什么有些有书名，有些没有呢？” “有书名的，是比较简单、容易破解的神史书，当然，也有可能是最近重新编纂的书籍。没有书名的，就是无法读懂的神史书了。” 伊灵看着这三面书墙开始犯难：“这么说的话，我要找的信息应该只可能藏在‘没有书名’的书里了吧。毕竟连林德夫人和赫德森先生都无法解释关于月神失踪的事情，我想他们当年肯定也来过这儿寻找答案。” 他犹疑地抚摸上其中一本的书脊，却发现怎么抽也抽不出来。 “这些书全部上锁了，”维伽尔抬了抬下巴，示意伊灵跟着他往前走，“我们只能通过寻踪仪来找到最有可能的一本，然后解锁。” “寻踪仪？那是什么？” 维伽尔想了想说：“它其实不叫‘寻踪仪’，但功能类似，我为了方便就这么叫了。真正的寻踪仪在赫德森先生那儿，它可以通过某个人的贴身物件找到他的所在之处。当初正是因为戈尔德家的小子请求赫德森先生使用了一次寻踪仪，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雪球。” “啊！就是那一天！”伊灵也想起来了那段狼狈不堪的记忆，他追问道，“我们学校竟然有这样厉害的东西？那赫德森先生为什么不直接用它来找月神呢？” 赫德森先生作为前月神神使，手里应当是有一戴月神冠冕的。月神冠冕，算是贴身物件吗？ 维伽尔解释说：“寻踪仪是人类创造的工具，不可以用于神明身上，而且，它也仅限在明萨鲁区域使用。” 这时他们走到了两面墙的拐角处，那里有一个圆台，圆台上浮动着一个金质的圆盘。 “就是这个，”维伽尔走上阶梯，“把月神冠冕放上去。看看它为我们选择了哪本书。” 伊灵依照维伽尔的指示，把月神冠冕轻轻放进了盘子里。几乎是在触碰到盘面的那一瞬间，耀眼的金色光芒迸射出来，圆盘围绕墙快速旋转着，等了不过几秒，圆盘在一本书旁边停下来了。 伊灵激动地跑过去一看，果然是没有名字的书。 他捏住书脊往外抽了抽，这一次他没有感受到丝毫阻力，轻而易举就拿下来了。 “拿到了！” 伊灵兴奋地举起那本书，朝维伽尔晃了晃。 接着两人来到长桌前，伊灵把书摆正，紧张地看着维伽尔，“万一……我也看不懂怎么办？” “可是伊灵，你是神的孩子啊。”维伽尔鼓励他，“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嗯。” 伊灵抿嘴笑了一下，伸出右手翻开厚重的封面—— 一时间白光大作，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凶猛的风，伊灵的头发被吹乱，眼睛也完全无法睁开，胸前的哨子扯着他下坠，他只觉眼前一黑，身体轻飘飘的，不知陷入了哪里。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刚才应该牵着维伽尔的，这样他们不论去哪儿都不会分开。 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只带走了伊灵，待风一停，维伽尔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表情陡然阴沉下来，他咬破手指，在书的扉页画了一个图案，再挥一挥手，图案闪出金光，渐渐扩大成一个漩涡。 “我知道是你。” 维伽尔毫不犹豫，纵身跳进了漩涡。 再次醒来，伊灵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且奇异的地方。 这里云雾缭绕，脚下是一片实地，铺了华丽的地毯。 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墙角种满了不知名的白色花儿。不远处有一只蝴蝶停在花蕊上。 很像是伊灵梦里的那一只。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但还是惊扰到了它。 蝴蝶飞了起来，伊灵跟着它走出房间，情不自禁深吸了口气。 外面很亮，灿烂的阳光尽数倾洒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拔地而起的一圈柱子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柱子上雕刻着许多人物画像，伊灵观察了一会儿，猜想上面画的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故事。 长发、长袍，五官却没有刻画出来。 蝴蝶又动了。它慢腾腾飞向另一个方向。 伊灵踌躇片刻，还是跟上了它。 在走动的空隙间，伊灵透过镂空的窗户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凝神静听，还有水流的声音。 附近有河？还是瀑布？ 蝴蝶最终停在一扇门前。 伊灵站在门口，试探地去推那扇门——门吱呀一声开了，而他感觉自己根本没有碰到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花坛和一把长椅。花坛里的花开得芳香热烈，长椅倚靠在花坛边，等待着谁路过。这明明是明萨鲁每一个公园里都有的场景，但因为这个房间除了花坛和长椅再没有其他置景，反而显得孤零零的。 伊灵左右看看，空无一人。他慢慢挪了过去，拾起长椅上的一本倒扣的书，坐了下来。 那本书摊开的那一页内容记载的并不是人类的文字，伊灵知道，这是神的语言，他早就看过且能够看懂。 上面讲的是—— “命运般的伴生神——月神……” 伊灵猛地睁大眼睛。 那本书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绪不宁，从他手里脱了出去，漂浮在半空渐渐消散，与此同时，一幅近乎透明的卷轴在他眼前铺展开了。 往事重现。 从月神之诞生，到月神之沦落。一个生动恢弘的纪实故事上演完毕。画卷完成了它的使命，收卷起来落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啊。 伊灵怔忪地喃喃自语道，随后攥紧了手。 “咚——咚——咚——” 钟声响起，余音回荡。 伊灵耳边震得生疼，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等钟声一过，他余光中花坛迅速化作光点飘散了整个房间，只留下若有似无的花香证实那不是幻觉。 脚边突然感到湿润，伊灵探身一看，只见以他为中心，实地一圈圈变成水花。 很快，房间里漫成了河流。身下坐着的长椅漂在其中。 无人自行。 第76章 重塑 伊灵抓牢长椅的扶手，看着水位升高，冲破房门，竟然是飞一般的逆流而上。风狠狠刮过伊灵的脸颊，他强忍住尖叫，胸口砰砰的跳。 最后停下来时是在一片湖泊的中心，伊灵惊魂未定，喘了两口气后对着四周大喊道：“是谁——！谁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湖泊依旧静默，只有鸟鸣、水流声。 “请不要再躲躲藏藏了，阁下！”伊灵摇摇晃晃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继续喊道，“你耗尽心思将我引到这儿来，却又不出现，这不是白费了你一番功夫吗？” 话音刚落，碧蓝的湖泊表面瞬间凝结成了实体，周围竖起了长长的两道金光屏障，圈出来一条笔直的长廊。 长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 “请过来吧，伊灵。” 是男人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 伊灵跳下长椅，屏住气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走廊尽头连接着一层又一层的阶梯，那男人就坐在阶梯最顶端的石椅上。 金色的长发整齐垂在背后，繁复的白袍盖住了他的小腿、脚尖，逶迤拖至地面。 他容貌俊美，姿态端庄，任谁见了都要为之动容。但不巧的是—— 那人长了一张与维伽尔一模一样的脸。 “是你？”伊灵的目光牢牢锁在男人的脸上，“我的梦中人……” “看来你还记得我。”男人开口了。 伊灵好笑道：“怎么会不记得？你辛苦入梦好几次，难道我还能忘吗？” 这话带了些讽刺的含义，那男人表情却还是平静无波，仿佛他听不懂。 “我入你的梦，是为了启示你。” “启示我？”伊灵反问道，“启示我什么？我并没觉得我受到了什么启示。而且，你说你入我的梦是为了启示我，那……”伊灵停顿了一下，“你入维伽尔的梦是为了什么？你也启示他吗？” 高座上的男人垂眉敛目：“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伊灵轻轻重复了一遍，抿唇佯笑道，“我真的很好奇，阁下，你为什么和维伽尔长得这么像呢？” 男人定定看了伊灵一眼，那一眼如冰霜般漠然，再说出口的还是那句——“无可奉告”。 “那么，”这阶梯那么高，伊灵不得不努力仰头才能直视男人的眼睛，诘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在看了那段‘回溯’以后，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男人投下空茫而慈悲的一瞥。 “你是——”伊灵喉咙吞咽了两下，艰难地说出他的猜想，“你是光明神，对吗？” “是。” 短短两个音节，伊灵低头沉默了。 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有多么震撼。这片大陆上的人们从出生到死亡都将神明们视为最高信仰，伊灵也是听着神的箴言长大成人的，因此对光明神一直怀有至上的崇敬，而当光明神真的在他眼前时， 他却失去了敬畏之心。 ——伊灵想象中的光明神是像太阳一样的仁善温暖，秉持正义之心，扶助苦难之人。 而眼前这一个与他理想的光明神形象大相径庭。 “光明神阁下，”伊灵改用了敬称，“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呢？是不是与月神——” 从‘回溯’看来，母亲黛安是命运为光明神降生的伴生神，日月相伴、各司其职，只是母亲却陷入了与人类的爱情之中，就此神位坍塌。 那么，在此之前，她与光明神关系如何呢？ 如果，如果他们关系不错，自己能不能请求光明神帮一帮母亲呢？ “伊灵——，你应当知道，你是人神之子，你是月神背叛我、背叛神位生下的孩子。” 伊灵猛然抬头。 光明神伸出右手，掌心浮现出那幅伊灵不久前才刚刚看过的卷轴，“这是她的罪证。而你要为她赎罪。” “赎罪？她还有什么罪？！！”伊灵上前两步，怒目而视，“她并没有害谁，且已经为她的选择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请恕我无法赞同你说的话，光明神阁下。” “月神缺位，这就是她最大的罪。”光明神说。 “可是！”伊灵据理力争，“月神在位不过三十年！在她诞生之前，帕瓦瓦西大陆根本没有月神！人类照旧渡过了漫长的千年万年！” “见过光明，便无法回到黑暗。命运为人类创造了夜晚的璀璨，就如它最初创造我一般。”光明神面目冷酷，“人类至今还不知月神为何消失，是我故意隐瞒了这段故事，没有降下预示。月神终将归位，她不能失去在人间的威信。” 终将归位？ 伊灵心里一动，“阁下，你说，月神终将归位……” “是，”光明神凝望远方，“既然她不能胜任，那就换一个月神。” “换？换一个月神？”伊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光明神说：“意思是——摒弃积疴，重塑神位。” “命运曾指示我，伊灵，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由你来当新月神，不仅可以弥补你母亲的错误，也免去了神职不匹配的忧虑。你继承于你母亲的神力正在渐渐苏醒，而我可以帮你觉醒得更快。” 我，当新月神？ 伊灵觉得荒谬。 他前十六年当人当得好好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当神。 “如果有了新月神，我的母亲，她会怎么样？”伊灵只关心这个问题。 “她会回她该去的地方。”光明神答道。 伊灵眼里含着希冀，追问道：“什么是她该去的地方呢？” “回归天地。” 第77章 对峙（上） “回归天地……” 伊灵心头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月神从无到有，是造物主给了她生命与力量。回归天地，即是将她的生命与力量彻底还给造物主。按人类的说法，就是消亡。”光明神面无表情地陈述着最残忍的事实，伊灵立刻紧张地接话道：“不可以！我是不会当新月神的！” “你确定吗，伊灵？” “我确定！！”伊灵说。 “那……”光明神不慌不忙道，“我也只能考虑其他选择了。总之，在未来的某一天，新月神一定会出现的。” 那就是说—— 夜空重新升起月亮与群星之日，就是母亲黛安消亡之时。 这怎么可以？！ 他们不过才见了几面，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喊黛安一声“母亲”！ 伊灵按捺不住心慌，几乎是病急乱投医般的向面前这位冷漠的神明求助：“光明神阁下，难道就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新旧月神共存吗？！” “这没有必要，”光明神无情地说，“人类不需要无用的神。” “我需要！我也是人类，我需要她！”伊灵喊道。 “你无法代表人类的立场。并且，你是人神之子，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人类。” 光明神的反驳打破了伊灵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情绪激动起来，面颊涨得通红，愤怒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神明：“我一直都是人类！在今天之前，我将您的箴言奉为圭臬，我崇拜您，就如同大陆上许许多多的民众一样。只是我没有想到，您指示让人类去践行的美德，自己却不屑一顾！” “月神黛安，不仅是月神，也是我的母亲。您在一个儿子的面前大言不惭要让他亲手抹去他母亲的存在，对月神的生命漠不关心。可根据您让我看的所谓‘回溯’，月神是作为您的伴生神而生的，她至少陪伴了您三十年，您为什么不肯伸出援手，反而要冷嘲热讽呢？” 伊灵越说越大声，脚步也不自觉越来越前移，甚至险些踏上了那陡峭的阶梯。 “……我并没有冷嘲热讽，”光明神目光奇异地看着伊灵，似乎觉得他在说胡话，“我告知你的是‘现象’，是一种极有可能的未来。既然你是我的信徒，我应该给予你一个忠告：情绪会毁灭理智，你最好学会控制它。” “请加上‘曾经’，伟大的光明神阁下，”伊灵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如今你不再是我的信仰了。另外，我也要告诉你，人类正是因为有情绪，才显得生动可爱。而神明，也不都是你这样冷冰冰的，至少，我很庆幸我的母亲不是。” “你说你不信仰光明，可你仍旧在享受光明，这不是很矛盾吗？”光明神倒没有生气，只是从逻辑上纠正了伊灵。 伊灵抬头望了一圈倾洒在长廊里、大殿上的灿烂金光，“光明当然是很美好的，它带给人类希望。但是——如阁下所说，月神来源于天地，来源于造物主，那光明神也是如此吧。赐予我们光明的是天地，你只是掌管光明，而不能代表光明本身。所以，我永远向往光明，却不再信仰你这个神明。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 今天暂时写到这儿，明天补上，晚安嘛～ 第78章 对峙（下） “你自然可以。只是——”光明神神情威严，眉眼间一片淡漠，“有一件事你弄错了。你母亲月神作为我的伴生神，却爱上了她的人类神使。是她背弃羁绊在先，并非我对月神见死不救。” 伊灵问道：“什么羁绊？” 光明神似是喟叹了一声，又仿佛是伊灵的错觉。“是命运交给她的一项使命。我在最光明处独自等待数千年，而她带来了我的爱欲。” 爱欲？ 伊灵凝视着面前那个无情的神明，又奇怪又疑惑，他喃喃道：“可我根本看不出来，您还有‘爱欲’这种东西啊。” “我的爱欲此时正站在神座下与我争执。”光明神意有所指，伊灵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立刻蹙眉，紧接着他便听光明神继续说道，“你继承了月神的神力，也继承了她的使命。我最后再问一遍，你真的要放弃做神的机会吗，伊灵？” “我不会——” 话说了半截，伊灵突然停住，只因光明神的眼神如冰雪一般凛然地射向他，周围的气氛顷刻之间变了，沉闷压抑，阴云翻滚，明媚的阳光也悄然隐匿。 神明的威压辖制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他很快发现，光明神此番动作并不是为他，而是—— 他的身后。 “不要仗着小朋友什么都不懂就欺骗他，俄涅斯。” 熟悉的声音传来，伊灵不可置信地回头一看，同样是一身白袍的维伽尔不急不缓地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伊灵惊呼一声：“你怎么也到了这里，殿下！” 维伽尔看了伊灵一眼，走到他身边时牵住他的手，在他手心捏了捏，低声道：“待会儿再说。” 说着站到伊灵身前，挡住了高台上神明的视线。 “你的‘爱欲’不是我吗，俄涅斯？”维伽尔扬起下巴，直接对上了光明神冰冷的目光。 “看来你已经觉醒了。” 一句没有音调起伏的陈述。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伊灵满头雾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维伽尔看起来像是与光明神很熟稔的样子，他们之前就认识吗？怎么认识的？维伽尔为什么没告诉他呢？这与他们相像的外貌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连串的疑问堆在伊灵心底，他抓心挠肺地观察着眼前的局面，便听那两人继续对话。 “是。多亏了你之前不时来我梦里走一回，”维伽尔讥诮地笑了一下，“不然我怎么知道，我竟然是伟大的光明神的‘爱欲’呢。” “月神是起因，你是结果。这么说也没错。”光明神话题一转，“你是怎么进来的？” 维伽尔一甩袖子，一步一步踏上长长的阶梯，他的背影高大、身形颀长，伊灵瞧着他与光明神越来越近，心头涌上一股微妙的错位感。 这两个人单独看外表，简直像水中倒影——尤其是当两人都冷着一张脸时。 维伽尔最终在高台上、神座前站定，他轻轻抚过长袍前襟那并不存在的褶皱，“你我本是一体，我当然能进来。” 伊灵惊愕地张大了嘴，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攥住，维伽尔是什么意思？ 一体？ 他和光明神本是一体？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明明就是两个人啊……除了长相，他们完全没有哪里像是一体！ 伊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或者是他理解错了维伽尔话里的含义。可维伽尔转身看向伊灵，那一眼复杂又歉疚，他看着伊灵，开始了不算漫长的解释。 “光明神俄涅斯本无情无欲，月神是命运为他降下的伴生神，也是俄涅斯的爱欲之启蒙。但是俄涅斯不甘受命运摆布，也不愿做情绪的奴隶，于是将自己的爱欲封存……” 维伽尔顿了一顿，接着说：“他本来打算与月神相安无事地就这么共事下去，千年、万年……可没想到月神主动犯下大错，与人类偷偷生下了一个孩子，从此神位岌岌可危。俄涅斯担忧命运会降下一个新的、更厉害的伴生神，于是封存消息，保留了月神的神位。但这隐瞒不了多久，月神的力量正在渐渐消失，总有一天——” “俄涅斯选中了月神的那个孩子来接任月神的神位。月神害怕牵连到孩子，把他远远送到大陆的边界。俄涅斯佯装不知，却将计就计……” 伊灵听到这里眼眶早已红透了，他颤抖着嘴唇请求道：“请不要再说了，殿下……” 然而维伽尔脚尖一动，最终还是说了下去。 “俄涅斯将计就计，把自己封存的爱欲送进了莉莲王后的肚子里。他知道，命运总会让这两个人相遇、相知。你是月神的孩子，而我，就是俄涅斯的爱欲。俄涅斯的爱欲因月神而萌芽，最后成就了我。所以，她是起因，我是结果。” 伊灵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浸湿了整张面庞，他大口呼吸着，哽咽说道：“可你、你和他不一样，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殿下。我喜欢的是涅塞王室的二殿下，而不是光明神！” “不要哭，伊灵。”维伽尔眼里的光一闪而过，语气温柔，“俄涅斯正是想用你对我的感情来牵制你呢。我也知道，你不会被他诱惑的，不论他说什么，坚持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光明神冷眼旁观另一个自己不仅违抗了他的指示，还光明正大将他原本的计划全都暴露了出来，只扯了扯嘴角说道：“仅仅留在人间十八年，你真的当自己是人类了吗？你别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维伽尔同样冷冷看着他，眉头凌厉蹙起，“俄涅斯，你把我放逐出去时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你讨厌命运的安排，我倒是喜欢。自从觉醒了记忆，我就猜出你是什么打算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你等不及了是吗？” 光明神没有回答。 他转向阶梯下的伊灵，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看到了，你喜欢的维伽尔其实是神，他不能长留人间。如果你当了新月神，便能与他长久地在一起了。那么，你现在还是只想做人类吗？” 伊灵张了张嘴，他痛苦地望了一眼维伽尔，想要坚定地说出那个“是”字，却发现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 快说是啊！伊灵！ 你不能放弃黛安！她舍弃神位给了你生命，你难道要踩着她的尸体去做新月神吗！ 维伽尔对伊灵点点头，墨绿的眼睛含着鼓励的笑意。伊灵恍惚间看见了第一次相见时马车里的王子殿下。他说—— “过来，可怜的小家伙。” 他长发的冷香、颤动的睫毛，那双温暖的手。 伊灵努力咬紧牙关，浑身战栗，在泪水中怒吼道：“是！是！是！！我想做人类！我绝对不会答应做月神的！！” “好。” 光明神竟然笑了笑：“看来我高估了你们的‘爱’……命运有时也不靠谱啊。我当年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他又看向维伽尔，明明是坐着的他气势丝毫不输维伽尔，只听他不无恶意地说道：“好好享受你的这一生吧。最终，你还是要回到我身边。” 同样的两双绿色眼瞳对视着，暗流涌动。 伊灵默默擦干了眼泪，想要上前去把维伽尔带回来，可怎么也无法真正靠近石阶一步。 “你说错了，光明神阁下。在爱里，人们有所妥协，也会有所坚持。你没有资格评判我的爱。”他朝维伽尔的方向伸出手，“我们回家吧，殿下！” 维伽尔毫不犹豫退出对峙，大步流星踏下石梯，就连听到俄涅斯说的那句“再会”时也没有停顿，他终于站在了伊灵面前，把手放进了他的手里，牢牢地牵住了他。 “走吧。” 下一瞬，地动山摇的黑暗覆盖了这一场梦。 -------------------- 解谜进度80% 第79章 决心 回到神史馆，伊灵面前仍旧是翻开了封面的无名书。 他恍惚了一瞬，马上往身旁看去。维伽尔就站在他右手边，两人的手还牵着。 “殿下……” 伊灵开口喊了他一声。维伽尔抓着伊灵的手紧了紧。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伊灵一脸惊疑，“我见到了光明神……他问我要不要做神……我还见到了你，你说你是什么光明神的‘爱欲’——” 伊灵语无伦次：“这些场景好、好真实，可我们现在还在神史馆里，哪里都没去……” “你不是做梦，伊灵。” 维伽尔说：“你是被带进了俄涅斯设置的异境。在那里，你见到的他和见到的我都是真实的。你听到的事情也都是真实的。” 伊灵背过身体，垂头丧气地沉默了。过了好久才闷着嗓子说道：“其实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真的。我只是希望你能骗我，那样我也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可以，我也想能瞒你更久一些。”维伽尔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伊灵，将他完全圈在怀里，下巴依偎在他的后颈处。 伊灵感受到身后的热度，感受到维伽尔的呼吸，感受到维伽尔的长发从自己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垂在颈侧。他黯然地把手放进维伽尔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 “我不想跟你分开，殿下，”伊灵说，“我真的不能接受——你无法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本来我们说好要像那对老夫妻一样的，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天、很多年……” “听着，伊灵——”维伽尔按着伊灵的肩膀把他转回到自己面前，“事情还有转机，我们并不是只能任他宰割。” 伊灵：“转机？” “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为什么俄涅斯是在你出生之后才把我投入人间，而我的年纪却比你大？” 是啊！ 伊灵之前听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按照那个说法，维伽尔应该是比他小才对！ 伊灵一副求解的姿态好奇地看着维伽尔，等他回答。 “神明不能随心所欲地干涉人类，”维伽尔说，“涅塞王室作为大陆的统治家族，随意增添或是删减王室的孩子可能会影响大陆的未来，俄涅斯不会想承担这个后果的。所以他只是回溯了时间，让我代替莉莎王后的小儿子出生。” “那，原来的那位小殿下呢？” 维伽尔说：“回溯了时间，原本存在的人也就不再存在了。这也意味着，我必须沿着另一个’维伽尔‘的路把人生走一遍，俄涅斯不能提前让我回去。” “也就是说——至少，你并不会突然离开，是不是？”见维伽尔点了头，伊灵又问，“沿着另一个‘维伽尔‘的路走下去，可是你怎么知道他做了什么？”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维伽尔笑了笑说，“因为我代替了他，所以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将来会做什么。但也正因我代替了他，在时间的轨迹上，我彻底成为了唯一的维伽尔。那么无论我做了什么——只要不脱离这个身份，都可以视作是另一个‘维伽尔‘的命运。” 这话有点绕，伊灵在脑海中默默理顺了逻辑，“我懂了！但这和转机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维伽尔最后还是要回到那位光明神那儿去。等维伽尔真的回去了，他会不会忘记曾经的这段短暂的故事，会不会也变得冷漠呢？ “这留给了我们成长的时间。”维伽尔低声说道。 成长？ 伊灵眨了眨眼。 “我这具人类的身体时间短暂，最多不过几十年寿命。等‘维伽尔‘的人生截止，我必然会回到神界。可你不同——”维伽尔轻柔地捏了捏伊灵的脸颊，“你是人神之子。你的生命很长很长，而又不受神界管辖，只要你拒绝俄涅斯的诱惑，你的灵魂就永远是自由的。” 伊灵望进维伽尔深邃的眼睛里，“我想要你也自由，维伽尔。” 这一次他没有叫“殿下”。 他觉得自己的心靠得离对面的人更近了。在他眼里，维伽尔不仅仅是一位高傲“殿下”的形象，他是复杂的、温柔的复合体。 “光明神的名字是俄涅斯。我不想这样叫你，”伊灵搂住维伽尔，慢慢贴在他胸膛，“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维伽尔摇摇头，“我在神界时没有姓名。‘维伽尔‘是我第一个名字。” 伊灵心口骤然疼了一下。 没有名字。 对了，他在神界时一直被光明神封存着。 伊灵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他有没有可能变得比光明神更厉害呢？ 听着可笑，但伊灵就是这样想了，并且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不能忽视。 心跳得很快，伊灵仰头望向维伽尔，急切地问道：“你说我能活很久……到底有多久呢？” “你能活得和神明一样久，伊灵。” 伊灵本以为维伽尔会说一个大概的期限，可能是百年、几百年、最多是千年，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真的吗？”伊灵担心维伽尔是在哄骗他，反复强调，“是和神明一样？比如，光明神？” “嗯。”维伽尔说。 “可我只有一半神的血脉啊，”伊灵说，“血脉一半，寿命也应该是一半才对。” “不能这么算。” 维伽尔解释道：“你虽然只有一半神的血脉，但你生长在人间，以后也只在人间生活。你并没有消耗神界的任何资源。有失必有得。你享受不了神的待遇，造物主会在其他方面弥补你。” “太好了！！” 伊灵几乎要跳起来了。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维伽尔疑惑地看他。 “光明神说过，我的神力在慢慢恢复。如果我能活很久，那……即使没有光明神帮忙，我也有信心变得厉害。” 伊灵眼神渐渐坚定。 “我马上要长大了。” 看着男孩亮晶晶的眼睛，维伽尔抚摸上了伊灵的头发，欣慰道：“是。你长大了。” 所以—— 伊灵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为了黛安、为了你，我会更加努力。 第80章 过渡 维伽尔见伊灵信誓旦旦的模样，认为他应该是振作起来了，稍微放下了心。 对于自己身上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当他是‘维伽尔‘时，想的是能够和伊灵相互陪伴到老。 而当他觉醒了另外一重身份时，他想要的就更多了，短短几十年哪里够呢？ 不过那也是以后了。以后，等他回到神界，与俄涅斯斡旋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想法，但他不想把伊灵牵扯进来，那是他和俄涅斯之间的斗争。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好迫在眉睫的问题——月神。他觉醒的最大用处大概就体现在这儿。 维伽尔望向窗外即将大亮的天色，又看了一眼那本翻开的书，随后拍了拍伊灵的肩膀说：“我们在俄涅斯那儿浪费了一些时间，好在这本书我们可以拿回去看……” 伊灵讶异又慌张，连忙摆手说道：“不行啊维伽尔，你不是说这里的书不能轻易借走吗？何况我们是用了赫德森先生的钥匙偷偷进来的，我不想辜负他对我的信任。” 他说得委屈巴巴，不住用古怪的眼神瞄着维伽尔，好像是在纳闷他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伊灵眼中的维伽尔，虽然面对外人时傲慢了一点，但品行却是绝对没问题的，怎么忽然说出了这样无耻的话呢？ 要不是前一刻他们还在互诉衷肠，伊灵真要怀疑维伽尔是不是和光明神俄涅斯悄悄掉了个个儿。 维伽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他也不用瞒着伊灵了，于是说道：“这本书……原本便不是神史馆里的书，它是我提前放进来的。今晚无论你在寻踪仪里放进去什么东西，最后出来的都只会是这一本。” “啊？”伊灵简直是目瞪口呆，按理说他应该生气吧，可他倒也气不太起来。他知道维伽尔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多少有些别扭。 “这本书其实跟月神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它记载了一些神明与人间联系的讯息，这些讯息在神明之间流通，而人类是无法通过任何手段得到的。就比如——通感。通感是神明对人类的单方面联络，神使依靠这种方式被动接收神明的预示、警告等等一系列信息，但人类没有途径主动、即时地联系神明。”维伽尔说。 伊灵晃了晃脑袋，维伽尔说的话他能听懂，只是—— “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既然没有直接关系的话……” 伊灵失望地垂下头。 维伽尔若有所思道：“神明庇护人间，人间自然也可以反哺神明。或许微弱，但目前来说，是我能想到唯一一个不用借助俄涅斯力量的办法了。” 他说着将那本书拿起塞进伊灵怀里，“很快就要天亮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你要是想了解更多，就回去看看吧。” 伊灵听到维伽尔说到“人间反哺神明”时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抱紧了怀里的书，点了点头，维伽尔熄灭了神史馆的灯光，阖上大门，两人脚步匆匆赶往宿舍。 -------------------- 这章非常短小，不过明天就长了嘿嘿 第81章 计划 回到他们的房间后，伊灵迫不及待打开了书，书里蚂蚁般大小的文字看着分外晦涩，似乎与他之前看过的书又不太一样。 伊灵忍住不适，一行一行读了下去。 这本书前面大半部分反复论证了一个观点——神明必须恪尽职守、维护人间秩序，只在最后用非常精短的一节提到了关于“信仰”的部分。 提炼一下，大概是说： 「神明无法直达人间，神像即是祂的化身。而神殿成就基座，神使维持运转，人间的信徒输送源源不断的信仰。」 「信仰之力反哺神明，强盛时锦上添花，虚弱时雪中送炭。神明与人类共存共荣，诸神谨记。」 伊灵合上书，他反复琢磨着书里的意思，看向维伽尔：“所以，人间的信仰之力，可以挽救月神？” “大约就是这样。” 维伽尔说：“月神濒临溃散，现在正是最虚弱的阶段。根据书上所说，在这个时候，信仰之力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 “那我就要帮助她收集人间的信仰！”伊灵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信仰之力……我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神像是化身、神殿是基座，那么……首先我要……我要恢复废弃的月神殿。” “是的，”维伽尔了然地笑了笑，“我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月神殿。” “但——”伊灵停在了维伽尔面前，焦急地问道，“怎么恢复呢？几乎所有民众都知道月神失踪了，废弃的月神殿很难重新焕发生机吧……” “如果我们是普通人，那可能很难，”维伽尔握住伊灵的手，安抚地摸了摸他，“可我们不是。人类信仰神明，而涅塞王室统治大陆。我的身份天然具有权威性，或许可以借助王室的力量来达到目的。” “你想怎么做？”伊灵目露期盼。 维伽尔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可以假称自己收到了月神的指示，前往大陆各地重启神殿。在国王陛下那里，我的信誉还是比戴纳有保障的，这么严肃的一件事情，他绝对不会猜到我在撒谎。接着……议政厅讨论过后，我可能会收到委派的聘任书。这是自上而下的指令，民众天然会以信任、支持的态度去看待月神殿的重启。” 伊灵想了想说：“一开始大家或许不会怀疑，可要是时间久了，晚上却依旧黑暗如初……” “这要看月神恢复的程度了，”维伽尔说，“如果真的到那种地步，我们大概要想一套新的说辞。” “总之，无论如何，我们要先走出第一步才行啊。”维伽尔牵着伊灵来到窗前，仰头望向天空，“对璀璨夜空的向往可以激起许多人的热情。沉淀了十六年的执念一旦爆发，是很可怕的。” 此时天色初亮，太阳即将驱走夜晚，伊灵沉默地站在维伽尔身边，看着日光从远处驶来，一点一点洒遍目之所及的整片土地。随后他目光转向维伽尔，伫立在他身旁高大的侧影，金光铺在他精致的脸上，微风吹起他前额的长发。透过眼前这幅场景，伊灵仿佛看到了光明神的另一种可能。 “谢谢你，维伽尔。” 伊灵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回想着过去的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每一次的危难时刻，毫不例外地，身旁永远会出现一个维伽尔。 伊灵想，这就是俄涅斯说过的命运吗？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他…… 不。比起感谢命运，他更应该感谢维伽尔本身。 世人永远追寻光明，而维伽尔，就是他的光明。 听到伊灵的感谢，维伽尔转头看了看他，眼睛里盛满春风般的和煦。 “你想，立即出发吗？” 维伽尔问。 伊灵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他可以等，但母亲黛安可等不了。 “好，”维伽尔扫了一眼才布置好的房间，脸上流露出一丝惋惜的意味，“那就马上准备起来吧。” “嗯嗯！”伊灵抿出一个笑容，“不过我得提前去明萨鲁的月神殿看一看，我想碰碰运气，万一这次又能见到她呢——” 维伽尔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今晚要回王宫，去和父亲说这次的计划，如果顺利的话，接下来几天我都不会来学校。” “我今晚就去。”伊灵说。 “我让阿契尔送你，椴树林容易迷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维伽尔捏了捏伊灵的脸。 “不——”伊灵刚想说不用了，看见维伽尔关心的眼神，又把那句话吞回了喉咙里，说：“好，今晚八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他。” 这一整个白天，伊灵过得浑浑噩噩，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即将要干的那一件大事上。课上他经常是老师们在台上讲出了很远很远才记得要翻课本，好几次还是波文提醒他的。 “你今天怎么了？”趁着休息的间隙，波文指了指伊灵的眼睛，“你的眼圈是黑的，昨晚没睡好吗？” 伊灵“嗯”了一声，他确实是一夜没睡，不仅昨天没睡，前天也没睡。 波文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欲言又止：“你和维伽尔殿下……你们……” 伊灵用手指了指自己：“我——我们——” 他困惑地看着波文，示意他把话说完，“我们，怎么了呢？” 波文纠结了好一会儿，整理措辞说道：“你们、你们有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呢？” 睡在同一张床上？ 伊灵的脸蛋迅速泛起绯红的烟霞，连着耳朵也一块儿红透了。 他结巴道：“当然、当然没有啦！” 随后生气又害羞地瞄了一圈周围的同学们，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波文？！” “因为你说你没睡好啊，”波文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合理猜想而已。” 见鬼的合理猜想！ 伊灵的脸更红了。 “凭什么没睡好就要猜——”伊灵有些忿忿，“猜我们是不是睡一张床啊！这根本不合理好吗！” 波文将信将疑地看着伊灵因气愤而泛红的脸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叹了口气：“看来，维伽尔殿下比我想象中更加高洁。” 伊灵皱起眉毛瞪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波文嘻嘻笑了笑：“你早晚会懂的。” “如果我现在就要懂呢？” “……我的意思其实是……”波文绞尽脑汁这次该怎么糊弄过去，“你和维伽尔殿下不是相互喜欢么？而相互喜欢就会想要亲近对方，亲近对方可能就会睡同一张床，睡同一张床就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会睡不好。” 波文说到这里拍了拍手，“你看，我猜得合理不合理？” 伊灵险些被他一长串话绕晕，他顺着波文的逻辑想了想，竟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合理。 于是伊灵郁闷地点点头，中途被波文岔开的思绪又回到了月神殿。 第82章 通信 晚上不到八点。 伊灵早已提前等在学校门口，隔得很远便瞧见一辆黑色马车朝这个方向驶来。他上前几步，等马车停下，从里面出来了面色不善的阿契尔。 伊灵踌躇地喊了他一声：“……阿契尔？” 阿契尔一言不发，扶着伊灵上了马车后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伊灵不安地心想道：维伽尔下午一放学就回了王宫，看阿契尔这幅样子，难道他在王宫里出了什么事？ “阿契尔，请问，殿下回去之后——” “您不用问我，殿下特意嘱咐我不要跟您透露他在王宫里的事情。况且，在殿下身上发生了什么——”阿契尔讥笑道，“伊灵先生或许比我更清楚吧？” “毕竟您现在才是殿下最亲密的人。” 这完全不加掩饰的恶意冲撞得伊灵头昏脑胀，以前阿契尔虽然也对他有所不满，但表面功夫做得礼貌周到，也绝对没有今天这么来势汹汹。 阿契尔的变化与重启月神殿有关吗？ 可是—— 阿契尔又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也不知道事情是因他而起，怎么会突然变化这么大呢？ 一定，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伊灵说：“如果你是说关于重启月神殿的事情，那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只比你早一点知道而已，你没有必要这样，阿契尔。” 伊灵心里清楚阿契尔对他的偏见和误会从何而来，偏偏又不能解释。 换做是兰伯特，他早就呛回去了，可对面是阿契尔啊，是和维伽尔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契尔，也是在他做猫时一直精心照料他的阿契尔。 “原本我是很高兴的。殿下说他受到了月神的指点，要去大陆各地重启月神殿。这是多荣耀的一件事呀！”阿契尔感叹道，“可是殿下又说，这一次他谁也不想带，只能带你去！” 阿契尔的目光锐利地射向伊灵，“伊灵先生，我真的非常困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您也和殿下一样，受到了月神的指点吗？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奇妙的巧合。” 伊灵哑然。 之前他和维伽尔讨论得并不详细，他也不知道维伽尔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不过稍微想一想他就明白了，维伽尔是不想暴露他们的秘密。 阿契尔见伊灵不说话，以为他是心虚，立马乘胜追击：“殿下爱护您，您却是这么回报他的吗？你们的绯闻在一些贵族中已经流传开了，再这么下去，殿下的名声会比戴纳殿下更不堪。这就是您想要看到的吗？！” “绯闻？” 伊灵愣住了，他和维伽尔居然已经传出绯闻了吗？ “你们太不谨慎了。不，”阿契尔拉长着脸说，“是殿下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掩藏。从万花节那次，到戴纳殿下订婚宴那次，再到殿下住校这次，总有消息灵通的有心人能够发觉出来什么的。擅长玩乐的贵族们嗅觉灵敏得很，只不过他们都是私下里玩，而殿下却是认真在跟你交往！” “伊灵先生，你到底懂不懂？重启月神殿这样严肃的大事，必定会引来许多人的关注。而作为主事人的维伽尔殿下，卫兵没带、仆从也没带，只带了一个平民。这实在是太惹人怀疑了！假如你们再不避嫌，殿下迟早会被这些流言毁了的！” 伊灵震惊地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听维伽尔说过这些，也就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多潜藏的危机。 “我……”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殿下这一次出行，身边绝对不会出现’伊灵‘。” 如此轻易就得到了伊灵的保证，阿契尔狐疑地说：“那……伊灵先生，请您向光明神发誓。” “抱歉。我不能向光明神发誓，”眼看阿契尔表情马上要变，伊灵补充道，“我可以向月神发誓。” “月神？”阿契尔嘀咕了一句，“好吧，那倒也行。” 于是伊灵举起右手，虔诚地闭上眼：“月神在上，在维伽尔殿下这次的出行过程中，我发誓不会以‘伊灵‘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否则令我永坠黑暗。” “不会以‘伊灵‘的身份？”阿契尔警觉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您还有其他身份？”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阿契尔，”伊灵说，“等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阿契尔看起来还想要刨根问底，他张了张嘴，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其他东西，心里的问话出口便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好吧”。 接着两人不声不响地待到了目的地。 马车在椴树林入口停下，伊灵下车时，阿契尔递给他一盏灯，别别扭扭地说：“这里很黑，你要小心。” 好吧—— 称呼总算是从“您”到“你”又变回来了。 “谢谢。” 伊灵从善如流接过灯，径直向月神殿出发了。 和上次一样走了长长一段路后，伊灵闻到了玫瑰的香气。那是盛开在月神殿外的野玫瑰。 伊灵抬眼望了望大殿的门，用月神冠冕打开了门，转身关上。 他走到内殿，月神的雕像前。 凝视着面目模糊的神像，伊灵捏起胸前的哨子，轻轻吹了起来。 熟悉的旋律响起，如流水潺潺般悦耳。伊灵耐心等待着，可一曲吹完，月神却并没有出现。 伊灵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黛安是不想见他，还是过于虚弱而不能见他？ 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急声喊道：“月神阁下，请您出来见一见我吧！” “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内殿仍旧没有动静。 伊灵失望又惶恐，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您就是我的母亲——” “我也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微光亮起。 从伊灵胸口飘至空中。 白雾渐渐弥漫在四周。 这是—— 这是她要来了！ 伊灵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空地。等一道婀娜的身影缓缓出现时，他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过去抱住了她。 “母亲！” 浅亚麻色的脑袋紧紧贴在红发女人柔软的胸前，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让她感受到了灼人的热意。 “……伊灵。” 红发女人叹息着用双手搂住了她的孩子。 “母亲！！” 低低的叫声如乳燕一般，充斥的是对母亲满满的思念与眷恋。即使在前十六年他们不曾朝夕相处，也难以磨灭彼此的血脉之缘。 月神同样落下了悲伤的眼泪，她爱怜地扶摸着伊灵的头发，柔声问道：“孩子，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她在这神殿里苟延残喘了十多年，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见自己的孩子一面，但她却并不想与他相认。因为她早晚会消散在天地间，何必为了一时的快乐留下无穷的遗憾呢？ “是各种机缘巧合。还有这个哨子——”伊灵站直身体，擦了擦泪，“麦克叔叔告诉过我，你说哨子会指引我走向该走的路。” “现在，我就正在走我该走的路。这条路上，我遇到了维伽尔，也找到了你。” “维伽尔？”月神莞尔一笑，“听起来是个男孩的名字，他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嗯嗯！我喜欢他！”伊灵眼神有些不安，他仰头看着他的母亲，渴望得到她的认可。 月神看出了伊灵的胆怯，笑着说道：“好孩子，喜欢没有对错。只是——你喜欢他，那他也喜欢你吗？” “他喜欢我的。”伊灵难为情地点点头。 “那就好，”月神怔忪地看了伊灵一会儿，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美好了。” “母亲，我今天来是想说——”伊灵牵起月神的手，“我找到了可以让你重回神位的办法！” “哦？是吗？” 月神轻轻笑了一声，“没有用的，伊灵。我的消亡，是命运安排的惩罚。我见到了你，这已经很好了，我不需要再活下去了。” 她露出满足的笑意，仔细地打量着伊灵，从头到脚。 “你很像我。” “除了——” “除了头发。” 月神的头发是红色的，伊灵不是。 “你的头发颜色和图里奥——” “请不要提他！”伊灵打断了月神的话，继续说道，“我不觉得命运的安排会这样无情。相反，我以为——命运给了我们一个拯救你的机会。” “你不明白……” “我明白！”伊灵坚定不移，“这也是命运！” 这时月神的身影渐渐转向透明，大雾也即将要散了。 “时间到了，我要跟你说再见了。”月神苍白地对着伊灵微笑，笑容恬静。 伊灵站在原地，不甘地朝月神挥了挥手，颤声喊道： “再见，母亲。” 我们一定还有再见的一天。 留恋地扫了一圈周围，伊灵转身向门外走去，从内殿到外殿，灯光一盏盏熄灭，月神雕像也逐渐隐匿在黑暗之中。 走出椴树林，阿契尔等在马车上，手里举着灯，见伊灵过来，便请他上车，然后又是相对无言。 伊灵心情不是很好，也不再没话找话，掀开车帘吹了一路的夜风。 到达学校时，伊灵刚要下车，阿契尔抓住了他的手使劲儿握了握。 “伊灵先生，请务必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伊灵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我会记得的。” 事实上，伊灵绝对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一进宿舍，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拉开抽屉取出了特制信纸，要给维伽尔写信。 「亲爱的维伽尔： 晚上好。 今晚，非常幸运地，我见到了她。我第一次喊了她“母亲”，她看起来很开心。我们还有了第一个拥抱，她的怀抱好软、好温暖，此刻回想起来我依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接着我们谈起了你。你猜她是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感情的？她说——“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美好了”。于是我就知道，她当初肯定很爱我的那位公爵父亲，他们也一定是两情相悦。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或许是变心，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人神相隔而无法相互陪伴，但我不希望我们是下一个他们。 好了，话说回来。当我跟黛安提起让她重归神位的事时，黛安似乎很悲观，她不相信我可以救她。时间太短，我无法说服她，我们只好说了再见。可是我们下一次见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情况大致就是这些，不知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伊灵」 写完后伊灵妥帖地将信纸折好，往窗外一送，看着它咻的飞不见了影子。然后他脱下外袍挂在衣柜里，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回信。 摆钟的秒针转了十圈，耳边传来迅疾的风声。 伊灵抬手一抓，一封回信便出现在他手掌间。 他打开一看。 「亲爱的伊灵： 展信佳。 我很高兴你能够见到你的母亲，也很高兴你们提到了我。我想至少在你母亲那里，我们的感情得到了祝福——相信月神的祝福吧，在爱情这个领域，你母亲是很擅长的。 对于你说的“我不希望我们是下一个他们”，我目前没法向你承诺海誓山盟——何况一般而言，人类的誓言也过于轻佻。我只能说，无论是什么阻拦了我，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朝你走过去，并且我期待着你也有同样的决心。 接下来，让我来回答你最后的问题。 我在王宫里进展非常顺利。国王陛下欣然同意了重启月神殿的计划，只是我们围绕着一个小问题吵了很久，我仍在努力争取让陛下妥协。等这个小问题一解决，陛下就会往议政厅报批。不出意外，下周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你的维伽尔」 看到这封信，伊灵既感动又担心。 他感动于维伽尔的真诚，也在心里悄悄回应了他的那一句不是承诺的承诺。 ——我有与你相同的决心，不论是什么困难来阻拦我，我都不会放弃这份感情。 而最后一段内容让伊灵想到了阿契尔说的话，他猜测维伽尔与国王陛下应该就是为旅途的人选问题争吵起来的。 维伽尔只想带着自己，可国王陛下要顾及他的安全，肯定不会同意。 想到这儿，伊灵提起笔，又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维伽尔： 听到你和国王陛下又吵架了，我内心十分忐忑。我想，月神之于我，就好比国王陛下之于你，父母总是希望能永远保护他们的孩子。尤其在这个晚上，我感触最深。我与黛安的再会没有定期，你与陛下现在却还能时常相见。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珍惜每一次见面。 另外，这次的旅途，我觉得我以雪球的模样陪在你身边会更加方便。毕竟，在旅途结束之后，我还要好好地把剩下两年的课程继续上完呢。 ——你的伊灵」 -------------------- 双更合一，明天没有了。 第83章 往事 两人来回通信几次，伊灵最终说服了维伽尔同意他以“雪球”的身份进行这一趟旅行。而在伊灵的劝解之下，维伽尔头一次觉得国王陛下的过度关心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他愿意向他的父亲大人妥协一次。 维伽尔态度的软化让国王陛下惊喜之余还有些欣慰，这个孩子越长大就越叛逆，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维伽尔的“顺从”了。国王陛下不知道维伽尔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这也不重要，他要的只是结果。 重启月神殿的计划很快被呈递到议政厅，并且是当天的首号文件。 议政厅大臣们在经过兴奋而激烈的讨论后，全票通过了这个计划。尤其是杜鲁门公爵，一向正经严肃的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眶含泪，不复镇定。 杜鲁门公爵曾经作为月神神使在月神殿侍奉过一年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因此对于他的失态，大家都能体谅，甚至还有议政员大胆地给他递了手帕。 杜鲁门公爵本人当然是有手帕的——贵族外出，手帕是绝对的必备品。那名递手帕的议政员不过是想在这个不近人情的上峰面前表现自己罢了。 显然他成功了。 杜鲁门公爵接受了他的手帕。 此刻正是杜鲁门公爵心里最脆弱的时候，他的记忆被带回了十几年前——神明眷顾他的那段时光。 高台上美丽的神女、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以及后来惨烈的结局。 当他还沉浸在即将做父亲的喜悦中时，猝不及防地，黛安用一个梦通知了他分手，与神沟通的通道也封闭了，他无论怎么努力也联系不到她。 他以为他是被抛弃了—— 毕竟，谁能奢望神明永远只看他一个人呢？ 但不久以后，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那天，夜晚降临，繁星与月亮却没有如期而至。 他仰头看着黑暗的天空，恐慌弥漫了整个大陆，也包括他。 他有一种预感——他将要失去他的神女了。 他高贵、美丽的神女。 在帕瓦瓦西大陆上，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月神的消失是命运收回了祂送给人类的礼物。 可他不能更清楚了。 不是的。 这是因为他冒犯了神明，留下了一颗违禁的种子。 以前黛安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些，他知道得太晚了。 是他毁了黛安，毁了月神。 所以他理应付出代价。 杜鲁门公爵常年穿着立领的衣服，即使在家也不会露出脖子。在年轻的仆人们眼里，这是他为人严谨的一个佐证。但只有在门罗服侍过两代以上的老人才知道，他们的老爷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掩饰疤痕。 一道深刻、狰狞的陈年旧疤。 鲜有人知，在成长为英明成熟的一代家主之前，杜鲁门公爵曾在意气风发的年纪做过一件傻事。 ——殉神。 那时，他还叫图里奥。 月神失踪后的某天夜里，图里奥在卧室里用一把剑抹了脖子。 惊慌失措的贴身男仆打开门时看到他低着头跪倒在床边，鲜红的血哗啦流了满地，而月神冠冕就摆在他的正前方。 当时的上一代家主特意求到王宫，请出一位精于治疗的神术师救活了他。 接着图里奥萎靡不振了好一阵子，直到他的父亲把他请到书房，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等他再出来时，步伐沉重、神情痛苦，他一步一步穿过长廊走回了卧室，也走向了另一种人生。 属于杜鲁门公爵的人生。 “月神重新降下预示，这是大陆的福音，是明萨鲁的福音。” 同样也是他的福音。 杜鲁门公爵向伫立在王座旁边的维伽尔鞠了一躬，是请求也是托付。 “请殿下务必要小心对待。” 维伽尔意味深长地望了杜鲁门公爵一眼，颔首道：“我会的。” 晚上，维伽尔去信说明了这个好消息，并在信里提到了杜鲁门公爵。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也勾起了伊灵隐隐的失落感，叫他发了好一会儿呆。 伊灵是早就下定决心不会认回杜鲁门公爵作父亲的。 可他对于父母的故事还是有着许多的好奇和遗憾。 他想当年他们彼此一定非常相爱，才会让月神甘愿放弃神位生下了他。 可月神的巨大牺牲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另一位主人公。他有了新的妻子，有了另一个孩子。他已离得很远。 那个人，和他、和母亲，早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 再隔两天就到了休息日，他要提前回王宫，然后与维伽尔一起出发。 而在这之前，他得去向赫德森先生请假。 请一个不知归期的长假。 另外，还有波文那边，也需要告别。 于是翌日上课前，伊灵郑重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只他熬夜编完的“理查德”放在波文面前。 “这是什么？” 波文捧起那只小羊仔细观察着，嘴角忍不住扬起，“是你亲手做的？” “嗯。” 伊灵点点头，犹豫地开口说道：“算是……临别礼物。” “啊？！！！”波文大惊失色，“临别礼物……你要去哪儿？你打算辍学了吗？” “不是辍学，我还会回来的，但不能确定日期。”伊灵连忙否认。 “你要离开，是不是和维伽尔殿下有关？”波文靠近伊灵耳边，小声说，“准确一点，是和那个重启计划有关？你要和他一起去？” 这下轮到伊灵惊讶了，他纳闷地看着同桌：“你怎么知道？” 维伽尔昨天才传的信，按照计划还要再过三天才会发行政令呢。 “你忘啦？”波文说，“我父亲好歹也是议政大臣，昨晚我刚好听到他跟哥哥说起这件事，主事人正是维伽尔殿下。我当时还想你怎么没动静……” 伊灵抿唇笑说：“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要跟他一块儿去的，只是我不在随行名单上。” “这可麻烦了！你们要去好久吧？”波文小心翼翼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学业该怎么办？除了极特殊的原因，院长不会允许学生请那么久的假的。如果随行名单上没有你，你要用什么借口呢？” “你放心。我能请到假。”伊灵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好吧。”波文将信将疑，“那，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请一定要来找我。” 第84章 出发前，请假 “伊灵，你说——你要请假？” 院长办公室里，赫德森先生捋着他的胡子说道。 “是！” 伊灵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而且……它应该是个长假。” “那，有多长呢？”赫德森先生试探地问道，“一周、两周？” 伊灵沉默了。 “……该不会是一个月吧？！” 说到“一个月”的时候，赫德森先生的胡子明显不愉快地翘起来了。 “其实——”伊灵上前一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我也不太确定要请多久的假，赫德森先生。” 赫德森先生不解道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伊灵顿了一顿，随即摇了摇脑袋，“不，不是我。是维伽尔殿下，是他想到了有可能让母亲重回神位的办法。” “真的？！”赫德森先生激动地一拍桌子，立马站了起来，“什么办法？” “是……重启月神殿。” “重启月神殿？”赫德森先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月神殿本身就是依附月神而生的，如果月神没有回来，即使你们重启了月神殿，这又有什么用呢？” 在赫德森先生眼里，伊灵提出的这个法子完全是颠倒了因果。 在过去漫长的数千年时间里，人类一向是被动地接受着神的给予—— 光明来了，人类欢呼雀跃，接着在大陆各地建造神殿以表达感激； 繁星来了，虽然来得很晚，人类依然心怀崇敬。 而神的来源、神的归宿，神与人之间那些微妙的规则，他们是完全不知道的。 伊灵心情复杂地想：如果不是我身边出现了一个维伽尔，我大概也是稀里糊涂的，就像以前那样。 伊灵张开了嘴，想要把他从那本书里得来的信息告诉赫德森先生，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人、书桌、桌上的摆件，连同赫德森先生背后的窗帘扭曲在一块儿天旋地转，难受得想吐。 他忍不住捂住头，蹲了下去。 耳边是赫德森先生慌乱的声音。 “嘿，你怎么了，孩子？” 伊灵感到一双手把自己扶了起来，他紧皱眉头，努力晃晃脑袋、眨眨眼睛，要把那阵恶心劲儿给甩走。 “我没事，赫德森先生。” 伊灵对满脸担忧的赫德森先生笑了笑，撒了个谎：“我是早上没来得及吃饭呢，您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吃早餐呢……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赫德森先生数落了伊灵一句，牵着他的手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开了食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盛满甜点的托盘放在伊灵面前。 “我的每日工作动力之一，要是不嫌弃就请尝尝吧。” 说着他又倒了一杯红茶推到伊灵手边。 “我才不会嫌弃。”伊灵惊讶地看着那些精致小巧的蛋糕，拿起一块送进嘴里，眼睛立马亮了，真是好美味的甜点！比王宫里的味道还好！ 他望向抖着胡子的赫德森先生，“真好吃真好吃！原来您喜欢甜点吗？” 完全看不出来啊。 威严庄重的院长先生居然拥有一整个柜子的甜品！ 还是每天都有！ “不过是一些小爱好，”听到客人对食物的赞美，赫德森先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清清嗓子，弯下腰凑近伊灵的耳朵，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嗯嗯！”伊灵忙不迭点头，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赫德森先生。” “我相信你，”赫德森先生郑重地拍了拍伊灵的肩膀，低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散发着幽深的光，“所以……你可以告诉我——重启月神殿究竟和月神的归位有什么关联吗？” “……啊？”眼见话题猝不及防地转了回去，伊灵怔了一瞬，下意识开口道：“重启月神殿或许可以——” 一句话还没说完，熟悉的晕眩感又来了，且这一次更加严重，不过几秒钟，伊灵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了，他直挺挺地面向茶几倒了下去，一旁的赫德森先生连忙接住了他。 院长先生神情无比严肃，这样的情况接连来了两回，并且又是由同一件事情引起的，他并不是傻瓜，心里已经猜到可能是触犯了什么禁忌。 “那边的界限如此严格么……” “看来人类不知道的学问还有很多很多啊……” 赫德森先生默默地想道。 等伊灵醒过来时，一睁开眼就见赫德森先生愧疚地对他说，“抱歉，孩子。” 听见这声抱歉，伊灵坐直了身体，回过神来，迅速厘清了状况。 ——他无法对赫德森先生说出那本书里的内容。 ——那本书是维伽尔从神界带来的。 所以，神、或是命运、或是造物主，不想让人类知道这些信息。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人类不能知道呢？ 神的施恩…… 信仰的反哺之力…… 人与神共存共荣…… 假如人类知道他们的信仰也能够滋养神明，会怎么样呢？难道他们对神明就不感激了吗？ 还是担心人类的信仰从此不再纯粹了呢？ 想到这里，伊灵恍然大悟，真是有些小气啊。 他摇了摇头，一转身，正对上赫德森先生包容的眼睛。 刚才他好像、貌似发了很久的呆诶…… 把主人撇到一边自顾自发呆这可真是太失礼了吧！ 伊灵微微红了脸，马上站了起来，“抱歉，赫德森先生！我想了点事情……” “没关系，你也不要计较我害你晕倒就好。”院长先生坐回了书桌前，扯出一张纸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你的请假事项我答应了，老师们那里我去解释。嗯……从什么时候开始批？” “下周三，赫德森先生。” “下周三，那就是下个学习周期的第一天。”赫德森先生“唰唰”填上一个日期，从抽屉里取出印章盖了上去，接着把新鲜出炉的准假单递到伊灵面前，“拿好了，回来时用它销假。” 伊灵双手接住，几乎兴奋得快要蹦了起来，“谢谢您，院长大人！” 赫德森先生深深看他一眼：“不客气，祝你成功。” “借您吉言！” 伊灵笑着朝赫德森先生挥了挥手，转身便要离开院长办公室，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回头露出一张表情认真的漂亮脸蛋，“赫德森先生，我要澄清一下，不是您害我晕倒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正看着他离去背影的院长先生抖起胡子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是，好孩子。我知道了。” -------------------- 比赫德森先生爱吃甜品更令人惊讶的是—— 他吃的甜品其实是自己做的。 第85章 出发前，回宫 重启月神殿的政令甫一发布，便震惊了整个明萨鲁，成为了人们最新潮的谈资。 可惜发布时间刚好卡在小假期的前一天傍晚、入夜时分，伊灵没办法看到他亲爱的同学们反应如何。 挑在这个时间发布，维伽尔自有他的一套想法。 他说这预示着这个新政令将会带给所有人与以往不同的夜晚。 ——有繁星、有月亮的夜晚。 伊灵带着这个美好的期望沉入梦乡，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他把挂着的校服整齐叠好送进衣柜里，穿上日常的长袍，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把这里的摆设、装饰看了个遍，最后锁好了门，离开了学校。 他跟维伽尔提前说过，今天不需要人来接他，他要自己回王宫去。 明萨鲁南区。 木匠图里奥推开窗户，精神饱满地伸了个懒腰，回头说道：“朱莉安，今天的天气也很好呢！” 被叫做“朱莉安”的是一只小猫。 白色的、圆滚滚、毛绒绒。 朱莉安喵的一声跳上窗台，甩了甩尾巴，便蜷在花盆旁边一动不动了。 ——朱莉安喜欢晒早上的太阳。 木匠先生挠挠小猫的下巴，换上围裙，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阵阵的刨木声中，一只略大些的白猫悄然从对面的房檐一跃而起，轻悄悄地落在了窗台边上。 同样是白色的、圆滚滚、毛绒绒。 朱莉安惊得跳了起来，在察觉到没有恶意之后，歪着脑袋好奇地看向不速之客。 “喵。” 「你是谁呀？」 此刻狭小的窗台上不仅摆着两盆花，还站着两只猫。 实在有些局促了。 伊灵踩着爪子默默后退，扒在窗户边缘处，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落灰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房子里，高大的木匠先生正唱着歌儿呢。 转头一看，朱莉安仍盯着他，一双大大的猫眼干净又纯粹。 真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呀。 伊灵喵喵了两声。 「我叫伊灵。」 “喵喵。” 「你来干什么呀，你认识我的主人吗？」 “喵喵喵。” 「我是来看你和你主人的，看完了我就要走啦。」 伊灵耐心解释。 听见伊灵说要走，朱莉安有些急了：“喵喵喵！” 「啊，你要走啦？你不留下来吗？我不介意和你分享同一个主人。」 不知道为什么，朱莉安见到这位不速之客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呢。 伊灵轻轻拱了拱小猫，骄傲地说道：“我有主人啦！” 说完他沿着来时的路飞快跳走，留下朱莉安躲在花盆底下默默伤神着。 南区的平民们都非常勤劳。 这样的清晨，许多贵族或许都还没有起床，但南区的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了。 自然也包括专门为王宫的宠物羊送食物的皮特大叔。 他和妻子、女儿说了再见后，赶上载满水果和草料的马车向王宫进发。 只是，和以前一样，他是不会发现在马车后的木筐里竟然还藏着一只猫的。 到了王宫。 宠物羊“郁金香”的羊圈。 伊灵躲开皮特大叔和女仆小姐，偷摸地像条影子咻的一下冲进羊圈，掉在了厚厚的草堆上面。 许久不见的理查德懒洋洋地扫他一眼，丝毫不见激动和喜悦的样子。 诶？ 这和想象的不一样啊。 理查德不认得他啦？ 伊灵小心翼翼地走到小羊身边，用爪子拍了拍它。 「理查德，我来看你啦！」 依旧不理人。 并且还转了个身。 伊灵只好不停在理查德眼前晃来晃去，企图唤回它的热情。 接着，在经历了反复来回的无视之后，伊灵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小羊真的真的很生气！ 虽然伊灵上一次来的时候说过他以后可能很久不会来看它了，但小羊还是生气了。 可是，尽管理查德很生气，但它的头顶上仍然戴着他送给它的郁金香呢。 伊灵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他突然做了个决定。 并且他要立马把这个决定告诉理查德。 伊灵朝外看了看，皮特大叔和女仆小姐正在卸马车上的东西，还来不及往这边走，于是他变回人身，一把搂住了理查德不让它挣扎，接着在它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们离开王宫，好不好理查德？” 这句话一下子就平复了理查德郁闷的心情。它泪眼汪汪地看着主人，咩咩叫了两声，叫声凄婉，颇有些苦尽甘来、拨云见日的意味。 “好了好了，再过几天我就能带你出去玩儿了。”伊灵抚摸着理查德柔顺的背毛，和它亲密地靠在一起，“其实，你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反而是出去才会吃苦。” 这是大实话。 换做是别的小羊，只要在这里住上两天大概就不舍得走了吧。 也就是理查德，一直惦记着想和他回爱良去。 果然，刚刚才被哄好的小羊听了这话马上翻脸了，撅起屁股狠狠撞了伊灵一下。 伊灵揪着它的长毛，好险没被撞翻，眼看理查德蓄势待发要来第二下，赶紧求饶：“诶——可别再来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呀好小羊。” “你不想和我分开，是不是？” 小羊点头。 “哪怕王宫里能叫你吃好睡好，你也不想和我分开。” 小羊接着点头。 “哪怕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你也不想和我分开……我知道，你就是这么喜欢我。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是不是啊理查德？”伊灵眨了眨眼。 小羊先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随即呆楞住了，低下头转身用屁股对着伊灵，似乎是在害羞。 伊灵扑哧笑了出来，肩膀一颤一颤的，乐不可支。 理查德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他，这才明白主人说那些话是在逗它。它竖起耳朵，凶巴巴地吼了一声，没吓着伊灵，倒是惊动了马车旁边的女仆。 眼看着女仆小姐就要过来察看情况，伊灵赶忙变成猫咪，瞬时从栅栏缝里蹿出去了，临走前不忘留下一句—— “过两天等我来带你走！” 出了羊圈，伊灵停在树上仰头看了看太阳漏在叶子间的光点，又扒了扒脸，然后朝着维伽尔所在的寝宫方向去了。 嘿，接下来他也要去见他的主人啦。 -------------------- 朱莉安：你的主人是谁呀？ 10：大声说出他的名字！ 维——伽——尔—— 第86章 出发前，亲吻 “噢！那是什么？！” 作为一个入职不久的新人男仆，昆特正兢兢业业地在小花园里进行洒扫工作，忽然就见一道白影在他眼前划过，踩上刚刚修剪好并且浇完了水的草坪，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过。 留下一串又一串脚印。 是一只猫！ 昆特放下剪刀，想把它抱出花园，但还没等他靠近，那只猫就回头甩了他一眼，颠着小步子跑远了。 态度如此嚣张！ 简直可恶至极！！ 等等，它的方向是—— 二王子殿下的寝宫！ 二王子维伽尔一向爱洁，绝对不能让这个小家伙弄脏了他的地盘！ 昆特撒开腿就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喊：“快拦住它！拦住那只脏猫！” 虽然他速度没有猫快，但等他追到大门口时，发现已经有人抱住了那只猫。 抱住它的人是阿契尔，二王子殿下的贴身男仆。 昆特松了口气：“还好你拦住了它，阿契尔。这只猫把我刚打扫好的草坪踩脏了，我正想把它抱走呢。” “把它抱走？”阿契尔脸上还留有惊喜的神色，闻言皱了皱眉，“那大概是不能了。你是新来的，不认识它。它叫雪球，是我们维伽尔殿下的小宝贝。” “小宝贝？！” 昆特一脸震惊：“那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呢？” “雪球之前养在宫外，他的主人和殿下是朋友。”说到这儿阿契尔也有些困惑，嘀咕道，“怎么它独自跑回来了呢？” 缩在阿契尔怀抱里的白猫身体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用尾巴拍了拍阿契尔，示意他快点离开，不要跟这个男仆闲聊。 “好了，你回去打扫吧，我要去见殿下了。” 阿契尔说着便走进了门内。 而一进门内，他就受到了无比热烈的欢迎。 哦，不，准确来说，是他怀里那只猫。 “是雪球！” “雪球回来了！” “它好久没回来了吧，伊灵先生没跟着一起来吗？” 一群女仆男仆围着阿契尔叽叽喳喳。 “没有，我也正奇怪呢。” 按理说，殿下将要远行，伊灵先生也该来送一送殿下的，怎么只来了一只雪球？ 难道是……之前我说的那些话伤了他的心？ 阿契尔顿时有些心虚了。 可是，我并没让他不跟殿下来往啊……我只是想让他们别那么高调…… 阿契尔心事沉沉地挥了挥手，“大家别围在这里了，我先带雪球去见殿下。” 上了二楼，维伽尔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捧着一本书在看。 王子殿下今天并没穿外袍，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精致的宝石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长发被他勾在耳后，露出洁白俊美的一整张脸。他靠着沙发，一双长腿伸展，显得慵懒而诱人。 “喵！” 伊灵一见他便立刻跳了下去，三两步跃过茶几，滚到了维伽尔脚边。 “雪球回来了，殿下。”阿契尔说。 维伽尔放下手里的书，右臂往下轻轻一捞，小猫便落在了他腿上。 “你下楼去，不要让人上来。”维伽尔吩咐道。 阿契尔本来还想问伊灵先生的事情，他知道殿下是有途径可以和伊灵先生互通讯息的。但他看了看雪球，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而等他一走，原本乖乖蹲在维伽尔腿上的小猫立时就站了起来，两只前爪往上一勾，勾住了维伽尔的漂亮扣子。 “喜欢？” 小猫点点头。 “那变回来，这件衣服送给你。” 于是，下一秒钟，维伽尔怀里的小猫变成了脸红扑扑的伊灵。 其实伊灵一变回来就觉得那些扣子对他的吸引力似乎减弱了许多，但维伽尔贴身穿过的衣服他还是很想要的。 伊灵坐在维伽尔腿上，双手搂过他的脖子，略微羞涩地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呢？” “等回来吧，”维伽尔意有所指，“现在给你的话，你又不能放进衣柜里藏起来。” 伊灵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那件被自己藏在衣柜的披风。 一下子脸更红了。 他低下头，埋进维伽尔胸口，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热意。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更热。 “维伽尔……” “嗯？怎么了？” 伊灵摇摇脑袋，“我就是想叫一叫你。” 他感到腰间的手收紧，紧接着维伽尔托着他的屁股将他抱高了些。 伊灵浑身发烫，很不自在，又隐约舍不得这种甜蜜的氛围。 “你别把手……”伊灵支支吾吾。 “我听不清，伊灵。”维伽尔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热气，“你大声一点。” 伊灵只觉得屁股简直要着火了，他不安地磨蹭两下，身体扭捏地左右晃了晃，控诉道：“……你不能欺负我，维伽尔。” “这算什么欺负？”维伽尔好笑道。 他忽然抱住伊灵翻了个身，把羞赧的男孩压在了身下，直勾勾看着他说：“我想亲你。” 伊灵呆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维伽尔。 “我想亲你，好不好？” 维伽尔继续说道，他的金发掉落下来，垂在伊灵脸侧，冷香更加浓郁，争先恐后地扑进鼻子里。 伊灵的心砰砰跳着，他不想拒绝维伽尔，他也是想和维伽尔亲密接触的。 “好……” 刚开口，柔软的唇便被咬住了，与以往轻飘飘的，或是贴在眼睛、或是贴在额头的吻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亲吻累人多了，也快乐多了。 伊灵完全喘不过气来，寻着短暂的空隙呼吸一口后便马上又被带着投身于唇齿交缠。 涎水打湿了下巴，黏糊糊的淌进了衣领里，他的腰不自觉向上拱着，与维伽尔紧密相贴。 “伊灵……” 维伽尔停了下来，紧紧盯着伊灵，“你喜欢我这样吗？” 伊灵仰头，脑门上全是汗，脸颊绯红，他很诚实地说：“嗯，喜欢。” 眼睛水汪汪的，嘴巴被啃得一塌糊涂，可怜又可爱。 维伽尔心软得快要化成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伊灵脸上的汗水，亲亲他的眼睛，最后牵起他的手。 “热成这样，你该换身衣服了。” -------------------- 几乎要忍不住写点更过分的了，但是知道就算写了也是白费功夫，最后还是得灰溜溜地锁文删减…… 第87章 出发前，交待 回到卧室换好衣服，伊灵对维伽尔说起了他向赫德森先生请假的经过。 “我本来想告诉赫德森先生那本书上的内容，但我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开口，我只要一说起它，就晕得想不了任何事情。” “这是禁制，”维伽尔说道，“或许在未来某一天，人类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发现这一点，但绝不能是你来打破这个规则。” “为什么呢？”伊灵看着维伽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是担忧人类居功自傲吗？” “这倒不是根源。” 维伽尔说：“根源是——神明担忧人类的野心会不断膨胀。” 伊灵无法理解，“人类能有什么野心呢？相比于神明，人类简直太弱小了。” “不要小看人类的智慧啊，伊灵。如果人类知道反哺的力量能有多么强大，强大到可以造神，那么假以时日，若是某一个神明不合心意，他们之中一定有人会想到，人类既然能够造神，那是不是也能废神呢？” 伊灵目瞪口呆：“……这的确也有可能，但现在人类对神明如此崇拜，就算有隐患，也得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吧。” “神明的寿命很长，也最擅长未雨绸缪。” 维伽尔感慨了一句。 “人类对神明似乎一直都存在误解。”伊灵说，“比如，我们之前以为神明是绝对不能有私情的。而事实却是——神与神可以，神与人不行。所以，命运一直在撮合光明神与月神。只是祂没想到月神竟然跟一个人类生下了孩子。” “对某些误解，神明是不会降下指示去澄清它的。”维伽尔笑了笑，“至少俄涅斯希望自己永远保持神秘。” “对了，杜鲁门公爵找上了我——” 维伽尔揉了揉伊灵的头发，“他希望能在出发前见你一面。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看你想不想见他。” “他想见我，怎么会找你？”伊灵有些不安。 难道他和维伽尔的关系，真的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吗？以至于连他不怎么接触的杜鲁门公爵也听说了？ 维伽尔说：“我想，是他猜到了一点什么。虽然你没在随行名单里，但他似乎确定了你会跟着一起去。” “不，我担心的是——”伊灵看着维伽尔，“他知不知道我们是……” “知道又怎么样呢？”维伽尔面不改色，“或许正因为涉及到了你，所以他不会乱说的。” 维伽尔如此坦然，伊灵却不能放下心来。经过阿契尔的提醒，他尤其担忧自己会给维伽尔带来声誉上的麻烦。 “我只是在想，如果他知道了，是不是其他人也知道了，那国王陛下呢？明萨鲁的平民们呢？他们也早晚会知道的。” 伊灵心想道，恐怕民众不会轻易接受一个与男人恋爱的王子，哪怕他们之前非常喜爱他。 “我并不畏惧。” 维伽尔神情坚定，“其实，比起我，你才是容易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所以那时你提出要以雪球的身份陪在我身边，我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是更加周到的办法。” “这一趟旅途总有结束的一天。要是我们从此不再回来，那也就不必管了，但你还想回学校把剩下两年念完，是不是？” 伊灵确实想把书念完。 虽然只在学校待了一年，但他对红荆学院有很深的归属感。他一直记得当初收到那封入学通知书时有多么惊喜。 而他的人生，也在收到入学通知书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嗯，我真的……很舍不得学校里的一切。” 伊灵轻轻笑了笑，“杜鲁门公爵那边，我再见他一次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打算什么时候见面？”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见他，”维伽尔牵起伊灵的手，看他漂亮的眼睛，“你对他，好像不太喜欢。你不用顾忌别的什么，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我的确不喜欢他。” 伊灵说：“但——有些事情，我想跟他说清楚。” “那好，杜鲁门公爵说，如果你同意见他，他会在明天进宫来，到时候我安排你们在我这里见一面。自然，名义上要说他是来与我商量月神殿的事情的。”维伽尔说。 “嗯，好。”伊灵抱住维伽尔，“我很期待这次出行，也希望理查德能跟在我们身边，你觉得呢？” “你想带它一起上路？” 维伽尔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开来，“这倒也可以，不过是顺便的事。到时候我让阿契尔看着它。” 维伽尔对那只羊一向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他并不是爱屋及乌的性格，到现在还好好地把理查德养在王宫也只是为了伊灵。 以前和伊灵闹别扭的时候，他还会隔三差五去看看那只羊，睹物思人。但等他们一和好，维伽尔就把理查德抛到脑后了。 说实话，维伽尔曾经还偷偷吃过那只羊的醋呢。 翌日。 杜鲁门公爵进宫。 因为伊灵现在在仆人们面前仍然是雪球的身份，他也不想暴露，所以维伽尔直接请杜鲁门公爵进了自己的书房。 在书房里，维伽尔命人提前备好了茶水，伊灵坐在沙发上等着，见杜鲁门公爵进来，便站了起来向他问好。 “日安，公爵大人。” 杜鲁门公爵快步走了过来，听见伊灵称呼他为“公爵大人”，不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之前我不是说过叫我叔叔吗，伊灵？” “我觉得这样不好。” 伊灵直白地驳回他的话，“当时我还不清楚真相，所以才答应了您。” “但等我知道了内情，这声叔叔就真的不合适了。” 杜鲁门公爵眼神闪了闪：“你果然……全都知道了？是她告诉你的吗？” 伊灵看他：“您指的是谁？” 杜鲁门公爵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说道：“我指的是你母亲。” “不，”伊灵说，“她没有告诉我这些……是我自己阴差阳错知道的。母亲只是想见一见我，并不想把这些痛苦的过往告诉我。” “所以——”杜鲁门公爵激动起来，“她真的还在！二王子殿下要重启月神殿的事情，也一定与你有关，与她有关！” 伊灵意识到自己被杜鲁门公爵套话了，想来他原本是不确定母亲仍留在人间的事的。 “你……” 伊灵表情复杂。 杜鲁门公爵眼神如炬：“请你告诉我，你母亲黛安，她现在在哪儿？” -------------------- 把事情交待清楚就可以出发啦！ 第88章 起点 明萨鲁 上 “她一直隐藏在明萨鲁的月神殿里，但是，我建议您不要去那儿，公爵大人。您知道，她不会见您的。” 出乎意料地，伊灵并没有隐瞒什么。 杜鲁门公爵低下头，眼睛望着地板，叹息一声：“是啊……我曾经去过很多次，她一次也没出来。” 伊灵看着他，“您早已经有了新家庭了，公爵大人。” “你想说——”杜鲁门公爵抬起头，“我没有资格再认你，没有资格再去见她？” 他的眼睛似乎有泪光闪烁，伊灵却没有心软，他点了点头，说：“请放下过去吧，我不需要您，母亲也不需要您。真正需要您的人只有兰伯特。” “给我生命的人是母亲，养育我的人是麦克叔叔。既然我们从前没有缘分，那么以后也不必强行修补。” 伊灵上前一步，“公爵大人，您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兰伯特。小心一些，不要让他察觉，他一直很爱他的父亲。” 杜鲁门公爵深情苦痛：“……然而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流落他乡，在你出现在明萨鲁以前，我完全探听不到你们的消息。你该知道，没有一个父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困苦中长大……但若是你要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是的。 他不是有意的。 在这个悲剧里，没有谁真正有错。 只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们也只能越走越远。 伊灵无比认真地澄清道：“我没有怨恨您。如果我怨恨您，今天就不会见您，也不会跟您说这些话了。” 听到这话，杜鲁门公爵苦涩地笑了一下。 他倒是希望伊灵能够恨他呢。 “……好，如你所愿……再见，孩子。” 杜鲁门公爵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脚尖已经转向了门口。伊灵随即也跟着站了起来，要送一送他。 走到门口时，杜鲁门公爵站定，转身向伊灵伸出双手，“最后来一个拥抱吧，可以吗？” 伊灵看着他，颔首。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立即紧紧拢住了伊灵，伊灵安静地任由杜鲁门公爵抱了一会儿，等他松开手，才说道：“再见，公爵大人。” 杜鲁门公爵拍了拍他的肩，英俊而严肃的脸柔和了很多。 “我衷心祝愿，你们这次的旅途能够一切顺利。” 谢谢你。 伊灵目送杜鲁门公爵出了书房的门，在门外转角的会客厅，维伽尔正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他们的谈话结束，他时刻关注着门内的动静，见门打开，杜鲁门公爵从里面出来，便走了过去。 名义上，杜鲁门公爵今天进宫来是为了与他商讨月神殿的相关事宜的，他自然要好好把人家送出宫殿。 此时杜鲁门公爵似乎心情很不好，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维伽尔也不打扰他，只是送他下了楼，便由阿契尔接手，继续把人送出宫门。 临走前杜鲁门公爵还十分郑重地对维伽尔说：“请你好好照顾他，殿下。” “这一点无需你提醒，杜鲁门公爵。” 维伽尔轻轻笑了一下，转身上楼进了书房。 他放轻脚步，走到伊灵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们谈得怎么样？” “不算很愉快……”伊灵说，“我和他撇清关系，他肯定不会高兴的。” 维伽尔坐在他旁边，扶着他的肩膀，关切道：“那你呢，伊灵？” 你高兴吗，伊灵？ 伊灵呆愣地看着维伽尔，抓紧了他的手说道：“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会觉得轻松很多，但是并没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明明不喜欢他的不是吗？” 好奇怪，他完全没有意向中的那样如释重负，反而若有所失，隐约中好像丢掉了什么。 维伽尔想了想说：“或许，你并不是真的不喜欢杜鲁门公爵。只是，在你们之间隔了很多阻碍，这些阻碍难以消弭，也让你介怀，所以不如放弃。” 伊灵猛然抬起头：“我——” 他想立刻说些什么来反驳维伽尔的话，但张开嘴以后又无法对维伽尔讲明那些杂乱的想法，只好把手从维伽尔手心里抽出来，闷闷地小声道：“我不稀罕。” 可惜他这句话反而更让维伽尔确认了他的心结。 维伽尔紧紧抱住他：“我了解你的感受，伊灵。在这之前，你尊敬杜鲁门公爵，将他视为榜样。可没想到他却成了你的父亲，还是一个不肯认你的父亲，是吗？” 伊灵沮丧地点头。 “维伽尔，你知道吗？我宁愿我永远找不到我的父亲，也不想面对那么难堪的事实——他虽然知道了我是他的孩子，却欺瞒我，骗我喊他叔叔，说有困难可以找他。” “既然他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为什么又要高高在上地施舍我呢？” “难道我就应该像条小狗一样，嗅到了好处就转着圈圈高兴地舔上去？” 说到最后，伊灵明显是有些委屈了。眼睛泛红，双拳紧攥，却还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要为这种事流眼泪。 “好了，伊灵，不要伤心了。”维伽尔捧起他的脸，小心为他擦了擦眼角，温柔注视着他，“缺少了他的爱，你还有你母亲的爱，还有我的爱……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他真的认回了你，在那些不明内情的人看来，你就是私生子。而做月神的孩子，比做门罗家的私生子光荣多了。” “其实，我早决定不在乎他了……当我刚才真的见到他，我也似乎毫不难过……”伊灵很快平复情绪，对维伽尔仔细诉说，“只是在你问我的时候，那一点不甘心突然就冒了出来。”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并不缺少他的爱。” 伊灵神情变得坚定，他看向窗外，“我的人生早就迈向新方向啦。不会因为有他变得更加幸福，也不会因为没他变得更加崎岖。” “是。” 维伽尔语调悠长，带着尘埃落定的宁静。 “旅途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我将要在全明萨鲁的注目下，带着我的雪球、我的卫兵队，一起出发。” 第89章 起点 明萨鲁 下 首站是明萨鲁。 早上八点。 从王宫至北郊椴树林的街道完全生动起来了。 路边挤满了徒步行走的人，他们跟随维伽尔殿下的长长的仪仗，往椴树林深处走去。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光明神殿，而是荒废已久的月神殿。 重启月神殿的伟大使命，要从明萨鲁的这一座开始。 高大的马车陆续从飘满了洁白花朵的街道驶过，幽香阵阵，其中有一朵直接被晨风吹进了车窗。 车内，身穿白色礼袍的二王子殿下膝上蹲着一只漂亮的小猫。 见到有花儿被吹进来，小猫扭头看了它的主人一眼，喵喵叫着扑上了那朵花，一只爪子左扒拉一下，右扒拉一下，看它在马车的地毯上滚来滚去，又勾着脑袋嗅了嗅，然后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雪球，回来。” 维伽尔拍拍自己的腿，向小猫说道。 我们的小猫，也就是伊灵，听了这话以后倒是乖巧地走回来了，只是中途还恋恋不舍地望了那朵被摧残得发蔫的花儿一眼。 维伽尔看向一旁的阿契尔，阿契尔果然会意，赶紧把花扔出了窗外，又怕雪球记恨他，解释说：“这种花凑近了容易让小动物过敏，以后我们可以玩其他品种的花呀。” 车窗的纱帘翻飞，阿契尔悄悄往外看了看，感慨道：“真的好多人啊，而且……大家都很安静。以往殿下出行可是热闹得不行呢。” “月神的光辉尚存，只要有人首先号召，就一定会有回响。”维伽尔说道。 伊灵把脑袋转向窗户那儿。 “你想看看吗？”维伽尔问。 “喵！” 「想的！非常非常想！」 伊灵咬住维伽尔的衣服，眼巴巴看着他。 其实他要是真的自己跳上去看，维伽尔肯定不会责怪他。虽说那样不太符合王室的体面，但他现在只是一只猫！ 无奈的是，出于安全的考量，这次出行选用的马车比之前更高更大也更坚固，车窗的位置对一只猫来说实在有些高了。偏偏窗户狭窄，能落脚的地方很少，伊灵担心自己一跳便要掉下去了。 想到那样的场景，伊灵在心里狠狠说了个“不”字。 太丢脸啦！太丢脸啦！ 还是让维伽尔抱着他看一看吧。 “好，我带你去看。” 维伽尔笑了笑，抱起怀里的小猫走到车窗处，让他隔着一层半透的纱帘看外面的情况。 伊灵瞪大眼睛，看到许多人跟在车队和卫兵队旁边，秩序井然，且男女老少都有。不时有人朝最中间的这辆华贵马车看来，目光好奇。 伊灵小心掀开帘子的一角，探出半个头，恰好同一双纯稚的眼睛对上。 那是被抱在大人怀里的一个小男孩。 看到伊灵，小男孩惊奇地张大嘴巴，一只小手高高地举起来，指向伊灵的位置。 “祖母，有猫猫！” 伊灵吓得立刻缩回来，佯装无事发生。 再抬头看了看维伽尔，他漫不经心地倚着车壁，似乎毫无所觉。 伊灵舔了舔爪子，埋进维伽尔胸口，“喵。” 「看完啦。」 维伽尔摸了摸他的头毛，带着他坐了回去。 车队终于驶进椴树林，中途路过光明神殿，绕过了它，直奔更隐秘的地方去了。 月神殿外的野玫瑰肆意生长，热烈鲜艳。 维伽尔一行人到达时，杜鲁门公爵与红荆学院的院长赫德森先生已经等在那里，发布政令后，他们自告奋勇要重新做一回月神神使主持祷告，待月神殿重启后，再从红荆学院选拔出新的、年轻的神使侍奉月神。 大门紧闭，门上雕刻着星与月的精致图案。 草坪上围满了群众，卫兵列成两队，从马车到神殿铺好了织金的地毯，众人的视线移向尽头。 “殿下，好了。” 阿契尔仔细为他的主人戴上最正式的金冠，纯金打造的藤蔓蜿蜒至耳后，束住了维伽尔额前的几缕发丝。透亮的白色宝石点缀在金冠间，随着阿契尔打开车门，暴露在阳光下，闪耀出灼目的光芒。 维伽尔从车里出来，双手搂着一只皮毛雪白的猫，为他高傲不可侵犯的外表增添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走来，停在神殿门口，与两位神使并肩站在一起。 “请开殿门吧。”维伽尔说。 杜鲁门公爵早在维伽尔下车时就左右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另一个身影。他心里纳闷起来：这样的场合，那个孩子是一定会参加的吧。只是——人藏到哪里去了呢？ 压下疑惑，他取出月神冠冕，捧着它用手指抚摸了好一会儿，才将它嵌进凹陷处。 大门向内推开，阳光照进了还有些昏暗的外殿。 “我和赫德森院长进内殿祷告，劳烦殿下留在这里主持信徒的祝词。”见维伽尔颔首，杜鲁门公爵伸手对赫德森先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赫德森先生僵硬地冷着脸，径直往前走。 “为了夜晚的繁星——” “为了指引的月亮——” “为了凌晨的行人不用路灯照亮也能看清回家的路——” “我们今天在这里，呼唤月神重新眷顾人类。我们今天在这里，号召彼此奉献虔诚的心。我们今天在这里，请求月神重现人间。” …… 所有人神情肃穆，祝词由维伽尔说完后，被卫兵一遍又一遍传到信徒耳边。不需谁来领诵，大家便自发地大声呼喊起来，汇聚成气势壮观的诗章。 这一幕令伊灵热情起来、澎湃起来，他感到有一股暖意流进胸膛，这是信仰的力量吗？ 他转头看向内殿的方向，那里有一座面目模糊的月神像。 不知道母亲是否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呢？ 众目睽睽下，伊灵不好乱动，他想着赫德森先生似乎看不惯杜鲁门公爵，他们在里面不会吵架吧？又想着等会儿这里的仪式结束后他们就要立即前往码头，他看了行程安排，下一站是丹格，在那里或许可以遇见劳逊父女…… “神使大人万岁！二王子殿下万岁！” “月神万岁！” 呼喊声震耳欲聋，伊灵回过神来，发觉祷告已经结束。杜鲁门公爵二人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两人的眼睛都有点儿红。 怎么了？ 伊灵紧张地看着他们。 杜鲁门公爵抬手道：“时隔十余年，我们非常荣幸地再次收到了月神的指示。感谢今天到场的所有人，我们不放弃月神，月神也就不会放弃我们。” “她，将要回来了。”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月神万岁！” “月神万岁！” “月神万岁！！” -------------------- 接下来的旅途不会非常详细地写，大概只会写几个城镇，遇到旧人，呼应前文。 番外现在开始计划了，宝们有特别想看的idea可以评论，如果和预设剧情不冲突我会写的 PS：番外只打算写王子和10 第90章 丹格1 “父亲，今天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丹格城中，穆琳探出窗户看了看水道上络绎不绝的行船，它们似乎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去。 “啊？” 劳逊先生一拍脑门，哎呀一声：“你生病在家这几天没出门，我都忘了跟你说了……” “前天行政官下发了一条政令，说是涅塞王室的二王子殿下将要莅临丹格，为的是重启这里的月神殿。行政官不仅临时选拔出了三位神使，还号召大家到时候一起去月神殿观礼呢。” “月神殿？”穆琳惊讶极了，“这么突然？” 她想起之前在秣香城发生的种种不愉快，小心问道：“……这次是真月神殿还是假月神殿？” “肯定是真的了。”劳逊先生说，“我听隔壁的夜巡兵说，在政令还未正式发布前，行政官就派人将那座废弃的月神殿打扫得焕然一新了。” “那……那位二王子殿下什么时候来？”穆琳问道。 劳逊先生放下手中浇花的水壶，“应该就是今天吧。你想出去看看吗，穆琳？” “……我想去，父亲。家里有点闷呢。”穆琳转头看着劳逊先生，撒着娇说，“父亲陪我一块儿去吧，好不好？” 劳逊先生想了想说：“倒也不是不行，听说那位二王子殿下颇有美名，我陪你去看看这场热闹。” 其实，若是之前这父女俩留在明萨鲁时大胆一些，倒是能赶上那次维伽尔游历归来的盛大场面，只是当时他们刚刚逃离魔爪，又是初来乍到，并不敢随意出门。 那一天，连银星旅舍的门房都被准许溜出去看人了，偌大的旅舍，竟然仅剩下寥寥无几的客人。 劳逊父女就是其中之一。 好了，回到当下。 劳逊父女说走就走，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坐上自家的小船，父女俩一人撑起一把船桨，跟在船流后。 “这是要往港口去吧，父亲？”穆琳观察了一会儿，眯起眼睛远眺水道的尽头。 劳逊先生点头：“看起来确实是去那里。丹格只有水路，从明萨鲁到这儿也只能航船啊。” 这时旁边突然出现另一艘船与他们并行。 船上是一个青年，笑着跟劳逊父女打了个招呼。 “嘿，劳逊先生！嘿！穆琳！” 青年招了招手：“你们也是去港口的吗？” 这个年轻人是住在离劳逊家不远处的友邻，名叫海顿·比利，是家中的长子。 穆琳脸上漾起笑容：“嗯！我们要去看一看明萨鲁的二王子殿下，你呢？” 海顿嘻嘻笑了笑：“我也是！哦，还有我的妹妹海蒂，她也去！” 话音刚落，从船舱里冒出一个漂亮的少女。身形窈窕，容貌秀美。一头卷曲的金发编织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散发出青春可人的气息。 “啊，海蒂！你好啊！” “你好，穆琳。”海蒂莞尔一笑。 海顿挠了挠头，看着穆琳说：“既然这么巧，要不我们一道去吧。” 劳逊先生看了看那青年，笑而不语。 穆琳眨了眨眼：“那当然好啦。” 两艘船便并行着向港口驶去。 去往港口的船分别排成四列，因为出来得不算早，劳逊父女与比利兄妹的小船排在很后面。 “看中间这条宽阔的水道！”海顿指了指静谧的河水，“待会儿那位二王子殿下就会从这里过来！” 海蒂趴在船头，伏下身体，用手拨了拨底下的水，有些懊恼地说：“哥哥，要是我们能够排在最前面，等王子殿下一出来我就可以看到了。” 丹格离明萨鲁不远，这里的人对对王室成员还是非常了解的。海蒂慕名那位传说中的王室之花已经很久，今天她原本计划一大早就过来，但哥哥非说要再等一等。 海蒂知道哥哥的心意——他一直暗恋住在附近的劳逊小姐，故而也想成全他。 虽说劳逊小姐脸上有一条疤，可五官整体还是非常美丽的，且她本人性格温柔大方，哥哥会喜欢上她，不奇怪。 只是——他们来得实在是太晚了吧！ 海蒂觉得自己低估了丹格人的热情。她甩干手上的水，起身踮脚，眺望了一下前面长长的船队，心里不免抱怨。 等待间，劳逊父女俩闲聊起来。 “之前我们住在银星旅舍的时候，那里的人都对这位殿下赞不绝口呢。你还记得吗，父亲？和我们同一层楼的一个商人喝醉了酒，竟然在走廊上嚷着要去做他的奴仆！”穆琳笑着打趣，“我看他是被美色冲昏头脑啦！” 劳逊先生点头：“这说明那位殿下确实容貌过人。对了，穆琳，他叫什么来着？” “他叫维伽尔。” 插话的是海蒂。 其余三人看向她，她一脸得意地说：“维伽尔殿下是历代王室成员里最美丽的人，现在就读于红荆学院呢。穆琳，你说那个商人是被美色冲昏头脑，可我以为他说的很对啊。要是我能日夜欣赏到那张漂亮的脸蛋，我也愿意在他身边做一个普通的仆人。” 海蒂说的这一大段话并未在穆琳心里留下什么痕迹，她只听到了“红荆学院”——而伊灵就在那儿上学！ “父亲，不知道伊灵现在怎么样了？他也在红荆学院念书吧……” 劳逊先生说：“你要相信他，他那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过得差的。” 他的这位忘年交机灵又善良，且不畏强权，一定能交到很多朋友。 海蒂好奇地问：“劳逊先生、穆琳，你们在说谁？” 穆琳笑着答道：“一个神奇的朋友。” 海蒂还想问些什么，这时海顿兴奋地站了起来，指着前方喊道：“好像有一艘大船朝这里过来了！” 他个子很高，看得也很远。 确实是有一艘船沿着水道向他们驶过来了。那艘船通体银白，船体高大，在灰扑扑的一众小舟中显得尤为显眼。 “噢！！！” 海蒂立刻拍拍裙子，整理了自己的两条辫子，翘首企盼。 “哇——” 人群被点燃了似的躁动起来，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由远及近的白船。 庞然大物慢悠悠地渐渐走近。 穆琳仰起头，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人物——二王子殿下维伽尔。 以及他身边的一只猫。 第91章 丹格2 皇家轮船到达丹格后，停在港口，因为它体形庞大，维伽尔一行人需要另外换一艘船。 这里的行政官艾萨克先生清早便等在港口的码头，等迎来维伽尔后，经过一番寒暄，请他们上了新打好的船。 丹格是座水城。船，是丹格最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故而这里造船厂很多。 自从知道涅塞王室的王子殿下要来的消息，丹格当地的贵族都深感荣幸，出手十分大方。这艘新船就是其中一个贵族从家族产业的船厂里特意拨来赠给维伽尔用的。 “丹格的人民知道您要来，一大早就守在码头了。”艾萨克先生跟着维伽尔的脚步走上船头，身后列成一排的王室卫兵队也紧随其后。 维伽尔抱着猫停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艾萨克先生没有强制他们来吧？” “没有！绝对没有！”艾萨克先生一副自己受了大冤枉的委屈表情，“通告至今还贴在丹格的大街小巷呢，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去看一看的。” “嗯。”维伽尔点了点头。 白船驶进丹格城内的水道，等在两旁的船队瞬时沸腾了，他们挥舞着双手大喊维伽尔的名字—— “维伽尔殿下来了！” “维伽尔殿下请看看我这儿！” “维伽尔殿下万岁！” …… 维伽尔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安静地伫立着一言不发。他本就不是和蔼可亲的人，要他像戴纳那样为了显示自己的亲民不停傻笑挥手他是做不到的。 伊灵则窝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往下面看，他对这座水城充满了好奇心。 伊灵第一次听到丹格这个名字，是在劳逊先生写给他的信里。丹格是穆琳母亲的家乡，那对父女搬到丹格生活已经有一段时间，此时此刻，他们会不会也在下面的哪一艘小船上呢？ 正这样想着，耳边忽然听见一阵呼声。 “海蒂落水了！” “快拉她上来，不要靠近大船！” 伊灵朝出声处看去，看到一个金发的姑娘在水里扑腾，在她身后一个青年扑进水里捞起她的腰，往回游去。 那边的小闹剧并没有吸引维伽尔和艾萨克先生的注意，只有伊灵因为闲得无聊默默看着。他的目光跟随那两人上了小船，眼睛猛然一瞪—— 那个扶着落水女孩上船的人侧脸怎么那么眼熟！ 随着她一动作，整张脸露出来，一侧的疤痕赫然其上。 竟然是穆琳！ 再往旁边一看，她身边坐着的可不就是他的忘年交劳逊先生嘛！ 伊灵兴奋得几乎要立刻跳下去，维伽尔抱紧了他，低声安抚道：“稍微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伊灵“喵”了两声，小身体不安分地窜来窜去，试图找到出口，却都被维伽尔压制下去。他无奈地缩回脑袋，看来只能等到安置以后再去找劳逊父女了。 艾萨克先生为维伽尔准备的是一幢私宅。 他本人也是贵族出身，尽管祖地不在丹格，但他在本地还是置办了一些资产的。能够讨好王室的好事，不能全被本地贵族包办了吧，总要给他留一些可以发挥的余地。 阿契尔打理好了行李，维伽尔借口要休息进了卧室。 他们在丹格只待三天，前两天是准备工作，最后一天才会开神殿举行仪式。 伊灵变回人身，向维伽尔报告了他要去看老朋友的事。 维伽尔有些疑惑：“老朋友？你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在丹格的老朋友？” 伊灵挠了挠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秣香城的事情？我的老朋友就是那次事件的受害人——穆琳和她的父亲劳逊先生。” “他们在明萨鲁待不下去，所以后来跑到了丹格。我刚才看到他们了，本来想下去找他们，可你不放我走。” 说到这里，伊灵拧起眉头，生气地说：“这下好了，我又不知道他们住哪儿，还得慢慢找。” 维伽尔笑了一下说道：“你忘了你当时还是一只猫吗？就算你去找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你啊。” “至于找人嘛……这倒是很简单，当初我们怎么找你父母，现在我们就怎么找……”维伽尔用手指点了点伊灵的脑门，“你的老朋友。” “这不太好吧……” 伊灵当然想到过这个办法，只是…… “这不是明萨鲁，是丹格，是别人的地盘。我不想麻烦艾萨克先生。” 维伽尔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看，他巴不得被我们麻烦呢。” 另一边。 劳逊父女与比利兄妹分别回到家中。 海蒂满脸惊慌，被比利夫人搂进胸脯一顿抚摸，“噢我的女儿！我的宝贝！你这是怎么啦？！看你浑身湿漉漉的，赶快先去洗个澡吧！” 她并没有揪着女儿多问，担心她受凉生病。 等海蒂耷拉着脸跑上楼，比利夫人才攥着手帕问儿子海顿：“你们不是出门去看那个什么王子殿下了么？怎么海蒂弄得这么狼狈？” 海顿说：“妹妹看到二王子殿下过于激动，从船上掉下来了……” “噢！”比利夫人拍拍胸口，“这真是……真是太不淑女了……” “母亲！”海顿瘪起嘴来，“你整天给妹妹灌输什么淑女教育，要她不跑不跳举止优雅。可是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淑女教育那一套可不能救她的命！” “就比如今天这个意外，假如海蒂会游泳，她就不会因为慌张扑腾得越来越远；假如她会游泳，她自己就能立马游上来。” 比利夫人愣了愣，“但是……今天不是有你在吗？即使你不在，还有你弟弟、你父亲，还有我……哦不，我不会游泳……” “我不是这个意思——”海顿急躁地说，“那！要是我们这些家人都不在她身边呢！” 比利夫人若有所思：“你说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嫁人了。到那时，她的丈夫会救她的。” 海顿抓了抓头发，“母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海蒂的丈夫靠不住呢？比如他的品性或许有些问题……又或者他也不会游泳……” “你在说些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咒你妹妹？！” 比利夫人大发雷霆：“听听你说的话！你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一想吗？” 她在客厅里快步走了两圈，气喘吁吁：“我告诉你，海顿！我现在这样下功夫教育你的妹妹，正是为了帮助她找到一个面面俱到的绅士做丈夫！噢，你提醒了我！以后必须再加上一条，未来女婿得是个游泳好手！” 海顿几乎气得仰倒，他不再试图和他的母亲讲这些道理，愤怒地重重踩着步子回房间去了。 第92章 丹格3 劳逊先生回到家中也与穆琳再次说起“海蒂落水”的事情。 “我原本以为丹格人都会游泳呢，”劳逊先生说，“谁想到比利家的女儿却并不会，这真是奇怪。” 穆琳想了想说：“……父亲，我之前听隔壁的婶婶们闲谈时说，比利夫人是从外地来的，性情与丹格本地人有些不一样。那些婶婶们不喜欢比利夫人拧着脖子看人，在背后说了她好多坏话。她们说比利夫人立志要将海蒂培养成‘名门淑女’……所以老是拘着海蒂，要她在家里学这学那的。” “看来，比利夫人要女儿学这学那，其中不包括划水啰。” 劳逊先生摇摇头：“如果丹格不是水城，她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可偏偏这里离不开水。唉——” “父亲你也觉得比利夫人做得不对？”穆琳说，“那……你能不能劝一劝比利先生？我听海顿说，比利夫人十分固执，而且我们与她不熟，不好贸然说起这些。可比利先生就不同啦，你们前段时间不是还一起谈生意么？听说他为人谦虚善良，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呢。” 劳逊先生听了女儿的这番话，眉毛抖了抖：“穆琳，你怎么操心起别人家的事儿啦？” 穆琳一时哑然，随后不自在地耸了耸肩，从桌边站了起来，“我就是想帮一帮海蒂……你看看今天多危险呀，父亲！” 劳逊先生笑了笑，也不戳穿女儿，说道：“我倒是可以去劝一劝，只怕到时候是无功而返哩。” “你只知道比利先生温和好说话，却不知道他爱重妻子胜过爱重孩子，比利夫人的教育方式肯定是他默认并支持的。况且——”劳逊先生接着说道，“你们问过海蒂本人的意见了么？她是愿意做‘名门淑女’呢，还是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 穆琳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后沮丧道：“……那我猜，海蒂或许更愿意当她的淑女吧。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诶？等等父亲，你刚刚说‘你们’？” 穆琳后知后觉，脸蛋羞得通红，辩解道：“哪儿来的‘你们’？只有我一个！我是听海顿抱怨过他妹妹的事，但这个主意不过是我突发奇想而已！” 虽然她对海顿喜欢自己的事情心知肚明，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同他在一起呢！ * 按照维伽尔的办法，他们请艾萨克先生从光明神殿要来了劳逊先生家的地址。 拿到地址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伊灵第一时间便想出门去找他的老朋友们。 阿契尔被打发到外面买东西去了，没有贴身的人跟着，伊灵得以混进维伽尔的小船，两人一人一把木浆将船划到了目的地。当然，这也多亏了当地的女士先生们都非常好心，伊灵靠着一张笑脸隔一个拐弯问一次路，无一例外得到了热情的回应。 “这一次是真的到了吧？” 伊灵眼尖地看见了门口竖起的木牌，上面确实写着劳逊父女的姓氏。 “你进去吧，我留在这里等你，”维伽尔替伊灵整理了一下衣领，叮嘱道，“不要太晚。” “嗯！” 伊灵重重点头。 转身登岸，岸边设有扶手，维伽尔又在伊灵背后搀了一把，他安全地落地，回头对维伽尔抿嘴一笑，维伽尔摆了摆手，他便径直朝着面前的房子走去。 “叩叩叩——” 伊灵敲了三下。 里面的人并没让伊灵久等。“请问来客是谁？” 一个温柔的女声。 伊灵立刻就听出这是穆琳的声音，他大喊道：“快开门，穆琳！老朋友来看你们了！” 门唰的从里面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奋力的拥抱。“伊灵，居然是你！！” “嘿，惊、惊喜吗——”伊灵艰难地从夹缝中喘气说话，好在穆琳很快松了手，两人拥抱过后，她兴奋地请伊灵坐下，又端来茶水和点心，好奇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学校放假了吗？” 伊灵喝了一口茶，说：“我今天才来这里的，学校没有放假，我是请假来的。” “咦？” 穆琳问道：“你特意请假来这儿，是要办什么事吗？不会只是为了看我们吧？” “的确有一些事情要办。” 伊灵环顾四周，纳闷道：“我怎么没看见劳逊先生呢？他不在家吗？” “嗯，他刚出门没多久，你要是再早上半个小时，就能见到他了。” 伊灵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穆琳赶紧说道：“你要在丹格待多久？今天没见着他，明天还可以见啊。” “我只能待三天。” 伊灵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这次是跟着维伽尔殿下一起来的。” “哇！” 穆琳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你说真的？就是今早来丹格的那位维伽尔殿下？你怎么和他有了交集？哦对了，海蒂说维伽尔殿下也就读于红荆学院，你们能认识不算奇怪。” “我们来丹格是为了重启这里的月神殿，仪式一结束，我就要跟随他离开丹格了。”伊灵看着穆琳说道。 “这样啊……”穆琳失望极了，“我还想好好带你出去逛逛呢。” 伊灵笑着安慰她道：“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的。你们在这儿生活得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了！”穆琳露出幸福的笑容，“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我认识了新的朋友，住进了新的家。这里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又很湿润。唯一的不好大概是——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伊灵拍了拍她的肩。 穆琳便又挤出笑来：“不过，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经历过秣香城那一次灾祸以后，我想，我能自由地活着就算很好了。” “自由，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伊灵眼睛亮了亮，不经意间视线转到穆琳脸上的那道疤痕。他想起这次维伽尔的随行队伍里似乎有一位厉害的大神术师专治伤病，于是问道：“……穆琳，你的这条疤好像淡了一点……” “是吗？” 穆琳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看习惯了它，也觉得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但是父亲还是想治好它，就找当地医生配了药膏。我每天都抹，看来是有效果的。” “那……我要是说，我或许有办法可以帮你治好呢？” 第93章 丹格4 穆琳惊异地看着伊灵：“你有什么办法？虽说你现在正在学习神术，可我知道，像这么深的疤痕，是不可能轻易就消去的吧？” “我自然还没有那样厉害，”伊灵说，“维伽尔殿下身边有一位大神术师，我在想我可以找——” “算了吧。” 穆琳打断他的话，“我不想麻烦你。大神术师为王室服务，你让他来给一个平民治伤，他不会答应你的。” 伊灵不好说出自己与维伽尔的关系，只能劝说穆琳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穆琳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我就算不为了你，也要为劳逊先生请他来看一看，”伊灵使出杀手锏，“你也不想劳逊先生一直用着那副老人的脸吧，穆琳。” 穆琳顿住了，低下头去，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伊灵恳切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伊灵……本来该是我们向你报恩才对……” “不要这样说……”伊灵感慨道，“当初是命运指引我去帮助你的……要不是那次我帮了你……” 我与维伽尔的故事大概就是另外一种展开了吧。 “命运？”穆琳苦笑，“你可以说命运，我不可以。你对我们的恩德是不能用命运掩饰的。我永远感激你，伊灵。” “我收获了你这么好的朋友，这就是报答。”伊灵说道。 穆琳眼眶微红，她轻轻牵起伊灵的手，说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勉强，万一那位大神术师不同意，你不要勉强，别得罪他。” “好。” 伊灵不再多说，他捧起点心盘子，直接转开话题：“我们说些开心的事吧，穆琳。” 接下来，这两位久别重逢的朋友便聊起了丹格的风土人情、美食美景，大部分时候，是穆琳在说，伊灵在听。气氛十分愉快，伊灵险些就要忘记外面还有一个维伽尔在等着他。 好在，他还知道是险些。 时针指向下午五点时，伊灵惊呼一声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五点钟了，我该走啦！” 穆琳不舍道：“你就要走了吗？难道你不留下来吃个晚饭？父亲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呢，穆琳。”伊灵婉拒了朋友的盛情邀请，再次同她拥抱了一下，转身离开了穆琳的家。 穆琳送他到门口，看他上了一条毫不起眼的小船，船上还有一个裹着披风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两人挥了挥手，伊灵说道：“请回去吧，穆琳！我们明天再见！” “没事！我看着你走，伊灵！” 穆琳弯腰笑着喊道。 等船彻底走出她家门口这一条水道，她才收回目光。 小船上。 维伽尔一边摇晃着船桨，一边探身去嗅伊灵身上的味道，随后不动声色道：“你吃了她家的甜点？好吃吗？” 伊灵不明所以：“……嗯……挺好吃的。你也想尝一尝么维伽尔？我刚好问了穆琳那道甜品的名字，她说这是丹格本地的特色点心呢。” “还有其他味道——” 维伽尔却没接话，只看着伊灵，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抱了你……你们聊天、拥抱，一起吃点心；而我在小船里独自坐了一个半小时。” 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平时很难能见到，伊灵顿时心疼起来，慌张得不知所措。 “我——”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要不然下次我出门你就不要跟着了……” 这可不是王子殿下想要听到的话。 他继续沉默。 伊灵见他不说话，放下手里的桨，一下子搂住维伽尔，把头靠在他肩上，“我也抱你。等回去我们也一块儿吃点心。” 维伽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他紧紧回抱伊灵，声音低沉：“我觉得不够，伊灵。” “今天我还想亲你，还想要做更多……” 此时水道边的路灯亮起，船来船往，这里并不隐秘。 伊灵听得耳朵红透，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请别再说了，维伽尔……我、我都答应你。” 维伽尔便轻笑一声，神采飞扬地继续摇桨，一只手紧紧握着伊灵。 两人慢悠悠地晃回艾萨克先生的私宅，伊灵回到船舱，变成雪球，维伽尔抱起他，恍若无事发生地从正门进去。 阿契尔等在一楼，满脸焦急，他回来时问遍了所有人，都说不知道殿下去哪儿了，而殿下也仅仅只给他留下了一张纸条。 等了两个小时，终于见到人影，阿契尔赶紧迎了上去：“您去哪儿了，殿下？为什么都不带上卫兵呢？” “随便逛了逛，丹格风景很好，”维伽尔并不正面回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这里的晚餐做好了吗？我有点饿，雪球也饿了。” 阿契尔心里清楚殿下不想他多问，吞下了一肚子的疑惑，正色道：“艾萨克先生送来的厨师正在准备呢，预计还有一刻钟就好。” “嗯。” 维伽尔颔首，停下脚步：“让他们上几道丹格本地的特色点心。” “啊？” 殿下不是一向不在意口腹之欲的嘛？ 阿契尔正纳闷着，维伽尔看了他一眼，他便立刻应下。“好的，殿下。” 晚餐时，维伽尔特意多尝了几口伊灵路上说过的那道点心，品尝完放下叉子说了一句结语：“口味一般。” 伊灵倒是很喜欢，把盘子里的全部吃光了。 夜晚降临，阿契尔被维伽尔赶去睡了，卧室里只有他与伊灵。两人都洗好了澡，伊灵还穿着维伽尔的睡袍。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脸颊绯红，看着维伽尔渐渐将身体倾倒下来，压在他身上。 这一刻伊灵心里其实是很期待的，只是表面上不好说出来。 眼看维伽尔的脸离他越来越近，却戏弄他似的总不落到实处，伊灵便主动圈上维伽尔的脖子，仰头亲了上去。他学得有模有样，维伽尔的唇瓣被蹂、躏得红艳而潋滟，呼吸交缠间，他已经和维伽尔交换了位置。 伊灵坐在了维伽尔的身上。 “我也想享用你，维伽尔。”伊灵眼里泛着水光，如是说道。 -------------------- 不是反攻不是反攻！ 第94章 丹格5 清早。 阳光从半掩的窗帘中间照射进来，浮尘闲适地飘在半空。伊灵先醒过来，隐约听见了船哨悠扬的回声。他小心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昨晚解下的象牙口哨戴回脖子上。 丹格大部分是水路，他怕小羊乱跑会不小心落水，便让维伽尔把理查德拴在院子的草坪上。 该去看看理查德了吧，顺便牵它绕着这一片房区走一走、放放风才好。 伊灵低头凝视维伽尔的睡颜，纠结要不要叫醒他。阿契尔可不会放心将理查德的牵引绳交给一只猫的，所以——即使是这样的小事，也得维伽尔出面。 好在维伽尔没有让他纠结太久，自己就睁开了眼睛。 “日安。” 伊灵笑说。 “日安。” 维伽尔仰起身体迅速亲了亲伊灵的脸颊。 “你怎么样？”他语气缱绻地问道。 伊灵尴尬地咳了一下，沉默片刻后看向维伽尔，支吾道：“我觉得……还不错，以后可以……多、多来几次。” 昨天晚上他算是懂了波文说的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了，它确实有让人“睡不好觉”的作用。 “……那就好。” 这下轮到维伽尔不自在了，他眼神流转在伊灵脸上，坐直了搂住他的腰，压着狠狠亲了几口，说：“我也觉得不错。至于你说的‘多来几次’，我求之不得。” 伊灵忍住害羞，说：“现在我们先不说这些，好吗维伽尔？我想陪理查德出去走走，它之前一直闷在船上，昨天又被锁在院子里……我需要你来帮我牵一牵绳子，你愿意吗？” “好，我愿意。”维伽尔一口答应。 于是吃完早餐后，维伽尔抱着猫去到院子，这里被艾萨克先生打扮得非常雅致。宝蓝色的六倍利装点草坪，丁香一丛一丛绕着整个院子开遍，高矮都一致。间或有几颗碧绿的高大松树挂满水蓝丝织的缎带。中间一个小巧的喷泉，四周也种满了细密的蕾丝花。 他们到来时，小羊理查德正精神抖擞地勾着脖子嗅花。 嘿，他倒是完全不像伊灵想象中的那样颓靡。 “郁金香看起来很悠闲呢，殿下。” 阿契尔上前解开理查德的绳子，将它带到维伽尔面前。维伽尔把那条长绳围在手心绕了几圈，轻轻扯了扯，“走吧小羊，我们带你出门逛逛。” 理查德咩了一声，仰头去够他怀里的那只小猫。伊灵尾巴一甩，跳上理查德的背，回头冲维伽尔喵喵叫着，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一人一猫一羊渐渐远去，独留阿契尔站在原地失落地发呆。 为什么离开了明萨鲁，离开了伊灵先生，他却感到殿下藏了更多的小秘密呢？ 这次遛羊也没有带上他…… 真担心哪一天殿下会彻底抛弃他，可是……他的人生规划早就做好了啊——等殿下结婚以后去往封地，他要做管家服侍殿下一辈子的——阿契尔惶然地想道。 画面转到艾萨克先生私宅的外街。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没有一辆车马，大多都是行人来往，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不同的是，这一天的街道上，出现了十分另类的一道风景线。 一个男人带着一只黑不溜秋的蠢羊在大街上乱晃！更可笑的是，那只羊身上还端坐着一只雪白的猫！！ 这个男人穿一袭从头盖到脚的黑色斗篷，给人的感觉很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危险人物，不少人猜测他或许是流浪到此地的神术师，不过片刻就在心底给这位先生编排好了一个悲伤的故事——诸如怀才不遇啦、勾引贵族小姐被放逐啦等等等等。 再不济，也可能是堕落者。这样就需要更加小心了。 路上的行人们不约而同撇开脸去，再不敢多看一眼，低头加快脚步向着开船点前进。 为什么不猜他是乞丐或是流浪汉之类的呢？ 当然是因为——本地行政官大人的宅子就建在附近啦。 艾萨克大人怎么会允许一个乞丐、一个流浪汉大摇大摆地走在他家旁边呢！ “丹格的风景很好。”维伽尔说。 伊灵使劲点头，颇有同感。 不同于明萨鲁的热烈灿烂，丹格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湿意。它更加温和、更加婉约。 “丹格地形凹陷，许多人说它是明萨鲁的天然储水室。我曾经读到过一本游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人烟稀少的一片封闭地段。” “初代下派的贵族与行政官共同努力建立起码头，又以低价出售限量的土地，同时开办起终点为明萨鲁的短途航运，吸引了大批的人来这里安居拓荒。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发展，丹格才变成了现在这座繁荣的小城。” “喵。” 「那对丹格的人来说，第一批拓荒的人们很伟大啊。」 伊灵说道。 小羊可不管维伽尔在说些什么，它只顾踢踢踏踏地往前走，时不时还调皮地颠一下背上的伊灵。 他们走的不是靠近水边的那一侧，并没有多大隐患，维伽尔逐渐放松了手里抓紧的绳子，任理查德跑到他前面。 理查德也感受到脖子那儿松快很多，态度便越来越肆意，几乎要把这里当成是爱良的老家了。 而乐极生悲—— 这不，它正欢快地蹦哒着，突然间在某个转角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只听“哎哟”一声，一个中年男人弯腰捂住肚子。 “这儿怎么会有羊！谁在大街上把羊放出来了？！” 刚才的紧急时刻，伊灵揪住了羊毛才没有被撞下去，维伽尔也立刻把它从羊背上抓了起来，搂在手上。 “……阁下？” 维伽尔走上前去，沉声问道。 那男人一直捂着肚子叫疼，听见有人问他，恶狠狠地骂道：“什么烂糟缺德货！竟然在艾萨克大人的地盘里撒野！你是新来的吧？以前这一片可没人养羊！” 他抬起头，眼睛紧紧缠着维伽尔，迸出精光：“你的羊撞了我，你该负责！” 维伽尔神色冷淡下来，“依你之见，我该怎么负责才好？” 男人没有想到这人这样好说话，张口就喊道：“赔钱！十个金币！我劝你识相一点痛快答应，不然有你好受的！” “劳烦阁下为我解惑，你要怎么让我不好受啊？” 维伽尔的话语里听不出情绪，那男人以为他怕了，底气更充足了，嚷了起来：“夜巡兵你知道吧？！我的堂哥是这一片的夜巡兵队长！你要是不听话……我让他随便搞个罪名把你关进拘禁室！到时候你家人来捞你，可就不只十个金币了……” “这样啊。” 维伽尔摸摸小猫的下巴，再拍拍小羊的脑袋，“走吧，我们回去。” “诶？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啊？！！”男人见自己被忽视，气得上前两步拦住了维伽尔。 维伽尔看也不看他一眼，黑斗篷的袍角随风飘起坠在身后，掩去了那人扭曲的脸。 “你要的金币，我这里没有。但是想找麻烦，欢迎你来。” 第95章 丹格6 “哼！我现在就要找你麻烦！！” 那男人说着迅速扫过四周，见到不远处有几根笨重的木杵斜倚在墙根下，心里狠狠咒了一句，右手捞起其中一根向着维伽尔的背影冲了过去。 他确认自己并没有搞出多大动静，至少——按照以往他给别人下黑手的经验来看——等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发现了也为时已晚，只能乖乖承受他这一记闷棍。 他只需要在飞快跑到那人背后时，挥舞这根木杵往下一砸。剩下的事情，有人会帮他摆平。 此刻，他的确是如此做的。 木杵的残影划破平静的虚空，随着男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停滞于那人脑后。 维伽尔脚步一顿，扬手一挥，光点从他袖中漫出。 他施了一个迷魂术。 伊灵好奇地蹭着他的肩膀往后看，只见那个之前还凶神恶煞的敲诈犯一脸茫然地举起一根木棍，接着挥向自己的脑门。 “砰”的一声！ 敲诈犯倒地了。 “醒来以后，你该去自首。你必须把曾经做过的恶行交待清楚，不要遗漏。” 留下这句话，维伽尔带着伊灵、理查德走出这条小道，墙上趴着几个小孩，望着这一幕鼓起了掌。 “做得好啊大叔！” “那位大叔是英雄耶！” “我要赶快回家告诉母亲！坏人泰德被打喽！！”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里面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男孩高高举起双手，像连环画里的王子殿下褒奖他做了好事的卫兵那样——“哈！光明神在上！就在今天，丹格诞生了一位伟大的卫兵！我要授予他……” 后面的话伊灵听不到了，因为维伽尔已经快步走远——即使他当下是一只猫，拥有比人类更敏锐的听力。 …… 回到艾萨克先生的私宅，维伽尔将小羊送回院子，然后独自回了卧室——当然，他还带着猫。 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猜伊灵肯定有话要说。 如他所料，一回房间，伊灵便迫不及待变回来了，他扑在维伽尔身上，眼里盈满笑意：“你听到了吗，维伽尔？那群孩子叫你叔叔？！” “他们叫你叔叔！他们还说：‘就在今天，丹格诞生了一位伟大的卫兵’——” 伊灵生动地模仿起来。 “……” 维伽尔丝毫没有想到伊灵会先跟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本来以为伊灵要说起“那个迷魂术”、又或是要委婉提醒他不该太过分…… “你就想说这个？”维伽尔有些疑惑。 “嗯？你不觉得好笑吗？”伊灵讪讪地看着维伽尔说道，“我想起了我小时候也会和朋友们一起玩这个……嗯、应该是叫做角色扮演的把戏……” 维伽尔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会责怪我不该对他那么粗暴。” “粗暴？” 伊灵眨了眨眼，“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个是非不分的烂好人么维伽尔？” “绝对不是！”维伽尔反驳道，“我只是想，你一向比我善良。” 这话让伊灵陷入了沉思。 维伽尔并不打断他的思绪，坐在他身旁抱住了他。 “其实——我可能没有以前那么、那么善良了，维伽尔。” 伊灵抬头，煞是认真地看向维伽尔。 “一年前的我，稚嫩又天真。那时的我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遇到的不是真正需要帮助的劳逊父女，而是经过伪装的坏人们，我大概要被利用去做坏事吧。” “现在的话，我走在路上，我是说假设，假设有人向我求助，我会犹豫、会思考他是否真的需要帮忙，而我又是否能够做到。” “我的热情没有以前那样纯粹了，”伊灵下了结论，“并且我的心变坚硬了。这种变化我很想逃避，但是我总是在某些时刻感到——这是无可避免的。我好像变坏了，维伽尔。” 听到这番真心实意的“倾诉”，维伽尔不禁捂脸笑道：“你没有变坏，你只是长大了。” “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以前，你是一腔热血，是鲁莽的善良，就像刚刚离开母亲身边的兽，容易轻信别人，也无法分辨陷阱。” “阅历增加以后，你懂得了应该将善意倾注于它最该去的地方……你学着明辨是非，也能保护好自己，量力而行。” 维伽尔墨绿的眼瞳注视着伊灵：“品格的完善会让你变得更好，而不是变坏。我为你骄傲，伊灵。” 如醍醐灌顶一般，伊灵心里纠结的那团郁气彻底散开。他点了点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只有我变得强大，才可以尽我所能，消弭我所见的不平与黑暗。” “嗯。是的。” 维伽尔拢起长发，送到伊灵面前，请求道：“眼下就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请问，可以帮我把头发扎起来么，伊灵勇士？” “……” 伊灵从抽屉里找出一根发带，接过那一捧柔顺的长发，“怎么突然想到要扎头发？” “你不是说——那群小孩喊我叔叔？我想了想，大概是披着头发不显年轻呢。”维伽尔开玩笑道。 “胡说！”伊灵正色道，“明明是那件黑斗篷太显老了。要是你在他们面前显出你本来的模样，他们一定会疯狂地大喊——漂亮哥哥、漂亮哥哥！”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 伊灵细心打了一个蝴蝶结，凑到维伽尔耳边说道：“我帮你扎好了头发，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呢？” “什么？” 伊灵说：“我想请随行的那位大神术师去看一看劳逊父女。劳逊先生受了诅咒，变成了老人的样子，可他实际不过才四十岁！还有穆琳，她的脸上有一道疤，是当初她自己用匕首划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很久，我希望他们能正常地生活。” “仅仅是这样的话，那位劳逊先生的诅咒我能解啊，同样地，消除疤痕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帮他们呢？” 伊灵说：“是，你能做到。但是，维伽尔，你要考虑到……这个年纪的二王子殿下原本不该如此厉害的。” “好，你想得比较周全，我听你的。” 维伽尔站了起来，“走吧，我们马上出发。” 第96章 丹格7 这个周六对劳逊父女来说是充满期待的一天。 前一个晚上，当穆琳告诉父亲伊灵来了丹格、且拜访了他们家时，劳逊先生几乎欣喜若狂。 “我错过了！我居然错过了！”劳逊先生懊悔不已，“早知道我下午就不出门了！” “没关系，父亲。”穆琳神秘地说，“伊灵明天还会来的。他可能还会带来一个惊喜。” “惊喜？哦，穆琳！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吗？”劳逊先生眉开眼笑，“不过，我也不用他带来什么惊喜。只要他人到就好。” “是是是！我们只需要等待……” 于是翌日一大早，劳逊父女精心在厨房准备了一桌点心和餐品。劳逊先生甚至把自己珍藏的葡萄酒也拿出来了。 忙好这一切，穆琳倒在沙发上叹气道：“伊灵什么时候到呢？” 劳逊先生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希望他不要下午才来……穆琳，我的好女儿，你昨天应该和伊灵约好时间的。” “是的，我高兴得昏了头脑，忘记了要约定一个确定的时间。”穆琳拍了拍脑袋，“既然没有约定时间，那么我想，伊灵不会让我们等很久的。我猜是这样，要打个赌吗，父亲？” “不，这次我就不赌了，”劳逊先生摇头，“你不是说伊灵来丹格是有要事要办么？假如他今天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那也是情有可原。” “好吧……” 穆琳撑起脸蛋望着门口，默念道：快点来吧，伊灵。 正念叨着呢，劳逊家的门猝不及防被敲响了。 先后三声，不疾不徐，彬彬有礼。 “来啦！！”穆琳跳了起来，“伊灵来啦，父亲！” “好了，稳重一点，穆琳。我们去迎接这位小客人。”劳逊先生轻咳了咳，挽起女儿的手，打开门。 出乎意料的是，在门口，并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好。” 来人取下兜帽，一袭金色长发束于脑后，俊美的五官极具冲击力，而且非常巧合，他长得很像那位劳逊父女昨天才刚见过的维伽尔殿下——不，不仅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劳逊先生压下心中震惊，礼貌问道：“请问您是？” “维伽尔。你们要见的那个人今天有事无法前来，我代替他来赴约。”维伽尔给怀里的猫顺了顺毛，“可以进去说吗，劳逊先生？” 维伽尔的回答证实了劳逊先生的猜想，他慌张得额头直冒汗，伸手把门拉开到最大，“请进，殿下。” 在维伽尔身后，一个蓄有白胡的老人跟着进了门。 劳逊先生不知道他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但也不敢拒绝，他将客人请进门，又端上茶水，在维伽尔再三要求后才肯围着沙发坐下。 穆琳坐在劳逊先生旁边，不知所措地揪着父亲的衣服，劳逊先生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这时维伽尔的猫从主任身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穆琳脚边，抓住了她的裙摆。 “雪球喜欢你，你可以抱抱他。” 维伽尔对穆琳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好、好的。”穆琳小心翼翼抱起猫，猫亲密地蹭了蹭她。 “喵喵。” 「不要紧张，穆琳。我们是来帮你的。」 “这位是朗伯先生，是一位大神术师，应邀而来帮你们解除诅咒。”维伽尔向劳逊父女介绍道。 “日安，劳逊先生、劳逊小姐。” 朗伯先生笑着问好。 “日安，朗伯先生。”劳逊父女回以问候。 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解惑的好时机。 朗伯先生看了一眼维伽尔，得到他的颔首，便站到劳逊先生身边，起势在他面前挥了一挥，闭眼说道：“这是一个强力的诅咒，它加快了时间在你脸上的流逝。你供奉了诅咒发起人的物品，却没有实现他对你的‘愿望’，诅咒得以长存。” 劳逊先生叹息道：“请让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尊敬的神术师、朗伯先生。一年以前，我行商从外地返回秣香城时，在郊外见到了一座神殿……” …… “原来是这样。”朗伯先生说道，“要解诅咒有两个办法，一是兑现诅咒发起人的’愿望‘，二是强行破解。” “强行破解该怎么破？”穆琳焦急问道。 “以我之能，可以破除。我只需要劳逊先生的一根头发、一根眉毛以及一片手指指甲。”朗伯先生说道。 “这么简单？！”劳逊父女面面相觑，困扰了他们多时的难题从大神术师的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轻而易举，倒让人怀疑究竟是不是一场美梦了。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朗伯先生点头，“是否还有空房间？请带我去。” “有的！！” 穆琳激动地浑身颤抖，扯着父亲的衣袖就要往楼上走去，伊灵识趣地从她怀里跳了下来，回到维伽尔身边。 “在这儿等一等吧。”维伽尔温柔抚摸着伊灵的背毛，“等他们再次出来，你见到的就是全新的老朋友了。” “喵！！” 伊灵有些坐不住，又跳到茶几上把维伽尔盘子的点心吃光了，他嘴馋地看着隔壁的几个盘子，被维伽尔看破意图，出声打断：“做人时，伊灵是一个懂礼貌的人；做猫时，雪球也该是一只懂礼貌的猫啊。你要是还想吃，不如等我们回家？” 伊灵便安静下来，乖巧地蹲在一旁默默等着。 挂钟的分针走了半圈，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伊灵伸长了脖子，看那一行人下楼。 走在最前面的是朗伯先生，他笑容可鞠，见到维伽尔时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辜负他的请托。紧随其后的是挽着手的劳逊父女。 穆琳的脸蛋恢复了光洁，此时正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看着她的父亲。而劳逊先生——他那张苍老的脸近乎是重塑了，眉眼间再也不见暮气沉沉，变得同其他正常的中年绅士一样，端正儒雅。 “谢谢您，维伽尔殿下！也谢谢您，朗伯先生！”劳逊先生郑重地向两位客人道谢。 “不用谢，我只是尽我所能 。”朗伯先生说道。 “你们也不用谢我，”维伽尔颇有深意地说道，“你们真正应该谢的另有其人。我擅自向你们要一个保证——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我希望你们务必保密。” 第97章 多雅1 “保密？” 穆琳瞪大眼睛，“好的，没问题！我和我的父亲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就好。”维伽尔抿起嘴角，缓声道，“我们该走了。” “是，殿下。”朗伯先生赶忙说道。 劳逊父女目送他们离开，欢天喜地地躲在他们的小房子里互相摸脸。 “哦！父亲！你摸摸我的脸看是不是真的？”穆琳抓起劳逊先生的手放在脸上。 “是真的，是真的！我亲爱的穆琳！”劳逊先生颤抖着手摸上女儿光滑的右脸，一个小时以前，那里还有一道丑陋的疤痕，现在，它不见了。 “让我也摸一摸你的脸，父亲！”穆琳双手贴上劳逊先生的脸，这个俏皮的动作放在从前，绝对要被他喝斥一顿，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劳逊先生可舍不得训人。 “是真的！是真的！父亲，你变得年轻好多呢！” “感谢维伽尔殿下，感谢朗伯先生，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感谢他，我们的老朋友伊灵！”劳逊先生哈哈地笑了起来。 翌日。 维伽尔、伊灵在丹格待的最后一天。 月神殿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完，在丹格，不过是重复一套与明萨鲁同样的仪式。 这一天，丹格的人们几乎全部出动，水道险些瘫痪。好在仪式顺利地举行了下去，当临时选拔出来的年轻神使出来报告好消息时，全场欢呼起来。 无数的船桨拍击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乘着水花朵朵，艾萨克先生把维伽尔一行人送离了丹格的码头。 时光飞逝到一个月后。 这一路上他们到达许多城镇，当初在制定行路计划时，只要有月神殿的地方都被列在了路线图上。 下一个城镇是——多雅。 马车里，维伽尔拧起眉头，点了点计划表：“这个地方，我曾经去过。” “是的，我也有一点印象。”阿契尔努力回想，“是那个之前在闹荒灾的地方吧，殿下。一年过去了，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变好。” “回到明萨鲁后，我记得我向议政厅上报过多雅的情况，当时的负责人承诺我说，会派人过去协调，也会召集当地的贵族们捐款捐物，同心协力渡过难关。”维伽尔说道。 阿契尔说：“荒灾一般不会持续很久，即使殿下不管，行政官也能想出办法来的。您不用担心，殿下。” 伊灵趴在一旁睁着大眼睛听他们谈话，却听不太懂。 他猜出这大概是维伽尔遇到他之前去过的地方，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疑团想要问他，却顾忌阿契尔在旁边不敢问。 “诶？您还记得拦您马车的那些小孩子吗，殿下？” 阿契尔突然问道。 维伽尔沉默一瞬，他当然记得。在觉醒作为“光明神俄涅斯的爱欲”的记忆前，他一直把那件事当成是耻辱来着。 想一想吧，作为高贵的王子殿下，被一群小孩子们围在中间，最终不得不弃车而逃，这说出去一定会被人当成笑料的。 尽管他当时完全可以不顾小孩子们的安危，继续驾车前进，或是用个迷魂术，让他们自己乖乖走开。 “我还记得他们。怎么了？”维伽尔说道。 阿契尔看着主人说道：“您觉得那群小孩子真的是为了面包、点心之类的吃食来拦我们的吗？”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维伽尔垂下眼睑。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们拿到了面包以后，还是不肯走呢。而且，他们用那样的眼神看您……”阿契尔回忆了一下，试图找出最准确的词汇来描述那种感觉，“渴望的、仰慕的、崇敬的……” “就好像，他们是您的信徒一样。” “阿契尔——”维伽尔沉声喝道，“不要做无用的猜测。他们当时并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就更奇怪了不是吗？ 阿契尔暗暗嘀咕道：一群小孩子从头到尾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你……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在殿下提出要抛下马车时没有反对。神奇的是，殿下带着他走出马车后，小孩子们果然没有追上来，依旧围着马车，只是目光紧紧摄着他们的身影。 “维伽尔殿下！” 马车外传来卫兵队长阿狄森的身音。 “前面出现了一队乞丐拦路。” “啊？” 阿契尔惊异地喊道：“这种事情你也要请示殿下吗，阿狄森先生？你完全可以让卫兵队驱赶他们啊！” “不……”阿狄森为难地说道，“那些乞丐都是小孩子，目测其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 “那就给他们送一些面包，这还要殿下教你吗？”阿契尔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狄森。 “不……” 阿狄森咬牙道：“他们不要我们给的面包，也不肯走。领头的那个乞丐说——他们想要见殿下一面。” “……”阿契尔噎了一下，“这听着真是熟悉啊。” 他转向维伽尔说道：“不会又是原来那一批小孩子吧，殿下？” “让他们来见我。”维伽尔神色平静，吩咐阿狄森道。 “殿下！”阿契尔目瞪口呆。 伊灵窝在维伽尔的腿上，仰头看着维伽尔喵了一声。 维伽尔安慰他道：“小事一桩，不会有问题的。” 很快，阿狄森回来了。 “他们过来了，维伽尔殿下。” 维伽尔站了起来，掀开马车车窗的纱帘，朝外面看了看。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像木墩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马车下，听到动静以后纷纷抬起了头，看向露出了整张脸的维伽尔。 维伽尔同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黑发小孩对视一眼，便听他奶声奶气地说道：“看到了漂亮哥哥，我们走吧！”然后带头转身就走。 “走吧！” “走啦！大家！” 其他小孩回应着他的这句话，跟在了他身后，只是不时还会有人回头再多看维伽尔一会儿。 “他们……真的只是见殿下一面就走了啊。”阿契尔感慨道，“这是为什么呢？您真的不好奇吗，殿下？” “嗯，不好奇。” 维伽尔慵懒地倚在靠垫上，抱起伊灵亲了亲他的脑袋。 第98章 多雅2 进入多雅城后，当地行政官带人亲自迎接，而对维伽尔与伊灵来说，不过是将那些流程再次重复一遍。 此时，伊灵心里又多了一件心事—— 他对城外的那些小孩莫名地十分在意。 他想不明白，那群小孩看着孱弱乖巧，怎么有胆识而又那样毫不惧怕地敢来拦维伽尔的路呢？他们又是如何知道该从哪条路来拦呢？ 伊灵把自己的困惑告诉维伽尔，维伽尔却只说：“你想知道？那我们悄悄去看一看好了。” 他们单独驾驶马车来到了多雅城的贫民区。 多雅不比丹格繁华，甚至连偏远的秣香也比不过。这里的贫民区很大，随处可见用烂木头和禾草搭建的草棚，道路泥泞且杂秽不堪，全部都是灰扑扑的一片，看着毫无生机，似乎被春风遗忘了。 马车停在路边，尽管这是维伽尔所用过的最朴素的一辆马车，也依旧引起了异样的注视。 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很少有人养得起马车。 而能养马车的人一般而言也不会来这儿。 这次伊灵不甘仅仅只是以一只猫的模样探访，他固执地变回了人，扯着维伽尔一道下了车。 当然，在下车之前，他也同样乔装了一番，他换上了曾经在爱良时穿的衣服。 “你与他们相比，显得过于干净。” 维伽尔看着伊灵露出来的脸蛋与双手，那一张脸气色红润，明显不像挨过饿的样子，双手手心有茧，手背却光滑白皙。 “那怎么办？要不我待会儿去哪里蹭一蹭泥？” “……” 维伽尔可受不了这个，他本意是想让伊灵乖乖躺在他手上的。这个地方又脏又乱，只需要他一个人忍受就好。可维伽尔倒是忘了，伊灵并不像自己这样爱洁。 “算了，即使有什么麻烦我也能应付。” 两人下车后随意挑了某条小路走，路过草棚时伊灵特意朝里面看了一眼，说：“我们见到的似乎多是孩子与老人，年轻的壮士妇女都不在呢。” “是都出去工作了吧。”维伽尔说道。 “我们一路走来没有遇见乞丐，因为他们知道在这里讨不到食物和钱。”伊灵想起了他和麦克叔叔一起生活的日子。在爱良的城郊，作为牧羊人的他们好歹可以自给自足，可每次他进城里去，总能见到游走的流浪汉和衣不蔽体的小孩子。 他将自己的面包分给他们，麦克叔叔还夸奖了他。 “这倒未必，”维伽尔低声说，“你往后面看一看。” 伊灵疑惑地转头，见到身后多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孩子们手拉着手，隔了一段距离，不吵不闹，安静地看着他们。 “……啊，维伽尔。他们真的太不一样了……”伊灵说，“我以前见过的小孩，一般都是直接跑过来说‘施舍一个麦饼吧，好心的先生’——他们管男士都叫先生，管女士都叫夫人。可是你看这群孩子，我想他们算不上乞丐，真的。这也包括那些拦路的小孩，阿狄森先生可能看人家穿得破烂就称他们为乞丐，但他们也并没主动索要什么。” “好，是我说错了，”维伽尔认错认得很快，“我不该主观臆断他们。只是——要不要过去问一问他们跟着我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这也是令我想不通的地方。走吧，我去问一问他们。”伊灵说着就往那条“尾巴”走去。 孩子们见伊灵过来了，仍然停留在原地，表情纯真无邪。 等伊灵走近，一个小孩突然嘬着手指大声喊道：“圣人日安呀！” 这话将伊灵吓得愣在原地，谁是圣人？我吗？ 他弯下腰，温柔地问道：“你在说谁？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在说他——”小孩指着伊灵背后，“就是与你同来的圣人啊，先生。” “……嘿，维伽尔？”伊灵拉了拉维伽尔的衣服，转过身问他，“你什么时候成了圣人啦？” “我也不知道，继续问下去好了。”维伽尔上前一步，似乎是真诚地发问，“各位小绅士们，请问我包裹得如此严密，你们究竟是怎样认出来我的呢？” “是阿诺！他可厉害啦！” “阿诺是最厉害的！” “阿诺告诉我们你就是圣人，让我们跟着你走一走！他说这样可以驱除霉运！” …… 叽叽喳喳的炫耀声瞬时淹没了两人，每个小孩都能找出“阿诺”的某个优点来一顿夸奖。不过也多亏了他们的健谈，至少伊灵和维伽尔现在知道了不少关于“阿诺”的事迹。 阿诺是个觉醒了极佳感应天赋的人。 他每周会前往光明神殿领来一堆救济食品——足够贫民区的每个小孩加餐一次。也只有他去能够领到，有大人效仿他，结果被赶出来了。 大家都猜测，光明神殿或许是想要培养阿诺成为神使呢。 当然，猜测归猜测，阿诺至今还没有接受正规的培养。至于个中原因，小孩子们也有一套说辞。 “那肯定是因为阿诺年纪太小啦！他今年才七岁！” “……七岁？” 伊灵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群小孩子口中无所不能的阿诺，竟然才七岁！ “那……阿诺呢？他去哪儿了？” “你们刚来的时候阿诺还同我们一块儿呢，现在嘛，他在河边捉鱼！” 小孩子们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河，“看！就是那儿！” 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伊灵见到一个小脑袋在河面不停沉浮，每次手一扬，一条鱼就被抛上了岸。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又有鱼汤可以喝了！阿诺！阿诺！” “我们也过去看一看吧。”伊灵说道。 河边，那个叫阿诺的男孩上岸以后抹了把脸，对殷切看着他的小孩子们说道：“一人一条，拿回家去吧。” “好哦！谢谢阿诺！” “谢谢阿诺！” “阿诺再见！” 小孩子们欢快地捡起了鱼，一哄而散。只剩下伊灵与维伽尔两人慢慢走到阿诺跟前。 “我认得你，”维伽尔笑了笑，“你是昨天拦路的那个小孩？” 第99章 多雅3 “是的，就是我带着他们去拦你的车队的。” 男孩阿诺没有丝毫犹豫地承认了。 维伽尔目光显露出深意，“你……认识我？为什么说我是圣人？” “不，维伽尔……”伊灵犹疑地看向身边的人，“我记得他昨天还说你是’漂亮哥哥‘……” “这些都只是我随意想出来的借口。事实上，你真实的身份……除了是涅塞王室的二王子殿下——”阿诺定睛看着维伽尔，“还是一位神明。我说的没错吧？” 伊灵瞪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七岁的男孩说出口的话。虽然他说的也不全对，但这也不会是一个小孩子能够知道的事！ 不等伊灵发表看法，阿诺接着说道：“我在光明神殿最隐秘的内殿里，看见了神明的塑像。” “为什么你不觉得那只是一种巧合呢？”维伽尔问道。 “如果那只是巧合，一定会有人把光明神与王子相似的相貌当成是谈资。而多雅的光明神殿恰好有一位曾在明萨鲁学习过的神使。” 阿诺说：“我问过那位大人，他是见过你的。可他在我的试探下没有透露出你们的一丝关联。这才是最不寻常的地方。” 维伽尔又提出了一个可能：“或许，所有光明神殿的神使都被警告过不许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呢？” 阿诺摇头：“可是，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啊，王室的后代长得与神明相像，这不是更能说明王室深受庇佑吗？为什么要隐瞒呢？” 维伽尔说：“所以——你由此认定了我就是光明神？” “我的天赋与‘气息’有关。” 阿诺认真道：“多雅的穷人很多，我也是穷人。那时我们吃不起饭，光明神殿派发的救济品少得可怜，于是我隐藏气息偷偷溜进了内殿。” “在那里，我不仅拿到了人们赠予光明神的供奉，还见到了祂的真容。” “后来的某一天，我在多雅偶然见到了你。你的气息，与神相融。于是我猜想，你便是光明神化作的人类。” “我告诉朋友们，见到漂亮哥哥不要主动说话，食物自然会送到手上。他们都只是天赋低微的普通孩子，不能分辨我话里的真假，他们想要的也很简单，只要有好处拿就够了。” “而昨天拦路，只是我想确认一眼神明真的来了而已。但他们仅仅因为知道——去年留下食物与马车的漂亮哥哥就是传说中的王子殿下，就开心了一晚上呢。” 伊灵不解道：“阿诺，那你又为什么要让小孩子们跟着我们呢？” “因为神明的气息真的可以驱除霉运啊，先生。”阿诺用看笨蛋的眼神扫了一眼伊灵，“你与神明同行，难道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运气变好了吗？” “啊？有吗？”伊灵苦苦思索。 维伽尔敲了敲伊灵的脑门，随后蹲了下来，视线与阿诺齐平，郑重地说道：“你是个聪明得过了头的孩子。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光明殿的神使都对此事保持缄默。” “作为侍奉光明神的使者，能让他们守口如瓶的也只有光明神。光明神抹去了神使关于二者之间的联想，即使神使以后退位了，这一份禁制也永远镌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阿诺敏锐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光明神不正是你自己吗？” 维伽尔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说：“不，我不是。但——我将会是。” * 回程的路上，伊灵坐在驾驶位上，不断感慨着阿诺的成熟。 “我七岁的时候还只会放羊呢。可阿诺，他尽力帮助他的朋友们免于挨饿，又如此冷静、机智，他比一些大人还要有智慧。” 维伽尔在他身边牵着缰绳，“早慧的孩子总是少数。况且，正因早慧，阿诺也少了很多孩童的快乐，不是吗？” “我很佩服他，维伽尔。他身上有种神奇的魔力，明明长相那样可爱，声音又那样稚嫩，可就是让人忍不住信服他说的话。”伊灵转头问维伽尔，“你呢？你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我？” 维伽尔想了想，没有觉醒记忆的他七岁时似乎与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整天除了学习就是打架，并且还是被过于强壮的哥哥戴纳单方殴打。 他可不想让伊灵知道这段不堪的往事。 这样想着，维伽尔只好借口自己忘了敷衍过去。 “忘了？”伊灵惋惜道，“我很想看看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呢，维伽尔。” 维伽尔心虚地沉默。 伊灵又说：“今天阿诺说，神明的气息可以驱除霉运。这是真的吗？” 维伽尔颔首：“某种程度上而言，他说得没错。只是这对你不太管用。” “我猜一猜——”伊灵思考了一下说，“是因为我有神明的血脉吗？比起其他的人类，我的独特之处就只有这个了。” “嗯。”维伽尔笑着点头。 “可我怎么觉得还是挺管用的呢？”伊灵回想以前，“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化危为安。来到明萨鲁后……我流言缠身，也是因为你，我才误打误撞感知了‘神通’，接着我的成绩越来越好，打破了一些同学对我的偏见……再后来，你带我去了月神殿，我见到了母亲。” 伊灵越说越激动，“我人生的许多转折，好像都是你带给我的，维伽尔。”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原本的运气就能这样好呢？不是每个人在遇到危险时都能顺利渡过难关的吧？”维伽尔挑眉说道。 “……有道理。”伊灵望着维伽尔的脸轻轻笑了笑，“但我宁愿相信第三种说法，那就是，一半运气是我自己的，另一半是你带给我的。” 维伽尔跟着他一起笑了。 午后的暖风迎面吹拂，多雅的街道上慢悠悠走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上坐着两个车夫，一个车夫一身黑斗篷，像个怪人；一个车夫一身粗麻，像个乡巴佬。 风声隐藏了他们的私语—— “维伽尔，你说，等阿诺长大了，他会不会听取我们的建议来红荆学院呢？” “他自有他的命运。我们唯一能帮他的事，就是在赫德森先生挑人时举荐他……” -------------------- 所以事实证明，阿契尔真的是多想了，人家明明是对食物的渴望捏…… 第100章 星空重现 在离开多雅前，维伽尔让阿契尔买了一车面包、甜点送去了贫民区。他指定阿诺作为这一车食物的分配人，光明神在上，天知道当阿契尔见到殿下特意嘱咐的分配人居然是个小孩时他有多么惊讶！ “维伽尔，我觉得比起送一车食物，让多雅真正地富裕起来才是更有效的办法啊。” 临行前一晚，伊灵这样说道。 “你说的对，”维伽尔墨绿色的眼睛动人心魄，“可我既不是这里的行政官，也不是议政厅的常驻大臣。一年前，多雅的情形比现在糟糕多了，但经过多方努力，它最终坚持下来了。在涅塞王室统治的土地之中，我们不能奢望每个地方都同样繁华，像明萨鲁、像丹格，它们的成就也不是朝夕达成的。多雅的光明，应该由此地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创造。” “我懂你的意思……”伊灵有些黯然，“只是看到阿诺他们身处这样的困境下，我真的很难过。而无奈的是，我自己本身是个过客，心里有更加珍视的土地和人们，无法停留太久，力量也很微弱。所以我想到了你。但其实——你也没办法永远帮助我，我想实现的东西，也该我自己做到。” “你之前说我成长了，但我还得成长更多。” 维伽尔握住他的手：“我保证，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伊灵。” * 依照安排，车队渐渐北上，在大陆北方，冬季早已降临了。 维伽尔与伊灵到达秣香城时正下着大雪，不巧又是夜晚，城里道路艰难，马车非常容易打滑。维伽尔提前通知过当地行政官菲利蒙先生不用亲自迎接，也不用号召民众聚集，以免发生意外事故。 但菲利蒙先生还是坚持到场。他带来的车队走在前面引路，不时在路面上洒下盐块。维伽尔的车队跟在后面，得以顺利进入了菲利蒙先生为他们安排的房子。 “天气恶劣，大雪已经在秣香下了两天了。殿下可能需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菲利蒙先生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没关系。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什么时候举行仪式。” 维伽尔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吩咐阿契尔从壁炉减去一些煤块。菲利蒙先生大约是害怕客人着凉，把整座房子烧得像火一般。 他带着伊灵到了卧室，两人洗了澡躺下。 伊灵问起去年那件事情的后续。 维伽尔说道：“这位菲利蒙先生是议政厅新派来的行政官，以前那一位被关进了监狱。借着月神名义作恶的神使其实是一个堕落者小队，他们与行政官勾结，不敢触动大贵族的利益，只能把爪牙伸向小富之家，又或是有钱无权的商人。” “他们真可恶！领头的那个‘红袍神使’尤其可恶！！”伊灵咬牙道。 说到这儿，维伽尔顿了顿：“我不想隐瞒你，伊灵。堕落者小队几乎全部被抓捕了，只除了他们的队长——外号‘花之传信者’。他是一个本领强大的神术师，当年王室想招揽他被他拒绝了。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花之传信者’就是明萨鲁一起恶性凶杀疑案的祸首——这是他的队员招供的内容。” “他跑了？！！”伊灵大惊失色。 “是的，我们的人没能抓住他。”维伽尔说道。 “所以，这就意味着那个‘花之传信者’现在或许还在祸害其他无辜的人……”伊灵叹了口气，“那人就像一匹恶狼，看中了什么绝不会轻易放手，我也差点落在他手里。” “不用过分担心，他的通缉令早已发往各地，只要有心，他隐匿不了太久的。”维伽尔安慰道。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伊灵又问道：“维伽尔……这是最后一个城镇了对吗？” “按计划表上的行程来看，是的。”维伽尔说，“你有别的想法吗？” “……我，我就是有点遗憾，为什么爱良没有月神殿呢？”伊灵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能回答。因为它不够大，居住的人不够多，又是大陆的边缘地带。这没什么……没有就没有吧，短时间内我也不能再建一座……我只是发发牢骚……” “这倒是好办。”一阵沉默过后，维伽尔说道。 “嗯？” 伊灵猛的坐了起来，夜色中他看不清维伽尔是什么表情，只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好主意？” “谁说月神殿必须是一座建筑？只要有雕像充当基座，有神使接收回应，最简陋的条件也能勉强满足。”维伽尔意味深长地说道。 于是次日，维伽尔拜托菲利蒙先生请来了当地最有名的木雕师来教导伊灵。 当然，他们撇开了阿契尔。且在那位木雕师面前，伊灵还冒用了阿契尔的“贴身男仆”的身份。 在接下来连续一周的大雪天里，伊灵废寝忘食地缩在卧室里打磨他的作品。前后放弃了数十个木雕像，终于，在雪停的那个下午，他完成了最令他满意的那一个。 “很像。” 维伽尔做了简短的评价。 伊灵把那木雕像捂在怀里，流露出甜蜜的笑意，“太阳快点出来吧。” 大概是听到了伊灵的召唤，雪停的第二天天上就冒出了温暖的太阳。 秣香的仪式如约启动了。 人们踩着遗留的厚厚的雪毯，踏上了去往月神殿的路。 不出意外，这一次的神使更快地得到了回应——实际上，这正印证了当初的结论——随着信仰力量的加强，月神的神力也逐渐修复。 伊灵独自等在马车里，待这里的仪式结束以后，他便要和维伽尔偷偷去往爱良的雪山。 他靠在车窗边，远远地见到维伽尔披着毛氅大步走来。 等他走近，两人隔着飘动的纱帘相视一笑。 “出发了，维伽尔。” “出发了，伊灵。” 爱良作为大陆北地的边境，无疑是比秣香还要冷的地方。 伊灵把马儿拴在他和理查德的秘密基地——山脚下一个长满火石的山洞，随后拉着维伽尔徒步上了山。 这时天色渐黑，经过一个白天的跋涉，伊灵却并不觉得累。他胸口涌动着无穷的激情，支撑他不停往前走。 凭借人类脆弱的身躯，最高的雪山目前他们是上不去的。伊灵和维伽尔要去的是一座他最熟悉的山峰，也是离爱良最近的山峰。 冬天雪山罕有人至，伊灵一路上一个人也没碰着。 他们登上山峰。 他们生起了火。 冬夜的寒冷不能熄灭热情。在这个被火光照亮的小小天地，信徒供奉上了他亲手所做的雕像。 王室之花吟诵礼仪，人神血脉扮作神使，他们共同祈祷月神归位。 “母亲，你听到了我的呼唤吗？” 伊灵在心里说。 耳边的祝词接近尾声，一阵战栗席卷而来。 伊灵努力辨认那个声音，她……她说什么！ 哦，她说： “好孩子，我听到了。” 伊灵睁开眼睛，湿意流淌，他对维伽尔笑了笑：“母亲真的回来了。” 黑漆漆的夜空之中，一颗闪亮的星星迅速浮现，紧接着又是一颗，片刻间，头顶的苍穹已经是繁星片片。 寂静的雪山只有风声在回响，伊灵仰头，一轮明月印在了他的眼底。 “月神归位，”维伽尔拍了拍伊灵的肩膀，“恭喜。” “她做到了，我们也做到了。”伊灵坐了下来，突然嚎啕大哭，“我好高兴啊！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要在这里看一晚上的星星和月亮！” “好，我陪你。”维伽尔坐在了他身边，两人拥抱在一起。 星空下的爱侣紧紧依偎，火堆为了避嫌往旁边闪了闪，却还是依稀听见了几句。 ——“下山后我们去看望麦克叔叔吧。” ——“嗯，只是不好空手去……” 【正文完结】 -------------------- 结束了宝们，正文完结后会入v，我们番外见吧！感谢阅读与支持。 # 番外 第101章 远方的来信 明萨鲁的清晨，生机勃勃而又充满活力。 邮差为戈尔德家送来了一封来自爱良的信。 波文吃过早餐，从男仆手中接过信件，信封上画了大片的郁金香。他独自走到窗边，就着阳光开始读信。 “亲爱的波文……你最近好吗？”波文笑了起来，“为什么伊灵开头永远只会说这一句啊……” 「亲爱的波文： 你最近好吗？ 距离上次给你写信已经过了半年了。两个月前，我和维伽尔搬到了爱良——我的家乡，我们在这里定居了。我好像还没有同你说过，我在来爱良之前一直住在麦克叔叔的橡木小屋里。我很喜欢它——包括它里面的一切。但你知道我今年二十四岁了，不可能继续住在那里。 所以，我和维伽尔在红树林里、橡木小屋不远处，一起搭建了属于我们的新房子。我们搭了很久，搭得很细致，不出意外，这大概是我和维伽尔共度余生的爱巢。 很久没回明萨鲁，我听说葛兰小姐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是吗？国王陛下的身体如何呢？我私心希望他能放弃对维伽尔的恨，然而又明白是我们对不起他在先，他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另外，上次你来信说阿契尔已经结婚了，且他的妻子刚刚怀孕不久，这次随信送来的有三朵郁金香，其中一份是给他的礼物，一份是你的礼物，还有一份请你帮我转交给葛兰小姐吧。 月神的祝福倾注于此，期待收到你的回信。 ——你的朋友伊灵」 “礼物？郁金香？” 波文纳闷地抖了抖空瘪的信封，几张看起来像是纸片的玩意儿被抖了出来。 它们晃晃悠悠地飘入空中，单薄的身形在接触到光照后瞬间膨胀，绽放成了一朵朵金黄色的郁金香。鲜活、美丽，仿佛刚被园丁从花园里摘下来。 郁金香的表皮泛着一层半透的白光，这代表它们永远不会凋谢。 “这就是月神的祝福么？” 波文赞叹了一句，伸手接住它们，将其中一朵插进花瓶，拿到卧室里。又找了礼盒分别把另外两朵郁金香装了起来。 “阿契尔和伊莎王妃一定会喜欢的。” 做好这些，他坐到书桌前，蘸墨开始写信。 「亲爱的伊灵： 回应你的问候，我最近过得非常不错。 明萨鲁风平浪静，唯一的波折大概就是你口中的葛兰小姐——备受明萨鲁人喜爱的伊莎王妃——她取代她的丈夫成为了涅塞王室除国王陛下外最权威的话事人。令贵族们惊讶的是，她是得到了国王陛下的支持的。 我想这还是因为戴纳殿下过于贪图享乐了，许多应尽的责任被他推给他的妻子来完成，从而意外使得伊莎王妃成为了如今最受欢迎的王室成员。 而国王陛下似乎也对戴纳殿下失望透顶，他正着手培养戴纳殿下与伊莎王妃的第一个儿子，相信不久后就会对外界放出消息。贵族们也渐渐达成共识：涅塞王室的下一届国王候选人，可能会直接越过戴纳殿下了。 你可以由此意会到——国王陛下目前的身体状态是十分健康的。他坚信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重新培养继承人。 好了，说完这些，我有一件好事必须马上告诉你—— 」 “嘿，波文，你在写信吗？”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银发男人站在门口关上了门，远远看着波文问道。 “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弗朗西斯！”波文扶着桌子惊喜地站了起来。 “我想早些见到你，不行吗？”弗朗西斯走过来，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纸，“冒昧问一句，波文。你在给谁写信？据我所知，你的朋友几乎都在明萨鲁，可用不着写信。” “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我曾经在红荆学院的同学。毕业后他离开了明萨鲁，去了很多地方。其实，我之前跟你说过他的——”波文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过非常羡慕一个朋友，他能无所顾忌地周游世界，那就是他，他叫伊灵。” “伊灵……伊灵？竟然是他！” 弗朗西斯张大嘴巴，眨了眨眼睛。 “嗯？你认识他？”波文也惊呼起来，“你怎么会认识他？他五年前就离开了明萨鲁，而你，你是在他离开以后才进入红荆学院求学的……” “严格来说，我并不认识他，”弗朗西斯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赫德森院长说起过他。你知道，赫德森院长欣赏我的……嗯……厨艺，我们有时会一起喝下午茶。他说他最喜欢的学生叫伊灵，是一个天赋绝佳的孩子。他夸赞他聪明伶俐、善良正直……简直用尽了漂亮话！” 弗朗西斯看着波文，“赫德森院长说的这个伊灵，和你的朋友伊灵，是同一个人吗？” 波文先是愣了愣，随后点头：“是他。伊灵他……确实配得上那些称赞。” “哦？” 弗朗西斯不自觉皱起了眉，好奇地说：“他真有那么好？” “当然。要是你能见到他，能与他相处上一段时候，你一定也会喜欢上他。”波文笑了笑，“当年，即使是最讨厌他的兰伯特，在临近毕业时也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嗯……兰伯特就是杜鲁门公爵的儿子，门罗家新推出的议政大臣。” “说实话，波文，我真不喜欢听这些。”弗朗西斯板着脸说，“任谁也不会想要听自己的爱人对另一个人一直夸个不停的。” 波文错愕地看着他，想解释一下：“我……” 但弗朗西斯立刻打断他：“可这次我理解你，波文。因为我信任赫德森院长的眼光，他说好的人那就一定优秀。好吧，你可以继续写你的信了，我在会客厅等你。” “弗朗西斯！” 波文拉住爱人的手，恳切道：“既然你理解我，那么请你留下来好吗？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完成这封信。” 两人坐下来，波文接着上文写道： 「我找到了我的另一半灵魂。我们相识虽然不过半年，但心灵无比契合，我认定他就是能与我一同创造幸福的人。另外，我正在考虑脱离家族，像你和维伽尔那样遨游于广阔的天地，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们能够去到爱良呢。 ——你的朋友波文」 写完这个结尾，波文把笔递给弗朗西斯，“喏，也写上你的名字吧。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把你介绍给伊灵，我相信你们也能够成为好朋友的。” 弗朗西斯瞪了瞪他，随后轻轻一笑，在“波文”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朋友波文、弗朗西斯。好！真不错！”波文念了一遍，满意地封上信封。 -------------------- 预想中只想写10和维伽尔的，但一下笔，居然是波文的灵感先来了。所以干脆以波文的视角交待一下10和维伽尔后来干了什么，以及其他人的一些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