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平安,心美 作者:杭千帆 文案 牧安平三岁逗狗,五岁爬树,长到能上小学的年纪,他爸妈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道这小子在班里拽女同学辫子,放了学带着一帮小伙伴去下河,一点儿也没让人省心。 终于,在他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个冬天,不胜其扰的爸妈把他送去了少儿美术机构,报了课时最多的一个班。 牧安平的爸妈没想到,皮得像只泼猴一样的牧安平,竟然坐得下来、稳得住心,还很有艺术天赋,学了两个月能赶得上别人一年的进度,被画室老师连连夸奖。 就此,未来的美院风云人物,造型学院的版画大神,终于走上了最最适合他的道路。 从牧安平入学的第一天,沈为先教授就盯上了他。版画界人才凋零,正需要牧安平这样的人来担起复兴的重担。 可是,版画式微已久,前路坎坷未明,牧安平真的有能力带领业界重新振兴吗? 尤其是在他遇见了谷心美之后…… 谷心美:“牧安平,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大六岁。” 牧安平一个翻身,直视谷心美的眼睛,声音低沉:“谷心美,我们明明很合适。” 《冬雪与夏风》的兄弟篇。 内容标签: 年下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牧安平,夏小冬,谷心美 ┃ 配角:沈为先,边晓钧 ┃ 其它:庾才,庾彩 一句话简介:版画大神爱上酒吧老板娘 立意:遗憾是生活的一部分。 第1章 牧安平三岁逗狗,五岁爬树,长到能上小学的年纪,他爸妈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道这小子在班里拽女同学辫子,放了学带着一帮小伙伴去下河,一点儿也没让人省心。 终于,在他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个冬天,不胜其扰的爸妈把他送去了少儿美术机构,报了课时最多的一个班。 牧安平的爸妈没想到,皮得像只泼猴一样的牧安平,竟然坐得下来、稳得住心,还很有艺术天赋,学了两个月能赶得上别人一年的进度,被画室老师连连夸奖。 就此,未来的美院风云人物,造型学院的版画大神,终于走上了最最适合他的道路。 十年后。 京城美院,国内最好的美院之一。造型学院,齐聚了全国美术生顶尖人才的地方,培养未来艺术家的摇篮。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牧安平拎着一个装着三明治的塑料袋,穿着一件黑色的,袖口染了几块颜料却懒得及时清洗的薄款羽绒服,晃晃悠悠地去赴约。 他既不是去见大四的女朋友,也不是去和哥们到校外玩,而是受沈为先教授所邀,前往版画系第三工作室参观。 牧安平虽然有一颗自由不羁的灵魂,却很守时。他到工作室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不过,沈为先比他来得更早,已经穿梭在工作室内看起了学生的作品。 见到牧安平来,沈为先本就因为富态而显得温和可掬的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花。 “安平啊,快进来。怎么还没吃饭?怪我约的时间太早了,忘了你们年轻人要多睡会儿。” 饶是牧安平脸皮再厚也不禁害臊起来,此时是上午九点,日头高挂,室友们早就各忙各的去了,只有他一直躺在被窝里,刚刚起床。 “不不不,沈教授,时间刚好。”牧安平走进工作室,打量了一圈然后说:“油画那边摆了一地的画架,都没处下脚,还是这边松快。” 沈为先的眼神警惕起来,语气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你去油画那边了?去的哪?” “嗯,一工,汤教授请边晓钧去,我跟着去凑了个热闹。” 沈为先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汤伯年想要边晓钧进油画一工人尽皆知,就和他想要牧安平进版画三工一个样。 “晓钧想好了吗?想要去哪个工作室?” “还在犹豫,一工、二工他都有兴趣。” 一工古典,二工苏派,方向不同。 沈为先寻思,得和好友汤伯年透个气。据说当年若不是家里阻拦,边晓钧是很有可能去俄罗斯列宾上预科的。那孩子喜欢苏派由来已久,汤伯年想要收徒的目的可不容易达成。 沈为先看了一眼牧安平,又在心中苦笑,汤伯年不容易,他就容易了? 牧安平就是一只滑头的毛猴子,心里门清,就是装糊涂。听说他前天去了二工观摩老刘做木刻,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出的大招管不管用。 “安平啊,我最近刻了两块板子,你来看看。” 沈为先从桌上拿起两块巴掌大的铜板递给牧安平,牧安平接过来一看,赞叹脱口而出:“我去,太漂亮了。沈教授,您刻了多久?” “没多久,这个尺寸小,线条也简单。” 沈为先说得轻松,实际上这两块板子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精雕细琢,从构思到下刀,他用了十足十的功力。 两块铜板,一个是线条跌宕起伏的叠嶂山峦,一个是线条连续流畅的风中少女,一个刚劲有力,一个轻柔婉约。 牧安平一边看,一边比划,好像手里正拿着刻针随着线条的走向移动。 沈为先摸着肚子,笑得很自得,“喜欢吗?咱们一起印出来?” “好啊。” 牧安平还没有玩过这个,闻言大喜,跃跃欲试。他把三明治随手丢在身旁的工作台上,脱下外套挽起袖子,接过沈为先准备的围裙和手套穿戴起来。 虽说是第一次动手,但是跟着步骤一步步做下来,牧安平的表现一点儿也不像是新手。这让沈为先更为满意,深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纸是在牧安平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的,接下来只有上墨、擦墨和印刷,不到半个小时两幅版画都印了出来。 沈为先把未干的画交给牧安平,让他自己拿回去晾干。又在两块母版上划了叉,这是销毁母版的意思,这两件作品以后只有牧安平的手里有。 “这两幅画送给你,代表我的诚意。但不管是哪个工作室,我都希望你可以保持对版画的热爱。” 牧安平难得地郑重起来:“沈教授,我想知道,如果我进了您的工作室,您对我的期待是什么?” “成为国内版画界的领军人物,带领版画人振兴版画艺术。” 牧安平差点在平地上摔了一跤,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 “您也太抬举我了吧?!” 沈为先抬了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问:“你知道版画现在的形势吗?” 立志于进入版画系的牧安平当然对此有所了解,说实话,不是很看好。 这几年版画系的毕业生要么继续往上读,要么当老师入画室,走教育这条路,还有的,直接就改了行。若不是因为他实在爱得慌,从理智出发肯定是另一种选择。 “安平啊,去年的分系大会,前五十名里没有一个选版画的。前年的青年展,大奖被主画油画的拿走了,这说明了什么?” “人才凋零。” 四个字像是扎在了沈为先的心上,让他的眉头紧锁。 牧安平说得没错,版画界的人才凋零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除开几个老一辈的版画家,新一辈里少有能出头的人物。 而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原因很简单——版画市场萎缩,于是新人或创作动力不足、或为了维持生计改行,导致长时间没有好的作品面世,然后市场更加萎靡,如此恶性循环。 在沈为先的心里,版画的前景没有理由不光明。 版画有复数性,所以价格可以被大众接受,普通家庭完全可以买一幅版画家的原创作品装饰家居。 而版画又有多变性,哪怕印了几十版,依旧每一版都是一个新生,每一版都有自己独有的编号。 当务之急,是要让版画重新振兴,让大众了解版画,接触版画,让版画市场活跃起来。 宣传、参展,既需要领军人有灵活的头脑,也需要有出众的能力,还需要有能接轨当代社会的审美。 牧安平问:“您觉得我能行?” “我相信,你不只是这一届的第一,也是五年来第一名里最好的。至于你的头脑是不是灵活,这不用我说了吧?” 牧安平嘿嘿笑了几声,又随即沉默下来。 他想进版画系只是因为热爱,现在,却有了一个更远大的目标在等着他去实现。毫无疑问,这条路绝对不是坦途。 不过,他喜欢挑战。 牧安平很快做了决定,也很快表明了态度。他对沈为先说:“谢谢师父,画我收下了,您的期许我不敢保证,只能说会尽我的全力。” 沈为先问:“现在该我问你了,为什么最终选择三工?” “一是我确实喜欢铜版,想要有更多接触。二是来三工并不耽误学木刻,另外您的木刻造诣也很深,够我学了。三是铜版起源于欧洲,我希望有一天我的作品可以在国际上获得大奖。振兴版画,市场越大越好,国际市场怎么能放弃呢?” 沈为先心中激荡,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没来得及擦泪,又被牧安平逗得哭笑不得。 牧安平表情夸张,大呼小叫,整个工作室里都是他又清又亮的声音。 “师父您别哭啊,我说的太煽情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哭可不是我的风格,咱们师徒俩得多多沟通,要同步才行。您看我兜里连张纸都没有……” 沈为先已经有预感了,收了牧安平这只泼猴,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寂寞。 “夏天有个展,要不要试试手去参展?” 牧安平一愣,虽说他造型底子好,木版也做了不少,可铜版…… “你刚才不是挺自信的?” 反正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试试就试试。牧安平瞬间嬉皮笑脸起来,“成啊,那我先回去找找灵感。” 牧安平脚步轻快地走了,完全忘了他的三明治还丢在工作室里。倒是沈为先临走时看到,当做牧安平送的拜师礼,心安理得地揣进包里拿走了。 宿舍朝南,光线好又不受北边运动场的噪音影响。 牧安平进门时看到边晓钧坐在门边的座位上看书,看的还是那本《肖像油画艺术简史》。 宿舍的四个人里,牧安平与边晓钧最聊得来,不仅是因为边晓钧脾气温和,不计较,也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同岁,生日只差十六天。 听见牧安平哼着小曲进来,边晓钧看了他一眼,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老沈,我答应他了。” 边晓钧怔了怔,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牧安平对版画有热爱,也有自学的底子在,选择版画系是必然的。而沈教授的诚意和牧安平最近对铜版的越来越痴迷,进三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错,早点儿定下来也好。” “你呢?准备什么时候答应老汤?我觉得你还是适合一工,而且老汤哪哪都好,脾气也和你对路。” “哦,昨天我答应了。” “靠!这么大的事你小子都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刚才老沈问起,我还说你在犹豫。你让我被动说了谎,得补偿我。” 边晓钧回答得风轻云淡:“昨晚我睡的时候你还没回来,今天我走的时候你还没起来。” 牧安平挠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昨天上完课后就去陪女朋友了,等到十二点半才回来。 “行吧。” “行吧?” 边晓钧斜睨了牧安平一眼,示意他应该对刚刚的激动控诉有所表示。 牧安平拍拍口袋,想把没吃的三明治当补偿,结果翻遍了全身空空如也。他失落地瘫坐在椅子上,声音有气无力。 “完了,早饭落在工作室了。” 边晓钧看看时间,安慰他:“没就没了吧,还有二十分钟就可以吃午饭了。” 六月底,分系大会圆满结束,牧安平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版画系,也依旧是前五十名里唯一选择版画系的学生。虽然大家早有耳闻,亲眼看到他的选择时还是哗然一片。 往年都是油画先选满,接着才是其他系分人头,没想到今年的第一竟然选了版画。难道要变天了,版画未来可期? 提出这个疑问的人很快就被驳了回去。 “变天?就算牧安平能有变天的本事,也轮不到你我了。” 提问的同学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他可等不了那么多年,还是老老实实走老路吧。 夏天,沈为先提过的展如期而至。牧安平的干刻铜版画——《童年》,获得了铜奖。 当众人得知,作者创作这件作品时还是个大一基础部的学生时,不出沈为先预料地,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沈为先也适时地在某些公众场合提了几句牧安平,希望大家以后能多多关注这位十分有潜力的新秀。 铺路,多早都不算早。 第2章 过了一个暑假,来到九月底,学校要举办迎新晚会。商量节目时,文艺部的庾才想到了牧安平。 庾才今年大三,油画系,宿舍和牧安平同楼,常听见他在宿舍里唱歌。不得不说,牧安平的先天条件很好,加上一点点练习,已经有了酒吧驻唱的水准。 庾才找到牧安平时,他正在宿舍里看一本《佐恩铜版画选》,看得十分入神。 庾才说明了来意,牧安平爽快地答应下来,又问他:“你妹妹是不是今年的新生啊?” “是啊,设计院的。”庾才想到牧安平的女朋友毕业后出了国,又补充了一句:“别打我妹妹的主意啊。” 牧安平故意贼兮兮地问:“咱妹妹漂亮吗?” “滚啊。” “开个玩笑,你知道的,我更喜欢凹凸有致的小姐姐。”牧安平问清了时间地点,又问庾才要唱几首歌。 庾才说:“两首,可以吗?” “没问题。” 牧安平下一秒开唱:“我会在这,一人留,两人疚,三人游……” 庾才忙不迭地打断他,留下了迎新晚会的时间和地点,带走了两首歌名,毫不迟疑地跑掉了。歌声是好听的,只是这栋楼里的人听得多了,有点儿腻。 迎新晚会,台下。 庾彩指着节目单上牧安平的名字,对室友夏小冬说:“这位是造型学院的大神,以第一名的成绩选了版画系,六月底那会儿很火了一阵呢。还有哦,暑假的时候他参加版画展得了奖,上了新闻,听说作品的评价不错。”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我哥和他好着呢,常一起出去玩。哎,来了。”庾彩正襟危坐,听主持人报幕。 “接下来请欣赏歌曲《王妃》,演唱者是版画系二年级的牧安平,请大家鼓掌欢迎。” 庾彩用力拍着巴掌,激动地说:“我好爱这首歌的。” 夏小冬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也轻轻咬住嘴唇期待着。 很快,一个身高不到175,瘦瘦的男生走上台,站在了舞台中央。 他看起来很随意,不像是为了上台特地打扮过的样子。一件黑色的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下身是一条卡其色的工装裤,隐约可见口袋那里沾了几块斑驳的颜料。 庾彩惊讶地说:“我哥竟然没告诉我牧安平长得这么帅。” 不知道有没有舞台灯光的原因,牧安平的鼻梁又高又直,鼻头也是少有的带着棱角的尖挺。他的头发半长不短,遮去了眉毛,一双内凹的眼睛不大不小,像是含着一汪调皮的春水。 其实,牧安平的五官单看不算太出众,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化茧成蝶变成了很耀目的英俊。台下的女生因为见到帅哥欢呼起来,可是她们不知道,更让她们欢呼的事还在后面。 牧安平一开口,满座皆惊。 他的声音清澈透亮,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高音时仿佛翱翔于天际,低音时像丝绸滑过听者的心房。 夏小冬听见身旁有人小声议论,这个音色很像一个名叫Rib的日本唱见。 一曲唱罢,掌声如雷,掌声还未消退,牧安平自己报幕又唱了一首《三人游》。 “我永远都愿意当个听众,安慰你的痛,保护着你从始至终,就算你的爱属于他了,就算你的手他还牵着,就算你累了我会在这……” 夏小冬觉得自己好像在牧安平的声音海洋里浮游,触不到底也看不到尽头。直到庾彩用力地鼓掌,胳膊肘碰到了她,她才醒过神来。 台上的牧安平已经下台了,几个穿着嘻哈风的男女上台站好队形,准备跳舞。 很显然,现在上台的节目很吃亏,众人还在热切讨论着牧安平,注意力只能分出一半来留意台上。 庾彩就是其中一个走神的,甚至更严重些。她拉着夏小冬嘟着嘴说:“我哥太过分了,不告诉我牧安平长得帅就算了,唱歌这么好听也不说,什么意思嘛!” 夏小冬猜测着:“可能,男生看不出另一个男生的优秀?” “不会的,我哥就夸过边晓钧很帅啊。” “边晓钧?” 庾彩给夏小冬科普:“边晓钧和牧安平是一个寝室的,我哥说他长得帅脾气好,和牧安平一样都是应届生,入学时牧安平第一,边晓钧第三。” “都这么厉害的吗?” “要不怎么说是大神呢。边晓钧是学油画的,和我哥一个系。不过听说他不爱玩,没事不是看书画画就是看展,我哥和牧安平的玩得更好。” 庾彩突然转身对身后一个娃娃脸的女生说:“刘佳芸,边晓钧是你老乡呢,有机会哦。” 那个叫刘佳芸的女生听见了庾彩刚才的科普,这时有些脸红。 “啊,别乱说。人家是大神,我就是小菜鸟。再说了,那么优秀的人肯定有女朋友。” 庾彩回忆了几秒说:“这个我不清楚,我哥没说。不谈恋爱,认识一个大神老乡也很好嘛。” 舞台上又换了一个节目,是情景剧,好像很有意思,逗得台下的人哈哈大笑。 庾彩转回头专心看节目,不再说话。一旁却有人摇晃着手机,继续未完的话题。 “我问了,边晓钧应该没有女朋友,没见他约会过,也没听过他给女朋友打电话。另外,牧安平也是单身,他前女友夏天毕业后出国了。” “牧安平今年大二,他前女友已经毕业了?姐弟恋?” “那有什么,牧安平前女友超漂亮的,身材又火辣。悄悄和你们说,牧安平就喜欢那一款。” 有小白还不明白,怯怯地问:“哪一款?” “胸大、腰细、屁股翘,还要腿长比例好呗。” 有人不服气:“大胸有什么好的,平胸穿衣服才好看。” 有人反驳她:“那是女生的想法,要不你去找个男同学问问?” “去你的。” 夏小冬听着几个人的讨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勉强算是B。 晚会在热烈的氛围中结束,庾彩和夏小冬手牵着手一起往外走。 忽然,庾彩似乎看到了什么,来不及说话就往会场的一侧跑。夏小冬被她拉着,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她。 跑得近了夏小冬才明白,原来庾彩是看到了牧安平。牧安平正和几个男生一起靠墙站着聊天,他嘴上不停,唇角带笑,一双眸子像是耀目的宝石。 庾彩很自来熟地和牧安平打招呼:“学长你好,我叫庾彩,久闻大名,初次见面很高兴。” 牧安平比她更自来熟:“呦,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庾才的妹妹,你哥还不想让我认识你呢,你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不怕被大灰狼吃掉?” “我哥肯定是嫉妒你比他帅,唱歌也比他好听。” 庾彩的心已经完全偏给了牧安平,亲哥哥,那是什么? 牧安平哈哈大笑,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粉润的唇下有两颗可爱的虎牙。 “我会帮你保密的,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别让你哥知道你这么说他。” 在家里,庾彩的地位是第一,庾才只是第四,她一点儿也不怕。庾彩又和牧安平聊了两句,想起身边的夏小冬,忙忙给他们做介绍。 “学长,这是我的室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夏小冬。我们都是设计院的。” 牧安平看着夏小冬,绽开一个友善和煦的笑容。 女孩子大约有一米六三左右,身材瘦削,黑亮的长发扎成低马尾,几缕刘海柔柔地贴在脸颊。牧安平觉得她长得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像是国画院那些人笔下的古代仕女。 “学妹你好啊,我叫牧安平。你是庾彩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妹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版画系找我,我最喜欢帮助别人了。” 夏小冬不像庾彩那样活泼,她生长在一个文艺氛围浓厚的家庭里,从小接触的不是书画就是篆刻,性格里带着些许清冷。 她微笑着简单地道谢,没有刻意亲近,也没有故作疏离。 会场里的人散了大半,牧安平和她们道过别,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哼着歌走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庾彩的嘴里还在叽叽喳喳。 “下次我哥和牧安平出去玩,一定要他带上我。小冬,到时候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可以请牧安平唱歌,不只是专场还是清唱哎,想想就兴奋。” “我又不熟,还是不去了。” “哎,去几次就熟了嘛,你不去我自己多无聊啊。好小冬,就当是陪我。” “好吧。”夏小冬勉强答应下来,心里其实也有一些对未来的期待。 庾才和牧安平都很忙,庾彩没有等来下次出游,倒是先等来了校运会。 牧安平穿着背心、短裤、运动鞋走上场时,全场欢呼。 牧安平助跑、腾空、落地,仅保持了一年的校跳远记录再次打破。而上一次的记录创造者,也是他。 欢呼声更胜,喧杂的叫喊渐渐统一,形成了规律。 “牧安平,牧安平……” 看台上的庾彩敲击着手里的助威棒,兴奋地好像是自己得了冠军。 “牧安平,好棒!牧安平,哇哦哦哦……” 牧安平从沙坑里走出来,拍去手上的沙土,腿上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看起来有种流畅的美感。 可能是因为庾彩的声音太突出,他的视线集中过来,站在看台下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下一秒,一个男生蹦跳着冲下看台,勾着牧安平的脖子把他拽走了,拳头也似重实轻地往他肚子上招呼。 庾彩大喊着:“哥,我要和爸说你欺负我!” 庾才改勾为搂,脚步却一点不停,很快把牧安平带离了妹妹的视野。这小子喜欢前凸后翘的大美女,自家豆芽菜般的妹妹还是算了吧。 第3章 大二的寒假,牧安平过得十分充实。 大年初九那天,他被欢天喜地的爸妈送上了飞机。只在京城休息了半天,就被沈为先带着去了欧洲。 此行的目的是威尼斯、柏林和维也纳,这几个城市里的博物馆都藏有不少版画大师的作品,此外,还有几个艺术展正在举行。 沈为先自是以带牧安平为主,不过他有问过工作室里的其他学生,只是没有人愿意一起来。 行程被安排得很满,牧安平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哪怕每天走得疲惫,也坚持要去必游景点看一看。 沈为先答应了他,不过有附加条件——每一个景点都要交一份作业,时间充裕就写生,时间仓促就速写,做不到就免谈。 牧安平同意了,于是,为了弥补做作业花费的时间,他更像是疯了一样的玩。 他拉着沈为先自拍,做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表情。他逗弄小孩,手指翻飞几下就能用纸折出一朵玫瑰花来。他搭讪美女,和人家学说意大利语或者德国话,竟然学得像模像样。 他像是一只滴溜溜转的小陀螺,一边头晕目眩,一边唱出看似抱怨、实则愉快的悦耳歌声。 牧安平回到京城时,离开学仅有三天。 他抱着沈为先的胳膊哀嚎:“师父,做您的徒弟要命啊。您看看我这小身板,一个年过下来一两没胖,倒是瘦了五斤。” “你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不瘦才怪。” “我在国内也这样啊。” “那就是因为吃不惯西餐,吃两顿涮羊肉就补回来了。” “您请?” “馆子里太贵,咱们买几斤羊肉回家吃。” 羊肉是牧安平买的,不是几斤,而是几十斤,足够沈为先一家五口人吃上一个月的。 沈为先知道,牧安平是在用他的方式来表达感激。 这次出国的花费虽说是对半分,可是一路上的吃住都是他来操心,而获利的几乎是牧安平一个人。这小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有数着呢。 沈为先老眼含泪,又要哭了,不过下一刻就被牧安平堵了回去。 “我说师父呀,咱不能总是这样,眼泪一定要用在刀刃上才有效果。您瞅瞅我,要是我哪天突然哭了,您怕不怕?” 沈为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怕,他只知道此刻想要踢牧安平屁股的心情十分迫切。 这一天晚饭后回学校时,牧安平的怀里多了一张重量十足的纸,纸上列着一串长长的书单,是沈为先要求他本学期必须要看完的书。 牧安平只觉得夜色十分寂寥,连校园里那些光秃秃的树都看上去格外孤独。 片刻后,他的歌声在空旷的校园里响起,与刚才的自怜自哀毫不搭边。 “请你不要再迷恋哥,哦,哥只是一个传说……”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天气晴朗,最高气温13度,最低气温-1度。 吃完午饭后,牧安平和边晓钧一起回到宿舍午休。本来睡意渐浓,正要与梦中的女神相会时,牧安平却突地坐了起来,吓了斜对面的边晓钧一跳。 “怎么了?” “不成,我得去图书馆。” “睡一觉再去来得及。” “算了,闭上眼睛就是那张纸,醒都醒了,再睡也睡不着。” 午休时间,图书馆里的人一点儿也不少。牧安平四处张望,想要找个看上去顺眼的人挨着坐。 前方一个低头看书的女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了想,记起来这是庾彩的好朋友——夏小冬。 牧安平走过去,坐在夏小冬的身边,夏小冬依旧在看书,眼皮都没抬。 牧安平玩心大起,歪斜着身子逐渐倾向夏小冬的方向,然后在她的耳边发出一声气音:“喂。” 插在书页中的手指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隔了两秒,夏小冬转过头来,入眼的是牧安平那张因为放大,所以特别灿烂的笑脸。 牧安平恢复了正常的腔调,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好久不见啊,学妹。” 夏小冬的眉目浅淡,像是常常笼着一层雾霭,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可是此时,那层雾霭似是被夕阳所照,泛出了玫瑰色的淡淡霞光。 牧安平一愣,不是被美色所迷,而是觉得这一幕足可入画,是极佳的素材。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牧安平忙忙去看,原来是沈为先的来电。 他不知道师父找他有什么事,也不知道要去多久,于是把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还有速写本和笔袋等一小堆东西推给夏小冬,然后小声说:“本子里有我的号码,我出去一会儿,要是图书馆关门时还没回来,你打电话给我,我去你宿舍取。” 夏小冬点头,牧安平匆匆离开。从始至终,夏小冬一个字也没说。 两个小时后,牧安平没有出现,夏小冬看着窗外随风晃动的枝条,仿佛看见了经年的时光流过。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图书馆关门的时间,牧安平依旧没有回来。 夏小冬拿着牧安平的东西走出图书馆,看着头顶还算温暖的太阳,决定坐在门前的平台上再等一会儿。 晚八点,牧安平在沈为先家里吃了饭,回到宿舍里。 边晓钧问他:“图书馆不是早关门了,又去了哪?” “这不是终于要选工作室了嘛,老沈不放心,又找我聊聊。” 牧安平回答完边晓钧的问题,突然怔住了。边晓钧刚才说什么?图书馆?他忙忙掏出手机,没有看到未接来电。 难道是夏小冬忘了自己说的话? 牧安平联系不到夏小冬,只能给庾才打电话,庾才又给庾彩打电话,几经辗转,牧安平终于得到了夏小冬的电话号码,还有她至今未回寝室的消息。 “不会吧?!” 在网站上浏览消息的边晓钧,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的身后刮过,接着,房门开启又被关上,走廊里传来特有的拖鞋踏地的脚步声。 牧安平的椅背上搭着他的大衣,他刚刚换下来的鞋也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地上,鞋里还有他脱下来的袜子。 从宿舍楼到图书馆不算近,牧安平穿着单衣、踏着拖鞋,一路疾跑。 幸好这里是美院,奇装异服不算什么,行为艺术也可以接受,看到的人更多的是在心里嘀咕:“这是在做什么作业呢?还是在找什么灵感?” 夏小冬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平台上,手里翻看着牧安平的速写本。她是真的忘了时间,因为速写本里的每一页都能让她看半天,并且有所收获。 那里面不只有人物肖像,也有家具、建筑和车辆。甚至会有一片云、一朵花、鞋底的花纹,织品的经纬等等。 牧安平应该是看到什么就画什么,才会留下了这样丰富的内容。 以往,夏小冬对牧安平的印象只是停留于表面,停留于他灿烂的笑容,或者是清亮的歌声,再或者是矫健的身姿。而牧安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了解。 现在,她在惊叹于牧安平才华的同时,也从画上的笔触、画上的内容,看到了牧安平的一部分性格。 牧安平的灵魂应该是自由的,也是果决的,他的内在和他的外表一样,应该是阳光的,也是自信的。 结论得出的下一秒,又被夏小冬推翻了。不是的,牧安平的内在也许比他的外表更耀眼。 “夏小冬。” 夏小冬抬起头,然后惊愕地,看见穿着单衣和拖鞋的牧安平向她跑来。 牧安平喘着粗气,声音因为呼吸而断断续续,他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不是告诉你速写本里有电话,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冷不冷?吃饭了吗?” “想着多等一会儿,看你的速写本忘了时间。” 这也能忘,还能忘了几个小时,忽略了天黑,也忽略了气温?牧安平知道女孩子的心思不好猜,没有继续问下去。 “没吃饭吧?走,哥请你吃饭去。” 夏小冬盯着他穿着拖鞋的光脚看了两眼,然后问:“你不冷吗?” 牧安平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就这样跑出来了。他的大脚趾翘了翘,不在意地说:“没事,不冷。” 夏小冬把东西还给牧安平,扯了个谎:“你快回宿舍吧,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办,得先走了。” “等等。” 牧安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刚才得到的夏小冬的电话号码,说:“这是我的电话,下次我请你吃饭,一定要来啊。” 妩媚的歌声从夏小冬的衣袋里悠扬地传了出来。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来啊,爱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 牧安平忍不住看了夏小冬一眼,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学妹,竟会选这首歌做铃声。 歌声戛然而止,通话在夏小冬那边挂断了。夏小冬脸色微红,再次和牧安平道别。牧安平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这才哆哆嗦嗦地往宿舍里跑。 回到宿舍里,被温暖的暖气一激,牧安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边晓钧问他:“你不是有电话号码了吗?不能打个电话,非得自己跑过去?” 牧安平一愣,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另一边,女生寝室。 夏小冬刚回来就被庾彩拉到了阳台上。 “牧安平托我哥要你的电话号码呢,有事吗?” 夏小冬实话实说,告诉她自己和牧安平在图书馆偶遇的事。 “你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啊?” 夏小冬沉默,为什么呢? 庾彩很认真地说:“小冬,牧安平那样优秀的人,喜欢他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朋友比帅哥重要,我不会因为你和他接触,甚至谈恋爱而生你的气。” 夏小冬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眸色下暗潮涌动。 “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庾彩。” 庾彩抱住她。 “没关系,从高一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给我十个牧安平也不换。” 第4章 忙忙碌碌到了劳动节,牧安平总算是把单子上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和小伙伴们约好了,打算趁着假期好好放松一下,目的地——百花山。 五月二号这一天,天空晴朗,白云飘飘。 百花山离学校一百多公里,有公交可达,但是要转好几次车,还是自驾更方便。恰巧,庾才和边晓钧都有驾照,他们一行七人租两辆车刚好。 打头的一辆车由庾才来开,车上有庾彩和夏小冬,还有不让他上这辆车就要用高音轰炸众人的牧安平。 随后的一辆车由边晓钧来开,车上三个都是男生。因为三个人的宿舍离得近,常有交往,所以一路上聊天听歌,气氛很是融洽。 百花山不高,主要看点是山顶的草甸。等到六七月份再来,爬山的途中可以看见成片的野花花海,现在还不算入夏,是以只有零星的野花盛开。 不过,从喧嚣的都市来到清新秀丽的大自然,哪怕没有花海的点缀,也足够让人心旷神怡。 牧安平身姿矫健,脚下如风,没几步就走到了前方,站在高处俯视众人。 “喂,都加把劲啊。照你们这个速度,午饭都要在路上吃喽。” 几个人都喘着气懒得理他,庾彩抱着庾才的胳膊,差点就要哥哥背了。只有夏小冬脚下的步伐加快了几分,很快走到牧安平的身边。 牧安平看见夏小冬脸生红晕,呼吸急促,对她说:“你这样很容易抽筋的,来,我教你深呼吸,吸气,呼气……” 夏小冬学着他的样子做深呼吸,几秒钟后,果然呼吸逐渐变得正常。 牧安平又教她适合爬山的两步呼吸法,夏小冬渐渐可以跟上牧安平的节奏,两个人很快将同伴甩开一大截。 爬到山顶的那一刻,途中所有的疲累都消失无踪。 视线之内是一片广阔的高山草甸,除了寥寥几个游人,只有蓝天、白云、绿草地,还有暮春温柔的风。 夏小冬情不自禁地说:“真漂亮。” 随后,她听见身边的牧安平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清澈温柔,是牧安平安静下来的另一种样子。 牧安平只说了一个字,也只在原地停留了三秒。三秒后,他顺着登山步道往回跑,直至看到落在后面的众人才停下。 他双手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瞧瞧你们一个两个,得加强锻炼啊,兄弟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懂不懂?” 下面隐约传来边晓钧的声音:“闭嘴吧你,快把毯子准备好。” 还有庾才的声音:“我要毯子。” 午饭要在山顶野餐,每个人都背了背包,东西分开背着。毯子是很大的一张,被装进了精力最旺盛的牧安平的背包里。 牧安平走回山顶,找了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铺好毯子。夏小冬也摘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午餐盒放在毯子中央。她背的是切好的水果,看上去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牧安平的注意力不在水果上,却在夏小冬的背包上。背包的拉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石吊坠,玉质温润,上面雕了画。 牧安平拿在手里一看,原来是用薄意雕的一支冬梅,刀法流畅、刻画细致,应该出自大家之手。 他问夏小冬:“你就这么挂着,不怕丢了?” 夏小冬指着玉石破损的一角说:“这是块废料,我爷爷雕着玩的。” “你爷爷?” “夏令秋。” 夏小冬直接给出名字,像是笃定牧安平一定会知道。而牧安平也没有让她失望,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就知道是谁了。 夏令秋,书画双绝,篆刻大家,名字后面的头衔能有十几个。 牧安平略带夸张地倒吸一口气,说道:“原来你是名人之后,那你应该去国画院啊,怎么读了设计?” “设计是为别人,艺术是为自己。从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报了设计。” “那你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 夏小冬沉默了一瞬,才说:“知道了。” 牧安平笑着说:“晚啦,设计想转系去国画几乎不可能,看来你只能继续奉献大众了。” 夏小冬却说:“我不想转系,我愿意做设计。” “哦?那很好啊。” 牧安平躺在毯子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神态悠闲。 “我初中那会儿喜欢刻印,上网找了不少你爷爷的作品学习。真没想到,他老人家的孙女竟然是我的学妹。怪不得我觉得你很有古典气质,原来是受家庭影响。” “小时候我常去爷爷家住,看他写字、画画、雕玉石,也跟着学了一点。” 牧安平的眼睛一亮,问道:“你也会?” “会一点,不多。” “有空我找你玩去,咱们好好探讨探讨,说起来我好几年没碰这个了,还真有点想。” 夏小冬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直跳,赶忙把视线移向远方。 “好啊。” 步道上终于有人露了头,几个人看到这边的毯子都纷纷踉跄着跑过来,栽倒在上面。夏小冬给他们让了位置,又去帮庾彩摘背包。 庾彩蔫声说道:“好小冬,还是你最心疼我,我哥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敢嫌弃我。” 庾才哼哼着:“你就快挂在我身上了,你当我是牧安平那只猴子啊?不知道累的。” 七个人吃了午饭,在山顶玩了一会儿,又拍了照。等到下午三点时,他们一起下了山。晚饭是牧安平请的,顺便还夏小冬的人情。 饭后,牧安平提议去唱歌,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大家都疲累得不行,只想回宿舍好好歇着。 路过校门口时,牧安平顺手取了个快递。圆圆的硬纸筒里卷着一张海报,是他最近新爱上的女神。 牧安平的书桌上已经贴满了女神,他拿着新海报皱着眉头,发了愁。 “晓钧,快过来帮我拿个主意,该让哪位女神先去休息。” 边晓钧头也不回,“右边。” 右边是牧安平去年的最爱,他一脸肉痛,“可是我也舍不得我的萱。” 边晓钧打了个寒噤,笔下的线条歪到了天边。 “晓钧,你一个喜欢的都没有?要不要哥给你介绍一个?古今中外,只要你说,没有我不知道的。” 边晓钧叹服:“你还真是长了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牧安平洋洋自得:“那是,咱们兄弟不就是做这个的。想要画出美,首先要懂得欣赏美。我这是敬业。” 边晓钧擦去线条,重新来过,“嗯,继续努力。” 牧安平走过来和他商量:“好兄弟,你看,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不如把地方借给我的萱用用?” 边晓钧果断拒绝。 牧安平的萱勉强算得上是三线女星,偶尔会在电视剧里出演女四女五。牧安平的萱最出名的圈子在写真界,原因么,该有的都有了,而且比较夸张。 边晓钧斜睨了牧安平手里的海报一眼,无法想象自己每天面对她的场景。 牧安平不放弃,施展胡搅蛮缠大法,在边晓钧身后一边唱歌一边左右横跳。他的声音忽左忽右,忽大忽小,吵得边晓钧心烦气躁。 边晓钧扔下笔站了起来,他的身材高大,和牧安平差了将近十厘米。 牧安平退后一步,双手抱胸。“好汉动口不动手。” 边晓钧没搭理他,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硬纸筒并一只小盒子。 牧安平好奇问他:“你不是说没有喜欢的吗?这是谁的海报?” 纸筒里装着的却不是海报,而是一幅水彩画。画上是一个还略带青涩稚嫩的女孩子,大大的杏眼微弯,水润的红唇微抿,右手握拳放在腮边,看上去很可爱。 边晓钧把画贴在书桌上,位置刚好在正中央。 他对牧安平摊手说:“不好意思,没位置贴你的萱了,要不要我把这个纸筒借给你?” 牧安平早已把他的萱丢在脑后,而是认真打量起画上的人来。 “晓钧,原来你喜欢这一款的,蛮可爱。前女友?” 边晓钧的生活里只有看书,看展和画画,没有女生的影子,只能是前女友。 边晓钧轻轻皱眉,没有回答是,也没有说不是。 牧安平等不来回答,又把手伸向小盒子,想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几乎在同时,边晓钧的手拍了下来,在牧安平的手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边晓钧很认真地说:“这个不许动,还有画。” 牧安平向来随意,边晓钧又向来大方,这还是边晓钧第一次明确划分他的禁区。 边晓钧把盒子打开,牧安平看到里面是一幅小小的画架,看样子是个小摆件。盒子里还有一块小画板,不过上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牧安平问:“想画点什么?” 边晓钧想了一会儿,贴上纸画了一幅雪中的街边步道,远处行人三两都是几笔带过,只有一个穿着灰衣的小人被着重刻画,能看出来小人正张着左臂贴着墙根向前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这也是她?”牧安平指指墙上的画。 边晓钧点头,讲起了他和墙上姑娘的故事。故事很简单,无非是高中早恋被阻的老一套,故事也不简单,因为边晓钧至今也放不下那段回忆。 牧安平理解不了这样的感情,他向来是喜欢就去追,不爱了就好聚好散。女朋友他谈过不少,各取所需的占了一大半,还真没有这样纠结痛苦,放不下忘不了的。 他拍了拍边晓钧的肩,拿起桌上的纸筒,把海报塞了进去。 第5章 从百花山回来后,牧安平看到夏小冬的次数变多了。他去设计院玩过几次,也曾在傍晚的操场上和慢跑的夏小冬偶遇。 他们一个像正午的灿阳,一个像山间的泉水,一热一冷,性格天差地别。不过交流多了,他们还是发现了不少相同的爱好。 他们都喜欢听歌,听的是大众最爱的流行,偶尔也有民谣。他们都会篆刻,会拿价廉物美的青田石练手。夏小冬的造诣显然比牧安平更高,常常做他的指导。 交谈中,牧安平意外地发现夏小冬也懂版画,而且也爱丢勒,说起来头头是道。 然而,暑期很快到来,牧安平没有太多机会和夏小冬聊这个,就又被沈为先带去了英国。 夏小冬再一次看到牧安平,是在新一届的迎新晚会上。 牧安平牵着一个明艳婀娜的女孩一起上台,两个人对唱了一首《小酒窝》。牧安平的歌声依旧让人沉醉,女孩却更为出色。 节目单上,女孩名字的后面做了特别标注——京城音乐学院。 这是牧安平的新女友,暑假时与他同在英国,他们在一次很戏剧性的偶遇后双双心动,回国之前确定了关系。 歌曲结束时,牧安平在女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女孩也很大方地回吻。台下如同一锅沸水,掌声、呼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夏小冬看见牧安平灿烂似暖阳的笑容,觉得耀目得只能移开视线,避其锋芒。身旁的庾彩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无声的安慰让她不由得苦笑。 夏小冬知道,庾彩对牧安平的喜欢不比自己少,可是她却为了自己放弃了。然而不是自己的终究没法强求,跑步锻炼身体,用空余时间补习版画的知识,又能怎么样呢? 牧安平的女朋友总是那样明艳,总是那样开朗。太阳和月亮本就不该在一起,她不是牧安平喜欢的类型。 牧安平交了新女友后,沈为先怕他分心太过,再次为他列了一张书单。又因为日常的课业渐渐加重,他又开始了陀螺一般的日子。 牧安平忙并快乐着,贪婪地吸收着各种知识,偶尔参加的几个小展,成绩都不错。等到他大四保研时,音乐学院的女友终于受不了长期同城却像是在异地恋,和他分了手。 出乎牧安平意料地,妥妥可以保研的边晓钧放弃了名额,要去大西北体验生活。 油画就像是金字塔,基础好,参与者众多,但是想要爬到塔尖的位置却并不容易。牧安平可以理解边晓钧的选择,艺术来源于生活,多看看这个世界对日后的学习很有益处。 而他就不同了,版画在国内的巅峰已过,现在算是小众。铜版画更倾向于叙事,有大把的东西可以画。 现在他的任务就是积累经验,每一道工序,每一个环节,他都会一遍遍地尝试各种手法,去体验之间的不同。 沈为先很欣慰,优秀的版画家可不是只会画,然后把剩下的工作交给技师那么简单。铜版的趣味和魅力就在这里,变化万千,惊喜不断,只有亲自上手去体会才能明白。 秋去冬来,送春迎夏。一转眼,牧安平即将大四毕业,沈为先总算是大发慈悲,决定给牧安平一个自由的假期。 不过在放野马回归草原前,他郑重地警告:“边晓钧去体验生活了,你也不能只知道玩,一天一幅的速写不能少。不能去不该去的地方,不能接触不该接触的人。要注意安全,常打电话,别跟失踪了似的让我担心。” 牧安平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师父的师父,教会了他与自己同款的碎碎念。 边晓钧走的前一晚,牧安平和一众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为他送别。吃完饭后还早,有人提议去一家小有名气的鸡尾酒吧。 边晓钧却是滴酒不沾的,还要收拾行李,就先回了学校。牧安平等人丢下了正主,倒是依旧开开心心地去玩。 酒吧离学校不近,开在一栋大厦的地下一层。幽蓝的灯光照亮了门口的招牌——迷醉。 牧安平觉得这两个字简简单单,却像是羽毛搔在了心上,让他的心毫无预兆地抽搐了一下。 酒吧内的灯光以蓝、紫、红,三色为主,构成了一幅令人迷醉的画面。众人找位置坐下后,有服务生拿着酒单过来。 两个女孩子,庾彩点了一杯樱桃根汁汽水,夏小冬点了一杯蜜桃冰茶。 男士都点了带酒精的,牧安平没喝过鸡尾酒,抱着好奇的心理,选了一款以杜松子酒做基酒,配料加了一长串的马丁内斯。 酒被端上来时,牧安平正在和庾彩侃侃而谈。 庾才毕业后出国留学了,去的是维也纳。那是牧安平去过的地方,每一个著名的景点都曾被他画在速写本上。 牧安平说:“威胁他,不让你去你就哭。我跟你说,那里好着呢,一个个小姐姐性感又漂亮,你哥不让你去肯定是有事儿。搞不好,你已经有了一个奥地利嫂子了。” 庾彩张大嘴巴,吃惊地说:“那我岂不是要和嫂子说英语?我得好好学学。” “英语?你嫂子未必有你说得好呢。奥地利主要讲德语,英语嘛,有的人会,也有的人不会。你哥都去了一年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我还以为那边的人德语、英语都会说。” “没事,你嫂子可以学中文,和庾才待久了,她搞不好也能说上几句。做咱们中国媳妇儿,不会说中文哪能行。” 庾彩连连点头,夏小冬暗暗偷笑。 在庾才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有一个奥地利女朋友的事,好像已经板上钉钉了。 牧安平坑了兄弟一把,心情愉快。他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下一秒,口腔内的怪味让他禁不住咳嗽起来。 不远处传来几声低笑,声音娇软,带着撩人的尾音。 牧安平侧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肉粉色紧身连衣裙的女子正靠在吧台上,朝着这边吃吃地笑。 女子身材娇小,应该不到一米六。 一头栗色的长发卷着大大的波浪,一半披散在她的脑后,一半挂在她的胸前。她的妆容精致,莹白透亮的皮肤上两片红唇浓艳似火。她长着一双微微内双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眸色勾人。 视线下移。 女子的身材是牧安平最爱的类型,尤其是从侧面看,弧线完美。女子虽然不高,但是比例绝佳,她腰短腿长,一双小腿修长笔直,脚踝更是精致得有如艺术品。 女子小巧的双足踏在细高跟的凉鞋里,圆润饱满的脚趾露在外面,指甲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不知是不是因为牧安平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的脚趾抬起,在鞋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一瞬间,牧安平心跳如擂鼓,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一同来的众人都看出了牧安平的异样,男生低低笑着,两个女孩子却心思各异。 庾彩察觉到夏小冬喜欢牧安平后,很快放弃了目标,又在不久前交了男朋友。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夏小冬的心情。 而夏小冬知道自己不是牧安平喜欢的类型后,虽说认清了现实,默默藏起了心事,可是直面牧安平对别人动心的现场,还是让她忍不住心头苦涩。 被牧安平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子依旧笑得娇媚。就在众人以为牧安平要继续石化下去时,女子忽然离开了。 牧安平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红,不知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憋气太久。他盯着女子的背影,看着她走到小舞台边,与刚刚演奏完一曲的萨克斯表演者说话。 他突然舔了舔后槽牙,站起来跟了过去。 庾彩看向夏小冬,夏小冬捏紧了手里的杯子,但是视线始终跟随着牧安平,须臾没有离开。 牧安平走到小舞台边,主动伸手介绍:“你好,我叫牧安平。” 女子看着一点儿也不惊讶,转身送出了自己的手:“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叫谷心美。” 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没想到竟然是这里的老板。 牧安平看了一眼小舞台,问谷心美:“这里可以唱歌吗?” “可以,你想唱什么?” 牧安平想了想,决定唱《泡沫》。这首歌从去年火到现在,他唱了不知道多少次,有把握。 音乐响起,牧安平拿着话筒,直视谷心美的眼睛开唱。 谷心美不闪不避,坐在琴凳上,翘着腿与他对视。 牧安平的歌声无疑是好听的,酒吧里甚至有不知情的人在和服务生打听,这个新来的驻唱是不是每天都在。 谷心美鼓着掌站起来,牧安平走到她的面前问:“我唱得怎么样?” “还不错。” “还不错?”牧安平大受打击。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牧安平心想,管它什么歌,学就是了。 “手机给我。” 牧安平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递给她。谷心美在手机上打开听歌软件,搜索,找到她喜欢的歌,给牧安平看。 “我喜欢这个。” 吧台那边有人喊:“老板娘,手机响了。” 谷心美应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划过牧安平的锁骨,摇曳地走了。 牧安平没带耳机出来,只能调低音量,把话筒贴近耳朵。他一边往座位那里走,一边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歌声。 这是一首英文歌,曲调悠扬,牧安平觉得学起来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他走到座位边,正要将坐未坐时,曲风突变。 一个男人躁郁地嘶吼:“This time I believed that I really could change,I give it all……” 牧安平一个趔趄,若是没有夏小冬拉了一把,已然从沙发上折了过去。 第6章 谷心美摇曳着走回吧台,留下了一路的性感馨香。 服务生把手机递给她,她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是小宝,心头突地一跳。 谷心美的弟弟叫谷小宝,比她小八岁。在老家抽烟喝酒、打架泡妞,没干一件正经事,还差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去年秋天的时候,谷心美在京城找了个给钱就能上的学校,把谷小宝塞了进去,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谷小宝与姐姐的感情不错,可仍然本性难改,几乎每个月都要惹麻烦,靠姐姐来摆平。 谷心美接通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嘈杂,谷小宝提着声音喊:“姐,快给我转钱。” “多少?” “五万。” 谷心美的脸色微变,拿着手机走到酒吧无人的角落里。 “你又闯祸了?” “姐,这边急着用,以后再和你说。” 谷心美想要骂他不懂事,又知道他根本听不进去。她咬着唇沉默了几秒,才说:“等我几分钟,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挂断电话后,谷心美在手机上查看账户余额。 只有三万,还要留些给酒吧运转。 右手插进发间晃了晃,谷心美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她无力地松开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屏幕上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林。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得知谷心美想要借钱的意图,问她:“心美,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什么?” “一杯伪装成果汁的毒药。如果你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把接近你的男人都毒死,就算没人再敢接近你,你自己也会慢慢腐烂、发臭。” 谷心美被他说得脸色煞白,但是不过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怎么办?她只有光鲜亮丽的外表,她的内里一无是处。 她唯有不接这个话题,坚持问:“你帮不帮我?” 男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隔着话筒,还有店里的杂音干扰,谷心美听得不是很真切。 “一个小时后,来我家里拿钱。” 谷心美大喜,挂断电话后立即给谷小宝拨了回去:“钱明天肯定能给你,可以写借条。” 这样的事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了,谷小宝知道,只要姐姐这么说就肯定有钱拿,也不再说什么钱是急着用的话。 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宽松,谷心美去吧台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 牧安平看着谷心美出了门,一颗心也跟着飞了。少了他这个活跃气氛的,几个人喝完了杯中酒,没坐多久就提议离开。 回到宿舍后,牧安平戴着耳机,试着学习谷心美喜欢的歌。前几句很容易,唱到那段核嗓时他犯了难。 他按着嗓子,学着歌里粗嘎地吼了两声,室友被吓到,拍着他的肩问他:“你该不会是想学这个吧?学这个去操场,别在屋里唱。” 牧安平关了音乐,仰头看向天花板,思考着去找前女友询问如何唱核嗓追女人,会不会挨打的问题。 第二天晚上,牧安平又去了迷醉酒吧。 谷心美穿着一条淡紫色的长裙,薄薄的轻纱做了高领和长袖,像花瓣一样,捧着她细白的双手,和娇媚的笑容。 牧安平没有坐在卡座里,而是挨着谷心美坐在高台上。 谷心美端起色彩瑰丽的鸡尾酒喝了一口,红唇比酒更美。她的眼尾斜飞,眸子在灯光下宛若晶莹剔透的琥珀。 她对牧安平说:“欢迎光临。” 牧安平觉得这个女人要么是一个天生能让人上瘾的妖精,要么是一个法力强大的巫女,对他使用了魅惑的魔法。 自从遇见了她,宿舍墙上的女神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牧安平向来大胆,直入主题:“我想追你。” 谷心美噗嗤一笑,笑容若娇花般绚烂。她伸出纤纤玉手在牧安平的脸上抚过,留下了属于她的特有香气。 “小弟弟,别开玩笑了。” 牧安平的心头火热,抓住了谷心美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我二十一了,你呢?” “二十七。” 牧安平诧异,他以为谷心美最多不过二十五,没想到她竟然比自己大了六岁。不过,在牧安平看来,年龄不是问题,哪怕谷心美的年龄再多十岁,他也能接受。 “我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 谷心美察觉出牧安平的认真,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牧安平坚持。 “想做我的男朋友可没有那么简单,你养得起我吗?” “虽然我还是学生,但是我并不穷。” “你是美院的?” “是。” “一年学费多少?” “一万五。” 谷心美轻笑,对吧台里的人说:“小李,把我的包拿来。” 小李从吧台里拿出一个黑色小包递给谷心美,谷心美拎着提手在牧安平的眼前晃了晃,说:“这是两年的。” 牧安平的女朋友交了不少,却没有一个用这么贵的包。 谷心美又说:“这不是最贵的,这样的包我还有不少。好好上学,等你将来出了名赚了大钱,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回到宿舍后,牧安平找人要来了接单的群号。这个群他早有耳闻,因为一直忙着,也因为沈为先三令五申不许他花费时间去兼职,所以一直没想着进。 申请很快通过,消息铺天盖地而来。 “哇靠!拜大神。” “大神好,在美术馆看到了你的毕业作品,我跪了。” “牧安平,你是要接单还是派单?我有空,帮你打下手印刷版画不成问题。” “大神是来串门的吗?本人资深陪聊,和您免费。” 消息唰唰地滚动了半分钟才稍稍停歇,牧安平发送了两个字,更让屏幕像定格了一样。 牧安平发的是——接单。 半分钟后,消息又开始滚动,比刚才的速度更快。牧安平只能按住屏幕才能看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安平啊,家里揭不开锅了,老沈都帮不了你了?” “不会吧,大神都来接单了,以后的日子没法混了。” “大神一定是来体验生活的,只接一单,是吧?是吧?!” 群里有专门统计派单的人,虽然也很吃惊,还是做起了本职工作。 “大神,你要轻松钱少的,还是要头秃钱多的?” 有人插嘴:“让咱们头秃的活在牧安平那里都不是事,给他来个最难的。” 牧安平哈哈大笑,回复:“要谦虚,说不定我也头秃了呢。来个头秃的单我先试试。” 最让人头秃的无疑是考前班了,也是沈为先提过的,最严令禁止牧安平去的地方。那是个消磨灵性的地方,一切只为了考试而服务。 牧安平的确犹豫了,但是又想着自己只做这两个月应该没关系,还是接了下来。 不过,薪酬得再谈。他是以应届生的身份考了校考第一的人,之后的每一年也是各种第一,还曾经获得了重量的奖项。 他身上的光环一圈套一圈,与普通大一、大二的学生不能相提并论。 这也是应该的,派单的人说会和画室商量,再给牧安平私发消息。 牧安平又问:“还有别的吗?休息的时候可以做的那种。” 群里简直惊呆了,考前班这种让人头疼的活还不够,还想把休息时间也拿来兼职,牧安平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牧安平却说:“磨炼嘛,就得选地狱级的难度。” 众人觉得也有道理,可以接受。 派单员说:“有一个油画的单,钱虽然不少,但是要求特别多,不好画。接吗?” 群里的人似乎都知道这个单,纷纷劝着。 “大神你可想好了,别被这幅画带歪了,沈教授会哭的。” “确实不好画,看价钱我心动了,看稿子我吐了。” 牧安平纳闷,这个群里都是顶尖的人才,有什么不好画的。他说:“发出来我看看。” 有人说:“给他私发,私发!我不要看。” 下面是一连串的+1。 牧安平接到要画的稿子后,恶寒了一把。原来不好画是这个意思,稿子太低俗,画着画着就有可能吐了。并且,随稿子而来的附带要求也特别的多,特别的让人无语。 有人问:“大神看了吗?还接吗?” 牧安平:“接。” 佩服的消息此起彼伏,众人又开始膜拜大神。 派单员那边很快联系好了画室,因为牧安平的实力摆在那里,派单员透出消息后,竟然迎来了几家的竞价。 其中有一家的出价特别高,但是要求用牧安平的名字打广告,牧安平果断拒绝。他的心现在还在七上八下,生怕沈为先知道,要是上了广告只怕一天不到就得被抓回去。 接了单后就没有时间再去酒吧了,牧安平去找谷心美,打算说自己最近有事,两个月后再来时,却得知谷心美回老家了,归期不定。 牧安平没有谷心美的电话号码,索性安心去兼职,反正酒吧在这里,她总会回来。 谷心美的老家在南方,一个离海不远,却处于深山中的小小村落。 她回到家时暮色已浓,村里的老人吃了饭,坐在村口的树下聊天。见到谷心美后,他们都露出笑容,用讨好的口气和她打招呼。夸她漂亮、夸她能赚钱、夸她孝顺、夸她有出息。 谷心美被他们夸得飘飘然,脊背挺得更直,笑容愈加灿烂。她就这样,在众星捧月般的夸赞声中摇曳着回了家。 这几年,她拿回家的钱不少,家里却仍是老样子。周边几家邻居的条件不如她家,却都相继起了新房,新房气派又敞亮,更衬得她家里的老屋又破又旧。 谷心美的奶奶姓陈,知道谷心美今天会回来,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饭菜,站在门前等着。 谷心美和奶奶进了屋,看到饭菜后她的表情如常,却在心里叹气。两碗米饭,两道菜,一道咸鱼,一道炒青菜,这就是她半年回家一次的接风饭。 谷心美回房间放下行李,洗了手脸坐在桌边吃饭。饭只吃了两口,奶奶就问她:“来娣,这次带了多少钱回来?” 谷心美皱着眉纠正她:“奶奶,叫我心美,让别人知道我叫来娣,生意就不好做了。” 奶奶很不在意地说:“在自己家里说说有什么的,这是你爸妈取的名字,你不能因为他们都走了就忘了自己叫什么。” 谷心美放下筷子,去房间里拿出挎包打开,拿出三万块钱。 三万块,就是三小捆,谷心美拿出时就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果不其然,奶奶的斥责随后而至:“这么少?你每天吃好喝好,又买衣服又买首饰,就不管家里了?” “奶奶,小宝又惹了几回事,替他摆平花了很多钱。” “小宝一个孩子能惹出多大的事,那些大老板送你那么多好东西,卖两样就有了。” 谷心美妥协:“下次回来,我多带些钱。” “十万。” 谷心美不知道奶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小宝一直是她来养,家里的一切和她当年离家打工时没有太多不同。不过不管如何,她还是同意了,一个孤零零的老人独自生活,也许钱就是她的安全感。 而没有安全感的她却能给他人安全感,这让她既心酸又骄傲。 谷心美盘算着,酒吧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差不多净赚4-5万,除去必要的吃喝和房租,除去穿戴和化妆品,再除去小宝的生活费和学费,半年十万问题不大。 前提是,酒吧的生意一直不错,小宝也不再惹事。 第7章 谷心美回到京城后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去酒吧。员工向她说着酒吧里的生意,还有一些来找她的客人,其中就有牧安平。 听到牧安平只在她刚离开时来过一次,后面再也没有来过时,谷心美轻轻地笑了。男人都是一样,冲动的时候好像可以给她全世界,过了新鲜感也就算了。 那个大男孩应该是想明白了吧,他们并不合适。 一个半月后,当谷心美再见到牧安平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牧安平本就瘦,此时更像是一根竹竿,原本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衣服可以说是宽松版,现在已经完全不适合,可以再买小两个码。 他的胡子是新刮的,可眼底的青黑却隐藏不住,谷心美甚至觉得连他的唇色都浅淡了不少。 “你生病了?”谷心美问他。 牧安平没说话,抬起手,递过来一个袋子。 谷心美一眼认了出来,这是MOYNAT的袋子,也就是说里面是MOYNAT的包。她没有接,而是明知故问:“送我的?” “是,我假期兼职赚的钱,两个月。” 牧安平像是男人彰显肌肉一样,昭示着自己的能力。他是学生,但他只靠兼职就可以为喜欢的女人买她想要的东西,他有资格追求她,也有资格做她的男朋友。 谷心美心中微动,送她东西的人不少,但是这么努力拼命的,这是第一个。她也第一次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这份礼物。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袋子接了过去。牧安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帅气小伙子。 谷心美介绍:“我弟弟,谷小宝。” 牧安平对未来的小舅子很友善地微笑,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牧安平。” 他觉得自己够随性了,没想到竟然遇到一个比他更甚的人。 谷小宝驼着背、歪着头、慢吞吞地伸手,撇着嘴哼哼着:“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开学上研一,在美院学版画。” 谷小宝很嫌弃的样子,砸吧了两下嘴,没说什么。他把袋子交给谷心美,说自己还有事,就像是被抽了筋一样,鞋不离地地走了。 目送走了谷小宝,牧安平继续凝视谷心美,等待她的答案。 谷心美拒绝得很干脆:“就算收了你的礼物,我也不会做你的女朋友。” 在来之前,牧安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甚至觉得谷心美轻易接受了才奇怪。谷心美漂亮、多金,自己能给她的,相信有很多男人都可以。 “你有拒绝的权利,不过我不会放弃我的追求。” 谷心美拿出一根香烟点上,她吸了一口,对着牧安平的脸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 “这样的我你也喜欢?你喜欢我什么?你爱我吗?” 牧安平敢说追求的心很真诚,却不敢说自己有多爱。他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想要追求谷心美,是因为她美丽的外表,是因为她撩人的气质。内在,现在还远远谈不上。 如果不了解一个人,可以谈爱吗? 可是,他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如果没有追求,又何谈了解,更何谈去爱呢?此时此刻,牧安平只想坚持下去,因为谷心美像一杯香甜的果汁,在引诱着他去品尝。 “那就请你给我一个爱上你的机会。” 谷心美又吸了一口烟,“何必呢?学校里的小姑娘才适合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但是现在我只喜欢你。” 谷心美无奈,“好吧,随便你。提醒你一句,你不会成功的。” 牧安平只听前一句,对后面的提醒完全不在意,至少,他现在有了追求的权利。 有客人从二人身边路过,看到谷心美手里的袋子,问她:“心美,又收到礼物了?上次我送你的那条手链怎么不见你戴?” 谷心美笑得花枝招展,“王哥,手链太漂亮,放在家里不舍得戴呢。” 客人也笑着说:“手链就是拿来戴的,收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下次再需要你帮忙,我再送你一条。” “咱们的交情说什么帮不帮的,那我就提前谢谢王哥了。” 客人哈哈笑了几声,离开了。 谷心美收回视线,看到了牧安平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开学后,夏小冬看到牧安平也吓了一跳。 虽说牧安平好好休息了几天,把黑眼圈养好了不少,可是身上的肉不是那么容易长回来的,更何况他还是个不易胖的体质。 夏小冬小心翼翼地问:“追求不顺利?” 她以为牧安平是因为心情不佳才暴瘦的,完全没有想到牧安平为了买包疯狂兼职了两个月。 牧安平知道夏小冬误解了,也不解释。他暴瘦另有原因,但是追求的确不顺利。 夏小冬安慰他:“慢慢来,只要你足够真诚,她总会看到的。” 牧安平的笑容和从前一样,像是正午的艳阳一样耀眼。他拍了拍夏小冬的头,对她说:“行了,小丫头今年大四了还不找男朋友,小心错过校园恋爱的机会,那可是十分宝贵的回忆呦。” 夏小冬一动不动,任他拍着,她的眉眼清淡似乎笼罩着一层雾霭,让人看不真切。 牧安平感受到手心下的发丝柔软细滑,拍了两下,又忍不住摸了几把。直到他看到夏小冬的脸微微地红了,才觉得自己做的可能太过了,忙忙转移话题。 “到点儿吃饭了,走吧,哥请你吃饭。” 夏小冬看见牧安平被风一吹直晃悠的衣服,想着一会儿可以多点一些菜,吃不完的都让牧安平去解决,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 沈为先看到牧安平的样子倒是没有多想,那次去欧洲这小子疯了一样地玩,同样瘦了不少。他以为这次暑假牧安平定是又撒欢了,不是什么大事。 沈为先的加量作业不会因为牧安平的暴瘦而减少,牧安平又开始忙碌起来。看书、创作、把脑子里的新鲜点子付诸实践。 不过,只要晚上有时间,牧安平总会打车去迷醉酒吧。 他占着视野极佳的位置,一坐就能坐到十一点。他也不消费,往往是去吧台嬉皮笑脸地要一杯水,就把一双眼珠黏在了谷心美的身上。 谷心美佯怒着要赶他走,他就去小舞台那里唱一首歌。美其名曰——以歌抵账。 谷心美拿他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当他是空气。 当牧安平突然接到边晓钧的电话时,他已经在谷心美的酒吧里间歇着赖了近一个月。甚至连前天中秋节,他从沈为先家里出来后,都拿着月饼又来了这里。 他接起电话,数落着好友的不是,问边晓钧:“前天过节你都不说给哥们打个电话,今天有什么企图?” 电话那头,边晓钧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高,他只说了四个字:“我回来了。” 牧安平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边晓钧是出去体验生活的,难道不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吗?怎么像是受了多大的打击一样? 牧安平迅速收敛起吊儿郎当,“你出什么事了?老汤不是说你国庆才回吗?” 他的话音未落,谷小宝在小舞台那里弹起了电吉他,旋律极快、声音不小。 自从牧安平频繁出没于酒吧,死皮赖脸地追求谷心美后,谷小宝看他越来越不顺眼,甚至说过他姐这么漂亮,牧安平配不上的狠话。 牧安平忽略了谷小宝只比他小两岁的事实,当他是叛逆期的中二少年一样,完全不在意。 电话里的边晓钧显然也听见了电吉他声,警惕地问牧安平在哪里。牧安平没接话,冲着谷小宝喊:“小点儿声,对听力不好。” 俨然是一副姐夫的口吻。 谷心美正在一旁,她把胳膊搭在牧安平的肩上,声音娇嗲地说:“不把你赶走姐姐已经够好心了,还这么多事。” 不过她说归说,还是走到小舞台那里,把声音调低了一点儿。 电话那头,边晓钧又问了一遍牧安平在哪里。牧安平报出地址,问边晓钧:“酒吧,你要来?” 边晓钧只“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牧安平更觉不对,边晓钧滴酒不沾,去西北前他们一帮人要来酒吧都被他拒绝了,现在竟然这么主动。不对,太不对了。 谷心美回来时,牧安平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谷心美说:“还能因为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感情咯。” 感情,牧安平想起了边晓钧贴在墙上,珍之重之的那幅女孩肖像画。 快一小时后,电话又响了,还是边晓钧。原来他已经到了牧安平所说的地址,却怎么也找不到地方。 酒吧在地下一层,确实不太好找,牧安平只能出去接他。 他上了长长的台阶后,果然在街口那家月子中心门口,看到了边晓钧高大的身影。他一边挥手,一边大声招呼:“这儿呢,这儿……” 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了,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也没有关心的嘘寒问暖。牧安平迎来的,是边晓钧严肃地问询。 “你是不是鬼混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牧安平瞪大了眼睛,表情极其夸张。 “我说边晓钧,你想什么呢?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祖国的共青团员。” “那你解释一下你现在的样子。” 牧安平噎了一下,眼珠转了一圈,反击道:“你先解释解释你自己吧,今天是不是没照镜子?瞧瞧你这眼睛,这下巴。” 他把手心放在边晓钧下巴上搓了两下,“都扎手了喂,电话里问你又不说,现在能说了吧?发生什么事了?” 短暂的沉默后,边晓钧说:“酒吧在哪呢?进去再说。” 牧安平迅速转身带路,暗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边晓钧的心事重,不然以他的聪明,自己肯定要露馅。 第8章 牧安平把边晓钧带进酒吧,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他找位置给边晓钧坐下,又去吧台端来了一碟果盘。 谷心美看到牧安平带了人回来,知道是刚刚电话里情绪不佳的人,也跟在牧安平的身后一起过来。 有赖于一个月的软磨硬泡,也有赖于牧安平的嘴甜幽默,他们的关系勉强算得上是朋友,而朋友的朋友有事,能帮忙的地方她也愿意出一份力。 边晓钧的轮廓柔和,本该是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他坐在那里,沉静得宛若死水。 谷心美看见边晓钧的目光在自己和牧安平的身上转了一圈,大概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于是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谷心美,是这里的老板。你叫边晓钧是吧?听小牧说起过。” 边晓钧伸出手,“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都是手指修长,都非常漂亮。 谷心美问边晓钧:“你想喝点什么?我请客。” 牧安平忙忙在一旁打岔:“晓钧不喝酒,你请我得了。”他一直喝的是白水,最多加块冰,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谷心美微微眯起凤眼,娇嗔道:“你天天占着我店里的位子,一毛钱也不花,你说一说,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 一旁的边晓钧语气玩味地问牧安平:“你还做了这种事?” 牧安平厚脸皮地指着桌上的果盘,对边晓钧说:“我是来这里帮忙的,果盘不就是我端来的。” 他又指着边晓钧对谷心美说:“这位就是我拉来的客人,老板娘还满意?” 边晓钧和谷心美两个人都算是了解牧安平,听了他的话依旧无语。 谷心美不理牧安平,再次询问边晓钧想要喝点什么。边晓钧从不喝酒,也不知道有什么,只说要烈酒。 谷心美一点也不讶异,许多受了情伤的人都和边晓钧一样,想要一醉解千愁。 最终,边晓钧得到了一杯干马天尼,而牧安平,依旧是老样子——一杯冰水。 谷心美让服务生上了酒水,就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牧安平盯着边晓钧面前的酒,很有些不开心。他把手向前伸,嘴上说着:“你又不喝酒,非要点什么烈酒,还是给我吧。” 没想到边晓钧速度更快,抢在他的前面端起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 牧安平数着秒,果不其然,边晓钧很快闷咳了起来。红晕自下而上爬上了他的脸,眼角和耳朵也红得似血。 牧安平以为边晓钧受到了教训,会歇一会儿再喝,没想到他等刺激的感觉一过,又喝了一口。 牧安平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见边晓钧似乎还要继续,赶忙按住了他的手。 “跟哥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先说说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喜欢她?” 边晓钧扬着下巴,向着那边招呼客人的谷心美。虽然牧安平什么都没说,他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今天的谷心美很性感,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一字领连衣裙,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纤腰细细,裙子下摆只到大腿根。 她正在和一个男人讲话,笑得又娇又媚,甜腻得能捏出水来。 牧安平坦诚回答:“喜欢,你觉得怎么样?” 边晓钧思量片刻,给出两个字:“妖精。” 牧安平拍桌大笑,“没错,勾人的妖精。” 他们嘴上说着话,目光并未离开谷心美。 男人不知道在谷心美耳边说了什么,趁着她笑得花枝乱颤,一只手搂上了她的肩。谷心美没有躲开,甚至连表情都纹丝未动。 这样的场景,牧安平已经见得太多了,他虽然面色不虞,却依然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牧安平察觉到边晓钧不解的眼神,只能说:“这是她的生活方式,也是为了谋生,而且她现在不属于我。” 边晓钧没有对此评价什么,这是他表达对牧安平尊重的做法。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说起了自己的事:“我见到她了。” 牧安平早就猜到了,他问:“四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不顺利?” 边晓钧点头,给牧安平讲他在西北的事情。 原来边晓钧在西北遇见了他的初恋,女孩在当地的一所小学里支教,女孩的身边已经站了另一个男人。 在牧安平的世界里,没有纯纯的恋爱这种东西,也没有经年的想念与等待,他给不了任何建议。 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谷心美说:“你又没问过,怎么确定那是她的男朋友?” 边晓钧的声音苦涩:“那个男人的眼神,我能看出来,他爱她。” 谷心美端着一杯特基拉日出,浅酌一口,水润的红唇弯出了一个美好的弧度。 她的身体以非常微小的幅度靠向牧安平,嘴里说着:“爱我的人也很多,可惜我不能把他们都变成我的男朋友。” 牧安平的喉结肉眼可见地滚动了一下,他在心里暗骂:“这个勾人的小妖精。” 谷心美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坐回了原位。 边晓钧说:“我朋友见过他们,说他们很亲密。” 谷心美继续反驳:“照你说的,那个小学里都是本地人,只有他们两个是因为支教外来的。离家上千里地,两个好同学亲密点儿怎么了?不亲密才有鬼呢。” 边晓钧喝下一大口酒,张着嘴呵了半天气,过了劲儿才说:“那个人比我更适合她。” 边晓钧的脸已经红透了,牧安平知道这个菜鸟再喝下去明早一定会难受得后悔,只能夺过酒杯,按在手里。 他在边晓钧的头顶敲了一下,说:“坦白说吧,你就是还在意她妈妈的话,还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当年边晓钧早恋被阻,主要就是因为女孩的妈妈不同意。而边晓钧自己的家世也十分复杂,他爸爸是他们那个城市里有名的奸商,做过不少坏事,的确不适合做亲家。 “我确实配不上,和我在一起,她就得被人说三道四。你不知道,她很单纯、很善良……” 牧安平问:“要是她愿意呢?” “她家里……她不该像我一样,她应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 “过去那么久了,说不定现在她家里愿意了呢,你真不打算当面问个清楚?” 边晓钧沉默了,眼神开始迷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昏昏欲睡。 谷心美忽然问边晓钧:“你听过鱼头鱼尾的故事吗?” 片刻后,边晓钧才缓缓回答:“我知道,他们……都把自己喜欢的给对方吃,临死前才发现,对方真正喜欢的……刚好是自己不喜欢的。” “没错,别自以为对别人好,错了一辈子都不知道。你至少该听她亲口说出的答案。” 牧安平也劝着:“就是,晓钧,像个男人一样,就算她身边有了其他狼,你也可以去打败他们,把她抢回来。” 他话里带着话的意味太明显,谷心美左手支着下巴,右手一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斜斜地瞪了他一眼。 牧安平嘻嘻笑着,只觉得美人如画,连瞪人都像是暗送秋波。 当牧安平把视线从谷心美的脸上移开时,边晓钧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牧安平很无奈,菜鸟就是菜鸟,不能喝还非要逞能。边晓钧比他高了那么多,饶是他的身体不错,拖着这么一个大块头回去,也是一件难事。 牧安平想,还是等一等,让这个家伙醒醒酒再说。 他问谷心美有没有醒酒的东西,谷心美送了他一个白眼:“我这里是酒吧,只有让人醉的,没有让人醒的。” 美人的白眼也是好看的,牧安平忍不住想要再逗逗她,笑着问:“哦,那你是让人醉的还是让人醒的?” 谷心美哪怕这个,她收起了白眼,在牧安平的脸上吹了一口气。气息里不只有香甜的果味,还有她化在骨子里的柔媚。 她问:“你说呢?” 她离得这样近,红唇离牧安平只有几厘米。牧安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只当自己喝过的冰水也是干马天尼,酒壮人胆,猛地凑了上去。 谷心美倒是没想到这个大男孩有这样的胆子,竟然被他偷袭得手。她对这种事也早有经验,身子熟练地后缩,并且把头错开了角度。 牧安平的后续攻击落了空,只能遗憾地伸出舌尖舔着唇,回味刚才那一瞬间的甜美。 都说美人的一举一动全是风景,牧安平虽是男人,却也是美人。谷心美掩下心中的悸动,斜睨了牧安平一眼,报复地把还盖着保鲜膜的果盘端走,拿回了吧台。 又等了半个小时,边晓钧仍在沉睡。牧安平估计这家伙要睡到半夜去,只能把他架起来,打算扛回学校找个地方让他凑合一宿。 不出牧安平所料,即使他的身体向来不错,腹肌也有六块。可是面对边晓钧一米八三的身高,他还是觉得吃力万分。 谷心美跟在后面想要帮忙,被牧安平断然拒绝,这种体现男人力量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牧安平咬着牙,一级一级地把边晓钧往上拽,每拽一级,就要在心里嘀咕边晓钧一句。 好不容易走到楼梯的一半,地面上忽然传来了喊声。牧安平吓了一跳,差点松了手,把边晓钧扔了出去。 声音来自两个人,喊的也是两个名字。牧安平在心中暗叫糟糕,抬头去看时,果然看到自己的师父沈为先和边晓钧的老师汤伯年。 两个老头并排站在楼梯口,一个目光警惕担忧,一个目光震惊不解。 显然,等会儿会有很多事情需要牧安平来解释,因为边晓钧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他不但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在酒吧,还要解释本该在大西北的边晓钧为什么也在。 第9章 话说今天也是巧了,沈为先正和好友汤伯年在学校的林子里坐着聊天,凑巧有几个没有认出他们背影的人一边经过,一边说起牧安平最近频繁出没酒吧的事。 沈为先听了这些话后心急火燎,一个假期过去,牧安平瘦了不少,人又憔悴,他本以为是因为玩得太疯,现在却难免猜测牧安平染了不该染的毛病,学坏了。 在沈为先这里,牧安平都快赶得上他的半条命了,是他的全部希望,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牧安平步入歧途。 他顾不得别的,拦住了几个说话的学生,问清了地址,拉着汤伯年直奔迷醉酒吧。 几个学生觉出事情要糟,又暗自庆幸没有说出牧安平兼职的事。牧安平现在还在接单群里没有退出,他不止一次地在群里让大家为他保密,一定不能让沈为先知道。 如果事情被他们捅破了,牧安平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们,想想就令人胆寒。 另一边,沈为先和汤伯年下了车,一样没有找到地方,最后还是和月子中心的一个服务员打听了,这才知道原来酒吧在对面大楼的地下一层。 他们俩顺着服务员指的方向走过去,刚到楼梯口,正好看见牧安平拖着边晓钧往上走。 沈为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汤伯年却没有。看到滴酒不沾的爱徒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米,醉成了一滩烂泥,汤伯年盘算了一路劝牧安平改邪归正的话全都忘了。 一瞬间,他的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什么学坏的是边晓钧,牧安平是来劝他的啦,什么边晓钧瞒着他,压根没去西北,一直在京城啦。 总之,就没想什么好的。 汤伯年的一颗心全在边晓钧的身上,没空去理会其他,倒是沈为先看见了牧安平身后的谷心美。 他这一眼瞧下去,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是一个小妖精啊,而且是牧安平绝对会喜欢的那种小妖精。 瞧那肩膀露的,瞧那裙子短的,瞧那嘴唇红的,啧啧…… 这边厢,牧安平心里的吐槽已经翻了天。 这俩老头来就来了吧,一个盯着边晓钧,一个盯着谷心美,没有一个人心疼他的小身板。他们就不觉得边晓钧压在自己的肩上,像是一座大山吗? 牧安平一步一顿,好不容易把边晓钧拖到地面上,汤伯年也停止了胡思乱想,向他走了过来。 牧安平喘着粗气,心里大喜,想着总算找到接手的人了。 他正打算把边晓钧的胳膊抬起来,放在汤伯年的肩上,没想到这老头丝毫没有要帮他分担的意思,反而按住他的手问:“安平,晓钧这是怎么了?” 牧安平被汤伯年按住,只能回答他的问题,同时,另一边的师父也和谷心美对上了,他也要小心注意。 “汤教授,晓钧没事,就是喝醉了。” 牧安平在眼角余光里,看到沈为先的脸色愈来愈沉。他知道谷心美不是长辈喜欢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一句话没说,只是对视着就能让师父生气。 他正琢磨着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让那边的俩人别再瞪来瞪去,这边汤伯年又问了:“晓钧什么时候回来的?” 牧安平收起刚要出口的话,对汤伯年说:“今天刚回来,我们就是小聚一下,晓钧说了,晚上是要去您那的。” 他还好心帮边晓钧找补呢,那边的沈为先也说话了:“这是你的朋友吗?安平,还不给师父介绍一下?” 牧安平乖巧地回答:“师父,这位是我的朋友,叫谷心美,是这里的酒吧老板。” 他又扭着头,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对谷心美说:“这位是我师父,沈为先教授,对我特别特别好。” 他着重强调了特别二字,意在让谷心美客气点。谷心美确实客气了,却是用上了招待酒吧贵客的客气。 她笑得很妩媚,声音更加甜腻:“您好,要不要进里面坐坐?” 沈为先语气冷淡:“算了,今天还有事,改天吧。” 牧安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又被迫睁开,因为汤伯年说话了。 “安平啊,我去拦个车,你扶着晓钧跟我一起回家。” 牧安平的心思还在师父和谷心美那边,口里嗯嗯啊啊地答应着,脚下一动不动。 汤伯年以为牧安平没听见,用平时拍边晓钧的力气,在牧安平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牧安平正在龇牙咧嘴,随即被师父也在肩膀上来了一下。 两处疼痛对比,牧安平心想,果然师父还是自己的好。 两个老头都急着要走,牧安平被催得没办法,回头看了谷心美一眼,乖乖跟着两个老头回家。 身后的谷心美看到这一幕,想起自己去夜店抓弟弟的场景,觉得简直一模一样。 汤伯年的家离学校只隔着一条大街,七层的楼房,他家住在五楼。牧安平曾经跟着边晓钧来蹭过饭,认得门。是以,两位老师放心地让他拖着边晓钧,走在最前面。 美其名曰——万一他摔着,下面也有人扶。 牧安平在心里吐槽,这俩老头就不知道想点好的。 三层楼爬完,牧安平已经很累了。他感觉腰不是自己的腰,腿也不是自己的腿。更让他愤然的,是身体受到的痛苦还不够,心灵也要接受摧残。 汤伯年在后面说:“安平啊,你这个身体不行,要加强锻炼啊。别有事没事去酒吧,有那时间不如去操场上跑两圈。” 沈为先表示赞同:“汤教授说的对,瞧瞧你这个身板,再瘦下去等大风天都能挂在钟楼上当旗子了。” 汤伯年继续:“你别不在意,现在小年轻们谈恋爱,不是都喜欢看那个腹肌吗?你也得练起来。” 沈为先接上:“少去酒吧喝酒,你瘦了是不是和喝酒有关啊?要不去医院看看?我认识几个医生,可以打个招呼帮你好好检查检查。” 牧安平哪好意思说自己今天去酒吧只喝了一杯冰水,之前更是连冰都是偶尔才有。他唯有一边应着,一边咬紧牙关,终于在眼前的金星缭绕中,把边晓钧拖上了五楼。 汤伯年敲响了家门,开门的是他的妻子,姓黄,名群青。 牧安平向来嘴巴甜甜,亲切地喊了师母。 黄群青笑着应了,看到挂在牧安平身上的边晓钧,吃惊地问:“呦,晓钧这是喝多了?” 她忙忙退后两步,让牧安平进来。 牧安平停在门口,没进去。 “师母,您帮着拿两双拖鞋,我帮他换上。” “直接进吧,没事。” “别了师母,换个鞋用不了多大功夫,您擦地多累啊。” 黄群清拗不过他,找出几双拖鞋放在他的脚边。 门外的沈为先哼道:“臭小子,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 牧安平早就没了力气,只是一直在咬牙坚持,他现在可没心思和师父拌嘴解闷。 在师母的帮助下,牧安平和边晓钧都套上了拖鞋。牧安平在汤伯年的指引下,把边晓钧扔在离客厅最近的一间卧房的床上。 他一手揉腰,一只胳膊转着圈晃悠着,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逃跑,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汤伯年的喊声。 “安平,过来歇会儿。” 牧安平乖巧地走到客厅沙发边坐下,心里猜想,应该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他刚刚坐下,腰还没直起来,就听见汤伯年问:“晓钧从不喝酒,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牧安平叹气,一五一十地说了边晓钧的事。 “汤教授,您也劝劝他,事情还不清楚他就泄了气,将来肯定要后悔的。” 汤伯年和沈为先听了后都唏嘘不已,边晓钧这孩子家庭复杂,本就心里苦。好不容易有个关心他,和他情投意合的女朋友,又出了这么多事。 牧安平见说完了事,想借口溜走,又被沈为先叫住。 “说说你和那个酒吧老板的事。” 牧安平已经把今天列为自己的倒霉日,不做抵抗:“我喜欢她,她不答应,还在软磨硬泡。” 简单的几个字解释得清清楚楚,语气是少有的严肃认真。 沈为先愣了半晌才说:“你认真的?” 牧安平在大学期间的前两任女朋友沈为先都知道,也都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学艺术的,灵魂自由点没什么坏处,有一些感情上的经历,更有利于创作。 但是这一次,牧安平只回答了一个“是”字,就让沈为先生出不妙的感觉。那个女人美则美矣,太不安分。 沈为先看向汤伯年,想寻求他的意见,汤伯年对他摇摇头又点了头。沈为先看懂了,这是说管也管不住,先由着吧。 沈为先叹了口气,心想也好。事情才刚刚开始,忙着阻拦搞不好会让牧安平产生逆反心理。而且牧安平虽说喊他“师父”,可谈恋爱这种事家长都管不了,他更是差了一层。 “不许耽误学习,不许耽误创作,注意身体。” 牧安平笑出两颗虎牙,眼神明亮,承诺道:“师父,您放心吧,我有数。明年的美展我争取给您拿个奖回来。” 明年是五年举办一次的全国大展,全国的画家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着好好表现。别说拿奖了,只要牧安平的作品能够入选进京就是成功。 沈为先的心中虽有期待,嘴上还是训着徒弟:“得了吧,你能进前四十我就谢天谢地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想太多。” 牧安平敬了个礼,“是,保证入选。到时候我为您准备香案,让您谢天谢地。” “滚蛋。” 第10章 边晓钧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想明白了,当第二天一早牧安平接到他的电话时,他已经拿着飞往西北的机票,坐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了。 牧安平为好友开心的同时,也在心里为自己加油。他可不能落后,不然等边晓钧带着媳妇回来一起玩的时候,他岂不是要成了背景板和电灯泡? 牧安平琢磨了两天,认为想要夺得谷心美的心,还得将厚脸皮进行到底,并且继续升级。 恰巧第二天的上午他没什么事,于是决定当天晚上开始行动。 牧安平到酒吧时比平常晚了很多,将近十二点。谷心美看到他很惊讶,这个时候正是学校宿舍关门的时间,难道牧安平不打算回去了? 昏暗的酒吧角落里,牧安平从背包里拿出一盏充电台灯扭亮,霎时间,这个小小的卡座被暖黄的灯光所笼罩,甚至连坐在远处的客人都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向角落里看了过去。 然而,这并不是让客人们最迷惑的事情。很快,牧安平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书本和笔袋,一副好学生即将要上自习的架势。 在凌晨十二点的鸡尾酒吧里自习,耳边还伴着萨克斯悠扬的乐声,这一幕显然没有几个人见识过。客人纷纷私语,还有远处的人听见了动静,特地跑过来看新鲜的。 谷心美哭笑不得,站在牧安平的身前,一根手指在他的书本上戳呀戳。 “你又想干嘛?你们学校里没有自习室吗?” 牧安平仰着头想了想,这个问题他竟然不知道,他没有去过自习室,连最努力的边晓钧也没有提起过。 “你去忙吧,我师父给我留了不少作业,我自己学就可以了。” 他说得很体贴,好像他不说,谷心美就会坐在一边陪他学习一样。 有只认得谷心美的客人在一旁问:“老板娘,这就是你弟弟啊?听说上大二了,真够刻苦的。” 牧安平装作好学生的样子回答:“只有好好学习,以后才能赚大钱养我姐啊。” 客人很赞同,连连夸赞牧安平有志气。 客人离开后,牧安平含着笑,对谷心美抛了个媚眼,谷心美气得咬牙切齿,又拿他没办法。 “你到底想干嘛?” “你知道的,追你。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谷心美气笑了,去吧台拿了一瓶马爹利干邑并两个酒杯放在桌上。 “追我,得先喝得过我。” “没问题啊,现在就开始。”牧安平迅速收起东西放回背包,好像刚刚要努力学习的好孩子不是他。 琥珀色的酒液醇厚芳香,牧安平与谷心美一边聊天一边喝,不知不觉喝到了凌晨一点半。 酒吧两点关门,除了他们,客人都已经陆续离开了。谷心美索性让员工只留几盏顶灯,其余该关的关,该洗的洗,收拾完就可以下班。 牧安平已经有了八分醉意,走路都开始踉跄。他晃晃悠悠地,趁着小舞台还能用,上去拿起话筒开始唱歌。 他唱的正是谷心美最喜欢的——《What Can I Say》, 明明是清亮的声音,最适合唱醉人的情歌。可牧安平却强压着嗓子,连歌中的嘶吼也要唱出来。 听他唱得不伦不类,谷心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突然,歌声停止。 谷心美直起腰,看到牧安平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沉默地直视着牧安平,想要看看这个大男孩到底要做什么。 牧安平拉住她的手,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拽进怀里,紧接着,就是一个深深的吻。 谷心美觉得牧安平就像是一个心慈的将军,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极尽安抚。他的吻侵略性十足,又带着撩人的缠绵悱恻,让她由最开始的抗拒不由自主地变成了最后的配合。 员工们见到这个情况,打消了想要打招呼后再离开的念头,都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了。安静的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只剩下了一对男女紧紧相拥,激烈地亲吻。 牧安平直把谷心美吻到不能呼吸,腰上被用力地掐了一把,才停下动作。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谷心美的脸颊晕红,双唇微肿,一双眼里全是潋滟波光。他勾起一边唇角,又在谷心美的唇上啄了一口。 他的身体醉了,他的心却没有,谷心美分明是动了情。 他再次尝试:“心美,做我女朋友吧。” 谁知,前一秒还在妩媚浅笑的人,下一秒就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谷心美坐回到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不好。” 牧安平笑着坐了下来,这个女人,语气再强硬也不能掩饰她看似坚定的心上有了裂痕的事实。 他为两只酒杯里倒满酒,拿起了自己的那只,在谷心美的酒杯上轻轻磕了一下。 “喝酒。” 他们的赌局还没有分出胜负。 桌上,空酒瓶已经摆了三个,牧安平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能有这样的酒量。 第四瓶酒喝了一半时,牧安平倒下了,终究还是谷心美赢得了胜利。不过谷心美也不清醒,一个站起来的动作被她尝试了一分钟才成功。 她拍了拍牧安平的脸,说:“小家伙……姐姐混酒桌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想赢我?呵……” 她吐字不清,语气慵懒到了极致。可惜牧安平听不见,不然定要暗骂几句“小妖精”。 谷心美扶着头,只觉得头顶是旋转的灯,脚下是晃动的地,恨不得直接躺下睡过去。可夜已深了,只有十多度的气温,皮肤告诉她酒吧不是过夜的好地方。 她把牧安平的胳膊架在肩上,扶他起来。 本就是醉了九分的人,又要架着一个毫无知觉、重得要死的人,谷心美险些摔倒,差点让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 “臭小子……没有你,姐姐这会儿已经在被窝里了,缠人的臭小子。” 谷心美住得不远,就在酒吧背后的老旧小区里,平时走路只需要七八分钟。 可她现在拖着牧安平,自己又晕晕乎乎,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甚至有一次把牧安平摔进了路边的花坛里。走了足足半个小时,他们才总算是进了家门。 房子面积不大,却是夜归人最温暖的港湾。 谷心美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都是柔软的床和温暖的被子。她在门口蹬掉高跟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牧安平拖进卧室,扔在床上。 随后,她直接从这边上了床,爬过牧安平的身体,躺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一夜寂静。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格子窗毫无阻拦地照射了进来,纯白的窗帘垂在窗子两边,让牧安平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外面被秋风拂动的树梢。 房间里很安静,牧安平喊了几声谷心美,没有人应,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昨晚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谷心美艳若桃花的脸。 牧安平躺了一会儿,坐起来后,在床尾那里看到了一套男人的衣服,还有一条干爽的浴巾。 他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白色的长袖T恤已经脏得不能看了,而裤子更脏,还有几处磨破的地方。 他把裤腿挽起,果不其然在膝盖上看到了两块瘀青。 洗手间里也准备好了新的牙刷,杯子是普通家用的喝水杯子,应该是临时拿来凑合用的。 牧安平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照了照镜子。这身衣服应该是谷小宝的,夸张的图案、故意做旧的布料,满是朋克的元素。 出了洗手间,牧安平觉得有些口渴,去厨房里找水喝。 厨房里很干净,灶台上看不到任何厨具,料理台上也只有一个刀架,插着几把用途各异的刀剪。 牧安平“啧”了几声,看来这个女人平时都是不做饭的。他又打开冰箱,随即被满满一冰箱的酒水惊到了。 若不是身边还有灶台,牧安平几乎要以为这里是酒吧备货的小仓库。 他从里面拿了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在房间里闲步。 谷心美的家不大,小小的两室一厅,不超过50平。其中,最小的那间卧室被改成了衣帽间,摆了两个大大的衣柜。 牧安平知道谷心美平时的打扮偏妩媚性感,知道谷心美爱听躁郁的核类音乐,却没想到谷心美的家是柔美的小清新风。 家里的窗帘、床单,绝大部分织品都是纯白色的,可是要说谷心美喜欢白色,牧安平却从未见她穿过白色的衣裙。 穿着打扮、家装风格,还有对音乐和酒的品位,这些能体现一个人性格的事,放在谷心美的身上,竟然矛盾重重。 牧安平站在客厅里慢慢喝着水,一双微凹的眼睛里风云涌动。他自以为的了解也许只是表面,第一次,他对谷心美的内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突然,一声门响,房门打开。牧安平转身去看,原来是谷心美穿着一条烟蓝色的绉纱裙,套着一件浅卡其色的外套从外面进来。 她的妆容精致,首饰佩戴得也齐全,像是刚刚从哪个聚会里回来。可是牧安平看到她手里提着的东西,知道她只是去买了个早餐。 谷心美看到牧安平醒了,把手里的小笼包和豆浆放在餐桌上,招呼他:“过来吃饭,吃完了去店里拿你的东西。” 牧安平只需要在下午一点半前回到学校就行,现在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谷心美回来了,他哪里还会急着走。 慢吞吞地吃完早饭,牧安平歪在沙发里打开电视,一动不动。谷心美叉着腰站在一边,咬着牙瞪着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追你。” “我拒绝了。” “你也给了我继续追的权利。” 谷心美气急,弯腰拿沙发上的毛毛虫抱枕去打牧安平,牧安平手疾眼快,拽住了毛毛虫的头,顺势把谷心美拉进了怀里。 不等谷心美再说什么,牧安平含住了她的唇,又是一个吻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嘴被堵住了,手还是自由的。 谷心美松开毛毛虫的屁股,去捶牧安平,牧安平却也松开了毛毛虫的头,抓住了谷心美的两只手腕。 没有了拳头做武器,还有牙齿。 谷心美张口欲咬牧安平的唇,牧安平心中大乐,趁虚而入,闯进了她的口腔。 他的舌像是孙悟空搅动东海的金箍棒,在里面肆意妄为,予取予求。谷心美被他折腾得没办法,只能任由理智渐渐消失,让自己融化在牧安平的温暖里。 当太阳升到顶点时,当谷心美找回理智时,她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头下枕着的,是牧安平的胳膊。 说不清最后是谁先主动,在谷心美的记忆里,似乎两个人抱在一起像是在跳舞,打着转儿就进了卧室。 然而,主动只代表了身体的需要,不能代表别的。 哪怕热情的余烬还在体内发烫,谷心美依然坚持说:“牧安平,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大六岁。” 牧安平简直要被这个女人气笑了,这个时候说这个就合适吗? 他翻过身,看着谷心美桃红的双颊,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地说:“谷心美,我们明明很合适。” 第11章 爱情像花,身体像土壤。土壤合适了,再加上一些阳光和水分的助力,自然也就催发了爱情花朵的绽放。 就如牧安平对谷心美的外表日渐沉迷,谷心美也在牧安平这一个月的穷追猛打中,对他有了好感。 如今经过了肌肤之亲,谷心美终于想开了。 曾经,她想要靠自己改变命运,她失败了。后来,她想要靠男人改变命运,她又失败了。在离三十岁还有三年的时候,拿出一年来谈一场纯粹的恋爱看似奢侈,其实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至少不管未来如何,这一段感情可以作为一段美好的回忆留存下来。哪怕将来的路再苦,她的人生中也曾有过灿烂的烟火绽放。 谷心美把这段感情看成了及时行乐,牧安平并不知道。他正哼着歌,敲响着面前的房门。空旷的楼道为他的歌声减了一些明朗热情,多了一份沉静和温柔。 谷心美打开房门让他进来,笑着说:“再这么唱下去,整栋楼都知道你的大名了,今天还有邻居问我,你是不是酒吧里的驻唱呢。” 牧安平把手里的午饭递给她,“你就说是啊,我哪次去不唱两首。不过我是免费的,友情驻唱。” 的确,不管是交往前,还是交往后,牧安平只要去酒吧,就一定会用歌声来表达爱意,或是表现魅力。 谷心美把饭菜放在餐桌上摆好,柔软的腰肢轻摆,一双玉臂环上了牧安平的脖子。 “想要薪水?打算要多少?” 牧安平单刀直入:“要你。” 谷心美爽快答应:“晚上。” 牧安平却叹了口气说:“晚上不行,我师父要带我去拜访大师。” 为了把小妖精对牧安平的影响降到最低,沈为先可谓是煞费心机。必看的书单不用说,做书、做动画,命题创作全都用了个遍。这不,又想出了拜访大师寻求指点的好主意。 牧安平怀疑这一系列操作的背后,少不了汤伯年教授的出谋划策。自家师父还是善良的,还是淳朴的,自己可是他最心爱的徒弟,他会这么丧心病狂吗? 晚上不行,却有中午。 趁着饭后谷心美去洗手间里洗手,牧安平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洗手间的地砖被水溅湿了每一寸角落,谷心美才被牧安平放了出来。 她裹上浴巾,又从浴缸里捞出牧安平的衣服、裤子,准备拿去洗。摸口袋的时候,她发现了已经一起泡了澡的钱包和手机。 谷心美瞪了牧安平一眼,“瞧你做的好事。” 牧安平嬉皮笑脸,不当一回事。“我宿舍里还有一部旧手机,可以先凑合着用。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回学校?下午我们去逛街。” “你下午没事?” 事情是做不完的,牧安平不想谈这个。 “总是要劳逸结合的,不然身体累垮了,我师父会心疼的。”他亲了一下谷心美的耳垂,接着说:“而且,累垮了我你怎么办?” 谷心美推开他,娇嗔道:“换一个,追我的可不少。” 牧安平揽住她的腰,把她拉了回来,惩罚性地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你敢。” “试试?” 面对谷心美,牧安平毫无胜算可言。 他说不出好聚好散的话,也不敢去想谷心美趴在别人怀里的样子。只要想到,他就会双目赤红,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塞进心里。 连着三天都是大晴天,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谷心美的心情不错,穿了一身明艳的红裙,踏着一双同色的细高跟,挽着牧安平的小臂,袅袅婷婷地走在美院的校园里。 这座学校里的人眼界不低,见过的美女不少,可是看到谷心美后,竟然无一例外地频频回头,行起了注目礼。 牧安平也是在这种氛围下,一边笑得志得意满,一边和人打着招呼。 他是校里的风云人物,唱歌、运动、期末作品评奖和大大小小的画展都能看到他的名字,也都是他闪光的舞台。哪怕是外系不同届的,也有不少认识他的人。 在谷心美的记忆里,牧安平一直是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人,这样受欢迎、存在感超高的牧安平,在她看来有些陌生。 她忍不住问:“你怎么谁都认识?” “因为优秀。”牧安平牵起一边嘴角,难得的言简意赅。 他说得是事实,可是听上去极为欠打,谷心美伸出手,捏住他胳膊上的皮肤转了小半个圈。 牧安平一边夸张地龇牙咧嘴,一边佯怒瞪眼威胁道:“小心我用强了。” 谷心美笑得宛若娇花,“你敢。” 牧安平的确敢,他揽住谷心美的腰,稍一用力就把她横抱起来原地转了两圈。 “别乱动啊,小心掉下去。” 谷心美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吹了一口气,问:“你就不怕别人看见?” “我未娶你未嫁,也没有劈腿的问题,被人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我怕万一我们分手了,你再想找别的女朋友会很难。” 牧安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大喊了一句:“谷心美,我爱你。” 他们正走在两栋楼之间,楼间距很近,像是一道走廊。牧安平的声音在这条走廊里回荡,震得谷心美的一颗心怦怦乱跳。 “我爱你”,多么动听的三个字。可是在谷心美的记忆里,有人对她说过“喜欢”,有人对她说过“想要”,而对她说过“爱”的人却只有两个。 谷心美伸手捂上了牧安平的嘴,挣扎着从他的臂弯里下来。她注视着牧安平,上挑的眼尾微红,睫毛轻轻颤动。 “牧安平,你再说一次。” 牧安平又说了一次,自信又温柔:“谷心美,说多少次都可以。我爱你,是可以昭告天下的事。” “昭告天下”,是更加震撼人心的四个字,这一次,只有牧安平。 谷心美蜷起手指,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牧安平的脸,终究还是放弃了。 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就算我们可能会吵架,会分手,可能会闹得很不开心,你也不会后悔?” “不后悔,你会?”牧安平意含威胁。 谷心美给出的回答,是一个香甜的吻。 牧安平上楼去取手机时,谷心美意外地遇见了夏小冬。确切地说,是夏小冬遇见了她。 酒吧里的客人太多,来来往往,谷心美记不住几个。所以,是夏小冬看到了她,主动过来打招呼的。 夏小冬得知谷心美在等牧安平时,嘴上说着恭喜二人在一起,眼里却闪过一丝黯然。 其实夏小冬掩饰得很好,换作是其他人不一定看得出来。 可惜,谷心美长期活在一个需要察言观色的世界里,夏小冬的秘密很轻易地被她察觉了出来。不过直到夏小冬离开,她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夏小冬打算把暗恋进行到底,不会坦白,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让牧安平乱了心。如果她离开牧安平的那一天,夏小冬依旧没有改变心意,她也许会愿意提醒几句。 晚上,牧安平和沈为先去拜访的路上,沈为先提到了谷心美。 中午在宿舍旁边喊的那一句,惊动了不少人,消息很快传开,于是时时关注牧安平消息的沈为先自然也知道了。 牧安平坦然承认交往的事实,沈为先没说什么支持或者反对的话,而是说起了最近的一个艺术展。 最近有一个构成主义的大展在京城举办,里面有许多的私人藏品是第一次在国内展出,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哪怕是去欧洲,人家不拿出来也一样看不到。 构成主义是现代设计的重要源泉之一,而版画和设计的思维模式又有相通之处。沈为先已经带着学生一起去看过几次,牧安平也在会场中不止一次地看到了夏小冬和庾彩。 沈为先说:“国庆放假你没什么事,再去几次。要看透、吃透。” 这个“几”字就很有意思了。国庆只有七天,这个几可以是二,也可以是七。 牧安平耍滑头:“行,那我再去两次。” 沈为先拍了他一巴掌,“两天一次。” 牧安平想,两天一次,如果二号去的话也就是三次,多了一次完全可以接受。 “没问题,师父,要不要写个论文给您过过目?” “好哇。” 牧安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赶忙摇头摆手,“开玩笑呢,您知道的,我最爱开玩笑。” 又过了几天,到了一年一度的国庆假期。 牧安平给边晓钧打电话时得知,横亘在边晓钧心头四年的阴霾终于散去,他要带着女朋友一起回京城,而且人已经在机场了,下午就到。 牧安平深觉自己的存在感变低了,叽哩哇啦地控诉好友的见色忘友,若不是自己主动打电话,恐怕边晓钧只顾着过二人世界去了。 边晓钧却说他打过电话,牧安平关机。 牧安平的电话从不关机,他以为这是边晓钧的借口,直到边晓钧说出了通话的具体时间…… 牧安平支支吾吾:“嗯……哦,那个……” 边晓钧在那头,像是早料到了牧安平的反应,“想起来了?” “嗯,手机进水了。”牧安平的声音越说越低。 他再厚脸皮,说到这个也害臊起来。手机怎么进水的?自然是那天他尾随谷心美进了浴室,一时情难自控,或者说是早有预谋,于是就在浴缸里…… 等他开心了,等谷心美被他放出浴缸准备洗衣服,手机已经结结实实地泡了一个多小时的热水澡。 自己理亏,牧安平只好转移话题,和边晓钧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看艺展。 挂断电话,牧安平和谷心美说起计划,谷心美兴趣缺缺。不过因为艺展后还要与边晓钧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吃饭,谷心美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牧安平来到谷心美家接她出门。 谷心美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是以,当他进门时,谷心美依旧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真丝睡裙,裙子本就不长,又因为睡相不好,裙摆都堆叠在腰上,露出了黑色的蕾丝底裤。 底裤只有薄薄的一层,除了重点部位,其余的地方都是透明的纱。 牧安平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估算着还来得及,于是一把捞起谷心美,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睡梦中的谷心美被吻醒,迷迷糊糊间,看到了牧安平那张耀目的脸。 她环住牧安平的脖子配合他,嘴里模糊地喊:“安平。” 美梦连着美梦,这一天大概会过得很愉快。 第12章 牧安平穿着谷心美为他挑的米色休闲套装,神清气爽地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果然是人靠衣装,换了套行头,落魄艺术家摇身一变,成了精英人士。 在他身旁,谷心美穿了一条V领低胸的珊瑚米黄色驼毛裙,裙摆呈不规则状,露出了精致圆润的膝盖。 她的脖子上戴着牧安平送的项链,铂金的链身坠着几颗相连的六芒星吊坠,最下面的一颗六芒星刚好落在前胸的峰峦之间,说不清是项链更耀眼,还是戴项链的人更美艳。 牧安平不许她穿得这样性感,又为她添了一条薄薄的披肩,只是披披肩的手怎么看怎么不老实,直往谷心美嫩滑如膏脂般的皮肤上贴。 谷心美拍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不急着走了?” 牧安平这才想起还有边晓钧的存在,他掏出手机看时间,随即被吓了一跳。 与边晓钧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他们这边还没有上路,这哪是他这样守时的人做出来的事。 他拉着谷心美急匆匆地下了楼,跑到路边去拦车。谷心美倒是不急不忙,“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们先看着好了。” 她巴不得晚点去,甚至想去的时候那边已经看完了最好。艺术品什么的,她又看不懂,十分抵触。 牧安平哄着她:“我师父也会去,看见咱们这个点还不到,又得给我加作业了。到时候占去的,全是我陪你的时间。” 谷心美想起那个瞪着自己的老头,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不想去的心更甚。不过既然已经说好了,也不能反悔。 “你师父不喜欢我,见面了少说几句话。” “好,你只用笑就行了,笑得乖一点儿,别用那种招呼客人的笑。” 谷心美抿着唇,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笑不露齿。牧安平越看越别扭,觉得这样的谷心美很奇怪,不是他认识的样子。 “算了,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吧,师父那边有我呢。” 谷心美嫣然一笑,笑得又娇又媚,俨然是一只最会魅惑人心的妖精。 牧安平远远看见边晓钧时,心说,爱情果然是治愈心伤的良药。 边晓钧一改上一次回来时的颓废,甚至连大学四年里的冷淡沉郁都洗得干干净净,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身旁女孩的目光极尽温柔,他的一只手与女孩十指紧扣,另一只手体贴又爱宠地帮她把一缕发丝别在耳后。 原来,边晓钧爱上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腻歪程度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少。 牧安平走上前,很自来熟地和女孩打招呼:“弟妹你好,我叫牧安平,是晓钧的铁哥们兼前室友。” 他胳膊用力,把谷心美拉得几乎要跌在他的怀里。 “这是你嫂子,谷心美。” 不同于谷心美的明艳妩媚,也不同于夏小冬的清冷安静,边晓钧的女朋友温柔大方,像是一朵经历了风雨才绽放的花,柔中带刚,能让人看到她的坚强与自信。 “你们好,我叫奚诺。” 互作介绍后,边晓钧对奚诺说:“牧安平和咱们同年,只比我大了十六天,叫他名字就行。” 牧安平不满地嚷嚷:“大一天也是大,双胞胎还分兄弟呢。” 边晓钧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牵着奚诺的手往里走,只留下一句话。 “快进去吧,我看到了沈教授,他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正逢假期,场馆里的人很多,光是美院的学生,就来了不止一家,几个外地的学校也有人组织着一起过来。 牧安平一边牵着谷心美的手,一边给她讲解场中的展品。他知道谷心美完全不懂,于是尽量用风趣幽默的语言来提起谷心美的兴趣。 可惜,若是正常的风景人物画,谷心美还能勉强看看。而面前的一切充满了大量的几何式视觉语言,在她看来,简直像是在看天书。 因为牧安平讲得深入浅出,渐渐地,在他们身后聚集了七八个“蹭课”的听众。 谷心美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气质很好的女孩身上,女孩听得很入神,谷心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疑惑被解后的欣喜,也看到了她对牧安平的崇拜。 相比之下,谷心美听见牧安平的声音从她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中溜出来,她清楚地知道牧安平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是那些字连起来她一个都不认识。 谷心美有些怕地抬头去找牧安平的眼睛,牧安平一边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为她介绍面前的水彩画。 “这幅也是康定斯基的画,有没有觉得看到他的画好像在听音乐一样,有一种韵律在里面?” 灿烂的笑容是一样的,英俊的脸庞也是一样的,此时的牧安平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谷心美觉得,哪怕是那次和牧安平走在美院的校园里,第一次发现他那么受欢迎,都没有此时的他这样陌生。 他们肌肤相贴,他们呼吸可闻,可是谷心美知道,有一道无形的墙拦在他们之间,敲不碎也打不破。那是生来注定的差距,那是过去二十几年的迥异人生。 她更加索然无味起来,还好这场恋爱从开始就被限定了时间。不然,她会年老色衰,牧安平的学识却不会,等到爱情的热烈归于平静,失去了青春的她还能剩下什么? 压抑的心情几乎立即体现在了脚步上,谷心美的心越来越沉,脚步也越走越慢。 牧安平知道自己的努力失败了,没有让谷心美对他的热爱产生兴趣。不过他知道不能勉强,能相爱已经足够了,不该奢求太多。 他搂住谷心美的肩,在她的耳边亲昵地说:“我去老师那里露个脸,然后我们就走。” 想到可以离开这个陌生的世界,让牧安平变成熟悉的人,谷心美嫣然一笑,用力点头。 “好,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牧安平顺势在她的腮边亲了一口,伸着脖子踮着脚,一边张望,一边向会场里面走去。身后“蹭课”的人失去了讲师,纷纷散去,或是自己慢慢欣赏,或者寻找新的目标。 谷心美环顾一圈,找了个角落里少人的雕塑旁等牧安平回来。 过了几分钟,牧安平没有出现,倒是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站在距离谷心美半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上打了发蜡,看上去很有些撩人的资本。 他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谷心美的胸前,然后问:“美女,喜欢这件作品?” 谷心美斜睨了男人一眼,没搭话。她把披肩拢了拢,遮住了胸前的沟壑。 男人掩去失望,却又激起了斗志,开始夸夸其谈。 他从雕塑的材质,说到抽象的形体,又从作品要表达的含义,说到创作时的时代背景,熟悉得仿佛作者的创作过程被他看到了一样。 比起牧安平的幽默,男人说得虽然更多,却像是背诵说明书一般毫无感情。谷心美听了几句就开始烦躁起来,稍稍好转的心情又开始阴云密布。 其实也怪她完全心不在焉,她若是稍稍观察一下,就会发现雕塑旁贴着一张作品介绍,而男人所说的话与上面一字不差。 男人毫无所觉,仍然在喋喋不休,身体也向着谷心美这边靠近了一些。 谷心美的心情越来越差,不论是身边停不下来的声音,还是面前晦涩难懂的雕塑,都似乎在嘲笑着她的无知,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以为只凭借美貌,在她与牧安平的爱情里她是有资本自信的,可是牧安平用英俊的外表和丰富的学识告诉了她,他更优秀。 她以为艺术什么的,就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人在玩,没什么意思。可是今天会场里的人告诉了她,她不喜欢是她的事,热爱艺术的人有很多。 她想到了那个听了几句介绍,就对牧安平露出崇拜眼神的女孩,她还想到了夏小冬。即使没有自己,牧安平也不会缺漂亮女朋友。 更让谷心美挫败的是,身边这个油腻好色的男人竟然也懂艺术,难道在这里,只有她是乱闯而入,不该出现的吗? 谷心美的性格有着很别扭的一面,她越是觉得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越会抛弃沟通,而是选择防御和攻击。她会竖起全身的尖刺,会说一些口不由衷的话,哪怕会伤到她自己。 所以,她昂着头,摆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说:“什么狗屁玩意儿,依我看,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就是那些人随便弄出来的,说的有多值钱,都是吹捧。” 男人目瞪口呆,侧过头看着她,没有想到这个出现在艺展里的女人,会对艺术品嗤之以鼻。这样一来,他刚才做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甚至有了反作用? 男人没有退缩离开,这样极品的美女可不常见,值得他再试一次。 男人开始顺着谷心美的话说:“确实,都是炒作……”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另有目的附和美女,一个发泄郁闷口不择言,说得路过的人频频摇头,不懂艺展里怎么来了这样的两个人,看着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直到,谷心美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心美。” 一瞬间,谷心美如同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脸色苍白,甚至连心脏都紧缩起来。 她缓缓回头,看到神色尴尬的牧安平站在身后。而牧安平的身边,站着他的师父,那个讨厌自己的老头——沈为先。 沈为先的身材富态,平时温和可掬,脸上常常带笑。可是他现在的神色似是暗藏风雷,下一秒就会爆发出雷霆之威。 “安平,跟我出来。”沈为先撂下一句,抬腿就往门外走。 牧安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拉起谷心美跟在师父的身后离开。 雕塑旁的男人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在他看来,他和美女正说到兴起,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也许很快就可以再进一步了,没想到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截了胡。他一边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一边四处张望,寻找新的目标。 第13章 美术馆门前是一块很大的广场,沈为先走到广场一边,在一棵树下停住了脚步。 牧安平的手一直牵着谷心美,哪怕沈为先瞪着他也没有放开。可是,谷心美却在沈为先不愉的眼神中挣开了牧安平。 她弯起嘴角,笑容僵硬,她说:“安平,你和老师聊,我去路边等你。” 她踏着高跟小皮靴离开,姿态袅娜,背影却有了萧索的意味。 牧安平的目光追着谷心美的背影,直至看见她在马路边站定,才收了回来看着沈为先。 “师父,她不懂。” 沈为先的语气,是牧安平从未听过的强硬与愤怒。 “安平,和她分手。你是做什么的?如果她连你的职业都不尊重,她能有多尊重你?” 牧安平知道师父很生气,却没有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谷心美的话的确过分,几乎把所有的艺术家打包起来,极尽贬低鄙夷之能事。牧安平不知道那是一时的气话,还是谷心美一直藏在心里,未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说实在的,他的心里也不好受。艺术是他的事业,他爱艺术和爱谷心美一样,分不清孰轻孰重。而谷心美那样说,同样贬低了他,贬低了他存在的价值。 “师父,我会和她好好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她今天看不起你,明天就能看得起了?安平,你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你不知道吗?你就让身边站着这样的女人?别说支持了,她会不会拖你的后腿我都怀疑。” 沈为先气急,声音嚷得很大。牧安平怕谷心美听见,扭头向路边看过去。发现谷心美没有回头,他松了一口气。 他强撑着摆出熟悉的嬉皮笑脸,藏起了所有的不甘与忍耐。 “老师,她都不懂这些怎么拖我的后腿啊,我保证工作和恋爱分开,您就放心吧。” “放心?牧安平!你去考前班兼职的事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牧安平着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件事师父已经知道了,却一直忍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坚持不下去了,心里的不甘与忍耐变成了愧疚和自责。 “师父,我错了,对不起。”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缺那点钱吗?是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你才把身体搞成那副样子的?” 牧安平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 如果不是谷心美,他的确不缺钱。他的家算是小富,家里给的生活费足够他谈一场校园恋爱。哪怕不用家里的钱,他偶尔接个小单,或是卖两幅画也可以满足他的花销。 然而谷心美不一样,她用的东西价值以万计数,若是送普普通通的礼物,只怕她宁愿放在家里摆着也不会用。 沈为先的语气放缓,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安平,我不求她能看得懂、会欣赏,可她至少应该理解、应该尊重。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们还是趁早分手吧,拖得越久,将来你后悔的时候越痛苦。” 牧安平低头看着地面,知道师父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谷心美,牧安平同样不想失去。 牧安平听完了训,路边已经没了谷心美的影子。他心中焦急想要去追,又碍于沈为先还在这里,不好先走。 就在这时,边晓钧带着奚诺过来,为女朋友和沈为先做介绍。 沈为先看到边晓钧的女朋友优秀又乖巧,听说她在研支团里支教,明年会和边晓钧同步开始读研究生。 联想到谷心美那个小妖精,他的心情更加愤懑,没有心思多说,客套了两句也离开了。 这倒是让牧安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把沈为先送上车,目送他远走,匆匆对边晓钧说:“我先走了,改天我请吃饭。” 他不等边晓钧回答,拦了一辆车,直奔谷心美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谷心美来这座城市四年,前两年情况特殊,后两年忙碌于酒吧经营,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太多地方可去,此时的确在家。 她换了一身暖黄的家居服,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牧安平进来时她也没有反应,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塑。 一束鲜花从身后递来,伴随着浓郁花香而来的,是牧安平的环抱和清朗的声音。 “心美,对不起。” 谷心美全身一震,接过花扔在一边。她站起来双臂抱胸,神色冷漠地看着牧安平的眼睛。 “为什么说对不起?怎么,想对我说分手,觉得我给你丢脸了?” “我不该带你去艺展,也不该勉强你去做不喜欢的事。” 谷心美没有想到牧安平会这么说,回到家里后她的情绪平静了不少,也就开始后悔因为冲动说出了那样的话。 她的心里有牧安平,她不想分手,哪怕分手是迟早的事,她也不想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被牧安平当场听见,她想狡辩都不可能。她能做的,唯有坐在家里等待着审判的到来。 现在,牧安平来了,说的不是分手,不是责备,而是道歉。谷心美在放下心的同时,感受更多的却是痛苦。 在艺展里,她直面了与牧安平所处世界的不同,直面了牧安平要比她优秀的事实。 现在她又发现,原来在爱彼此的那颗心上,她也一样配不上牧安平。 牧安平可以坦诚地给她全部,坦诚地宣布他对她的爱,在牧安平那里,对有缘由,错也有原因。 而她不行,她还在死守着自己的禁区,从未想过告诉牧安平自己的秘密。她甚至连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开心都不敢对牧安平说。 的确不想分手,可是继续在一起,失去了自信的她就真的只剩下一副美丽的躯壳了。 身上的衣服是暖黄色,脸色却是苍白的,谷心美老话重提:“牧安平,我们不合适。” 牧安平压抑着心里的烦躁说:“心美,以后我不会让你接触那些了,咱们在一起只做你喜欢的,好不好?” “牧安平,算了吧。” 牧安平深深呼吸,向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谷心美去抱她。谷心美立即后退,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是认真的。” 明明是晴朗的天,愉快的心情,明明早上他们还在一起亲密过。牧安平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心美,我需要理由。” “我比你大……” 谷心美的“六岁”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牧安平打断。 “理由。” 谷心美闪躲着牧安平的直视,看着沙发上的毛毛虫抱枕,淡淡地说:“牧安平,你不就是馋我的身子吗?你根本不可能爱我。你喜欢的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的你也不喜欢,咱们在一起有意思吗?” 一瞬间,牧安平的头都麻了。 他是因为谷心美的外表才追求她的,也确实是喜欢和她亲密的感觉,可是在谷心美的嘴里,他似乎成了一个贪色的渣男,成了一个扛不起事,负不起责的人。 怒气盖过了理智,牧安平几乎吼了起来。 “没错,我他妈是馋你的身子。可是谷心美你去酒吧里问问,哪个正常的男人不馋?你说我只爱你的身子不爱你,好,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到结婚那天,我不会再碰你,你满意了?” 谷心美怔住了,原来没有身体的亲密,牧安平也愿意爱她吗? 牧安平也怔住了,结婚,他一时分不清是冲动还是潜意识里确实想要,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和边晓钧聊天时也曾提起过结婚,还曾经开玩笑说过要结娃娃亲。可是那时他们两个一致认为,以牧安平的性格,结婚肯定是三十五岁以后的事。 牧安平慢慢回过神来,结婚,他似乎并不后悔提出这个建议。不,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心美,等我放寒假。我先去你家,然后你再跟着我去我家。咱们假期就领证,如果你想要摆酒也可以,等到暑假,我一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回家,谷心美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 “不行。” “什么?”牧安平没听懂。 谷心美理清了思绪,冷漠地说:“牧安平,谁告诉你我愿意嫁给你了?我知道你爱我,但是过日子不是有爱就行的。你有收入吗?你爸妈知道你要娶我吗?和你在一起我不快乐,咱们没有什么能聊的,总不能天天靠着上床过日子。” 残忍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好像少说一句,就会让坚定的心再次动摇。 牧安平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和我在一起你不快乐?” “不。” “你说谎。” “我没有。” “谷心美,以后我的工作不会拿到你的面前,师父那里也有我去处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分手。” 牧安平双目赤红,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花摔在地上。花瓣被砸得七零八落,鲜花刚刚盛开就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牧安平想说好,分手就分手,却试了几次都说不出口。他深深看了谷心美一眼,趿拉上鞋,用力地把房门甩上,下楼离开。 谷心美听见楼道里疾风骤雨般的脚步声,一直憋在心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就该是这样,他们本就是不适合的两个人,与其愈爱愈深无法自拔,不如及时止损,免得将来受伤太过。 没有了牧安平的房间,谷心美抱紧自己,寻找着那一份虚假的安全感。 第14章 两天过去,牧安平没有联系过谷心美。他白天去艺展发呆,晚上就在工作室里磨板子,他磨了一块又一块,像是在试图磨去所有关于谷心美的记忆。 等到第三天早上,牧安平睁开眼睛后别的不做,直接去了谷心美的家。 房门刚打开,牧安平就看到了趴在沙发上睡着的谷心美。她穿着丝质睡衣,身上没有盖东西,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茶几上、地上,散落着不少空酒瓶和捏扁了的烟盒。烟灰缸被打翻在沙发上,烟灰飘得到处都是,颜色鲜嫩的毛毛虫抱枕像是从灰尘里爬出来的。 牧安平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走过去把谷心美横抱进卧室,帮她盖上被子。 谷心美的小腿和脚底也沾了不少烟灰,牧安平用手帮她擦干净时感觉到她的脚很凉,于是掀开衣服,把她的脚捧在怀里暖着。 他抱着谷心美的脚坐在床边,坐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 谷心美说的话里有一点没有错,他们对彼此内在的了解还没有对身体了解的多。也许他们性格的契合度,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还有他们对未来的设想通通不适合在一起。 可是,他每一次看到谷心美时都会被她吸引。她像是暗夜里晶莹璀璨的花,像是迷醉酒吧里最绮丽的酒,像是他那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所发现的,世间最最美丽的色彩。 他忘不了她,更放不下她。是自私的占有也好,是肤浅的爱也罢,他想要的是永远。 牧安平没有错过谷心美醒来时的第一个表情,那是惊讶、是开心、是委屈、是感动。那里没有厌恶、没有烦躁,也没有疏离淡漠。 他有底了。 “心美,你说要和我分手。” “是。” “我不同意。” 谷心美睁大了眼睛看他,想要看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不同意,所以你还是我的女朋友。” “牧安平……” “叫安平。” 谷心美干脆忽略了称呼,“我说了,我们……”剩下的半句话被堵了回去。 半晌后,谷心美的强硬在爱吻中渐渐融化,牧安平终于放开了她。“早上过来得急,没有洗漱。” 谷心美噗嗤一笑,“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心美,我是认真的,假期带我去你家吧。” 谷心美想了很久,牧安平也等了很久。等到谷心美终于抬起头时,说出口的答案依旧是拒绝。 “以后再说好吗?让我再想想。” 牧安平笑了笑,“好。” 谷心美看到了牧安平笑容里的苦涩,只是她的心里同样苦涩,她只能装作没有看见。 她想要再放纵一次,而且这一年之期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以后的伤就留给以后的她,现在的她只想沉溺于牧安平温暖的爱里。 国庆假期后,边晓钧和女朋友一起回了大西北。他们走之前,牧安平兑现了请客吃饭的承诺。 饭后,牧安平和边晓钧站在街边单独聊天,说起了谷心美。他以为边晓钧也会像师父一样劝他分手,可是边晓钧没有。 “如果下定了决心,就跟着自己的心走。别像我一样,白白浪费了四年的时间。”边晓钧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奚诺,眼里满是疼惜和温柔。 牧安平抱住边晓钧,拍了拍他的背,好朋友不需要说太多。 在牧安平反复承诺以后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无意义的兼职,也绝对不会让恋爱影响到学业后,沈为先总算是放过了他。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不同的是牧安平更忙了,往往只能在周日见谷心美一面。 在学校里,牧安平有时不方便打电话,又想得紧了,就会发消息给谷心美。谷心美的回复大部分是语音,即使牧安平说他不方便听,最好发文字,谷心美也依旧我行我素。 牧安平只能由着她来,好在把语音转为文字没有什么大问题,一些转换失败的地方,关联上下文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一年的寒假,牧安平的爸妈和沈为先无缝衔接。这边刚过完年,牧安平就被送上飞机,那边沈为先才接到人,又带着他直奔圣彼得堡。 与那次去欧洲不同,从圣彼得堡回国后,牧安平胖了五斤。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俄罗斯的食物一见钟情,汉堡排、大肉串、漂浮着油花的汤,还有甜得齁人的糕点,他来者不拒。 下了飞机,沈为先笑呵呵地说:“这下不用靠着涮羊肉找补了,回去和你爸妈视频聊聊天,让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指定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牧安平哼哼着:“他们才不担心呢,他们巴不得我跟着你,好自己轻松快活去。” 沈为先与牧安平的爸妈在电话里聊过几次,觉得那是一对很正常的父母,不由得好奇问:“你不是独子吗?你爸妈不惦记?” 牧安平笑:“可能是我小时候太皮,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 沈为先觉得现在的牧安平已经够皮了,想象不出他小时候还能做到什么地步,于是问:“怎么说?” 牧安平开始给沈为先讲他小时候做过的事。 从三岁逗狗被狗追着咬,到五岁爬树上得去下不来,从上小学的第一天拽前排女生的小辫子,到放学后带着小伙伴们去河边玩水。 他说一件,沈为先笑一件。 说到高中文艺汇演他上台唱歌,收到了台下所有的鲜花,然后他与送花的女生里最漂亮的一个谈恋爱,被女生爸爸在校园里追着打时,沈为先已经笑得捧着肚子开始喊痛了。 沈为先完全理解了牧安平爸妈的想法,若是他被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儿子折磨了二十几年,恐怕也会把送儿子出门当做一件喜事来庆祝。 车子进了市区后,牧安平先把沈为先送回了家,下车前,沈为先严肃地对他说:“放松两天就行了,夏天就要把作品报上去,大展有多重要不用我说吧?” 牧安平也难得地郑重:“师父您放心,虽不说成败在此一举,这次的机会我也绝对不会错过。” 师徒两个的视线交汇,内中是同心并力,誓要在今年的大展上有所作为的决心。 早春三月,万物复苏。 时钟将要指向八点,进出教学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进的是要开始一天的学习和工作的人,出的人里,则有一大半是在工作室里熬了一宿的。 牧安平也在出的人里,他耷拉着脑袋,一身衣服因为在沙发上睡觉被压得满是褶子。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就点点头,用懒洋洋的声音发出一个“好”字。至于打招呼的是谁,他完全不知道。 出了教学楼,被外面明亮的日光一刺激,牧安平总算是清醒了一点。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图书馆已经开门了,他还得去借两本书。 刷卡进了图书馆,牧安平意外地看见了庾彩和夏小冬,她们坐在一起,头碰头地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叽叽咕咕。 紧张了太久的神经需要放松一下,牧安平玩心大起。 他先是找了空位坐下来,用纸折了一只小青蛙,又悄悄走到两个人的身后,一只手托起小青蛙,一根手指按住小青蛙的屁股,随即松开。 小青蛙受力,从庾彩和夏小冬的头顶之间越过,落在了电脑的键盘上。 两人吓了一跳,庾彩几乎要蹦了起来,尖叫脱口而出。夏小冬身子后仰,好歹是把惊叫憋了回去。只不过看到头顶笑容灿烂的牧安平时,她好像更为惊讶。 庾彩和周围看过来的人赔笑道歉后,嘟着嘴,扯着牧安平的衣领把他的身子拉低。 “你也太坏了,吓得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牧安平呵呵笑着,笑容亲切热情,仿佛做坏事的不是他。 “好久不见啊,早上没课?” 的确是很久没见,牧安平“备战”全国大展从去年年末就开始了,之前每年的元旦晚会他都会上台唱歌,去年是他第一次推掉了邀请。 而庾彩和夏小冬今年是大四,也在准备着毕业设计,两个学院所属的大楼不同,见到的次数更少。 图书馆里不是聊天的地方,三个人索性来到门外聊个痛快。 牧安平笑嘻嘻地问:“你俩一大早在电脑上看什么呢?好像是吃的?” 庾彩:“边晓钧和女朋友去西北了,你肯定知道吧?” 牧安平自是知道的,还知道的更多。 临走前的那次四人聚会上,他还曾经调侃过,奚诺一个人报名支教等于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编外不拿补助的美术老师——边晓钧。 庾彩继续说:“边晓钧给小冬联系了一个设计包装的活,是村子里的特产果汁。小冬没有要村里的钱,人家就给她寄来了一大箱子的好吃的。我们刚刚正在看那些东西值多少钱,万一太多了,得想办法补回去。” 牧安平的关注重点完全错误,“都有什么?好吃吗?” 夏小冬忍不住笑,告诉他:“有两箱鲜榨梨汁,还有十斤牦牛肉干,十斤高原湖鱼干。梨汁蛮好喝,肉干和鱼干也很好吃。” 牧安平的不满溢于言表。 “一个两个都不知道想着我,边晓钧这个没良心的,见色忘友。你们也是,就不知道问问我想不想吃?” 收到快递后,夏小冬本是想分给牧安平一些的。可是牧安平现在有了女朋友,她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做。不过现在遇见了,提起了,也不适合再避讳下去。 夏小冬说:“我那里还有不少呢,晚上我给你送些过去吧。” 牧安平大喜,伸手欲拍夏小冬的头,却在半路被庾彩拦了下来。 庾彩不止一次劝过夏小冬,要她尽早交个男朋友忘记牧安平,可是夏小冬就像是铁了心、着了魔,眼里除了牧安平谁也看不进去。 她只能看着好友一天接一天地把爱意藏在心里,表面上还要维持和牧安平的好朋友关系,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庾彩经常会心疼夏小冬,替她累得慌,也偶尔会想起她自己也曾喜欢过牧安平的事。 那时的她放手很容易,事后也没有太多难过。相比起夏小冬,她对牧安平的喜欢虽然一样热烈,却浮于表面,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牧安平笑呵呵地缩回了手,不以为意。他向来心大,以为这只是女孩间的互相维护,不能弄乱了发型嘛,完全可以理解。 第15章 西北的快递到了两天,已经被分去了一部分。 果汁是鲜榨的,保质期只有一个月。夏小冬在收到快递的当天就邮了一箱回家,让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尝一尝。 她住的寝室是六人间,果汁一箱是十二瓶,剩下的一箱果汁每个人分了一瓶还剩六瓶。 肉干和鱼干还有很多,老人家牙口不好,所以夏小冬只给父母邮了每样各三分之一。余下的大约十二三斤,这两天宿舍里的人一边看剧一边拿来磨牙,吃了一斤都不到。 如今牧安平想要,夏小冬想了想,找出袋子把肉干鱼干各留了三斤给室友们吃,其余的都和那六瓶果汁装在一个大袋子里,打算给牧安平送过去。 一旁的庾彩看到了,因着宿舍里还有其他人,还是忍住了想要去劝的话,而是改口说:“你能拿得动吗?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夏小冬看了看庾彩身上单薄的衣服,拒绝了:“算了,晚上冷,我能行。” 她拉开门要走,身后的庾彩又嘱咐道:“早点儿回来。” 夏小冬笑,只是去送个东西,能用多少时间? 两个宿舍的确不远,但夏小冬给牧安平打电话的时候,牧安平不在宿舍里,而是在工作室。 夏小冬挂断电话,换了只手拎袋子,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到了造型学院的楼前。 版画系第三工作室在二楼,夏小冬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了牧安平的声音。 牧安平穿着围裙带着手套正在调墨,见到夏小冬后很高兴,“我正饿着呢,你可真是及时雨。沉不沉?快把东西放下。” 他消化快,晚饭吃得稍早了些,刚刚过九点又饿了。 夏小冬把东西放在一张空桌上,问他:“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牧安平摆了摆手,“不用,有肉谁还吃饭啊。” 夏小冬把吃的拿出来,“要不你去洗洗手,先来吃点儿?” 装着牦牛肉干的袋口一打开,咸香微辣的诱人香气猛地散发出来。牧安平本就有些饿,闻到这味道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懒得去摘手套,也懒得去洗手,更是等不及品尝美食,于是笑嘻嘻地对夏小冬说:“这也太香了,小冬,你先帮我拿几片出来,我先吃着。” 他当夏小冬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一起玩了多年的好朋友,不觉得有什么,可心里藏着秘密的夏小冬听了这话却是呼吸一窒。放在袋口的手顿了几秒,她终究还是捏起了几片肉干。 夏小冬捏着肉干走进牧安平,她可以听见牧安平的呼吸,也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整个房间乃至整个世界都是这两种声音。 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能让牧安平看出任何端倪。 也许是祈祷的确起了作用,也许只是牧安平大大咧咧的性格没有注意,总之,几片肉干吃完,牧安平的脸上除了高兴没有别的表情。 吃了美食后的心情大好,牧安平开始继续调墨。本是很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出来,更像是夜市里深藏不露的炒酸奶大师傅。 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夏小冬知道,她可以参与有牧安平的多人聚会,却不该和他单独接触太多,便想离开。 但牧安平拦住了她:“等会儿,有东西给你。” 夏小冬纳闷:“什么?” 牧安平诡异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先在沙发上坐一下,玩玩手机。” 夏小冬不明所以,只好听他的安排。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如果这个认真工作的男人恰巧长得很帅,又一直哼着好听的歌,更是自己喜欢的人,那么这个魅力应该再乘以一百倍。 夏小冬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牧安平,她看得专注,忘掉了掩饰自己的爱慕。 幸好,牧安平一直忙着手里的工作,没有看向夏小冬这边。直到牧安平擦完了墨,转去了机器那边,夏小冬才回过神来,站起来跟过去围观。 看到印出来的成品后,夏小冬着实是吓了一跳。 纸上印了一枝寒梅,与爷爷送她的吊坠上的寒梅差相仿佛。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不得不说牧安平的记忆力是真的好。 牧安平笑着说:“总不能白吃你的,送个小礼物给你。没花多少时间,别嫌弃简单,也别因为太感动哭了呦。” 在牧安平的心里这是以物换物,礼尚往来。在夏小冬的心里,这却是牧安平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道谢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她只记得印出来的画需要晾干,当牧安平问她是要自己晾干,还是由他来帮忙的时候,她选择了后者。 这样,她明天还要再去找牧安平一次。 夏小冬回到宿舍,已经接近十点半了。 庾彩躺在床上,等夏小冬洗漱回来,立刻给她发消息:“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夏小冬告诉庾彩,牧安平送了一幅画给她的事。 庾彩既生气夏小冬的执迷不悟,又生气牧安平的多事,她气呼呼地回复:“小冬,牧安平都有女朋友了,你也该醒醒了。牧安平也是,知道自己长得帅就不该对谁都笑嘻嘻的。” 夏小冬哭笑不得,问庾彩:“如果不是我,换做是你呢?” 庾彩怔了一下,代入自己。她这才发现,原来只是好朋友的话,牧安平做的没有什么错,夏小冬做的也没有什么错。 他们这一小帮人已经认识四年了,常在一起出游,也常在一起聚餐。我送你点儿好吃的,你送我件自己的作品,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而夏小冬喜欢牧安平的事,牧安平并不知道,若是夏小冬主动避嫌,恐怕反而会引起牧安平的疑心。 庾彩知道夏小冬不会介入到牧安平与谷心美之间,也从来没有做过越线的举动,可是她还是觉得不舒服。 “明天你去取画,我陪你一起。” 夏小冬同意了,这样也好。 这一晚,牧安平又是在工作室里睡的。早起时,他看到晾了一晚上的画已经干了,他不知道夏小冬什么时候有时间,于是发了一条消息给她。 收到消息的时候,夏小冬正独自在食堂里吃早饭。庾彩的男朋友一大早就去校外的小区里买了包子,十分体贴地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是以庾彩没有一起来食堂。 夏小冬吃完了饭,临出门前又打包了一份紫米煎饼带给牧安平。 牧安平看到夏小冬时是开心的,看到煎饼后笑得更加灿烂。夏小冬还有课,不能等太久,所以牧安平没急着吃饭,先把画拿了出来。 母版昨天就被打了叉,丢在工作台的一角。牧安平找出一根铅笔,在画的左下方写上了意为艺术家自存版本的A/P。 他在写画题时,问夏小冬:“你爷爷雕那支梅花的时候,起名字了吗?” 夏小冬摇头,不过是在一块废料上随意雕的小玩意,还达不到需要郑重其事起名字的地步。 牧安平点头,既然如此,那画题就用最简单直接的好了。他写下四个字——赠夏小冬,字迹飘逸洒脱,字如其人。 夏小冬看见牧安平写自己的名字,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牧安平写完画题,又开始签他的名字,三个字被他写得十分潦草,几近草书。若不是事先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估计少有人能认得出来。 不过,中文名后还跟着英文名,这个就写的很清楚了,Aaron。 最后,牧安平写下年月,拿出一个准备好的镜框,把画装进去递给夏小冬。 “好好保存呦,过个十几年一定能值不少钱。” 夏小冬想,她又怎么舍得卖掉呢? 走出大楼,天空晴朗,空气清新。夏小冬呼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 夏天毕业后,她还要在这座学校里读三年的研究生,牧安平比她大一届,也就是说像这样的交往还有两年。 而两个人都毕业之后呢?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一座城市里发展,也不知道友谊会不会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渐渐变淡。 这样单方面的暗恋会让她有时候觉得很累,很想结束这段关系。但是在更多时候,她希望这段关系永远没有尽头。 毫无所知的牧安平哼着歌,拎着夏小冬买来的煎饼,和夏小冬送来的西北特产回到了宿舍。他住的还是四人间,宿舍里的其他人各有各的事,都不在。 很有仪式感地打开电脑,找到一首节奏轻快的歌点了播放。 牧安平把带回来的食物并排摆在桌上,先是吃一口饼,又拿起一片肉干塞进口中。吃完了肉干还有鱼干,最后再以一口清甜可口的梨汁做结尾,心情简直不能更好。 他满足地瘫坐在椅子上,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跟着音乐哼唱。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他双目圆睁。 美食来自夏小冬,夏小冬收到美食是因为帮村里做设计。而夏小冬之所以能帮村里做设计,是因为正在西北的边晓钧。 也就是说,边晓钧竟然在享受美食的时候,把他这个好兄弟给忘了! 牧安平“嗷”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他也不管边晓钧有没有起床,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边晓钧的生活习惯显然比牧安平要好,哪怕是在不工作也不读书的日子里,他依然保持了早睡早起。此时的他已经吃了早饭,正在民宿的房间里看书。 看到了是牧安平的来电后,他有些奇怪,他问:“这么早有事?” 牧安平开始了独属于他的狂轰滥炸,语速快话又多,但是没有重点。 “没人性啊没人性,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兄弟。你当初回去找奚诺我可是出了不少力,老汤家的五楼,那是我一步步把你扛上去的,你知道我为了你腰疼了几天,腿疼了几天吗? “我看你是在西北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了,就从来没有想起过我。不成,我得去找老汤,让他给你留点儿作业。不然放任着你沉迷美色,回来后手肯定会生。” 边晓钧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这一大早的,牧安平莫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怎么了?昨晚挨训了?” 牧安平更气,这家伙犯错而不自知,罪加一等。他嚎叫着:“果汁儿啊!肉干儿啊!鱼干儿啊!” 隔着一道房门,一条走廊里全是他又清又亮的声音。同楼的其他寝室里,几个零星在被窝里赖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哪间寝室里发生了失窃零食的惨案。 边晓钧懂了,牧安平这是馋了。 “行了行了,至于嘛,我一会儿就上街去买点儿给你邮过去,现在街上的店铺还没开门。” 牧安平的手指敲着桌子,嘴里振振有词:“不是这些东西的事,而是你心里记不记得兄弟,我是那么贪吃的人吗?” 边晓钧轻笑,“这样啊,那我和你道歉,以后多给你打几次电话。肉干鱼干既然你不在乎,那就算了。” “别,别啊。”牧安平赶忙拦住他,又用手拍了下自己的嘴,怪自己不该装什么大尾巴狼。 第16章 得到了边晓钧今天就会发出快递的承诺,牧安平总算是满意了。 他吃饱喝足,把夏小冬送给他的肉干和鱼干分了一半出来,又拿上两瓶果汁,去了谷心美家。 谷心美还没有起床,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像是一只娇软的猫咪。 牧安平昨晚和一块板子较上了劲,熬到了很晚才印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在工作室里虽然睡了几个小时,终究还是不够。 此时,他看到谷心美睡得极香,忍不住脱下衣服钻进被子里,抱着谷心美舒舒服服地开始补眠。 待到日上三竿,谷心美醒来时,入眼就是牧安平高挺的鼻梁,和略带棱角的鼻尖。 与许多人醒来时像大人,睡着时像孩子不同,牧安平平日里嬉笑肆意,睡着了的眉宇间却多了一些沉静和坚毅。 谷心美用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和眉毛,又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牧安平依旧在熟睡中,一点儿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最近很忙也很累,谷心美知道,所以也想要他好好休息,独自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洗漱。 从洗手间里出来,谷心美去厨房里拿水喝,进门便看到了灶台边多出来的东西。 牦牛肉干和高原湖鱼干经过多次分装,早已没了原来的包装,用的是普通的塑料袋。不过,梨汁的瓶身上是有标签贴纸的。 谷心美看到上面印的地址,联想到边晓钧上次回来提过那边,也就猜想着,这些东西应该是边晓钧邮回来给牧安平的。 她把食物拿到客厅放在茶几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慢慢嚼着,觉得又香又辣很有滋味。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牧安平总算是醒了,他看到正吃的津津有味的谷心美,笑着问她:“好吃吗?” 谷心美也笑着点头,“好吃。” 牧安平邀功:“昨天晚上夏小冬才给我送来,今天早上我就拿过来给你,我好不好?” 捏住肉干的手顿住了,还在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谷心美觉得口中的食物好像变了,变得像是一团无味的泡沫。 牧安平毫无所觉,继续说:“我这么好,你准备怎么犒劳我?” 谷心美给出的犒劳,就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就看不出夏小冬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牧安平太迟钝,还是夏小冬太会掩饰? 牧安平被瞪得莫名其妙,他自进门后就一直在睡觉,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难道是他在睡梦中喊了某个前女友的名字? 想到这个可能,他暗暗冒了几滴冷汗。 他决定使出装傻加健忘大法,忘记刚刚被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笑呵呵地坐在谷心美身边,一只手拿起肉干塞进嘴里,一只手绕到谷心美的脑后,将她揽进怀里。 “几天没见了,想不想我?” 谷心美听着耳边咀嚼的声音越想越气,她几下收拾起茶几上的袋子,站起来走进厨房丢在灶台旁。 身后,牧安平在喊:“拿走干嘛呀,咱俩一起吃多有滋味。你要是喜欢,过两天晓钧的快递到了,我都拿过来。” 谷心美从厨房里出来,拿起牧安平的外套往他怀里塞,“快回去吧,好好上你的课去。” “我再陪你一会儿,不着急。” “走吧,走吧……” 直至进了校门,牧安平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 五天后,牧安平收到了边晓钧寄来的快递。又过了两天,夏小冬也收到了村里寄来的第二箱特产,依旧是梨汁两箱,肉干鱼干各十斤。 夏小冬搞不懂为什么村里会突然给自己邮东西,按理说上次的东西已经算是银货两讫了,这次再邮来,难道是想要再设计一套包装? 夏小冬给边晓钧打电话,边晓钧也不明白,于是给奚诺打电话。奚诺在放学后去了村里询问,这才和边晓钧一起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出来。 始作俑者正是牧安平。 原来,奚诺支教的村子离县城不远,而县城很小,人也不多,周边的许多人都相互认识。边晓钧给牧安平邮寄特产的事,不知怎地就被村里人知道了。 因着邮寄的地址都是同一所学校,所以消息在口口相传中变了味,变成了夏小冬很喜欢吃肉干和鱼干,又不好意思对村里说,所以托边晓钧偷偷买了邮回去。 夏小冬的设计为梨汁开拓高端养生市场帮了大忙,村里的书记对她十分感激。所以在边晓钧给牧安平的包裹邮出的第三天,邮给夏小冬的包裹也上了路。 夏小冬再看到牧安平时真是又气又爱,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清冷淡然。 往日里让她心动的灿烂笑容,现在只能让她咬牙切齿,往日里喊她名字的好听声音,也只换来了她敷衍的招呼。 牧安平抓着头发看着夏小冬远去的背影,帅气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不解。他隐约记着有一首歌,似乎是唱女孩子的心思男孩不要去猜的。 他想,写出歌词的真是个人才,早早就透过现象看懂了本质。 若说第一箱特产的价值不及夏小冬的设计费,算上第二箱却是远远超过了。夏小冬和庾彩商量了一天,决定去书店买一些适合小学生的读物,捐给奚诺支教的学校。 看见快递单贴上包裹,夏小冬这才安了心。 庾彩看了她一眼,问她:“怎么样,没想到吧?” 夏小冬点头,她确实没有想到牧安平这么能折腾。 “还喜欢?” 夏小冬沉默,怎么能不喜欢呢?好像,越来越喜欢了。 离大展越来越近,牧安平也越来越忙。 他每天埋头于工作室里十几个小时,一遍遍地重复每一个步骤,一遍遍地尝试各种技法。 版画是一个很难操控的画种,不只需要细心,还要有常人难有的耐心。然而,就算专心致志,就算用了最大的努力,最终的结果仍然有可能一无所获。 想要找到通往成功的道路本就是艰难的,如果结果不可控,那就只能尽力去提高熟练度,提高对创作时所需要的一切工具的了解。 相比起牧安平,沈为先也不清闲。 牧安平在工作室里埋头创作,沈为先就去图书馆里帮他查找资料。如果图书馆里找不到所要的,他就去网上查,他甚至会给在德国的艺术家好友打电话,托他们帮忙查找。 在生活上,沈为先也尽量为牧安平提供最大的支持。他的妻子来自南方某个极会煲汤的省份,所以每隔三五天,他总会拎着保温桶,装着妻子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汤来给牧安平补身体。 这样熬了几个月,终于在春末夏初时节,牧安平得到了他想要的作品。沈为先看了全程不必说,系里其他几个工作室的教授看了后都赞不绝口。 经过口口相传,工作室里来了更多的人参观,最后连去外地出差的学院院长,也在回来后的第一时间过来观看。 “这是一件有金奖水准的作品。”他这样说。 作品的技术质量无可挑剔,难得的是贴近于生活,又有自己的新意在。整件作品不但好看,也十分耐看。 不过,得奖虽是肯定的,名次却要受多种因素的影响,谁也没有把握,所以他在“金奖”之后加了“水准”二字。 牧安平在院长的心里早就挂了号,熟得不能再熟。然而看完了他的作品,在临走前,院长还是重新审视了一次这个朝气蓬勃,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院长没有避讳牧安平,当着他的面对沈为先说:“老沈啊,不枉你殚精竭虑这些年。版画,未来可期。” 沈为先的老泪一秒落了下来,像成串的珍珠一样,一滴滴滑过他消瘦了不少的脸庞。 院长深知沈为先的性格,还没等他的第一滴泪落下,急忙转身走了。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本就打算要走的。哪怕脚步匆匆,几乎失了正常的节奏,他也不是在逃。 工作室里原本还有几个人在场,见到这情景也纷纷躲了出去。他们有的上厕所,有的回宿舍,还有一个找借口要去雕塑那边看别人画壁画的。 牧安平自是不会走,也不能走。说实话,他的心里也不平静。看到师父流泪,他的鼻头也在发酸。 若是这次真的达成所愿,若是这次真的获得了金奖一举成名,未来的路会好走许多,师父的梦想也不再那么难以触碰。 沈为先站在牧安平的作品前,算是哭了个彻底。他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欣慰,怎么觉得那就是他的希望,那就是未来。 他正在自我感动呢,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手里还拿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沈为先看不太清,还以为那是一块手帕。 他寻思着,牧安平总算有点儿良心,还知道给他找东西擦泪。这个臭小子一直邋遢随性,今天竟然带了手帕过来,难道是事先早有准备?也算没白疼他。 沈为先接过“手帕”擦干了泪,织品摩擦皮肤的触感很粗糙,完全不像是柔软的棉布。 他看向手里的东西,这哪是手帕,分明是用来擦墨的包了浆的纱布,而且不是新的,有两个角已经沾了浓黑的墨。 沈为先连忙用手背去擦脸,想要看看脸上有没有墨汁。 一旁的牧安平说:“干净着呢,师父。我哪是那么不注意的人,递给你的时候我是把带墨汁儿的那块包在里面的。” 什么感动,什么欣慰都不见了,沈为先一脚踢上了牧安平的屁股。牧安平拔腿就逃,沈为先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第17章 转眼来到八月盛夏,全国大展的复评工作在各地开展得如火如荼。 与此同时,艺术界迎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某国际知名艺术品交易平台正式进军国内。 这家平台不仅与多家拍卖行合作,开通线上竞拍入口,吸引了一部分不方便去线下的高端买家。也接受画廊甚至艺术家个人注册售卖作品,抓住了低端消费群体。可谓是从上到下,一网打尽。 更有平台的高层善于管理,也善于营销,短短几年便拥有了大批固定客户,且发展势头非常迅猛,已经隐隐有了成为行业风向标的趋势。 沈为先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联系了牧安平。 他虽然哀叹这方面还是欧美的天下,却也不是古板地排斥,而且要求牧安平要时常关注,注意了解市场的动向。 另外,他还建议牧安平可以把作品挂上去试试手。 这是既能积累名气,又能赚钱的好渠道,以往碍于各种因素,国内的艺术家参与不多,现在这些人可都在摩拳擦掌,做着准备。 好歹是学了这么多年,牧安平手里的作品还真不少。只是他现在不在学校,好不容易有了个轻松的假期,他正和谷心美在一个大型的主题乐园里游玩。 谷心美穿着一身红格子套装,裙子是不长的百褶裙。她头戴毛绒绒的洁白耳朵,腰系毛绒绒的蓬松尾巴,看上去像是魔法学院里逃出来的狐族小公主。 牧安平穿的就简单了,依旧是T恤工装裤再加一双帆布鞋,只是头上多了一顶灰白的渔夫帽。 在主题乐园里,二人第一次找到了共同爱好。 旋转木马和碰碰车他们看都不看,激流勇进和跳楼机他们还嫌不够刺激,最终,他们在大摆锤上找到了想要的目标。 巨大的失重感让他们高声尖叫,然而前一秒下了设施,后一秒他们又兴奋地去重新排队。在一众或是脸色煞白、或是冷汗直冒的游客里,他们强大的神经显得格外突出。 足足玩了七八次,直到天色渐晚,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走出乐园,赶往住宿的地方。 住宿的地方是牧安平安排的,离乐园有二十公里,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子里。他们要在这里住三天,可以去果园摘水果,也可以去小溪边钓鱼。 按理来说,久居城市的人见到这样天然的美景,不说兴奋也该高兴才是。可是牧安平发现,谷心美似乎不太喜欢。她的目光始终看着前方,对周围的一切一点也不感兴趣。 交往近一年了,牧安平熟悉谷心美的身体就像熟悉他创作时常用的工具。可是谷心美的过去他还知之甚少,谷心美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矛盾,他也很想知道。 他早就想着要和谷心美好好交流一番,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他也不急,他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沿着村路一直向前走,来到民宿门口。 这个村子不是牧安平随机选择的,他曾跟着同学一起在春季下乡写生时来过这里,民宿老板一家人他都认识。 走到近前,一位坐在门口马扎上,八十多岁的老人才把牧安平认了出来。她笑着拉住牧安平的手左看右看,又看向一旁的谷心美,更是高兴。 “安平啊,这是你的女朋友?” 牧安平开玩笑:“不是,奶奶。这是我新娶的媳妇儿,您看怎么样?” 老人眯着眼睛,又打量了谷心美两眼,对牧安平说:“好啊,真漂亮,你可要好好对人家,不许像从前那么淘气了。” 老人说淘气却是有缘由的,那时牧安平过来画完功课,不是爬树就是下河,可让带队的老师操了不少心。 牧安平有些不好意思,“奶奶,我都多大了,早就不爬树了。” 身旁的谷心美轻声娇笑,老人微笑着,也拉住了她的手。人老了就格外喜欢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初绽的花骨朵一样,哪哪都透着生机。 她问谷心美:“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谷心美。” “呦,好名字,人美心更美。你是安平的同学啊?” 谷心美一愣,含糊地答道:“不是,我早就毕业了,现在自己做点小生意。” 老人又问:“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你这么漂亮,是不是学那个电影的?” 谷心美尴尬起来,牧安平就在旁边看着她,眼神中同样有着疑问。她舔舔唇,勉强回答道:“没有,我没上过大学。” 老人显然没有料到牧安平会娶个高中毕业的媳妇儿。难道他爸妈同意? 她偷偷瞧了牧安平一眼,想着婚都结了,小两口看着又恩爱,所以安慰说:“嗐,没上过大学也没什么,那些大明星也有只读了高中的。我看啊,你比那些明星也不差,瞧瞧这手,又白又细的……” 老人话多,当她儿媳出来喊她吃饭时,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从吃饭到回房间,谷心美一言不发,一直躲避着牧安平的视线。回到房间后,她仍是闭紧了嘴,匆匆找出一条睡裙进了洗手间。 牧安平猜出了缘由,他其实并不在意学历上的差距。高中又怎么了?没有谁规定高中毕业不能和研究生谈恋爱的。 他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也脱下衣服,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 热气氤氲中,谷心美背对着门的身子抖了一下,牧安平的心也像是被针扎了,随之一痛。 他把谷心美环进怀里,让热水在他们之间流过,“没关系,学历不能代表什么。” 谷心美僵硬着、犹豫着、挣扎着。 既然已经挑起了这个话题,要不要一鼓作气告诉牧安平真相?他又会怎么看自己呢?这次旅行结束,是不是也是恋情的终止?也差不多快一年了。 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牧安平知道了全部却依旧愿意接受她,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站在阳光下与牧安平相爱?她是不是就可以放心拥有牧安平的一辈子? 第二种可能的诱惑太大,谷心美还是说了:“安平,我也没有上过高中,初中……也没念完。” 牧安平怔住了,他是真的没想到。 他生于城市,长于城市,从幼儿园到高中上的都是本地最好的学校。在他的印象中,一起玩耍的伙伴和一起读书的同学里,高中毕业是少数,大专学历也不多,基本都是本科起步。 而他的父母则更为优秀,两个人都是博士。他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也都是那个年代里含金量极高的本科生。 初中未毕业,那对牧安平来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热水冲刷在身体上,谷心美却觉得越来越冷。她微微苦笑,真不该说啊,像她这样的人想要追求第二种可能,就是奢望。 想要挣开的动作惊醒了牧安平,他觉察出自己的出神伤害了谷心美,忙忙把她抱得更紧些。 “没关系,我说了,学历不能代表什么。心美,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那本毕业证书。” 两个人都明白,这是安慰。 学历的确是一张纸,学历又不仅是一张纸。读书的经历,成长的过程,那些不是一张纸所能表达的。认知不同,呈现在他们眼中的世界就会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会不同。 的确,也有人没有读过什么书,依旧很优秀,很受人尊敬。但那毕竟是少数,而在这少数人里,只读过初中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虽然明白是安慰,但无论是谷心美还是牧安平,都更愿意把这些安慰当做真理来信奉。 “安平,你给我唱的那些英文歌我听不懂。我喜欢的歌可以自己去查歌词看翻译,也可以把歌名背熟。可是你唱的歌我连找歌词都做不到,我不知道你唱的是什么。” 牧安平学不会核嗓,但是他可以唱其他部分。之前,他找了许多旋律不错的金属乐唱给谷心美听,歌声每每都会赢得她的掌声。 原来,都是伪装。 牧安平叹了口气,他理解谷心美不愿意坦白,又觉得她不该隐瞒。他们是恋人,亲密得可以融为一体。像这样的秘密,不该存在于他们之间。 “没关系,以后我唱的时候会先告诉你歌词的含义。” “我不给你发文字也是因为很多字我会说,但是写出来总是错的。” “没关系,以后你发语音,我会随身带着耳机。” “安平。” 谷心美转身,扑进牧安平的怀里。热水打在她的发上,牧安平一下下地顺着,像是在摸一匹滑腻的绸缎。 “心美,我愿意把自己的全部告诉你,我希望你也可以相信我,这种事不需要瞒着。” 说出了压在心里的事的确畅快,被接受理解的感觉也非常温暖。谷心美想,也许牧安平能接受她的学历,也就能接受更多。也许,她真的可以告诉他全部。 洗手间里悬挂的电热水器是小容量,很快,喷头中洒下的水开始变凉。牧安平把水关上,拿起架子上的浴巾裹住谷心美,帮她吹干头发,又把自己擦干。 他们躺在床上,牧安平听谷心美讲小时候的故事。 谷心美在一个离海不远,却处于深山中的小村落长大。从她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想要的孩子,因为她的名字叫来娣。 谷心美记事晚,所以在她的记忆里,童年就是无休止的劳动。在她还小时,是扫地喂鸡,等她稍大时,是下田种地。 谷心美不会做饭,不是因为家里疼爱娇生惯养,而是因为做饭这种轻省的活计,从来都属于不下田的奶奶。 在她上初一时,一向与她感情冷淡的父母因为一场车祸双双去世。又过了一年,家里唯一对她稍好一些的爷爷也撒手人寰。一个家只剩下年幼的弟弟,年迈的奶奶,还有她。 奶奶不喜欢谷心美,却也不喜欢谷小宝。奶奶最爱的,是钱。 以往,谷心美一边上学还要一边帮家里种地,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劳动力,完全忙不过来。 地最终被租了出去,谷心美可以专心上学了。可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一年,在初二结束的那个夏天,奶奶不肯再拿钱出来,空空的米缸告诉谷心美,她必须辍学养家了。 她找过很多工作,因为不会电脑,字也写不全,只能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她去过工地,因为越来越出众的美貌,她在男人们灼灼的注视中落荒而逃。 她做过饭店服务员,因为被人毛手毛脚,她反抗,被炒了鱿鱼。 她好不容易进了工厂,总算是稳定下来,却也只能与老板虚与委蛇才能摆脱男同事的纠缠。 渐渐地,谷心美明白了。她长得美,又没有能保护自己的能力,这就是她活得艰难的最大原因。总有一天,她会因为各种理由被逼着妥协,被逼着去找一个能保护她的人。让自己成为他人的附属品,她才能安心生活。 接下来的事谷心美没有说,牧安平也能猜得出来。谷心美今年二十八岁,从初二到现在过了十四年。 酒吧刚开了三年,那么之前的那些年里,谷心美在做什么? 只是普通的打工,攒不下酒吧前期需要投入的本钱,还有那些高档衣服、鞋包、化妆品,还有谷小宝不菲的学费…… 谷心美的声音很轻,带着经过掩饰的胆怯和颤抖,“安平,我没有做过违法的事。” 也仅仅是没有违法而已。 牧安平“嗯”了一声,室内又陷入了压抑的死寂之中。 这一晚,牧安平心疼谷心美,想要表明自己爱她不是因为她的身体,所以只是抱着她,没有要她。 这一晚,谷心美盼着牧安平要了她,想要从激情中感受到牧安平没有嫌弃,感受到他不变的爱。 可惜两颗心并不相通,她不说,牧安平自然也不会知道。听到身边的呼吸逐渐绵长,谷心美也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18章 一条晶莹清澈的小溪沿着山脚,贴着村边流过。村中绿树繁花,水泥路面上干干净净,一副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景象。 牧安平一边走,一边和坐在家门口的大爷大娘们打着招呼。 相比熟络的老人家,到处奔跑玩闹的小孩子倒是没几个还记得他的。当年他本就是和一大群人一起来写生,他的嘴甜开朗更得老人们的喜欢,那些带着零食的女同学才是小孩子的最爱。 一路漫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过去写生的地点。虽不是春季,树荫下也有三两个正在画画的人。 牧安平想到谷心美不喜欢,放下了想要去围观一二的心,转进了右侧的一条岔路。 一切似乎一如从前,又好像有什么已然在悄悄改变。 刚刚经过一片农田时,牧安平也是这样拉着谷心美远远地绕开。有人和他们聊天,只是问起谷心美的工作,也被他找借口中断了谈话。 从前的牧安平可不会这样,他肆意洒脱,生活在一个坦坦荡荡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秘密。 而现在的他小心翼翼,既怕在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丁点让谷心美误解的意思,又时刻观察着四周,怕谷心美会触景伤情。 这样的一天下来,不只牧安平累得慌,谷心美也累得够呛。 许多事情,牧安平不想要她触碰,她理解。可是那些过去牧安平是刚得知,她却是早就习惯了的。 牧安平这样用心地呵护,不但没有保护到她,反而在时时刻刻提醒她,那些都与她有关。 谷心美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夜里,她主动提起了要回城。 牧安平想,这样也好。之前他觉得这里是净化心灵,放松心情的好地方。如今,他却是时时提心吊胆,走出了步步惊心的意味。 谷心美听他同意了,见他合眼又要睡,主动凑过去亲吻他的唇。 “安平,我想要。” 牧安平又何尝不想,只是…… 谷心美不给他迟疑的机会,手向下伸。 因性生爱也没有关系,一样都是爱。此时此刻,她只想要牧安平爱她,她想要把自己化作一汪泉水,想要与牧安平融为一体。 什么一年之期,什么要在三十岁之前为自己找好归宿,都见鬼去吧。 像牧安平这样知道她的过去还能继续爱她的人,像牧安平这样敢把她拉到阳光下,郑重为别人介绍她的人,她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吗? 热度渐渐消退,谷心美略带些遗憾地躺在牧安平的臂弯里。 是真的不一样了,直觉可能出错,身体却不会。 曾经,牧安平是掌握绝对主动的那一个,偶尔还会有一些少年的莽撞和男人本能的粗鲁。但是那时的他像正午的艳阳,让她觉得很温暖,可以驱赶她身上的冰寒。 这一次,牧安平温柔体贴,一举一动生怕会伤到她,却让她更多的想起了阴冷无光的往事。 身体满足了,心还没有。 谷心美不能告诉牧安平,她更喜欢那个在自己身上频频点燃火焰的他,因为牧安平很努力也很小心,谷心美怕伤到他的心。 谷心美想,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让牧安平知道。 时间过去了半个月。 也许和回到城市里有关,身边没有了农田和村庄,酒吧里的客人也不会和老板娘提起她的学历,牧安平的小心翼翼似乎消失了一些。 只是在床上,变化依旧存在。 过去那个热情似火的牧安平,还迷失在他的情怯与自以为的关爱之中。几次亲密,他都照顾着谷心美的感受,压抑了自己的欲望。 谷心美倒是宁愿被牧安平折腾,可即使她主动,效果依然不明显。大概还需要时间,也可能需要一个适合的契机。 不过,回到学校后的牧安平倒是没有什么不同。他忙着帮庾彩和夏小冬搬行李到研究生宿舍,也期待着好友边晓钧重回校园。 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牧安平哼着陈奕迅的《阴天快乐》站在校门口,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边晓钧的一只脚刚刚踏在地面上,头还没有从车里伸出来,牧安平便一边跑过来,一边热情地大叫:“学弟好啊,学弟好久不见,学弟一路过来辛不辛苦?” 边晓钧笑着摇头,想到他与牧安平初见的那一天,也是这样。 那时,牧安平站在阳台边背对着光,听说自己比他小了十六天,于是一边兴奋地过来握手,一边大嚷着:“叫哥,快叫哥。我还以为全寝室里我最小,没想到竟然来了个弟弟。” 这么多年了,这只猴子一点儿也没变。 牧安平是真的高兴,他的朋友不少,边晓钧却一直是最要好的一个。他们朝夕相处了四年,少了边晓钧的这一年,他总觉得身边少了点儿什么。 边晓钧与牧安平击了下掌,转身去车尾拿行李。另一边的车门打开,又下来一个人,是奚诺。 牧安平讶异,和边晓钧开玩笑:“怎么着?就那么舍不得,来读研还带着媳妇儿?” 奚诺笑着答他的话:“我后天报道,在这边玩一天。” 边晓钧和奚诺分隔四年,好不容易重逢后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又要面对三年的异地,舍不得情有可原。 牧安平提议:“晚上我请吃饭吧,再叫上几个人,算是为你们接风。” 边晓钧把行李放在地上,对他说:“算你有良心,肉干没白吃。” 牧安平拿出电话挨个发消息。 “我看看啊,都叫上谁。”他念了两个名字后,提到了夏小冬和庾彩。 “庾才上次打电话回来还说呢,要我照顾下他妹妹和小冬。要我说,庾彩都有男朋友了哪还用得上我,我只照顾小冬就得了。” 奚诺听见他唠唠叨叨,看向边晓钧,边晓钧轻轻摇了摇头。 奚诺是见过夏小冬的,在那次艺展上。那时,牧安平与沈为先在广场上说话,夏小冬正与奚诺和边晓钧站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牧安平看不见,所以夏小冬的眼神没有掩饰。继谷心美之后,她的秘密又被奚诺发现了。 现在看来,牧安平仍旧不知道夏小冬的心思。 牧安平联系了众人,和边晓钧把行李送回宿舍,然后几个人再一起去了校外不远的饭店。 进了饭店包厢,打扮精致的谷心美已经坐在桌边了。牧安平挨着她坐下,身边是边晓钧,然后依次是奚诺、夏小冬、庾彩和她的男朋友,再就是常在一起玩的男女同学,凑了十二个人,坐了满满的一桌。 奚诺看到夏小冬和谷心美坐在同一桌,觉得很诡异。不过对于能见到夏小冬,她还是很高兴的。如果没有牧安平的邀请,她本也打算在明天请夏小冬吃一顿饭,感谢她的帮忙。 在奚诺支教的学校里,有好几个贫困生的家长在村里的果汁厂工作。夏小冬设计的包装助力了产品的销售,而产品的畅销也助力了这些学生家庭条件的改善。 还有夏小冬送给学校的几箱读物,孩子们都非常喜欢。 她们两个,一个清冷文静,一个温柔大方,这一聊起来竟然十分投缘。提到西北,就免不了提到那些肉干鱼干。 奚诺说:“我们回来前,村里还想让晓钧带几斤给你呢,还有当地的蘑菇,也很有味道。不过因为我们还要回老家,就不太方便拿。” 夏小冬想要去瞪牧安平,好歹是忍住了。她忙忙说:“不用不用,我哪吃得了那么多,再说我只是设计了一套包装,又说好了要免费,总拿他们的东西多不好意思。” 牧安平很没眼色地在旁边插嘴:“别说,那边的牦牛肉干是真好吃。那滋味,想起来我就要流口水了。” 他还问谷心美:“是吧?” 谷心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斜了他一眼。 夏小冬、奚诺和边晓钧,都齐齐看向牧安平,集体怀疑谷心美吃的肉干来自夏小冬的包裹,而不是后来边晓钧给牧安平邮寄的那些。 这是什么鬼剧情? 牧安平被看得莫名其妙,一脸纳闷。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原来是服务员进来上菜,算是无意间救了场。 席间的氛围很热闹,这一桌里有九个研究生,还有两个博士在读,谈论最多的自然是学校里的那些事。 奚诺虽不是美院的,谈不了专业的知识,却也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 只除了谷心美。 谷心美也想加入,但是聊天中总是提到一些她不懂的东西,偶尔还会夹杂两句英文,她想要加入也得先知道别人说的是什么才行。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艺展上的感受,她是外来者,越接近这个世界就越感到陌生。 桌下的手被轻轻握住,牧安平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没关系,你吃你的。” 谷心美点头,是啊,除了吃她也做不了别的。 她陪人出席酒会时,她也和那些人没有共同语言,可是那时她最重要的身份是美女,自有男人上赶着说她感兴趣的话题。 而现在呢,她的身份是牧安平的女朋友,没有人知道什么话题适合她,除了牧安平,也没有谁会特意照顾她。 牧安平尝试着,想把话题引到一些谷心美可以参与的领域。可是无论是烟酒,还是奢侈品,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感兴趣,谈了几句,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第19章 菜过五味,众人又聊起了正在复评和展览的全国大展,还有几个月前的毕业设计展。 夏小冬的毕业设计留校了,边晓钧还没有看到。 庾彩与有荣焉地对他说:“明天我带你看去,我们小冬最棒了,不但毕业设计做得好,大展也过了复评。” 边晓钧知道夏小冬的优秀,不然村里想找设计师的时候,也不会立刻想到她。不过她也参选了全国大展的事,他还真不知道。 他和奚诺都对夏小冬表示恭喜,夏小冬脸色微红,连连谦虚。 庾彩嘟着嘴,不同意夏小冬的过谦,说道:“院长都夸了,本来就是不错嘛。” 牧安平见他们聊得热闹,也提起精神说道:“小冬,你要向我学习啊。这种不用谦虚的地方千万别谦虚,咱们实力摆在那,不怕夸。” 夏小冬对牧安平笑了笑,又立即移开视线。 奚诺对夏小冬说:“明天我就和晓钧一起去看你的毕业设计,其实你有多棒我早就知道,当初看到你设计的包装盒,我都想要收藏起来了。” 众人都在附和。 夏小冬更不好意思了,为边晓钧准备的接风宴,怎么好像她变成了主角。 有人举起酒杯,提议为了庆祝牧安平和夏小冬的作品都在大展上取得了好成绩,干一杯。 有人说,学校肯定会发奖金,应该让发了财的两位敬大家。 牧安平不觉得有什么,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见他站起来,夏小冬也不能还坐着,只能跟着他一起站。 谷心美看着同时站起来举杯的牧安平和夏小冬,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这一生大概也就是这个高度了,牧安平越优秀、走得越高,他们的差距也就越大。她也想要去追赶,也想要与牧安平并肩,可是她知道那难如登天。 而夏小冬呢,虽然她没有对牧安平表白,没有做出不该做的举动,但是她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她一直在进步。 在夏小冬的努力和进步里,有没有牧安平的原因?谷心美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她突然很羡慕,或者说是很嫉妒。她嫉妒夏小冬拥有的起点,也嫉妒她会拥有的未来,她甚至嫉妒夏小冬的名字,有可能和牧安平出现在同一张获奖名单里。 当夏小冬放下酒杯,重新坐下时,谷心美忽地问了一句:“小冬还没有男朋友吧?” 夏小冬怔住了,庾彩担忧地碰了碰她,奚诺和边晓钧都没有说话。牧安平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谷心美,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其余的人,都在起哄。 “就是啊,小冬,眼光别太高,你看我怎么样?”男生嬉笑着,显然是在开玩笑。 “小冬,我有一个同学,不是咱们学校的……”这是打算做媒的。 …… 谷心美的视线只看夏小冬,对牧安平的疑惑不给回答。牧安平只好也向夏小冬的方向看了过去,想着要不要趁机劝劝夏小冬放低要求,不要浪费大好的校园时光。 牧安平这一眼看过去,不但口中的劝说咽了回去,连心中的疑问也多了一层。 夏小冬的脸色不红反白,眉眼中的雾霭更胜,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水气。而她的唇角虽是弯着的,却毫无笑意,俨然是一个礼貌客套的假笑。 相识四载,牧安平看不出夏小冬隐藏在朋友身份下的爱意,却可以分辨出她是否真的快乐。 夏小冬不快乐,非常的不快乐。 牧安平自认为哪怕没有庾才的托付,他也有照顾夏小冬这个好朋友的责任。他大手一挥,拦住了众人的调侃。 “够了啊,咱们小冬是大才女,找男朋友不着急。小冬,你慢慢来,争取一次到位,直接找到未来老公。” 唇角的弧度放平,可是唇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夏小冬对牧安平点点头,感激的谢意在无声中送达。 牧安平也对夏小冬笑了笑,他的笑容初绽,身边娇媚的声音又起,带着暗藏的锋利。 “小冬今年多大了?比安平小一岁吗?我店里的客人有不少精英,也有家底不错,自己开公司的,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夏小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在谷心美灼热的目光下,她只能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食物来掩盖失态。 边晓钧和奚诺交换了一个眼神,奚诺微微点头,对谷心美说:“心美姐,谢谢你上次开导晓钧,我敬你一杯。” 谷心美知道奚诺明着是在感谢自己,实际上是在为夏小冬解围,尤其是那声“姐”,她虽是当之无愧,听来却极为别扭。 “别客气,你们的感情在那呢,别说误会了,就是来了个大活人,也拆不散你们。”她还在不依不饶,“小冬,你真不打算考虑一下?我介绍的人,保证知根知底。” 这下,不只是几个知情人,牧安平和其他人也都觉出不对来,目光纷纷在夏小冬和谷心美的脸上打转。 牧安平在桌子下轻轻碰了碰谷心美的腿,示意她别再说了。谷心美虽然听劝住了口,可是一双眼仍是直直地盯着夏小冬看。 直到夏小冬忽然站起来说:“我去接个电话。” 庾彩也跟着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奚诺看边晓钧,边晓钧摇头。他们两个与牧安平和夏小冬的关系都很好,现在是牧安平的女朋友和夏小冬起冲突,他们帮谁都不合适。感情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来解决吧。 在略带诡异的气氛中,饭局结束的时间比预想中要早。 除了牧安平要送谷心美回家,边晓钧要送奚诺回酒店,其他的人都住在学校里,一起结伴走了回去。 进了校园,庾彩拉着夏小冬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站下。 她相信好友,却还是忍不住问:“小冬,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然谷心美为什么会发现?” 夏小冬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暴露的。 庾彩安了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又问:“她都这么说了,你还打算暗恋下去?” “庾彩,我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我自己偷偷喜欢也不行吗?我只再喜欢两年,两年后牧安平毕业了,我保证不联系他。” 雾气蒙蒙的眼中落下泪来,这还是庾彩第一次看到夏小冬哭。她又急又气,又有些手足无措地问:“这样做你得到了什么?你只是在浪费时间啊,小冬。” “庾彩,如果为了得到什么才喜欢,那还叫喜欢吗?” 庾彩无言以对。 谷心美的家里,牧安平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若是以往,他肯定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会告诉谷心美,她的行为不只伤害到了夏小冬,也伤害到了他。 可是,知道了谷心美的过去后,他似乎可以理解了。 他能感受到谷心美的自卑,感受到谷心美游离在圈子外的茫然无措。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谷心美对夏小冬的嫉妒,虽然他以为那嫉妒仅仅是因为夏小冬的优秀。 谷心美也在纠结,像是她在艺展上因为冲动说错话后悔一样,她又犯起了老毛病。她想用身上的尖刺来回应外界的威胁,不管那刺对准的是谁。 可是这一次,她更加无从解释。 她总不能告诉牧安平,夏小冬一直在暗恋,她只是在吃醋。那样做岂不是为牧安平开了窍,也亲手竖了个情敌出来? 她的确想过,等一年之期到了,也许可以撮合夏小冬和牧安平。可是现在她想到那个可能,嫉妒就像是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 她不愿意,她想要独占牧安平,哪怕她不配拥有,她也想要抓在手里,不给任何人。 长久的沉默后,终究是牧安平先开了口:“心美,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和他们的聚会你可以不去。” 谷心美的双眸一亮,眼不见为净,这个主意不错。而且听牧安平的口气,他似乎没有生自己的气,也没有发现自己与夏小冬冲突的真正原因。 谷心美想用身体的亲密让刚刚的一切成为过去,她站起来,跨坐在牧安平的腰间,整个人趴在他的怀里,语气变得甜腻:“好,安平,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她用胳膊环住牧安平的脖子,头凑近了用唇去吻他。她用上了技巧,连呼吸也在主动下变得急促。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牧安平的身上,感受着他的变化,她也因此错过了牧安平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和烦躁。 虽说情侣乃至夫妻都可以有自己单独的小圈子,可以不为对方开放,但放在牧安平的身上,让他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 牧安平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他对朋友很珍惜,朋友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愿意把另一半介绍给朋友,更希望另一半能参与他的生活,融入他的圈子。 为了谷心美,要把朋友和爱人分割开,牧安平心中的难过,是谷心美无法体会的。 谷心美还在努力挑逗,她没有想到牧安平有了变化后,还是坚定地推开了她。 她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她看见牧安平站在那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欲言又止。 她看见牧安平用力地关上房门,像是在逃避什么。她听见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又很快归于平静。 谷心美坐了一会儿,从茶几上拿起烟盒,弹出一支香烟。她点燃了烟,用力吸了一口,火光闪动,一支烟已经下去了四分之一。 第20章 昏暗的客厅里,谷心美闭着眼睛趴在沙发上,手机突兀地响起,来了一条消息。她伸出手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找到,屏幕上显示,来消息的是牧安平。 已经一周没见了,自从上一次不愉快的分别后,这还是牧安平第一次联系她。 谷心美猛地坐了起来,打开消息查看,随即被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没有说想念,更没有提到爱,牧安平只是在报备他的行程。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要奔赴全国各地去看展,等到十月中旬左右才会清闲下来。 谷心美丢下手机,伸手拿起放在地上的酒瓶,酒瓶摇晃,里面空空如也。 她一步一顿地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酒出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喝到双腮鼓起,她又把自己重新扔回到沙发里。 …… 沈为先坚定地认为,外出看展开拓眼界和自身的努力聪明相辅相成,二者共同作用,才是促使牧安平飞速成长的真正原因。 所以,这次大展的各个画种在各大城市纷纷开展,自然也不能错过。 去了西北,又到了东南,等到九月底,他和牧安平来到了烈日如火的羊城,在这里举办的正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版画作品展。 与之前作为观者不同,这一次他们二人都接到了邀请函。牧安平是参展的版画家代表,沈为先则是以艺术家的身份受邀。 这一届的版画展区共收到各地推选的作品接近八百件,其中木刻占了大头,石版和丝网作品也不少。在评选出的前四十名的作品里,唯有牧安平的作品是铜版,也受到了最多的夸赞。 版画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令人瞩目的新星了,现在冒出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又是才华横溢,创作出的铜版作品足以拿到国际平台上竞争一二,媒体自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新闻由头,纷纷联系想要采访。 见到牧安平后,媒体更激动了。 小伙子不但有才华,相貌也很出众,不但相貌出众,性格也开朗大方。不止有一位记者在想,若是版画界的前辈们有心,不妨借鉴娱乐圈的经验,也来造颗星。如果放任着这样好的条件不利用,实在是一种浪费。 记者们不知道,沈为先对此早有计划,只是不在此时,而是在评奖结果公布之后。 不过,计划虽是放在日后,现在的预热机会也不能错失。 沈为先拉着牧安平,在短短的几天里只算照片都拍了几百张。这些媒体里有做报纸的,有做新闻网站的,甚至还有两家电视台。 牧安平的人出了不小的风头,他的作品也同样夺人眼球。 专业的看技艺和刻工,看构图和光影,看作品的精神内涵。不专业的也能从画面中感受到雅俗共赏的美感,感受到让人震撼的视觉冲击力。 版画的作品展自然来了不少版画界的前辈大家,沈为先借机带着牧安平逐个认人。 这些前辈大家也对牧安平很感兴趣,等到二人要离开的那一天,除了几位有着评审身份的,剩下的人都接受了沈为先提出的,共进晚餐的邀请。 一桌子十来个人,去掉二十出头的牧安平,年龄大都在六十岁上下。其中最德高望重的黎文石大师,今年已经有了八十九岁的高寿。 黎文石乃是国内现代版画的开拓者之一,享受着特殊津贴,各种名誉头衔有十几个。 沈为先在琢磨邀请名单时,并没有考虑过邀请这位老人。黎老的年龄摆在那里,近些年他的身体时好时坏,家人为他谢绝了不少活动。 沈为先没有想到的是,黎老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次聚会,主动联系他想要出席。沈为先在求之不得之余,也着实唏嘘感动了好一阵。 与其说是饭局,更像是一场学术研讨交流会。 一开始,众人的焦点还在黎老那里嘘寒问暖,顺便询问一些关于版画的问题。后来,这些个跺跺脚,业内就要抖三抖的人物,开始集中考校起了牧安平。 从幼时接触美术开始,到自学过的篆刻,从选择版画的初衷开始,到对未来的规划,他们不放过一个细节。 沈为先听着牧安平流畅的作答,感觉席间紧张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听完了牧安平成长的过程,这些人又问起了专业知识。只是说归说,没有实物在这里终究不算方便。 牧安平干脆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相册让他们传看。 相册里的几百张照片,都与创作有关。有他在生活中看到后觉得可以用来做素材的,也有他画的素描、水彩和几幅油画。 最多的,还是与版画有关。 刻了一半的板子、效果惊艳的成品、甚至有几张拍的是放大了的,被腐蚀的凹槽。 有了照片果然直观了不少,通过照片可以看出牧安平在学习中的严谨和刻苦,也可以感受到他灵活的头脑,和不拘一格的创新。 这些人更满意了,看着牧安平的眼睛也亮亮地放着光。 手机传了一圈,最后又被黎老要了过去。他戴着老花镜又看了好一会儿,等抬起头把手机还给牧安平时,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有一幅水墨,你可以帮我刻版再拓印出来吗?” 牧安平爽快答应:“当然可以,不过我想听听您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黎老点头,“晚一些我会带着画去你住的地方,咱们慢慢谈。” 晚上,黎老果然带着家人送来了画,又与牧安平聊了半个小时。 把他送上车后,沈为先问:“你怎么想的?” 牧安平答:“是考验,也是机会。” 沈为先拍了拍他:“好好干。” 黎老拿来的画是大家之作,价值不菲。而他想让牧安平刻版并拓印的,绝不是简单的模仿。 他想要看的是牧安平能不能在同样的构图中,做出另一种感觉出来,也想要从中考察出牧安平作为技师的能力。 版画艺术的工序十分繁杂,并不是所有的艺术家都兼任技师的工作。 有的艺术家只给出刻版,拓印是交给专业的技师来完成的。更有一些人像是黎老这样,连刻版也不做,直接提供画稿等待成品。 在国外,一个优秀的技师同样受人尊敬,甚至比起优秀的艺术家来,更加可遇而不可求。他们技艺精湛,对色彩的把握可谓是炉火纯青,他们熟悉手中的工具,也熟悉各种型号的大小机器。一件作品成与不成,技师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十分关键。 牧安平送交大展的作品所呈现的效果,正是一个技艺极佳的技师才能做到的。鉴于他实在年轻,黎老才想要进一步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合二为一。 要知道,那非常难得。 沈为先是看着牧安平一步步做出作品的,对他很有信心,不怕任何考验。 牧安平对自己更有信心。 工作室里的夜不会白熬,这些年的辛苦也不会白费,他相信自己的手,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通过了这次考验,就意味着又多了一份助力。达成梦想的那一天将会更快到来,光明也一定会在前方不远处出现。 第二天,这对师徒回了学校。 牧安平想要先完成黎老的托付,再去接下来的四个城市。他估算着,等到国庆假期时差不多可以完成。 沈为先也很赞成,剩下的四个展开得晚也就结束得晚,会持续到十月底,来得及。 牧安平埋头在工作室里忙了五天,待到第五天黄昏,大功达成。沈为先马不停蹄地飞往黎老的家,连着画稿亲自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他去的这一天半,也可以算作是牧安平的休息时间,等他回来,他们又要去隔壁市看国画作品展。 牧安平从头一天的晚饭后开始睡觉,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他错过了早饭和午饭,晚饭还是边晓钧拉着他出去吃的。 边晓钧问他:“你走了这么久,明天又要出去,不去谷心美那里看看?” 夹菜的手顿了顿,牧安平说:“等忙完了再说吧,也就半个月了。” “还因为上次的事闹矛盾呢?” “嗯,昨晚我给她发消息,她一直没回,应该还气着呢。” 边晓钧劝他:“虽然她比你大,可也是女人,你让着她点儿。” 牧安平看着好友,想要把心里的烦闷都告诉他,却因为涉及谷心美的隐私,一个字也不能说。 这种憋闷的感觉让他十分烦躁,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满满地倒了一杯拿在手里。 “晓钧,以后咱们的聚会她就不参加了。” 边晓钧有些讶异,曾经他和牧安平住在一个宿舍,也曾畅想未来。 那时是牧安平兴致勃勃地主动提议,毕业以后他们这帮好友要每年一聚,还要带着爱人和孩子。他们可以包一间不大不小的宴会厅聚餐,也可以包一辆大巴一起去旅游。 边晓钧还曾笑他太理想,毕业后各奔东西,各忙各的,想要凑齐人恐怕不容易。牧安平却说别人他管不了,他是肯定会带着老婆孩子报到的。 而现在…… 边晓钧没说什么,既然牧安平选择了谷心美,那就要面对这样的现实。他虽然不知道谷心美的过去,却也能想到她与自己这些人聊不到一起去。更何况,还有个夏小冬在。 边晓钧忍不住叹了口气。 牧安平很聪明,但是在感情上却说不上有多敏感。也许是因为他的条件好,总是一追即成,所以之前的历任感情都不需要太费心。又或者是性格使然,坦坦荡荡的他无法去理解女人藏起来的小心思。 大概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牧安平的前边儿太顺了,之后的路恐怕会不好走。 第21章 相比起版画展,国画展的火爆程度几乎翻了一倍。而更为不同的是,入选作品的作者既有耄耋老人,又不乏优秀的青年学子。 由此可见,国画艺术的传承十分健康,后继有望。 以往看到这种情形,沈为先都是又羡慕又哀伤。如今身边跟着牧安平,他倒是有一种身怀巨宝,即将扬眉吐气的骄傲自得之感。 二人一路看过去,低声交流着意见。在一幅泼墨山水前,牧安平看到了熟悉的人——夏小冬。 夏小冬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气质卓绝的瘦高老者。 牧安平不止一次地在网络上看到过这位老者的照片,可以说,这是他初中时最崇拜的偶像——夏令秋。 牧安平算是认得,沈为先却是熟识。 版画与国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就比如《芥子园画谱》,讲的是国画的技法,乃是学国画的必修之书,却是以木刻版画的形式,用刻刀制出来的。 沈为先还在读博时,就曾专程赶往江浙拜访过夏令秋,向他求教问题。 他是知道夏小冬和夏令秋的祖孙关系的,看到后并不惊讶,立刻快走几步过去问好。反而是夏小冬大为惊讶,她下意识地转身,顺着沈为先过来的方向寻找着牧安平。 牧安平仅落后几步,是以夏小冬的寻找在一秒内落到了实处。 自那次不愉快的聚会后,这还是夏小冬第一次看到牧安平。算一算,已经有了一个月。 牧安平还是老样子,他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好像那夏日正午晴空之上的艳阳。他每每这样笑着,唇下就会露出两颗虎牙,十分可爱,让他多了许多孩子气。 而这张笑脸上最让人心醉的,是眼睛。那双笑眼中的眸子宛若夜间最明亮的星,璀璨得令人炫目,诱惑着旁人去探索其中的光华。 夏小冬看着看着,突然惊醒过来,她,这是在做什么? 这时,沈为先看到牧安平走近,连忙拉着他的胳膊给夏令秋做介绍。 “夏老,这是我的学生,牧安平。” 夏令秋念了两遍牧安平的名字,忽然问:“我在版画展那边看到了一件铜版作品,是不是他创作的?” 沈为先连连点头,拍着牧安平的胳膊说:“是啊,就是这小子。” 夏令秋给予了肯定,看着牧安平的眼神里带着欣赏。 牧安平这才有机会说话,他向夏令秋问好,又提起了自己初中时以他为偶像自学篆刻的事,言语之中的崇拜与敬重十分真诚。 夏令秋哈哈笑着,“没想到我们还很有缘分嘛。” 一旁的沈为先忽然说:“可不是有缘分,夏老您还不知道吧,小冬和安平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玩。是吧?小冬。” 他看向夏小冬,夏小冬只能点头同意。 牧安平大大方方地承认:“是的,夏老。小冬的性格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 夏令秋摸着夏小冬的头,眼里慈祥的笑意几乎满溢出来。 他有三儿一女,五个孙辈里夏小冬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和他相处最多,最有灵性,最受他疼爱的一个。 听见牧安平夸孙女,又是孙女的好朋友,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又加了两层。 “别夏老夏老的叫了,我看啊,你就跟着小冬喊我爷爷好了。” 夏小冬来不及阻止,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不客气的牧安平已经把“爷爷”两字脱口而出。 夏令秋不说话时背着手站在那里,很像一位世外高人,可他的实际性格却是十分开朗,有一些小调皮在里面,甚至常在家里搞出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来。 这会儿他来了聊天的兴致,画也不看了。他一手拉着夏小冬,一手拉着牧安平,身后还跟着个沈为先,四个人一起向外走去。 夏小冬很不自在,问着:“爷爷,这是去哪啊?” “吃饭去。” 夏小冬看看天上的太阳,估摸着最多不过十点,也不知道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夏令秋却说:“瞧瞧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瘦,一天吃五顿都不嫌多。” 牧安平呵呵笑着,被偶像拉着手带去吃饭,他倒是高兴的很。“爷爷说得没错,小冬你是该多吃点儿。” 他们一个是老顽童,一个是自来熟,两个人一人一句,把夏小冬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堵了回去。 夏小冬也笑了,不管怎么说,爷爷能喜欢牧安平是好事。 十月二十日这天的黄昏,牧安平终于走完了十三个分展区的最后一站,回到了京城。他拖着行李走进宿舍,拿出换洗衣物去洗澡,准备一会儿去迷醉酒吧找谷心美。 同一时间的迷醉酒吧。 萨克斯的音色柔和优美,谷小宝却不甚喜欢。他更爱躁郁嘶吼、高亢激昂的重音乐,谷心美在音乐上的偏好也多少受了他的影响。 谷小宝在酒吧里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谷心美。他正在想要不要离开时,一个服务生经过,为他指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谷小宝走过去,看到桌上放着一只半空的酒杯,酒杯边放了一本书。谷心美的双臂撑在桌子上,十指插在长发里,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谷小宝坐下来,把书拿起来看了看,书名是——《艺术的故事》,他翻了两页,觉得毫无兴趣。 “姐,你怎么想起来看书了?牧安平让你看的?” 谷小宝有些气,牧安平除了帅也就是个臭画画的,也不知道他姐是怎么想的,眼光降得这么低。 谷心美把书抢过来扔在身边的座位上,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出来。 “不是,是客人落下的,你还不知道我?你什么时候见我看过书。” 谷小宝想想也是,姐姐和他一样都不爱看书。而且姐姐也没有时间看书,繁重的农活和赚钱养家的压力,让她只能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谷心美问:“今天是周一,你怎么有空过来?” 谷小宝露出笑容,常常半眯着的眼睛睁得溜溜圆,“姐,我喜欢上一个人。” 谷心美吐了个烟圈出来,漫不经心地说:“你哪天不喜欢了我才奇怪呢。” 谷小宝长得好,很有女生缘,他自己又是个不安分的性格,换女友的速度堪比换衣服。 谷小宝敲着桌面说:“不是,姐,我这次是认真的。” “哦?” “真的,姐,她是今年的新生,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了。”他按着胸口,眼中迸发着灼人的光,“姐,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心跳得特别快,喘不上来气,想要和她说话又不好意思。” 谷心美摇头,她和牧安平的情况特殊,还不待她有这种感觉,两个人已经在床上彻底地靠近过彼此了。之后再见,虽然一样甜蜜,却不会像这样害羞。 谷心美点点头,“动了心就好好谈,别三天两头闹分手。要是合得来,毕业就结婚也可以。” 谷小宝难得地红了脸,他露出谷心美熟悉的,讨好的笑容说:“姐,追女孩子要花钱。” 谷心美就知道,她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谷小宝转了一万块。 谷小宝并不满足,他专程来酒吧就是为了多要点儿,不然他在学校里直接打电话就是了。 谷心美被他磨得没办法,又转了一万给他。 “别乱花,过年回家还要给奶奶五万,我手上也紧。” 谷小宝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奶奶要钱干嘛,暑假回家我跟她要两百块的零花钱她都不肯给,家里的房子也不盖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邻居家的猪圈。” 谷心美捏着手指,弹了他的脑门一下。 “那是猪圈,住在里面的你就是猪。” 谷小宝正要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谷心美拿起电话一看,来电人是林。她接通电话,那头的男人三两句说完了来电的目的。 原来是有一个酒会想要谷心美参加,她需要做的就是打扮得美美的,吃吃喝喝陪来客聊聊天。工作很简单,事后还能得到一个大大的红包。 这是谷心美常做的事,她痛快地答应了。 她对谷小宝说:“我先回家了,你早点儿回学校。” 见她拿起东西就要走,谷小宝喊她:“姐,今天的钱给我吧。” 他说的是酒吧今晚的收入,谷心美摇摇头,拿他没有办法。 “你要就拿走。” 谷小宝兴奋地应了一声,今天的生意还不错,只说现金也能拿到不少钱。 出了酒吧,谷心美觉得手里有些沉,她这才发现,她把那本《艺术的故事》也带了出来。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牧安平的脾气很好,他们唯二的两次吵架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自卑。 想要不自卑就要缩短差距,而想要缩短差距,她不能让牧安平的知识变少,便只能让自己的知识变多。 于是,她去买了这本《艺术的故事》,想要悄悄地,慢慢接近牧安平。 只是,强打着精神看了三五页,她就发觉高估自己了。从小到大,她看过的书不超过十本,现在又怎么能轻易读懂牧安平的世界? 谷心美不想把书带回家去,万一被牧安平看到,她会觉得很尴尬。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她毫不犹豫地把书丢了进去,打算着下次想看再去买。 虽然,她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加更,为了感谢点了收藏的那位好朋友。很想感谢你,只能以这种方式。 因为要边写边改,所以这篇文更得比边晓钧的那篇慢,但是目前有七八章存稿,细纲也早已写完,不会坑。 再次感谢你的支持! 第22章 牧安平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拎着两盒德懋恭的纸酥进了酒吧。他四处张望,没有看到谷心美,倒是看到了站在吧台边数钱的谷小宝。 牧安平问他:“你姐呢?” 谷小宝懒洋洋地斜了牧安平一眼,虽说看不上这个人,他也不能直说姐姐去酒会了。这俩人有可能会因此吵架,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他未来的零花钱会缩水很多。 他的目光落在牧安平的手里,点心不错,如果拿一盒送给心上人的话,也还有一盒可以留给姐姐。 他正犹豫着该如何理直气壮地要,牧安平却很上道,主动递了一盒过来。 “上午刚烤出来的,很新鲜。” 谷小宝大喜,对牧安平挑了挑嘴角,拎着点心出了门。 牧安平呆在当场,没想到这小子拿了东西不认人,连声谢谢都不说,更别提回答问题了。他只好转头去问服务生,服务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说老板回家了,刚走不久。 牧安平又拎着剩下的点心,走去谷心美的家。走到离楼下不远时,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正对楼道的位置。 这辆车停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无论是与众不同的高档车漆,还是车尾那个明晃晃的精致车标,都与这个贴满了小广告的老旧小区格格不入。 牧安平的脚步放慢,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不过半分钟,不安的感觉变成了现实,谷心美穿着一身红裙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红裙十分性感,背部全露,露到了腰窝处。而红裙的身前所费的布料也不多,低胸,两条细细的肩带挂在了锁骨的尽头。 红裙的下摆开了高高的叉,谷心美每走一步,牧安平就可以从开叉的裙摆下,看到她修长莹白的美腿。 她圆润的耳垂上、白皙的颈上、细细的手腕和手指上,都戴着成套的钻石首饰。这些首饰随着她摇曳的步子,在路灯的映照下,一闪一闪地发着璀璨的光。 比起黑色轿车与这里的格格不入,谷心美的出现更像是一个恶作剧。 牧安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可是灰姑娘是去见她的王子,是去见心上人,谷心美要见的却不是他。 牧安平继续看着。 他看见谷心美走到车边,对着驾驶室里露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然后,他看见谷心美打开后座的车门,以一个极为优雅的姿势上了车。 轿车缓缓启动,很快行远,转了一个弯,消失在牧安平的视野之中。 牧安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的颤抖差点让手机掉在地上。他没有再发短信,而是直接拨通了谷心美的号码。 “安平?” 谷心美的声音有些颤抖,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思念所致,还是因为心虚更多。 牧安平的心头更沉,他问:“心美,我回来了。我想去你家,方便吗?” 谷心美的声音更加慌乱,回答也迟了几秒。 她说:“安平,小宝生病了,我在学校这里。明天吧,明天你再来好吗?” 牧安平垂下眼睑,苦笑着说了“好”。 他挂断电话想要回学校,走出去两步,他又转了回来。他走进楼道上了楼,用钥匙打开了谷心美家的房门。 然后,他就直挺挺地站在窗边,看着谷心美上车离去的地方,一动不动。 一轮弯月渐渐爬上夜空正中,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终于自拐角处驶来。车子在楼下正对楼道的位置挺稳,谷心美打开车门,笑着对司机的方向说了句话,随后下车。 她踏着细高跟,脚踝莹白,精致得宛若一件易碎的瓷器。她一步一晃,歪歪斜斜地走进了楼道,显然是醉得不轻。 见她平安回来,牧安平松了一口气。他收回视线,转身看向门边。 像是过了许久,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清晰,门锁也终于传来响动,谷心美开门而入。 房间昏暗,她的眼睛半闭,目光也很迷离。所以,她没有注意到站在窗帘旁的牧安平。她蹬掉高跟鞋,伸出两根手指插在裙子的肩带下轻轻一拨,肩带就滑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之上。 她没有开灯,大概是准备直接去睡,窗帘还大敞着,她就开始脱起了裙子。 她把细细的肩带从手臂上摘下,本就半挂在胸前的衣料没了最后的支撑,彻底滑落,挂在了腰间。 看着上身只剩一对胸贴的谷心美,牧安平再也忍受不住心头的怒火。他用力拉上窗帘,力气之大,几乎要把窗帘扯了下来。 谷心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手环胸,一手按亮了客厅的顶灯。 看清房间里的人是牧安平而不是歹人后,谷心美的惊恐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甚。她哆嗦着唇,颤抖着想要把裙子的肩带挂回去,结果忙中出乱,差点儿把两个肩带挂反了方向。 牧安平的声音清冷地响起,像是一片又薄又利的冰片,划穿了谷心美的心房。 他问:“穿成这样去学校照顾小宝吗? 谷心美无言以对,她站在原地,给不出任何解释。 牧安平轻轻笑了一声,抬腿欲走。经过谷心美的身边时,谷心美像是惊醒了一般,扑进他的怀里,死死地环住了他的腰。 “安平,我错了。安平,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牧安平想要推开她,没料到谷心美抱得极紧,他用了五分力气竟然没有成功。 谷心美的酒意早就被吓醒了,化作身上的滴滴冷汗。此时着急,她说起话来还算利落。 “安平,你相信我。我只是去参加酒会,只是喝酒聊天,我什么都没有做。” “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酒会,你为什么要说谎?” 谷心美沉默了。 牧安平又笑,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冷漠。 “心美,你和从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我爱你,但是我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会吃醋、也会嫉妒。以前你和酒吧里的客人怎么样,我没有立场去管。现在你还这样无所谓,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谷心美仍旧闭口不言。 牧安平用力地推开她,后退一步。 “你低下头看看自己,看看你穿的这条裙子。普通的喝酒聊天,需要穿成这个样子?谷心美,今天最高温度二十度,最低温度只有十度,别对我说你这样穿是为了凉快。” 谷心美把肩带向上提了提,又把身侧的布料向后拉了拉。可惜,布料只有那么多,遮得了这里,遮不住那边。 她急得落下泪来,只能拉着牧安平的衣袖,用眼神祈求他的原谅。 牧安平想要甩开她,试了几次都没有甩脱。牧安平上手去掰她的手,谷心美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呜咽。 “安平,我说。” 正如谷心美所说的,她这一晚的确是在喝酒聊天而已。酒会里去了不少她这样的女人,她们像是一支支或美艳、或清丽的花,可以让男人们靠近去嗅闻香气,却不能采下来带回家。 谷心美与其他女人有所不同,能够靠近她的,只有林。 林是酒会的主办方,背景雄厚、实力强大。他叫谷心美过去只是帮着妆点场面,没有留她过夜的打算,谷心美知道这一点,才会同意过去。 “安平,我真的只是去帮了个忙。” “那个人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吗?” 牧安平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谷心美,灼灼的目光下,谎言像是被下了噤声的魔咒。 “不知道。” 牧安平冷笑一声,“谷心美,是我拿不出手,还是我只是个备胎?” 谷心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牧安平,也不敢让他看自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瞒的,她索性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五年前,林在南方某地的一个工厂里遇到了谷心美。彼时,谷心美的身份听上去好听,是大老板的秘书,实际工作只是送送文件,陪大老板出出差。 彼时,大老板有了大麻烦,有求于林。于是在一个夜风徐徐、暗香浮动的夜里,他把谷心美派去林住的酒店送文件。 那一晚,林没有碰谷心美,他们聊了半个晚上的天,后半夜的时候,林在隔壁为谷心美开了房间。 后来,大老板的麻烦解决了,他送了一份大礼给林,其中就有谷心美。 林一直是单身,偌大的平层里只有他一个人住。但是他为谷心美租了房子,没有让谷心美住进他的家。 谷心美跟了他两年,他们像是偶尔见面的情侣一样交往。他们会去看电影,会去旅游,也会窝在房间里待上一整天。 林对谷心美说过爱她,但是林从不带谷心美去见他的家人和朋友。即使出席活动,他也只是介绍谷心美是他的下属。 两年后,当他发现谷心美想要的不止这些,当他发现谷心美想要和他结婚时,他果断地开了间酒吧,把谷心美丢进去自生自灭,让她与他的生活只剩下例如酒会这样的往来。 原来,酒吧并不是谷心美的,而是林的。 牧安平觉得自己早该想到。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两年,就能开起一间像模像样的酒吧,甚至可以正常经营下去,如果说她背后没有人,那才奇怪。 而谷心美会去酒会帮忙也就说得通了,酒吧的盈利归谷心美,酒吧的所属却是林。只要林收回酒吧,谷心美就会一无所有。 “把酒吧还给他,你家里的生活,还有你弟弟那边我来想办法。” 谷心美面露难色,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23章 见到谷心美支吾的样子,牧安平的耐心到了极限,一颗心也凉到了极限。 他以为谷心美这样为难,是因为舍不得酒吧,也舍不得林那棵大树,更舍不得她光鲜的外表和奢侈的生活。他绕开了谷心美又要离开。 腰被谷心美从背后紧紧抱住,牧安平迈出的脚慢慢落了下来。 身后的谷心美在说:“安平,我还,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还不了。” “为什么现在不能还?” “我……我还欠着他的钱。” “多少?” “五十三万。” 牧安平觉得很不可思议,谷心美来到这里五年,前两年她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一切花费都由林来负责。 之后的三年,林把一个正常运转的酒吧交给了她,盈利都归她支配,林一分钱也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可以欠下五十三万的债务,平均每年十七万,她究竟做了什么? 谷心美倒是记得清楚,一笔笔欠款由她数来,更显得让人咋舌。 谷小宝把人打进医院,赔偿十五万。谷小宝砸了别人的车,赔偿七万…… 谷小宝在这三年里频频惹事,只以赔偿金额达到万元为分界线,他就惹了七次大事,共计三十八万。 “还有十五万呢?” 自从奶奶知道她傍上了大款,每年要拿回家的生活费也水涨船高。之前是三万、后来变成了五万、现在是十万。 这十五万里大半都是因为要给奶奶生活费,但手里的钱不够而去借的。 “酒吧赚的钱呢?都花了?” 谷心美在他的身后轻轻点头。 被林推开后,她有一段很消沉的日子。那段日子让她迷上了打扮自己,迷上了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她开始沉醉于别人对她的赞美,也沉醉于男人看她的迷恋的眼神。 只要手里有余钱,只要给弟弟或者奶奶的生活费不急,她总是忍不住去买东西来填补空虚的心。 酒吧获利虽丰,但是在奢侈品的面前远远不够看。也因此,她账户里的钱从没有超过五万的时候。 牧安平劝她:“心美,欠他的钱我可以想办法,但是如果你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谁也帮不了你。” 谷心美又何尝不知,林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也不想做伪装成果汁的毒药,她也不想爱她的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她这样一步步走来,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错? 怀抱里,温暖的身体传来热量,耳朵里,可以听见胸腔内强健有力的心跳。 为了牧安平,她愿意试一试,去走一条她曾经走过,却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的路。 “好,我会努力攒钱。” 牧安平认真要求:“答应我,以后需要钱来找我,不要去问他借。” 谷心美应了,她从牧安平的身后绕到他的面前,试着去解他的纽扣。 牧安平没有阻止谷心美的动作,他只是有些悲哀地看着她。 初见时的谷心美是何等的骄傲自信,而现在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卑微。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垂下的睫毛一颤一颤,她微扬的左边眼角上还挂着一颗欲落不落的泪珠。 牧安平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心美。” 谷心美的身子剧烈地一颤,那颗泪珠也随之落下。她以为牧安平要拒绝她的亲近,仍是要走。她的两只手放开了与纽扣的斗争,转去抓紧了牧安平的衣袖。 牧安平的心更痛了,爱欲与怜悯交杂在一起,将他的心搅动得鲜血淋漓。 他猛地按住谷心美的头,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蛮横地撬开了她的唇。他的另一只手用力一扯,两条细细的肩带与布料分崩离析。 谷心美觉得自己仿佛化作了一叶小舟,在牧安平兴起的风浪中上下颠簸,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喘息吟唱。 这是久违了的身心满足,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燃起了战火。谷心美觉得很暖,甚至有些热,这样的牧安平让她迷恋,让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满足他的欲望。 时间过得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 谷心美躺在牧安平的臂弯里,看着朝阳透过窗帘,将房间一点点打亮,她却没有一点儿睡意。 “安平,给我唱首歌吧。” “好。” 牧安平清澈的声音响起,似乎与这安静的清晨格外匹配,然而谷心美很快打断了他。 “不要英文歌,我想要能听得懂的。” 牧安平想了想,唱起了金玟岐的《岁月神偷》。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别怪我贪心只是不愿醒,因为你,只为你愿和我一起,看云淡风轻。” 谷心美的泪水在歌声中悄悄滑落,滴在了牧安平的手臂上,又渗入了手臂下的床单里。 一曲唱罢,她问牧安平:“安平,你现在是不是不快乐?” 牧安平看着天花板,坦然承认:“是。” “那你还爱我吗?” “爱。” 谷心美默默地想,还爱就好。牧安平失去的快乐,她可以用后半生来补偿。 牧安平回到学校里,比以往更忙。在最终评定名次的结果下来前,他有两个月相对自由的时间。 他想起了沈为先提过的线上交易平台,于是把过往的作品一股脑地放了上去。他又一次出没在接单群里,因为有过承诺,他没有接考前班的兼职,只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因为身体的消瘦和精神的萎靡,他终于被沈为先发现了。在某一日的下午,当他又去接单群里接单时,派单员告诉他,想要接单最好先找沈为先谈一谈。 这一次,沈为先没有像以往那样严厉。他把牧安平带回了家,让妻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给牧安平补充营养。 饭后,牧安平要回学校,沈为先和他一起下了楼。 街灯明亮,照在沈为先花白的头发上,让他看上去更老了几岁。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对牧安平说:“黎老对你的作品很满意,如果这次你能拿到银奖或是金奖,他会来京城参加颁奖礼。” 牧安平明白黎老的肯定有多难得,他也明白师父的意思。他不能以这样的状态面对黎老,更不能让媒体拍下他憔悴的样子。 “你要有个准备,黎老可能会收你做关门弟子,今年的寒假你就去他那里学习。” 牧安平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沈为先。 黎老的身体不好人尽皆知,他能不远千里来京城参加活动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寒假一个月的教导,以他的健康情况,难道不是在透支生命吗? 沈为先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为了版画的重新崛起,八十九岁的老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牧安平他有再多理由,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牧安平红了眼眶,但是他咬着牙,坚持着没有哭。 “师父,我会注意。” 沈为先拍了拍他的背,“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全程没有提起过兼职的事,也没有一个字涉及到谷心美,但是牧安平坐在回学校的出租车里,只要想到谷心美,想到她背负的债务,眼前就会出现沈为先的脸。 那张脸似是在问他,谷心美与版画,与国内众志成城,为振兴版画呕心沥血的前辈、晚辈,还有许久未有好作品面世,却依旧坚定支持版画的爱好者相比,孰轻孰重? 牧安平退出了接单群,不再把宝贵的时间用在那些对他毫无帮助的兼职上。他开始劳逸结合,一边精进自己的技艺,一边创作新的作品。 作为新注册的毫无名气的艺术家,挂在平台上的作品受冷落是肯定的。第一个月,一件都没有卖出去。 到了第二个月的月底,总算是开了张,除去平台的抽成,他赚了一千一百五。 一千一百五听着虽是少了点,却着实够多了。刻好的版可以重复印刷,有的艺术家甚至会印出上百幅来。 牧安平的习惯是只印二十幅,不只为了保值,还因为铜版经过历次印刷会有磨损,印刷越多,后面的成品越无法保证质量。 线上平台有自己的搜索推荐机制,经过认证销售有效,且购买者确认收到的实物对版后,牧安平的信誉等级会上升,也会有更多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作品。 只要能保证水准,未来的销售大概率会越来越好。 牧安平在用他的方法赚钱,谷心美也没有闲着。 她把衣帽间里的两个大衣柜彻底地整理了一遍,留下日常必备的衣物和首饰,竟然收拾出了满满一床的东西。 她的东西都不便宜,而且用得不多,保存的很好。除了那些漂亮衣服、奢侈品包包,还有不少珠宝首饰。 她一边把东西一件件放进行李箱,一边在想,如果没有大手大脚地买东西来满足虚荣心,如果把赚到的钱努力地攒起来,是不是她早就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小生意,可以靠双手来养活自己? 生活没有如果,好在一切都不晚。 眼前浮现出了牧安平英俊的脸,谷心美的嘴角也挂上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她开心地拖着两个满满的大行李箱出门,整整一个下午后,她失望地带着两个空空的大行李箱回来。 东西买来时花了不少钱,卖出去就不是那个价了。而且谷心美想要出手的心很迫切,自然会被人特意压低了价格。 最终,她这里一共凑了十八万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加一章以示感谢。 第24章 十一月末,大展的最终评审终于结束了,连着一周坐卧不安的沈为先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十三个画种评出了五个金奖,牧安平的作品代表版画一举夺金。 郑重感谢了好友的通知后,沈为先想要给牧安平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只是,他的手有些颤抖,眼睛也有些模糊,独自忙活了半分钟也没有在联系人里找到牧安平的名字。 还好他在家里,身边就是他的妻子,房间外还有儿子儿媳和眼明手快的大孙子。 沈为先借着妻子的帮忙,拨通了牧安平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牧安平刚说了一声“喂”,这边的沈为先就落了泪。 妻子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帮他关好门,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慢慢说。 牧安平已经猜到了沈为先激动的原因,算时间,结果就是这两天出来,他也一直在数着日子期待着。 他参照着沈为先激动的水平,猜测自己的作品大概率是得了金奖。 他直接问:“师父,金的?” 沈为先捂住嘴,挡住了喉咙里的呜咽。他连连点头,想着牧安平看不到,又“嗯”了几声。 电话那头接连传来开朗的笑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重重的关门声、还有牧安平的大呼小叫声:“晓钧,金的,我得了个金的……” 沈为先估摸着,这小子应该是去找住在同楼层的边晓钧显摆了。他有心想要嘱咐他慢点跑,别摔着,谁知道刚要说话时,那边已经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沈为先暗骂了一声“臭小子”,眼泪都被他气回去了。 他又拨通了黎文石的电话。 黎老显然也在关注着这件事,他得到消息不比沈为先晚,接通电话后,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沈为先自己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又忙忙劝着黎老要保重身体。 新闻发布会和颁奖礼都在十二月中旬,以黎老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若是想要坐飞机赶来,必须要有医生开的健康证明。 如果身体情况不好,不适合坐飞机而改坐火车的话,远隔千里、路途迢迢会十分辛苦。 黎老接受了建议,声音里依旧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小沈啊,该联系的人你那边也该联系起来了。我给你的那几个电话,你都打一遍,声势一定要造起来。” “您老就放心吧,等获奖作品展结束后,我一定让您看到一个热热闹闹的联合画展。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哦?什么好消息?” “之前我说过的,我在德国的那几个好友也会带着作品过来。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几家欧洲的媒体。” “好哇!小沈,这件事做的好哇!借着金奖这股风,越热闹越好!” 黎老的声音变大了不少,沈为先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劝他不能太激动。 “黎老,您的身体?” 黎老没当一回事,“没事,我好着呢,你和安平就在京城等着我好了。” 他接着说:“小沈啊,安平能有今天,你的功劳不小。要不是把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以你的水平也能在大展上得个不错的名次。” 沈为先笑了笑,说:“黎老,我都这个岁数了,名利什么的都不在乎了。我在这个国内最好的美院里教书,每年都要看着一批批优秀的年轻人选了油画、选了雕塑,最后没有办法的人才会来版画。黎老,我心里难受啊。 “当年安平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学校,我听说他很喜欢版画,高中时就自学了木刻,我真是高兴。黎老您不知道,选系之前有不少人盯着这小子,我真怕他和别人一样为了日后好发展、为了前途,抛下了初心。” 黎老说:“他没有忘,从他的作品里我可以看出来,他爱版画。” “是,他有热爱,有才华,也肯努力,能安的下心去创作。他的脑子也活,想出了不少新点子。黎老,安平是这几年里最好的苗子,他肯定能给咱们的振兴闯出一条出路。所以,为他花多少心思我都愿意、都值得。” 电话那头的黎老似乎被这段心里话震撼到了,过了足有十几秒,他才语气感慨地说:“小沈,以后的人提起牧安平这个名字时,也一定不会忘了你。不管你和安平能不能闯出一条路来,版画人都该记得你们。” 因为黎老的身体原因,与他的通话时间不长,只有不到五分钟。挂断电话后,沈为先的心情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激荡。 他把手机扔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他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妻子和儿媳都听见了哭声,他的儿媳询问地看向他的妻子,示意要不要去劝劝,他的妻子摆摆手,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些。 她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深知这些年里压在丈夫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如果哭可以释放一些压力,那就让他哭个痛快吧。 又过了大半个月,在获奖作品展开幕的前一天,新闻发布会先一步召开了。会上,组委会对一些重点获奖作品进行了介绍和点评,牧安平的铜版作品正在其中。 前来的媒体早有准备,他们本就对年轻帅气又才华横溢的牧安平格外关注,组委会此举正中下怀。 待到答记者问环节,除了一些各省市记者问了几个与本省市艺术家相关的问题,另有一些记者问了几个关于知名艺术家的问题,其余的提问都与牧安平有关。 沈为先不在场,却有美院院长坐在上面。 他先是提了牧安平的年轻有为,像是无意地点出了牧安平乃是以应届第一的成绩入学。 这一点有些媒体知道,也有些不知道。都说英雄莫问出处,但若是英雄有个好出身,那定是会加不少分。 院长又提到了牧安平的刻苦努力,还有他历年来所获得的重要奖项。 四年的本科加上一年的研究生,获奖的欣喜均匀地融入在漫长的时光里,让人慢慢习以为常,想象不到这些奖项集中罗列在一起,是多么的震撼。 院长收到秘书整理出来的总结时已经被震撼了一次,此时再提,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个像泼猴一样的小伙子已经取得了这么多光彩夺目的耀人成绩。各种期中期末作品评选、大大小小的展,只要有牧安平参加的,全都拿了奖。 台下的人看不到,台上挨着院长坐的人却看得到,一张纸上罗列着一行行所获的荣誉,其中近一半都被铅笔划掉了。 毕竟得奖的人不少,版画要出头,却也不能太出头,有一个度在里面需要好好把握。 那张纸上划去的一半荣誉,如果放在其他年轻人身上,也是不错的成绩了。再往下看,竟然还有校园歌唱比赛和运动会跳远冠军。 那人一边抽搐着嘴角一边想,这个牧安平该是多有精力的一个人,才能做到如此的全面,如此的多点开花,真想见一见啊。 新闻发布会的第二天,获奖提名作品展在国内最大的美术馆隆重开幕。 开幕式上,牧安平拿着获奖证书和奖牌与其他四名金奖获得者站在一起,笑得格外灿烂。 他穿着一件驼色的短大衣,内里是黑色的高领羊绒衫,一扫平日的邋遢随性,看上去朝气蓬勃,又多了些稳重的贵气。 这是谷心美为了庆祝他得奖送的礼物,牧安平看见台下的镜头几乎都是以他为焦点,“喀嚓”声不绝于耳,估摸着效果很是不错。 开幕式结束后,牧安平又被拉到他的作品前拍照。跟着他的记者最多,有几个另有任务的记者完成了本职工作后,也找过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与正式的记者会或者开幕式不同,此时,这些记者问出的问题可谓是五花八门,颇有些八卦精神在里面。 他们似乎十分喜爱挖掘牧安平的童年趣事,恰巧牧安平的确有不少素材可以提供给他们。他是个自来熟,人又活泼开朗,向来爱说爱笑,不大会儿功夫就笼络了一众记者的心。 他对男记者叫哥,对女记者叫姐,等记者渐渐散去,他的手机里已经多了不少哥哥姐姐的联系方式。 沈为先很满意,简直不能再满意了。在他的后续计划里,与记者拉好关系是重要的一环。初想这个问题时他还觉得有些难,现在看来实在是简单的很。 接下来的日子里,牧安平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了报纸上、网络上,甚至连国内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也两次念到了他的名字。 沈为先做的前期工作开始显现成效,一些老艺术家受邀接受采访,提起大展和获奖作者时,无一例外地重点提到了牧安平。 几个深受年轻人喜爱的社交平台和视频网站上,也有人发布了几则牧安平的小视频。 这些视频里有牧安平参加运动会跳远夺冠的场景,也有他在各种舞台上的歌唱表演。最多的,还是他在工作室里进行创作时的样子。 视频里,牧安平哼唱着好听的歌,自带BGM,手下的刻刀被他使得干净利落,极具美感。 有人评论:“有才有貌,这不比那些网红小哥哥强?” 有人回复:“强,强得太多,我又可以了。” 在大批正规媒体的报道和网友们自发的热议中,牧安平三个字,成为国内这个冬季里最最闪亮的名字。 第25章 一周后,国内版画界泰斗,赫赫有名的黎文石大师抵京。 在家人的陪伴下,他与牧安平和沈为先一同来到了展馆。沈为先早有准备,是以他们下车时,展馆外已经有了众多记者在等候。 回答了几个问题,等周围安静下来后,黎文石把牧安平拉到身边,对众多记者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他要收牧安平做关门弟子。 这个消息的确重磅,惊呆了毫无准备的众人。 黎老在版画艺术上的建树众所周知,可他是以木版见长,少有铜版作品。而牧安平更精于铜版,二者一个是凸版,一个是凹版,还是有区别的。 另一方面,过了年黎老就九十了,听闻他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常年静养在家不出席活动,哪还有多余的精力教导学生? 不过,这些记者都是人精,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收徒的象征意义要比实际意义大得多,黎老这是在代表版画界为年轻的牧安平增重呢。 看来,不只他们这些记者和广大网友们喜欢牧安平,版画界这些前辈们对他也很看重。 记者们刚刚消化掉这个重磅消息,一旁的沈为先又说了另一件事。 明年一月初,国内版画界的众多艺术家将在这里举办联合画展。届时,这些艺术家不但会带来成名的得意作品,也会展出一些未曾公布于世的佳作。 此外,有几位德国知名版画艺术家也会带着精品前来,另有国画老艺术家夏令秋,将会展出一件结合了书法和篆刻技法的木刻版画作品。 众记者纷纷低声私语,国内版画界众多大师和国外特地前来的知名艺术家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国画大师也来凑这个热闹? 夏令秋啊,那又是一个名声响当当的人物,他们可从没听说夏老创作过版画作品。 有门路广、消息灵通的人暗自猜想,这次大展有一件平面设计作品获得了铜奖,获奖者的名字叫夏小冬,乃是夏令秋的孙女。而夏小冬就读于京城美院,会不会是她帮沈为先牵的线? 哪怕有亲孙女牵线,也得自身有几分本事才行,这人看向沈为先的眼神又添了几分敬重。 黎老在众人的簇拥下在展馆里转了一圈,很快便被家人带回了居住的酒店。他这一次前来十分不易,需要好好休息,以待出席来日的联合画展。 这日过后,想要采访牧安平的记者又多了起来。他忙了两天终于发现,哪怕他的精力再旺盛,哪怕他再健谈,也永远没有应付完的那一天。 沈为先笑他:“终于有你做不来的事了?我还以为你真是孙猴子转世呢。” 牧安平说:“师父,我和那些记者说了,再有想要知道的直接找你就行,咱们师徒俩没有秘密。”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跑远了,沈为先只能把抬起一半的脚放了回去。 “臭小子,你上哪儿去?” “师父,我歇两天养养精神。” 牧安平言出必行,说歇息两天就真的歇息了两天。也就是美院这样自由的环境,要是换一个严肃治学的学府,搞不好就要挨一个小小的处分。 这两天,牧安平是在谷心美的家里度过的。他这次得了大奖,各种奖金拿了不少,尤其以学校给的最多,加起来足有二十万。 他又把卖画和之前兼职赚的钱填了进去,凑了二十二万整转进谷心美的账户。 谷心美顺便给牧安平看账户余额,里面恰巧也有二十二万。 “这张卡是我新开的,里面的钱都用来还账。我想好了,每个月省出来的钱我都放进去,哪怕手里紧一些,也不去动它。” 牧安平看到了衣帽间的变化,两只大衣柜消失了,不大的房间里只矗立着一只小衣柜,竟然有些空旷。 他揽住谷心美,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吻,“那些东西我慢慢补给你。” 谷心美却摇头说:“不用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以前听说那些包要出限量款我就会紧张,怕抢不到也怕到时钱不够。现在不会了,我很轻松。” 谷心美变了很多,除去晚上去酒吧的穿着和以前差不多,平日里出门她只画着淡淡的妆,首饰也是随着心意佩戴。 与之相应的,她的气质也变了不少。她似乎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少女之心,常常对着牧安平撒娇,也会做一些恋爱中的小女生才会做的傻事。 牧安平觉得,之前的谷心美勾的是他的魂,现在的谷心美更多的是在勾他的心。 他笑看着怀里纤弱的人,觉得这张素净的小脸比以往更美。 他忍不住念她的名字:“心美。” “嗯?” “我爱你。” 谷心美娇笑,依旧柔媚动人,却多了一些纯真可爱在里面。她勾住牧安平的脖子,轻轻吻了他的唇。 “安平,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午饭不吃了,吃你好不好?” “那我先去洗个澡。” “一起去。” 战场自洗手间开启,逐渐转到了卧室,铁架床吱吱呀呀,配合着男女主人奏响了爱的乐章。 牧安平昨晚睡了一个好觉,此时精力充沛,全身都是力气。谷心美在他身下快乐地哼唱,很快招来了隔壁的重重敲墙。 牧安平忍不住笑,让谷心美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抱着她去了客厅。客厅里的沙发窄小却柔软,又是另一种难言的感受。 他一边吻在谷心美的锁骨上,一边说:“明天把你的床换了吧。” 谷心美在迷离中回应:“好啊,换成布艺的?” 牧安平换了另一边锁骨轻轻噬咬,他提出不同意见:“水床怎么样?” 和谷心美不分白天黑夜地胡闹了两天,牧安平又回了学校。虽说是联合画展,来的都是大师名家,可他才是真正的主角,有许多事情要他处理,也有许多人要他去见。 随着元旦假期结束,美术馆里的获奖提名作品展也落下了帷幕。紧接着,由沈为先牵头,黎文石大师坐镇的联合版画展在同一地点举办了开幕式。 相对于之前的全国性各画种大展,这次单一画种的画展规模能做到不遑多让也是很难得了。 开幕式上,黎文石再一次提及了他收牧安平为弟子的事。他表示他和牧安平的师徒关系绝不是单纯的挂名,今年寒假牧安平会和他一起回南方,在他身边接受一个月的教导。 牧安平也表示,木刻版画是华夏传统画种,他专精铜版,却也不是不懂木刻。有老师的教导,他有信心让自己的木版技艺更上一层楼。 国画大师夏令秋也在场,接受了记者的提问。 向他提问的记者,正是之前那位自以为猜出了真相的人。 “夏老您好,请问您为什么会想到创作一幅版画作品来参展呢?据我所知这是您创作的第一件版画作品。听说您的孙女正在京城美院读书,是不是沈教授通过她对您发出了邀请?” 夏令秋摆摆手,“不对,不对。” 记者怔了一下,“那是?” 夏令秋笑呵呵地指着牧安平说:“我是冲着他来的。” 众记者哗然,这个牧安平已经够让人惊爆眼球的了,他又是在什么时候与国画大师夏令秋有了联系? 夏令秋继续说:“安平是我的小友,我们十分投缘。听说这次画展有不少他的作品,我就打算也来凑凑趣。我已经和小沈说了,一定要把我的画和安平的挂在一起,听说他现在有不少粉丝,我也来借借风头。” 众人哈哈大笑。牧安平现在风头正劲,不过借名头这种事,还真说不好是谁借谁的。 若说是业内,那肯定是牧安平借了夏老的。若说是业外,这次画展有许多粉丝为了牧安平专程前来。这里面有一些人从未关注过书画艺术,还在忙着恶补版画知识,更别提听说过夏令秋的大名了,那还真是夏老借了牧安平的风头。 牧安平又火了,牧安平更火了,牧安平最近火的频率有点儿高。 新闻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牧安平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国内收视率最高的节目里,距离上一次还不到一个月。 与此同时,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牧安平本就是学校多年来的风云人物,不论是师哥师姐,还是学弟学妹,都知道不少关于他的趣事,也有不少有他身影的小视频。 在这些人的推波助澜下,大批粉丝自发建了超话,连后援会这种高级组织也成立了。粉丝群里有组织学习版画的,有组织前来看展的,还有那些不差钱的,竟然在线上找到了牧安平的作品,大手一挥,几幅几幅地拍下。 牧安平被这些人的狂热吓到了,想了两天,他偷偷建了一个小号混进了粉丝群,把自己有女朋友的消息以路人的口吻散播了出去。 效果有,但是不多。仍有不少粉丝声称她们爱的是艺术,不会干涉偶像的私生活。而牧安平的小号因为在言语中对牧安平不太尊重,遭受到了集中轰炸,当天就被踢出了群。 牧安平扶额,他弄不明白说错了什么,只能随着这些粉丝去了。 与几位德国艺术家一起前来的记者也拍了照片、写了报道带回国内。联合画展上的作品很多,但是最受他们关注的,无疑是牧安平的作品。 他的作品有大胆的创新,也有精湛的技艺,也许其中的底蕴还赶不上老艺术家们,但是看整体,已经有了不相上下的水平,且更受大众欢迎。 鉴于路途遥远,又有时差的因素存在。国内火了两天后,牧安平的名字才开始渐渐出现在了欧洲版画界的视野里。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在线上平台挂着的作品,连着卖了五件到欧洲,其中竟然有三件的收货地址是德国。 牧安平最推崇的铜版画家丢勒就是德国人,德国从来不乏优秀的铜版画艺术家。现在他的铜版作品可以被德国买家所喜爱,这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第26章 联合画展开了一周,效果好得出乎沈为先的预料。 版画受到媒体的关注变多了,对版画有兴趣想要上手一试的爱好者也变多了,甚至连艺术品市场都受到了影响,版画作品的价格有了小幅度的上涨。 这些改变有多少与牧安平有关不得而知,但是版画消沉了几十年,这些变化恰巧出现在牧安平夺金之后,可以想来不会少。 更让沈为先欣喜的,是他接到的几个电话。 来电话的都是他曾教过的学生,这些人毕业后有的进了公司做着与美术有关的工作,有的去了别的行当,再也没碰过刀笔。 这些人在电话里说的事情都差不多,他们都打算在各自的城市中开一间版画工作室,趁着这股热潮他们会收一些学生,也会重新开始创作。 这是沈为先最想看到的局面,他以为起码要等牧安平毕业后再过两三年,没有想到这么早就实现了。 联合画展期间,黎老只露了两次面,其余时间都在静养身体。又过了不多的日子,美院放了寒假。黎老的身体经过医生的检查,开了证明可以乘坐飞机。于是在放假的第三天,牧安平和他一起登上了飞往南方某市的航班。 谷心美把酒吧里的事安排妥当,也在过年前两天带着谷小宝回了老家。 依旧是破房子,依旧是咸鱼青菜。谷小宝不乐意吃,被谷心美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坐下。 谷心美近来的心情很好,不等奶奶开口,她先把这半年的钱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奶奶,这是五万。” 看到钱,陈阿婆的脸上瞬时绽开了一朵花。她也不吃饭了,筷子一放就关门进了她的房间。 谷小宝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撇着嘴对姐姐小声说:“明明是你给的钱,她还像防贼一样防着你。” 谷心美的心里也不舒服,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就习惯了。 “吃你的。” 她刚刚夹起一根青菜,正要放入口中,突如其来的响声自紧闭的房门后传来。她的手一哆嗦,青菜落在了碗里,筷子掉在了地上。 还是谷小宝的胆子大,动作也利索。他丢下筷子三两步跑到奶奶的房间前,推开了紧闭的门。 谷心美听见谷小宝大喊了一声:“奶奶。”又听见他大喊了一声:“姐,快来。” 心脏突突直跳,她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疾步跑了过去。 房间里大敞着窗,陈阿婆瘫倒在地上,碰翻了一把椅子。椅子边倾倒着一只半大的竹篮,覆盖着竹篮的花布被丢在了一边。 竹篮旁,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粉红色纸碎。此时门开了,一阵过堂风吹过,纸碎飞得到处都是,还有几片飘飘荡荡飞去了窗外。 陈阿婆手脚僵硬,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一对眼珠焦急地跟着碎片看向了外面。 谷心美知道,那些碎纸都是钱。是她出卖自己,一年年拿回家里的钱。如今,那些钱被老鼠当做了磨牙的工具,咬碎了一大半。她没有心疼,倒是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快感。 没有时间想太多,谷心美一边吩咐小宝去邻居家喊人帮忙,一边找来一个袋子把篮子里剩下的纸币通通装了进去。 不大会儿,小宝带回来几个男人,几人合力,把陈阿婆抬上一辆三轮车,开往镇上。 村子在山里,天色又渐渐变暗,三轮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山路上,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才到了镇卫生所。 卫生所里的医生被喊声惊动,他从房子里跑出来只瞧了一眼,就让他们赶紧往县里送。 从镇子到县城,又是三个小时,进了县医院已是凌晨。 谷心美的手里一直拎着那个袋子,安排同来的乡亲住宿吃饭,给奶奶检查、住院,乃至做手术交费,只要有需要钱的地方,她就伸手进去掏。 袋子里的钱像是花不完似的,等奶奶进了手术室,谷心美有时间清点时,才知道只算完整的纸币加上今天的花费,就有二十八万。 而那袋子里还有可以兑换的残币五六万,还有更多的无法兑换的碎币,不知道有多少万。 谷心美按着心口,盯着手术室关紧的门和门上亮起的指示灯,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存了差不多有五十万的奶奶,还要每隔半年催促着向她要那五万块。她明明知道自己的钱是哪来的,明明知道这些钱都是血都是泪,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谷小宝皱着眉,在一旁轻轻喊:“姐,你没事吧?奶奶会好的,你别担心。” 谷心美轻笑,担心吗?好像并没有。她甚至有些想笑,有些幸灾乐祸。她是不是太不孝了?可她就是这样想的。 她站起来,“你在这等着,我出去抽根烟。” 谷小宝愣愣地点头,总觉得姐姐不太对劲。 谷心美在医院外的一间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烟和打火机,她差不多有两三个月没有碰这个了,吸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止住,她又继续吸,吸了五六口,一支香烟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她掏出手机,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牧安平应该睡了吧?可是,她依旧拨通了号码,她想念牧安平,如果牧安平就在身边,她很想要一个拥抱。 电话没有响多久就接通了,那头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嗯”,然后,就没了动静。 谷心美试探着喊:“安平?” 那边又“嗯”了一声,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 谷心美靠着医院的院墙,自顾自地说起了这一天里发生的事,说起了她心里的恨,也说起了她心里的痛。 “安平,我们有钱了,等天亮我就把欠的钱还给林。剩下的钱,开一间本钱不多的小店应该没有问题。 “医生说奶奶很可能会有后遗症,很可能会起不来床、也说不出话。这样也好,少了每年给她的十万块,我应该能养得起这个家。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我什么都不会,万一这些本钱赔进去了,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牧安平的声音,声音清晰,是清醒的状态。 “心美,还有我呢。” 谷心美抬头看天上闪烁的繁星,想着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命很苦,现在看来,那些困难都是为了成就今天的幸福。 她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有牧安平。哪怕失去了全部,牧安平也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谷心美抽完了烟,手术还在进行中。她把谷小宝赶去酒店休息,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长椅上静静等待。 手术室内渐渐传出响动,门上的指示灯终于熄灭了。谷心美坐在原位,有些情怯。 若是奶奶可以恢复……钱要还回去,那每年十万的生活费也会依旧存在,她的计划也就泡了汤。 若是奶奶不能恢复……谷心美在记忆里努力搜寻,想要找到奶奶曾对她好过的证据。似乎一件都没有,可那毕竟是她的亲人,她还是不忍心。 看到谷心美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医生以为她紧张害怕,不敢开口询问。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医生叹了口气,主动走过来说明情况。 他先是委婉地表明了情况很不乐观,病人送来的太晚,脑细胞损伤太大,哪怕恢复效果良好,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正常生活。 他又好心地安慰谷心美,好好照顾,让病人多维持几年生命应该问题不大。 谷心美觉得心脏雀跃了一下,又很快被另一个声音叫住:“那是奶奶,她再不好也是奶奶。” 她晃晃头,阻止自己再去想这些。 医生没有多留,他昨天白天上了班,晚上这台手术是计划之外,他现在迫切地需要好好睡一觉。 谷心美没有跟着奶奶去病房,她去护士站要了一个电话号码,雇了一个护工来照顾奶奶。 忙完了这些事,她步行来到医院附近的酒店。 帮忙送人来的乡亲和谷小宝都住在这里,天色还早,她不想吵醒他们,于是在前台留了话,开了房间上楼去洗澡。 洗完澡后还不到六点,谷心美没有睡意,索性靠在床头半躺着,等待八点的到来。 她和林的关系维持了两年,她了解林早起后的习惯。如果没有改变的话,林会在七点钟起床,会在七点半吃早饭。等到八点,他应该在书房里查看消息邮件,方便接听电话。 八点,谷心美拨打了林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林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谷心美会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正如谷心美熟悉他的生活习惯一样,他也了解谷心美。谷心美向来晚睡晚起,常常睡到日上三竿。 “有事?” 谷心美抿抿唇,然后说:“我有钱了,想把欠你的钱还给你。” “哦?你应该知道我没想过要你还。” “是,但是我想还给你。这些年谢谢你,酒吧那边你找人接手吧。” 空气凝固住了,林沉默了有一两分钟,才问道:“你有别的男人了?” 他的语气森寒,让谷心美想到了他发怒时的可怕模样。谷心美只能努力去想牧安平的笑脸,将林的样子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是,我交了男朋友,我想过普通的日子。谈恋爱、结婚、有自己的孩子。” 林轻笑:“心美,你觉得能吗?你那个家能让你消停下来吗?这些年我帮你的可不只是钱,还有背后的关系,不然你弟弟早就被抓进去了。” 谷心美咽了口口水,“我奶奶病了,以后很可能没有自理能力。” “你弟弟呢?” 谷心美迟疑着说:“他会长大懂事的。” “想好了?你要知道,离了这层关系,以后你再有事求我帮忙,我不会理。” 心里有些虚,但是谷心美还是果断回答:“我想好了,以后有事我不会找你。” 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好,账号你知道。酒吧那里我会派人过去,你回来随时可以去交接。心美,希望你不会后悔。” “谢谢你,我不后悔。” 在县城等了一周,奶奶总算醒了过来。正如医生所说,她的全身上下只剩了头部可以微微移动。她不能说话,也不能进食,唯有依靠鼻饲管来维持生命。 谷心美回家收拾了东西,锁了门。包了一辆车带着奶奶和小宝回了京城。 在选定让奶奶住在哪里时,她着实是头疼了一把。 按理说,家里有空房间,原来的衣帽间就很合适。可是牧安平偶尔会来过夜,他们两个的动静不小,房间又毫不隔音…… 奶奶毕竟是有听觉和视觉的,不能把她当做植物人来看待。 谷心美纠结了一路,还是把奶奶带进了家门,安顿在小房间里。离开了酒吧后她没了收入,一家人都靠着剩下的钱生活,能省则省。 第27章 三月初,牧安平带着满满的收获,在开学一周后,从湿润的南方回到了干燥的京城。谷心美拉着谷小宝来机场接他,三个人一起去了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吃饭。 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谷小宝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直往牧安平的身上戳。 依他所想,都是因为牧安平,姐姐才会离开酒吧。都是因为牧安平,姐姐才会离开林总。都是因为牧安平,他现在的生活费大幅缩水,连追求女孩子都缩手缩脚。 牧安平心情好不与他计较,谷心美却不行,她训斥弟弟:“小宝,你该懂事了。” 谷小宝丢下筷子,气哼哼地说:“我怎么不懂事了?要不是他,你能把衣服首饰都卖了?姐,你瞧瞧你现在穿的,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比不上以前的一条丝巾贵。” “小宝!” 谷心美叫停了谷小宝,尴尬地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又去看牧安平。“安平,你别听他的,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牧安平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他心里明白,由奢入俭难,用惯了好东西的谷心美,真能彻底抛下那些漂亮的衣裙和闪亮的首饰吗? “吃完饭咱们去逛街吧,给你买两身衣服。” 谷心美还没有说话,谷小宝立刻反对:“我不去,我要回学校。” 牧安平笑着说:“先把你送回学校,然后我和你姐过二人世界,刚刚好。” 谷小宝气结,捏住一根筷子对准碗里的牛肉丸穿心而过。 饭后,三人打车先去了谷小宝的学校。 谷小宝独自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透过后视镜,他可以看到后排的牧安平和姐姐时不时亲密的小动作。还没有消下去的火气更盛,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扭头看向窗外。 离着校门还有三五十米,谷小宝突然一个激灵,大喊着“停车”,吓了其余人一跳。 谷心美问他:“怎么了?” 谷小宝不答,车子还没有挺稳他就跳下了车,直奔着前方路边的行人冲了过去。 谷心美担心他,也跟着下了车,牧安平看到这个情况,只能付了车钱跟在后面。 路边,谷小宝冲到一群年轻男女面前,激动地喊叫着。谷心美还没有跑到近前,谷小宝的拳头已经伸了出去,击打在其中一个男人的下巴上。 男人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反击。和男人一起的两个人也纷纷上手,三两下便把谷小宝推翻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宛如电光火石。 谷心美终于赶到时,谷小宝的鼻子和嘴角都流了血。牧安平因为要付车费慢了一步,不过因为跑得快,也只比谷心美晚了一两秒。 他怕谷心美受伤,把她拉到一边,而他自己则是挤进去挡在了谷小宝和三人之间。他只阻拦不还手,拼着挨了两拳,总算是把谷小宝从地上拉了起来,推给了谷心美。 他的行为激怒了还未尽兴的对方,那个先挨了谷小宝一拳的男人率先出脚,直奔牧安平的小腹踢去。牧安平眼明手快、动作利落地抓住了男人的脚踝,将他掀翻在地。 男人觉得丢了面子,一边呼唤着朋友去围殴牧安平,一边从地上站起来,红着眼睛从裤子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水果刀。 牧安平正在与另外两个人纠缠,忽然感觉到来自右手的剧痛。他用左手用力挥开众人,短暂地看了右手一秒。右手上有一道两三厘米长的贯穿伤,鲜血正在不停地从中流出。 如果有人问,一个画家最珍惜身体的哪一部分,相信有许多人的回答会是眼睛和手,牧安平也一样。 他看到伤口很严重,更想要赶快离开,只是他想走,对方却不肯放。他只能用左手勉力应对,剩了一只手的他很快落了下风。 伤口不停地流血,鲜红的血液滴在地面上,又被纷杂的脚步沾染,踩得到处都是。 周围的人聚了不少,有人打了电话帮忙报警,但是没有人敢上前面对持刀的人。 谷小宝倒是敢,他一直在挣扎。他倒不是想要帮牧安平,而是想把挨了的拳头还回去。他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紧张围观的女孩,更是用了力气想要摆脱姐姐的拉扯。 谷心美站在牧安平的左后方,靠马路的位置。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牧安平垂在身体右侧的手,也看不到牧安平脸上的伤口。 她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却因为太紧张没有多想,只以为那是小宝流出的鼻血。 她看到了闪亮的刀子,于是下意识地抱紧小宝,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上前。这么多年了,奶奶形同虚设,她实际上只有小宝一个家人,决不能让小宝受伤。 她舍不得弟弟,又担心牧安平,所以只能流着眼泪请求路人的帮忙。 没有人回应谷心美,她和谷小宝两个人都不上去,路人哪里会出这个手?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拳头就这样一下下地打在牧安平的身上。等到警察赶到,牧安平已经跪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沈为先得知牧安平打架受伤的消息时,正在和黎老的家人通话。 一个月的悉心教导,黎老对牧安平可谓是倾囊相授,牧安平学得满足,他却是累得够呛。在牧安平上飞机的第二天,黎老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受不住,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电话那头说:“情况不是很好,如果能熬过这几天还有希望,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沈为先问:“我让安平过去?” 那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沈为先的心里更凉,牧安平刚回来就要他又回去,更说明了黎老的身体不妙。他挂断电话正想要给牧安平打电话,恰巧有一个视频通话接了进来。 沈为先接通,来电话的是一位常打交道的记者。 “沈教授,安平被打了,视频在网上传得到处都是,我发给您了,您快看看。” 被悲伤巨石压住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沈为先立即挂断通话,找到记者发来的链接点了进去。 拍视频的人站在正对牧安平的角度,将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拍得清清楚楚,也把站在牧安平左边不远处的谷心美拍了进去。 地上暗红一片,牧安平的右手流着血垂在身侧,左手挥出,挡住了一个人的攻击。这人后退了一步,身侧另有一人右手捏拳用力砸在牧安平的头上。 还有第三个人,那人抓住牧安平的衣领,穿着尖头皮靴的脚用力踢上了他的小腿,隔着屏幕沈为先都能感觉到剧痛,更别提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的牧安平了。 他弯着腰,痛苦地跪倒在地上。紧接着,拳脚开始像雨点一样往他身上招呼。 镜头开始不停地抖动,视频里有三个男人的骂声、有牧安平的闷哼声、有围观众人的劝架声、还有谷心美的哭声。 视频一直持续到警方和救护车赶来,最后的画面是满头鲜血的牧安平被抬上救护车,送往了医院。和他同去的,是一直哭泣却只在围观的谷心美。 视频到此为止了,沈为先却像是自己挨了打,两只手止不住地颤抖。 手机铃声又响,这回来电话的是边晓钧。沈为先赶忙接通电话,边晓钧在那头说:“沈教授,安平出事进了医院,您知道吗?” 沈为先急忙问:“哪家医院?” 边晓钧说:“您在家吧?我去接您。” 沈为先急道:“等你哪还来得及,你不是在文史馆吗?” 油画一工接了上头传达的任务,一个假期只歇了过年的几天,忙得不行。边晓钧作为汤伯年的得意门生是其中的主力,最近每天下午都要去文史馆里查看资料和老照片,距离沈为先的家并不近。 边晓钧却说:“您先收拾着,我马上就到您家楼下,上了车咱们再具体聊。” 沈为先不再多说,连忙换上出门的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想了想,他又把放在妻子那里的银行卡要了过来,插进钱包里。 不出五分钟,边晓钧的车果然到了楼下,同车的还有夏小冬。 原来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夏小冬,是她在网上看到了视频,随后联系了刚刚出门的边晓钧,也是她提议多走一段路把沈为先也接上,三个人一起去医院。 而夏小冬之所以这么快得知消息,说起来还要感谢沈为先自己。 沈为先为了让牧安平既能打响名气,又能贴近大众,找了他的儿子帮忙,放了不少关于牧安平的小视频出去。 这些小视频不但网友喜欢,夏小冬也很喜欢。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看牧安平,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夏小冬混迹于粉丝之间,因为她有美术的底子在,也因为她曾为了牧安平了解过版画知识,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成了深受众多粉丝喜爱的资深大粉。 夏小冬哭笑不得,但是可以隐藏身份,每天听粉丝们夸赞牧安平,她的心情也很愉快。 正因如此,今天的事一出来就有粉丝主动联系了她。 这些都是秘密,夏小冬自不会让边晓钧和沈为先知道。听到沈为先夸她心细,她也只是勉强点了点头。 视频里牧安平痛苦的闷哼声始终在她的耳边回绕,痛得她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她现在只想马上见到牧安平,如果有机会,她还想问一问谷心美:“牧安平可以保护你,你为什么不去保护他?” 第28章 边晓钧的车是越野车,买车的时候他畅想的是可以带着奚诺去走青新甘大环线,或是去看离天空最近的城市。 但是在市区里代步,这辆车就有些不合适,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停车,尤其是停在人流密集的医院。 边晓钧先把着急的沈为先和夏小冬放在路边,随后又找了近半个小时,才在一个稍稍宽敞点儿的地方停了车。 他下了车就急急地往手术室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想着回去就把这辆车拖回老家,再买一辆小一点儿的日常用,不然太耽误事了。 当边晓钧来到手术室门前的走廊时,看到的是堪比晨间菜场的热闹景象。 牧安平的人气还在,网络力量又强大,站在这里等消息的不仅有同学老师,还有记者和粉丝。 边晓钧边走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走到最靠近门边的地方,他看到了沈为先、夏小冬和庾彩,也看到了哭肿了眼睛的谷心美和鼻青脸肿的谷小宝。 五个人分坐两边,像是势同水火,像是泾渭分明。 作为牧安平最好的朋友,边晓钧明白牧安平对谷心美的感情,哪怕他并不看好,却也不愿过多干涉。 然而今天,他第一次有了想要规劝牧安平的想法。 谷心美很美,但是她的美带着毒,她能给牧安平快乐,也能给牧安平更多的痛苦,而现在她给出的,是有可能毁掉牧安平一生的伤病。 边晓钧知道不是谷心美的错,可他是牧安平的朋友,不是谷心美的,看了视频后难免会去迁怒。 手术做了很久,当手术间的大门打开时,外面的天色已深。众多等候的人纷纷迎了上来,围着医生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病情。 医生不知道应该先回答谁的问题,推着病床的护士也被挡住了脚步。 还是沈为先最有影响力,他大手一挥,美院的师生纷纷后退,记者们也住了嘴。剩下的粉丝们本就是围着倾听,见到这个情况也赶忙让出了道路。 护士们推着牧安平去了病房,医生环视身周问道:“谁跟我去办公室谈一下病人的情况?” 众人又围了上来,有的说是老师,有的说是同学。谷心美没说话,却也站在一边。 “这么多人可不行,你们派两个代表吧。” 如果说是两个人那就很好选了,第一个一定是沈为先,第二个也非边晓钧莫属。至于谷心美,她刚向前走了一步,就被沈为先瞪了回去。 医生见他们选出了代表,迈步走向办公室。沈为先跟在后面刚抬腿,身旁的夏小冬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教授,我能过去吗?” 沈为先点头,多一个人去没什么。更何况边晓钧来接自己,也是因为夏小冬贴心的提醒。 身后,谷心美的泪流得更凶了。庾彩看了眼她,又看了看夏小冬坚定的背影,拉着男朋友和同学老师们去了病房。 办公室里,沈为先焦急地问:“大夫,我徒弟……啊,牧安平怎么样了?” 医生先说了好消息,各种皮外伤、轻微脑震荡,看着严重,养上一两周就好了。 医生又说到了牧安平右手的伤,肌腱没事,桡神经浅支断裂,手术很顺利,但是是否成功还要再观察。 沈为先猜测着问:“要看神经自己能不能长好?” 医生点头,“手术只是提供了条件,具体还要看神经纤维和神经细胞能不能再生穿过神经终板,这种情况因人而异,有的人术后可以恢复正常,也有的人会出现后遗症。” “后遗症是?” “有可能会影响手指的活动,尤其是大拇指。也有可能只有麻木的感觉,这一类病人也不少。” 沈为先听了前半句后耳朵开始嗡鸣,导致了后面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大拇指的重要性不言而明,对于画家更是如此。 牧安平过了夏天才二十三岁,本是前途无量的人若是就此伤了手,之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沈为先的一颗心全在担心牧安平能不能接受这个后果上,这五年里他付出的心血,还有他对牧安平寄予的厚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夏小冬也在担心牧安平,不过看到沈为先被吓得怔住了,她还是打起精神安慰道:“沈教授,您别太担心,医生也说了有可能恢复正常。” 沈为先看向医生,医生谨慎地回答:“有这个可能,不过还要再观察,头一个月最重要。” 沈为先连连点头,“我们一定注意。” 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日常饮食等等。 “病人吸烟吗?一定不能吸烟,烟草里的丁酮和丁醛专门破坏神经系统。” 边晓钧回答:“他不吸烟,酒也只是偶尔喝一点,度数都不高。” “酒也不能喝。” “好的,我们一定看住他。” 出了医生办公室,三个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恢复,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留下后遗症,对于他们这几个人来说,都是不能安心的。 鉴于牧安平的特殊情况,他住的病房是单人间。版画二工的刘主任站在病房外,像是一尊门神一样拦住了想要探望的记者和粉丝。 见到沈为先过来,他急着想要知道医生怎么说,却也没有离开原来的位置,只是对沈为先不停地使着眼色。 沈为先斟酌着,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已知的情况。相比明确的好或者坏,这样的消息反而更加磨人。 记者们得知了想要的,渐渐散去。粉丝们分了两拨,一拨人送上水果和鲜花离开了,另一拨人仍在原地等待,想要坚持到牧安平醒来。 沈为先见劝不动这些人,只好由她们去了,他的心里还惦记着牧安平,并没有心思说太多。 进了病房,这里的人也不少。除去谷心美和谷小宝两个人,其余的都是平日里与牧安平关系不错的美院师生。见到沈为先进来,他们或是站起,或是上前几步,每道目光里都带着迫切的询问。 沈为先对这些人点点头,先去看了眼病床的方向。那上面,牧安平正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可是他的双眼紧闭、双唇紧抿,与视频里被抬上救护车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显然还是昏迷状态。 看到这情况,沈为先更对站在那里的谷心美看不顺眼,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火,于是转身说:“老刘啊,安平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和他们先回去吧。病情什么的你都知道,学校那边就拜托你了。” 刘主任听了后点点头,这房间里的人论年龄沈为先第一,他第二,剩下的最大也不过三十五岁,在他们看来都是孩子。如今沈为先要留在这里照顾徒弟,他负责把人带回去,再向众人和学校那边说明情况也是应该。 “安平的父母那边联系过了吗?” “医生说了,手术前通知了安平的爸妈,他们会尽快过来。” “行,在这里帮不上忙还影响安平休息,我们就先走了。”刘主任说完便带着美院的一众人出了门。 边晓钧自是不会走,看不到牧安平醒来他不放心。夏小冬的目光一直停在牧安平的身上,庾彩想要叫她一起走,她摇摇头,脚下像是生了根。庾彩无奈,这里这么多人,她又不能直白地去劝,只好跟着男朋友先走了。 沈为先看了房间里剩下的两人,想着他们都和牧安平玩得好,也都知道谷心美的事,于是也不再忍耐。 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那团火有目标、有指向。那团火想要燃尽的只有一个人——谷心美。 他走上前几步,眼神像利刃一样直盯着谷心美。他冷着声音问话,语气像寒冰一样让谷心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问:“你还有脸站在这?” 谷心美的眼睛早就哭肿了,红得像两颗成熟的桃。她的身边站着鼻青脸肿的谷小宝,谷小宝见姐姐只知道抽噎害怕,于是帮她说话:“牧安平是我姐男朋友,我姐怎么就不能在这了?” 沈为先冷笑,目光依旧停留在谷心美的脸上。 “男朋友?你可真是有心了。他为了追你拼了命去兼职,现在又为了你拼了命去打架,你为他做了什么?” 谷心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做了什么?她也想做,可是她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沈为先又说:“对了,他还偷偷把几十万的奖金给了你。我想问问,你拿着那些钱去买衣服、去买包就不烫手?” 谷心美更加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出实情,说那些钱是为了还账。万一沈为先问起酒吧的事,她更加无从解释。 一旁的谷小宝见姐姐被问住了,提高了声音说:“那都是牧安平愿意,没了他,我姐也有大把男人排着队等着养,还能过得更好。” 沈为先心痛牧安平的一颗真心喂了白眼狼,怒吼:“那你们就滚,去找愿意养你们的人去,别来祸害我的学生!” 第29章 沈为先的怒吼,惊到了走廊里路过的小护士。小护士推开门,严肃地警告:“病人需要休息,吵架请去外面。” 边晓钧走过去,对小护士说:“抱歉,我们会注意。” 小护士点头,关上门走了。 谷心美又是急又是羞,又是气弟弟不会讲话,红肿的眼里又流下泪来。 她合着双掌祈求沈为先:“师父,我弟弟不懂事您别见怪。那些钱我以后慢慢还给安平,您就让我留在这里吧,等安平醒过来我马上就走。” “别叫我师父,你不配。”沈为先瞪着她,手指哆嗦着坚定地指向门外。 他的心里不只有火气,也有悲伤,不只有悲伤,还有后悔。当初他在酒吧初见谷心美时,他就该反对到底,哪怕那时他退让了,在画展那次他也该坚持下去。 是他犹豫了,是他被牧安平求得心软了,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也有他的责任。 沈为先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让牧安平清醒过来,和这个女人分手。 谷心美求不来沈为先的原谅,只好去看边晓钧,希望这个牧安平最好的朋友能帮忙说句话。他一定知道,若是牧安平醒着,绝对不会想看到自己被赶走。 边晓钧冷淡地转过头,不给任何回应。 他的确知道牧安平的心意,可就算牧安平醒着,他也说不出劝说谷心美留下来的话。 他的视线落在牧安平的手上。 那只手健康时,灵活而有力,三两下就能用纸折出各种形状来。那只手健康时,可以与工具融为一体,使出凌厉又不乏秀美的刀法,刻出刚劲又不乏柔和的线条。 可是现在,那只手的未来变得不确定,如果恢复得不好,甚至有可能比不上普通人的手。 边晓钧觉得,他没有资格替牧安平把谷心美留下来。 谷心美灰着心,将目光移向了夏小冬。 她嫉妒夏小冬,也伤害过夏小冬,若是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她绝不会求到夏小冬的头上。可是事到如今,她只能如此。 夏小冬也不说话,进了病房后她就落了泪。病床上那个神色痛苦的人与记忆里灿阳一般的牧安平仿佛是两个人。 她察觉到谷心美在看她,于是她就任泪水流淌着看向谷心美。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那眼里有对牧安平的心疼,也有对谷心美的指责。 她很早就想问了,于是也就用眼神问了出来:“牧安平挨打时你就在旁边,他能保护你,你为什么不去保护他?” 谷心美想说她得保护弟弟,那人手里有刀。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她想到了那个很俗套的问题,如果牧安平和弟弟都等着她去救,她会救谁?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她的本能做出了选择,她选了弟弟。 这是情非得已,但是站在牧安平的角度来看,这是放弃。 谷心美拉着谷小宝浑浑噩噩地出了门,看到门口的七八个粉丝都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其中有两个粉丝的手里拿着手机,镜头藏得隐秘,却正对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是在拍照还是在录像。 恐慌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谷心美忍不住小跑起来,直至跑到了大楼外的一座喷泉旁才站住脚步。 谷小宝的手一直被她紧紧地攥着,忍不住疼喊了出来:“姐,你快松手,疼。” 谷心美轻轻一抖,回了神,放开了紧握的手。 她抬头去看,谷小宝的一张脸青青紫紫,正龇牙咧嘴地用一只手揉捏着另一只手。 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会心疼得不得了,谷小宝胡闹不懂事是真的,与她的亲近贴心也是真的。 可是现在,谷心美只觉得心里的火腾地冒了起来。她用力甩了谷小宝一个耳光,尖着声音问:“你又惹事!为什么去打人?” 谷小宝被打愣了,从小到大,他被姐姐打过屁股、敲过脑袋,却从没有挨过耳光。 他很不忿:“姐,我也伤着呢,你为了牧安平打我?” 谷心美又一字一顿地问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打人?” “还不是因为牧安平。” 谷心美不解,谷小宝打的人她和牧安平都不认得,和牧安平有什么关系?不等她再问,谷小宝就用他自以为名正言顺的逻辑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原来,谷小宝坐在车里向外看,刚好在路边的行人里看到了追求已久的女孩。他没来得及欢喜,就看到女孩身边的一个混蛋在女孩唇上亲了一口。 谷小宝那时的心情本就极差,见此情景就好像自家白白嫩嫩的菜被一头脏猪拱了,又是恶心又是愤怒,所以就在冲动之下打了那个混蛋。 谷心美差点被他气死,人家女孩被亲了都没有说什么,谷小宝有什么立场去帮别人出头?既然女孩不反对,那就说明两人不是确定了关系,就是只差一层窗户纸。 谷小宝追求不成反而打人,完全没有道理。而且,这关牧安平什么事? 谷小宝振振有词:“要不是牧安平,你还是酒吧老板呢,我也不至于没有钱花。要是我有钱了,就不会被人截胡,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 谷心美曾经听林说过一句话,“被宠坏的穷人家的孩子最可悲”。那时,谷心美不在意,只是随便听听就过了。现在,她却觉得这话里很有几分道理。 谷小宝就是穷人家里被宠坏的孩子,而更可悲的是,他有一个为他营造了富有假象的姐姐。 如果这个假象可以一直持续也罢,可惜,这个假象只是把他的胃口养刁了,把他托到了不染烟尘的天上。随后,假象消失,谷小宝又掉回了人间,一切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生活变成了原样,心却不会,记忆也不会。养成的习惯像是融到了血液里,让谷小宝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他不能怪姐姐,于是只能归罪于让假象消失的罪魁祸首——牧安平。 刚干了一会儿的眼又流出泪来,谷心美一字一顿地问:“小宝,你觉得姐姐从前过得好?” 谷小宝仰着头,“是。” “你想让姐姐回去过那样的日子?” “是。” 失望像巨浪一样袭来,谷心美第二次扬手,打了谷小宝一个耳光。清脆的声音响起,与之相伴的是手心里又热又麻的感觉。 谷心美的泪更加汹涌,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畜生”。 谷小宝的脸上本就有伤,现在挨了这用了全力的一巴掌,伤口更加疼痛起来。 上一次他忍了,他闯了祸是他的错。这一次他却不想忍,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不明白,林总的条件那么好,对姐姐也很宠爱,为什么姐姐就是要为了牧安平放弃一切。就算林总不想结婚又能怎么样,结了婚的人还不是一样会离婚? 什么帅气、什么才华都是虚的,只有钱才是真的。 他和姐姐原来过的日子多好,虽说不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现在呢?姐姐开始精打细算,穿的和大街上的女人差不多,又开始学起了做饭。而他也因为手头紧,丢了几次面子,听了不少嘲笑的话。 他忍不住朝着住院部的方向瞪了一眼,这一切都怪牧安平! 他想到牧安平的伤,忽而笑了起来,“姐,牧安平的手肯定废了。你就算再喜欢他,他要是不能画画了,赚不到钱,你也和他过不下去。你听我的,给林总打个电话,求求他让你回去吧。” 谷心美的心中一惊,身上再一次颤抖起来。她想到奶奶做手术的时间只有牧安平的一半,奶奶瘫痪了,那牧安平的伤肯定更严重。 谷小宝还在说:“姐,你养这个家都难,你还能养得起牧安平?你养不起牧安平就得靠他家里养,他家里不会接受你的。” 谷心美强压下不安,硬着头皮说:“我和牧安平的事不用你管,林那边我说的很清楚了,不会再去求他,你也别再提了。” 谷小宝觉得姐姐已经变了,她曾经靠着实实在在的钱来获取安全感,现在却想指望看不到抓不着的爱。 就不说牧安平的老师朋友都反对,就说姐姐明年就三十了,牧安平还不到二十五,他实在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会相信他们的感情可以一直存在。 谷小宝坚信自己是对的,坚信姐姐和牧安平在一起没有好结果。他要想办法赚大钱,等姐姐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再拿着钱回来证明自己。他也要把心仪的女孩抢回来,只要有钱,这也不是问题。 看着谷小宝跑远的背影,谷心美没有喊,更没有去追。医院和派出所都没了他的事,让他仔细想想也好。 谷心美还在想着小宝最后说的话,她远没有小宝看到的那样无所谓。想到牧安平的手可能会废掉,想到未来的他们可能会为了一百块钱而发愁,她就怕得全身发冷。 她站在原地想了许久,等她清醒过来,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 想见牧安平只能等他醒来,她相信牧安平可以理解她,不会怪她。住院的费用是她交的,多存了不少钱,应该够用好几天的。派出所?她录了口供后已经没了她的事,本来她也只是在围观。 她想着想着,突然记起家里还有瘫痪的奶奶。早上出门前她约了护工,但是只约到下午六点。 谷心美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显然早已过了时间。 第30章 牧安平醒来时是凌晨三点半,病房里很安静,他以为只有自己在。醒来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查看自己的手,手掌很麻,他试着抬了一下,发现手上打了石膏固定。 几乎在同时,他听见了皮革被摩擦发出的声音。他看向声音的来向,靠门的沙发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气质柔和的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边晓钧。 他轻轻问,声音有些沙哑:“今晚你陪床?” 他问得理所当然,边晓钧也听得理所当然,这就是朋友,不需要说太多客套的话。 “不是我一个人,外面还有。” 牧安平奇怪了,房间里还有座位,在外面干什么?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问:“心美去外面抽烟了?” 边晓钧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说:“是粉丝,有七八个人。” 牧安平睁大眼睛,“不会吧,怎么还有粉丝?” “当红青年艺术家在街边打架,你的事已经上了热搜。” “我那是自卫。” 边晓钧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所以这些人现在是关心你,而不是骂你。” “晓钧,让她们进来吧,看一眼也好赶紧回去。这一宿不回家,家里得多着急。” 边晓钧开门,请门外坐了一排的粉丝们赶快进来。 牧安平火了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和粉丝见面。他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问:“吃了吗?” 凌晨三点半,吃了吗? 几个粉丝听了后都面色古怪,不过想到坊间传言,牧安平是个活泼不羁的性格,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们带来的东西早就摆在了病房里,这时依次送出自己的祝福。 她们祝福一句,牧安平就谢一句。这样来往了几个回合,牧安平的尴尬渐渐消失。他这边不尴尬了,自来熟的本性也就冒了出来。 “快回去吧,都几点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都来啊。” 粉丝们化作了石像,脑子里嗡嗡的。偶像大神请吃饭?没听错吧? 牧安平看到几个人都不动,想到他都没有人家的联系方式,出了院上哪找这些人去?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边晓钧:“晓钧,你把我电话写给她们。” 他又看向几个粉丝,“WX同号,都加个好友啊,等我出院了就联系你们。” 粉丝更傻了,不仅被请吃饭,还有了电话号码,还可以加WX好友,这是什么神仙偶像?不做死忠似乎说不过去吧? 送走了晕乎乎的粉丝,牧安平又问边晓钧:“你来时看到心美了吗?” 边晓钧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沈教授不想看见她,让她先走了。” “我的手,医生怎么说?” 边晓钧低下头,“还要观察,应该没什么事。” 牧安平放下了悬着的心,把右手抬到面前,伸出左手食指想要敲敲看是什么反应。 边晓钧恰在此时抬头,看到了他的动作,连忙阻止:“医生说了,一个月后拆了石膏再看,你老实点儿。” 牧安平听了话,垂下手臂小心地放在身旁。“晓钧,当时我看到伤口后真是吓死了。你知道的,手对咱们意味着什么,还好没事。” 边晓钧也祈祷没事,相信有很多人都在祈祷着没事。 他三岁学画,牧安平八岁学画,他们的人生早就与画笔融为了一体。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想象不出当它不再灵活时自己能做什么,他同样也想象不出牧安平能做什么。 边晓钧问:“不后悔吗?” 牧安平知道他问的是打架的事,也许还有和谷心美交往的事。“你们别怪她,她也不想。” 边晓钧不置可否,把水杯递到牧安平的左手上,转去靠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寂静的夜里,唯有牧安平一口接一口的喝水声。继那次聚会转换话题失败,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无力的感觉。 师父不喜欢谷心美,谷心美不喜欢夏小冬,现在,连边晓钧也对谷心美有了反感。夹在中间的他不但没有能力缓和各方的关系,反倒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两个好友沉默地坐了半个多小时,边晓钧终于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我那边任务急,等天亮后小冬来了就得走。不能常来看你,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牧安平应了一声“好”,又问:“小冬这么早过来干嘛?今天她来陪护?咱们那一帮兄弟呢,就别让女生来了。” 边晓钧在心中叹气。 “小冬来送饭,她听说这里的病号餐一般,问了医生该注意的,说要从学校那边带饭过来。等你吃完早饭,她再回去上课,午休时再过来送午饭。” 牧安平连连摇头,“那也太累了,你快和她说不用,我不挑食。” 过了两秒,边晓钧才说:“要说你自己去说吧,小冬这是关心你,别不领情。” “我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放在心上,我都记着呢,出了院我请吃饭。” “还有,你爸妈今天就到。” 牧安平坐直了身体,“怎么和我爸妈说了啊?我这不是没事嘛。” “听说你被送来时谷心美的情绪很不稳定,跟着来的谷小宝拒绝签字承担责任。最后大夫告知了医院的总值班,用你的手机联系到了你爸。医院对你爸说明了情况,又征求了他的同意后才做的手术。” 牧安平弯了脊背,坐了回去,眼睛盯着雪白的被子一眨不眨。 边晓钧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很难受,“你睡会儿吧,等小冬来了我喊你。” 牧安平点头,被边晓钧扶着躺下。过了两分钟,他刚刚有了些睡意,敲门声忽地轻轻响起。边晓钧去开门,来人是谷心美。 谷心美一夜没睡,眼下挂着青黑,难掩憔悴。她进来后看到牧安平醒了,开心之余也很激动:“安平,你没事吧?” 牧安平微笑着摇头,“没事,别担心。” “安平……”谷心美想要道歉,为弟弟,也为自己。 牧安平看到她脸上的歉意,拦住了她:“小宝呢?” 想起小宝,心里的失望和悲伤又泛了起来。谷心美不在意地说:“不知道跑哪去了,不用理他,没钱花了他会打电话。” 边晓钧见牧安平有谷心美照顾,等两个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对牧安平说了再见,回了学校。 他神色淡漠,全程没有和谷心美说一个字,看她的眼神也不带一丝温暖。 谷心美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她早就和牧安平商定好了,与他的朋友没有交集,边晓钧对她的态度是友好还是厌恶都没有关系。 她和牧安平说了不到一个小时的话,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有醒了的病人,也有来送饭的家属,还有将要下夜班的护士穿梭在各个病房里查看情况。 沈为先和夏小冬也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地到了医院,他们一个手里提着妻子煲的乳鸽汤,一个手里提着用饭盒装的早饭 ,都是有备而来。 进了病房,看到谷心美,沈为先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嫌他伤得太轻?” 谷心美慌张地站了起来,右手还在和牧安平的左手紧紧牵着。 牧安平劝着:“师父,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这样。” “她不想?她弟弟惹了事让你去挨打,她还要拉着她弟弟不让去帮忙。她不心疼你有人心疼你,让她滚。” “师父。” “牧安平!你还想被她祸害成什么样?你这右手搞不好就要废了,到时候你画不成画,没了前途,她能跟着你一辈子?” 牧安平脸上的血色尽退,他想到边晓钧问的那句“后不后悔”,原来更多的是在问这个吗? 沈为先指着神色慌张的谷心美,让牧安平看。 “你瞧瞧,说你没了前途她就吓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还执迷不悟,想不明白?” 牧安平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向谷心美。谷心美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惶恐,确实是被吓到了。 “师父,心美不是这样的人,您听她说。” 他转而对谷心美说:“心美,没事。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呢,最多就是再花几年的功夫,锻炼好了一样用。你快和师父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谷心美用力摇着头,她的心里很乱。 她没有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若是如此,拼着挨上两刀她也会帮牧安平挡住那些攻击。 她的紧张与惶恐的确是在担心牧安平,可是沈为先提了,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弟弟的话,担忧起了未来。 她手里的钱不多,做生意却不是百分百可以成功。牧安平健康的时候她还有一条退路,若是这条退路也没了,万一生意失败,本钱赔光,她该怎么办? 她没有学历,也没有技能,却有瘫痪的奶奶和上学的弟弟。还有,她今年二十九岁,青春远去,就连从前的那些日子也回不去了。 谷心美在慌乱无措中,问了一个没有经过大脑的问题。 “安平,不能画画了还能去考前班教学生吗?你不是说过那个工作只需要指导,很少自己动手吗?” 两个人想要在一起一辈子,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有牛奶和面包。谷心美这句话放在日后去问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不该是现在。 牧安平觉得心脏被重击了一下,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一旁的沈为先怒喝谷心美:“你说的还是人话?” 谷心美终于发现了不对,连连改口:“不不,师父、安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 她说不出来,因为她说的是心里话。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夏小冬突然说:“心美姐,我送你出去。” 谷心美猛地看向她,连退数步,一直与牧安平牵着的手也放开了。 夏小冬比谷心美小七岁,她神色清冷,看上去很文静。可是在此时的谷心美看来,夏小冬却像是毒蛇猛兽,正在做出攻击的姿态。 谷心美不由得想,她刚刚才说错话,夏小冬这时让她出去是什么意思? 夏小冬仍在走过来,谷心美转头看向牧安平,想要寻求帮助。却见牧安平左手按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失去了最后的安全感,谷心美只能拿出收起了许久的尖刺来反击。 “我会自己走,不用你来拉。夏小冬,你别以为把我赶走了,安平就能爱上你。” 第31章 谷心美的话一说出口,房间里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四个人,同时惊住了。 床上的牧安平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直盯夏小冬,眼神十分复杂。 他对感情不敏感,记忆力却很好。夜晚的图书馆门前、百花山上努力跟随的脚步、西北的特产、不欢而散的聚会、还有这些年夏小冬对他从未改变过的关心。 听了谷心美的话,再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牧安平终于发觉了夏小冬隐藏在朋友身份下的绵长爱意。 原来夏小冬已经默默喜欢了这么久,牧安平想到这些年里他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夏小冬都曾见过,忽然很想问一问她,为什么不放弃? 站在房门附近的沈为先,大概是四人里知道这件事后唯一欢喜的。 在他看来,夏小冬才是牧安平的良配。两个人家世匹配、门户相当,有共同的话题和爱好,都是优秀的好孩子。 而且,夏令秋老爷子对牧安平的印象也很好,联合画展上他的参展分明是为了给牧安平捧场。 想着想着,沈为先忍不住瞪了谷心美一眼。若不是因为这个小妖精,说不定牧安平和夏小冬早就在一起了。而他自己也不会愁得头发花白,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谷心美说出那句话时,夏小冬距离她还有两步远,两个人可以看到对方脸上所有细微的变化。是以,夏小冬更加难堪,整张脸包括耳朵和脖子全都红透了。 多年的秘密一朝被公布,还是当着牧安平的面,她几乎想要立即逃离这里。可是,哪怕她要离开,哪怕她和牧安平再也做不成朋友,彼此形同陌路,她也要把谷心美一起带走。 夏小冬咬咬牙,忽略脸上传来的热烫,让出一个身位示意谷心美走在前面。 谷心美缓缓转头,看到牧安平的眼睛直盯夏小冬。谷心美再移视线,看到沈为先含着一丝笑看着夏小冬。谷心美看夏小冬,夏小冬脸色通红却神色坚定,摆明了她不出去,就要上手赶人。 谷心美再一次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牧安平本就因为小宝受了伤,而她自己也因为说错了话伤了牧安平的心。在这个时候挑明了夏小冬的心思,简直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却往往在伤了人之后才会醒悟。然而话出了口,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后悔什么的一点儿用也没有。 谷心美出去了,却并没有走远。她出了大楼,站在昨天曾站过的喷泉旁拆了一包新买的香烟。 她的心里很慌,眼前总是浮现出牧安平直盯夏小冬的眼睛。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牧安平会不会就此和她分手,顺势接受了夏小冬的爱。 她是在担心未来的生活,但是她不想分手。她还有本钱在,还有机会可以尝试着养活家人和牧安平。 她几口抽完了一根烟,心里的不安依旧存在,她又点燃了一根。 她要好好想一想,一定要在牧安平动摇之前做些什么。为了这份爱她放弃了一切,没有退路,她不能把牧安平拱手让给夏小冬。 见到谷心美出去,夏小冬把早饭放在床头,也走了。她无法面对得知了秘密后的牧安平,她也不想听牧安平说出那些委婉拒绝的话。 直到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牧安平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心里很乱,无暇顾及太多。谷心美的话他理解,却也很心痛。然而更让他思绪混乱的,是夏小冬。 对于暗恋,牧安平并不陌生。 不管是书桌里偶尔出现的巧克力和千纸鹤,还是从同学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他都曾有过经历。 对于明恋,牧安平也不陌生。 情书他收到不少,直接或是间接的表白他也听了不少。哪怕在幼儿园里,也有小女孩把自己的苹果送给他,说喜欢他,想要和他一起玩。 对于谈恋爱,牧安平更不陌生。 他的第一段正式恋爱应该是在初三毕业后的暑假,长得很好看的邻居小姐姐带他去参加聚会。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小姐姐亲了他的脸,他对小姐姐也不反感,于是顺势而为,吻了小姐姐的唇。 他们交往了一个夏天,在小姐姐去上大学、他去上高中的开学季,他们分了手。两个人都没有难过,就好像只是玩了一场亲密的游戏。 他的第二段恋爱在高中,他的歌声引来了校花学妹的表白,半个月后,他在学妹老爸的追打中痛快地与学妹分了手。 第三段、第四段……直至谷心美。 与谷心美的恋爱不同于以往,牧安平知道自己投入的有多深,也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痛。和谷心美在一起,他常会感受到无力,也常会感受到烦躁。他有想过分手,有想过忘记,但是他放不下也忘不了。 牧安平搜索了自己的记忆,想要从中找到一个先例做参照,好让自己能够在得知这些以后,可以正确地面对夏小冬。 但是,他找不到。在牧安平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夏小冬这样的人,她是第一个。 那些暗恋他的人,他不会给予过多关注,那些人就像是浮在他生命长河里的泡沫,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明恋他的人,他若是不喜欢就会果断拒绝。他甚至还对两个女孩讲了大道理,因为她们表白的时候明知道他有女朋友。 而夏小冬,牧安平和她做了四年半的好朋友,他们志趣相投,聊得来也能玩到一起去。他们虽是朋友,却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他不能不在意夏小冬,夏小冬也从未表白,所以无需他的拒绝,更不需要他来讲大道理。那么,他该拿夏小冬怎么办? 沈为先把移动餐板支好,又把夏小冬带来的早饭摆上去。 “吃饭,别想了,一会儿饭凉了不是浪费了小冬的心意?” 牧安平的一口气堵在半途,差点被噎死。他无奈地看向师父,只见沈为先眼里带笑,完全没有了面对谷心美时的愤怒。 “师父,我有女朋友。” “你那个女朋友不如不要。” “她……不会表达自己,心不坏。”牧安平本想说谷心美没什么文化,又咽了回去。 “安平,其实你自己也清楚,就算她想和你好好谈,她的心里也的确是那么想的。万一你的手真好不了,她一样会一边说着爱你,一边收拾行李打包走人,对不对?” 牧安平睁大眼睛,“师父,我的手还能好?你不是说……” “我说的是搞不好就废了,我可没说不能好。” “师父。”牧安平拿这个老爷子是真没办法。 “医生没给准话,看恢复情况。你要小心,不能放弃希望。”沈为先用小勺子盛出一口粥,轻轻吹了吹,放在牧安平的嘴边,“吃饭。” 牧安平喝了粥,很不自在地说:“师父,我还有一只手呢,我自己来。” “闭上嘴乖乖吃饭,那只手你也小心着,万一右手不成了,我就训练你用左手拿刀。” 牧安平挨着训,一口口喝着师父递来的温度正好的粥,冰凉的心底有了些温暖。他更关注他的手,却也没有忘记师父提出的假设。 如果他的手真的好不了,谷心美的确有可能一边流着泪说爱他,一边对他说分手。 爱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也正因如此,牧安平这里也有了另一种感受,理解是一回事,伤心失望是另一回事。 沈为先一边喂,一边不停地唠叨。 “这个饭盒一看就是新的,还是小冬心细,应该是怕吃的在路上凉了。” “这个粥这么香,肯定是南门外老王家的,每天排队的人可不老少。” “来,吃个汤包,慢点儿,小心烫。这个时候能买到汤包,估摸是去了北门的旺记,南门挨着老王家的那家汤包店开门晚。” 牧安平被他唠叨着,忍不住想起了夏小冬帮他带过的早饭。他曾以为那是夏小冬的性格使然,对谁都一样,现在看来却并不是。 喝完了粥,吃了两个包子,沈为先又倒了一小碗汤放在餐板上。 “你师母说了乳鸽汤最有营养,这一碗都喝了。” “师父,我刚喝了粥。” 沈为先言简意赅:“喝。” 牧安平麻木地张合着嘴进行吞咽动作,反抗无效还不如乖乖听话。 喝完了一碗汤,沈为先把东西都收拾好,又把移动餐板放回去。 “你睡一会儿,我出去一下。中午想吃什么?我和小冬说。” 牧安平早就和边晓钧说过,不想让女孩子来照顾他,现在出了这些事,他更不想让夏小冬一日三餐地过来。 “师父,叫别人来吧。设计那边都是让人头秃的事,别耽误小冬的时间了。” 沈为先笑得很暧昧:“你小子,现在就心疼上了?” 牧安平只能旧话重提:“师父,我有女朋友,您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你是单身未娶,你也别让我再看到那个小妖精。”沈为先落下笑脸,转身就走,“你不说想吃什么,我就让小冬看着办了,反正你也不挑食。” 牧安平一句“师父”刚出口,病房门已经关上了。 他无奈地躺下叹着气,手伤、谷心美、夏小冬,还有师父和即将到来的爸妈,他还未痊愈的头更疼了。 第32章 谷心美在喷泉边站了足有两三个小时,期间断断续续抽了七八根烟。她抽到肺疼,抽到头晕,抽到喉咙里像是塞了东西,嗓子发干。 借着这股“醉意”,她终于鼓起勇气重新进了楼。她要和牧安平好好谈谈,她要告诉牧安平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的确担心日后的生活,但那不代表她不担心牧安平的身体。 她做好了被驱赶的准备,也知道有可能再次听见有人叫她“滚”,她已经想好了,哪怕是坐在地上撒泼耍赖,她也要把想说的话说完。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牧安平一个人。 牧安平没有睡,早饭后有人来录了口供。因为他全程都在被动防守,有路人、有视频,也有街边的监控作证,事实很清晰,只需要他讲一遍过程。 他的伤情算不上轻伤,所以要么接受调解,要么对方被拘留几天。看似有可能会改变他一生的伤痛,抛开他的身份,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正看着天花板出神,听见响动就转头瞧了过去。看见来人是谷心美,他的心情很复杂,其实不管来人是谁,他的心情都差不多。 谷心美见牧安平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更加不安。她晃悠着绕到靠窗子的一边,握住牧安平健康的左手说:“安平,我知道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 她一张口满是浓重刺鼻的烟味,牧安平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谷心美却不知道这个,她见牧安平皱着眉头,以为他真的生了气,不想原谅自己。 “安平,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 牧安平被呛得忍不住后仰,谷心美更加着急,俯下身子愈加靠近,想要去吻牧安平的唇。 也就在这时,房门打开,沈为先引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于是,站在门口的三人刚巧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病床上,牧安平皱着眉头向后仰,显然是在躲避。而谷心美则是眼圈青黑、形容憔悴,像是在强吻。 来的那一男一女正是牧安平的爸妈——牧鸿泽和辜容晚。他们昨晚就看过了视频,所以一眼便认出了谷心美。 本就不佳的印象更加糟糕,谷小宝一语成谶,谷心美一句话未说就被牧安平的爸妈从心里否定了。 牧安平的爸妈仅是不快,沈为先却是火冒三丈。他三两步冲到床边,扯开谷心美和牧安平拉着的手,用力把人往外推。 床上的牧安平只喊了一声“师父”,就被堵了回去。 “你还帮着这个小妖精?医生说了,吸烟对神经最最有害,我不求她能做什么,她也不能一次次地只知道帮倒忙。” 牧安平闭了嘴,他没有发现,他的呼吸也在下意识中放轻了不少。 谷心美还在醉着烟,头脑仍不是很清楚。她只记得她进来前下定的决心,她还没有求得牧安平的原谅。 于是,她真的坐了下去,刚好坐在牧安平爸妈的脚边。 “安平,你原谅我。别人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我不能不多想,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啊。” 看到坐在地上的谷心美,牧安平觉得此时的心痛超过了早上,甚至超过了谷心美去酒会的那个夜晚。 他不喜欢这样卑微的谷心美,他又想起了那个迷醉酒吧里自信又美丽的老板娘。可是要求谷心美变成这样的正是他自己,于是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错的。 这个怀疑刚生出来就被压了下去。 花儿在有毒的土壤绽放,不代表那土壤就适合花儿的生长。总有一天土壤会让花儿早早凋谢,也总有一天,谷心美会因为青春美丽不再,被那个残酷的世界驱逐出来。 牧安平头痛、手麻,一颗心也如刀绞过流着血,但是他知道,他还爱着谷心美。 可能这爱意已经不再纯粹,各种复杂的情感,诸如无力、纠结、怀疑、怜悯,都掺杂在里面,将爱的空间霸占,将爱挤成小小的一团。 可能还在维持着爱意的,更多的是担当,是责任,或者是习惯。 可是即使再少,再不纯粹,爱依旧是爱。 牧安平扛下了师父的愤怒,用尽可能柔和的口吻安抚谷心美:“心美,我不怪你,我也可以理解。” 自昨天中午的打斗开始,谷心美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昨晚又是一夜未睡,她早就到了极限。此时听见了牧安平的原谅,她顿时像是解脱了一般,合上双眼晕了过去。 沈为先咬着牙喝住想要下床的牧安平,暗恨谷心美唯一的本事就是添乱。他去喊了医生和护士来,看到谷心美被带了出去,急忙把门窗都打开通风换气。 “一身的烟臭,也不知道是来看望病人的,还是来下毒害人的。” 他有心想要对牧安平说上几句,让他好好想想谈恋爱不能只看外表。可是人家的爸妈都在,也都看到了,他又想着再看看情况,相信没有父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沈为先想的没有错,别说是儿媳妇了,就是只做女朋友,辜容晚也十分不喜欢。 然而,她与丈夫对儿子长期属于半放养状态,从小到大,牧安平的学习他们没怎么管过,送去学美术也是想找个地方给牧安平磨磨性子,消耗掉他多余的精力。 这些年里牧安平谈过的恋爱有时候会对家里说,也有时候分手了他们才知道。她和丈夫都主张包容和开明,之前从未干涉过这些事。 辜容晚还在犹豫,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也许真的该管一管。不过儿子还病着,这事不急,不如等晚上和丈夫商量后再说。 她一边思索,一边上下打量着牧安平,心说就是送来了远隔千里的京城念书,这小子也不让人消停。 牧安平被打量得神色讪讪,他扯起笑容说:“爸、妈,一路辛苦,累不累?要不你们先去酒店睡一会儿?” 谁料,辜容晚的笑容比他还要灿烂。 “这下可好,再也不用担心你去爬树了,等你出了院我和你爸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牧鸿泽附和妻子:“没错,安平啊,我看你挺精神的,要不我和你妈后天就回去了,省下来的假期我俩还能去大草原旅游一趟。” 这对夫妻来的路上查了不少资料,知道相对于正中神经和尺神经的损伤,桡神经损伤恢复的几率要大一些,牧安平伤的是手上的浅支,影响会更小。 他们到了医院后,先去了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心里更是安定了不少,此时才有精神像平常在家时一样说笑。 沈为先之前与这夫妻两个电话联络都算正常,没想到这二人和儿子在一起是这样的画风。他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心想,原来牧安平皮猴子的根在这里,而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牧安平倒是对于爸妈的调侃习以为常了,他叹着气装虚弱,“爹不疼娘不爱啊。” 四个人像是忘掉了刚刚不愉快的一幕,轻松地聊起天来,转眼就到了十一点。 辜容晚问牧安平:“饿不饿?我去食堂给你打饭。” 牧安平心道不妙,果然他还没张嘴,就被沈为先截了话头过去。 沈为先说:“吃饭的事不用操心,安平有一个好朋友叫夏小冬,听说医院的饭不好吃,她主动提出来要给安平送饭。医生那里她也问过了,保证都是适合安平吃的。” “一天送三顿?” 沈为先点头。 牧鸿泽说:“那也太麻烦了,要不沈教授您给那孩子打个电话,让他别来了。我们都在这呢,饿不着这个臭小子。” 沈为先笑着看了看表,“应该快到了,这也是小冬的心意,她和安平常在一起玩,人又贴心,你们就当自家孩子,别客气。” 牧鸿泽和辜容晚都点头,对未曾相识的夏小冬很有好感。 牧安平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沈为先只当没听见,继续潜移默化:“小冬是设计学院的,平时学习很刻苦,这次大展也得了铜奖。哦,对了,一月份安平参加的那个展,小冬的爷爷也来了。” 牧鸿泽看过新闻,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位国画大师?” “没错,夏令秋。夏老很喜欢安平,他们这一家人和安平还真是有缘。” 牧安平闭上了眼睛,对沈为先他真是毫无办法。 说曹操,曹操到,牧安平的眼睛还没闭上一分钟,夏小冬拎着饭盒进来了。 牧鸿泽和辜容晚听了一脑袋与夏小冬有关的事,见到本人才知道,原来夏小冬是女孩子。 他们都不是笨人,立即明白了沈为先之前话里暗含的意思。 两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紧盯牧安平,想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脚踏两只船,或者和人家玩暧昧,这可不是他们能允许的事情。 牧安平觉得自己比窦娥还要冤枉,他得知夏小冬的心思也不过半天的时间。当着夏小冬的面他不好多说,只能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是清白的。 夏小冬纠结了一上午,她惦记着牧安平,又不想与他见面。最终,还是前者占了上风,她依旧准备了午饭送过来。 她没见过牧安平的爸妈,却知道他们今天会到。所以看到眉眼与牧安平有些相似的二人,立即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她主动打招呼:“是叔叔和阿姨吗?你们好,我叫夏小冬,是牧安平的同学。” 两个人向夏小冬看去,见她额头上有汗,呼吸也不是很平缓,应该是走得很急。他们想到沈为先提过的,夏小冬是在用休息时间来送饭,心里难免有些感动。 而对比之前的谷心美,长得细眉细眼,说话轻声轻语的夏小冬,更让别人觉出她的好来。 辜容晚心里的天秤偏了偏,她笑着接过夏小冬手里的饭盒放在床头,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沙发上,“真是辛苦你了,我替我们家安平谢谢你。” 夏小冬脸色微红,“阿姨您别客气,我和牧安平认识四年多了,这点事不算什么。” 辜容晚问:“听你的口音是江浙的?那边我去过,人杰地灵,怪不得你又秀气又文静。” 牧安平重重地咳嗽,打断了老妈的话:“哎呦,妈啊,我嗓子痒得不行,给我倒杯水吧。” “你爸就在旁边,你就知道喊妈。” 辜容晚知道儿子的意思,也不再问下去,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即使很喜欢夏小冬,她也得先搞清楚内里是怎么一回事,更何况还有一个谷心美在。 第33章 这一天的午饭,牧安平吃得很郁闷。 早上还有师父一口口喂他喝粥,午饭时爸妈来了,他却要自己动手。而且这两个人一直兴致勃勃地在和沈为先讨论,商量着一会儿要带夏小冬去吃点儿什么好的。 夏小冬推辞了,不过在三个长辈面前,她的话语权完全被忽视,只需要负责听话就可以了。 最终,牧安平吃完了饭,坐在床上目送夏小冬拎着空了的饭盒,跟着他的师父,跟着他的爸妈出门去吃大餐。 他保持姿势等了几分钟,估摸着人都走远了,急忙下床去找护士询问谷心美的情况。 谷心美没有大碍,她只是休息不好,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着,骤然松弛下来才会晕倒。此时的她正在急诊那边睡着。 牧安平放下了心,又回到床上想着谷心美和夏小冬。他不仅脑子里是乱的,心里也一团乱麻,他乱着乱着就睡着了,所以没有看到醒来后偷偷过来瞧他的谷心美。 谷心美开始是晕,后来是睡,过了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她才悠悠醒来。她环顾周围,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里,周围躺着的和刚进来看诊的,除了她之外,每一个病人都有人陪着。 她苦笑着下了床,独自去找医生,独自去开药。她想要回家,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坐电梯上了十一楼。 谷心美没敢进病房,只在门外看了一眼。她已经清醒了,知道烟草对牧安平的伤情有很大的伤害。 回去的路上,她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无休止的噩梦。而她在这场噩梦里做出的所有选择,都偏离了正确的方向。 谷心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忘却许久的学历。 她想知道,若是她上了大学,不,哪怕她有一张高中毕业证,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一份工作,她做出的会不会是不一样的选择?甚至她的人生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然而没有人会告诉她答案,奶奶不能说话,弟弟跑了,牧安平在医院里,林也变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除了这四个人,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熟识亲近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牧鸿泽和辜容晚没有在京城久留,因为这里需要他们的地方实在不多。 治疗方面,有认真负责的医护,生活方面,沈为先每天都来。就连晚上的陪床,都有牧安平的好兄弟们一人一夜轮着来,不让他们插手。派出所那边,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无外乎是拘留和赔偿。 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取代了夏小冬的工作,每天准备饭食投喂儿子。 这样过了三天,确认牧安平的病情稳定,他们便决定回去继续上班工作。 离开前,牧鸿泽把对方的赔偿款都交给了牧安平,又多留了一笔钱以待他日后使用。他要求牧安平把谷心美垫付的钱还回去,牧安平给过谷心美多少钱他们不干涉,但是谷心美的钱他们一家不能收。 牧安平知道自家爸妈的意思,看到谷心美那天的狼狈样子后,他们能没有直接要求他们分手,已经是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收下了钱,也答应了会还给谷心美。至于其他的,他没有承诺。 牧鸿泽和辜容晚离开的当天,沈为先找医生谈了一个上午,之后又把这夫妻二人叫出病房商量了十几分钟。午饭后,牧安平送爸妈出了大楼,回到病房里就看到了沈为先严肃郑重的脸。 牧安平的心里有些忐忑,猜测着师父是要说谷心美呢,还是要提夏小冬。不料,沈为先提到的却是远在南方的黎老。 “我和大夫,和你爸妈都说过了,你换换衣服,咱们现在就走。” 忐忑变成了不详的预感,牧安平声音急切地问:“师父,黎老的身体……” 沈为先轻轻点头,“是,昨晚我和他的家人通了电话,情况不太好。”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沈为先的目光变得悲哀,又带着埋怨。他看着牧安平,回答一字一顿:“其实你出事的那天,我就准备带你过去的。” 牧安平张着嘴,胸膛起伏。他舔舔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咽了口口水。 那天他才刚下飞机,如果当时就要回去,说明病来如山倒,已经十分凶险了。而现在又过去了五天,依旧要他过去,说明这五天里黎老的身体不但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坏了。 他愣了几秒,像是突然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拿起床上的衣服准备换上,完全忘记了手上还打着石膏。 还是沈为先按住了他,“机票已经买好了,不用急,去早了也是等着。” 沈为先帮着牧安平穿好衣服,认真地对他说:“去了那边不管是什么情况,记住,保护好你的手。如果黎老清醒有意识,尽量别让他看到。” 牧安平重重点头。 飞了三个多小时,飞机降落在了黎老所住的海滨城市。走出航站楼,气温温暖而舒适,整整比京城高了十度。去往医院的路上,绿树茵茵,鲜花绽放,三月份的景色却像是初夏。 可惜,这般美丽的景色无论是沈为先还是牧安平,都没有心情去欣赏。他们只盼着车速能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牧安平在黎老家人的引导下走进了特护病房,看到黎老的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离开这里还不到一个礼拜,黎老的生命力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整个人散发出了濒死的气息。 一旁有人说:“你离开后太爷就病倒了,这几日的病情越来越重,医生说随时都有可能……不然你还受着伤,我们是不会把你喊过来的。” 牧安平摇头,别说只是伤了神经,就是手断了、腿断了,他也一定要来。 “老师他就这样一直昏迷着?会醒吗?” “前天醒过一次,昨天一次都没有醒。” 牧安平在黎老的病床前守到深夜,陪床的家人和沈为先都催促着他去休息,他的脑震荡还没有好,手上又有伤,留下来也帮不到忙。 牧安平知道自己的情况,保护好自己,也是黎老的心愿。他已经失误过一次,不能再去主动犯错。 回到酒店后,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如果黎老再也不能醒过来,那将是他莫大的遗憾,也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一夜辗转反侧,天还未亮牧安平就醒了,他想看看几点了,这才想起手机不在身边。 他的手机自沈为先那天到了医院后就被“收缴”,锁进了柜子。理由很简单,怕他劳累。离开了手机三四天,他也习惯了,所以急着来这里的时候压根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他的圈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可以通过沈为先联系到他,唯一让他牵挂的例外就是谷心美。若是谷心美去了医院看到他不在,应该会很着急吧。 他看了一眼两步远的另一张床,计划着找个机会避开师父,好打个电话给谷心美。 想到了谷心美,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夏小冬。自从爸妈接手了他的一日三餐,夏小冬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他怕与夏小冬相见,又怕夏小冬会就此避开他,纠结的心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沈为先睡得也不踏实,很快就被翻来覆去的牧安平吵醒了。他按亮了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看,五点四十五分。 酒店二楼的餐厅六点提供自助早餐,现在起床洗漱刚好可以去吃饭。他索性招呼牧安平:“睡不着就起来吧,吃完饭咱们早点儿去医院。” 牧安平用左手支撑起了床,在沈为先的帮助下刷牙洗脸,两个人住的地方离医院只有一街之隔,到医院的时候还不到七点。 病房里,黎老依旧昏迷着。陪床的人熬了一宿,见到他们过来搓了搓脸。 “没有醒,也没有恶化,一直这么睡着。” 沈为先说:“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两个呢。” 陪床的人点点头,收拾了东西,打着呵欠走了。牧安平坐在床边,用左手握住黎老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枯槁的脸。 “要是我再聪明一点,再努力一点,老师就不会这么辛苦。要是我再小心一点,再机灵一点,把自己保护好,老师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了。师父,这都怪我。” 沈为先把手放在牧安平的肩头,“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黎老也一定明白。安平,以后不能再这么不管不顾了,既然当初你答应了我,也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得负起责任来。” “师父……” 沈为先再次劝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舍不下那个小妖精,但是你该知道,你身边的这些人,同学、老师、朋友,还有你爸妈,这些人没有一个赞同你们在一起的,你应该好好想想这又是为了什么。” 牧安平不需要想,答案在他心里,他早就明白了。 谷心美不是他们这个世界里的人,所以她的出现就像是一个异类。她待在这个圈子里不舒服,这个圈子里的人同样看不上她的言行。 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可聊,思维上也完全平行不能接轨。他们不知道谷心美的过去,所以没人像自己这样,可以理解谷心美的痛苦。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了,可能会更不赞同,说不定会直接冲过来喊“分手”吧。 牧安平叹了口气,“师父,给她点时间。她身上的压力很重,很多时候都是一时冲动才会做错了事。” 沈为先想要再说,却因为在黎老的病床前,还是忍了。他就不信了,这么多人的影响还能赶不上一个谷心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加更两天。 第34章 谷心美熟门熟路地上了十一楼,又熟门熟路地快步走过牧安平的病房门口。自从牧安平的爸妈过来后,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了三次,今天是第四次。 她别无所求,只是想看一眼牧安平。如果病房里没有别人,她也可以溜进去和牧安平聊聊天。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女朋友,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探望,她也很无奈。只是那天的事太难堪,她实在没有勇气重新面对牧安平的父母。 牧安平的病房里总是很热闹,谷心美以为今天又会见到一样的情形。可是出乎她的意料,病房里没有牧安平的爸妈,没有沈为先,连牧安平也不在。 病房里只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人,那人正在往旅行包里一件件塞着东西。 牧安平才住了五天院,按理来说不该这么早出院。谷心美有些慌,担心他们想要避开自己,而把牧安平转去了其他医院。 她前两天曾给牧安平发过消息,石沉大海,后来又打了电话,才知道电话关机。这会儿她联系不到本人,就只能敲门进入病房,向里面的人询问。 房间里站着的人是牧安平的工作室同学,他是受沈为先的托付,来这里帮忙收拾牧安平的东西,而牧安平已经出院了。 谷心美向他询问牧安平是不是回学校了,这人只知道牧安平去了外地,具体是去了哪里,沈为先没有交待,他也不得而知。 这下谷心美不是有些慌,而是着实慌了。她不知道牧安平要去多久,也不知道牧安平在这个时候出远门是要做什么,脑子里的念头繁乱,总是止不住地往不好的方向想。 而最让她心慌的,是之前哪怕吵架,牧安平也会发消息报备行程,而这一次,他竟然一句话未留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谷心美神不守舍地回了家,护工见她回来,打了声招呼自顾自地走了。谷心美进了次卧,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奶奶。 陈阿婆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她,嘴唇翕动,没有声音发出来,却自嘴角流下了一行口水。 谷心美坐在床边,拿起床头的手帕帮她擦了擦,“你看,你攒了再多钱,最后能帮你的也只是我。” 陈阿婆的瞳孔紧缩,嘴唇更加颤抖。 “想要你的钱?” 陈阿婆闭上眼睛又睁开。 “就算我还给你,你也花不成啊,你连摸一下都做不到。” 陈阿婆斜着瞟了枕边一眼。 “摆在这里不怕被人偷了?” 陈阿婆眼露失望,看向天花板。谷心美轻笑,起身去了客厅。她知道这样折磨一个病人不对,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要这样的恶趣味。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盒香烟,谷心美心里烦闷,习惯性地拿起一包手指轻弹。一支香烟被弹出半截,谷心美伸头凑近了去衔过滤嘴,想到因为吸烟惹出来的祸,又退了回去。 她把烟扔回茶几,想了想,决定给牧安平发一条消息。 手机拿在手里,消息编辑到一半,突然有一串长长的号码打了进来。谷心美随手接起,电话那头是谷小宝急切的声音:“姐,救我!” 这么多天没联系,谷心美听见他的声音生气大于着急,她张口就是训斥:“你还知道打电话?是不是又没钱花了?既然这么有主意就自己养活自己好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了,换成了一个粗哑的男音。男人的口气很蛮横,说出来的话更是跋扈嚣张:“给你两天时间,我们要五十万,不然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弟弟了。” 谷心美吓得一哆嗦,手机险些从手里滑落出去。小宝这是被人控制了?两天要五十万,可是她现在只有不到二十万。 她结巴着回答:“你们是……是谁?我没有……那么多钱,你……你们把我弟弟放了,我可以把钱全都给你们。” “没钱?想骗我们可要想想后果。我们是打听好了才只要五十万的,不然你以为我们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弟弟?这小子在我们这里骗吃骗喝,还以为能有多大本事,原来就是个废物。” 他“哼”了一声,不知道做了什么,紧接着话筒里就传来了谷小宝痛苦的惨叫。 谷心美目眦欲裂,急声大叫:“住手!你快住手!我这就去借钱,马上就去!” “老实点儿,别耍花招。告诉你,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国内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 “你们不在国内,那你们在哪?” 男人没理会这个问题,而是说:“有钱了就打到你弟弟的账户里,记住,两天,多一分钟我就把你弟弟扔到原始森林里去喂蛇。” 放下电话,谷心美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坐在沙发里。她和牧安平一起凑了四十五万,她从奶奶那里一共拿到了三十二万,看着很多了,可是还了欠账后,就只剩二十四万。 可这二十四万也存不下来,她要付奶奶的医药费、护工费,还要给小宝学费和生活费。还有牧安平的手术费和住院费,还有这些日子的花销。 谷心美查询账户里的余额,192368,她只有这么多了。 然而,时间不等人,对方的耐心显然也不多。 谷心美没钱,那就只能去借,她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是牧安平。但是牧安平不在京城,手机也是关机状态。 她第二个想到的是林,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子里闪现了一秒,就被她推翻了。现在不比往日,林说过不会再帮忙那就一定不会帮。 谷心美第三个想到的是边晓钧。 虽说边晓钧现在对她很冷漠,可当初边晓钧来酒吧时她还算是帮了忙的。而且她曾在闲聊中听牧安平提起过边晓钧很有钱,有钱到可以随意创作,不用去考虑作品的销售问题。 谷心美抱着一丝希望进了美院,她只来过这里一次,勉强可以认出牧安平和边晓钧所住的宿舍楼所在的位置。 她在楼下等了几分钟,看到一个男生从楼内走了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同学,请问你认识边晓钧吗?” 边晓钧与牧安平号称“美院双星” ,学校里少有不知道他们名字的,不过边晓钧不像牧安平那样自来熟,平日里又埋头于学业,这个男生知道他,却是不熟。 “听说油画那边很忙,好像是出门了,这两天都没有看到他们的人。” “那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男生摇头,别说他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随随便便把电话号码给出去。 男生和边晓钧不熟,却认识和边晓钧相熟的人,他想着如果有正经事他也可以帮忙联络,于是问:“你是边晓钧的什么人?找他有事吗?” 谷心美支支吾吾,只说她是牧安平的女朋友,至于找边晓钧借钱的事,她没好意思提。 男生的表情变得古怪,牧安平为了女朋友的弟弟受伤的事人尽皆知,而牧安平的女朋友拉着弟弟让牧安平一个人挨打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少。 现在谷心美身为牧安平的女朋友,却来找边晓钧,男生的念头开始往情感大戏的方向狂奔。 他不想掺和这些,想要帮忙的心思也歇了,他像逃避病毒一样逃离了谷心美的视野。 谷心美只能继续等,她又问了两个人。一个人什么都说不知道,一个人上来就问她:“你是要通过边晓钧联系牧安平吗?” 谷心美觉得这个借口很不错,所以顺势承认下来。 谁料,这一位却是与牧安平和边晓钧都相熟的人,若是谷心美没有拒绝参与聚会,搞不好还会见过他。 “不用这么麻烦,安平和沈教授一起去了南方,你打沈教授的电话说不定他就在旁边。” 这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速写本,又拿出了一只笔,随手在一页纸上写了沈为先的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谷心美。 谷心美不想打电话给沈为先,可是事到如今,她也失去了继续联系边晓钧的理由。她道了谢,在这位好心人的目送下离开了男生宿舍。 如果能联系到牧安平,那当然比她自己去找边晓钧要好。谷心美绕着学校转了大半圈,终于做好了心里建设,拨通了沈为先的电话号码。 等了漫长的十几秒,电话才被接通。电话那头,沈为先的声音压得很低,他问:“哪位?” 谷心美的心怦怦乱跳,她的声音比沈为先还要低:“师父,我是谷心美。” “美”字刚出口,“嘟嘟”的声音传来。 谷心美苦笑,这是她早已料到的结果。她再次拨打,响了两声立即被挂断。她又去拨打,那边的提示音变成了:“您好,请不要挂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谷心美耐心地等着,那边的通话好像没有停止的时候。她反反复复拨打了半个小时才猛然醒悟,她被沈为先拉入了黑名单。 她像是失了魂,又开始在校园里乱转。 牧安平挨打的视频传上了网络,这座学校里看过的人也有不少。一路上有人认出了谷心美,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也有人看到了她就露出了或是厌恶、或是怜悯的眼神,这比议论更让她难受。 谷心美低着头走着走着,忽而在前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棕色小皮鞋。 她抬头去看,看到夏小冬抱着两本书站在她的正对面,神色清冷,目光里依旧是不减的责备。 她听到夏小冬问:“来找安平?他不在。” 她觉得身上的刺又要炸开,急忙咬住唇,生怕再说出什么后悔的话来。 夏小冬见她不说话,又说:“安平的电话落在医院了,你找他有急事吗?” 谷心美说不出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绕过夏小冬,逃离了这座校园。 对于牧安平的情况,夏小冬比她还要清楚,她在沈为先那里是被拉黑的状态,夏小冬打过去却一定会受到欢迎。还有边晓钧,那也是夏小冬的好朋友,哪怕是边晓钧的女朋友,也更喜欢夏小冬。 谷心美觉得,不再沉默的夏小冬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比自己高出一等。曾经的夏小冬只是默默暗恋,现在她的心思被自己捅破,也就没有了顾忌。若是夏小冬再进一步,自己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 在这场爱的博弈里,谷心美考虑了太多,也就为了应对做了太多。可惜,谷心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考虑到牧安平对她的爱。 第35章 谷心美身心疲惫地回到家,进了门,她习惯性地先去了小卧室看奶奶。推开门的下一秒,她几乎被看到的一切吓得魂飞魄散。 躺在小床上的陈阿婆双目充血,双唇歪向两个方向。她头下的枕头不知是被汗水还是口水浸湿了一大片,房间里充斥着极其难闻的恶臭气味。 谷心美用了一分钟才回了神,回神后她立即拨打了急救电话。她跟着去了医院,又开始忙碌着跑前跑后缴费,办住院。等等忙完了这一切,陈阿婆被送进了病房,她已经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她握着手机坐在病床的床尾,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银行界面。账户里的余额又少了一万多,这还仅仅是第一天的。 她看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奶奶,奶奶一直拒绝交保险,也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撑到出院的那一天。 她把手指插进发间,用指尖用力按住头皮,仍旧缓解不了头痛。她忍了几分钟,终于克制不了,跑去外面连着抽了三根烟。 第二天上午十点,长长的陌生号码又打来了。谷心美接通,那边通知今天是最后一天。 谷心美和人争辩:“昨天下午你们才来的电话,到明天晚上才是两天。” 那边大笑着,用谷小宝的惨叫声来给出他们的回应。 挂断电话后,谷心美头晕目眩,脑子里全是对方的威胁。对方给出的最终时间是下午六点,如果超时没有拿到钱,小宝就会被丢进遍地毒蛇的原始森林。 谷心美想到家乡的山林,那里也有毒蛇的存在。她曾经见过被蛇咬伤的人溃烂发肿的手脚,她无法想象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小宝身上。 比起小宝的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更何况她早就不再干净了。 决心已下,谷心美立即拨打了林的号码。她知道,只要林答应,一切就会迎刃而解。林的手眼通天,这些年帮她解决了大大小小的麻烦不知道多少次,这一次一定也可以。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谷心美以为林也不想接她的电话,要将她拉黑了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谷小姐,找我有事?”林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谷心美的期待瞬时被冷水浇透,一个称呼已经说明了林的态度。可是弟弟还在等着她去救,时间不等人。 她简单说明了情况,声音尽量放得悲哀婉转:“求求你,救救我弟弟,这些钱我将来一定还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钱是小事,不过,给我一个救你弟弟的理由。” 谷心美张口就说:“看在我们……” 她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半路,即使她和林在一起类似于交往的两年里,她也没有对林做过什么。 她用林的钱买东西送给林,她用林的钱从酒楼订餐准备烛光晚餐。她付出的只有身体,也许还有她那不太纯粹的、带着目的的温柔和爱。 这些东西有哪一样能成为说动林的理由吗?好像并没有。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就挂了吧。” “等等,林。我求求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我记得两个月前你才对我说过,以后不会再来求我帮忙。” “是,我……林,我求求你。只要你帮我这一次让我做什么都行。”她说这句话并不是冲动,她知道林会懂这句话里暗含的意思。 林明知故问:“哦?做什么都行?” 谷心美想到一个可能,又补充道:“我有男朋友了,酒吧那里我不能回去。” 林笑得很畅快。 “心美,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矛盾吗?你觉得那个男人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他还会要你吗?” 谷心美抖着唇,“他去南方了,只要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啧啧,有你这样的女朋友,他真可怜。” 谷心美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无耻,但是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提高音量,柔媚的声音变得尖利,她像是在劝服自己,也像是要对林证明她的无奈。 “我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看着小宝去死!我努力了,但是我联系不到他,他应该理解我。” 林没有再出言刺激谷心美,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冷淡的声音说:“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不过咱们连朋友都不是,那就按规矩来吧。” “可以,我去你家?” 林又笑了,笑得谷心美汗毛都竖了起来。 “心美,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你以为我这里是菜市场,能让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谷心美一惊,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她虽然与那些人不一样,但是那些人的生活她了解。 “你不要我?” “已经离开的人我不会再要。” “那……” “有一个生意伙伴刚好明天到,本来我也准备安排秘书陪他在京城好好玩几天。既然你愿意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林……” 谷心美觉得很冷,牙齿都在打颤。 她和林有过亲密的关系,所以和林她可以忍受。可是要她装成欢喜的样子去陪一个陌生人,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随便你吧,弟弟不是我的,你不急,我更不会急。”林说完就要挂断电话。 谷心美急了,使出了最后一招:“看在,看在你曾经爱过我。” 林冷笑:“爱吗?你的那一丁点儿爱已经给了别的男人,你以为我还会爱你?心美,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像你这样的女人有很多,现在我的卧室里就躺了一个。” 谷心美猛地按断电话,她觉得和她对话的人不是林,而是一个恶魔。她愣了半分钟,又开始疯了一样拨打沈为先的电话,可是无论她拨打多少次,那边的回复依旧是正在通话中。 她的号码被拉黑了,别的号码却不会。 谷心美冲去护士站,借了座机给沈为先打电话,电话通了,可她只说了“师父”两个字,电话又被挂断。 她尝试再打,结果让她很绝望。提示音不再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而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尝试联系牧安平的路彻底被堵死了。 谷心美神情恍惚地在护士站旁站了五分钟,话筒一直被她拿着放在耳边,“嘟嘟”声不停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小护士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推了推她:“您没事吧?” 谷心美回过神,没有焦距的眼睛落在小护士身上,把人吓了一跳。 “是不是休息不好?我扶您去坐一会儿吧。” 谷心美猛地摇头,她丢下话筒,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她又来到了美院,这一次拦住她的是学校的门卫。 她的形象着实说不上好,一头长发蓬乱地披散着,眼底的青黑像是做了某些坏事的人。尤其是她身上的衣服,那上面还沾染着奶奶的污物,散发着隐约的臭味。 门卫要求她出示学生证或是学生卡,谷心美没有,当然拿不出来。门卫又问她来学校的目的,她又语无伦次,怎么也说不清楚,更加引人怀疑。 周围渐渐有人围了过来,谷心美觉得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了的女人。她看到人群里有几个女孩子正在捂着鼻子,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嫌弃和鄙夷。 谷心美慌了、怕了,她转身就跑。她跑到隔着一条大街的大厦角落,将自己藏在了建筑的阴影里。 她藏了不到十分钟,情绪渐渐稳定。也正在此时,手机铃声又响了,惊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来电号码是长长的一串,她麻木地按了接听,听出那边换了人。声音不一样,说的还是同一件事,来电的目的是提醒她还有四个小时。 街上的车流不息,来来往往,这座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谷心美悲哀地想,这里的人再多,除了林,也没有别的人再会帮她了。 她重新拨打了林的号码,这一次林接起的很快。 “决定了?”他的声音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好像上一次通话就在一秒之前。 “我答应,给我地址。” 三天后的正午,谷心美蹒跚着从度假别墅走出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把手机开机,给林打了电话:“他说今天会离开,我可以走了。” 过了两分钟,林回拨回来:“他很满意,托我问你愿不愿意去他那边玩一年。” “不愿意,我弟弟呢?” “哦,忘了告诉你,你找我的当天晚上你弟弟就被放出来了。边境的三个小混混,我的人都没来得及过去,一个电话就把他们吓住了。” 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好像他只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或是做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谷心美如坠冰窟,身上更冷了,冷得她不停地打起了寒颤。 她知道林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也知道林发起火来很可怕,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林的心有这么硬。 她想起了那张曾笑着说爱她的脸,原来那张笑脸下面藏着的是这样一颗魔鬼的心。在这一刻,她甚至因为林的行为怀疑起了牧安平。 爱的时候是灿烂的暖阳,不爱的时候比蛇还要冷血。林是这样,牧安平会不同吗?不然,为什么牧安平这些天一直没有联系过她?她关机了,可是不影响接收消息。 在远隔千里的另一座城市,牧安平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黎老的病情上,以至于把打电话给谷心美的计划完全忘在了脑后。 在他抵达的第二天下午,黎老短暂地醒了一次,随后又继续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而这次短暂的醒来时牧安平就在旁边,黎老却不认得他了。十几分钟里,黎老的口中一直在念着“娘”,想来是在怀念母亲。 第三天的清晨,黎老的病情突然恶化,各项指标都亮起了红灯,随即被送进了ICU。这一天,黎老的家人都守在医院,牧安平和沈为先也没有回酒店。 第四天的傍晚,黎老又醒了。这一次,他认出了牧安平。 他笑着说牧安平胡闹,开学了应该好好上课,不该来这里浪费时间。牧安平忍着心痛逗他开心,承诺回学校后一定会将这些日子的课补回来。 他和黎老没说上几句话,身边有许多人都在等着。他很小心,直到让出位置走出病房,也没有让黎老看到他打了石膏的右手。 出了病房后,他再也忍不住,冲进楼梯间里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下。沈为先站在一旁,被牧安平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最后干脆和他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第四天的凌晨两点三十分,一代书法家、版画家、国内现代版画的开拓者黎文石大师与世长辞,享年九十岁。 第36章 黎老去世后,停灵七天。牧安平与黎老的子孙一样,披麻戴孝走过了整个丧葬流程。 他坚持要为黎老连守三天三夜的灵,沈为先不忍心拦他,便也坚持着和他一起守在灵堂里,同时照顾他的身体。 三天下来,两个人都累得很了。沈为先更甚,花白的头发更往全白的方向发展。 不到两个月的师徒情谊,牧安平能做到这个份上,黎家人的感动不提,这份真心也打动了一众前来吊唁的人。 牧安平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虽说黎老久病,这次的发作却和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想要的,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追悼会后,牧安平和沈为先登上了飞往京城的飞机,回了学校。 学校里仍旧是老样子,不大的校园里一水灰色的建筑,几株花树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开始吐蕊绽放。 牧安平一边往宿舍里走,一边不停地和遇到的人打招呼。 他开门进了宿舍,宿舍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一个旅行包放在他的椅子上,里面装的是他放在医院里的东西。 牧安平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有的随手丢在桌子上,有的随手扔进柜子里。 他有些怀念边晓钧了,那家伙有些洁癖,常常看不惯他的邋遢随意,会主动出手帮忙收拾。 边晓钧还在外地没有回来,今年有纪念大庆,油画一工的人除了几个大二、大三的,都在忙着创作一幅巨型油画。 牧安平一边唠叨着,一边慢慢把包清空。清理到包底,他看到了他的手机,也才想起了一直没有联系谷心美的事。 这几天里,与他亲近的人都通过师父联系过他,夏小冬虽然没有直接和他通话,也间接地透过师父表达了关心。 只有谷心美……牧安平想,她一定很着急吧。 手机还在关机状态,牧安平开了机,以为会收到很多条来自谷心美的消息。然而,消息的确不少,来自记者的、来自同学的、还有来自粉丝的,却没有一条来自谷心美。 他盯着手机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把旅行包随意放在脚边,开始逐条回复消息。回复完所有消息,他这才呼出一口气,拨打了谷心美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头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喂”。 “心美,我回来了。走得急,忘了带手机,你着急了吧?” 谷心美发出一声似哼似笑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诡异。 牧安平听着不舒服,但是想到是自己的错,又道歉道:“对不起,你在家吗?我去找你吧,咱们晚上一起吃饭。” 谷心美不想让牧安平来家里,奶奶去了医院,家里又只剩了她一个人,她现在还没有与牧安平再次亲密的勇气。 “在饭店见吧,你把地址发给我。” “好。” 没有焦急,也没有想念。 挂断电话后,牧安平回想这短短的几句交谈,感受到的都是疏离。不只是谷心美,就连他自己听似温柔的语气里,也有着许多的不自然。 此日,距离他寒假后回校,与谷心美姐弟吃的那顿火锅,也仅仅过了十五天。 晚饭约在一家鲁菜馆,既不靠近美院,也不靠近谷心美的家。他们曾经来过这里,都很喜欢这里的菜品。 谷心美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十分钟,她化着淡妆,穿着牧安平最喜欢她穿的一条羊毛裙,摇曳着从门口走进来。 店里的位置坐了八成满,谷心美一进来,数道目光齐齐向她看了过去。哪怕没有衣服首饰的加持,她看上去也是那样的明艳照人。 牧安平站起来,向她招了招手。谷心美看到了,弯起了嘴角,眼里却全是紧张。她的表情让牧安平又想起了医院里的事,那种心痛夹杂着无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牧安平眨眨眼睛按下情绪,对谷心美露出一个灿若艳阳的笑容,“想我了吗?” 谷心美的反应很慢,过了几秒才点点头,“很想。” 他们互相说了一些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谷心美只说奶奶进了医院,谷小宝回来了。至于那三天的事,包括前一天她去美院找人的事,她一个字都不打算告诉牧安平。 说完了这些,两个人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牧安平这边,学校的事不能提,医院的事不能提,父母、老师、同学和朋友也通通不能提,这些话题全都有可能伤到谷心美。 谷心美这边,奶奶的事情说过了,弟弟的事也不适宜多谈,她现在没有工作,每天就是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生活毫无乐趣。 气氛冷凝,两个人像是泥塑木偶一样沉默地对坐,直至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 牧安平给谷心美夹了一筷子菜,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口。他不喜欢这样不自在的气氛,大脑一直思索着该说点什么安全又能聊下去的话题。 话题没想到,他倒是想起了爸妈回家前留给他的钱。他忙忙地放下筷子,打开手机银行,把钱转进了谷心美的账户。 他给的不只有谷心美垫付的钱,还有对方的赔偿款。而他自己的账户里还留了一些钱,加上时不时在线上卖画的收入,应该足够支付后续的康复治疗。 “这些钱你留着吧,做生意手里要多留点钱。”他觉得给的够多了,加上谷心美手里的钱,做个小买卖不成问题。 谷心美问:“那人赔钱了?” 牧安平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点点头。 谷心美听见有钱了,手忙脚乱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小包,翻找着手机。她越忙越乱,忙中出错,找到手机的同时,也把一条黄金镶钻的项链带了出来,落在桌子上。 牧安平随意地看了一眼,结果立刻认出了这条项链。年前的时候,他和谷心美有一次逛街,曾在一家商场的专柜里看到过它。 大品牌,舶来品,标价七万多。 谷心美很喜欢这条项链,还试戴过。但是做小生意的事八字还没一撇,钱不能乱花,两个人还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当时,牧安平认真地记下了这条项链的样子,他暗暗承诺,要攒钱把项链买下来送给谷心美做生日礼物。 谷心美的生日在十月,他觉得不是没有希望。 牧安平没想到,谷心美等不及他送的生日礼物,心痒难耐,自己就买了这条项链。不用说,用的肯定是准备拿来做小生意的本钱。 他一方面十分失望,一方面又想着谷心美大手大脚惯了,还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还要给她一些时间。 他安慰好了自己,于是装作很随意地问谷心美:“这条项链你买了?那么喜欢为什么放在包里不戴上?” 谷心美顺着牧安平的视线扫过去,这才发现了桌上闪烁着淡淡微光的项链。她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停在手机上,按下了一长串的字母。 她的样子十分恐慌,牧安平猜测她是怕自己生气,又去安慰她:“没关系,买就买了吧。做生意的本钱要是不够,那就晚一年再说。” 谷心美愣愣地点头,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她拾起项链想要装回包里,却被牧安平拦了下来。 “既然买了,那就戴着吧,很配你。” 谷心美顿住动作,并不想戴。 牧安平见她还在紧张,索性接过项链,站起来帮她戴上。 金色的项链与白皙修长的颈很契合,就像是天生为谷心美而定做的。 牧安平坐回座位,看着项链出神地想,如果谷心美没有生在那样的家庭,而是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正常长大,大概她早就被宠成了公主。别说是这样的一条项链,就是比这贵重的十条项链也会有人愿意送给她。 牧安平的心里泛起甜蜜,那些初见时的悸动和热恋时的浓情又滋长出来,将心里缩成小小一团的爱意撑大了一些。 心内的爱意正在滋长,身旁的谷心美再一次给了心脏重重一击。 “那人就赔了这么点钱?” 牧安平不可置信地将视线从项链移到谷心美的脸上,那张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 他的嘴张了半晌,才回答道:“师父和我爸妈都不同意调解,所以只有这些。” “为什么不接受调解?他拘留那几天对你又没有好处,还不如多要些钱实在。” 那点儿甜蜜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团爱意也被挤压成更小的一团。牧安平低下头,不再看谷心美的脸,那里曾令他沉醉流连,现在却只让他觉得厌烦。 谷心美还在问:“安平,要是你的手以后留下了后遗症,那人应该再赔偿一笔吧?” “心美!” 谷心美被牧安平突如其来的低吼吓得一抖,这时才发觉自己都说了什么。 她辩解着:“安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替你抱不平。万一手上留了伤,那毁的就是你的一辈子,这些钱也太少了。” 牧安平再也坐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听谷心美的解释。“我不舒服,先去买单了,你吃完了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起身就走,去前台迅速地结了账,很快推门出了饭店。这时,他们点的三道菜才刚刚上了第二道。 独自面对新端上来的蜜汁梨球,谷心美也没了胃口。她站起来也想要离开,走出去两步,她又坐了回来。 又过了几分钟,第三道菜被端上来,谷心美叫住服务员:“麻烦帮我打包。” 第37章 夜晚的京城霓虹闪烁,相比白日里更多了一种魅惑的风情。 牧安平沿着街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他和谷心美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初时的爱情是那样的浓烈,那时的他以为就算师父反对,就算朋友不喜,就算家里不接受,他也可以扛下所有,和谷心美走到最后。 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谷心美犯的错也一个接着一个。不,也许那并不是错,或者说,站在谷心美的立场来看,那些言行都有各自的道理。 然后,爱情的火焰好像就被这些事情、这些言行慢慢熄灭了。 牧安平再去体会心里的感受,那里面装得满满的疲累,他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一丁点儿对谷心美的爱。 他知道,这份爱怕是已经到了尽头,而他之所以还在坚持,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放心不下。 不管怎么说,谷心美脱离了那个世界是因为他,他还是想看到谷心美安定下来,能有自己的谋生手段。 牧安平想了一个多小时,距离学校还有三、四公里时,他接到了边晓钧的电话。 “你在哪呢?” “在街上。” “和谷心美?” “没有,我自己随便走走。” “发个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牧安平讶异,“你不是忙着呢?怎么回来了?” “知道你今天回校,我回来看看你,明早还得走。” 牧安平扬起嘴角,边晓钧一定是担心他因为黎老的去世而心里郁结,想要开解他。 边晓钧一直都是这样,对身边的人给予最大的关怀,对生活也始终热爱,对他不太了解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曾经经历了那样的磨难。那句“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实在是很适合他。 牧安平给边晓钧发了定位,担心他过来找不到自己,干脆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边晓钧开着他那辆高高大大的“陆巡”停在了牧安平的身边。牧安平站起来拍拍屁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车子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弯,驶向了学校的方向。 三、四公里的路,如果步行需要一个小时,开车却只需要十分钟。两个人停了车没回宿舍,干脆去了隔壁的公园里找了一张长椅坐下聊天。 边晓钧先说:“心里不好受吧?” 牧安平没否认,他的确不好受。黎老走了一周,他心里的难过刚刚平缓下来,现在因为谷心美又开始了。 “晓钧,我和心美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边晓钧一点儿也不意外,牧安平的性格开朗而磊落,这样纠缠着又爱又痛的感情只会让他越来越累,总有一天会想要逃离。说实话,他更意外牧安平能坚持这么久。 “准备什么时候提?” 牧安平摇头,“不知道,我知道该分手了,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她。她现在没有工作,如果我再走了,我怕她会做傻事。” 边晓钧不知道谷心美的事,但是他大概可以猜得出傻事指的是什么。 他问:“你想给她找一份工作?” “她手里有一笔钱,之前我们商量过,想要开一间小店。” 边晓钧想了想,掏出手机翻到了一条朋友圈。他把手机递给牧安平,说:“这个怎么样?” 牧安平接过来一看,那上面是一条花店的转让消息。 边晓钧说:“这是我那年参加大学生展认识的一个人,花店是他嫂子的,听说生意不错,因为要出国才想着转让。” 牧安平看了描述,也感觉不错。小店开在县城的中心医院旁,位置很好。而且那一带气候宜人、生活富足,十分宜居。 “这上面说铺面也转让?” “是,铺面也是他嫂子的。”边晓钧指着照片上的一个房间说:“如果不想另租房子,这个房间做卧室也够了,这里还有洗手间,很方便。” 牧安平知道这个地段便宜不了,但是买下这个铺面哪怕不做生意,也可以租出去赚一些生活费,很稳定。 “帮我问问吧,带铺面一起。” 边晓钧给那边发了消息,没多久有了回复,一百二十万。 牧安平没说话,这个价格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如果是七八十万,他还可以找人凑一凑,加上谷心美手里的钱,好歹先买下来,开业可以再等等。而一百二十万,他只能望洋生叹了。 边晓钧知道他对这个铺面很满意,也知道他一天放不下心,就要和谷心美多纠缠一天。于是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知道的。” 牧安平轻轻一笑,用左手锤了边晓钧的肩膀一下,“我知道。” 他没有犹豫多久,很快接受了边晓钧的提议。边晓钧的钱可以慢慢还,但要是让谷心美继续这样下去,他真怕有一天她会再回到那个世界。 边晓钧做事很利索,不再发消息,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敲定了这笔买卖。有了钱什么都好说,买卖双方都是熟人,付了定金后只待谷心美过去就能交接。 边晓钧这时才问:“你和她商量好了吗?她愿意离开京城?” “之前谈过,具体去哪还没定,不在京城也好。” 牧安平没说的是,谷心美的这些年都在别人的操控中活着,一直没有养成自己做主的习惯。之前他曾就这个问题征求过谷心美的意见,谷心美一问三摇头,把决定权全都推给了他。 既然现在还没有分手,那就让他再为谷心美做一次决定吧。 事情解决了,还不到九点,牧安平不想再拖,坐着边晓钧的车到了谷心美的家。他在路上联系了谷心美,因为两个人都不想在楼上见,所以约的是楼下。 越野车拐进了小区里的岔路,牧安平一眼就认出了前方的那辆黑色高档轿车。 边晓钧看他神色不对,问他:“有事?” 牧安平呼出一口气,摇头说:“没什么,你在车里等我吧。” “行。” 牧安平一步步走近黑色轿车,透过车窗,他可以看到驾驶位上坐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仰头看向楼上,谷心美家的客厅灯亮着,卧室是黑的。 明明是来谈分手的,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过了没多久,楼道里响起了拖鞋踢踏的声音。很快,谷心美穿着一套家居服走了出来。 看到黑色轿车,谷心美的吃惊不比牧安平少,她张着嘴愣了一会儿,又看向牧安平解释:“我不知道,我没有。” 牧安平刚要说话,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他来到谷心美的面前,把一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递给她。 “谷小姐,这是刘先生托林总送您的礼物。” 谷心美出于本能地接过盒子,来不及有所反应,男人看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又说:“看来刘先生送的项链您很喜欢,那这次的手镯您应该也会满意,都是同一个牌子。” 谷心美的项链,正是牧安平亲手为她戴上去的那条。 男人的话还没有完。 “刘先生还想再问一次,您是否愿意去他那里玩一年。他说这次过来多谢您的陪伴,才能度过愉快的三天,如果您答应了,他一定会为您准备最好的住处。哦,对了,刘先生还说,您的皮肤真好,他念念不忘。” 谷心美死死地咬住下唇,嘴里的铁锈味也由淡转浓。 男人说完了要说的话,微笑着道别,上车离开。谷心美的视线跟着黑色轿车远去,久久不敢回头去看牧安平的眼睛。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叹。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的一声轻叹。 谷心美的肩头一垮,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牧安平打电话过来要求见面,她的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那么听完了男人的话,那一丝侥幸也被斩断得干干净净。她和牧安平,是真的完了。 谷心美缓缓转身,准备好了接受现实,然而她从牧安平嘴里听到的,却不是分手。 牧安平伸手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和两个电话号码。 “尽快过去一趟,是一家花店。铺面也买下来了,带家具和一部分店里的存货。你去了会有人带你熟悉环境,之前的供货商和老客户也会介绍给你,只要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重新开业。” 谷心美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路灯下,她白嫩的皮肤看上去很脆弱,似乎一碰即破。 牧安平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伸到半途又放下了。 “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心美,别再回到以前的日子,那种生活看着光鲜,不能过一辈子。” 谷心美的眼睛眨了眨,两滴泪水从眼眶里倏地落在了地上。 “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因为过去的事放纵自己。” 谷心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拽住牧安平的衣袖。牧安平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把衣袖从谷心美的手里扯了出来。 “心美,分手吧。” 谷心美微微颤抖,哆嗦着唇,点着头。 “好。” “交接之前有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意思就是,交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好。” “上楼吧,晚上凉,我走了。”牧安平淡淡微笑,转身走向边晓钧的方向。 身后,谷心美哽咽着说:“谢谢你,安平。” 牧安平的脚步只微微停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走。 第38章 谷心美哭着跑上楼,进了门就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她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属于自己的小生意,安稳的未来,甚至还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任她装饰的房子。 可是,得到这梦想中的一切后,她却永远地失去了牧安平。 即使下楼前有了心理准备,即使今天的结果不是突如其来,而是酝酿已久,谷心美还是难忍心里的痛楚,甚至有了想要丢下一切,再去寻回牧安平的冲动。 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机突兀地响了。最近的种种让她对电话有了抵触,几次伸出手又在半途缩了回来,以至于错过了第一次来电。 来电话的人似乎是很执着,这通电话刚断,下一通电话又紧接着打来。 谷心美抽噎着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是林。她像是被扎了一刀,接通电话的同时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是你安排的。”她是在质问,却也是笃定。 林的心情很好,笑着说:“不错,也是巧了。本来是打算等你们一起回家,正在做的时候去敲门,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小赵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撤,我寻思着再等一会儿,等到十点还没有动静,今天就算了。” 他笑得愈发畅快:“你的胆子还真是大,野男人送的项链就敢当着男朋友的面明晃晃地戴着,是我小看你了。怎么样,分手了吗?那个男人要是连这个也能忍,我还真是要佩服他了。” 谷心美听得差点咬碎了牙,她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我回去?” “NO……NO,我说了,我这里不是菜市场。” “那你TMD究竟想怎么样?!你想要我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是不是?” 林被问住了,他只是在享受折磨脱逃宠物的过程,还没有想过要拿这只宠物怎么办。 谷心美目眦欲裂,积淀了许久的烦躁和痛苦都化成了疯狂。她满脸是泪,声嘶力竭地吼着:“林景洋,我现在就把这条命送给你,够了吗?!” 她站起来,冲进厨房就去抓插在刀架上的刀子。 电话那头的林像是突然醒了过来,同样大吼道:“谷心美!你他妈敢伤自己一个手指头,今晚我就让你弟弟下去陪着你!” 握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刀子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谷心美蹲在橱柜边抱紧自己,放声大哭。 “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过了许久,林才用谷心美熟悉的平淡声音说:“你走吧,离开京城,别再让我看见你,也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名字。” 谷心美想,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是该走了。 谷心美买了半夜十一点半的硬卧,第二天下午六点多才到目的地。来接她的正是边晓钧那个熟人的嫂子,她很热情,要谷心美喊她“吴姐”就好。 因着下车的时间刚巧是吃晚饭的时候,吴姐请谷心美吃了一顿当地的特产湖鲜。吃了饭,两个人开车来到花店。 县人民医院位于县城正中心,花店离医院的东北门只有二十米不到的距离,而向着相反的方向再走五十米,就是一个中型规模的小区。 附近高楼林立,路面整洁,只说这里周边的环境,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比市里差。 店里的条件也超出谷心美预料的好,除去前面大大的营业空间,后面还有一间小房间,可以摆下两张单人床,也许还可以摆一个小柜子。 小房间的隔壁是洗手间,谷心美伸头看了一眼,很逼仄,好在还能洗淋浴。 这三间房夹着一条过道,放着一张折叠桌,摆了两把椅子。谷心美计划着买一个电饭煲煮饭,再买一个电磁炉炒菜,厨房的问题也解决了。 只要好好经营,账户里的钱不动,仅靠着花店的盈利她就能维持生活。而她以后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是她的劳动所得,干干净净。 她还想着,也许有一天能把牧安平给的钱都还回去。 谷心美在这里停留了三天,期间,她给牧安平打过一次电话,说了这边的情况。牧安平听出她声音里的欢喜,很欣慰。他随即联系在外的边晓钧,结清了尾款。 三天后,谷心美回京城收拾行李,退房,给奶奶办理出院手续。 谷小宝读的是大专,今年大二。两年都过了,最后一年自然不能半途而废,还得留在京城。可能是被吓到了,这次回来后他懂事了不少,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不再每天嚷嚷着要零花钱。 即便如此,谷心美还是在对他频频叮嘱后,才带着奶奶踏上了南下的路。 回了县城,就要着手筹备花店的开业。谷心美要出门办事,奶奶又离不开人,她只好查到了本地一个家政公司的电话号码,雇了一个临时护工过来。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护工来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婶,姓丁。 她进门后看到谷心美,眼珠子就不停地随着谷心美转。谷心美因为长得美,常常被人这样盯着,倒是没有多在意。 直到,丁婶看到了陈阿婆像是见到了鬼,陈阿婆看到了丁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谷心美终于觉出了不对。 丁婶的故事从早上讲到了午后,谷心美听得心乱如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来娣,那天你阿爷在林子里捡到你,是我阿爷亲眼看见的,绝对不会有错。这么多年了,要是遇不上你们也就算了,遇上了,我实在不忍心瞒着你。” 谷心美对这个家没有多少感情,所以对自己是捡来的这件事,接受还算良好,她最不能接受的却是弟弟。 “小宝真是抱来的?” “有七、八成的可能吧。小宝出生的那年夏天,村里的女人们下河去洗澡。我去你家招呼你阿妈,你阿妈不去,说那个来了不方便。结果过了两个月她突然和你阿爸出门去打工,年底回来的时候就抱着一个胖娃娃。 “他们两个的说法是不知道怀孕了,在外面打工生的。我怎么算都觉得日子不对,小宝被抱回来时白白胖胖,可不像是不足月的孩子。” 谷心美看向小卧室的方向,叹气苦笑。奶奶不是奶奶,弟弟也不是弟弟,这个家里剩下的三个人竟然一点血缘都没有。 她想到奶奶这些年对钱的痴迷,原来答案在这里,奶奶是怕她和小宝都得知了真相,所以早早地开始攒起了自己的养老钱。 奶奶没有想到,多年的积蓄被老鼠吃了大半不说,常年吃咸鱼青菜也让她得了高血压。到头来,她一无所有,还得指望着自己这个捡来的孙女。 谷心美没有丁婶预想中的悲伤或者愤怒,不过她也没有了出门的心思。她去隔壁的饭馆叫了饭菜,和丁婶一起边聊边吃。 丁婶和丈夫在这边打了几十年的工,两个女儿都嫁在附近,儿子成年后,也进了本地的一家生产玻璃纤维的工厂。前年,她儿子娶了一个附近村子里的媳妇,去年,新媳妇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这一家人现在算是半个本地人,谷心美听丁婶说起家乡话,已经带了些奇怪的口音。 她初来乍到,能遇见丁婶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丁婶人不坏,提点了她许多在这里生活的经验。 谷心美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她剩下的人生都会在这里度过,她也会渐渐如同丁婶一样,变成半个本地人。 两个人吃完饭,聊起了谷小宝。 丁婶问谷心美:“你要告诉小宝吗?” 谷心美点头:“如果小宝想找亲生父母,我也会支持他。” 谷心美不希望小宝像她一样,她说起来有家也有亲人,其实几十年里一直孤独无助地活着。如果小宝的亲人还在,她希望小宝能够回去感受一下充满爱的氛围。 丁婶叹着气,“小宝要是走了,就剩你自己了,你一个人带着陈婆还怎么嫁人?” 嫁人?谷心美觉得这两个字很陌生,好像从来都与她无关。 她又想起了牧安平,牧安平曾经说过要娶她,却被她拒绝了。 她想,如果当时什么都不顾,嫁给牧安平就好了。如果当时答应了,哪怕日后有可能离婚,她也是穿过婚纱,体验过蜜月的人。 谷心美还在想着,小卧室里忽然传出了奇怪的响声。她和丁婶同时起身跑进小卧室,就见陈阿婆流着口水、瞪大了双眼,又发病了。 丁婶和谷心美一个背一个扶,把陈阿婆送去了隔壁的医院。病情来得凶险,陈阿婆又是在不久前才发过一次病,所以即使送医及时,也无力回天。 在医院熬了一天一夜,陈阿婆在痛苦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花店的开业日程再一次延期,遗体火化后,谷心美和谷小宝带着陈阿婆的骨灰回了老家,与爷爷葬在一起。 在坟前,谷心美转述了丁婶的话,谷小宝呆立良久,嚎啕大哭。 谷心美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这是好事,爸妈死的早,你对他们没有什么印象。如果找到了亲生父母,也能感觉一下父爱、母爱。” 谷小宝用力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都落在了坟前的泥土里。 “姐,你永远都是我姐。” 寻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谷家两代长辈四个人都去世了,当年的事就连丁婶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线索。也许,谷小宝会顶着这个姓名过一辈子。 在故乡停留了三天,谷心美把老宅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了邻居,土地也有偿还给了村里,她和小宝的户口都迁移到了新家所在的县城。 花店开业的当天夜里,谷心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仍在经营酒吧,因为没有遇见牧安平,所以她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计划。 三十岁那年,她费尽心机、挑挑拣拣,嫁给了一个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有钱人。 婚后的第三年,她生下一个女儿,男人瞧了一眼,出门去了夜店。婚后的第五年,她生下第二个女儿,男人接到电话后,把刚刚生产的她臭骂了一顿。 三十五岁,她的风韵尤在,却终究比不上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又勉强过了一年,男人像施舍乞丐一样,把一张存了十万块的银行卡丢给她,将她扫地出门。 谷心美满身是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怦怦乱跳。她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卧室。 谷小宝醒了,看着姐姐灰败的脸色,他问:“做噩梦了?” 谷心美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睡吧,再睡几个小时还得去赶火车。” “姐,对不起。要不是我,你和牧安平也不会分手。” 谷心美叹了口气,摸了摸弟弟的头,“不怪你,就是没有你,我和他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睡吧。” 谷小宝听话地闭上眼睛。 谷心美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又想起了牧安平。 第39章 手上的石膏固定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拆了。 牧安平试着动了动大拇指,动作生涩,感觉也没有从前灵敏,还有一种又胀又麻的痛感。他心里有些凉,这样的手指和废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谁知,站在他面前的医生却是满脸欣喜,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恢复得很好。” 牧安平问:“这样还算好?” “神经恢复很慢,要有耐心。” 沈为先问:“大夫,接下来该怎么办?” “每天坚持做一些恢复动作,再配合针灸、热敷或者电疗,过两个月做肌电图看看。对了,药也不能停。” 沈为先一边点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要点。 医生笑着对牧安平说:“从目前来看,有机会能完全恢复。不过你可不能偷懒啊,不然对不起沈教授为你操的这份心。” 牧安平灿烂一笑,“您放心,只要有希望痊愈,让我做什么都行。” 师徒两个出了医院回到学校,一路上的心情都不错,沈为先的嘴角更是一直没放下来过。 牧安平和谷心美刚分手的那几天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得不行,后来慢慢好了,也较往常沉默不少。这一次手伤有望痊愈,他才算是见到了牧安平久违了的真正的笑。 他觉得天更蓝了,树更绿了,如果有牧安平那个好嗓子,他真想痛快地高歌一曲。 “安平,唱首歌吧。” 牧安平看着沈为先花白的头发,深情地演唱:“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沈为先笑呵呵地握住牧安平的胳膊,然后瞬间变脸,一脚踢了过去。 “臭小子。” 牧安平很委屈:“不唱您说我不听话,唱了您又不满意,这上哪儿说理去?师父,这是最近新出的歌,绝对不是我特意挑出来的。” 沈为先才不信他的鬼话,“换一首。” “您说唱什么吧,别我唱了您又不满意。” 沈为先理了理头发,点了一曲《山楂树》。这首歌是去年他过生日时,牧安平特地学来为他演唱的,当初可是把他感动得不行。 牧安平张口就来:“Вечер тихойпеснеюнадрекойплывёт。Дальнимизарницамисветитсязавод……” 一曲唱完,两个人刚巧走到了分岔路口。一边通向宿舍,一边通向工作室。 牧安平看沈为先脚步不停地朝西走,似乎是要送他回宿舍,忙忙说:“师父,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是手伤又不是脚伤。” 沈为先说:“我得去你宿舍里看看,天天爬上铺可别再抻着手。要我说,你还是住到我家里去,毛毛跟着他爸妈住就行。” 他的话音还未落,忽然看到自前方转角走过来的夏小冬,立即喜笑颜开地打招呼:“小冬啊,安平刚从医院拆了石膏回来,你帮我把他送回宿舍去吧。我这有急事得赶快走,晚上让安平请你吃饭。” 牧安平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沈为先已经把他转交给了夏小冬,转身走出去了老远。 他只好无奈地回头去看夏小冬,夏小冬走到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同样无奈地对他微笑。既是有意,又是巧合,牧安平回到学校后,这还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你的手怎么样?” “没什么事,医生说有很大机会可以痊愈。” “嗯。” 夏小冬只“嗯”了一声就闭了嘴,没有留话头,把接下来该说点什么熬过这段不长的路,交给牧安平去想。 牧安平想不出来啊,薅头发啊,明明之前他和夏小冬从来不乏可聊的话题,可是现在就是觉得哪哪都不自在,十分尴尬。 幸好,这段路真的不长,不出五分钟,两个人就到了男生宿舍楼下。 牧安平提议:“那个,晚上一起吃饭吧。” 夏小冬没想到他还记得沈为先的话,“不用了,你好好休息。” “不是只有咱们两个,还有粉丝,都是去医院看过我的人。” 夏小冬更是坚持,“我还有事,真不能去。” “哦,那行吧。” 两个人站在那里谁也不说先走,又一次冷了场。直到一个回宿舍的男生路过,和牧安平打招呼,这才算解了局。 牧安平说:“那我先进去了。” 夏小冬点头,看到牧安平转身要走,她又叫住他:“牧安平。” 牧安平转回来,“怎么?” 夏小冬想了片刻,说道:“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希望没有变成你的负担。如果你不自在,以后出去玩可以不喊我。” 牧安平没有想到她说的是这个,而且说得这样直接,一时愣住了。 夏小冬看着他,等着他说“好”或者“不好”,等了几分钟都没有等来回应。她低下头笑了笑,把沉默当做了同意。 “那就这样,我走了。” 牧安平突地惊醒,“小冬。” 夏小冬转身,“嗯?” “咱们……咱们是好朋友,出去玩当然得叫上你。” “还有吗?” “还有?”牧安平挠挠后脑勺,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和心美分手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面色古怪。尤其是牧安平,对着暗恋自己的人说自己单身,这是在暗示什么吗?要不是夏小冬就在身前,他真想打自己一巴掌。 夏小冬到了工作室,打开WB,果然收到了几个粉丝的私信,内容都是在询问她要不要参加牧安平组织的聚餐。 这次的聚餐,牧安平只邀请了那几个在医院等到深夜的粉丝,按理来说当时没有出现的夏小冬不能去。可是夏小冬作为长期为大家提供免费知识解答的“大粉”,深受众粉丝喜爱,这几个人还是和牧安平又要来了一个名额。 她们是好心,夏小冬却只能一一婉拒。她总不能挂着蒙面巾、用上变声器去见牧安平。 消息发出,很快有了回复,有人说要拍几张牧安平的照片给她看,也有人说一定记住哥哥说的每一句话,复述给她听。 夏小冬忍不住笑,这些人是还没有体会到牧安平有多唠叨,才会有这样的自信。 牧安平请粉丝们吃饭的地方就在美院附近,这一带他熟得很,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他了如指掌。 粉丝们都来的很早,进了饭店报了牧安平的名字,就被服务员带进了雅间。牧安平进来时就见六个女孩子围坐在桌边,一边吃着花生,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他笑着打招呼:“晚上好啊,怎么少了一个?” 在医院留了联系方式的有八个人,其中两个有事来不了,再加上后来加入的人,应该有七个人才对。 一个笑眼女孩回答:“慕夏姐姐有事不能来,真可惜。” 牧安平点点头,“没关系,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一次。” 牧安平落座后,就是众人做自我介绍的时间。牧安平自不用说,其他人报的都是在网络上的昵称,自他的左手起,分别是——豆包、苗苗、柚子、蜜儿、刀刀和墨墨。 他笑着问右手边的两个人:“你们两个的名字很有意思啊,学美术的?” 两个人摇头,分别报出完整的ID,牧安平听了后嘴里的茶水差点喷了出去。原来,这俩人一个叫安平的刀,一个叫安平的墨,简称刀刀和墨墨。 刀刀,也就是之前回答牧安平问题的笑眼女孩,说:“我们这不算什么,我们群里还有叫飞尘和软蜡的。” 飞尘和软蜡,都是制作铜版的方法。 “你们懂得还真多啊,没少看书吧?” “都是慕夏大大教我们的。” “你们总是提到慕夏,她是你们那个群的群主?” 豆包为他科普:“慕夏姐姐很忙,不能做群主。不过她也是学美术的,而且画得特别好!我们有不懂的地方都去找她问,她会很温柔地告诉我们,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 蜜儿也说:“你的作品也是慕夏姐姐说了,我们才知道还有那么多门道在里面。” 牧安平来了兴趣,掏出手机搜索慕夏,连着点开几个带这两个字的ID主页都不像。他皱着眉嘀咕:“不对啊。” 墨墨问:“大神你是在搜索慕夏大大吗?” “是啊,我找了几个都不像,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字打错了?”牧安平把手机递给她。 墨墨接过手机,一边输入,一边解释:“慕夏大大的ID不叫慕夏,叫春收秋藏,她刚进群的时候叫慕夏,后来改掉了。” 刀刀接着说:“刚进群的时候叫冬慕夏。” 春收秋藏,余下的就是夏冬,还有原来的“冬慕夏”。牧安平像是被雷劈了,满脑子都是夏小冬。 他猜测,夏小冬起了“冬慕夏”这样的ID,大概率是为了致敬阿尔丰斯·穆夏。 阿尔丰斯·穆夏是捷克画家,一生中创作了许许多多名噪一时,流芳后世的招贴画和广告画,也设计了大量的商品包装,学设计的夏小冬喜欢他很正常。 阿尔丰斯·穆夏还有不少优秀的石版作品,牧安平不做石版,却也对他有所了解。 牧安平猜对了一半,夏小冬的确是在致敬大师,却还有另一层含义。在夏小冬的心里,她自己是冬,而牧安平是夏。 第40章 墨墨点进了夏小冬的主页,对牧安平说:“大神,搜到了,然后呢?你要关注吗?” 牧安平还沉浸在震惊中,根本没听清墨墨在说什么,就点了头。 墨墨点了关注,又提议:“大神,你要不要关注我们的超话啊?很热闹的。” 牧安平还在魂游天外,继续点头。 墨墨搜索超话,点击进入。墨墨被雷劈傻了,与牧安平陷入了同样的状态。 超话首页界面上写着——hi,花椒地歌神~,欢迎关注牧安平超话。牧安平的大号ID就是他的本名,也就是说,牧安平现在登录的是小号。 而花椒地歌神这个ID,在座的人都不陌生,那正是因为言语中对牧安平不够尊重,被群主果断踢出去的黑粉。 一旁的刀刀看出墨墨的不对,碰了碰她,小声问:“怎么了?” 墨墨呆呆地回答,忘记了收声:“大神,大神就是花椒地歌神。” 粉随正主,一桌子七个人都被雷劈傻了。 牧安平恢复清醒后有些尴尬,没想到继夏小冬的马甲在他这里掉了后,他的马甲却是被更多人发现了。 “都不许告诉别人啊,这是咱们几个的秘密。” 六个女孩连连点头,保证守口如瓶。 柚子问:“大神,你的女朋友在我们群里吗?” 牧安平当初用小号进群没说几句话,主要就是提了他有女朋友的事。如今柚子这么问,是想着万一牧安平的女朋友也在群里,大家发花痴喊老公的时候也好提醒一二。 牧安平端着茶水喝了一口,淡淡地说:“不在,分手了。” 几个女孩互相看了几眼,有的看不出什么,有的却表现出了明显的欣喜。她们都看过牧安平挨打的视频,也都在医院里看到了谷心美,对这个嫂子她们在私下里颇有微词,都不喜欢。 “大神你这么优秀,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女朋友。” 牧安平随意地点着头,若是按大众的标准,的确有很多人都会比谷心美更适合做女朋友。 他打起精神招呼大家吃菜,又讲了一些平日里的趣事转移话题。当然,自称花椒地里的歌神,牧安平也为六人唱了两首歌来表示感谢。 牧安平送走粉丝们回到宿舍,想到夏小冬,又打开了WB。他在关注列表的最上方看到春收秋藏,点进主页一条条地看着。 夏小冬发的东西不多,有生活里的风景,有一些画,还有转发别人的关于艺展或是艺术家的消息。 但是夏小冬收到的评论很多,除了一些问候和夸奖,许多评论都是在请教问题。关于牧安平的作品,关于版画的知识,关于素描如何入门或是画水粉和水彩时的一些小窍门。 夏小冬对这些问题都做了很认真仔细的回答,牧安平看到她为粉丝们解答自己作品的内涵时,心里像是流过了涓涓暖流。 夏小冬很懂他,不是像别的艺术家那样懂他的作品,而是作为他的朋友,不仅懂他的作品也懂他的心。 牧安平说不清心里的感受,神差鬼遣地给夏小冬发了一条私信:“你好。” 等了十几分钟,他收到了回复,夏小冬同样回了“你好”。 牧安平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年前他参加一个小展获奖的作品。他问:“看到你对牧安平的作品很有见解,你能说说对这件作品的看法吗?” 又过了十几分钟,夏小冬发了长长的一段话,每个字都说在了牧安平的心上。 如此这般,你来我往,两个人聊了一个晚上,夏小冬以要早睡为由,停止了对话。 牧安平不知道的是,夏小冬看到花椒地歌神这个ID就知道是他了。夏小冬与墨墨她们不一样,夏小冬做了他四年半的好朋友,爱了他四年半,几乎熟悉他的一切,也包括他熟悉的用词和语气。 而夏小冬此时是在工作室里,不是在宿舍,所以早睡也不是理由,怕他用手过度才是真的。 又过了两天,牧安平给夏小冬发了一段某个讲座里的发言,询问她的意见。一周后,牧安平开始和夏小冬探讨他最爱的艺术家——丢勒的作品。 那些为了靠近牧安平而去学习的知识,终有一日派上了用场,那些为了与牧安平并肩而做出的努力也终究没有白费。 夏小冬和牧安平在屡次的交谈中,于思想的深处靠近了彼此。 牧安平还不能创作,于是除了上课和看书,他拥有了相对于之前充裕了很多的时间。每每他闲下来或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总是忍不住去和夏小冬交流,因为从夏小冬那里,他常常能获得共鸣。 原本,他们还因为暗恋被捅破而尴尬,没想到网络给了他们另一座桥梁,另一个机会。 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谁,却又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是谁,原本就不缺话题可聊的两个人,聊得反而比过去见面时更加畅快。 生活变得平静下来,日子也就过得特别快,转眼来到了六月十一日,牧安平的生日。 同往年一样,为了照顾牧安平的喜好,依旧是聚餐后唱歌的老套路。不同的是,铁打的庆祝活动,流水的小伙伴,有旧朋友离开了,也有新朋友的加入。 包厢里一片火热,牧安平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唱了两首歌,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找到了不唱歌也不喝酒的边晓钧。 他挨着边晓钧坐下,问:“假期还加班?” 边晓钧叹气:“九月三号就是纪念日了,要求八月中旬交任务,哪还有假期,继续加班吧。你呢?沈教授怎么安排?” “美国和加拿大,博物馆看展一条龙。” 边晓钧问:“康复治疗呢?别因为这个耽误了。” 牧安平兴奋地直起身子,“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美国艺术家吗?Peter,做综合材料的那个。” 边晓钧点头,“记得。” 随着全国大展的获奖作品在全世界巡展,牧安平的名字也被更多海外艺术家和爱好者所熟知。 Peter就是在纽约的作品巡展上看到了牧安平的作品,随后通过他人的牵线搭桥与牧安平取得了联系,并成为了朋友。 “原来他老爸是神经方面的大佬,全美前三。Peter问我假期要不要去找他玩,我说我师父让我在家好好做康复,他一听说我是这个病,就说可以让他爸帮忙看看。” 边晓钧明白了,“哦,所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是看病,别的是其次。” “嗯,其实我这手在国内治也够了,是我师父一听说有大佬愿意帮忙看,坚持要去试试,他说哪怕求个安心也成。” “沈教授说的有道理……” 边晓钧的话说到一半,两个女生走到沙发边站下,手里都各自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不用说,这是来送生日礼物的。 包厢里的二十来个人不只有牧安平的朋友,也有他朋友带来的朋友,这两个女生就属于后者。 牧安平的记性很好,记得短发的这个叫何雯荔,学的是艺术管理,长□□亮的这位叫白渱,却不是在本院读书,而是从另一个校区特地赶来的。 他没想到她们会带礼物过来,不过还是很热情地收下,笑着道谢:“谢谢,坐下聊会儿?” 白渱上前一步,微红着脸,还算大方地说:“学长,你打开看看吧,看喜不喜欢。” 牧安平的心里一跳,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不由得看向手里的礼盒,忽然有种想把它还回去的想法。 何雯荔大概与白渱的关系不错,她帮忙说:“学长,你打开看看吧,白渱挑了很久才选中的这个礼物。” 牧安平无奈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只手表,只看牌子就知道不会便宜,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的人该送的礼物。 一旁的边晓钧也看到了手表,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渱一眼,又看向了坐在另一个方向,和庾彩聊天的夏小冬。 牧安平把盒子扣好盖子,还给白渱:“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拿回去送给家里人或者送给男朋友吧。” 白渱不肯接:“学长,我没有男朋友。” “那就送给长辈吧,我随意惯了,戴不了这么名贵的表。” 牧安平把盒子塞到白渱的手里,随即放开手。似乎白渱不接,他就会任由着礼物摔在地上。 “学长!” 几道目光若有似无地看过来,白渱拿着盒子胀红了脸,几乎要哭了。 何雯荔又帮着白渱说话:“学长,你就收下吧,这是白渱靠着兼职赚的钱买的,花的不是家里的钱。” 牧安平心里烦躁,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他看着白渱问:“你送给其他人的生日礼物也这么贵重吗?” 何雯荔碰了碰白渱,白渱吸了口气,说出酝酿了许久的话:“学长,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牧安平放松下来,有了这句话就好。他果断拒绝:“对不起。” 拒绝,这是他熟悉的事。除了有女朋友的时候,会讲一下大道理,其他时候的表白他向来不给拒绝理由,只有这干脆利落的三个字。 白渱似乎没有被拒绝的准备,哭着跑出了包厢。有人不知道原因,疑惑地追了出去,也有人听到了大概,向牧安平这边看了过来。 夏小冬一直低着头,只有庾彩知道,刚刚夏小冬把她的手握得有多痛。 两个女生离开了,角落里又剩下了牧安平和边晓钧两个人。 边晓钧问:“放不下谷心美?” 牧安平摇头,目光沉静,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要是我爱你变成了语言,什么会多一些,什么会少一些。 他在想,夏小冬的心是不是就和这歌词一样,怕失去,所以不敢跨越边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开始双更。 第41章 牧安平心思沉重地听完了整首歌,偷偷瞪了点了这首歌的人一眼。大好的日子,唱什么《暗恋》? 身旁的边晓钧忽然说:“放在过去,你应该不会拒绝白渱。” 牧安平想了想,觉得边晓钧的话有一定的道理。的确,他与历任女朋友在一起的第一个原因都是外表,交往后,他才会去了解其他。 白渱的外表很符合他之前的审美,也许正是知道这一点,白渱才会有信心带着贵重礼物来当众表白,而不是把他约出去私下谈。 然而论外表,生活里的普通人没有几个比得上谷心美,就连牧安平曾经痴迷的三线女星——萱,也不能。与谷心美分手后,那些美丽的外表在牧安平的眼里都变得平庸了不少。 可是…… 牧安平问边晓钧:“你以为我拒绝白渱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是?” 牧安平看了眼热闹的包厢,站了起来。“咱们出去说吧。” 两个人向外走,有人问起,牧安平便随口说出去透透气。他们下了楼,来到街边的路灯下站住。 牧安平说:“晓钧,我和心美相处到最后太累了,该想的、该痛苦的都在分手前想完了、痛苦完了。我拒绝白渱不是因为放不下,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心美漂亮。” “只是因为不想谈恋爱?” 牧安平看向街上往来的车流,沉默了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转过头对边晓钧说:“因为小冬。” 边晓钧一愣,这个答案明显出乎他的意料。“你知道她喜欢你了?” 牧安平比边晓钧更惊讶。 当初在病房里只有四个人,三个当事人,一个沈为先。牧安平了解师父,知道师父会撮合他和夏小冬,却不会对别人提起夏小冬暗恋的事。 四个人都不会说,那么边晓钧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奚诺发现的,在那次艺展上。她说夏小冬听见你的名字,眼睛里就像是绽放了一朵烟花。” 边晓钧所说的艺展,自然是那次国庆假期时的构成主义大展。那时的牧安平为了不做电灯泡,死缠烂打刚刚把谷心美追到手。 “那天小冬也去了?” “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意义吗?” 牧安平不说话了,那时他有谷心美,即使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反而会增添苦恼。 “我和奚诺都觉得,小冬不说也瞒了你这么久,没有对你造成任何影响,那么说或者不说都应该让她自己来做决定。” 牧安平感觉心脏微微抽痛,想象不出藏着这个秘密的夏小冬看着他一个个地谈朋友,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心里会有多难过。 边晓钧问:“你为了小冬拒绝白渱,是因为喜欢,还是怕她难过?” 牧安平晃晃脑袋,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那种感觉该怎么说?就好像是被抓包了的渣男,忍不住心虚,忍不住想去观察小冬的反应。” “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这样下去?” “你帮我想想吧,我想了几个月,脑细胞死了一大堆也没有想出办法。” 边晓钧的办法似乎早就有了,一直在等着牧安平的询问,“和小冬单独约几次,别总是在聚会里见面。” 牧安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想起了那次回宿舍的路上和夏小冬的单独相处,那只有不到五分钟,单独约会怎么说也要超过半小时吧,他还不得难受死。 “怕了?” “不是怕,那可是小冬。” “小冬怎么了?小冬不是女孩子?” 牧安平伸出拳头在边晓钧的肩上锤了一记,对自己说的话有底气,声音大了不少。 “小冬当然不一样!过去我谈恋爱是觉得漂亮合眼缘就去追,要是谈的途中发现不合适就分手,很简单。小冬呢?我能对小冬说咱俩试试,不成就各走各的路?” 边晓钧的眼里带着笑意,“不然你去问问,也许小冬愿意。” “我不去。” “我帮你?” 牧安平猛地扯住边晓钧的胳膊,“你敢去我咬死你!” “是你让我帮你的,这也不行,那也不同意。你开学就研三了,不读博在学校里就只剩了一年,还犹豫?” 牧安平颓然放下手,“我再想想,再想想。” 牧安平这一想就想了两个多月,想到了八月末回国。边晓钧在机场接了他和沈为先,先把沈为先送回了家,然后载着他一起回学校。 边晓钧问:“手伤怎么样?” 牧安平对着他握拳又松开,做了几个动作。 “没什么问题,除了手背上有一小块皮肤有时候会麻,其余都和以前一样。Peter他爸说半年能恢复成这样,再过半年说不定连皮肤问题也没有了。” “该做的康复还得做。” “知道,自己的手,我宝贝着呢。” “你想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牧安平东张西望,“什么事?毕业作品,有些思路了。” 边晓钧斜了他一眼,哼笑:“夏小冬。” 牧安平像是被揍了一顿,委顿在座椅里,“还没想好。” “你只有一年的时间。” “我知道,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牧安平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就算他不说,边晓钧也懂。 边晓钧笑:“你怎么跟高中初恋似的,还会不好意思。” 牧安平旧话重提:“那是小冬,又不是别人。咱们认识了五年,五年啊,能说追就追,说谈恋爱就谈恋爱的?” 边晓钧估摸着,若是放任牧安平继续想,恐怕等到他今年毕业也没有结果。 “回去洗个澡,晚上一起吃饭吧。” “行啊,去哪?” “上车饺子下车面,炸酱面?” 牧安平不甚满意,“太素。” “烤鸭店里的炸酱面。” 牧安平眉开眼笑,“那成。” 边晓钧把牧安平放在宿舍门口,自己没下车,“那我定位子了,我下午还有事,咱们六点半直接饭店见吧。” “好嘞。” 学校附近就有一家知名的连锁烤鸭店,步行过去只有六、七百米,连自行车都不用骑。牧安平提前十分钟到饭店,进去报了边晓钧的名字,服务员为他指了一个靠窗的位子。 桌边已经坐了人,是夏小冬。 牧安平不用去想,也不用给边晓钧打电话去问,他已经明白了,这一顿烤鸭和炸酱面只会有他和夏小冬两个人。 夏小冬还不明所以,看到牧安平过来,问道:“晓钧呢?其他人呢?” 牧安平纠结了一会儿,没有对夏小冬说出实情,随便找了个借口:“晓钧临时有事,其他人……也有事。” “哦。” 仿佛穿越到几个月前,牧安平又听见了那声“嗯”,与“嗯”相比,这个“哦”字似乎更加没有意义,让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明明在网络上有聊不完的话题,怎么见面了就像锯了嘴的葫芦呢?牧安平甚至想起了几年前的百花山,那时的他们也不像现在这样啊。 前来救场的是片鸭的大师傅,两个吃烤鸭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次的人,像是第一次见到了片鸭的现场,齐齐把无处安放的目光送给了鸭子。 片鸭师傅受到了重视,一手刀工使得更加绚丽无匹,相应的,片鸭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牧安平和夏小冬看着片鸭师傅的背影同时惋惜,真想让他留下来,整顿饭都站在这里。 牧安平擦干净手,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吃吧。” 夏小冬:“嗯。” 牧安平:“……” 牧安平刚刚卷好了鸭子,隔壁桌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啊”。 他和夏小冬同时看过去,只见隔壁坐了一对中年夫妇,男人正一手捏着卷好的鸭子,一手托在下面接着,喂给坐在对面的女人。 女人幸福地吃了男人递来的食物,转头看向牧安平,笑着说:“小伙子别光顾着看,也给你女朋友喂一个。” 牧安平咽了口口水,一动未动,想说他和夏小冬还不是…… 男人附和女人:“说得对。小兄弟,咱们做男人的,可不能自己吃第一口。” 牧安平眼一闭、心一横,手里卷好的鸭子送到了夏小冬的嘴边。 夏小冬红着脸,不好意思直接咬,刚想用手去接。 隔壁的女人又说:“丫头,直接吃,可不能上手。男朋友愿意对你好,你也得承他的情。” 夏小冬被说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像是不吃这一口就对不起牧安平的好意。她也咽了口口水,身子前倾,咬住了牧安平递来的卷饼。 隔壁桌的男女心愿达成,轻轻拍起了巴掌,更让两人的脸红似血。 接下来,夏小冬又在女人的怂恿下给牧安平卷了一个。牧安平在男人似有似无的目光中,给夏小冬卷了第二个。夏小冬在女人的提点下给牧安平卷了第三个…… 一顿饭下来,不管是牧安平还是夏小冬,一个自己亲手卷的卷饼都没有吃到。 吃完了饭,夏小冬去洗手间,牧安平正要喊来服务员买单,隔壁桌的男人忽然叫住他,伸手递过来两张电影票。 “小兄弟,这个给你。” 牧安平已经神情恍惚了,他问:“您和大姐是做婚介的吗?我也不是你们的客户,怎么还带送电影票的,今天剩的?” 男人和女人同时笑了出来,男人说:“是你们的朋友雇我们过来的,送电影票给你们是最后一项工作,我们现在可以下班了。” 牧安平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竟然还有做这种工作的。而更疯狂的是,竟然还有人愿意出钱雇人来做这种工作。 他忍不住问:“他怎么不自己来?” 女人问:“你觉得熟人来会有效果吗?” 牧安平不得不承认,若是边晓钧说什么“男人不能吃第一口”,他肯定会勾着边晓钧的脖子,把边晓钧卷的饼塞到自己的嘴里。 为了口吃的,做一秒钟边晓钧的媳妇没什么,他又不是没有做过。 第42章 电影院的情侣厅不像别的影厅都是单人单座,这里摆着大大的双人沙发,柔软而舒适。在沙发与沙发之间,有可以遮挡同排其他观众视线的隔断,形成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牧安平和夏小冬就坐在这样的双人沙发里,尴尬地听着身旁的动静。 隔断只能阻隔视线却不能阻隔声音,此时,在他们隔壁的座位上,有两个人大概正在热吻,时不时会传出来几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牧安平怀疑这又是边晓钧雇来的人,他侧着身子避开夏小冬的视线,发了条消息出去。 没多会儿,他收到了来自边晓钧的回复:“我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情侣厅你应该没少去吧,怎么忽然大惊小怪了?” “还不是因为你,花钱雇人撺掇别人谈恋爱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边晓钧发了个欠揍的笑脸过来,没有其他回复。 牧安平把手机塞回口袋,想起了烤鸭店里那个大姐偷偷对他说的话:“小伙子,虽说是我们撺掇的,但是如果你心里不愿意,就算有第一个卷儿,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 他不得不承认,大姐说得有道理。 牧安平偷眼看向身边的夏小冬,见她把两只手平放在腿上,坐得十分端正,细细的眉眼微蹙,看上去有些紧张。 牧安平知道,这种事只能他先来。 他做好心理建设,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他借着换姿势,自以为在不知不觉间,坐得离夏小冬更近了一些。 夏小冬虽然目视前方,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牧安平的动作。感受到他更近了,鼻端似乎都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夏小冬也更紧张了,忍不住坐的更直了些。 两个人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都在期待又都在害怕。 过了足有十分钟,夏小冬的腰都快酸了,牧安平才开始下一步动作。 他抬起手摸了摸鼻子,随后像是把手放错了位置,又刚巧盖在了夏小冬的手背上。 饶是有了准备,夏小冬的手还是猛地蜷缩起来,攥成了拳。 牧安平猜,会不会是自己太鲁莽了,应该先表白才是。 那一丁点儿勇气渐渐消退,他缓缓收回了手。谁知道刚起了念头,夏小冬的手突然翻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他。两个温暖的手心贴在一起,仿佛可以感觉到对方皮肤下血液的流动。 牧安平是一个随性的人,不羁的人,绝对不是一个传统的人,刻板的人。恋人之间的亲密举动他做过许多,可是此时看着交叠的手,他竟然觉得心跳比听见旁边的啧啧亲吻更快,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 在这沸腾的血液中,牧安平还感受到了一些温暖。那些温暖来自夏小冬,来自她的默默坚持,来自她的长久守护。 你爱别人,我等着,你不爱了,我还在。 牧安平做不到如此,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他相信很多人都做不到不求回报地爱一个人。所以,他更觉出夏小冬的可贵。 从电影院里出来,牧安平牵着夏小冬的手一路走回了学校。进了校园,有认识的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无一不是惊掉了下巴。 这两个人做了好几年的好朋友,怎么突然间无声无息地就谈起了恋爱。 虽然吃惊,这些人还是送上了祝福,相比起谷心美,自然还是夏小冬更受欢迎。 牧安平不想一次次地做重复回答,于是对夏小冬提议:“离关寝还早,咱们去操场走走吧?” “好。” 操场上的人很少,微凉的夜风吹在身上,带着清新的花草和泥土的香气,闻起来能舒服到肺里。 绕着跑道走了大半圈,牧安平忽然问:“小冬,如果我一直没有回应,你该怎么办?” 夏小冬对此早有答案,类似的问题庾彩也曾问过。她坦然回答:“喜欢你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没有回应也没有关系,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不难过吗?” “不难过,喜欢你很快乐。” “也有难过的时候吧?” 过了片刻,夏小冬淡淡地说:“有,不过还是开心的时候多。” 牧安平按下心里的酸胀,换了个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看你的速写本时喜欢的。” 牧安平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是那次迎新晚会,你听见了我的歌声后就喜欢了呢。” 夏小冬却回答得很认真:“那时也喜欢,但是没有喜欢得那么认真。” “为什么不表白?” “我曾经想过表白,可惜等你从英国回来后已经有了女朋友。我那时很难过,觉得你就像是太阳,而我是月亮,注定没有办法在一起,所以再也没有想过表白这件事。” “小冬,日和月放在一起是个明字,怎么会没有办法在一起呢?这个字我们每天都能看到。” …… 从美国回来后,牧安平的手伤算是基本好了,不会再影响创作,他又开始投入到繁忙的课业之中。 他今年上研三,平时很忙不说,还有毕业作品要交。好在他和夏小冬是一个学校的,再不济也能每天在一起吃顿饭。 牧安平和夏小冬在一起,最开心的莫过于沈为先。这位老爷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去了趟设计学院回来后,就把当月里牧安平和夏小冬共有的空闲时间,在一本台历上标了出来。 按照沈为先的说法,他才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这些时间都得留给小年轻们专心谈恋爱。 牧安平腹诽,棒打鸳鸯的事他师父做的还少? 也不怪沈为先放心,牧安平和夏小冬在一起的话题以学业交流居多,做的事除了吃饭看电影、绕着操场散步,就是在一起刻章、画画之类,文雅得不行。 他们两个都对自己的专业很热爱,所以在旁人看来业余时间还在谈这个未免太枯燥,他们却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来到了年底,学校举办元旦晚会。 这是牧安平在校的最后一次元旦,有不少人找到文艺部的同学,请求邀请牧安平登台唱歌。 文艺部的人没抱什么希望,随着人气越来越旺,牧安平也越来越忙,去年他们也有邀请过,就被牧安平以时间冲突为由拒绝了。 结果这一次,前来邀请的人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嘴,就得到了牧安平给出的肯定答复。 “只唱一首歌,节目单上别打出歌名,我自己报行吗?” 来人笑着打趣,“你这是要搞事情?” 牧安平笑嘻嘻:“可以吗?” 美院的人什么时候怕过搞事情?来人同样笑嘻嘻:“没什么不可以的,求之不得。” 元旦晚会当天,大大的礼堂坐满了人。 庾彩和夏小冬坐在一起,她指着手里的节目单说:“文艺部的人也太马虎了吧,牧安平的节目没打出来呀。小冬,牧安平今天要唱什么?” 夏小冬摇头,“不知道,他没说。等一等吧,等主持人报幕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会不会唱新歌呢,今年很火的几首歌我都喜欢。” 牧安平的节目被排在了倒数第三个出场,庾彩已经念叨得累了,不再费心去猜测只等主持人上台报歌名。 谁知,上一个节目表演完,主持人站在舞台旁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要报幕的意思。 庾彩坐直了身体,晃着夏小冬的胳膊问:“怎么了?主持人干嘛呢?” 夏小冬还没有回答,牧安平已经上了台。 他微微笑着,一双眼睛微凹,眸子像是璀璨的星。他的鼻头是略带棱角的□□,鼻梁在灯光的照射下看上去又高又直。 即使台下的大半人对这张脸都不陌生,他的帅气还是引来了一片尖叫。 牧安平自己报幕:“大家好,我是造型学院版画系的牧安平……” 台下掌声雷动,盖过了他的声音,牧安平只好顿了顿,等待掌声稍歇。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牧安平继续说:“下面为大家表演一首歌曲,希望大家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便放下了手,随之而来的是歌曲的前奏。台下微微骚动,对前奏不熟悉的人纷纷询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歌。 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道。 庾彩是知道的,她很开心,凑得离夏小冬更近些,说:“《无与伦比的美丽》,虽然是首老歌,也是好听的。” 夏小冬知道这首歌,她抬头去看台上的牧安平,心里有了隐约的预感和期待。 牧安平也在看着夏小冬,只看她一个人。 “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你若担心你不能飞,你有我的蝴蝶……” 牧安平的音色依旧清亮,不过相比夏小冬第一次听他唱歌,声音中的少年感少了一些,更多了一些男人的深沉稳重。 “你形容我是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 他唱到这里抬起了手,手指着夏小冬的方向,带着笑意继续唱:“我知道你才是这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 庾彩兴奋地不行,“小冬,牧安平是为你唱的,是唱给你的。” 会场中大半的人都看了过来,远处甚至有站起来向这边张望的人。 夏小冬努力克制,告诉自己要镇定,然而这些年的等待,这些年的爱与痛,还有在这座礼堂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在扰动着她的心,都在催促着她的泪水落下来。 第一滴泪水落在了唇上,夏小冬抿了抿唇,把泪水吸进了嘴里。 她不再忍了,既然已经哭了,那就随它去吧。她任由眼泪汹涌地流着,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看着牧安平。 牧安平一边唱歌,一边做了个拭泪的动作。夏小冬摇摇头,不去管眼泪,仍在笑着。 牧安平懂了夏小冬的意思,轻轻点头,继续唱歌。 他唱完了整曲,在最后一个音符中重新举起话筒。此时台下的众人都在等待音符的落下,掌声还未响起,一片寂静。 在这片寂静中,牧安平的声音很清晰。他说:“夏小冬,谢谢你,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就写偏了。现在看来,书名应该叫《无与伦比的美丽》。 第43章 牧安平在元旦晚会上的当众表白引来了一片热议,尽管他和夏小冬的人缘都很好,众多的议论里还是掺了一些令人不快的杂音。 在有些人看来,牧安平丰富的恋爱经历就是原罪,尤其是他曾经带着某位前女友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对唱过情歌,更曾经当着台下众人的面与女友互吻过脸颊。 这些人不去说那次舞台发生在四年前,只说夏小冬既然不是第一个,那么也很有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夏小冬还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毕竟这是牧安平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年。 还有人说,牧安平的历任女友都是美艳挂的,清汤寡水的夏小冬只是他偶尔的换换口味,不可能长久。 这些话的源头自谁而起不得而知,最先大范围传播开却是在女生寝室里。 庾彩为夏小冬抱不平的时候难免埋怨起了牧安平,怪他多事,也怪他搞事情不挑挑场地。 夏小冬笑她:“牧安平唱歌时,你的激动一点也不少吧?那个又叫又笑,恨不得转两圈的人是谁?” 庾彩摸摸耳朵,承认她那时的确很兴奋。她担忧地问:“现在怎么办呢?就让那些人说嘴去?” “嗯,让他们去说吧,我不在意。” “我看你是有了牧安平就万事知足了,恋爱中的女人啊。” 夏小冬翘起嘴角,默认了庾彩的话。 是的,有了牧安平她的心就满了。那些闲话或是异样的眼光一点儿也进不到她的心里。 闲言碎语传了七八天,传到了男生那边。牧安平的好友遍布各个学院、各个系,还有各栋男寝宿舍楼,很快就有人找到了他。 牧安平想了一个下午,晚饭后和夏小冬在操场上散步时,提到这件事。 “怎么不和我说?” 夏小冬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在乎。” 牧安平捏了下夏小冬的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插在牧安平的羽绒服口袋里,很暖和。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你应该告诉我,是好是坏我们应该一起面对。” “好,下次我会和你说。” 夏小冬从善如流,至于下次她会不会说,牧安平很怀疑。 “小冬。” “嗯?” “寒假我想去你家。” 夏小冬顿住脚步,浅淡的眉眼中满是疑问,她在用目光询问牧安平,想知道牧安平话里的含义是不是如她所猜想的那样。 牧安平把夏小冬揽进怀里,在她的额头印了一吻。 “我想去见你爸妈,还有爷爷。小冬,我们订婚吧,等你毕业了就结婚。” 夏小冬愣愣地反应不过来,几个月前,与牧安平的牵手和拥抱对她来说都是奢望。现在,他们竟然开始讨论到了结婚吗? 想到与牧安平共同建立一个小家庭,生儿育女,想到与牧安平在一起,白头共老一辈子,夏小冬觉得自己向来坚强的泪腺又要崩溃了。 牧安平以为夏小冬还有心结,于是想要表明自己的认真,想要做出承诺。 “小冬,我知道你是第一次谈恋爱,而我有过很多经历,对你不公平。但是……” 牧安平的话被夏小冬用手堵了回去。 “安平,我没有不愿意,我愿意。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喜欢你就说明了我不在乎过去。不用听那些闲话,只要我们现在只有彼此,那就是公平的。” 牧安平的唇在夏小冬的手心里啄了一口,他不再多说什么,牵着夏小冬继续向前走。 夜的校园里,又响起了那首《无与伦比的美丽》,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只为夏小冬一个人而唱。 第二天一早,牧安平去找了沈为先。往年的假期总有安排,这一次要去见夏小冬的家人,他得先和师父打个招呼。 沈为先听了后大喜,特地叮嘱了几遍,订婚宴时一定要给他发请帖。 牧安平又打了电话回家,询问爸妈的意见。 牧鸿泽和辜容晚对儿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订婚和结婚都是大事,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必须要三思而后行。他们本就喜欢夏小冬,只要牧安平下定了决心,他们也没有异议。 牧安平搞定了自己这边,夏小冬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 夏小冬的父母没有见过牧安平,却在家里听夏令秋提过不少。夏令秋活了这么大岁数,眼光毒得很,他说牧安平是个好的,那就错不了。 他们又去网上找了以前的新闻来看,知道牧安平有才有貌,更为满意。 夏小冬的父母爽快应下的背后还有一点很重要,夏小冬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甚至有些执拗。她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动摇她的想法。 一切都很顺利,过了大年,牧家一共六个人来到了夏小冬的家,正式提亲。 订婚宴办得低调,来宾仍是坐满了大厅。 夏家在江浙一带根基深厚,不说德高望重的夏令秋老爷子,就说夏小冬的父母和叔伯也都是各自行业里的翘楚。 如今夏令秋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孙女订婚,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收到了请帖的人无一不是认真对待,亲自前来。 也有那没有收到请帖的,或是托关系想办法跟着别人来,或是佯装路过,知道主人家不好赶人走,厚着脸皮混了进来。 这场订婚宴来得仓促,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请帖的人还好,那些怀着别样目的来的人,看到了穿着正装、帅气逼人的牧安平,心里难免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小白脸傍上富家女,从此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些人抱着龌龊的遐想到处去攀谈,很快,他们就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牧家来了六个人,除了牧安平一家三口,还有牧安平的大伯一家三口。这六个人里,除了牧安平是个学艺术的另类,剩下的五个人是清一色的理科博士,全部就职于各大研究院和国家重点企业。 这些人进一步打听,更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在江浙,牧家的名声不显,在川蜀,牧家相比夏家也不遑多让。原来,这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心思长歪了的人想事情也总是想歪,这些人知道了实情后思路由左转右,继续跑偏,偏到了强强联合,为了家族的发展和未来而联姻去了。 他们也不想想,文艺圈的夏家和理工圈的牧家即使是联姻,又能为各自家族带来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牧夏两家都不会在乎。 这场订婚宴算是两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对牧安平和夏小冬,或是对彼此的家族,双方都很满意,这就够了。 寒假后开了学,牧安平在学校里就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三个月。 眼瞧着毕业展一日日临近,牧安平的毕业作品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沈为先的一颗心像是被猫挠了,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急得不行。 “到底有没有准备啊?这眼瞅着就到日子了,你都忙什么呢?” 牧安平神秘兮兮的,“准备了,我感觉不错,这个月就能出来。” 沈为先的眸光一亮,站近了一步,“给我瞧瞧。” “不给。” 沈为先佯怒:“你个臭小子,谁都不给看,到时候作品上的指导老师你写谁?” “当然是写您啊,师父。” “我没看见,也没指导,我可不署名。” “那可不成,您对我的指导渗透到了方方面面,融进了骨头里,化进了血液里……” 牧安平难得深情一把,说得沈为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得得,快闭嘴吧。成了家的人还这么皮,你再不改改,就不怕教出个和你一样的皮猴子出来?” 牧安平微微脸红,清了清嗓子说:“师父,结婚还早着呢,得等小冬毕业。” “不早了,我想起你大一入学时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对了,你们那个论坛筹备得怎么样了?” 前一阵子,牧安平和他的一众国际青年版画家小伙伴准备筹备一个新型的国际性版画学术交流论坛。 这个论坛与以往的开会聊天不同,会利用多种媒体和平台直播宣传,也会走上街头,让版画艺术更加深入大众视野。 这个主意是牧安平率先提出来的,所以最终敲定首届论坛举办的地点时,京城美院获得了全票通过。 这是件大大的好事,可以提升国内版画界的地位和影响力,也可以帮助版画艺术创造更好的环境。学院院长大力支持,连更高的上级部门也给了积极的批示。 牧安平说:“该想的、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他们7月初过来,宣传半个月后开幕。” “嗯,你那个毕业作品……”沈为先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牧安平不等他说完,找借口说要去找夏小冬,逃也似的跑掉了。 沈为先搞不明白,牧安平的作品他没少看,怎么这一次这个小子还害羞起来了? 沈为先很快就明白了。 牧安平避开他的视线,昼伏夜出了两个月,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交上了他的毕业作品,作品的名字是——《师父》。 一件饱含了敬爱之心的作品,一件拿出去足可以在任何一个大展上获奖的作品。 沈为先看到作品后的心情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傍晚回家的时候,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浓黑的墨镜。 第44章 京城美院的研究生毕业作品展向来受人关注,今年更甚。版画系的牧安平再夺头筹,拿下了公认的全场最佳。 之前到过全国大展的德国记者又来了,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国际版画大师尼克劳斯先生。 尼克劳斯应记者的请求,站在牧安平的作品前发表了他的看法。 “这是我第一次为了看一件作品飞了这么远,我很想买下它收藏起来。可惜,它只印了这一幅,并且捐给了这座美术馆。” 作品不是牧安平捐的,因为那是牧安平在创作之初就决定了的,要送给沈为先的礼物。 作品是沈为先捐的,因为只有放在美术馆里让众人观赏,才能实现作品的最大价值。 沈为先对牧安平说:“我想看的时候,来这里看就行了。” 牧安平忧心忡忡,提醒师父:“那您记得带手绢。” 这一次,沈为先没有踢牧安平的屁股。因为毕业展就意味着离别,再过不久,牧安平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牧安平的银行账户在上个月进账了一笔钱,三十万整,来自谷心美。牧安平在唏嘘的同时也很欣慰,谷心美能拿出这些钱说明她过得不错。 他把这三十万加上账户里的余额凑了四十万出来,想要还给边晓钧,边晓钧拒绝了。 边晓钧的理由很充分,牧安平毕业后要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工作室,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而他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并且一直在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边晓钧相信牧安平的能力,又何必急在一时。 牧安平觉得有道理,也不再和边晓钧客气。 他在之前已经在学校附近看中了一个小二楼,一楼宽敞,可以做工作室,二楼有一室一厅,可以住人。 有了这笔钱他刚好可以去定下来,不需要向家里求援。自从他的作品在线上平台越卖越火,他已经很久没有向家里伸过手了。 租了房子,又购置了机器和工具。牧安平本着创业初期要艰苦奋斗的精神,能自己动手的绝不雇人。 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周末,牧安平和夏小冬一起去家居广场挑家具、买家纺,又采购了一些厨卫用品。 午饭是在工作室里吃的外卖,吃完了饭,工人送来了家具。牧安平跟着楼上楼下地忙,夏小冬就做一些洗洗刷刷,整理杂物的活。 等工人走后,又是一番忙碌,待到一切搞定已经到了凌晨。 学校的寝室早就关了门,工作室里只有一张床。 牧安平对夏小冬说:“去酒店给你开个房间吧,晓钧有会员卡,奚诺每次过来都住在那,很干净。” 夏小冬咬着唇一动不动,就在牧安平准备帮她拿东西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说:“安平,我们订婚了。” 一年后的暮春时节,京城美院的研究生毕业展如期开幕。 牧安平和夏小冬在展馆内最受关注的作品前找到了边晓钧,一位衣冠楚楚的半百男士正在对边晓钧说:“如果对这个价格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商榷。” 边晓钧的笑容坚决而礼貌,“对不起,这件作品是非卖品。” 那位男士很失望,仍旧递出了一张名片,“如果您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另外,如果您有其他得意的佳作想要出售,我也很愿意一看。” “好的,谢谢。” 见来人走得远了,牧安平兴奋地问边晓钧:“他出多少?” “八十万。” 牧安平惊了一把,即使边晓钧现在小有名气,却也是刚出校园,八十万买三幅油画着实不少了。 若是换做了其他人,牧安平肯定会劝上一二,不过边晓钧有钱,创作完全是爱好,钱对他来说是次要的。 牧安平问:“最大的美术馆要收藏你不同意,别人出高价你也不卖,打算挂家里?” 边晓钧说:“灵感是奚诺给的,准备送给她做生日礼物。” 夏小冬笑着说:“果然是浪漫派,怪不得和奚诺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还是那么好。” 牧安平搂住夏小冬的肩,开玩笑说:“我还在这呢,你这么夸晓钧我可要吃醋了。” 他转头招呼边晓钧:“走,一起去看看小冬的毕业设计。” 夏小冬的毕业设计结合了丝网印刷的工艺,牧安平在创作中给出了不少建议,对这件作品早就熟得不能再熟。 夏小冬以为牧安平的目的是要让边晓钧来看,谁知…… 牧安平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只闪烁着光华的钻戒正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绒里。 牧安平抬高双手,郑重对夏小冬说:“小冬,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也谢谢你愿意爱我,嫁给我吧。” 夏小冬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点头。 牧安平为夏小冬戴上戒指,随后站起来拥住夏小冬,吻上了她的唇。 在他们的身边,有微笑鼓掌的边晓钧,有痛哭流涕的庾彩,有老师、有记者,还有几个特地前来看“大嫂”作品的粉丝。 一个月后,牧安平和夏小冬举行了婚礼。 边晓钧送上了他的礼物——一幅油画,画的正是牧安平在美术馆里当众求婚的场景,极尽浪漫。 又过了一个月,牧安平和夏小冬,沈为先和汤伯年,四个人一同赶往边晓钧和奚诺的家乡——宾城。 边晓钧把毕业作品送给了奚诺做生日礼物,奚诺将它捐给了家乡的美术馆。其中另有一份深意暂且不提,总之,边晓钧被感动得红了眼眶。 捐赠仪式后没几天,继牧安平之后,边晓钧也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日子里,迎娶了奚诺。 两年后,新一届全国大展如期举行,牧安平和边晓钧都有送了作品参选。 到了年底的十一月,喜报传来,牧安平再次凭借一件铜版作品获得了金奖,而边晓钧的油画也拿到了最高荣誉。 这两个人是同龄的好朋友,又同是才华横溢、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当年在校时就曾被称为“美院双星”。 如今,他们的名气相比过去更加为人熟知,不只是国内,在国外也有一大批热爱他们作品的拥趸。 这次两个人的携手夺金,几年前的称号和往事又被翻了出来,再次传为佳话。 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某个小县城里,谷心美笑着送丈夫出门去隔壁的医院上班。 “不用你送,快回去,小心摔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谷心美低头看了看八个月大的肚子,笑着应了,转身进了花店。 丁婶一边整理着手里的切花,一边说:“张医生对你这么好,小宝也懂事,你算是熬出来了。” 谷心美点点头,走到收银台里坐下,随手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介绍的是全国大展的获奖情况。 放在遥控器上的手想要按下,又一直在犹豫。很快,谷心美听见了她想要听到的名字——牧安平。 “……二十七岁的牧安平是我国版画艺术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他师从沈为先教授,后又拜入版画泰斗黎文石大师门下…… “他的作品虚实相间、刚柔并济,印痕和肌理无一不体现了他深厚的功底和精湛的技艺…… “由他首倡的国际先锋版画艺术交流论坛如今办到了第三届,深受广大爱好者的好评和盛赞,已经有了向节日庆典发展的趋势…… “他为夺奖的作品起名为《爱》,表达了他对爱人的浓烈爱意与思念……” 谷心美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想要在屏幕里找到牧安平的作品。 镜头一转,介绍转为采访,屏幕上出现了牧安平那张灿若艳阳的笑脸。 牧安平说:“作品的灵感来自我的妻子——夏小冬。那时她在国外访问,我带着儿子在家里日思夜想,食不知味……” 记者轻轻咳了一声,暗示牧安平这是直播,不能后期剪辑。 牧安平稍稍站直了些,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他直视镜头说:“老婆,你回来了真好,这件作品送给你,我和儿子都爱你哦。” 他捻起手指,比了一个心。 一直放在遥控器上的手指按了下去,电视屏幕随之熄灭。最后的一些放不下也烟消云散了,谷心美重新低下头,拿起计算器开始计算这次进货需要的花费。 县城附近有一座寺庙,谷心美常去,在那里她曾经听过一段话。 佛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也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谷心美想,牧安平教会她的,就是自立。 去年夏天,她还清了牧安平的钱,包括牧安平最初给她的二十二万。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说这家花店属于自己,也终于能对一直追求她的男人坦诚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这个世界上,她竟然能再次遇见一个不在乎那些往事,依然爱她的男人。 她的丈夫把她带到镜子前,让她仔细看自己。 “心美,你应该重新认识自己了,现在的你既美丽又自信,能拥有你的我才是幸运的。” 牧安平再夺大展金奖的第二年春,四年一届的国际版画大展开幕,牧安平以一幅铜版作品,夺得了全球版画界的最高荣誉,打破了欧美艺术家对这个奖项长达上百年的垄断。 同年六月,仍在欧洲做交流没有回国的牧安平接到了来自沈为先的电话。 电话里,沈为先泣不成声,牧安平耐心地等他哭了五分钟,沈为先才对牧安平说:“安平,今年的分系大会……最好的一批苗子都选了版画……” 牧安平又等了五分钟,沈为先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沈为先问牧安平要不要回校读博,博士毕业后可以留校任教。这不是沈为先自己的意思,也是系里和院里的意思。 牧安平问:“师父,你就不怕我带出来一工作室的皮猴子?” “要是都像你这么出息,皮猴子也是好猴子。” 牧安平哈哈大笑,笑了后对沈为先说:“师父,我是你教出来的,我的出息也是因为你,你就是最好的老师。” 电话在沈为先的哭声中挂断了。 身边,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问牧安平:“您为什么爱版画?” 牧安平想了想,回答道:“版画是一个不可控制的画种,既要细心,还要有耐心。即使我们专心致志,用了最大的努力,最终仍然有可能一无所获。创作版画的过程中充满了惊喜和失望,我觉得很有趣。” 男孩继续问:“为什么失望也会有趣?” “因为遗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遗憾也有它自己的意义。”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的点击和收藏! 另一篇文《冬雪与夏风》已完结,是边晓钧和奚诺的故事,欢迎移步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