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幸好我们一起长大 作者:朝欢雀暮乐鸟 章节:共 18 章,最新章节:第 20 章 文案 陈嘉有两个竹马,一个腹黑,一个傲娇,而且他们都很养眼,她该怎么选?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和她的竹马们 立意:成长快乐 ☆、第 1 章 暑假最热的一天下午,六岁的陈嘉蹲在树荫下写作业,四岁的江灿在她旁边画画。头顶知了叫声震天,陈嘉铅笔杆被手汗浸得好滑,有点握不住。 “灿灿我好渴。”小女孩舔着干裂的唇,仰头望天,“我想吃绿豆冰棍,你想不想?” “想。”小萝卜头老实点头,“但是你今天买了卡片。” 提起卡片,陈嘉把本子翻到夹卡那页,白素贞烫金的笑颜折射出五彩光,陈嘉懊恼合上本子,院外传来清脆铃声。 陈嘉眼睛亮了,起身跑出去。 “西瓜西瓜。” 陈嘉绕着妈妈的自行车转圈,车篓里一只大西瓜几乎把龙头压歪。 她伸手要抱,被妈妈重重拍了下胳膊。 “有没有点女孩样,人家江灿都比你斯文。” 陈嘉妈妈数落着女儿进去拿刀,裙摆带起一阵风。陈嘉晃着羊角辫,小尾巴一样跟着妈妈跑进跑出。 大西瓜切成两半,一半又切成八片,红瓤绿皮整齐摆在塑料脸盆里。 陈嘉拿起最大的一片递给妈妈,妈妈将另一半瓜放进车篓,笑着踩上踏板。 “你们两个吃,妈妈去趟外婆家。” 论吃东西陈嘉从未输过,她吃完两片,江灿还在和第一片较劲。 她抬臂擦掉脸上的西瓜汁,反手揩衣摆上,一队蚂蚁搬着瓜籽从她脚边经过。 蹲下来,捡了根棍子戳一下。 “灿灿你看这个蚂蚁好笨哦,我放根棍子就迷路了。” “灿灿你猜这些瓜籽够它们吃几天哪?” 江灿放下西瓜皮,从裤兜掏出手绢擦嘴,“嘉嘉姐姐我吃完了。” “还有一片呢。”陈嘉亮晶晶地盯住他。 “我吃不下了,给你吃吧。” 陈嘉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捞起江灿那片几口啃掉。 “灿灿你真爱干净呀,跟你哥哥一样,白衣服居然都没脏,换我早成抹布了。” 江灿腼腆地笑,陈嘉端起脸盆,瓜还剩四片,两个小朋友一起去三单元二楼找方羽。 拉开方羽家的绿纱门,江灿的堂兄江墨居然也在。方爸爸出差回来,给孩子们带了礼物。 “刚准备去叫你们两个,正好都来了。” 方羽妈妈端来两碗冰绿豆汤,丝丝冒着凉气,陈嘉和江灿却被电视机吸引住。 红帽子的大头小人在电视上跳,一会儿顶蘑菇,一会儿踩金币,发出叮铃铃的好听的声音。 陈嘉的大眼睛瞪得比葡萄还圆,“阿羽这是什么?” 方羽使劲按着一只黄色塑料盒,没空搭理她。 她视线转向江墨,“墨墨?” “这是超级玛丽,最新的游戏。” 江墨说。 陈嘉立刻反驳:“老鹰捉小鸡和跳皮筋才是游戏,这是电视节目啊。” “笨蛋,这叫任天堂游戏机,专门连电视玩的。黄色的这个是游戏手柄,用它控制里面的人动。” 方羽爸爸是研究院的翻译,经常出差,这次跟领导去香港,给方羽买了期盼已久的游戏机。 陈嘉扑到方羽身上,伸手去够手柄,被方羽一把推开。 “阿羽让我玩一会儿。”她搂住他的腰,全身重量拖在他身上。 “不行。”方羽挣扎着举高游戏手柄。 “就一会儿。” “半会都不行。” 方羽甩开陈嘉,警惕地盯着她看不出颜色的短袖衫。 “江灿可以玩,陈嘉不行,她每次都会把东西弄坏。” “哪有?你冤枉我。”陈嘉委屈得眼泪打转,方羽上周坏掉的变形金刚已经被她抛到脑后。 江灿见她哭鼻子,赶紧说:“你给嘉嘉姐姐玩吧,她不玩我也不玩。” 就这样,游戏手柄到了陈嘉手上,在江墨耐心的教导下,她第三次终于逃过食人花牙齿,吃到了蘑菇金币。 方羽爸爸抱着几只盒子出来,清清喉咙:“嘉嘉灿灿江墨,看叔叔给你们带了什么?” “哇。”陈嘉高呼着扔掉游戏机手柄,被一旁等候多时的方羽接住。 方羽松口气,看着陈嘉将口水印在娃娃盒子上,发誓死也不会让陈嘉再碰他的游戏机,一次都不行。 太阳西沉,楼道弥漫出饭香,心满意足的小朋友捧着礼物回家。 陈嘉的礼物是美丽的金发娃娃,江墨得到一只精美的地球仪,最小的江灿是遥控汽车。 三个小朋友一起走进三单元,陈嘉家住四楼,江墨爷爷家在她们家楼下。 陈嘉蹦跳着上楼,将两个男孩甩在身后,胸前钥匙撞得叮铃响。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没人应答。 “爸爸妈妈——” 陈嘉歪头站在楼道,光线中的灰尘如飘浮的金粉,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仰起小脸,对着空气用力呼了口气,然后低头,将挂脖子上的钥匙塞进锁孔。 纱门打开,客厅安静得不同寻常。 妈妈深陷在沙发里,两只眼睛通红,爸爸垂头坐在一边,惨白灯光凝在他身上,像结了冰。 “爸爸妈妈。”陈嘉莫名感到害怕。 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嘉嘉回了,是不是肚子饿了?” 陈嘉乖巧地上前,摸出裤袋里快融掉的巧克力糖塞妈妈嘴里。 “妈妈你吃糖,我在方羽家喝了绿豆汤,一点都不饿。” “不饿啊,那妈妈给嘉嘉煮鸡蛋面。”妈妈摸了把陈嘉汗湿的额头,起身去厨房。 爸爸这才回神,将女儿拉到怀里,爱怜地将她细软的碎发绕到小耳朵后,指着她怀里的娃娃,夸张地说:“好漂亮的娃娃呀,谁送给我们嘉嘉的?” 陈嘉于是又开心起来,“是方叔叔,他在香港买的,我们所有人都有礼物。” ------------------------------------------- 半夜陈嘉醒了一回。 隔着墙,她听到妈妈压抑的愤怒的指责,后来妈妈哭起来,爸爸低声说话,过了好久那声音才听不见。 因为没睡好,第二天陈嘉醒得有点晚,睁眼时太阳光晒了满壁,天比昨天更热了。 她的新娃娃乖巧地坐在五斗柜上,睁着蓝色的大眼睛,卷曲长发如深海的波浪。 “小美早上好。” 陈嘉和娃娃打招呼,从床上爬起,差点踢翻蚊香灰。 她光着脚丫,晃荡着两条细腿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淡淡油味未散,爸爸买的油条被塑料袋捂软了,她就着凉豆浆吃完,在暑假作业和玩耍之间纠结片刻,决定先出去玩。 套上花裙子,陈嘉将钥匙挂脖子上,蹬蹬下楼。 “墨墨墨墨。” “嘉嘉姐姐。” 江灿开了门,又立刻坐回小凳子上,客厅在放《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小男孩看得聚精会神。 陈嘉蹬掉凉鞋,去厨房的冰箱拿碎碎冰,粉红的草莓味是她喜欢的,黄色的香蕉味给江灿。 “灿灿你爷爷呢?” 陈嘉咬破塑料吸口,冰凉的甜味瞬间流进嘴里。 “爷爷去少年宫教写字了。” “你哥哥呢?” “哥哥在书房学习。” 陈嘉推开门,江墨坐在窗前研究他那只蓝色地球仪,眼睛低垂着,神态异常安静。 阳光映得他五官明澈,皮肤洁白,脸蛋精致得像画上的天使。 “墨墨你怎么不看动画片哪?” 她搬来江墨爷爷的大辞海垫屁股,挨着他坐下。 “我以前看过。”男孩转过一点身子,低声说。 陈嘉吸口碎碎冰,跟着他一起转,“看过也可以再看啊。新白娘子传奇我都看了五遍。” 江墨没说话,抬起来的头低下去,笔直黑发遮住秀长的眉,睫毛跟着在脸上投下阴影。 陈嘉忽然按住男孩拨弄地球仪的手,脸凑过来,热气拂在他脸上。 “墨墨,我们来玩游戏吧。” 陈嘉说的游戏是把地球仪当球转,比谁转得更快,江墨深知她的破坏力,于是换了种玩法。 陈嘉表情严肃,肉肉的指尖遮住地球仪上一个黄色小块上的字,没等她查完字典,男孩已经准确说出答案:“亚洲,柬埔寨。” 辞海被陈嘉翻得哗哗响,确认他说的是对的,她又将地球仪转过来,指向白色海洋中间一条紫色的小蚯蚓。 “北美洲,古巴。” “墨墨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嘉发现不管指哪个点点,江墨都能准确说出那些国家的名字,而且根本不用花时间想。 他精确得像最新款的小霸王学习机。 陈嘉两眼放光地看着男孩。 他果然像爸爸们说的那样,是个少见的“天才”,比会游泳爬树的方羽还厉害。 “墨墨你教教我啊。”陈嘉扑上去,抱住江墨胳膊摇晃。 江墨被她摇得拿不稳地球仪,“你想学?” “嗯。” 陈嘉重重点头。 她要是学会了就能去方羽面前显摆,方羽说不定会被她气死。 江墨乌黑的眼珠沉静地看着她,“但你刚才输了。” “啊?” “安静点我就教你。” 半小时后,发现自己怎么也学不会的陈嘉愉快地放弃了。 她又惦记起方羽的任天堂游戏机,爪子痒得要命,非要江墨跟她一块儿去找方羽,把江灿留着看家。 不过她今天最后还是没玩到超级玛丽,因为方羽提议去江边玩。 三人吃着莲蓬来到汉江边,江天茫茫一片白色,江风吹来清凉的水汽。 几个提小桶的男孩子光脚在水里踩,背上皮肤都晒褪了一层,正摸着河蚌。 陈嘉和方羽对视一眼,裂开嘴,冲过去溅起大串的水花,江墨被他们甩在身后。 “嘉嘉,我们没带桶。” 江墨想起老师反复叮嘱过,暑假没有大人陪同绝对不能下水。 “没关系,我有这个。” 陈嘉回头,挽起裙子在身前打了个结,点着红药水的小腿插进江里,“这样不就可以啦。” 江墨还在犹豫,被方羽一把拽下去。 河沙稀软细腻,踩上去有种特别的满足感。 陈嘉用脚丫在沙上画画,把水搅得昏天暗地,方羽看不见河蚌,气得大叫:“陈嘉你敢再动一下把你摁河里。” 陈嘉做了个鬼脸,掬起一把水泼向往方羽,两人疯得衣服透湿才去摸蚌。 一会儿陈嘉被蚌夹到手,坐在水里喊疼,方羽赶紧拿石头给她撬下来,江墨在岸上找了把车前草,揉碎给她搓手。 一下午过去,三个小朋友收获满满,方羽用十个河蚌换来一只缺边的塑料红桶,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大个的。 陈嘉裙子里攒着一堆蚌,手里拿着几个,一个舍不得扔。 走在发白的土路上,凉鞋吧唧吧唧响,带着水迹的鞋印刚印上去就被蒸干。 转过堤边石墙,江墨忽然停下。 “等等再走。” 两人疑惑望着他,他让他们看自己的手。 天热衣服干得快,泡得发白的手指却成了铁证,被大人看到,他们可就死定了。 “幸亏墨墨看到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三个孩子里,陈嘉是最怕大人的那个。 方羽妈妈溺爱儿子,再淘气都不会动手,江墨跟着超级好的爷爷,爸妈管不着。 而陈嘉的妈妈工作很忙,脾气也不好,犯错了会拿竹片抽她手心。 三人蹲在树荫下等,迎面吹来的风又烫又干。 陈嘉白嫩的脸蛋热得红红的,睫毛上都是汗水,流进眼睛有点痛。 她向来没什么耐心,这一会儿就蹲不住了,不停问江墨“好了没”。 方羽嫌她太吵,爬到树上摘了几串紫黑的大桑葚给她,终于堵住她的嘴。 回到设计院小区,陈嘉方羽回家和大人打了招呼,赶去江墨家集合。 他们将战利品倒进厨房的大脚盆,江灿兴奋地伸手去摸,被陈嘉告知蚌会咬人,吓得他瞪着眼睛,手又缩回来。 “墨墨你爷爷今天很晚回来吗?”陈嘉转着眼珠。 江墨点头。 陈嘉高兴地说:“那我们自己做晚饭吧,烧河蚌可好吃啦。” 做饭是他们几个都没干过的事,方羽听着有些心动。 “你们几个谁会做饭?” 陈嘉想起她以前帮妈妈择过菜薹,自告奋勇举起胳膊。 三人将信将疑,方羽更是不留情面:“我看还是算了,陈嘉做饭肯定会把厨房烧着。” 陈嘉气急:“你少瞧不起人,我做的饭可好吃了。” 陈嘉回忆妈妈做饭的情景,像模像样地淘了米,插上电饭煲。 江墨方羽见她挺像那么回事,这才放心将做饭大权交给她。 陈嘉围上江墨爷爷的深蓝色大围裙,扬着脑袋说:“欢迎光临,几位客官想吃什么?” 江墨:“番茄炒蛋。” 方羽:“油爆河蚌。” 江灿在一旁小声说:“嘉嘉姐姐,我记得爷爷说过河蚌要先吐沙。” “哦,灿灿说得对,河蚌是要先吐沙。” 陈嘉赶他们出去,江灿不肯走,非要帮陈嘉打鸡蛋。 江墨方羽拿了棋盘,趴在在客厅地上下五子棋。棋下到一半,厨房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尖叫。 两个男孩冲进去,只见锅里起了火,陈嘉瑟瑟站在凳子上,惊恐地睁着眼睛,手里端着一满瓢水。 “嘉嘉不要——” 江墨来不及阻止,水浇入沸油,带着火星的油点烟花般炸开,离锅最近的江灿立刻遭殃。 陈嘉从未听过江灿这样凄厉的哭声,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愣了几秒,也吓得嚎啕大哭。 当天晚上,连同偷偷玩水的账,陈嘉扎实挨了顿竹条。 妈妈这次下了狠手,她跪在地上,手心被打起红苔子,皮也破了一片。 “说,你还敢不敢背着大人去河边?” “呜呜呜……我不敢了。” “还开不开火?”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开了……” 妈妈听到她的哭声,怒火更盛,又狠抽了几下,而且狠心地不让她哭,说再哭还打。 而方羽江墨却像往常一样,理所当然地逃过一劫。 江灿被爷爷紧急送到市人民医院,江墨婶婶怕儿子留疤,连夜从荆州娘家开车带他回广州,转去大医院的烫伤科治疗。 因为这个插曲,江灿小朋友的开心暑假提前结束。 与此同时,陈嘉小朋友的开心暑假也提前结束了。 因为从江灿被接走的第二天起,她的爸妈开始频繁争吵,甚至动起了手,最后妈妈在一个没人的晚上问陈嘉如果她和爸爸离婚,她要跟谁过。 陈嘉回答不出来,她的天都要塌了。 爸爸给她讲故事,带她到处去玩,妈妈做各种好吃的,给她编辫子扇扇子。 明明缺一个也不行,她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想分开。 难道是因为自己总是不听话,大人才要离婚? 想起他们吵架时提过自己名字,负罪感击中了陈嘉,她开始观察大人的脸色。 只要妈妈冷着脸,爸爸垂着头,她就异常恐惧。 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不过几天她下巴尖了,眼睛大得出奇,方羽给她家送排骨藕汤时吓了一跳。 “陈嘉你怎么变这么丑了?” “阿羽,我想问你件事。”陈嘉忧心忡忡。 “什么啊?”方羽扯一下嘴角。 “如果你是爸爸,会讨厌我这样的孩子吗?” ☆、第 2 章 陈嘉绞着手指,紧张地等待方羽的答案。 男孩乌黑的眉拧着,两只眼睛直愣愣瞪着她,“我不是你爸爸我哪知道。” 陈嘉不死心,“那你每次闯祸,叔叔阿姨会吵架吗?” 方羽不屑,“你当我是你,整天给大人捅娄子?” 陈嘉眼睛迅速暗下去,卷进毛巾被将自己裹成条海参,不动不吭声,方羽连戳她几下都没反应。 他觉得没趣,下楼找江墨,才知道陈嘉昨天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嘉嘉的爸妈好像要离婚,连续几天都在吵。”江墨告诉方羽。 “不会吧。”方羽不信。 陈嘉爸爸是院里的高级工程师,名牌大学毕业,讲话斯斯文文的,根本不像脾气不好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陈嘉把江灿的脸给烫了?” 方羽十分怀疑。 江墨皱眉看过来,方羽摸了下鼻子。 “反正陈嘉就是胆子小,我爸妈吵架还不是要离婚,过几天就好了。” 话虽如此,陈嘉这个样子,他们心里也不好受,还是要想个办法让她开心点。 当天下午,午睡过后的陈嘉被江墨叫到楼下,脸上还带着竹席的印子。 进门茶几上放了一堆零食,全是陈嘉喜欢的,方羽的任天堂游戏机插在江墨家的电视上,调到她上回玩的关卡。 “阿羽。” 她惊喜地看着方羽,她明明记得他说游戏机的电用完了,要拿到香港去充,怎么现在又能玩了。 “喝不喝椰汁?”江墨递来冰椰汁,陈嘉接过抿了一口,充电问题瞬间抛到脑后。 方羽起身扯她坐下,将游戏手柄塞进她手心,然后剥了颗喔喔奶糖,“张嘴——” 陈嘉含着糖,眼睛变成两弯月牙。 吃喝玩乐一下午,陈嘉小朋友满血复活,重新开心起来。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这么简单。 天黑了,方羽妈妈在楼下扯着嗓子叫方羽回家吃饭,江墨送陈嘉上楼。 陈嘉一步一步上去,将钥匙送入锁孔。铁门一开,那股沉重的恐惧感又重新攫住了她。 脑袋刚耷下去,江墨的手忽然伸过来,搁在她肩上。 转身,男孩墨黑的眼珠认真看着她。 “嘉嘉,他们再吵你就下来,我陪你。” 八月三十日,开学前最后一个星期六,陈嘉满七岁。 生日是陈嘉最喜欢的日子,因为这天可以正大光明地要礼物吃好东西,爸爸妈妈还会和她一起吃蛋糕吹蜡烛。 不过今年妈妈单位盘存,她是会计走不开,就让爸爸先陪陈嘉过,回来再补上礼物。 “宝贝生日快乐。” 爸爸亲了亲她可爱的小脸,点燃生日蜡烛,陈嘉闭上眼睛正要许愿,忽然门铃响了。 来的是陈嘉的叔叔陈方明。 他急匆匆进来,拖鞋都没换,拉过爸爸到角落耳语。 陈嘉睁大眼睛,远远看见爸爸脸色变得奇怪,眉紧了松,松了又紧,最后进屋拿了个红色小布包,同叔叔一道出去。 “嘉嘉等爸爸回来切蛋糕啊,别跟妈妈讲叔叔来过。” 陈嘉知道妈妈特别不喜欢叔叔,怕他们吵架,赶紧答应。 下午三点半,陈嘉坐在木凳上听着吊扇声,视线转向碧绿的纱窗,一只小虫挤着头拼命往方格里钻。 蛋糕上奶油化掉大半,碗里的菜变深了颜色,陈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饿。 她跳下凳子,在卧室的竹席上躺倒,拿妈妈单位新发的毛巾被盖住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将她惊醒。 陈嘉光脚跑到门边,看见妈妈披头散发站在倾倒的桌子边,菜泼了一地。 “陈启明你今天不把钱要回来我带你女儿跳河!” 妈妈瞪着血红的眼睛,喘得像只离岸的鱼。 爸爸抱头蹲在地上。客厅里一片狼藉,能摔的全摔了,妈妈嚎哭着奔进卧室,手里抡起凳子。 “这还过什么日子啊——” 哗啦,穿衣镜碎了。 陈嘉吓得发不出声。 “一家子黑心烂肝在怎么不被雷劈死——” 收音机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碎裂声中,爸爸扭住妈妈胳膊,重重给了她一耳光。 当江墨听到动静上来时,陈嘉坐在地上,已经哭得喘不匀气。 “嘉嘉。” 江墨扶住陈嘉肩膀,陈嘉扑到他怀里,浑身发抖,“墨墨怎么办我妈妈跳河了……” 夜幕降临,三个孩子蹲在汉江边的杂草丛里,蚊虫围着他们乱飞。 陈嘉抽噎着,悄悄把鼻涕泡揩方羽身上,方羽挠着腿上的蚊子包,冷着脸装没看见。 “陈嘉你确定你妈妈要在这里跳河?” 陈嘉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不知道。” “都这么晚了,你妈妈会不会已经跳下去了?” 陈嘉又要哭,被江墨冷静打断:“嘉嘉,叔叔阿姨为什么吵架?” 陈嘉吸着鼻子,“奶奶让爸爸借了两万块给叔叔开餐馆,妈妈说……叔叔以前的钱都没还,这次肯定也还不上,她不想活了。” 男孩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安慰陈嘉。 对他们来说,五角钱可以买热干面和汽水包,一块钱够买忍者神龟的双节棍。 两万块真的是好多。 而且陈嘉妈妈是院子里最节约的妈妈,他们不明白陈叔叔为什么会这么大方。 “墨墨阿羽,我家要是破产了怎么办?” 破产这个词是她在电视剧里学到的,她伤心地说:“妈妈说那是买房改房的钱,我们以后要去天桥下讨饭了。” “陈嘉我不会让你讨饭的,没饭吃就来我家。”方羽握紧女孩汗津津的手。 江墨也郑重向她保证:“你可以来我家睡觉,我的床分给你一半。” “我有地方住,可我爸爸妈妈怎么办?”陈嘉哭得更伤心。 方羽赶紧说:“他们也可以来,我的房间给你们家,我让我妈给我在客厅铺席子。” 孩子们生生在江边蹲了一夜,叮了满身的红包,天亮才被找孩子的家长领回去。 大人们知道事情原委,罕见地没有责骂,只轻轻说了几句。 当天,陈嘉妈妈回娘家拿回户口本,铁了心要离婚,还要把女儿留给陈启明,让他再找不到下家,街坊得知纷纷来劝。 “安安,小陈都给你下跪了你还不肯原谅?”妈妈们劝陈嘉妈妈不要冲动,离婚对女人来说是影响一辈子的大事。 陈嘉妈妈想起那记耳光,恨得眼睛滴血,“我原谅什么?下次他妈一开口,他陈启明照样什么都能往外拿,我还是早离了省得耽误他当孝子。” 一个当了婆婆的街坊说:“这话说的,孝敬妈难道有错?” 陈嘉妈妈冷笑:“他妈是妈,我妈就不是妈。我弟结婚我妈都没敢给我开口,他妈就能不顾死活把我们薅空。” “朱安安你讲点道理,我妈什么时候亏待过你?”陈嘉爸爸忽然冲进来,指着她鼻子。 陈嘉妈妈气得发抖,“陈启明你既然不怕丑,我索性当着大家面,给你把帐算清。” “提亲那年你妈借了1万5给你弟弟买宅基地,我们结婚拿不出一分彩礼。前年你弟媳妇单位集资,你又给了1万2。这回折腾开餐馆,你讲都不给我讲一声,就敢把钱往外拿。你要是成千上万往回赚我也没话说,可这钱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 陈嘉爸爸面皮紫胀,“都是一家人你说这做什么?” 陈嘉妈妈啐了一口:“我朱安安瞎了狗眼跟你一家人。” “陈启明你敢说你妈不重男轻女?你敢说你们陈家不是看我没生儿子才折腾出这一箩筐烂事?这几年为了买房,我纱不敢给自己添一寸,嘉嘉这么漂亮的姑娘,穿的都是她表姐不要的,冬天秋裤补丁打得厚,孩子大腿磨破皮了都不肯讲……” 说到伤心处,陈嘉妈妈哽咽起来:“那不是一百两百,那是整整两万块钱啊,我一分一分攒起来的,说没就没了。” 屋内,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陈嘉爸爸被男人们拉到门口,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大家眼见劝不动,最后江墨爷爷作为老领导出面说和:“不管什么原因,离婚只可怜了孩子。江墨这么懂事都会想妈妈背着人哭,嘉嘉还是个女娃儿,安安你再不想过了,也不能不考虑她吧。” 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孩子就是最大的软肋,纵有再多不甘心也得咽下。 陈嘉妈妈牙齿咬碎,在陈嘉爸爸的再三保证下,又一次选择妥协。 陈嘉生活彻底恢复平静,迎来崭新的二年级。 这一年,孩子们学习走上正轨。 数学不再是简单的十以内减,语文开始练习看图写话,表现最好的同学第一批系上红领巾,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其中就有江墨。 到了四年级,差距进一步拉开,江墨展露出惊人的数学天赋,在拿到希望杯小学数学竞赛金牌后,被选入市奥数集训队,成为全市最小的奥数队员,和初中生一起接受训练。 陈嘉方羽依旧过着普通的小学生生活,一个自由散漫,整日与电视剧为伍,一个精力过剩,爬树游泳不在话下,性子养得越发地野。 时光在光阴里飘荡过去,孩子们小学结束,转眼到了初中。 早上七点半,两个少年背着书包站在三单元楼下。 方羽将空牛奶袋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对着楼上喊:“陈嘉你好了没,我和江墨要走了。” 隔了两秒,楼上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你们等我十分钟——” 时间到,少年们准备离开,陈嘉咬着牙刷,满嘴泡沫地探出窗口,“再等三分钟。” 方羽皱眉,看着江墨,“我们先走吧,陈嘉的鬼话你敢信?我打赌她会拖到八点。” 江墨摇头,“还是再等等。” 八点零一分,陈嘉终于背着书包出现。 方羽气急败坏拎住她的校服领,手表怼她脸上,“陈嘉你能哪天不害我迟到么?你刚是不是又坐马桶上看漫画了,就不怕得痔疮?” “好了你别骂了。” 陈嘉心虚地挣脱方羽,转身从书包掏出几本漫画书,一股脑儿塞江墨怀里,心里还想着她的名侦探柯南。 “墨墨你帮我收好,我跟方羽先走一步,早饭交给你了。” 她紧紧鞋带,从手腕趴下黑橡皮筋,飞快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方羽不耐烦地看她,“好了没?” 陈嘉点头,“好了。” 一二三,默数完毕,两人撒腿往前跑。 春日的风在耳边轻呼,伴着笔盒直尺的哐啷声,少女破开晨雾,踏碎阳光,发丝在风中高高扬起。 半晌,江墨站在原地收回目光,低头将陈嘉的宝贝漫画放进书包,想了想,拿出一册在手里,靠着墙边走边看。 步行15分钟的路程,陈嘉方羽跑出了五分钟以内的好成绩,再次刷新记录。 两人歇了几秒,提着一口气跑进莲川中学,冲上教学楼,在楼道被教导主任截住。 “你们两个,书包打开。”教导主任沉着脸,嘴边挂着阴冷笑容。 陈嘉方羽互相对望,缓缓拉开书包,教导主任毫无所获,脸僵了一僵,挥手让他们快走。 有惊无险进了教室,同学们差不多都到了,两人刚走上座位,自习铃响。 陈嘉一饿就眼冒金星,她趴着桌子熬完早自习。江墨这才不紧不慢出现,手里拎着两份煎包加一袋黑豆浆。 陈嘉接过,咬破豆浆塑料袋吸了一大口,身上又有了力气。 “我要跟墨墨一样是竞赛生多好啊,不光可以睡懒觉,迟到也没人有管。” 方羽吃着包子从前排回头,“竞赛生不是做题就是考试,你确定你那猪脑瓜转得过来?” “方羽你去死,不讲话没人当你哑巴。” 陈嘉气得蹬他凳子。 方羽双手用力,将自己稳住。 “要死你一个人去,我才不陪你。” 陈嘉座位在第四组倒数第三排,加上前排坐着比她高半个脑袋的方羽,老师几乎照看不到,因此她在下面搞小动作简直不要太快乐。 早上三节课,陈嘉和女同桌尹婧用垒起来的课本作掩护,昏天暗地看了一上午《名侦探柯南》,课间都舍不得起身。 直到最后一页漫画翻完,距离第四节课只剩两分钟时,两个女生才发现膀胱憋得受不了。 正纠结要不要去厕所,班主任吴老师忽然进来,试卷重重往课桌上一放,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今天考数学。” 吴老师镜片反着冷光,语气严厉:“现在是初中第二学期,我发现我们班还有同学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我丑话讲在前头,这次考试80分以下统统请家长。” 吴老师目光如炬扫过教室,做贼心虚的陈嘉总觉得他在看自己,头低得快贴桌子上。 趁着发卷子间隙,她悄声问同桌:“尹婧你昨天复习了没?” “没有啊,我都不晓得今天要考试。”尹婧急得快哭,“陈嘉你快想想办法,请家长我爸会打死我的。” 陈嘉焦急地看向江墨的方向,他坐二组三排,远水救不了近火。 想到方羽数学也不错,她拿圆珠笔捅了下前排,方羽回头,咧开白牙:“刚才是谁让我去死,一考试就不记得了?” 欠揍的模样看得陈嘉想打。 陈嘉很有骨气地闭上嘴巴,这场试最后考得乱七八糟。 两道大题她只做出来一问,填空也空了几道,中午吃炒面时江墨问她,她没好意思详说。 不过陈嘉是个及时行乐的散漫性子,今天又是周五,离出成绩还有两天,到下午放学时,考试那点事儿已经被她忘个干净。 星期六她起了个大早,拿上尹婧借她的动画碟片,蹬蹬下楼去找江墨。 江墨爷爷临时去了广州照看念小学的江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嘉含着棒糖,从地垫下摸出钥匙。 开门进去,客厅里静悄悄的,少年坐在窗前做题。 夏日阳光从叶隙间漏下,细小光点浮动在他的白衬衣上。 陈嘉忽然觉得做题的江墨好像《侧耳倾听》里拉小提琴的天泽圣司,他们身上都有那种安静神秘的感觉。 怕打扰他,陈嘉像猫一样踮脚走到他身后,看他在演算纸上画坐标轴。 忽然,江墨回头,额头擦过少女细致的鼻尖。 陈嘉保持俯视的姿势没动,睫毛在他眼前一弯,大眼睛跟着眨了一下,“墨墨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背后哪?” ☆、第 3 章 陈嘉的眼睛很大很亮,眼珠却是浅淡的琥珀色,近看时格外剔透。 她脑袋歪着,神情欢快,几根漏梳的头发丝黏在亮晶晶的糖球上,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墨不着痕迹地后移一点,“我闻到的。” “墨墨你鼻子好灵哦。” 陈嘉低头去摸口袋,江墨看到她今天穿着浅黄色九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脚丫踩在他的黑色拖鞋里,白得扎眼。 棒糖被陈嘉掏出来,“我吃的是荔枝味的,还有一根水蜜桃的你要不要?” 江墨摇头,染了蓝墨水的手指拨开她粘住的头发。 陈嘉开心地笑了,哼着歌去开DVD。刚把碟片塞进去,方羽来了,手里拿着实况足球游戏卡。 看到电视上二次元的长发美少女,他出离地愤怒了。 “陈嘉你怎么这么幼稚,一个初中生还看动画片?” 他本来以为自己今天来得够早了,没想到上学天天迟到的陈嘉居然比他更早一步。 陈嘉指着电视屏幕,不服气道:“这不叫动画片这叫动漫,动漫你懂不懂,专门拍给成年人看的。” 方羽烦得要命,“行吧不管给谁看的你给我搞快点,完了我和江墨要打游戏。” 看着拌嘴的两人,江墨拿了零钱出门。 等他拎着零食回来,刚才还百般嫌弃的方羽居然跟陈嘉一块看上了,两人趴地板上,肩挨着肩,脑袋挤在一起,都在抢最中间的位置。 江墨走过去,把装零食的塑料袋递给陈嘉,在她左边坐下。 陈嘉拆开巧克力味的康师傅乐芙球,自己吃了一个,往江墨嘴里也了塞一个,江墨转头,看着她鼓鼓的脸颊,唇弯了一弯。 《人鱼之森》OVA一共4集,是个完整的单元故事。2小时后碟片放完,江墨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 “陈嘉这动画片你上哪儿找的?” 《人鱼之森》讲述的是永生与死亡,这种题材对看圣斗士星矢长大的少年来说太过沉重,方羽心有点堵。 陈嘉吸着鼻子,“尹婧借给我的,是不是很好看?” 方羽嘴硬:“一点都不好看,以后别给我看这么无聊的东西。” 陈嘉安静一会,忽然抬头看着方羽,“阿羽,我要是像涌太那样吃了人鱼肉长生不老,你会陪我一起吃吗?” 陈嘉之前经常幻想自己变成美丽的仙女,拥有永恒的生命,但她从未考虑过永生的孤寂。 突如其来的恐惧像一个漩涡,瞬间吸住了她。 方羽见她又发神经,翻个白眼,“鬼才陪你一起吃,天天对着你烦都要烦死。” “墨墨呢?” 陈嘉忐忑看向江墨。 江墨想了想,点头,“我会陪着你。” 陈嘉松口气,又高兴起来。 中午,陈嘉妈妈炸了藕圆子和藕海,叫他们上去吃饭。 因为下午江墨要去教练家上奥数课,大家吃完便散了。 方羽今天游戏没玩成,埋怨起陈嘉,被陈嘉狠狠踩了几下脚,两人堵在门口又吵了一架。 周一很快到了,去到学校,数学试卷发下,江墨毫无悬念拿到满分,方羽考了93,而贪玩的陈嘉只考了71。 按班主任原来的安排,80分以下都得请家长,但这次试题偏难,班上不及格的就有十来个,班主任顾不过来,将标准降到70,陈嘉擦线躲过一劫。 不过她的同桌就没那么幸运了,尹婧考了69,虽然只比陈嘉少2分,却倒霉地归在了另一类里。 看着欲哭无泪的尹婧,陈嘉心有戚戚,将卷子折成小方片,夹在最厚的英语辞典里藏好。 晚饭时妈妈忽然问:“嘉嘉你们学校是不是数学小测了?你刘阿姨的儿子,就是6班那个王硕只考了85分,回家被他爸狠揍了一顿。” “我们班……还没考呢。”陈嘉支吾着,闷头往嘴里扒饭。 “那你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成绩。” 妈妈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肚,叮嘱:“多吃点鱼补脑,你奶奶总说你堂弟读书好,你可要给妈妈争气,千万不能被他超过了。” 爸爸在一旁笑:“放心,嘉嘉学习随我,脑瓜聪明着呢,不信你期末等着看。” 陈嘉彻底没了胃口,几口吃完饭,起身准备回房,妈妈从厨房拎了提碧绿的粽子出来。 “你先去趟方羽家,帮妈妈把粽子送去。” “我知道了。” 来到方羽家,陈嘉看到江墨的球鞋摆在玄关的鞋架上。 穿着白套裙涂了口红的方羽妈妈高兴地接过粽子,“嘉嘉越长越漂亮了,帮我谢谢你妈妈啊。” 见她目光瞟向房内,方羽妈妈笑着说:“他们两个在房里打游戏,你快点去,晚了哈密瓜就吃光了。” 推开门,两个少年窝在床上玩实况足球,因战况激烈,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陈嘉从他们后面爬上床,一只手轻轻搭上方羽肩膀,下巴凑到他颈边。 “阿羽。” 方羽手一抖,惊悚回头:“陈嘉你又发什么神经?” 陈嘉可怜巴巴望着他,“阿羽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方羽眯起眼睛。 以他对陈嘉的了解,她只要叫他“阿羽”肯定就没好事。 “这次考试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家里?” 方羽想也不想拒绝:“不行。” 妈妈答应他考试过90分就买新足球,他可不能因为陈嘉失去机会。 陈嘉扯住他衣领,下巴抵着他胸口,“阿羽求求你了,我妈要是知道我考71分会打死我的。” “打死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学习。” “阿羽阿羽阿羽阿羽。” “叫一百声也没用。” 空气凝滞。 方羽看到陈嘉的大眼睛蓄满泪水,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眼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落下。 没由来的,少年心忽然一磕,“行了我答应你了你别老扯着我。” “真的?” 陈嘉简直不敢相信,方羽今天居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她准备的大招都没用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方羽不高兴。 陈嘉松手,“墨墨知道的,你骗我的时候可多了。” “不信拉倒。” 方羽冷哼,游戏手柄砸枕头上。 江墨方才趁他不注意,已经攻破他的球门,这局他输定了。 吃完哈密瓜,江墨和陈嘉一起回家,天彻底黑下来。 陈嘉一路嗒嗒踢着石子,凉鞋上的银色花朵在星光下一明一暗。 她仰头数天上的星星,说这个亮,又说那个离他们最近,一脸舍不得地背着手慢慢走。 望着少女轻盈的背影,还有她在夜风中一晃一晃的马尾,江墨停住脚步。 “嘉嘉,你今天很开心么?”他的声音有点低沉。 “是啊。” 陈嘉回头,觉得江墨的问题特别奇怪,“难道你不开心吗?” 江墨嘴唇翕动,睫毛颤了一下,忽然一颗流星急速从他们眼前划过,陈嘉指着那个方向惊叫:“墨墨快许愿。” 五秒钟后,陈嘉睁开双眼,看见江墨手插在口袋里,也学她一样仰头凝望星空。 陈嘉得意地说:“是不是很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数星星了,我想象那些星星全部是我一个人的宝石。” 江墨唇角慢慢扬起,她高兴地问:“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是拿到华赛杯金牌吗?” 江墨顿一下,“不是。” 陈嘉脸凑过去,认真地望着他,“那是什么啊?” “以后告诉你。” 陈嘉点头,“你说的很对,提前讲出来就不灵了。” 春末时节,院子里的石榴花抽出青色嫩苞,江墨爷爷从广州的小儿子家回来,江墨的独居生活暂时划下句点。 江墨爷爷每次都会带回一些点心和书籍,这次还多了一只两月大的银渐层短毛猫,说是江灿家的大猫咪生的。 陈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猫,瞪着眼睛与猫咪对视,温柔地将它抱在怀里,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玉。 有了小玉后,陈嘉变身成勤快的饲养员,赖床的毛病彻底改了。 她每天早早起床,跑到三楼给小玉喂水投食加梳毛,上学再没迟到过。 气得方羽说陈嘉对猫比对自己还好,以后绝对不会再给她买零食吃。 初夏来临,学校花坛的粉色月季忽然间开放,空气里开始浮动甜蜜的香气。 班上的女生们也像绽蕊的鲜花,仿佛在一夜间盛开。 她们去厕所时经常遮遮掩掩,小心地背着人从书包掏东西,有些女生开始穿宽松的上衣,在男生面前含着腰背,不敢挺直。 陈嘉每每看着,总觉得她们好像比自己添了一层神秘,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说不上来。 她依旧像男孩子一样和方羽疯闹,直到同桌尹婧也来了初潮,她才隐约感到不同。 “尹婧,女生来那个到底是什么感觉啊?”陈嘉托着下巴问她。 尹婧红着脸,忸怩绞着手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有点不太方便,我妈妈说来的时候不能吃冰淇凌,不能做剧烈运动,有的女生还会肚子疼,是很疼很疼要吃止疼药的那种。” “这么麻烦啊,那还是像我这样不要来比较好。” 陈嘉将脸埋进艾利诺顿的《借东西的小人》,14岁的艾莉亚提刚用夹子夹起她的红色长发,即将和爸爸踏上借物的征途。 班上其他女生已经开始看楼雨晴和寄秋,陈嘉依旧沉醉在她的儿童文学里。 星期天陈嘉表哥结婚,她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姨妈家吃酒。 收衣服时她发现阳台上背心不见了,应该掉到了三楼,匆匆下楼去江墨家拿。 门打开,小玉“喵”地一声缠上来,肚皮蹭着陈嘉的腿来回绕圈。 陈嘉抱起小玉,亲一下她粉嫩的小鼻子,一把推开江墨卧室。 两双惊愕的眼睛对上来,方羽居然也在。 陈嘉发现自己被耍单边,顿时不高兴了。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叫我?”她撅起嘴。 方羽却跟踩了尾巴似的,指着她怒吼:“陈嘉你怎么这么没公德心,进门要先敲门你老师没教你吗。” “这又不是你家我干嘛听你的。” 陈嘉用力瞪他,拖鞋趿得嗒嗒响,拉开阳台门去拿背心。 方羽趁机将桂正和原画集塞枕头底下,又拿被子盖上。 很快阳台传来陈嘉的叫声:“墨墨你看到我背心了吗?” “……” 少年面面相觑。 陈嘉跑进来,认真给江墨比划,“粉色的,这么短,上面有个小蝴蝶结。” 江墨脸发热,眼神有点飘,“我没看见,你回家找找看。” “哦。” 陈嘉抬脚要走,方羽习惯性刺她一句:“陈嘉你胸比我还平学人穿什么背心?” 陈嘉停住,琥珀色的大眼睛转过来,方羽被她盯得发毛,“看什么看?” 话音刚落,一只纤细的小手忽然按上他胸口。 方羽瞬间窒息,血冲上脑门。 在他石化的注视下,陈嘉收回手,转过身摸了下自己的,慢慢回头,“你胡说,明明是你更平一些。” 空气冻结,方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江墨也没有比他好多少。 陈嘉皱眉看他们一眼,自己上楼去了。 半晌后—— “江墨你说陈嘉脑子是不是有病?”方羽声音发颤。 江墨摇头。 “那她为什么这么……这么……” 方羽想起陈嘉刚才居然摸他的胸,羞愤地说不下去。 经过半小时讨论,两个少年得出了一致结论,陈嘉是因为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导致完全没有身为女生的性别意识。 在她心里,应该一直都把自己当作男生。 虽然这个说法很奇怪,甚至有点站不住脚,但目前也找不出比这更合理的解释。 “我觉得我们应该帮陈嘉走上正轨。” 方羽想起故事会里那些被诱拐女性的悲惨故事,特别担心。 “要不然她以后被人骗了绝对会怪到我们两个头上。” 江墨虽然不同意方羽的动机,但也觉得有必要让初中生陈嘉知道两性的区别。 几天后,一个粉色烫金缀了蝴蝶结的漂亮礼品盒放到了陈嘉的课桌上。 陈嘉眼睛发亮,她最喜欢漂亮的礼物了。 “这是给我的,里面装的什么啊?” 陈嘉拿起摇了摇,兴奋地要拆开,被方羽用力按住手。 “这是我和江墨一起送你的,陈嘉你回去再看。” “那好吧。” 陈嘉按捺住激动,这天的课听得格外认真。 课上方羽时不时回头,暗中观察陈嘉的表情,课间也悄悄盯着她,直到确定她没在学校把东西拆开,这才松口气。 第二天晚上,江墨在家做教练布置的奥数题,陈嘉蹬蹬下楼来。 江墨看到她手里的书,正是他和方羽送她的那本初级性教育读物,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你……都看完了?” 江墨盯着墨水笔锋利的笔尖,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陈嘉讲话。 “昨天就看完了。” 陈嘉一脸认真,“可是我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墨墨你能不能教教我?” ☆、第 4 章 陈嘉一脸认真,“可是我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墨墨你能不能教教我?” “哪里……不明白?”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感到了窘迫。 陈嘉垮着小脸,“书上说女生一般十二到十三岁来初潮,可是我快十四岁了还没来,是不是不正常啊?” 之前她对这种事从来不挂心,可看了这本书,她发现自己和其他女生不一样,越想心里越惶恐。 江墨怔住,尽管陈嘉天马行空惯了,但他确实没料到她会担心这个。 看着她低落的模样,他强行让自己镇定。 “那个……时间是因人而异的,晚一点,并不代表不正常。” “可我要是十五岁还没来怎么办,会不会以后生不了宝宝啊?” “应该……不会,理论上每个女生都可以……生宝宝。” “那你呢?” 江墨一愣。 陈嘉语速飞快地说:“书上讲男生也是十二三岁有遗……” “嘉嘉。” 江墨忽然将她打断。 陈嘉从他脸上看到了羞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她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什么禁忌,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江墨叹气,温和且不容置疑地说:“这种问题,以后不可以问其他男生。” “那方羽……” “方羽也不行。” 他干脆地打断她的话,起身拿棋盘,“陈嘉我们来下五子棋。” 一刻钟后,陈嘉连输三盘,悻悻回家。 江墨站在玄关,漆黑发丝垂下,遮住了精致的眉眼。 他低头听陈嘉将钥匙送进锁孔,拧开,楼上防盗门开了又“砰”地关上,才掩上自己家的门。 期末考试结束,陈嘉的初一生涯就此画下句点。 拿成绩单那天,班主任脸色比平时和蔼不少,因为5班总体考得不错。 江墨稳居年级第一,数学英语双百。 方羽也是班级前五,不过最令人意外的还是陈嘉。 经过最后一个月临阵磨枪,她居然考进班级前十,数学英语上了90,语文更是考出了94.5的全年级最高分。 班主任第一次表扬了陈嘉:“这次考得不错,以后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争取取得更大的进步。” 陈嘉回家,得意地将老师的话复述给妈妈,妈妈却板起脸,“嘉嘉你还是不能松懈,江墨我们比不了,方羽还考得比你好呢。” 陈嘉很不开心,为什么妈妈总喜欢拿她跟别人比来比去? 上次是她堂弟,这次是江墨方羽。 明明只是一场考试,高点低点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大人的话听听就过了,妈妈每天上班很忙,压根管不上她。 暑假模式正式开启。 江墨跟往年一样参加中学生奥数集训,吃住都不在家,江墨爷爷又去广州照顾江灿。 方羽妈妈嫌儿子天天在家打游戏坏眼睛,送他去城郊开武馆的表舅那里。 陈嘉找不着人玩,租书屋又没进新漫画,她在家无聊了几天,翻出爸爸压箱底的盗版金庸全集。 陈嘉以前没看过武侠,一下子迷了进去,等到十五部看完,她心中又多了一个女侠梦。 开学前一周,方羽从武馆归来,去江墨家送新摘的莲蓬菱角。 蹲地上喂猫的陈嘉抽出江墨爷爷练太极的长剑,一下横方羽脖子上。 “看招!” 方羽皱眉,别开脸,“陈嘉你无不无聊?” 陈嘉像模像样挽了个剑花,“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方羽避开,陈嘉再刺。 一个转身,她被方羽反扣住手腕侧身压倒,剑在地板上砸出个坑,惊得小玉“喵喵”地跑开。 陈嘉长发铺开,耳朵贴着冷硬的地板,倾倒的视线让她生出失重的错觉。 “方羽你好重哦。” 陈嘉偏头,深长的睫毛刷在少年坚韧的下巴上。 方羽一颤,手倏然收回。 陈嘉仰起脸,目光晶亮地看着他,“阿羽你怎么了?” 他脖子怎么忽然变这么烫? 方羽喉咙发涩,心跳得险些控制不住,转头看见江墨抱着小玉逆光站在玄关。 “江墨。”方羽一阵心虚。 陈嘉听到动静爬起,欢快地迎上去,“墨墨你回啦,方羽现在练了武术变得好厉害。” “嗯。” 江墨和方羽视线对上,慢慢牵起陈嘉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她掌心。 “看看喜不喜欢。” 陈嘉张开五指,原来是一条银手链,细绝的链身上缀满米粒大的蓝宝石,阳光下一明一暗,特别耀眼。 江墨给她戴上,陈嘉摇动手腕,宝石像闪烁的繁星。 她忽然想起自己和江墨对着流星许愿的那个晚上,开心地说:“墨墨你真的把星星送给我了,这个是不是要好多钱哪?” 江墨笑,“集训组根据内测分数给学员发奖金,我是第一名。” 很快到了8月30日,陈嘉的14岁生日。伴随着生日祝福的,还有她姗姗来迟的初潮。 开学时陈嘉告诉尹婧,尹婧长叹一声,告诉陈嘉长大了烦恼真的好多,还是做小孩最好。 陈嘉点点头,支着下巴喝奶茶。 上课铃响,班委会的男生搬着课本进教室,女班委们上前给大家分发。 大家站一块儿,陈嘉发现男生们普遍长高了好多,放假前只比女生高一点,现在快半个脑袋。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基本没打赢过方羽,以后想赢恐怕更难,陈嘉不禁更沮丧。 不过她很快找到新的乐趣。 那就是写小说。 起因是她期末考试作文得了满分,并成功刊登在了中学生语文报上,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在读过一篇少女作家自传后,陈嘉觉得自己也可以当一个少女作家,就此萌发了写作的想法。 她向来行随心动,当天放学就去文具店买了本印烫金飞鸟的黑皮软面抄,并在扉页上写下她给自己取的笔名“朝欢暮乐”。 朝欢暮乐的处女作叫《人鱼之海》,写的是一个名叫蔡雨霈的漂亮女初中生,参加海滨夏令营离奇死亡,魂归复仇的惊悚故事。 与此同时,陈嘉还自创了一首“小人鱼,玩海藏”的恐怖童谣。 《人鱼之海》很快在班上风靡,后排会画画的李铭洋给她画了美美的水彩插图,全班同学都在猜到底是谁杀了蔡雨霈。 风声传到班主任那里,他守在窗外,逮住了英语课上写小说的陈嘉,让她放学去办公室谈话。 陈嘉吓得要死,她在小说里写了好多学校和老师的坏话,如果请家长,妈妈肯定会揍死她。 放学后,江墨在办公室外给她壮胆,陈嘉推门进去,教语文的秦老师坐在班主任吴老师的座位上,翻着那本软面抄,见陈嘉进来,抬头笑了。 “写得挺好。” “秦老师……”陈嘉忐忑极了。 秦老师温和地说:“你吴老师不懂这个,所以让我和你谈谈。” 一小时后,天快黑了,陈嘉从办公室出来,方羽居然也在门外。 江墨见她脸色轻松,不像挨批评的样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 陈嘉兴奋扬着手中的卡,“秦老师把她的图书卡借我了,你周天能不能陪我去趟武大图书馆?” “陈嘉你又想干什么,小说不写了?” 这段时间她写得走火入魔,自己跟她讲话也爱理不理,方羽早积了一肚子火。 陈嘉横他一眼,“又没让你陪我去,你管我呢?” 星期六一早,陈嘉和江墨一起下楼,看见方羽背着空书包等在楼下。 陈嘉惊奇:“方羽你不是不想来吗?” 方羽冷哼:“江墨去我就去,我要看着你,免得你又乱花他钱。” 三人搭上去往珞珈山的公交。 进入大学校园,陈嘉格外兴奋,江墨每年寒暑假在这里参加奥数集训,熟悉学校路线,直接领他们去图书馆。 陈嘉按着秦老师给的书单,哲学散文诗歌小说各挑了四五本,方羽压低声音抗议:“陈嘉你疯了,这么多你一个月看得完?” “你懂什么,秦老师说涉猎广泛才能培养文学审美。” “待会你自己背。” “哼,不背拉倒。” 陈嘉拎起大书包去数学读物区找江墨。 穿过书架,她看见江墨捧着一本书,和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说话。 女孩身材苗条,气质出众,长发柔柔地披在肩头,像只优雅的白天鹅。 陈嘉快步走过去,“墨墨。” 白裙少女礼貌微笑,斯斯文文地问:“江墨,这位是你的同学?” 江墨点头,“我的青梅竹马。” 他侧头看着陈嘉,“书借好了?” “嗯,方羽嫌多不肯帮我背。”陈嘉抱怨,“早知道就不叫他来了。” 江墨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拉好拉链,背自己肩上,向女孩告别后,带陈嘉离开。 走到登记台,陈嘉忽然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啊?她长得好漂亮哦。” 江墨淡淡地说:“集训班同学。” 陈嘉惊叹:“居然还有女生学奥数,真厉害。” 坐公交回来,三人去巷口吃了顿大胡子烧烤当午饭,江墨付账后各自回家。 陈嘉一头扎进房间,抱着书看得废寝忘食,小说也没心思写,蔡雨霈之死最后竟成了桩悬案。 初二下学期,班上女生开始流行编各种辫子,陈嘉也加入其中。 她去饰品店买来各种发夹皮筋,隔几天就在头上折腾一番,可惜手艺没练出来,头发却被她扯掉不少。 音乐课代表沈盈手最巧,自创了一种编发,就是把前额的头发分四股,往两边编,然后以细皮筋固定在后脑勺,这样头发披下不会挡脸,清爽又好看,连隔壁班的女生也在学。 陈嘉手笨,简单的还能弄弄,这种有难度的打死学不会。 她向妈妈求助,被妈妈训斥:“女孩子惦记漂亮学习能好,你们老师都不管的?” 陈嘉不服气,决定自己来。 当她顶着一头编歪了头发跑进教室,引来一顿哄笑。 方羽皱眉,回头说:“丑死了还不赶紧拆掉,别人看到了要笑你。” “已经在笑了你能不能别说。” 陈嘉捂着脸,沮丧得要命,她红着眼睛让尹婧帮她拆。 可辫子编得太紧,拆得人好痛,正当她忍不住泪意,有人走过来,拿走尹婧手中的梳子。 “你起来一下。” 尹婧愣愣起身,让出位置。 江墨不笑时自带距离感,身上有种优等生特有的精英气场,尹婧心里发怵。 江墨对着陈嘉,伸手撩开她耳后的长发,好看的眉皱起。 尹婧手重,陈嘉细嫩的头皮已经扯红了一片。 “墨墨你轻一点啊,解不开就算了。”陈嘉其实没报什么希望。 江墨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凉凉的,动作特别轻,就在陈嘉担心他会将她弄疼时,她结成一团的发丝已经被他完全理顺。 五分钟后,陈嘉拿起尹婧的镜子前照后照,尹婧羡慕不已。 “陈嘉你这辫子编得甩沈盈十条街不止,江墨对你也太好了吧。” “对呀,他一直都对我这么好,不像某人。” 陈嘉使劲蹬了前面一脚,方羽回头,气愤地说:“陈嘉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陈嘉想起他刚才刺她的话,脸气得涨红。 “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平时不是骂我就是笑我,打架也不肯让着我,还抢我零食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讨厌的朋友,墨墨比你好一百倍。” 一声闷响,方羽起身带倒了凳子,众目睽睽下冲出教室,和夹着教案的班主任撞个满怀。 班主任动作慢了一步,居然没拉住,他走到讲台前,严厉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望向陈嘉,江墨忽然站起来。 “吴老师,我刚才和方羽吵了几句,这就找他回来。” 一整节数学课陈嘉上得魂不守舍,课间江墨进来,方羽却没回,江墨说方羽请假回家了。 陈嘉不明白方羽今天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他们之前也经常吵架,更过分的话都说过,每次都是笑笑就过了。 “方羽到底怎么了?”放学路上她问江墨。 江墨认真看着她,“嘉嘉,方羽虽然总跟你吵架,但他其实很关心你,你今天伤到他了。” 陈嘉知道自己不对,但还是委屈,“那他为什么不能对我温柔一点,他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其实很难受吗?” 江墨沉默,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陈嘉回到家,电视都没心思看,恹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拖出床底下的红色铁盒打开。 铁盒里装着她从小到大的宝贝。 有江墨新送她的星星手链和18K金笔,一些零碎的小物件,还有一沓已经褪色的票据。 方羽说得没错,她是有点没良心。 三年级吃的第一次麦当劳,四年级看的第一场电影,六年级暑假第一回溜冰,还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地方,都是方羽花钱带她去的。 想起方羽离开时苍白的脸,陈嘉心中特别后悔。 与此同时,方羽也在床上辗转。 他心里又气又痛,像含着一团火。 就算自己平时说话难听了点,江墨也不至于比他好一百倍吧? 陈嘉简直太偏心了! “方羽吃饭了,有你最爱的糖醋小排。”妈妈笑着推门。 “你们吃吧我不饿。” 方羽背过身,脑袋扎在枕头里。 爸爸探头进来,被妈妈笑着推走。 “你儿子今天心情不好,咱们两个还是别触霉头,让他自己静静。” 妈妈走后,方羽渐渐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有些时候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过分。 其实他也很想像江墨那样对陈嘉温柔,但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突然改变,陈嘉一定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在胸腔蔓延,方羽翻身坐起,去厕所洗了个冷水脸。 清凉的水珠挂在脸上,方羽心里焦躁一分未减,他盯着镜子,拧起乌黑的眉。 第二天清晨,陈嘉顶着黑眼圈和江墨下楼,方羽跟往常一样一手拎书包,一手插袋,站在单元对面的法国桐下喝牛奶。 普通的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精神。 陈嘉快步跑过去,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 “阿羽早啊。” 方羽冷着脸,将牛奶袋扔进垃圾桶,特别冷酷地说:“我不是等你的。” “昨天是我不对。” 还没反应过来,陈嘉已经讨好地抱住他手臂,柔嫩的下巴蹭着他肩膀。 恍然间,方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清香,中间夹杂着一丝隐秘的甜。 “阿羽你别生我气啦,我给你学小玉叫好不好?” ☆、第 5 章 少年的五官明朗而深邃,气质冷峻,暗淡天光下好看得有点晃眼。 陈嘉眨了下眼睛,学着小玉“喵喵”叫了几声,声音又软又甜。 方羽表情绷不住,转头看着枝上新嫩的绿叶,“快走要迟到了,今天我请早饭。” “太好啦,我要吃油饼包烧麦。” 方羽看着陈嘉甜甜的模样,偷偷扬起嘴角。 天气转热,编头发的那股风潮褪去,换上夏季校服的陈嘉重新扎起马尾。 随着偶像剧风靡校园,懵懂的情愫在暗地里蔓延滋长,在班主任耳提面命的高压下,依然有同学开始早恋。 尹婧和后排的李铭洋悄悄成了男女朋友,陈嘉特别惊奇,“尹婧你真的在和李铭洋交往?” “嗯。”尹婧红着脸。 “你们谈恋爱时都做什么啊?” 尹婧手指绕着发梢,特别羞涩地告诉陈嘉:“一起吃饭,散步,星期六拉琴爸爸要是不来接我,他就偷偷送我回家。” “不接吻吗?”陈嘉想到电视剧。 尹婧脸烧起来,“没……没接吻,我们只拉过手。” 陈嘉衔住奶茶吸管,看向窗外,明亮的阳光里,一个外班女生站在廊柱后,清丽的脸蛋正对着江墨的方向。 想起江墨那一抽屉情书,陈嘉嘴一用力,一颗珍珠果滑进喉咙,呛得她咳嗽起来。 女孩忽然转身,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晚饭后,陈嘉跟往常一样拎着书包来三楼写作业。 柔和的护眼灯下,江墨正在做教练布置的奥数题,陈嘉捧着弗朗西斯伯内特的《秘密花园》在床上翻滚,宝蓝色的枕套被她□□得不成样子。 “墨墨,我问你件事哪。”她盯着江墨精致的侧颜。 “什么事?”少年低眉敛目,笔下未停。 “你有喜欢的人吗?” 江墨笔一顿,抬头,陈嘉明亮的视线越过书册笔直照过来。 “嘉嘉……” “七班的苏依琳给你写了情书,可是你没回。” 陈嘉语音轻快地说:“苏依琳你记得吧,七班的班花,特别好看的那个女生。” “没印象。” 江墨冷淡吐出三个字,眸光瞬间冷沉。 陈嘉想起苏依琳的嘱托,又问:“墨墨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江墨看她一眼,淡白的唇抿了一抿,接着写题。 陈嘉察觉他明显不太高兴,以为自己扰了他的解题思路,没敢再吭声。 隔日上学,她扯住方羽的卫衣帽子,问他这个问题,方羽眯起眼睛,“陈嘉你给我讲实话,是不是又收人好处了?” “没……这回事。”陈嘉咽口唾沫,下意识捂住书包上苏依琳送她的限量版皮卡丘吊坠。 方羽了然一笑,想了想,说:“我觉得,江墨应该喜欢成绩优秀的女生。” “为什么啊?”陈嘉不太明白。 方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成绩优秀的女生大概率聪明,江墨智商那么高,找个笨女朋友肯定没共同话题。” 陈嘉认真地说:“可是你没有很聪明,江墨同你也有话讲啊。” “陈嘉你个白痴。”方羽气得卷本子打她脑袋。 “你一点都不可爱,怪不得没男生喜欢。” 陈嘉不服气,“你还不是一样,凭什么说我。” 方羽冷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跟你一样吧?实话告诉你喜欢我的女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只是嫌她们烦,不想交女朋友罢了。” 下午放学,陈嘉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苏依琳。 好在苏依琳并没有太失望。 她笃定地告诉陈嘉:“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像江墨这这样的好学生肯定不可能早恋,他一心只想学习。” 陈嘉善意地说:“但是我觉得方羽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你真的喜欢江墨,可以争取在学习上超过他呀。等你考在他前面,他肯定就会喜欢你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考得赢江墨?”苏依琳一脸惊悚,“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做方羽的女朋友,他长得也很帅。” 苏依琳不知道自己无意的话戳中了陈嘉。 因为女生的那么一点小小的自尊心,陈嘉开始默默观察方羽。 一天午休,方羽和几个男生在球场踢球,陈嘉坐对面树荫下看书。 三个毕业班女生拎着一大袋冰矿泉水从她身边经过,去往球场的方向。 陈嘉愣愣地看着她们走过去,围住方羽。 一个女生殷勤地给他递毛巾,另外两个女生递水,方羽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们捂着嘴笑。 陈嘉眯起眼睛,气闷走开。 球场上,一个高个男生望着陈嘉离开的背影,箍住方羽脖子,“方羽我刚和你说的那件事……” 方羽皱眉甩开他胳膊,“不行。” 男生不太高兴:“都是兄弟,要不要这么小气……” 方羽烦躁地说:“陈嘉又懒又馋脑子笨还爱哭,小时候特别邋遢,经常把鼻涕揩我身上,她到底哪里好了?” “她长得漂亮。” 男生义正言辞,狐疑打量方羽:“我说你绕来绕去不肯帮忙,不会也对她有意思吧?” “鬼对她有意思!”方羽脸一下热起来。 这种丢脸的事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男生好心提醒:“小声点,当心被人家听见。” “听见就听见,天下女生死光了我都不会喜欢陈嘉。” 转头,一对琥珀色的眼珠和他对上。 陈嘉站在对面,手里拎着他失踪了好几天的运动外套,弯弯的细眉挑起。 “陈嘉……” 方羽大惊失色,看着陈嘉步步逼近。 当他以为陈嘉会动手拧他时,陈嘉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外套塞他怀里,然后扬长而去。 方羽看着陈嘉背影,半天没挪步,直到脖子被晒得发疼,才想起回教室。 教室悠悠扇着凉风,陈嘉和尹婧脑袋挨脑袋,亲亲热热地说话,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大活人。 方羽在前排坐立难安,时不时回头,刚想跟陈嘉解释几句,英语老师进来宣布随堂小测。 好不容易考完试,尹婧又过来凑热闹,拉陈嘉去外面走廊,两人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聊得火热,那男生染了一缕黄毛,耳朵上穿了耳钉,看衣服好像还是外校的。 方羽气得七窍生烟,他看到男生的目光紧紧黏在陈嘉身上。 他咬牙上前,耳朵贴紧墙壁,听到陈嘉带着笑的甜软的声音:“那说定了,明天晚上七点。” 晚上十点,江墨背着书包从教练家回来,走到楼下,看见橙红的一点光在黑暗中明灭。 他打开手电,照见一张凝重的脸,和夹在少年指间的烟。 “方羽?” 江墨皱眉,这么晚了他在这里干什么,而且还抽上烟了。 “跟你说件事。” 方羽神色凝重,“陈嘉她……” 江墨诧异,“嘉嘉怎么了?” “陈嘉交男朋友了。” 方羽咬牙,声音透着慌张:“而且他和那个男生定好约会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见江墨沉默,方羽着急地问:“江墨你说句话,明天奥数课还上不上?” 江墨关掉手电,慢条斯理道:“上个屁。” 晚上六点,吃完晚饭的陈嘉哼着歌,背上她新买的粉色绣花小包出门。 两个少年站在玄关,听着少女轻快的脚步远去,开门悄悄跟上。 出了巷口,江墨方羽站在公交站绿化带后,目送陈嘉上了一辆老旧的756路公交。 拦了辆出租,方羽急声告诉司机:“跟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回头看两个少年一眼,按下打表器,感叹现在的孩子还真会玩儿,坐个出租都当是演警匪片。 出租走走停停跟在公交后,十几分钟的车程硬是拉成半小时。 路灯下,方羽压低棒球帽帽檐,指着剧院门前和陈嘉汇合的男生,气急败坏地告诉江墨:“就是这个人。你说陈嘉是不是脑子有病,找个男朋友瘦得跟小鸡仔似的,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墨没作声,径自走向角落背着挎包的中年男人,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张黄牛票。 方羽这才明白过来,和江墨随人流进去检票。 大厅里灯光璀璨,悬着话剧《日出》的巨幅宣传海报。 两人在队伍里寻了半天,现在没开始入场,卫生间也没有开放,所有人都在红线里排队,只有陈嘉和那个男生不见了。 “江墨你说陈嘉被带哪儿去了?” 方羽冷汗涔涔。 这几天他刚听一起踢球的朋友说过,学校有女生和社会上的男生处朋友,闹得离家出走书都读不下去。 陈嘉那么傻,心思又简单,要是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江墨面色沉凝,环顾四周,没有放过一丝异常。 很快,他发现了西面那条黑暗的走廊,拉方羽过去。 走廊远离剧场入口,有十余米的深度,只开了微弱的一盏白灯。 方羽对着一模一样的三个房间,难免有些怀疑。 “江墨你说陈嘉真的会在这里?” 他们都知道陈嘉从小怕黑,就算用骗的也不太可能被骗来这种地方。 江墨笃定地说:“我刚代入陈嘉的时速进行计算,那么短的时间内,除了这里,她应该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那你觉得是哪一间?” 江墨摇头,这个他确实不清楚。 方羽盯着门上 “闲人免进”的木牌,伸手一拧。 中间的房间堆了一堆蒙灰的摄像器材,里面没有人。 江墨关掉手电,方羽又去开左边那间。 最后只剩下中间那间房。 方羽吞了口唾沫,手握住门把往左一拧,很快发现了异常。 门从里面上了锁,陈嘉肯定在里面。 想到这里,方羽半秒都等不了,卯足力一脚朝门上踢去。 “陈嘉。” 他高声喊,用力拍门。 “陈嘉你在不在里面?” 接着又是一脚。 动静惊动四周,两个工作人员过来拉开激动的方羽,“快住手,你要干什么?” 江墨上前,冷静地说:“我朋友被人带进这间房,麻烦你们开门。” 工作人员掏出钥匙,门从里面开了,露出少女惊惶的脸。 “方羽你怎么在这儿?” 方羽冷着脸,眼神往房间里探,陈嘉立刻明白过来。 “你跟踪我!” 陈嘉惊怒交加。 方羽抗声道:“跟踪你又怎么了,我还不是怕你蠢被人骗。” 陈嘉气得发抖,“我被谁骗了,你到底胡说什么?” “第一次约会就把女生往没人的地方带,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居然还敢袒护他?” 这时候,一个穿深蓝色调度服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男生从房间出来,低头叫了声“爸”,被男人一掌拍后脑勺上拖走,临走时还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 方羽傻了。 事情发展得,好像有点出乎意料。 周围的人看过来,陈嘉抬起通红的眼睛。 “《日出》门票太贵我买不起……尹婧才求周毅学长……偷偷带我来控制室看。” 她怒瞪着方羽:“这下你满意了吧?” 推开方羽伸过来的手,陈嘉哭着跑出剧院。 夏夜的风闷热潮湿,吹在泪脸上又疼又麻。 她期待了好久的话剧就这样毁了。 方羽就算不喜欢自己,但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难道他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笑话? 陈嘉眼前朦胧一片,脚尖磕到块凸起的树根,身体失重向前栽去,一只手从身后紧拉住她,用力将她带进怀里。 陈嘉闻到熟悉的洗衣液香,鼻尖一酸,“墨墨。” 冷白的灯箱上,几只夏虫爬来爬去。陈嘉吸着鼻子,坐在长凳上盯着自己的影子吃雪糕。 江墨蹲地上,仔细地用花露水涂她腿上被蚊子咬出的红点。 少年冷白的手指温柔停在她的脚踝上,陈嘉感动地说:“墨墨,还是你对我最好。” 江墨抬头,少女眼角洇着绯色,大眼睛里蒙蒙一层水雾。 江墨心一动。 陈嘉真的长大了。 花露水甘凉的气味钻入鼻息,他在她身旁坐下。 陈嘉丢掉雪糕签,脑袋枕过来,伤心地问:“墨墨,我真的特别讨人厌吗?” 江墨讶异,“你为什么这样想?” “方羽说天下女生死光了他都不会喜欢我,但是他对尹婧她们就很好。” “嘉嘉,不是这样的,方羽其实……很在乎你。” “那他今天把我害这么惨。” “今天是误会,而且我也有份,你不能只怪他。” 陈嘉心里终于好受了点,她舔着唇角残余的甜味,问江墨,“你们为什么跟踪我啊?” 江墨顿一下:“我们……以为你早恋,怕影响你学习。” 陈嘉失落地盯着脚尖,“不是早恋呢,根本就没有男生喜欢我。” 江墨握住她纤细的手,“怎么会,我就喜欢你。” 陈嘉摇头,“我知道,但是喜欢跟喜欢是不一样的啊。” 江墨皱眉,“哪里不一样?” “就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和男女朋友之间的喜欢……” 陈嘉绞着手指,想起江墨那一沓未拆封的情书,忽然觉得很难跟他解释清楚。 “算了讲了你也不会懂。” 像江墨这种心里只有数学的男生,怎么可能明白这些。 江墨眼睛眼神暗了一瞬,手伸进口袋,掏出两张话剧门票。 “现在7点52分,刚好可以看下半场,你还想不想去?” 一小时后,坐第三排正位看完演员谢幕的陈嘉脸上又有了笑容,她的喜怒哀乐总是这么简单。 剧院门口,暗黄的灯柱下,立着一个瘦高人影。 方羽双手插兜,耸头耷脑地站着,影子被光拉得老长。 陈嘉远远看着,不知为何,心里的气忽然就消了。 “方羽。” 她走过去,方羽白皙的胳膊上红了一片,是蚊子叮出来的包。 他还是这么招蚊子喜欢。 “嘉嘉,对……不起。”方羽忐忑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下不为例。” 陈嘉抱着手臂,轻哼:“看江墨的面子,这次我就原谅你啦。” 方羽惊讶,眼中闪过复杂情绪,见陈嘉和江墨已经转身往公交站走,他咬牙赶紧跟上。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错误,这次事情过后,方羽老实不少,再不敢动不动跟陈嘉抬杠,说话也温柔许多,弄得陈嘉特别不适应,甚至怀疑方羽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暑假,陈嘉接到秦老师电话,楚才杯作文复赛结果出来。 她那篇咏猫的散文杀进初中组决赛,整个学校只有她和三8班的语文课代表入围,陈嘉激动得脸都红了。 拿到通知单,她一刻也没耽误,顶着烈日跑回家,想快点把消息告诉爸妈。 开门,爸爸系着围裙在厨房炒菜。 闻到熟悉的香味,陈嘉等不及换鞋,跑过去一把撑住了桌子,鼻尖凑上去。 “爸爸你今天去徐记买了酱肘子啊。” 徐记的人特别多,要排几个小时的长队,她上次吃到还是在两年前。 爸爸今天特地买了这个,难道他已经提前知道她通过复赛的消息? 陈嘉高兴地拿筷子戳了块肉,爸爸端着汤盆出来,连忙制止:“嘉嘉快别动,这是专门给你弟弟买的,一会他要来我们家吃饭。” ☆、第 6 章 爸爸说的弟弟,是陈嘉叔叔家的儿子陈驰。 陈驰比陈嘉小2岁,仗着自己是老陈家一根独苗,从小便目中无人,对陈嘉这个堂姐更是正眼不瞧,陈嘉跟他一点不亲。 不过爸爸却格外喜欢这个侄儿,疼得简直跟眼珠子一样。 饭桌上,陈驰跟往常一样风卷残云,十三岁的胖男孩抄着筷子,将所有食物扒拉得不成样子。爸爸守在一旁给他夹菜,脸上欢喜满得快溢出来。 陈嘉一口肘子没吃到,木着脸扒了半碗白饭,起身去拎书包。 蹲玄关穿鞋时,爸爸走过来,满面笑容,“嘉嘉要去三楼啊?” 陈嘉起身,想起一直放在兜里的比赛通知单,手刚伸进去,又听到爸爸说:“嘉嘉你妈妈现在不在,有件事爸爸想跟你单独商量。” 陈嘉手指缩回,抬头看着爸爸。 “你弟弟暑假想来我们家过,你做姐姐的能不能发扬下风格,主动把房间让出来?” 三楼,方羽和江墨在卧室打星际争霸,江爷爷伏在客厅的大桌上给人写横幅,看到陈嘉进来,笑呵呵地说:“嘉嘉来啦,冰淇淋在冰箱自己拿。” “谢谢爷爷。” 陈嘉拿了盒和路雪香草杯进房间,屈膝在地板上坐下,抱着膝盖发呆。 方羽回头见陈嘉怏怏的,冰淇淋也不吃,随口道:“陈嘉你妈又骂你了?” 陈嘉垂着脑袋,没吭声。 江墨感到不对劲,放下手柄,过来抬起陈嘉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江墨关切地问。 “陈驰来我家了。” 陈嘉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他要在我家过暑假。爸爸让我把房间腾出来给他,我住储物间。” “你说什么你爸让你住储物间?” 方羽立马火了。 陈嘉家的储物间外壁渗水,白墙上大块的霉斑,又没有窗户通风,根本不适合住人。 “爸爸说我现在大了,在大人房里打地铺不合适。” “那让陈驰睡那间。” “不行我爸爸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你不会吵啊。” 方羽见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陈嘉你平时不是很厉害么,遇到陈驰就怂了?” 陈嘉呕得想哭,方羽根本不明白她家的情况。 妈妈本来就讨厌叔叔一家,腾房间的事自己如果不主动提出来,以妈妈的脾气,肯定又会和爸爸闹得天翻地覆。 她真的好怕再看到他们吵。 “我想去姨妈家住。”陈嘉说出自己的打算,“但是妈妈说表嫂刚怀了小宝宝,我怕他们不方便。” “你搬下来吧。”江墨忽然开口。 陈嘉愣了,方羽皱眉看着江墨,江墨慢慢说:“我爷爷下周去广州,刚好空出一间卧室。” 陈嘉摇头,“你要参加奥数集训,我一个人晚上会怕。” “今年集训不安排住宿,下午我就回家了。” “可是我妈妈那里……” 陈嘉妈妈性格要强,轻易不肯麻烦别人,女儿借住邻居家,陈嘉觉得她肯定不能同意。 江墨想了一会,说:“阿姨会同意的,这件事我来办。” 因为陈驰要来,当天晚上陈嘉爸妈果然又吵了一架。 陈嘉关着房门,烦躁地拿枕头压住耳朵,妈妈的怒吼在客厅上方回荡。 “陈启明你平时给钱都我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居然要把人弄来,你知道多个孩子多大的责任吗?她张春丽要去海南旅游没工夫做饭,我朱安安就贱得慌,非得上赶着给她管孩子?” “陈驰是我亲侄儿,你不管我当大伯的管总行了吧。”爸爸去年晋了总工程师,工资大涨,说话比以前硬气不少。 “你要管是你的事,让嘉嘉腾房就不行。陈启明你自己看看储物间水渗成什么样了,现在还没入梅呢,嘉嘉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两人吵到后半夜,陈嘉也陪着熬,天亮才睡着。 等她中午一觉醒来,爸爸妈妈居然奇迹般和好了,并且主动提出让她搬到三楼去住。 陈嘉这才知道,原来江爷爷方才上来,说自己马上要去广州,江墨又查出了胃溃疡,独自在家他不放心,因此拜托他们多加照顾。 因为陈嘉爸妈平时上班忙,江爷爷提议不如让陈嘉搬下去暂住,两个孩子可以互相照应,江墨也能抽空给陈嘉补下数学。 老领导的事爸爸自然不敢怠慢,况且江墨是他看着长大的。妈妈也感念老爷子的好,她千叮万嘱让陈嘉收敛点,不准在下面疯闹,影响江墨学习。 这下陈驰住处有了着落,爸爸承诺两月做饭家务全包,妈妈乐得清闲,便没再反对陈驰过来。 “嘉嘉,江墨的胃病吃药要定时,你每天看时间盯着他吃,也不能让他学太晚了,要劳逸结合。江爷爷说他现在是冲杯关键期,一点马虎不得。”爸爸说。 “江墨布置的数学题你用点心做,不懂要问不能过夜,外面花钱的家教都没这么好的。”妈妈叮嘱。 江爷爷离开当日,江墨上楼将陈嘉的东西收拾好,装在他的深蓝色拉杆箱里拖下来。 陈嘉抱着娃娃跟在他身后,惊喜地看到江墨铺了粉色床单焕然一新的床,脱了鞋爬上去。 枕套上有好闻的茉莉香,陈嘉脸蛋贴上去,两条纤细的腿曲起,后腰下方隆起柔美的弧度。 “墨墨你让我睡这里哪?”陈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江墨没答,陈嘉叫他:“江墨?” 少年这才回神,点头,“你睡我这里,我睡隔壁。” “你的DVD我能搬进来吗?”陈嘉环顾四周。 “可以。” “电视机呢?” “房间现在是你的,你可以任意使用。” “哇,那我明天就去租碟片。”陈嘉欢快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这种随心所欲的日子对她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江墨也跟着笑。 晚上9点陈嘉洗完澡,小玉被她赶进猫窝,江墨还在做题。 陈嘉记起江爷爷的嘱托,过来盯江墨吃药。 书桌前,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一方天地,陈嘉捧着玻璃杯站在门边,望着江墨坐姿端正的后背。 江墨从小就特别安静,如今长大了,安静变成了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 陈嘉默默看着,忽然起了玩心。 她脱掉拖鞋,踮起脚尖走进来,离他不到一尺时,少年忽然回头,温柔的眸光带着笑意。 “又被发现了。” 陈嘉气闷收回手,“你后面长眼睛了哪?” 她俯身,手臂越过江墨肩膀,把玻璃杯压在他写满公式的演算纸上。 然后拿起药,从铝箔里抠出白色的药片,放在掌心,认真地一粒粒数好,凑到他跟前,“来,张嘴——” 湿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陈嘉睫毛颤了一下。 江墨含着药片不作声,陈嘉将玻璃杯压到他唇边,里面是满满的褐色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她摸了下他后脑勺,用哄小孩的温柔语气说:“要全部喝完哦。” 药汁咽下,江墨满嘴苦涩,舌尖却尝到了一丝甜。 陈嘉将一颗巧克力豆塞进他嘴里,给自己也含了一颗。 “这是奖励,是不是很甜?” 橘色光线下,陈嘉的眼睛变成温暖的茶色,形状如初五的弯月,可爱的牙齿露出一点,闪烁着纯真的亮泽。 他目光下移,扫过她细嫩的颈脖,垂到肘弯的柔软发丝,还有睡裙上的小兔子,再次回到她脸上。 她什么都不明白。 江墨想。 她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也不明白对他而言,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却把他的世界弄得一团糟。 江墨无奈地伸出手指,将女孩垂下来的额发轻轻挽在耳后,“嘉嘉你去睡吧,我一会也要休息。” “墨墨晚安。” 陈嘉回房,将自己埋进软软的被子,很快便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江墨已经去了集训队,小玉坐在她枕边舔爪子。 陈嘉一把薅住小玉,抱着它从床中央滚到床沿。然后坐起,两只脚伸进粉色的拖鞋,踏踏地跑去客厅。 餐桌上放着早餐,是她心心念念的豆皮和猪肝粉丝汤,不知道江墨是几点出去买的。 一阵风过,送来凤凰花微甜的香气。 陈嘉眯着眼睛,胳膊撑上窗台,半边身子探出去。然后拿发圈胡乱将头发一绑,坐下吃早饭。 挑了几根粉丝,传来敲门声。 陈嘉含着汤匙去开门。 方羽提着塑料袋杵在楼道,逆光下,俊美的五官越发地深邃。 “地垫下有钥匙啊,你怎么不自己开?” “你在这里,江墨把钥匙收起来了。” 方羽蹲下换鞋,陈嘉拎起他手里的塑料袋,吃惊道:“你们两个是约好的吗,居然买一样的早点,两份我吃不完呢。” 方羽看了眼餐桌,脸一僵,又佯装镇定坐下。 “我给自己买的,我早饭还没吃。”方羽从纸碗夹了块豆皮,塞进嘴里。 “可是你从小就不喜欢吃豆皮啊,你嫌糯米噎喉咙。”陈嘉疑惑。 方羽咽下一坨糯米饭,“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喜欢了。” 吃完,陈嘉收拾餐盒,方羽望着陈嘉纤细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当陈嘉琥珀色的大眼睛转过来,他又不敢开口。 “阿羽你怎么啦?”陈嘉感觉他今天怪怪的。 “你昨天……睡得好么?”少年挠挠脑袋。 “睡得很好啊,墨墨把他的床让给我了。” “江墨去集训队了?” “是啊,很早就去了。” 陈嘉有点不痛快,方羽居然问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肯定是因为江墨不在,觉得跟自己一起玩很无聊。 陈嘉打开电视,中央六台在放安吉丽娜朱莉主演的《古墓丽影》。 看电影通常需要吃点东西,尽管刚吃过早饭,肚子有点撑,陈嘉还是习惯性拆了几袋零食,摊茶几上,两人边看边吃。 电影到了尾声,袋子里还剩最后一条牛肉干,陈嘉伸手去摸,忽然按到方羽的手指。 陈嘉蹙眉,正要与他争辩,方羽却先她一步,掏出牛肉干塞她嘴里。 “给你吧,我吃不下了。” 陈嘉满嘴五香味,不解地看着他。 方羽忽然起身,“陈嘉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去哪里啊?”这么热的天又是中午,她不太想出门。 方羽摸了下鼻尖,“到了你就知道了。” 陈嘉撑着伞,站在一幢简陋的红房子前,仰头看着上方“无极武道特技馆”的招牌。 “阿羽,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啊。 方羽点头,在门口的签名簿上潦草签上自己名字,带陈嘉进去。 练功房有点简陋,地上一半铺了黑色的海绵软垫,一半是裸露的水泥,墙上镶了面生锈的大镜子,可以照出室内全景。 现在是休息时间,教练吃饭去了,几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学员喝着冰可乐,凑大风扇底下吹风。 隔着老远,陈嘉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热热的汗味。 一个扎双马尾的尖脸女孩看见方羽,起身助跑几步,轻盈跃起,一连6个空翻潇洒地落到软垫上,陈嘉眼睛都瞪直了。 这不就是武侠小说里的武功吗? 简直太酷了! “方羽,敢不敢比一场?”女孩仰着下巴,挑衅地看着方羽,声音又脆又亮。 少年们见有好戏看,敲着可乐瓶起哄。 方羽扬起眉毛,笑着说:“比就比,怕你不成?” 侧空翻、前手翻、倒腰侧手翻、摸地后旋…… 陈嘉听着这些陌生的词,视线紧紧跟着方羽。 少年表情冷峻,动作利落舒展,充满凌厉的美感。 陈嘉还没看清楚他的手是怎样发力,他已经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翻腾,划过一道弧线。 接着落地,弹起,凌空转体旋转…… 陈嘉看得心脏狂跳。 最后一个侧空翻,少年稳稳落到软垫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漆黑的发丝已经汗透。 陈嘉咬紧了唇,直到方羽漆黑的眼睛朝她看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手指攥疼了。 “厉害啊羽哥。” 少年们将他围住,七手八脚递来可乐,“你两月没练了,我们都以为你会栽跟头。” 方羽喝口可乐,缓了缓,轻描淡写道:“还行吧,是挺久没练了。” 双马尾女孩走过来,伸出手掌,与他对击,“这回我认输,咱们下次再比。” “哦哦,蓉蓉姐认输了。” 少年们哇哇乱叫,有人看到站在后面的陈嘉,吹了声口哨:“这是哪来的妹妹,长得真水灵,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方羽扔掉塑料瓶,将陈嘉挡在身后,一脸不爽,“问什么问,练你们的功去。” 大家笑着散了,开始一对一纠正动作,只有蓉蓉时不时朝方羽他们这边望。 陈嘉想学前手翻,方羽找了个角落,扶着陈嘉后腰,开始教她倒立。 陈嘉胳膊没有力气,试了几次,憋得脸通红,始终撑不起来。方羽手一松她就栽跟头。 “阿羽我不行了。” 陈嘉喘得接不上气,汗水流进眼睛里。 “啧,不中用。” 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方羽嘴角偷偷弯起。左手环着她柔软的腰,右手挽着膝弯,轻轻放她在软垫上。 陈嘉朝他伸出手臂,“酸死了,帮我揉揉。” 方羽闷头蹲下,捧着女孩白白软软的胳膊,手指发软。 “你没吃早饭啊。”陈嘉嘟囔。 方羽一颤,手蓦地加重,疼得陈嘉尖叫。 “怎么是不是弄疼了?”他吓得不轻。 陈嘉抽回手臂,狠狠拧他一下,“你干嘛那么用力,我不要你揉了。” ···················· · ···················· ····················· ····················· 珞珈山东区一间教室里,空调滋滋吹着冷气,黑板上画着没来得及擦掉的曲线公式,十来个学生正埋头做题。 江墨写完最后一个字,盖上钢笔笔盖,起身交卷。尽管声音很轻,还是引来几人回头。 收拾好书包,江墨走到门口,被徐教练叫住:“江墨,晚上的课你能不能想办法克服下?” 开学就要参加华罗庚杯,江墨却拒绝住校,连带着晚上的课也不上了。 江墨是徐教练这几年带过天赋最好的学生,脑子聪明,心态也稳定,整个数学组对他寄以厚望。 徐教练私下找他谈了几次,希望他封闭训练全力备战,可都被他拒绝了。 “对不起教练,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回去。”江墨语带歉意。 徐教练知道江墨训练向来刻苦,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孩子,因此更加无法理解。 “现在有什么事比你的训练还重要,你爷爷不是已经去广州了吗?” ☆、第 8 章 陈嘉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找到的江墨,她当时凭着记忆找到了江墨教练楼下,爬着步梯上楼一户一户敲门,最后在16楼找到了他。 当她复述出江灿的话,少年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惶。 教练开车送他们去机场,窗外黑云暗沉,北风漫卷,雪粒冷飕飕扫着玻璃,如同敲在他们心头。 陈嘉握紧江墨的手,希望他像往常那样和自己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可他只是颤抖,牙齿格格地响,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陈嘉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墨,他的冷静和自信完全消失了,如同森林里失怙的幼兽。她害怕地抱住他,眼泪簌簌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进机场取到票,候机时间快到,优雅的女声一遍遍播报登机信息。 来不及告别,江墨背着书包往前走,料峭的背影即将融入人海。 这一刻,陈嘉心中生出可怕的预感。 她忽然跑上前,用尽力气喊:“江墨——” 隔着登机口,少年回头,视线似越过千山万水,最终凝照在她脸上,陈嘉望着他的眼睛,嗓子发涩。 “你别怕,爷爷不会有事的。” 陈嘉忽然发现,生活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美好。 比如江墨爷爷突发的心脏病。 又比如江墨尽管搭上离广州最近的飞机,还是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的遗憾。 江爷爷去世当天,消息传到设计院,陈嘉爸爸作为老下属,跟领导连夜坐火车去广州慰问,第三天凌晨才回。 陈嘉听到动静,趿着棉拖出来,急切地问:“爸爸看到江墨了吗,他现在好不好?” “江墨很好。” 爸爸摸了摸陈嘉柔顺的长发,催她去睡觉。 妈妈挂起羽绒服,端来一杯温水,“都忙完了吧?” “完了。” 爸爸疲惫地取下眼镜,“今天清晨出殡,上山的时候江嵊赶到了。” “出去这些年,父亲死了才回。” 妈妈唏嘘,又问:“楚韵呢?” 楚韵是江墨的妈妈,原音乐学院的舞蹈教师,当年和江嵊离婚后,独自去了北京。 “楚韵带了个男孩给江主任磕头,是她和后面丈夫生的,快一岁了。” 父母讨论的事情已经超出陈嘉的认知范畴,她坐在一旁,乖乖听着。 “楚韵有没有讲江墨由谁照顾?”妈妈沉默半晌,忽然问。 陈嘉紧张地竖起耳朵。 “具体没说,不过她可能照顾不了。江嵊就更不用说,他这几年在德国攻项目,不可能带着江墨。好在他们两个经济条件好,可以花钱请保姆。” “你们男人为什么总认为钱能解决一切?” 妈妈有些生气:“孩子从小扔给老人不管,老人走了又指望保姆,既然养不了当初为什么要生?” “好好的你倒气上了。”爸爸哭笑不得。 “我可怜江墨,那么优秀的孩子,长得又好,搁谁家不当宝贝,江嵊跟楚韵就舍得撒手!” 陈嘉忽然插言:“妈妈我们可以照顾江墨,让他上来吃饭啊,只是多双筷子而已。” 妈妈一愣,正色告诉陈嘉:“嘉嘉,我知道你跟江墨要好,但这不是多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江墨还没成年,法律上必须跟着直系亲属。” 陈嘉傻眼,“那该怎么办呢?楚韵阿姨和江叔叔都不要江墨,难道他高中就要一个人住校?” 妈妈与爸爸对视一眼,含糊道:“这个……爸爸妈妈也不清楚。” 那天过后,寒潮忽降,天越发冷了。 陈嘉看着窗外阴云,每日忧心忡忡,一点过年的心情都没有。 江灿家的座机陈嘉打过好多次,开始没有人接,后来接通了,有时是江灿,有时是江灿妈妈,只不过每次江墨都不在,听不了她的电话。 陈嘉不死心,继续往广州打,后来因为方羽的话,才渐渐不打了。 因为方羽跟她讲江墨现在心情肯定很糟,等他好些时,会主动联系他们。 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 不过陈嘉对此很悲观。 她觉得如果把自己换成江墨,可能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唯一的爷爷去世了,以后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光是想想就难过得要命。 江墨怎么可能像爸爸说的“很好”。 明明是很不好才对。 大人们以为她傻,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距离除夕只有两天时,陈嘉终于等到了广州的来电。 她丢开小玉,慌乱接起话筒。 “喂,墨墨……” 对面轻轻“嗯”了一声。 真的是江墨。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嘉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墨墨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联系,知不知道我跟方羽都快担心死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陈嘉揉了下眼睛,带着鼻音说:“墨墨我妈妈昨天开油锅,炸了你最爱吃的藕圆藕夹,说等你回来一起吃。” “小玉的营养膏吃完了,最近毛掉得好厉害,吸尘器根本吸不干净。” “墨墨你给我布置的数学题我全都写了,就是没答案对,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给我讲题啊?” 陈嘉攥着话筒,颠三倒四讲着没头没尾的事。 安慰的话明明在她在心里存了好久,可是她一句都不想说。 江墨静静听她讲完,良久,低沉地问:“嘉嘉,你能不能帮我收拾东西?” 陈嘉顿时懵了,“江墨……” “我以后……不回武汉了。” 少年的声音在电话里好失真,陈嘉脑子发蒙,告诉自己刚才肯定听错了。 她焦虑地扯着电话线,她还要再问他一遍,忽然听到对面说:“嘉嘉,对不起。” 陈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千里之外的广州,江墨安静地站在玄关,头低垂,五官笼罩在阴影里。 江灿走来,拾起滚落地上的话筒,担忧地问:“哥你没事吧?” 江墨抬头,望着眼前与自己眉眼肖似却更加明亮的少年,“我没事。” 江灿松口气,“你告诉嘉嘉姐姐你要离开武汉了?” “嗯。” “她说什么了没?” 江墨顿一下,“没说什么。” 江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小学三年级时……” 江墨疑惑转身,听见江灿笑着说:“小学三年级爸爸接你来广州过暑假,嘉嘉姐姐追着我们的车哭了一路,回去缠着安安姨给她买火车票,说要来广州找你。” 江墨淡白的唇几不可见地颤了下,“江灿,我先回房了。” 江灿知道他这些天一直没休息好,点头,“哥你好好睡一觉,晚饭我再叫你。” 推开门,房间温暖如春,就连阳光也带着热烈的南国气息。 江墨眯起刺痛的眼,走过去拉上遮光窗帘,整个人陷入黑暗。 这段时间,因为神经衰弱的缘故,他每天睡不到2小时,身体的疲倦已然到了极限,却仍然无法自然入眠。 躺在床上,江墨向着前方伸出手掌。 他视觉的世界已经消灭,听觉的世界只剩他自己的呼吸。 从枕下摸出安眠药,抠出一粒干咽下去,江墨强迫自己闭眼。 晚上7点,江灿进来叫他。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客家菜,是婶婶领着江灿家的保姆一起做的。 江嵊在广州办完公事,连夜将连夜乘飞机回德国,江灿一家给他践行。 江嵊是个寡言的人,这些年一心扑在科研上,和家人交流甚少。但看着长成英俊少年的儿子,心中难掩喜悦,话便比平时多些。 “想好读哪所大学没?”江嵊问儿子。 “还没有。”江墨慢慢吃菜,表情淡淡的。 江嵊给他夹了一大筷沾了芥末的生鱼脍,“如果不去北大,普林斯顿和巴黎高师可以考虑,爸爸同学在普林斯顿数学系做教授,如果你能拿到IMO名次,直博没问题。” “大哥,现在考虑大学太早了吧,小墨初中还没毕业呢。”婶婶有些舍不得江墨出国。 叔叔笑着说:“你不懂,大哥是想小墨早点接班,不过等小墨博士毕业,大哥项目早攻下来了。” 说话间,白酒喝完,叔叔见江嵊心情不错,又开了一坛上好的花雕,给每人斟满。 江灿站起来向大伯敬酒,江墨吃了生鱼片,胃中绞痛,起身去阳台。 窗外月色暗淡,远处是青溶溶的树影,几点疏星掩映其中。 江墨望着天空,握住栏杆的指节泛白。 自始至终,江嵊没有提过一句爷爷。一个字都没有。 对养育了他二十多年,又自愿放弃退休生活继续照顾孙辈的父亲,江嵊没有感激,更没有愧疚。 在他的世界里,无论是谁,都应该无条件为他的理想事业让路。他甚至不问自己一句,就理所当然想要决定他的未来。 江嵊他凭什么? 新买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江墨掏出,是妈妈打来的。 按下接听键。 “喂,妈妈。” “小墨,学校那边已经谈妥了,四中的校长非常欢迎你过去,不过他们教练还是想提前测试下你水平,试卷我传到邮箱,上面附了联系方式。” “嗯,我知道了。” “你爸爸是今天的飞机吧,记得送送,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我不想去。”江墨忽然说。 “小墨?”楚韵诧异。 江墨冷漠地说:“我说我不想送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温和的儿子忽然变得尖锐,楚韵难以适从。 不过她只停顿几秒,很快恢复如常:“没什么别的事,明天下午妈妈过来接你,你提前把东西收拾好。” ················· · ···················· ·················· 陈嘉在三楼愣了好久,最后想起去找方羽。 原来方羽在她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江墨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他。 “陈嘉这是没办法的事,江墨在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去北京是最好的选择。” 方羽脸色难看,人却格外冷静,但陈嘉根本无法接受。 “北京又不是江墨的家,楚韵阿姨刚生了弟弟,根本没时间管他。” “不管怎样那是他妈妈,你有父母亲人陪着,考虑过江墨一个人生活的感受吗?” “江墨才不是一个人,我可以搬三楼陪他住。”陈嘉一脸倔强。 方羽被她气乐了:“陈嘉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连自己衣服都洗不干净,你觉得你能代替江墨妈妈?” 陈嘉哭起来:“我不管,反正我不要江墨去北京。” 方羽冷笑:“不去北京他可以住他叔叔家,反正江墨不可能留在武汉,你趁早死心。” 两人不欢而散。 晚上,楚韵特意跟陈嘉妈妈联系,请她帮江墨收拾东西,其他的不用管,主要是那些奖牌和证书,去新学校报到要用。她一个朋友明天途径武汉,可以顺路带走。 陈嘉妈妈满口答应,她告诉陈嘉不用再担心江墨,江墨以后会跟着妈妈过。 他的高中也定好了,是比师大附高更好的海淀四中,江墨以后前途光明,会给整个研究院小区争光。 妈妈忙着为除夕做准备,边说边擦桌子,她看不见陈嘉难过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陈嘉从来就不在意江墨学校有多好,以后会多么厉害,她只想他们几个每天在一起开开心心,永远不要分开。 现在江墨要走了,她的世界被打破了。 破了好大好大一个洞,再也补不上。 下到三楼,陈嘉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 走进熟悉的房间,她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回想。 成摞的讲义和习题被捆好,堆在门边。 玻璃橱里的奖杯奖牌也取出来,一只只放进江墨的深蓝色的拉杆箱。 这些东西承载了江墨的汗水与梦想,伴随他度过一个个日夜,如今他们将跟随主人,一起去向千里之外。 陈嘉走向窗台,轻轻拿起相框。 照片里,小时候的她梳着羊角辫,穿着向日葵颜色的连衣裙,被两个男孩拥在中间。 三个小朋友对着镜头露出牙齿,仰起灿烂笑脸。 泪水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视线,陈嘉笨拙地拿手指揩干,最后将相框倒扣在奖牌上,拉上拉链,然后走到床边躺倒。 小玉跳了上来,热热的身子盘上她的脖子。 陈嘉脑袋一偏,忽然磕到一角硬物。 掀开枕头,一本黑色笔记本静静躺在那里。 这是……江墨的东西? 她之前好像从未见过。 踟蹰片刻,陈嘉将它翻开。 扉页纸张泛黄,稚嫩的墨蓝色钢笔写着江墨的名字,是他幼时的笔迹。 陈嘉一页页念着,脸色渐渐变了。 “嘉嘉喜欢白娘子。” “嘉嘉爱喝珍珠奶茶,方羽火锅不吃香菜。” “五月三日,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嘉嘉哭了。” “方羽脚踝受伤,致电妈妈寄黄道益活络油。” “……” 每页寥寥几句,简单明了,是江墨惯常的风格。 陈嘉知道江墨记忆力超群,从来没有写笔记的习惯。 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根本不可能相信,像他这种理性内敛的人,竟会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用本子细细记录,藏在床头。 翻至最后一页。 陈嘉看到“跨年,和陈嘉一起”几个字时,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颤抖着,抱着笔记本冲出楼道,寒风吹得她脸颊冰冷,怀里却像揣着一团火。 敲开方羽家的门,在方妈妈诧异的目光中,陈嘉爬上方羽的床,一屁股坐上去。 “方羽你快起来别睡了。”头发落在少年脖子上,陈嘉双手撑住方羽的枕头。 宿夜未眠的方羽陡然被人压醒,差点气疯:“大晚上你他妈有病……” “陈嘉?”眼睛对上女孩放大的脸,方羽忽然愣了。 陈嘉来不及跟他解释,揪住他的睡衣领,“方羽你有多少钱全部借我,我现在要去广州。” ☆、第 9 章 除夕前夜,武汉飘起大雪,夜空中白茫茫一片。 高速路口,少年和少女揣着他们的全部财产,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白色面包车。 因时间太急,又赶上春运,他们找的这辆车特别破旧,还没有暖气。陈嘉冻得牙齿打颤,肩膀可怜地缩成一团。 方羽见了,赶紧脱下羊毛大衣给她披上,自己只穿一件浅灰色羊绒衫。 “阿羽你衣服给我了不会感冒吧?” 昏暗的空间里,大衣带着少年的体温,暖融融的,上面还有好闻的木质清香,陈嘉有点舍不得脱。 方羽环着手臂,故作轻松,“当我跟你一样没出息?冬天横渡长江的男人是不可能感冒的。” “阿羽谢谢你。” 方羽扯一下嘴角,“几百块钱,用不着客气。” “你知道我讲的不是这个。” 陈嘉惭愧地低声说:“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晚上肯定找不着车的。” 方羽看了她一瞬,叹气:“陈嘉你可真蠢,这么冷的天,又是晚上,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广州。” “再说了,江墨的事必须算我一份,不能让你一个人全揽了。” “可是我妈妈那里……”陈嘉想起自己不告而别的小纸条,又开始担忧。 方羽干脆地说:“就说是我拿刀逼你去的,挨揍也是我来。” “阿羽……”陈嘉感动地望着他。 方羽不自然地垂下嘴角,盯着她怀里毛茸茸的一坨,手指戳一下,“话说你为什么非要带这么个东西一块儿去?” 陈嘉宝贝地抱紧小玉,用脸颊贴着,“小玉才不是东西,它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 茫茫雪夜,白色小面包摇晃着穿越天寒地冻的中部,于第二天中午抵达春暖花开的羊城。 十四个小时下来,陈嘉坐得骨头快散架,顶着两只黑眼圈站立不稳。 方羽却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颠簸的痕迹。 广州街头,少年一手挽着两个人的大衣,另一只手托着陈嘉胳膊。 “用不用找地方休息下?”方羽低头看着她。 “不用了。”陈嘉摇头。 “确定不用,你这一身跟逃难似的。” 方羽这么一提,陈嘉才感觉自己的羊毛衫和加绒打底裤汗得贴在了腿上,雪地靴动一下都难受。 找了家酒店,方羽让陈嘉先去洗澡,自己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两套衣服和一双女鞋。 陈嘉穿着酒店浴袍出来,看到方羽给她买的衣服,拿到洗手间换。 换上新买的衬衫牛仔裤,踩上白色羊皮单鞋,陈嘉嗒嗒走出来,脚伸给正在把大衣往袋子里压的方羽瞧。 “阿羽你居然知道我鞋码?”陈嘉惊讶地说。 她是35码的瘦脚,穿圆头要小一码,爸爸给她都买错过几回,没想到方羽居然记得。 “我……随便看着买的。” 方羽迅速将袋子打好结,起身,将一盒冒着热气的虾仁烧卖递给陈嘉。 “我刚问过酒店前台,这里是东山,离天河区还有半个小时。你先吃点垫下肚子,我出去叫车。” ················· · ···················· ·················· 午后三点,江墨站在客厅,手中的日默瓦拉杆箱日光下泛着银光,里面装着他从武汉穿过来的羽绒服。 “小墨有漏掉的东西没,要不要再检查下?”婶婶关切地问。 “没有,都检查过了。” 婶婶递过来一提纸袋,“这袋糕烧白果你带着,飞机上饿了吃。” 她伸手给江墨整了整衣领,细细叮嘱:“爷爷走了,但这里还是你的家,在叔叔婶婶心里,你跟小灿一样都是我们儿子。你妈妈那边事情多,住不惯就跟婶婶讲,婶婶接你回广州。” “谢谢婶婶。” “哥你到了一定给我电话啊。”江灿依依不舍。 叔叔走过来,拍了拍侄儿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你妈妈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走吧。” 江灿先一步去开门,没想吓了一跳。 “嘉……嘉嘉姐姐。”看着门口的人,江灿惊得语无伦次。 “灿灿你长这么高了啊,你哥哥呢?”陈嘉脑袋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正中的江墨。 不知是不是戴孝的缘故,江墨穿了一身的白,他的脸还和过去一样清隽,只是身形消瘦许多。 江墨望着门口的女孩,恍然记起在机场告别时,他们也曾这样对望。 其实他并不是没想过陈嘉会来广州找他,但这只是藏在他心底深处自私的愿望。 他没想过可能成真。 少年看着陈嘉快步向他走来,因为太急差点撞上他胸口。 她的手指急切地找到他的,紧紧握住,仰头,眼睛望进他的眼睛,他看见她娇嫩的虹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 “墨墨我来陪你一起跨年了。”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完全重合。 江墨眼眶发热,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并没那么糟。 楚韵久等不来江墨,打算亲自去接,刚下车,看见江墨站在院前,手中空无一物,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怎么回事?”楚韵皱眉看着儿子。 江墨上前,和她说明情况,楚韵颇为吃惊,不过也没多问,她直接改签掉机票,让他和朋友们过完除夕再走。 江墨送走妈妈,回去给陈嘉家打电话。陈嘉这次贸然跑出来,以安安姨的脾气,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揍。 陈嘉紧张地盯着阳台前讲电话的少年,她不知道江墨到底能不能平息妈妈的怒火。 不过最后妈妈让她听电话时竟罕见地没发脾气,只略微叮嘱了几句,陈嘉得知自己不会挨打,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解决完这些事,江墨带陈嘉方羽去三楼给爷爷上香,然后三个小伙伴一起去了江灿的书房。 午后的房间,三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开口,虽然他们只分别半个月不到,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令他们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们很想安慰江墨,但看到他苍白的脸,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他们都有完整的家庭,江墨却什么也没有,就连他的妈妈,对他也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关爱。 沉默几分钟,方羽忽然问陈嘉:“你刚给爷爷磕头时嘴里说的什么啊?” 陈嘉愣了下,“我求爷爷保佑墨墨平安。” 方羽瞪她:“你只记得江墨不记得我,忘了是谁大晚上陪你来广州了?” 江墨脸上有了笑容,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陈嘉在车上颠簸一夜,早累得散架,全凭一口气撑着,此刻心里一松,眼睛快要睁不开。江墨让她去客房休息,陈嘉不肯,执意和他们呆在一起。 她侧躺在江灿家的乳胶沙发上,听他们闲聊。脚边小玉靠在妈妈怀里,大银渐层细细舔着女儿的毛,两只猫已经长得一般大。 陈嘉闭眼,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暮色中,两个少年听见女孩清浅的呼吸,沉默对望,都没有说话。 片刻,方羽起身,准备去拿毛毯,江墨已经脱下自己的米色针织衫披陈嘉身上。 或许是因为心中重担卸下,陈嘉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已经过了9点。 江灿家在别墅区,院外零星传来爆竹声,陈嘉趴着窗户,开心地看着天空被彩色烟火映得一明一暗。 江灿爸爸开车送他们去珠江边的一家高档餐厅,然后折返,将时间留给孩子们。 包厢里,陈嘉看着满桌自己说不上名字的菜,听江灿用广东话跟穿大红旗袍的服务员小姐姐讲话,觉得特别新鲜。 “墨墨你也会讲粤语吗?”陈嘉知道江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因为工作原因才调去武汉。 “会。” “能不能讲两句我听听?” “你想听什么?”正给她剔鱼刺的江墨抬头,唇弯了弯。 一旁江灿问:“嘉嘉姐姐,你们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边,之前都不打电话通知一下。” 陈嘉愣住,方羽抢着说:“陈嘉没来过广州,所以我趁放假带她过来玩玩。” “这样啊。”江灿若有所思,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梭巡。 陈嘉开始埋头吃菜。 粤菜清淡,和湖北菜区别挺大,不过还是很合她胃口。 江墨一直为她布菜,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在座几人谁也没提他要去北京的事,他们都不想破坏此刻温馨的气氛。 “嘉嘉姐姐,方羽哥,我们碰个杯吧。”江灿提议。 今天是除夕,爸爸特意让他带了瓶拉菲过来。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陈嘉敲下江灿脑袋,“灿灿你比我还小两岁,真是学坏了。” “嘉嘉姐姐今天过年。”江灿强调,“我们都比以前大了一岁。” “大一岁也是小孩。”陈嘉反驳。 方羽兴致倒是挺高,“陈嘉你尝一点吧,红酒是甜的,度数很低。” “可是江墨有胃病啊。”陈嘉确实有点想喝,但她担心江墨胃受不了。 江墨笑了:“我没问题。” 酒瓶打开,陈嘉闻到葡萄酒甜蜜的醇香,盯着玻璃杯里越来越高的玫瑰色液面,她忙说:“灿灿够了,我只要一点点。” 江灿停下,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男生倒满。 “嘉嘉姐姐,我敬你,祝你学业有成。”他和陈嘉碰杯。 陈嘉眯着眼睛,抿了一小口,“学业有成还是留给你哥哥吧,你知道我可怕数学了。” 江灿笑:“我哥给你布置的卷子你不是写完了么?” 陈嘉看了眼江墨,心虚道:“写是写完了,没对答案呢。” 吃完饭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 街道夜灯璀璨,红彤彤一排灯笼映着森绿树木,和家乡的除夕是不同的气象。 此刻夜空晴朗,和风细细,四人沿着珠江边散步消食。 陈嘉之前从未见过榕树,好奇地伸手去够垂下来的须须。方羽偷偷折了一截,插陈嘉衣领里说是蛇,被陈嘉追着打了一路。 江墨和江灿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江灿转头看着江墨,他眸光含笑,眼神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柔和。 江灿轻声说:“哥你喜欢嘉嘉姐姐?” “你看出来了。”江墨微笑。 “方羽哥也喜欢她。” 江墨没有否认。 江灿认真地问:“哥你打算怎么办?” 江墨顿住脚步,陈嘉和方羽站上高高的天字码头,同时回头。 一朵烟花迅速升起,在银蓝色的夜空中绽开,火光刹那映亮陈嘉年轻的面孔。 江墨快步走过去,夜游船已经靠岸,他牵着陈嘉的手上去。 虽然此刻心绪纷乱,但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等,就在今晚,他必须得到答案。 游船跨年的人太多,江灿和方羽没能排到,上了后面一艘船。 江墨领着陈嘉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两人靠着船舷看星星。 “墨墨你看。”陈嘉快乐地指着天空。 江风带着湿润,拂动他们的头发,穿过他们的耳朵,调皮地绕着陈嘉伸向天空的手指跳舞。 江墨一手枕着船舷,另一只手插袋,跟她一起凝望。良久,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想起两年前对着流星许愿的那个夜晚。 “墨墨你爸爸回德国了?”望着少年精致得有些过分的侧颜,陈嘉轻声打破沉寂。 “嗯。” “楚韵阿姨……明天是不是要带你回北京?” 她问出一直想问的话。 江墨视线凝在她脸上,陈嘉表情忐忑,攥着衣摆的手指已经泛白。 江墨慢慢地说:“嘉嘉,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的……”陈嘉蹙眉,她不太明白江墨的意思。 江墨叹气,说得更直白些:“你是想我走还是不走?” 陈嘉一愣,急切地说:“当然是不走,我和方羽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离开我们。” 江风忽然凛冽,吹得两人衣衫作响,江墨苍白着脸,表情瞬间冷沉。 她为他不舍昼夜奔赴千里,他以为一定会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来她依旧只是,拿他当朋友。 江墨忽然恨她的迟钝。 “墨墨你到底怎样才能不走?” 陈嘉听出他的意思,扯紧他衣袖,“楚韵阿姨其实并没有一定要求你去北京,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留下来是不是?” 江墨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心里的阴暗不受控地冒出来。 “你让我亲一下,我就不走。” 少年眸色如墨,盯着女孩微张的唇。 船灯骤熄,伴随着滴答声,跨年开始倒数。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 黑暗里,陈嘉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江墨自嘲轻笑:“你不愿意。” “墨墨……” 她声音发颤,透着难过,江墨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东西,“算了,跟你开玩笑的。” 转身,手忽然被人拉住,陈嘉纤细的手指钻进他掌心,用力和他的相握。 怔忪间,女孩的身体靠了过来,柔软的唇带着微微暖意,没有半分犹豫地,紧紧印在他冰冷的下巴上。 四,三,二,一—— 钟声响,灯骤亮,岸边浮起七彩的光束,身边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陈嘉手抵住他胸口,往后退了半步,“墨墨我已经亲过你了。” 抬头,她琥珀色的眼睛祈求地望着他,“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北京?” ················· · ···················· ·················· 四季酒店的天空餐厅,弦乐缓缓流淌,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面对眼前执意要回武汉的儿子,楚韵捧起红茶,轻啜一口。 “转学手续已经办好,而且邹校长对你非常满意,承诺会单独给你安排最好的教练。在北京你入选国家队的几率会比武汉高很多。为了学业,妈妈希望你能再考虑下。” “不用考虑,我已经决定了。”江墨语气坚决。 楚韵顿了顿,正色道:“小墨,你知道妈妈不可能放下你弟弟和北京的生意。回去你就是一个人,衣服要自己洗,饭没有人做,生病了可能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这些生活上的困难你都想到过吗?” “我都知道。” “但你还是要回去?” “是。” 楚韵放下瓷杯,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忧色,“小墨,妈妈想知道原因。” ☆、第 10 章 江墨抿唇,浓深眼睫垂下,知子莫若母,楚韵透过他表情,依稀猜到了原因。 “因为女孩子?”她试探地问。 江墨抬头,笔直和妈妈对视,在她面前,他忽然不想再隐瞒。 楚韵很失望,她从未想过自己冷静自持的儿子居然会意气用事。 “小墨,青春期的孩子在感情上确实容易……冲动,这是你们的生理特性决定的。” 楚韵看着儿子,“这么多年你从没让妈妈失望过,现在是最关键的三年,你知道早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妈妈应该明白,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学业。” 江墨冷静地打断她:“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楚韵皱眉,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父亲的影子,他们如出一辙地固执,同样的不会考虑家人的感受。 她不禁放柔了语气:“妈妈当然相信你,但为了爱情放弃生活和前途,这是极不明智的。你现在还小,根本不懂生活的复杂。你以后会去更广大的世界,也会遇上更合适的人,妈妈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妈妈后悔过和爸爸结婚吗?”江墨望着楚韵添了细纹却依旧美丽的眼睛。 楚韵想起自己失败的第一段婚姻,神色黯然,不待她开口,江墨立刻说:“我知道你很后悔。” 他从记事起便清楚,自己是父母错误婚姻的果实,所以他们谁都不肯要他。 “但我跟你们不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楚韵愣住,良久,苦涩地说:“你现在大了,妈妈原本就管不了你。你的事……自己决定吧。妈妈会给你安排保姆。” 江墨拒绝,“不用,我可以照顾自己。” 当得知江墨决定回武汉和他们一起念高中时,方羽高兴之余,也有些吃惊。 因为江墨之前给他电话,让他劝慰陈嘉,他当时以为江墨去意已决,没想到和陈嘉乘了趟游轮,江墨就改变了主意。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方羽的直觉告诉自己,江墨和陈嘉肯定有事瞒他。 晚饭过后,他拉住陈嘉问:“你昨天到底和江墨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不去北京了?” “没说什么啊,就平常的聊天。”陈嘉别开眼,下意识回避。 其实当时在游船上,她并不觉得自己亲了江墨是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时候过家家她当新娘子,早就亲过他无数次。 但当她回去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她和江墨都已经十五岁了,就算平时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 陈嘉不禁开始后悔。 但她又觉得这也不是她的错。 要求是江墨提的,她当时怕他离开怕得要命,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 而且下了游船,江墨就没再提这件事。 他明明在开玩笑,偏她当真,直接就亲上去了。 陈嘉觉得自己好蠢,有些闷闷不乐。 接下来的几日,江灿领着他们早出晚归吃吃喝喝,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这个小插曲很快被她遗忘。 陈嘉以前不知道江灿居然比他哥哥还会照顾人,早茶晚茶海鲜大餐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顿顿不带重样,陈嘉嘴巴一刻未停,还因为卡鱼刺半夜去了回急诊。 初五他们动身返汉,吃过中饭,江灿一家送他们到机场,陈嘉感动地握住江灿的手。 “灿灿你有时间一定要来武汉玩啊,我做饭给你吃,我现在都会做红烧肉了。” “江灿你别听陈嘉的,就她那苦瓜味红烧肉,炒个糖色都能糊锅,也只有你哥吃得进去。” “方羽你闭嘴。” 陈嘉恼怒要拧他,反被他薅住马尾,兜着人连转好几个圈,江墨怕陈嘉头晕,笑着从背后扶住她肩膀。 看着亲密无间的三个少年,婶婶心中宽慰,忽然有些理解江墨的选择。 叔叔拍了拍侄儿肩膀,“去吧,一路平安。” 回到武汉,休整不过两日,初八起,毕业班的学生寒假结束,开始返校上课。 陈嘉不要人说,自觉地把她那些小玩意统统锁进箱子,闲书也都收起来。小玉被她留在广州,她打算中考完再去接它。 她列了学习计划贴墙上,做一项拿红笔勾一项。 江墨按照知识点给她手写数学试卷,两天一页,每周滚动整理错题重新出卷再做。 方羽也过来跟他们一块复习,顺便辅导陈嘉的物理,陈嘉则给他讲现代文阅读和习作,两人的成绩都在稳步提升。 陈嘉生性自由散漫,从来不会为未来担忧,她头一回感到了升学的压力,不到半月就瘦了一圈,下巴肉眼可见地尖了。 尹婧见她每天形色匆匆,吃饭上厕所都拿着卡片背单词,惊恐地说她走火入魔。 陈嘉顾不上解释,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那就是江墨是自己劝回来的,她要对他负责,一定要和他们一起考上师大附高。 6月20日,中考拉开序幕,江城跟往年一样下起暴雨。 陈嘉和方羽幸运地分到了同一所学校的考场,因为方羽爸爸连续一周在上海的国际峰会当同传,便由陈嘉爸爸负责孩子们接送。 陈嘉爸爸老复旦毕业,是他们村飞出来的金凤凰,中考在他眼里跟毛毛雨一样不能算个事,送完考他就赶回单位画图纸,江墨坐在门口的小卖部前等他们出来。 早上第一场考语文,陈嘉的最强项,走出考场她神色轻松,江墨便知道她心里有底。 方羽跟陈嘉对了下选择题答案,自己居然考得也不错。 下午第二场是数学,江墨不禁为陈嘉担忧。 中考前最后三次模考陈嘉首尾两次上了108,中间一次却只考了96,虽说不算太差,但想上附高还是挺玄。 附高全省招生,尖子生扎堆,偏任何一门科都可能滑档。 下午五点半,陈嘉和方羽一起从考场出来。 江墨接过陈嘉的文具袋,陈嘉空出手,将他的冰红茶拧开,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墨墨你怎么不喝水哪,下午出太阳好热呢。” 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江墨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他看着她笑:“你把我的水喝了我喝什么?” 陈嘉舔了下唇,将饮料递过去,瓶口压他下巴上,“喏,这一半给你。” 两天很快过去,最后一门地理考完,对完答案的陈嘉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运气好到爆炸,不仅语文政治考得好,就连那些没把握的物理数学题居然也全部蒙对,按她估出来的分,报附高绰绰有余。 江墨不放心,帮她重新估了一遍,发现只有两分分差,他这才确信,陈嘉确实超常发挥了。 出分数那天,方羽第一个查到自己的分数,总分509,其中数学114,物化118,除了政治历史不算拔尖,其他都考得挺好。 轮到陈嘉去查时,系统却只显示出她的姓名,分数一栏为空白。 “墨墨系统是不是坏了?”陈嘉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整个人吓懵掉。 江墨和方羽对着电脑屏,一脸凝重,这时吴老师电话打了过来。 “陈嘉恭喜啊……” 他喜气洋洋告诉陈嘉她考出了超高分段,因此分数被屏蔽,虽然要等录取完才知道具体结果,不过附高实验班是稳了。 陈嘉骤闻喜讯,简直难以置信,不过她也知道这是江墨和方羽的功劳。 要是没有他们最后半年的悉心辅导,自己能不能上附高都是问题,更别提实验班了。 陈嘉妈妈得意得不行,扬眉吐气拎着水果回了一趟她最不喜欢的婆家。 她在婆婆和妯娌面前将陈嘉如何聪明,不要人管照样能上附高实验班的事迹大肆宣扬,说女儿要是养得好十个儿子也比不上,陈嘉被亲妈夸得脸皮发烫,饭都没好意思吃,提前跑回了家。 而另一边方羽情绪低落,天天泡在武技馆,很少来找陈嘉玩,就连班里组织的神农溪漂流他都不太想去。 最后还是江墨向他妈妈要来身份证,直接把火车票买了,他才肯跟他们一起走。 回来的路上,陈嘉累得在火车上睡了,江墨问起方羽,方羽咬了半天牙,终于向他坦白:“陈嘉和你都能进实验班,我的分数……有点悬。” 江墨觉得他有点杞人忧天,安慰他:“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你的分数并不低。” 方羽沮丧地说:“我爸已经托人帮我问了,说我再高两分就能稳进。” 方羽盯着玻璃窗里自己的脸,声音发颤:“两分……就两分而已,最后一学期我根本不该踢球。” 江墨沉默,他知道方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分数。他和自己一样,都不想和陈嘉分开。 而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己换成是他,只怕会更沮丧。 这件事方羽还是没瞒住,当陈嘉得知方羽可能和他们不同班时,愁得不行,甚至考虑自己要不要退出实验班。 毕竟江墨长期离校集训打比赛,她和方羽一起上学的时间更长,现在只有她和江墨一起,剩方羽一个该怎么办呢?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方羽居然也走了回大运。 他们这届有两个竞赛生最后去了实验三中,另一所老牌竞赛名校,班上由此多出两个名额,方羽以最后一名的成绩捡漏成功,三人总算又分在了一起。 9月1日开学典礼,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陈嘉早早起来,换上崭新的高中校服。 附高的校服分为常服和礼服,常服是普通的蓝白运动装,礼服却是英式衬衫,条纹领结加藏蓝色齐膝百褶裙。 陈嘉肖想了许久的漂亮裙子今天终于上身,兴奋地对着镜子转了又转。 “我们嘉嘉漂亮得很,再照镜子都要破了。”爸爸笑。 妈妈却在一旁皱眉,她总觉得这种款式把孩子衬得太好看了,学习上容易分心。 “嘉嘉把这个喝了。”妈妈端来一杯刚打好的五谷杂粮粥。她最近睡眠不好,在同事的建议下开始养生。 “不用啦,方羽今天请我们吃牛肉粉。” 陈嘉踩进黑皮鞋,背上生日时江墨送她的皮书包,蹬蹬下楼。 不知是不是个子长高了的缘故,她现在一步跨下三阶时再也不用费力,变得特别轻松。 对面的法国桐下,江墨方羽听到脚步声,同时回头。 女孩双手按在书包带上,明媚的笑颜染上晨曦。 少年们目光顺着她雪白的下颌往下,滑过柔软的腰线和百褶裙锋利的褶子,最后在她白嫩的小腿上停留。 “你们看什么哪?”陈嘉奇怪,翘起鞋跟转了转,她鞋是新买的,一点都没脏啊。 “好像……有只蚂蚁。”方羽咳了声,江墨转过头没说话。 陈嘉欢快地跳过去推方羽后背,发丝扬起,“快走快走,再晚早饭吃不成了,我要加一个虎皮蛋跟两块干子。” 卖牛肉粉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陈嘉从小吃他们家的粉长大。 “姐姐姐姐……” 老板的小儿子拿着找零的钱给陈嘉,陈嘉摸了摸他脑袋,老板娘看到他们胸口校徽,笑着说:“我刚来做生意时你们也像他这么大,转眼念高中了,再过几年成家立业,我们就彻底老了。” 陈嘉不好意思地笑,今天的牛肉粉辣椒油有点厚,她边吃边用手扇风,唇红得像染色。 江墨见了,将自己那碗推过去,然后端起陈嘉的,挑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墨墨你的胃……”陈嘉吓一跳。 江墨面不改色,“已经没事了。” “哦,那你还是别喝这个汤。” 陈嘉剥开鸡蛋,夹出里面的蛋黄,准备给江墨,方羽拿着三瓶维他奶过来,坐他们对面:“我也喜欢吃蛋黄,今天这只给我。” “蛋黄补脑子的,你吃这个有什么用?” 说话间,蛋黄被陈嘉一分为二,一半夹到江墨碗里,另一半给了方羽。 几人吃完,去乘公交。 师大附高离设计院小区一共7站路。 他们上的这俩公交赶上早高峰,人特别多。 方羽凭着过人的臂力,硬生生在人堆里挤出一方空隙,将堵在门边的陈嘉拽过来,和江墨一前一后护她在中间。 陈嘉发现自己不扶扶手居然也可以站稳,干脆拿出爸爸新给她配的手机,低头玩起贪吃蛇。 过马路时,前面一辆私家车加塞,公交急停,陈嘉一晃,眼见要栽进方羽胸口,一只手臂忽然从身后伸来,紧紧箍住她的腰。 陈嘉回头,江墨手臂收回,手指轻轻放她肩上,笑着说:“你继续玩,我扶着你。” “嗯。”陈嘉高兴地应了,低头继续玩游戏。 方羽嘴角一抿,最终什么也没说,视线转向窗外。 师大附高是省排名第一的名校,大神学霸如过江之鲫,重本率更是高到发指。 一进校园,浓浓的精英气息扑面而来。陈嘉看着那些目带高光自信洋溢的学长学姐们,心中羡慕,连带着对自己的高中生活也多了些憧憬。 开学典礼上,校长在主席台慷慨致辞,陈嘉和其他女生一样双手交叠规矩坐好,忽然有人拉她裙摆,转头,陈嘉看到一张熟悉笑脸。 “尹婧!” “陈嘉!” 她和尹婧居然坐同一排,中间只隔了一个座位。 中间的女生见她们相熟,主动提出和她们换。 两个女孩又坐到了一起。 “尹婧你真的也来附高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在哪个班啊?”陈嘉惊喜地问。 她知道尹婧爸爸一直打算让她读国际高中,方便以后出国念大学。 但她为了和李铭洋一起,死活要来附高,她爸爸拗不过她,最后托了不少关系,才把她塞进来借读。 “我在高一6班。”尹婧握紧她的手。 “我和初中一样是5班,就在你隔壁。” “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上厕所。”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聊着暑假见闻,尹婧告诉陈嘉初中同学的去向,当听到音乐课代表沈盈去了职高,陈嘉特别为她惋惜。 “沈盈那么会跳舞,将来考个舞蹈学院多好啊,我记得她以前说过以后想当老师教小朋友。” “她家里还有妹妹,妈妈不同意她继续念书,说学舞蹈太费钱了,不如早点出去上班。” 说话间,一年级新生代表上台致辞,陈嘉看着台上的女生,感觉有点眼熟。 “那个女生是谁,长得好漂亮啊,而且气质好好。” “白沐雪你都不认得,她是你们实验班的,今年全市的中考榜眼。” “她叫白沐雪。” 陈嘉恍然:“我以前在武大图书馆见过她,她是江墨的集训班同学。” “白沐雪小提琴拉得特别好。”尹婧忽然说。 “比你拉得还好吗?”陈嘉惊讶。 “她11岁就拿了全国少儿小提琴比赛总冠军,是有华中地区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尹婧一脸羡慕,“她和江墨一样,都是天才。” 回到教室,班主任核对了学生姓名,通知他们明天开始军训,为期十天,结束之后返校正式上课。 同学们互相还未熟悉,不过江墨很快被几个男生围住。 陈嘉知道他们都是数竞组的,初中分散在各个区,只有集训才见面,高中终于聚到了一起。 不过总有人是天生的焦点,当白沐雪抱着一摞奥数讲义从门外进来,班上一静,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白沐雪走到那几个数竞生面前,将讲义分一一分发,然后对江墨说:“孙教练有事找你,待会你跟我一起过去。” 方羽从后排探头,轻轻扯了下陈嘉头发,“陈嘉你看什么呢?” ☆、第 11 章 “没看什么啊。” 陈嘉转身,琥珀色的大眼睛跟着转过来,睫毛垂下。 江墨还在讲他的解题思路。 他语速不疾不徐,声音听着比平时淡些,而且他一开口,周围的人就都不说话了。 只是他讲的内容陈嘉一句不懂。 她忽然意识到,江墨不仅是她从小的玩伴,也是数竞队的中心,他站立的地方,是她全然陌生的领域,只能仰望而无法触及,这个新认知令她有点无措。 “陈嘉你晚上有空吗?”方羽拆开一盒薯片递来,是她最喜欢的意大利红烩味。 “今天琴台剧院有《无人生还》,上海人艺演的,你想不想看?” 江墨和白沐雪前后出教室,陈嘉回神,拿了片薯片放进嘴里。 “明天军训,我要去超市买防晒霜。” 方羽皱眉,“非得今天买,明天早上不行么?” 尹婧在窗外招手,陈嘉背书包起身,“墨墨今天不能去,还是改天吧,阿羽我先走了。” 陈嘉步履轻快,长发蓬松地在脑后一晃一晃,她挽着尹婧胳膊,裙摆带起一阵风,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两个外班新生抱着足球在后门探头,“羽哥附高足球场走一波……” 方羽转身,怒目而视:“走你妹——” 回家一头扎进房间,方羽抓起被子蒙住脑袋,饭做好了也不出来吃。 妈妈见他人蔫蔫的,笑着推门进来:“谁又惹我们儿子了,第一天上学就不开心呀。” 方羽赶紧将话剧门票塞枕头下,转头瞥见妈妈腕上闪着钻光的新手镯,嘴角一垮:“你别管,我心里烦。” “啧,青春期的烦恼?” 妈妈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善解人意地问:“要不要跟妈妈分享下,妈妈也许能替你出个主意。” 方羽脸蓦地涨红,僵硬道:“分享……什么?” “你说呢?”妈妈挑眉盯着枕头。 方羽一急,拿手捂住,“我没什么可分享的,妈你先出去。” 妈妈关上房门,摇头叹息。 她这傻儿子从广州回来她就看出不对劲,可他偏偏又和江墨…… 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俩男孩,妈妈眉拧起,随即展开。 他们年轻人的事,只能随他们自己。 儿子不开窍,当妈的就算急死也没用。 妈妈不知道的是,方羽的恐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他很早便察觉,从广州回来后陈嘉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她话比以前少了许多,时常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开始沉默,不再毫无保留地将全部心事告诉自己。 陈嘉现在变得更像一个女孩子,方羽看在眼里,却又感觉她这些变化和自己无关。 他焦虑地想到江墨。 他不知道江墨如今在陈嘉心中是什么位置,有没有超过自己的分量。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江墨也喜欢陈嘉。 并且他跟自己一样,都不可能轻易将陈嘉让人,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经历10天军训,年轻的孩子们迅速熟稔起来。 陈嘉特别喜欢她的学校,也喜欢她的班级。 师大附高天赋型选手居多,因此整体氛围偏宽松,特别是他们实验班,大部分学生都有自己的学习节奏,老师不再像初中那样耳提面命,更多的是充当答疑解惑的角色。 一年级没有自习,每天下午5点40放学,课业比初三还轻,全凭学生们自觉。 学校课外社团也丰富,方羽加入了足球社,尹婧是高水平乐团,后来又多参加一个话剧社。 陈嘉什么都想尝试,兴致勃勃试了一圈。 乐器她没有基础,跳舞唱歌不会,后来想去文学社,发现学长学姐们在做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雨果的宗教性赏析,陈嘉觉得那些东西太深奥了,完全不适合她。 她看的最多的是童话,还是一个人坐树下发呆比较好。 不过她还是在班上交到了几个新朋友,但其中不包括竞赛生。 竞赛生是他们学校每年清北的主力,向来自成一派,他们的学习时间也不跟其他人同步。 陈嘉沮丧地发现自开学以来,江墨和他们一起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每天不是小测就是集训,有时下午课也会移到另外的教室去上。 陈嘉时常向方羽抱怨,觉得数竞队太不人道,每天不停写卷子,就连周末也没有休息。 方羽告诉陈嘉,江墨要参加省队选拔,湖北这么多高中,最后只选不到三十人。 而且之后还有国家队冬令营和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只有全国最顶尖的学生,天才中的天才,才能为国出征,最后拿到清北保送资格。 江墨攀登的难度远超陈嘉想象,她心惊胆战,“阿羽,如果墨墨当时去北京了,压力会不会小点啊?” “或许吧,那边的教练更厉害些。”方羽说。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拦着不让他去北京?”陈嘉想起自己在江墨家抽屉里看到的胃药和安眠药,特别自责。 方羽安慰道:“跟你没关系,就算去了国家队,最后还得重新排名。江墨是数学天才,肯定没问题的。” 从这以后,陈嘉经常盯着江墨的空位走神,猜他今天学得怎么样,晚上会不会又要到很晚。 不过就算江墨不在,陈嘉还是会待在三楼写完作业再上去,这是她一直保持的习惯,小玉需要她喂食,窗台上的绿植也要浇水。 陈嘉心里还有个秘密,那就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在三楼哪怕只待一小会,留下一点点的痕迹,等江墨回家时,都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过她是这样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半学期很快过去,期中考来临。 这是陈嘉高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考试,没有江墨和方羽的辅导,也没人给她捉题,她的数学和物理感觉考得不太理想。 不过有文科撑着,总分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陈嘉交完最后一门地理试卷,将准考证放进笔袋,拎着出校门。 门口的奶茶店旁,她看到尹婧背着小提琴背光站着,被坐在花坛上的李铭洋拉住了手。 “尹婧。”陈嘉上去唤她,看到她转过来的眼睛泛红,似乎刚哭过。 陈嘉愣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尹婧用力从李铭洋掌中将手抽回,李铭洋脸色煞白,低声说了句什么话,尹婧咬牙,转身拉走陈嘉。 “你们两个怎么了啊?”陈嘉将她被泪水浸湿的长发挽到耳后,回头看了眼李铭洋。 尹婧吸下鼻子,“没什么,吵架而已。” “好好的吵什么呢?”陈嘉不理解。 他们这么喜欢彼此,尹婧为了李铭洋甚至都放弃了出国念书。 这样的一对情侣应当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为什么还要闹矛盾。 不过尹婧正伤心着,陈嘉不好多问。尹婧比她有主见多了,陈嘉觉得她一定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晚上9点,数竞班夜课结束,天骤变,下起暴雨。 江墨拎着书包,抬头看连成一片的雨幕,灯箱映得他皮肤冰白,眉眼越发显得乌黑。 夜色中雨伞朵朵浮现,开出七彩的颜色,接学生的家长陆续来了。 等同学差不多走完,廊下除了江墨自己,只剩下和同班的白沐雪和郑天舒。 雨势转弱,白沐雪转头望着江墨,“一起走吧,我的伞应该可以挤下三个人。” 郑天舒笑着摆手,“你们两个先走,我爸一会开车过来接我。” 白沐雪撑开伞,将自己和江墨一起遮住。 下一秒,她看到江墨眸中阴翳尽散,顺着视线,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踏着夜雨走来,透明的卡通伞下,露出一张纯稚美丽的脸。 “墨墨。”女孩看到江墨,扬起天真明亮的笑容。 江墨唇角弯了弯,大步朝她走去,雨珠瞬间落了满身。 陈嘉快跑了几步,奔到跟前,垫脚将伞举过他头顶,仰起脸看他,“你等我过来再出来呀,头发都淋湿了。” 伞被他接过,江墨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回头看了眼他的同学。 “我先回家了。” 陈嘉觉得他说“回家”两个字时发音有点可爱,高兴地说:“有人接你了是不是很开心?” “恩。” 雨滴敲打伞面,哒哒哒地响,如落了满天的星,陈嘉的大眼睛在江墨面前一闪一闪,照得他整颗心都是亮的。 她柔嫩的脸颊靠着他手臂,认真向他保证:“你放心,以后下雨我都会接你。” 江墨望着她笑,他们被拦在了通往公交站的巷口前。 陈嘉看着不浅的水洼,提议回头走另外一条路。 江墨看她一眼,忽然俯身,右臂穿过她肋下,左手抄起她柔软的膝弯,直接将人抱起。 “墨墨……”陈嘉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揽住我脖子。”他低声命令:“如果你不想掉下来。” 陈嘉乖顺地搂住他脖子,手指发颤,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听话。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墨的唇贴住她柔软的发旋,轻吻了一下,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嘉嘉,我们要过去了。” 陈嘉安静望着前方,四周的嘈杂奇怪地变小了。 她忽然想起在一本童话书里看过,夜晚的雨有种特殊的魔法。 江墨在车站将她放下,有等车的学生朝他们看,她被江墨牵着上公交,江墨白皙的手握住她的美乐蒂卡通小伞,雨珠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晶莹的一团,他蹲下,拿纸巾给她擦膝盖上的雨水。 陈嘉想到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她被江墨牵住手,她跟着他的步伐,高高兴兴往前走。 因为她知道不管他们身处何方,江墨总能带她找到回家的路。 但此刻她茫然了。 或许因为雨太大,大到她什么都看不清,她的心在雨中飘摇,不知将被他带往何处。 直到回到设计院小区,上到三楼,看见杵在灯下的那道孤单的人影,魔法消失,陈嘉忽然回到现实。 “阿羽。”她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觉得气氛有点紧张,方羽的眼神好可怕。 方羽盯住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半晌开口:“今天晚上……有球赛。” 陈嘉悄悄抽回手,她看到方羽手中的塑料袋,里面有罐装啤酒跟鸭脖。 “你们看球吧,我先上去了。” 她轻声告别,快到四楼时终于回头,“墨墨你衣服淋湿了,记得要换啊。” 江墨微笑,目送她的背影,方羽已经打开他家的门,直接走进去。 “江墨,我们谈谈。” 曾经亲密的伙伴相对而立,客厅没有开灯,一道深长的树影将他们劈开。 “你和陈嘉……” 方羽理了下情绪,咬牙说:“你应该知道陈嘉多么容易受情绪影响,而且她……什么也不懂,这个时候你不该打扰她……” “嘉嘉并没有什么都不懂。” 江墨静静看着他,“她已经16岁了。” “但她跟你不一样。她还要参加高考,你如今连你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你敢说你不会影响到她?” “我明白了。” 江墨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三年,我可以等。” 方羽坚定与他对视,“我也可以等,而且我不会再让着你。” 洗完澡,江墨打开电视,球员们在球场上无声跑动,荧光印着他的脸,是斑驳的青灰色。 方羽带过来的啤酒和鸭脖放在茶几上,一点没动。 黑暗中,江墨拿起啤酒罐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忽然呛得咳出了眼泪。 第二天天放晴,陈嘉觉得雨的魔法失效了,方羽和江墨一起站在楼下等她,昨晚的剑拔弩张一定是她的错觉。 尹婧和李铭洋也和好了,两人每天悄悄在西门的小树林里牵着手转圈,陈嘉没有人陪,连续几天和方羽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方羽之前觉得女生们喜欢结伴吃饭特别愚蠢,而现在中午打铃第一个往食堂冲。他拿自己的运动背包给陈嘉占座,然后飞速去窗口排队买她喜欢吃的菜,一人当成两个人用,不过几天就掌握了打饭的精髓。 期中考试成绩很快出来,陈嘉自认分数还算过得去,但当她看到排名,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大家分数咬得很紧,有时一分能拉下两三名。 她明明只比第一名总分低了不到30分,班级排名却悲催地比中考进来时跌了二十五位,从原先的第九到现在的三十四,年级排名更是掉到八十名以外。 而且她原本以为就算数学物理不好,至少语文和历史可以帮她提分。 没想到她那些同学一个比一个厉害,理科拔尖的男生语文也能轻松考过一百三,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她都不知道他们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自己那点所谓的天赋在绝对智商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陈嘉将成绩单夹进英语词典,发愁回去怎么跟妈妈讲。 妈妈可能更年期到了,最近脾气格外差,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暴跳如雷。 她真的好怕惹她生气。 方羽向她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我妈我们班上的排名。” 想到方羽天天踢球,这次居然也考到她前面,陈嘉委屈地说:“你不告诉又有什么用,她可以自己去问老师。” 她崩溃地抱住脑袋:“怎么办我妈妈今天一定会打死我的。” 方羽忙说:“那我晚上去你家吃饭,你妈妈看到家里有人,就肯定不好意思动手了。” 傍晚,陈嘉家的饭桌上无端多出两个人来。 方羽看着对面不请自来的江墨,嘴角扯了下。 陈嘉妈妈见两个少年吃得香甜,觉得菜做少了,怕他们不够,临时出去买卤味。 陈嘉咬着筷子从碗里抬头,方羽想起她在她妈妈面前一直闷头扒白饭,心疼又好笑:“行了你妈妈都走了,不用装了。” “还好走了。”陈嘉呼出一小口气,喝了两勺藕汤,江墨将自己碗里剔了骨头的鸡块喂到她嘴边。 刚吃几口,锁芯一响,妈妈提着牛肉跟鸭脖回来。 陈嘉筷子一抖,方羽起身迎上去, “安安姨,陈嘉这回只是……发挥有点失常,期末考试肯定会赶上的。” 江墨也说:“我近期会帮嘉嘉补习数学,您不用担心。” 话既然说破,妈妈索性不再掩饰,她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是来当救兵的。 她越过方羽,严厉瞪着陈嘉,“陈嘉你心里有没有点数,你是全市前五十名进的实验班,下次再考这个分我看你们班主任都得让你滚蛋。” “妈妈对不起。”陈嘉不敢抬头。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倒是给我多考几分啊。陈嘉我问你,你每天都在学校做什么,你爸当年高考物理满分,你给我考83,你还有脑子吗,你知道丢人吗?” 陈嘉带了哭音:“妈妈你别这么说我,我真的有在学。” 妈妈见她敢犟嘴,心头更怒:“你学了还能考成这样,你难道是猪?” 钥匙一下摔得老远,江墨方羽都被惊到,“你知不知道你姑妈你叔叔,你奶奶家的所有亲戚都盼着看我们笑话,你是不是要你妈妈去死——” ☆、第 12 章 陈嘉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往嘴里扒饭,方羽刚夺下她筷子,她又去拿江墨那双。 “你们让我把饭……吃完,妈妈回来看到剩饭……又要生气。” 陈嘉小时犯错经常挨打,妈妈抽她手心时,既不准哭也不准躲。 而且她情绪激越,过后每每哭到抽搐,妈妈会拿把衣架站在一旁,盯着她哭着把饭吃完,谁劝都不行。 方羽再次夺过筷子,一把折了,陈嘉扯着他胳膊,哭得呕吐起来。 “陈嘉你别这样,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去买。”方羽吓得要死,给她顺背。 陈嘉伤心极了:“我真的没有……天天玩,妈妈为什么不信,班上同学都是这么学的,你跟江墨也是,为什么只有我最差……” “你一点都不差。” 江墨满眼心疼,“你妈妈只是心情不好,今天我们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陈嘉的情绪总比别人来得强烈,好的快去得也够快。 哭累了,她说想吃哈根达斯,方羽出门去买,当他拎着袋子回来,陈嘉和江墨并肩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灌篮高手》,陈嘉回头催他:“方羽你快来这场湘北对陵南,流川枫刚进了一个3分球。” 方羽见她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晚上11点,在单位赶图纸的爸爸下班回家,被妈妈气势汹汹堵在门口,两人大吵一架,甚至惊动了邻居。 陈嘉这才知道妈妈今天发这么大脾气是有原因的。 原来叔叔见自己考上附高,觉得是她念的初中教学水平高的缘故,便死命撺掇奶奶让爸爸接陈驰来她家上学。 时隔六年,妈妈气得再次提了离婚,说陈驰敢来她立马带陈嘉回娘家,她和陈家的亲戚势不两立。 爸爸后来退了一步,说人可以不过来,只把户口转过来读对口的初中就行,妈妈依旧咬死不肯。 爸爸让陈嘉找妈妈说和。 “嘉嘉陈驰是你亲堂弟,你们都姓陈的,他好了我们一家人才能更好对不对?” 陈嘉现在懂事了,爸爸那套说辞根本糊弄不了她,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讲,背书包直接出门。 午饭时她向尹婧倾诉,尹婧说:“陈嘉你妈妈做的很对,户口不能随便转的,以后会涉及各种纠纷。” 尹婧家里做生意,这种事耳濡目染听过不少。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好讨厌,每次我家里刚好一点,就会因为他们吵架,那些人为什么这么自私,一点都不考虑我和妈妈的感受。” 尹婧怜悯地看着她:“还不是因为你爸爸有求必应。你奶奶家这么折腾,你要当心你妈妈有天要气疯。” “她已经气疯了。” 陈嘉心有余悸,“你不知道她昨天多吓人,如果不是江墨方羽在,我肯定要挨打。” “幸亏还有他们两个。” 尹婧摸摸她的脸,“不然你就是可怜的小白菜。” “也不算……可怜吧。”陈嘉舔了下嘴唇,慢慢剥橙子皮。 虽然自己不是事事顺意,但也并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她刚接到通知,她的楚才杯和叶圣陶杯统统进入复赛。 作文组老师看了她初中的参赛作品,觉得以她的实力,拿一奖问题应该不大,并建议她明年试试投联合报杯。 联合报杯是两岸散文的正道赛,含金量极高,按以往政策,获奖高考能加不少分。 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陈嘉觉得妈妈应该不会再那么反对她看闲书。 只是她到底低估了做母亲的决心。 放学还没进门,她的宝贝绘本和故事书被装进纸箱放在走廊,妈妈拿着手机,正要下楼找收破烂的人来收。 陈嘉哭求着,拼了命才把东西保住。 妈妈见陈嘉伤心,也跟着难过,含着眼泪说:“嘉嘉你一定要争气,妈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要好好念书,绝对不能比陈驰差。” 陈嘉拼命点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有点可怜。 11月末,入选省奥数队不到1个月的江墨在选拔中脱颖而出,随队去北京参加交流赛。 以前江墨比赛集训都在武汉市内,她和方羽经常在外面玩完了,再去接他一起回家,因此对距离没什么概念。 如今江墨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横跨8个城市,火车要坐十几个小时,陈嘉坐在空荡荡的三楼,第一次体会到了分离的感觉。 江墨几乎每天会给她短信,早中晚各一次,问她在做什么,就是电话打得少,估计那边比较忙。 陈嘉每次告诉他,她在吃饭,在给小玉喂营养膏,她刚洗完澡准备听下英语听力就睡觉,都是一些平常小事。 即使有不开心,她也选择缄默。 因为方羽告诉她交流赛是各个省份的精英队伍车轮作战,几乎天天大小测,陈嘉不想让江墨分心。 而且江墨的生活似乎很规律,每天晚上读完她短信,会在十点左右回复一句“我也很好。”,然后补充一句“晚安。”。 陈嘉每天看到晚安短信,才可以安心睡觉。 这期间方羽身上也发生了一件事。 他踢球时脚踝扭伤,本来休息几天就好,最后却弄成骨裂。 方羽从球场下来那天,陈嘉带小玉在院子的草坪上晒太阳,让方羽帮忙看着。 结果有只不认识的虎纹猫围着小玉打转,两只猫玩到了一起。 方羽气急败坏说那只猫是大色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踮着脚去赶,不小心被树根绊倒,最后却发现,虎纹原来是只母的。 这就一摔就把方羽摔得站不起身,陈嘉扶不动她,赶紧回去叫人。 方羽被妈妈紧急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左腿轻微骨裂,至少得住院一月。 陈嘉看着穿病号服打石膏满脸不耐烦的方羽,憋住笑,出去走廊拨通江墨电话。 “喂,墨墨,我给你讲件事,你千万不要笑哦——” 等她进来时,方羽冷着一张脸。 “陈嘉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吗?” 不用猜,他也知道她刚才给江墨分享了他的糗事。 方羽脸上挂不住,但看到陈嘉笑眯眯的模样,又有点安慰。 陈嘉这段时间一直不开心,她家里几乎天天都吵。 如果自己住次院能让她笑一笑,好像也有点值得。 “方羽啊。”门敲了两下,方羽妈妈拎着饭盒进来。 对上妈妈意味深长的眼神,方羽脸立马红了,“妈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饭呀。” 妈妈旋开饭盒,把汤和菜端出来,方羽忙说:“陈嘉还没吃饭呢。” 儿子这样没出息,方羽妈妈看着心烦。 她把汤端给陈嘉,“乌鸡汤给嘉嘉喝,女孩子要美容养颜。” 又说:“阿姨这段时间要去健身房,没工夫给方羽送饭,嘉嘉能不能帮下忙?” “阿姨想让我帮方羽送饭?” 方羽妈妈笑:“是啊。你要是不反对,我明天去给你妈妈讲,你晚饭就和我们方羽一起吃,省得她做饭麻烦。” 陈嘉立刻答应,方羽妈妈炖的汤真的好好喝。 方羽瞠目结舌看着他亲妈,她一个抽鞭子都不会动一下的人去什么健身房,扯谎也不会找个好理由。 陈嘉却以为方羽不乐意,“你是不是不想我吃你们家的饭?” 方羽急道:“没……没这回事。” 第二天起,陈嘉开始了三点一线的送饭生活。 下午放学,方羽妈妈会在校门口把饭菜给陈嘉,然后让她拿去医院。 陈嘉有点奇怪,医院离学校只有三站路,方羽妈妈开车来的,再多十分钟就可以到医院了,根本不需要她送。 “医院没地方停车,这几天麻烦嘉嘉了。”方羽妈妈说。 “哦,好。” 陈嘉每天除了拿两人份的饭菜去医院,还要把课堂笔记和作业带过来,让方羽写,第二天再由她交给老师批阅。 陈嘉惊奇地发现方羽特别聪明,物理方面很有天赋。 他通常只用看看课本,不用刷题,就能推导出许多种不同的解法。 他告诉陈嘉理科其实很简单,只要自己把公式定律推导一遍,形成知识脉络,不管换什么题型都能做出来。 他和她爸爸说的一样,但陈嘉就是做不到,她觉得自己脑子里可能少个零件,物理数学总开不了窍。 “阿羽你怎么不参加奥物组啊?”陈嘉觉得有点可惜,她认为奥物组那些同学可能还没他厉害。 “我们都去搞竞赛谁陪你上学?” “我可以和尹婧一起。” “拜托你们都不在一个区。” 方羽嘴角一扯,“就你这样一点小事要死要活的人一天没人看着就不行。” “我哪有要死要活?”陈嘉气得咬筷子。 “得得得,要死要活的是我。” 方羽望着她因生气而发亮的眼睛,心里忽然喜欢得不行。 他想不通陈嘉怎么就这么好看。 她的眼睛又大又剔透,睫毛还很长,她的鼻尖微翘的,嘴唇像粉嫩的菱角。 她简直长到了他心坎里,她的手指细白,声音还很甜,打他骂他他都喜欢。 但是他只能在心里想,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其实他做梦都想他们快点长大。 陈嘉不知方羽的心思。 暖色灯光下,她坐在方羽床沿,低着头,慢慢用黑色马克笔在他的石膏上写花体字,她写下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又沿圈画了一排五角小星星和爱心,拍照片给江墨看。 12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江墨交流赛结束,准备从北京返汉。 陈嘉接到他电话,忽然想起一件事。 “墨墨你这次过去见到楚韵阿姨没?” “见到了。” “那她送不送你?” 江墨顿了一下,慢慢说:“不用送,我和队里的同学一起回来。” “这样啊。”陈嘉挂掉电话。 江墨回来的那天晚上,温暖的候机大厅里,陈嘉踮着脚,视线越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她要接的人。 江墨穿着米色高领羊绒衫,大衣闲闲挽在臂弯,拖着拉杆箱和身边同学说话。 不管在哪里,他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江墨。”陈嘉用力朝他挥手,叫他的名字。 江墨抬头,一双弯弯的笑眼撞进他心里。 他喜欢的女孩,过来接他了。 陈嘉跑得很急,白色毛茸兜帽上的两只兔耳在脑后扬起,带起一阵风。 她冲到他跟前,仰起脸,粉嫩的唇微启,露出一点亮泽的牙齿。 “墨墨北京那么冷你没带羽绒服有没有被冻到?” 江墨伸出自己的手,给她握住,“你觉得我有没有?” 陈嘉高兴地说:“没有。” 旁边男生忽然“噗嗤”笑出了声,陈嘉好奇转身,被江墨揽住肩膀。 “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江学神?”他看着穿着毛绒兔外套的大眼睛女孩。 江墨将陈嘉往怀里带了一点,翘起嘴角,“先吃饭,今天我请客。” 江墨挑了家特别高档的西餐厅,这是陈嘉第一次和数竞队的同学吃饭。 她觉得这些省队的同学比他们实验班的竞赛生更平易近人,没他们那么高冷,有几个说话还挺有趣。 刚才和江墨讲话的男生叫冯宣弈,是实验三中的学生,念高二。 从他们谈话中,陈嘉得知省队28个队员这次只派出6人去北京,除了江墨和白沐雪是一年级的,其余都是二三年级的学长。 陈嘉望着对面低头看讲义的美丽女孩,羡慕地想白沐雪妈妈一定特别幸福,因为她女儿真的好优秀。 “这次交流赛哪个队赢了?”陈嘉有些好奇结果。 不待江墨回答,冯宣弈嘴快地说:“当然是湖北队,有我们江学神和白女神双神镇场,想不赢都难。” “你们都好厉害。”陈嘉惊叹:“入了省队了就能去清北吧?” “我们想去清北,江学神就不一样了。” 冯宣弈笑了笑:“他做题速度我们教练都赶不上,应该能去普林斯顿吧。” “冯学长,普林斯顿数学系很好吗?” “这个……你可以问你们江墨。” “嘉嘉。” 江墨忽然叫她。 他的手搁到她唇边,掌心是一捧垒得整整齐齐的南瓜子。 陈嘉知道是他刚剥的,一低头,瓜子就落进她嘴里。她下巴枕着江墨的手腕,长发落了他满怀。 看到这幕,冯宣弈和几个男生面露震惊,想打趣被江墨用眼神制止。 对面白沐雪恍若未觉,继续看英文讲义。 陈嘉以为白沐雪根本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但在其他人讨论数学问题时,她又会偶尔插言,发表自己的看法。 陈嘉觉得她这点和江墨很像,做自己事情的同时还能兼顾其他,而且不会影响效率。 或许天才都是一样的吧。 菜一道道地上,按前餐汤羹主餐甜品的次序。 陈嘉喜欢甜食,盯着甜品吃了许多,主食没怎么动就饱了。 她放下刀叉去洗手间。 男厕和女厕只隔一道走廊,洗手台前,陈嘉听对面有人讲话间提到江墨的名字,便停下来听。 “他今天挺反常,从没见他这么笑过。” “这不废话,和宝贝女朋友一起能不高兴?” 宝贝女朋友? 陈嘉睫毛颤了下,手指去拧水龙头。 这时白沐雪从洗手间出来,走到陈嘉左边,对着镜子露出微笑。 美丽的少女穿着浅蓝色羊毛连衣裙,腰间是镶着水钻的蝴蝶节缎带,笔挺的裙摆垂至小腿。 她的头发香香的,特别柔顺,陈嘉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手伸到水流下,白沐雪腕间亮光一闪,露出一枚小小的银色四叶草。 陈嘉忽然懵了。 江墨刚到北京时,给她发过一张手链的照片,他问她好不好看。 她当时以为他要买给自己,还叮嘱他不许乱花钱。 那条手链上,就坠着这样的坠子。 手链现在戴在白沐雪腕上。 从洗手间出来时,江墨站在门口,手中拎着陈嘉的毛绒外套,望着她笑。 商场夜灯熄掉一半,时间已经很晚。 “我正打算叫人进去找你,你就出来了。” 陈嘉眼睛木木的,人有点呆,江墨将外套给她披上,顺手捋了下她兜帽上软绵绵的兔耳朵。 “累了吧。” 陈嘉裹紧外套,颤抖地摸到手机,“我们……回家吧。” 计程车上江墨握住她的手,让她靠着自己肩膀休息。 陈嘉用力瞪视窗外,紧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在江墨面前发抖。 江墨发现她的异常,伸手探她额头。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胃疼。”陈嘉带着鼻音说。 江墨以为她吃多了冰,用手给她暖着小腹。 上楼,将陈嘉送到门口,江墨忽然有点不愿离开,他好想抱她一下。 他这次去了清华园,见识到许多不同的事物,他对他们的未来有了更加明晰的设想,有许多的话想和她说。 但他知道今天太晚,她身体也不舒服,只能留在明天讲。 “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像往常那样,他揉了揉她的发旋。 “晚……安。”陈嘉扯出一个笑,打开防盗门。 门关上,在江墨看不见的地方,她焦急地去摸口袋的手机,因为慌乱,手机滑到了地板上。 她顾不上开灯,她要确认一件事,她跪下去狼狈地划屏幕。 点开相册,只看了一眼,陈嘉咬唇,眼泪忽然砸下来。 ☆、第 13 章 “嘉嘉你等下。” 妈妈在门口叫住陈嘉,将她纠成一团的帽兜翻出来捋平。 不过一晚上,妈妈发现她下巴尖了,眼睛大得有点吓人,她心疼地说:“以后都要早点睡,作业再多也不要熬夜。” “知道了。” 门关上,空气静得压迫耳膜。 陈嘉背靠着铁门,抬手拉住书包带。 一束暗光透过窗格,照在脚边。 她慢慢地,一步步下楼。 楼道对面的法国桐下,方羽穿一件浅灰外套,双手插兜,凝视着楼道口。 看到陈嘉出来,他上前取下她书包,一袋热可可奶连同自己刚捂热的手套一块儿塞过去。 “江墨去数学组汇报比赛情况,已经走了。” “嗯。” “你们昨天很晚才回?” 陈嘉点头。 方羽幽怨地说:“怪不得没回我短信。” 陈嘉拿出手机,信箱里有条未读,是方羽昨晚9点发来的。 “对不起。”陈嘉情绪低落。 方羽忙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下次记得回就行。” 进到教室,同学们基本到齐,只有江墨和白沐雪的座位空着。 一早上,陈嘉都在认真听讲记笔记,她握着她的粉色美乐蒂圆珠笔,眼睛睁得大大的,每个字都写得特别用力。 中午尹婧兴冲冲叫陈嘉吃饭,校门口新开了家据说很好吃的小店。 陈嘉不想吃,但又怕方羽问东问西,于是和尹婧一起出去。 半小时排到号牌,尹婧点了两份招牌腊肠煲仔饭。 饭端上来,陈嘉吃了两口,开始含着勺子发呆。 尹婧眯眼,敲一下桌面。 “你有心事啊。”她托着下巴笑。 陈嘉不承认,“我没有。” “好了别装了,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尹婧捏住陈嘉的脸,“因为你今天笑起来很假。” 在尹婧再三追问下,陈嘉忍不住将昨天的事告诉她。她心里难受得不行,早就想找个人倾诉。 尹婧听完,觉得不可思议:“就为这种事你哭了整整一晚上?” 什么叫“这种事”,陈嘉有些开心,她认真纠正尹婧:“不是一晚上,是两个半小时。” “都一样有什么区别。” 尹婧惊呼,然后蹙眉,“陈嘉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现在完全陷入了误区?” “你和江墨那么熟,你既然怀疑他有女朋友,为什么不亲自向他求证?” “我……不敢。”陈嘉摇头。 “这有什么不敢的?”尹婧开始生气。 陈嘉攥紧手指,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但嘴巴不说,眼睛也会替她说出来。 尹婧握住她冰凉的手,担忧地看着她,“陈嘉,你是不是……喜欢上江墨了?” ·················· · ···················· ··················· 回到教室,陈嘉一直回想尹婧的话。 尹婧告诉她,江墨不一定喜欢白沐雪,那条手链也许是误会。 不管如何,自己都该找他问清楚。 但她还是很怕。 如果不问,他们可以一直做朋友。 一旦说出口,江墨那么聪明的人,立刻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想到这里,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勇气又消散了。 下午第二节体育课,女生测试立定跳远,男生自由活动。 陈嘉分在第一组。 测试完,她一个人沿着田径场散步,不觉间走到了对面的西楼。 西楼是竞赛生楼,江墨所在的数学一室就在眼前。 陈嘉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打算离开,这里太安静了她不喜欢。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走到窗前。 她看到了江墨。 他穿着一件米色外套,白皙的手指握着粉笔,和白沐雪一左一右在黑板前写题,老师在台下背着手看。 江墨演算速度极快,一行行算式在他粉笔下显现,不到一分钟就写满大半面黑板。 他拿第二根粉笔时,白沐雪正垫脚擦她那边的算式,看样子有步骤出错。 陈嘉忽然怔住。 因为她看到江墨的手臂伸过去,直接拿走白沐雪手中的黑板擦,他替她轻轻擦掉那行错误的算式,就像他之前无数次为自己做过的那样。 白沐雪侧头,露出半张微笑的脸。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很配?” 刺耳的话刺入耳膜,窗边的女生笑着说:“江墨,白沐雪,连名字都是一对。” 他的男同桌跟着笑:“是啊,这两位以后如果结婚,啧,生的小孩智商不得逆天……” 男生转头,看见窗外仓惶的女孩,“同学你找要找谁?” 他眼睛一亮,“你是每天和江墨一起上学的那个……”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陈嘉矢口否认,她转身跑出西楼,沿着小路狂奔,她把所有东西都甩在了身后。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已经辨不清景物,直到胸腔发紧,嘴里泛起锈味,快要不能呼吸她才停下。 对面有人大叫,陈嘉转头,一只足球越过球门朝她飞来,她一脸呆滞,想避开已经来不及。 球场爆出惊呼:“卧槽沈彦青你踢到人了!” 陈嘉被体育老师送到医务室,额头上涂了消肿的药膏。 她蹲在厕所,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再也忍不住泪意。 “同学没事吧,要帮忙吗?”女校医在外面敲门。 “不用,我没事。” 陈嘉起身照镜子,除了被球砸到的额头,她眼角也红红的。 她拿手指去擦,结果越擦红得越狠,她咬唇,打开水龙头冲手。 出来时校医已经不在,江墨穿着件薄毛衣站在门口,额间发丝有些乱。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不疼?” 他下意识去握她的手,方羽匆匆进来,陈嘉往后退了一步。 “陈嘉你脑袋有没有感觉很晕,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拍CT。”方羽一脸焦色。 陈嘉摇头,“不用麻烦,我头一点不疼。” 方羽看着她额上肿包,咬牙说:“怎么可能不疼,沈彦青那狗东西踢球完全不长眼。” 陈嘉坚持不肯去医院,方羽找杯子给她倒热水,她坐在床沿,盯着自己脏了一块的球鞋发呆。 江墨站在一旁,兜里手机忽然震动。 “你去……上课吧,这里有方羽。”陈嘉咬唇,她想起江墨擦黑板的模样。 江墨皱眉,他并没有打算走,他想陪着陈嘉,可是电话又来了。 他掐掉,接着打来第三次。 接通,孙教练在电话里让他赶紧回去,说省队的教练找他有事。 江墨考虑几秒,“嘉嘉,我先过去一趟,晚点再找你,有些事我想今天和你讲。” 当天晚上,陈嘉握着手机等到12点,江墨人没有回,也没有一通电话。 他说他会找她,有事和她讲,看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也可能于他而言,她如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记得,和她的约定。 陈嘉盯着天花板,凌晨四点关掉手机。 她决定再也不喜欢他了。 江墨本以为北京交流赛结束,他能有更多时间和陈嘉呆在一起,但现实和他预料的相反。 他不仅当天晚上没能去找陈嘉,就连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也没能说上一句话。 因为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赛提前,省队临时开展内部选拔,连续两周白天在宾馆集中上课,晚上考试到深夜。 这导致江墨作息时间完全和陈嘉错开,就连打电话也不方便,只能给她发短信。 选拔期间江墨名次没什么波动,一直稳居第一,但他心情不好,戒掉很久的烟又抽上了,因为不知为什么,陈嘉给他回的信息一天比一天短。 他问她在干什么,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高兴地说:“我在吃菠萝包里面有酸奶夹心。” 又或者“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和尹婧一起去看了音乐剧还和演员合影了。” 她仿佛对他失去了所有的情绪,现在只有干巴巴的“我吃完饭了”、“在写作业”、“我要睡了”诸如此类的话,不带一丝情感。 江墨以为陈嘉白天有事,连续几次提前交卷给她打电话。只是她经常接漏,就算接通,也总是匆匆几句就挂掉,她说她妈妈催她学习。 江墨觉得她在敷衍。 最后一轮测试结束,江墨终于得以返校。 陈嘉现在每天和尹婧同进同出,不仅不来三楼写作业,上下学也不和江墨方羽一起。 江墨疑虑重重,因为事态比他想象的严重。 他记得从北京回来时,陈嘉露出的甜蜜表情。他当时觉得陈嘉心里应该是喜欢他的。 短短的半个月,她对自己态度完全变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对自己这么疏远。 夜间的数学教室,老师在前面板书,江墨听着雨声,拿起手机翻看。 信息发出去半个小时,陈嘉一直没回,这个时间她应该没睡。 她到底是没看到,还是故意不想回? 江墨忽然有点心凉。 放学,他拎着书包出校门,打算叫车回家,意外地看到一个瘦高身影。 灯箱下方羽提着把雨伞,一众灰扑扑的大衣羽绒服里,他单薄的亮色运动外套格外鹤立鸡群。 他扯着嘴角,表情不爽地看着江墨,第一句话就是:“这么晚了陈嘉非逼着我来接你。” 顿了顿,他又鄙夷地说第二句话:“她应该把你当弱智了,觉得你连打车都不会。” “是吧。” 江墨撑开伞,心里轻松了些,表情依旧寡淡。 两朵黑云在雨中并排飘荡。 方羽侧头看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你跟陈嘉到底怎么了?” 连他都看出不对劲。 “她避着我,不想和我说话。” 江墨皱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方羽尖锐地质问:“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倒是想。”江墨凉凉地看着方羽。 方羽一噎,掉头冷哼。 四楼的小房间里,陈嘉担忧地望着窗外,此刻雨已经大得起了白烟。 方羽到底有没有听她的去学校接人,她不禁有些怀疑。 江墨身体不像方羽那么健康,这种时节淋雨一定会感冒,要是影响了比赛怎么办。 陈嘉心里急得要命,想给方羽打电话又觉得不妥,她忽然又想起白沐雪。 上次去接江墨时,白沐雪给江墨撑伞,或许今天他们也会一起回家。 江墨他好好的,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多管闲事。 陈嘉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但她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悄悄走到客厅,她开一点门缝,坐地上听着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腿有些麻了,熟悉的脚步声终于从楼道传来。 陈嘉起身,看见黑暗里妈妈的脸。 “陈嘉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妈妈眉毛皱起。 陈嘉一惊:“我以为门没反锁,有小偷会进来。” “我们小区哪来的小偷?” 妈妈不悦地说:快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上学。” 陈嘉回房,将自己裹进被子,她发誓再也不会多管闲事。 然而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她放学回家,居然在自己家看到了江墨。 他不仅在她之前坐上了她家的饭桌,而且霸占的还是她的位置。 妈妈对霸占她女儿椅子的少年格外热情。 “我早说过外面东西不干净,吃多了对胃不好,楚韵还和我客气不肯让你上来吃饭。中医说胃病三分治七分养,你要听阿姨的话说不定早好了。” “这次太麻烦安安姨了,妈妈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她接您和嘉嘉去北京玩。” 陈嘉妈妈摇头,“你妈妈有心,高考完你们三个好朋友一块儿去吧,我们老阿姨就不凑热闹了。” 江墨满脸诚挚,“安安姨不老,您比我妈妈看起来年轻。” 妈妈开心地笑了,终于看见杵在门口的陈嘉。 “嘉嘉跟你讲件事,小墨这段时间会在我们家吃饭,你是不是很欢迎?” “欢迎。”陈嘉僵硬点头。 陈嘉对着一桌子菜,却没什么胃口,她觉得今晚的饭桌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妈妈给江墨夹菜,江墨就夹给她,一旦她想夹回去,就会对上他命令的眼神,更过分的是他穿着她妈妈新买的拖鞋在桌子底下踢她的脚。 陈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那张脸,被他毫不避嫌的举动气到,饭卡在喉管半天才咽下。 吃完饭,江墨主动帮忙收拾碗筷,被陈嘉妈妈制止,她不满地瞪陈嘉:“你看小墨多懂事,还知道帮我做家务,你难道就不能学着点?” 陈嘉挽起袖子去拿碗,妈妈又赶她走,“你跟江墨去学习,这里不需要你。小墨有空给嘉嘉辅导下,她上次数学考试又丢不少分。” 江墨笑着说:“我今天有空,可以去三楼给嘉嘉辅导。” 妈妈端着碗回头,“你们快去吧,时间不早了。” 拎起陈嘉的书包,江墨开门。 陈嘉换鞋出来,门在身后关上,江墨拉住她纤细的手腕。 她被他带着整个人往前,“江墨你松手,我自己会走。” 江墨看她一眼,松开,陈嘉后退,和他拉开几步的距离。 江墨下楼的脚步很稳,他鞋没换,脚上还穿着陈嘉妈妈给他的蓝色棉拖。 下到三楼,江墨掏钥匙开门,小玉立刻窜上来缠住陈嘉。 陈嘉抱起猫咪,碰着它粉嫩的鼻尖。 江墨等她进了卧室,关上房门,转身看着她。 他眼神有点可怕,陈嘉心里发毛,她正准备问他今天要写几张数学卷子,江墨忽然看着她笑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今天是来写作业的吧?” 陈嘉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喜欢他这种说话的语气。 “如果你不想给我辅导,我就上楼去。” “嘉嘉,是你让我一个人回武汉的,我在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结果你现在不理我。” 陈嘉惊愕抬头,她没想到江墨会说这种话,她顿时慌了。 “墨墨,我没有……不理你啊……” 江墨不听她解释,他冷静地打断她,“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我想知道原因。” 空气忽然稀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站在她面前,墨色的眼珠冷冷地盯着她,想要听到她一句实话。 陈嘉艰难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故意不理你,也没有别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小玉你也不喂?” “我现在……学习很忙,我加入了尹婧的话剧社,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事……” 陈嘉语无伦次,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江墨那么聪明,如果被他发现…… 她忽然觉得好委屈。 明明是他先让她误会,她才会喜欢上他。 她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承受他的指责。 重重拉开椅子,陈嘉从书包拿课本和笔袋,摊开练习册。 她知道江墨就在身后看着她,可是她当他不存在。 握着自动铅,陈嘉重重地写字,刚写两排,笔芯断了。 江墨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你别哭了。” 他将她紧紧抱住,她还在哭。 他的手指划过眼角,捧起她的脸,低头,他覆上她湿润的唇。 ☆、第 14 章 四楼走廊,陈嘉的手被江墨握住。 橘色感应灯温柔地笼下,陈嘉垂着脑袋,顺着江墨的视线,只能看到她柔顺的发旋和可爱耳朵上微微的粉色。 “嘉嘉,明天我等你一起上学。”许久,他低声说。 陈嘉手忽然挣开,大眼睛转过来,看他一眼迅速转身。 “晚……晚安。” 女孩声音发颤,门在他面前轻轻关上。 江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三楼,才发现自己脚上还穿着陈嘉妈妈给的拖鞋,原本他准备上楼换鞋的。 而且写作业的陈嘉书包也忘了拿,她的书包现在还安静地挂在他书桌前的椅背上。 这貌似是他第一回犯这种错。 江墨愉快扬起唇角。 以后多犯几次也不是不可以。 想起方才吻陈嘉时她可爱的反应,他心里顿时柔软得不行。 不过陈嘉在四楼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误会解开,她也知道江墨喜欢的是自己。 但是…… 陈嘉裹着被子,趴在她的黄色小兔子床上,悄悄捏着手链上的银色四叶草,开心又有点羞耻。 江墨今天吻了她。 在他还没和她确定任何关系之前,他们先接吻了。当她哭得满脸都是泪,他扳过她的肩,直接亲上了她的唇。 她难以置信想问他,他按着她后脑勺,居然又吻了第二次,而且这一次还撬开了她的牙齿。 他怎么能这么的…… 陈嘉捂脸,手机在枕下震动,她拿起来,是江墨的短信。 “睡了吗?” 她手指颤抖着,几次才成功将垂下来的长发撩到耳后,慢慢打字回过去:“已经睡了。” 那边回:“我睡不着。” 陈嘉猜测他的语气,准备问他是不是打算又吃安眠药,江墨接着发过来一条:“嘉嘉我很想你,真希望明天快点到。” 陈嘉从被子里偷偷看天花板,心里抑制不住地甜。 第二天上学时,迎着方羽疑惑的眼神,陈嘉故意作出严肃的样子,背对着江墨,尽量不去看他的脸。 江墨却一脸平静,望着陈嘉背影微笑。 公交车上,方羽扯住陈嘉羽绒服帽绳,闲闲地问:“和好了啊?我就说你无缘无故跟他闹什么脾气。” 陈嘉轻轻“嗯”了声,心虚不敢解释。 这一天,陈嘉的心像没有靠岸的船,随波飘摇,老师讲的课她一个字也听不进脑子。 关于她和江墨之间新的关系,她现在有些难以适应。 毕竟他们一直是朋友,骤然转变身份,之前的亲密忽然变成男女朋友之间的喜欢。 虽然感觉很新奇,但又有些陌生,她不知怎么面对他。 江墨好像看出了陈嘉的窘迫,在她家吃完饭后,在她明确表示不想去三楼写作业时,他没有强求,只是对她笑了笑,自己一个人下去。 陈嘉悄悄松口气,这样她能有更多时间去缓冲。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她和尹婧又去那家小店吃煲仔饭。 陈嘉看看周围,确认周围没有认识的同学,悄悄将那晚的事跟尹婧讲了。 尹婧惊叹不已,手指戳陈嘉软嫩的脸,“我就说嘛,江墨根本不喜欢白沐雪。不过我没有想到,像他那种不苟言笑的人会这么主动,上来抱着就亲,而且还连亲两回。” 陈嘉脸红透,央求:“尹婧你……小点声,别被人听见。” 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尹婧想笑,又有点担忧,她斟酌地说:“陈嘉,虽然江墨很优秀吧,但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不太适合你。” 陈嘉震惊地看着她,尹婧耐心解释:“江墨心思太深,你这种简单的女孩子要掌控住他,几乎不可能的。” “我为什么要掌控他呢?”陈嘉很不理解。 从小到大她对江墨言听计从,他会将一切安排妥帖,她只用继续听他的话就好了啊。 “这种事不是你掌控他,就是他掌控你,感情里总会有一方是主导。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周毅学长?”尹婧说。 陈嘉想半天,“是不是……初二看话剧的那个……” 尹婧点头,“有件事我一直没给你讲,那次过后江墨其实找过我。他警告我不准再介绍男生给你认识,否则他会将我和李铭洋早恋的事告诉班主任。” “不……不会吧……”陈嘉惊呆,她实在想象不出江墨一个优等生会做这种威胁人的事。 尹婧看她一眼,不痛快道:“周毅当时的确有点喜欢你,江墨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他也太不是东西,竟敢威胁他的同班同学。” “……”陈嘉红着脸,不知说什么才好。 星期五下午,江墨终于给陈嘉打电话,让她等自己一起放学。 陈嘉和方羽说话剧社团有活动,让他一个人先回家,自己背着书包在西楼边等。 冬季太阳下去得早,不到六点天就黑了,白沐雪夹着文件夹,和几个数竞生迎面走来,经过陈嘉身边时,她低声笑着说:“江墨在3201室,你快去吧,门没锁。” 3201是教师办公室。此时整个三楼漆黑,只有那里的灯亮着。 陈嘉推门进去,教室暖气开着,江墨大衣脱了,穿着薄针织衫在桌前做题,讲义摊在前方,手边是一沓写满字的米黄色演算纸。 “嘉嘉,再等几分钟我们去吃饭。”他低声说着,计算未停。 陈嘉在他身边放下书包,“没关系的,你慢慢写。” 锋利笔尖划过纸张,沙沙声显得房间更加空寂。 陈嘉靠着桌沿,安静凝望江墨的侧颜。 江墨有张特别吸引人的脸,初中起就有很多女生偷偷看他。 他的皮肤是令人羡慕的冷白,鼻骨精致挺直。睫毛深长又浓密,眼角带着锐利的弧度。 那双唇颜色浅淡,扬起时温柔,不笑时淡漠。 许多年过去,少年褪去了青涩,和儿时的模样,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 “在看什么?”他抬眸。 “我……我没有……”陈嘉咬唇不肯承认。 “好看吗?” 对上他洞悉一切的眼神,陈嘉只能点头。 他确实好看得不行,自己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放下钢笔,江墨揽住她柔软的腰,将她抱坐在桌子上。 “闭眼。”他命令她。 “什么?”陈嘉一脸懵。 “我想吻你。” 他声音带着笑意,染了墨迹的手指捧住她的下巴,有一种微微的凉。 眼前光线骤暗。 陈嘉睁大眼睛,虹膜颤动,在唇被同样温软的唇覆盖时,视线逐渐模糊。 江墨含着女孩子花瓣般柔软的唇,温柔地舔舐她可爱的牙齿。他感受到她的紧张,手臂揽住她纤瘦的肩胛,越收越紧。 他这十几年,在意人和事物其实少得可怜,但一旦喜欢上,就不可能轻易放手。 在他得知自己喜欢陈嘉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像这样去亲吻她,只是她一直不知道罢了。 半小时后,陈嘉看到撒了一地的演算纸,红着脸推他,“会有人看见,你快放我下来。” 江墨笃定地说:“不会有人,我确定。” 又过一刻钟。 “江墨你真的……别亲了,我呼吸……不上来。” 早知道他会这样,她就不该来这里找他。 全部都怪白沐雪。 江墨下巴埋在陈嘉颈边,笑得像小孩子一样开心:“好,今天我们就到这里。” 这天过后,江墨突然忙碌起来。除了早上三个人一起坐公交去学校,他和陈嘉几乎没有多少独处时间,每天只能用短信和电话联系,只有偶尔才能一起去三楼写作业。 对于自己和江墨偷偷交往这件事,陈嘉瞒着不敢让方羽知道。 毕竟他们三个一直是最亲密的朋友,方羽如果知道,他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更会毫不留情地取笑她,陈嘉现在有点玻璃心,受不了他的奚落。 而且方羽嘴巴不严,什么事都喜欢跟他妈妈分享。 阿姨知道,就等于她妈妈也知道。 妈妈对待早恋的态度一直是打死了事,即使对象是江墨,她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陈嘉想到这里,就觉得压力巨大,总觉得自己像做贼,去三楼学习时也无法坦然。 反观江墨一如既往,在她家吃饭时面不改色,依然当着妈妈的面往她碗里夹菜。 而且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前一秒可能还和自己握着手说话,后一秒学习做题便心无旁骛。 陈嘉感叹这也许就是学神和普通人区别。江墨是天才,她只是个凡人。 特别是看到江墨英语单词完全不用背,读几遍就能默写,陈嘉简直羡慕地要命。 她按着江墨脑袋,问他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聪明,反被江墨拉进怀里。 他不要脸地告诉她,多让他亲几回她就会跟着变聪明。 陈嘉天真的以为情侣之间真的会有心灵感应,跑去图书馆查资料,发现自己被骗后,气得两天没理他。 这学期快结束时,方羽也发现了陈嘉的变化。 或许是五官长开的缘故,陈嘉变得越来越漂亮。 她稚气的举动比以前少了,天真明亮的表情变得明媚柔美。 她越来越有女孩子的模样,无论是举止还是神态。 不过方羽还是怀念她以前和自己疯闹吵架的日子。 因为成长往往代表着告别。 陈嘉在长大的路上一去不返,一同长大的还有他和江墨。 期末考试结束,成绩排名出来。 江墨成绩继续稳居前列,方羽也渐入佳境,轻松进入年级前三十。 而陈嘉除了尚算拔尖的文科成绩,理科在人才济济的实验班完全没什么竞争力。其实她的单科分数也没那么不堪,奈何同学们太厉害,物化满分比比皆是。 好在这次文科偏难,她政治历史拉下他们不少分,因此整体排名比期中上升了十来个位次,妈妈对此也没太失望。 寒假的第二个星期,楚韵给江墨在北京找了位年轻的辅导老师,是前几届IMO的满分得主,做题路数和江墨很像,现在在北大数学系做博后。 为了来年的全国数学奥林匹克赛,江墨饭都没吃,连夜收拾行李离开武汉,乘上了去北京的飞机。 深夜,陈嘉和方羽一起去送。 回来的计程车上,方羽安慰低落的陈嘉:“他又不是第一天这样,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啊?” “我就是觉得他好辛苦,所有人都可以休息,就他不行。” 陈嘉这段时间亲眼目睹了江墨连做七八个小时数学题不说话不喝水,起身时嘴唇全是白色,他的胃病和失眠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这也是我不想参加竞赛的原因。” 方羽忽然有点伤感,他看着陈嘉的脸,“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和事太多,我没办法把全部精力拼所谓的前途。” 他不知道陈嘉听懂多少,但他听到她认真地说:“阿羽你这样就很好,那种生活真的好累,我不希望你跟江墨一样。” 方羽笑了,忽然间觉得生活有了新的期待。 江墨走后没多久,陈嘉去姨妈家小住了几天,顺便陪表嫂家的小宝宝玩。 方羽被爸爸带去冬泳协会,经过一系列体能测试,他加入了水上义务救援队,成为最小的临时队员,每三天去江滩值守一次。 期间他和救援队的叔叔们一起救上来一个钓鱼溺水的老爷爷,还被报纸报导。 有趣的是那位老爷爷不知道方羽年龄,见小伙子长得英俊挺拔,以为他是哪所高校的大学生,上门道谢时极力想将自家念大二的孙女绍给他当女朋友,陈嘉那天刚好在方羽家,顿时开心得不行。 “我看了照片,那个姐姐长得可漂亮了,而且还是念法语的,和方叔叔一个专业,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下。”陈嘉惟恐天下不乱地怂恿。 “陈嘉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像是缺女生喜欢的人么?”方羽羞怒交加。 “不行就算了,干嘛生这么大气啊。” “陈嘉你良心被狗吃了。”方羽简直不想理她。 江墨晚上来电,陈嘉笑着将这件事告诉他,他沉默片刻,在电话里问:“嘉嘉,今年过年你家里守岁吗?” 陈嘉扯住电话线,“我不知道呢,我妈妈没说。” 她刚要问他过年是要在妈妈家还是回广州,江墨忽然说:“除夕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 从那天起陈嘉开始数日历。 一天画上一个圈,再有十个圈圈画满,江墨就可以从北京回来。 陈嘉满心欢喜,但是没人能分享她的喜悦,尹婧不行,方羽也不行。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就算是江墨,她也不可以讲,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心里每天都在偷偷想他。 除夕那天,陈嘉早早起床,她很有仪式感地换上漂亮的新衣服。 然后打开抽屉,拿出表嫂送她的迪奥甜心淡香水,在刚洗过的头发上喷了一下。 陈嘉对着镜子微笑,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大人。 她起身牵裙摆,低头看自己的腿,觉得打底袜看着真的好厚,虽然她的腿并不粗,但还是有点不够漂亮。 她想起瑞丽杂志上的女模特,从衣柜翻出尹婧从日本给她买回的发热裤袜,丝薄柔滑的一条,穿上像没穿一样的好看,只是要扛过武汉0度的除夕还是够呛。 不过想到跨年只有几个小时,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脱下袜子放进包包,准备待会去三楼再换,免得被妈妈说。 晚上吃过饭,妈妈果然盯着她的腿看半天,又叮嘱:“你手机记得带好,码头人太多当心和他们走散,有事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我知道的。” 此时方羽在家坐立难安,妈妈笑着摇头。 “嘉嘉都在楼下了你怎么还不走?” 方羽拎着手里的新年礼物,忍不住问:“妈你说陈嘉真的会喜欢吗,她会不会觉得珍珠特别老气不肯戴?” 方羽知道江墨上次去北京给陈嘉买了条四叶草手链,他查了牌子是梵克雅宝,价格近2万,于是他赶紧拿出压岁钱,让爸爸出差时给他买了这条。 妈妈鼓励道:“我觉得很衬嘉嘉,她一定喜欢。” 方羽看着手中粉光盈盈的天女珠,细细的,适合少女佩戴的5毫米尺寸。中间一颗七彩马贝做成心形,戴上刚好垂在锁骨,下方就是她柔软的心脏。 方羽想到陈嘉锁骨秀气,皮肤细白,戴上一定会漂亮。 他定了定神,直接将碍事的盒子扔了,珠链装丝绒袋里揣进口袋。 下楼,方羽远远看到一朵红云飘荡在树下,这好像是陈嘉第一次等他。 她今天大衣是红色的,脸颊粉嫩,嘴唇如六月的蔷薇花瓣,和除夕特别应景。 走到近前,他闻到她身上香甜的味道,意外地问:“陈嘉你喷香水了?” 陈嘉点头,“好不好闻,我表嫂给我在免税店买的?” “还行。”方羽红了脸,心跳有点快。 他之前最讨厌香水味,觉得俗气做作,但在陈嘉身上只觉得怎么都好闻。 他想他以后应该可以给她买很多瓶香水,让她每天换着喷。 “陈嘉我们走吧,江墨刚给我电话,他人到江滩了。” 半小时后,陈嘉在一家俄罗斯风情的咖啡馆旁看到了江墨。 江墨还没看到他们。 他的手随意插在大衣口袋里,仰头望着夜空,眼眸随绽放的烟花乍明乍暗。 “江墨。” 隔着人流,江墨转头。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广州的那个夜晚。 那时爷爷骤然离世,他完全找不到方向,是陈嘉和方羽远赴广州将他拉了回来。 如果没有他们,他今天会如何,那种冰冷的生活他现在几乎无法想象。 视线扫过方羽,温柔地停留在陈嘉身上,陈嘉笑眼弯弯,笑容里藏着甜蜜。 “墨墨你回来了。” ☆、第 15 章 夜间的江汉路人声熙攘。寒风凛冽,却吹不灭热烈的节日气氛。 三个年轻人随着人流,准备步行至武汉关。 过一段玻璃路时,陈嘉忽然停下,“墨墨阿羽。” 她面带期盼。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同时回头,向她伸出手臂,陈嘉一左一右挽住他们臂弯,脚跟跷起,被他们带着向前滑行。 冷风扬起发丝,吹过脸颊和耳朵。陈嘉眯着眼睛,她觉得自己像要飞起来。 “你们能不能再快点。”她兴奋地说。 “陈嘉你不知道自己很重吗,一百多斤还想怎么快?”方羽加快脚步,嘴上故意埋怨。 陈嘉生气瞪他,“一百多斤明明是你,我才92,92斤很轻的知道吗?” “不知道。” “知道。” 两人同时回头,陈嘉对上江墨别有深意的眸光,脸忽然红了,方羽却不明所以。 走完玻璃道,漂浮的水晶气球吸引住陈嘉的目光,她松开他们,跑去摊前。 少年们站在灯柱下等。 安静片刻,方羽忽然问:“这段时间怎么样?” “还好。” 江墨目光含笑,望着对面,他可爱的小女朋友正和摊主砍价,眯起眼睛故作严肃,她在学她妈妈的模样。 “陈嘉很担心你。” 方羽闲闲地说:“她怕你吃不习惯睡不好,担心你妈妈只顾着弟弟,你心里难受。” 江墨笑了笑。 方羽盯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皱眉说:“江墨,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就算按部就班你也可以去清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拼?” 空气冷冽,透过鼻腔吸入肺腑,令人心绪格外清明,江墨仰头,烟花绽放的一刹,天穹灿烂如星海,但只一瞬就熄灭。 “人一生很短,我总觉得,趁年轻必须做点什么才好。” 他表情肃然,声音透着坚定。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方羽震惊不已。 他从未想过,江墨和他最厌恶的父亲竟有一脉相承的志向。 沉默半晌,他心情复杂地拍下好友肩膀,“行吧,总之你悠着点。” “我知道。” 江墨笑着点头:“你呢,有什么打算?” 方羽不像江墨,他还没有考虑过那么长远的事,对于未来他也没有明晰的规划。 “这个得看你,我跟陈嘉约好了,北京上海都可以,总之我们三个报一个城市的大学。” 江墨沉默,方羽明白他的顾虑,他咬牙低声说:“不管陈嘉……将来和谁,我们依然是朋友,这一点永远不变。” 陈嘉牵着水晶气球跑来,高兴地看着他们。 “你们背着我聊什么?” “足球。”方羽赶紧说。 “哦。”陈嘉对此不感兴趣,让江墨给她把气球系手指上。 方羽看着她明亮的侧颜,手在口袋里捏住珠链,唇张了张又闭上。 转过街角,再过一条大路就是武汉关。零点将至,人忽然多起来。 一个梳包包头的小女孩背着洁白的小翅膀,被妈妈牵着嗒嗒地走路,陈嘉羡慕极了,“你们快看小天使,我小时候做梦都想要这样的翅膀。” “陈嘉我真服了你,不是刚买气球了么?” 方羽插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在她头顶上按了下,“你等下我去给你找。” “我只是说说你不用去。”人越来越多,陈嘉拉住方羽外套。 “我很快就回。”方羽笑了下,分开人群快步离去。 陈嘉收回视线,总觉得方羽今晚有点奇怪。 此刻绿灯亮了,三方人流涌入路口,陈嘉被挤退到角落,气球也飞掉。江墨过来扶住她的肩。 “嘉嘉,这里人太多,我们去关口等方羽。” “嗯。” 两人随人群前移,江墨将她的手笼进大衣口袋。 陈嘉仰头望着江墨,他目光平视前方,好看的唇微扬,指尖在她掌心慢慢写字。 “墨墨你写的什么?” “你猜。” “我猜不到。” “其实你知道。” 他低头看她的脸。 陈嘉垂下睫毛,心里紧张又有点甜蜜,江墨写的是“我喜欢你。” 其实她也想对他说这句话。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他。 是他想象不出来的那种喜欢。 只是她不想让他知道。 武汉关人声鼎沸,四周一片欢乐的海洋。 方羽站在街口,白色翅膀跌落地面。 江汉关大楼前,穿红色大衣的漂亮女孩被年轻的男孩拥抱。男孩手臂环着她的腰,下巴埋在她颈边。他不知说了什么,女孩表情羞怯,被他吻了下额头。 “江墨。” 方羽声音冰寒,目光却比声音更冷。 七彩的灯光下,他看到陈嘉眼神忽然变得惊惶,她似乎被他骇住。 方羽心口一窒,顿时疼得说不出话。 巷外零星鞭炮声传来,方羽踩着湿滑路面,脚步沉重而紊乱,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打车回的小区。 “方羽,我们谈谈。”江墨站在单元楼下,面色凝重,他专程在这里等他。 方羽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揍人的冲动。 “我不认为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谈。” 江墨歉疚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方羽面露讥诮,“我不想听任何道歉,你要是放弃陈嘉,我就原谅你。” “抱歉,我不能。” 方羽冷笑,压抑已久的愤怒忽然破笼而出。 他揪住江墨衣领,恨声道:“江墨你他妈就是这么做兄弟的,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 “儿子回来了啊,玩得开不开心?”客厅里,妈妈斜靠沙发上,腿抻在爸爸怀里暖着,忽然瞥见方羽沉重的脸。 “怎么了?项链嘉嘉不喜欢?”妈妈起身。 方羽一言未发,没换鞋直接进房。 妈妈察觉出异样,用眼神制止想要询问的丈夫,推门跟进去。 房内灯没开,方羽坐在桌前,窗外幽光照得他年轻的脸青灰一片,妈妈看到他眼角闪烁的晶莹,轻轻上前,腰忽然被儿子搂住。 “妈……” 方羽脸埋进妈妈怀里,颤抖着说:“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都过不好了。” 妈妈一惊,“孩子你才十七岁,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如果我早点向陈嘉表白,她会不会就喜欢我了?妈我真的好后悔,我一想到陈嘉和江墨……他们以后可能会结婚,生小孩,就像你和爸爸那样一起生活,我心里就疼得受不了。” 妈妈含着泪,心疼地搂住儿子,想要给他一点力量。 她知道方羽可能会受挫,但她没想到他会伤心到这种地步。 “方羽,你们现在还小,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方羽抬头,绝望地看着他的妈妈,“江墨没有陈嘉不行,我还有你和爸爸,妈你说我能怎么办?” 陈嘉从没有这样后悔过。 如果她和江墨当时没有拥抱,如果她看到了方羽发来的短信,知道他马上就要过来,或许这一切就可以避免。 当她等到江墨电话,得知方羽因为他们的隐瞒依然怒火未消,她彻底失眠了。 她没听江墨的话,第二天一早去方羽家找他,结果方羽妈妈说他去舅舅家过寒假,可能开学才回。 陈嘉拨打方羽手机,一直无法接通,直到晚上十一点,她的第九通电话终于被他接起。 “阿羽对不起。” 想到自己和江墨故意瞒了他这么久,陈嘉特别心虚,这已经约等于背叛,她觉得方羽生气也是理所应当,换作是她只怕会更怒。 但是方羽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只是冷漠,不想理她,她所有话他都不予回应,陈嘉着急向他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就是怕你取笑我。” “是么?” 对面传来冷笑,陈嘉难过地吸了下鼻子,小声央求:“阿羽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是你能不能原谅我?” “然后呢?” “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 电话狠狠挂断。 陈嘉听着盲音,脸皱成一团。 接下来的几天她不敢再给方羽电话。 虽然他们之前老吵架,但从来不过夜。 她觉得方羽或许真的不想再和他们做朋友了。 这种猜测令陈嘉特别害怕,她开始每天一条道歉短信,可是方羽一条没回。 她去找江墨商量,江墨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因为方羽明确说不想让陈嘉知道。 他只能保持沉默。 这件事终究是自己的错。 开学前一天,妈妈说要把新炸的藕夹给方羽妈妈送去。 陈嘉主动揽下这个活。 到了方羽家,方羽妈妈接过东西,见陈嘉向里张望,体贴地问:“嘉嘉有事?” “阿姨,方羽……在家吗?” “方羽在的。” 陈嘉期期艾艾,“我可以……进去找他吗?” 方羽妈妈点头,然后又摇头。 儿子心情很糟,她这个做妈妈的也不敢轻易作主。 陈嘉沮丧地要走,卧室门开了,方羽穿着睡衣出来,漠然地看她,“陈嘉你找我有事?” 方羽面色阴郁,眼中网满血丝,和以前精神奕奕的模样判若两人,陈嘉望着他愣了几秒,忽然带了哭音:“阿羽。” 方羽看到她难过,眼眶跟着发酸,“你别哭,我不生你气了。” 开学,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三个人竞赛的竞赛,上学的上学,日子还在照旧。 不过陈嘉知道他们之间的那道裂隙还在。 因为她明显感到方羽跟她保持了距离。 以前每天中午方羽都会问她去哪里吃饭,只要尹婧不在他就会拎着他的运动背包去给她占座,现在他总和足球社团的男生一起。 有时有好看的电影和话剧,陈嘉叫他一起他也没去。 方羽每天不是运动就是学习,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特别满。 要不是他还是会偷偷在她桌洞里放她喜欢的零食,陈嘉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和自己绝交。 陈嘉闷闷不乐。 方羽是她最从小到大的伙伴,她从未想过他们有天会因为某种原因变得疏远。 转眼到了高二,接踵而至的麻烦很快让陈嘉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高二的学生开学便面临分科。 附高是传统理科强校,文科每届只有少得可怜的两个班,学生只要成绩不是太差,基本不会选文,实验班更是默认全部选理。 陈嘉因为想和江墨方羽一起,没有多加思量,也跟着别人一起选了理科。 可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没了历史政治加分,她排名一下跌至班级最末,年级排名更是到了两百名开外,这在任何一届实验班都是前所未有的事,连一向宽容的班主任都忍不住找她谈话。 “陈嘉,你是全市47名进来我的班上,老师没想过你会下滑这么厉害。” “郑老师,我理科确实……不太好,不过我会努力。”陈嘉向她保证。 老师看着她叹气:“你和江墨的事我听孙教练讲了,老师不是禁止你们早恋,以前我也有学生谈恋爱,但他们都是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最后考去同一所大学。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成绩,能和江墨一起考上清北吗?” 陈嘉白着脸,反驳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下了晚自习,她背着书包,坐在黑黢黢的花坛上发呆。江墨发的短信她一条未回,她心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黑暗里一只手伸过,抽走她的成绩单,陈嘉抬头,看到方羽冷峻的脸。 “走吧,多大点事也值得哭,江墨不在,明天起我给你讲题。” 方羽拎起她书包,拿手机照明走在前面,像往常一样。 陈嘉跟在身后,揉了下眼睛,轻轻呼出一小口气。 为了专心学习,陈嘉退出了话剧社,被尹婧好一顿吐槽。 方羽每个周末会抽一个半天时间,给陈嘉讲物理化学。数学他其实也能讲,只是没有江墨讲的那么好,所以他没有涉足。 1月,江墨以全省第一的成绩入选全国奥数国家集训队,集训队一共60人,湖北入选7人,他们班除了江墨和白沐雪,郑天舒也擦线进入。 陈嘉为江墨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自高二以来,他各种药片一天没断过,持续学习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次头疼眩晕,都是吃点药再接着写题。 集训队要经过三轮严苛选拔,最后胜出的6人才能参加IMO,她知道那是江墨一直憧憬的地方。 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好运都给他,只要他能如愿。 北京冬天天黑得极早,集训队放学时,窗外景物已经暗得看不见。 白沐雪背书包起身,看着手指按着演算纸,敛眉沉思的少年。 “江墨你还不走?是不是又打算不吃晚饭?” 江墨最近状态奇差,几次内测连续失误,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白沐雪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和江墨从小一个老师那里上课,他家的情况多少听过一些,便猜想可能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影响了他的心态。 “我晚点再吃。”江墨抬头,忽然看到白沐雪神秘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事?” 白沐雪笑了:“不是我有事,是你。” 江墨背着书包走下楼梯,忽然看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 陈嘉拖着她小小的红色行李箱,笼着长裙站在雪中,柔和雪光映着她美丽的脸,她的眼神一片温柔。 “嘉嘉。” 不待她向他跑来,他先一步过去,抱起他的小女朋友,在雪地里转了一个圈,然后又一个圈。 陈嘉嗅到他身上的清冽的味道,晕头转向中,听到白沐雪带笑的声音。 “江墨你明天就不来上课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向老师请假?” “谢了。” 夜色笼罩,江墨带着陈嘉出校,在门口叫了辆计程车。 “师傅去御苑天地。” 江墨将书包放在膝盖,让陈嘉靠在他肩上,手指摩挲她柔软的长发,眼睛一直望着她的脸。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不禁感叹现在学生胆子真大,小小年级就敢在公共场所亲热,也不怕人说。 陈嘉本想推开,但想到这里是陌生的城市,离学校和家都好远,被人看到也不要紧。 下车,江墨掏出整钞塞给司机,没有等找零,便拖着陈嘉的行李箱,刷卡带她进了小区大门。 路过餐厅时他问她饿不饿,陈嘉摇头,说她在火车上已经吃过面包,江墨告诉她那就先回家,一会再出去吃饭。 陈嘉不太明白江墨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 电梯上到十六楼,江墨走到一间房前,从口袋拿钥匙开门。 门在陈嘉身后合上,江墨将她的行李和自己的书包统统丢在玄关,还没开灯他便按住她的肩。 “嘉嘉我想吻你。” ☆、第 16 章 陌生的漆黑房间,陈嘉被摁在墙上,江墨左手垫在她脑后,右臂箍住她的腰,俯下脸,含着她的唇瓣吸吮。 他亲得太用力,牙齿磨得她舌尖好痛。陈嘉感到氧气不断被吸走,她快呼吸不上来,把手抵在胸口软软地推他,却不敢真的用力,因为她怕他会走掉。 “江墨……”换气间隙,她叫他的名字。 江墨“嗯”了声,手指沿着她下颌滑进衣领,摸到她柔细的锁骨。 “墨墨。”她忽然有点怕。 江墨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黑暗中,陈嘉听到江墨紊乱的呼吸,她睁大眼睛想去看他的脸,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片刻后灯开了,江墨手按在开关上,神态恢复平静,那双黑沉的眸子凝望过来,已经看不出刚才的失态。 但陈嘉知道他不对劲。 “我给你买吃的。” 江墨喉间发涩,转身握住门把。 陈嘉拉住他,想告诉他自己不饿,但想起他也没吃晚饭,便小声说:“你随便买点,我不吃辣的。” 江墨回头轻轻笑了下,“好,我很快回来。” 门关上,男孩在门口站了半晌,垂眸进电梯。 走出单元,周天寒彻,北风吹得人背脊发寒。 迎着风,他从口袋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又在手里揉碎。将碎烟连同烟盒一起扔进垃圾桶,然后深吸了一口冷空气。 他刚才肯定吓到陈嘉了。 他阴郁地想。 他可真是个没用的人。 温暖的室内,陈嘉双手抱膝,在地上蹲着,直到腿开始发麻,才扶着墙起身。 室内温控显示24度,陈嘉脱掉羽绒服,拎起江墨扔在玄关的书包搁到她的行李箱上,一起拖进江墨的卧室,然后去卫生间洗手。 她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她的唇被江墨弄肿了,上面残留着他的齿印,她掬了凉水拍上去,发现根本就消不掉。 陈嘉有点羞恼,想起白沐雪告诉她的话,又开始担忧。 江墨成绩断崖下降,从稳定的前三跌至三十名开外,白沐雪说下个月就要进行第二轮选拔,前十五名才可以留下,江墨情况很危险。 陈嘉知道江墨为此付出过多少努力,挂掉电话,刚结束语文报杯决赛的她立刻退掉回武汉的票,从成都连夜坐火车过来这边。 即使帮不上忙,她也觉得自己应该陪在他身边。 而且她心里觉得,他应该是需要她的,就像她难过时需要他一样。 8点过了,江墨夹裹着一身寒气回来,陈嘉没有问他为什么去这么久,她甜甜对着他笑。 “外面冷不冷啊?” 江墨手伸过去给她握住,心情看上去好了许多。 陈嘉看到他发间有片雪花,抬手想去捉,只是没碰到雪就化掉。 江墨扬唇,“别不开心,明天带你去外面玩雪。” 晚饭是稻香的晚茶,江墨从纸袋拿出七八个小盒子,摆满一整个茶几。 另外一个塑料袋装着毛巾牙刷和粉色的女士拖鞋,连卫生巾都有两包,他拿去卫生间放着,她待会好用。 对陈嘉,他总是这么体贴。 两人坐在沙发上,江墨挑开烧卖皮,将里面的虾仁喂给陈嘉,她不喜欢的笋丁自己吃掉,陈嘉给他夹核桃包。 吃完江墨阻止陈嘉起身,自己去收拾,陈嘉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尽量用轻快的语气问:“墨墨你在北京一直住这里啊?” “嗯。” 她知道他睡眠浅住不了宿舍,以为他会和妈妈弟弟一起,没想到是一个人。 江墨转头,她脸颊已经热得绯红,发丝也贴在了鬓边。 他看着她身上的羊绒衫,“嘉嘉,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陈嘉穿着睡衣从卫生间出来时,江墨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他做事一向很快,就连客房也铺上了深蓝色的新床单。 他拿吹风给她吹头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用的是他的浴液和洗发露。 陈嘉身上的睡衣他之前没见过,应该是新买的,浅黄带着米色花边,衬得她皮肤雪白。 他看到她肩打湿了一片,薄薄的衣料映出内衣肩带。 江墨想起初一下学期她到他家问他要背心时,自己心慌得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现在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四年。 当他也洗完澡,陈嘉披着长发从客房抱了枕头过来,她像以前那样蹬掉拖鞋,爬到他的床上,没有丝毫戒心地枕着他的肩。 “你今天……写不写题?” 她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脚尖抵在他素色的被子上,指甲泛着晶莹的光,她连脚趾都长得好看。 “不写。”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两人拥着一条薄薄的被子,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他有些不想说。 “墨墨……” 女孩澄净的眸子望着他,没有一丝杂质,他忽然觉得心被撞了一下。 “我妈妈可能又要离婚。” 他忽然开口,语气压抑:“她的公司成分复杂,涉及析产分割,官司也要打很长时间,但她这次什么都不要,股份、现金、不动产,统统可以让出来,她只要苏允泽。” 苏允泽是江墨三岁的弟弟,楚韵爱若珍宝的小儿子。 陈嘉一愣,难过地搂住江墨。 她知道江墨从小被扔给爷爷,妈妈忙生意从不来看他,直到初中,他展现出异于常人的优秀天赋,她才开始和他联系,但也仅限于一年一次的见面和偶尔的电话。 可就是这样冷漠的妈妈,却能为了另外一个儿子倾其所有。 江墨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他宁愿楚韵天性薄凉,也不愿接受自己被母亲抛弃的事实。 “她说她当时没要我,是觉得我没有母亲的照顾一样能过得很好,但苏允泽不一样,他是她看着长大的……” 江墨声音发冷:“那时我不到三岁,她凭什么这么认为……” 江墨在发抖,陈嘉心疼地捧着他的脸,她摸到了他眼角的湿润。 “我是不是很多余,他们两个,谁都不肯要我。” 陈嘉哽咽着摇头,她知道这是埋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也化不掉。 她还记得江墨六一幼儿园后台的哭泣,因为没有爸妈被其他小孩孤立的童年。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不需要妈妈的孩子。 楚韵阿姨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 陈嘉含着泪,将他抱得很紧,紧到她自己的手臂发疼。 “墨墨你一点都不多余,不管别人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嘉嘉,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不会的,我绝对不会。” 这一夜,陈嘉絮絮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想让他开心一点,只是她太累了,后来撑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照进窗台,江墨坐在书桌前看讲义,身上睡衣已经换成外出的衣服。 陈嘉睡眼惺忪地问:“墨墨几点了啊?” “十点一刻。”江墨微笑。 陈嘉看到他和煦的眼神,那些阴暗的脆弱的情绪已经被阳光驱散。他又恢复成以前的江墨。 她开心地起床洗漱,他记得他说今天要带她出去玩雪。 令她失望的是今天出了太阳,小区残雪被人铲掉,她连雪的边边都没摸到。 如果早起两个小时,说不定还能堆个雪人。 因为他们都不想去太远的地方,最后就在附近商场闲逛。他们现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每一秒都格外珍惜。 江墨带陈嘉去一家她不认得牌子的首饰专柜,挑了只心形镶钻的钥匙扣,挂上今天出门前给她的钥匙。 “我不要。” 陈嘉被标签上的几个0吓得手藏在背后。 江墨忍俊不禁:“怕什么,钥匙扣没钥匙值钱。” 陈嘉于是小声问:“我们昨天住的房子真的是你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在是我的,以后都是你的。” 江墨刷了卡,挽着她去吃饭。 电梯前,一个推婴儿车的年轻男人叫出江墨的名字。 “齐老师。”江墨带陈嘉过去打招呼。 他告诉陈嘉这是去年给他上课的奥数老师,现在在北大做博后。 婴儿车里梳包包头的小女孩仰脸望着陈嘉,嘴里叫着“姑姑姑姑”,伸手要抱。 齐老师宠溺地看着女儿,“她把你认成她姑姑了,你们都穿红衣服。” 小朋友黑葡萄似的眼睛定定看着陈嘉,陈嘉喜欢得不得了,“我能抱抱她吗?她长得好可爱啊。” “可以。” 陈嘉小心抱起小朋友,小朋友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她惊喜地说:“墨墨你看她亲我了。” 江墨笑:“她喜欢你,以前我要抱她都不让。” 分别时,陈嘉依依不舍给小朋友拜拜,江墨揽过她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以后我们生两个。” 陈嘉没反应过来,他又一本正经地说:“两个都要女儿,长得和你一样可爱。” 陈嘉红着脸瞪他,他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啊,她才多大,怎么一下子就要给他生女儿了? 他自己都是个孩子。 像是猜出她的想法,江墨特别认真地告诉她:“我们大学毕业就结婚。” 他将她的纤细的手指握在掌心,“嘉嘉,等你20岁的时候,我先送你订婚戒指。” 晚上,陈嘉把枕头抱回客房。 她觉得他们已经快成年了,没有理由再挤在一张床上,昨天情况特殊,今天他已经好了,自然应该分开睡。 可当她洗完澡出来,发现客房的床单和被子被江墨收了起来。 “墨墨我的被子呢?”她跑去江墨房间问他。 抱走被子就算了,他怎么能把床单也藏起来。 江墨从书中抬头,平静看着她,“你明天就要走,我们睡一起可以多说会话。” 陈嘉纠结了几秒,“那……那好吧。” 他昨天说他妈妈从来没有哄他睡过觉,今天一起睡,她刚好可以给他唱摇篮曲,或许他就不用吃安眠药了。 江墨洗完澡进来时,陈嘉趴床上玩手机游戏,长发在脑后扎成丸子,露出柔白的一段后颈。 感受到床垫忽然增加的重量,陈嘉转头,那双大眼睛也跟着转过来。她看到了他异常深邃的眼神。 江墨怕压到她,侧撑着身体和她接吻。 灯没有关,他年轻的脸在她眼前纤毫毕现,浓密的漆黑的睫毛,眼睛下方淡淡的阴翳,还有瞳孔里映出的她小小的身影。 “江……江墨。”陈嘉挣扎,手被他捉住深深按进枕头。 男女力量上的悬殊令她感到心悸,他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弱不经风的少年。 她侧开脸,微凉的唇划过她的脖子,停在她心口之上。 “嘉嘉。”他忽然叫她。 “怎……怎么了?”她紧张地快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能不能,摸你一下?” 陈嘉睁大眼睛。 尽管她一直知道江墨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但她没想过他会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她红着脸,憋了半天,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那就只能一下……多一点都不行。” 江墨下颌伏在她发间,发出愉快的闷笑。 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亲她可爱的额头和美丽的眼睛。 然后关灯,帮她掖好被子。 “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 陈嘉愣半天,终于知道他在逗她,想质问又觉得特别羞耻。 她生气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江墨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一圈一圈。 陈嘉根本不知道他是多么迫切地想要和她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今天和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想到离大学毕业还有五年,江墨叹气,跟着闭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江墨目送陈嘉登上回武汉的飞机,自己背书包回集训班上课。 下了飞机,陈嘉忽然看到方羽醒目的红色运动外套。 “阿羽,你……怎么来了,你不上课吗?” “尹婧跟我讲你是今天的飞机,但是说错时间,害我等半天。” 方羽拖过她的拉杆箱,状似随意却又急切地问:“江墨怎么样了?” 陈嘉知道他其实特别关心江墨的情况。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陈嘉含糊说。 “那就好。” 方羽呼出一口气,“我就说他一直都是第一,怎么可能随便掉链子,你别瞎担心了。” “嗯。”陈嘉小声说了句“谢谢。” 方羽扯了下嘴角:“多大点事,还有你妈妈那边我也帮你圆过来了,记得不要说漏嘴。” 陈嘉开心地拉住他手臂,“阿羽你真是太好了,我要请你吃大餐。” “算了吧,你那么穷,要请也是我来。” “让江墨请。” 方羽一顿,“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陈嘉回家放了行李,请方羽吃了顿牛肉粉,两人一起去学校。 班主任皱眉看着陈嘉,因为方羽陪杵在一边,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提醒陈嘉期末考试快到了,要抓紧时间复习,就放他们进去。 下午放学李铭洋来找陈嘉,让她帮着联系一下尹婧,尹婧和他吵架,连他电话都不肯接。 陈嘉好心帮李铭洋拨通了尹婧的电话,结果尹婧一听是李铭洋,立刻挂断,陈嘉再打过去就关机了。 陈嘉见李铭洋一脸沮丧,忍不住提醒:“要不你去尹婧拉琴的地方找她?” “她这几天没拉琴。” “那你就去她家门口等着。” “她现在上学坐他爸爸的车。” 陈嘉觉得奇怪,因为尹婧之前从来没有这样闹过脾气。 晚上她接到尹婧电话,尹婧说她在她家楼下,让她赶紧下来,陈嘉这才知道尹婧和李铭洋彻底闹掰了。 “陈嘉你说李铭洋妈妈怎么这么坏,居然去公司找我妈妈,她说我带坏了李铭洋,哄着他学美术,她自己儿子喜欢什么她难道不知道?”尹婧愤怒不已。 陈嘉知道李铭洋家境不好,家里一直想让他学机械或者建筑工程,以后出来好找工作。只有尹婧欣赏他的才华,一直鼓励他画画,还攒零花钱给他买颜料。 “现在我爸爸也知道了这件事,说我只要再跟他来往,就直接送我出国。” 尹婧抹着眼泪,咬牙说:“本来我们约好我考中传编导,他考动画,如果他要听他妈妈的去学机械,不如现在就断了。” 陈嘉不理解她的想法,“尹婧,北京学校有那么多,你们读一个城市的大学难道也不行吗?” “陈嘉你不明白,不同的学校往往代表不同的圈子,我和他一个艺术,一个工科,以后就会慢慢变得没有共同语言。” 尹婧伤感地看着陈嘉,说出自己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你和江墨也一样。他以后如果去清北,你离他太远,你们之间迟早也会出现问题。” 因为尹婧的话,陈嘉特别不开心。 她后悔自己没有当场反驳,她觉得他和江墨一定不会变成尹婧说的那样。 江墨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因为不在一个学校念书就变心。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这么讲,她还是会相信他。 日子平稳向前推进,江墨以全国第二名的成绩顺利通过第二轮选拔,第一名是南京一名高三的学长,去年刚拿了IMO金牌,今年是第二次参赛。 江墨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了一步,陈嘉和方羽则迎来高二年级的寒假。 初一清早,妈妈拉着脸,不情不愿跟爸爸去奶奶家拜年。 其实陈嘉也不想去,因为那边亲戚因为她是女孩,从小对她不冷不热,但她怕爸爸说她,所以不敢表露出来。 奶奶老家在集镇,开车得一个多小时。他们是11点到的,离饭点还有一会儿。大人们在屋里打牌,陈嘉百无聊赖坐石墩上晒太阳,顺便看邻居家的花母鸡啄米吗。 在广东叔叔家过年的江墨打电话过来,问陈嘉在干什么,想不想他,陈嘉就拍母鸡的照片给看,告诉他她有鸡汤喝,一点都不想他。 接着江灿又打电话给她:“嘉嘉姐姐新年好……啊不对,现在要改口叫嫂子了,不然我哥听到要生气。” “灿灿你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你们不是大学毕业就结婚吗,我哥还问我爸爸哪个国家注册可以早一点。” “我不跟你讲了。”陈嘉看到陈驰出来,红着脸挂断电话。 陈驰拿了捧金钱桔给陈嘉,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她进去吃饭。 陈嘉看着他长了青春痘的胖脸,觉得有些反常。 起身,还没进屋,陈嘉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砸碎。 “陈启明你他妈爱过不过,不行今天就去离。” ☆、第 17 章 “陈嘉你快劝劝你妈。” 姑妈们扯住陈嘉,把她往父母身边推,一屋子亲戚将他们围住,妈妈脱了围裙摔地上。 “陈嘉你跟我回去!” 妈妈脚下生风,陈嘉被她拽出院门,亲戚们没一个来拦。 爸爸站在他们中间,朝陈嘉使眼色,“你看大过年的,嘉嘉还没吃饭……” 陈嘉盯住脚尖,装作没看到,妈妈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她可不敢火上浇油。 坐上回主城区的小公交,一路颠簸到市中心,到了外婆家,妈妈维持着最后的冷静,让她去找表哥表姐。 门关上,陈嘉听到一声嚎哭,她一颤,耳朵贴住门。 “嘉嘉明年要高考,你还是再忍忍吧。”是大姨的声音。 妈妈压抑着哭声:“大姐我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嘉嘉是女孩,这些年我受他们家多少闲气,陈启明现在居然想让我再生一个,还必须是儿子,你说他哪来这么大脸?” “你这个岁数我也不同意你生,但有话好好讲,启明刚提了所长,离婚不是便宜别的女人。” “便就便宜了,反正我也捞不着好。” 妈妈冷笑:“你们怕是不知道他妈今天说的什么人话,她想我们把现在住的房子过户给陈方明,说留给嘉嘉便宜外人,不如给陈驰,陈启明那王八蛋竟然不吭声。” “过年人太多,启明不好明着拒绝,你婆婆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启明不抽烟不喝酒还肯做家务,就算你再找一个也未必有他好。” 二姨也跟着劝:“是啊三妹,再怎么也要顾着嘉嘉,你们离了她怎么办?爸妈身体不好,他们也要跟着担惊受怕。” 妈妈忽然恼了,“你们每次要我顾这个顾那个,我的难处谁都看不到,你们还是我亲姐。告诉你们这婚我离定了。” 门外陈嘉面色发白,表姐拉她起来,不让她再听,“你别瞎想,过几天小姨消气就好了,她就是这个脾气。” 晚上,爸爸在奶奶家吃完年饭,来接妈妈回家,两人在门口吵起来。 爸爸说他弟弟其实没有想要他们家房子,只是为了陈驰好转学,如果不放心过户前可以签协议。 妈妈说陈驰都初二了转屁学,简直把她当傻子,要过户先把欠他们家的钱还清。 她当着爸爸面翻旧账,把陈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什么难听骂什么,外公外婆拦不住,眼看这事儿今天没完,让二姨带陈嘉回去和表姐一起睡。 晚上江墨见陈嘉迟迟不回短信,打电话过来,陈嘉缩在表姐的被子里,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她忧郁地说:“墨墨如果我跟你一样是男孩子该多好,那样妈妈就不会受气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江墨顿了几秒,慢慢说:“如果你是男孩子,我要上哪里找老婆,这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你……你也可以找别人啊。”陈嘉呐呐地说。 “我不找别人,我只找你。” 江墨语气温柔地说:“先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我觉得你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 “可我睡不着。” “我陪你说话,你慢慢睡。” 陈嘉开着手机,江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的安抚仿佛有种魔力,陈嘉混乱的情绪渐渐平息,睡意上来。 “嘉嘉。” 直到听不到她回应,又等五分钟,江墨确定她睡着了,伸手取下耳机。 陈嘉在表姐家住了两天,果然和江墨说的一样,第三天下午爸爸过来给妈妈赔罪,叔叔婶婶也拎着礼品一起上门,说感谢大嫂这么多年的照顾,给老人家拜个年。 陈嘉妈妈刀子嘴豆腐心,见那边服软,冷着脸数落爸爸几句,让他去找餐馆吃饭,不要怠慢了客人。 陈嘉得知自己终于可以回家,高兴地对表姐说:“表姐你今天去我家吧,我想和你一起睡。” 表姐这两天跟她讲的大学生活她没听够,还想接着听。 表姐笑着说:“你男朋友姐姐有五六年没见了吧,不知道长没长残。” “江墨才没有长残。” 陈嘉认真地说:“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公认的。” 表姐点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晚上,陈嘉没没能等来爸爸接她们的车,舅舅匆匆过来,让陈嘉赶紧跟他走。 陈嘉妈妈受伤了在医院缝针。 到医院时,除了奶奶家的亲戚,外婆家的大人几乎全到了,外公外婆脸色暗沉坐在长椅上,舅舅上去揪叔叔衣领,被姨妈们拉开。 “陈方明是你打伤我三姐的是吧?” 叔叔慌张辩驳:“你们别瞎冤枉人,我只轻轻推她一下,是她自己磕到玻璃的,再说要不是她当着妈的面掀桌子怎么会有这事。” “就是,你们家没把女儿教好还有理了?我儿子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体面又能赚钱,朱安安一个中专生,找启明本来就高攀了,还敢在我们家大呼小叫,也就启明脾气好没把她扫地出门。” 外公外婆都是老实人,气得哆嗦都不知道回嘴。 爸爸忽然抬头暴喝,“够了妈,您能不能少说两句?安安还在里面缝针。” 话音刚落,门开了,脑袋缠绷带的妈妈被护士推出,陈嘉看着她肿得不成样子的半边脸,正要上前,顿时被涌上去的大人们挤到一旁。 大年初三,陈朱两家彻底闹翻。 妈妈验伤报告一出来,两个派出所民警当着奶奶的面铐走了叔叔。二姨夫是律师,来医院前就报了警。 解救弟弟的重担落到爸爸身上。 他跑到陈嘉外婆家下跪又赌咒,给老人家磕头,想妈妈出具谅解同意书,否则他弟弟要刑拘。老人不表态,说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让他去找妈妈。 “老婆算我求你了,方明要是留下案底,不但工作要完,陈驰以后升学就业也会受影响,妈为这个都急病了。” 一份文件扔地上,妈妈冷着脸,“你要当孝子,干脆点把离婚协议签了。” “我不同意离婚。”爸爸断然拒绝。虽然两人经常吵,但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感情,因此从未想过要离。 “那就让你弟弟等着坐牢。”妈妈冷笑。 爸爸登时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闹成这样?” “那是你们一家人,不是我的。” 妈妈气得发抖,“陈启明你摸摸良心,这是我要闹吗?我被你弟弟推倒缝了九针,现在头还在晕,你们家有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平时三节两情,你外甥侄儿大事小事哪回不是我们揽着,一年好几万扔水里都能听个响儿,一家子什么玩意儿。那天你妈在外面讲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文化低高攀不起你这大学生,你还是另外找个好的,免得被我耽误生儿子。” “老婆我错了,儿子我不生了,你说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爸爸忽然流泪。 妈妈见他哭,也是一愣,“我让你和你妈那边亲戚断绝关系你能不能做到?” 爸爸不作声,只咬牙抹泪,妈妈吸了口气,硬起心肠,“陈启明,你要老婆孩子还是要妈,决定权在你自己,你考虑清楚。” 节后民政局上班第一天,陈嘉爸妈把红本换成了绿本。 尽管大人们已经提前给陈嘉打了预防针,但她没料到这天会来得这么早。 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陈家发生的事。 爸爸回去后,奶奶半夜坐窗台上不下来,说小儿子坐牢她就喝药去死,姑妈婶婶在家哭天抢地,扯住爸爸衣领逼他表态,爸爸躲去阳台抽一晚上闷烟,第二天就把协议签了。 陈方明由此从刑事拘留转成行政拘留,关十天可以出来,3000块的罚金最后还是爸爸掏钱交的。 应妈妈要求,离婚前两人先分割了财产,两处房产现住的这套归爸爸,未交付的新商品房给妈妈,车妈妈不要,股票和三十万现金协议里写的两人平分。 爸爸考虑自己赚得多,最后竟一分没拿,妈妈大为意外,主动给他留了十万。 这十九年来他们的婚姻矛盾不断,离婚却离得出人意料的平和,陈嘉几个姨妈唏嘘不已。 奶奶得知存款大头被儿媳拿了,在家破口大骂,爸爸头一次对她发火:“要不是那天你和陈方明做局哄我,我绝对不会让安安去餐馆。我都说了房子只能让陈驰上学,给他不可能,你怎么就是不听?” “你读书脑袋读傻了吧,陈驰是老陈家的根,不给他难道留给陈嘉那丫头片子?你妈丑话给你讲在前头,剩下5万块钱和股票你赶紧找朱安安要回来,不然以后别跨我们家的门。过户的事你也抓紧点,春丽刚去窗口问了,房本上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只要把户口本跟离婚证带去就能办。” 爸爸看着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老太太,忽然觉得有些荒诞。 这是他千依百顺孝敬了二十年的亲娘,因为她,自己好好的家散了。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就罢了,还在反复跟他提房子和钱。 她到底是把自己当亲儿子,还是老陈家的提款机。 陈启明四十多岁的人,第一次对此产生了怀疑。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结束和方羽的通话,江墨打电话和教练请假,然后去服务台退掉去北京的机票,连夜从广州坐飞机回武汉。 不知什么时候起,陈嘉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发生这么大的事,她非但一个字不肯讲,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聊天,如果不是他忽然想到给方羽打个电话,还不知道她会瞒他多久。 江墨凌晨三点到达天河机场,没有回家,直接坐计程车去陈嘉表姐家。 四点半,整个小区黑黢黢的,空气寒湿冰冷,江墨手放口袋里,望着陈嘉所在的楼层出神。 第二天清晨表姐下楼买早点,看到石凳上坐着个背黑色书包的大男孩,觉得有点眼熟。 表姐上前,没等她开口江墨先起身。 “表姐好。” “你是……江墨?” 表姐看着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孩子,忽然感叹:“已经长这么高了啊。” 江墨陪表姐去巷口买早点,表姐将陈嘉父母离婚的细节跟他说了,然后叮嘱:“你这两天多陪陪陈嘉,她虽然表面看着还好,但我总觉得她没缓过来。你知道陈嘉从小就跟别人不同,她情绪特别敏感。” 江墨点头,“表姐放心,我知道的。” 他拎起早点,另一只手空出来拿手机,礼貌地问:“表姐电话号码能不能留给我,以后有事方便联系。” “哦,好。” 表姐有点愣神。 她依稀记得江墨第一次被陈嘉带过来玩时好像才五岁,那时方羽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像个活宝,江墨在一旁闷头不讲话,她当时还以为他是哑巴。 十几年过去,他变得比大多数高中生圆融,根本不像那种死读书的孩子,陈嘉挑男朋友的眼光还算不错。 “你吃了东西再进去,她可能还在睡。” 进到客厅,表姐抬下巴示意他看关着门的次卧,让他把早点放桌上。 陈嘉睁眼,看到床边的人时,愣了一瞬。 “墨墨你怎么在这儿,集训不是今天开营吗?” “如果我不过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江墨冷静看着她。 “我……我不是故意瞒你……” 陈嘉有点心慌。她低头看被子上的花朵,不敢与他对视,因为他看上去很生气。 她小声说:“我怕你知道担心。” 上次在北京,她忽然意识到江墨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也会受情绪影响,因此她不敢让他分神。 “我本来打算等你入营了再说的。”她就是怕他会不顾一切回来找她才隐瞒,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江墨将她垂落的长发挽到耳后,陈嘉发现他手指冰凉。 他和她贴着额头,嘴角和睫毛一起垂下。 “嘉嘉,我是个男人,而且我不像你想像中那样经不起事。你既然能告诉方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陈嘉词穷,她害怕伤他自尊,不知怎么说才好。 江墨清楚她的想法,严肃地看着她,“嘉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必须第一个告诉我,这是我们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我知道了。” 被搂进怀里的那刻,陈嘉眼眶发酸,用力咬住牙齿。 江墨隔着睡衣,抚摸她瘦弱的背。 才一月不见,陈嘉的蝴蝶骨变成纤薄的一片,背脊能清晰地数出是第几节。 女孩原本可爱的肉感如今一点都没剩下,江墨心疼得说不出话。 “墨墨你能不能亲亲我?”她忽然闷声说。 江墨抬起她的脸,准备吻上去,门外响起表姐的声音:“陈嘉起来了吧,豆皮我刚在微波炉热好,你们赶紧出来吃。” 陈嘉慌忙推开江墨,红着脸和他对视,他笑着回望过去。 “表姐我们马上来。” 吃完早饭,陈嘉知道自己该回家了。还有三天开学,她寒假作业没写完,很多资料也没来得及整理。 爸妈离婚了,她依旧要学习要参加高考,这个世界不可能为她做出任何改变。 所有人生活都要继续,她也不例外。 表姐扶着楼梯,目送两个年轻的身影,“我不送你们了,江墨你照顾好陈嘉。” “我会的。”他握住陈嘉纤细的指节。 陈嘉忽然想到如果爸妈没离婚,她肯定不敢让江墨来表姐家,更不敢和他牵着手下楼。 现在根本没人管她的早恋,也不会有人念叨她的成绩,她一下子变得好轻松,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江墨走在前面,所以没看见陈嘉忧郁的眼神。 他向教练请了两天假。这两天他们一直呆在三楼,两个人除了拥抱就是接吻,第三天目送他上计程车,陈嘉关窗的同时,肩忽然垮下。 那股异常沉重的感觉撅住了她的心脏。 她又不想笑了。 有件事她一直没告诉江墨,就连表姐都不知道。 那就是她原本打算和妈妈一起生活,但妈妈最后没有要她。 妈妈告诉自己,她要去黄石分公司当财务经理,这么多年她为了自己和爸爸几乎放弃了所有的晋升,这次机会她不能再错过,因此希望她能懂事,先跟爸爸一起过。 陈嘉简直无法相信。 曾经对她要求那么严格,错一道题就要打手心的妈妈,竟然说不管就不管她了。 她原本以为妈妈至少要等她考上大学。 妈妈深思熟虑地说:“嘉嘉,你爸爸比妈妈学历高工作好,你跟着妈妈会被耽误。而且你如果不和爸爸一起生活,爸爸的东西以后肯定都是陈驰的,你奶奶这段时间逼他过户,已经跑他单位闹了几回。” “妈妈你别不要我,那些东西爸爸要给谁就给,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 陈嘉嚎啕大哭,她以为妈妈会回转,但妈妈丝毫没有动摇,她已经铁了心。 陈嘉知道妈妈心里其实很难受,她也舍不得自己,因为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一秒也没有停下,但她还是能狠下心说:“嘉嘉,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考量,妈妈不想你将来后悔,这些事情等你长大就会明白。” 陈嘉停止哭泣,她忽然不再期待长大,她宁愿做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可是谁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江墨坐在候机室,盯着轮播的电子屏,想起陈嘉,心神总是有些不宁。 他思量再三,拨通方羽的电话。 “喂,江墨。” “方羽,这段时间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嘉嘉,她从她表姐家回了。” 沉默片刻,方羽的声音闲闲地传来:“我跟陈嘉什么交情,这还用你说,你安心干你自己的事去,不到两月你就要见包公了。” 切断电话,方羽套上外套去换鞋,妈妈煲好的乌鸡汤装在保温杯里,他拎起晃了晃,觉得有点轻,不知道够不够陈嘉吃。 其实不用江墨提醒他也打算去看下陈嘉,只是他这两天在,自己不好过去而已。 想到这里,方羽突然觉得自己真怂,明明心里不爽得要死,却要装作毫无芥蒂的样子开导江墨。 朋友做到他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第 18 章 方羽来时,陈嘉在热菜。 桌上一盘看不出颜色的莴苣,一盘香干炒肉,是她爸爸昨天从食堂打回来的,看着就难吃。 方羽进厨房找碗和汤匙,给她把汤盛出来。 “不好喝吗?”磨唧半天她只喝了几口,肉一块没吃,方羽尝了下,觉得味道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你看着我我喝不下。”陈嘉放下勺子。 “那我不看你总行了吧。” 方羽撑着下巴,把脸转个方向,没过一会儿又转过来。 “陈嘉你快把鸡腿吃了别浪费,两只腿全在你这儿,我妈一个没给我留。”他催促。 话音刚落,一只鸡腿堵他嘴上,陈嘉举着筷子,“给你,我不想吃。” 方羽头往后仰,“还是你吃吧,你要长点肉。” “你不是总说我胖得像猪?”陈嘉一脸郁郁。 “我那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激动的话冲口而出,方羽语气好凶,陈嘉被他弄愣了,大大的眼睛凝望过来,方羽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陈嘉……” 方羽咬牙,心脏在胸腔里鼓动,有些话他真的不想再隐瞒。 开口的那一刹,江墨的脸忽然在眼前浮现,话到嘴边泄了气。 方羽颓然低头。 “阿羽你怎么了?” 僵了几秒,方羽涩声说:“安安姨她……她其实也不想走的。” “你都知道了啊……”陈嘉低落。 “我妈妈跟我讲的。” 方羽瞬间找回理智,“安安姨不放心,走之前拜托我妈妈照顾一下你的生活。” “嗯。” “其实,我觉得你跟着爸爸是对的,安安姨去黄石上班,跟着她你就要转学,那边学校肯定不如附高好。而且我们现在已经高二,必须要考虑将来的事了。” 方羽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陈嘉你想好以后考哪所大学吗?” “我……”陈嘉语塞。 “江墨以后肯定去北京,那边大学很多,你要去哪所学校选什么专业现在就要开始谋划了。” 方羽掏出本红册子,是去年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 陈嘉翻开,里面细细圈了笔记。 在她茫然度日的时候,她的同伴已经先一步开始考虑未来了。 突如其来的惶恐击中了她,她攥紧册子,紧张起身,“阿羽这个能不能借我?” 见她有了精神,方羽吐出口气:“你拿去吧,我现在用不上了。” ·················· · ···················· ··················· 凄清的冬夜,陈嘉拥被坐在灯下,心被各种情绪塞满。 关于未来,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只是她的目标一直在下滑。 从入学时的清北,到后来的交复C9,现在滑落到能上任意一所985她都心满意足。 她并非不想努力,只是理科对她来说实在太枯燥,她越学越提不起兴趣。 被老师约谈时她也曾有过一瞬的后悔,如果她当时听爸爸的去外高,现在或许是另一番天地。 但是江墨在附高啊。 她怎么可以舍得下他? 陈嘉翻着册子,从北航北邮到北理工,没有一个专业是她喜欢的。 她满心惆怅,江墨电话打过来。 “嘉嘉我到班上了,方羽今天来找过你吧?” “嗯,他中午来的。” “我们明天有测试。”江墨笑。 “那你加油。” “不用担心,我有把握的。”江墨语气淡定,陈嘉知道他有骄傲的资本。 放下手机,陈嘉起床,在小说堆里找出她只写了几页的练习册。 她还不能放弃,江墨参加完IMO就会回来给她补习,中考她既然可以冲过去,高考一定也可以。 她把小红本翻到北大的那页,拿她的马克笔重重打了个圈,然后合上,放进书包。 跨越凛冬,春之笑语播洒大地,时间没有任何止歇地向前滑行。 开学一个月,班上已经拉完下半年的进度,提前进入总复习。 父母离婚的悲伤被陈嘉压在了心底,虽然还是会难过,特别是在她面对空荡荡的家时,那些不好的念头总会跑出来,但她学会了坚强,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四月,江墨以第二名的成绩入选IMO参赛名单,将代表中国队出征法国,第一名还是那位二刷金牌的学长,不过两人分差只有0.2分。 白沐雪也入选了。 一共6个名额,白沐雪作为3年来唯一拿到入场券的女生,实力之强着实令人惊叹。 陈嘉也很感慨,打电话时她和江墨说:“他们都说白沐雪超级厉害,她不仅学数竞,8岁不到还过了小提琴10级。墨墨你要是从小学乐器,现在应该也是演奏级了吧。” 江墨忍俊不禁,“嘉嘉,白沐雪确实很有实力,你是不是怕我被她压风头?” “嗯。” 陈嘉认真地告诉他:“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电话的另一头,江墨的心瞬间被温暖的东西填满。 这种感觉他无法准确形容,但他觉得不管结局成败,他都不会再有遗憾。 他弯起唇角,语带期盼地说:“嘉嘉,你等我回来。” 五月,俄罗斯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江墨拿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世界级竞赛金牌,也是全场唯一的满分。 六月,IMO在法国巴黎如期举行。 来自不同国家的少年天才济济一堂,在这场全球最高的数学赛事上绽放光彩。 江墨穿着红白相间的队服,站在人群中,清俊的容颜吸引住不少目光。 法国队一个披着棕色卷发,眼睛跟宝石一样漂亮的少女朝这边挥手,嘴里说了几法文。 白沐雪拉过江墨,低声说:“她说你长得很帅,赛后想和你交朋友,你有没有兴趣?” 见他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白沐雪又笑:“虽然机会难得,但我还是帮你回绝了这位法兰西姑娘吧,估计她要伤心。” 步入考场前,年轻的领队问他的队员:“你们紧张吗?” 队里有人点头。 看着这群平均年龄只有18岁的孩子,领队遥想自己当年参赛时的模样。 “我当时也跟你们一样,但是走到这一步,我知道大家都尽力了。” “不管最后能不能夺牌,你们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保持常心,等你们考完出来,就会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 2天,2张试卷。 6道题,9个小时。 如此简单的数字,凝结了江墨整整十二载的心血和汗水。 他为之付出多少,其中苦乐,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本以为到了这一刻,自己或多或少会激动。 但他此刻除了冷静还是冷静。 他是为数学而生的人。 在座的每一位选手都如此,这是他们的征途,也是梦想。 少年低头,浓密睫毛和唇角一起垂下,锋利笔尖划过演算纸,算式一行行显现。 每一步缜密的运算、分解、组合,步骤严丝合缝,逻辑无懈可击。 他的大脑在运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神态却越发宁静。 当最后一个句点落下,江墨抬头,望着明亮的天花板,世界突然在他眼前打开。 他眼角发热。 这是结束,也是开始。 他十七载的岁月,至此无憾了。 中国队最终斩获两金三银一铜的好成绩。 江墨和那位二赛的学长获得满分,白沐雪最后一题失误,最终憾得银牌,但她心情依然不错,说说笑笑十分轻松。 领队带大家下飞机,教育局的领导亲自来接,每人都得了一束鲜花,被拥簇着合影,白沐雪没看到陈嘉,有些奇怪。 “江墨,你小女朋友没来接你?” 尽管陈嘉和自己同年,但白沐雪习惯称呼陈嘉为“江墨的小女朋友”,她认为陈嘉天真得不像个高中生,和她讲话特别有趣。 “今天人太多,我让她在家等我。”江墨心情愉悦。 白沐雪转头望着左侧清秀白皙的少年,“陆学长,虽然你跟江墨分数一样,但他比你小,已经有女朋友了。” 陆学长赞同,“我们六个人,人生赢家只有江墨,应该让他请客。” “你们定地方,不过可能要改天。” 江墨现在归心似箭,其他事统统要往后推。 三楼,陈嘉抱着小玉接尹婧电话,身在南京集训的尹婧向她表示祝贺。 “陈嘉恭喜你们家江墨啊,替我向他问好,欠我的饭等我回来补上。” “放心我不会忘的。”陈嘉向她保证。 挂电话前,陈嘉忍不住问起李铭洋,尹婧声音顿时低下去,“我跟他彻底完了。” “为什么啊?”陈嘉诧异,“他不是上周刚去南京找你吗?” “他准备考复旦桥梁工程,我们到时候一南一北,根本没法见面。” 尹婧在电话里冷笑:“陈嘉,我现在才知道男生现实起来真的会翻脸不认,不论嘴上多喜欢你,最后还是自己的前途最重。” 陈嘉切断电话,懵了几秒,去玄关换鞋,门忽然打开。 六月热烈的风扑面而来,江墨在骄阳里站着,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墨墨,祝贺你……” 话未说完,陈嘉脚离地,被他抱起转了一个圈,一只粉拖鞋“啪嗒”掉地上,小玉被惊得跑开。 沙发上,陈嘉被他吻得晕头转向。 江墨闻到她身上甜甜的气味,手指将她长发撩起,隔着轻薄的夏天布料抚摸她的后背。 她比他刚走的时候胖了一点,虽然还是很瘦,不过已经没有那种嶙峋的感觉。 陈嘉脸红得发烫,推他推不动,他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将她手腕扣住,离开她的唇又亲她的下巴。 “墨墨你压到我了……先起来好不好?”陈嘉弱弱地说。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亲我,结果亲到我下巴上。”他眸色深沉地看她,“那时我后悔了好久,我要是长得矮一些,或许亲到的就是嘴了。” “……” 江墨的眼神掺杂了许多她读不懂的东西,陈嘉一阵心悸,她垂下眼睛,不敢去看。 “我们去找方羽吧,他也一直很惦记你。”陈嘉说。 江墨摸了摸她后脑勺,拉她起来,“好,不过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先看喜不喜欢。” ·················· · ···················· ··················· 因为爸妈都在家,方羽有点不自在,说出去走走,陈嘉提议去电玩城打游戏。 陈嘉很久没这么痛快地玩了,怀里抱着一堆抓来的娃娃,手里拖着长长的积分券,和一群初中生挤在服务台兑礼品。 她要了三只黄色小鸡仔的卡通帽子,一人一顶,方羽嫌幼稚不肯戴,最终还是屈服于陈嘉的淫威。 陈嘉看着一对毛茸茸的鸡仔男孩,乐不可支,一路扯着他们帽子,笑声未断。 晚上,陈嘉回家后,江墨折返下楼,方羽站在树下等着。 两个少年坐在路口烧烤摊上,一直聊到老板收摊。 第二天,江墨上楼将陈嘉高二年级的所有试卷打包带走,还有不到一个月,高二就要结束。 他已经提前被北大录取,最后一年的冲刺,他必须陪陈嘉完成。 陈嘉很快感到了不适应,因为江墨对她实在太严格。 每错一题,他会手写出5道相同题型让她重做,第二次出错惩罚加倍。 除了数学,他还把高二的物化生统统梳理了一遍,陈嘉不知道他到底从哪儿弄来那么多试卷,而且一张比一张难,她简直崩溃。 陈嘉烦躁的时候会问江墨:“墨墨你明年真的不参加IMO了吗,你还可以参加一届呢,教练怎么不叫你过去呀?” 江墨听了叹气:“你这么想赶我走?” 他怕给她压力,一直不敢让她知道教练联系他的事情。 后来齐老师有要紧事找他,他才去了趟北京,陈嘉终于得以松口气。 她向方羽抱怨,方羽说:“知足吧陈嘉,在外面江墨这种级别的一对一老师一节课多少钱你算过没?” “可我真的好累,你一点都不同情我吗?” “这话和我说没用,你留着江墨回来跟他讲去。” 陈嘉瞬间怂了。 在教学这件事上,江墨严谨得近乎发指,她根本不能指望他松口。 时至今天她已经清楚知道,高考和中考完全不同,全省前一百名的位次,方羽或许能冲一冲,她这种水准怎么可能达到。 连她都明白的事,她不相信江墨不懂。 其实她想有好多次都想说,北京其他学校也可以,只要距离不是太远。 但每每看到江墨认真的脸,她就无法开口。 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和她朝夕相对,其实她也一样。 江墨从北京回来后,陈嘉发现江墨会有偶尔的怔忡,尽管每每只一瞬,但她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直觉告诉她应该有事情发生,但江墨不承认。 陈嘉左思右想,拿出手机,拨通了白沐雪的号码。 白沐雪正在琴房练小提琴,她有几年没好好拉了,手指有点生。 “喂,白沐雪。”陈嘉有点拘束。 “陈嘉,你找我有事?” “嗯,江墨去了齐老师那里……” “看来他没告诉你啊,他也太别扭了,居然能找到女朋友。” 白沐雪吐槽了两句:“你最好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讲。” 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复杂,那就是江墨因为两枚满分金牌,获得了巴黎高师的全奖录取。 巴黎高师有着世界最顶尖的数学系,和普林斯顿齐名,这次的数学英才计划,全球只三个名额,另外两个幸运儿分别在法国和俄罗斯,中国只有江墨一个。 如果江墨去了,将是全国第一个本科阶段在巴黎高师就读的学生。 可想而知,这个名额多么珍贵。 “我和江墨从小一起上课,因为好胜心,我甚至放弃了曾经最爱的小提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超过他。结果我失败了,因为他对数学的热爱远超于我。” 白沐雪认真地说:“他为你拒绝了难得的机会。陈嘉,江墨是真的喜欢你,在他心中你比他的梦想更重要。” 陈嘉握着手机,呆坐石阶上,她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心中的感受。 “陈嘉,我放弃了保送,决定重新去考音乐学院。我想说的是,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任何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你应该努力和江墨一起去法国,我觉得你可以做到。” 白沐雪的话字字如刀。 她看到的世界的确如此,只要努力,一切唾手可得。 但是自己根本不行啊。 她没有白沐雪的聪明毅力,也没有她的无畏和坦荡,就连梦想的轮廓都是模糊的。 她要怎么去追赶,才能跟上江墨的脚步? 陈嘉痛苦地想,她终究还是拖累到他了。 江墨在街心公园找到陈嘉时,她眼神呆怔,手脚冰凉,白嫩的手臂和腿上一片蚊子叮出来的红包。 “怎么不接电话?”江墨心疼地检查她的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手机。 他以为她因为家里的事不开心,无意间看到通话记录上那个显眼的名字。 白沐雪,通话43分27秒。 江墨顿了下,“嘉嘉,白沐雪是不是和说了什么,你不要多想。” 陈嘉颤抖地问:“江墨,你为什么不去巴黎高师?” “法国太远了,我不喜欢那里的气候。”他回答得不假思索,像是经过无数次排演。 陈嘉抬头盯着他的脸,“你骗人,你其实很想去,都是因为我——” 她红着眼睛,“我不要你守着我,墨墨你去法国好不好,我求求你。” “你真的想多了,我从未想过本科就出国,这件事以后我们再不提了好吗?” 江墨倾身,将她想说的话吞没在齿间。陈嘉扯着他的衬衣,心里只感到苦涩。 期末考试陈嘉成绩再次下滑,到了年段300名外。 江墨其实已经料到,陈嘉太容易受情绪左右,自己显然影响到她了。 陈嘉向方羽倾诉,方羽早得了叮嘱,安慰她巴黎高师真的没她想的那么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去。 陈嘉心中刚轻松一点,晚上却在江墨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法语教材,上面还写了笔记,是江墨的字迹。 她将书放回原位,装没看见,江墨进来时她勉强扯出一个笑。 陈嘉努力维持表面的平衡,她感到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但她同时又觉得这些掩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和江墨明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仅仅因为他们不愿分开,而且他们又都希望对方过得更好,这便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再多的喜欢也不可能化解。 在前所未有的挫折中,陈嘉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江墨本想陪陈嘉庆生,但陈嘉妈妈专程从黄石回武汉看女儿,他便在三楼等陈嘉回来。 晚上10点下起大雨,江墨打给陈嘉的电话她一个未接。 他撑伞站在路口,准备跟安安姨打电话,陈嘉忽然出现在雨中。 她全身淋湿,衣服和头发贴在身上,江墨赶紧带她回家。 洗完澡,陈嘉挽着半湿的头发出来,他的黑色T恤根本不够长,女孩白生生的大腿裸露在空气里。 江墨别开眼,转身去拿吹风机,陈嘉忽然低头,拉住他手臂。 “墨墨,你去法国吧。”毫无预兆地,陈嘉说出这句话。 江墨转身,扶住她的肩:“嘉嘉,这件事我已经回绝掉了。” “你没有,楚韵阿姨都跟我讲了,齐老师电话打到了她那里。” 陈嘉用力将眼睛睁得很大,她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江墨,如果你为我放弃去法国,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第 20 章 除夕,陈嘉在外婆家吃完年夜饭,一个人回家。 下了公交,寒风吹得道旁灯笼摇晃,陈嘉羡慕地看着过路的情侣,攥着手机,打算给江墨打电话。 不过巴黎现在是下午,他在上课,陈嘉想了想,手机放回口袋。 经过三楼时她掏出钥匙,准备抱小玉上去陪自己。猝不及防地,她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墨墨。” 陈嘉仰头看着搂着她的年轻男人,惊喜地睁大眼睛。 “你怎么回了?” 怪不得他下午一直没回她短信,她以为他在上课,原来是在飞机上。 “子课题结束,导师放我回来。” 江墨笑着说:“这次我可以休一周。” 今年9月,江墨去巴黎高师做交换生,两人开始异地。 11月,陈嘉高兴地跟老师去巴黎一大参加学术活动,却因为担任翻译,不能随意走开,只和江墨匆匆见了一次。 陈嘉心里记着时间,他们已经分开了整整68天。 江墨让陈嘉坐好,给她换带兔子耳朵的棉拖鞋,又脱掉她的围巾手套,将大衣挂好。 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润着,皮肤透出冷瓷般的色泽。 陈嘉见他棉质长袖衫的领口有点松,露出一片锁骨,便将自己的冷手伸进去冰他,不料被他扣住。 “吃过饭了?”他问。 “嗯。你吃了没?” “我在飞机上吃过。” 江墨带着笑意转头,“给你带了巧克力,你要吗?” 玻璃窗外,烟花“砰”地炸开,凄清的天空顿时变得绚烂。 电视里放着春晚,小玉在桌下舔羊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陈嘉嘴里残留着可可和百利酒的甜味,想起江墨刚才含着巧克力用嘴喂她,脸热得绯红。 “墨墨……” 淡色的护眼灯下,陈嘉的眼睛温暖而明亮,年轻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们相互凝望。 “嘉嘉,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他压抑地问。 “等……什么?” “每次你躺在这里看书,那样望着我笑,我就想总有一天要在这里和你做。” 陈嘉蓦地想起初中时他送自己的那本性教育读物。 她摇头,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些。 早知道她就不看那本书了。 第二天,陈嘉有点起不来床。 快十一点,江墨将她叫醒:“安安姨打电话过来,让我们中午过去吃饭。” 她这才慌着起身。 因为走路腿打旋,陈嘉害怕被看出来,回家翻出一条咖啡色的连衣长裙穿上,又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脖子,最后拿遮瑕膏遮住一个并不显眼的红点。 江墨看着她欲盖弥彰的紧张模样,觉得还是不要把自己刚才和她妈妈的对话告诉她,不然她会生气。 两人去商场买礼品,江墨在酒柜驻足,陈嘉困倦地枕着他手臂。 “不要这么麻烦,买牛奶水果就可以,我外婆喜欢吃樱桃。” 按新女婿上门的规矩,烟酒必不可少,但他们只是去外婆家普通吃个饭,而且两人都是学生,陈嘉觉得没必要太隆重,不过江墨执意不肯。 最后,江墨一手拎着五粮液和1916,另一只手里是给老人买的羊绒睡衣,陈嘉捧着果篮,跟在他身后,把出来开门的表姐吓一跳。 “江墨,你这是来……下聘的?” 表姐让他们进们,叫长辈们过来,舅舅姨妈扯着江墨问长问短,陈嘉被阵仗弄懵了,看着江墨站在中间对答如流,一旁妈妈露出满意笑容。 “这孩子长得真好,一看就是聪明相,跟嘉嘉天生一对。”二姨对外公外婆说。 外婆点头,回想江墨刚才给她削苹果时的熟稔模样,补充道:“心细,会照顾人,安安挑女婿眼光比我好。” 吃过午饭,表哥问江墨会不会打麻将,陈嘉刚想替他推掉,江墨说他可以学,被拉上牌桌。 陈嘉无奈,端凳子坐他身后指点。 他们玩得很小,几圈下来,江墨接连喂牌放冲,两个表哥都胡了金顶,乐得不行,表姐却知道江墨有故意放水的嫌疑。 “你好好打,我们都是工作的人了,不能以大欺小。” 陈嘉表示赞同:“这个家里我最穷,墨墨你多赢点钱我们买冰激凌吃。” 牌局结束,表姐拉开椅子,意味深长看着陈嘉,“陈嘉你以后都不用担心没钱花。” 她没想到江墨记牌算牌这么准,最后一个峰自己愣是一把没赢,今天手气明明还不错。 陈嘉开心地数零钱,她男朋友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厉害,她真的觉得自己超有眼光。 门口忽然传来二姨惊讶的大嗓门:“哎呀,启明你怎么来了?” 陈嘉起身,看到西装革履的爸爸手捧鲜花,一脸忐忑,妈妈绷着脸将他堵在门口。 “陈启明你没在你妈家过年?” “没有,我从海南项目上过来,中午才到。” 陈嘉大学毕业,去了北京一家出版社做童书编辑。 第二年夏天,提前硕士毕业的江墨以“工作已经稳定,可以考虑成家”的理由将她拖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陈嘉甚至不清楚他是怎么说通妈妈把户口本拿出来的。 妈妈之前一直不太赞同她早婚。 陈嘉在好友组里分享红本本的照片,很快收到十几条祝福,尹婧和肖筱雨丝毫不觉得意外,问她什么时候办婚礼,并提前预定了伴娘的位置。 肖筱雨问了几句方羽近况,说这两天有空要来看他们两个。她是上海本地人,如今在本校读研,打算念完博士后留校。 方羽的“恭喜”直到半夜才发来,让陈嘉觉得有点不够意思。 方羽让她请吃饭,陈嘉托着下巴,打字回过去:“做梦吧,我才不要请你。” 第二天中午,方羽抵达餐厅时,陈嘉起身用力向他挥手。 方羽看着眼前这对幸福的已婚人士,拉开座椅。 “阿羽你来了。” 陈嘉眼睛亮晶晶的。 虽然她工作又结婚,却还是天真娇嫩的模样,方羽觉得可能是做童书的缘故,导致她和以前一样幼稚。 “饿了吧,你来点菜。”像往常一样,菜单最后交到陈嘉手上。 方羽以为陈嘉会点她喜欢的,没想到端上来全是水里游的。 “陈嘉你要搞全鱼宴?” “你不是最喜欢吃鱼?” 陈嘉笑眯眯地说:“我拿奖金了,今天我请。” 方羽满脸嫌弃,拿筷子给她夹了块鱼肚。 陈嘉从小不会吐刺,鱼背和尾巴向来是他和江墨两个人的专利。 陈嘉捂嘴。 “怎么了?” 她屏住呼吸,压下突如其来的翻涌。 江墨将柠檬水递过去,她起身跑去卫生间。 等她白着脸出来,江墨和方羽等在门口。 “去医院吧。”江墨扶着她的背。 “我先去开车。” 方羽转身,“你带她走扶梯下去,观光梯太闷了。” 方羽其实知道自己没必要跟着,送完人他就应该先走,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他坐在产科走廊上,看着陈嘉茫然进了B超室,江墨异常紧张,露出忐忑又期待的表情。 陈嘉出来时手里拿着一页薄纸。 江墨接过,仔细地反复确认,方羽忽然看到他眼角的潮湿。 想到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就要做妈妈,方羽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等她朝他看来,他掏出口袋里那串珍珠项链。 “阿羽……”陈嘉愣住。 “见面礼……给宝宝的。” 话说出口,方羽忽然如释重负。 “好漂亮的项链。” 陈嘉玩着心形的马贝珠,有点不好意思。 “预产期还早,你怎么提前就买了。” 方羽看了眼江墨,陈嘉又开心地说:“阿羽等你以后有孩子了,我给他买小金锁。” 将他们送回家,方羽回到自己去年新搬的小区。 锁好车门,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廊柱后转出,吓得他不轻。 女孩站在七月的骄阳下,蓬松的卷发披到腰间,笑的时候嘴边凝出一个酒窝。 “方羽哥哥。”女孩甜甜地说。 “肖筱雨。”方羽惊悚瞪着她。“别乱认亲戚,我不是你哥。” “但你比我大一个月啊。” 肖筱雨上前拉他手臂,被他躲开。 方羽转身走另一条路。 他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肖筱雨这种牛皮糖一样的女孩子,居然从上海追到武汉,简直比陈嘉小时候还讨嫌。 想到自己毕业那年去她们学校表演了一场武术,就莫名其妙被缠上,方羽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 “呀。”身后传来痛呼,方羽回头。 肖筱雨跌坐在地上,捂住脚腕,脸皱成一团。 方羽见不对,上前蹲下,“你怎么了?” “我脚好像扭了。” 他轻轻按了下,她又喊疼,问他自己是不是骨折要打钢钉。 方羽太阳穴直跳,扯着嘴角,“你没骨折,涂点活络油就行。” 这种伤根本就不能叫伤,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但我现在脚特别疼,你扶我起来好不好?” 方羽虽然觉得她是个麻烦,但还是架着她胳膊,扶她起身。 肖筱雨低头,藏住愉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