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年少一念 作者:有青 文案 “我不想要开口要来的,更想要对方心甘情愿给的” “不管选择多少次,我都会来找你的。” 一对自以为是的青梅竹马关于相救,拥有与勇气的故事,清甜不虐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冶,蚊子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久别梦不得 蚊子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梦了,在这个普通的早晨,她久违地沉浸在梦里,迟迟未醒。 儿时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捉迷藏抓人的游戏,抽签选出一名抓人的人,和一名救人的人。其他人藏起来,如果被发现了抓到后,要待在一个圈里,等负责救人的来救,可以多一条命。 如果救人的人被抓了,那其他人也丧失了第二次机会。 蚊子跑得慢,容易被抓到,所以她会选一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一点声响都不出。 有一次就是因为这样,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都睡着了。等睡醒了才发现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害怕地哭出来,走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担心来找的大人。 因没照顾好她被训的苏冶,说再也不带蚊子玩了。 这天梦里的蚊子又玩起了儿时的游戏,不知怎地,就到了一间书店里,安静无声,四顾无人。 店门紧闭,有阳光穿透窗子,可以看到空气里微尘轻舞。 店里放着不少书架,显得很拥挤,往里走的角落还堆着一些书。右侧有张小方桌和四把圆凳,桌上放着一杯茶,还冒着热气。 蚊子不由走近,盯着茶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她猛地转身发问: “谁?有人在吗?” 心跳如微尘一样漂浮不定。 后排书架缓缓走出一个身影,逆光而来。 一半在光亮下,一半在阴影间。 直到他走近,看清了他的面容,蚊子不由愣住了。 面前的人看起来年逾不惑,眼角和唇角的皱纹难掩俊雅的容貌。身着深色长款风衣,英姿挺立。风衣的衣领上别着一枚不太搭的胸针,银杏叶的款式,可尾端却不是叶把的样子,而有点像鱼身。 蚊子按捺不住心里的讶异,迟疑开口: “你……你是?” 那人神色温柔,眼里似有澄明静海,静静凝视蚊子,说道: “我是来见你的。” “见我?” 蚊子懵懂疑问,只听眼前人温声说: “我想告诉你,不管选择多少次,我都会来找你的。” 从床上醒来的她,记不全梦里的内容了,只能回想起零星的片段。 其实她做过更离谱的梦,可这个梦让她心里有种又酸又暖的感觉,不想忘记。 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是2015年4月3日,显得格外刺眼。 蚊子定定看着时间,脑中闪过梦里的情景,过了一会,掀开被子起身。 四月的新屏街满目浓绿,道路两旁的缅桂树挺拔而立,枝叶繁茂,层层叠映,透出的光线似乎都染上了绿意。交相掩映的绿叶泛着光泽,缅桂花含苞待放,迎接着春夏花期。 盎然新绿下是时光留下的印记,这条街附近都是老旧的居民区,店铺不算多,有水果店、饮品店、便利店等。还有几家苍蝇小馆,卖馄饨、油条煎饼、米线等各色小吃,“滋滋”的热油声和腾腾热气,提醒着人们再忙碌也不要忘了吃饭。 从街头走至街尾,不需要太久,到了主街干道,再走一段就是繁华的商业广场。 热闹喧嚣中藏有的一段静谧老街,很容易被忽略,又会在不经意间生出些许回味。 蚊子竟一点想不起来以前是否来过这,对于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她仍有那么多不了解的地方。 脚步停在了一家金鱼店门口,灰墙窄门,招牌上是不起眼的“有鱼”两个字,附上一个歪歪斜斜简体鱼的图样。 从外面可以看到店内拥挤的陈设,架子上摆着鱼食、鱼缸和其他器具。 走入店内才发现没有那么狭窄,左侧是绕墙放置的几个大鱼缸,养有各种金鱼,红白相间,中有金黑,给小小的店铺平添几分鲜亮。 “请问…有人吗?” 蚊子四顾张望,大拇指不自觉抠着食指,肉刺不知何时又冒了尖。 店里游鱼安静,只有水泵运作的声响。蚊子正欲再度开口,只听右侧向里的后间传来声音: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掀开后间的布帘,走了出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身材中等,利落的寸头,纯白背心外是花衬衫短袖。 蚊子一怔,看着眼前人。 那人咧嘴笑道: “要点什么?买金鱼吗?” 蚊子不答,双手垂下。 心中像有气球松开了,停止了忽上忽下。 “嗯?” 那少年有些疑惑,打量着眼前的客人。 年轻女孩齐肩黑发,偏瘦,穿着一身海蓝连衣长裙,灰白色的针织衫外套。肤色发白,一双眼睛闪着柔和的光,像时隐时现的萤火虫。 蚊子摇摇头,轻声问道: “你是老板?” “我不是,就帮忙看下店。” “那老板呢?” 少年眉头微蹙:“你找朱老板?他有事去外地了。” “老板姓朱?” “嗯。” 女孩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失望。 看她不像要买鱼的样子,真是奇怪的客人。 少年正想进一步询问,就见“代理店主”回来了。 “哟,回来了。” “嗯,老七,没什么事吧?” “没事…”老七干脆应声,却发觉面前的女孩猛地抬眼,似乎变得很僵硬。 “多谢,有客人?” 说话的人状若无意地扫视一眼,视线却骤然停在那个背影上。 “对,走啦。” 老七边说边出店,拍了拍站在门口的人。 这人的眉间闪过不自然的神色,老七疑心看错了。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印象中这人始终是轻松自如,气定神闲,似乎没什么特别上心的。 店内静默无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蚊子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却没有勇气确认,害怕那个期待许久的答案再次落空。 右手拇指再次抠着食指的指关节,直到脚步声渐近,她才缓缓转身。 颀长俊逸,刘海微微遮住剑眉。 一瞬间跌入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记忆中这双眼睛像盛夏密林透过的光,眯着眼看,叶缝间的碎亮又像绿色天空里的星星。 清风意气,温柔和煦。 可如今,那眼里有令蚊子陌生的幽深,无边夜空偶有转瞬即逝的星辰。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微微一愣。蚊子睫毛忽闪,率先出声: “你在卖鱼?” “对。”苏冶从蚊子身侧走过,随意抛出一句话:“你要买吗?” 打火机跳出的火焰像金鱼的鳍,点燃的香烟,夹在修长的两指间。骨节分明,手掌上隐隐有青筋,像飘摇的青荇倒影。 苏冶抽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隐住了脸庞。 蚊子只觉得眼前人倏忽没入山岚云雾中,连眼里的光也变得晦暗不明。 她涩然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前。”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冶没有立即回答,再次吐出白雾,淡然反问: “这重要吗?” 蚊子往前一步,目光闪动: “我想知道。” “三个月前。” 烟雾散去,那人的面容平静无波,嘴角透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眼角却有冷风转瞬即逝。 “没事的话请便。” 蚊子直勾勾地盯着,心中忽然窜出一点火星,想燎透这温冷清风。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你不是卖鱼吗,那我要买。” 苏冶停住抽烟的动作,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要什么鱼?” 蚊子走向旁边的鱼缸,她并不清楚金鱼的品种,看着眼前各类游鱼,只觉眼花缭乱。 苏冶的视线随着她转移,静静等着。 蚊子指着其中一条说: “我要这条,这条红色的。” 苏冶走近,拿着一支捞鱼网兜去捞,鱼缸里的鱼群因这突如其来的入侵四处逃窜,但那条被锁定的鱼还是逃不过包围。 “就要一条吗?” 蚊子看向身侧的人,眼里掠过一抹亮光,反问道: “怎么,怕它孤单吗?” 苏冶闻言瞥了蚊子一眼:“你怎么知道它会孤单?” 蚊子轻哼地笑了下,看向一群群游动的鱼,说: “我不知道。但我听人说过,他发现一条鱼到了陌生环境,会四处躲藏。如果有其他友好的金鱼在,适应新环境的时间就大大减少。而且单独的一条鱼,没有和一群鱼在一起时,吃得多长得快。” “你说,他说的对吗?”蚊子冷不丁转头看着苏冶发问。 苏冶没有回答,熟练地给鱼打氧包装。蚊子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他身上,偏偏他的动作自若,神情依旧如常。 蚊子似乎听到一声轻笑,再想分辨却了无踪迹,只听苏冶说道: “看来你能养好它。” 蚊子疑心苏冶话里带了几分嘲弄,可再看他的表情,不见一丝波动。 蚊子未多想就直接反问: “我明知道它会孤单,却还是放任不管,你说,我会养好它?” 话刚出口就觉察出赌气的意味,蚊子有些恼,瞥开视线,右手拇指不自觉掐向食指内侧。 苏冶走到蚊子对面站定,把装袋好的鱼递给她,开口道: “你做出了选择,这就是它的命运,必须面对接受。” 蚊子抬头看着苏冶,他眼里有山峦后的天光云影,时隐时现,晴雨难辨。不由失神,微怔片刻,接过了那袋鱼。 “多少钱?” “不用了,这条送你。” 蚊子带了一丝嘲弄问:“送我?为什么?” “一条鱼而已。” 那人轻描淡写的态度,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了。蚊子看了眼手中游动的小红鱼,又看向苏冶: “好。那就谢谢你的鱼。” 曾经,她问他,金鱼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吗? 得到否定答案后,她松了一口气,因为只有七秒的回忆太寂寞了。 后来发现,如果只有七秒的记忆,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人的细胞平均每七年更新一次,可记忆却不会随之消亡更替。 如果回不到曾经的时光,那记忆何必太耀眼,让人如此念念不忘。 第2章 梦醒 隔了一日,新屏街的一家冷饮店迎来一位客人,身着黑色连衣长裙,外搭蓝牛仔外套。在靠窗的位置落座,出神地看着窗外。店里客人一向不多,两名店员窃窃私语: “这姑娘昨天来过,我交班都还在,就坐这个位置。” “是啊,诶,你看她是不是看着‘有鱼’的方向啊?” “那有什么好看的?” “老板帅啊。” “在外面又看不到喽,想看老板应该进店里去啊。” “今天还带了条鱼,没准就是店里买的。” 眼前的游鱼不断摇摆尾巴,波纹扩散,恰如蚊子眼底的涟漪。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有鱼”店外。 上一次,不确定他是否在,只知道自己在哪。 这一次,知道他就在这,却不确定自己去哪。 腹部隐隐作痛,蚊子不自觉皱眉,脑袋有些犯晕。 正欲转身离开,猛然听到店里传来重重的声响,未再多想,匆匆步入店内。 架子上的纸箱掉下来,装的杂物散落一地。 苏冶低头收捡,听到脚步声渐近,抬头的瞬间微微愣住。 来人略带急色,耳畔的发丝有些凌乱,双手抱着一个不大的方形鱼缸,水波晃动不已,里面正是前天卖出的鱼。 “你怎么来了?”苏冶起身,看向面前的人。 她眼里泛着血丝,才一天未见,似乎又憔悴了几分。 “我……” 蚊子一时语塞,眼神飘忽不定,看向怀里的鱼缸。 苏冶见状开口: “这鱼有什么问题吗?” 蚊子定了定心神,顺势接道: “这鱼我养不好,放你这寄养。” “本店不提供寄养。” 蚊子脱口而出:“那从现在开始提供吧。” “为什么?” 看着苏冶沉静的面容,蚊子心中一时滋味难辨,低低道: “我养不好它,决定不养了。” “那你就不该带走它。” 蚊子顿了顿,苦笑道:“我真心想带它走,可回去后发现它都不愿吃饭了,再待下去没准抑郁了。还是在这更好,所以才带回来。” 苏冶目光沉沉,看着缸里的鱼,在砂石之上游动,无所遁形。 他抬眼看向蚊子: “好。” 说着抱过蚊子的鱼缸,把那条红色的鱼放回原来的缸里。 鱼一回到熟悉的天地,迅速融入鱼群里。 蚊子直直地看着,直到苏冶递过鱼缸,才回过神来。 可她迟迟没有接过。 苏冶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 “你这是何必呢?” 店里陷入了无声的僵持。 蚊子缓缓伸手接过鱼缸,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缸,无鱼搅动,心乱不止。 “我是不是…不该来?” 声音越发低下去,也不知是在问谁。 腹部绞痛的感觉侵袭而来,蚊子只觉得站不稳了。 还好抱着的鱼缸被及时接过。 突然靠近的温凉气息让她失神,苏冶已然来到身侧。 “你怎么了,还好吗?” 疼痛的感觉越加明显,她的眉头紧蹙,慌乱地翻出手机,要拨打电话。 包里的药“哗啦”落地,伴随着身边人的焦急询问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蚊子睁开眼睛,听到表姐肖可的声音: “醒啦?夏医生来看过了,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你啊,别成天瞎跑了。” 肖可今年二十七岁,比蚊子大三岁,做事随性,三分钟热度。 在本市的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做宣传,没有跟姨父姨妈移居海外。 蚊子姨妈常常痛心疾首地表示肖可没定性,没做好榜样,是个“不靠谱”的姐姐。 但蚊子不这么想,常和表姐混一起。第一次当“电灯泡”经历,也是拜表姐所赐。偏偏毫无自觉,只顾着大吃美食,事后才知道这叫“电灯泡”。 可惜,表姐的恋情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肖可有一种神奇的“红娘体质”,单独和她吃过饭的男生,或者追过她的男生,总是很快有了女朋友。 在蚊子心里,表姐的感情很神秘,她真的期待看到那个能走进表姐心里的人是谁。 “送我来的人…” “他走了。诶,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多少年了,你们应该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吧?!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蚊子看了眼八卦的表姐,手指试图抚平被单上的褶皱,说: “就这么遇到了。他现在在卖金鱼。” “啊?你说什么?”肖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追问:“这简直就是把鲸扔鱼缸里,兴风作浪啊。” “你用错成语了吧。” “这不是重点,表示震惊好吗!怎么回事?” 蚊子轻笑一声:“我也是刚遇到他的。” 肖可意味深长地笑了,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说: “看来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对了,姨妈、姨父今天过来吗?” 蚊子摇摇头:“他们明天过来。” 肖可一边削苹果,一边瞥向病床上面色苍白的表妹:“还难受吗?” 蚊子再次摇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有一处不起眼的裂纹,撑起突兀的尖角。她开口: “配型失败对他们打击很大。” 削完的苹果皮连成一条,纤长的眼睫毛加快了闪动的频率。肖可语气轻松地说: “别多想了,还有机会的。” “有可能不让任何人因为我的去世而难过吗?如果…” “没有如果!” 蚊子的话被肖可打断,她转头看向气急皱眉的表姐,很少见到表姐这样严肃的神情。 肖可握住蚊子纤瘦泛凉的手,缓和了态度说: “你还没有尽全力尝试,还有希望的,不要现在就放弃。” 蚊子点点头: “嗯,我只是习惯先预想最坏的结局。” “嗨,最坏的结局哪那么容易出现?我还想过宇宙大爆炸呢。” 两人相视而笑,肖可继续拿起苹果切瓣。 住在同一病房的小女孩回到病房,肖可招呼她吃苹果,她甜甜地笑着接过。 小女孩叫于欣然,刚满七岁,因发烧住院,转氨酶偏高,在医生建议下作了基因检测,确诊为肝豆状核变性。所幸发现得早,及时配合积极治疗的话,是可以控制住病情的。 于欣然满眼期待地对蚊子说: “妈妈说我出院后就可以去学校了。姐姐,你也上学吗?” “嗯,姐姐也在学习。” “在哪个学校上学?” “在植物所。” “植物所是什么地方?” “研究花草树木的地方。” “那是不是有很多花?” “嗯,你喜欢花吗?” “喜欢!我喜欢玫瑰、向日葵还有,好闻的花。等出院了能去那找你玩吗?” 小女孩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蚊子笑着点头。 第二日上午,蚊子的爸妈一起走进病房。 蚊子的爸爸方恒从爷爷那接手了家具生意,不喜经营,后来转让出去做了点投资。沉迷下棋,组织了一个棋友会。 妈妈田梦在妇幼医院工作,两边跑太辛苦,休息的时候会过来。 “今天熬的鱼汤那叫一个绝了,保准你喝完还想要。”方恒刚到病房,就眉飞色舞地跟蚊子夸赞。 田梦坐在一旁,忍不住打击:“你真应该改姓王。” “嘿,不信尝尝。” 蚊子乐了,和母亲相视一笑,接过父亲递来的汤勺。 方恒也舀了一碗端给隔壁病床的于欣然:“来,欣然尝尝。” 欣然的妈妈李佳感谢地接过,于欣然眉眼弯弯地道谢,方恒看孩子乖巧,慈爱地轻拍下她的肩膀。 田梦问道:“欣然快出院了吧?” “快了,就这周吧。”李佳把欣然散掉的辫子编好。 “姐姐,你什么时候出院啊?” 蚊子敏感地捕捉到母亲眉间一闪而过的凝滞,看着欣然天真的脸庞,笑道: “还要过一阵子呢。” “那出院后记得来找我玩。” “嗯!” “好喝!”蚊子对父亲点头:“爸你的手艺突飞猛进,可以开餐馆了。” “终于摆脱老三样了。” “那是。”蚊子笑着赞同母亲的话。 平时大都是父亲做饭,有三样菜是经常固定的,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而母亲也不挑剔,从未提出不满。 她曾经好奇地问母亲难道吃不腻吗,就没想让爸爸换换菜色?母亲一脸淡定地说“他能做就不错了”。蚊子不再深究,但自己会悄悄买街边小吃解解馋。 她不知道,母亲吃了数不清的“黑暗料理”,才有了现在“吃着还行”的三样菜。 吃完后,父亲去洗水池洗碗,母亲倒了杯水,突然拉过她的右手: “你这都长肉刺了,我给你剪剪。” 蚊子一愣,只见母亲已经从背包里拿出指甲钳,给她修剪起来。 “指甲也长了,一起剪了吧。” “哦。” 蚊子点点头,看着低头专注的母亲,有些恍惚。 记忆中,几乎没有母亲给她修剪指甲的情形。 “好了。”母亲利落地剪完,满意地收起指甲钳。 蚊子回过神来,猛地拉过母亲的手,仔细端详。 “怎么了?”田梦注意到蚊子的视线,笑道:“我这指甲剪过了。” 蚊子轻轻松开手,田梦拍了拍她的肩。 母亲那双修长的手总是那么干净,饱满的指甲总是修剪得很整齐。 只是,作为女儿的她从没给那双手剪过指甲。 父母回去后,蚊子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那块裂纹越发明显了,不知会不会有虫钻出来。 欣然偷偷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蚊子坐起来,对欣然招招手: “欣然,过来。” 于欣然乖乖坐到她的床边,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担心。蚊子把她落在耳畔的几缕头发别向耳后,轻声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欣然有些犹豫,蚊子也不催她,含笑等着。 “我看到伯伯洗碗的时候掉眼泪了。” 蚊子鼻头蓦地泛酸,只听女孩又问道: “姐姐,你会死吗?” 蚊子有些吃惊地看向女孩,生病入院后,身边的人总避讳提到这个字。 眼前的女孩就这样直白地问出来,竟让她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每个人早晚都会死的,我也一样…” 话还未说完,欣然就拉住蚊子的衣袖,带着哭腔地打断: “姐姐,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之前妈妈跟我说爸爸睡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蚊子感动又心疼,泪意上涌,揽过女孩的肩膀,上下摩挲安慰: “欣然,欣然,别哭…你看我现在也没事啊,就算会死也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我还要带你去看很多很多花的。” “真的?” 带着泪痕的欣然仰头看她,蚊子用力地点点头。 “嗯!” 蚊子伸手拿床头柜上的面巾纸,递给欣然。 “那人死后是去哪了?” 看着女孩好奇带怯的双眼,沉吟片刻: “欣然,人死后是换了另一种形式存在。” 蚊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画本翻开,边画边解释道: “就像水一样,蒸发成水蒸气,虽然无法看到,但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就含有水。水蒸气又变成天空的云,然后云变重了,天上就开始下雨。” 女孩有些懵懂地看着她,也许理解了一点点,还在努力消化。 蚊子轻轻拭去欣然的泪痕: “以后你就明白了,不要害怕。爱你的人始终会在你身边的,即使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窗外的夜空有暗云透光,病房里有泪滴顺着眼角滑落。 蚊子觉得身体越来越疲乏,即使睡很久,也依然困倦。有想过,会不会某天睡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只有她一个人走着。天空有很多浅紫红的云,很美很绚丽。不断打着雷,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过了一会,云层变黑了,褪去了光亮,越聚越多,好像要掉到地上。 蚊子心慌地走着,想要停下,但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似乎被什么追赶着一样,只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等她悠悠转醒时,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人。 轮廓分明,双目深邃发亮,看上去整个人都很疲惫。 她以为还在做梦,想要伸手去触摸。 苏冶见她欲起身,上前扶住她,帮她把枕头立起,靠在后背上。 靠近的刹那,席卷而来淡淡的清润气息,让蚊子想到了阳光下草木生长,枝繁叶茂的绿意。想要停留在这里,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蚊子看着眼前人,声音有些干哑: “你怎么来了?我本来还想下次去店里看看鱼。” “店暂时关了。” “关了?” “我戒烟了。” “嗯?” “让我救你。” 蚊子眼皮蓦地跳动了下,感到梦醒前的预兆降临,只听苏冶继续说道: “跟我结婚。” 梦里的云摇摇欲坠,有银光倾泻。 第3章 结婚的决定 医院走廊到底的一侧阳台上,站着几个病人和家属,漫谈闲聊。一名男性修长的背影如树一样,跟外面的银杏树背景融为一体,并不突兀却显出几分寂寥。 挺直向上的一排银杏正是绿叶舒展的时候,安静如画。 那名男性陷入沉思,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像嵌入这片绿意中。 病房里,肖可看着床上的表妹,皱眉劝道: “他既然愿意救你,就不该直接拒绝啊。而且你不是喜欢他吗?还是你想着那个学长?” “没有。”蚊子矢口否认。 肖可无奈,没再深究,耸耸肩说: “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但总算一起长大的邻居,那么多年的交情也可以考虑考虑。” 蚊子回想刚刚发生的事,依旧觉得像梦一样。苏冶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病房,直接开口提出结婚。 他说和自己的血型相符,做了配型也合适,愿意捐肝。 在发出其他疑问前,先脱口而出的是“不行”。 “为什么?” “我不用你救。” 苏冶蹙眉沉声问:“你不想活下去吗?” “我想,可不想把你卷进来。” 静默半晌,有声若有若无的冷笑,面前人漫不经心地说: “是不想把我卷进来,还是不想跟我结婚?” 苏冶面色温和如常,淡若清风,语气就像问想吃什么菜一样自然。 蚊子几乎疑心那冷笑是自己听错了,心里却莫名发慌。 苏冶继续开口: “手术完如你所愿,不用担心。” 明明说着体贴的话,却散发着丝丝寒意,就像日出前的山雾,又温又冷,远近不得。 蚊子转移视线,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抓紧了被子的一角。 心中的问题如鲠在喉,苏冶也不急,只静静地看着她。 门外肖可听到咳嗽声,快步走进病房,只见表妹咳嗽不止,急忙上前轻拍她的背。 “我去给你打水。” 肖可要去拿床头柜的水壶,被蚊子抓住手,向她轻轻摇摇头。 肖可心中叹了口气,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只能给苏冶眼神,让他先出去,给蚊子一点时间,平复一下情绪。 肖可拿起水壶旁的苹果,直接咬了一口: “我不管你们是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的关系,总之先让他救你,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成得了继续做夫妻,以身相许。成不了拜把子,姨父肯定愿意认他做干儿子,有的是机会报答人家的大恩。” 听她扯得越来越远,蚊子看向肖可: “表姐,这事先不要告诉我爸妈。” “晚了,已经说了。” 蚊子一听急了,肖可安抚道: “别激动,骗你的。你啊,有时非得踹上这一脚,不然就拖着。” 蚊子垂眸:“我只是怕把事情弄糟……” “我问你,如果今天是苏冶生病,要你捐肝,你会捐吗?” 蚊子立刻抬眼,目光闪烁,唇瓣微动,嘴边的答案没有说出口。可肖可已然明白,她微微笑着,伸手覆在蚊子的右手手背上: “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先把命留下,其他事以后再说。” 两年前,蚊子考了本市植物所的研究生,跟随导师研究花卉育种。数月前,被诊断患有原发性肝脏恶性肿瘤,被迫中断了学业。 一开始只是胃口不好,持续发烧,但没料到这么严重,来势汹汹,真是兵败如山倒。 医生建议在没有完全恶化前,做肝脏移植手术。为了不错过最佳时机,家里人商量决定采取活体肝移植。 可惜,家人的检查结果不是配型失败,就是不符合移植条件。 即使是血缘至亲,也不可能都愿意把身体的一部分捐给另一方。这是不能强求,无法苛责的,而她何等幸运,有真心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么努力的家人在身边。 可越是这样越难过,让他们伤心和失望的原因就在自己身上。 命是她自己的,也不只是她自己的。身边的人都希望她能活下去,可她已经软弱地想逃,自私又任性。 入夜,于欣然兴冲冲地回到病房,靠近蚊子,神秘地笑道: “姐姐,你猜我刚刚见到了谁?” 蚊子逗她:“冰雪女王?” “不对!男的。” “齐天大圣。” 于欣然摇摇头,蚊子含笑问:“猜不到,谁啊?” “有鱼大哥哥呀。” 蚊子的笑容消失,欣然看她愣怔不语的样子,跑到自己床边的柜子,拿过画本给蚊子看,提醒她道: “就是上次说过的,去他店里买金鱼,他还给我画了这个。姐姐,你不记得了吗?” 蚊子回过神,低头看眼前的画上。 太阳灿烂,天空除了飞鸟还有金鱼,地下一片花园,里面除了向日葵、仙人掌,还有一盆开着金鱼的花。 “我记得。” “真的?” 蚊子看着欣然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笑道:“嗯,你还说,他告诉你,金鱼也像花一样,没了阳光就长不好,会变白。然后就给你画了这金鱼花。” 似曾相识的话,熟悉的画风,让她一度不敢辨认,以为自己想多了。 “对!我出院后还要再养小鱼。” 欣然满意地点头,喜滋滋地回到床上,翻看画本。 过了许久,欣然已经熟睡,凝神细听,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 隔壁床的蚊子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心里千头万绪,却无从理清。 披上外套下床,来到安静的走廊,不期然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双臂交叉,头微微低下。 她放轻了脚步走近,那人恍若未觉。 蚊子缓缓蹲下,看着苏冶的睡颜,只有这个时候,才敢肆无忌惮地看他。 眉骨分明,浓黑纤长的睫毛在脸庞投下阴影,掩藏住了眼里的倦意。 她觉得自己像贼一样,痴痴注视眼前人,想要把每个细节都刻在脑中。 克制不住内心的贪婪,行动先于意识,悄悄伸出手。 没料到苏冶突然睁开眼,光直直刺破云雾,蚊子的防备轰然倒塌,正欲收回的手被猛地抓住。 她想要逃跑,快得过风吗? 他就像牢牢把控方向的风,决心要去的地方,绝对脱离不了风的包围。 蚊子无法转移视线,呆愣无措,只听苏冶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她想说她怕很多东西,但眼下最怕的竟然是面对苏冶。 “我怕死…” “那就活下去。” 悬崖边伸出一双手,可以带她去前方。可看不清前路会有怎样的陷阱,或许又是一个悬崖。究竟要不要抓住这双手? 如果以后这双手放开她的话,她还有没有勇气再面对悬崖? 她到底想要什么,此刻连她都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来啊?”蚊子呐呐出声。 “那你呢,为什么来?” 她眼中闪动亮光,问道: “你不会后悔吗?” “没有尽全力才会后悔。我做的决定从不后悔。” 苏冶眸光清明,让蚊子心里的喧嚣归于宁静。 翌日,肖可得知蚊子同意后,如释重负,迅速联系蚊子的父母,简单说了苏冶的事。 方恒和田梦大吃一惊,苏冶一家原本住在他们楼上,后来苏冶随妈妈搬走,就失去了他们的音信。 现在突然出现,还带来能救女儿的好消息,无异于喜从天降。但从未听女儿提及苏冶,还以为他们已经没有联系了。 带着诸多疑问,两人来到医院一角安静的咖啡卡座,蚊子和苏冶已经等在那了。 方恒和田梦落座,简单热切的寒暄后,苏冶直奔主题,简练说了情况。 方恒问道:“那你现在是回国工作了?” “对,目前在家金鱼店打工。” “金鱼店?” “店很快要转出去,之后我会找别的工作。” 方恒和田梦面面相觑,苏冶从小就聪明懂事,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去了国外读书,怎么又回国跑金鱼店工作。 田梦语带询问地看着女儿: “你们什么时候交往的?你怎么一点风都没透。” 蚊子一愣,之前只是说了她和苏冶要结婚了,苏冶能够救她。不敢看身边人的反应,顿了顿开口: “不久前……不久前重逢了,然后就在一起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一直想着他…” 蚊子强装镇定,在考虑如何组织后面的话,就听身边的人温声接口: “叔叔阿姨,虽然我们多年没联系,但一直记挂着对方。知道无忧的病情后,我更加意识到不能再错过了。请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无忧”两字投石入水,在她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蚊子真名叫“方无忧”,因为体质特别招蚊子,被同学称作天然蚊香。蚊子一脸严肃地否定:“不,我要以毒攻毒,叫我蚊子。” 从此这个外号就传开了,熟悉的朋友同学都这么叫她,防蚊效果却丝毫未见。 印象中苏冶几乎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大都随朋友一样叫“蚊子”。偶尔被她惹毛了,会连名带姓地叫她“方无忧”。 蚊子不禁转头,看着苏冶的侧脸,下颌轮廓清晰利落,鼻梁挺立,她的心怦怦直跳。 觉察到身边的目光,苏冶看向她,安抚地笑笑。 蚊子有些心虚,转移视线,暗嘲自己花痴。 方恒看着神色坚定的苏冶,心中慨然,和妻子对视一眼,沉吟道: “苏冶,你是好孩子,我们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而你救无忧,不是简单感谢能回报的。无论如何,我们都非常感激你的这份心意。但是捐肝,不是简单的事情,会造成的损害和影响你了解吗?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苏冶笃定点头: “是,我明白。” 田梦开口问: “那你妈妈呢?她怎么想?” “我妈妈多年前病逝了。” 田梦歉然叹气:“孩子,你真不容易。” 方恒问道:“那还有其他家人吗?” “还有个舅舅在国外,已经很少联系了。” 话及此处,方恒无比感慨: “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无忧,就拜托你了!” “叔叔阿姨放心…” 方恒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笑着问:“诶,你叫我什么?” 苏冶和蚊子都愣了下,蚊子闻言有些尴尬,不禁喊了声:“爸…”,不知说什么圆场。 下一瞬,苏冶看着蚊子父母,郑重地开口: “爸,妈。” “哎!好孩子!” 方恒笑容加深,拍了拍他的肩。田梦欣慰地点点头。 蚊子爸妈离开后,苏冶推着轮椅送蚊子回病房。经过长廊,看着远处的树影晃动,蚊子出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静。 “刚才多亏你了,我都不知道怎么编了……” 推行的速度似乎缓了下,她继续说道: “对不起,让你和我一起骗他们。我只是…不想他们太担心。” 身后的人依旧平稳地推着轮椅,没有回应。蚊子看不到苏冶的表情,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到后方冷静的声音: “之后还有伦理委员会的审查,也会问到叔叔阿姨。现在这样以免他们有心理负担,也不用增加无谓的风险。” 作者有话要说:都没人看,哎,窗外大雨 今天修改,窗外放晴,但还没人看o(╥﹏╥)o 第4章 平淡往事 三天前的她根本没有预料到,三天后就会有个从天而降的丈夫。 直到身处民政局,蚊子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早肖可来接他们去登记结婚,找了年轻的学弟当司机,清朗阳光的大男孩,名叫叶凯,却被肖可唤作“小叶子”,一路轻松地开到目的地。 后排座位的两人基本沉默。 到了登记大厅,排队等待的间隙,肖可拉着叶凯去买水,留下这对面无表情的“准夫妻”。 排到他们的时候,身边的人起身,冷不防出声: “后悔吗?” 蚊子看向苏冶,他却没有转头,也没有等蚊子回答: “后悔也晚了。” 苏冶平静无波地说完后,径自往前走。蚊子微怔,跟上他的脚步。 登记流程很快完成,蚊子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心中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这样一个红本,就把两个独立的人绑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家人。 这就是结婚吗? 肖可和叶凯走近,恭喜两人结婚了。苏冶坦然道谢,蚊子发觉苏冶比记忆中更加成熟,也更让她捉摸不透。 明明近在身旁,却觉得相隔甚远。 肖可笑眯眯地揽着蚊子的肩膀说: “你现在都成苏太太了。” 蚊子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还好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发烫的耳朵,掩饰住被拨乱的心弦。 肖可抬眼对表妹旁边的人示意: “走吧,妹夫。” 这个突然的称呼让那人淡定的脸上,有了转瞬即逝的波动。 肖可唇角扬起,拍拍表妹道: “我们先去取车。” 说完留下那对新婚夫妻一前一后地走着。 走到沿街的人行道,蚊子看了眼相差两步的苏冶,轻轻咬唇,上前拉住他的袖子: “谢谢。” 苏冶看了眼扯住袖口上方的小手,青筋细长,若隐若现。 蚊子额前发丝浮动,低垂眼眸,继续说: “我知道‘谢谢’太轻,但还是想说,谢谢你跟我结婚…救我。” 没有看苏冶,却感知到他清润的气息丝丝渗透,似乎有声轻笑。 “那你要怎么谢我?” 蚊子蓦然抬头,心中的问题没有出口。想要辨认这人的心思,可那如常的神色却让她难以捕捉到一点一滴踪迹。 “嘟——” 街对面停下的车按响喇叭声,肖可向两人招手。 蚊子这才注意到右手还扯着苏冶的袖子,立时松开,迈出脚步。 下一刻,那只手就被一只宽厚修长的手握住。 “小心。” 苏冶出声提醒,留心着来往的车辆。 似有一瞬间回到了过去,以前过马路,在她急欲往前时,苏冶会扯一下她的胳膊肘提醒。 而现在,掌心里传来的温度暗示着悄然发生的变化。 病房里,“咣”得一声响,马克杯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蚊子叹气蹲下,刚捡起一块碎片,就听到一声轻喝: “别动。” 刚进门的苏冶快步上前,拉起蚊子,上下打量后,缓声说: “我来。” 蚊子看着已经低头收拾的苏冶,没再多说什么,坐回到床边,忍不住用左手大拇指掐紧右手的虎口。 刚刚想要喝水,可手突然发麻,杯子握不住,掉到了地上。 身体的恶化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即使最简单的日常琐事,她都难以轻松做到了。 “有胶带吗?” 听到苏冶的话,她拉开床头柜抽屉,递给他一卷宽带透明胶。 苏冶一边把碎片尖锐的地方裹上透明胶,一边开口: “夏医生说,等再次详细检查后,就准备申请伦理听证会。” 蚊子递了把剪刀给苏冶,问道:“他很吃惊吧?” “嗯。”苏冶微笑着接过。蚊子的主治医师得知蚊子和自己结婚时,掩饰不住的惊讶。 “任谁都会吃惊吧,连我都没想到…这么快就结婚了。”蚊子看着苏冶低头收拾的样子,修长的手指行动利落。 “真的可以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把店关了,没事吗?” 手指停住了动作,转瞬继续缠着透明胶,苏冶语气平和地说: “嗯。那店原本就要转出去。” 把最后的碎片处理好,苏冶直起身,看着垂眸不语的蚊子:“重要的是接下来手术的事,其他别多想了。” 蚊子没再多问,点了点头。 面前突然递过一只手机,苏冶示意她拿起:“把你的手机号输进去。” 蚊子接过,输了一串数字,微微迟疑,把手机递给苏冶。 枕边的手机不多时响起振动的提示音。 “这是我的号码。”苏冶淡淡出声。 蚊子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添加到通讯录。 苏冶继续说: “我回家一趟,晚点来看你。” 苏冶原本住蚊子家楼上,随他妈妈搬走后也没有卖掉老房子,一直闲置。后来蚊子一家搬了新居,原来的房子早已出售。 苏冶目前住在旧家,蚊子心中似有尘封的东西被风吹过,把覆盖的微尘带走。 苏冶离开后,蚊子继续拿起手机,在联系人一栏输入“苏冶”两字。 不禁有些好奇,他的手机里,存的是“蚊子”,还是“无忧”? 表姐让她想想和苏冶的精彩故事,为了伦理审查做准备。毕竟多年没联系的旧邻居突然出现,成了她的丈夫,还能救她,难免会有疑问。 他们算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不是吵闹斗气的欢喜冤家,也不是互通心意的甜蜜初恋,仔细想来,不过是些平淡往事罢了。 她和苏冶小学在同一个班,苏冶经常在课本里的插图添上几笔,对生物很感兴趣。还会带养的蚕和蜗牛去班上,被老师发现难免挨训。 有几次,苏冶把虫茧偷偷塞到蚊子的文具袋里,蚊子吓得大叫,卷起课本追打了一路。 初中两人不同班,蚊子一向早早起床,很担心迟到。而住在楼上的苏冶几乎是掐好时间,踩着上课铃到学校。 他的头发总是有些乱糟糟的,蚊子怀疑苏冶都不用梳子,早上起床用手随便挠两下就来上课了。 令蚊子有些不服气的是,她准时到校,认真做笔记,最后考试成绩总及不上苏冶。偏偏课业有问题的时候,还不得不去请教苏冶。 而且爸妈总是夸苏冶,觉得他聪明懂事。每每被这样比较,蚊子总忍不住嘀咕,那干脆让苏冶做他们的儿子好了。 到了备战中考的时候,蚊子加倍努力,希望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一中和十中都是全市数一数二的高中,十中稍胜一筹,占据第一的次数更多。 蚊子猜测苏冶应该会去十中,她的成绩考一中更有把握,这下正好不用再跟苏冶同校了。 然而,考试过程并不如预想顺利。 考英语时,直到交卷,蚊子才意识到涂错答题卡了。 手心瞬间冒汗,心情沉到谷底。 虽然还有两门没考,但肯定上不了一中了。 回去的路上非常沮丧,都不敢回家了,也没有勇气参加最后一天的考试。 沉浸在落榜想象中的蚊子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环境,连帽衫后垂的帽子被猛地往上提,宽松的帽子向前扣在脑袋上,挡住了眼睛。 “喂!” 蚊子拉下帽子,果然是苏冶,正脸泛笑意地看着自己。 他这副样子真是碍眼,不想理他,继续往前走。结果这人还不知深浅地追上来,语气肯定地说: “一看你这样,考砸了吧。” 蚊子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苏冶似乎被她这么凶的目光吓到,微微一怔: “真砸了?” 蚊子灰心地撇撇嘴,皱眉欲哭道: “英语答题卡涂错了,我大概算了下有十多分。这下完了,上不了一中了……” “哈哈哈,你也会犯这错…” 苏冶竟然放声笑了出来,蚊子心中压下去的火得窜起来:“你还说!” 她气急地捶打苏冶肩背:“你还躲?!不准跑!” “轻点轻点。” 苏冶边跑边躲,蚊子心中酸意上涌,眼眶里升起了水汽,停了下来。 “哭了?” 苏冶停下脚步靠近,蚊子别开脸不想理他。但刚刚打了几下,愤怒的情绪发泄了不少。 “你打我,还自己哭上了?” “明明是你欠打,一个劲笑我!” “我笑是因为我开心。” 真是厚脸皮啊,居然说得理直气壮,蚊子感觉消下去的火又要冒出来了。 “开心?!我考砸了,所以你开心了,幸灾乐祸是吧!” 蚊子快步朝前走,不然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拼了命把苏冶给揍得脑袋开花。 没走几步,就听后面传来清亮的声音: “我开心,是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蚊子停下脚步,转身疑问:“什么意思?” 苏冶走上前,如释重负地说道: “我还以为就我涂错了。” “啊?你也涂错了?涂错了很多吗?”蚊子吃惊地看着苏冶。 苏冶叹了口气,点点头: “作文也没写完,凶多吉少。” 蚊子目光闪烁,突然发现不是只有自己最惨时,心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既觉得庆幸,有了同病相怜的人,也觉得同情,斟酌着要怎么鼓励苏冶。 “我…也许犯错的不只我两…”蚊子看着沉默的苏冶,有些支支吾吾,搜刮着安慰的话: “明天不是还有两门吗?我们好好考,不要因为这科考砸了,就影响后面的考试,得不偿失。” 苏冶开口:“嗯,先准备后面的考试,不然要落榜了。” 看苏冶有些泄气的神情,蚊子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少咒自己啊,要有信心。” 经此插曲,蚊子的心情轻松不少,负面情绪一扫而光。之后的物理卷子不算很难,蚊子超常发挥,比平时测验成绩还要高一点。 最后中考成绩出来,蚊子的英语果然不算好,但所幸总分刚好过了一中的录取分数线。 不过,令她不可置信的是,苏冶的英语成绩居然只被扣了两分! “你不是说你涂错答题卡了,英语考砸了吗?” 面对蚊子的吃惊疑问,苏冶一脸庆幸地挠了下头: “大概老天保佑吧。” “骗子。” 最终两人都上了一中,还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高一(6)班。 苏冶的成绩很稳定,长期占据全班第一,尤其擅长理科。 而蚊子高中以前最好的成绩能进前十,一上了高中,遇到最头疼的物理,就迅速掉到二三十名。 苏冶的人缘一向不错,高中时跟班上的申皓景、周博、张城三人关系最好,而且他和申皓景初中就认识了。 四人常聚在一起,其中最瞩目的是申皓景,个子很高,运动神经发达。他和张城都是校篮球队的。 申皓景眉目英朗,不笑的时候很高冷,看上去不易接近。但熟悉以后,就会发现个性直率,不拘小节。 而蚊子的同桌杨羽涵跟申皓景可以算冤家了,两人几乎一见面就斗嘴。 杨羽涵一向快人快语,提到申皓景时,总是满眼嫌弃,但蚊子莫名觉得两人关系不差。 她还找苏冶侧面打听过,苏冶反问她怎么对申皓景那么关心。 蚊子默默翻个白眼,八卦这事常需意会,难以言传。 升高二时,苏冶转学离开了。回想起来,高一的时候大家在一起,有吵闹争执,也有开心欢笑,真是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叮——” 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蚊子的思绪。 肖可发了张照片给她,紧接着弹出两条消息: 【居然被我找到了】 【看看这位美女是谁】 蚊子不禁大乐,如果说起高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历,那件事绝对可以竞争榜首了。 第5章 他的“黑历史”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学校举行舞台剧比赛,要求高一年级每个班都要准备一个剧目,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 杨羽涵作为文艺委员,找了班长李帅和参加过话剧比赛的杨思彤一起组织策划,每天忙得晕头转向。 上午的课结束后,杨羽涵常常拉着蚊子跑去食堂。 “跑这么快干嘛?” “晚了抢不到香酥排骨。” 杨羽涵性子急,在吃饭这事上,更是如此。 “多亏了食堂的香酥排骨,活过来了!” 杨羽涵大力咬了口排骨,满足地笑了。 蚊子好奇询问表演剧目,她叹了口气,说: “《海的女儿》,时间不能太长,考虑了一圈,比较好操作的是这个。” 杨思彤和她们坐到一起,仔细地挑出清蒸鱼上的姜丝,随口道: “其他班要演的五花八门,有演《红磨坊》的,《猫之报恩》的,还有自己写剧本的。” “这都怎么演啊?”蚊子没想到这么丰富。 “不知道,各凭本事吧。”杨思彤摊手。 “那选角定了吗?” 蚊子一边问,一边拧着饮料瓶,手滑拧不开。 对面的杨羽涵直接拿过来,扭开瓶盖。说道: “差不多了,美人鱼找纪书言。” 纪书言漂亮文雅,气质古典,小提琴八级,成绩不错,却不骄纵。而且之前加入了学校乐队,展现了打架子鼓的实力,备受瞩目。 “至于王子,”杨羽涵微微蹙眉:“有两个人选,一个是苏冶……” 蚊子挑眉,苏冶? “另一个,”杨羽涵的筷子用力戳了戳排骨,不爽地开口:“…” “啊?你说申皓景?!” 蚊子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杨羽涵的话。 和蚊子背对背的人提醒道:“小声点。” 蚊子不禁放下饮料,这时候喝的话,没准会被呛到。 她背后那桌,两个女生正在气愤地声讨申皓景的“不通人情”。 “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去看球队训练,给他送水送吃的,给他加油,都这么明显了…” “别说了,我真是太失败了!居然以为我是他的球迷,他的粉丝?!还签名,签个大爷!” “……” 两人又抱怨了几句,端起盘子走了。 这边的三人面面相觑,杨思彤摇了摇头,开口: “这申皓景的神经,真的跟下水道一样粗?还是,故意装傻?” 杨羽涵冷笑一声,说: “缺心眼,又自恋,真不知道哪来的人气?” 杨思彤直接道:“看脸。” 杨羽涵翻了个白眼,蚊子提醒她没说完的话:“你说的另一个人选,就是申皓景?” 杨羽涵长叹一口气,闭了闭眼。 杨思彤对蚊子眨眨眼,点了点头。 杨羽涵冷不丁问蚊子:“诶,苏冶会演吗?” “不知道,我也好奇他演戏是什么样。” 杨羽涵去问苏冶,他笑着推脱自己不擅长,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 杨羽涵虽然很不情愿,还是被杨思彤拉着去问了申皓景。 等她们回教室时,杨羽涵撇着嘴,而杨思彤对蚊子悄悄做鬼脸,比了个擦汗的动作,长舒一口气。 蚊子竟然从她脸上看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来这个过程不容易啊。 好在,王子人选尘埃落定。 第二天课间,杨羽涵在班上说:“各位同学,打扰大家一分钟。” 坐在后排的申皓景立马对着手表说:“掐表开始。” 杨羽涵白了他一眼,继续说: “马上要举办的舞台剧比赛,我们准备演《海的女儿》,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毛遂自荐。除了舞台出演外,还有海报宣传、道具制作等方面需要大家多多帮忙,谢谢大家支持。” 回到座位,蚊子笑道:“说得好!” 杨羽涵会心一笑,翻着剧本,看向蚊子: “这场舞会的戏还需要挺多人的,不如你也参加吧。” “我跳舞会踩到人的。”蚊子摇摇头,“我还是帮忙制作道具吧。” “好吧,布景道具也缺人,我还借了工具,找了木板呢。你看,这就是我设想的场景图。” 杨羽涵学过多年素描和水彩,获过不少绘画奖项。她把人物形象和场景都画了草图,蚊子惊喜称赞,看到其中一张人物图,说道: “这王子形象有点眼熟啊。” 杨羽涵不答,拿出计划表勾画着说: “今天就要开始排练了吗,总感觉不太好啊。” “别担心太多,会顺利的。” 蚊子轻声安慰,也不知杨羽涵和申皓景为何这么合不来,讲几句话就争执起来。 放学后,纪书言和申皓景要留下排练,杨羽涵问道: “道具组还有人参加吗?” 李帅开口:“别急,这不是来了吗?” 苏冶、周博和张城走过来,杨羽涵看了眼申皓景,又看向三人说: “你们要帮忙制作道具?” 三人点点头。 周博笑嘻嘻地说:“你们好好排练。” 张城附和:“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申皓景瞪着他们:“少在那看好戏,好好干活。” 杨羽涵打断他们的嬉笑: “好了好了快开始,那你们就去花坛那,有大概的图样,主要是宫殿背景和珊瑚。木板和颜料,还有钉子那些工具都准备好了。” 众人去室外花坛附近制作道具,李帅本想安排下分工,但看大家已经自行组合,开始行动了,就不再多言。 蚊子看着图纸,又看看地上的材料,把图纸递给身边的苏冶,拿起木板试图拼接: “这两块是要钉在一起吧?” “我来,你扶好。”苏冶把图纸放到一侧,对蚊子说道。 另一边的周博和张城还在争论, “是这块?” “不对,那块!” “那里划线,别订错了。” 周博指着木块的一侧说道。 张城发问:“哪啊?这里?” “我去拿把尺子吧。”蚊子丢下这句话,直接跑向教室。 到了走廊,蚊子看到班上的刘韵心站在教室门口,似有心事的样子。蚊子走上前问: “怎么啦,你不是回宿舍了?” 刘韵心转头笑道:“要去了,刚忘了东西。” 她对蚊子摆摆手,转身走了。 蚊子看着刘韵心的背影,像束白色的风信子,安静地盛开。 蚊子拿了尺子回来,递给周博,方便在木块上画线做标记。 她继续蹲下,配合苏冶,思绪却不由自主飘远。 “想什么呢?手。” 苏冶示意她手移开点,要钉钉子了。 蚊子回过神来,听他开口问: “你去教室的时候,开始排练了吗?” “好像还在讨论,感觉挺顺利的。” 蚊子看着苏冶专注制作的样子,低垂着眼眸,眼皮微动,睫毛真的好长。 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微扬的唇角似乎泄露了不同的看法。 一旁的周博突然出声:“你们说多久会爆发?” 张城眼神一亮:“要不要赌?” 苏冶老神在在地说: “可以倒计时了吧。” “喂!你们也太不看好了吧。”蚊子忍不住高声说:“我赌肯定会相安无事地排练下去。” 三人摇头,苏冶似乎略有惋惜:“那你要输了。” 蚊子正要反驳,就看到杨羽涵气冲冲地走出教室。她起身走过去,杨羽涵迎面走来,说道:“气死我了!” “怎么了?” “申皓景真是随时在跟我呛,简直无法沟通。”杨羽涵拿本子扇着风,感觉火气直冒。 那三人毫不意外,蚊子心里咯噔一下,问道: “怎么回事,这么严重?” “他不理解人物感情,说王子跟白痴一样傻,看不出心里怎么想的。” “他居然认真思考了。”苏冶颇为欣慰地点点头。 蚊子扯了下苏冶的袖子一角,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有道理。”周博不禁摸了摸下巴。 一旁的张城赞同:“难得啊。” 杨羽涵怒目斜视: “你们当然站他了!” 蚊子和苏冶对视一眼,苏冶、张城、周博悄声溜走,以免火上浇油,殃及无辜。 而教室里,申皓景颇为郁闷心烦,这人怎么就不理解他呢? 看到苏冶等三人进来,忙不迭询问外面的情况。 另一边杨羽涵继续发表不满: “我怎么说,他都有反对的话。对剧本一通批评,没新意没特色,被他说的一无是处,气死我了。” “消消气,消消气。”蚊子安抚道,酝酿了片刻,说:“他肯定是认可你的,只是从其他角度提了点想法。” “他哪会认可我啊!” “我觉得至少是他认真想了的,说明他用心了。如果换了其他人,我相信你是会考虑的,只是你们平时说不了几句话就开火,习惯了这种模式。不过,我也挺羡慕的。” “羡慕?”杨羽涵一脸疑问不解。 蚊子神情认真地说: “说明你们没有保留地把真实想法告诉对方啊,因为相信对方能够理解,才敢说出来吧。” “瞎说。” 杨羽涵矢口否认,但明显发完火冷静了些。 教室里申皓景投降道: “……就算我改正态度,她会接受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背后传来杨羽涵的声音,杨羽涵和蚊子一起来到教室。 申皓景看向杨羽涵,一时愣住。 杨羽涵走近申皓景,他不自觉往后缩了下,说道: “你…干嘛?” 杨羽涵深吸了口气,紧紧盯着他: “剧本没特色?人物感情理解不到位?没关系,我改!” 这话一出口,不只申皓景睁大了眼睛,周围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她,这么快就让步了? 下一刻,杨羽涵微微一笑,说: “那你呢?我改了以后,你能不能做好,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好好演下去?” “当然!”申皓景立即应下。 “一言为定!” 本以为矛盾告一段落,谁知很快有了更大的分歧,而这次的起因更叫人大跌眼镜。 “你让我演女的?想都别想!” 申皓景把剧本拍到杨羽涵的桌上,面露不忿。 杨羽涵异常淡定,轻笑着问: “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会好好演下去的?” “你就是故意的!” “你说没特色没新意,我现在加了这段王子陷入梦魇的剧情,让他穿到美人鱼身上,好好理解下美人鱼的痛苦,这不挺好的?” 周围的同学都在小声议论,看着两人争执。 原来杨羽涵在王子和邻国公主的婚礼前夕加了段剧情,王子被施了巫术,困在了梦境中。他和美人鱼交换了身体,美人鱼失去了记忆,一切回到故事的起点。 附在美人鱼身体里的王子发现了昏迷在沙滩上的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肉身,是否要救他? 救他,那梦里他会面临变成泡沫的结局。 不救他,那他将永远寄身在美人鱼体内。 而他成为人鱼后,被人类所害怕,想要捕杀他。他说的话也没人相信,认为他是怪物。 失去记忆的美人鱼拥有着王子的身体,虽然不认识他,但不愿伤害他。 他还是选择了成为人类,来到美人鱼身边寻找恢复正常的方法。这个过程中他渐渐动心了,可阻止不了婚礼的到来。 当王子无法抉择,走不出梦魇的时候,美人鱼不顾性命救了他。苏醒的王子只能眼见美人鱼变成泡沫,改变不了结局。 可对美人鱼而言,她真心所求的灵魂没有令她失望。 “好像有点意思。”“有点想看啊。” 同学之间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好像可以不用反串啊。” 蚊子小声嘀咕,杨羽涵碰了碰她的胳膊。 谁知申皓景耳力过人,立刻反应过来,说: “对啊,明明不用反串的。” 申皓景看向苏冶,那三人佯装无辜,他恍然大悟道:“好啊,你们就坑我吧。” 杨羽涵轻咳两声,胸有成竹地看着眼前人,提高音量说: “本来就是做梦,这样更直观。要勇于挑战懂不懂?不信,问问大家,是不是更想看你精彩反串下?” “是!” 周博吹起了口哨,张城、苏冶还鼓起掌,其他人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纷纷附和。 “怎么?怕了?怂了?没胆的话就不要说大话,半途落跑谁不会啊!” 杨羽涵瞪着申皓景,面色有丝紧张。 申皓景靠近,伸出手指,咬牙切齿道: “谁说我怕了?演就演!” 杨羽涵同样伸出食指: “谁反悔谁是小狗!” 同学间响起更多喝彩的声音,不料申皓景突然开口: “梦里反串的话,那邻国公主是不是也应该反串下?” 杨羽涵一愣,转而挑眉说: “视觉呈现的话,当然可以反串。有感兴趣的人吗?” “必须有!”申皓景干脆应道,然后看向那三个装作四处看风景的人,坏笑道: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就我独享呢?” “别想拉我们下水啊。”那三人已经迅速溜到教室门口,申皓景猛地追过去,只听到教室外一连串打闹的声音。 最后,苏冶成为要演邻国公主的人。 第6章 因他了解的小事 舞台剧排练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虽然杨羽涵和申皓景时不时争执,但都不会甩手走人,其他人也习惯了他们的交流模式。 苏冶反串的公主戏份不多,大部分时间还是参与道具制作。 蚊子注意到苏冶夹在书里的台词本,随手拿过来看,发现上面还有标注。 “想不到你还蛮认真的嘛。” “开玩笑,要做就得做好。” 苏冶不以为意地接道,拿起刷子给木板上色。 “你怎么会答应的?” 他叹了口气:“交友不慎啊。” 蚊子停止了翻页,看到苏冶手指沾上了蓝色的颜料,比头顶的蓝天要深一些。靛蓝浓重,加水调和的话,能达到天空的淡蓝微明吗? 其实,她并不意外苏冶会答应。 毕竟,出糗的话,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你笑什么?” 苏冶冷不丁出声,看向蚊子。从刚才就抿唇偷乐,盯着他手里的刷子。 蚊子掩饰地移开视线,转而加深笑容,说: “当然是期待你演公主美美的样子啊。” 说着把台词本扔给苏冶,一溜烟跑开了。 追闹了一路,很快被苏冶拎起帽衫,带了回去。 到了苏冶和申皓景反串排练时,蚊子好奇地去围观。开始并不顺利,还没念台词,就笑场了。加上周博、张城捣乱起哄,常被追打。 杨羽涵一脸淡定,始终严肃地指示两人排练。 好不容易绷住了,完整对完一遍台词,苏冶和申皓景立刻嫌弃地远离对方。 蚊子捂住嘴,不敢笑出声,看看身边的杨羽涵,也快要憋出了内伤。 大学城后的园青街有不少租借演出戏服的店铺,为了找到申皓景和苏冶所需的服装,他们把所有店都绕了一遍。 申皓景的美人鱼最终定下穿白色长袖T恤,搭配上宽下窄的海蓝色裤裙,再戴上棕色的波浪卷假发。 而苏冶居然能找到加大码的白色长裙,再搭上黑色的长发发套。 等他换装完,申皓景眉开眼笑:“你真美。” 苏冶波澜不惊地说:“死开。” 申皓景被苏冶用手肘顶了顶腹部,忍痛弯了下腰。 蚊子已经乐不可支,杨羽涵趴在她肩上笑个不停,她真的很期待正式演出那天了。 单调重复的校园生活中,一点风吹草动就很容易传开。其他班的同学听到申皓景和苏冶要反串的消息,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一个高冷帅气,在球场上很亮眼,另一个清朗俊逸,始终稳居年纪前三。 如今要携手反串,真是难得一见。 熟悉的人见到他们,免不了调侃几句,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两人懒得多解释,后来,连微笑应付都勉强。 但有一次,起了冲突。 那天放学,蚊子和杨思彤一起走,远远见到自行车棚外,有三个人拦着苏冶和申皓景。 双方僵持不下。 “那不是七班的朱英杰吗?”杨思彤皱眉说道。 蚊子吃了一惊:“他就是朱英杰?就是他拿了刘韵心的情书?” 杨思彤狠狠说:“对,就是那不要脸的。” 前两天刘韵心给七班的向涵情书,但不知怎么被朱英杰看到抢过,还当众大笑念出来。 最后向涵把情书还了回去,刘韵心羞愤的心情可想而知。 朱英杰在篮球比赛中输给了申皓景,颇不服气,这下可逮着机会好好嘲笑一番。 “原来你们的真身是女的啊,看好本色演出,干脆以后直接穿裙子打球吧。” 申皓景明显火气上涌,紧了紧拳头,被苏冶先一步拦住,示意他冷静。 申皓景冷哼一声: “就算穿裙子,也照样打得你求饶。” “你说什么?” 苏冶和申皓景不欲再理,转身要走,朱英杰直接把手中的篮球扔向申皓景的后脑勺。 蚊子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反应。 啪—— 球被苏冶猛地伸手拦下。 “你这混蛋!”申皓景气势汹汹地往前,和朱英杰动起手来。 苏冶和另外两名同学也加入混战,一时之间,车棚的骚动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急忙赶来劝架。 杨思彤急欲上前,蚊子猛地拉住她,劝道:“先别过去,免得被误伤。” “可是…” “有苏冶在,没事的。” 蚊子一边关注“战况”,一边留心四周。 杨思彤不解道:“你不担心吗?” “苏冶练过跆拳道的…”蚊子看到年级组组长张老师走来,急声叫道: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两边扭打的人总算消停了,事后还是被抓到办公室一顿批评。 “这个朱英杰真是太嚣张。”杨思彤不忿地说着。 一周后,在食堂吃饭时,杨羽涵兴冲冲地说起朱英杰的“趣闻”。 “你们听说了吧?朱英杰那两封情书,他说不是他写的,但就是他自己的笔迹,哈哈哈哈。” 杨思彤大乐: “一封贴在他们班黑板,被拍了照片传到群里,写得好肉麻,鸡皮疙瘩掉一地。还附上一首藏头诗,连在一起是‘我最白痴’。” 杨羽涵笑道:“还有一封贴在布告栏了,那封情书真是酸出川字纹。署名给ZM,这是谁?” “有猜是不是给校花周明敏,但少了个M。”杨思彤顿了顿,说: “还有猜是不是给年纪组长的,张敏正好呀。” 正在喝汤的蚊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赶紧捂住嘴。杨羽涵把餐巾纸递过去,顺手帮她擦了擦。 杨羽涵开口:“张敏不也是他们班英语老师吗?朱英杰英语一直很差,是重点关注对象。他用这招来求饶吗?” 杨思彤看向两人,道:“只怕会死得更惨。哎,你们说是谁在整他啊?” 一直没说话的蚊子问:“他应该气炸了吧?” 杨思彤撇撇嘴,说: “那是,他说绝不放过罪魁祸首。” 但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除了排练外,杨羽涵还准备着海报,李帅组织道具制作,杨思彤找好了录音棚。大家各司其职,相互商量,为了舞台剧的顺利演出努力着。 演出前两天,蚊子帮忙一起取回衣服。 女生的衣服带回宿舍去试,戏服并没有那么合身,特别是舞会的裙子,有的偏大了要改。 蚊子提出用别针扣上,杨羽涵觉得可行,打算晚自习后试试。 晚上,蚊子在家做着作业,看了下时间,也不知道衣服的问题解决没。 她发短信问杨羽涵,结果杨羽涵直接打了电话给她,一接通就听到那头传来的笑声。 “怎么了?”蚊子好奇问道。 “我们现在成流水线作业了……” 起初,杨羽涵把别针别在裙子内侧,可发现别针咯人,又不好操作。 苦恼之际,杨思彤和室友刘韵心拿来针线盒,提议把里衬缝上,就看不出来了。等演出结束,把线一拆就可以。 “这么厉害,手也太巧了吧。”蚊子禁不住感叹。 “对啊,我针线活完全不行。”杨羽涵满满称赞:“而且男生那边也是这样改的,没想到周博看上去粗枝大叶,居然还会缝补。” “刮目相看啊,看来大家擅长的地方都不一样。”蚊子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嘈杂说话的声音,杨羽涵的声音传来: “我先挂了啊,不多说了。” 杨思彤叫了一声“哎呀”,杨羽涵挂断电话,过去问道: “怎么了?” “我缝反了。”杨思彤哭笑不得地展示成果。大家笑起来,对她说: “没事,拆了重新弄。” 杨羽涵看着这些衣服,叹道:“还好没有手工课啊,不然我要挂科了。” 第二天,杨羽涵哈欠连连,把前一天的事告诉蚊子。 宿舍熄灯后,她们就拿充电的小夜灯照明,自己的手还被戳到了。 杨羽涵趴在桌上说:“终于快演了,早点结束吧。” “会顺利的。” 看着疲惫的同桌,蚊子深感她的不容易。 虽然杨羽涵行事风风火火,偶尔手忙脚乱,但自舞台剧筹备以来,她每天都做计划,仔细记录各项事宜,越来越可靠。 蚊子心想,不管结果怎样,这次的演出都很难得。参与其中的人,为了共同的目标,有争吵、有和解、有矛盾、有合作。 不是一个人,有了一起努力的伙伴。 比赛如期而至,按抽签顺序表演,六班抽到第三个。一早就在后台外的空地做准备。 蚊子拜托肖可帮忙化妆。肖可赶到时,看到了拿着别针给别人固定发辫的表妹,随手拍了下来。 蚊子注意到来人,叫了她一声,又对身边的杨羽涵说: “我表姐来了。” 肖可走过去,跟两人打招呼,然后把包里的各种化妆用品拿出来。 杨羽涵佩服地说道:“真齐全啊。” “这还不算专业的,不过用在这差不多了。” 杨羽涵叹道:“谢谢姐姐帮忙。” 肖可扬眉说: “小事一桩。那我们开始吧,我先给谁化?” 杨羽涵转身看了看已经在上妆的演员,说道: “那给公主化吧。” 说着走向一个白裙长发的背影。 蚊子小声对准备化妆用具的表姐说:“你别被吓到啊。” “什么吓到…” 话音刚落,肖可愣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说: “你…你…你是谁?” 她总觉得这人很眼熟,答案呼之欲出。 面前的“清秀佳人”发出熟悉的声音:“肖可姐,是我。” “你是苏冶?!” 肖可看看蚊子,她笑着点点头。 肖可快速消化了眼前状况,不禁感叹: “你还真扮成公主了,会玩会玩。” “表姐,快上妆啊。”蚊子催促道。 肖可拿出化妆水说: “放心吧。” “闭眼。”肖可给坐着的苏冶上粉底液,啧啧称赞: “皮肤不错呀,等化完保证你更美。” 蚊子在一旁偷笑。苏冶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蚊子和杨羽涵清点好换场所需的衣服,准备带去后台。 “美女啊。”杨羽涵拍了下蚊子的肩,示意她转身。 蚊子闻言看去,苏冶已经化妆完毕,没想到他的女装这么美。 肖可走过来,自得地问道:“怎么样?” “一百个赞!”杨羽涵作势鼓掌。 蚊子走到苏冶面前,伸长了脖子,仔细地盯着他看。表姐居然给他贴了假睫毛,画了眼线,更显得眼睛大而明亮。 面对蚊子猝然靠近,苏冶不禁后仰: “看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美啊,简直可以当校花了。” “哼哼哼,美是吧。” 苏冶边说边笑,那笑容让蚊子心虚地想跑,还来不及动作,就被苏冶扣住脖子,往他的肩那侧带过去。 肌肤相触的感觉让蚊子一愣,似乎皮下血管都跳动了下。 而碰到脖子的手臂似乎也松了下。 “我是夸你…”蚊子假装咳出声:“咳…咳咳…” 苏冶立即放开她。 蚊子摸了摸脖颈,看向苏冶,注意到他的假发,说道: “你的发套歪了。” 说完走近一步,两人面对面站着。 苏冶微微弯身低头,蚊子伸手帮他把发套移正,理了理假发刘海。 苏冶垂下眼眸,睫毛忽闪,闪得蚊子心里有一点点发痒。 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听到苏冶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只是,她的呼吸好像乱了。 也许,是耳畔的微风拂乱了节奏。 “好了。” 苏冶直起身,蚊子刚松了口气,清风未落,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 苏冶左手揽着自己,伸出右手接过一个小型文具袋。 “喂,别乱扔啊。” 听到他的声音,蚊子这才回过神来,周博从后方把东西扔给李帅,结果扔偏了。 不是苏冶接住的话,文具袋多半会被自己的后脑勺拦下。 “抱歉抱歉。” 周博上前道歉,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过文具袋,走向前递给了李帅。 蚊子的心“噗通噗通”直跳,愣在原地,竟有些不敢看苏冶。 杨羽涵过来提醒两人:“走吧,差不多候场了。” 苏冶点点头:“好。” 蚊子眨巴眼睛,盯着前方的地面开口:“我去找下表姐。” 丢下这句话后,落荒而逃。 她跑出一段距离后,回过身搜寻,只见苏冶和申皓景不知在说什么,不时笑起来。 一起长大的十六年里,蚊子因苏冶了解到的小事有很多。 在她的记忆里, 因苏冶了解到的第一件小事是桃子抹点盐居然会好吃,味道很特别。 因苏冶了解到的第二件小事, 是玩捉迷藏抓人游戏,她跑不快就找个地方藏好,安静等着就好。 因为不管苏冶是来抓她,还是来救她的,都能找到她。 此时的蚊子,因苏冶了解到另一件小事,也带来一个问题: 想要看一个人,又不敢看他,这就是——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吗? 第7章 天头地脚(上) 苏冶回到病房,顺手把新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只是离开几个小时,就觉得气氛变了。 蚊子似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不时偷看他。 但他一看过去,蚊子就掩耳盗铃地转移视线。 “你看什么?做贼心虚的样子。” 听到苏冶发问,蚊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我只是发现,你好像更美了。” 一边说一边展示手机里的苏冶女装,这可是表姐拍下的珍贵照片。 没料到苏冶迅速抢过手机,作势要删除。 “还我!”蚊子去夺手机,可苏冶抬高了手,蚊子踮了脚也够不到,偏偏他还往后闪躲。 蚊子落了下风,灵光一闪,用了禁忌招数。 她出其不意地伸到苏冶腰侧挠痒,苏冶不防蚊子的偷袭,防备松懈下来,说: “喂!停下。” 蚊子自鸣得意地笑道:“谁叫你什么都不怕,就怕痒。” 恰好此时,于欣然做完检查回病房,看到蚊子和苏冶靠在墙边,一个进攻一个躲避,是在玩游戏吗?不禁问道: “你们在干嘛?” 两人听到声音一僵,但转眼间蚊子就坏笑着示意: “快来,欣然,给你大哥哥挠痒。” “好啊!” 于欣然兴冲冲地加入战局,势头逐渐逆转。 苏冶既要抬高手握住手机,又要应付一大一小的连环包围,颇为头疼,瞪着蚊子说: “喂,喂,太犯规了。” 蚊子笑意加深:“还不快认输。” 欣然和蚊子继续挠痒,不多时,苏冶败下阵来,叹了口气说: “好了好了,怕你们了。” “赢了!”欣然雀跃地举手欢呼。 蚊子快速拿过手机,跟欣然击掌:“做得好!” 苏冶瞥了蚊子一眼,有些无奈地说:“你就那么高兴…” “嗯!”蚊子用力点点头,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抑制不住的开心。 真像没长大一样。 苏冶摇摇头,眼前人的笑意却像连绵的枝蔓,不知不觉间也爬上了他的唇角和眼眸,沾染了新叶香气。 过了两天,欣然出院了,苏冶带来两条白身红鳍的金鱼。红色的尾鳍舒展开来,像蝴蝶翅膀一样。 苏冶说这鱼叫蝶尾,答应过欣然,等她病好了,就送给她。 欣然喜滋滋地道谢接过,看看蚊子,又看着苏冶说: “有鱼哥哥,我跟姐姐还要去植物园,你也去好吗?” 苏冶笑着答应。 蚊子看着欣然点点头:“那下次我们一起去。” “下次是哪一天?”欣然满眼期待地问道。 蚊子一愣,转而恢复了笑容,说:“等我出院的时候。跟你约好了,一定会带你去的。” 欣然心满意足地点头,跟妈妈离开。 蚊子心中黯然,希望这个“下次”早日成真。 医院一隅的墙外栽种着几株垂丝海棠,枝条纤长舒展,浅绿的叶隐匿于粉红的花丛间。正是花开的好时节,一片粉霞如绣似画,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这日,蚊子无暇欣赏美景,像入学考试一样,惴惴地应对着三位医生,一位社工的提问。 对于活体器官移植捐献,伦理审查是至关重要的环节。匹配成功后,提交申请和相关资料,需要伦理委员会进行评判。 首先要确认的是捐献双方的关系,是否具有身份资格,特别是要防止买卖器官的情况发生。有违法中介会找到匹配的人,设计和伪造双方的亲属关系。 蚊子和苏冶需先接受隔离审查,确认身份的真假。 审查中提了不少细节问题,比如两人所上的学校,高中班主任的名字,还有中学时期的好友姓名等。 蚊子一一作答,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心血管科的李医生问起: “那捐赠人苏冶高二转学后,你们就没再见过吗?” 蚊子摇摇头:“后来见过面的。” “什么时候?” 蚊子垂眸不语,片刻后说道:“高二的时候。” 高一结束后,苏冶妈妈因为工作关系,带着苏冶搬到S市。分隔两地的蚊子和苏冶偶尔通过短信联系。 直到有一天,蚊子发短信给苏冶,却一反常态地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起初,蚊子以为苏冶是有事耽搁了。 当天晚上看着手机屏幕,抱着一连串疑问入睡了。 第二天课间,蚊子不时拿出手机查看,还是没有新信息。 她的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总是留意着衣兜里是否有响动。 终于有了新信息。 蚊子激动地点开,居然是垃圾短信,瞬间泄了气。 杨羽涵瞥了眼心神不宁的同桌,问她:“你怎么了?” 蚊子摇摇头,过了会试探着问: “你说,如果一个人突然不回你短信了,那是为什么?” “不想理你了呗。” 杨羽涵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蚊子皱眉吃惊:“啊?!” “也可能丢了手机。” 杨羽涵给出了另一个答案,蚊子叹了口气,双手托住自己的脑袋,摇摇头。 杨羽涵八卦地问她:“谁啊?苏冶?” 蚊子立刻直起身,矢口否认:“没有!不是我!我随便问问。” “也是,苏冶怎么可能不理你。” 杨羽涵耸耸肩不再深究,蚊子再度叹气。 第三天,蚊子给苏冶发了短信,问他是不是手机丢了。 消息石沉大海。 蚊子脑中闪过各种猜测,他离家出走了?被外星人绑架了?去海边被浪卷跑了,被鲨鱼吃了? 第四天,依然没有未读短信。 蚊子想要打电话,可几番犹豫就是按不下拨通键。 原来,人与人的联系可以这么脆弱。 第五天,放学后,蚊子被杨羽涵拉到音乐教室听纪书言演奏。纪书言除了擅长小提琴外,还喜欢打架子鼓,机缘巧合下加入了学校的乐队。 不经意的时刻,蚊子的手机持续振动。 她拿出手机,看到跳出的“查无此人”四个字,愣怔了片刻。 心跳漏了一拍,她快步走到教室外,按下了接听键。 “喂…” “是我,放学了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蚊子平复了心绪,说道: “嗯。怎么了?” “我这几天有事,抱歉…没及时回复。” “没事!”蚊子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以为,你手机被偷了呢。”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没有。” 乐队已经开始演奏,只听苏冶开口:“你那是在放音乐吗?” “是纪书言他们在演奏,你听。” 蚊子话音刚落,就回到音乐教室,继续开着手机。 乐队主唱沈然的声音低沉入耳: “Look at the stars, 抬头看星光点点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看它们是怎样为你争相闪烁 And everything you do, 你所做的每件事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都带有青涩 I came along, 我随你一路走来 I wrote a song for you, 写下这首歌 ……” 蚊子悄悄走出教室,问他:“听到了吗?” “嗯。” 苏冶带有鼻音的低低一声应答,划过蚊子的心尖,有一圈波纹转瞬无痕。 蚊子顿了顿,试探道: “你…没什么事吗?” “没事。” 苏冶语气平平,蚊子却莫名有丝疑虑,再度问道: “真的?” “难道会骗你?”苏冶轻笑着反问。 蚊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苏冶继续说:“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好。拜拜。” 蚊子回到音乐教室,听着乐队的演奏,思绪早已飞远。 心中有团被压的风,困在茫茫白雾中,四处乱窜,急欲找到出口。前行不了,后退不得。 如果犹豫不决的时候,要怎么办? 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蚊子无法忽略,无从躲避,必须面对。 蚊子做了决定后立马向表姐求助,肖可没有说话,蚊子猜想她会反对,再三保证道: “我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小心。可是我一定要去,不然不会安心的!我不想后悔。” 肖可皱眉启唇,却没有说出口,神情纠结了片刻,扬起唇角,用力拍了下蚊子的肩: “好!我答应你。” 蚊子喜出望外,感激地抱住表姐:“谢谢表姐!” “好了,谁让我是不靠谱的姐姐呢。” “才没有,是最好最贴心最美的姐姐。” “切!就你会说。” 肖可嗔笑着揉了下蚊子的头发,感叹一声: “毕竟…想要见的人,不管怎样,都要去见才行。” 在肖可的帮助下,蚊子买了去S市的车票,从Y市乘火车的话要大半天的时间。学校周六的补课是去不了了,只能拜托肖可帮她请病假。 至于父母那边,肖可出马说朋友的弟弟是上届状元,机会难得给蚊子传授点学习经验。周末就待在她那里,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学习。 第一次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路上各种心情混杂缠绕。 有些害怕,有些期待,有些紧张,有些彷徨。 如同窗外略过的风景,有诸多念头生起,却无法一一分辨。 傍晚时分,蚊子出了火车站,买好回程车票后,给肖可打电话报平安。肖可叮嘱了几句,说等她回Y市的时候,去车站接她。 挂断电话后,蚊子调出一个电话号码,凝视片刻,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机,等会要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听到电话那头低沉的声音传来: “喂。” 蚊子微怔,没有应答。 “蚊子?” 看着黄昏的天空,流云舒卷,染上了暖橙色。蚊子定了定心神开口: “你现在在哪?” 那边沉默了须臾,问道:“怎么了?” 有风吹动,云梢缓缓流动。 蚊子似有笃定地说:“苏冶,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对吗?”蚊子继续问他:“你……可以跟我说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双方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拉锯。 蚊子感到握住手机的左手手心出汗了,忍不住咬着右手食指,等待云散风停。 终于,静默被打破了。 “我妈妈病了。” “我到S市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都因对方的话惊诧出声: “什么?!” “你怎么来了?” 对于苏冶的提问,蚊子避而不答,说道: “你在哪,我现在过来。” “你在哪,我来接你。” 苏冶的声音有些急促,蚊子打断他的话: “不用,我来找你!快说,我已经拦车了。” 出租车在医院附近停下,蚊子走到大门,想了想又折回刚才经过的一家水果店。 穿过门诊大楼,到了住院部大厅,蚊子给苏冶发短信。 一楼人来人往,有不少穿着病号服的患者。大厅外的一侧走廊通向病房,蚊子走了过去,抬头看看高耸的大楼,不知有多少病人等着治愈离开。 院中种植了两三株芭蕉树,枝干粗壮,宽大绿叶紧紧相依,层叠相垂,尽显旺盛的生机。 蚊子的手机响起,接通后听到那头开口: “喂,你在哪?” “我在一楼啊。”蚊子一边往回走一边搜寻,可大厅里不见苏冶的身影,说道: “我在大厅这,你在哪?” “我看到你了。”苏冶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越加明显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是吗?我没看到你啊…”蚊子四处张望,说道:“喂喂…” 下一刻,转身的瞬间,那个想要见的人,正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第8章 天头地脚(下) 病房里,蚊子静静看着沉睡的苏冶妈妈,依旧不敢相信。她的面容憔悴,紧抿着唇,仿佛睡得很不安稳,和蚊子印象里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蚊子的手肘被身旁的人轻碰了下,转过头,在苏冶的示意下,跟他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人来人往,蚊子却浑然不觉周围环境的声音。 看着苏冶的背影,一晃神想到了过去的景象。 那天她悄悄跟在苏冶身后,到了清潭公园附近,经过的河里盛开着玉白黄蕊的海菜花。 清波开花,宛若摇曳着点点流光,茫茫一片,星河如梦。 那时,苏冶一步步往前的背影,孤烟寒树一般。 让蚊子悬空的心愈发晃动,摇摇欲坠。 今昔的背影重合,蚊子压住内心的惶然,轻声开口: “阿姨她…生了什么病?” 苏冶停下了脚步:“脊柱肿瘤。” “肿瘤”两字猛击蚊子的心,她并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疾病,但直觉情况严重。 还未容她多想,就听苏冶继续说: “我们要去美国了,舅舅会接我们过去治疗。” 她看着苏冶转过身,说道: “唔…会好起来的,阿姨会没事的。” 说完垂眼看向地面,只听苏冶应了一声。 蚊子慌乱无措,想要说些什么,可此时的话是多么苍白无力。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片刻后,蚊子突然出声:“哦!这个。” 边说边打开双肩包,把里面的一袋提子递给苏冶,说:“门口买的。” 苏冶一愣,转瞬伸手接过:“谢谢。” 蚊子拉起书包拉链,只听面前的人低声问:“你还带了作业?” 蚊子撇撇嘴,漫不经心地说: “对,本来想路上写的。结果太高估自己,还是回去赶吧。” “定了回去的时间吗?” “我买了今晚九点的票。” 苏冶微微点头,看了下时间,略加沉吟: “你怎么会来?”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下,又是广告短信。蚊子点了删除,随口说道: “多亏我姐帮忙啊,一切都顺利搞定。”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来?” 蚊子抬眼,苏冶的双目里有发光的星河。 敛了敛心神,她抿抿唇角,噙了笑意说: “因为——你是骗子啊。” 苏冶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的答案,还未开口,就听到短促的“咕咕”声响起。 蚊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肚子,在火车上吃了两片面包,都没觉得饿。结果现在,肚子这么不合时宜地叫了。 “走吧。” 苏冶转身,蚊子偷偷瞟了他一眼,捕捉到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两人来到医院附近的一家面馆,店里人不算多,点的两碗面很快端上桌了。 蚊子把靠近自己那方的醋推了过去,苏冶拿起调料瓶,倒了些醋在面里。 蚊子吃了口面,这才觉得是真有些饿了,心想没准还要加一碗。可这面却比预估的多,还剩小半碗,就觉得饱了。 苏冶见蚊子放下筷子,抬眼问道:“不吃了?” “吃不下了,这面还挺多的。” “那给我吧。” “哦。” 蚊子点点头,把碗移过去些。苏冶把剩下的面倒在自己碗里,又加了少许醋。 店里也染上了黄昏的光影,蚊子觉得脸有些发烫,不知不觉喝了三杯茶水。 等苏冶吃好后,来到店外,蚊子率先开口:“我要去车站了,你回去吧。”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蚊子定定看着苏冶,执拗地劝阻:“这么点距离不用送了,我到了会给你发短信的。你快走吧,我要打车了。” 苏冶本还有话要说,被蚊子一连串的话给堵回去,“唔”了一声,不再多言。 蚊子见他走了,这才转身,走到路边拦车。 不多时,一辆出租车停下。 蚊子坐到后排,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去火车站。” 下一瞬,关上的车门突然被拉开。 “你怎么来了?” 苏冶关紧车门,出租车发动上路。 他把一袋东西扔给蚊子,轻描淡写地说:“路上吃。” 蚊子打开塑料袋一看,有橘子、面包、薯片和饮料。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苏冶安静地看着窗外风景。 蚊子看着袋子,笑意从心底生出,一点点蔓延,细枝舒展,拂过脸庞,停在眼里。 到达目的地后,蚊子请司机载着苏冶回医院。她下车时看了一眼苏冶,说:“我走了。” 苏冶稍显迟疑地点点头。 没走几步,蚊子就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无忧——” 脚步停住,心蓦地提起。转身看到苏冶已经下车了。 原来,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竟会有这样的感觉,陌生又奇异。 苏冶上前两步,缓缓开口: “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蚊子看着他的双眸,似有烟岚云岫,多希望那隐现的忧色能够消散。 “你也是。阿姨一定会治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嗯,等好了,我们就回来。” 蚊子一怔,只觉他的眼里,有天光透过云影。点了点头,说: “我…等你们回来。” 可是苏冶的妈妈没有治好,苏冶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们就渐渐断了联系。直到不久前重逢……就在一起了。” 蚊子已经很少回想那天的情景了,未曾想,本以为模糊的一切,竟然是那么清晰。 面前的医生听完蚊子的回答,进一步问道: “你们那么快结婚,是不是因为他能救你?” 蚊子不由一滞,停顿片刻后,说: “确实有这个原因。” 另一位医生追问: “你们将要面对的挑战并不简单,那么短时间做出的决定,不会后悔吗?” 蚊子不语,低垂了眼。医生也不催促,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蚊子摇摇头: “不会。”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会想做什么? 蚊子可笑地发现,她竟想不到答案。 前一页的地脚,后一页的天头,明明相隔不远,但始终不在同一页了,总有一天要翻篇。 自那天审查提问结束后,蚊子常常陷入沉默,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苏冶若有所思地注视蚊子,眉头不自觉皱起。 很快到了肝移植伦理听证会召开的日子,蚊子的父母陪同参加。苏冶推着蚊子进入会议室,已经有人到了。 伦理委员会有十三位成员,除了心血管内科、神经外科、药学等不同科室的专家外,还有医务管理方面的专业人士,伦理学教授和律师。 人体器官捐献,要求遵守自愿、无偿原则。对于活体器官移植的审查非常严格,实行“一票否决”的制度,必须委员会全体同意,才可实施活体器官移植手术。 相关人员陆陆续续地到齐,蚊子的双手不自觉蜷曲握紧。 一只手掌覆到她的手上,蚊子转头,一旁的苏冶看着她,安抚地点点头,神色温和坚定。 蚊子紧张的心平静下来,轻轻点头。 听证会由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长张明毅医师主持,会上,蚊子的主治医师介绍了蚊子的病情和苏冶的健康状况。接着,委员会的各位委员开始提问,他们再一一回答。 这个环节并不顺利,伦理委员会对苏冶肝移植捐献的决定始终存有疑虑。 “活体肝移植手术存在着出血、感染、肝功能不全等风险,甚至可能出现严重的并发症导致死亡。捐赠人苏冶,你还很年轻,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一旦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那是无法挽回的。” 蚊子的掌心一点点发凉,她觉得梦里的雾气愈发浓重,让她躲不了,逃不掉。 而身侧的苏冶郑重地点点头,说: “我明白。这不是一时冲动,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这点绝不会改变。” “是什么让你决心捐肝的?” 身边的人没有立刻答复,蚊子的心倏忽提了下。 “她有获救的机会,而我能救她。” 提起的心缓缓沉下,她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呐。 “你们有七年没有联系,可不到七天就结婚了。而且结婚的一大原因就是要做肝移植手术,这么仓促的决定,不免让人存疑。毕竟,我们审查的重点之一,就是要杜绝器官买卖的可能性…” 蚊子猛地抬眼,呼吸有些急促,她打断了医生的话: “没有!” 蚊子摇摇头,深吸了口气说:“苏冶救我,他…他本身就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蚊子说完,歉然地垂下头,懊悔自己的冒失。 坐在后方的方恒忽地出声: “这个,不好意思,我插句话。苏冶是我们打小就看着的,他们两从小一起长大,相处融洽,感情基础深厚。结婚…虽有些突然,但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苏冶面色坦然,沉着地看着面前的委员们,审慎开口: “各位的疑虑我能理解,但我以父母的名义保证,肝移植的决定,绝对不存在买卖行为。我做这个决定,完全发自真心,没有丝毫勉强。” 他顿了顿,神情坚定地说: “如果不去救她,我会后悔终生的。” 苏冶一字一句地传达决心: “我只能救她。” 只能救她,只能是她。 第9章 孤光满河星 医院住院部一楼的东北角,有条安静的回廊,周围栽种着不少花木,春夏之际更显盎然。秀颀的银杏,树干修且直,绿叶相缀,郁郁葱葱。 苏冶看到不远处的蚊子,正微微仰头,出神地凝视着银杏。 记得小学自然课的老师提过,银杏和恐龙生活在同一时代,超过两亿年。 这给蚊子带来不小的冲击,对着他兴奋感叹道,没想到恐龙都灭绝了,银杏还存在,而且在平常生活中就能见到。 从那以后,在小区银杏树下,不时会看到蚊子一脸虔诚地摸摸树干,问她做什么,她说希望能沾沾银杏跨越亿年的智慧和运气。 他不禁笑道:“傻样。” 蚊子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蚊子并没有注意到一步步走近的人。 她看着银杏,想起以前住的小区,也种着几株银杏。 秋天的时候,满树金黄,像黄蝴蝶一样。 她常常去捡银杏叶,夹到书里。 有几次,苏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往她连帽衫的帽子里塞一捧银杏叶。她戴上帽子的时候,银杏黄叶飞扬落下。 后来苏冶和他妈妈离开了,蚊子一家也搬走了,住进了更宽的屋子。 新小区环境清幽,种着不少树,有玉兰树、四季桂、合欢树等,但她不时会想起那些银杏,没有一树繁花,也没有一期幽香的银杏。 “在看什么?” 身边袭来熟悉的气息,把蚊子拉回现实。她淡淡开口: “银杏叶像不像蝶尾鱼的尾鳍?” 蚊子用手指凭空比划了下,苏冶浅笑着点头。 蚊子微微仰头,看着银杏层叠的树荫,有阳光透缝落下,说道: “也不知道小区里的银杏还在吗?” 她的随口自问,并非需要一个答案。而身旁的苏冶沉声回应: “当然在。等你出院了,就能看到。” 蚊子避开苏冶的目光,看向远处的银杏,想到了趣事,不由轻笑一声: “以前你还笑我,会对着银杏许愿。还诓我,要想愿望成真,一定要等到长出银杏果。” “是吗?”苏冶一愣,回想了下,说:“我不记得了。” “骗子。”蚊子没有发出声,只是张口比了下这两个字的口形。 她扬扬唇角说: “后来我才知道,银杏是雌雄异株,单独的雌树或雄树是结不了果的。” 苏冶看着面前的银杏,似乎陷入了回忆,又看向蚊子,说道: “也有银杏是雌雄同株的,自己就能开花结果,只是很少见。” 蚊子看着苏冶,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个例。” “总会有例外的。”苏冶目光沉沉地注视蚊子,说:“这次没有骗你。” 他的眼里有蚊子害怕面对的光,她有些慌乱地转移视线,想要从苏冶身侧拉开距离。 右手胳膊被猛地拉住。 苏冶语气坚定: “我不会放弃的,一定会让你接受手术。” 蚊子垂下眼帘,有种无力的感觉从脚下生起,抓住自己的全身。 那天,伦理委员会告知听证会的结果,十一票赞成,两票反对。根据伦理委员会“一票否决”制,苏冶的肝移植捐献申请不予通过。 看着父母如遭重创,不愿相信的样子,蚊子自私地想逃。 她不知要做什么反应,只觉得情绪都被抽空了。 她总是习惯预想最坏的结果。刚住院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想过了。 反反复复地做心理准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接受现实了。 可苏冶出现了,升起的希望再次被戳破。 如今,一切不过是回到原点。 蚊子不看苏冶,低声劝他: “算了吧,都已经被否决了。” “算了?你就这么容易算了?” 蚊子挣了挣胳膊,可根本摆脱不了苏冶的限制,牢不可破。她有些恼,皱眉说道: “这是我的事,我已经累了,不想折腾了。” “那你爸妈呢?他们一样很累,如果你现在就放弃,他们要怎么办,会有多痛苦?你想过没有?” 苏冶步步紧逼,让蚊子逃不得,躲不了。 “你松手!”她使劲去挣脱苏冶的手,可徒劳无功,没有丝毫松动。心中愈发焦躁,又急又怒。 一刹间,她猛然前倾,狠狠咬住那只紧抓自己胳膊的手。 苏冶不料蚊子的突袭,吃痛皱眉,任她咬着。 蚊子心中的火迅速燃起,愤懑难消,更加用力,可那被咬的人纹丝不动。 她感到气馁,只听头顶传来“嘶”的一声吸气,终于松了口,瞥见苏冶掌背上深深的齿痕,几乎要渗出血了,顿觉五味杂陈。 一转眼,蚊子转移阵地,咬住那手掌边上自己的胳膊。 虽然隔着衣服,但疼痛的感觉还是那么明显。 她终于知道痛了。 苏冶一惊,蓦地松了手。 蚊子成功脱离束缚,她后退两步,对着苏冶发火: “这不关你的事,你又知道什么?我一直都不是他们理想的女儿,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早就分开了…我妈也会有更好的发展。我学的专业也是自己凭兴趣选的,没有按他们的意思来…现在还没有工作,就生了病,只会不停地拖累……” 蚊子的语气带了哽咽声,竭力压抑住眼底的湿意,心里的酸涩逐渐压过了迅急蔓延的怒火。她抬眼看向苏冶,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眼里有她看不透的孤迥幽深。 蚊子更觉得自己可笑,继续说道: “还有你,把你也牵扯进来…现在好了,及时止损……” 她垂眼摇头,颓丧地想走: “我总是让身边的人操心、难过……就这么算了吧,让我自生自灭…” “啪——” 一个耳光猝不及防地落下,银杏树下立时寂静了。 两人都愣了一瞬。 蚊子有些懵,眸光闪烁,一只手轻捂着左脸颊。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冶这样生气。 下一刻,苏冶就拽住她的另一只手,不容辩驳地拉着她走,冷冷开口: “你想算了是吗?好,跟我来。” 车到了目的地停下,蚊子吃惊地看着苏冶,还不及反应,就被他拉下车。 “为什么来这?” 这是澄河的上游,附近的清潭公园是小学时常组织去春游的地方。 河面静缓,透出青绿山色。天色阴晦,远处可见雾岚萦绕。 一步步往前走,竟见河中一片灿烂,盛开着数不尽的海菜花。 白花透亮,河里生起的花茎连着花朵浮在水面,纤柔摇曳。 疏密有致,宛若天降繁星,落梦澄河。 蚊子怔住了,却觉得那雾气越来越浓重。身旁响起了略带沙哑的声音: “还记得这吗?那次你悄悄跟过来…”苏冶看向蚊子,只见她脸色发白,摇了摇头。 苏冶继续发问:“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要叫住我?” 蚊子不敢看苏冶,视线一直盯着河面,可随波轻摇的花,却搅得心更乱。抿了抿唇,说: “我……我忘了……” “那我提醒你一下,就是这条路,我越走越远,到了这河边。” 苏冶不知何时,到了蚊子身后。那声音像有魔力一样,让蚊子躲避不了,迫她往前。 “就是这,这样近。” 偏偏不肯就此放过。 “还要更近些。” 待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到了河边,再往前就要跌入河里。 蚊子惊呼一声:“不要!” “别动!” 有温热的气息从额边发丝穿透,蚊子不禁打颤,可双肩被牢牢控住。耳畔后上方传来如云雾缥缈的声音: “想起来了吗?你看这些花,要凋谢的时候会慢慢变得透明,最后葬入河里。” 蚊子看着茫茫一片海菜花,像水中妖魅一样,蛊惑着人沉沦。她的身体像灌铅一样僵住了,无法逃脱。 苏冶继续说: “当时看着,就想着这样也好,想要知道在河底看花是什么感觉。” 蚊子心慌意乱,进退不得,这样的苏冶让她陌生,声音有些颤抖着说: “不要…” “你说什么?” 蚊子张口说“不要”,却只传出细微的声音。 “说,说出来!” “不要!”蚊子终于清晰地喊了出来,哽咽道:“为什么……”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气,转而喃喃自问: “是啊,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不然的话,我已经见到我爸了。” “如果那天不是我非要我爸去看比赛,他就不会开车送我,就不会出事……” 苏冶的声音柔缓温和,可蚊子浑身发冷,如坠深山浓雾。 眼前的景象和记忆里重合,重临心间。 苏冶读初一的那年,苏冶的爸爸开车送苏冶去参加篮球比赛,路上不幸发生了车祸。两人被紧急送往医院,苏爸爸失血过多离世,留下右手骨折的苏冶。 苏爸爸出殡的日子,蚊子一家人都来了。蚊子看到苏冶的妈妈表情肃穆,眼眶含泪,而苏冶陪在母亲身边,眼泪流个不停,蚊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后来苏冶回到学校,蚊子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给苏冶带更多零食。她花了更多时间偷偷关注苏冶,看到他如往常一样,似乎逐渐走出了伤痛。 直到有一天,在小区附近的公交车站,蚊子偶然见到苏冶在等车,上了一路很少搭乘的公交车。 那路车的终点站就是清潭公园。 蚊子虽然有些奇怪,但没有立刻跟上去。可走回去的路上,心里没来由得烦躁。 她打了苏冶的手机,却无人接听,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急忙打车过去。 以前苏冶一家会来澄河郊游,苏冶爸爸还拍了不少照片。 当看到苏冶的身影时,蚊子依然不敢深想,只敢悄悄跟在他背后。 苏冶越走越远,在河边久久站立。 他的背影好像越来越淡,一眨眼就会融到满河白花里。 蚊子心下骇然,终是跑了上去,叫出他的名字。 原本不想被他发现,可还是破功了。 苏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来,蚊子也没有问苏冶要做什么。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看着彼此。 波光晃动,浮光倒影忽明忽暗。 最后,苏冶淡淡开口:“回去吧。” 那天的事被默契地翻过,蚊子以为时间可以让伤痛慢慢愈合。可现在伤疤再度揭开,她的心好像被紧紧捏住一样,带了哭腔阻止道: “不要说了,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你的错……” 苏冶仍然温声说道: “如果我真的去见了他,他会不会怪我?” “怪我轻易放弃,不认我这个儿子。” “对不起,对不起……” 蚊子侧转过身,眼泪盈眶,扑入苏冶怀里,抱着他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像被冷雾包围,不继续往前走的话,就会被黑暗吞噬。 想要呼救,却看不到方向,又累又怕,走不下去了。 心中有话想说,却被千般情绪堵住,止不住地啜泣。 苏冶紧紧拥住蚊子,手掌不时温柔地抚过她垂下的头发。轻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 蚊子似有不甘,不自觉紧紧咬唇,抽泣着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因为我听到了,你求救的信号。” 蚊子终于放声大哭出来,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 第10章 情知 大多数人不会喜欢医院,而蚊子对医院一直抱有复杂的情感。 儿时爸妈争吵多,爸爸会摔门离去,妈妈分身乏术,只能带蚊子去工作的妇幼医院。 但蚊子挺乐意去的。 医院北门一侧的围墙爬满了鞭炮花,绿叶藤枝,生有卷须,攀绕绵延,铺满了一整面墙,连墙边的青松也被鞭炮花缠上。 开花的时候,满墙都是橙红成簇的花,明丽夺目。 而在墙外偶有小摊贩卖些小吃、针线小物。 其中有一家卖的炸土豆和木莲羹,最让蚊子念念不忘。 外酥内脆的油炸土豆条,浇上咸香的辣酱,再喝一碗晶莹甜润的木莲羹,真是绝佳的搭配。 蚊子的妈妈担心不卫生不许她吃,但蚊子总会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去买。 对蚊子来说,医院有了鞭炮花、炸土豆和木莲羹的滋味。 但医院也是让她又怕又怨的地方。大部分孩子都害怕打针,蚊子也不例外,而且她是嚎得最大声的那个。 此外,她很讨厌医院的一个地方,就是妈妈在家的时间很少,爸爸总是手忙脚乱的。记得有次爸爸忘了接上电饭煲的插头,到了饭点,米还是生的。蚊子饥肠辘辘,嚷着想吃东西,爸爸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医院的炸土豆。结果妈妈回家后发现了,十分生气,责怪爸爸不仅买了她禁止的街边零食,还当做正餐应付。 两人越吵越厉害,甚至说了“不过就不过”。蚊子已经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肚子也不再觉得饿,害怕地劝他们不要吵,最后爸爸摔门而去。 她忘了那顿饭吃了什么,只记得那盒没吃完的炸土豆,已经凉掉了。 她在心里默默发愿,如果能让他们不吵架,她再也不乱吃炸土豆。 那些往事都成了笑谈,而如今身处医院,她成为了病人,有了更多时间观察这里的点滴。 有天深夜,蚊子睡得不安稳,在走廊时,突然看到一辆担架车从电梯中推出来,上面躺的人被医用白布包住,后面有几个嚎啕大哭的人。 这个人在昨天的时候依然活着。 医生可以尽力救治,却无法决定生死。 蚊子觉得身体越加疲乏,有些发热,还有止不住的疼痛。她不知道还要撑多久,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接下来的时光不想在医院度过。 主治医生来查房,向张护士确认了蚊子的几项指标情况。 蚊子忍不住问他:“夏医生,我的身体是不是不行了?” 夏医生闻言,看向难掩沮丧的蚊子,和蔼地说: “肿瘤的成因很复杂,肿瘤也很狡猾。但你身体里的细胞为了不让肿瘤击垮你,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对抗,保护你。你要有信心,现在还有机会的。” 蚊子心有触动,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为了她拼尽全力的存在。 夏医生离开病房后,一旁的张护士开口:“你不要太忧虑,保持心情愉悦才更容易好起来。有医生尽心尽力,还有你的家人在努力,你也不要放弃。” 蚊子感激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蚊子的妈妈田梦来到病房。蚊子有点吃惊地问: “妈,你怎么会来?” “正好轮完班了,就顺道来看看。” “又上夜班了?” “嗯。苏冶呢?” “他去见张医生了。” 田梦不禁感叹道: “这孩子很不容易啊,多亏了他…” 得知伦理听证会结果后,苏冶一样受打击,却隐忍着情绪来安慰他们,说他不会放弃,还有机会的。 苏冶并没有放弃申请器官移植捐献,他几次找到院领导,希望能获得第二次伦理审查听证会的机会。 蚊子点点头,看向母亲,消瘦的脸颊有些发青,眼里透出倦意。出声劝她: “妈,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田梦掩饰地摆摆手,说: “没事,都习惯了。” 其实前一天田梦在医院做了七台手术。最后一场手术,病人宫外孕大出血,并不是常见的输卵管出血。从子宫到肝、脾等上腹部器官,都没有找到出血点,而腹腔还在源源不断的失血。 找不到出血点,病人就不能活,必须跟时间赛跑。 经过一点点探查,终于在大网膜的局部找到一处包块,确认了出血点,是罕见的大网膜妊娠。手术后病人体征暂时稳定下来,田梦也结束了34小时的值班。 她到休息室换衣服的时候,忍不住流泪了,就想回家前来医院看看女儿。 蚊子再次劝她早点回去休息。见妈妈不说话,皱起眉提高声量催促道:“妈,你快回去吧。在这待着干嘛?我也没法休息了!” 田梦愣了下,伸手摸了摸蚊子的头发。 蚊子一怔,田梦轻声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脚步声淡去,蚊子感到烦躁又懊悔,心神不宁地跑出去。 看到妈妈的背影,单薄又柔韧。不同于以往快步直行的身影,眼前的她步行缓慢,绾在后脑勺的黑发混有白发,远看还是一片乌黑。 犹如雨后雾中的一株玉兰,独枝浸水,化不开的时间印记,流散出安静,还有孤独。 蚊子蓦地涌起心酸,忍不住快步上前。田梦注意到身旁的人,略微吃惊地问: “你怎么出来了?” 蚊子瞥开眼,吸了吸鼻子,说:“妈,你打个车回去吧。” “嗯,我知道,快回去休息吧。” 看着妈妈温柔的笑,蚊子点点头,走了没几步又转头看看,妈妈已经不见了。 她无法想象,如果是妈妈生病的话,她会怎么办? 她一定撑不下去,无法面对,甚至会崩溃。 那苏冶呢……想到苏冶,她的心就像有细细密密的刺不停扎着,伤口不大,看不到血,可越来越深,蔓延开来。 她的无措、软弱、不堪都被苏冶看到了,他没有被吓退,蚊子却陷入更深的矛盾中。 这段时间,她的心情起伏不定,一会觉得没有希望了,下一刻又自己打气,不能就这样丧失信心。 有时候想要一个人待着,不希望任何人来看她。有时又想有人陪着,不要让她独自面对。 这样波动的情绪再渗透下去,只怕不是先把自己溺死,就是要把身边人吞没。 可这漫长的拉锯,何时才能到头啊? 这一天,肖可来医院看蚊子,有意聊着轻松的话题,说起又一个朋友在和她单独吃饭后,又迅速找到了女友。 “我看啊,这些人都不是想追我,只是想脱单,来拜红娘的。” 蚊子乐了,八卦问道:“那个叶凯呢?跟你……” “想什么,这小子貌似有对象的。” “对了,你那同学,叫什么来着?申皓景!他现在上升势头不错,又有新戏了。” 肖可说着,拿起手机给蚊子看网上的消息。 申皓景上大学后,因为出众的外形在学校很有人气,接过模特的工作,后来就签了经纪公司。演过两部偶像剧,收获了一众粉丝。 蚊子看着申皓景英俊时尚的照片,不由想到了杨羽涵。 这些年来,杨羽涵几乎没有主动提过申皓景。 其实两人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虽说学校相距挺远,但似乎没什么来往。 其他朋友偶尔提及这位当了明星的老同学时,蚊子总会觉察到杨羽涵的不自然。 究竟是自己的八卦雷达太灵,还是失灵了? 等苏冶来病房后,蚊子说起申皓景的消息,问道:“你和申皓景还有联系吗?” 苏冶递过刚倒的水,蚊子一口吞下药。听他说道: “嗯,大概半年前在机场见过一次。” “那会他已经是明星啦。” “在人群中很耀眼,但说起话来还是没变。” 蚊子看着苏冶清浅含笑的面容,忍不住抿嘴轻笑,心想你在人群里也很耀眼啊。 她笑着调侃: “你不会还是他的粉丝后援会会长吧?” 苏冶闻言瞥了蚊子一眼,包含着“你想太多”的意思。 蚊子挑眉笑笑。 高中时苏冶和申皓景关系很好,她还为此问过一个蠢问题。 有一阵,她都怀疑自己是生病了,光是听到苏冶的名字,就心跳加速。 课代表发本子或者卷子时,如果两人的本子恰好上下叠在一起,念完“苏冶”,再念到“方无忧”,她的心就如同有羽毛挠过,有种慌乱和甜蜜,轻柔发痒。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视线总不自觉停在苏冶身上,但苏冶注意到时,她又猛地移开目光,在心里暗骂自己躲什么。 蚊子因自己的反常而心烦意乱,忍不住揣测苏冶是怎么想的。 初中时,蚊子目睹过有人向苏冶告白。上了高中就没见到了,至少蚊子是不知道的。 那是初中毕业典礼结束后,蚊子被同学叶淳拉去看热闹,蚊子想走,被叶淳拽住。 没想到撞见学校小花园一角,有个女孩正在和苏冶告白。 蚊子和叶淳躲在海桐灌木丛后面,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面对面站着的两人。 初中时,蚊子和苏冶不在一个班,她对那女孩有点印象,好像是苏冶隔壁班的同学。 只听女孩鼓起勇气说:“苏冶,我喜欢你。从一进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很快要上高中了,我…我就想告诉你,这份藏了很久的心情。” 蚊子暗暗佩服她的干脆利落,屏住呼吸等待苏冶的回答。 苏冶没有立时出声,蚊子忍不住探头张望。 只见苏冶似乎有些苦恼地笑了笑,问道: “你喜欢我什么?”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喜欢上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喜欢?” “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看到你,心就跳得很快…” 女孩似乎还说了什么,只是声音低下去,听不清楚。 蚊子进一步往前,只听苏冶一本正经地开口: “肾上腺素分泌增加就会导致心跳加快,恐惧或紧张也会产生类似的反应。” 蚊子禁不住腹诽,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女孩皱眉道:“你是在嘲笑我吗?”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让你误会了的话很抱歉。” “我不想听道歉……”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片刻后,苏冶微微一笑,说: “谢谢你,还有,毕业快乐。” 女孩抬起头,说道: “毕业快乐…我只是想说出来……” 话音刚落就匆匆跑了。苏冶轻轻摇摇头,也离开了。 蚊子和叶淳起身,拍了拍黏在身上的草。 叶淳感叹一声:“还真是到了告白季啊。” “告白季?” “对啊,马上要分开了,趁着考完告白,也算是给自己画个句点吧。” 蚊子听着觉得新鲜,继续问道: “这么说,有的人说出来不见得要有什么结果,就是自己做个了断?” “对啊。不过我还挺佩服的,有勇气当面说。” 蚊子点点头赞同。叶淳凑近她,进一步问: “诶,你会这样吗?” 蚊子摇摇头,说:“不会。” “为什么?” 蚊子微微皱眉,略加思索后开口: “我觉得一个人喜不喜欢我,我是感觉得到的。他喜欢我的话,自然会让我知道。他不喜欢的话,说也没用。” “那他不喜欢你的话,你就放弃了?” 蚊子抿了抿唇,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会努力让他喜欢我啊,但我应该不会直接说。不过,他实在不喜欢我的话,也勉强不了。” 叶淳好奇地追问: “那你不想他知道吗?没准你说了,对方才意识到,然后喜欢你了呀?” 蚊子没有反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不想要开口要来的,只想要对方心甘情愿给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 听到叶淳的问题,蚊子微怔,沉默不语。 叶淳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摇摇头说: “你这矫情劲啊,要吃大苦头的。” 蚊子不以为意地笑了:“今天先不吃。我们去吃麻辣烫吧。” 那会蚊子说得振振有词,可真轮到自己,就犯了糊涂。 大概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苏冶吧,结果成了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苏冶的人缘一向不错,关系最好的是申皓景。 他对其他女生,也是温和友善的。 而苏冶对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在一起玩,在一起闹,一起这样长大。或许是太熟了,她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她开始思考其中的差异。 蓦然发现,患得患失的,只有她。 是不是苏冶把自己当邻居、当玩伴,抑或当做跟申皓景一样的朋友? 说不定,还没申皓景重要? 有次回家路上,蚊子遇到了苏冶,两人一起走着。 得知苏冶刚看完申皓景的篮球比赛,蚊子一时头脑发热,居然问他: “如果我和申皓景同时掉河里,你会先救谁?” 苏冶满脸疑问地看向她:“哈?” 刚问出口蚊子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的问题不可理喻,但问都问了,不能露怯。 她强作镇定地拍了下苏冶的肩: “哈什么,快说啊!” 苏冶略作停顿后回答: “他。” 蚊子吃惊地问:“为什么?” “你不是会游泳吗?” “那他不会??” 苏冶点点头,低声说道: “嗯,听他说小时候溺过水,就一直没学游泳。” 蚊子不说话了。没想到申皓景的运动神经那么发达,居然有过溺水的经历,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思绪跑偏了,身旁的人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问道: “你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知道很蠢,不要理我…” 蚊子摇摇头,往前快走两步。苏冶跟上来,理所当然地说着: “不管怎样,我都会救你的。” “我知道。算了…”蚊子摆摆手,苏冶的回答并没有让她开心多少。脑中又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未多思考,她侧头问苏冶: “那你…如果是你的话,你希望谁来救你?” 苏冶挑眉看她,一脸“你又在想什么”的表情。 蚊子瞪着他,苏冶无奈地说: “我还是自救吧。” 蚊子翻了个白眼,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她也不知道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 如今更是怎样都问不出口了。 第11章 花开花落 自从上次介入治疗后,蚊子经常觉得恶心。即使硬撑着想多吃一点,但吃不了几口就反胃。 每次想吐的时候,她都慌不择路地奔进洗手间。 实在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不论是爸妈,还是苏冶。 这一天,蚊子要做综合检查,评估介入效果,好决定下一个阶段的治疗方案。 脑袋放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夏天快来了,家里的花应该都开了吧。还有,那盆虎刺梅,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小区附近,有一家叫“小春小吃”的店。老板姓朱,年逾四十,在这里开了几年。 店面不算大,最多坐二十人,木质的桌椅,有些陈旧但干净整洁。左边墙上有盏绿色的壁灯,右边墙上贴着菜单,收银台上摆着两盆吊兰。 小店从一早就开始营业,早餐主要卖油条、煎饼和豆浆,其他时间主要卖面条、米线、米粉和炒饭等,口味不错,一直有人光顾。 有时蚊子妈妈在医院很忙,不回来吃饭,她看爸爸想偷个懒,就让老爸不用做饭了,放他去找棋友们下棋。 蚊子乐得换换口味,首选“小春小吃”。 苏冶也常去那解决吃饭问题。 她和苏冶最常点的就是招牌米粉,把火腿和草果熬煮后,倒入高汤,米粉有劲道,可选粗细,再配上白萝卜丝、葱花、麻油、酱油、辣椒面等佐料,鲜美清爽,十分可口。 苏冶习惯加点醋,蚊子则是加了一小勺辣椒油。 一次,蚊子注意到门边放了一小盆虎刺梅,还没有开花,绿叶遮掩下有明显的黑刺。 她好奇地询问老板:“诶?之前没见到这有虎刺梅。” “哦,那个啊,有客人留下的,她当时东西多,这植物扎手就没带走。原来这叫虎刺梅啊。” “嗯,虎刺梅喜欢光照,不用浇太多水,很好养的,可以四季开花。” 再去时,蚊子发现这盆花被移到了店外的窗台上。每每去店里,都会看一眼那盆虎刺梅,看到它渐渐开出了娇红的花,到了冬天依然不败。 后来,朱老板走了,“小春小吃”也关门了。 那个时候,苏冶已经离开了。 有一天,蚊子经过紧紧关闭的“小春小吃”,只见招牌拆了,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放在店外的虎刺梅,依旧安静地盛开。 蚊子不禁抱起那盆花,鼻头不知不觉泛酸了。她把虎刺梅带走,放到家里阳台上。 可到了第二年的冬天,还是冻死了。 明明是生命力旺盛的花,她却留不住。 明明她可以养好其他花,却养不好这盆花。 今天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这些琐事来。 待她做完检查,到了走廊,就看到苏冶双手环抱,坐在靠墙的座椅上休息。 蚊子走近了些,留意到苏冶阖上双目,似乎睡着了。 她放轻脚步,坐到了苏冶身旁的位置。把身上的披肩取下,轻轻盖到苏冶身上。 蚊子抿了抿唇角,注视着苏冶睡着的脸庞。藏韧于静,宛若隐匿于云后的山涧秀林。 心跳猛然加速,蚊子往后仰了下,惊觉自己竟看得入神了,想要躲开。 刚要起身,手腕蓦地被抓住,又跌回座位。 “你没睡着?” 蚊子带了一丝恼意,看向身边人问道。 “谁说我睡着了?” 苏冶缓缓睁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蚊子别开视线,听到苏冶问: “检查结束了?” 她心中黯然,低声说: “嗯,结果可能不乐观……” 苏冶把披肩披到蚊子肩上,开口: “先别想那么多了,放空五分钟。” 蚊子闻言抬眼,苏冶神色温和,静静看着她。 蚊子点了点头,靠向椅背,放松下来。 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清润幽香袭来,蚊子凝神嗅了嗅,正是苏冶那边传来的香气。 “这是…”她带着疑问看向苏冶,答案呼之欲出。 下一秒,苏冶摊开手,有几朵饱满欲开的白花安然躺在他的掌心。 果然是缅桂花啊。 蚊子惊喜地拿起一朵,脸上抑制不住的愉悦,有些兴奋地问: “你怎么会带缅桂花来?” 苏冶看着蚊子的笑靥,说:“路口见到有小摊,顺手买的。” 她果然喜欢,夏天总见她把缅桂别在书包上。 蚊子端详着缅桂花,不禁感叹: “真是夏天到了。好香啊!” 这一朵朵缅桂花,象牙白的花瓣,有一根细细的棉线绑在绿梗上,素雅清香。 从前外婆家的院子里也种了一棵缅桂树,等开花时节,外婆会把缅桂花摘下来,放在一个装着清水的小碟子里。她去外婆家过暑假时,总是能闻到一阵阵幽远的清香。 后来只要在街上遇到卖缅桂花的小摊,蚊子都会买几朵,挂在背包上,带回家里放在桌前。 就这样,在一朵又一朵缅桂沁出的花香中,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此刻,看着苏冶带来的缅桂花,蚊子心里充盈着单纯的开心,很简单,又很满足。 苏冶找来一个塑料盖,盛了些水。蚊子把缅桂花一朵朵摆放好,眼里透出期待地说: “晚上闻到花香,都能做个好梦了。” 听到一声轻笑,蚊子扬扬唇角说: “不信你试试。” 晚上蚊子看着床头柜上的缅桂花,好像是月光幻化的,皎洁无暇,落到人间的各个角落。 蚊子看得出神了,渐渐染上睡意,安然入梦了。 她把缅桂的样子画在画本里。住院的时候,偶尔画画打发时间。她不擅画人物,几乎都是画医院里见到的植物,银杏叶、爬山虎等。 有次蚊子把本子递给苏冶,让他随意发挥。苏冶画了人物的漫画形象,还挺生动的。又画了猫、鱼、飞蛾,线条恣意,却流畅自然。 蚊子不由叹道:“还是你会画,从整体开始画。不像我,习惯从局部推着画,特别画人物的时候,跟脑中想的天差地别。” 苏冶低笑一声,说道:“大概是以前画课本插图练出来的。” 蚊子闷笑出声,苏冶停下笔,看向蚊子,说:“说不定,你差一点就能成漫画家了。” 蚊子明显不信,问:“差哪一点啊?” “课本画得不够多。” 这个人! 蚊子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介入治疗效果并不显著。等待移植的话,合适的□□不知要等多久。 过了两天,缅桂花绽开了骨朵,露出了绿色的芯蕊,长花瓣由象牙白渐渐变成了月牙黄。 每到夜里,蚊子都枕着缅桂花的幽香安睡。 在缅桂花完全褪去白色后,转机悄然来临。 那一天,蚊子坐着轮椅到了长廊一角,周围的草木绿意尽显盛夏生机,让她心里渐渐平和。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冶绕到她面前蹲下,眼里流露欣喜,告诉她,可以召开第二次伦理听证会了。 蚊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苏冶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 “可上次不是都被否决了吗?” “放心,这次一定可以的。” 一只修长的手掌覆到蚊子的手背上,源源不断的温度传来。 枝繁叶茂的树荫细缝中藏不住阳光,就像绿色天空里的星星。 那星星似乎跑到了苏冶眼中,熠熠生光,蚊子注视苏冶,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明亮的光,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想要好好记住。 后来,蚊子听张护士说,苏冶多次找到张医生,还写信表达了捐肝的意愿,让多位医生都感动了。院方在征得上级部门同意后,这才同意召开第二次伦理听证会。 蚊子愣住,脸上晃过惊讶的神色,轻声开口: “我听说第一次伦理委员会评审没通过,还能召开第二次的情况,是很少见的。” “对,就算是父母子女之间,也有不愿捐献,迫于家庭压力妥协的。像那样的情况,伦理审查是不会通过的。供体的自愿捐献必须是捐献人自由意志的选择。”张护士忍不住感叹道: “你爱人的捐献意愿非常强烈,一直没有放弃……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蚊子闻言目光闪烁,心中滋味难辨。 原来他们成了夫妻,原来在其他人眼里,他们是这样的一对的夫妻。 距上一次伦理审查听证会,大约过了三周的时间,到第二次听证会时,蚊子的心情已然不同。 进入会议室前,她不自觉蜷起手指,掐着手心。 听到身边传来声音:“害怕吗?” 蚊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其实是有些怕的,害怕的是什么?她却分辨不清了,甚至那个答案让她本能地想要回避。可看着苏冶,她又觉得这一刻是不害怕的。 “不要怕,有我在。” 苏冶看着她,神情坚定,带着温和的浅笑。 蚊子纷杂的心平静下来,莞尔一笑。 虽然她的预感总不太准,但这次似乎会应验。 最终,伦理委员会全票通过了。 又一个午后,在医院回廊外的一角,蚊子坐在轮椅上,旁边的苏冶坐在较矮一些的石凳上。 银杏枝叶扶疏,近处有嫩绿的黄素梅,墨绿的鹅掌木,还有开了蓝紫花的翠芦莉,满目尽是夏季的盎然绿意。 两人就这样待着,沉浸在这份难得的静谧里。 此时此刻,蚊子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经意间,右侧肩头传来的重量让她一怔。 微微偏过头,苏冶浅浅的呼吸声传来,蚊子放松下来,唇角扬起。 可须臾间,笑容凝固了,心头有酸涩上涌。 明明对医院有那些不好的记忆,却因为自己不得不面对。 一直以来,苏冶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啊? 蚊子不忍细想,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想吵到难得安睡的人。 至少,希望他此时能有个好梦。 第12章 将错就错 终于到了正式手术的日子,蚊子的父母早早到了病房,难掩紧张的心情。他们都知道手术的风险,也听医生详细解释过手术方案,反复做了心理建设,可到了此时,仍有些惴惴不安。 反而是即将上手术台的两人,看起来镇定不少。 蚊子笑着看向方恒,带了几丝撒娇的意味说: “爸,你别那么严肃了,脸都僵了。” 方恒不自在地轻咳了下,反问:“有吗?” 却见另外三人都含笑看着他,自己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道: “你们之后想吃什么?嗯?苏冶你说…” 田梦对苏冶说:“你最好不要太期待。”说完看了眼蚊子,母女俩默契地相视而笑。 “鱼香肉丝。” 听到苏冶的答案,方恒喜上眉梢:“这是我拿手菜啊,还有梅子酒也酿下了……” 一提起酒,方恒注意到了田梦嗔怪的眼神,赶紧补充说:“等以后啊以后,身体都好了,可以尝个味道。” 苏冶笑着点头:“还真有些期待了。” 蚊子偷偷抿唇,回想起以前外婆酿了葡萄酒,被她错当果汁倒给苏冶,没一会就醉了。蚊子忍俊不禁,说: “你这酒量,一杯就睡过去了吧。” “倒是不及你厉害,喝醉后诗兴大发…” 苏冶别有意味地笑道,被蚊子猛地打断:“喂!打住,打住!” 等待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苏冶要先被推到手术室,他躺在床上看向蚊子,蚊子也看着他。 相顾无言,眼中深邃有光,那是浩瀚无际的星海,凭着各自的坚持和选择找到交汇点,又依着相互的信任和支持来到这里。 未知的黑夜和恐惧都消散了,至少这一刻,眼里只有彼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方恒和田梦除了相信医生,只能等待。心里渐渐焦灼煎熬,不知何时能够顺利结束。 肖可结束加班后,匆匆赶来,陪他们一起等着。 手术持续九小时,终于结束了。 见到张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三人急忙迎上去。 “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要观察是否会产生排异反应了。” “谢谢啊!辛苦医生了。”“谢谢医生,太感谢了!” 肖可欣慰地说:“太好了,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田梦喜极而泣,方恒揽着妻子的肩,轻轻安慰。他们悬着的心可以暂时放下了。 蚊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天花板,又看看周围的环境,大脑从空白到逐渐清醒,才意识到自己活下来了。 她想要说话,却发现开不了口,只听到有护士对她说: “手术成功了,你爱人就在旁边。他比你先醒了,这会估计睡着了。” 蚊子侧转过头,看到苏冶的床位就挨在她左侧,她静静看着苏冶,眼里不自觉泛起晶莹。 不知过了多久,苏冶悠悠转醒,蚊子回过神来,竟有丝慌乱,只见苏冶偏过头看着她。 苏冶的眼里流露出太多意味,是触及到生命时才不会掩藏的情绪。 被这样深深看着,蚊子既感到无尽的温柔,也感到无尽的悲伤,无论如何都挪不开眼。 也许是手术后用药的原因,蚊子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总觉得一闭上眼,就有幻觉出现。 她似乎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有许多没见过的花草树木,繁花似锦,生机盎然。在路上有行人走着,他们看上去都很平和喜悦,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舒缓安宁。 蚊子跟着人群往前走,越往前走,见到的景色越美,草木繁茂,百花绚烂。 她见到一片蓝色的大海,但可以走在海面上。天空湛蓝明净,有很大的白色动物飞过,似鱼像鸟,转眼间不见了。天空出现了比彩虹还要绮丽的颜色,若霞有光,璀璨生辉。 恍惚间,她渐渐停下了脚步,看着其他人不断往前走。 蚊子心里有一种迷茫又不安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希望能待在这,因为这里那么美好,每个人都那么开心满足。 可她又害怕待在这,怕跟着这些人继续走下去,再也回不来了。 到了晚上,蚊子不敢闭眼,担心一闭上眼就看到那片梦幻的景象,会把自己吸进去。 只好睁眼看着天花板,或者看向苏冶那方,等待睡意袭来。 她和苏冶在ICU里观察治疗的时候,都由护士二十四小时陪护。爸妈来看过他们,停留的时间不长,需要穿好隔离衣裤,戴着口罩帽子。 看着妈妈泛红的双眼,蚊子的声音有些嘶哑,说:“不要累到……” 妈妈点点头,蚊子尽力扯出笑容,听到爸爸对苏冶说着:“…辛苦你了,都会好起来的。” 她看向苏冶,苏冶也看着她,静默不语。 还好,他们已经过了这道难关了。 麻药退去,伤口的疼痛还能忍受。比较难熬的是最初两天,只能躺着,不能翻身。 不过想到苏冶就在近旁时,心里就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不方便跟他说话,但这样也挺好的。 到了第四天,苏冶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蚊子还要再观察几天。 蚊子笑着对他点点头,要他放心。 苏冶欲言又止,对蚊子点了下头。 没过多久,蚊子起了痱子。偏偏身上有各种仪器,不能动也不能抓,开始焦躁起来。 她觉得痒比痛还难忍,痱子开始只是痒,后来变痛了,就像有无数的小虫在持续啮咬。 心中倍感无奈,自己论断下得太早,又痛又痒才是最难忍的。 ICU里的刘护士给她配了点膏药,涂上去很快就不痒了。 这位刘护士就是蚊子刚醒时和她说话的人,让她感到亲切。 刘护士和蚊子的大学室友是同乡,蚊子曾去那参加过室友婚礼,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每年室友都会给她们带家里做的清明果,艾草汁做的青色面皮里包着雪菜、春笋和豆腐,美味爽口。 两人聊起吃的,颇有共同语言。 这天,刘护士来给蚊子的伤口换纱布。蚊子一直躺着,不知道伤口什么样,不禁问道: “伤口很大吗?” 刘护士戴着口罩,目光柔和,说: “别想太多了,这是你二次生命的印记。” “二次生命?是啊…” 蚊子微怔,不由赞同,转而想到苏冶,迟疑着问: “那苏…我丈夫,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伤口?” 在别人面前称苏冶为“丈夫”,还真有些不习惯。幸好苏冶不在这里。 刘护士点点头,有些感慨: “这也是你们难得的缘分。老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共享同一个肝那更是不一般。” 刘护士话音刚落,就见点点晶莹溢出蚊子的眼眶,吃了一惊,问:“怎么哭了?” 听到她的话,蚊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只觉百感交集,心绪难辨,吸了吸鼻子开口: “我…我只是有点害怕,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怎么回报他……” 刘护士拿着餐巾纸,轻轻拭去她的泪滴,温声宽慰道: “珍惜你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报答。而且你们是夫妻啊,这一生还要相互扶持着过,别担心太多了。” 听了刘护士的话,蚊子的泪意渐渐止住,压住了内心隐隐作痛的地方。 对她而言,多活一天,都是赚了。 又过了两天,蚊子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就在苏冶隔壁的病床。考虑到身体还较虚弱,请了护工照顾几天。 待蚊子身上的引流管撤掉后,瞬间轻松了不少。 为了防止腹水,医生给她用了利尿剂。 半夜尿急醒来,她看着熟睡的护工罗阿姨,犹豫了下,又看了眼病床上的苏冶,蹑手蹑脚地去厕所。 刚要蹲下时突然感到晕眩,差点跌倒,碰倒了漱口杯,赶紧扶住洗手台。 一时不防,就这么尿在裤子上。 大脑“轰”得一声响,瞬间空白,又羞又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按理该马上出去换掉裤子,可这样子怎么出去,偏偏还有苏冶在…… 就在蚊子踌躇无措的时候,洗手间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唤: “蚊子?” 还能更丢脸吗? 苏冶轻声叫她,没有听到回答,问道:“怎么了?” 蚊子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回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苏冶继续开口: “你摔倒了吗?” “没有!” 苏冶直觉有事,微微皱眉说:“那怎么了?开门。” 蚊子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挣扎了一番,嗫嚅道:“罗阿姨醒了吗?我……” “她睡着了,怎么了?要叫她吗?” 蚊子慌张地打断:“不要!要,不…我……” 她心里十分焦躁,不愿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可眼下,不求助他人的话,又该怎么办? 如果罗阿姨进来,那苏冶…… 门外沉默半晌后,响起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是尿裤子了吗?” 蚊子倒吸一口气,更加气急羞赧,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 门外的人依旧不放弃,说道: “你先开门。” “不要!” 蚊子赌气拒绝,明知这样的僵持毫无意义,可她难堪的样子,最不想让苏冶见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冶知她的倔脾气上来,想到往事,轻叹一口气,沉吟道: “怕什么,你不也见过…我这种样子吗?” “要说丢脸,我早被你看到了。现在算不算扯平?” 蚊子蓦然一惊,听着苏冶的话,慢慢靠近门边,搭在门把上的手还在犹疑。 听到苏冶温声说: “每个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该求助时就不要逞强。” 终于,关上的门透出一条缝。 蚊子躲在门后,微微探出头,颇为羞窘地出声: “床边有个蓝色背包,麻烦帮我拿下裤子。” 苏冶神色不变,问道: “你自己可以吗?” 蚊子点点头:“嗯,我换好裤子再出去。” 不多时,苏冶从门外递来卷起的裤子。蚊子接过打开,看到里面的短裤,脸上像火烧一样发烫,连耳朵也热起来。 深呼吸了下,尽量忽略内心的尴尬。 待收拾好出去,见到苏冶坐在床上,蚊子别开视线,走向自己的床。 苏冶低声问: “你起夜的时候,有哪里不舒服吗?” 蚊子一怔,说道:“有点头晕,不过现在好了。” 话音刚落,就躲进被窝,飞快地说:“好了,睡吧。” 她转向背对苏冶的那面,咬了咬唇说:“晚安。” “晚安。” 听到苏冶的声音,蚊子松了口气。 苏冶似乎也睡下了,蚊子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墙。听着护工阿姨有节奏的呼吸声,羡慕她能有个好睡眠。 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由想起了往事…… 那是初中一年纪的时候,苏冶因车祸右手骨折,打了石膏去学校。 蚊子发现他竟然还能用左手拿筷子和写字,虽然没有右手流畅,有时也需要同学帮忙,但苏冶尽量不麻烦他人。 因为不在同一个班,蚊子就不时晃过苏冶的班级门口,装作不经意地偷偷搜寻那个身影。 放学后,蚊子总会等苏冶一起走。苏冶把书包挎在左肩上,勉力维持不掉下去。她再一次提出帮苏冶背一部分书,毫不意外地又被拒绝了。 “不需要,不用管我。以后也别等我了。” 苏冶的神情透露出些许不耐烦,说完就直接走了。 蚊子顿时气急,翻白眼道:“狗咬吕洞宾…” 可转念想到苏冶爸爸去世没多久,忍不住怪自己:“我干嘛跟他一般见识。” 刚刚苏冶划出了一条界线,细微却分明。 抹去那条线,或者跨过那条线,都不是她擅长的。 她的“帮助”让苏冶感到了负担吗?究竟怎么做才好呢? 过了一周,有次快上课时,蚊子急着跑回教室,远远看到苏冶站在走廊上,踟躇不前,再细看,发现他的裤子后裆有块水渍,莫不是…… 稍稍停顿后,蚊子转身跑到走廊一侧的洗手间,拎起水桶,从苏冶身后泼过去,淋湿了他的裤子。 “你干嘛?!”苏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蚊子吐了吐舌,眼神无辜地耸了耸肩。抢夺先机,说: “是你啊,不好意思。不过不能全怪我,谁让你挡了道?” 老师出来问怎么回事,蚊子迅速解释说不小心滑了下,水就泼了。老师皱眉让蚊子快回教室上课,然后借了一条运动裤给苏冶换上,让他先回家了。 蚊子心想,苏冶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整他的…… 奇怪的是,就算苏冶误会,她也不感到生气,反而嘴角止不住上扬,好像心里憋的气都变成气球飞走了。 蚊子想着刚刚苏冶的话,没想到他会提起……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宛如蝴蝶扇动翅膀,拂过心头,想要去靠近的时候,又飞跑了。 这个夜晚,久久未入睡的还有一人,就是与她邻床的苏冶。 苏冶看着像鸵鸟一样躲避的蚊子,不由摇摇头。 她啊,有时候真是出人意料,有出人意料的误会,又有出人意料的固执。 他骨折后去学校那阵,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爸爸去世了,对他的关心和同情更多了。 虽然很多人都说他脾气好,性格温和,但他不这么认为,觉得自己其实挺任性的。其实,他更希望没有那么多的关注。 连蚊子都很爱操心,好像他是小孩子一样。 其实他从小是左撇子,后来在爸妈训练下习惯了右手,但同样可以用左手写字。 右手打了石膏,吃饭还能应付,上厕所时就不太方便,需要多费一些时间。 有次上厕所,左手迟迟解不开裤子,好不容易方便完,听到预备铃响了,一着急就踢翻了水桶。结果滑倒在地,□□前后的部分都浸了水。 到了走廊时,发现水渍明显,看上去像尿裤子一样。 正在犹豫之际,有桶水猛地从后面泼来,他的下半身全被淋透了。 苏冶瞠目结舌,完全没料到会遇此突袭,更没想到是蚊子泼的水。 这段小插曲告一段落,他们都没再提,留在了记忆箱子的角落。 直到今夜,才重新说起这件事。 苏冶的笑意如月光晕开流云,现在这样,还真是有意思。 第13章 旧友相见 第二天醒来,蚊子多希望昨夜的尴尬丢脸只是场梦。她尽量忽略心里残存的不自在,默默观察苏冶的反应。 见苏冶一如往常,蚊子松了口气,不再纠结。 时间一天天过去,苏冶和蚊子的身体慢慢恢复,没有出现排异反应。 这天晚上,病房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不,是两位。 穿着棒球服的短发女孩先走进病房,一名英姿挺拔的男孩紧随其后,摘了口罩。 苏冶和蚊子看到来人都吃了一惊。 蚊子脱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杨羽涵看到蚊子,快步上前。 申皓景说道:“来看你们啊!” 四人难得相聚,上一次聚齐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此时相互看着,都有些感慨。 只是没想到,再次重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申皓景走近苏冶,看他面容消瘦的样子,伸出的左手停滞在半空,竟一时语塞了。 苏冶笑笑,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打消他的顾虑。 杨羽涵仔细打量蚊子的气色,跟上一次见面时相比,难掩虚弱。原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眼眶还是不由自主泛红,说: “真跟傻子一样……” 蚊子莞尔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真是,如果不是我发现,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 看到杨羽涵皱眉哽咽,蚊子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本来想恢复好就告诉你。别担心了,我们都快出院了。” 前一天,杨羽涵给蚊子寄的包裹到了植物所,可没人接收。杨羽涵一打听,才得知蚊子因病休学了。 蚊子接到杨羽涵火急火燎的来电,心知瞒不过了,简单解释了一番,让杨羽涵不要担心。 可第二天,她还是赶来了。 大学时期,杨羽涵去了邻市念平面设计,毕业后留在那工作,和蚊子不在一座城市,但放假时都会找时间聚聚。 蚊子知道她平时经常加班,担心地问:“那你工作怎么办?” “没事,刚忙完一个项目,正好休两天假。” 另一边的申皓景同样怨苏冶不够意思,开刀了都不说。 苏冶安抚的语气跟蚊子劝杨羽涵如出一辙,而被劝的两人恰好很吃这一套。 蚊子看了眼申皓景,悄声问杨羽涵: “你们是一起来的?” 杨羽涵摇摇头:“路上遇到的。” 申皓景看向蚊子,又看着苏冶说: “你们两口子可真能瞒,手术不说,结婚也不说。” 苏冶和蚊子闻言一怔。 杨羽涵觉察到蚊子表情有丝不自然,张口打断: “你少在这废话。重要得是现在人没事,先把身体养好。” “话都你说了。” “怎么,你现在是明星了,还要端架子吗?” “你……” 眼见这两人又开始斗嘴,蚊子转移话题,对杨羽涵说: “哎哎,我不能躺久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杨羽涵扶着蚊子在病区里走着,到了走廊一侧站定,好奇地问: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昨天听到蚊子和苏冶结婚的消息,她不敢置信,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了。 记忆匣子瞬间打开,一页页往前翻,过去的情景一点点浮现。 高中时,杨羽涵没想到会再次遇到申皓景,而且还分在同一个班。听到室友们夸他高大帅气,不禁摇摇头。 彼时她印象更好的是神采俊秀的苏冶,虽然总顶着一头有点凌乱的头发,但眉清目朗,眼睛最令人印象深刻。 狭长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扬,难掩意气风发。看着恣意不羁,但说话时,总带有温和的笑意。 没料到苏冶就是申皓景曾经提过的好友,还是她同桌的青梅竹马。 最初留意到蚊子和苏冶的关系,是有次午休时去教室,撞见苏冶坐到蚊子前排的座位,而蚊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苏冶轻轻退下蚊子的眼镜,自己戴上,明显觉得不适应,皱了眉很快取下。 然后用一旁的餐巾纸擦了擦镜片,放到桌上后离开了。 那画面分外和谐,让杨羽涵想要立刻画下来。 她按捺不住八卦的心,直接问了蚊子,和苏冶什么关系? 蚊子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就是邻居。 只是这样吗? 很久以后,失恋喝醉的她看着蚊子,似疑问又似肯定地说: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喜欢他啊……” 蚊子没有否认,只静静抱着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如今,蚊子和苏冶真的走到一起,杨羽涵非常感慨。 蚊子简单说完事情经过,她消化了下,问: “这么说你重新找到他后,没多久就结婚了?那他不走了吧?” 蚊子神色一黯,低声说:“不知道。” “你们没聊过?” 蚊子轻轻摇摇头,这样是不是把苏冶困住了?带了丝苦笑说: “提出结婚本就是为了救我,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羽涵不禁皱眉,挽过她的胳膊说道: “哎,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不就结了吗?哪那么复杂?!” 蚊子沉默不语,杨羽涵作势要走:“我去问他…” “诶!”蚊子急忙拦住她:“别去,别去。” 一个激动扯到下伤口,蚊子“嘶”了一声,杨羽涵急忙问她:“没事吧?” “没事。”蚊子摇头笑笑,说: “等出院后,我会和他好好聊聊的。” “倒是你,都多久没见你跟申皓景一起出现了,你们……” 杨羽涵眼睛蓦地睁圆,矢口否认: “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可什么都没说。” 蚊子不禁偷笑,像只猫一样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杨羽涵轻嗔着瞪了她一眼,蚊子八卦的心不止,毕竟这两人也是好几年未见了。进一步问: “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杨羽涵无奈道:“拼车来的路上车坏了,等着修的时候就碰到他了。” 当车窗缓缓摇下,见到那人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其实之前有遇过申皓景,但他行色匆匆,被粉丝包围着,她远远望着,自嘲着离开了。 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面对面相见,是什么时候了? 病房里,申皓景感慨笑道:“这么多年,你们还真绕一块去了,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冶笑着拍他的肩,戏谑道: “你这出口成章的功夫又长进了。” 申皓景挑眉说:“少来。” 他高中时默写课文经常出错,不知被罚抄了多少遍,苏冶、周博和张城还少不了嘲笑一番。 话锋一转,问道:“那你接下来不走了吧?” 苏冶点点头:“嗯。” 申皓景看向他,郑重其事地说: “现在就安心养好身体,有任何需要一定记得找我。” 两人认识之初就意气相投,但仔细回想,总是苏冶挺身相助,却从未听他诉过苦。 苏冶闻言一怔,申皓景很少这样认真严肃。了然笑道: “知道。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你走的路可不容易。” 申皓景会心一笑,语气轻松地说: “嗨,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感叹道: “我还真是想不到,怎么就入了这一行。” “你这多愁善感个什么劲?” 杨羽涵冷不丁出声,她和蚊子回到病房。 蚊子看向苏冶和申皓景,随口问道: “聊什么呢?” 申皓景挑了挑眉,笑了笑说: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不做现在的工作,又会做什么?” 蚊子莞尔一笑,说: “被那么多人喜欢可不是容易的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愿意投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身旁的杨羽涵轻轻点了下头,看向蚊子,说: “你这么说,讨厌好像也是一样,都要花时间和精力关注。” “是吗?好像是啊。”申皓景似乎反应过来,心情轻松了不少。 苏冶认同地笑笑,对申皓景道: “真正的不喜欢就是不关注,不在乎,完全忽略。” 申皓景看了三人一圈,突然收敛了笑意,颇为严肃地问: “老实说,你们都是我的粉丝吧?” 杨羽涵脱无语道:“黑粉算吗?” 四人闲聊起以前的趣事,不由笑起来。 时间真的很奇妙,不经意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又悄然留住了一些记忆星尘,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闪闪发光。 道别的时候,申皓景看着蚊子和苏冶,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很期待什么时候能去你们家聚聚!” “那要看你档期了。” 申皓景上前抱了苏冶,肉麻兮兮地说:“我可真舍不得你……” 苏冶面露嫌弃,道:“去吧去吧……” 蚊子笑不可抑,对杨羽涵眨眨眼,意有所指地说: “下次你们再过来,一起吃饭啊。” 杨羽涵嗔道:“你啊,好好休养。还有,别瞎想太多。” 看着他们渐渐淡去的背影,苏冶看向蚊子,说:“走吧。” 蚊子笑着答应:“好。” 两人慢慢穿过走廊,恍惚间有风舒缓地吹过,晕开了心间一前一后的足迹。 夜里醒来,蚊子悄悄走近苏冶的床边,借着月色偷看他的睡颜。眉骨分明,微微抿动的唇角透出几分孩子气。 看着他的睫毛,蚊子不禁遐想,如果这样长的睫毛挠过掌心,是不是跟蝴蝶翅膀挠痒一样? 不由自主伸出手,就这样贴近了苏冶的眉眼。 快要触及的一刻,他的眼皮似乎动了下,蚊子猛地回过神来,暗嘲自己这是做什么,真是胆小鬼! 谁也没料到,这次意外碰面竟引发了“绯闻”风波。 过了两天,网上爆出消息“新晋流量小生疑似恋情曝光”,当事人正是申皓景和杨羽涵。 有人上传了申皓景和杨羽涵来医院的照片,还拍到他们同进酒店的照片,立马在网上引起热议。申皓景作为上升期的偶像明星,爆出绯闻必然影响人气。 “这不是你吗?”蚊子拿着手机翻看网上消息,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开口。 身边的苏冶突然靠近,蚊子不自觉屏住呼吸,把手机递过去。苏冶没有接,微微低头看着手机里的那张照片。 “还真是。”苏冶直起身,蚊子悄悄松口气。 那晚他们在医院大厅送申皓景和杨羽涵,也被拍到了。蚊子正好被苏冶挡住,有两张拍到了苏冶的侧脸。 “网上好能联想啊,这也太离谱了。” 蚊子浏览着网友的各种讨论,居然有猜测申皓景的绯闻女友是不是怀孕了,才会在医院出现。 她担心杨羽涵的情况,起身说:“我打个电话给羽涵。” 走到窗边,电话很快接通。蚊子微微松了口气,迟疑着开口: “你…怎么样?” 杨羽涵轻哼一声,说: “我还真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出名,是这样的情况。” “网上各种言论猜测,你不要太在意了。” “我知道,那些又算什么……” 那头一阵沉默,蚊子低声叫道:“羽涵?” 杨羽涵回过神来,语调轻快地说: “没事,别担心了。我的外卖到了,先不说了。” 挂断电话,蚊子忍不住叹气,苏冶走了过来。 蚊子蹙眉开口: “不知道这次的事会不会影响了他们的关系…申皓景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偶像。” “阿皓不会在乎这些。” “可羽涵会在乎,她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很会为身边人考虑。” 何况还涉及到他们的父母…… 苏冶温声说道:“这是他们早晚要面对的。” 蚊子微微有丝惊讶,原来,苏冶对他们之间的情况亦有所感。 苏冶看着她,目光令人心安,继续说:“相信他们吧。” 蚊子的眉头舒展,点点头:“嗯!” 很快,申皓景的经纪公司发表澄清声明,否认恋情。 这次绯闻的热度逐渐退下去,网友又被其他八卦新闻转移了注意力。 然而当事人并不知道,这段插曲带来的余波并没有过去。 第14章 吻梦 很快迎来了出院的日子,苏冶和蚊子恢复良好,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达到了康复出院的标准。 夏医生叮嘱他们,每两周来医院做一次常规检查,稳定之后可以递减复查频率。如果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及时来检查。 在病房的最后一夜,蚊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住院时,觉得日子漫长,天天想着回家。到了要离开的时刻,才惊觉时间过得太快。 她洗漱后出去,见苏冶正坐在床上,注视着打开的皮夹,那里面夹着他和父母的全家福。 苏冶凝眸入神的样子,令蚊子不禁停住了脚步。 苏冶似乎陷入了一片沉静的海里,深邃无边,连悲伤都藏入深海,难以寻觅。 苏冶留意到来人,抬眼看蚊子。 她回过神来,看着苏冶眼里闪着温柔的光,莫名感到心酸。 蚊子敛敛心神,微笑着开口: “我洗漱好了,你去洗吧。” “好,早点休息。”苏冶起身离去。 “嗯。”蚊子点点头,怔怔看着苏冶放在床头柜上的皮夹。 也许,因为明天就可以回家了,蚊子心里混杂着模糊的期待和担心,睡得并不踏实。 半夜,听到邻床的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那人睡得更糟,反复翻身。 还真是少见啊。 住院这段日子以来,除了那次发现她起夜外,苏冶一向比她睡得熟。 苏冶似乎做噩梦了,眉头紧蹙,眼皮微动,抿起的唇角泄露出挣扎。 蚊子靠近,轻轻拍着他的肩,唤道: “苏冶,苏冶,醒醒,苏冶……” 终于,苏冶从梦魇里醒来,慢慢睁开眼,看到了一脸忧色的蚊子。 苏冶坐起身,觉得头晕口干,不禁伸手扶额。 蚊子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苏冶揉了揉太阳穴,让意识清醒。 刚放下手,面前递过一只水杯。 他看向坐在床边的蚊子,淡笑着接过,喝了几口水,舒畅多了。 蚊子轻声问:“还好吗?” “没事,把你吵醒了?” 蚊子摇摇头,说:“没有,我起来上厕所,看你好像做恶梦了。” 她顿了顿,继续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苏冶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缓缓开口: “都是零散的片段,好像有两个我,又不是我,一个在天上不停飞,另一个就看着…像在ICU的时候一样,不知是梦还是幻觉?” 蚊子闻言一惊,有些激动,不由提高音量说: “你也看到了?!在ICU里,我眼前也像出现幻觉一样。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景象,既像真的又像假的。” “你看到了什么?” 蚊子抿唇回想了下,娓娓道来: “我到了一片很美的地方,有从来没有见过的树,很高大,还会发光。还有许许多多的花草。周围都是人,大家都往前走,神色都很安宁,看着很满足。我也跟着他们一起走,越往前走,见到的景色越美。可是我渐渐害怕起来……” 她的回忆越来越清晰,看着苏冶认真倾听的样子,心里的不安烟消云散,说: “我怕继续走下去,就回不来了。当时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闭了。” 蚊子看向苏冶,眼里泛出点点光亮,笑着说: “不过现在不怕了。” 说不定苏冶也在那里。 原来苏冶也有这样的经历,一想到这,她就释然了。 苏冶静静地看着蚊子,她眉飞色舞认真描述,似乎黑暗里有光在闪亮,比深夜里的月光还亮。 蚊子觉得苏冶眼里氤氲着温柔的夜色,自己沉浸其中,无法移开视线。 这样凝视彼此,一分钟都像一刻钟那样长,又像一秒钟那样短。 谁都不忍先开口,不愿打破月夜静谧,潜滋暗长的情愫。 不知不觉,苏冶的手碰触她的左脸,蚊子蓦地瑟缩了下。 苏冶的手稍稍停滞片刻,但没有移开,能感到近在咫尺的温度,试探着继续,轻轻抚着蚊子的脸颊,拂过耳畔的头发。 他曾在蚊子睡着时,悄然凝视,毫无防备的睡颜,偶尔眉头会轻轻蹙起,看来睡得不太好。 轻柔抚平蚊子的眉,可自己的心却渐渐起了涟漪。就那样低头贴近,蚊子的气息如暖风袭来,吹拂起一圈圈波纹。 几欲相触时,蚊子突然翻身,他立时屏住呼吸。确定眼前人没醒,深吸了口气,克制住翻涌的心绪。 此时,蚊子能感到那只修长的手传来的暖意,若有似无,跟夏夜的风一样,吹过树间的声音丝丝入耳。 恍若置身梦中,蚊子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逐渐靠近苏冶的脸。 苏冶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阻止。蚊子像受到无声的鼓励,一点点触碰他的脸颊,攀上他的眉,轻轻把手掌覆到他的左眼的位置。 手心悬空,一寸寸靠近眼皮。 一刹间,感受到了睫毛挠过掌心的触觉。 若隐若现的痒,像略过心尖一样,转瞬即逝,又如此真实。 “不是梦……”蚊子扬起唇角,喃喃出声。 她缓缓放下手,看到苏冶眼里星斗明焕,一时失了神。 直到右眼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熨到她的心底,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苏冶的唇印到她的眼上,似乎在确认这份真实。 天上淡淡的云流动,掩不住月亮洒下的清辉。如果是月光给寂静黑夜里的世人编织了美梦,那希望这个梦可以久一点。 第二天一早,方恒和田梦来接两人出院。 为了方便照顾他们,让他们更好地恢复,蚊子爸妈提出两人先住到家里,之后再搬到苏冶住的地方。 原先住的小区离蚊子读书的学校较近,有直达的公交车。可田梦去医院就要转一趟车,没那么便捷。后来蚊子去了外地读大学,他们就搬了新家,方便田梦上班。 车开进幽静的小区,绿树繁茂,层叠成荫。几株广玉兰都开花了。墨绿有光泽的树叶间,绽开一朵朵广玉兰花,皎皎如荷,素雅幽香。 经过一排围栏,上面缠绕着忍冬,长蕊微卷,黄色、白色的花盛开,在满墙深绿背景里,像刺绣一样。 到了一幢复式住宅楼前停下,蚊子家住在三四楼。 到家后,蚊子看着熟悉的环境,还跟之前一样。 除了客厅一角的方形鱼缸里多了不少鱼,都是苏冶拿来的,包括蚊子最初带走的那条。 蚊子不由感叹道:“终于回家了。” 田梦把新拖鞋递给苏冶,笑道: “是啊,苏冶的房间就在你隔壁,都收拾好了。” 方恒对他们说: “你们休息一下,整理整理东西,待会准备吃饭。” 蚊子和苏冶住在一楼,房间相邻。 蚊子的房间不大,第一次来看房的时候,她就果断选定这间做卧室。 蚊子把手机充上电,看着洁净的桌子,就知道妈妈一定常来打扫。 隔壁的房门半掩着,她轻轻推开。 苏冶正在叠衣服,看到蚊子进来,微微一笑。苏冶行李不多,基本都是住院的换洗衣物。 蚊子问道:“你就这些东西吗?” “嗯,有需要再回去拿。” 蚊子有些局促,想帮苏冶一起收拾,但看他整理有序,动作利落,立刻打消了念头。视线转了屋里一圈,随口道: “我一开始就选了隔壁的房间做卧室,你猜,我为什么一眼相中那个房间?” 苏冶把一件外套挂到衣柜,看向蚊子,说: “肯定不是因为你懒得爬楼梯吧?” “有这么一点点原因了。”蚊子伸出手指比划了下,继续说:“但主要是那个房间离门最近。我想着万一偷偷出去玩,或者回来晚了,爸妈在楼上,也不知道。” 苏冶好笑地看着她,说:“看来你很有经验。” 蚊子得意地笑笑。 晚饭准备了不少菜,不再是熟悉的老三样,有豆皮卷肉、鱼香肉丝、番茄炒土豆、清炒西蓝花、蔬菜饼和鸡汤。 蚊子受宠若惊,脱口问道: “爸,怎么做了这么多?” 田梦递了双筷子给蚊子,微微摇头说: “我提醒过他了,你们刚出院,不宜吃太多。” 方恒不以为意地笑道: “一不小心准备多了。快尝尝,你们动筷。” 蚊子夹了块豆皮卷肉,吃了一口说道:“好吃!” 田梦冷不丁说:“这是买的。” 苏冶咬了口蔬菜饼,说: “这个好吃。” 田梦喝了口鸡汤,说:“那也是买的。” 方恒看向田梦,有些嗔怪道:“你就不能留点悬念吗?那么快揭晓……干嘛?” 看到田梦瞪他的眼神,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蚊子不禁笑出声,又要小心扯到伤口,一只手捂着肚子,说道: “爸,有心就好,我们都习惯你的菜了。” 身边的苏冶突然开口称赞:“这鱼香肉丝很入味!” 方恒立刻眉开眼笑,对苏冶说道:“这我做的!喜欢还有,做了很多。快吃快吃。” 蚊子转头靠近,小声对苏冶说:“小心以后顿顿有的你吃。” 突如其来的气息让苏冶微怔,清爽干燥混合着淡淡的果香。 原本夹豆皮卷的筷子稍稍停了下。 蚊子见豆皮卷连在一起,伸筷子按住另一块,示意他夹起。 苏冶笑笑,夹起了那块豆皮卷。 第15章 同一屋檐下 第二天一早,苏冶睁开眼,睡得迷迷糊糊,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看了看房间,这才意识到置身何处。 方恒和田梦刚吃好早饭,见苏冶醒来,招呼他来吃。 田梦问他睡得怎样,枕头高度是否合适,苏冶笑答一切都好。田梦突然想起什么,翻着挎包,立马转头问方恒: “我的钥匙去哪了?” 方恒习以为常地说出几个地方,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从沙发到背包都没有踪影,最后在外衣口袋里找到。 方恒对苏冶小声嘀咕:“她就这样,每天都在找钥匙。而且别的都不找,就找钥匙。” 苏冶会心一笑,想到蚊子总是杂乱的书包,为了找东西直接把书包里的书全倒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热闹的早晨了,醒来就有热腾腾的早餐,一起吃饭的家人,抱怨着琐事,熟悉又陌生。 田梦要上班,方恒跟她一起出门,叮嘱苏冶记得吃药。 他吃饱后后走到客厅,给鱼缸里的鱼喂了点鱼食。看着游动觅食的鱼群,眼前似乎浮现几个月前蚊子突然出现在“有鱼”的样子。 游鱼摇尾,搅乱水波。 压下心中乱石,走到了阳台,满目花草,夏意盎然,好个清静地方。 龟背竹和春羽苍翠挺立,植株超过一米,长叶羽裂。旁边摆着绿萝、吊兰、芦荟等容易养护的盆栽。蕙兰的花期快要结束了,花姿灵秀,浅绿清雅。深紫和蓝白混色的角堇争相怒放,几盆绣球花开得热烈,浅粉到蓝紫,层叠色彩渲染成画。阳台的另一侧绑了几根木支架,茂盛的旱金莲顺着支架缠绕爬藤,更攀缘至后面的墙,橙红间杂金黄的花,如绚烂明灯,纷繁焕目。 除了花草外,还种着几盆长势喜人的菜,有香芹、薄荷、小葱和辣椒。 苏冶看得入神了,静静感受这里热闹与安谧相依的生机。 蚊子一觉好眠,起床后,见隔壁房间没有人,也没见到爸妈。 餐桌上摆着早餐,四处张望,看到阳台上有人影。 那人穿着白色T恤,灰色家居裤,背影在一片繁盛花木间,像水彩画一样。 苏冶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蚊子,微微一笑,说: “醒了?早饭在桌上。” 蚊子的心怦怦直跳,光是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浅笑,就觉得沉迷。暗嘲自己花痴,平复了下心绪,问道:“看到了,我爸呢?” “去菜市场了。” 蚊子并不急着去用餐,站在苏冶的身侧,看向眼前的花。蚊子喜欢养花,有些盆栽是从以前旧家带来的,搬家后又养了不少。 苏冶开口:“这菜长得真好。” “这都是我爸种的,做菜经常要放点。” 苏冶微微笑道:“好方便。” 蚊子点点头,指着旁边的角堇,说:“那是角堇,之前我去山里收集的种子,当时还担心不一定能成活,可很快就爆盆了。” “这角堇看着眼熟。” 蚊子笑意加深,说:“其实这个可以吃的。” 苏冶眼中闪过些许意外,笑问:“什么味道?” “没什么味道,不怎么好吃,有的放在沙拉里,或者用来摆盘。” 蚊子饶有兴致地跟苏冶说起这些盆栽,见他眼含笑意地听着,欣喜更甚。即使是琐碎细节,也想要告诉他。 苏冶见她神采飞扬的样子,颇有意趣,说道: “你一直都喜欢这些。” “以前只当兴趣,随意养养盆栽,谁知道还真学了相关专业。家里人开始都不赞同,觉得学这个干嘛,最后还是熬不过我。” 蚊子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她确实太任性了。不管报志愿还是考研,都没有听父母的意思,最后都是他们妥协了。 身边的人点点头,老神在在地说: “确实,论倔还真没比得过你的。” 蚊子转头看他,说:“你还真会损…” “我是在夸你。”苏冶看向她,淡淡笑道:“能坚持做想要做的事,很厉害。” 蚊子一怔,你不也是吗? 话没出口,想要问他今后的打算,却不知从何问起。 正巧此时,开门声响起,方恒的声音传来:“天气真是热起来了。” 两人从阳台走出去,苏冶要帮方恒准备饭菜,被他拦住: “我做饭不喜欢人插手。而且你们身体还在恢复,别添乱了。” 医生叮嘱过不要吃动物内脏,特别要避免吃刺激性食物,多吃蔬菜水果。尽量清淡些,荤素搭配。 方恒平时喜欢吃辣,现在为了迁就他们,做饭几乎不用辣椒,少油、少盐。 蚊子知道他的口味,劝道:“爸,你就按自己的喜好来,我们夹清淡的菜吃就是了。” 方恒摆摆手,说:“何必这么麻烦,我也吃健康点。省得你妈老是唠叨。” 简单吃完饭后,方恒固定的午睡时间到了,他习惯小睡一会,下午出门见棋友。 蚊子担心苏冶无聊,带他去书房,随意找些闲书打发时间。 书房在楼上,原本父母把这间选做她的卧室,后来改成书房,母亲常在这查阅资料。书架上多是母亲的医学专业书,还有父亲买的各类书。有的都很旧了,定价还停留在一两元的时候。内容繁杂,史书趣闻、农林畜牧、连环画等,有些小说是蚊子买的,还有植物图鉴、画册。 苏冶颇有兴味地浏览,抽出一册《大唐狄公案》翻了翻。 蚊子注意到书柜旁放了个纸盒子,好奇地拿到桌上打开,不由愣住了。 苏冶走了过来,看到纸盒里都是蚊子以前的作文本和画本。 “没想到爸妈还留着啊。” 蚊子拿起一本画本翻了下,里面掉出了几张碎纸,捡起一张发现是某个国家的版图图形。 高中时考地理,给出国家版图,让回答是哪个国家时,她总是很难记住。所以自己描好地理图,把不同国家的版图图形分别按轮廓剪开,随身携带。其中一面写上国家名,方便记忆。 苏冶递过来一张图,开口:“这不是你原来记地图画的吗?” “嗯。你那会倒记得牢。” 苏冶笑而不语,拿起一本作文本翻起来。 蚊子把图夹到画本里,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些遗落在时光里的碎片。 当时是高一下学期,要准备分文理班的时候,蚊子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虽然未来还没有明确的方向,但决定先把眼下的目标实现,期末考一定要进步。 有次午休时蚊子没去食堂吃饭,独自待在教室里。她正剪着画好的图,即使按着画的痕迹剪,也不容易剪整齐。 “这是什么?” 专注的蚊子没有注意到俯身靠近的人,听到声音,猛地抬头,撞到了对方。 “你干嘛吓我?” “谁吓你了,你脑袋真硬。” 蚊子看苏冶捂着下巴,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苏冶摇摇头,顺势坐到前排的座位,看着桌上的地图,问:“你没去吃饭?” “我还不饿,想先剪好这个。” 蚊子坐下,继续剪起来,苏冶拿过一张地图。 “这是你画的?” “对啊。” “画得可以啊。” “我用硫酸纸对着描的。” “就是剪得不够整齐。” “能看出是哪里就行。” “那这是哪?” 苏冶拿起一张剪好的版图问道,蚊子放下剪刀,看着眼前的图形,说了几个答案都没猜对。 面前的人拿起桌上的马克笔轻拍了下蚊子的额头,蚊子瞪了他一眼,拿起一张地图反问道: “这是哪?” 连问了几个,苏冶都答对了,终于等到了他出错。蚊子开心地拿起笔,实施惩罚。被拍了额头的人拿过地图: “好了,该我问了。” 两人一来一往提问,几番下来还是蚊子错的多,她无奈叹气: “你一个要学理的,为什么对地图记得那么牢?” “那你是要学文吗?”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对文科的兴趣没有理科大,但物理不好,拉低了理科的成绩,不像文科,都比较均衡。” 蚊子看着刚刚漫不经心提问,翻着地图册的人,心里投在水面的月影被一条游动的鱼搅乱,顿了顿开口: “你觉得…我学文还是学理?” 纤长分明的手指停止了翻页,眼睫毛像停住的翅膀,转瞬振动,视线移开了地图册。 安静深水里的明月就在这人的眼睛里,却不见月影的碎片。 “学理。” 又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 “为什么?” 苏冶把地图册放到蚊子面前: “学文你会迷路。” “喂,说正经的。” “这不都取决于你吗?说不定,你心里早有答案了。” 水里的游鱼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有萤火虫飞到了水面,不只有月影,还有点点星光。 蚊子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要去吃饭了。” 苏冶了然笑笑,回到斜后方的座位。 蚊子把散乱在桌上的地图整理好,发现少了一张。 她一边低头翻找,一边问苏冶是否看到,从后面传来苏冶的声音: “接好。” 蚊子转身,本能地接住了从斜后方抛来的物体,是一盒柠檬汁,上面贴着少了的那张图。 “你发现了怎么不告诉我?” 那人看着书本,轻描淡写地说:“想看看你有多迟钝。” 如今想起过去的点滴,竟是那么清晰。当时觉得辛苦的读书日子都变得分外珍贵。 蚊子拿起另一本作文本,听到身边的人发出闷笑,她不由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苏冶摇摇头,眼里的笑别有意味。 蚊子直接扯过他手里的本子,说:“才怪!我看看,这什么?” 看了两眼,蚊子就明白他笑什么,有丝心虚地轻咳了下,说道:“这都什么时候写的,我都忘了。” 苏冶戏谑道:“你的大作…” “我又没有无中生有。” “你这写得是什么?” 小学时,苏冶养了毛毛虫,不仅每天做记录,还给它放音乐。蚊子虽然害怕靠近,但也想看看毛毛虫变成蝴蝶的样子。 毛毛虫成蛹后,苏冶就提醒蚊子,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破茧了。结果那几天蚊子去表姐家玩,一时忘了这事,等她回去后已经错过了。 有次作文蚊子鬼使神差地就用了这个例子,写了她看到毛毛虫破茧成蝶的情形。 蚊子本欲反驳,一时语塞: “你…不说了,别看了,别看了…” 她掩耳盗铃地把本子压到盒底,把盒子放回原地。 可看苏冶心情颇好的样子,她在心里嘀咕,有这么好笑吗? 苏冶笑笑,不经意扫过书桌一角,目光倏忽停住了。 蚊子觉察到他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那两本书……” 蚊子不解其意,拿起桌上关于建筑的书,这还是大学举办的旧书交换活动,和同学换的。 书口处写了名字——黄昱鸣。 “这个吗?是大学学景观设计的学长给的,我是不懂这些,不过听他说得多了,也有了点兴趣。” 蚊子问道:“你要看吗?” 苏冶笑意敛去,“不用。” 转身欲走,听到身后的询问:“诶,你去哪?” “我先回房了。” 蚊子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第16章 伤痕 到了复查的日子,一大早方恒就开车送蚊子和苏冶去医院。蚊子和苏冶要空腹抽血,而且蚊子九点吃完药后,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吃东西。 蚊子知爸爸有吃早饭的习惯,劝他先去买点吃的。方恒刚反驳不饿,肚子就适时地叫出声。 方恒走后,蚊子和苏冶坐在休息区等检查报告。 蚊子的头有点晕,闭目休息。 身侧响起手机的振动声,苏冶看着屏幕,没有立刻接听,蚊子开口:“怎么了,接吧。” “没事。” 苏冶淡淡笑道,把电话挂了。 可手机的振动声再度响起,蚊子瞥了一眼闪动的数字,看向苏冶,他说道:“我去接下电话。” 蚊子点点头,怔怔看着苏冶离开的背影。 那个号码应该是国外的。 旁边的大姐主动向蚊子搭话,得知蚊子刚做完移植不久,说道: “那是你老公?我也是陪我老公来的。他做移植两年了。” “那一切都好吧?” “肌酶偏高,这次等着看。” 蚊子好奇地问:“那…他每次来复查,都是你陪着?” “基本都是,没啥事我就来。” 蚊子闻言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大姐粲然一笑,热情地跟她分享手术后保养护理的心得,蚊子含笑听着。大姐看到丈夫从诊疗室出来,立时起身,匆匆跟蚊子道别,说: “小妹加油,都会好的!” 蚊子心中一暖,感激地道谢点头,看着那对相挽离开的夫妻,鼻头微微泛酸。 不一会,苏冶先回来,蚊子开口:“有什么事吗?” 苏冶摇摇头,说:“没事。” 蚊子心里有团雾堵住一样,多的问题一个也问不出了。 在移植以前,她对肖可说,她和苏冶的事以后再说,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可“以后”,究竟是什么时候…… 方恒找到等候区的两人,坐了一会,带他们就到附近的小吃店买了点馄饨、稀饭。他们拿到检查报告后,下午去门诊看医生。所幸这次指标都正常,医生叮嘱了几句,让两周后再来。 这样复诊一次,大半个白天都折腾过去了。 蚊子和苏冶都要服药,苏冶的药过一阵就可以停了。而蚊子要长期服药,每天的吃药时间都要严格遵守,有一种抗排异药每十二小时吃一次,而且吃药前两小时,吃药后一小时都不能吃食物,以免影响药物吸收。 有一次差点忘了,多亏苏冶及时提醒,之后她在手机定好闹钟。 每次吃药都在提醒她,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每天的日常生活都在提醒她,这份伴随终生的改变,她必须学会接受和适应。 她一向不喜欢运动,原来上学的时候,体育课测八百米,经常要补考,都是勉勉强强合格的。可现在坚持运动和按时吃药一样,成了必不可少的功课。 每天吃完晚饭后,她和苏冶都加入了爸妈散步的队伍。医生多次提醒过,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他们就在小区附近绕绕。 傍晚时分,夏日暑气渐渐散去,苍翠的绿树染上了光晕。 树上的蝉鸣声是那么响亮。小区里孩子们在玩闹,三五成群的老人在聊天谈笑,各种声音夹杂,随着凉爽的风扑面而来,热闹又欢脱。 栀子花开得正盛,青泽翠叶,莹白饱满的花朵,远远就可以嗅到丝丝幽香。待走近些,会发觉香味有所不同,原来近旁还栽着茉莉,娇小成簇的白花盛开,茉莉花香混合着栀子花香,奇异又馥郁。茉莉香清淡些,栀子花闻起来偏香甜,各自成趣。 蚊子留意着路边开放的花,不时停下来,拿手机拍照。爸妈不知不觉走远,她和苏冶就这样落在后面。 继续往前走,围栏上缠绕着绿藤,月季繁茂连绵,秀雅的花形,花瓣层叠,色彩淡雅渐变,散发沁人的香味,让夏夜带了些许醉意。 蚊子不经意看向苏冶,他正站在这片花墙前,穿着人字拖,气定神闲地看着前方,神色悠然,好像画中人一样。 悄悄拍下这一幕,在苏冶转头看向她之前,赶紧转移视线,假装拍着满墙的月季。 余光瞥见那人勾起唇角,这是知道在拍他,还是不知道? 蚊子脸有些发热,没话找话说:“你穿人字拖不硌吗?” “习惯了。”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投下长长的影子。 蚊子突然踩着苏冶的影子,苏冶反应过来,踩向蚊子的影子。 在夏夜的花香晚风中,两人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互相踩起了影子。 这段休养的日子过得越发规律。周末的时候,肖可也来一起吃饭。 苏冶和方恒在客厅下棋,两人下得入迷,有时方恒赢,有时苏冶赢。 蚊子和肖可不懂棋,在一旁闲聊。 肖可闲闲地搜着电视,蚊子给下棋的两人端去切好的西瓜。 苏冶看了眼蚊子,温声道:“谢谢。” 蚊子笑了笑,习惯性地抱起一半西瓜,和肖可去了阳台。 两人坐在藤椅上,对着半个西瓜,各拿一把勺子挖着吃。 肖可随口道:“姨父很开心啊,难得棋逢对手。” 蚊子转头,看了看在客厅专心下棋的人,笑道: “我爸已经很久没下棋了,多亏了苏冶。出院后,家里的氛围也越来越放松。” 肖可颇为欣慰地说: “你那会住院,姨父也没什么心思。现在都好了,而且,多了一个很中意的女婿。” 蚊子低头不语,默默吃了勺西瓜。 肖可见状,打趣道: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没有。”蚊子摇头。她不知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老实说,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蚊子停下了勺子,轻声道:“我也说不好……” 既不是情侣,也不像夫妻,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步。 肖可老神在在地说: “你主动一点呗,不先迈出那一步,怎么继续往前?” 说着挖了一大勺西瓜,畅快地吃下。 看着阳台上开得繁盛的花木,肖可突然说了句: “夏天的时候,就会想要做些什么改变。” 蚊子闻言看向表姐,不知不觉,她和表姐已经度过了很多个夏天了,一起旅行、实习、立志减肥的夏天。 表姐眼里有柔光点点,映着花影。 蚊子点点头:“嗯!”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消灭西瓜。蚊子不宜吃太多,肖可解决了大部分西瓜。最后西瓜吃饱了,晚饭倒吃不下了。 又一日,吃过了中饭,方恒出去见棋友。 蚊子躺在床上,闲散地翻着一本《植物学通信》,当初因插画好看就买了。 这书是卢梭写给表妹及其女儿信的合集,简单科普了植物的知识。其实蚊子几乎忘了具体内容,记忆深刻的是卢梭描述植物时流露的热情,因所爱事物感到的愉悦溢于言表,那种愉悦也感染了她。 蚊子粗略地翻看,停在一处批注上:“卢梭认为了解植物不是记住它的名字,重要的是学会真正看清自己所见的东西。如果是看不见的东西,那要怎么看清呢?” 她停止了翻页,当时是怎么想到写下这话的,完全忘了。自嘲笑笑,把书放到一边。 天气依旧炎热,能听到蝉鸣叫的声音,不知疲倦,不知停歇。 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阖上眼。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猛,上午还骄阳似火,到了下午就天色变幻,风驱云压。 阵阵惊雷响起,蚊子从睡梦中醒来,见到窗外天光晦暗,骤雨急降,落到屋檐上、窗子上,拍打出密集的雨声。 蚊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把窗户关紧。 想到阳台上还晒着一双球鞋,急忙出了房间。 苏冶已经拿回了鞋子,正在关闭阳台的推拉门。 “你被雨淋了?” “怎么不穿鞋?”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蚊子看到苏冶肩部被雨淋湿,担心地看着他。 苏冶示意她快去穿鞋,蚊子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就跑出来。 她回房穿好拖鞋,想问苏冶要不要喝姜汤,刚推开隔壁房门,话还没出口,就惊住了,愣在原地。 苏冶正在穿短袖衬衫,还没扣衣扣,蚊子就闯了进来。 房间瞬时安静下来,蚊子猛地背过身去,心跳加速。她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可迟迟迈不出脚步。 下一刻,她转过身,窗外的雨声压不过她内心的声音。 苏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只见蚊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到了他面前,反而泄了勇气,不由垂下头,轻不可闻地吐出五个字: “我能看下吗?” 天外惊雷响起,苏冶目光深深地注视眼前人,沉声道: “看着我,再说一次。” 蚊子闻言抬头,苏冶眼里的青黛浓云席卷而来,令她一时恍惚。努力平复乱如急雨的心跳,喃喃: “我能看下吗,你的伤口?” 静默无边的目光交织中,蚊子伸出手碰到了苏冶的衬衫,微微地发抖,轻轻掀开衬衫下摆的一角。 苏冶眸中幽光愈深,那双小手泄露出些许犹豫和怯意,慢慢拉开他的衬衫,一点点向前,碰到他的伤痕时,蓦地缩了下手。 须臾间,试探着贴近,轻柔地描摹着伤痕的轮廓。指尖微凉,却点燃了一簇簇火苗,如果没有一场滂沱大雨,这火会蔓延成灾,灼烧彼此。 蚊子定定看着将近二十公分长的伤口,心惊不已。这与想象中的伤口不同,眼前的伤切切实实,是她带来的,而且会烙印终生。 触及肌肤的刹那,手不禁停住了。她知道自己手凉,可着了魔一样,无法停下,被那片温暖吸引。 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伤口的起伏纹路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尖,越绕越紧。 心更加乱了,宛如外面越来越急的雨声,重重落到她的心头,氤氲着散不开的雾岚。看不清,辨不明,心慌无措。 抬起头的一瞬,就被吻住了。 完全不同上次吻她眼睛的温柔,似连呼吸都被掠夺,一丝一毫都被决然占据。 从来不知苏冶的吻竟可以像生了枝蔓的火光一样,牢牢生根,迅速扩张成片。 她的呼吸变得短促,那人似有所察,稍稍放松了些,带了狠意又带了怜惜,既要伸出长藤救她出烈火,又要把她禁锢在这片浓烈炽热里。迫她直面即将吞噬自己的光,再也逃避不得。 这场盛夏的骤雨冲刷着世间万物,缠绵又汹涌。 阳台上绽放连绵的无尽夏、角堇等花木被连串的雨珠拍打,深紫、蓝粉等明丽花色都被水汽晕染,画出梦幻的淡彩。 不知过了多久,蚊子终于得以喘息,靠在苏冶肩上,难掩气喘吁吁,带了几分娇意说: “你怎么都不喘啊…” 似有埋怨,却惹得那人笑声朗朗。 云收雨过,天空一片澄明,带走了酷热,阵阵清凉。 第17章 赌注 蚊子刚出院时,还需要妈妈帮她换药,现在好了,伤口完全愈合,只是留下的疤痕会一直伴随。 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疤痕,似乎跟苏冶留的疤不太像。 叹了口气,躺到被窝里,轻轻摸着疤痕的纹路,又觉得很像苏冶的疤。 到底是哪记错了? 思绪不自觉跑远,想起了那个雨天,凉意沁入,却难挡灼热。 脸不禁发烫,愣神之际,门被轻轻推开,田梦端着水果进来,说: “吃点水果,你爸说他们要晚点回来。” 方恒抓着苏冶下棋以后,兴趣大增,难得逮着个可以好好交流的人。下午见棋友的时候,把苏冶一起拉上。 蚊子从床上坐起,俏皮地说: “妈,要不我们一起躺会?” 田梦笑笑:“你躺会呗,我要准备做饭了。” 今天她正好有空,难得下厨。 蚊子眼睛瞬间发光,可以换换口味了。 她索性起来去厨房,看到妈妈居然戴上了一次性手术帽,把切好的胡萝卜丁放到碗里。 蚊子不禁乐了,说:“妈,你怎么还带上手术帽了?” 田梦看了她一眼,熟练地打着鸡蛋,一本正经地说:“防止头发掉进菜里。我最近掉发有点严重。” 蚊子不由看了看妈妈额边和鬓角露出的发丝,不知何时都染上了银霜。 在心中深深叹气,上前两步,从后面轻轻靠住妈妈的背,久违地挨着妈妈,可以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蚊子深吸一口气,感叹道:“真好闻!” “吹牛!” “真的!” 田梦笑着摇摇头:“狗鼻子。” 她把鸡蛋放在一旁,把腌好的肉糜和胡萝丁倒在一起。 蚊子问道:“这是要炸丸子吗?” “嗯。” 蚊子主动凑近,说:“我帮你打下手。要我干什么?” 田梦对她示意道:“那帮我切点葱和姜吧。” 蚊子按照指示洗了葱和姜,准备切末。看到田梦在给土豆削皮,随口问:“又要做酸辣土豆丝?” 田梦背对着她洗土豆,说:“嗯…炸个土豆条吧。” 蚊子停住了切葱的小刀,想起往事,抿了抿唇,似有一抹淡淡的笑,若隐若现。 “妈,你还记得以前你单位附近的小摊吗,有家卖炸土豆和木莲羹的,特别好吃。” 田梦一听,照例嫌弃道:“那不干净,而且你吃了路边摊都不好好吃饭。” 蚊子忍不住撒娇道:“那会就想吃嘛…”顿了顿,切起生姜: “有次我爸没煮熟饭,听我说想吃炸土豆,就买回来当晚饭。你们还大吵了一架……” 现在她终于可以语气轻松地提起这些话题,但心里依旧有根细刺。 记得听姨妈和外婆说过,不是为了她的话,妈妈应该早就和爸爸离婚了,都是为了她忍下来的。 从家里人的闲谈中得知,爸妈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条件合适就结婚了。婚后头一年,感情确实不错,但蚊子出生后,矛盾逐渐暴露。没有做好准备的两人就这样当起了父母,或者说他们以为准备好了,可一旦切实接触,才发现养孩子的挑战和困难远超预想。 在蚊子印象里,父母总是争吵不断,除了她考试成绩不错或受到老师表扬时,父母会暂时休战。后来,她逐渐长大,父母大概吵累了,也就吵得没那么多了。 她始终不明白爸妈的婚姻,即使她现在结婚了,也不懂婚姻是怎么一回事。 蚊子不自觉深吸口气,继续切姜,听到妈妈突然开口: “你啊,外面的小吃就是比家里香。后来你爸为了不让你再去乱吃,不都炸失败好几次吗?” 蚊子愣住:“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田梦轻笑出声: “你吃的是可以下咽的。你爸跟我保证不再给你瞎买路边摊,一定在家炸出好吃的土豆条。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怪味土豆条,还是改做酸辣土豆丝好。” 田梦拿起一根切好的土豆条,轻声道:“还是你爸切的土豆丝细。” 仔细想想,自那以后,确实没再出现过煮生米的情况,爸爸也没再给她买路边摊。 但她对曾经心心念念的炸土豆,却没什么印象了。 原来她以为很严重的事,在妈妈的记忆里是另一番样子。 “啊…” 一不留神,刀差点切到指甲,蚊子叫了一声,本能地把手指含到嘴里。 “切到手了?我看看,出血了吗?”田梦立刻过来,着急地问。 没感觉痛,蚊子这才敢看手指。有一条划过的痕迹,但没有出血。 田梦放下心来,蚊子舒了口气:“还好没有,差一点。” 田梦嗔道:“你啊毛手毛脚的,结婚了还让人操心。” 蚊子略微迟疑地问: “妈,当时我和苏冶提出结婚,你们都没怎么犹豫,是因为他能救我吗?” 田梦一怔,转瞬莞尔: “这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你的意愿。我知道你们感情不一般,所以也没有太吃惊。” 蚊子轻声开口:“因为我们一起长大?” 田梦把蔬菜丁和肉糜、鸡蛋混在一起搅拌。不以为意地说: “嗯,而且高二那会你不是悄悄去外地见他吗?” 蚊子猛地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母亲,惊讶出声:“啊?你怎么知道?” 田梦笑容加深,看她一眼,说: “我后来发现你的火车票了,不难猜到。” 蚊子心里一惊,她记不清是把火车票放在衣兜里还是包里了,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心中诸多问题闪过,就这么问了出来。 “那爸?” “我没告诉他。” “那你怎么不问我?” “我也是过来人,还不知道你,问了会老实说吗?” 蚊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问:“那你不怕我闯祸、学坏吗?” “你有吗?”田梦笑着反问,捏出一个圆圆的小丸子,颇为满意地说: “你是我女儿,我养大的,又怎么会不信你呢?如果说你没有学好,那也是我没有教好啊。” 母亲理所当然的态度反而让她更加愧疚,自己一直以来任性地觉得父母不懂她,其实是她不懂父母。蚊子的鼻子莫名发酸,说: “妈……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田梦笑着摇摇头: “只要你健康开心,我和你爸就知足了。” 蚊子心头有热流上涌,这是一直支撑她走下来的力量。在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一直受到那么多爱护。 田梦再度开口: “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过几天,你就跟苏冶回他那吧。” “妈…” “你们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毕竟都结婚了,在家住了这么久,也该过你们自己的生活了。” 蚊子切好的葱和姜末端过去,有些迷茫地开口: “结婚…我总感觉没有实感。” 田梦继续捏着小丸子,蚊子盯着她手上的动作,那些分开的食材颗粒就这么在手心里凝聚成团。 “婚姻要看运气的,就像赌局,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结局。” 田梦不咸不淡地说着,把小丸子放到盘子里。 赌局吗?蚊子抬头看她。田梦眼里柔光闪闪,对着蚊子安抚地笑了笑,悠悠说道: “左右不了别人,关键看你想要什么,怎么选怎么做。” “要什么馅自己整。” 蚊子咧嘴笑了,眼睛完成月牙,说:“我也来一起捏。” 田梦嗤笑一声,说: “好好洗手,多洗两遍。洗三遍。” “好。” 水流“哗哗”,蚊子在一旁认真洗手,听到田梦温声道: “你们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不管什么时候,这都是你的家。” 蚊子笑着点了点头:“嗯!” 晚上吃饭的时候,爸爸对妈妈的厨艺一番吹捧,蚊子都不知道老爸这么口齿伶俐。爸爸提起让他们回苏冶家的事,蚊子偷偷瞥了眼旁边的苏冶,看他并不意外,猜测爸爸已经跟他说过了,心里没来由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为了搬家做准备,蚊子忙着打包行李,当着手收拾时,才发现这个工程量太浩大了。她把衣服全部拿出来,扔在床上,一件件卷起来,又觉得应该留一点在家里。可留哪些在家又拿不准主意。还有自己的杂物,乱七八糟地收出一大堆。 到了搬家的那天,肖可过来帮忙,看着蚊子收出的编织袋、行李箱和纸箱,加起来有十多件,不禁啧啧感叹: “你是把家都搬空了吧?” “哪有那么夸张。” “这你也要带?”肖可看了眼身旁的表妹,居然抱着一盆花过来,吃惊地发问。 再看她身后的苏冶,抱着另一盆走了过来。 “就这两盆。”蚊子不以为意地答道。 她原本想把盆栽都留下,到了苏冶家种新的,可看到开得绚烂的无尽夏和角堇时,不由想到那个早晨入画的身影,以及,那个雨天的绵长,像冲不淡的繁花绮色。 最终带走了一盆无尽夏和一盆角堇。 车开到原来住的小区附近时,蚊子留意着路边的景象,绿树成荫,有的小店还在开着,但大部分都换了新店。 “小春小吃”的位置直接推倒不见,种上了香樟树。 进了小区,开到转弯处,蚊子眼前一亮,几株银杏突现,青翠茂盛,充盈的绿意随夏风吹拂,轻携而来。 到了熟悉的单元楼停下,蚊子的爸爸不禁开口:“真是回到老地方了。” 蚊子的妈妈颇有同感,自从搬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肖可问道: “你们原来是住四楼吧?” 蚊子点头,以前她住四楼,苏冶住五楼。 苏冶走向蚊子,带来一阵清润的气息,说道:“走吧。” 蚊子绽开笑容,跟着苏冶回家。 苏冶的家已经请家政打扫过了,还留着一些原来的红木家具,后来苏冶买了些基本的家电,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物品,显得简洁宽敞。 蚊子先把两盆花抱上去。 肖可拎了两件编织袋,爬到三楼不禁停下喘气。后面的苏冶抱着一纸箱上楼,见状背过一件较沉的编织袋,肖可颇为满意地笑了。 到了屋里,肖可问苏冶:“主卧在哪?” 苏冶伸手指向里面靠右的那间屋子,肖可心领神会地笑笑。 蚊子注意到肖可拎的袋子是装衣服的,急步跟过去。 肖可已经打开卧室衣柜,准备把她的衣服往里塞,蚊子拉过她,小声问: “你干嘛?怎么放这?” “不放这放哪?” 蚊子一时语塞,肖可拍了拍她的肩,把她推到衣柜前,说:“行了,快收拾吧,还有好多东西呢。你来整理衣服,我去拿行李。” 眼前的衣柜,有一半是苏冶的衣服,大多是黑、白、灰、蓝等色调,另一半已经空出了位置。 蚊子心里有丝轻痒,微微抿唇,拿起一件衣服挂在衣架上。 突然,手不受控制似的,衣服掉到了地上。 蚊子弯腰去捡,不经意瞥到房里的大床。 “需要帮忙吗?” 低沉的声音响起,蚊子正拿着一件风衣,转头看到苏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莫名有丝慌乱,立刻摇摇头。转瞬又开口说: “我还带了一些书,可以放哪?” “隔壁书房。” 她垂下眼,有些不自然地问: “那对面那间是…” “卧室。” “谁的?”蚊子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这话不妥,抬眼看苏冶,正被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更觉得心慌,开口解释: “不是,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看着苏冶一步步走近,她不自觉捏紧了风衣,听到苏冶出声:“是我的。” 苏冶顿了顿:“也是你的。” 他的气息太近了,扰乱了她的呼吸。蚊子一点点后退,眼睛不敢看他,试图转移注意力,问道: “你是说…我…我们…” 只听一声低笑,问她: “你在怕什么?” 蚊子退无可退,靠着衣柜,看向苏冶,反驳道:“我什么都不怕!” 眼前人逐渐低下头靠近,蚊子不由屏住呼吸,本能地闭上眼睛,却听到耳边传来声音: “记好你说的。” 一阵温热的气息窜到心里,酥酥麻麻,转瞬即逝。 苏冶已经离开房间,蚊子回过神来,在心里暗骂了他几遍。 东西全部搬来后,蚊子爸妈和肖可帮忙稍作收拾,就一起走了,留下蚊子和苏冶继续整理。到了下午,两人叫了外卖,简单点了些时蔬和粥、炒粉。 蚊子的衣服收拾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杂物,打算放去书房。她有些累了,坐到沙发上休息,顺便等外卖。 苏冶正在拖地,蚊子开口: “你也歇会吧,等吃了饭再弄。” “没事,很快就好。” 蚊子不再出声,静静看着苏冶打扫,靠在沙发扶手那侧半躺着。 阳光洒入了客厅,苏冶连打扫都那么认真。只是很平常的场景,都好像染上了暖暖的光晕。 蚊子看得入神,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 苏冶拖完地后,发现蚊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轻笑着摇摇头,静静地凝视蚊子的睡颜。 客厅里暖光在地上投出影子,逐渐移动,靠近沙发,然后久久停住。 第18章 两人的家 苏冶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不停地走,置身一片迷雾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是爸爸妈妈。他急忙叫他们,却没有得到回音。找到离声源越来越近的地方,声音却消失了。 灰重的雾气包围,四周变得越发阴暗,迷茫之际,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好像是蚊子的声音。可看不到她,也找不到她。 那声音越来越近,随之出现一片光亮…… 等他从梦里醒来,仍有些昏昏沉沉。 起身离开卧室,对面主卧的门虚掩着,不由上前,轻轻推开,房间内空无一人。 苏冶拿出手机拨号,却无人接听。 正准备出门时,听到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下一瞬,蚊子推门进来。 “你去哪了?” 蚊子见到苏冶,不由露出笑容,拿起手里的袋子说:“我去买早点啊。” “怎么不接电话?” “你打电话了?我没带手机。” 苏冶敛住心绪,说:“以后带上。” “哦。”蚊子怔怔点头,继续说:“那你洗漱了来吃吧。” “对了,这是你的钥匙。” 蚊子掏出钥匙递给苏冶,她今早出门直接拿了茶几上的钥匙。 “这就是给你的。” 苏冶丢下的话轻轻划过蚊子心里,她看着手里的钥匙,收了起来。 蚊子把花卷和蒸饺装在盘子里,找了两个碗盛粥,把吸管插到装豆浆的杯子里,等苏冶一起来吃早饭。 两人安静地吃着,一时无话。蚊子轻轻咬着吸管,正打算开口,就听苏冶轻咳了下,问: “这是在哪家买的?” “就小区路口拐角的地方。好吃吗?” “好吃。” 蚊子看着面前喝粥的人,迟疑道: “昨天…我吃药了吗?” 苏冶抬眼,看到蚊子眼里透出丝紧张,顿时有些好笑: “你还记得吃药的事?” 蚊子有些尴尬地笑笑,说: “记不太清,好像我半梦半醒中,听到你叫我吃药,是吗?” “嗯。”这人还真是……算了,至少还记得吃药。 昨天外卖来了,问她要不要吃,她咕哝着“不饿”,继续睡了。 等到了吃药的时间,不能耽搁,他叫蚊子起来吃药,那人回答得倒快,说了声“好”,就是一直不睁眼。 只能把蚊子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喂她吃药。 蚊子还会找位置,脸往里蹭了蹭,温热的气息从脖颈下方传来。让他不由一滞,偏偏怀里的人毫无自觉,一脸安然放松的神色。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把蚊子抱起,放到了卧室床上。盖上毛巾被后,悄然离开。 “欣然的妈妈给我发了信息,我们下周六带她去植物园吧,上午十点…” 听到蚊子的声音,苏冶回过神来,蚊子问道:“你那会有空吗?” 苏冶微笑答应,蚊子脸上感染了笑意,清了清嗓子,状若无意地开口: “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我想去下超市,再买点日用品,你待会有空吗?” 吃完早饭,苏冶把碗洗好,蚊子已经收拾妥当,问他:“可以走了吗?” “口罩呢?” “在这。”蚊子从裤兜里拿出来。医生提醒过,要避免去人群拥挤的地方,出门戴口罩,因免疫力降低,容易生病。刚开始时偶尔会忘,现在已经习惯了。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超市,两人并肩走着。这会出了一点太阳,还不太热。路上绿树成荫,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投下光影,微风拂过,吹乱了影子。 到了超市,苏冶推着车,蚊子在脑中回想需要买的物品,张口念叨:“面巾纸、洗发水、调料也需要些吧……” “诶,还需要什么?” 蚊子看向身边的人,苏冶随意开口:“就这些吧。” 看他那散淡安闲的样子,蚊子简直怀疑他都没听自己说了些什么。 算了,就这样顺着逛过去吧。 到了卖调料的区域,蚊子觉得植物油都差不多,顺手拿了一瓶葵花油,被苏冶出声打断: “诶,拿这个。” 苏冶拿起另一瓶油,阅读着包装上的说明。 蚊子把葵花油放回去,问:“这什么油?” 苏冶把手里的油放到推车里,说:“橄榄油。” “你喜欢橄榄油?” 苏冶推着车继续往前,扔下一句话: “这对肝脏好。” 蚊子闻言一笑,跟了上去。 绕到卖蔬果的地方,蚊子看着红彤彤的苹果,转头问他: “要不买几个苹果?” “好啊。” 蚊子拿起苹果看,大小差不多,都挺红的,该选哪个?举棋不定间,听到身边人问: “你喜欢吃脆一点的吗?” 蚊子点头,苏冶走近,说道:“那要黄里透红的,不要全红的。表皮不那么光滑,底部凹陷深的。” 声声入耳,蚊子早忘了苹果,视线不由停在旁边的人身上。 苏冶挑了一个苹果,举到她面前示意道: “这样的,比较脆甜。” 蚊子转移目光,拿过苹果,愣愣地说: “不知道撒点盐是什么味道?” 话刚出口,她才反应过来,不知怎么冒出这个念头,就这么说了。 苏冶一怔,转而笑道: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蚊子也笑起来,有样学样地挑了几个苹果。 苏冶出声问:“你有什么想吃的菜?” 蚊子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她对吃得没那么挑剔,偏爱辣一点的食物。但考虑到健康状况,现在饮食要清淡些。 苏冶推车走向旁边的蔬菜区,说道: “那我看着选了。” “好。” 蚊子应答完,骤然意识到什么,跟上去发问: “你要做饭?” 苏冶看向她,眼里明显流露出三个字——“不然呢?” 蚊子有点吃惊地问: “你会做饭?” “马马虎虎,都是简单的饭菜。” 蚊子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鱼和鸡。” 好像不算简单啊。蚊子略加思索,颇有信心地说: “那下次我做。虽然我平时不常做,但这难不倒我。” 苏冶轻笑出声,说: “嗯,期待你的厨艺。” 看着挑选蔬菜的苏冶,蚊子对他的做饭水平打个问号。 毕竟,她对苏冶下厨唯一的印象是一盘又黑又糊的煎鸡蛋。 那是小学的时候,劳动课教了煎鸡蛋,有天下午蚊子想试试,可她不敢用家里的煤气灶。爸妈不在家,正好苏冶来敲门,想要一株蚊子养的含羞草。蚊子顺势提了交换要求,苏冶信心满满地说包在自己身上,结果火太大,鸡蛋都焦了。 选好了该买的东西,结账的时候蚊子要掏钱,苏冶已经先一步付好了。 出了超市,苏冶从钱包里拿出张银行卡,递给蚊子,说:“有什么需要就从这卡里支出,密码我发给你。” “我不用,你拿着吧,不用给我。”蚊子有些发急,怎么刚搬到苏冶的家,他就给了银行卡? “我不能要。” “为什么?” 我现在已经欠了你那么多,怎么还能要?蚊子心里浮现的答案没有出口,直觉苏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苏冶直直盯着她,似乎能把她掩藏的心思一览无余。偏偏不戳破,等着看她自乱阵脚。 蚊子踌躇着开口: “我现在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需要的时候再找你拿好了。” 苏冶显然不买账,不说话看着她。蚊子熬不住这样的眼神,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苏冶微微蹙眉道: “你确定我们要在这争论下去吗?” 见他坚持的神色,蚊子明白苏冶不会改变想法,收下了这张卡。只是薄薄的一张卡,却感到了背后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到她的心上。 愣神之际,苏冶拎起她右手里的两个袋子,见苏冶拎了四个袋子,蚊子上前要夺回,苏冶说道:“你拎好水果。” 她还想说什么,就听苏冶继续开口:“这附近开了个花市,哪天可以去看看。” 蚊子闻言一喜,问道:“大吗?” “不算大,你想买点什么花?” “我想想…阳台上可以再种点绣球,还有月季、铁线莲、文竹……” 苏冶静静听蚊子说着,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回了家。 气温逐渐热起来,到家后蚊子打开冰箱,倒了杯凉水,不防苏冶拿过杯子,重新给她倒了杯温水。 蚊子老实接过。 坐沙发上休息了会,蚊子有点头晕,开始打喷嚏。 苏冶在整理东西,问道:“你感冒了?” “嗯,我吃两颗阿莫西林。” 蚊子想起妈妈准备的药箱,就放在客厅的矮柜抽屉里,立刻翻找起来,果然有阿莫西林。 她走到茶几边,拿起水杯,准备吃药。 走近的苏冶猛地伸手,覆到她的额头上。 蚊子一愣,暖意持续从额上传来。她不由自主吞咽了下,开口说: “我没发烧。没事,我吃了药睡会。” 手掌离开了额头,蚊子含住药片,喝水吞下。 苏冶看着她,温声说:“饭好了叫你。” 蚊子原以为很快会好的,可病情迅速恶化。不知睡了多久,她开始觉得胃胀,隐隐作痛。过了一会,肠胃不适的感觉加剧,抑制不住想吐的冲动,急忙跑去洗手间。 苏冶正在厨房切菜,听到动静赶去查看。 洗手间里传来一阵干呕声,门被锁住了,苏冶正要敲门,下一刻,门就打开了。 蚊子面色刷白,头发有些乱。 苏冶:“哪里不舒服?” “胃不舒服,感觉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们去医院。” “嗯。”蚊子垂下眼,惴惴然道:“先别告诉我爸妈。” “我知道。” 苏冶说着伸出手,抚了抚蚊子有些凌乱的头发。 那样温暖的气息一点点传到她的心里,那些不安也一同被抚平了。 第19章 病因 到了医院检查,蚊子才知道阿莫西林的副作用之一是会引起肠胃不适。她吃药从不细看说明书,看来今后不能再按习惯判断了。 医生给她开了点治肠胃的药,同时提醒她,胃离肝很近,在移植前肝受损的期间,胃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即使手术后恢复了,也需要注重保护。饮食要适度,辛辣油腻的食物、蛋黄和动物内脏尽量避免食用。 蚊子点点头,有些迟疑地询问:“医生,我有时会突然手抖,拿不稳东西,这是怎么了?” 苏冶闻言看向蚊子,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回避那侧的目光。 医生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周前。” “手抖频繁吗?” “不频繁。” “这是服抗排异药产生的副作用,不要太担心,先观察一阵吧。但药千万要按时按量吃。” 两人去一楼取药。苏冶始终一言不发,蚊子悄悄用余光看他。 拿到药后,蚊子拉住苏冶的衣角,说:“我先吃下药吧。” “好,我去买水,你去那边等我。” 苏冶语气平淡,看不出情绪,蚊子在心中无奈地叹气。 到了等候区坐下,她翻看着病历本,医生连贯潇洒的字迹颇具个性。又拿出说明书,逐条查看各项内容。 不一会,面前递过一瓶水。 蚊子道谢接过,拧盖的时候发现瓶盖一拧就开了,唇角不自觉上扬。 吃下药后,蚊子轻声问: “你生气了?” 坐在身旁的人顿了顿,说: “没有。” 蚊子转头看着苏冶,但苏冶四顾周围,就是不看她。蚊子开口: “还说没有,我都看到了,你生气的眉毛尾巴。” “什么?”苏冶看向她,眼中流露出疑问。 蚊子笑着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我知道…”蚊子垂下眼,语气轻松地说:“我没跟你说手发抖的事,那是因为不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的身体不像以前…” 蚊子的心被刺到,有些激动地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移植手术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和普通人也不一样了。” 每天醒来的那一刻起,都在时时提醒她,这无法逆转的改变,会伴随她的一生。 苏冶有些愕然地看着她,神情复杂。 蚊子感到懊恼,苏冶又有什么错呢?她想要说些什么弥补,可搜肠刮肚,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 她低头道:“对不…” 身侧的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开口道: “我也不一样了。” 蚊子心中一紧,双手不由交握,呐呐出声: “你损失了肝……” “不,是得到了更多。” 蚊子闻言一愣,疑问地看向苏冶。 他淡淡笑道: “肝脏的再生能力很强,切除部分后,剩余的肝会代偿性增大,体积会恢复到跟手术前相仿的程度。现在,我的肝已经恢复了。” 苏冶看向蚊子,唇角弧度加深,继续说: “而且,加上你身体里的那部分,显然是更多了。” 蚊子哑然失笑,心中滋味难辨,就像有处裂缝,一不留神就被刺痛,所以她一直尽力忽视。可现在有温暖的风吹过,裂缝中深埋的种子,正在被唤醒。 她开玩笑道:“所以我这还寄存着你的一部分肝?你想什么时候取走?” 苏冶笑着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 “已经是你的了。” “以后都是。” 苏冶眼中静波熠熠,蚊子似乎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不由失了神。 喉咙突然发痒,她捂嘴轻咳。 苏冶关切地看着她,蚊子摇摇头,微微笑道: “我没事。” 苏冶看着她,温声说: “回家吧。” “嗯!” 因为肠胃不舒服,加上感冒,蚊子就喝了点白粥。可能是药效的作用,她觉得困意很重,早早就躺下了。 夜里睡得昏昏沉沉,有一阵身体发热,想要掀被子,似乎被阻止了。她就像走在太阳下,好不容易找到一棵树,就靠在那不想走了。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可她听不清什么。 到了后半夜,升腾的热气散去,身体逐渐变得轻松。 等她缓缓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枕边的苏冶,和她面对面躺着。 他的睡颜安然,睫毛纤长,不知道有多少根。整个人看起来笼罩在暖光里,还能听到有节奏的呼吸声传来。 这一定是梦。 蚊子阖上双眼,觉得这梦似幻似真,不想醒来。 过了片刻,她再次睁开眼,枕边的人竟然还在。 蚊子瞪大了眼睛,意识逐渐清晰,难道昨晚,她和苏冶睡在同一张床上? 不由倒吸了口气,努力消化这个信息,悄悄往后退。 一瞬间,苏冶睁开眼,看着她。 蚊子脑中一片空白,猛地后退,不防已经到了床沿的位置。 苏冶突然伸手,往里一拉,防止她跌下床。 蚊子悬起的心落回原地,舒了口气。 抬眼看到苏冶,距离太近了,放下的心又被提起。 她立刻起身,有些局促地开口: “你…昨晚怎么睡这?” 背后传来一声低笑,带了几分戏谑的语气说: “也不知道是谁非要拉着我,不让我走。” 蚊子侧转过身,苏冶脸上却不见半点戏弄的影子,含笑看着她,闲适如常的样子。她的脸有些发热,倏地转移视线,回想了下,挠了挠头,说: “我可能睡糊涂了…” 蚊子继续开口: “你要不也吃点感冒药?小心被我传染了……” 话还没说完,躺着的人也坐起来,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她一时忘了要说的话。只听面前人出声问: “是吗?” 蚊子看向苏冶,觉得脸更烫了,她是不是感冒没好?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蚊子几乎可以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只是分不清是谁的。 手机的振动声打破了房内的静谧,她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闪动,调整了气息接听,说: “爸…” 父亲的声音传来: “诶,你后天该去复查了。” 苏冶离开了房间,蚊子心里一松,坐回床上说: “嗯,我记得的。” “要不要我送你们去?” “不用了,多麻烦啊,”蚊子停了下,抿了抿唇开口:“苏冶会和我去的。” 父亲不再坚持,问了他们的身体状况,叮嘱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中午苏冶做饭,蚊子给阳台上的花浇水。 无尽夏的新枝可以分化成花芽,花期绵长一夏。四枚浅蓝的花瓣聚成一朵,又相拥成团,像小小的蝴蝶成群停驻。 等过些日子,再多添点花草。 这个夏天,如果能长一点就好了。 从厨房那传来打电话的声音,听不清晰,但能感到苏冶的语调起伏,看来有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 蚊子站在客厅,不知该不该上前,再走近一点就能听清了,可她迟迟迈不开脚。心中莫名起了回避的念头。 她想退回阳台,苏冶已经打完电话出来,见到蚊子顿住脚步。 蚊子定了定心神,上前问:“怎么了?” 苏冶语气如常地说:“有个朋友回国了,找我有点事。” “什么事啊?” 苏冶顿了顿,觉得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带了丝无奈的笑,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当时回来,谁也没有通知。现在知道了我在这,想见个面。” 蚊子:“那你现在要去吗?” “先吃饭吧。下午再去。” 苏冶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回到厨房。 他炒了个豌豆玉米粒,煮了虾皮冬瓜汤,蚊子还是喝白粥,但今天胃口比昨天好了。蚊子舀了勺豌豆玉米粒到粥里,拌着喝下,说道:“好吃。” 苏冶眼里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笑笑说:“这只是最基本的菜。” “但很下饭啊。” 蚊子说着又舀了满满一勺粥喝下。看了看对面吃饭的人,开口问: “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苏冶抬眼看她,点点头: “回来的,不会太久。” 蚊子淡淡一笑,垂眼喝了口汤,轻声说: “我等你。” 她有话想说,不想再等到以后了。想等苏冶回来时,把心里话告诉他。 下午,蚊子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菜市场,按着导航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 菜场的人不算多,蚊子到了一家鱼摊停下,卖鱼的阿姨问她要买点什么,蚊子回想了下,开口:“请问有鲢鱼吗?” “就你面前的。可新鲜了。” 蚊子要买鱼头,阿姨劝她买半条,比较划算。蚊子摇头拒绝,无奈地表示做鱼太复杂,坚持只要鱼头。 她根据在网上查的菜谱,决定做鱼头豆腐汤。处理鱼对她来说比较麻烦,这个汤应该比较简单,就是把鱼头和豆腐洗干净煮一起。 夏日炎炎,蚊子从菜场走回家,已经满头大汗。 到家后打开冰箱倒了杯凉水,刚想喝时停住了,低叹一声,重新倒了杯温水。 等开始做菜时,蚊子照着菜谱尝试,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汤,过程也没那么顺利,但最后总算完成了。她尝了一小口,微微皱眉,马马虎虎吧。 蚊子在脑中不断回想着要说的话,心也逐渐紧张起来。她看了看时间,拨通了苏冶的电话,迟迟没有人接听。 “嘟”声快要结束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喂。” “喂——” 清脆的女声传来,蚊子吃惊震住,顿了顿问道: “这是苏冶的手机吗?” “对,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这个声音……蚊子的呼吸不由屏住,踌躇着开口: “你……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说道: “我是他朋友,请问你哪位,有什么事吗?” 是那个人吗? 往事如潮水涌来,蚊子的心像被揪住一样,被浪吞没,靠不了岸。 她已经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说着什么,直到苏冶的声音传来,把她拉回现实。 “喂,蚊子,那是我朋友,她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我和她在医院,要晚一点回去。” “嗯,我知道了。” “那你吃饭…” 听到苏冶担心的语气,蚊子打断,说:“没事,我正在吃呢,把中午的饭菜热了一下。” 苏冶那边应了一声。 随后陷入安静无言中。 蚊子觉得胃似乎有些不舒服,急欲从这沉默催生的尴尬中脱离。 “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 再不挂断电话,只怕泄露更多情绪。立刻结束道: “就这样,我挂了。” “诶…” 苏冶似乎还有话要说,蚊子本能地应道: “嗯?” “记得按时吃药” “好。拜拜。” “拜拜。” 蚊子不知在餐桌前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闹钟响起,提醒自己该吃药了。她看了看面前的鱼汤,喝了一些,实在没有胃口,把剩下的鱼汤倒了。 泛白的鱼汤,鱼头翻着眼珠。 过了片刻,她把中午的一些剩菜和其他垃圾倒在鱼汤上。 这一夜,直到蚊子睡着,都没听到开门声响起。 第20章 风起重逢 第二天一早,闹钟还没响,蚊子就醒了。 推开房门,对面卧室的门开着,她走到门边往里看,床铺跟睡前一样整洁。 到了客厅,隐约听到阳台那有响动,眼皮不禁一跳,微微拧眉上前。 苏冶正在阳台浇花,蚊子带来的绣球和角堇,换了环境也生机盎然,花开连绵。 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蚊子懵懵的表情,像刚醒的猫一样。 “醒了?” 蚊子呐呐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十二点多。” “那你起那么早…” 苏冶:“今天不是要去复查吗?” 蚊子点点头,应道: “嗯,我去洗脸。” 到了医院,依旧是熟悉的检查流程,等蚊子空腹抽完血后,两人先去医院附近的小吃店简单吃了点馄饨。 回医院后,苏冶坐在休息区等检查结果。 蚊子去了洗手间,从隔间出来时,竟然遇见了之前陪丈夫来复诊的大姐。蚊子面露惊喜地上前打招呼,大姐见到蚊子笑了笑。 和上次见面相比,大姐憔悴了不少,青紫的黑眼圈,眼里有点血丝。不过四十多岁,两鬓就多了些白发。唇角微微下垂,泄露出无奈与愁苦。 蚊子轻声问:“还好吧?” 大姐眼眶瞬时泛红,压下的情绪波动起伏。蚊子担心地看着她,轻轻递上餐巾纸。大姐接过,苦涩地扯了扯唇角。 在走廊,蚊子听大姐讲起,她的丈夫排异状况严重,不久前都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现在暂时抢救回来,但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这次是挺过去了,但下次就不一定了…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 大姐吸了吸鼻子,继续开口: “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每次都要经历这样反复折腾的过程,我的心就这么起来落下,起来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些话击到蚊子心里,她听得心酸,轻轻抚上大姐的背,问道: “就你陪着他吗?其他家人呢?” “刚开始的时候,亲戚还会来,后来也就不来了,电话也不怎么打了……”大姐的神情有些冷淡,像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手里的餐巾纸却捏紧了些。 蚊子试图安慰说: “还好有你在。这么多次,你一直陪着你老公,他也会坚持下去的。” “没办法啊,在医院,有人陪着总比没人好。所以我总会来的。” 她看向蚊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啊,听我说了那么多……” 蚊子摇摇头,微微笑道:“没事的…” 大姐问她:“你也是来检查的吧?” “嗯。” “你老公呢?” 蚊子一怔,转瞬开口:“在等检查结果。” “那你快去吧,我也要回了。”说着站起身,临走前留给蚊子一句话: “小妹,活着不容易,能活着更要好好活。” 蚊子穿过走廊,心里各种情绪纷繁生起,如何才能理清? 不经意看向前方,苏冶从转角出现,看到她时,神色一松。 下一瞬,苏冶向她快步走来,蚊子迎了上去,开口问: “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么久?” “遇到了上次检查见过的大姐,聊了几句。” “结果出来了,走吧。” 这次的检查指标没有上次正常,蚊子的心咯噔了一下。其中转氨酶偏高,医生调整了用药,又叮嘱她相关注意事项。 生病以后,无论是网上看到的病情讨论,还是私下和病友的交谈,或者询问医生得到的反馈,都提到术后抗排异的管理应对很复杂。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尽相同,再高明的医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像探路一样。 蚊子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真的面对时,她心里的脆弱立刻暴露。跟以前考试一样,反复念叨没事的,已经复习好了。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问题时,就开始紧张咬唇,手心冒汗,甚至答不完试卷。 不过她现在学会了掩藏情绪,至少会在心里默念:还有时间。 回去的路上蚊子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车窗外略过的风景。听到苏冶开口: “要不要去之前说的花市逛逛?” 蚊子一愣,转头看向他,微笑着说: “改天吧,今天我有点累了。” 苏冶没再多说什么,静静地开着车。 蚊子心里莫名有些不自然,悄悄瞥向苏冶,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发尾微卷染上了淡淡的光。苏冶似有所感,突然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人。 目光冷不防相触,被抓个正着,蚊子尴尬地笑笑,转头偏向另一侧。 是她的错觉吗?苏冶微扬的眼尾似乎透出光,能看穿她一样。 蚊子唇角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晚上肖可打电话约蚊子去看景观摄影展,也问苏冶要不要去,苏冶回答有事,让她们好好玩。 第二天,蚊子准时赶到艺术空间。 不多时,肖可从远处走来。身着一袭波西米亚红色连衣裙,挽起长发,露出长长的水晶流苏耳环,飘逸的长裙伴随着流苏摇曳的节奏,明媚灵动。 艺术空间的一楼有家咖啡馆,艺术雕塑、油画与复古家具混搭,典雅别致。二楼是展览区,不同于一楼的繁复布置,二楼装潢以白色为主色调,简洁明净。 廊内看展的人不算太多,两人顺着展出的作品一路看过去。 肖可停在一副摄影作品前,蚊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幅城市夜景的照片。黑暗笼罩着一片老式居民区,亮起的几盏路灯照出了一条弯曲的小路,细看的话会发现路上有一个人影。 肖可看着照片,冷不防开口:“我辞职了。” 蚊子有些意外,想了想又觉得意料之中。 “我爸妈知道肯定要说我总是定不下心来,”话说到这,肖可看向她,提醒道:“对了,千万别跟姨妈说,不然我妈知道了,要来抓我过去了。” “当然当然,放心。”蚊子搭上她的肩,问道:“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也许去旅游下,休息下想想再说。你好像不太惊讶?” “你都做出决定了,谁也改变不了。况且你加班也太多了,身体最重要。先给自己放个假吧。有想好去哪吗?” 两人继续往前走,肖可看向她,抛出几个答案: “山里?海边?或者边走边看喽?” 说着她们都笑起来,绕到一处圆弧的半封闭展区,隐约可以听到面前的隔断墙后传来交谈声。 耳畔的流苏再度晃动,肖可突然说: “我问你,当你乘火车开始一段旅程时,什么阶段最激动?开始、中途、还是到站?” 蚊子想了想,说: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 肖可了然笑笑: “我就知道。你是清楚想去哪里的人。可我是刚刚出发的时候最激动,既不会疲倦,也不用担心未来会去哪,对旅途充满了想象。” 蚊子静静看着表姐,捕捉到表姐脸上闪过一丝不常见的迷茫。 肖可轻轻叹了口气,说: “也难怪我妈总说我是三分钟热度。” “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没有放弃去寻找真正想做的事吗?人生不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肖可一愣,看到蚊子的目光,不由笑了。这表妹还真是……长大了啊。 “你这副过来人的语气…” 蚊子挑眉笑道:“难道没有说服力吗?” “有!”肖可笑着点头,调侃道:“特别是作为已婚过来人,都变沉稳了。” “你这话题跳得也太快了。” 蚊子话锋一转,说:“那你有什么新动向吗?” 肖可摊手,笑着耸耸肩。 两人继续向前,慢悠悠地走着。 “我还真是羡慕你啊,”肖可感叹道:“过了这么久,还能和你的第一选择在一起。” 蚊子倏然一滞:“第一选择?” “不是退而求其次的。”肖可轻叹口气,笑了笑说: “我一直觉得什么都会变,改变也没什么不好。但有时也会想要这样,很坚定地选择一个人,也被这个人坚定地选择,不管过多久……” 蚊子心潮起伏,不知不觉落在后面。 一直以来,她只顾自己,逃避了答案,下意识忽略了苏冶的心情。 不知怎地,眼前突然出现苏冶的背影,白雾笼罩下渐渐远去,清冷,安静。在清河边,在医院走廊,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融入雾里。 兀自出神之际,冷不丁撞到了转角处的女孩。蚊子的单肩包掉落在地,包里的药盒没盖紧,散落了十余颗药片。 周围的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 女孩揉了揉肩,有些吃痛,面露不悦道:“你怎么看路的?” 蚊子急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女孩摆摆手离开,蚊子颇为狼狈地收捡地上的药。 数了数包在餐巾纸里的药,好像还差一颗。 四处张望时,面前伸出一只手。 手心里正是躺着一粒药。 蚊子笑着拿起:“谢谢。” 抬头的刹那,不由愣住了。 面前的人五官分明,尽显成熟从容,和记忆里大不一样。 “学长…” 这人露出令她熟悉的笑容,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低声道: “好久不见。” 没想到会在这重遇故人——大她两届的学长黄昱鸣。 蚊子大一加入了话剧社,黄昱鸣是名声在外的前任社长。他就读景观设计专业,后来出国深造,作为新锐的景观设计师,才华横溢,颇受瞩目。 蚊子把药装进包里,黄昱鸣不经意开口:“这么多药?” “之前家里给准备的一些常用药,忘了拿出来了。”蚊子掩饰地笑笑,问道:“对了,学长,你怎么会在这?” “来参加一个设计交流会。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碰上。” 蚊子微微一笑。黄昱鸣看着她,温声问道: “你现在好吗?” “挺好的。你呢?” “还不错。那你……” 手机振动声响起,打断了黄昱鸣的话。 蚊子刚一接通,就听到表姐开口:“喂,你在哪呢?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你了。” “我在靠楼梯口这的转角。” 肖可:“那你别动了,我现在过来。” “好,我等你。” 蚊子结束了通话,见黄昱鸣在一旁等着,不好意思地笑笑。 黄昱鸣略带玩味地笑道: “男朋友?” “是我表姐,你见过的,还记得吗?” 蚊子念大学时,有次肖可去看她,曾见过黄昱鸣,一起吃了饭。 当初的情形依稀在眼前,黄昱鸣笑了:“印象深刻。” 蚊子留心着表姐的身影,未等黄昱鸣继续开口,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鸣哥,你在这啊,大家都在找你…” “方无忧?” “叶凯,这么巧。” 走近的人竟是叶凯,蚊子颇为吃惊,看向学长,问道:“你们一起的?” “鸣哥是我哥的同学,认识挺久了。” 黄昱鸣同样有些意外,看着两人问: “你们认识?” 蚊子点头。 叶凯率先开口: “见过一次,还有她先生。” 先生? 黄昱鸣难掩惊讶,脱口问道: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 叶凯有丝讶异地看向黄昱鸣,似乎他的反应有些不寻常。 蚊子点点头: “就几个月前,那天还是表姐和叶凯送我们去领证的。” 话及此处,蚊子转向叶凯道:“对了,我表姐也在这…” 叶凯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还未多想,就听蚊子叫了一声“姐”。 黄昱鸣和叶凯还在发愣,蚊子已经上前几步,拉过迎面而来的表姐,介绍道: “这是我大学学长黄昱鸣,你还记得吗?而且他和叶凯也认识……” 肖可远远就留意到蚊子身旁的人,颇为瞩目。 一转眼看到背对而立的人,身影熟悉,竟是那小子。 脚步不由放缓,他竟然也在这…… 黄昱鸣敛起思绪,对着肖可微笑问好。 肖可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心神却被另一个人分散。 从走近的那刻起,这人就不声不响杵这,连看都不看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穿了隐身衣。 蚊子碰了碰愣神的表姐,提醒道:“就是你来看我的时候,一起吃过饭的…” “我当然记得,”肖可莞尔一笑,看向黄昱鸣,说:“你追过我表妹…” “姐!” 蚊子碰了碰肖可的手肘,肖可耸肩笑笑,道: “这有什么,都过去多久了,是不是,大设计师?” 黄昱鸣微微点头,淡淡一笑。蚊子见学长态度大方,觉得自己担心太多,心下一松。 肖可和叶凯一直没打招呼,竟像陌生人一样。蚊子心中奇怪,示意表姐道: “这是叶凯,你们不是挺熟的?” 肖可:“不敢。” 叶凯:“不熟。” 这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俱是一愣。 随即陷入沉默,四人心思各异,气氛一时尴尬。 蚊子先出声,对黄昱鸣道: “学长,你们还有事要忙吧,我们就先走了。” 肖可也想脱离这尴尬的境地,迅速跟黄昱鸣道别,直接无视了叶凯,拉起蚊子就走。 到了楼梯间,蚊子小声询问: “你跟叶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介绍的兼职机会搞砸,介绍朋友给他认识也翻脸,不识好人心。” 难得看到表姐这别扭的样子,蚊子扬眉道: “看来,你对他挺关心的。” 肖可不屑:“切。” 走到入口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跟我走。” 肖可的手腕被猛地抓住,俊朗的少年微蹙眉头,难掩矛盾紧张。眼里流露出急切和真挚,让肖可咽下了想阻拦的话。 耳畔的流苏轻柔摇晃,长长的裙角扬起的花朵明丽欲飞。 身后的蚊子绽开笑容,向着那两人挥手道: “拜拜啊!” 刚走两步,就听到一声“无忧”。 “学长,你怎么来了?” 黄昱鸣轻咳一声,微笑道: “刚太匆忙,还没来得及祝你新婚快乐。” 蚊子莞尔笑道:“谢谢!” 黄昱鸣脑中略过诸多疑问,试探问道: “你…是跟他结的婚吗?” 蚊子一愣,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是。” 和苏冶结婚,是不知何时,就埋在心里的种子,不敢多回想,也不敢向前看。 黄昱鸣心中百感交集,她竟然真的跟他结婚了。 “他对你好吗?” 蚊子点点头:“嗯!” “那就好。” 蚊子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像一抹月牙,在黑夜里发亮,温情脉脉。黄昱鸣深深地看着她,轻轻拥抱了她,低声说道: “祝你幸福。” 蚊子微怔,觉得他似乎有心事,开口: “你也要幸福。学长,多保重。” 黄昱鸣松开她,笑着点点头。 一晃眼,蚊子似乎看到馆内有个身影在看着她,再去看时已然消失。 第21章 隐藏的心 下午到家时,蚊子有些饿了。 家里静悄悄的,看来苏冶还没回来。 客厅昏暗,阳台门的帘子都拉上了。 她过去把米色的帘子拉开,蓦地呆住了。 阳台上摆着一盆盆花,有绣球、月季、香雪球等,冷暖花色交织,清丽繁盛,明艳秀雅。 宛如梦幻的画一样,瞬间映入眼帘。 黄昏的暖意倾泻而下,阳台上的花安静开放,染上了淡淡的光晕。 蚊子无法形容这样的感动,这样的美好让她觉得不真实。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做…… 身后响起略带沙哑的声音:“喜欢吗?” 蚊子转过头,重重点头:“嗯!”惊喜地问道:“都是你买的,怎么买了这么多?” 苏冶微微一笑,走到蚊子面前: “你能养好,不是吗?” 他眼里的温柔像无边大海,深邃澄明,却让蚊子忍不住想落泪。 她转移视线,看着面前的花,掩饰内心的慌乱。 苏冶为她做的已经太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熟悉的气息靠近,在身边人想要开口之前,蚊子抢先出声: “我…我昨天去医院的时候,遇到了之前见过的大姐。她是陪老公去复查的。她老公已经移植两年了,几乎每次去医院,她都会陪着。” 苏冶静静注视蚊子的侧颜,听她继续说道: “我今天能在这里,如果不是爸妈、表姐…”蚊子顿了顿,转身看向苏冶,说: “还有你的话,我是不可能撑下来的。” 苏冶眸光沉沉地看着她,蚊子垂下眼,深吸一口气说: “既然撑下来了,我会好好生活,好好珍惜你给我的肝。有爸妈在,今后我也可以走下去。” 她不敢看苏冶的表情,垂下的手不禁捏紧了衣摆,低声道: “你想离开的话,随时可以走。” 过了半晌,只听到一声冷笑,苏冶嘲讽开口: “这就是你想说的?想了多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为什么她总是想逃,明明是她三番两次地闯入自己的生活,却可以这么轻易说出离开的话。 “什么?”蚊子抬眼,看到苏冶眼里怒气汹涌,海浪翻腾,可以把她吞没。 “这么急着想甩开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一旦不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放弃?” 如果那个人也能救她,是不是今天和她结婚的人就会是那个人…… “不是!” 手腕猛地被抓起,传来的痛让蚊子忍不住皱眉,这样的苏冶令她揪心。 苏冶脸色阴沉地咄咄逼问道: “对你来说,和我结婚,究竟算什么?” “我……”蚊子说不出内心的话。 挣扎了又挣扎,终于看清了深藏的心意。 她既想苏冶爱她,又怕苏冶爱她。 这份心意让她既期盼又矛盾,迟迟不敢面对,不愿决断,终于作茧自缚,连带困住了苏冶。 蚊子垂眸不语,只能吐出一句:“对不起……” 苏冶怒极反笑,松开了手。 对不起,苏冶。她太懦弱了,无法承担美梦破灭的现实。 关门的声音“砰”地响起,重重击到她的心里。 她脱力地蹲下,不敢再看阳台上盛开的繁花,是她亲手撕毁了这用心准备的画。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睡着,虽然不断告诫自己,为了身体健康一定要好好休息。可心乱如麻,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安睡。 第二天一早,蚊子收到杨羽涵的消息:“太后来了。” 她瞬间清醒,立刻给杨羽涵回复。 快到中午时,门铃响起,蚊子马上去开门。 门外的杨羽涵难掩疲倦,顶着黑眼圈,但看看蚊子也没好多少,两人互相看着,不由苦笑出声。 “说说吧,你是怎么把苏冶气走的?” 杨羽涵换上拖鞋,看了看屋内,径直走向沙发。 蚊子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深深叹了口,简单说起事件原委。 杨羽涵抱着抱枕摇摇头: “你真够厉害的,我还真没见过苏冶发火的样子,他的风度一向很好。” “是我不好。” 看到蚊子耷拉的样子,杨羽涵不想再打击她,安慰道: “夫妻哪有隔夜仇啊,你把他哄回来不就行了。” 他还会回来吗? 不,他会回来的。这是他的家,该走的是自己。 蚊子叹了口气,收敛情绪,往杨羽涵那边挪近了些,问道: “那你呢?你妈妈来抓你了?” 杨羽涵一听就头大,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说:“她居然看到了八卦新闻,难得打了那么长的电话,就是怪我惹事,给她丢脸。我费了好大劲忍,实在忍不住才回嘴的。” 蚊子心想,要羽涵忍下来实在是为难她了。轻声问: “所以她特地来了?” “好笑吧,对她来说,面子是第一位的。”杨羽涵哼笑一声,嘟囔道: “这个时候我真希望可以出差加班,不用见她。哪怕再被老板挑剔,被客户投诉,我都觉得比面对她轻松多了。” “那你就打算一直躲着?” 她摆摆手道:“先躲两天吧。” 门铃声再度响起,蚊子说:“应该是外卖到了。” 杨羽涵来的路上就让蚊子先叫外卖,到了可以边吃边聊。 两份馄饨,雪菜炒毛豆,白斩鸡摆到茶几上,热乎乎的馄饨汤喝到胃里,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蚊子吃了个馄饨,说:“这家之前没叫过,味道还挺好啊。” “嗯,”杨羽涵咽下汤,低声说:“这荠菜馄饨有点像以前吃过的味道。” “是吗?”蚊子看着杨羽涵忽闪的睫毛,想了想,试探着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告诉你妈妈,你真的和申皓景在一起了,会怎么样?” “我和他不可能的!”杨羽涵断然否定。 蚊子不死心地追问:“万一有那么一天呢?”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突然变得急躁,杨羽涵缓和了下,无奈地说:“她会炸了的。” 杨羽涵舀着馄饨,静静看着,像自言自语一样,低语道: “还有申皓景他爸爸……要怎么面对……” 杨羽涵的爸妈在她六岁时离婚了,刚读初中时,妈妈再婚了。对方是申皓景的爸爸,和妈妈完全不同的性格,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在杨羽涵初来乍到时,用心准备了房间。而申皓景被迫搬到拥挤的书房。 可她并不打算好好相处,第一眼看到申皓景,就明白自己的不受欢迎,毕竟是闯入者啊。而且他们还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她先挑起了战火,申皓景也不再忍耐,互整不断。 那时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脱离这个家,后来她如愿了。 某一天起她妈妈就这样把她扔下了,数月没有回来。 杨羽涵变得不做作业,早退旷课,没有人会在乎。班主任请家长时,她在心里嗤笑,不会有人来的。 结果,申皓景的爸爸匆匆前来,跟老师道歉,保证会好好监督。 回去的路上,她忍无可忍爆发了,让申爸爸不要管她,转头跑了。 她不知能去哪,已经无处可去了。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申爸爸居然远远跟在她背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带她去了一家小吃店,很快端上热乎乎的荠菜馄饨和鸡腿。 一向话语寥寥的继父语重心长地开口: “你就放心待下……可以一直待着。但作为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你想要做想做的事,过想过的生活,就要有独立的能力和资本,必须通过学习获得。所以你学习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 自她进入这个家以来,继父从没跟她说过这么多话。 对面的人给她夹了鸡腿:“快吃吧,不够再点。” 店里氤氲的热气,让她眼里起了雾。她低下头咬了口,酸意不断侵袭鼻头,一定是鸡腿太烫了。 没过多久,她妈妈回来了,随后办好离婚,带她离开了。 “诶,快趁热吃啊。”蚊子轻轻拍了拍杨羽涵的胳膊。 杨羽涵一直发愣地盯着馄饨看,现在回过神来,大口吞下。 蚊子听杨羽涵说过双方父母的事,想要劝她,又觉得自己这样逃避,哪有资格去给别人的感情提建议。 饭没吃多久,杨羽涵的话就应验了。客户对方案有了新的想法,要推倒重来,杨羽涵的休假提前结束。 杨羽涵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我这到底算不算乌鸦嘴?” 杨羽涵在玄关处换好鞋,蚊子还是叫住了她: “羽涵,你不是说过‘有气趁早出,生气不过夜’吗?不只工作上的烦心事,其他郁闷的也别总是憋着不说。” 杨羽涵看着蚊子,会心一笑,说: “那你也别忘了,说过出院后要和苏冶好好聊聊的。” 蚊子轻扯笑容,点点头。 杨羽涵走后,蚊子坐在沙发上发愣。 过了许久,看到阳台上的花,乱糟糟的心不由自主地被牵动。 浅蓝、紫白的绣球和角堇,绛紫、粉白的月季,金黄、纯白的波斯菊,还有竹芋、薄荷……只取夏意,不知倦意,洒脱热烈,又安静无声。 昨天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她想把这些花都记住。 视线蓦地停在了一盆橙黄的花上。扁长深绿的叶丛中抽出一枝亮色的花,微卷的长花瓣,花形似百合。 暖橙色调的花,明如太阳。 这是萱草。 萱草,忘忧。 “萱草。”蚊子喃喃自语,怔怔看着眼前的萱草。 凝目良久,伸手轻碰这花。 花茎上系了根细细的丝线,被卷下的花瓣隐藏,第一眼看很容易忽略。 她把这盆花拿近了看,盛开的花下隐藏了东西。 解开丝线取下。 一枚戒指明晃晃出现。 重重落到心里。 暖阳一样的花就像盛放心头的欢喜,无比浓烈绚烂,却转瞬即逝。深深的悲痛随之侵袭,把她的心咬噬成两半,竟不知是哪一半更切实。 蚊子颓然埋头,渐渐呜咽出声,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在种满梧桐树的文林路上,有一家叫“梦十夜”的清吧。店面不大,布置文艺复古,店内装饰墙还有些特色涂鸦。这家清吧的一大特色是这里的鸡尾酒,调酒师可以根据客人的个性口味,调制一款专属的鸡尾酒,很受欢迎。 午后店里人不算多,老板推门而入,对吧台的调酒师说:“老七,有客人找你。” 老板姓安,三十多岁,在海外旅居多年,见识丰富,幽默健谈。 老七点点头,安老板又问道:“他呢?” 老七看了看楼上。 三楼露台,是个不错的观景地点,可以看到城市的一角。高高低低的楼房交错,老式居民区密集,到了晚上,亮起点点灯光。 只是,没有为自己点亮的那一盏。 安老板看着露台上远眺的人,坚韧的背影掩饰不住的疲惫,有些不同寻常。 他轻步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 苏冶回过身来,笑道:“你是属猫的吧。” “是你发呆太专注。预备待多久?” “赶我走吗?” 安老板耸耸肩,好奇道: “你消失的这阵子忙什么去了?” 苏冶看向远处的街景,淡淡开口: “做了个小手术。” “还有结了婚。” 安老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下半句,差点惊掉下巴。 “你不要说得跟买菜一样轻巧啊。” 苏冶没搭理他,或许只有自己认为是结婚了吧。 安老板迅速消化了信息量,调侃地笑道: “所以你是跟老婆吵架了才出来的?” 苏冶自嘲地笑笑。 果然啊,有意思。他不死心地继续打听: “诶,你家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吗?脑中略过蚊子的各种样子,看花时的专注、得意偷笑、低头眨眼、睡着时微微皱眉…… 苏冶压下浮动的心绪,语气里透出浓浓的无奈,说: “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安老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开口: “对这样的人,开诚布公是最好的选择。说出你的想法,以防对方乱想。” 苏冶闻言瞥了他一眼,又眺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他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还真是有些碍眼。安老板拍了下苏冶的背离开,丢下一句话: “再不回去,小心老婆跑了。” 远处有鸟从绿树丛中飞出,绕着楼顶盘旋,又飞上了天空,越飞越远。 第22章 黄蝴蝶 这个礼拜六,是约定好带欣然去植物园的日子,蚊子一大早就到了目的地。 昨晚实在睡不着,辗转反侧大半宿。 “你还记得吗,明天约好了和欣然去植物园。你会来吗……” 她反反复复编辑修改短信,最后还是没发送出去。 蚊子手里一直攥着手机,也不知是在等约好的时间到来,还是在等某人的信息。 十点了,欣然还没来,蚊子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是不是她记错了日子? 又过了一会,听到女孩悦耳的声音: “姐姐!” 蚊子看到欣然开心地从公交车站向她跑来,急忙迎了上去。 “姐姐,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欣然喘着气道歉,蚊子安抚她没事。 才数月没见,就发现欣然长高了。欣然梳着马尾辫,穿着一条浅米色背带裙,背着一个米奇双肩包。 蚊子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低头看到欣然好奇的眼神,露出微笑说:“我们走吧。” “大哥哥没和你一起来吗?” 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蹲下看着欣然,有些勉强地笑道: “不好意思啊欣然,大哥哥他有事,今天就姐姐带你玩。” “是吗?”欣然不禁有些失望。 蚊子踌躇开口:“下次我们再一起来好吗?” 欣然点点头,去牵蚊子的手。 蚊子笑了,拉过欣然的小手,一起走向门口的售票处。 “怎么才来?” 这个声音,蚊子不敢置信地侧身,看到检票口附近,站着的人。 一瞬间,天光骤亮。 几乎以为是幻觉,还来不及反应,欣然就挣开她的手,小跑过去,叫道: “大哥哥!” 苏冶抱起欣然,温和地笑了。 欣然开口: “姐姐还说你有事不来了。” 苏冶看了一眼走近的人,问道: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事?” 蚊子听出他话里的嘲弄,发窘地解释: “我以为你……” 不会来了?还有更烂的说辞吗?不知如何说下去的时候,欣然的话及时解救她出困境。 “大哥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玩了吗?” 苏冶把欣然放下,笑着点头,说: “不是都约好了吗?” 说着拿出三张门票,牵起欣然的手。 欣然嫣然一笑,另一只手拉住蚊子。 三人顺着植物园里的□□走着,路上开着各色的花,欣然满眼兴奋。 蚊子瞥了眼苏冶,面容平静无波,她的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安。 她能感到一道无形的墙横在他们之间。 蚊子下意识摸了下牛仔裤口袋,有随身携带的戒指。 该怎么问苏冶呢?这枚戒指应该还给他,可他应该不希望自己发现戒指吧?还有,他什么时候回家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欣然被前方的花吸引,激动地挣脱他们的手,跑了过去。 “哇,这花,是真的!”于欣然对着一棵高耸的树上长出的花观察,看了看树下立的名称牌子,第二个字就不会念:“石……” 蚊子和苏冶随之到了跟前。 “石斛兰。”蚊子笑着念道。 很特别的植物,粗犷的树干上生出一簇簇金黄的兰花,像小小的太阳,明亮灿烂。 欣然重复了这花的名字,觉得很新鲜,问: “这是长在树上的吗?” “对,它跟树借了地方,寄居在树枝上。” “借?那要还吗?”欣然好奇地问道。 蚊子微怔,“还?” 石斛兰是附生在树上的,可以靠自身的光合作用生长,不用像寄生植物那样,需要从寄居的植物身上获取营养。 略作思索,对欣然说: “大概还不了树什么,只能说不会对树木造成危害。” 欣然微微歪头,这大概跟她理解的借不一样。她看向面前的两人,问道: “那还算借吗?” 是啊,这跟有借有还不同了。蚊子不由笑了,要怎么解释?正欲开口,就听到一直没出声的苏冶说: “那应该是分享吧。” 蚊子闻言微怔,不禁看向说话的人。他的下颌线棱角分明,喉结微动,竟令蚊子的心跳加速,有些慌乱地看向欣然。 “分享?”欣然眨了眨灵动的眼睛,疑问道。 苏冶走近了些,浅浅一笑,对欣然补充说: “树给了空间,石斛兰给了花香,它们共享了生存的地方。” 欣然凑近了花,深呼吸后感叹: “是好香!” 到了前方的温室,欣然更加兴奋,各类植物应接不暇。有色泽绮丽的蕙兰、文心兰等兰花盛放,也有绿叶茂盛的多种蕨类,还有一些猪笼草这样有趣的植物。 欣然拉了拉蚊子,指着一片悬挂墙上的植物问: “这是假的吗?” 宽大微长的叶片懒散地卷曲,带着一种灰蒙蒙的绿。 蚊子眼前一亮,不由微笑,说: “不,是真的。是空气凤梨。” “凤梨,能吃吗?” 苏冶忍俊不禁,蚊子也笑了,说道: “这可不能吃啊。”她拉着欣然走近了些,说: “但它非常特别,没有根,不需要土壤,靠吸收空气里的水分生长。” 欣然瞪大了眼睛观察:“这么神奇?!”原本平淡无奇的植物一下子变得独特夺目,她继续问道:“那它难养吗?” “不难,偶尔浇浇水就可以了。” “姐姐,你养过吗?” 蚊子笑着摇摇头,潜意识里总觉得空气凤梨很自由,不需要她,也不会属于她。 它生来就不受束缚,不需要扎根地下,这是它的命运。 蚊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经意撞到苏冶若有所思的眼神,心跳猛地停了下。正要开口时,欣然跑过来拉着两人,要带他们去看前面的花。 一路上欣然止不住惊叹,经常蹦出各种问题。 诡异的是,苏冶和蚊子没有直接交流,而是各自和欣然说着话。 就这样走走停停,绕完了温室,欣然肚子也饿了。 来到一处阴凉的长椅休息,欣然坐在两人中间。 蚊子拿出包里准备的三明治,让欣然选喜欢的口味,欣然拿了火腿芝士三明治。 蚊子看着剩下的两个三明治,递给苏冶一个金枪鱼三明治,说: “你吃这个吧。” “我不饿。”苏冶淡淡出声,没有看她。 蚊子伸出的手慢慢收回,低声说:“可是我带多了……” 欣然嚼着火腿,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开口: “吃不完怎么办?” 蚊子和欣然对视一眼,又把三明治递过去,欣然也看向苏冶,圆溜溜的眼睛透出认真,说:“不要浪费了。” 苏冶看着这一大一小盯着自己的眼神,略显无奈地接过。 蚊子暗自偷笑,觉得普通的三明治都更美味了。 “好吃!”欣然咬了口三明治,明朗笑道。 过了会,苏冶去洗手间,蚊子把垃圾扔到附近的垃圾桶。 “诶,什么掉了?” 欣然从地上拾起一个黑色皮夹,蚊子走近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苏冶的全家福。 欣然凑过来,指着照片问: “这是大哥哥的全家福吗?” “嗯。”蚊子笑着点头,注意到照片后漏出的东西。 往外取出,竟然是片发黄的银杏叶,用透明胶带封上了。 心中骤然寂静无声,原本涟漪不断的湖面刹那之间消失了。 小学劳动课,老师有教过这样做树叶书签,蚊子做了不少银杏叶的书签,也给过苏冶。 这片应该不是那时的银杏叶,可她瞬间被拉回到那时的银杏树下。 “这是银杏叶啊。”欣然拿过观察,蚊子怔怔应道: “是啊。” 她的心里有阵阵风吹过,可以听到穿过树叶的声音,还有蝴蝶迫不及待地扑闪翅膀。 欣然把银杏叶递给蚊子,说: “这跟小扇子一样。” 蚊子微微一笑,说: “我觉得更像蝴蝶。” “蝴蝶?”欣然眉头微皱,并不觉得二者相像。 蚊子凝视手中的银杏叶,缓缓开口: “秋天的时候,银杏叶都黄了,远远看着,好像整棵树上都停着黄蝴蝶。” 她看向前方,似乎陷入了回忆,笑着说道: “我七岁时见过一次,在我们住的小区,毛毛虫破茧飞出,成了黄色的蝴蝶,飞飞停停,真的很美,很像…很像变黄的银杏叶。” 那时蚊子偶然在小区一处隐蔽的银杏树下,看到苏冶鼓捣东西,形迹可疑。她好奇地过去,想吓吓苏冶,意外发现了苏冶的小秘密。 原来苏冶妈妈怕虫,苏冶背着父母偷偷养了毛毛虫。 蚊子看着饲养盒里的毛毛虫,立马跳出老远,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一天,蚊子的爸妈再次爆发争吵,蚊子劝不住架,想找其他人帮忙制止。趁父母不注意的间隙,悄悄出门。可她不知道能去哪,亲戚都在外地。 在院子里四处徘徊,竟然远远看到那棵银杏树下,苏冶一动不动地蹲着。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正想张口询问,就听苏冶轻声道: “快看。” 蚊子不说话了,蹲到苏冶身边,立刻被吸引了。 有一只蝴蝶已经羽化,有了成型的翅膀,还不能飞翔,静静地停驻。另外的三只蝴蝶也逐渐破蛹而出,张开了浅黄的翅膀。 蚊子完全沉浸其中,心里的担忧与害怕已经被丢到九霄云外,忘了离家的目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两人就这样注视着眼前的蝴蝶,直到蝴蝶完全羽化,开始扑闪翅膀。 脆弱又坚强,美得令人心惊。 苏冶打开饲养盒,蝴蝶振翅起飞,在他们近旁停了片刻,又飞到树梢,穿过绿叶,忽近忽远,最后渐渐飞远不见。 回去的路上,双方的父母都出来找悄悄出门的两人。 蚊子回家后,惊喜地发现父母已经停止了争吵。 后来,她和苏冶都没再提起那天的事,她以为苏冶忘了,甚至自己也忘了。 直到有一次,看到银杏发黄的叶子被风轻轻吹动,发光一样。 往事重临心头,蓦然意识到树下破茧飞翔的蝴蝶,原来一直停在记忆的某处。 苏冶知道她对银杏念念不忘,是相信银杏跨越亿万年的力量。 但苏冶不知道的是,那满树的银杏黄叶,像极了她七岁那年见到的黄蝴蝶。 蝴蝶轻舞它的翅膀,银杏扬起它的叶子,他们肩并肩,没有说话,时间不经意流淌。 也许她一直没有发现,一切从破茧成蝶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大哥哥。” 欣然的声音打断了蚊子的思绪,她猛地起身,看向身旁的人。 不知苏冶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像心思被撞破一样,无措又狼狈。 蚊子急忙收敛了心绪,把皮夹递过去: “你皮夹掉了……” 苏冶眸光深深地看着垂眼的人。 以前,她是陪自己看过毛虫虫羽化成蝶的啊…… 接过皮夹时,指尖不经意触及蚊子的指尖。 蚊子心头一跳,不禁抬眼,还来不及反应,激起的波纹就已无踪无痕。 欣然提出想去前面的月季园,他们就这么逛了会。一路上穿过喜林草地,满眼都是蓝色的星星。看到各色绚烂的花,香味怡人,盛夏纷繁。 天色渐晚,他们往回走。 欣然累得趴在苏冶背上睡着了,偶尔有飞虫靠近欣然圆圆的脸蛋,蚊子抬手赶走,轻柔地捋了捋欣然耳畔的头发。 蚊子接到欣然妈妈的电话,她来接欣然去吃饭。绕到植物园出口,欣然妈妈已经等在那了,急忙迎上去,对两人道谢,不好意思地拍了拍睡着的女儿。 欣然懵懵懂懂地睁眼,跟他们说了谢谢后,和妈妈一起走了。 蚊子和苏冶一时无话,陷入微妙的静默中。蚊子抢先开口: “你回家吗?” 苏冶看向身边的人,她忽眨的睫毛泄露出眼里的小心翼翼。 没有听到回答,蚊子心里一沉,下定决心似地咬下唇,看着苏冶,说: “你回来好吗?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聊什么?” “聊我们……” 话没说完,就被手机振动声打断。 蚊子心中有些泄气,提醒道:“电话响了。” 苏冶接通后,电话那端传来火急火燎的求救声,说安老板的酒吧出事了。苏冶看看蚊子,沉声开口:“知道了,我马上来。” 看他挂断电话,蚊子扯出笑容,说:“那你先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苏冶看向她,眼里有穿过树林的光,蚊子有些心虚,不自觉加深了笑容。 片刻后苏冶开口:“好,我走了。” 蚊子点点头,注视苏冶离去的身影,这才敢尽情流露心里的担忧和眷恋。 不防那人没走多远,突然停住脚步,回转过身,蚊子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苏冶静静看着她,目光像晕染了水彩,透出令蚊子着迷的梦幻。 她不知如何反应,呆呆站着。苏冶眼里浮现笑意,蔓延至唇边。 不知何时,笑容也绵亘到她的唇角。蚊子回过神来,苏冶勾了勾唇,转身离开了。 原来,每个凝视背影的人,都有这样的时刻,期待前方远走的人回头。 第23章 胆小鬼 第二日的午后,梧桐绿荫下,蚊子走到一家咖啡馆停下。 看了看地址,推门而入,四处张望,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这里。” 清脆的声音响起。 咖啡馆里安静的一角,坐着一位高挑明艳的女孩。莹白似雪的肌肤,微卷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膀,黑白灵亮的双目,像玫瑰花瓣上的露珠熠熠生光。 她看到走过来的人,露出笑容: “好久不见了,方小姐。” 蚊子坐到她的对面,礼貌地笑笑: “严小姐,好久不见。” 昨晚接到严知语的电话,传来愉悦的轻笑声,说想聊聊关于苏冶的事。 服务生过来,递给蚊子菜单。 严知语做了推荐:“这个美式不错,算了,还是喝茶吧,对身体好。” 蚊子潦草地浏览了下,把菜单递给服务生,点了洋甘菊茶。 严知语端起杯子,轻抿了口咖啡,颇为感叹道: “真没想到再次见到你,隔了那么久。而且,你还和Ian结婚了。” 蚊子:“Ian?” 严知语笑道:“苏冶。我习惯这样叫他。刚上大学就认识他,已经很多年了。” 慧黠的眼里带了丝审视的意味,看着面无表情的蚊子,继续说: “那天真是抱歉了,身体不舒服,Ian一直陪着我,让你等到很晚吧。” 蚊子看向面前人,捕捉到她唇角的笑容,似乎带了些得意。心里像被苍耳扎了一样,黏上衣服就不会掉的刺球,想要掸去又要小心尖刺。 “严小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严知语一怔,挑眉笑了。她收起闲聊的漫不经心,直视蚊子: “好。那我就问问方小姐,什么时候放过苏冶?” 蚊子心中有火苗窜起,觉得可笑: “放过?” “你知道Ian在C大的事吗?” 严知语看到沉默的蚊子,语气笃定地问: “你们没有聊过?” 答案不言而明。 服务生端上洋甘菊茶,蚊子垂眸,杯里漂浮舒展的花,如心绪纷繁无依。 严知语缓缓开口: “他的导师是肿瘤学的大牛,也很欣赏他。可后来他和导师在科研上出现了矛盾,被解雇了,离开了C大。” 蚊子抬眼,说: “矛盾?没那么简单吧。” 严知语笑而不答,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见过Ian的舅舅吗?” 蚊子摇摇头,严知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的舅舅是医疗投资基金的资深投资人,和他的导师有合作的研究项目。Ian不告而别后,我去找过他舅舅,但他完全不想听到Ian的名字……” 严知语话锋一转,看着蚊子说: “直到不久前,我从八卦新闻上看到了Ian的照片,虽然只是侧影,但我不会认错。” 她的目光透出犀利的刺探,毫不掩饰内心的不赞同,说: “这才查到,他居然做了这么疯狂的事。” 疯狂?和她结婚,还是给她捐肝? 蚊子看向面前的人,严知语的语气有些激动: “现在就有个机会,可以去HHMI继续深造,但他拒绝了。就在这……” 蚊子打断:“就在这受我拖累?” 严知语听出蚊子的嘲弄,皱眉不快道: “不管怎样,他在那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可就因为你,放弃了。” “我们结婚了。” 宣誓主权吗?严知语环抱双手,身体微微往后仰,娇艳地笑道: “是为了救你结婚的吧。” 蚊子心中一紧,问:“他告诉你的?” 看到蚊子疑问的眼神,她喝了口咖啡,不疾不徐地说: “这重要吗?事实就是,他回到这后,你们一直没联系,而你去找了他没多久,就结了婚,然后做了手术。”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他会救你,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甚至你可能知道他的血型。所以你们的重逢不是偶然,不是巧合……我不是在judge,毕竟关乎生死,谁都想活下去。” 严知语含笑扬眉,似乎很肯定自己的推测,眼见对面的人脸色越发苍白,追问道: “是这样吗?” 蚊子沉默不语,紧紧盯着面前散开的花茶,连愤怒都无力。 不可否认,苏冶是被她推到这个境地的。过了片刻,她强撑着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是以什么立场在问我?” 严知语神色一凛: “不管怎样,他是对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为了他的将来考虑,想请你放了他。” 蚊子自嘲地笑笑,声音飘忽地说: “谁又能放了谁啊…他是自由的。你怎么不去跟他说呢?” 她觉得很疲惫,想要快点摆脱这场拉锯。但另一个人还不想这样结束。 “你不是已经有了其他人了吗?非常巧,昨天看到了你与一位男士一起看展,当街拥抱在一起。没认错的话,正巧是上过节目的设计师黄昱鸣。” 严知语露出不屑的笑容,她会被激怒吗? 可那人只是漠然回应: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这是我和苏冶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我还有事先走了。” 蚊子说完起身离开,不再理会对面人的反应。 刺眼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挡不住的热意。 蚊子丝毫不觉,心不在焉地走着,思绪不自觉飘远。 第一次见严知语的时候,她就落荒而逃了。 那是快升大二时,从纪书言那听说了苏冶的消息。高中毕业后纪书言去了美国留学,偶然碰到了苏冶,要到了他的地址。 得知苏冶妈妈已经去世了,蚊子不敢置信。记忆里温柔大方的苏冶妈妈就这样丢下苏冶离开了。 那苏冶呢,他怎么样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当时蚊子参加了学校海外交流的一个夏令营活动,在休息日的时候,独自去了苏冶所在的城市,找到他的住址。 一路上预想了很多相见的场景,有很多话想说,也有问题想问。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了敲门,等待的间隙,脑中已经不可控制地跑出许多离谱的画面。 开门的刹那,苏冶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直接倒在她肩上。 蚊子以为在做梦,这可不是她预想中的一幕! 好烫! 下一刻反应过来,苏冶发烧了,已经晕过去了。 她把不省人事的苏冶扶到床上休息,想要找药,可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看到。轻声唤道: “苏冶,苏冶,你还好吗?感冒药在哪?” 床上的人无法给出答复,她只能手忙脚乱地接了盆水,用毛巾给他擦脸,敷到他的额头上。 蚊子可以听到苏冶的呼吸声,静静看着他的脸庞,更加消瘦了。 轻轻理了理他的刘海,抚过他的眉毛、睫毛、鼻子、嘴唇……指尖传来的温度,证实着这不是一场梦。 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宁静,一个白皙俏丽的女孩突然出现,双目流动,看到蚊子大吃一惊,问道: “你是?” 蚊子敛住心绪,说:“我是苏冶的同学。” “我怎么没见过你?”女孩的声音清亮悦耳。 蚊子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开口:“他发烧了……” 女孩闻言立刻推开蚊子,到了苏冶的床边,细细端详躺着的人,满眼关切之色。 蚊子站到门边,心中有些打鼓,略微局促地问: “你是?” 女孩起身,走到蚊子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微微一笑,道: “我们住一起。你可以叫我Maggie。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姓方…”她压住生出的慌乱,迟疑问: “你是他女朋友?” 女孩愣住数秒,转眼点点头,笑容明艳地看着蚊子,说: “你有什么事吗?他现在不舒服,等他醒来,我可以转达。” 蚊子忽然有些发冷,大拇指紧紧抠着食指,却不觉得痛。僵硬地开口: “不用了,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匆匆丢下这句话,就狼狈地离开了。 过了很久,蚊子又听到苏冶的消息,得知他在C大攻读生物医学工程的博士。 苏冶过得很好,身边也有陪伴的人,她既替苏冶开心,又无法忽略上涌的苦涩,因为那个人不是她。 明明一起走过了不算短的路,还来不及好好道别,就渐行渐远了。 原以为会这样一直波澜不惊地过下去,直到大半年前,苏冶导师爆出新闻,苏冶牵涉其中。 苏冶的导师是C大知名的肿瘤学教授Jamse Polder,也是免疫检查点阻断疗法的领军人物之一。 免疫疗法是重要的抗癌疗法,免疫治疗药物检查点的抑制剂通过释放免疫系统攻击肿瘤。可是抑制剂只对一部分患者有效,而有的患者服用抗癌药物并没有明显效果。 Jamse Polder领导的实验室声称开发了一种可以抑制对免疫治疗没有反应的肿瘤的策略。相关论文一经发表,引发强烈反响,这无疑是抗癌研究道路上的重大突破。 后来,有的学者表示无法重复实验结果,对论文数据产生质疑。Jamse Polder回应是对方操作不当的问题。作为相关领域的权威,自然有不少支持者。 持不同意见的人要去验证的话,需要不少时间。 起初没有掀起太大波澜,直到Jamse Polder的团队里也出现了同样的质疑声。 之后,蚊子打听到消息,苏冶因为违反了实验室规则被解雇,离开了实验室,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蚊子曾经想过,即使有一天会失去他,也不希望从来没有拥有过他。 可世间的事有太多和想的不一样。 后来,蚊子的想法也变了—— 即使无法拥有他,也不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第24章 离婚协议 车窗外掠过街景,蚊子一路发呆,公交车到站了都不知道。 坐过了两站才发现,急忙下车换乘。 她拿出手机,盯着苏冶的号码,却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此时电话那端的人也无心接她的电话。 下午苏冶到家时,家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书房,书桌前的窗子开着,吹动浅米色的窗帘,有阳光洒落屋内。 拉开帘子,满眼绿意,盛夏的树木生长繁茂,郁郁葱葱。 窗台上放着一盆文竹,抽出新芽,层层翠叠。 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屏幕上显示严知语来电,按下接听键,响起的却是蚊子的声音。 房内分外安静,只有那两人的对话清晰传来。 文竹的影子落到桌上,状若绵密的羽毛,化作散不开云雾,越挣越乱。 过了良久,苏冶起身,不经意碰到了架子上的绘画本,掉在地上。 弯腰拾起,是蚊子在医院随意画画的本子,露出了折叠纸张的一角。 取出打开, “离婚协议书”几个字就这么直直刺入眼帘。 蚊子临近傍晚到家,经过玄关,看到苏冶站在阳台上,眉间一喜,叫了声: “苏冶…” 那人没有回应,背影浓重,在黄昏的夕阳下,显得格外寂寥。 蚊子走近,瞥到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如坠冰窖,身体瞬间僵硬了。 她早该扔了的,居然被苏冶看到了。 “回来了?又要走了吗?” 苏冶的声音像从沾满浓雾的山间传来,连同背影都透出彻骨的寒意。 “我……” 她要如何解释,这份协议是之前准备的,对她来说就像病危通知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有想过会真的拿到苏冶面前。 苏冶转过身,一步步逼近,冷冰冰地问: “原来,你在我身边那么煎熬,那么痛苦,离婚协议都准备好了?” 蚊子脚步不禁后退,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的,我…我…只是害怕…” 她的肩膀被牢牢固定住,苏冶愤怒地质问: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是否有过一刻把自己当做是我的妻子?” 蚊子愣住了,她要怎么解释,她太懦弱,害怕苏冶的离开,又太自私,打算做先离开的人。 可听到“我的妻子”这四个字时,为什么心里有酸胀的情绪在发酵?压抑上涌的泪意,开口: “我只是担心…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苏冶冷笑一声,自嘲地说: “原来在你心里我们是错的,你不过是将错就错,一直在勉强将就?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结束了。” 手掌的青筋越发明显,他要极力克制,才能勉强压下满腔的愤恨。 她不知道,他有多恨她,恨她突然出现又想要逃开的样子,恨她不在身边却让自己有了想要瞬间到老的梦。 为什么,她明明就在身边,却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一样? 肩膀传来的痛让蚊子禁不住皱眉,尽管现在任何解释都那么苍白无力,她还是不想苏冶继续误会。 蚊子: “离婚协议是我之前准备的,那是我不想困住你。万一你要离开……” 也不会阻止吗? 这句话说不出口了。 不管做多少次心理准备,她都没办法潇洒大方地看着苏冶走。 “好贴心!我还要感谢你为我考虑周到。就算一开始是因为手术结的婚,我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会有所不同,原来你心里想的始终是别人!” 她把这场婚姻当做牢笼,被困住的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凭什么她想结束就结束? 苏冶怒火中烧,眼里却是尖锐的寒冰,刺痛了蚊子。 她想要挣扎,大声反驳: “没有!我没有…” 还没说完,剩余的话就被苏冶的吻吞噬了。 就像一场烈焰大火席卷而来,蔓延无边,灼烧到她的心底。 又像深海巨浪汹涌侵占,让她彻底沉沦,连呼吸都被剥夺。 满含愤怒、恨意和痛苦的吻,似乎要把她燃尽,又似要把她淹没,再难脱离。 蚊子像快要溺水的人,漂浮在浩瀚无际的深海,唯一可以依靠的就眼前的人。无法动弹,无法思考,渐渐迷失了…… 有东西落到地板上,发出了“叮”的清音。 是衣兜里的戒指。 蚊子回过神来,尝试挣脱,可被苏冶觉察,更加用力地箍紧她。 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得以稍稍放松,她急促开口: “戒指、戒指……” 苏冶闻言微怔,缓缓松开手。看到蚊子低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戒指,理智一点点回落。 蚊子低垂着头,认真凝视手里的戒指。喉咙突然发痒,忍不住轻咳了几下。 苏冶心中滋味难辨。看着眼前咳嗽的人,惨白的脸色,凌乱的头发,无一不在提醒他刚刚发生的失控和强迫。 他这是在做什么? 强烈的自我厌恶让他转身就走。 可下一秒,手腕被拉住了。 “别走!” 温热的碰触让他的呼吸一窒,压下复杂的心绪,冷硬说道: “放手!” 掌心包住了戒指,蚊子移到苏冶面前,急切地开口: “听我说完好吗?对不起,我一直在逃避,是因为我不敢…我害怕你会后悔……” 苏冶的双眼幽深无际,蚊子心倏地一紧,一时忘了要说的话。手指不自觉掐向掌心,继续说: “你不知道我多想跟你在一起!” “多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承诺不了你一辈子,也陪不了你一生一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住院…可能幸运的话有二十年、十年,甚至几年……” 虽然医生告诉她,肝移植手术后五年的存活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七十,有的患者甚至可以活二十年以上。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那么幸运? 也许她会像那位大姐的丈夫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下了。 而苏冶在她身边的话,必须一次次去医院,一遍遍经历煎熬和折磨。 在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后,自己怎么能这么做,让他再次承受这样的离别和痛苦。 即使能和他安然度过十年或二十年,那也是另一种残忍。 不,是加倍的残忍。 人生行至中途,就先撒手离去,留他独自面对。 不长不短的相伴时间,只会让人更加进退两难。 蹉跎良久,难以重新选择另一条路。 前路漫漫,继续走下去未免太悲凉。 泪意再也压制不住,蚊子哽咽出声: “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又很害怕……这样的幸福就像偷来的,像做梦一样。我害怕…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在某一天,你会后悔……后悔和我结婚,后悔留在我身边。只要你有一丝这样的情绪,我都不知道怎么走下去……” 如果爱他,必须把他一起拉入悬崖,不知何时会万劫不复,那还要坚持吗? 这是他们的命运吗? “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陪我一生一世,我只要你当下的每一刻!只要每一个当下我们还在一起,就别管是一分钟还是一辈子。” 话下意识脱口而出,苏冶心中堵塞的雾气骤然消散了,内心的景象越来越明晰。 蚊子被苏冶的话全然震住,心被重击,抬头看向苏冶。 他的双眸深似海,有点点星光在闪,是让蚊子心痛的神色。 苏冶继续说: “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不管选择哪条路,迟早都会有人离开的。但因为无法预知的未来,你就要拒绝出发吗?至少现在的这条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泪水划过眼角,被温厚的手掌轻轻拭去。蚊子心里的裂缝一点点扩大,有抑制不住的水汽不断冒出,渴望拥抱这片澄澈的大海。 苏冶深深地看着她,语气带了几分无奈,又包含了妥协的意味,缓和着开口: “不要逃了,好吗?我会好好对你的。” 蚊子不禁笑了,觉得苏冶真傻。吸了吸鼻子,说: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一直知道……你会救我,会对我很好。我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自己又怎么会不明白? 蚊子带着酸涩的笑继续说: “可是我最不想的,就是你把我当做病人。”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怎么那么傻? 苏冶认真注视蚊子,一字一句地说: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病人。你就是你,是我的妻子。” 蚊子的眼泪流下,但唇角的笑容不禁上扬。心中不断吹拂的暖风迎来湛蓝海浪,终于带她找到了向往之地。 摊开掌心,戒指闪着光。 苏冶拿起戒指,静海映月的眼眸,笑起来的眼角眉梢钩起新月。 他看着蚊子,在给蚊子戴上戒指的刹那,蚊子突然感到不安,看着苏冶,有些紧张地确认: “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 苏冶神色温柔,定定点头,微笑道: “是你就好。” 忘忧花下的戒指找到了属于它的归处。 蚊子紧紧抱住苏冶,任由眼泪肆意地流下,回以她的是更加用力的拥抱。 他们没有互许永远,只想好好珍惜共同拥有的一个又一个瞬间。 第25章 静夜温柔 夜晚,蚊子洗完澡,在洗手间吹好头发,视线停在手上的戒指,眼里浮现笑容。她走进主卧,只亮着一盏台灯,苏冶正靠在床头看书,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斯文沉静。 听到脚步声,苏冶抬头,静静看着蚊子。 两人目光交织,无言的默契在流淌。 以前上学时,苏冶的视力一向不错,而她有点近视,一般上课才戴眼镜。 今天难得见苏冶戴眼镜的样子,顿觉眼前一亮。蚊子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走了过去,率先开口:“你的眼镜给我看看。” 苏冶眼含笑意,摘下眼镜递给她。 蚊子试着戴上,度数明显不高,顺势把眼镜放到床头柜上。 苏冶淡淡一笑,看着钻进被窝的蚊子,把书阖上,关了台灯。 黑暗里,蚊子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这还是在她清醒的时候,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她抿抿唇,看着天花板随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近视的?” “大学。” “看来很辛苦啊。”她的手不经意碰到了苏冶的手,呼吸猛地止住,但苏冶的声线一如往常: “待实验室比较多,已经习惯了。” 蚊子唇角不自觉上扬,正想实施下一步动作,距离倏地拉近。 被苏冶拉入怀中,清润的气息袭来,宛如夏风携卷草木香气。 她靠在苏冶肩头,嗅了嗅,真好闻,熟悉又独特。笑着说: “我用了你的沐浴露,我喜欢这个味道。” 苏冶揽着她,亲了亲她的头发。 无限的温柔包围着蚊子,原来黑夜是为了能看到星星在发光。在黑夜里,身心都放松下来,很容易吐露真心话。 蚊子充满依恋地继续说: “还好你不会走了。” 苏冶闻言一怔,轻轻触摸她的头发,说: “傻瓜,我能去哪?” 蚊子向苏冶的怀里靠了靠,说: “我再次找到你的时候,就不想放你走了。” 苏冶微微笑道:“你有找我吗?” 蚊子:“就…随便找了下。” 半晌,苏冶低声开口: “你怎么从来不问?” “嗯?” “我在C大的事。” 蚊子:“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苏冶把怀里的人揽近了些,有种温温凉凉的感觉。蚊子的手容易凉,可有持续不断的暖意。 静默片刻后,蚊子听到耳畔上方传来声音: “我的导师撒了一个谎,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主动的或被动的,包括我舅舅,还有我。” “导师曾是我敬仰的引路人,他做的研究对治疗癌症很重要……可是他已经迷失了。” 当苏冶发现实验数据的问题,去找Jamse Polder对质时,博学睿智的导师像变了一个人,指责他的自作聪明,甚至威胁他离开实验室。 蚊子伸手覆上苏冶的胳膊,听他缓缓开口: “你明白那种穿越上万里荒漠,最后发现近在眼前的绿洲,其实是海市蜃楼的感觉吗?” “可假的就是假的,我骗不了自己。” 科研实验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现实,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输的。 即使做好万全的准备,百分之九十九的过程都顺利进行,得到的结果也很可能不是预想的。 而到了一定的位置,实验成果不再是单纯的研究,牵涉到了太多不可控的因素,还裹挟了更多人的利益。 他不怕输,他怕赢得虚假。 苏冶继续说: “我公开了数据造假的问题,C大认为证据不足,没有采信。舅舅也是知情者,他已经不想再见到我。” 他陪母亲出国治疗的期间,反复的治疗总能把时间拉长拖慢,连带他的心也越加麻木。 每次注视着心电监护仪,都会担心数值突然异常。 当母亲病情暂时稳定出院后,身体依旧虚弱,容易呼吸不畅,常常躺着休息。 有几次,苏冶会忍不住伸手到她的人中处试探呼吸。 他按照母亲的意思准备入学考试,最后顺利进入C大。 可后来母亲还是没有撑下去,肿瘤复发了,迅速恶化。 当他在抢救室看到心电监护仪的数值归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之前预想了太多次,真的发生时,反而像被抽空一样,毫无知觉,哭不出来。 母亲去世后,舅舅一直照顾他。靠着父母留下的存款和申请的奖学金继续念书,提前修完学分,之后进一步深造,师从Jamse Polder。 舅舅和导师有合作的临床实验项目,舅舅试图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劝道: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发现有问题的人吗?其他人为什么没有说? 因为他们都知道,大家在同一艘船上,Jamse就是掌舵人。到了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没人可以独善其身。你说众人是会相信你个毛头小子,还是相信资深权威Jamse?” 苏冶觉得异常荒谬,即使亲耳听到,依旧难以置信,他尊敬的导师和舅舅竟然可以如此作伪。究竟是他们变了,还是自己从未看清他们? 他握紧了拳,只是回应道: “科学并不能由权威认定。” 挣扎了又挣扎,还是公开了数据问题。 舅舅怒不可遏,指责他是白眼狼。 “你这是自毁前程,没有人会站在你这边的,准备好承担后果吧!” 没多久听到舅舅因高血压发作住院的消息,他守在病房,一直没有阖眼,反复拷问自己,他做错了吗? 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等舅舅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不想再见他。 他离开C大后不知去哪,也一无所有了。 他没办法改变船的航线,独自跳下船后漫无目的地游着,看不到岸,只有一片浓浓的海雾。 胸口传来的温热令苏冶回神,感到错愕,蚊子哭了? 为什么哭呢?是为了他吗? 一股酸胀的暖流涌上心头。 其实雾霭不知在何时,已经消散了。 他的手靠近蚊子的脸颊,蚊子微微偏过头,就着苏冶的衣服蹭去泪水。 她不想哭的,可听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落下。 蚊子轻声问:“后来呢?” 苏冶:“我无处可去了,走走停停,不知怎么就绕回来了。” 她轻抚着苏冶的肩,问:“就去了‘有鱼’?” 苏冶把怀里的人搂近了些,开口: “你还记得小春小吃吗,以前我们经常去的。‘有鱼’是朱老板和朋友开的店,我暂时照看了一阵。” “这么巧?” “是啊,看着游来游去的鱼,很安静……” 他们相距那么近,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蚊子克制住翻涌的情绪,问: “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这么做吗?” 苏冶眸光愈沉地看着天花板,往昔的片段蜂拥而至,妈妈对他的叮嘱,舅舅的照顾以及怒斥,导师和同学的实验……无数声音纷至沓来,如果闭上眼睛就看不见,如果塞上耳朵就听不到,可存在的事物依旧存在。 一瞬间闪过的片段消失了,喧嚣归于平静。 “当时想过逃避,可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意料之中的答案,蚊子握着苏冶的手。 他的手心总是那么温暖,就像他一样。 “我就知道……”蚊子百感交集,问道: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到去‘有鱼’找你的吗?” 苏冶稍作思考,说: “因为欣然吗?她来过店里,我还给她画了画。” “你告诉欣然的话都是以前跟我说过的,还有那画确实让我觉得熟悉,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 蚊子鼻子突然发酸,哽咽道: “我梦到你了。”她吸了吸鼻子,说:“我很想你。” 握着的手张开,包住了她的小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传至心尖。 蚊子偏过头,看着苏冶,柔声说 “再次见到你后更加确定了,人会变,也不会变。” 即使在黑暗里,也能看到蚊子眼里发亮的星星。苏冶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嘴角勾起新月,说: “你不也是吗,没怎么变。” “真的?” “还是一样的别扭、固执、爱想太多…” 蚊子嗔怪地拍了下苏冶的肩,转瞬笑道: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是,你真聪明。” 苏冶笑着拥紧怀里的人,一同沉入夏夜好梦里。 这一觉蚊子睡得很沉,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熟睡中的蚊子梦到一些零碎的片段,她置身学校礼堂,一个男生坐在身边。 两人相视而笑,手还握在了一起,她能感觉到心情很愉悦。 阳光从屋顶射入,蚊子看不清那男孩的脸,但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 转眼间到了一片空地,前方有一棵会发光的树,没有开花,一闪一闪发亮,似乎有星尘洒落在树上。 蚊子走近想要触摸,狂风骤然吹来,令她寸步难行,眼睛也被风沙迷了眼。待风停了,好不容易睁开,居然身处隧道里,周围漆黑,只有远方出现一个模糊的亮点。 她顺着亮点走去,可怎么走都到不了。 突然从头顶传来声音,叫她的名字。蚊子不由自主伸出手,有一双手拉住她,随之飞到天空…… “蚊子,蚊子。”苏冶准备好了早饭,进屋看到蚊子皱眉辗转的样子,知道她是做梦了,试着轻轻叫她。 蚊子缓缓睁眼,看到苏冶坐在床边,叫自己的名字。 她起身揉了揉眼睛,从迷迷糊糊中清醒,看到苏冶关切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抱住苏冶。 头靠在苏冶肩上,漂浮的心也落了地。长舒一口气,说: “我就知道是你。” 苏冶一愣,轻声问道: “做恶梦了?” 蚊子摇摇头。 常常梦到你,常常不知所措。最幸运的是,醒来你就在身边。 苏冶轻轻抚摸蚊子的头发,蚊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一醒来还没梳洗就抱住苏冶,猛然直起身,因唐突的举动害羞起来。 蚊子被苏冶明亮的眼睛盯着,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怎么了?”说罢伸手摸了摸脸:“难道我睡觉流口水了?” “你怎么脸红了?” “夏天热的。”蚊子发窘,立刻伸手捂住脸。 听到苏冶的轻笑声,蚊子透过指缝看苏冶,发现他眉眼染笑,居然戏弄自己。 “好啊,你骗我。” “真的,都跟太阳一样红了。” 苏冶认真说着,示意蚊子看看窗外。 蚊子转头看向窗外,夏日暖阳,蓝天白云,但哪里能看出红。 “哪有…” 蚊子转过头,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冶轻轻吻住。 瞳孔放大,感觉血液流速加快,蚊子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风吹入屋内,有阳光洒入,淡淡的暖调,连空气都混入丝丝甜意。 苏冶停下看着蚊子,她怎么总不会换气,看来还要多练习。 蚊子还没回过神来,白净的脸上泛出不易觉察的红晕。 一见到她难得羞涩的样子,苏冶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蚊子见苏冶再度靠近,身体不由后仰,说道: “我还没刷牙。” “我知道。” 眼前的人扬起笑容,像梦里那棵星尘洒亮的树一样,蚊子受了蛊惑,主动倾身向前。苏冶眼中闪过光,覆上了她的唇。 无尽的温柔蔓延,像藏于掌心的缅桂花,临风幽香,沁人沉醉。花香轻轻拂过,情意绵绵滋长,铭刻于心。 时间的沙漏流速似乎变慢了,肚子不知时机地叫起来,打断了吻。 蚊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 苏冶轻笑出声,起身道:“先吃早饭吧。” 苏冶走出卧室,蚊子换衣收拾。 手机短促地响了两声,是肖可的信息。 “我去旅行啦”简单直接的五个字,真像她的风格。 “一个人。”似乎猜到她会问什么,先发出答案。 蚊子不禁失笑,打出一串问题,准备叮嘱几句,想了想又删掉。 最后,发了:“一路顺风,保持联系”。 还有另一段文字: “在一段旅程中,我快到站时比较激动,不是因为我知道目的地在哪,而是有人在等我。我要赶去见他,已经等不及了。” 很快,收到肖可的回复: “真好!” 第26章 识 蚊子换了新的药盒,分为七列,按周一到周日贴好标签。每一列可以单独取出,分早中晚三格,很方便携带。 她连拆了好几包药,把药装进药盒,再次意识到一周要吃这么多药。虽说是药三分毒,但不得不吃。每次吃药的时候,都在心里默念:“辛苦了我的肝,感谢你帮我分解、吸收、代谢,维持身体正常运作。” 幸运的是,到了再次复诊的时候,身体指标总算正常了。而且医生说复诊频率可以改为一个月一次。 蚊子心情颇好地对苏冶提议,晚上去她爸妈那吃饭。 两人从医院出来,直接去了蚊子爸妈家。 方恒边开门边抱怨: “你们都不早点说,好提前准备点吃的。” 蚊子换着拖鞋,笑道:“爸,我们又不是来吃大餐的。” 身后的苏冶微笑应道:“是啊,爸,有什么吃什么。” 蚊子胸脯一拍,说: “妈说要晚点回来,今天我来做饭。” 方恒立时愣住,苏冶开口:“我跟你一起做吧。” “不用!”蚊子拒绝了他的提议,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信心满满地保证: “我难得发挥一次,你们谁也别管,就等着吃吧。” 说完就去了厨房准备饭菜。 方恒拉着苏冶去客厅下棋,不忘小声叮嘱: “诶,你看到小区门口有家德记小吃吗?” 苏冶点头,方恒眉头微蹙地提醒: “一会准备去买两个炒菜。” 苏冶尽力忍住不笑,他的岳父大人是对晚饭多没信心啊。 厨房里,蚊子按照手机里的食谱准备,小心翼翼地切菜。听到“嘶嘶”声,才注意到煮的汤沸腾扑出来。“呀”得叫了一声,赶紧过去关火。 蚊子松了口气,颇为僵硬地切着土豆丝。 “你做什么菜?” 她转身看到苏冶走近,强作镇定地说: “就这个三鲜汤,还有红烧排骨,酸辣土豆丝。” 蚊子指了指饭桌,补充道: “还有上午剩的豆米鸡丁和炒笋尖,一会热热就行。” 苏冶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料理台,这切的应该是土豆条吧。试探着问: “真不用我帮忙?” “没事,我很快就好了。你快去下棋吧,不要在这干扰我。”蚊子边说边把苏冶往外推。 “好好好,我走。” 苏冶无奈离开,回到客厅,继续和岳父下棋。据他回忆,蚊子几乎没做过饭,估计她一个人吃的话就随意应付下。 快到饭点时,菜也做好了,蚊子先把苏冶叫到厨房,示意他尝尝味道。 苏冶先夹了一小块排骨,蚊子有些忐忑,只见苏冶尝了点点头,说道:“好吃!” “真的?” “嗯。”苏冶一口吃完,蚊子对他说:“那尝尝土豆丝。” 苏冶夹了一筷子吃道:“这也好吃。” 蚊子递给他一小把勺,苏冶喝了口汤称赞:“简直完美。” 蚊子笑了,挑眉说: “好吃的话,那你今晚全吃了。” “那你呢?” “我看你吃啊。”蚊子看苏冶扬了下眉,忍不住笑出声,说: “好了好了,明明不好吃,你干嘛逞强?” “你尝过了?”苏冶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看着乐不可支的眼前人。 蚊子点点头,说: “我不太理解给别人吃之前,自己不先试味道是什么道理。我心里总要有个底才好上菜吧。” 苏冶:“合着你耍我呢?” “没有啊,我就想看看你的反应嘛。”蚊子挽上苏冶的胳膊,看着面前的菜,难掩失落地叹了口气: “这顿饭是我做失败了。” 苏冶斟酌着开口: “其实不难吃,不算好吃,但能吃。” 蚊子自嘲地笑笑: “你还真会安慰人,要勉强你们一起吃这菜了……” 苏冶沉吟片刻,道: “稍微改下,味道会更好。” “嗯?” 蚊子疑问不解,苏冶微微一笑,摸了摸她耳畔的头发。 走到料理台,开了火,重新把菜倒入锅内。苏冶一边翻炒一边解释: “红烧排骨糖放多了,我再加点醋,做糖醋排骨。” 蚊子眼里流露惊喜,说:“还能这样啊。” 苏冶笑了笑,对她说: “土豆条……就这样吧。” 不多时他把改良好排骨起锅,蚊子立马接过,端上桌。 三鲜汤一开始没啥味道,蚊子放多了盐,又加水调和,但味道也不鲜。 苏冶热了下汤,加了点生抽和半流质的芡汁。 他舀了勺汤,喂蚊子喝,提醒道: “小心烫。” 蚊子喝下后,点点头说:“好喝!” 苏冶也尝一口,味道差不多了。 蚊子夸赞道:“你可真厉害!” 苏冶把汤盛起,说:“你做的菜没那么糟,我才有改良空间。” “那以后你做吧?” “都行。”苏冶把汤放到餐桌上。 蚊子把汤勺放进大碗里,笑着说:“我想做的时候再试试。” 方恒闻到香味,来到餐桌打断说: “你们这捣鼓什么呢?怎么样了?” 蚊子拿着碗筷说:“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话音未落,开门声响起,田梦正好到家了。 方恒打趣道: “您可真会掐点啊,赶早不如赶巧。” 田梦不理他,跟蚊子、苏冶打招呼。洗手后看着桌上的饭菜,意有所指地问: “这谁做的?换大厨了吧?” 蚊子忍俊不禁,说:“我和苏冶做的。” 一家人吃着饭,方恒倒了一小盅梅子酒,心满意足地抿了口。 蚊子随口问: “爸,你这酒是自己酿的吗?” “对啊,味道很好。要不要给你尝一筷子?” 蚊子笑着摇摇头,小时候她好奇酒有多好喝,为什么大人们那么喜欢喝。爸爸就会拿筷子沾点酒,给她试试味道。 田梦喝了口汤,忍不住嗔道: “他啊,都不知道偷着喝了多少…” 方恒反驳: “哪有,这不是孩子回来吃饭,我才拿出来喝。” 田梦表示怀疑: “谁知道你半夜有没有起来偷偷喝?” 方恒轻咳两下,转移话题: “吃菜吃菜,这排骨不错啊。” 他边说边看向对面的女婿,苏冶心领神会地笑笑,给田梦再添了碗汤。 苏冶和蚊子刚出院住这里时,有次半夜,苏冶起来上厕所,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方恒坐在阳台的矮凳上,独自喝着酒。 苏冶放轻脚步走过去,方恒吓了一跳,看到来人,笑着舒了口气。 “爸,你还没睡啊。” 方恒拉过旁边的凳子,示意道:“来,坐这。” 看着苏冶坐下,方恒拿起酒盅,低声叮嘱道: “保密哈,你现在还不能喝。我是要喝点才睡得着。” 苏冶会心一笑,了然点点头。 方恒抿了口酒,啧啧回味,似乎这是再好不过的琼浆玉酿。 杯里酒光浮动,方恒缓缓开口: “无忧生病那阵,喝了酒也睡不着,孩子她妈也是睡不着。” 苏冶微愣,看着身边的岳父,这话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 方恒把小盅里剩的酒喝下,如释重负地感叹: “现在终于可以喝下好酒,睡个好觉了。” 方恒放下酒杯,看向苏冶,脸庞泛红显出几分醉意,但双眼炯炯发光,透出清明,说: “无忧比较任性,有时会钻牛角尖,要多辛苦你包容她了。你是个好孩子,你为她所做的,我都知道,很不容易!有你在无忧身边,我和孩子她妈很放心。” 苏冶感到了沉甸甸的交托,认真答应:“我会好好对她的。” 方恒笑容加深,拍了拍苏冶的肩。 “早点休息吧。” 苏冶收回思绪,不经意看向身边的人,不由乐了。 蚊子习惯把米饭中间挖一个圈,往里面填上豆米鸡丁,再盖上米饭,一点点挖着吃。 蚊子认真吃着,留意到苏冶的目光,顺势舀了勺鸡丁给苏冶,示意他尝尝。 谁知苏冶笑意更甚,蚊子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一旁的田梦把这对小夫妻的互动尽收眼底,颇为欣慰地笑了。 晚上回家后,苏冶洗澡的间隙,蚊子看了看床上靠在一起的枕头,心念一动,把床头台灯关了,直接躺到床上。 卫生间的水声渐渐停了,过了一会,脚步声愈来愈近,在进屋时静止了片刻。 蚊子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愈加明显。 脚步声再度响起,却听到“咚”的一声响,似乎被绊到了。 紧接着传出“啊”的一声。蚊子看着压在上方的苏冶,不由叫了一声就止住,紧张的说不出话。 两人的距离如此接近,呼吸相闻。 漆黑里,可以看到彼此眼中流光溢彩。 苏冶轻笑了下,率先开口: “你是故意的?” 蚊子眼皮不禁跳了下,心也猛跳了下,轻声应道: “嗯。” “为什么?” 蚊子睫毛忽闪,有些不自在地说: “就想看看你视力好不好。” 苏冶眼带笑意,意味深长地问: “那答案是?” 他还要问?蚊子有丝羞恼,这人真会戏弄!她不想回答,却被上方的目光牢牢锁住,极有耐心地等待。 蚊子败下阵来,瞪了他一眼,说: “明显不好,被绊到摔倒了。” 对方如同听到了有趣的答案,闷笑出声。 蚊子莫名反问: “难道不是吗?” 苏冶闻言注视蚊子,低声开口: “如果说我是故意的呢?” “你…” 心如擂鼓,忘了要说的话,被一寸寸靠近的距离吞没。 苏冶吻上她的额头,又吻上她的眼睛,最后是唇。蚊子觉得这吻也印到了心里,温柔又深沉,在无边的深海,洒落了点点星光。 “别…”苏冶拉开蚊子,哑着声制止。 “没事的,我问过医生了…” 蚊子的声音似乎穿透晨雾,带了缥缈虚幻,又透出几分清亮。 苏冶一时恍惚,定定看着夜色里的人,还想说什么,就被贴近的吻阻断了。 无声的渴望与欢喜直抵内心。 下一瞬,苏冶反客为主,带着点力量吸吮纠缠。 蚊子的心跳越来越快,好像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不由拥紧了苏冶。 气息落下,宛如夏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明明是酷热时节,却像夜雨降临,穿透竹叶,带来无穷清润。 平复了蚊子不安的心。 相似又相依的两道伤痕,是交错的竹影,只属于彼此的脉络。 蚊子跟随苏冶,领略到不同的景象。 不知是月光还是星光,透过竹林,竟然能见到风的身影。 一夜如梦。 第27章 Ta不知道的事(上) 周末晚上,“梦十夜”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安老板正在跟客人聊天,留意到有两人推门进来,眉间覆上笑意,对来人打招呼。 蚊子见到了吧台旁的男人,头发偏卷,轮廓分明的脸庞,留着络腮胡。双目熠熠,不经意闪现慧黠的光。薄唇唇角挂着勾人的弧度,看上去幽默健谈。 苏冶开口:“路过顺便来看看。” “你这没良心的。” 安老板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蚊子,八卦地问苏冶:“不介绍一下?” “方无忧,我家那位。” 苏冶揽着身边的人,介绍道。又对蚊子说:“这的老板胡…” “你好,你可以叫我安迪。”安老板抢先打断了苏冶的话,直接对蚊子伸出手,笑容满面地自我介绍。 蚊子一愣,转瞬微笑着握了握那只手,说:“你好。” “真是久仰大名了!”安老板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冶,说道:“终于舍得让我们见见了。” 苏冶懒得搭理,把榴莲放到安老板面前。 安老板笑逐颜开地说:“怎么这么客气?” 苏冶颇为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人,蚊子接道:“路过街口水果店顺道买的,老远都能闻到榴莲味了。” 他们在附近闲逛,苏冶随口提起有朋友的酒吧在这,想带蚊子见见。蚊子觉得太突然,什么都没准备。苏冶好笑地表示,不用那么正式,随意待会就走。 得知他朋友喜欢榴莲,蚊子一定要带上榴莲才来。 两人不宜喝酒,安老板给他们上了柠檬水。 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先从蚊子下手。 “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嗯,从小就认识了。” “他那会是什么样?” 苏冶轻点玻璃杯的手指停住,蚊子微微皱眉回忆,笑了笑说: “很皮,爱捉弄人,有时候我生气了就卷起课本打他……” 安老板眼睛放光地开口: “看来那会他就喜欢你了,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才瞎捣蛋。” 蚊子被逗乐,笑着摇摇头。 安老板无视某人的眼神警告,一本正经地发表看法。继续追问: “那你呢?” “当然觉得烦了,所以才狠狠地打他。” “不,不是这样。”苏冶终于发声,看向蚊子说: “你从不拿书脊那端打我,都是把书口卷在外。” 蚊子愣住,心里砰砰直跳。 安老板故意“噢”了一声,补充道:“所以并不疼喽。” 蚊子转移视线,撇撇嘴没有说话。 偏偏旁边的人还老神在在地说: “承认吧,你就是舍不得。” 蚊子看着苏冶反驳道: “那只是巧合。” 苏冶调侃带笑:“巧合次数未免太多了。” 蚊子一时语塞,小声嘀咕: “这也太犯规了…” “喂喂,这还有个喘气的人呢。”安老板忍不住打断两人,倒了杯酒轻叹道:“月老是不是忘了我啊……” “还嫌被打得不够?”苏冶冷不丁出声,打断这人的自怨自艾。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那能怪我吗?” “不是你主动招惹的?” 安老板:“她是客人,我不得好好招待?魅力太大,人家倾心于我,也是无可奈何。” 苏冶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蚊子好奇发问:“后来呢?” “别提了,她那个追求者那么彪,说我有妇之夫,玩弄感情,还动起手来。” 蚊子吃惊道:“有妇之夫?” 安老板摆手道: “纯属误会!他看到我和…另一个客人,还有她女儿在一起,以为我们是一家。” “真是六月飞雪,”安老板喝了口酒,感慨道: “本以为有新发展,结果……算了,都过去了!” 那个周六简直太丢脸了,老七打电话给苏冶求救。 等苏冶匆匆赶来,得知来龙去脉,竟然落井下石,说: “你不还没断气吗?” 真没人性!小心老婆跑了……这话安老板当然不敢说出口了,只能在心里骂几句。 手机来电的振动声响起,苏冶去店外接电话。 安老板给蚊子加水,递来一只装着柠檬切片的碟子。 蚊子夹起一片放进自己的杯里,瞥到苏冶的杯子,偷笑着拿过柠檬片,朝苏冶的杯子里挤柠檬汁。再把碟子还给安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你的柠檬汁。” 安老板会心大笑,挑眉道:“你需要的话,还有不少。” 蚊子摆摆手,笑着问道: “你跟苏冶认识很久了?” “嗯,几年前在朋友聚会认识,但没太多交集。大概半年前,在西班牙旅行时意外碰见他…跟之前印象很不一样。” 安老板顿了顿,嘴角挂着笑,眉宇却浮现暗光,开口: “有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蚊子心里一揪,低声道:“是吗?” “一开始很嫌弃,”安老板眉目舒展,淡笑着说:“直到那次意外,他救了我……” 那时安迪在一家民宿偶遇苏冶,两人竟然住在隔壁房间。毕竟相识,他主动邀苏冶喝一杯,结果那人不冷不热地谢绝了。 还因为晚上他放歌,苏冶来敲过门,让他小声一点。 真是看不惯苏冶那散淡的鬼样,回复的是更大的歌声。 某一天,他因为喝多了睡得很沉,结果天还没亮,就听到重重的敲门声。好像还有一股怪异的糊味。 奇怪的是,他想睁开眼,可就是睁不开。 大脑意识似乎分裂成两半,一半清醒,想要从床上起来,另一半迷糊,沉溺在睡梦中。 卧室门终于开了,有人冲进来,扶起他往外走。 他禁不住咳嗽起来,苏冶低声说:“小心,着火了。”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跟着苏冶到了外面的空地。但感觉呛到了,不停咳嗽,平复呼吸。 围观的人逐渐变多,议论这起意外,担忧地等着消防队。 一名抱着女儿的妇女在哭诉,她的小女儿不见了。想要回民宿,被安迪伸手拦住了。 火势越来越大,安迪还想再劝这名妇女,一不留神,苏冶已经返回旅馆了。 消防人员到了,安迪心急地盯着火灾现场,不时安抚着身边大哭的妇女。 过了一会,苏冶抱着小女孩出来了。 他们赶紧上前,女孩的妈妈抱过女孩大哭。 安迪想对苏冶道谢,可苏冶突然摸了摸裤子口袋,正欲转身的一瞬,被安迪拉住。 安迪问:“你干嘛?” “我皮夹落下了。” “你不要命了?!” 苏冶似乎轻笑了下,挣脱手跑开了。 安迪反应过来,拔腿就追。他又怎么拦得住那人的决心?真是个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心情越发焦躁难安,他的耐心快要燃烧殆尽前,这个疯子终于出现了。 火被扑灭了,空地上的人渐渐散去。 安迪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苏冶,头发乱糟糟的,灰头土脸,但神情淡然,似乎不曾经历过刚发生的惊险意外,只是个旁观的局外人。 安迪走过去坐下,看着苏冶脸上、胳膊上的擦伤,提醒道:“你的伤要看下。” “没事。”苏冶不以为意地说。 “刚刚你怎么就这么冲进了火场?” “没想那么多。” 又是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 安迪微微挑眉,说: “每个人都会感到害怕,但你不一样。你好像什么都不怕…” 不再是平时漫不经心的态度,语气认真地说: “我这话可不是在夸你。” 苏冶不语,似乎默认了,看上去陷入了思索。 安迪有点不适应这样的静默,起身舒了口气,说:“走吧,去包扎下。” 他突然想起要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 “对了,其实…还有句话要跟你说……” “不客气。” 那人轻飘飘丢下这话就走了,安迪翻了个白眼跟上去。 往事依稀在眼前,安老板看向面前的女孩,感慨道: “现在不一样了,你改变了他。” 蚊子眸光澄明,看向门外的苏冶。 说不定,他并没有变过。 他一直就是闪闪发亮的,让蚊子相信,不管多远,都能找到光源。 苏冶不经意看向店内,被那道目光击中。 那个人,他心里想着的人,轻扬笑容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就像不见天日的地下深处,也会发光的结晶一样。 蓦然发现,从以前到现在,总能看到蚊子这样明亮的眼睛,这样的笑容,好像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无忧?” 一声轻唤令蚊子惊讶,没想到会在这见到黄昱鸣。 “学长…” 黄昱鸣和同伴来这聚聚,几人从里侧隔间出来,他留意到吧台熟悉的身影,和同行的人告别后走近,竟然真的是他所想的人。 黄昱鸣面露惊喜地说: “这么巧,居然又见面了。” “是啊,你工作结束了吗?” “暂告一段落了,你约了人吗…” 蚊子笑着摇摇头,说: “是和我丈夫一起来的…” 清音入耳,黄昱鸣微怔,过往的片段纷纷涌现,时间是多么奇妙,总有这样不期而至的时刻,提示着悄悄改变的痕迹。 愣住的人显然不止一个,苏冶进店的那一刻,就认出了走近蚊子的男人。 那个人形如利刃的下颌线平添了几分冷峻,但眼里流露的笑意蔓延出温柔,而他注视的女孩绽开了笑靥。 苏冶的心绪如云岚被微微吹动,一步步向前,在听到“我丈夫”三个字时,不由停住了脚步,雾消骤亮。 第一次从蚊子口里听到这样的称呼,却像说了许多遍一样,再自然不过。 “他来了。”蚊子注意到黄昱鸣身后的人,笑容灿烂地拉过苏冶,对黄昱鸣说: “就是他,苏冶。” 小手习以为常地挽在苏冶的手臂上,温凉如故。 蚊子介绍说:“我大学学长,黄昱鸣。” 说着下意识瞟了眼身侧的苏冶,小声补充: “上次和表姐看展时,意外碰到了。” 黄昱鸣率先伸出手说: “苏先生,久仰。” 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人,难怪让无忧念念不忘这么久。 苏冶从容微笑,与他握手: “黄先生,你好。” 事实上,他见过黄昱鸣两次,对方都毫不知情。 第28章 Ta不知道的事(下) 苏冶在考入C大后回国,祭拜完父亲,就去了蚊子所在的大学。这么久没联系,她一定很生气。又会说什么呢…… 他找到林学院所在的教学楼,得知学院正举办艺术节联欢会。前往会场的路上,听到几个女生眉飞色舞地讨论着: “听说今天有惊喜啊!蓝帆话剧社的前社长要表白!” “你是说黄昱鸣学长?!跟谁啊?” “还能有谁?fwy呀!” “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这么幸运,听说学长设计大赛的作品特别标注了‘致fwy’。” “对啊,好像他跟新社员走得挺近的。” “今晚可以见真身了吧。” “……” 到了会场,他在台下环顾四周,搜寻蚊子的身影。 舞台上走出一个背着吉他的人,观众席立刻爆发热烈的呼声。 那人就是黄昱鸣,深情款款地说: “这曲献给我心中的人,fwy。” 说完自弹自唱起来,观众都被吸引。 苏冶终于看到了蚊子,居然躲在舞台一侧,悄悄露出小半张脸,又猛地缩回去。 她怎么在那?苏冶一步步上前,确认没有看错。 一曲终了,黄昱鸣放下吉他,环视观众席,瞬间陷入沉默。 人群里出现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小声议论是否fwy没有出现。 下一刻,就看到黄昱鸣走向舞台左侧,拥抱了站在那的女孩。 “那不是大一的方无忧吗?” “原来真的是她?!” “之前听说学长都要退赛了,是她鼓励去参加的,看来是真的呀。” 观众席里响起喝彩声和鼓掌声,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台上光彩照耀,聚焦在那对新晋恋人身上。 台下阴影黯淡,人群喧闹中隐现一抹孤冷。 没人注意到一个眸色幽深的人,死死盯着台上拥抱的两人。 舞台上男孩亲昵地在女孩耳边低语,女孩似乎有些害羞。 垂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终于缓缓松开,转身离开了这片热闹。 原来她已经走上了新的路,那里不需要他。 那天,他还接到母亲再度入院的消息,连夜赶回去。 奇迹没有降临,母亲的肿瘤复发了,终是留下他离开了。 几年后,苏冶去看一个朋友的展览,一眼就认出了侃侃而谈的那个人。黄昱鸣是崭露头角的新锐景观设计师,应邀出席。 黄昱鸣展出的一张设计图上有“fwy”几个小字,提到这个作品灵感源于他的恋人。 心里难以辨明的情绪上涌,那些淡忘的过往席卷而来,几乎要把他吞没。 这么多年他并没有特意去回想,那些记忆再度浮现时,就仿佛晚风拂面,轻轻带走了残留的微尘。 清吧里,安老板的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他轻咳了下,向那位成熟英俊的客人询问: “请问喝点什么?” “莫吉托。你们呢?”黄昱鸣看向身边的蚊子,留意到那两人面前都放着柠檬水。 蚊子微微一笑,轻轻摇下头: “不用了。” 苏冶的眼里掠过微光,浮影难辨。 他果然不知道蚊子手术的事…… 蚊子喝了口水,坐在苏冶和学长中间,莫名感到不自在。似乎有暗流涌动,是她太敏感了吗? 她停止胡思乱想,随口问道: “学长,你工作结束的话,那还会待多久?” “下周就回意大利了。上次见面后,本想再约你,正巧今天见到了,”黄昱鸣看着蚊子,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人,饶有意味地说:“还有你先生。” 苏冶脸上波澜不惊,噙着淡淡的笑意。 黄昱鸣看向蚊子,继续问: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蚊子一怔,这可说来话长了…… 看了眼苏冶,目光下意识地相触,是她熟悉的温柔,但又闪过她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不禁说道: “就这么遇到了,然后,就在一起了。” 黄昱鸣把那两人的无声交流尽收眼底,举起酒杯饮下,清凉透心。 蚊子去洗手间,留下苏冶和黄昱鸣,一时沉默。 黄昱鸣率先出声: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无忧竟然结婚了。” 他看向苏冶,眼中似有深意,说: “听说你们也很多年没见了,还能再次遇到,真是巧啊。” 苏冶淡淡开口: “有心的话总会遇到。” 说罢喝了口杯中的水,不由蹙起眉头。他看看杯里的柠檬水,再转向吧台后看好戏的人,正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安老板被苏冶眼里的光一震,悄悄退远了。 苏冶硬撑着咽下,整个嗓子都在被酸意渗透,直冲耳朵、鼻子和眼皮。 黄昱鸣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插曲,自嘲道: “是吗?”不无感慨地说:“那看来我是用心不够了…” 苏冶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真是酸到了。转而轻描淡写地说: “也不能勉强,毕竟是双方的事。” 黄昱鸣觉得话里另有所指,但这小子面色如常,难以捉摸。略作思索,问: “苏先生有听无忧提起过我吗?” “没有。” 苏冶看着杯子里的柠檬片,泡得舒展胀起,白色的柠檬籽几欲掉落。 隔了一个空位的男人再度开口: “我倒是久闻大名,第一次听她说起你,就是在表白的时候。” 有两粒柠檬籽脱离了果肉,缓缓落到杯底。 黄昱鸣从未想过有那样一场似是而非的表白。 “我们交往吧。” 他移开目光,换了轻松的语气,说: “我想过了,既然都这样了,不如试试看。反正我也不讨厌你,也可以当个挡箭牌。” 而那个人只是时刻拆他的台,呆呆地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刚想发作,看到方无忧耳畔吹乱的头发,努力压住了想替她抚平的念头。 再度移开视线,故作潇洒地说: “那又怎样?他不在这,而我在这。说不定他都有女朋友了…” 方无忧似乎被他的话刺到,黯然低下头,忽闪的睫毛像飞蛾扑火时投下的乱影。 那一瞬间,他的心也有些乱了,忍不住说: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何不试试向前看?你不用急着答复我。” “他不在这,但在很早之前,他就在我心里了。” 方无忧眼里晕开的笑意就像月光,柔和而难以碰触。浅笑开口: “或许,你是有点喜欢我的。但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眸光澄亮,坚定地说: “我想要,跟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在一起。” “……即使我不介意她心里有其他人,她也拒绝了。即使她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也拒绝了。因为她心里的那个人,谁也取代不了。” 黄昱鸣饮下杯中酒,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后来他与曾经刻骨铭心的恋人在异国重逢,尝试过复合,但在某个瞬间,清晰地看到了彼此身上时间流逝的痕迹。 他们都变了,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做无谓的等待。 如今,看到方无忧依旧明净的双眼,满含幸福的笑意,还有那个男人安然相伴的样子,他终于释怀,可以由衷地为她高兴。 黄昱鸣看着一旁静静聆听的苏冶,眸色深深地凝视杯子,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你们在聊什么?” 蚊子出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苏冶看向她,定住心神,说: “你去了好久。” “隐形眼镜掉了,好不容易找到。”蚊子觉察到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那你现在…” 黄昱鸣边比划边开口,蚊子意会,说道:“我索性把两只隐形眼镜都取了,虽然看你们没那么清晰,但我没瞎。” 说着喝了口水,蓦地捂住嘴。 好酸!酸得牙都倒了。 她瞪向苏冶,难道是她拿错了杯子? 不多时,三人一起离开清吧。 黄昱鸣对他们告别:“祝你们幸福!一定要过得很好。” 苏冶笑容清朗如风:“谢谢!” 黄昱鸣心照不宣地笑笑,转瞬扬起了唇角弧度,有令人熟悉的玩世不恭的意味,但眼里闪着的光是那样真挚。 蚊子点点头,笑道:“学长你多保重。” 告别了黄昱鸣,蚊子对苏冶提议: “天气这么凉快,不如我们散散步?” 道路旁的悬铃木生长越发繁茂,层层叠叠的树叶投下影子,凉爽的风透过林叶间隙,带走了盛夏的酷热,留下了惬意和宁静。 苏冶和蚊子手牵手走着,一时无话,享受着属于两人的独处和静谧。 蚊子还在回想刚刚在店里,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安老板轻声叫住她: “建议待会再过去。” 安老板转头看了看,颇为神秘地说: “那边在谈心,气场不太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吧台的人,终是没有上去打断。 思绪回笼,蚊子偷偷抬眼看苏冶,他的侧颜在夜色里也那么分明,苏冶似有所察,蚊子立刻转移视线。 苏冶看着蚊子,她额边的发丝被微风吹起少许。就在出神之际,听到蚊子冷不丁出声。 “学长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苏冶没有停顿,脱口而出: “你心里有我。” 蚊子闻言停住脚步,有些吃惊地看着苏冶,看不清他的表情,问: “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只有他。 蚊子撇撇唇角,小声嘀咕道: “说了你该得意了……” “嗯?” 苏冶低头靠近,发出疑问。 下一刻,距离就被蚊子猛地拉近。 虽然视线模糊,但丝毫不影响她精准地吻上眼前人。 第29章 旧时风波 时间一天天过去,蚊子的身体越发稳定,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每天按时吃药,定时去医院拿药和检查,学习着和病情相处。 她回植物所联系了导师,不出意外的话,会在新学期重新回去,完成毕业论文。 有时她在书房撰写论文初稿,苏冶在卧室翻阅资料,各忙各的。 有时他们在客厅,各自占据沙发一角,看着不同的书,偶尔交谈。 休息间隙,苏冶会主动给阳台上的花浇水,蚊子总会在他浇过量的时候,适时提醒: “你可以泡下一盆了。” 她回想了下,苏冶连仙人掌都养不活,以前还嘀咕过“看来植物不喜欢我”。 书房里,蚊子随手翻着桌上的书,不慎把书碰落到地上,意外看到夹在书里的一张老照片。 是苏冶和朋友的合照,几人在露台聚餐,阳光蓝天,青春飞扬。 严知语也在其中,笑容灿烂。 “在看什么?” 苏冶听到声响走近,看到了蚊子手里的照片,往日重现一般。 “这都是你大学的同学吗?” 蚊子轻声问道。 “嗯,除了张浚一跟我同个专业,其他都是不同专业的。” “张浚一?” “这个。”苏冶指着一个系着围裙的高个男孩,眉眼有些严肃,嘴角微微翘起,带了笑意。 “他、还有Maggie,我们三个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室友。后来我就搬走了。” 蚊子闻言一愣,苏冶见她神色微变,问道:“怎么了?” “没事。”蚊子笑笑,问道:“你和张浚一还有联系吗?” 苏冶摇摇头,叹了口气。他看着照片似乎陷入回忆,说: “那时我们在同个小组,忙碌的时候,差不多都住实验室了。那天得到了预想的结果,他难得地大展厨艺,”说着想到了趣事,浮现笑容:“味道令人印象深刻。” 蚊子轻轻开口: “你很怀念那时候吧。” 苏冶转头看她,目光柔和,唇角扬起,一如照片上的笑容。 猝不及防,一阵“咕噜”声提醒吃饭的时候到了。 蚊子自认培养出了对做饭的乐趣,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特别的搭配,想要试试。 苏冶并不阻拦,但每次只让她自由发挥一道菜。 他们一起买菜,回家后主要是苏冶做,蚊子打下手。 “我想到一道菜,会很有意思的!”蚊子兴冲冲地开口,苏冶眼里露出怀疑,扬起笑容,说: “那我就期待你的杰作了。” 两人在厨房忙活,苏冶有条不紊地切菜、翻炒、煮汤。而蚊子在餐桌上揉着面团,调着各种馅料。但她对于揉面不得要领,脸上还沾了面粉,所幸在苏冶的帮助下,顺利完成了。 苏冶做了砂锅豆腐、小瓜蒸肉和清炒西蓝花,蚊子照例一通夸赞。 有时候他并不觉得有那么好吃,但蚊子总是吃得很香。 正餐吃得差不多时,蚊子端来了所谓的“点心”——两小碗团子。 “这是汤圆?”苏冶看着面前的碗,有五个不知道馅的汤圆。 “严格来说,不是,你先尝尝。” 苏冶夹起一个,正要张口时,看向蚊子说: “为什么你的那份比较小?” 蚊子“呃”了两声,带了狡黠的笑说: “你做饭比较辛苦,多尝一点。” 她催促苏冶快吃,说着自己也夹起一个,说:“我们一起吃。” 苏冶挑眉笑笑,冒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咬下一口,差点被呛到,猛咳起来。 “咳咳咳……” 蚊子被他的反应吓到,赶紧给他倒了杯水,拍他的背说:“没事吧,还好吗?” 苏冶喝了几口水,平缓了下,说: “好辣……你这是什么?” “放了一点点小米椒……”蚊子用手指比划道,看到苏冶投来的眼神,不禁心虚地说“可能多了一点点……” 她干笑着解释:“没想到你一来就试了个这么厉害的呀。要不你试试下一个,我保证,没有那么刺激了。” 苏冶一脸怀疑地看着信誓旦旦的人,蚊子笑了笑,夹起碗里的小团子,说:“大不了我也吃一个,不会坑你的。” “你没嚼?” 蚊子被戳穿,试图反驳: “我嚼了,一下。”她吞下这个苦涩四溢的团子,说:“你要不要试下一个?” “你这团子是酸甜苦辣咸?” 蚊子耸耸肩,微微一笑,说: “你可以叫它五味团子。” 苏冶忍俊不禁,颇有些无奈地挠了挠额头。他的妻子确实对厨艺兴趣大增,只是往着特别的方向发展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不是每天都有新菜色想尝试。 最后,两人定好下次做个苏冶版本的五味团子。 饭后,蚊子主动洗碗,刚洗了一半,就得知了一则出人意料的消息。 网上爆料了申皓景读大学时打架的事,称他厮混夜店,花心爱玩。 加上近期与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周沅假戏真做的“绯闻”,一时各种议论喧嚣尘上。 申皓景公司打造的高冷禁欲形象都被打破。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打架。”苏冶浏览着评论,沉声道。 蚊子看着爆料内容,略作回想,说:“难道是那件事?” 苏冶闻言看向蚊子,她沉吟道: “我也在场,他打的是羽涵前男友。” 杨羽涵大学时交往过一个学长,看上去酷酷的。后来杨羽涵发现了他跟其他女生往来密切,气愤地提出分手。 蚊子从邻市赶过去的时候,杨羽涵正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借酒浇愁。看到蚊子,抱住她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她说着自己的愚蠢,早该发现的。 蚊子递给她纸巾,劝道:“为他哭不值得…” “我哭我自己!”杨羽涵扯过纸巾,吸了吸鼻涕,说: “我哭不代表我懦弱,我自己会擦干眼泪。” “好好好,发泄出来挺好的。想哭多久都行,我陪你。” 看着趴在桌上的人,蚊子轻轻抚了抚杨羽涵额前的发丝。 半晌,蚊子小心翼翼地提起,一开始没打通她的电话,就联系了同城的申皓景,他可能正赶过来。 杨羽涵瞬间起身,打算撤走时,看到前男友章扬和其他人进来,那个女生也在同行的人里。 她一把抹去眼泪,蚊子察言观色,立马意会。 女生带了炫耀的口气来挑衅,杨羽涵冷冷地反唇相讥,前男友还试图息事宁人。 申皓景的出现转移了目光,瞬间成为全场焦点。走到杨羽涵身边停下,把她护在身后。 章扬酸溜溜地嘲讽道: “你也没闲着啊,这么快就勾搭上小白脸了…” 在蚊子泼出杯子里的水之前,章扬先收到了一记拳头。 最后申皓景脸上也挂了彩,杨羽涵骂他冲动。 蚊子悄悄躲开,远远看到杨羽涵边骂边给申皓景上药,申皓景一脸不耐烦,最后还是妥协了。 时隔多年,这件事再被提起,网上流言纷纷,各种添油加醋的联想对上升期的偶像明星十分不利。 “居然有说他是因为脚踏两只船被打的。这爆料人真狡猾,真假消息混在一起,说七分留三分,偏偏那三分是不好澄清的。” 蚊子不爽地关了网页,眼不见为净。 苏冶皱眉道: “如果解释打架的事,难免会牵扯羽涵。” 蚊子不忿道: “假消息都发酵了,之后再发澄清声明,也阻止不了揣测。” 苏冶低叹一声: “人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蚊子不由看向苏冶,心中一涩,这是他的“经验”之谈吗? 蚊子和杨羽涵通话,能感到电话那端的疲惫不堪,杨羽涵不想多说,语焉不详,转移话题问: “对了,杨思彤的婚礼你要去吧?” 再过五天就是高中同学杨思彤的婚礼了,一个月前就通知了她们。 “应该吧,早就答应了。” “应该?” “我还没跟苏冶说…你呢?”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低叹,说: “肯定要去,毕竟我是伴娘。” 蚊子迟疑问: “那申皓景会去吗?” 沉默片刻后,杨羽涵开口: “我不知道…先这样吧,到时候见。” 说完匆匆挂了电话,蚊子发愣地看着眼前的结婚请柬。 杨思彤交友广泛,在上学时就有个绰号,叫“百事通”。自从杨羽涵在不经意间告诉了杨思彤,蚊子和苏冶结婚后,这个消息迅速在高中同学间传开了。 蚊子没想刻意隐瞒,但这么快就收到四面八方的关心与问候,实在令她始料不及。 在医院实习,日夜颠倒的刘韵心百忙之中发来微信:“我就知道,你们一直都那么好,真心祝福你们,百年好合!” 远在国外的纪书言留了一串语音:“你真不够意思啊!居然结婚了都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办婚礼啊,这次可以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了!还有,恭喜你们啦。” 苏冶高二就转学,出国后和高中同学几乎断了联系,所以祝福消息大都是发到蚊子那边。 这次杨思彤结婚,他们一起出席的话,势必少不了各种盘问。 蚊子走出房间,见到苏冶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书。放轻脚步走近,挪到苏冶身边,又觉得不要打扰他,还是晚点再说吧。 踌躇不定间,却不知苏冶已将她的神情收于眼底。 苏冶猛地抬眼看她,蚊子心里杂念顿消,索性开口问: “你还记得杨思彤吗?” “我们高中同学?” 蚊子点点头,递给他请柬,说: “她要结婚了,十六号的婚礼,也请了我…你有空一起去吗?” “好啊,没问题。” 苏冶爽快答应,蚊子凑近了些,继续说: “这次婚礼应该会有不少我们的高中同学,他们知道我们结婚了,一定很吃惊…” 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她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回避婚礼。 冷不防听到身边人说道: “和我一起出席,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蚊子一听急了,立刻反驳: “说什么?!不,当然没有!你别乱想啊……” 苏冶眼里晕开了笑意,蚊子松了口气,知道他在故意逗自己。 苏冶微微摇了摇头,说: “你还真是想太多啊,苏太太。” 第30章 婚礼插曲 晴暖的天气,蚊子和苏冶准时到达婚礼现场。杨思彤妆容精致,挽着身边的新郎,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神采。看到两人前来祝贺,不忘调侃他们几句。 杨羽涵面带微笑,蚊子注意到她的眼里有血丝,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杨羽涵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蚊子看向新娘,盘起发辫,一袭纯白立体刺绣婚纱,复古又优雅,笑着称赞道:“你真的很美!” “我知道。”杨思彤笑容加深,稍稍靠近蚊子,轻快地低语:“期待你们的婚礼,我可以提供不少参考经验。” 蚊子不觉一愣,见杨思彤俏皮地眨眨眼,随即恢复笑容,和苏冶步入会场。 饭店的宴会厅里满满的鲜花、缎带、轻纱和气球装饰,无不显示着婚礼的用心和精巧。 杨思彤专门为高中同学安排了一张桌子。蚊子和苏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人坐在那了。 李帅、周博早到了,远远见到就招呼他们过去。周博立刻抱住了苏冶,感叹道:“真没想到你回来了!” 周博成了一名程序员,李帅在外贸公司上班,张城因工作原因没有回来。 久违见到老朋友,大家都有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感觉。陌生的是各自身上发生的变化,熟悉的是一旦开口,旧时的记忆随之袭来。 在座的还有其他班的同学,大家都是同一个年级的,很快就介绍认识了。 没过多久,刘韵心到了,惊喜地走过来。 蚊子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 “是啊,我正好今天换班。” 刘韵心的眼眶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目光炯炯,闪耀着神采。高中时文静少言的女孩,学了临床医学,现在在医院实习。 刘韵心坐到蚊子旁边,跟其他人打招呼。话题自然而然转到蚊子和苏冶身上,众人少不了各种打趣。 “你们可是咱们班第一对修成正果的。” “你们这保密工作做得好啊,老实说地下工作做了多久?” “苏冶不是都出国了吗,这么久还能回来看来是心里有人。” “不知苏太太现在在哪高就?” 席间一女生突然提问,眉眼凌厉,微扬的唇角似笑非笑。 邻座的周博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痒,轻咳了两声。 这是7班的王璐,辩论赛的常胜辩手,生物竞赛和苏冶在同组练习。没记错的话,她曾多次找苏冶讨论学习,还约过苏冶去看展,但被苏冶找借口推脱了。 蚊子微微笑道: “我还没有定下工作。” “啊,那可以靠老公呀。”王璐状若无意地轻笑,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刘韵心察言观色,看向蚊子说: “你不是还在植物所读研吗?” 蚊子点点头,有些抱歉地笑笑,感到自己把氛围弄尴尬。还未开口转圜,就听身旁的苏冶说: “我现在也是待业中。” 蚊子闻言转头,苏冶清浅一笑,自在如常。 “啊?”王璐不由吃惊疑问,其他人也有些意外。 “那怎么过日子?”一名寸头男生问道,他以前和朱英杰形影不离。 苏冶笑了笑。 “肯定有积蓄呗?”李帅打破席间尴尬,继续调侃道: “他两走的是先成家后立业的路子。反正工作总是会有的嘛,老婆就不一定了。” 周博笑着附和: “就是,我可羡慕不来,我们公司都没几个女生。” “你还是先担心脱发问题吧。” 其中一名叫孙畅的女生突然出声说: “苏冶!我想起来了,舞台剧比赛,你的公主扮相可太美了。” 另一名女生也开口:“我们班男生都要排队给你表白了。” 蚊子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忍不住幸灾乐祸,小声地对苏冶说:“你还真是受欢迎。” 苏冶有些无奈地笑笑,周博用力拍了拍苏冶的背。 大家都乐了,毕竟那次的演出确实难得一见。 “还有申皓景,后来演戏去了。” 话题涉及申皓景,孙畅问道: “是啊,居然成了明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见到?” 周博问苏冶:“阿皓会来吗?” 苏冶笑笑,说:“也许吧。” 众人说话间,音乐响起,婚礼正式开始了。 杨思彤挽着父亲,徐徐经过鲜花装饰的路,在另一端的舞台,有满怀期待迎接的新郎。 在大家的注视和见证下,他们看着彼此宣誓,亲吻,掌声和欢呼响彻会场。 蚊子看得出神,似乎还沉浸其中。 刘韵心倒着果汁,问到了蚊子,她回过神来,道谢接过。 李帅想给苏冶倒酒,苏冶笑着推辞:“待会要开车。” 宴席途中,刘韵心低声问蚊子:“我的眼妆还OK吗?” “有点晕了,我这有化妆棉,你带了眼部遮瑕吗?” 刘韵心点头:“嗯。” 蚊子转向苏冶轻声道:“我去下洗手间。” 说罢和刘韵心起身离席。 周博留意到苏冶的视线,笑着打探: “诶,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苏冶夹了腐竹,随口道: “年后吧,我们还没有商量。” 周博:“太久了吧,打铁趁热啊。你们结婚多久了,蚊子都没提过吗?” 苏冶不语,停住了筷子。 李帅积极补充道:“女孩子都很期待用心浪漫的婚礼的…” 周博略带嫌弃地说:“果然有女朋友的就是不一样。” 洗手间里,刘韵心对着镜子补妆,突然问: “对了,你还记得朱英杰吗?” 朱英杰?好耳熟的名字。蚊子开口: “记得,隔壁班的,以前比较嚣张。” 刘韵心不禁莞尔,说: “前不久他骨折送来医院了,变化很大。” 蚊子吃了一惊:“骨折了?” “对,已经出院了。” “这真是没想到……” “是啊,”刘韵心收拾好化妆包,看向蚊子,问: “你还记得他全校闻名的两封情书吗?” “嗯。”蚊子点头,不知怎么突然提起情书的事。 刘韵心挽着蚊子,边走边说: “他当时放话绝不放过始作俑者,还怀疑过我,可我没有‘作案’时间…” 蚊子点头,不由蹙眉问: “难道他找你麻烦了?” 刘韵心笑着摇摇头: “没有。原来他早知道是谁做的了。” 蚊子一愣,两人在走廊停下。 “难道他知道是…” 刘韵心点点头,粲然一笑:“原来是你啊” 当时看到了朱英杰对苏冶和申皓景的挑衅,又知道了他就是当众念刘韵心情书的人,蚊子决心让他尝尝被嘲笑的滋味。 于是用硫酸纸临摹他的字迹,上网找了一堆肉麻酸腐的情书段落,还写了一首骂人的藏头诗。趁着课间操没人的时候,一封贴到他们班黑板上,另一封趁着晚自习贴到布告栏。 刘韵心继续道:“他说本来打算放学后教训你的,结果这事被苏冶知道了。” “苏冶?” 蚊子面露讶异,刘韵心点头,说: “差点又动手了,后来打了个赌,靠篮球定输赢,但他没想到苏冶也会打篮球。说起来,以前老是看苏冶在球场边看申皓景他们打球,自己却不下场打。” 蚊子心念起伏,自从初中那场车祸后,就没见苏冶打过篮球。 她喃喃道: “苏冶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那你跟他说了情书的事吗?” 蚊子一怔,摇摇头。 其实她没告诉任何人,就自己悄悄做了。虽说苏冶意外看到了她抄的情书,有过疑问,但都被她搪塞过去了。 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没留下把柄。 原来是有人帮她善后,只是她一直不知道。 刘韵心浅浅笑了,视线飘到长廊外的草地,说道: “当时我很想狠狠揍朱英杰一顿,真的觉得很丢脸,总是被他们嘲笑,就算没有直说,那些眼神也让我受不了……他出丑的时候,我真的很解气。” “其实,我想过把他套麻袋里打一顿的。”蚊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我担心打不过他,也没找到那么大麻袋…” “哈哈哈……” 刘韵心大笑起来,眼睛弯弯,好像闪着暖光的月牙。 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蚊子,也开怀笑了。 长廊另一侧,两位宾客抽完烟,语气不屑地说着: “……那个苏冶,以前多了不起,现在也不怎么样嘛。” 其中寸头的男人轻蔑地笑笑: “是啊,居然成了个无业游民,混吃等死吧。” 话音刚落,和他擦肩而过的男人猛地撞到了他,令他险些被绊倒。 “干嘛?想打架?” 他狠狠瞪向那个人。 一顶鸭舌帽下,缓缓露出一双眼睛,冷冽锐利。 同行的人打量这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觉得眼熟,疑问道: “你是……” 还未问出口,就有人声打断僵持。 “喂,怎么在这?” 周博快步走近,对戴鸭舌帽的人熟稔开口,看来是寻他的。 又看向另外两人,微微一笑,隐现警告的意味,说: “都是同学,在婚礼上闹事不好吧。” 那两人不想自讨没趣,悻悻离开。 周博看着面前人,不由感叹:“你还真是老样子。” “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申皓景摘下帽子,勾了勾唇角。 自从高中毕业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重逢。 特别是申皓景成了明星后,他们联系越来越少,几乎就逢年过节问候下。 周博随口问: “你还去宴席吗?” 申皓景摇摇头,道:“跟新娘新郎打过照面了,就不去了。” “也是,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去了只怕引起骚动。” 周博说罢,忽觉这话似有几丝嘲弄,不再像高中时那样能随意玩笑。 “哪有那么夸张……” 气氛一时变冷,沉默片刻后,申皓景再度开口: “你最近好吗?” “还好,你呢?” 申皓景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吐出两个字: “还好。” 以前觉得久别重逢,只会这样问,太过千篇一律。 原来,这样的俗套是自然而然出口的。 周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 “那你多保重。” 刚欲转身,就听到久违的称呼: “喂,老周,” 申皓景叫住他,停顿数秒,说:“有空的话,下次一起聚啊。” 试图找回旧日的熟悉,却划出了含混的界线。 下次,一个任意约定的日子。既可以是热络的交际,也可以是礼貌的客套。 “你那么忙…” 周博看着申皓景,不同于镜头下的帅气耀眼,疲惫的面庞上掠过些许尴尬。他咽下了后面的话,转而答应: “好。” 申皓景点头,戴上帽子,正要离开。 “阿皓,”周博叫道,略作思忖,开口: “我们毕业再久,也还是老同学。不是吗?”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此刻却那么特别。 申皓景定定看着周博,心中一暖,说: “不,”唇边浮现笑意,继续道:“还是老朋友。” 说着露出得意的神情,熟悉的笑容。 “臭小子,哪里老了。”周博上前,拍了他的肩,故作不满。 “明明是你先说老。” “你听错了。” “又想忽悠我……” 第31章 咫尺之远 婚宴很热闹,杨羽涵作为伴娘很用心,有些不胜酒力,去了休息室。 蚊子回到会场没有见到苏冶,坐了一会,起身离席。 穿过走廊转角,看到了房间指示牌,想着去看看羽涵。她继续往前,在不远处的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蚊子蹑手蹑脚地靠近,猛地拍了苏冶后背,开口: “喂,你在干嘛?” “嘘。” 苏冶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猛地捂住蚊子的嘴,伸手指了指门里。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了起伏的交谈声。 “……我没醉,你走吧。” 是羽涵!蚊子微微张望,看到羽涵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为什么不接电话?” 申皓景对着杨羽涵发问,神情有些不耐烦。 蚊子看向苏冶,小声道:“你偷听多久了?” “我是在把风。”苏冶一本正经地说:“没多久。” 蚊子比了个鬼脸,苏冶扬扬眉,一脸无辜。 蚊子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稍微松了口气。 正打算轻轻关上门,就听见申皓景气急败坏发问: “你为什么隐瞒要出国进修的事?” 听到意料之外的消息,蚊子和苏冶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没有走开。 “我没有隐瞒。” 申皓景冷哼一声,道:“那你前男友怎么知道的?你去找他就是因为这事?” 杨羽涵起身看向他,欲言又止,努力压制情绪,说: “这是两码事,我找他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申皓景质问的语气让她冒火,加上酒意作祟,杨羽涵反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周沅吧。” “关周沅什么事?那都是假的!网上乱写的,我都说过…”申皓景皱眉辩解,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敢说你不知道她对你的心思吗,你对她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好感吗?” 申皓景哑然,神色复杂,那是无法否认的局促,以及一瞬间洞察眼前人内心的复杂情绪。 杨羽涵自觉狼狈和可笑,压住鼻端上涌的酸意,摆了摆手道: “算了,不关我的事…” 她觉得头开始疼了,呼吸不畅,急欲脱离这令人窒息的难言沉默。 快步出门,看到了门外的蚊子和苏冶,顾不上吃惊和尴尬,继续往前跑。 饭店花园里安静的一角,杨羽涵蹲在那,穿着高跟鞋跑了一路,已经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近,一只手缓缓抚着她的背。 蚊子轻声问:“你还好吗?” 杨羽涵缓缓起身,直愣愣地看向蚊子,没有说话,抽了抽鼻子。 蚊子看她有些发蒙的样子,担心她喝多了,正想开口询问,就被猛地抱住了。 “好个屁!” 杨羽涵趴在蚊子肩上,把心里话一股脑倒出: “我怎么总是遇到不好的事……我的初恋,不对,是单恋,对方压根不知道。大学跟章扬在一起,他又劈腿了。” 杨羽涵带了哭腔说着,似乎喝下去的酒变成了眼泪。 “这次是他发帖爆料的。他的团队跟我们在设计竞标中输了,丢了单,又看到申皓景找我…就跑来我家借酒装疯……” “啊,你没吃亏吧?” 蚊子担心地打断,杨羽涵摇摇头,提高音量说: “怎么可能!他被我赶出去了。” 蚊子松了口气,迅速消化话里的信息,轻声问: “那你怎么不跟申皓景解释?” 杨羽涵直起身,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 “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就是因为我,连累了他。网上的评论就没消停过。” 她的妆都有些花了,眼线晕染。蚊子递去餐巾纸,叹气道: “那出国的事呢?” “我应该画个防水妆…” 杨羽涵擦了几下,发现眼泪还是没有止住,头更加晕了,继续说: “之前申请的,去一年……也许我走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天黑了看着有烟熏效果。” 看到杨羽涵晕晕乎乎的,蚊子试图扶稳她,安慰道: “你们先冷静一下,之后再好好聊聊,有什么问题可以一起解决……” 杨羽涵看向蚊子,摇摇头: “没有什么一起……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运,兜兜转转,还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一个完美结局…” 蚊子微怔,下一刻,杨羽涵就捂着嘴,四处找垃圾桶。 最终,蚊子先带杨羽涵回家,而苏冶去陪申皓景。 杨羽涵洗澡后,躺在卧室的床上,安静睡下。蚊子看着她侧卧的背影,轻轻把她的毛巾被盖好。 正要关灯之际,听到床上的人出声: “我知道你担心我……” 蚊子靠着床头坐下,缓缓开口: “我…我现在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查,每天要吃五种药,我的身体指标没有那么好,比正常值偏高一点,好在一直比较稳定,至少可以活下去。” 这是一张注定不可能满分,得不了高分的卷子。 她必须学会接受,只要能够及格,活下去就行。 杨羽涵猛然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蚊子。 蚊子垂下眼眸,低声说: “这病是终生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恶化。” “今天,看到新郎新娘宣誓,不论健康与否,贫穷与否,都会相伴一生。没人能预知未来,但互相许诺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从他们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她害怕承诺,害怕在众人见证下的承诺,想要逃避婚礼。 她害怕苏冶能看穿她,说着一个无法实现的谎言,更害怕苏冶明知是假,还配合着接受。 “我没有自信,没办法做出这个承诺……” “不,你不会有事的!” 杨羽涵打断她,猛地靠近,抱着她的腰,头埋到她身上。 蚊子心中涌上暖流,轻柔抚着羽涵的头发,说:“放心,我现在没事的。” 不经意间,笑渐渐挂上唇边,像浅浅的月。 “其实想想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比突然发生意外好,那样瞬间失去了生命,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下。现在这样,至少有喘息的机会……我应该更坦诚,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今天真是繁忙的一天,还没来得及跟苏冶好好说说话。想到苏冶,蚊子心里有种又酸又暖的感觉。 她确实是个幸运又幸福的人,所以希望身边的人也能都幸福。 杨羽涵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伸手蹭了蹭眼泪。听到蚊子声音温柔: “羽涵,我很羡慕,也很喜欢你痛快哭痛快笑的个性。你一直是个很爽快的人,但碰到申皓景的事,就变得很不爽快。” 沉默半晌,杨羽涵吸了吸鼻子,低声道: “我可能累了……” “那就好好睡一觉。都会好起来的。” 蚊子说着轻轻拍了拍杨羽涵的肩,就像哄她入睡一样。 “为什么都把我当作中转站?” 酒店房间里,申皓景开了一罐啤酒,“滋滋”冒泡,喝了一大口。 桌上已经摆着好几罐了,越喝越起劲,话也越多,已经跟苏冶反复絮叨了一晚上。 “中转站?” “只是暂时需要我,停留下就走…嗝…” 申皓景打了一个嗝,苏冶嫌弃地瞥向他。申皓景毫不在意,开口: “为什么,每次恋爱都是我被甩?不是说和我在一起很累,就是和我在一起压力大。” 苏冶轻叹一口气,说: “毕竟你是明星…” “可我还是我啊。” 不管是过去的好友,还是昔日的恋人,都在不知不觉间疏远了。 申皓景猛灌一口酒,有些苦涩地说: “喜欢归根结底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不能只看着我,相信我吗?” “所以你告诉她了吗?”苏冶意有所指:“你喜欢她。” 申皓景瞪了眼苏冶:“瞎说什么!” 苏冶别有意味地笑笑。 申皓景扭头拿起啤酒,“咕咚咕咚”喝完一罐,闷声道: “她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一定是喝多了,脑袋也不清楚了。 灵光一现,申皓景看向身边的人,倏地凑近。苏冶被这醉鬼的酒味熏到,试图让他去床上休息。 申皓景脸泛红光,像只大号树袋熊一样靠到苏冶身上,突然问: “你从什么时候喜欢蚊子的?” 苏冶一怔,回想了下,说: “意识到她不一样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 申皓景愣怔不语,苏冶一边把申皓景推开,一边劝道:“你醉了,先去睡吧。” “没醉!”申皓景立刻直起身,端正坐好表示清醒。不消几秒,迅速倒向沙发另一侧,苏冶不由摇摇头。 “隔了那么久没见,怎么能…那么快认定对方?” 申皓景再度开口,声音平稳,透出几分清醒。 苏冶目光幽幽,思绪不知不觉飘远。其实,他不知道蚊子是怎么认定的。说不定,是他更患得患失…… “一想到可能会永远失去她,就下意识行动了。” 顿了顿,继续说: “还来得及的时候,不要错过了” 苏冶看向申皓景,对方不知何时睡着了,他无奈笑笑,给申皓景盖了条被子。 “你选的沙发。晚安。” 第32章 选择 第二天早晨,蚊子看着阳台上的花连绵盛开,夏意生机。其中的一盆无尽夏,有少部分花簇一半干枯一半绽放,或许是浇水太多了。 没过多久,杨羽涵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 蚊子正在倒牛奶,开口提醒:“这有三明治和牛奶。” “嗯,我去梳洗下。”杨羽涵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转身去了洗手间。 须臾间,洗手间传来一声惨叫。 蚊子快步过去,“怎么了?” 杨羽涵郁闷皱眉道:“有勺吗?我眼睛好肿。” 蚊子舒了口气,按照杨羽涵的指示,找出两把不锈钢的小勺放进冰箱。 勺子冰了后,杨羽涵敷在眼皮上,随口问道: “苏冶没回来吗?” “在申皓景那。” 杨羽涵把勺子盖在眼皮上,就像酷热的天气靠在凉凉的瓷砖上,不能解渴但能消散热气。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 “我昨晚梦到他了。我看到他在一栋房子外面,大声喊他,可他说看不见我。后来好像…好像有不好的事发生。” “梦都是反的。”蚊子安慰道。看不到勺子下杨羽涵的眼神,试探着说: “我过会要去医院拿药,你要不在家等我下吧,还是,下午我们出去逛逛?” 杨羽涵倏地放下勺子,立刻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去医院?”蚊子可不确定去医院要排多久的队,担心她无聊,但也不想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嗯!”杨羽涵点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 蚊子心里的不确定打消,对着她的眼睛比划道: “消了些了。” 杨羽涵抿唇笑笑,大口吃起早餐。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有医务人员推着担架床经过,蚊子和杨羽涵赶紧让路。 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陷入昏迷,微微抽搐的面容和挣扎的手泄露出痛苦。 “怎么了?” 杨羽涵拍了拍身边的人,蚊子一直看着那移动的担架床。 “那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蚊子不确定地开口。她好像在哪见过那个人,是在哪呢? “刚刚过去的人?你认识?” 蚊子摇摇头,说:“可能看错了。对了,苏冶过会会来…”蚊子顿了顿,看着杨羽涵,继续道:“他说申皓景今天中午要飞外地。” 杨羽涵眼波浮动,扯扯嘴角,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前方排队的人群。 蚊子在心里叹气,明明那么在乎对方,却还是难以避免伤害到彼此。 人行道上,苏冶在等出租车,手机来电突然显示,按下接通键: “喂,Maggie。” 电话那端传来焦急的声音,严知语说她来Y市了。 “他回来了。什么?” 苏冶听到了不可置信的消息。 “我现在有事要去下医院…”苏冶稍作迟疑,说:“好吧,我把地址发你,见面说。” 挂了电话一阵恍惚。 直到停在面前的出租车按响了喇叭,苏冶才反应过来,心绪不宁地上车了。 医院院内东侧有家便利店,杨羽涵买水后顺着小路走回去。 路上绿树成荫,有穿着白大褂或者绿色工作服的医务人员匆匆走过,有病人在附近的长椅上休息。 不经意间瞥向旁边的一条小道,有一个熟悉的侧影蓦然闯入。 穿着蓝色条纹病服,微微向前倾的颈部像山峰一样,一只手捂着腹部,脚步迟缓。 杨羽涵不敢置信地移步,嗓子有些不受控制,那个称呼梗在口中,在冲破喉咙的前一秒,那个人看到了她,率先出声:“羽涵…” 眼里流露出惊喜,转而蒙上了淡淡的阴云,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一种懊恼和担忧,以及想要闪躲的狼狈表情。 杨羽涵定了定心神,叫道:“申叔叔…” 面前的人就是申皓景的父亲申泉,也是她相处不到一年的继父。 如今,他的两鬓斑白,眼角和唇角的皱纹愈加明显。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杨羽涵陪申皓景的爸爸回到病房,这才得知申爸爸胆结石复发,堵住了胆囊口导致胆囊发炎,需要做手术。 她扶着申爸爸坐到床上,开口问道: “申皓景知道你生病的事吗,他没回家吗?” “我告诉他我去外地见老朋友了。”申爸爸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 “怎么能瞒着他呢?你都要做手术了,我得告诉他…”杨羽涵紧皱眉头,要起身打电话,被申爸爸拦住。 “不用!他工作那么忙,上个月回来两天又走了,人都瘦了不少。” “申叔叔…”杨羽涵还想劝说,就被申爸爸的话堵回来。 他语重心长地沉声道: “我这都找好护工了,你就别操心啦。答应我,别告诉他。” 他的眼睛像堆积砂石的平旷原野,留有岁月消磨不掉的棱角。杨羽涵蓦然发现,申皓景的眼睛其实很像申爸爸的,只是更为明亮,有时闪过星火,簇簇生辉。 她垂下眼,拳头不自觉握起。 如果是她妈妈生病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她,埋怨她不够关心自己,老是要自己操心。然后念叨她不知在瞎忙什么,为什么推掉她安排的相亲,不会好好过日子…… 电话铃声响起,杨羽涵回过神来,是蚊子来电。 杨羽涵立刻接通电话,蚊子调侃的声音传来:“我挂好号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对申爸爸示意去接电话,快步走出病房,语气难掩紧张,说: “我见到申皓景的爸爸了,他生病了。” 蚊子心头一紧,吃惊地问:“什么情况,严重吗?” “胆囊发炎,要手术。他爸爸不愿告诉申皓景……” “你现在在哪?” 杨羽涵:“住院部十楼1009病房。” 蚊子:“我马上到。” 杨羽涵挂断电话后,想要拨给申皓景,盯着通讯录,纠结半晌还是放弃了。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病房。 申爸爸问道:“你现在在哪工作?” “在Z市做平面设计。” “设计,”申爸爸重复着,求证道:“那还是跟画画有关?” 杨羽涵闻言微怔,点点头:“嗯。” 申爸爸笑了起来,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说: “挺好的,你画画很好,很不错。” 杨羽涵不禁垂下眼,顿感五味杂陈。 申爸爸叮嘱: “工作忙,要注意身体,别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 杨羽涵不语,默默点了下头。 片刻后,申爸爸开口: “你妈妈,还好吗?” 杨羽涵不禁抬眼,捕捉到面前人的犹豫和局促,缓缓说: “嗯。她再婚了,常年住在H市。” 申爸爸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 杨羽涵心中滋味难辨。母亲再婚后生了儿子,忙着照顾新家,她成了外人。似乎通话的时候,母亲才把她当做家人,还是不满意的女儿。 不多时,蚊子就到了。 进门的刹那,打破了房里沉默的氛围。 杨羽涵向面前的两人介绍道:“叔叔,这是我和申皓景的高中同学方无忧,也是我们的好朋友。这是申皓景的爸爸。” 蚊子笑着向申爸爸问好: “申叔叔您好,我是方无忧。” 申爸爸和蔼点头,“你好。” “您身体还好吗?” “没事,都不是大问题。”申爸爸的眉头微蹙,明显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 蚊子轻轻抿唇,试探着开口: “还是让申皓景来看看吧…” “不需要…” 蚊子看看杨羽涵,两人交换眼神,她继续说道: “申叔叔,今天羽涵是陪我来医院拿药的…我不久前做了肝部的手术,现在好多了。如果没有家人的陪护和支持,我不会这么快好起来的。” 杨羽涵心领神会,恳切地说: “叔叔,他是你儿子,他需要知道。如果以后,他知道在你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肯定会后悔的。” 出了病房,蚊子先去拿药,杨羽涵留在走廊。 得到了申爸爸的默许,杨羽涵忐忑地拨通了申皓景的号码。 响到第二声的时候,传来了一声: “喂。” 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敛住心绪,开门见山道: “喂,你现在马上来附一院,你爸爸生病了,胆囊炎需要手术。” 电话那端是一连串急促的发问: “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那?” “叔叔不想你担心,详细情况等你来了再说…我在这。” “好,我现在过来。” 可以感受到电话那端竭力压制的焦躁,杨羽涵忍不住出声:“诶,” 她叮嘱道:“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后,深深叹了口气。 杨羽涵原本想他们或许不会再见了,可这么快又要见面……她无法分辨究竟哪一种心情更多些,就像各种颜料调和的油画,能看到,却看不分明。 急诊科的人一直没有减少,走廊上都加了床,躺着病人。还有站着等候的病人家属,来往匆匆的医生护士。 蚊子脑中突然冒出那个担架床上的人,心里隐隐浮出一个答案。正巧此时,一串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想,令她停住脚步。 “3床的病人去哪?张浚一,3床的张浚一…” 护士在留观室查看,却发现刚刚还在的病人突然不见了。 蚊子立刻上前,问道: “请问你刚刚叫谁的名字?” “上午送来的急诊病人,张浚一,你认识吗?” 她算认识吗?蚊子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认识一个同名的人,但不确定是不是这个。请问他怎么了?” “晕倒在路上,被送来医院。还要进一步检查。”护士继续向外走,搜寻这名病人。 蚊子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个人就是她知道的那个张浚一。尽管她只在照片中见过,而且今天还是在对方昏过去的情况下匆匆一瞥,可就是有种莫名确定的感觉…… 闪过诸多猜想,她给苏冶拨去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喂。” “喂,苏冶,你到哪了?” 苏冶在出租车上,皱眉看着窗外略过的街景,说: “长川路,再等我一会。” 蚊子告知了他一个震惊的消息: “申皓景的爸爸住院了,胆囊炎需要手术。” “什么?阿皓知道吗?” “羽涵通知他了,在往这边赶了。” 苏冶略略放下心来,“好…” 他看了看时间,巴不得转眼就能到医院。 蚊子顿了顿开口:“我见到一个人,好像……”她已经忘了拿药的事,在走廊穿行张望,说话间看到那个疑似张浚一的身影,跟了上去,可到了拐角处又不见了。 苏冶随口问:“谁?” “好像是你的同……” “谁?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可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喂,喂。” 电话已经挂断。 出租车突然停下,司机看看前方路口,说:“好像出车祸了,堵在这走不了了。” “会等多久?” “不知道,看来够呛。”司机跟群友发语音,心烦气躁地抱怨这边的路况。 苏冶不再多等,付钱下车,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叫车。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拨号,可电话没有打通。 而病房里,申爸爸腹部突然剧烈疼痛,头冒大汗。 医生检查后,告诉杨羽涵,病人需要紧急手术。 杨羽涵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慌张开口:“他的儿子马上就到了。” 苏冶到了不远处的车祸现场,已经有几个人围在那,讨论纷纷。 “……打过120了,好可怕啊那车。” “就在路口这,有辆轿车突然冲过来,这辆黑色轿车还是来不及避让。” “撞到护栏了,司机下来后就昏过去了。” “救护车快来了吧” “……” 就这样撞见了最不愿发生的一幕,晕倒躺地的正是申皓景。 第33章 交点 意外突然降临,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申皓景完全来不及多想,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那一刻,脑中闪过太多画面,还有,天空好蓝。 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意识一点点回笼。 “阿皓,醒醒,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苏冶初步查看了申皓景的伤口,头部、手臂有擦伤,大腿有外伤渗血。苏冶向围观的路人求助: “请问有谁有围巾、领带一类可以包扎固定的东西?” 一名年轻女孩递来一块浅黄色的方巾,苏冶道谢接过。把伤口包扎打结,又用卫生纸按在方巾上加压止血。 苏冶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涌出过去的片段,车祸现场模模糊糊看到爸爸的样子,浑身是血,还有医院里,妈妈的哭声,心电监护仪数值归零…… 他压抑内心的焦灼,不断对申皓景说: “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坚持住,保持呼吸……” 申皓景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爸、手术……” “我知道,他在等你,坚持住,呼吸。” 苏冶对着虚弱的申皓景说话,一只手继续按压大腿包扎处,另一只手测他的脉搏。 警笛声远远传来,救护车很快到达现场,苏冶悬着的心暂时落下。 急救人员迅速做了处理,把申皓景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一名急救人员对苏冶说:“止血做得不错。你们认识吗?” “我是他朋友,我跟你们一起去。” 苏冶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驶向就近的附一院。 蚊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所处的地方,是空无一人的天台。 背靠墙坐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也被绑住,想站也站不起来。 她感觉关节酸痛,回想着发生的事,思绪逐渐清晰。 之前,和苏冶通话的时候,撞见了那个人。 “你是张浚一?” 那人眯了眯眼睛,反问道:“你是苏冶的妻子?” 蚊子疑问:“你认识我?” “嗯。” 蚊子看着面色苍白的张浚一,迟疑地开口: “你还好吗?你是来找苏冶的吗?” 张浚一露出微笑,说:“是,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 蚊子疑问道,看张浚一似乎随时要晕倒,想劝他先回急诊室,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真不是好主意。 还没来得及开口,颈部冷不防被敲击,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就是这里。 蚊子试图挣脱绳子,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 “醒了?” 她转头张望,张浚一从左侧的门后走了出来。心中一惊,问道: “这是哪?” 张浚一笑了笑,看向远处,问: “喜欢这吗?可以看到不错的风景。” 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医院,蚊子环顾四周,猜想这应该是医院附近废弃的厂房大楼。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绑来?” 蚊子的手指不自觉抠向手心,闪过不好的预感,盯着张浚一的背影发问。 那人避而不答,云淡风轻地问: “苏冶有提过我?” 蚊子有些不解: “你们不是同学吗?还有严知语,你们三个曾是室友……” 她的话被猝然打断, “不只是室友,她还是我的未婚妻。” 张浚一冷声说: “不,前未婚妻。这都是拜你丈夫所赐。” 蚊子大吃一惊,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张浚一,问: “你说什么?” 张浚一盯着呆愣的蚊子,满含嘲讽地说: “他没告诉你吗?Maggie那么喜欢他,可他毫不珍惜,一走了之。我和Maggie都订婚了,我们很幸福,可Maggie一知道他的消息就来找他,回去就取消了婚约。你说,他是不是玩弄感情的混蛋?!” 蚊子看着这张苍白的脸,不见一丝血色。皱起的眉头、发红的眼睛、不断提高的音量都显示着难以克制的愤怒。 她试图保持镇定,开口: “所以你来,是想找他问个明白?” 还是来报复他的? 蚊子不想刺激面前人,改问: “那为什么要绑我来这?” 张浚一冷哼一声,觉得这问题可笑,说: “你是他最亲密的人,怎么能缺席?” 随即露出看好戏的神情,对蚊子笑道: “不用急,我们来看看他会怎么做?” 这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令蚊子不由打了寒颤。 手术室外的等候区,杨羽涵坐立不安,再次拨打了申皓景的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 她迫不及待地出声:“喂,你…” 电话那端是苏冶的声音。 晴天霹雳,传来一个不敢置信的消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急诊室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依旧没有实感,无法相信是申皓景。 听到身边的苏冶说话,还有医生在说话,可她似乎听不清,努力看着对方嘴唇在动,费劲地抓取到几个字: “……腹腔积血,要尽快手术。” 杨羽涵如遭重击,几乎支撑不住,所幸被苏冶及时扶住。她心乱如麻,摇着头说: “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苏冶试图安抚面前的人:“冷静一点…” 杨羽涵打断他的话,带了哭腔说: “我怎么冷静?不行,我冷静不了,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苏冶猛地提高音调,杨羽涵被震住了。 他缓和了下语气,继续说: “你能做到的。现在申叔叔在做手术,阿皓也需要急救。他在努力,为了你,为了申叔叔,一定会挺过来。羽涵,他需要你的支持。” 也许是苏冶的话起作用了,杨羽涵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半晌,苏冶看了看周围,问道: “蚊子呢?” “我不知道。”杨羽涵摇摇头,满脸疲惫地说:“我找不到她,电话也没人接。” “我打给她…” 苏冶翻看衣兜,发现手机不见了。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几次拨号未果,张浚一颇不耐烦地摁掉蚊子手机,看向身后蜷缩低头的人。 这女孩真是软弱,苏冶喜欢这样的温室花朵啊。 垂下头的女孩冷不丁出声: “我还是不懂,这是你和苏冶之间的事,我为什么要被卷进来?” 这女的听不懂他说的话吗? 张浚一走过去,眉头微蹙,面前的女孩继续开口: “你说我是他最亲密的人,你可能误会了。” 阴影遮在上方,蚊子抬起头,看到这个不屑俯视她的人,眼里尽是玩味。 那片阴影之上是明净蓝天,蚊子眯了眯眼,开口: “事实上,我们就要离婚了。” 她继续补充道: “我连离婚协议都准备好了,你不信的话把我松开,我可以调手机里的文档给你看。” 医院里,杨羽涵和苏冶焦心地等着,申皓景和申爸爸都在做着手术,不知何时能顺利结束。 “怎么办,都打不通。” 杨羽涵挂掉电话,不管是苏冶的手机还是蚊子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苏冶刚刚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蚊子。 “我的手机可能掉路上了,先不管这个。”苏冶看着杨羽涵,说: “你们今天在医院,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人?” 苏冶补充道:“也不一定是奇怪的,除了申叔叔,还有注意到什么人吗?” 杨羽涵仔细回想着,苏冶在旁边静静等着。 “那个人!”杨羽涵忽然急声说:“今早在急诊室撞见的,晕倒在担架上。蚊子说很眼熟,但也说可能认错了。” 苏冶沉声问:“你还记得长什么样?” “那个男的昏倒了。个子中等?不对,”杨羽涵摇摇头,皱眉道:“应该算高的…” 杨羽涵试图描述这人的长相,但觉得说不清楚,索性掏出包里的本子,按着记忆快速勾画出那人的轮廓。 “大概是长这样,我没太仔细看。你认识吗?” 苏冶接过,定睛一看,不自觉捏紧了速写画像。 天台上,张浚一看到了离婚协议的文档,仍然怀疑蚊子的话。 “你以为这可以糊弄我吗?” 他没有给蚊子松绑,也没有把她的双手再反绑到身后,而是绑到身前。 蚊子的手腕酸疼,被勒得发红,试图挣了挣绳结,但绳结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心中冒火,语气不善地开口: “是你自欺欺人。你为什么不相信严知语取消婚约是有别的原因?你真的喜欢她的话就该好好听她的心里话…” 张浚一厉声打断:“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蚊子毫不退让,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 “我知道一直喜欢一个人,但得不到回应是怎样的。不同的是你在她身边,能经常看到她。而我看不到他,只能想象他在我身边。” “所以我结婚,除了想活下来,还想要验证,想象的能不能变成现实。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的。” 说着低垂眼帘,缓缓道: “这份离婚协议就是想要放了彼此。” 上次苏冶发现的离婚协议被她撕了扔了,一时忘了手机里还有备份文档。她有些庆幸自己的懒惰,不到空间不足时,是不会主动清理手机内存。 医院一楼大厅,严知语匆匆赶到,联系不上苏冶,心急无措地边走边找。 苏冶从急诊室出来,穿过走廊,正巧见到了四处张望的人。 “Maggie。” 严知语眉间一喜,快步上前,说道:“我打不通你手机……” “Henry也在这。” “什么?” 苏冶面有隐忧,沉声道: “无忧也不见了,很可能是被他带走了。” “怎么回事?” 严知语惊诧不已,被突如其来的话冲击,一时难以接受。 “具体还不清楚,我先去保卫科,拜托调下监控。” 苏冶说着要走,被猛地拉住。 严知语看向他,神情复杂地说: “也许,我能找到他。” 第34章 支点 天空流云缓缓移动,湛蓝如画,暖阳不灼热。 蚊子看着张浚一的背影,说: “他不会接我电话的,你把我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天台上拖长的影子泄露了影子主人的烦躁心绪。 “你以为你说这些废话,会有用吗?” 有微风拂过,吹皱张浚一的衣角。 蚊子额边发丝扬起,没有立刻反驳,心里的湖面却平静下来。 半晌,她再次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从严知语那里?她告诉了你什么?” 风似乎停住了。 那背影也有一瞬间定住。 蚊子继续说: “我和苏冶是青梅竹马,苏冶高二搬走后,我们就七年没见了。他回到这座城市几个月,也没有见过面。直到我去找他…” “没几天我们就结婚,后来就做了移植手术。” 蚊子顿了顿,道: “她问过我,是不是知道苏冶的血型,去找的他?” 张浚一转过身,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怎么回答的?” “你猜。” 蚊子笑了起来,没想到严知语质疑的版本,有一天居然会被自己用到。 她微微挑眉,说: “为了活下去,我会怎么做。” 张浚一向前几步,蚊子看着他,问道: “以你对苏冶的了解,如果我求他,苦苦求他,他会不会见死不救?” 明明是疑问,却用笃定的语气问出,双眼澄明,似乎能看出他的答案。 真是可笑,自以为是! “特别是在他没什么好失去的时候…”蚊子定定看着张浚一,开口: “他是怎么离开实验室的?如果不是他发现了数据造假,被…” “我发现的,是我先注意到!” 打断的话脱口而出,张浚一才反应过来,心里升腾起难以言明的烦躁。 蚊子眼里不掩惊讶,问: “那你为什么没有说?” 没有得到回复,她进一步提出猜测: “你退缩了?” “你知道个屁!少自以为是了!” “你嫉妒他?” 张浚一投来冷锐的目光,像寒冰一样尖利刺骨。 “嫉妒?!苏冶被赶走了,输得一败涂地,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他眼里的警告不言自明,可这女的显然不知好歹,不知道适可而止。 “你说他输了,那你赢了吗?”蚊子直视他的眼里的利光,问道: “你嫉妒他选择了输,是吗…” 张浚一猛地靠近,紧紧揪着蚊子的衣领。怒目圆睁,厉声说道: “闭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后悔。” 面前的人被吓到了,立时噤声。 他松开手,起身走远几步,心烦气躁地想拿烟,结果发现烟已经抽完了。 他怎么能这么容易被激怒,这个女人又知道什么? 真是跟苏冶一样,都那么自以为是。 从小到大,他始终是第一名,绝不会失败的。 即使有了对手,输了一次,下一次他也会加倍赢过来。 可这一切,在遇到苏冶时发生了改变。 他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实验室深造,遇到了那个无比可恨的人。那个人不仅夺走了他的光环和荣誉,还夺走了他心仪的女孩。 而最令人气愤的,是他那种毫不在乎的态度。 苏冶并不把他当做竞争对手,似乎觉得他不配。 Maggie那么喜欢苏冶,即使得不到回应,眼里始终只有那个人。 苏冶却轻描淡写地对自己说:“只把Maggie当做朋友。” 当他发现了数据问题时,他找到助教试探,可对方讳莫如深。没过多久,留意到苏冶似乎也为此困扰。他找到苏冶,主动说了数据问题。 看到苏冶沉思为难的样子,他在心里嘲弄,平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不过尔尔。 Jamse Polder是业界权威,任何对Jamse提出质疑的人,都会被解雇。而服从实验室管理,并善于帮Jamse维护秩序的人,则被加以奖励。 虽然他对拉帮结派嗤之以鼻,但并不想惹怒Jamse Polder。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可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他站出来指出这个问题,那下场会是怎样。 他冷笑着想,看来苏冶和他们一样。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苏冶离开后,他以为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他和Maggie开始交往,并且订了婚,就好像那个人没有存在过。 可Maggie突然离开了,再度回来时居然要取消婚约。 当他发现Maggie是去找苏冶时,无异于瞬间跌入谷底。 那些调查资料狠狠刺痛了他,没有看到苏冶一蹶不振的样子,反而看到他结婚了,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可笑的是,即使苏冶结婚了,Maggie也不愿和自己在一起。 还有,不期而至的噩耗…… 医院里,严知语尝试着定位张浚一的手机。她知道张浚一手机账号,可密码试了好几个都不对。 她紧皱眉头,思索可能的选项。 不知何时苏冶走到她身边,开口问: “还是不对吗?” 严知语看向苏冶,罕见地急躁,说: “我把可能的都试了,我们的生日、纪念日、特别的地点,怎么都不对。” 苏冶略作思忖,问:“密码有可能是他父母的生日吗?” 严知语摇摇头,沉吟道: “不太可能,他父母各自重组家庭后,和他几乎不联系。他们连他的生日都会记错…” 话及此处,灵光一现。 “生日。” 严知语输了“Henry1023”,这次成功了。 真的是那天。 那天她看到了张浚一父亲寄给他的生日贺卡,这才想到从没注意过他的生日。 “你今天生日吗?” 张浚一看到贺卡,原本轻松含笑的脸瞬间变冷。 “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想到张浚一在生日当天下厨忙活,她有些过意不去。 可惜时间晚了,买不到蛋糕,她就简单准备了个果酱松饼,留给张浚一。 后来,才知道那天不是他的生日。他收到父母记错的生日祝福,也不提醒不反驳,也许是失望过太多次了…… “10月23日。” 苏冶低声重复那个日期。 那天,也是合照的那一天。 天台安静无声,却难掩焦灼的气息。 张浚一头疼起来,紧紧握着栏杆。大脑像有尖锥在四处钻孔,细细地刺向各个角落,痛觉又延伸至身体各端。 苏冶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说不清是烦躁导致头更疼,还是因头疼而加倍烦躁。 所幸,那个女的没再叽叽喳喳说一堆废话了。 可没过多久,静默再次被打破。 “我今天只是来医院拿药,意外碰见你的。” 蚊子盯着地面,不去看栏杆边的背影。 她自言自语道: “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我的身体数值一直偏高,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恶化,突然不行了…” 那个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蚊子恍若未觉,继续自顾自说着: “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爸妈对我那么好,我都没来得及多孝敬他们……” 脚步不知何时停到她的面前,她止住了话。 张浚一瞥向低头的人,嗤笑一声,道: “苦肉计吗?” 蚊子轻轻笑了笑,说: “我这有苏冶的一部分肝,” 决心赌一把。抬头看着头顶的人,语气有些哽咽: “我可以死,就当我报答他。但不想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更不想我的家人为我难过。说到底都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不用留我在这。” 蚊子沉声道: “你究竟想怎么样,干脆一点吧…” “哈哈哈……” 张浚一突然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好笑的笑话。 蚊子不知如何反应,只是看着他。 也许是太可笑了,他的大脑像要炸开一样,头痛欲裂,有些站立不住。 蚊子留意到张浚一的不适,皱眉问道: “你怎么了?” 张浚一没有回答,蚊子想到他在急诊室的样子,还未多加询问,就被张浚一投来的目光震住,冰冷如霜,渗透着彻骨的寒意。 张浚一猛地蹲下,解开绑在她脚上的绳子,把她拉扯起来。还未站定,就被狠狠往前拖,拽到天台护栏处。 蚊子大呼一声,她的半个身子都在护栏外。 “你想干什么?” 她心惊肉跳,几乎魂飞魄散。 张浚一冷厉反问: “你不是想要报答苏冶吗?” 天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蚊子死死盯着张浚一。 僵持的短短几十秒,就像几小时那么长。 “让苏冶告诉我的父母,我爱他们,还有,对不起。” 蚊子一字一句说着,眼里的惊恐褪去,闪着熠熠的光。 张浚一眼里闪过一丝犹疑,问道: “你不怕吗?” “我怕,我当然怕。那你能放了我吗?” 星星点点的光不强烈,但持续亮着,也能驱散心里的黑云。 片刻后,张浚一把她拉起来,站定在护栏边。 蚊子惊魂未定,双腿仍有些发颤,但骇人的寒意暂时消退了,稍稍舒了口气。 偏偏此时,有声响传来。 下一刻,苏冶出现在天台,紧随其后的是严知语。 张浚一大惊失色,并没有料到在此时此地会见到严知语。 而且,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和他最讨厌的人一起出现。 苏冶头发有些乱,衣服上沾有血迹,目光沉沉,看到蚊子,眼里绽开天光。 蚊子的心再次提起,明明不想他来的,他就这么来了,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转眼之间,她被身侧的人一把拽过去,来不及反应,脖颈就被紧紧扣住了。 “Henry!”严知语不由叫出声,眼里流露惊慌。 蚊子的喉咙也被扼制了,有些艰难地开口: “你…干什么?” 张浚一冷笑一声,看着苏冶,挑眉道: “听你老婆说,你们要离婚了?” 蚊子的心一慌,七上八下。 苏冶没有说话,眼眸幽深。 张浚一嘲讽道: “你老婆还真是骗子啊,我都差点上当了。” 蚊子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下,在心里狠狠骂了张浚一几遍。 她看向苏冶,索性问了刚才憋住的问题: “你…身上的血?” 苏冶安抚地向她点头,说:“不是我的。” 蚊子的双手被绑在身前,苏冶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更加明显。而看到蚊子被掐住的脖子,心愈发下沉。 严知语上前一步,劝道: “Henry,收手吧,我知道你病了,我们可以治好的…” 她意外发现张浚一的病历,这才知道在取消婚约后,张浚一被确诊患了脑肿瘤。心里非常懊悔,自己利用张浚一来忘记苏冶,却伤他这么深。 她联系不到张浚一,查了他的行程。没想到他居然去了Y市……各种不安的念头生起,不再犹豫,她立刻来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严知语神色复杂地看着张浚一,眼里流露自责、悲伤和深切的忧虑。 张浚一的心被狠狠刺破,自嘲道: “百分之十的存活率,谁能保证治好?” 他看向严知语旁边的苏冶,升起不甘的情绪,怒气冲冲道: “为什么这个混蛋什么都有,可以轻易夺走别人重视的一切,又毫不在意地放弃?” 苏冶不语,静静看着他。 张浚一突然掐着蚊子的脖颈推向护栏,快要把蚊子推出去了。 “不要!” 苏冶和严知语不由出声制止。 苏冶的心像被从高空骤然坠下,到了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只怕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 张浚一看向苏冶,这人如此惊慌的表情,难得一见,真有意思。他露出笑容,说: “苏冶,你想我放了她吗?” 他的笑容愈盛,散发瘆人的寒意。 “那你就跳下去。” “不准……” 蚊子的声音突破桎梏。 掐在脖子和肩膀的两只手愈加用力,她的半个身子都被压到护栏外悬空,止不住战栗。 蚊子感觉脖颈下的血管被一把揪住,发不出声,也思考不了。 只能瞪着苏冶,用眼神警告他。 苏冶注视那双眼睛,他又有什么选择? 张浚一看着沉默的苏冶,讥讽道: “怎么?不愿意?你果然最看重自己,自私自利的混蛋。” 苏冶敛去眼里无边的暗潮,定定开口: “我答应过她,接下来的路要跟她一起走。” 蚊子听到了苏冶的答案,心中的不安顿时消散。 严知语看着微愣的张浚一,再度上前两步,哽咽着说: “Henry,不要错下去了,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回去吧…我很抱歉伤害了你,去做手术吧,我会陪你一起治疗的。” 张浚一微微低头,难掩苦涩的笑意。 自己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留住她。 苏冶沉声道: “我认识的张浚一,是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不会放弃,会反复尝试,坚持到最后的人。” 张浚一闻言抬眼,冷哼一声,语气生硬地说: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苏冶神情认真,继续说: “回来吧,一切还有机会的。” “你说得轻松,我还不如在这里结束……”张浚一本能反驳,声音渐渐低下去。 到了这个地步,越发显得自己可悲可笑。 蚊子蓦然一惊,觉察到掐着脖颈的手稍稍放松了些,费力地开口: “你不想的…我知道…无限接近死亡是什么样,有想要放弃的时候…我放弃了抵抗…” 她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受,原本凶狠的这个人其实很脆弱,也很害怕。 “可我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我爱的人拉住了我。” “这句是真的,我以性命担保。” 张浚一怔怔地看着蚊子,又看了眼苏冶,目光停在严知语身上。 心里无限悲凉,像长途跋涉后,以为到达了理想仙境,可这片美景是海市蜃楼。 一切都已经晚了。 张浚一笑了笑,看向蚊子,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是吗,那验证一下吧。” 蚊子愣住,还未多想,就被拽起,猝不及防地猛推,但没有推向护栏外。 苏冶迅速上前,顺势拉过蚊子。 他抱住蚊子,确认怀里的人安然无恙后,高悬的心暂时落下。 苏冶给蚊子解开绳子,听到严知语惊呼尖叫。 张浚一爬到了护栏外,只用再往前挪动半步,就会坠落。 严知语心惊胆战,想要去拉住张浚一,被他的眼神制止。 “我累了。” 张浚一凄然一笑,远眺无垠的天际。那里是否会有自己的所在? “It’s over。” 他闭上眼睛,松开了抓住护栏的手。 下一瞬,左手手腕被猝不及防地抓住。 抬头睁开眼,止不住的惊讶和迷茫。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苏冶拼命拉住张浚一的手,额边青筋隐现,一字一句地说: “你不是讨厌我,讨厌输吗?想要决胜负的话,决不能死在这里!” “你这个混蛋,给我坚持到最后啊!” 蚊子跑过去帮着一起拉。 严知语朝着张浚一伸出双手,慌张失措,大声催促道: “把手给我!快,手给我!你不要在这里放开我的手啊!” 有水珠滴落在他的脸上,是汗?是泪? 张浚一失了神,缓缓伸出右手。 严知语由惊转喜,赶紧把他往上拖。 三个人连拖带拽,终于把张浚一拉了回来。 第35章 风景如画 两个月后,苏冶和蚊子带了两束花去了郊外的墓地,看看苏冶的爸爸和妈妈。 烧纸的时候,蚊子在心里念叨: “叔叔,阿姨,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叫你们一声爸、妈。我很感激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如今的苏冶……” 白烟轻缭,蚊子心意坚定。 “我会好好珍惜苏冶,好好对他的。” 苏冶静静注视墓碑,蚊子轻声说: “我先出去等你。” 蚊子走出一段距离回过头看,苏冶依然静静伫立。 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吧。 “爸,妈,我和无忧结婚了。” “我们很好。” “我也定下了工作,还是在研究所做科研。”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条路上。 张浚一第一阶段的手术成功了,说不会认输的。 大家都在各自的道路上坚持着,他也不能放弃。 不久前,Jamse Polder爆出因涉嫌造假,论文被撤稿的重磅消息。 肿瘤学界另一位领军人物Patrick Waterston发表论文,表示经过将尽一年的验证,始终无法复制Polder团队的实验结果。 另外的两个独立实验室也证实了这个结论。其中一个实验室发表的结果感谢了Henry Zhang提供的支持。 随着学界的质疑声越来越多,C大终于回应会展开调查。 而舅舅和Jamse Polder合作的项目也相继被暂停。 他给舅舅打去电话,依旧没有打通。 “……舅舅还是不原谅我啊。” “爸,妈,你们在那边好不好?我很想你们。” “之前,我想着早点去见你们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再多等等我吧。” 他不是孤身一人,有要同行的人。 “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山铃街上有家书店,挂着的木制门匾上写着“逢时书店”四个字。不大的玻璃橱窗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写着“稳定收书售书、不定期寄信、看心情卖喝的”。 肖可回来了,蚊子按照导航到了这里。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和店员说话的肖可。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音,肖可看到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来了。” 蚊子笑着过去,肖可对她介绍年轻的店员:“这是陶陶。” 陶陶长相清秀,扎着马尾,对蚊子咧嘴笑道:“你好。” 肖可:“这是我表妹。” 蚊子点点头,“可以叫我蚊子。” 店里放着不少书架,右侧有张小方桌和几把凳子。往里走的角落还堆着一些书。店里挂着纳西纸绘图的装饰灯罩,收银台后方的墙上有些照片,有狗狗、有书店里的、有山谷里细流的照片、还有夕阳下的空地。整个店的布置显得用心而特别,不自觉想多待会。 蚊子打量着书店环境,莫名觉得这里此曾相识。 蚊子和肖可坐到桌边,肖可笑着问她: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嗯!你是怎么发现这的?” 肖可:“偶然发现的。” 蚊子看着数月没见的肖可,晒黑了些,但眼里流光溢彩,整个人有种阳光的味道,暖洋洋的。 “你这次旅游好玩吗?” 肖可点头,拿出一本相册,展示给蚊子看: “这是我这次拍的照片。” 蚊子开心地接过,边看边称赞:“拍了这么多。” 各种各样的景象,都被记录下来。晴天,夜晚的月亮,街边牵手的老伴,骑着自行车穿过巷口的黄昏…… “这家精酿啤酒很好喝。” “这个串串很过瘾!” “这里,这个小女孩,正好抓拍到她歪头靠在桥上的微笑。” 肖可绘声绘色地跟蚊子描述着照片背后的故事,那些时刻变得鲜活起来。 “你还照了很多花草树木嘛。” 蚊子翻看着照片,有街边小小的花朵,有抬头可见的树荫,有山间的草木,还有寺庙里的古树…… 肖可撇撇嘴:“可能受你影响呗。” “是吗?”蚊子乐了,有些受宠若惊。 肖可挑挑眉,微微笑道:“我发现,认识一个地方,除了了解当地的人,当地的方言,当地的食物外,还可以看看当地的植物。一直生长在那里的植物,也被赋予了当地特有的气息。去了新的地方,认识了新的植物,这旅程也多了一点新的视角。” 蚊子看着神采飞扬的表姐,她也想去看看这么多美好的地方。 “照得真好,如果能让更多人看到就好了。” 肖可闻言,会心一笑: “我打算办个迷你的展览。” 蚊子凑近,有些惊喜地问:“真的?在哪?” 肖可伸手指了指:“就在这。” “这?”蚊子看看店里,面积不算大,但怎么办展。 “我跟书店老板说好了,留出一块展区给我放些照片。”肖可指着左侧的位置说:“就在那。” 蚊子点头:“这的氛围还满好的。到时我带朋友一起来看。” “杨羽涵吗?” 蚊子摇摇头:“不是她,她出国了。” 申皓景和申爸爸出院后没多久,羽涵就走了。 肖可微微吃惊:“啊?” “去学习一年。” 羽涵来告别时说她会回来的。 那种笃定的神情,让蚊子突然意识到,分别有很多种,有的是说着再见,内心却已经明白再也不会见。 还有一种分别,是为了迎来重逢。等待,也是一种希望。 陶陶端来一壶花茶,给肖可和蚊子各倒一杯。 两人道谢接过。 “好香啊。”蚊子赞叹道,唇齿间都留有淡淡的回味。 陶陶微微一笑,说道: “店里收旧书的,如果有不需要的书,也可以考虑拿来我们这。” 蚊子想到店外的贴纸,更感好奇,问: “不定期寄信是什么意思?” “这是店里的活动,你们可以设定好收信的时间,我们会按时寄出去。” 肖可随口接道: “比如寄给五年后的自己?” 陶陶补充说: “或者五年前的自己。” 蚊子吃惊问: “还能寄到过去?” 陶陶略微歪了下头,调皮地笑道: “没准啊……” 说着抿了口茶,唇边隐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蚊子不以为意地笑笑,问道: “那有没有年限设置,最多几年后?” 陶陶放下茶杯,问:“你想寄到几年后?二十年、三十年都可以。” 蚊子一愣,疑问出口:“二十年?” 陶陶点头道:“没问题。” 肖可看表妹对这活动挺感兴趣,问道:“要不试试?” 蚊子看向肖可,淡淡笑道: “我怕收不到。” 陶陶以为蚊子担心书店会倒闭,认真地保证: “放心,这家书店会一直开的,信绝对不会丢失的。” 苏冶进研究所一个月了,忙完近期的工作,难得有一个空闲的周末。 他突然发现这一周蚊子都不太对劲,似乎变沉默了,还有,饭量变小了。 这段时间蚊子做饭比较多,虽然味道没他做的好吃,但蚊子主动做了,他还没好好夸过。 他夹了个丸子吃下,看着对面心不在焉喝汤的人,开口: “这个丸子很好吃。” 蚊子抬眼看他,嘴角微微扬起,说:“那是买的。” 苏冶轻咳了下,转移话题:“晚上我做饭吧,你想吃什么?” 蚊子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都行。” 一勺一勺地喝着汤,突然听到苏冶出声:“对了。” 蚊子放下汤勺,定定看着苏冶。 “你昨天去医院,复查结果怎么样?” 蚊子在心里轻叹口气,说道:“没事,一切正常。” 苏冶闻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检查的问题。 片刻后,对面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发问: “你都没有发现吗?” 苏冶抬眼,蚊子瞪大眼睛问: “我有什么不一样了?” 苏冶一瞬间发蒙,这是什么问题?但看蚊子认真的神情,他仔细打量一圈后,不确定地开口: “你剪了头发?” 蚊子无语地看了眼天花板,伸出两只手的手背,给出显而易见的答案。 “戒指…”苏冶终于反应过来:“你的戒指呢?” 蚊子叹气道:“弄丢了。” “怎么丢的?” 蚊子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可能梳洗的时候,或者收拾的时候,掉在某个角落了。” 苏冶继续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一个多礼拜了。” 苏冶不自觉舒了口气,说道: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 蚊子眼里掠过不满,反问: “这还不算大?” 苏冶的脸上浮现笑容,语气轻松地说着经验之谈: “有时候找不到,就先不要着急,等它来找你。没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了。” 蚊子忍不住嘀咕:“你还真乐观。” 苏冶进一步劝道: “如果在家里的话更不用担心了。实在找不到,我再重新买一个。” 蚊子看他认真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苦笑着说: “可我就想要那个。” “那我一起找找看。家里你都找了吗?” 苏冶说着起身,立刻行动起来。 “差不多吧,卫生间、书房、衣柜、梳妆台都找过了。” 蚊子一边说一边跟在他身后。 苏冶点了点头,在卧室看了看,随口问道: “你背的包里呢?” 蚊子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说: “我去看看。你找找床头会不会有。” “好。” 苏冶打开床头柜抽屉,没有戒指的踪影。 又翻着被子,抖了几下。 顺手拿开枕头,居然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戒指。 “在这!” 苏冶眉间一喜,转头叫了声蚊子:“找到了。” 可是,这个戒指,似乎不太一样。 苏冶端详着这枚戒指,并不是他送给蚊子的那枚。 款式很相似,但明显尺寸较大,定睛一看,在戒指内壁刻着三个字母“WYS”。 他猛然转身,蚊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苏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心里有股热流上涌,即将满溢出来。 蚊子笑意盈盈地开口: “我拿到这戒指两个礼拜了,一直在想怎么给你。” 说着有丝无奈地叹口气。 她故意一个多礼拜没戴戒指,可苏冶居然一点没发现。 今天这样不是她设想好的,但忍不住开口了,就索性这样吧。 蚊子向前一步,说: “以后办婚礼的话,这个交换戒指的时候也可以用啊。” 苏冶眼里流露惊喜,心中有暖风吹过,无边的温柔弥漫开来。 蚊子抿了抿唇,摊开掌心里的戒指,说: “我的这枚也找人刻了字。” 苏冶轻轻拿起细看,“SYW。” 偏头看向蚊子,故意问:“什么意思?” 蚊子卖关子道:“你猜啊。” 苏冶挑眉笑道:“属于我?” 蚊子乐了,解释说:“我把我们名字的首字母缩写组合了下。” 她拿过苏冶的那枚戒指,煞有介事地问道: “苏冶先生,你愿意跟方无忧小姐一起走下去,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失望离开吗?” 苏冶笑意深深,答应道: “我愿意。” 蚊子满眼期待地给苏冶戴上戒指,果然合适。 两人相视而笑。 在枕边人睡着时,是做两件事的好时机,一件是指纹解锁,另一件是测量戒指的尺寸。 “方无忧小姐,你愿意与苏冶先生,共度一生。不管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不会逃开吗?” 蚊子笑着点点头: “我愿意。” 有了改变的戒指再度回到她的手上,不变的是熟悉的安心感。 蚊子看了眼手上的戒指,又看向苏冶,认真说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 除非到死的那一刻…… 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 “我们就这样好好过下去吧。好吗?” 没有说全的话,她知道苏冶都懂。 也许她没法完全消除心里的不安,但和苏冶在一起,她越来越能接纳这样的情绪存在。 因为,她相信,即使这样的不安会一直持续,她也可以和苏冶幸福地生活下去。 眼前的人拥住她,在她耳畔许诺道: “我愿和你共度余生。” 第36章 尾声~不迟到回信 又一年的六月,山铃街依旧满目葱郁,时间流到了这里似乎都变慢了。 道路两旁的绿树枝叶更加茂盛,暖暖的阳光穿过层叠的叶缝。在靠近街角的地方,有家“逢时书店”。 店里新招了一名兼职的店员,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叫安安。人如其名,比较安静,在没客人的时候常捧着书看。 “放假了不是应该玩个痛快吗?” 另一名店员杨珂打了个哈欠开口。 安安看向杨珂,说道: “玩了几天就发现不知道干什么了。来这打发时间,还可以赚点零用钱。” 杨珂喜欢穿连帽短袖T恤,同一款式的T恤买了不同颜色的。 今天穿着件香芋紫的T恤,显得她的脸色更苍白,黑眼圈也更严重。 杨珂又打了一个哈欠,安安问道: “你睡得很晚吗?” 杨珂摇摇头,拍了拍肩膀,歪着头说:“失眠,睡不好。” “不过比以前好了些,以前我都可以三四点才睡着,现在一两点吧。” 安安有些吃惊:“我只要抱着我的小熊,五分钟就可以睡着了。” “哎,年轻真好!”杨珂不无羡慕地感叹道。 安安脱口而出:“你也不老呀。” 杨珂笑道:“真会说话。” “好好珍惜大学时光吧,大学真的是一眨眼就过了。” 说着伸了个懒腰,走向后间去泡茶。 安安的考试成绩不算理想,她只能选择退而求次的学校。大学生活最初的新鲜感褪去后,她也渐渐迷茫起来。 家人早就为她提供了不同的选择,但她不确定是否要这样走下去。 特别是在对比之下…… 又一天中午,杨珂接了个电话匆匆出去。安安看到店外杨珂和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发生争执,明显气氛不佳,最后不欢而散。 杨珂进店后满脸疲惫,难掩心烦意乱。 安安稍作思忖,给她泡了杯柚子茶。 杨珂一愣,道谢接过。 安安试探着问:“没出什么事吧?” 杨珂无可奈何地叹气道: “我妈来抓我去相亲的。” 安安不知如何回应,她都没有正式恋爱过,更别说是相亲。如果说之前她并没有明显感到她和杨珂的年龄差距,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杨珂是成年人了,而她虽然早满十八岁了,心理上仍是学生。 暖暖的茶入口,混合了淡淡的柚子香甜,胃也变暖了。 “你在大学,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抓住机会,不然像我这样,成天被催。” 杨珂说着向后瘫在椅背上。 安安握着茶杯,轻轻出声: “如果大学也遇不到喜欢的人呢?” “嗯?” “如果一直遇不到呢?” 安安看着茶杯里波纹闪光,一如眼里忽闪的亮光。 杨珂直起身,开口:“会遇到的。” 在心里叹道,真是傻孩子。 杨珂还是赴约了,对方和她一样都不擅长这种场合,不咸不淡地吃了饭,之后又在母亲的催促下见了几次。 她之前的工作,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为了尽力满足客户和老板的要求,二十四小时待命,之后患上了手机恐惧症。只要一听到铃声响,睡梦中都能秒醒。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睡不着了,成宿醒着。 终是疲于应对,辞职了。可在家的日子依旧彻夜难眠。 她的表姑被她憔悴可怖的样貌吓倒,提出让她来书店帮帮忙,轻松一点。 失眠倒是有所缓解,可想想自己快到三十还一事无成,真是没出息。 她抬头看看天空,太阳真刺眼啊。 走到书店门口,有个男生向里张望。 见杨珂走近,立马让她通过。 杨珂觉得这人眼熟,不觉多看两眼。 个子挺高,眉目舒朗不失朝气。 杨珂拿出钥匙开门,那个男生开口:“请问叶意安在吗?” “你说安安?”杨珂打量面前的人,试探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哥。” 怪不得有些相像。 “今天她休息。” 男生面露讶异,杨珂问:“出什么事了吗?” “联系不到她,晚上要出去吃饭。” 杨珂提醒道:“你打她电话试试?” “没人接。”男生眉头微蹙,说:“如果她来店里的话,麻烦你让她联系我。” 杨珂点头答应,安安哥哥道谢离开。 隔了一日,安安一早就到店里。杨珂说道: “前天你哥来店里找你,好像有急事。” “嗯。”安安整理着展示台的书本,语气平平地说: “就是爸妈朋友邀请一起吃饭,我根本不想去……” “为什么?” 安安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说:“只要我哥去就可以了。他那么优秀,获了很多奖,从来不用操心。” 杨珂轻咳了下,想避免尴尬,说: “诶,你们长得还挺像的。” 那个整理书本的背影停了一瞬,接着放书的动作明显加快了。杨珂心里蓦地一顿。 “哪里像,明明是他更帅,也更受欢迎。就连学校主动跟我交好的女生,也大都是为了我哥才来套近乎……” 安安说着声音低下去。 “哎,你也不差啊。”杨珂走到安安身边,扳过她的肩膀,细细端详,道:“我看看啊。” 安安眉毛稀疏,老爱戴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但皮肤白皙,稍加修饰,只用淡妆就有自然脱俗的美。 “你看看,多好看。” 安安接过镜子,看着容貌变化的自己,一时有些失神。 “这就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杨珂笑着称赞,给她补了下唇釉。 安安明亮的双眼看向杨珂,说:“谢谢。” 杨珂莞尔一笑,边化边说: “之前化妆是因为工作,现在化妆是因为相亲。多亏你,让我想起来,单纯为了自己开心化妆是什么感觉。” 下午,两人一边把整理好的旧书放上书架,一边闲聊着。 安安随口问起杨珂相亲的情况,杨珂无所谓地笑笑敷衍。 “你喜欢他吗?” 安安在左侧的书架,没有听到另一侧书架后的回答。 停顿片刻,她继续问: “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怎么样?” 右侧书架后的杨珂出声: “我没有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 “也没有喜欢。”杨珂放下书,说:“不是那么非黑即白的。” “算了,你还小。”说着又把书放回书架。 “我已经成年了。” 安安把书架上的书推到一边,看到杨珂无奈的神情。 杨珂笑着叹口气,继续把书放到书架上,说道: “你还不懂,有的时候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才想找一个人陪着……” 安安待在原地,问道: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就能变得不孤独吗?” 这问题像在问杨珂,又像在问自己。 现在的小孩还真是麻烦啊。 杨珂颇为头痛地苦笑道: “你别一天只看书,想太多,多去交交朋友。” 说着继续整理书架上的书,片刻后听到另一侧书架后的声响。 看来,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了。 靠墙的书架好像有些没对齐,杨珂试着向里推了推。发现高层堆着的书要倒了,索性踩上一把凳子,重新整理。 “我小姨和姨父的感情很好,我本以为像他们这样,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安安冷不丁出声,杨珂不由停下,听她继续说: “可姨父说,他不是害怕孤独才跟我小姨在一起的。事实上,和她在一起也不能完全消除孤独,但不再害怕,可以平和地接纳。” “他还说,孤独并不可耻。” 安安自顾自说着: “我不能完全明白,但有点羡慕能有个让自己这样想的人……” 话音刚落,听到“砰”的一声响,她急忙跑到隔壁书架后,看到几本书掉在地板上,松了一口气。 杨珂有些不好意思地下来,刚刚一出神就差点踩空了。 安安把书捡起,轻轻拍了拍封面。 一本硬壳画集里夹着的信封露出一角,安安好奇取出,大吃一惊。 这封信的收件人正是她的小姨。 安安盯着信封,似乎能看穿一样。她很好奇信里的内容,但这封信不是写给她的,所以还是尽力克制住看信的冲动。 不多时,杨珂结束和表姑的通话,对安安解释了信的事。 “我表姑说了,这是书店以前的活动,可以不定期寄信。你小姨的信是寄给二十年后的她自己,可几年前书店出了意外,差点失火,这活动就停了。这信是那时候清点整理落下的,她还以为全寄走了,原来还剩一封。” “二十年后寄出?”安安吃惊反问,没想到是这么久以前的事。 “嗯,其实这信应该五年前寄出的,我表姑要我代为道歉,是书店的失误导致晚了五年。” 杨珂看着沉默不语的安安,轻声询问: “现在可以拜托你拿给她吗?” 第二天,表姑来到书店。杨珂微微吃惊道:“表姑,你怎么来了?” 表姑没有回答,转而问她信的事 杨珂说由安安带给她小姨。 表姑点点头,看样子还打算多待一会,杨珂去泡了新的花茶。 过了一会,店里来了位新的客人,年逾不惑,眼角和唇角的皱纹难掩俊雅的容貌。身着长款风衣,成熟从容。衣领上别着一枚不太搭的胸针,银杏叶的款式,可尾端却不是叶把的样子,而有点像鱼身。 “您好。”杨珂正好端着茶出来,对客人点头打招呼。 这位客人开口问:“请问这里可以寄信吗?” “原来可以…”杨珂脱口而出的话被打断,她的表姑微笑着问道: “您要寄到以前还是以后?” “可以寄到以前?” “如果可以呢?” 表姑说着请这位客人坐到桌边,把茶放到客人面前。 客人道谢,表姑笑了笑,问: “也许能在这里,见到以前的收信人……” 面前的客人沉默不语,静静看着杯里漂浮的花瓣。 见到以前的她吗? 脑海里浮现出那封信上的话: “……我过得很幸福,即使下一刻就要离去,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偶尔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让我爱的人一起接受这样的命运…… 如果能重新选择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可能……” 如果可以的话,就在这家书店,这样告诉她…… 阳光穿透书店的窗子,安静无声,却被脚步声打断。 他从书架后一步步向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双眼明净,一如盛夏夜空的星星。 看到他的瞬间,有些懵懂迟疑。 “你……你是?” 他的内心翻涌如海,面上却沉静无波,只是凝视眼前人,说道: “我是来见你的。” “见我?” 他含着笑意,温声道: “我想告诉你,不管选择多少次,我都会来找你的。” 面前的人迷惑无措: “为什么说这些…” “因为我和你约定好了,会共度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完结了,后面暂放两篇番外 感谢一直看到结尾的读者!这文改了又改,开始只当安放脑洞,写的过程中有种种不满意,也想过弃坑,但再糟糕的故事也要有个结局。 第37章 黄昱鸣番外~答案(上) 黄昱鸣从未想过会有那样一场似是而非的表白。 前任恋人和他一样高傲自信,相互吸引的璀璨锋芒,居然成了日后刺伤对方的利刃。 冷战以后,他隐藏起了伤痕,谁先让步谁就输了。 准备比赛时,看着未画完的设计图,曾经带给他无限灵感的人已经离开。 这图就像嘲讽他们半途而废的感情一样,如此不堪一击,轻易结束。 那天晚上,他心烦意乱地到了建筑艺术学院的教室,来拿落下的设计图。 一进教室,就看到一个扎马尾的女孩,正是蓝帆话剧社的社团成员。 “方无忧?”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地转过来,面色仓皇,似乎在身后隐藏着什么东西。 他上前察看,竟然是他的设计草图。 “这怎么回事?” 这图残存着水渍,一部分吹干了。 他语气不善地问道,瞪了方无忧一眼,那人似乎瑟缩了下。 他仔细检查这图,方无忧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对不起学长,是我的水杯没放好,把你的设计图弄湿了。还没彻底吹干……” 黄昱鸣不想再听,直接打断她的话: “你不是设计专业的,为什么来这?谁让你乱动的!谁让你乱翻的!” 也许是被他罕见发怒的样子吓到,方无忧嗫嚅几次,只是再度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低头迅速跑了。 黄昱鸣刚出教学楼,迎面就撞见官沁,他的同学兼社团成员,大大咧咧的女生,性格直率,人缘很好。 他点了个头要走,就被官沁拦住。 “你来了,”官沁颇为苦恼,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嗯,鸣大神,不好意思,你的设计草图被我毁了。你,应该有备份吧?” “是你?不是方无忧吗?” “啊?”官沁面露疑惑,解释道: “是我碰翻了她的水杯,把你的图给弄湿了。” 他不禁蹙眉道:“她怎么会在那?” “我们不是从社团回来吗,我让她一起帮我去工作室取下模型,结果看到你留在那的图,本来想瞻仰下,一不小心就……” 官沁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放低声音说: “我错了,绝对不是故意的。刚是导师找我,方无忧呢?” 他有些头疼,说:“她走了。” “走了,不是说好等我见完导师吗?你是不是误会她了?” 官沁稍作思索,就迅速明白了来龙去脉,立刻打抱不平道: “我就知道!不过她应该不会计较,我去跟她好好说说,你找机会跟她道歉啊。” 黄昱鸣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一脸义正言辞的人,提醒道: “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你吗?” 官沁立刻心虚地笑笑:“那图应该抢救抢救还可以复原吧?” “算了,过去的东西就过去吧。” 也不知是说这图还是那份感情。 那时他们不过因为社团活动有了几次相处,而方无忧给他的印象,就是个普通学妹,个子中等,偏瘦,做事认真,好相处,寻常可见。 一次室友林哲说起帮学弟策划追求方无忧,结果怪自己搅黄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真是无妄之灾。 “怎么没关系?”林哲振振有词地列举着:“你看啊,她专门加了话剧社,还来旁听了不属于她们的专业课,偏偏这课又是你要上的。你自己想想,这操作不眼熟吗?” 黄昱鸣懒得理他: “巧合而已。” 见他还不想承认,林哲扔出“证据”: “这姑娘说有喜欢的人了,我可在昨天聚餐问了,人家没否认。” 聚餐上照例的真心话大冒险,林哲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偏偏那么巧,抽中的是方无忧。 “你喜欢的人是谁?” 这个没什么难度的问题,方无忧却避而不答,选择喝酒。 林哲好奇地问官沁,被官沁回复白眼。 “那么八卦干嘛?” “敢说你不关心?我这不帮那学弟出主意吗?人家一颗心在她身上,死也要死明白啊,不然肯定不会死心的。又不是阿鸣那种段位的,实力太悬殊……不会吧?” 官沁不以为意地说:“怎么不会?我觉得挺好的啊。” “不是,虽然这小子过于招人,桃花缘不断,但这答案也太没新意了。” 方无忧上洗手间回来,林哲趁机换了位置,看到方无忧的酒杯空了,给她续上。 方无忧怔怔地看着杯子,半晌开口:“谢谢。” 林哲酝酿了下说:“无忧学妹,你觉得社长怎么样?” 官沁再度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林哲这穷追不舍的八卦样。 方无忧没有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哲。 官沁也好奇这个答案,补充道: “就黄昱鸣。” 方无忧看了看官沁,又看了看林哲,似乎思考了下,说: “挺好的。” 林哲急不可待地追问:“那你喜欢他吗?” 方无忧又停顿了片刻,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 “喜、欢?” “果然啊!”林哲痛心疾首地拍了下大腿。 官沁被他踩到,怒道:“你小心点。” 林哲回到宿舍不爽地抱怨着,黄昱鸣颇为无奈地戴上耳机,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让方无忧看到自己那么失态的样子。 黄昱鸣把草图撕了丢弃,过了数日,粘好的设计图居然再次出现在工作室里。 他罕见地失控,简直是个大笑话。很快查到了多事的人,还是那个方无忧。 “是你吧?把设计图又粘好?” “是我没放好杯子,也没盖好盖子,才会让水泼到你的图上。我有责任弥补失误…” 他对着方无忧爆发怒气,口不择言: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以为你是谁,这样自作主张。怎么,想要我感谢你吗?还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获得我的关注?” 方无忧果然被激怒,摔门而去。不消片刻,又打开了工作室的门。 “我朋友说过,生气不能过夜,所以我要现在说。” 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可怜虫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话: “你生气,是因为我破坏了这设计图,还是因为你根本没办法完成它,所以只能用愤怒来发泄?” “你总是那么骄傲,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但也有你得不到的东西或人吧,比如fwy?” Fwy,傅闻宜,是他放在心里的名字。 黄昱鸣一时错愕,哑口无言。 也许是感到他的气焰消下去不少,方无忧缓和了语气说: “我看到了背面的签名,这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结果不如你所想,你就要全部否定吗?那不是连自己都否定了?” 方无忧看了眼设计图,露出可惜的神色,说: “我看过这图,虽然我是个外行,但知道这图的价值,绝不仅仅是变成垃圾桶里的废纸。”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黄昱鸣待在原地,来不及反驳,盯着未完的图纸。 最终他完成了设计图,找到方无忧,道歉的话到了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方无忧却像没事人一样,没心没肺地问他有把设计图给FWY看吗? 他语气不善地说: “你除了爱管闲事,就没其他擅长的事了吗?” “我可能还擅长等吧。” 轻声低语的一句话像风转瞬即逝,他几乎以为听错了。 可方无忧眼里闪过的微光分明是风留下的影子。 那微光里的倒影又是谁的身影? “你等的人知道你在等吗?” 听到黄昱鸣的问题,方无忧微微一怔,继续垂眼,摇摇头,露出柔和的浅笑。 这笑却令他觉得莫名刺眼,就这么讥讽道: “自我满足的空等吗?” 方无忧抬眼看向他,眼里却不见生气,而是一种安静的审视,随之掠过意味深长的了然,令他感到些许不自在。 “我之前没发现你这么毒舌,”方无忧看着他,话锋一转,说: “原来,你也是相信的。” 黄昱鸣反问:“什么?” “非某个人不可的感情。” 方无忧眼里有笃定的神采,像澄亮的月色照出他想躲的身影。 这一瞬间,他想起来了,寻常可见的方无忧,唯独那双眼睛不一样。 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毫不掩饰地打量,没有试探和搜寻,清亮无波。 黄昱鸣面不改色,压住内心微起的波澜,不屑地“切”了一声。 冷声道: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方无忧轻轻一笑,没有反驳,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看到方无忧要走,这才想起来找她的原因。 “喂!”黄昱鸣出声叫住她:“你为什么要那么费劲地找回设计草图?” “嗯,自我满足的多事吧。” 方无忧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留下他心中冒火,完全忘了道歉的事。 第38章 黄昱鸣番外(下)~答案 获奖的消息传来,黄昱鸣给傅闻宜发去消息。他在艺术节晚会上给自己下了一个赌,希望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赌那个人心里有他,赌那个人会来。 结果他输了,他放下了自尊,做出的让步,就这样被丢弃。 刹那间,看到了舞台一侧的方无忧,面有隐忧,眼里微光似深湖亮影,一点点晃动搅碎平静。 大脑瞬间放空,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抱住了方无忧。 一时之间,欢呼声响彻会场。 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靠近她的耳畔,轻声说着“对不起。” 怀中的女孩神情复杂,沉默不语,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利用了这个女孩的善良,想要做出弥补,但无忧对他的各种示好敬而远之。在拒绝了他的邀约后,甚至有意避开他可能出现的场合,连社团活动都借口躲开了。 终于抓到她,没好气地质问:“喂,躲什么?” 方无忧有些局促,想要找借口的样子真是碍眼。 “你不要想太多,那天是我一时眼花抱错人了,只是想找你解释清楚,如果有失礼的地方很抱歉。但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昱鸣脱口而出后觉得有些失态,正想找补几句。 方无忧竟然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露出笑容说: “那就好。学长,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放在心上了。” “谁放在心上了?”她以为她是谁? 方无忧进一步解释道: “其实我是担心传闻扩散,大家误会变深。” “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她这是什么表情,和自己扯上关系很为难吗? 方无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想太多了。” “知道就好。”他冷冷回答,方无忧放心地离开。 事情似乎不按他预想的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偏离了轨道。 每次去社团时,他的心就有隐隐的期待,会下意识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当室友打趣他两的关系时,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 一次舞台布景意外倒塌,他和官沁被推开了,结果看到了被砸伤倒地的方无忧。 在医院得知方无忧左手手腕轻微骨折,有些擦伤,他稍稍松了口气。 官沁自责又关切:“你啊,真是干嘛跑出来?” 包扎好的方无忧笑道:“没事的,而且伤的是左手。” 官沁不放心道:“真的不用告诉你父母吗?” “嗯,告诉我表姐就好了。这个伤不严重,很快就能好的。” 方无忧劝道,见官沁眉头蹙起,笑了笑,说: “学姐,我有些饿了,麻烦你帮我买点面包,好吗?” 官沁立马起身:“好,我这就去。” 官沁见到门边的黄昱鸣,立刻推他进去照看。 方无忧笑得像个没事人一样,黄昱鸣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是谁,逞什么强!” 许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方无忧呆愣不语。 他缓和了语气,问: “还疼吗?你干嘛跑出来?” 方无忧摇摇头,说道: “当时根本来不及思考,看到学姐在那,就跑上去了。” 面前的人还真知道怎么激怒他。 “方无忧,你是故意的吧。” 这个人一脸浑然不觉,继续好意劝他: “啊?学长,你在担心什么?你不用有什么负担,不用想太多…” “闭嘴!” 接下来的几天,他义正言辞地表示因他受的伤,要负责到底,仔细照料着方无忧。 还见到了来看望方无忧的肖可,不经意戳穿他的心思,留下了“忠告”: “其实吧,我是看好你的。” “谢谢?” “但我表妹不能按常理判断,你自求多福吧。” “……” 这天下午,病房门外,他听到屋内的对话,脚步不知不觉停下。 “……我可从没看过黄昱鸣这样,那林哲也说了,一天天上心的不行,就是惦记你的情况。” 看无忧不说话,官沁继续说: “无忧,试着做做容易的事。有时候放弃比坚持容易,不要为难自己。” “说不定,我就是在做容易的事。” 方无忧轻声说着,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官沁摇摇头: “你还真是一根筋啊,枉费我这么用心地撮合。” 方无忧笑笑,对着官沁撒娇道:“学姐,知道你最好,我全都记在心里。” 官沁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故作不满地开玩笑: “算了算了,谁叫你没眼光?” 方无忧自嘲笑道: “大概早用光了。” 病房外的影子不知不觉拉长,久久不动。 在方无忧独自复诊完的那天,他急忙找去,问为何不告诉他。 “学长,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再麻烦你了。” 黄昱鸣没好气地说:“那你当时就不该推开我。” “你陪我去医院,帮我打饭,借我笔记,就已经扯平了,足够了。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以免大家误会。” “如果不是误会呢?” 他定定地看着讶异的方无忧,沉声道: “我们交往吧。” 随后移开目光,换了轻松的语气,说: “我想过了,既然都这样了,不如试试看。反正我也不讨厌你,也可以当个挡箭牌。” 方无忧呆呆地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人还真是时刻拆他的台。刚想发作,看到方无忧耳畔吹乱的头发,努力压住了想替她抚平的念头。 再度移开视线,故作潇洒地说: “那又怎样?他不在这,而我在这。说不定他都有女朋友了…” 方无忧似乎被他的话刺到,黯然低下头,忽闪的睫毛像飞蛾扑火时投下的乱影。 表白的话太像随性而发,连他都掂量不清有几分真心。但知道面前的女孩心里有其他人,反而减轻了他的负罪感。 至少他愿意认真对待这个女孩,想要重新开始。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何不试试向前看?你不用急着答复我。” 喜欢方无忧不难,和她在一起的话,也许,他就能看着眼前,不会回头了。 “他不在这,但在很早之前,他就在我心里了。” 方无忧眼里晕开的笑意就像月光,柔和而难以碰触。浅笑开口: “或许,你是有点喜欢我的。但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眸光澄亮,坚定地说: “我想要,跟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在一起。” 黄昱鸣的心情如此复杂,既自私地希望蚊子的愿望彻底落空,有一天对自己哭诉她后悔了,那个人辜负了她,不值得她的真心坚持。 但看到这个始终固守的傻瓜,让自己感到烦躁又莫名羡慕的傻瓜,又矛盾地希望她不要受伤,能够得偿所愿。 后来,他与傅闻宜在异国重逢,尝试过复合,但在某个瞬间,清晰地看到了彼此身上时间流逝的痕迹。 他们都变了,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做无谓的等待。 叶凯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和那个留在心里的人,重逢的时候会是怎样? 他沉默良久,给出答案: “如果久别重逢,我希望她过得好,但不要过得太好。” 当他与那个人重逢后,再次见到了那双眼里的月光,终于知道了真正的答案。 第39章 信 “你也太厉害了,完全不怕。” 医务室里,面前的女孩看着医生给她流血的伤口上药,眉头蹙起,一脸紧张地说着。 刘韵心浅浅笑了。 这天中午,她在校门口为了躲避急速驶过的摩托车,就这么摔倒了,包里的杯子碎了,手也被扎破。 她狼狈地想起身,却发现脚扭到了。 还好现在经过的学生不算多,不然要被更多人注意到这么丢脸的样子。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冷不丁响起,原来是同班同学方无忧,蹲到她身边,上下打量着她的伤势。 刘韵心笑着摇摇头。 方无忧试图扶她起来,突然出声:“呀,你流血了?疼吗?” 刘韵心这才发现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被扎到了,还有磕破的伤。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明显的痛感。 刘韵心费力站定,对方无忧说:“谢谢。” 方无忧看她脚扭伤了,作了个出乎意料的提议。 “我背你吧?” “啊?不用了…” 刘韵心立刻拒绝,但方无忧已经拉过她,直接做出背人的架势。 “真的不用了,放我下来……” 刘韵心没想到身形偏瘦的方无忧力气那么大,居然真的背起了她。 “你都扭伤了,这去医务室用不了多久的。” 方无忧一边走,一边劝道: “我有背人的经验,你放心,绝不会摔了你……” 午休时间,学校里的行人不多,可被人背着难免惹眼。 刘韵心担心方无忧吃力,咬唇道: “放我下来吧,我很重的,我可以走的。” 方无忧说话的喘气声有些明显,偏偏满不在乎道: “你不算重,比我表姐轻…” 走了几步,突然叫住不远处的人:“诶,苏冶!” 刘韵心一愣,看向那人的所在。 从第一次见面,就令人印象深刻。 成绩优秀,耀眼却不锋利,清朗如风,明亮如星。 苏冶跑了过来,方无忧明显松了口气,对来人说: “她摔倒了,都出血了。你来帮忙,送她去医务室。” 苏冶就这么背过了她,这么近的距离,令她的心怦怦直跳。 “不用了…” 刘韵心试图下来,苏冶温声制止: “就几步路了,很快的。” “是啊是啊。” 一旁的方无忧附和道,看向她,有些紧张地问: “疼吗?” “不疼。”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有了迟来的痛感,细细密密,像松针扎着,也有难以捉摸的痒。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种感觉上,好淡化不明所以的心跳加速。 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开始有了一个人的身影,这种感觉令她慌乱无措,又滋生出悄然的甜意。 也许是那次宿舍夜谈让她迷了心,忘了怎么开启的话题,杨羽涵说着后悔没有把心意告诉初恋,其他人都说起喜欢的人,问到她时,她脱口而出没有。 但她开始把一些心情断断续续地记录在纸上,琐碎得不像情书。 向涵来还她的信时,难掩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韵心道谢接过,犹豫着开口: “你…看了?” 向涵摇摇头: “没来得及,和朱英杰争抢中,撕破了一点,也不知掉哪了。” 他看向面前的人,意有所指地说: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刘韵心了然,微微抿唇: “谢谢。” 这封信被撕掉的地方正好是开头称呼的部分,这样一封缺失收件人的信,如何寄出去? 后来,她没再写过这样的信,也忘了把信放哪了。 当年的“闹剧”早已淡忘,谁知朱英杰住院后,再次被提起。 迟来的别扭的道歉,还有不被知道的维护,残存的微尘已经随风而去。 “想什么呢?” 一起实习的同事张青可拍了拍看着走廊尽头的刘韵心,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刘韵心道谢接过,吃了一口,说: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不敢表白的女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她始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那个男生,最后也没说。” 说着陷入了回忆,正如这巧克力,甜泛微苦。 “她喜欢的男生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而且那个女生也是她喜欢的…” 张青可打断道: “等会等会,我乱了,这什么跟什么,谁喜欢谁啊?” 刘韵心笑笑:“忘了,等我下次再去看看。” 吃完了巧克力,继续去轮班。 在附一院各个科室轮转实习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每次轮转到不同的科室,学习这个科室的相关疾病,总有种错觉。似乎这些症状自己身上都有,自己得了这种疾病。 到了肝胆外科,刘韵心被分到夏医生的组,过得忙碌而充实。 有了第一次上台扶腹腔镜的经历。看着夏医生娴熟地分离胆囊、动脉,夹闭、结扎,取出胆囊,她以为手术后会吃不下东西,结果胃口大开,下班后和张青可吃了火锅。 中学时刘韵心比较内向寡言,可到了医院,却常被病人拉着聊天,病人总说她耐心又温和,脸上挂着微笑。 她也觉得自己变了,更善于倾听了。也许,是因为有被需要的感觉。 再次听到护士们提起夏医生的一个病人,丈夫坚持把肝移植给妻子,说到那些感人的细节。 她就这么误打误撞看了那封患者家属的信。 尊敬的各位医生: 我是肝胆外科603病房1号床病人方无忧的丈夫,请容许我占用各位宝贵的时间,真心地向各位求助。伦理审查听证会没有通过我的捐肝申请,可事情关乎妻子的性命,实在无法就此放弃,希望能再次给我们个机会。 眼见妻子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和岳父岳母都非常焦心,既为她的病痛担忧,又为她从不说痛心疼。 我的妻子,是个固执、别扭又喜欢逞强的人。总是把痛苦和悲伤憋在心里,脸上挂着微笑,几乎不在人前流泪。她就算身体产生各种难受的反应,也独自硬撑着,绝不愿意我们看到她狼狈的一面。 她不愿拖累旁人,特别是对父母至亲深感有愧。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她不能继续完成学业,进行工作,好好孝敬父母,自责的痛楚更是撕扯她的内心。 岳父岳母只有无忧一个孩子,非常疼爱她,对于她想做的事,都会给予支持。如果失去了唯一的女儿,难以想象两位老人如何面对这沉痛的打击。我曾经历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实在不愿让他们承受。 起初,对我主动做出捐肝的决定,妻子是不愿接受的。我明白她的担心,她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为他人着想,又总这么自以为是。 偏偏有时,她的自以为是是对的。十三岁时,我的父亲在车祸中丧生,他是在送我去篮球比赛的路上出的意外。我曾有过一了百了的念头,可这念头在妻子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消失了。十七岁时,我的母亲不幸患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我的妻子竟然从电话里觉察出我的不对劲,独自坐了一天的火车,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只为见一面,亲眼确认我没事。 后来我随母亲出国治病,却不得不面对对母亲病逝的现实,我终于没有家了。 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母亲,非常明白人生在世,终归是孤独的。这条路家人、朋友能陪我走一段,但最终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原本以为此生茕茕,可得知无忧患病,我才深深领悟,唯有一人还不能放下。 一想到她可能会死,就下意识行动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救她。 不,应该是她救我才对。我的内心已经封闭太久,在看不到前路,迷茫停滞的时候,再次见到了她,还是那么固执又自以为是。看到她重燃对生命的渴望,想要为了身边人努力活下去,我终于看到了归处。 一想到我的妻子,我就会期待起来,这条漫长的人生路上还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有了携手前进的人,可以分享悲伤和喜悦,今后我会更加坦然。 曾经我以为没有奇迹存在,如果要有无尽的耐心和强烈的意志,才能祈求到一丝可能的话,我还不想就此放弃。 虽然深知生死有命,最终结果可能不如人意,但为了不留遗憾,我也希望能努力到最后一刻。 打从记事起,我的妻子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我们一起度过了十七年的岁月,过往的喜怒哀乐都有了彼此的印记。分开的七年里,不过是越发清晰,越陷越深。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我生命中难以割舍的部分,是我不可替代的朋友、家人和挚爱。 我明白肝移植手术的风险,也理解伦理委员会所持的顾虑,要权衡诸多事宜,可我真切拜托伦理委员会再次考虑考虑,让我有机会把肝捐给妻子。 如果手术出现任何意外,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无怨无悔。 最后对各位医生致以深切的敬意和感激,辛苦您们一直以来尽心尽力的付出和关怀! 苏冶 敬上 “喂,你怎么了?” 张青可拍了拍愣神的刘韵心,很少见她这样发呆。 刘韵心回过神来,笑着说:“我看到了那个故事的后续,断更很久的故事。” “什么小说,完结了吗?” 刘韵心点点头,笑容明朗, “有了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