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闲闲露华浓》作者:方唐 文案: 沈家小姐清兰回乡探望祖母,无意间结识了年轻有为的青年将军。虽是萍水相逢,却又屡次相遇。在一次次的交往中,两人逐渐相知。不料事情有变,家中起了涟漪,清兰的亲事也遇到了种种问题……他诚心求娶,她嫁入高门。谁知高门不简单,种种波折渐起。幸而夫君宠妻护妻,就算前路崎岖,也是不惧。 第1章 疑惑 秋高气爽。 田地里的庄稼熟了,黄澄澄的一望无际。庄稼汉们在田地里收割着,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而又欣喜的笑容。 在这样收获的说笑声中,大家都没留意到在远处有一辆马车穿过庄稼旁的小道悄悄驶来。 车子不大,仅容两三个人坐着。 乡间小路不是特别平坦,坑坑洼洼不算好走。这车子好像急着赶路一样,丝毫不见停顿,一直不停歇地向前去。 车子里传来轻轻呻吟声。 不停歇的呻吟中,有少女的轻声宽慰不时传来。 “马上就要到了。”她的声音轻柔软糯,很是好听,只是现下一声急过一声,明显带了焦灼与紧张,“你再坚持一下。” 那呼痛的呻吟非但没有停歇下来,反倒是更加重了些。 “哎哟,疼死我了。”车上一名穿着布衫的妇人捂着自己的腿在不住打滚,“你这车子怎么开的!啊?净往人身上撞!” 沈清兰愧疚万分,不住道歉,“是我不对。您再等等,马上就要到郎中家了。” 前头驾车的家丁胡泽忍不住回了声,“小姐,小的真的原本是避开了的。不知怎么还是剐蹭到了她。” 沈清兰还没开口,旁边的丫鬟碧玉忍不住驳了句,“如果真是避开了,何至于最终又蹭到?八成是还没避开的吧。” 胡泽闷闷叹气,没吭声。 在那受伤妇人的指引下,车子穿过树林七绕八绕的停在了个茅草屋前。 胡泽把妇人抱下来,沈清兰亲自和碧玉一起扶了那妇人往前走。 有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出来,自称是李郎中,把人给让进了屋里去。 不远处,一行人骑马而过。 当看到那李郎中和受伤妇人的时候,当中一名骑马之人“咦”了声,忍不住稍微拉缰降低速度,说道,“那不是之前碰到的坑人的夫妻俩吗?怎地又在这儿出现了。莫不是坑人还没坑够,所以换了个地方。” 因为他这几句话,周围的人都把速度降了下来,往旁边看过去。只因他们前几天刚被那夫妻俩‘算计’过,记忆尤深。听闻那两个人挨了教训还不长记性,大家伙儿都气愤得很。 当先之人身材高大魁梧,亦是回头看了过去。他眉眼凌厉,五官深邃,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与冷静。 先前说话的人问他:“将军,您看这事儿要不要管?” “我去看看。”卫长钧说着,翻身下马,“那边的好似是女眷出行,你们莫要过去了,在这儿等我。” 这般叮嘱原因无他。 因为要赶去临近的地界办一件事,所以这次专程抄小道行路。为了方便,身边手下都穿着侍卫衣衫。唯独他,穿着常服,就算见了旁人也不至于太过惹眼。 沈清兰和碧玉一起把那妇人扶到了屋里的床上歇着。 李郎中煞有介事地把脉,哀叹着说,“状况不太好。腿骨裂了,脾脏怕是也已经受损。”而后斜着眼睛看向沈清兰,“你们这是怎么搞的,把人撞得那么厉害。” 胡泽气道,“我缰绳拉得快,车子也偏了方向。她不至于伤得那么重吧!” 妇人在床上大呼小叫地喊疼。 虽说沈清兰久在闺阁不谙世事,可是她知道胡泽不会骗人,再听李郎中的话后就有些迟疑,“您不妨再给看看?许是没有那么严重……” “你这是怀疑我骗人了?那你们带她走吧!有多远走多远,爱找哪个大夫就找哪个大夫!”李郎中气极说着,作势就要把人往外头赶。 碧玉生怕那妇人若是被赶出去伤势加重的话,自家小姐就更加要为难了,忙在旁赔好气地说,“郎中您别急。我们小姐不过是不想她伤痛加深所以问一句而已。”说着就朝胡泽使了个眼色。 胡泽只能帮忙赔不是。 两人正在和李郎中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个小石子从开着的窗户飞了进来,贴着窗边的墙落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那几个人都在床边说话,唯独沈清兰立在窗边。她觉得奇怪,因为石子是断然不会自己跑进来的。看看其他人依然在辩驳,她就独自转出了屋子。便见一位年轻的公子立在屋外树下,姿态挺拔如青松,一身锦衣尽显华贵。 沈清兰上前,问道,“刚才的石子是您丢出去的?” 这声音娇娇柔柔的,透着显而易见的礼貌,极有教养。方才正盯着柳树梢的卫长钧不由得看了过去。 眼前少女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却极其出众,皮肤白皙身段姣好。尤其一双眼眸,更是灵动惹人怜爱。细想京中贵女,竟是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卫长钧本是无意间经过这个地方,因着看到有人受蒙骗所以好心来提醒一句。却不料这位小姐相貌着实出众,让惯常在军营镇日里和男人厮混的他看了后忍不住愣了一愣。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再冷静,见到这样年轻俊俏的女儿家也不由得有些面颊发热。 男人的目光太过直接。 沈清兰又羞又恼,别过脸打算转回屋里去。 卫长钧顿觉失态,歉然地垂了眼,顿了一顿后方才望回来,略有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那夫妻俩惯常喜欢往人车马上撞,而后佯装受伤,讹诈银子。你们且留意一下看看,他们那血是不是假的,而且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并没有伤到。若真如此的话,有个家丁在,你们不用惧怕,只管把人打了脱身就是。” 沈清兰前一刻还在为他刚刚的表现而微愠,这一刻听了他的话后,却是已经愕然地说不出话来了。 “竟有……这种事情?”她猛地回头望过去,看那妇人还在妆模作样地呼着疼,忙几步转了回去。 屋内正闹成一团,各说各有理。 沈清兰大声呵斥着道:“你们两人本是夫妻,缘何要骗人说不相熟!”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显然吓到了李郎中和那妇人。原本还张牙舞爪叫得厉害的两个,忽然就停住了话语。 她们的态度转变实在明显。胡泽顿觉不对,上前拽着那妇人的裤腿就往上拉。 那小腿上的伤口如刚才李郎中查看时候一样红彤彤的渗着血。胡泽不管,伸出手指在那“血”上抹了一把。 奇迹般的,血消失后,下面居然没有伤口。可见这血不过是抹上去的而已。 “假的!”胡泽火冒三丈,上前就是几拳头,“你们居然敢糊弄人!” 碧玉也不是好欺负的。不然也不会被太太派了跟着小姐出门了。她上去扬起巴掌就朝人扇了过去。 屋里更加热闹起来。 李郎中是个瘦的竹竿似的,而那妇人看着敦实,却也外强中干。直接被俩人打得哭着叫爹叫娘。 沈清兰这才想起来忘记了和那好心的公子道谢。转出屋子后,却发现人早已不在了,四处去寻却怎么都寻不着。 (百度搜索:(全)(本)(书)(屋)看更多好看的完本小说和全本txt下载。) 第2章 后怕 沈清兰继续赶路。到了傍晚时分,夕阳渐渐下沉,方才来到了下一个城镇的客栈。刚到客栈门口下了车,便见母亲林氏身边的丫鬟春兰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春兰也看到了沈清兰她们,都顾不上行礼了,先惊喜地跑回屋子里和林氏说了一声:“小姐回来了!”这才想起来之前失了礼,匆匆忙忙跑过来给沈清兰福身。 “罢了罢了,都已经过去了,还折回来做什么。”沈清兰看她这样急急忙忙的样子觉得好笑,问,“娘呢?可用过晚膳了?” 春兰还没答话,二楼一间客房的门被忽然推开。林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那么久!”看着女儿平安归来,林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本以为你们午时过后最晚未时就能到。现下好了,都酉时正了才进门。害得我一直焦心。下次可不允许你独自出行了!” 想到自己这一路过来,若非遇到那位好心的公子,还指不定在遇到讹诈后还会发生什么状况,沈清兰不禁后怕。上前挽了母亲的手臂,却道,“娘你不用担心。我那么大了,能出什么事儿?” 她和母亲一起进了屋,听说林氏因着心忧还没用晚膳,让店家准备了些简单小菜送了来。 用过饭后母女俩在一道说话。 对着丫鬟和家丁的时候,沈清兰没有说实话,隐去了那位公子过来提醒一事。 不过现在母亲问起来路上因着什么耽搁了,她自然就把之前的情形照实说了。 “女儿想着,既然他过来特意提醒,想必是瞧见了那作怪的夫妻俩。”沈清兰道,“又急急走开,或许是不想被人发现曾经来过,毕竟那夫妻俩可能见过他,或许是自己有急事脱不开身,未免女儿上当所以特意来提点,而后急着做事当先离去。不管是哪种情形,这事儿都不好让太多人知道。” “你说得对。”林氏颔首赞同,“好心人花费时间来帮忙已经是大善了,倘若再让他惹进了麻烦里,才是最不应当。往后若是有缘再遇到了他,再好生道谢就是。” 沈清兰认真应了下来。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林氏柳眉倒竖,佯怒道,“你也不准这样乱来了。说什么那里的镯子好看,忘记买了,要折回去买几只。这倒好,被人盯上了吧?都说财不外露,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也不知道收敛一些。幸好遇到了好心人来提点一番,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林氏今日起身后略感不适,沈清兰想要回去买那心心念念的饰物,看母亲不舒服便信誓旦旦自己过去。 那车夫胡泽是会点功夫的。林氏觉得碧玉机灵,胡泽会武,两个人护着沈清兰倒也没有大碍,这才点了头。 哪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沈清兰长在深闺中,并未在外游历过。林氏便想着女儿是买镯子的时候露了财被那些人盯上。 沈清兰听后又好气又好笑,拉着母亲的手道,“我哪里是那样不知道轻重的?进了店里也是在里面和店家好生谈的。根本未曾遇到外人过。”想了想,略作解释,“爹娘和兄长们疼爱我,我的车子是家里头最好的那一个。想必是看车子不错,那两个人就直接撞了过来。” 林氏之前也是急坏了所以不由得怨了女儿几句。现下想想,女儿平日为人处世,确实十分妥帖。觉得女儿言之有理,她颔首道:“以后若你还想单独出去,非得给你不好的车子才行。” “娘!”沈清兰不干了,一听这话就知道母亲不是舍不得给她好车子,而是不准她再独自行动,苦着脸说,“这是那些人的错,您可不能怪我。” 林氏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了。 沈清兰愁眉苦脸地打算回自己屋里去。 刚刚走到门口,她还没来得及拉开门,就听母亲唤她。沈清兰回头,“娘还有事?” “过些日子就要到分宁县了。”林氏道,“你给老安人做的荷包怎么样了?” 母女俩这次之所以出门来,是因为收到了分宁县寄来的一封急信。信中说沈清兰的祖母沈老太太现下病得严重,连饭也吃不下了。 沈清兰父亲沈良听闻后甚是忧心。 林氏见状,就和夫君提议,她去探望婆母。谁料沈良让她把沈清兰也一并带着同去。 “母亲当初最喜欢的便是兰姐儿。”沈良道,“若是看到兰姐儿长那么大了,指不定多高兴。” 沈清兰是沈家二老爷沈良的嫡女。平日里娇宠着,哥哥们也很疼她。沈二老爷沈良读书甚是了得,多年中了两榜进士后外派做官,现下已经出任申州别驾。他带着家人在任上,一家人过得很是开心。 沈家大老爷沈威在分宁县任县令,沈老太太跟着大儿子住在分宁县。林氏这次出门急,备了一些礼过去探望。 沈清兰已经好些年未曾见过祖母了。 父亲沈良是庶出,却比嫡出的大老爷沈威读书厉害,做官也更顺遂。沈清兰隐约记得父亲和祖母的关系不是太好,连带着母亲和祖母之间亦是不太和睦。就说自己要亲自绣了荷包给老安人。其实也是想着和老安人说一声,父亲母亲一直记挂着她老人家,平日里也教导她关心祖母,希望借此缓和一下长辈们之间的关系。 现下林氏问起荷包来,沈清兰笑道,“已经隐约有点样子了,应当赶得及。” “若是来不及就罢了。”林氏的语气淡淡,“你认真做,不见得旁人就会珍惜。” 沈清兰回到桌边给母亲斟了一杯茶,“认真终归是没错的。日久见人心。老安人总能明白这一片苦心。”说罢又道,“娘我给你做道甜汤吧!多吃点甜的,也能心情好一些不是?” 知道女儿这是故意将话题转开,林氏欲言又止。最终想到女儿卖好似的主动说做汤的乖巧样子,叹了口气,并没多说什么,仅仅笑着说,“知道你手艺好!我这次就不用了,你刚刚回来,下次吧。” 她这句赞美并非虚言,沈家小姐烹饪手艺高,在申州的太太小姐们是出了名的好。若非沈清兰从不在男子跟前做这种事情,名声怕是还要更高。 退出屋子后,沈清兰合上房门又静静站了会儿,这才往自己房间走去。 她们的客房都在二楼。不过这里的生意好,房间大多被定下了,只能从剩下的里面选。母女俩的屋子就没能挨着,中间足足隔了七八间房。 沈清兰从二楼走廊往屋子行的时候,不经意间往楼下瞥了一眼。在望见一楼的某个高大背影后,她脚步猛然顿住,突然就走不动了。 楼下那个人,有点像之前帮助过她的那位公子。 (百度搜索:(全)(本)(书)(屋)看更多好看的完本小说和全本txt下载。) 第3章 尽快 沈清兰还想再看的清楚一些,正扶着栏杆往下看,谁知对方头也不回地迈出屋去,转眼就不见了。 对方只留下一个背影就离开。沈清兰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不是他,并不好多说什么。且还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并不好追出去看,太过失了分寸,因此只能带着疑惑回了屋。 虽说母亲说了不用做甜汤,可沈清兰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问了老板娘厨房的位置,打算履行承诺。 老板娘把后院自家的小厨房给她用,不住称赞,“小姐真是兰心蕙质又孝顺,我家那几个调皮的和男孩子似的不让人省心,镇日里光知道皮,都不晓得来煮东西孝顺父母。” 老板娘家的两个女儿,沈清兰见过其中一个,遂笑道,“姐姐们帮着看顾店里可是在孝顺着了。我什么也不懂,只能做点吃的表心意,说起来两位姐姐才是最贴心。” 一番话把老板娘说得眉开眼笑。 她家两个女儿是不如以前的小姐温柔娴静,可是会帮忙算账也会帮忙收租,着实贴心。见沈清兰这样乖巧,老板娘又多拿了食材来,道,“小姐需要什么只管说。我尽数给你拿了来。” 沈清兰谢过了她。 待到老板娘出了屋子,沈清兰翻看了下刚刚又新拿的食材,“咦”了声,欢喜不已。 居然多了些大枣和红糖,这可是正好。加上刚才就有的红薯和姜片等材料,恰好可以给母亲煮一碗老姜红薯汤。 把红薯切小块放入锅中,加上红枣,另切了姜片拍碎撒进去,沈清兰把锅盖盖好。等水沸腾后变小火焖着。 为了让母亲一起床就吃到甜软可口的甜汤,沈清兰起得很早。现下天还没有大亮,天边泛着微微的白。沈清兰在炉火边安静守着,不时地和陪伴在旁的碧玉说说话。 天光大亮的时候,和相公一起在前头厨房准备完食材的老板娘回到院子里,大老远就闻到甜糯香气,笑道,“小姐手艺可真是好。这人都没靠近呢就已经勾起馋虫来了。” 她们是惯常做生意的,说话直来直去,不似深宅大院那样弯弯绕。 沈清兰也不假手他人,亲自掀了锅盖,拿了碗盛了两碗出来,笑道,“我和娘也只这两碗就好了,剩下的给您。” “哎哟这可使不得。”老板娘连连摆手,收起来之前的玩笑态度,“我哪里能让小姐做吃的给我。” 沈清兰朝碧玉使了个眼色。 碧玉当即笑着上前,扶了老板娘进厨房,“您就别推辞了。刚才小姐还一直念叨,借了您这么多东西,还使了您自家用的小厨房,过意不去,所以特意多做了些。您若是不肯吃,小姐往后可是不敢借您厨房啦。” 其实因为这次借厨房和食材,沈清兰给了老板娘五百钱。碧玉这样的说法,可是给足了老板娘面子。 老板娘喜笑颜开,没继续推辞。在沈清兰让碧玉端了甜汤走的时候,她又塞了一大把红枣给沈清兰。 林氏没料到女儿居然一大早就起来做这件事了。闻到粥香的时候犹不敢置信。 红薯绵软,红枣涨鼓多肉,二者的味道与红糖的甜香融合,掩住了老姜的辛辣。又因姜的味道特殊,缠绕鼻端,勾起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暖香。 “你这是——”林氏愣了一瞬后反应过来,把碗一推,“你觉都不好好睡就为了这个?” “对。” “我不吃。” “不喜欢?” “我问你,之前明明说好了不做的,怎么又不听劝?你也知道,出门在外——” “出门在外需得事事小心吗。我知道的。”沈清兰笑着打了岔。 眼看着母亲脸色不善,她知道一时半会母亲怕是不好消气,忙把刚才林氏推出去的碗再往回递了递。 “娘,您就喝一些吧。”她温温和和的劝,“这汤益气补血、活血化瘀,对女子来说最是养身不过。” 林氏没搭理。 不过赵妈妈适时上前把碗接了过来,捧到林氏跟前,“太太就用一些吧。这可是小姐的一片孝心。”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林氏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意?她也是被昨天的事情惊到,越想越后怕,心有余悸下想让这孩子知道点轻重。 抬眼看到沈清兰眼巴巴的样子,林氏心软了,终是把汤接了过来,佯怒道,“下不为例知道吗?” 沈清兰连连点头。 林氏知道女儿是个什么性子,这个时候答应恐怕也不过是暂时敷衍过去。可是甜汤在眼前,想着她这般乖巧懂事,终究不忍心斥责,叹了口气又无奈的笑了一声,把汤慢慢吃了。 林氏生怕那些浑人再记住了沈清兰马车的样子,接下来的日子紧赶慢赶,为的就是尽快远离此处。 赶路的效果明显,又过了几日,就来到了鄂州地界。 鄂州临江,空气湿润,与内陆的申州大不相同。 沈清兰儿时也曾经到过江海边,无奈那时候年岁小并不记事。现下已经完全没了印象。路上的时候听母亲说起鄂州的种种好玩之处,她愈发心动,思量着到了那儿需得抽空好好看看,玩一下。 哪知道打算得再好也是没用。 沈清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进入这个地界后没多久就开始头晕眼花。明明什么也没吃,偏生好似食物中毒一般,泛着恶心,腹中还绞着疼。半日之后,甚至开始腹泻。 林氏忙找了大夫来看。 “水土不服罢了。”老大夫慈眉善目,语气温和,“小姐多调养几日就好。没甚大碍。” 这已经是鄂州这儿最好的大夫了,还是林氏为了女儿,特意拜访了鄂州别驾的太太特意向对方打听后亲自请来的。 听闻没大碍,林氏放了心,亲自送了老大夫出门,一谢再谢。回头转回屋子里,对着女儿时却换上了凶恶样子,“今日你就好好待着,莫要随便乱动。不然我回来后,有你好果子吃。” 不怪她这样凶悍。她今天有事还要出门一趟,怕是沈清兰要独自留在客栈了。 (百度搜索:/全/本/书/屋/看更多好看的完本小说。) 第4章 相遇 这次回去主要是探望沈老安人。林氏记得沈老安人喜欢吃鄂州这边的一种麻糖,便打算顺路买一些。因为沈清兰身子不舒服,她留了女儿在这里歇息,独自带了丫鬟出门。 临行前还不忘再次叮嘱,“你即是不适,就莫要四处乱走,好好的待在屋子里是正经。” 沈清兰已经难受得没了力气,正懊恼着身体不争气无法到处逛一逛,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只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林氏就提着一颗心走了。待到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又等了会,估摸着林氏已经上了马车远离这里,沈清兰忽的睁开眼睛,双眸圆睁。 本打算拼着力气起身走走,无奈身体实在倦的厉害。她只能慢慢的把眼睛重新闭合,休息了会儿。 碧玉捧了药汤来,伺候沈清兰服下。 药汤浓稠且苦,沈清兰喝着难受,憋着一口气喝下去,皱着秀眉哼哼唧唧,“苦成这样也太难为人了,偏偏还非得躺着不可,今天真的是一点好事都没有。” 碧玉跟在她身边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劝道,“小姐还是省着点力气吧。这样病着的时候折腾起来,难受的还是您自己。”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沈清兰身子不舒服,恰逢是碧玉值夜,碧玉一个晚上没有好好歇息,这个时候自然累了。 旁边另一个丫鬟翡翠劝道,“你不若去睡一会。有我守着,你放心就是。” 翡翠和碧玉都是跟了沈清兰多年的,熟悉自家小姐所有的一切。有翡翠在,确实没甚好担忧的。 不过碧玉想到林氏现在不在,有些犹豫,“可是小姐现在病了,你一个人怕是看顾不过来。” 以往在家里的时候,沈清兰身边丫鬟婆子众多。这次去分宁县看完老安人,轻车简从,近身伺候的就只她们两个。 现下有婆子不能进屋只能守在外头,屋里若是少了碧玉,便只翡翠一个了。 沈清兰这个时候恢复了些精神,掀开一点点眼皮,有气无力的道,“你看我哪里都去不成,还怕我四处乱跑了吗?” 平日里小姐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几时这样消沉过?碧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忙闭气忍了会儿,而后道,“婢子自去歇着,等会儿再来看您。” 她也想通了。这样精神不济的待着,又能帮到小姐几分?倒不如去休息好了,等一下也能全副精神的伺候着。 碧玉退下去后,沈清兰又合目小憩了会儿。差不多一炷香后就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喝药了的关系,身子感觉没有那么沉了。但是精神还是有点跟不上,恹恹欲睡。 “翡翠,”她觉得嗓子干,喊了丫鬟一声。 谁知道翡翠并不在屋里。看看时间,差不多又到了煎药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这个暂时离开了下。毕竟外头有婆子守着不用担心什么。 沈清兰索性下了床。不过她还是很有几分自己病了的自觉的,披了件床边搁着的衣裳才去穿鞋。 双脚触地的时候,她开心的舒了口气。回头看看门没动静,翡翠还没回来,她蹑手蹑脚的去到了床边,轻轻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原本不过是想着稍微看看外头的灿烂光景就关上窗户的,毕竟现在还病着。可是当她随意的往下面瞄了一眼,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后,非但没有关窗,反而把窗户缝儿推开得更大了些。 这个客栈很大。前头是两层的楼,隔了十几丈远,后面也是两层高的楼。那中间的十几丈却不是空地,而是树丛花丛交织铺就的茂密丛林。有两条小道穿插其中。 沈清兰住在后面的那一栋客栈楼上二楼的一个客房内。现在她从上往下看,赫然见到离自己较近的小路上有个高大俊朗的身影,瞧上去有点眼熟。仿佛……仿佛那天在那对欺诈的夫妻俩跟前,好心提醒的那位公子。 沈清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虽然是多看了看,也不过多了一点点时间而已,弹指间就过去了。 谁知就是这样巧。她都还没想好是叫他还是不叫他的时候,他却似有所感,猛的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抬头望了过来。 沈清兰没料到会这样,急急后退了两步。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想想自己之前的表现太过失态,而且好不容易碰到他,这样避而不见有失礼数,于是又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靠近窗边。 本好怕他会就这样走了。可是当她探眼悄悄看过去后,才发现他居然仍旧立在那里。 沈清兰思量了下,无声的对他说了句:上次谢谢你了。 原想着只能看到口唇开合而已,他肯定不会明白她说的是是什么。哪知道他抿了抿唇后,竟是笑了。 而后他慢慢的开了口,说出三个字。 奇迹般的,沈清兰看懂了他的意思,分明是“不客气”三字。 沈清兰正想要朝他笑笑,表示自己听明白了。谁知他凝神看了她片刻后,居然忽地转身离开。 ……或许是有事要去办吧?沈清兰猜测着。毕竟之前他也在往外行着,这次停下仅仅是片刻停留而已。 沈清兰没有多想,立刻关上窗户回到屋内。 毕竟身子还没好全,她走每一步都颇费力气。慢吞吞走到桌旁,她缓了一缓,倒了杯水。刚喝了两口,就听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思量着许是守门的婆子或是翡翠,沈清兰扬声道,“进来吧。” 对方却不罢休,坚持不懈地敲着门。 她没辙,只能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桌上,然后拉开门说道,“不是说让你进来了吗你怎么——你是谁!” 门口短衫打扮的男人身材魁梧,目露精光。他没有说话,动作轻盈地闪身进了屋里。 沈清兰吓得不轻。刚想要大声叫人,他却忽然说道,“我家主子命我来给小姐送药。”说着顺手把门一关,轻声说,“我家主人说刚才见小姐脸色不好,似是水土不服之症。便命属下送药丸过来。” 第5章 惊慌 男人将手中攥着的东西快速放到沈清兰手中。他朝门的方向快速扫了眼,压低声音,“门口婆子被同僚临时支开,怕是不会离去太久。属下告退。”语毕抱拳一揖,竟是快速开门离开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沈清兰停了好半晌方才有些反应过来。 她捏紧了手中的小瓷瓶,不知怎的忽然有了莫大的力气,几步跑到窗户边,猛然开了半扇窗户,往外看。 并没有之前那个人的身影。 看不到他,沈清兰自然无法完全相信手中之药。她有些怀疑刚刚进屋之人到底说的是真是假,下意识就拔开了手中小瓷瓶的塞子。却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张小字条。写字的人虽然落笔仓促,上面字迹仍旧龙飞凤舞,可见笔力甚深。 ——隐约看着你是身体不适,只距离有些远,不知是否猜对。药有奇效,可用。一次一丸一日两次。 沈清兰这才信了东西是他送的,一时间心里有喜有忧。 高兴的是此人心思细腻,知道她会疑惑,特意写了字条来解惑,她倒是不用再左右思量了。忧的是,她欠他人情良多,却不知该如何去还才好。 刚刚就着水吃了一丸药,敲门声再次响起。 沈清兰呼吸一滞,问,“谁?” “婢子把药取来了。”是翡翠的声音。 沈清兰赶忙把字条和小瓷瓶收入怀中,躺到床上拉过被子,方才道,“进来吧。” 翡翠进屋的时候嘀嘀咕咕,“刚刚守门的婆子也太不尽心。我都上了楼梯了,她才匆匆地从另外一端过来。莫不是偷懒去了吧?不行,婢子得问问她!” 不想那个人帮忙的事情被碧玉和翡翠俩丫鬟给发现,沈清兰道,“人有三急。她许是解决问题去了。” 翡翠想想也有道理,之前婆子守了一个多时辰了没有挪地方,这才作罢没有细究。 许是偷偷吃的药丸起了大作用,许是那个老大夫给开的药方也不错,这天晚上过后,沈清兰竟是痊愈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林氏,非说要带着沈清兰去还愿。 沈清兰这才知道,母亲去给祖母买东西的时候,顺便还去了趟庙里给她求签。忙道:“不用去还愿了。还是赶路要紧。” 更重要的是,她没法和母亲提起那个人这次帮她的事情。要不然的话,若母亲知道了她待着的房间被个侍卫来过,翡翠、守门婆子,甚至于她自己,都要受到母亲的责罚与数落。 即便那些人没有丝毫的坏心,母亲也不会轻饶了去。甚至于上次那位公子相帮的好意,恐怕也要被母亲抹了去。 林氏不疑有他。转念想到女儿刚刚病有了起色,确实不宜随意挪动,这才作罢。 不过马车经过那座寺庙的时候,林氏又改了主意。 “还是去还愿吧。”她终是不太放心,“你一路行来原本无事,偏偏离得那边近一点了出了事。想必还是和那边风水不合。不管怎样都去寺里看看。晚些去到那个家里便什么都不惧了。” 林氏原本也并非特别虔诚,不过逢年过节上一炷香。只是当年和婆母不愉快的经历印象太深,而且沈清兰身体一向很好,小时候经过江边的时候逗留几日都不会生病,偏巧这个时候病了,也确实让她担心。本着“多提防点总是好的”这个原则,她看女儿现在气色不错,才坚持着带她去寺里。 沈清兰不想拂了母亲的好意。她也是听说祖母与父母亲关系一般,怕耽搁了行程再害得母亲被数落所以不愿意停留,毕竟之前因为她的病就耽搁了。现在看林氏坚持,沈清兰想了想没有继续反对。 寺中香火鼎盛。只是香客们大都早晨及上午就来过了,待到林氏带着女儿下午到达时,倒是清净了许多。 林氏自去各处庙宇上香。顾及沈清兰身子刚刚痊愈,她只让女儿上了一炷香罢了,并未过多要求她。 沈清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愿意就这样闷在一个地方干等着,就带了个丫鬟到寺中后头略微走走。 高大树木林立在道路两旁,遮去了下午漫天的光亮,倒是让道路清凉了许多。 沈清兰看前头有个凉亭,与身后碧玉道:“我去前头那里歇一会儿。你帮我拿些水来。” 这寺中隔一段路便有小沙弥在清扫院子或者是在做其他杂务。如果有事情大声叫一叫,他们会即刻赶来。 这样的地方,并不用太过忧心安危。也正因为这样,林氏放心地让女儿待着,自顾自地去上香礼佛。 碧玉闻言笑道,“小姐略等会儿,婢子去去就来。”赶忙往置备茶水的地方去。 沈清兰就往之前她向碧玉指了的那个凉亭行。 之所以想要在这儿小坐片刻,全因这里的景色极好。那凉亭在微微高出地面几尺的地方,算是个小高处。若在里面品茶赏景,目光所及之处要比平时远阔不少。更何况那凉亭在树木丛中,空气也十分清新。 两个小沙弥迎面而来,口中说着什么“将军”的话语,因为说得太过专注竟是没有看到沈清兰。 沈清兰没有为了打招呼而去打断两人的对话,只独自悄悄往旁边过去。 凉亭地势有些高,须有台阶蜿蜒而上方能进入。因为此处景致不错,为了契合这般的美景,寺中专门修葺了石块作台阶。石阶因着长年累月的踩踏,表层已经光滑。幸好旁边有扶栏,拾阶而上的时候不至于太艰难。 沈清兰往上行着,谨慎而小心。谁知道经过石阶的一个转弯处的时候,那弯处的石阶滑且有些向下倾斜,她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了下。沈清兰赶忙扶住旁边的栏杆,谁知那栏杆年久失修,一扶之下木头松垮,竟是脱离下来。 沈清兰没有了可以靠扶之物,瞬间往下栽去。 她心下慌张,正急急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伤得轻一些时,旁边伸出有力臂膀霎时间将她的手腕扣住。然后那边猛然用力,她就被拉了上去。 第6章 名头 站到实处的沈清兰惊魂未定。等到缓过劲来,望向眼前那高大沉稳的身影时方才惊觉这人是有些熟悉的。居然就是之前帮过自己的那位公子。 卫长钧拧眉看着那栏杆断裂处,压抑着怒气道,“这些人不把东西修好一些,差点伤到了人。也不知那么多的香火钱去了哪里。” 说完这几句,他转身看向旁边的小姑娘,“我扶着你下去吧。” 他是怕这小姑娘下去的时候再滑到所以这样说,不由自主扣住她的手腕一直没松开。 “不用拉住我我。”沈清兰脸红红地瞪他,“我自己能走。” 好歹想起来刚才他之前帮过自己,且他着实是好意,沈清兰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得太言重了些,忙道,“我……我未曾……” 她想讲的是自己未曾和男子这样亲近过,所以反应太剧烈了些,又觉得这种话不合时宜,便只说,“总是不合礼数。刚才多谢公子帮忙。” 看着她双颊上的绯色,卫长钧忍俊不禁。这小姑娘看上去乖乖巧巧柔柔弱弱的,其实是很有些小性子的。 沈清兰挪动了下步子,嘶地轻呼一声。 卫长钧见状,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更近了步去扶她。本是好意,却道,“我偏不让你自己走,你能奈我何。” 他平时严肃冷厉很少带笑。但面对着她的时候,或许是生怕惊到了这个柔弱的小姑娘,不得不压下了满腹的脾气温和待她。 次数多了,又发现她有意思得紧,他竟是不由自主地面带微笑起来。 沈清兰可不知道这个人平素是怎样的生冷模样,看到他这样不讲理,登时急了,轻声说:“男女授受不亲,你——” 听这小姑娘‘呱噪’得紧,卫长钧淡笑着斜睨了她一眼,趁她不备,长臂一身索性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清兰气极,暗道这登徒子放肆,正打算挣扎要跳下来,他却已经三两步迈下了石阶,把她稳稳的放在了树下一块巨石上。 脸颊红透,沈清兰打算跳下巨石,膝盖上却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别动。”卫长钧的声音透着严厉,“你再动我可看不好了。” 不需要他多讲,刚刚那几下挣扎后,沈清兰自己也感觉到了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倒抽一口气,秀眉蹙起。 她这才明白,眼前男人的做法并非是什么浪荡行为,而是发现了她脚踝处的不妥所以不让她使力乱动。 思及自己之前的种种误会,沈清兰揪紧了衣角,低着头轻声说,“对不住。” “总算是发现自己不对了?”卫长钧剑眉轻蹙,仔细低头查看着,口中却道,“看你,总把我想得这样坏。” 思及自己之前的种种表现,沈清兰又羞又恼,低头轻轻地“嗯”了声,“我不该这般疑你。” 其实她这话着实严重了。 闺阁女儿家,名声顶顶重要。卫长钧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跟孟浪的登徒子一般。平素他也并非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只是总觉得她那无依无靠的样子揪着他的心,瞧着她有趣得紧,所以不由自主地一再强势相帮。 听到她这般道歉,他心软且自责,说道,“你没甚不对的。不过是我没和你事先商量,举止唐突了,错在我。” 沈清兰听闻后,愣了一瞬,抬眼看他。见他目光澄明,知道他方才的话是真心实意,她不由得也缓缓笑了。 她本就生得貌美,这样一笑,当真若春日繁华灿烂绽放,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卫长钧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后忍不住笑叹着摇了摇头。 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臀,五官又十分英挺,当真是相当俊朗。如今做出这样无奈的模样,也是好看得紧。 沈清兰望着他,唇角弯起。刚才心底的种种复杂情绪消失不见,她坦然说道,“原也是我不对。公子既是热心助人的,又怎么会起不好的念头来。” 她这话让卫长钧难得地脸颊有些发烫。 想他对敌数载,在军营中和军中儿郎们什么混不吝的玩笑都开过,也都镇定自若。现下倒是在个小姑娘跟前失了冷静。 卫长钧不敢再抬头,只垂眸看沈清兰脚上伤势,半晌后不由低语,“当真娇气得很,我这见了你三次,倒是有两次病着。” 沈清兰忍不住辩驳,“平日里我身体很好的。” “是吗?”卫长钧含笑抬眼看她,平时冷肃的眉眼带了些许柔和。 看到他显出难得一见的温情,沈清兰愣了一下,只要开口说是,谁知他忽然露出一个淡笑,继而她脚腕处猛的疼了下。 “啊!”沈清兰痛呼出声,眼睛里带了泪,气冲冲的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男人。可是看到他认真的模样后,她也从刚刚的痛楚中回过神来。 转动下脚踝,并不如之前那般疼得没法忍受了。沈清兰奇道:“你刚刚做什么了?” “帮你把筋骨掰正。”卫长钧生怕弄疼了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所以再三确认后,保证一次即成,方才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下手。 好在真的是一次成功了。不然让他真有点舍不得对这小姑娘再下一次‘狠手’。 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在跟前。沈清兰坐在巨石上,刚好看到他的双手。 其实他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但是,指尖和掌中都有厚厚的茧,间或还有些细小伤痕,为双手增添了粗犷之气,又和寻常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兰想,什么样的人,才会使得双手成了这般的模样? 她张了张口想要和他说些什么,而后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倏地微微变了脸色。 沈清兰咬了咬唇,低声道,“谢谢公子。只我家丫鬟马上就要归来了。她不过是帮我去取一杯茶而已。” 卫长钧是何等人?带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将领。虽她说得含蓄,他却瞬间明白了自己现下最好应该避开。 他侧过身去,正要离开,忽地想起了一事,又望向了她。 “莫要唤我公子了,我一届武夫,没得辱没了这个文绉绉的名头。”卫长钧盯着眼前的俏丽容颜,目光中闪着明亮的异彩,缓缓一笑,“你唤我一声‘子渊’便可。” (百度搜索:/全/本/书/屋/看更多好看的完本小说。) 第7章 拒绝 沈清兰愣了愣。原来他是武将,难怪双手是这般的模样。这“子渊”应当是字,只不知道他姓名如何? 不过现在病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想到碧玉离开了有一小会儿了,她忍不住往那道路上望了眼。 可是,等到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发现之前就在她跟前的高大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他这短短的时间怎么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沈清兰的扭伤让林氏心惊。 她本意是想带着女儿来寺里还愿的,谁料竟然闹得女儿伤势更重了些。 看着沈清兰走路时让丫鬟搀扶不敢挪动的样子,林氏心疼得紧,喃喃道,“这一趟莫不是要不顺吧。怎的出了这样多的事情。”又遣了翡翠去叫大夫。 大夫来看过后,说伤势并不严重。上路是没问题的,不过在车上要注意休息,最近别肆意走动。 林氏暗松了口气,问大夫多久能好。 “并不严重。”大夫看这位太太担忧,就再重复了次,笑道,“敷上药膏约莫三五天就能成。认真歇着不下地乱走,三天也就足够的。” 这话让林氏彻底放下心来。距离分宁县还有段距离,足够让沈清兰恢复个四五次的。 现下送走了大夫,百般思绪方才涌上心头。林氏焦急万分,又是担忧,又是自责,不禁道,“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小心?幸好这是没伤到了筋骨,只略微扭伤。倘若再伤得厉害些,看你怎么赶路!” 沈清兰心说倘若不是子渊在的话,她伤得可真是相当严重的。当时动了动脚踝时候,那种钻心的疼痛,回想起来依然后怕。 不过,上次子渊出手相助,沈清兰可以好好和母亲提到他的帮忙。可是这一次,她若是告诉了母亲,母亲或许会要说男女授受不亲,再斥责一句这个男人行止不端。这是她怎么也不想看到的。 无论他的做法是怎么样的,终究只是为了帮忙而已。当时的情形下,那样做已然是最大地护住了她,让她免于遭受更多的痛苦。 思来想去,沈清兰并未说起他相帮一事。甚至于没有提到和他的相遇,转而说起了旁的。 母女俩决定过了夜再继续赶路。和寺里方丈大师说了声,在客房里寻了间屋子暂时住下。 林氏陪了沈清兰直到天黑。 晚上林氏要回自己屋子,沈清兰却拉了母亲一同歇着。林氏看客房的屋子空间足够,就也顺势应下来。熄了灯后,母女俩就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这时候的夜已经冷得厉害了。寺里僧人特意给她们准备了火盆。原本是母女俩屋子里各一个,现下都挪到了沈清兰的屋子里,倒是更暖和了些。 在家的时候,甚少有这样能同床共枕的时候。沈清兰索性贴在林氏的身侧,紧挨着母亲。 两人随意地闲聊着,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那多年未见的亲人。 黑夜中,往事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历历在目。 林氏悄声提醒沈清兰,“到时候进了分宁县地界后,你什么都不要多问,也不要多管。到了家里后,只管和老安人请安,旁的不要多说。” 虽然母亲此刻没有细讲,但是沈清兰心里明白。 大伯父沈威是分宁县的父母官,一旦进了分宁县,怕是行踪就会被大伯父知道。而他们家中的大大小小事情由大伯母负责,所以去了家里也最好低调些。 虽然道理沈清兰都懂,可她不明白缘由。拉了母亲的手臂问,“娘,大伯父家和我们家为什么不和睦?” 这话问得林氏一愣。 为什么不和睦? 说起来好像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堆积在一起,就憋得人根本受不住。更何况,有些事情其实不算小了,不过是计较起来会越闹越大,不想这般所以二房从来都不主动争什么。 只是这些话对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家说起来未免有些太枯燥单调了,而且没管理过家中事务的话,不见得能够理解其中的弯弯绕。所以林氏什么都没有多讲,只淡淡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你爹是庶出,又科举和仕途比较顺遂,他们自然看不惯咱们。” 看不惯?沈清兰留意到了这几句话。原先父母亲谈话的时候,也提到过类似的话。可是在看不惯之后,大房具体做了哪些事情,父母亲都打住话头没有多说,她一个晚辈也不好多问。 现下看着母亲好似还是不愿意多提这些,沈清兰虽然心里头的疑惑更深,也只乖巧地‘嗯’了声,没有过多追问。 同样这天的黑夜里,城中的一个客栈内,有人走到了最顶层的一间客栈外,抬指敲响了眼前的房门。 卫长钧刚刚回到客栈不久,连以上都还没来得及换。听闻叩门声便道,“进来吧。” 副官推门而入,见卫长钧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忙低下头去,把手中的一样东西捧到了卫长钧的跟前。 那是一封信。素面的信封,上面字体清丽,倒是卫长钧惯常熟悉的。 他母亲亲手所书。 卫长钧没有立刻把信拿下来,反倒是问起了手捧信封的副官:“怎么回事。” 一般说来,他母亲都会叮嘱过送信的人,到底是位了什么事情而来一趟。所以即便不看信,他问一问便也能够大概知道是何事而来。 副官头也不敢抬,手维持着捧信的姿势,道,“太太遣了人来送信,说,堂舅老爷家的太太遣了人请她到洪州做客。太太知道您在南边,问您要不要也一同去?” 卫长钧是真的不耐烦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应酬。闻言当即拒绝:“不了。”他还打算过几日回京城,好生歇几日。断然不希望这些事情搅了清净。 副官看他丝毫都没有接信的打算,只能把信好生收起,又打算出门和送信的人说一声。 门吱嘎一声开了。 就在副官将要出门的刹那,卫长钧却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分宁县就在洪州治下。 以他的本事和手段,打听一个小姑娘的来历并不难。所以他知道,那沈家小姑娘要去的地方就是分宁县。 想到那灿烂笑颜,卫长钧沉吟了下,把将要出门的副官唤了回来,吩咐道:“先不用回太太消息。等等看再说。” 第8章 到达 沈清兰的脚伤并不严重,每日里坐在马车上,赶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天天这般睡了吃吃了睡的,哪里也不能去,着实难熬。仅仅去往酒楼吃饭和住客栈的时候,她才能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略微走动一下。 刚开始没两天她就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全。可林氏生怕走路多了影响伤势,即便那大夫说了三天能好,也没有掉以轻心。毕竟有时候的伤自己觉得无碍了,其实并未痊愈,倘若过早挪动的话,怕是还会反复。 约莫过了五六天的光景,林氏才点头答应沈清兰可以自己随意走走,却也不能时间太多。 这已经是最近以来的最好消息了。沈清兰不敢表现得太开心,免得母亲见她雀跃至此后再反悔,不准她去四处走动。因此,她只微笑着说了句“谢谢母亲”,其实暗地里很是高兴。 这一处客栈并不算大,只前头一座楼,但是后面的院子倒是敞阔。 那院子很有些意思,院中栽了许多高大的树木,隐隐有成一小片密林的趋势。最新奇的是,院角竟是有个一人多高两人宽的假山。假山旁零星放置着几块大石,另栽了些树木花草,瞧着很有点意趣。 若是春夏的光景,绿树红花皆茂密的时候,想必会更好看。 之前沈清兰就留意到了这一处的景致。趁着丫鬟婆子都在帮母亲收拾东西时,她独自往这儿走着,打算细细观看一会儿。 “你也在这儿?可是巧了。” 身后传来一声微微带笑的低沉男声,沈清兰顿了顿,转身回看,果然见到子渊就在她身后站着。 “是你!”她惊喜道,“你也住在这儿吗?” 看到她的笑颜,卫长钧的心情忽地好了不少,颔首说,“嗯。也住这儿。” 他低头望了望沈清兰的脚踝方向,“好些了?” “已经好全了。多谢公子……”沈清兰忽地想起来他之前说过的话,抿唇一笑,“多谢子渊相帮。” 卫长钧莞尔。目光微凛看了看四周,确认此刻周围没有旁人后,他指着假山后的一处说道,“你去那里略坐一下,我看看你的伤。” 他寻的这一处十分妥帖,在假山之后略微凹陷的地方。借了假山的遮掩,旁人就算到近处来,也不见得能发现她们两个人。 沈清兰有些迟疑。她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望见他坦荡而又不失关切的眼神后,顿觉自己刚才的迟疑太过小家子气了。便缓步走到了他所指的位置上,寻了大石坐下,笑道,“上次是没有座椅,这次依然没有座椅。” “倘若你肯在有座椅的地方让我看伤的话,”卫长钧语气愉悦地说,“我是不介意你坐了椅子让我看的。” 这可是拿住了关键之处。 沈清兰顿时不吭声了。 “我前两日找人寻来一种药丸,”卫长钧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势,“治疗外伤有奇效。刚才出来得急,没料到能碰到你,未带在身上,晚些遣了人来送给你。” 即便是蹲着,他身上威严气势丝毫未减。只不过神色间比平时更多了几许柔和。 望着眼前毫无丝毫芥蒂的高大男人,沈清兰很是感激。暗道,即便是疼爱她的两个哥哥,怕是也不一定能够细心如子渊这般。 “多谢子渊。”沈清兰道,“我这伤势已然好了,应当无需再上药。” 卫长钧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认真检查完后站起身来,方才笑道,“再敷几日总是好的。小姑娘家不比男人身强力壮,倘若留下一丁半点的不好,往后怕是要加倍的难受。” 只字不提那伤药是为了她而特意让人寻来的。治疗扭伤有奇效。 沈清兰并不知晓那许多,看他说得恳切,斟酌过后,点头应下,又好生谢过了他。 沈清兰发现,自己和子渊好似是同路。去往分宁县的时候,路途住客栈时遇到过他好几次。 不过在人前的时候,子渊并未和她说过任何一句话。只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的视线会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身上。 私下里,他会遣了身边侍卫悄悄给她送药。 子渊行事十分谨慎。每次她的药瓶空了,都会被侍卫收走。然后留下新瓶。想必是怕东西被她家里人发现后,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解释。 沈清兰感激他的用心,在路上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下,用自己攒的银两悄悄买了个小的雕苍松纹白玉佩,送给他做谢礼。 其实她也想买个成色很好又大一些的。那样更称他的英武气质。只不过她的银钱都有丫鬟帮忙收着,平时只身上的零花无人去管。若是动用房里的银钱,怕是丫鬟有所警觉告诉母亲。那样一来,原本坦荡的相交在母亲的眼中也会变了意味,倒是显得像是私相授受一般了。 东西是托了送药的侍卫转交给子渊的。而后一次的送药,药瓶中夹在了个字条。依然是那般龙飞凤舞的字迹,上面只有两字——多谢。 沈清兰原还怕他瞧不上那小玉佩,待到看见这二字后,终是放下心来。 转念想想,她又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以子渊的品行,哪里会在意送的谢礼好坏?想必是心意到了他便欢喜的。 这般持续了多日,终是到了分宁县。 前一天林氏就遣了人去给大老爷家送信,说了自己一行将要到达的大概时辰。 这日一大早就有家丁候在街道旁。看到车马过来了,家丁笑着迎来,给林氏他们请安。又引了车夫往沈府行去。 身为县令,沈威的府邸颇大,在这县城里极为幽静的一处,距离县衙并不远。 因着路途遥远,为了让女儿坐得舒适,林氏和沈清兰原本是一人一辆车子一路行来。只不过今日一早,想到了将要到沈大老爷家,还会见到沈老安人和沈大太太,林氏索性和女儿坐了同一辆车,路上顺带着再叮嘱沈清兰一回。 两人正悄声说着话,车子慢慢停住。 沈府到了。 第9章 清楚 女眷们收到消息后,都来相迎,在旁等着。 林氏携了沈清兰下马车,众人呼啦啦围了过来。各个面上露出笑意。 沈大太太邱氏已经年过四旬,虽然比林氏大不了几岁,看上去却比相貌显年轻的林氏要长了一辈似的。 邱氏眼底有些乌青,显然是没有睡好,强撑着精神上前面露笑容,依次介绍:“这是你大哥、大姐,二姐、三姐和五妹。” 沈清兰和众人依次见过礼。 众人又向林氏行礼。 林氏原本想问一句沈老安人的病情如何,但看大家眼中都是欣喜没有忧心,思量着这个时候提及此事也不合时宜,只上前和她们笑着说话,并不多讲其他。 沈清兰的父亲二老爷沈良是庶出,和嫡母沈老安人的关系不是很好。沈良在外做官多年,沈老太太甚少让他回来。沈清兰跟着父亲外派做官时候还小,偶尔林氏带着她归家也不过住几天就走,和家里其他人不太熟悉。 沈清兰最后一次见到众人的时候尚且年幼。她认不得这些人,便在旁静等母亲和亲眷们寒暄。转眸之间,看到了一个打扮俏丽的女子。 那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头发绾作妇人样式,笑容看着很是明媚,眼睛却不住地在众人身上来回望着。手中牵了个小男孩,大概六岁的样子,正气呼呼的不停地要甩开他的手。 沈清兰看到第一眼后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母子俩。而后转念一想,年岁对不上。刚才大太太介绍众人的时候,她们好像还没有赶过来,因此沈清兰并不知道二人是谁,就沉默地朝那女子笑了笑,并未出声多说什么。 瞧见她在往那边看,大小姐沈清菀柔声说道:“那位是大嫂。和她在一起的是四弟。” 大嫂邓氏,刚过门一年多,听说是个脾气泼辣的。而那四弟,因为是大老爷中年得子,尤其宠爱,养的性子是无法无天。 沈清兰朝沈清菀温和的笑了笑,“谢谢大姐。”而后才和邓氏、沈之栋两人打招呼,“大嫂,四弟。” 邓氏眼睛咕噜噜转着在沈清兰身上绕了一圈,看她衣着首饰都非寻常物,笑容更深。想起来沈清兰的父亲二老爷的官职不低,更是笑道,“四妹妹好。” 这时候有婆子高声喊道,“老安人来了!” 听闻这话,所有人都止了说话声,齐步迎了上去。 林氏和沈清兰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意外——倘若老安人身子不适,何至于这个时候出来相迎? 要知道林氏母女俩可是晚辈。她老人家身子不适,理当在屋里等着她们去请安,断然没有道理带病过来迎接的。 沈老太太年过花甲,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看着很是富态。只不过脸色有些不太好,显然是身子不甚康健。 林氏赶忙上前去扶,“老安人何苦出来?等着儿媳带孩子去给您请安就是。” 沈老安人拍了拍她手背,在人群中四顾看了下,朝沈清兰笑着招招手,“四丫头长那么大了。快来给祖母瞧瞧。” “老安人惦记四小姐好久了。”陈妈妈笑着与林氏道,“一听说四小姐来了,怎么也不肯闲着,非让婢子陪了过来不可。” 不怪沈老安人这般喜欢沈清兰。 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谁抱都哭,就沈老安人抱她不哭。所以当年在祖宅,老安人是喜欢极了这个乖巧的孩子。 只是沈良带着家眷上任,不可能不带走沈清兰。当日这丫头走了后,沈老安人好些天没吃好饭,偷偷的还抹眼泪。 现下听闻沈清兰来了,沈老安人片刻也耽搁不得,不顾旁人的反对,硬是要过来瞧瞧。 沈清兰也依稀记得祖母待自己的好,上前握了沈老安人伸出的手,哽咽道:“祖母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好许多了。”沈老安人道:“其实没甚大碍,就是年纪大了,时常有些身子不适。躺个两三天就好。难为你们惦记着,大老远地跑来看我。” 这话让林氏和沈清兰都大感意外。 要知道之前收到的信里,可是说沈老安人病情相当严重,看那语气,好似没多久老太太就能没了似的。不然的话,林氏和沈清兰也不至于紧赶慢赶的,不顾沈清兰的病情,依然坚持着每日行车上路。 母女俩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和大家一起陪了老安人往里行。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走上前来,捧着个做工细致的荷包到老安人跟前,“这是四小姐送与老安人的。之前老安人没来,二太太就先给了大太太保管。现下老安人来了,大太太让婢子呈上来。” 小丫鬟年岁不大,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做事倒是利落得很简单几句把事情说了个完整。 沈清兰正这般思量着,转眼看到不远处邱氏目光不善地瞪了那小丫鬟一眼,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老安人身边的陈妈妈笑着把荷包接了过来,高兴的捧到老安人跟前,“您看看,小姐的针脚可是细密得很,还有这绣花……咦?” 陈妈妈忽然中断了的话语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所有人不由得纷纷望了过去。 沈老安人也侧身望向了满脸疑惑的她。 “老安人,您看看这儿。”陈妈妈指了荷包上的一处地方,“怎的这里有勾过的痕迹?” 听她说了这话,离得近的小姐们就凑过去看。 三小姐沈清芝“呀”的叫了一声,“这样好看的绣纹,都被这勾过的地方给破坏掉了,线都脱开了好几根。” 她是大房嫡出的女儿,平日里娇宠惯了的,说话自然无所顾忌。 一旁庶出的二小姐和五小姐记起了之前丫鬟说的话,各自悄悄的望了嫡母大太太邱氏一眼后,俱都保持沉默。 她们两个小姐都能想起来的事情,旁边的大人们自然记得更加清楚。 沈老安人唤了小丫鬟来问,“大太太给你的时候,这荷包就已经损坏了,还是说你不小心剐蹭到哪里才坏了的?” 第10章 气愤 “禀老安人,”小丫鬟杏桃一字一句的清晰说道,“当时拿着就坏了的。” 沈老安人神色严肃,“你可确定?” 杏桃点点头,懵懂的说,“是啊。当时婢子看到了上面有些乱,用手好好捧着的,中途走过来的时候,什么别的东西都没碰到也没蹭到。” 杏桃年纪小,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天真纯良,人缘不错。旁边有几名仆妇和杏桃是一同过来的,就是邱氏把东西交给杏桃的那个时候。 她们并不知晓之前种种,生怕杏桃被主子们难为,就给她作证,“杏桃从中间这道上走过去的,周围什么也没有。” “那么,”沈老安人侧头望向了大太太邱氏,“之前这荷包是在你的手里?” “是。”邱氏应了一声后,偷偷细观老安人神色。发现老安人面露不悦,知晓这事儿不能善罢甘休,就犹豫着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老安人脸色沉了沉,目光严厉地看着她。 见到母亲被祖母这样怀疑,三小姐沈清芝沉不住气了,喊道,“祖母,您可不能怀疑我娘。我娘是从二婶手里接过来的这东西,刚拿到就给了丫鬟,手都没沾几下,就算有事也不能怪到她头上。” 沈清芝是打算用这样的话来帮邱氏。 她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素来娇惯,脾气很有些骄纵。因此,很多话不需要多动脑筋就能脱口而出。 邱氏原本还喜欢女儿这直率的性子,现下听闻后却不由得暗骂这臭丫头不知道轻重。刚才周围的人都看到了,自打老安人过来后,林氏就到老安人跟前伺候着了,半步也没有离开过。所以,就算这些没有看到林氏是什么时候把荷包给了她的,却一定晓得是在老安人过来之前。不然的话,哪里还需要让杏桃绕了个圈呈过去转交? 邱氏也不晓得东西究竟什么时候划伤的。她从林氏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分明还完好无损。 但之前沈清芝的话已经出了口,邱氏不愿意女儿被老安人厌烦,见老安人朝她望过来,只能胡乱地点了下头。 老安人问她,“东西在你手里的时候,是好着还是坏了?” 邱氏含糊的说,“不知道。没有细看就收了起来。” 其实她刚刚接过的时候,还赞了两句沈清兰的女红好阵脚细密。可是这种时候,不说谎就得让女儿之前的话全盘翻过,受罚的还得是沈清芝。因此她索性沉默不再细说。 众人明知邱氏和沈清芝母女俩在明着说谎,可是都没有人吭声。 除了二房的林氏母女外,其余的小姐们可都是大房的,谁也不会和大太太过意不去。 至于丫鬟婆子们,虽然老安人是府里最尊贵的人,但老安人早已不管府里的大小事情,所以内宅的事务都是大太太邱氏在打理。丫鬟仆妇们没谁敢随意忤逆邱氏的意思。 东西统共就这几个人经了手。倘若不是邱氏的话,便只能是林氏或者清兰了。 沈清兰大怒,上前一步就要理论,却被母亲给拉住了。 林氏道,“老安人,虽然兰姐儿年纪轻,可是她很有分寸,断然不会做出这样不仔细的事情来。倘若她不想好好收着,当初何至于花那么多的心思做出来?” 想着大老爷是老安人亲生,老安人待大太太也一向十分亲近,林氏料想此事恐怕不容易善罢甘休。 她不愿老安人对女儿有所怀疑,索性把事情揽下来。“许是儿媳不小心弄坏了这个吧。”林氏的目光淡淡,“只是这荷包是兰姐儿亲手所做,儿媳一向看重得很,不会舍得去弄坏它。更何况刚才东西从儿媳手中出去的时候,是毫无损伤的。” 林氏语气平和,眸色并不严厉,也不委屈。可是字字句句却都在表明一个意思——她并不认为这个错误真的是她造成的,而是为了把事情暂时压下去不得不承认。 这话说得非常明白。除了沈清芝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外,其他人都在小心翼翼看老安人的脸色。 奇怪的是,沈老安人面色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沈清兰知道老安人疼自己。她明白母亲断然不会舍得让她做的东西受损,便亲昵的拉了老安人的手,道,“祖母,我和母亲一路走来,东西都毫发无损,怎的到了这儿反倒出了岔子?” 想到刚才母亲息事宁人的态度,虽然沈清兰知道这个时候不要惹怒了大房的人比较好,依然坚持道,“我娘不会弄坏我做的东西的。当初大……” 她刚想说大哥二哥,后记起来,如今不能这么算。 正如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在申州仆从们只叫一声小姐就好、到了这儿却成了‘四小姐’一样。她的两位哥哥在独有二房的申州可以唤为‘大少爷’‘二少爷’,可是在老安人跟前,要两房人统共起来一起序齿。 这样一来,算上大房最年长的大少爷的话,哥哥们就成了‘二少爷’和‘三少爷’了。 沈清兰叫得不习惯,索性接着说道:“当初哥哥们拿了我的东西去玩,给弄坏了。结果被母亲好一顿训斥,当天的晚饭都没吃成。那还是不过我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倘若是我自己做的,母亲更是珍惜,何至于弄坏?” 到现在,沈清芝算是听出一点苗头来了,气道,“哦,不是你们俩,难道是我娘?” 她这话刚出口,站她旁边的沈清菀赶忙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怒喝,“你就少说两句吧!” 大小姐沈清菀平日里温柔和顺,是个性子最好的。可是发起脾气来,那也是一顶一的严厉。 沈清芝不怕旁人,就怕自己的这位胞姐。要知道邱氏亲生的除了大少爷之外,就只她们姐妹俩了。沈清菀对旁人都和善,唯独对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严厉得很。 沈清芝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心里却气愤难平。 庶出的二小姐沈清梦悄悄看了看她那气呼呼的模样,若有所思。 (百度搜索:/全/本/书/屋/看更多好看的完本小说。) 第11章 叮嘱 看着晚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样子,沈老安人面容含怒,“你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这种事情,能是随便两句就过去的?”她指了一个婆子道,“听闻你一早就跟了老大家的过来迎接了。说说看,当时什么情形。” 现下具体情况谁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婆子照着自己当时看到的真实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太太来了后,一直等着二太太。二太太拿了东西给太太,太太接过来,一直拿在手里。然后说了会儿话,老安人就到了。” 从始至终干巴巴没什么重要的话。 沈老安人正要让另外一个人再来说说的时候,之前的婆子忽地想起了什么,拊掌道,“婢子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当时太太接过了东西后,旁边有个小厮拿了东西经过,毛毛躁躁的,撞了太太一下。太太差点栽过去,扶了把车厢才稳住身子,没有跌倒。” 婆子说完,朝沈老安人躬身说,“那小子实在做事不得力,还请老安人责罚他。”而后说出了那小厮的名字。 沈老安人听闻后思量了下,并未管那小厮的事情,反而唤了婆子,指着前方说,“你给我瞧瞧,当时老大家的撞哪里了?” 婆子想老安人是打算给太太做主,很是积极地引路在前,指着车厢说,“就这儿。”为了保证自己说的话是正确无误的,她依着当时邱氏的样子模仿了一遍,边歪倒边说,“太太当时被撞了后,就是这样侧歪过来的。差一点跌在地上。” 就在她倒下的刹那,沈老安人身边的陈妈妈喊了一声,奇道,“老安人,您瞧,那儿是什么?” 顺着她指的方向,跟过来的人们都把车厢外的一处地方看了个仔细。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关系,车壁有所损伤,那里有一块木刺儿翘了起来。就在翘起的木刺上,有带了颜色的丝线在风中飞舞。 再认真去看,那断了的丝线,颜色和质地刚好与沈清兰所绣荷包对的上。 大家听得分明,婆子说,邱氏是接了东西后被撞歪到这儿的。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沈老安人眼睛盯着那丝线瞧了会儿,安抚的拍拍沈清兰手背,和邱氏说道,“瞧见了没?谁都不是故意的。我没问你的责,你和三姐儿也莫要总想着把过错推给旁人。” 老安人这话,分明在暗暗指责之前沈清芝和邱氏的所作所为。 邱氏气得胸闷,恶狠狠瞪了沈清芝一眼。 沈清芝恼了,大声道,“祖母,您不能偏心!” “是不能。”沈老安人说,“你们既是做错了事情,便要承担相应的责罚。去,给你二婶和四妹妹赔礼道歉去。” 谁也没料到老安人会这般严厉起来。要知道平素沈清芝犯了错,顶多责骂两句就完了,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公然地折了沈清芝的颜面。 沈清芝气鼓鼓地不肯去。 邱氏却是因为自己有事想要拜托林氏,不愿意把关系弄僵,主动上前道了歉,又语气和蔼的与沈清兰道,“大伯母有时候想事情不周全,兰姐儿别生大伯母的气。” 沈清兰笑着朝她福了福身,没多说什么。可是对着沈老安人,她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开心心地说,“多谢祖母帮我们主持公道。” 沈老安人没有什么表示,只略点了点头,转而吩咐婆子们,带了三小姐回去面壁思过。又斥责邱氏做事不清不楚,命邱氏好生反省,抄十页经书晚些呈上来。 看到沈老太太意外地非常公平,该处置谁一清二楚,沈清兰在意外至于,又有些了悟。 沈清兰便知晓,祖母怕是不喜欢父亲这个庶子。至于她和母亲,祖母并没有太多的看法。 想来也是。 听闻当初父母亲的亲事,还是祖母做的安排。想必祖母心底对母亲其实是很有好感的。只不过父亲和祖母不亲近,母亲和祖母自然也不和睦。 但是,沈清兰也早就留意到了一点。那就是,母亲在路上的时候,提醒她提防大老爷,提醒她提防大太太。甚至于也和她说了,尽量别和堂姐妹们起冲突。 可是母亲没有说让她提防着老安人。 想必在母亲的心里,老安人也并非是那种会谋算人的。更何况大家都知道老安人是真的喜欢她。 沈清兰思量着祖母和母亲都不是坏心的人,倘若长辈们之间再和睦一些就好了。只是父亲是庶子。庶子嫡母隔了一层关系,自来很难亲近。所以这念头在心里闪过一下就作罢。 谁知她刚刚思绪万分完毕,就听沈老安人语气严厉的呵斥林氏,“看看你那是什么样子?不是你做的也敢承认?莫不是觉得我舍不得处置你!” “怎么会。”林氏恭敬地身子微弯,“您自然是舍得的。” 婆媳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再没了旁的言语。 沈清兰忍不住连连地暗暗低声叹息。 怪道祖母和母亲和睦不起来。这真的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俩人都是个说话不饶人的,久而久之,只会是关系越来越差,如何能够和缓? 沈老安人身子有些不适,虽然不严重,这样凉的天气里挪动了一番已然不容易,更何况中间还夹杂着荷包的事情,更是早已疲惫。 沈清兰和林氏把老人送到了床榻边方才退出。 虽然和这个儿媳关系不怎样,不过等到了人离开后,沈老安人还是一再叮嘱陈妈妈,“你吩咐府里的人,别瞧着大老爷镇日里说二老爷的不是,就怠慢了二太太。”觉得这话说得好似温和了些,又说,“你也瞧见了,老二家的是个脾气倔的,若是在这儿受了委屈,指不定回去怎么哭。这可是麻烦。”另外不忘沈清兰,“四丫头那边若是短了什么,赶紧补上。” 虽然叮嘱二太太的话语比较多,但是陈妈妈心里有数,老安人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四小姐,忙道,“您老安心歇着就是。我做事您还不放心?” 沈老安人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安心歇了。 沈威的府邸颇大,府里还空了不少院子。邱氏特意让人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给林氏母女俩住。 瞧见那个院落的时候,林氏眸光闪了闪,低喃道,“这可是奇了。她怎的对我这般大方,居然给了这么大的院子住。” 第12章 犹豫 不怪林氏疑心。实在是妯娌两个的关系算不得好,而眼前的这个院落几乎与沈老安人的院落差不多大了,这才起了疑惑。 沈清兰不小心听了去,笑道,“八成不是为了您,是为了我。要知道,祖母可是顶喜欢我的。” 这是真的。沈老安人对二孙子三孙子态度疏离,对这个孙女儿倒是喜欢得紧。 “你这孩子。”林氏轻点着女儿的额头,“又偷听我说话。应当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她心里还是存了犹疑。 若是婆母和妯娌与她关系好一些,夫君当初外派做官的时候,就不至于怕她和孩子受难为,所以非要带着她们跟着上任去了。实在是关系不怎样,所以做出这个决定。 这么多年不见,说是关系突然就好起来了,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林氏试着让自己信服女儿的那个说辞。 正做了这样的打算,她抬眼一看,就见沈清兰正犹犹豫豫地看过来,似是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怎么了?”林氏边吩咐着丫鬟们把随车带过来的她和女儿的惯用物品放置好,边随口问了沈清兰一句。 沈清兰生怕惹了母亲不快,有些心虚,声音很轻地说,“娘,我想给祖母做点吃的送过去。” “哦,那就去吧。”林氏不怎么在意的说着,指了一个两尺见方的黄花梨木的小箱子,和丫鬟急声说,“轻点儿放,那里头是一整套的青花瓷茶具,可不能摔了。” 林氏是真的不在意。 且不说老安人一向很疼兰姐儿,就单单说她老人家刚才处理那件事的做法,林氏也对老安人的印象好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宽和许多,又或者以往的时候是被大嫂挑唆太多所以关系紧张。总而言之,林氏认为今时今日的老安人比多年前好相处多了。因此并没有想着去拦阻女儿。 看着母亲这般样子,沈清兰心下一松,晓得母亲这是真的不在意她去和老安人亲近,笑着与林氏道,“我去厨房看看,娘你先忙。”说完就出了屋子。 林氏还在紧盯着丫鬟,摆摆手示意知道了,也没多管。 沈清兰去了厨房,厨娘们纷纷给她请安。她道了声不必多礼,细细问过最近沈老安人用膳的情形。比如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其中一个厨娘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安人最近没胃口,”厨娘道,“许是因为这两三个月断断续续的喝了不少药汁的关系。” 这就是不思饮食了。 沈清兰查看了下厨房里现有的食材,发现有山药和薏米,就思量着给老安人煮些薏米山药粥,调理调理脾胃。 就在二房母女俩都忙活开的时候,大房那边也没有闲着。 邱氏一回到房间里就开始发脾气。一会儿说茶水太烫,罚沏茶的小丫鬟半个月的月例银子。一会儿又觉得屋里空气太闷,直接对着在屋里伺候的大丫鬟训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过一顿折腾后,她的怒气好歹是消散了点,没有之前那么浓郁了。 当丫鬟们说,三小姐来了的时候,邱氏甚至能够扬起笑脸,不去和亲生女儿计较刚才被‘捅了一刀’的事情。 “芝姐儿来了啊?”邱氏看着女儿进屋,温和的说,“外头冷不冷?刚才开窗的时候我看着风挺大,你出了门也不多加件衣裳。” 为什么开窗、知道风大?还不是因为刚刚她嫌弃屋子里的空气不畅,训人不说,还非得开了窗户在窗边训。 听了这话,大丫鬟不敢哭,只能憋着眼泪小心伺候着。 沈清芝没有留意到邱氏的神色变化,唤了丫鬟倒茶,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娘,往后你把府里的人得看牢了。瞧瞧今儿那婆子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如果不是她乱说,祖母也不至于对我们发脾气。” 讲的分明就是之前荷包被弄坏后老安人责问一事。 邱氏的脸色顿时黑沉如墨,低着头喝茶。 沈清芝本就性子急,看母亲不接话,直截了当的说,“娘,荷包的事儿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不提荷包还好,一提,邱氏的火气就上来了。 多年前的时候,两家还没有分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就一直不怎么样。 她最近还有事要拜托林氏帮忙,原打算凑着这个时机来缓和一下关系。如今倒好,被沈清芝这么一搅合,还没来得及找林氏和好呢就已经再结了仇。 邱氏忍不住呵斥了两句,“谁让你多嘴来着?倘若不是护着你,我何至于和你二婶结怨!” 沈清芝委屈得很。她当时那样说,也是为了维护母亲。现下母亲不仅不谢她,居然还反过来说她。 从小到大,爹娘都没有说过她几句重话。现在被这样对待,沈清芝根本就不打算给邱氏好脸色看了,直接跺了跺脚,冲出屋子去。 冯妈妈见状着急了,问邱氏,“太太,要不婢子跟过去看看?” 邱氏想到之前的事情就心里堵得慌,也懒得去管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儿了,疲惫的摆摆手,“罢了,随她去吧。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总由着她乱来。往后嫁了人,谁时时刻刻迁就着她?” 冯妈妈想到这话有道理,就没多劝。 沈清芝刚开始并没走远,跑出屋子后站在院子边上就停了下来。可她左等右等,没盼来母亲主动求和的讯息,于是更加气愤,直接恨恨地跑出了院子。 刚出院门,沈清芝就差一点和前来给邱氏请安的庶出二小姐沈清梦撞了个满怀。 沈清梦急忙停下来,又顺势扶了一把,沈清芝方才没有跌倒。 原以为这个脾气不小的三妹妹只不过是跑得急了一些而已,待到扶完了人看仔细,沈清梦方才发现沈清芝的眼睛里居然蓄了泪。 “怎么了三妹妹?”沈清梦细声细气地问,“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我娘!”沈清芝气得直跺脚,“她偏袒那个外来的也不护着我!”越想越委屈,居然哭出声来。 沈清梦望着近在咫尺的院门,在给嫡母请安和安慰沈清芝之间快速的两个选择中犹豫着。 片刻后,她挽起了沈清芝的手臂,轻叹道,“好妹妹,来,去姐姐屋里坐坐。有什么事儿,和姐姐说。” 第13章 美丽 沈清芝一把将手臂抽了出来,眉心皱着,说,“你做什么拉拉扯扯的。我不得闲,以后再说吧。”理也不理沈清梦,直接跑到了旁边去,越来越远。 贵为嫡出女儿,沈清芝素来瞧不上这个庶姐。毕竟无论是身份还是相貌,沈清梦都丝毫比不上她。 沈清芝心高气傲,懒得和沈清梦打好关系。这么多年来,姐妹俩都不是特别亲近。 看着嫡出妹妹跑远的身影,被丢在原地的沈清梦微微笑着,眼眸中的神色莫名。 “二姐姐,二姐姐?” 身后传来了连声呼唤,沈清梦方才慢慢收回视线,回头看过去,“五妹妹有事儿找我?” “没事。”沈清柳的声音弱弱的,笑容甜美纯真,“我就是看到了二姐姐和三姐姐说话,所以过来找二姐姐。” “哦。” “其实三姐姐就是那个脾气,”沈清柳想到刚才远远看到的,沈清梦主动示好可沈清芝不领情的情形,低声说,“二姐姐不用在意。三姐姐自己可能也没放在心上。” 沈清柳同样是庶出,所以很多时候能够体谅到沈清梦的心情。 大太太邱氏并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平日里没少给这些庶出的孩子脸色看。前几年沈威和邱氏二人到了中年再得嫡子,邱氏更是看不上这些庶出的女儿了,平日里沈清梦和沈清柳没少受委屈。 沈清柳是个惯于忍让的性子,看沈清梦一次次碰壁,只觉得这个二姐姐也是不容易,所以好心上前来提醒几句。 为的也是让沈清梦的心情不要太糟糕。 沈清梦却懒得搭理她。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沈清梦说,“自己的事儿都还没办好,前几日打坏了太太花瓶的事儿还没处理妥当,就来这里管起我来了。” 那花瓶是邱氏很喜欢的一个。其实当时花瓶是沈清芝不小心碰掉的,沈清芝不想被母亲责骂,就把过错推给了沈清柳。 邱氏自然重罚了沈清柳,还要克扣她和她生母姨娘的三个月月例银子。 说起这事儿,沈清柳不由得鼻子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沈清梦甩了下帕子,婷婷袅袅地走了。 ** 晚上的时候,沈老安人设宴给林氏和沈清兰接风洗尘。 沈清兰本是挑了牙色净面妆花褙子,配羊脂玉首饰。谁知林氏看了后却嫌不够喜庆。 “原先在家里喜欢这样穿就罢了,现下在老安人这儿,怎么还能这般?”林氏做主给女儿挑了衣裳首饰,吩咐丫鬟们拿过来,又和沈清兰说,“老人家最喜欢热闹。更何况现下老安人病着,更喜欢你们穿得喜庆一些。旁的时候就罢了,这是老安人给咱们的接风宴,好歹打扮好看点。来,换上这些。” 沈清兰犹豫道,“怕是不能吧?哪有探病还穿得那么花枝招展的。” “听我的准没错。”林氏斩钉截铁,“是你了解老安人还是我了解?” 简短一句问话,直接打消了沈清兰反对的念头。 不过沈清兰不是个轻易肯吃亏的主儿,当即笑眯眯说道,“都说最了解自己的,是敌人。看来二太太与老安人对峙了那么多年,倒是知晓了老安人不少的习惯。” 这话压低了声音说的,仅母女两人可以听见。 林氏被沈清兰的一席话说得哭笑不得,轻拍了下她的手臂,嗔道,“胡闹。哪有这么说你娘的?” 沈清兰笑着看她不回话。 林氏也不管她了,直接命人把刚才择了的衣裳和首饰拿来,给四小姐换上。 设宴之处定在了府里最宽敞的一个厅堂里。现下天气已经冷了,屋里生了火盆。里间外间各摆了两张桌子,分别是女眷和男人们落座之所。 “一会儿外头少不得有些吵。”虽然之前和女儿有了争执,邱氏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沈清芝跟前絮叨着,“你轻易别往外头去。他们吃了酒,也不知道会怎么闹腾。到时候你且留在屋子里就是。” 好像是忘了之前自己说的那些重话。 其实府里女眷较多,男人满打满算也只有大老爷沈威、大少爷沈之铭和四少爷沈之栋而已。 之所以外间也设两个桌子,是因为沈威与沈之铭要吃酒,所以旁边另摆了个小桌子,给沈之栋吃饭用。 沈清芝还记着刚才母亲呵斥她的那般模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睬。 刚开始邱氏不管她什么模样,只管往她碗里夹菜。后来见沈清芝怎么都不领情,邱氏就也不再继续耽搁时间,转而去到外头看看小儿子怎么样了。 沈之栋被大奶奶邓氏牵着手,满脸的不乐意。看到母亲过来了,方才伸手要抱抱。 邓氏劝,“母亲累了,不若嫂嫂抱你会儿?” 邱氏是个溺爱孩子的,只大少爷沈之栋儿时养在老安人跟前,性子敦厚老实些,沈清芝和沈之栋都脾气有些不太好。 沈之栋用力的把邓氏的手拍到旁边,朝邱氏张手,喊道,“娘!” 邱氏叫着心肝宝贝的把他抱起来。 虽然刚才那一下沈之栋用了很大力气,可他才五六岁大,没多少的劲儿。即便邓氏的手背泛了红,也没多少疼。 邓氏本打算出门看看饭菜怎么样了,转头看到一个人正大步走过来,她停了停步子,用力掐了手臂一下,顿时疼得眼泪就出来了。 “怎么回事?”沈威大步而来,看到大儿媳悄然落泪的模样,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邓氏拼命摇头,作势去拉衣袖,却把刚才被拍红了的手背朝向了沈威那一边。 沈威身为父母官,平日里需要处理的琐事也不少,洞察力也尚可,搭眼就瞧见了那红红的一小片,拧眉沉声道,“怎么回事!说!” 邓氏朝自己身边的亲信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福身说道,“刚才小少爷不小心推了大少奶奶一下。” 不小心推的怎可能这样红?沈威不信,看沈之铭五六岁了还要邱氏抱,指了邱氏道,“迟早你得把他给惯坏!” 邱氏刚开始只作没听见。又哄了沈之栋几下方才把儿子放下,做出惊讶样子,“老爷回来了?” 沈威懒得和她多说,拂袖去了太师椅上,静等大儿子过来。 不多久,人陆续来了,笑说着话等宴席开始。 当林氏母女俩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众人跟前时,所有人都停住了话语,目光直直的望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清兰的身上。 现下她穿了牡丹刺绣镶边对襟桃色褙子,梳双环髻,插两朵芍药宫花,戴赤金垂红玛瑙心耳坠,明艳中透着一股清丽,使得她原本娇艳的五官更加浓艳了些,竟是有种夺目的美丽。 “好漂亮啊。”五小姐沈清柳脱口而出道。 沈清芝不屑的撇了撇嘴。 沈清梦低头品茶只作没看见。 外间里,沈威也觉得侄女儿这身装扮不错,含笑点了点头。 沈清兰上前请安见礼。 沈威让身边丫鬟拿了个荷包出来给她,“多年不见,兰姐儿倒是长大了。” 那荷包鼓鼓的,显然放了不少的零花钱。 邱氏今日本就因为‘荷包’这一物什而心里不快,现下看到了夫君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直接就把银子给了沈清兰,不由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是想到之后要做的事情,她觉得还是不能和二房交恶,因此只能把满腹心思压下去。? 第14章 主意 没多久,沈老安人在陈妈妈的搀扶下进了屋。 沈老安人显然很重视这个接风宴,显然用心打扮过,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着秋香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头戴金镶翡翠抹额,配一对翡翠镯子,雍容又富贵。 “老安人这身可真是好看。”邱氏上前凑趣,“您老这样一来,可是把我们满屋子的人都不下去了。” 明知道她这是故意来夸大了说,沈老安人还是忍不住笑了,睃了她一眼说,“就你这张巧嘴利。” 看到老安人的笑颜,邱氏暗松了一口气,想着老安人总算是不和她们二房继续计较下去了。 哪知道她这个念头刚闪现,老安人就发了话,“莫要以为你讨好了我,我就能轻饶了去。这几日三丫头哪里也别去,在家里好生反省。知道了?” 邱氏都还没来得及帮女儿求情,就被老安人反将了一军,只能讪讪点头,强撑着笑了下,连声道“是”。 林氏和沈清兰从里间出来扶着老安人。 瞧见沈清兰今日的打扮,老安人喜欢极了。待到落座后,不由得一再赞扬她,“……四丫头生得好看。这孙辈的孩子里,就属她最漂亮。”又叹,“她还总惦记着我的身子,亲手做了东西来给我吃。还别说,味道真好。我往常若是能吃一碗粥的,她做的我就能吃两碗。” 听闻沈清兰被称赞,沈清芝的神色有些不快,旁边的沈清梦虽脸色如常,心里却泛着堵。 沈清梦不是没用这些法子来讨好祖母过。可是祖母根本不领情,她有什么办法? 她就不信那沈清兰三头六臂,做出的东西真这样可口。不过是祖母偏心喜欢沈清兰,所以接连赞扬罢了。而她从来不受宠,自当没有这种待遇。 看着沈清兰巧笑倩兮的模样,沈清梦暗中愤懑。侧眼看到了那多管闲事的沈清柳,顿时有了主意,故意把声音拔高了点高声道,“莫说四妹妹了,就连五妹妹的厨艺,想必也是不错的。” 不等旁人开口,沈清梦继续说道,“我听说五妹妹近日来时常悄悄用厨房做东西,对不对?既然练了那么多次,想必厨艺一定有了不小的改进吧?” 沈清柳被沈清梦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她最近确实是在学厨艺,不过是想给姨娘做点吃的。姨娘最近身子不太好,却还需要伺候太太的每日起居。 虽然不能唤一声娘只能唤一声姨娘,可姨娘最疼爱她,总是悄悄的嘘寒问暖,照顾着她。亲生母亲待她这样好,她不能忘恩负义。所以学了做饭的法子,想着以后借了自己贪嘴的借口,做一些吃的,多留些给姨娘。 这些事儿她是悄悄做的。 厨房里有个厨娘心善,且和姨娘关系不好,所以她托了那厨娘来相帮,用的也是每日里厨房剩下的新鲜材料。怕的就是被老安人和太太责罚。 哪知道这样的心思刚刚开始施行,却被沈清梦用这样的方式揭露出来。 沈清柳的手心里冒了汗,湿漉漉的。她攥紧双手,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笑话,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就在她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帮她说话。 “祖母,看来不只是我在想着为您弄些好吃的呢。”那声音柔柔的,很好听,也很亲切,“现下看来,五妹妹也在想了法子给祖母弄吃食。” 这般的说法让沈清柳忍不住愕然抬头。 出声相帮的居然是远道而来的四小姐,沈清兰。 她和四姐姐素来不熟悉。不,应该说,她们俩近乎不认识。可是在这个时候,四姐姐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的来这样说。 明明她不是为了老安人…… 沈清柳望向了沈清兰,入目看到的,都是沈清兰鼓励的目光。 沈清柳只是胆怯,并不蠢笨。她瞬间明白了沈清兰的意思,顺着四姐姐的话说道,“我刚刚开始学,做的东西还拿不出手,原想着等到学成了再做给老安人的。哪知道这么早就被二姐姐发现了。”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沈清兰暗松了口气,对老安人笑说道,“祖母,您瞧,您一个人病了,我们多少人担忧着。您可得赶紧好起来,不然的话,我们可是要操心坏了。” 虽然多年未见,说话的语气仿佛祖孙两个是相处了十几年未曾分开过的。 沈老安人喜欢这孩子这般样子,指了她笑着摇头,“小时候就缠歪着我不放,现在还是这样。可见这脾气啊是定了型的,就算隔了那么多年,也一点长进都没有。” “祖母又在数落我了。”沈清兰故作委屈的说。 一屋子的人就都哈哈大笑。 沈清柳暗松了口气,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转眼瞧见了旁边沈清梦的笑容,顿了顿,没吭声。 经了这一次的事情后,沈清柳思量再三,有次没事儿的时候寻法子找沈清兰说话。 另她欣喜且意外的是,这位四姐姐丝毫都没有架子,带了她一起吃东西一起玩,根本不似家中那两个亲姐姐那么不近人情。 沈清柳很喜欢这个堂姐,空闲下来的时候恨不得一直和她在一块儿玩。 沈清柳乖巧懂事,沈清兰也很喜欢她。两人平日里一同玩闹着,倒也和乐。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倒也算得上风平浪静。 进到分宁县后,沈清兰便住进了沈家大老爷的府邸,再未见到子渊的身影。 想想不知道子渊是哪里人士,往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也不知道怎么能够答谢他的一片好意。沈清兰低叹一声,把他送来的最后一瓶伤药好生收起,旁的再未多说。 ——这个药瓶,是她到分宁县之前收到的,里面装着他送的最后几颗药丸。 因为之后没有侍卫再偷偷给她送东西,这药瓶就也没能送出去,反倒是一直在她身上搁着。收好了权当是个纪念吧,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莫要忘了有个好心人曾经数次出手相帮。 这天天气不错,清朗的天空中没有丝毫的阴霾,灿烂阳光洒落而下,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清芝前几天一直被老安人命人看着拘在院子里‘反省’,今日是她头一天被‘放出来’,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她就求了邱氏准她出门逛逛。 “娘。”沈清芝在邱氏的跟前露出讨好的笑容,“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我保证不惹事了,好不好?” “不成。”邱氏断然拒绝,“我今日没有空陪你。改日我能好生看管着你了,你再出去。” “有丫鬟婆子跟着呢。” “那又怎样。不过是伺候的罢了,算不得数。” 沈清芝百般的讨好去求,邱氏自始至终都没答应。 沈清芝终于怒了,柳眉倒竖道,“你前些日子不护着我就罢了,现下我这么个小要求都不答应。我不管,你如果不应了我,我就去找老安人、找二太太。我又不惹事,总能有人肯让我出门的。” 原本邱氏还想继续拒绝,在听闻她那句‘找二太太’后,心思一动,却改了主意。 暗地里琢磨着,邱氏心里拿定了主意,与沈清芝道,“你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今日又不得闲陪你,不若这样。你四妹妹刚来分宁县,还没四处逛过。不若你和她一道出去,顺便带她看看各处。” 第15章 吵闹 沈清芝却不高兴,薄薄的嘴唇一撇,忽地就站了起来,“我不去!她想玩就自己去,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认得路?她不是申州别驾的千金小姐吗?见过大世面的,我就不信来到分宁这小地方还能被拐子拐了去!” “胡说些什么?”邱氏瞪眼,飞快就四下扫了眼,不见有外人,也就无所谓的叹了口气,她本来也没几分真心招待林氏母女,但……,“不管大地方小地方,你四妹妹过来是探亲,你是分宁的东道主,陪一陪也是应当。” 沈清芝堵着气不搭不理。 见女儿还没拐过弯来,邱氏也懒得掰开了慢慢解释,跺脚催促,“小祖宗,你就听我的,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将来你自然明白对你有好处,你便带着街头转一转,实在没兴致,就去银荘给她挑两样首饰……你上次不是说看中一副碧玉项链吗,顺便买了,这总行了吧?” 沈清芝虽然被宠得傲慢骄纵,但模样儿确实不差,柳眉杏眼、体态婀娜,府里上下各个称赞,在沈清兰到来之前,就数她出挑了。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爱漂亮,哪个不喜欢首饰?沈清芝听了母亲的许诺,心里头权衡一番,觉得划算,就哼哼两声出门去,算是同意了。 见她不情不愿的走没影了,才骂一句“不争气的死丫头”,找正在后头库里盘账的冯妈妈商议年货采购。 本来嘛,这才刚入冬,离过年还早着,犯不着这么急,但邱氏心里打着小算盘,就早早的开始准备了。 “三妹妹,母亲给你吃了粘糕粘住嗓子了不成?这一脸上不去下不来的堵着气做什么?”沈清芝一出门就被沈清梦挽住,笑着打趣,“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沈清芝没好气的把邱氏的话说了,冷笑,“你自己去散步,我可没你那个闲心。”不再理她,抽开手自己往前去。 这个庶姐脾气很好,成天笑眯眯围在自己身边,差不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小时候觉得后面跟着个人奉承着很风光得意,时间长了,沈清芝也烦腻得很,不爱与她啰嗦。 沈清梦盯着她的背影恨恨剜一眼,转瞬又满脸笑容的跟了上去,轻声道,“三妹妹就这样过去,四妹妹一准不理会你。” “为何?”沈清芝挑眉。 沈清梦摊手,“三妹妹登门去请她,哪有空手去的?她自然不满意。” 沈清芝大怒,“要不是母亲逼我,我才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还想要礼物?她以为自己是谁?你也太看得起她了!”连带生起沈清梦的气来,把她一推,自己气鼓鼓的去了。 沈清梦白着脸,在她身后冷笑。 果然,沈清兰拒绝了。 “你别给脸不要脸!回头别去祖母面前哭诉,说我不陪你!”沈清芝咬着牙狠狠说道。 沈清兰神色清淡的看着她跳脚怒骂,也不动气,冷冷笑道,“大伯母的好意我心领了,三姐姐这样张牙舞爪的盛情邀请我可消受不了,但我也懒得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惹祖母不快,只要你别倒打一耙就行了。” “你!” 沈清梦站在门口啧啧直笑,煽风点火不嫌事大,“四妹妹好大的架子,三妹妹主动相邀,反而被奚落,祖母心里怎么想先且不说,好歹三妹妹年长,你这个做妹妹的一点手足之情都没有,实在令人心寒。” 沈清兰喝着茶,闻言将杯子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顿,“这里二姐姐为长,你眼睁睁看着三姐姐在这大呼小叫,不知规劝,反而挑拨离间,倒来跟我谈手足之情?这才是令人心寒!” 两人哑口无言,脸色极其难看,相视一眼,掉头就走。 沈清兰这才慢慢又抿两口茶,跑去林氏屋里,滚到母亲怀里。 “我听到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声音,她们过去找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林氏手里捏着针,高高举起怕不小心扎着她,抵一抵胳膊,打听着。 都在一个院子里,瞒是瞒不住,沈清兰索性说了。 林氏皱眉,“三小姐被你大伯母惯得狠了,咱们在这也住不了多久,要是不太过分,你就避让着些,但要是再三欺负,也不能由着人捏圆搓扁。”她把针插在线团上,郁郁不快,要不是老安人在这里,这分宁县,她也不肯来的。 沈清兰抱着母亲笑,“这是自然,您女儿是被人欺负的么?谁敢胆子来试试,我才不怕呢,这会儿,指不定她们俩还在外头哭闹呢。” 她猜错了,哭闹是真哭闹,但沈清芝压根没停留,一口气就跑回去找邱氏了,对邱氏大吵大闹,“要不是你非让我去,我何至于被她羞辱?真是个不知好歹的野丫头,给脸不要脸!” “三妹妹,不得胡说!”邱氏手里拿着采购清单,被她摇晃得一脑门子官司,还没喘上气呢,旁边的大小姐沈清菀已经沉着脸呵斥,“你看你,言行举止,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你这般态度邀请,我要是三妹妹,我也不理你。” 沈清芝愣了片刻,委屈得不行,却不做声了,她在邱氏面前闹闹嚷嚷、骄横跋扈,但有趣的是倒不敢对长姐无礼,明明沈清菀温柔娴静,但偶尔对妹妹们严厉一次,字字在理,连邱氏都反驳不得。 邱氏拍拍沈清芝的后脑,没吭声,但心里窝了火,明明知道长女说得没错,但次女吃了亏,她还是对林氏母女有怨气。 “二婶和四妹妹初来乍到,咱们的确应当多陪陪,母亲要是得了闲,也去二婶那走一走,四妹妹那边就让我去吧。”沈清菀原本是被邱氏叫来学着管账的,这会也起身,瞟了眼亲妹子,柔声道,“三妹妹说话莽撞,没轻没重的,还是我去吧,我是长姐,这事原本也该我来做的。” 邱氏闷声“嗯”了句,连女儿都能比自己通情达理,心里越发不痛快。 门外的沈清梦一缩脖子,溜走了。 第16章 责问 沈清菀来的时候,沈清柳也在,她刚坐下不久,还有些害羞,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利索,一看沈清菀,更低下了头。 “大姐。”沈清兰甜甜的打招呼。 她年纪虽小,心里明白着呢,沈清菀和沈清芝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但谁好谁坏,她分得清,不会迁怒嫁祸。 沈清菀莞尔,柔柔和和的说了来意。 “大姐相邀,再好不过。”沈清兰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又笑看沈清柳,“五妹妹,咱们一起吧。” 沈清菀松了口气,心说,其实这个四妹妹并没有三妹妹说的那么刁钻,只要不触她逆鳞,接人待物也礼数周到。 三人一同去见过林氏,说了外出游玩的事,林氏私心里不太愿意,怕女儿在外面受委屈,又觉得这个大侄女敦厚温和,人家既然主动在先,自己再三拒绝,倒显得不通情理,也就点了头,让碧玉跟着。 侧门口,三人刚迈门槛,忽见沈之铭站在那和小厮说话,时不时往远处瞧一眼,似乎在等人。 “大哥,你要出去吗?”沈清菀问。 沈之铭笑道,“我与陆公子有约,等他来接,几位妹妹这是往哪里去?” 沈清菀说了缘由,又让沈之铭给个建议。 沈之铭略想,道,“城西有个兰园,景致不错,大妹应该知道的,你们可以去看看。” “我知道,我与大哥想到一起去了。”沈清菀微微笑,又转向沈清兰,笑道,“分宁城外倒是有几处适合郊游,只是这个季节天寒,也少了许多趣味,城里却是没有特别入眼的名胜景点,唯有这个兰园,尚可一游,我陪四妹妹走一走。” 沈清菀说得温婉客气,沈清兰通情达理,自是不会刁难,也笑,“各地景致都有其可取之处,大姐和大哥都推荐这兰园,想来是有独特风韵。” 三人别过沈之铭,往兰园而去。 分宁县城不大,沈大老爷既是这里父母官,府邸地段当然最好,离兰园很近,所以三人也不准备坐车,趁着天气好,一路轻言细语,说笑而行。 “这兰园据说曾是前朝洪州刺史在分宁为爱姬修建的,后来那洪州刺史犯了事处斩,全家被抄,这兰园因地契上写的是那爱姬的名字,知情者少,被保留下来,但那爱姬得知刺史的死讯后,也自尽殉情,这兰园从那后成了无主之地,多少年来,改天换日,朝廷竟也没有收归为公,反而每一任官员都会加以修整,到如今,成了分宁百姓闲游的好地方。” 沈清菀一路讲解兰园,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大姐,你等等我们。”三人刚进园子,就听身后传来娇喘吁吁的呼喊,回头一看,愕然见沈清芝和沈清梦都来了。 沈清芝耷着脸,显然是不乐意来的,但沈清梦满脸堆笑,继续说道,“我和三妹妹也想着陪四妹妹一起走走的,谁知回屋换身衣裳的工夫已是晚了,打听到你们已经出府,这就紧赶慢赶的追来,四妹妹可别见怪。”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谎言,沈清兰自然不信,但看在沈清菀的面子上,她也懒得当面揭穿,反正,沈清菀不傻,她们三人相处十几年,沈清芝和沈清梦是什么样的人,心里也该有数的。 “二姐姐和三姐姐真是太客气、太热情了。”她轻轻笑。 园子不大,但设计精巧出奇,姐妹几个信步观赏,只觉得移步换景,处处惊喜,本来嘛此值入冬,大多数草枯叶落、花已开败,与春华秋实难以一比,但眼前一亭一阁、一山一石都布置得恰到好处,赏心悦目与季节无关。 “这……”直到逛了大半个园子,沈清兰才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大姐,这园子名为兰园,怎么园中没有兰花,却是遍地菊花?” 举目四望,无论是刻意围成的花圃中,还是蜿蜒深入的石板路旁,到处种着菊花,因为是个不分贵贱、人人来得的地方,菊花品种都是凡品,但照样开得绚烂清高。 沈清菀莞尔一笑,正要解答,旁边冷落已久、憋气已久的沈清芝重重地哼了声,瞥着沈清兰冷讽,“这还用问么?兰园种菊,可见是兰不如菊,都说花品似人品,四妹妹,你说呢?” 几人正穿过一处月洞门,迎面是一大丛苍绿的竹子,遮眼遮路,沈清兰的目光从竹丛中间一条青石板两侧的菊花上挪到沈清芝傲然冷笑的脸上,眼中疑惑消退,变成了沉沉怒火。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打量谁是聋子、还是傻子? 沈清菀忍不住扶额,对自己的亲妹子又气恼又无奈,也知道这个远道而来的四妹妹不是个面团子,怕两人吵闹起来,赶紧握住沈清兰的手安抚,又狠狠瞪了眼沈清芝,还没开口训斥,忽听隔墙有声音冷冷传来。 “菊花孤傲、兰花高雅,我只知岁寒四友各有风姿传千古,还是第一次听说兰不如菊,不知这话是你家哪位长辈教的?” 这是个妇人的声音,语气沉稳清冷中毫不掩饰厌恶与讥诮,把几个姑娘都吓一跳,不由得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蓝衫丫鬟拥簇着一位半百年纪的贵妇姗姗而来,她体态清瘦,衣饰雅致,目光一派清冷,在几个姐妹脸上扫过,最后犀利的落在沈清芝脸上,显然是认出了刚才那话出自她的口中。 “小姑娘,你好好与我讲讲,怎么个兰不如菊?” 沈清芝看这妇人气势压人,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涨得满脸通红,但她自来骄纵惯了,在沈家还从没有敢这么跟她说话的,心里委屈起来,又腾起怒火,心说素不相识的,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轮得着你来多管闲事?当下梗起脖子,就要顶撞。 “三妹妹!”沈清菀轻声喝住,上前一步向妇人敛裙行礼。 “小妹年幼没见识,口出狂言,冒犯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沈清兰情知姐妹之中是沈清菀为长,有她在,轮不到自己出头,安静立于一侧。 第17章 身影 那妇人瞅着沈清菀,温和一笑,颔首道,“你这做姐姐的很难得,知书达理、温婉淑雅,罢了,有你一句话,我何必与一个后辈小姑娘过不去。”又是一笑,甚至态度很好的在其他人脸上温柔的又扫一圈,带着丫鬟们往前去了。 姐们几个都没想到出现这个插曲,沈清芝更不知自己脱口而出贬低沈清兰的一句话竟然引出个咄咄逼人的陌生人来,不由红了眼圈。 “大姐,你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你就给她行礼,还当面说我没见识?我是你亲妹妹,她是谁呀!” 沈清菀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她是谁?去年上元灯节咱们曾与她见过一面的,她就是洪州别驾陆大人的夫人,这么重要的人,你怎么就忘了?” 沈清芝一时怔住。 分宁县隶属洪州,这位陆刚陆大人可是沈大老爷沈威实打实的顶头上司,两人除了公务,私底下关系也算不错,但陆夫人不爱交际,平时邱氏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这下好了,沈清芝一句话把邱氏多少年努力都没套牢固的近乎又掰开了,怪不得沈清菀也气恼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姐,陆夫人毕竟是长辈,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记仇吧?”沈清梦犹豫着说。 她是庶出,去年的上元灯节因犯了一点小错就被邱氏勒令在家绣花,不许与姐妹们出门赏灯,因此从未见过陆夫人,她小心翼翼地试问,看上去像是为沈清芝说清,其实心里自有她的算计。 这种事沈清菀也说不好,只能忧心忡忡的摇摇头。 沈清兰一直保持沉默,她本来也想针锋相对把沈清芝堵回去的,但既然陆夫人无意中帮她报了仇,她就乐得宽宏大量、放过一马,反正目的已经达到。 出了这个岔子,沈清菀担心再遇上陆夫人尴尬,提议早些回去,大家都没意见,原路返回。 沈清菀性子极好,还是耐心地解释了沈清兰最初的困惑。 “据说,当年刺史的爱姬不但名字中有‘兰’字,对兰花尤其偏爱,她在世时,这园子的确种了许多兰花,但她自尽后,后人感慨,说她性若幽兰,将她比作兰花仙子,既然仙子不在了,这里就没必要再种兰了,便用菊花代替。” 沈清兰恍然,唏嘘不已,对那早已香消玉殒的兰前辈有几分仰慕。 沈清芝越想越气闷,先是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到后来见大姐与沈清兰一问一答十分和睦,又因嫉妒而把自己的过错怪罪到沈清兰身上。 “你们回去吧,我还有事。” 一出兰园大门,沈清芝就甩手走了。 沈清梦神色一动,赶紧和沈清菀露出个心急火燎、忧心忧怀的表情,追了上去。 沈清菀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拉下脸了,她怕气头上的沈清芝出事,又没法丢开沈清兰,左右为难,盯着沈清芝的背影唉声叹气。 “大姐,你快去追三姐姐吧,五妹妹在呢,我们认得路,直接回家就行。” 沈清菀踟蹰一番,终是点头,交待沈清柳一二,匆匆赶了过去。 沈清柳尴尬的搓手,怯声道,“四姐姐,你别生气,我陪你回去。”她轻轻拉沈清兰的衣袖,目光不安。 沈清兰心头发软,笑道,“五妹妹放心,我不生气,咱们走吧。”主动拉住她的手。 路口遇见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沈清兰还给沈清柳买了一串,东西不稀罕,但沈清柳欣喜不已,吃得津津有味。 拐过一个街口,沈清兰忽地停步,立在转角处进退两难,只见前方一个装修体面的酒楼门口站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个赫然就是沈之铭。 他们大概是刚喝了酒出来,正在话别,有说有笑的,只是离得远,听不到声音。 “咦,大哥。”沈清柳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惊讶的道,“大哥先前说约了人,原来是他们啊。” 沈清兰着意看了眼,一个也不认得,遂问,“他们是谁?” 沈清柳笑道,“都是常来往的几个少爷,有一回祖母请了班子进府唱戏,正好他们来找大哥,我当时陪祖母坐着,因此见过一面,也不认得谁是谁,不过眼熟,知道在分宁都有些脸面的。” 沈清兰不准备追问,就站在那里等了等,想着等他们分开后,自己过去和沈之铭打个招呼,毕竟是兄妹,哪有见着了却故意回避的? “四姐姐,咱们要过去吗?” 沈清兰摇头,“男女有别,咱们等那几个少爷离开了再去见大哥。” 可她等了又等,那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聊得兴起,仍无散场的意思。 “算了,咱们回去吧,换条街绕一下就是。”沈清兰不想这么傻等下去,拍拍沈清柳的手,打算转身,却莫名觉得有两道目光刚刚好望过来。 一个身形修长、五官俊秀风流的少年像是感应到什么,从谈笑中缓缓侧身,散漫含笑的目光恰恰好就落在沈清兰身上。 一眼落定,便惊若天人再挪不开,眉梢眼角那抹不浓不淡的笑意也定格成恒远,开阔的街道、林立的店铺都模糊成背景,眸中只有那袅袅婷婷的粉裳少女,娇俏明丽,如同萧肃冬日中绽开一朵含露的月季,霎时间,颜色倾泻,整条街道都被染上春色。 沈清兰与他目光甫一接触就倏地避开,拉着不明所以的沈清柳掩身到街角后的一家铺子里。 一个身影从两人身后轻快的过去,没有注意到正跨进门去的两人,却惊讶的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几个少年。 “大哥!”她欣喜又娇媚的呼喊一声,像一只燕子飞了过去。 沈清兰愕然回望,堪堪看见拐角的沈清梦。 “那不是二姐姐嘛?”沈清柳年幼单纯,不解的追过去两步探首确认,“二姐姐不是去追三姐姐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 沈清兰不语,她听到沈清梦正娇滴滴的声音,“陆公子,你也在这呀。” 不知她喊的是谁,对方没有回答。 “咦,陆公子……”沈清柳忽然若有所思。 第18章 懂事 沈清兰诧问,“五妹妹认得?” 沈清柳歪着头想了想,恍然道,“就是洪州别驾陆大人的独子啊,就是,就是刚才我们在兰园遇见的陆夫人的儿子。” 沈清兰听父亲说过大伯父与陆大人交情不错,所以沈之铭与陆公子有来往也是人之常情,点点头,没有置评沈清柳的话。 隔墙不见人,但沈清梦娇柔婉转的声音不住的传过来,一会儿“大哥哥”,一会儿“陆公子”。 “五妹妹,我们走北头那条街回去。” “四姐姐,我觉得……二姐姐独自过去找大哥说话,不太合适,那里……还有别人在呢。”沈清柳期期艾艾,“咱们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啊?” 沈清兰叹口气,“五妹妹,咱们没法去提醒,这会儿他们已经说上话,咱们过去提醒,无论什么理由,总会引人生疑,那时候二姐姐岂不尴尬?你放心,大哥在,他会妥善处理的。” 沈清柳似有所悟的点头。 沈清兰是真不愿蹚这趟浑水,如果换做沈清菀或者沈清柳,自己或许会考虑一下,但是沈清梦……算了吧。 不过,这两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沈清柳年纪小,纯善无邪,但自己不傻,早就看出沈清梦的心思,她分明就是故意留在那些少年面前的,哪里需要“提醒”? “小姐!这位小姐,您行行好,舍给我一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一个只剩一条腿的老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缩在墙根,举着个破碗,眼巴巴地望向沈清兰。 沈清兰轻叹,从荷包里取出几个铜子送到他碗里。 老汉谢了又谢,差点没磕头。 沈清兰摆摆手,赶紧跑开了。 走了没多远,却又听到低低的哭声,沈清兰闻声驻步,只见一个胡同口蜷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从发髻看,应该是个妇人,初冬的天气里只穿了件宽大破烂的单衣,显得过分消瘦,她怀里抱了个破花袄,把头埋在花袄上,肩一耸一耸,压抑的哭。 “四姐姐,这个好像也是花子。”沈清柳低声道。 沈清兰点点头,又掏出几个铜子递过去,放在妇人脚边的半边碗中。 清脆的声音惊动了妇人,她猛地停住哭泣,抬头来看,不敢置信有人会施舍;沈清兰却也吓了一跳,只因这才发现那花袄中还裹着个瘦小可怜的小婴儿。 沈清兰鼻子一酸,心里被一只手揪着似的难受,她拉着沈清柳扭头就走,到旁边一家包子铺买了一笼包子,又到卖布匹成衣的铺子里买了几件大人孩子的冬衣,一脑古儿抱到那对母子花子面前,又掏了掏荷包,抓了把铜子放在碗里。 那个妇人直愣愣地看着她做完这些事,这才从梦中醒来,嗷地大哭起来,抱着孩子就咚咚咚地给沈清兰磕头谢恩。 “别哭了,好好养着孩子吧。” 沈清兰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她自己也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场面,先吓得红了脸,拉着沈清柳跑了。 在她身后数丈远外,卫长钧不知站了多久,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远去,眼底缓缓浮出温柔笑意。 “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沈清柳拽着她的衣袖,认认真真的道,“四姐姐,你是个好人。” 沈清兰脸上刚刚退下的红晕又显了出来。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父亲沈良每逢收成稍差的年月,都会组织申州当地的官员乡绅送粥送粮,她跟着兄长们也参与过两次,为此还得到父亲和母亲的夸赞。 从北街绕了一圈,快到沈府时,见一个汉子推着个板车货摊迎面走来,两人好奇的看了眼,见货摊上摆着几个竹筐,筐里不太规整的放了好些瓷娃娃,可见不是什么精雕细琢的值钱货,但一眼望去,眉是眉、眼是眼,有几分趣意。 “两位小姐要不要瓷娃娃,便宜着呢,一个铜子一个,买个玩吧。”汉子忙笑容可掬的停下来。 沈清兰心念一动,当真挑选起来,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好几个都很可爱,一掏荷包,愕然见其中只剩两枚铜子,这才想起其他的都送了花子,她攥住荷包没让沈清柳看见,不动声色又挑了挑,只选了一个老寿星和一个垂髻女童,付了铜子,拉沈清柳走开。 回到沈府,岔道口分手,沈清兰将那个垂髻女童的瓷娃娃塞到沈清柳手中,“我看她很可爱,与五妹妹有些相像呢,送给五妹妹玩,别嫌便宜呀。” 沈清柳庶出,平时里吃喝不短缺,但闲余银子极少,她和姨娘辛辛苦苦攒几个,都要留着将来做嫁妆的,所以出门也没带钱,自然没法买什么。 “四姐姐……” 沈清柳吸了吸鼻子,差点哭起来,她没想到沈清兰一声不吭的给她准备了礼物,现场却丝毫没有轻视和做作。 “好啦,五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嘛。”沈清兰笑,“快回去陪你姨娘吧,你陪我一天,姨娘见不着你,该焦急了吧。” 姐妹俩别过,沈清兰径直去了老安人的卧室,也算她来的正是时候,老安人刚刚小憩醒来,芙蓉扶着坐到榻上,喝了几口茶,精神正好。 “祖母,兰儿想您啦。”沈清兰身轻如燕进屋去,却不直接上前,而是站在屏风旁边,故意歪头嬉笑,然后缩回头去,拿出老寿星摇晃。 “老寿星!老寿星!” “这丫头……这是……哈哈哈哈……” 老安人开怀大笑起来,芙蓉和刚端着药进门的陈妈妈也都笑个不停,连说“四小姐真是可爱讨人喜欢。” 沈清兰这才跑过去,把老寿星送给老安人,“祖母,刚才姐妹们陪我去兰园玩了,瞧着路边有买瓷娃娃的,祖母您瞧,这个老寿星是不是很像您呀?祖母就是咱们家的老寿星嘛。” 甜甜一番话,说得老安人喜乐开了花,伸手把沈清兰搂在怀里,“瞧瞧我的四丫头,多招人疼哟,家里这么多哥儿姐儿,谁有四丫头这样懂事的?” 第19章 琢磨 陈妈妈陪着笑,“四小姐真真儿是好,怨不得老安人成天见的惦记着。” 沈清兰又趁热打铁,亲自接过汤药奉上,软绵绵一番话哄着老安人乐呵呵一口气喝完药,又及时递来蜜饯。 “陈妈妈,你把我那只白玉簪子拿来。”老安人吩咐。 陈妈妈立即从妆匣中取来一只玉质温润剔透的白玉簪子,笑道,“这簪子来头可不小,老安人收了几十年也没舍得戴。” 老安人笑着接过簪子,轻轻插在沈清兰的发髻上,左右打量,满意的点头,“不错,好看,这簪子就得我的四丫头戴才好看。” 沈清兰赶紧道谢,抬手摸了摸簪子,只觉得触手油润细腻、清凉舒爽,自己满匣子的白玉首饰竟无一件比得上这个的,不由得心头惊异,没想到祖母手头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祖母,这个簪子很贵重吧?兰儿可不敢收。” 老安人把她的手放下,故作嗔恼,却又笑道,“再贵重也没有我的四丫头贵重,好好戴着。” 沈清兰无奈,欢欢喜喜的道谢。 门外,一个人影静静听了片刻,也不进来,扭头就跑了。 “石榴!你跑什么?”远处一人轻叱,声音温柔却有分量。 “大小姐。”那个叫石榴的丫头愣住,低头向沈清菀请安,悄悄往她身后瞟,当看到另外两个身影时,不眼中闪过一线异彩。 “二小姐!三小姐!您们回来了啊。” 沈清芝和沈清梦跟在沈清菀身后,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人阴沉着脸,怨气满满;一人装作低眉顺眼,却难掩饰飞扬而出的兴奋和羞涩。 这个组合太诡异了。 石榴毕竟是沈清梦的丫鬟,沈清菀也没当着她主子的面继续追着不撒手,“二妹妹、三妹妹,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别耽误太久,早些进屋。” “石榴,怎么回事?”沈清梦见沈清菀走远了,才蹙眉低问。 石榴将自己偷听到老安人送簪子给沈清兰的事说了,沈清芝一听就竖起了眉,“白玉簪?别不是陈妈妈收在红木圆盒中那一只吧?” 沈清梦心情越发沉下去,“三妹妹从哪里听来的话?你怎么知道祖母有个红木圆盒?里面放着白玉簪?” 沈清芝哼道,“我亲眼见过啊,那可是祖母的宝贝,一般人都不知道的。” 一般人都不知道?沈清芝却见过? 沈清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最后分崩离析,坍塌成一片废墟。 无论怎么骗自己,都无法抹去她是庶出的事实,身份决定了许多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从身边溜走,从与陆夫人无缘一见到老安人的首饰,她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茫然之后就是妒嫉和怨恨。 “三妹妹还笑得出来?祖母把她珍藏多年的宝贝送人了,送的却不是向来最受宠的你?四妹妹还真是好运气,多少年才来一次,一来就得个宝,可见三妹妹这十几年的晨昏定省白忙活了。” 沈清芝霎时阴沉,风雨欲来,冷笑,“是不是白忙活,现在说还早了点,她不就是仗着巧舌如簧哄人嘛,过不了几天自然就露出利齿狐狸尾。” “她自然是巧舌如簧,可惜老安人就喜欢她的巧舌如簧,反正现在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宝贝已经拿到手了,三妹妹与我生这个气又何必呢?” 沈清芝眼珠儿一转,笑着把沈清梦挽住,“二姐姐不是聪明的很么?我一向做什么不都是你在出主意,你不妨再教教我,该怎么办?” 沈清梦摇头不语。 “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沈清芝对这个姐姐熟悉不过。 沈清梦抬眼一笑,“三妹妹先告诉我,那个白玉簪子究竟什么来头啊?我知道轻重了才好向法子。” 沈清芝跺脚,“我哪知道什么来历?不过就是赶巧了,去见祖母时恰逢陈妈妈在整理首饰,我才囫囵看一眼……” “唉,三妹妹既然一眼就看出特殊,怎么不趁机问一问?” “用你来嗦嗦?我当然是问过的,但祖母和陈妈妈都闭口不言,又有什么法子?”沈清芝烦躁起来,“你就当个值钱东西就行了,问来问去的,我懂什么?” 沈清梦从小跟着这个三妹妹,心思又都用在琢磨人上,三妹妹随便皱一皱眉她就能猜出她又有哪里不如意了,这会儿已经确定沈清芝没有骗她,顿时心里平衡多了。 “我倒有个主意,就看三妹妹依不依我。” 沈清芝脱口答道,“依你!只要你能帮我把那白玉簪拿过来,什么都依你。” 沈清梦掩嘴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授计,“其实也不难,你听我说……” 沈清芝静听,眼神大亮,笑,“二姐姐果然好法子,等我拿到白玉簪,明天咱们就去金庄逛逛,母亲已经答应我买那条项链了,到时候我给你也买一条。” 沈清兰正挨在林氏身边,把老安人送的白玉簪子给她看,林氏端详片刻,神色有些凝重,语气倒还与寻常差不多,“这簪子玉质莹润细腻,雕琢巧夺天工,应该是极贵重的,你好好收着。” 沈清兰乖巧的应下,又把去兰园的事说给林氏听,末了问道,“母亲知道那个陆夫人吗?” “只是听说过洪州别驾姓陆,旁的并不知。”林氏思索一番,摇头,“今天只是个意外,陆夫人虽然当时针对三姑娘,但是以她的身份和辈分,事后未必就放在心里,咱们也不在这常住,以后再见面也难,你愿意打听两句就问问老安人,不问也无所谓。” 沈清兰笑,“母亲说的是,都已经过去了呢,我就不问了。”她起身收了白玉簪。回房休息片刻,准备画个鞋垫花样。 已经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开胃粥,老安人吃得不错,食欲明显改善,气色更佳,每天都把沈清兰叫过去说会话,神采奕奕。 沈清兰知道祖母疼她,也用心琢磨,也别光做吃食了,换换别的让老人家高兴的事儿,可是小姑娘家能想出什么花样呢? 第20章 盒子 她原本是想做件衣裳的,但自己来分宁是作客,随行没有带着足够的、上好的布料,临时去买又显得大张旗鼓,只怕布匹还没进府,就已经被嚼口舌满天飞了,再说也不知道老安人的喜好,思来想去,先从鞋垫开始,简单方便。 就在这当口,来了客人,还是不受欢迎的客人—沈清梦和沈清芝。 这两人要么好几天都不过来露脸,要么就频繁出现,上午才一脸“下旨”似的傲慢态度过来邀沈清兰去逛街,被沈清兰毫不客气的回绝,这会儿又来了。 直觉告诉沈清兰,这一回还是没好事。 意外的是,沈清芝居然耐着性子说了好几句客气话,沈清梦也在旁边帮着圆场,一唱一和的很热闹。 “四妹妹这是画的鞋垫花样吧?真好看,这手可真巧!” “让二姐姐见笑了。” 沈清兰提着心,一时不好判断两人的真正来意,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嘴脸没揭开之前,她绝不会贸然出击。 “四妹妹这是做给谁的啊?自己的?”沈清芝问。 “……”沈清兰有些无语,心说你是故意搞笑的吗?我给自己的鞋垫上绣一个“福寿双全”? 沈清梦聪明,意识到沈清芝说错话,赶紧用手勾了下衣袖,陪笑,“四妹妹才来没两天,我就听说了四妹妹孝顺的美名,这鞋垫是给老安人的吧?” 沈清兰微微笑。 沈清芝撇嘴冷笑,“怪不得祖母这么偏心你。” 沈清兰目光一沉,心说这话中有话啊,还没开口,已被沈清梦抢着解围,“祖母喜欢四妹妹自然是有道理的,你看四妹妹心里想的都是祖母,不但亲自下厨做美食,还做鞋垫……” 沈清兰眯起眼睛,对这言不由衷的赞美不置可否,心里猜测沈清梦突然和稀泥的用意。 沈清梦因为庶出身份低,常年依附沈清芝,说好听点是为她鞍前马后、出谋划策;说难听就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今天上午她就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激起沈清芝对自己的不满,此刻虽然语气缓和多了,但目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四妹妹孝顺祖母,祖母也不会亏待四妹妹吧?” 沈清芝冷静些许,想起自己的来意,竭力压住烦躁,把话题往白玉簪上带,“听说今天,祖母一高兴就赏了四妹妹一只白玉簪。” 沈清兰冷笑,都了这么大一圈子,原来是为了白玉簪啊。 “四妹妹,拿给我们看看呗。” 沈清兰摊手,不冷不热的笑,“三姐姐来晚了,我已经收起来了,再拿出来怪费劲的。” 沈清梦,“三妹妹也是好奇,四妹妹就吩咐丫头一句吧,也不用你亲自动手……” “好奇?簪子本身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是祖母赏的,所以格外贵重,收好后就不敢搬来搬去了,三妹妹非要看,万一不小心弄坏……” “你故意推三阻四!”沈清芝大怒,被沈清梦拉住衣袖提醒才冷静几分,哼了声,掏出一只手镯推到沈清兰面前,“看好了,这镯子也是白玉做的,价值不菲,我跟你换!就算白玉簪坏了,也不怪你。” 沈清兰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为了顾全讲笑话的人的面子才忍着没有当场狂笑,她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一声嗤笑,用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把镯子推回去。 “不换。” 沈清芝差点拍案而起。 沈清梦一把按住她,朝沈清兰笑,“四妹妹是看不上这只镯子?这就不对了,这镯子可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呢,四妹妹要是看不上镯子,岂不就是看不上母亲?” 哟哟,好大一顶“不敬大伯母”的帽子! 沈清兰一向不爱惹事,但内心也有自己的骄傲,容不得别人一再作践,她才不怕这莫名其妙被扣上的帽子,抬手就掀翻在地。 “这镯子是大伯母的嫁妆?我没记错的话,邱家也是武将世家,颇有门楣,这嫁妆……”她斜眼又瞟了眼镯子,冷笑,“嫁妆好像有些辱没大伯母的身份呀。” 两人怔忪,没想到沈清兰油盐不进,还敢当面讽刺。 沈清芝意外没有暴怒,反而红了脸,这镯子的确不是邱氏的嫁妆,只是她随便从首饰盒里挑了个便宜货来讹沈清兰的,却没想被一眼识破,脸上自然挂不住。 沈清梦一看要坏事,赶紧道,“不管怎样,三妹妹也不是平白强要四妹妹的簪子,一换一,也是姐妹情分,谁家姐妹之间不交换首饰戴着玩呢?三妹妹给足了四妹妹的面子,四妹妹要是坚持不肯,就是不把三妹妹放在眼里了,也丝毫不在乎这份姐妹情分了。” 沈清芝眼中发光,迅速起死回生又活跃起来,挑衅的望着沈清兰。 “嗬……姐妹情分?”沈清兰压根不吃这一套,神色更加讥诮阴沉了,“祖母送我的东西,我却转手就交换了,那就是不把祖孙情分放在眼里了。我年纪小不懂事,请问二姐姐和三姐姐,是姐妹情分重要呢,还是祖孙情分重要?” 沈清梦,“……” 沈清芝,“……” “碧玉,送客!”沈清兰根本不给两人再说话的机会,大喊一声,自己拂袖而去。 沈清芝和沈清梦面面相觑,各自脸胀得猪血一样的红,相互打个眼色,不等碧玉过来,堵着气就往外走。 “四小姐!红河来了……”碧玉跑进来,差点与沈清梦撞上,闪身避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行礼,“二小姐、三小姐慢走。”这丫头护主得很,一进沈府就见到沈清芝欺负她家小姐,心里就扎了刺。 “红河?”沈清芝却停止不走了,指着不远处正迈过门槛进来的丫头,“你来做什么?” 红河是大太太邱氏跟前的大丫头,更是左右手,最近邱氏办年货,她跟前跟后不离身,过来这里做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 红河先给沈清兰行了个礼,唤一声“四小姐”,笑着转向回答沈清芝,“三小姐,大太太让婢子来给四小姐送药材呢。” 第21章 引导 “药材?为什么要送药材?”沈清芝拧起眉头。 “大太太听说四小姐来分宁的路上水土不服生了场病,特意挑了几样滋补的药材给四小姐补补。”红河说话温和可亲,和沈清芝解释之后又对沈清兰笑道,“四小姐,这是大太太的一片疼爱之意,您收下吧。” 沈清芝气得直抖,“好好好!我娘这个大伯母还真是疼爱侄女啊!”甩袖就冲了出去。 沈清梦冷冷一笑,紧追其后。 沈清兰面不改色的目睹两人离开,颇有礼貌的谢过邱氏好意,东西嘛,自然是不肯收的,但红河能说会道,又坚持不懈,沈清兰思索一番,最终收下。 伯母疼爱侄女,这个名头合情合理,自己要是铁了心不接受,反而显得矫情又冷漠了。 “麻烦红河回去代我向大太太致谢。”沈清兰也不小气,重重的打赏了红河,又道,“刚才二小姐和三小姐……你也看见了。” 红河立即点头,陪笑道,“三小姐虽然比四小姐要年长些,但心性却还显得童稚任性些,四小姐莫介意,婢子回去知道怎么说的。” 沈清兰笑。 她把红河送来的东西直接交给了林氏。 林氏沉吟,“你做得对,回头我还个礼就是。”她又问起沈清芝来做什么。 沈清兰不想让母亲担心,但是母亲问起了又不便撒谎,据实说了。 林氏皱眉沉默,忧心忡忡。 “母亲别担心,我才不怕她们呢。”沈清兰安慰她。 林氏拍拍她的手,笑,“我知道你的性子,倒不是怕这个,但不胜烦躁。”女儿打小遇弱则弱、遇硬则硬,又善于机变,确实不用操心。 沈清兰心中颇有感触,依在母亲怀里,怀念起在申州无忧无虑的日子来。 父亲和大哥、二哥还好吗? 沈清芝气呼呼的冲进院子,隔着院子就听到母亲邱氏温柔宠溺的声音,“小祖宗哟,好歹吃一点,吃一点,母亲就给你买……” 买什么呢?话没说完,就被五弟沈之栋的叫嚷,“我不吃!都说了不吃!难吃死了!” 沈清站在影壁前,心口的那团火苗像是被这两句话浇上了油,砰的炸开了,炸得满脑子嗡嗡作响,同时冲天的烈火燃烧起来,把仅有的一撮理智也烧成了灰烬,她愤愤冲进屋去,就看见邱氏面前放着个瓷盅,里头不知炖了什么,清香味美,但她此刻是顾不得这些,眼睛直愣愣喷火盯着邱氏手上的小勺。 邱氏正举着小勺,往沈之栋嘴里送。 沈之栋不领情,这么大的小男孩正是有主意的年纪,最烦别人强迫和指手画脚,面对邱氏的威逼利诱和软磨硬泡,不但不接受,反而更加反感,嗷嗷叫着,把勺子一推,跳下凳子就跑。 沈清芝一把抓住,顺手就重重的往后推一把,也喊了起来,“给你吃你还不吃!母亲给你吃独食,你还挑三拣四!要不是你,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沈之栋没站稳,踉跄几步,背靠环背椅才稳住,其实是刚好刹住脚步,但他立刻就鬼哭狼嚎起来。 “三姐姐打人啦!三姐姐欺负我!痛死我啦!痛啊!痛啊……” 沈清芝被他嚎叫得越发火冒三丈,扑过去还要打他,被邱氏拽住往后拖。 “芝姐儿,你多大个人了?怎么和弟弟一般见识?大姑娘家还动起手来,真不像话!” “我多大了?多大也是他姐姐,还打不得他了?” 沈清芝大哭,跳脚挣开邱氏,衣袖横扫,将桌上瓷盅打翻,汤汤水水连着淮山鸡肉与几颗枸杞洒了满桌满地,一旁的邱氏闪避不及,也沾了一身的油水污渍,狼狈不堪。 沈清芝还不解气,揪着沈之栋的胳膊掐了一把,引得沈之栋嚎啕大哭,也不客气,抬手就在沈清芝肩头锤了一拳,姐弟俩扭作一团,鸡飞狗跳。 邱氏抖着一身汤水,气得浑身发抖,有心要把这一对无法无天的姐弟各打五十大板,又怕被人看见传出去笑话,反而先去关了门,这才过去,将两人扒开。 “你就惯着他!也不看看惯成了什么样?吃个饭还要哄来哄去,好东西都白白便宜了那混账人!也不管管我!” 邱氏还没说话就被女儿哭诉一通,更是气喘,骂道,“当姐姐说还嫉妒弟弟了?看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惯着他,怎么就不惯你了?你现在这样,难道不是我惯着的缘故?” 沈之栋人小鬼大,趁机又闹,“三姐姐不害臊,你自己不像话,还拿我说事。” 姐弟俩又打在一起。 邱氏气急,见劝不住、喊不住,索性每人打两下,谁知这下捅了两个马蜂窝,姐姐说母亲有了弟弟就重男轻女,弟弟说母亲偏爱姐姐不帮着小的,屋里成了一窝粥。 沈清芝哭着跑了出去。 “芝姐儿!站住!”邱氏喊,后者却置若罔闻,一晃眼就没影了。 门口忽地闪出一人,“母亲别急,女儿去劝劝三妹妹,三妹妹只是一时糊涂,一会冷静下来,就会给母亲道歉。”竟是沈清梦,她说完就追了出去。 邱氏半晌才喘了口气,“都是我上辈子造的孽啊,咋就生了两个这么不懂事的小畜生?” “三妹妹!三妹妹” 沈清梦追上沈清芝,把她拉到一从长势茂盛的灌木后。 “三妹妹,你是被四妹妹气糊涂了么?” “……”沈清芝一时愕然,怎么又提起沈清兰?自己刚才不是和沈之栋打架的吗,怎么是被沈清兰气的? 沈清梦柔声引导,“如果不是四妹妹凉薄刁钻,让你受了委屈,怎么会把怒火发泄到五弟身上?你一向也很疼爱五弟,可千万别中了四妹妹的计,被她挑拨离间。” 沈清芝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沉默了好一阵,才闷闷道,“母亲对五弟……” “三妹妹还糊涂呢?”沈清梦叹气,“你想想,五弟现在吃的东西,你小时候也都吃过的啊,有什么稀罕的?终究咱们几个是至亲手足,将来也是要相互扶持的,等五弟长大有出息了,还能差你一盅淮山鸡汤?” 沈清芝怔忪不语。 作者有话说:“需要红票支持,能否风骚起来!” 第22章 默契 沈清梦继续说道,“你再想四妹妹,在她来之前,老安人对谁最好?母亲怎么会把药材送出去?她与咱们到底隔着一层呢,捞一把好处转身就走了,还惹得母亲、五弟都对你不满,这心肠毒是不毒?” 沈清芝目中再次浮出怨气。 “嘘—”沈清梦突然拉着她矮身藏在灌木丛后。 “你看,四妹妹。” 沈清芝顺着她的目光从灌木细缝中往外瞧,只见沈清兰带着碧玉从石径上走过,碧玉手里还拿着一包什么东西,此刻暮色渐浓,看不真切。 “她又有什么幺蛾子了?”沈清芝皱眉。 “这条路通往后院,厨房,洗衣房都在那边,怕不是又去做吃的吧?” 沈清芝阴沉着脸不吭声,她也知道沈清兰如果做吃的,肯定就是给老安人吃,虽然她厌恶沈清兰,但绝对不能明着说“给老安人做吃的”这事不对。 沈清梦用手肘轻轻碰她一下,“三妹妹,以前四妹妹不在,老安人从来不觉得需要谁刻意做吃食,咱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庖厨之事是下人们做的,可是四妹妹一来就不顾身份进厨房,还花样百出的哄得老安人眼里只有她,将来……” “将来怎么?” “这种事啊,以前没有,就不会多心,一旦有人开始,老安人就会比较,比来比去,自然就是四妹妹最好、最孝顺,就算过几天四妹妹离开了,但老安人习惯了四妹妹的奉承,就该对三妹妹百般挑剔了。” 沈清芝呆呆的如若遭受重击,脸色变得苍白。 “二姐姐,还是你想得长远,那……我们该怎么办?” “以四妹妹那种清高孤傲又满腹算计的人,肯定不可能听从劝告来考虑三妹妹你的感受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 沈清梦的话卡在关键时候突然没声音了,把沈清芝急的气恼,“做什么呀?说呀!” 沈清梦像是很为难,被催了好几遍也只是吭吭唧唧的不肯明言,最后逼急了才长叹一声,瑟瑟道,“三妹妹,我只是随便说说,你恐怕心软有顾忌,不肯去做,我说了也没意思,平白招你的埋怨,说我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你要做什么?”沈清芝讷讷,困惑的看她片刻,慢慢目光犀利深沉起来,一摆手,“你说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听你的。” 沈清芝松口气,笼着嘴低声道,“那就好,咱们这样……” 翌日清晨,沈清兰随林氏去给老安人请安,还没进大厅就听老安人在笑,“好喝得很,效果也好,我昨夜里睡得很安稳。” 沈清兰心念微动,与林氏对视一眼,趁着无人见,飞快的扮了个鬼脸,把林氏逗笑。 “老安人说的一准是你昨天晚上做的养元安神汤。”林氏低声道。 沈清兰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但是老安人不知道是我做的呀,我可是按您的指示做的。” 林氏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老安人不知道,我知道就行了。这事确实委屈你,我只是想……” “我知道,您也是想为咱们换个清静嘛。”沈清兰悄悄悄说。 林氏莞尔,“你得记着,有得必有失,咱们过来探望老安人不是长久,如果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不过,你失去的不过就做一盅汤的名头,但要是……对方稍微明白些,将来不再烦扰,也算值了。” “对,再说药材本来也不是咱们买的。” “哟,二太太和四小姐来了,快请进。”陈妈妈出门来,正好看到两人上台阶,忙笑容满面的迎着。 林氏笑道,“有劳陈妈妈。” 两人入内,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按序坐好。 此时大房已经到了,围着老安人身边做了两排,表情各个古怪,像是困惑不解,又像是喜从天降,唯独没有心安理得。 “老安人脸色看起来不错。”林氏笑道。 老安人点点头,原本满脸的笑容在对着林氏时明显淡了几分,“人老了,睡眠就不好,常常整夜整夜的合不上眼,昨夜睡得不错,自然精神好。” 沈清兰眼皮一跳,不动声色的打量邱氏等人,只见她们个个目光闪烁,笑容僵硬,但都在陪着老安人说笑,无人说别的。 林氏端茶慢慢饮一口,“这是好事,老安人往后要是能夜夜安稳就好了。” 邱氏眼皮一跳,顿时尴尬。 沈清兰注意到沈清梦挨着沈清芝一只手悄悄从膝盖挪到沈清芝身边,轻轻扯了扯,对方没动静,她又捅了捅,还是没反应,只好自己出马。 “母亲孝顺祖母,亲自给祖母熬的安神汤,其中有母亲的孝道,自然是有奇效,怪不得祖母喝完后,吃得香、睡得稳,只是母亲操心家务已辛苦,熬汤之事虽然心甘情愿,但也需要时间,要是祖母不嫌弃,我和三妹妹也愿意往后天天为祖母熬汤。” 沈清芝反应过来刚才沈清梦催促自己的意思,一见她说完,立即接话,“二姐姐说的对,祖母不嫌弃,我和二姐姐往后就担起熬汤之任。” 邱氏脸色有些扭曲。 沈清梦则很兴奋,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哄得老太太发笑。 林氏朝沈清兰努了下嘴,也没催促女儿赶紧后来者居上,沈清兰将众人反应都看在眼里,意外的像是压根不在乎,笑而不语。 沈清芝和沈清梦难得配合默契,老安人也给面子,频频含笑,沈清兰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说什么。 何况,这本来也是母亲和自己的目的。 这一天请安,沈清芝和沈清梦像是扬眉吐气似的格外得意,沉浸在祖孙和满之中,面对沈清兰的温柔避退却也“好心肠”的没有乘胜追击,意外出现和谐局面。 倒是沈清菀,高兴归高兴,但似乎有些困惑之色,像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今天情况与众不同。 她沉思片刻,低声询问邱氏,却被邱氏阴着脸轻叱,“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外向?老安人今天心情好,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不许多心。” 第23章 锦囊 回到居住的院子后,林氏反而不乐意了,叫过女儿到膝前,忿忿不平道,“看到她们得意的模样,我突然有些后悔了,当时怎么就肯退缩,委屈我的兰姐儿劳心劳力却捞不着好,平白就别人得了好。” “娘——”沈清兰娇笑着滚进母亲怀里,“其实一开始,我确实委屈,不过后来就想明白了,您猜得很对,二姐姐和三姐姐生怕被我抢了先,争着把差事揽下了,想来接下来的时间啊,她们哪有闲工夫与我过不去。” “不错,是这意思。” 恰好春兰送进书信来,沈清兰远远看见就兴奋起来,“定是父亲来的信。” 林氏拆开一看,果然就是沈良的来信,笑道,“你倒猜得准,确实是你父亲写的,问老安人身体好些了没有。” 沈清兰敛了大半娇稚淘气的笑容,认真的道,“咱们来了已经好几天,我看老安人的病情并没有当初信中所写那么严重,这些天也是有说有笑、行动自如,可见是好多了。” 林氏到底年岁大,看事情也更全面更深入,她拍拍女儿的肩,似乎在思考什么,眉毛微微皱起,沉吟片刻才道,“或许……是吧。” 沈清兰何等敏感,却从母亲这简单的四个字中感觉到大有内涵,追问她的看法,林氏则不肯说了,还让她不要胡思乱想,说,“老安人病情恢复得快,是件大好的事,你别多想。” 沈清兰虽然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知道母亲打定主意不肯说,就怎么也问不出来,还不如自己多看、多想,又赖着腻歪了一阵,恍然一拍脑袋,想起个事来。 “我看大姐姐人很不错,公正温和,对我也很照顾,我昨天却把她忘了。”沈清兰歉疚地解释。 昨天回府的路上,她激动之下把钱都送给了路边的花子,等看到可爱的瓷娃娃时,身边只绳两个铜子了,凑合买了两个瓷娃娃,分别送给老安人和沈清柳,当时还觉得庆幸,总算给沈清柳留了一个,现在却觉得,沈清菀也该送一个。 至于沈清梦和沈清芝,她就不愿送了。 沈清兰向母亲告假,带着碧玉即刻出府,仍去买瓷娃娃,遗憾的是,主仆二人在那条街道上转了好几圈,也没见着那个推车的卖货人, “小姐,那货郎推车卖货,本来就没个固定地方,怕是不太好遇上,或许是换了路线,或许是今儿有事不摆摊了,咱们该怎么办?” 沈清兰笑道,“这也没什么,我想这种瓷娃娃虽然可爱,倒不该是他独家烧制的,肯定还有铺子里有卖的,反正都出来了,咱们去转一转,兴许能找到。” 碧玉应着,为她拢了拢披风,又要戴兜帽,被沈清兰拒绝了,“走走路要冒汗,并不觉得冷。” 两人慢慢沿着街道走,问了几家铺子,可惜都不卖瓷娃娃,其中一个掌柜还十分热情的解释,“小姐说的那种瓷娃娃,我知道的,每年七夕前后,卖得非常好,这个时节就少见了。” “为什么这个时节少见?”碧玉不解。 沈清兰已经明白,解释道,“快春节了,人人讲究的是个喜庆,瓷娃娃着色清雅素白,又容易碎,所以买的人少。” 掌柜的不住称赞。 两人失望的离开铺子,忽见前方一人从楼中走出,匆匆下阶,大步远去,虽然没回头看一眼,但沈清兰忍不住心里惊讶。 子渊? 那人身形修长挺拔,步伐沉稳矫健,怎么看都与印象中的子渊八九分相似,可,子渊究竟是什么人?他也来分宁了? “小姐?您看什么?”碧玉见自家小姐突然顿步,好奇的问。 “没事,我在想,要不,我就不买瓷娃娃了,换成别的算了。” 路过子渊刚才出来的那个铺子,沈清兰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眼,竟然是家装潢相当阔气的珠宝铺子,不禁愣住,他一个男子,来买首饰? 碧玉问,“小姐,您是想给大小姐买个首饰吗?这倒正合适的,哪个姑娘家不喜欢首饰?” 沈清兰心中一动,刚才子渊也是为某个姑娘来买首饰的吧? 她摇头,“不了,咱们再转转。”她往四下张望,伸手一指,“你看前面那家铺子,店面虽小,看着挺精致的,咱们瞧瞧去。” 进了铺子,果然见陈列的商品不但五花八门,也确实精致有趣,贵贱大小都有,沈清兰兴致盎然,反复挑选,最后买了一只淡紫色锦囊,里头放了一面巴掌大的椭圆铜镜、一把檀木半月梳以及一根绣缠枝花的淡紫色束发丝带、两枚小巧可爱的翠玉雕花簪,虽然不是很值钱,但精巧雅致,也算个入得了眼的小玩意。 买好了满意的礼物,两人笑着往回走,沈清兰心情不错,将锦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欣赏,觉得沈清菀定会喜欢。 忽地,身边人影一闪,同时手中一空,锦囊不见了,两人大惊,只见有个人飞也似地冲了过去。 “抢劫!” 沈清兰脱口而出,提着裙子就追,但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哪里追得上成日里靠抢夺度日的汉子?很快就气喘吁吁,越落越远,再一看,那人早已经到了街道尽头,很快就要拐弯不见了。 “抢劫!有人抢劫!” 碧玉赶上来,扶着沈清兰,焦急的大喊。只是不巧的很,今天天气阴沉,这条街都是买些小女儿物件的,可哪个姑娘家会在这种天气出来逛街的?因此路边少有行人。 沈清兰自认倒霉,却又无可奈何,喘着气准备再去那铺子再买一个算了,突然,她看见那个原本已经拐弯冲进另一条巷子的强盗掉头又跑了回来,比刚才跑得还要急。 “强盗!看你往哪里跑!”碧玉竖眉大喊,松开沈清兰就堵了上去。 沈清兰却知道对方去而复返,必定是前方有更厉害的人拦路,他为了脱身必定为所欲为,这个时候碧玉去阻拦,很可能被他一怒之下打伤。 “碧玉,快回来。” 第24章 困惑 一个锦囊而已,哪里有碧玉重要? 她见强盗越来越近,急了,不顾一切的追上去要把碧玉拉开,对面,那被两头围堵的汉子目带凶光的冲了过来。 沈清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幸好此时,后面堵路的厉害人物及时赶到,那人伸手拽住汉子的后领,冷笑道,“哟呵,在本少爷眼皮下还敢跑?” 那汉子显然是个惯犯,不但抢东西顺手,连抓他的人也认得,毫不反抗,立即扑地求情,“陆少爷饶命,小的保证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呸,少跟本少爷来这一套!这种恶心话你也就哄哄那三岁黄毛小儿罢了。” 那见义勇为的少爷一脸戏耍冷笑,抬脚给了那汉子不轻不重一脚,斥道,“还不快滚?下次落到本少爷手里,先打断你的狗腿,看你怎么跑!”挑眉来看主仆二人,目光落在沈清兰脸上,怔怔出神。 汉子不敢多话,连滚带爬的窜了出去。 “别走,锦囊呢?还给我家小姐!”碧玉大叫。 少爷轻笑,“锦囊在这里,我已经帮小姐拿回来了。”他意味深长的轻轻掂了掂锦囊,上前两步,送到沈清兰面前。 沈清兰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没接,旁边地碧玉懂事,不用小姐开口,伸手就抓了过来,愤愤不已。 “多谢公子相助。”沈清兰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好不容易锦囊又追了回来,她心情大好,含笑抬头,向对面的英雄笑了笑。 殊不知,这一笑,却是倾国倾城,倾了少年心。 少爷被这灿若晨光的笑容酥了半个身子,脸上原本轻佻随意的笑容都僵住,来不及收敛,痴了片刻,方回过神来。 “小姐看着有些面熟。” 沈清兰怔住,不由得多看他一眼,面熟?我不觉得自己见过你啊?再看一眼,好像确实在哪见过,却只是蹙起眉尖摇头。 “公子恐怕认错人了。” 自己刚到分宁没几天,怎么会见过这人?就算不经意错身而过又如何?看这人虽然生得眉眼俊俏,但举止略显轻浮,还是不要认识的好。 少爷眼中闪闪亮,索性主动自我介绍,“我姓陆,名新明,字……” “刚才,多谢陆公子了,那我先走了,陆公子请便。”沈清兰没等他热情洋溢的介绍完,抢着又道了次谢,转身就走。 小美人爱答不理,拒之千里之外,陆新明有些怏怏,但他热情不减,紧追两步,“快到年底了,小偷强盗多,路上不安全,我送小姐回去吧。” 沈清兰面色不虞,觉得这人虽然帮了忙,但好不知趣,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说了。 碧玉回头一瞪眼,“不劳公子护送了,叫人瞧见,引来流言蜚语,公子止步吧。” 陆新明好不郁闷。 拐过两条街,直到眼见沈清兰带那个尖牙利齿的丫头进了侧门,他才一脸古怪的喃喃自语,“沈家小姐?哪一位呢……哦,想起来了,昨天听之铭说,他申州的婶娘带着堂妹过来了。”忽又饶有兴趣地砸砸嘴,“有意思,我说昨天她明明是要过来,怎么扭头又走了呢?原来是之铭的妹妹,她想跟兄长打招呼,见人多又害羞了……” “之铭的堂妹……” “堂妹……” 一个穿戴利索的小厮跑来,“少爷,您在这里呢?夫人让您回去呢,表少爷都到家了,您怎么还在外头?夫人怕您又被哪个姑娘迷住了眼,连家门冲哪开都忘了。” 陆新明不知从哪里变出把折扇,懒洋洋抬手敲了下小厮的脑袋,笑骂,“作死的小猢狲,敢打着我娘的旗号开你少爷的玩笑,回去自己领十板子。” “哎哟我的少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这身板,哪里受得起十板子?一板子也受不起啊。” 陆新明笑啐,拍着扇子悠哉闲哉往回走,心情极好,“少贫嘴,你要是一会好好跟夫人说话,本少爷就饶了你,要是……” “小的明白。”小厮早就猜透主子心思,舔着脸立即抢答。 陆新明手腕一番,扇子又不见了,他双手笼入镶着繁复花边的广袖,十足一副吃饱了撑的散步遛鸟、消食赏花的纨绔,只是外人不知,此刻这纨绔遮掩在袖中的双手,正遐思飘远的摩挲着一样东西。 一只两指大小的翠玉雕花簪。 保养得细嫩的指腹在花朵上细细摩挲,还没过眼细看,已经摸出了花的形状。 一朵淡雅娇俏的小稚菊?唔,与她淡妆素洁、疏离矜持确实很像。 沈清兰回院子,先去见林氏,到门口却听到林氏正轻轻叹口气,“……呆着也无趣,不如回申州罢了。” 接着是赵妈妈的声音,“太太有这想法也正常,我看老安人恢复得很好,便说老爷和两位少爷在那边没人照顾,早几日回去也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索性就回一封信给老爷,说这两天就返程吧,估摸着他收到信不几日,我们也到了,正好接着。”林氏声音中满是厌恶,急于离开。 沈清兰不觉讶异,林氏心地不坏,但性子倔强,连在老安人面前都不做不出低声下气求个笑脸的态度,为了母女俩清清静静过几天日子,她做出极大让步,让自己暗中熬好安神汤,却说是邱氏的心薏,就是希望她们母女三人受到老安人的夸奖,欢天喜地一门心思放在继续做安神汤上,就没空再找麻烦了。 不过,听这对话,莫不是在自己出府这两个时辰,又发生了什么事? 张妈妈沉吟,“太太,不妨等等,别急着写信,还是先与老安人商议过后再写,免得再叫人揪住把柄。” “……唉,也好。” 沈清兰怀揣困惑进屋去,小心试探出了什么事,林氏点她额头,“你都听到了?能有什么事?就是我担心你两个哥哥没有我约束,连书房大门朝哪个方向都忘了。” “不至于,父亲在呢。”沈清兰明知母亲是拿兄长做掩饰,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又缠着问了两次,见母亲心情越来越差,立即乖觉的转过话题。 第25章 来意 “母亲看我给大姐姐挑的礼物。” “碧玉,你去看看大小姐在忙什么,她要有闲,我就过去。”又将锦囊中的几样物件拿出来过目,主要是怕经过抢劫,梳齿被折断。 “咦?”沈清兰口朝下抖了抖锦囊,又抖了抖,然后看着桌上的东西发愣,镜子、梳子、丝带都在,只是一对小巧的翠玉雕花簪只剩一只了。 另一只去哪了? 沈清兰抑郁了,礼物还没送出去,先丢了一部分,怎么办? 关键是,簪子上雕花看着像是紫菀花,正配上沈清菀的名字,这也是自己一眼相中的原因。 “怎么了?”林氏问,她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反而拿起那支小小的花簪称赞,“玲珑雅致,很好看。” 沈清兰哭笑不得,把东西一团抱了回自己屋,愁眉不展。 碧玉回来,“小姐,大小姐现在闲着看书呢,也没事,您现在过去吗?”一看东西,也傻了。 “怎么少了一只翠玉雕花簪?”碧玉恨道,“一准是那强盗拿走了。” 沈清兰倒不以为然,那强盗忙于逃命,哪里顾得上从锦囊里取东西?这一对簪花只是插在发髻上的点缀,极为小巧,他匆忙之下随手往锦囊里抓一把,先抓到的应该是梳子镜子吧? 大约,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掉了,毕竟,太小了。 碧玉安慰道,“小姐,要不就这么送吧,簪子原本是单个还是一对,大小姐也不知道呀,再说,大小姐只有一个,紫菀花也只送一朵,岂不正好?” 沈清兰思量一番,觉得有理,如果没有一只玉簪做陪衬,木梳、铜镜和丝带,好是好,但总感觉差了点。 不巧的是,在她们进门之前,五少爷沈之栋先进去了,沈清兰略做迟疑,还是继续往里,来都来了,现在掉头走,岂不惹人起疑? 丫鬟把两人引进内室时,沈之栋已经在桌前坐定,慢条斯理的研磨,面前铺好了白纸,看起来是要写字。 沈清菀本来站在沈之栋身后,轻声指点,闻声到门口迎接,笑吟吟的引进屋来。 沈之栋抬头看了眼沈清兰,坐得四平八稳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喊了句“四姐姐”,突然眼角余光瞟到沈清菀责备的眼神,才不情不愿的起身行了个礼。 “四弟要写字,坐着吧。” 沈清兰与人相处的准则是,自己是冷漠还是热情全看对方,纵然沈之栋是个才几岁的孩子,但人家已经先表现出了不喜欢、不欢迎,自己就绝不会满面堆笑、浪费热情,淡淡应对就是。 “看来我来的不巧,大姐在教五弟写字吧。” “五弟自己写就行,有不懂的地方问我就行。”沈清菀笑着拉她入座,又让丫鬟送茶送水果,礼数周到。 这般,沈清兰也不好走了,索性与她闲聊起来,没想到几句话下来,倒是十分投机。 沈清菀说话格外温柔,说话和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令人心旷神怡,中途沈之栋叫了她两次,她起身讲解,不急不燥,有条不紊。 倒是沈之栋没有耐心写下去,只写了一张纸就走了,沈清菀知道沈清兰过来必定有事,就没留沈之栋,叮嘱他回去再练两张,就让丫鬟送出去。 等人走远,沈清兰才拿出锦囊,说明来意。 万幸的是,沈清菀丝毫没看出东西少了,欢欢喜喜的收下,“四妹妹有心了。” “哟,稀客呀!”门外忽传冷笑声,沈清芝、沈清梦和邓氏前后脚进门。 沈清菀将锦囊放在手边,笑着起身,“你们俩倒是来得凑巧,我这屋里今天难得热闹一次,都坐吧。” 沈清兰也站起来和邓氏打招呼,“大嫂也来了。” 在沈府住了几天了,除了给老安人请安时能见到邓氏,平时几乎见不着,没有相处,就不知善恶,只管客气礼貌就好。 “四妹妹别客气,快坐吧,咱们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见外。”邓氏说话周到又亲热,她柳眉杏目,目光机敏又深沉,看着十分干练。 沈清芝很不屑的撇嘴,大喇喇的当先坐下,这时丫头送来茶水,她也不等大家,端起来就喝,一眼就看见桌上的锦囊,猜出来意,顿时沉了脸。 只给大姐,不给我? 其实沈清兰在申州就为几个兄弟姐妹准备了同等的礼物,刚进沈府就一一分了出去,像沈清柳的瓷娃娃和沈清菀的锦囊,这算是额外的心意。 沈清芝虽然不满,但她骄傲惯了,不屑说出来,哼了声就作罢。 沈清梦聪明,没人先开口,她才不做出头鸟。 邓氏是长嫂,不知是身份尴尬,想没话找话呢,还是什么意思,居然拿起来反复翻看,笑道,“这锦囊不错,缎子细腻,阵脚整齐,刺绣的配色也大方。” 沈清菀莞尔,坦诚说道,“是啊,这是四妹妹送的。” “四妹妹的衣着打扮高雅又得体,可见品味比我们强,挑的东西自然不凡。”邓氏轻轻摩挲锦囊,笑,“更难得的是,四妹妹与大姐多少年没见了,却一见就如故,不愧是一家子的姐妹。” 一见如故?不过是厚此薄彼。 沈清芝猛然沉脸,先是瞪了邓氏一眼,怨气很快转到沈清兰身上。 沈清梦低头喝茶,装没听见、没看见。 沈清兰瞬间就在邓氏脸上贴了个“挑拨离间”的标签,不冷不热的笑一声,大大方方的承认,“大嫂说得极是,我上次随父母来拜见祖母的时候年纪还小,浑不知事,与大姐也没说几句话,没想到一晃多年,我与大姐竟然有许多相似之处,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奇妙,就算是一家人,也有亲有疏、有远有近,有貌合神离者,也有一拍即合者,大嫂,你说是不是?” 一番话把邓氏堵了个瞠目结舌,干笑两声,只得说个“是”。 沈清芝拍案冷笑,“四妹妹可真是伶牙俐齿呀,什么亲疏远近?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说,你与大姐是亲近,与我是疏远;与大姐是一拍即合,与我是貌合神离吗?” 第26章 见闻 邓氏一看闹僵起来,一拍脑门,讪讪笑道,“哎哟,看我这记性,母亲让我过去帮着准备年货呢,我在路上遇见二妹妹和三妹妹,欢喜之下,竟把母亲的叮嘱给忘了,一心想着陪两位妹妹过来,咱们说说话儿,这会儿呀,我得走了,总不能让母亲久等。”说罢,匆匆离去。 她倒是个属狐狸的,点了火就溜。 沈清兰眯起眼睛,不惊不怒,笑而不语,这是沈清菀的地盘,她很给面子。 沈清菀作为主人,又是大姐,不便与嫂子计较,先喝住自家妹妹,“三妹妹,不许胡说。” 沈清芝将凳子恼火的踢开,愤然又委屈,“大姐你又帮着她!看来你们俩还真是姐妹情深,一般人比不上啊!我是你亲妹妹,我也比不上!”跑出去了。 “三妹妹别走呀!哎——”一直表现得柔弱安静的沈清梦歉意道,“大姐,四妹妹,你们别生气,三妹妹就是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我先去追她。”紧追离去。 本来两人好好一次相处被搅和得鸡飞狗跳,沈清菀尴尬不已,沈清兰心里不怪这大姐,但是看她神色纠结,也不好再久留,笑着宽慰几句,又拿林氏交代今天要做女红为由,回去了。 一出门,碧玉就发起牢骚来,“真不明白三小姐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您,咱们远道而来,略住几天就走了,又不抢她的嫁妆,有什么好小心眼的。” “碧玉,别瞎说!”沈清兰听这丫头越说越没规矩,赶紧喝住。 碧玉吐舌头不言语,心里不觉得自己有错。 同行的翡翠瞟了眼主子,大着胆子轻声接话,“碧玉你糊涂,四小姐虽然不抢三小姐的嫁妆,但是抢她的脸啊。” “脸?什么脸?” “常言道,人比人,气死人。以前四小姐没过来,三小姐那张脸还算清秀可人,但是被四小姐一比,脸就没地方放了,不就是抢她的脸吗?” 碧玉“扑哧”一声,差点大笑起来,悄悄竖起大拇指。 沈清兰哭笑不得,也得板着脸制止,“翡翠你一向乖巧,怎么也跟着碧玉学坏?” 回去后林氏询问起鱼沈清菀相处如何,沈清兰顾着这大姐的颜面,只笑着说“很好”,林氏也觉得大侄女不错,没想到另有人搅局,便没多心。 沈清兰闲来无事,陪林氏说了些话,就回房继续做鞋垫,谁知翻了线盒,发现绛红色线剩余不多,怕绣到半截没了,再买新的会有色差,索性全不用了,打发翡翠上街去买。 “分宁的街市咱们也不熟,你叫上碧玉一起去,有个伴。” 两人正和心意,相携出去了。 沈清兰无事可做,正无聊,忽闻门外传来沈清柳怯生生的声音,“四姐姐?四姐姐在么?” “在呢,五妹妹快进来。” 沈清柳低着头进屋,看到桌上放着线盒,脸上笑容牵强,“我来四姐姐这坐坐,没想到四姐姐正忙着,是我来得不巧了。” “我只是拿出来看看,想做点什么却发现带过来的针不多了,这不,刚打发丫头们出门去买,眼下也做不成什么,正好和五妹妹说说话儿。” 沈清兰热情的拉她入座,又亲自到了茶,迎着光线,突然发现沈清柳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五妹妹,你怎么了?” “没……没事啊……”沈清柳低着头,双手绞着帕子,十分不安。 沈清兰断定她是受到了委屈才来找自己解闷的,追问几次,对方坚持不肯说,也只好作罢,温柔的劝说几句“要想开点,要是受到欺负就要勇敢的反抗”之类的话,心里却觉得,这些话,自己不过说说而已,沈清柳也只是听听而已,性格既定,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改变什么的。 最后,好歹还是沈清兰把沈清柳哄得眉开眼笑,两人打络子玩,直到碧玉和翡翠回来,还不舍得离开。 翡翠把绛红色线交给沈清兰,沈清柳见了,小声道,“这个线我有很多的,早知道就送些过来,也省得姐姐去买。” 沈清兰笑道,“谢谢五妹妹的好意了,我叫她们俩出去转转,见见分宁的热闹,也不累的。” 碧玉立即笑着接话,“可不是吗,婢子在街上见了个大场面呢。” “什么场面?”沈清兰和沈清柳都好奇起来。 “浩浩荡荡一排马车呢,也不知是个什么大人物,连陆大人一家都惊动了,派了好多家丁仆人迎接,老百姓都在街上围着看。” “这么大派头?别不是朝廷派了官员来视察?”沈清兰蹙眉沉思,本来想问问沈清柳是否从伯父沈威那听到什么风声,又一想,觉得沈清柳肯定一无所知,也就不必要打听了。 倒是沈清柳听风就是雨,单是听沈清兰随口一句话就先慌了神,“要来大官吗?那不就是检查父亲的吗?要不要紧啊?要不要紧啊?” 沈清兰无奈,握住她的手安慰,“五妹妹别着急,大伯为官清廉,就算真来了钦差也不打紧,何况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又好一通开解,才算缓和过来。 以前在申州,沈良几次接待朝廷特使或是路过官员,有时候还需要林氏带着沈清兰招待女眷,陪吃陪玩、安排住宿,见得多了,便不足为奇。 “翡翠,你送五小姐回去。” 生于官员之家,就算现在在做客,但沈威是伯父,亲不亲终究一家人,沈清兰不放心,还是想了解了解情况,但沈清柳已经心乱如麻,留在这里也聊不下去。 送走之后,沈清兰带上碧玉先去找林氏,让碧玉把见闻说一遍,自己才道,“碧玉没有跟着马车看到底,也难说车里到底坐着什么人,只是,这个排场,可不是小人物,虽然陆大人是洪州别驾,但在分宁这个地界,大伯是县官现管,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总脱不了干系。” 在申州时,沈良下衙回家,喜欢和母女俩聊聊衙门中一些大小趣事,加上两人在当地本来就交际圆通,所以,类似今天这种事,根本等不到人都到街上了才听说,恐怕早在进入申州边界就已经得知。 第27章 称赞 林氏也皱起眉头,“咱们在分宁是做客,就算有什么大事,老安人和你大伯母也不会说,我现在也是耳目闭塞,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景,不过,你也别担心,你伯父这分宁县令也不是白捡来,如果真是朝廷派了人来查他,他不至于一无所知,兴许早也做了应对,只是觉得咱们妇道人家,没必要知道罢了。” 沈清兰笑笑,既然如此,也就没多说了。 沈清兰出去后,赵妈妈沉吟,“夫人就真的不打听打听?” 林氏摇头,“我往哪里打听去?来这么些日子了,每天早晚请安都要见着老安人和大嫂,从未听她们提过这一字半句,我又何必眼巴巴再去问?” “唉。”赵妈妈也知道自家夫人与老安人关系不太好,大夫人邱氏……就更别说了,她们要是打定主意瞒着,确实也没必要问;可要是……“夫人,您说,会不会老安人和大夫人也都不知情啊?” 林氏怔忡,“这……” 沈清兰回屋去整理丝线,恰好翡翠回来,凑近来嘀咕,“四小姐,婢子刚才回来的路上,听到两个厨房打杂的小丫头说话,说老安人在发脾气,把大夫人送的安神汤都摔了。” “这个时辰送什么安神汤?” 沈清兰皱眉,顾名思义,安神汤是用来安神催眠的,一般是晚上安歇之前才喝,大白天的喝这个做什么? 当初她亲自熬了安神汤,却哄了个邱氏院子里的小丫头送到老安人屋里,是存着私心的,想卖个人情,让邱氏母女在老安人面前得个脸,然后多多少少自我约束一下别再闹事了,现在好嘛,很明显沈清芝压根没记得这个人情,邱氏也是个糊涂虫,为了讨老安人欢心,不分白天黑夜,使劲送汤。 “估摸着老安人生着气,晚上又吃不好了,我去厨房看看,做几道开胃菜吧。”沈清兰把缠到一半的丝线塞碧玉手里,“翡翠跟我去,给我帮忙。” 到了厨房,沈清兰问厨娘现有什么材料,厨娘苦着脸回答,“大夫人吩咐了,说近来降温,老安人又体寒气虚,宜滋补,厨房里除了好些黄芪、天麻之物,就是鸡肉和羊肉,哦,四小姐,昨夜里炖了一整夜的鸡汤,不过早膳时给老安人送去一盅,却又原样退了回来,看来老安人不喜欢,也就仍在灶上放着,您看,要不要扔了?” “我瞧瞧。” 沈清兰挽袖子提起盖子,果然见大半锅的鸡汤,是用一只肥大的母鸡炖的,厚重的油脂浮在汤面,开始凝结成块,但火候功夫很到位,即使凉了,仍可一眼看出味道定然不错,除了太油腻。 “大娘手艺不错,鸡汤炖得挺好的。”沈清兰先夸赞厨娘,然后再提建议,“不过,早膳还是尽量清淡些,我觉得老安人退回来,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大早上的没胃口罢了。” 厨娘听了果然舒展眉头。 沈清兰,“老人肠胃弱,油多的食物不易消化,这么好的鸡汤扔了却是可惜,这样,我想个法子换个花样,但愿老安人能吃些。” 厨娘大喜,连连称是。 沈清兰沉吟片刻,笑道,“我记得有道点心叫做‘梅花汤饼’,色香味俱全,要用到鸡汤,老人吃也正好。” 厨娘先是惊喜,紧接着又愁苦了脸,“四小姐,您说的这个梅花饼,听着是不错,想必时要用到梅花花瓣得,可是现在刚入冬,梅花还没开呢。” 沈清兰莞尔,“不要紧,没有梅花,咱们可以用别的花代替啊,我记得上次我做桂花鸭的时候,还剩了不少桂花酱,就用桂花代替梅花,改成‘桂花汤饼’也未尝不可呀。” 厨娘如醍醐灌顶,拍手称赞。 梅花汤饼,名字好听,用料虽然不多,但十分考校手艺,先将梅花花瓣于晨露中摘下,三洗清晾,待干后碾成粉末,密封于罐,需要时以木勺取出适量,与檀香末一起清水浸透,和面做成小巧、轻薄又均匀的面皮,再将面皮凿出五瓣梅花模样,煮熟后放入鸡汤,盛碗后在汤中再点缀几朵梅花花瓣,此时,鸡汤浓香与梅花清香相辅相成,缠绕入鼻,美味可想而知。 林氏最爱吃这个,沈清兰在申州时没少做,十分熟艌,因为这里没有梅花,她就想到桂花与梅花同样花香清雅,可以代替,可惜连桂花也不是新鲜的,看来味道又打折扣了。 沈清兰想了想,花了些小心思,将一朵朵梅花面皮都捏出个精致的花蒂,又用小刀为花瓣压出几道脉络纹路,加上鸡汤熬得确实不错,等“桂花汤饼”出锅,整个厨房鸡汤与花香交缠飘飞,引得所有厨娘和杂役下人惊赞不已。 “哎呀,四小姐可真是好手艺啊,每次都能做出香气扑鼻的食物,真是让我们这些做了一辈子饭的老奴才羞愧死了。” “大娘别这么说,我也只是班门弄斧,捣鼓些小心思罢了,真正烹饪的技巧哪里比得上你们。” 沈清兰人长得漂亮,厨艺好,又孝顺又温柔,接人待物平易近人,哪有人不喜欢的?几次相处下来,厨房里人人都称赞这个新来的四小姐。 有了上一次教训,沈清兰没再假手他人,带着翡翠亲自送了过去。 “这……这花儿也太好看了哟,难为我家四丫头这番心思,我都舍不得吃了。” 朵朵桂花饼飘在滤过油的清汤上,晶莹细润,脉络清晰,像是都变成了真的花朵正舒展身子,活了过来。 沈老安人看着桂花汤饼惊赞不已,又把陈妈妈招过来一起欣赏,陈妈妈也惊住,两人一声接一声,赞不绝口。 “四小姐不但手艺好,最重要的是孝心难得,老安人今天吃得少,我正发愁呢,这桂花汤饼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沈清兰被两位老人夸得红了脸,在旁边解释了汤名和用料。 “瞧瞧,我就说,我的四丫头最心灵手巧了,类似这个的面汤我吃过不少,佐材也不知多昂贵,可哪个也没有这样好看又好吃的。” 第28章 感激 沈老安人示意陈妈妈,“去拿我那个碧玉戒指来。” 陈妈妈立即拿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来,打开着盖,正好露出里面一枚镶玉的银戒,银戒本身没什么特殊之处,吸引人的是戒面那颗碧光莹莹的玉石,一看就是值钱东西。 沈清兰想起上次老安人送的白玉簪,刚到手就被沈清芝和沈清梦惦记上,非要交换,还闹出一场事来,稍作迟疑,还是接了下来。 祖母乐意送我的东西,你情我愿,谁嫉妒谁自己凭本事得去。 “多谢祖母,这戒指真漂亮。”沈清兰一脸惊喜,直接戴在手上,还挨到老安人身边,歪着头靠在老安人肩头,把手举到她眼前翻来翻去的欣赏,娇笑,“祖母您看,兰儿戴着好看吗?” “好看!好看!”沈老安人拍着她的头呵呵直笑,“我的兰儿最好看了。” 沈清兰有几分得意稚气的样子,“那是当然呀,我是祖母的孙女嘛,人人都说我长得像祖母的。” 沈老安人和陈妈妈都大笑起来。 “哟,母亲,有什么大喜事,让您这么高兴?” 屋里头,祖孙笑成一片,汤饼香气飘溢,卡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惊诧的声音,随即邱氏走了进来。 “大伯母。”沈清兰是晚辈,乖巧的起身行礼,宽袖垂落,遮住戒指。 沈老安人不着痕迹的瞥她一眼,含笑点头。 恃宠而不骄,得赏不外露,是个好孩子。 邱氏远远的就听到老安人开怀的笑声,一推门就闻到扑鼻的香味,笑容就有些牵强了,目光四下乱窜,虽然没来得及看到沈清兰手上的戒指,但桌上明晃晃一盅食物瞬间刺伤她的眼。 “这是什么啊?四小姐做的?”邱氏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细看,撇了下嘴,“面片汤?” 没错,所谓的“桂花汤饼”是食物的雅称,要是换个通俗的名字,就是鸡汤面片,但这种通俗的名字一般只是布衣平民甚至仆役之间流传,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哪怕是花楼酒巷的脂粉地,也都是说雅称。 沈威即便只是个县令,那也是朝廷命官、天子之臣,在分宁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甩出乡绅土豪十八条街,邱氏作为县令太太,出身也算门当户对、出门入户前呼后拥,怎么说个话这么不中听? 邱氏话刚出口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实在是看到这盅桂花汤饼就想起不久前被老安人扫翻的安神汤,瞬间被嫉妒、怨恨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就想贬低。 沈清兰不置可否,只是咬了咬唇,默默垂睫低头。 沈老安人原本并没有因为儿媳妇一句“面片汤”而动怒,她虽然有老安人的封号,但毕竟沈家还算不上鸿门大儒、簪缨世家,她的生活并不算奢侈,只见了孙女儿强忍住委屈、保持平和以对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再一想到安神汤,心里也来了气。 一开始,她也以为安神汤是邱氏带着女儿做的,心里很欢喜,无论如何,她疼爱长子,连带着也偏心长媳更多,所以,只要邱氏能表现点什么好处,她都倍感欣慰。 不过,欢喜不长久,没多久她就知道真相了,也是邱氏倒霉,她今天送安神汤的时候正好遇上那天沈清兰第一次炖汤时顺手帮忙递了味药材的小丫头,那丫头来送枣糕,顺嘴就说了句,“大太太这个汤和那天四小姐做的安神汤很像呀。” 沈老安人顿时生疑,怪不得后面这几次的味道明显不如第一次好,不动声色的试探,邱氏心虚,一开始还不承认,但没两句话就漏洞百出,气得老安人差点没把安神汤直接泼她脸上。 一个当伯母的,倒是好意思拿着侄女的心意做人情? 沈老安人这一下午都没缓过气来,这时又见她,哪里还会给好脸色? “兰姐儿做的这个叫桂花汤饼,你要再效仿做出面片汤吗?” 邱氏脸色大变,这分明就是当众点明她把沈清兰做的安神汤据为己有,一时无言以对,只在心里更恨沈清兰,要不是她故意给点甜头,自己怎么会受这羞辱?说不定原本就是一个圈套! 她盯着沈清兰,悄悄攥起拳头,完全忘了这两天因为安神汤的原因,自己母女三人被老安人夸奖了多少,一旦事情败露,就只剩下愤怒。 “母亲说笑了,儿媳手笨,哪里会做这个?倒是芝姐儿总念着祖母,又怕自己做不好,不敢送来,孝心还是难得的。” 邱氏强行压住恨意,陪着笑脸回答,她心里再不痛快,也不敢在老安人面前发作,生怕老安人再提安神汤,赶紧掏出清单,岔开话题,“母亲,您看儿媳列出这些,够是不够?” 沈老安人没有揪着她的错误不放,“嗯”了声接过清单看了起来。 沈清兰已经知道老安人清楚了安神汤的真相,有心等一等,但见老安人什么话也没说,就明白了,不管怎样,老安人就算再疼自己,还是要顾着儿媳的面子,不会当着自己的面揭开,毕竟,这个事可比荷包恶劣多了。 沈清兰知趣,知道两人要谈论账目,自己没必要再流下去,旁听不合适,赶紧起身告辞,“祖母,您和大伯母先忙,兰儿晚些再来陪您。” 她其实心里还有一丝犹豫,想着要不要打听一下关于街上那一行气派的贵人是何来路,但眼下不便再提,只好作罢。 沈老安人看定她,似乎想说什么,略做犹豫,到底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也好,那你先回去罢。”没有多留,但是很给面子的放下清单先吃桂花汤饼。 邱氏却眼珠儿连转,突然抬脸露出个热情的笑容,“四小姐慢走,你需要什么时候只管跟伯母说啊,千万别客气。” 沈清兰满脸感激,抿唇道谢,乖巧懂事的出门,心里却为邱氏所为颇觉无语。 谁知刚出门,迎面却见沈之铭走来,兄妹两人客客气气的见过礼,沈清兰随口就笑问了句,“大哥今儿回得早。” 第29章 困惑 分宁有所规模不大、但声名远播的私塾,只因其中有个老夫子颇有学问,是先帝时的探花,据说当今天子年轻时还曾向他请教过学问,并有意拜为太傅,但他无意为官,回到家乡默默做了私塾先生,乡里得知后,纷纷将家中后生送来求学,一时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私塾声名大噪。 沈威既然是分宁的父母官,把自己的儿子送进来,自是合情合理。 沈之铭温厚而笑,“今儿夫子提前下课了,所以先来给祖母请安。” “之铭回来了。” 沈清兰还想说两句家常话,屋里已经传来沈老安人的声音,她就自然的退到一边,笑道,“大哥请进,祖母和大伯母都在呢。” 沈之铭点头进屋,沈清兰略一迟疑,缓步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邱氏一声惊呼,“什么?卫夫人?” 什么卫夫人让邱氏那么震惊?沈清兰不由自主地停住步子,暗暗竖起来耳朵,果然听到沈之铭解释,“就是开国郡侯卫将军的夫人,也就是陆大人的堂妹。” “啊哟,京城里的大官呀。”邱氏啧啧乍舌。 沈老安人毕竟比儿媳沉稳得多,问道,“之铭,你这是打听真切了?” 沈之铭恭敬地回答,“真切,新明兄今天都没有去私塾,陆大人让他亲自出城迎接,这会儿车马一行已经进了陆府了,再错不了,前两天,新明兄就和我提过,我……” “和你提过?那你怎么都没告诉我?”邱氏大怒。 沈之铭,“我……” 沈清兰却是已经恍然,原来碧玉和翡翠说的轰动全城的一行车马就是开国郡侯卫夫人的,虽说只是女眷,但对小小分宁来说,那也是个罕见的大人物。 沈之铭嗫喏无语,邱氏气得直数落他,“怎么如此不通窍?这么大的事情就该立即告诉我,这要是怠慢了贵人,你担得起?你父亲担得起?” 沈之铭越发不敢言语。 “好了,别说孩子了。”沈老安人不悦的制止儿媳,“之铭性格敦厚,心思都在学业上,不善人情钻研,你这个做母亲的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卫夫人的到来,这本是女眷的事,你是县令太太,你都不知道,他一个男人哪里管这些?” 邱氏自知无理,也就不敢再骂了,忙陪笑脸,“母亲,您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沈老安人略做沉吟,就吩咐下去,“之铭,你去衙门跟你父亲说一声,这事儿我也没听他说起,只怕连他也不知。” 这么一说,邱氏更心急如焚了,当着婆母的面又不敢失态。 沈之铭,“父亲应该是不知的,新明那意思是,是他母亲做的主张请卫夫人来的,内宅的事他父亲一向不管的。” “你先去说吧。” 沈清兰回来将得知的消息和林氏一说,林氏也怔了下。 “开国郡侯卫将军?我想一想,我曾听说过,也听你父亲说起过,这位将军很有威望,很了不得,年幼即从军,从普通士兵做起,后来成了西北驻军中的一名普通武官,到先帝时,西戎进犯,在边境大肆杀戮抢夺,当时的守将束手无策,多亏这位卫将军献策,最后逼得西戎献降书,远走荒漠,立誓永远称臣,再不冒犯,这么多年来,确实西北无忧。” “这么厉害?”沈清兰惊讶的称赞,“怪不得被封为开国郡侯了。” “封开国郡侯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林氏笑道,“你父亲对这位侯爷还挺推崇,和我提过几次,说到封侯,那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的事,西北安境,先帝封的是镇军大将军。” 沈清兰听得兴致勃勃,追着问,“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林氏迟疑了下,才继续往下说,声音小了许多,“先帝病重时,爆发过一次三王夺位,气势汹汹围城逼宫,据说,逼得当今天下差点自刎。” “啊?”沈清兰大惊失色。 林氏瞪她一眼,示意她别大呼小叫,毕竟这是当朝之事,虽说人人都知,但终归不是光彩事,没有哪个天子愿意被人议论的。 沈清兰立即收敛表情,乖顺安静。 林氏见她懂事,也就继续说下去,“幸亏当时卫将军刚刚回京述职,嗅出危险,用自己的威信火速控制住京郊大营,设法联系上拥护当今的部分宫中禁军,里应外合,苦战一天一夜,最终结了京城之围,没过两天,先帝惊怒之下驾崩,卫将军又保护当今顺利登基。” “原来如此,卫将军这是有拥君护驾之功,怪不得皇上要重赏封侯。” 林氏拍拍她的手,笑,“这些事啊,早些年民间传闻不少,不过一晃又是十余年,早已无人再提了,此事是卫将军的功勋风光,却也是皇家的耻辱,你知道就是,可别往外说。” 沈清兰笑,“母亲放心就是,这种事,我与谁说去,自然是听完就罢。”心里想的是,左右卫家远在京城,自己来分宁住不了几天,回去也是申州,与卫家八竿子打不着,记着人家的事做什么。 “你自来懂事,我知道,这才和你说。”林氏笑,“不过这卫夫人与陆大人是族亲,这个我也不知情,左右咱们也呆不了多久,就不要多嘴多舌了,老安人和你大伯母自有安排。” 沈清兰也没心思琢磨这个,利索的答应。 母女俩正说着话,却见春兰匆匆进来,“二太太,大太太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都在想,她怎么又来了? 确实,邱氏为人处事叫人瞧不上眼,但意外的是,不但给林氏母女安排了一处大院子,而且热情照应,不但派人送东西来,时不时还亲自过来坐坐。 这种矛盾的做法,让林氏十分困惑。 “快请进来。” 妯娌来了,不管来做什么,都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林氏给女儿使个眼色,两人起身迎出去。 沈清兰猜度着,邱氏这会儿过来,要么就是为了安神汤向自己含蓄的道歉,要么就是想和母亲商量一下关于卫夫人到来之事。 第30章 发问 谁知道陪着三巡茶水,邱氏愣是一句关键的话都没有,和平时一样,七七八八的拉了会家常,就笑眯眯的走了。 母女俩面面相觑,不过这种来访不是一次两次,也就不觉得大惊小怪。 沈清兰压根没放在心上,但林氏心思比女儿重,心里琢磨一番,不是滋味,当着女儿的面没说什么,等她离开,不免和赵妈妈吐露心声。 “我若不知道卫夫人这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心里可就不痛快,我在这里做客,怎么也抢不了她的风头,她瞒着我做什么?” 赵妈妈护着主母,心里也不痛快,但她是个下人,终归不好说难听话,只得安慰,“您只管往好里想,大太太不也是才刚得知消息的嘛,或许心里也没个主意,不好和您说呢。” “刚得知消息的是不假,可也是从老安人那头刚商议过来的,可见她们婆媳俩已经达成一致了,独独瞒着我,可笑不可笑?” 赵妈妈是林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打小一处长大,数十年的感情了,主仆之间说话无需避讳。 赵妈妈轻叹一声表示认同,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二夫人,这里是分宁,仔细隔墙有耳,‘她们婆媳俩’这种话,还是不说的好。” 林氏郁郁不快,但也知道这话没错,闷应了声,站起身来往外去。 “二太太,您去哪?” 林氏停了下步子,“上次不是说了嘛,我去跟老安人告辞,咱们回申州去。” 赵妈妈微愣,倒也没阻止,虽说邱氏的隐瞒直接点了火,但回申州的想法早就有了,也算不得林氏冲动任性。 只是,到沈老安人面前一说,老安人就皱了眉,“这才来几天?急什么。”语气不硬,但也不软。 林氏挤了个笑容,“儿媳看老安人身体已经大好,儿媳在这也只是闲着……” “难道在申州,老二还让你下地干活?” 林氏僵了脸,“那倒没有,不过里里外外的事儿还是不断的,就像大嫂在这,不也是闲不下来嘛。” 沈老安人目光清淡的瞅着她,没说话。 气氛越来越压抑。 随行的张妈妈暗暗叫苦,心说这婆媳俩一说话就一句赶着一句,看似不吵不闹,其实已经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老安人,您多心了,二夫人只是惦记着二老爷和两位少爷,一怕二老爷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二怕两位少爷荒疏了学业,二老爷平时公务繁忙,恐怕分不开身来督促,平时这些事都是二太太操心。” 赵妈妈打了个圆场,沈老安人的脸色才略缓和些,但依然没有允许,“我多少年没见四丫头了,既然来了,无论如何要多留她些时日。” 只说留沈清兰,却没说留她,可把林氏给气坏了,又不能当着面生气,还是赵妈妈圆通,及时纾解,“老安人真心疼爱四小姐,二太太心里也感激着呢。”她这才舒服些,毕竟受宠的是自己女儿。 到最后,林氏这一趟也是白来了,沈老安人舍不得孙女,非要留下,林氏也不能抛下女儿自己走,只好先缓一缓。 到晚上,母女俩再去省安时,说巧不巧,大老爷和大少爷也都在,父子俩正和沈老安人说卫夫人到来的事。 “坐吧。”沈老安人说,算是不避两人,让她们一起听听。 沈清兰无所谓,林氏心里撇了撇嘴,有些赌气不屑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但她素来理智,一来想维持一家和睦,二来陆家也好、卫家也好,都是朝廷中人,多了解一些,回去说给丈夫听,总有好处。 沈威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说给林氏听: “帖子是陆夫人发的,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多年不见面,邀请来串个门,女眷之事陆大人从来不过问的。” “卫夫人这次还带了个女儿同来,好像是府里的三小姐。” “另外还有位公子,提前几天就到了,不过这两天又有事临时离开,听说过几天还要再来。” 沈之铭适时补充,“是卫家三少爷,我听新明说过。” 沈老安人不由看一眼孙儿。 沈之铭憨实,在祖母的目光下又补一句,“新明说,过几天等卫三少爷回来,他做东,请我去喝酒,把卫三少爷也叫上。” 沈老安人无声叹了口气。 沈之铭和陆新明都是拿私塾念书,交情不浅,要不然,卫夫人到来这事,沈家一无所知,只有沈之铭提前知道了,可惜这孩子不是个七窍灵通的人,读书只在中等之上,人情练达就更不如了,这么多重要的消息愣是自己捂在肚子里,不问到嘴边不吭声。 “之铭,下次这种事要及时告知我。”沈威皱起眉头,显然也觉得儿子太不灵活了,卫府的三公子,就算只是个晚辈,那也不是普通人,都到好几天了,自己一点表示都没有。 沈之铭诺诺称是,面色腩红。 沈老安人又看一眼儿子,没说话。 沈威就灵通多了,不用母亲多说,立即反省过来,自己这个县令也白做了,拿什么资格说儿子? 看这祖孙三人,你一眼我一眼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林氏只好开口,“陆大人既然没有提前点明或暗示,我想他确实是认为没必要高调宣扬,反正卫夫人才是今天刚到的,就算要接待宾客也要等安顿下来之后,咱们现在准备,犹时未晚。” 沈威点点头,“弟妹说的是。”也接下来也没话可说。 沈老安人一个字评价都没有,也不说有理,也不说没理,就那么晾着了。 林氏冷场了,脸色也不太好看。 沈清兰见祖母没有及时接话,显得母亲有些孤零,赶紧道,“我见陆夫人气质淡雅,谈吐不俗,应该是个讲理的,既然她先前有心低调行事,就怪不得旁人没有及时奉迎。” 她这般说,大家都惊愕的看过来。 “你什么时候见过陆夫人?”林氏最先发问。 沈清兰心头咯噔一下,上次兰园之事,她没有和林氏说,很明显,别的人也觉得丢人现眼,不约而同地瞒着长辈了。 第31章 闹腾 如今众目睽睽下,她只好回答,“数日前,姐妹们去兰园时,偶遇陆夫人,当时我不认识,后来听大姐说,才知道,因为只打了个照面,我连话也没说,回来后就忘了。” 不是她菩萨心肠为沈清芝遮羞,而是她对这大伯父和大哥的印象不错,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亲女儿、亲妹妹的丑事。 好在大家都没多疑,只是回去的路上,林氏埋怨了两句,“虽说不是大事,你也该告诉我,你看你大哥,不就是前车之鉴嘛?觉得陆少爷跟他随口说两句话没什么要紧,就丢在脑后,谁知后面还有个大人物呢,你也不给我争气点,老安人刚责备完他,你又紧跟着犯同样的错。” 沈清兰笑,“这才是我运气好呢,有大哥在前头顶着,祖母就不怪我了。” 赵妈妈,“老安人是疼四小姐呢,大少爷说话时,老安人明显皱了眉头叹了气,可四小姐再说话,老安人可没显出不悦。” 林氏一听,这才舒展双眉,不得不承认,这婆母对自己虽然不怎的,挑三拣四,但对自己这个女儿是真的不错。 第二天一早,邱氏出门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到中午才回来,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却是茫然无神,一头钻进老安人的屋里,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出来时,好像脸色更不好了。 冯妈妈问她,“大太太打听到什么了?” 邱氏没顾形象,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叹气道,“不是陆夫人的生辰,也没听说是什么祭日,算是红白不沾,分宁谁也说不出个来头,真是邪门,什么原因都没有,好端端来分宁做什么?” 冯妈妈安慰道,“能知道红白不沾就好,先提前备着礼物,等老爷从陆大人那得到消息再做具体安排罢。” “也只好如此。”邱氏出门一趟收获不大,心里闷闷不乐,想了想,又道,“我刚才特意去了红袖坊,给四小姐订做了几身衣裳,我没好意思问尺寸,就比着芝姐儿的做,她俩看着差不多。” 冯妈妈笑,“瞧着是差不多,四小姐略瘦分毫罢了,我记着这事,大太太可和绣坊说好,哪天去取?” “她不是总急着要走嘛,我哪能让她走了?就加了银子催着绣坊,两天内做好。” “那好,我记得到时候让红荷去取。” “我这会可是下了血本,指定要红袖坊手艺最好的绣娘梁婶做,布料也选的是今年开春京城那边刚流行的……” “砰!” 一声巨响,邱氏的话还没说完,门陡然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再次发出惊天响动,一个粉红色的人影大叫着冲了进来。 “母亲,您凭什么给她那么多衣裳?你都不给我做衣裳,却给她做?还让梁婶给她做?我才几件梁婶做的衣裳?谁才是你的女儿?”沈清芝拽着邱氏的手,大喊大叫直跳脚。 梁婶是分宁、甚至整个洪州女红最好的绣娘,性格倨傲冷漠,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要请她做一件衣裳,工钱比普通绣娘贵出三倍衣裳,还要看身份地位是否入得她的眼,因此,能穿得上梁婶亲手做的衣裳的人不多,姑娘家尤其喜欢以此攀比。 沈威是分宁父母官,梁婶再傲也要给沈家面子,所以每年,邱家人每年都会有梁婶新做的衣裳。 邱氏顿时一个头变两个大,气道,“祖宗,你的衣裳还少吗?这点子事也要来哭闹?” 沈清芝哭道,“我是你女儿,再多也是该当,她算什么呀?您干什么对她那么好?她想走?想走就走!走了才更好!你留她做什么?我巴不得她赶紧走!” 邱氏气得在她背上轻轻拍一下,“死妮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不懂事,那谁懂事?沈清兰懂事?还是大嫂懂事?” “哼?她?”邱氏沉脸,语气不屑的哼了一哼,也不知那个“她”指的是谁。 沈清芝还要闹腾,被冯妈妈强行拉开,邱氏没得法了,揉着眉心让步,许诺再给她做两倍于沈清兰的衣裳、且件件都要梁婶的手工,左哄又哄,才算消停几分。 殊不知门外,还有一人站立,悄无声息,只是脸色阴翳,目光冷戾,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对话,总之身体微微颤抖,看似激动。 突然,她扭头就走。 “站住,你躲在门后做什么?” 邱氏才走一步,就听人厉声喝道,虽然年纪尚轻,但威严的戾气已经显露。 她大惊失色,差点腿一软跪下来,看清喝破自己的是四少爷沈之栋,心里气得发狠,脸上却堆起了笑容。 “四弟,你怎么在这里?平时这个时辰,不是都在大姐那写字吗?” 沈之栋慢慢从廊柱后转出来,板着脸盯住邓氏,他年幼身体小,刚才躲在粗大的柱子后面,邓氏竟没注意到。 邓氏背上冒虚汗,笑着过来拉他,“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字不会写,被大姐责备了?” “你才不会写呢!”沈之栋好不含糊的顶了回去。 邓氏噎住,脸色更加难看,她飞快地环视一周,见四下没有人,再看向小叔子的目光也变得阴戾冰凉,她冷笑一声,还没开口,后者已经桀骜的打掉她的手,“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门后干什么?” 邓氏面部扭曲,低声喝道,“你别胡说八道!谁躲门后了?小小年纪讨人嫌,难得理你!”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身后的沈之栋突然大叫起来,“你偷窥!你偷窥!”吓得邓氏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猛然回头一瞪眼,目光残忍、狠毒。 “怎么了怎么了?”却在此时,屋里人已经惊动,闻声而出,一个个提着裙子心急火燎的跑了出来,几个丫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也赶了过来。 转眼间五六个人把邓氏荷沈之栋围在中间。 只在转瞬之间,邓氏眼底的毒辣阴狠一扫而尽,换成了焦虑和温柔、柔弱和茫然。 “四弟,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午睡做噩梦了?” 第32章 莫名 邱氏皱眉,“四儿,怎么回事?快来,娘抱抱。” 沈之栋撇嘴扑到母亲怀里,还没说话,邓氏也伸过手去,柔声道,“母亲今天劳累,还是儿媳来抱吧。” “我不要你抱。”沈之栋嚷。 邓氏咬了咬唇,泫然若泣,怯怯往后退一步,“那……母亲,儿媳先下去了,上午母亲说的庄子里报上来的收成,儿媳还差点儿没对完,这就去。”低着头离去。 邱氏没言语,阴晴不定的望着她走远,搂着宝贝儿子回屋。 “四儿,刚才你大嫂怎么了?” …… 收到沈良的书信已经好几天了,林氏本来想的是和老安人打过招呼就回信说返家的事,结果老安人不许,这返回的行程自然就要往后推,可信不能不回。 林氏不乐意在这久住,但婆母喜爱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亲笔写了信,信中也没抱怨,只说老安人身体无恙、但是不舍兰姐儿云云,吹干了,封入信封,让春兰寄出去。 才出门,丫头又跑了回来。 “二太太,大太太来了。”丫头聪慧,又补了句,“还拿着东西,看着像是衣裳。” 林氏虽然困惑,但总得先迎进来再说。 “弟妹,忙着呢这是?”邱氏这人吧,只要她有心,特别能说会道,这会儿满脸堆笑地抱着个大包袱进门,笑眯眯地递到林氏面前。 “兰姐儿呢?怎么不见人?莫不是在看书?” 兰姐儿?以前不是都叫四小姐吗? 林氏看着手边的包袱,没接东西,也没接话,笑问,“大嫂,这是什么?” 邱氏抿唇一笑,爽快的拍怕包袱,笑,“一点心意,都是给兰姐儿的。” “……” 林氏愣住,只得让秋月去喊沈清兰,人家长辈都亲自送礼物来了,收不收是一回事,她不能不露个面。 沈清兰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过来,规规矩矩的先行个礼,这才落座。 邱氏先夸了一通,“瞧瞧我们兰姐儿,长得真俊!往这分宁一站呀,整个洪州的花儿都黯然失色了。” 林氏,“……” 沈清兰,“……” “兰姐儿呀,你自小在申州长大,跟大伯母离得远,大伯母就是想多疼疼你也有心无力,难得你这回来了,大伯母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东西能入得了你的眼,只好做几件衣裳,姑娘家嘛,多几件新衣裳总是好的。” 邱氏边说边自己打开包袱,将衣裳一件件抖出来,摆在桌上。 林氏,“……” 沈清兰,“……” 两人还不知道分宁小县里藏了个手艺精绝的绣娘,但东西一拿出来,不由就愣了下,首先,料子是稀罕料子,其次,绣工是绝顶绣工,可见邱氏真心花了本钱的。 沈清兰飞快地皱了下眉,心中起疑,邱氏对自己的态度可是越来越奇怪了,一边踩一边捧,究竟闹哪样? “大嫂,你这也太客气了。”林氏见过世面的,知道这些衣裳都很值钱,心说邱氏怎么突然这么大方?难道有什么图谋? 沈清兰也觉得邱氏必有所图,但她想了一圈,没觉得自己一个小女孩子有什么好处能让邱氏舍得用这么多衣裳来换的。 莫不是想让自己教她烹饪? 琴棋书画之类,沈清兰样样都通但还达不到精湛,女红也不算出众,唯有烹饪一项,颇有些天赋。 邱氏因安神汤一事惹老安人动怒,想要学几招哄老安人重新眉开眼笑,倒是合情合理。 沈清兰心中疑惑没作声,有林氏在身边,她什么话也不用说,反正收下也好、推却也罢,都由林氏做主就行。 邱氏笑,“这有啥,兰姐儿打扮地漂漂亮亮,我这做伯母的,也骄傲不是,再说了,一家人,客气什么。” 拿人手短,就算是一家人,也不好莫名其妙就收人重礼,因此婉转谢绝。但邱氏送礼是早有准备、目的明确,所以不管林氏怎么拒绝,非送出不可。 对方态度这么坚决,再坚持就显得矫情了。林氏心中越发犹疑,还是收下了,反正女儿的衣裳很多,就算收下,也未必就穿。 送衣服只是手段,邱氏揣着目的又拉着沈清兰说了不少好听话,只把她夸得身上冒冷汗,才施施然离开。 “所以,大伯母究竟想做什么?”沈清兰蹙着眉尖看桌上的衣服,一头雾水。 林氏沉着脸把衣裳又叠起,仍是一包袱包了。 “送了礼却不说要什么,这事不简单,咱们注意点儿,别轻易应人什么。” 沈清兰点头,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邱氏不喜欢自己是真、嫉妒自己也是真,但绝没有狠毒之心害自己,相反,她在控制她的嫉妒和排斥,努力拉近关系。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沈清兰觉得更荒谬了,一个大伯母何须刻意和侄女套近乎?她如果是为了想请沈良帮忙在官场上拉一把沈威,绕这么大一圈,完全没必要啊。 百思不得其解,沈清兰也没和母亲说,自己仍回屋去。 “这衣裳可是给你的,你拿去吧。”林氏推了推包袱。 沈清兰不想要,但想到邱氏此举莫名其妙,或许接下来会有用得着衣裳的地方?就先抱了回去,让翡翠收起来。 冬越来越深,这天又明显降温,屋外寒风刮得脸痛,屋子里烧起了地龙,倒是暖和。 沈府园子里种的大半是落叶灌木,一入秋就开始簌簌落叶,无论怎么打扫,每天晨起,地上都是七零八落的一片,好在到这个月份,基本该落的都落了,又开始露出光溜溜的石板地来,只不过,抬头一看天,灰蒙蒙一块大幕布盖下来,园子里树木耸立,或光秃秃举着几根枝桠,或耷拉着败黄的树叶,不怎么赏心悦目。 沈清兰收了礼,按规矩又亲自登门去找邱氏道了回谢,邱氏一副慈爱欢喜的模样,拉着她亲亲热热说了好些话,让她更加疑窦丛生,不过,既然还不知道对方目的,倒也不厌恶。 第33章 辩解 刚出院子门,只见沈清梦和沈清芝前后走来,沈清芝好像正在发脾气,眼圈还红着,沈清梦跟在身后低声劝说什么。 冷不防沈清芝刹住脚步,骤然回身,恼道,“你别絮叨了,等我自己安安静静想一想。” 沈清梦冷笑,“三妹妹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再想下去,她就走了,山高路远的,你难道要追到申州去?” “我心里乱,我确实讨厌她,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沈清芝烦躁的拧手帕,刚说一半,猛的被沈清梦拽住使眼色,扭头一看,沈清兰站在不远处。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脱口而出,掩盖住心虚。 沈清兰其实没有听到沈清梦说的话,只捕捉到沈清芝断断续续几个字,但并不妨碍她已经猜到两人在谈论自己。 “二姐姐、三姐姐,我刚和大伯母说会话,正回去。” 毕竟这是人家家门口,门里门外指不定多少眼睛和耳朵呢,沈清兰虽然不喜欢她们俩,但该懂的礼貌一点不少,不愿落人口实。 沈清芝没吭声,似乎还在担心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 沈清梦笑了起来,“四妹妹,你是来感谢母亲给你做衣裳吧,梁婶的手艺在洪州那可是身份的象征,不是一般人穿得上的,连大姐和三妹妹也从没有过一次性做那么多的,母亲对你可真好,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你,胜若亲生,大概就是如此吧。” 沈清芝陡然变色。 沈清兰皱眉,毫不掩饰眼中厌恶,冷声道,“二妹妹挑拨离间的手段可不太高明,与其说你不喜欢我,所以想接着三姐姐的手打压我,破坏我和三姐姐的关系,也尽快把我赶走;不如说是想借我的存在挑拨三姐姐和大伯母之间的关系,然后自己博取大伯母的欢心……” “你胡说!你胡说!”沈清梦面色煞白,不等她说完就大叫一声阻止,“我没有挑拨三妹妹,没有!三妹妹,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她不由得心慌。 沈清兰冷笑,“你紧张什么?害怕什么?如果不是心虚,用得着吗?不要觉得你那点龌龊的小心思神不知鬼不觉的,其实,有的是人都看在眼里,只不过……还不是撕破的时候罢了。” 沈清梦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四妹妹,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陷害我?你过来分宁才几天?才见我几次?就敢空口白牙的污蔑我?我要和母亲说……” “好啊!”沈清兰倏地一声重重的冷笑,往院子里玩味的努了努嘴,“大伯母刚送我出门的,你—说—呢?” “……”沈清梦的哭声戛然而止。 以邱氏现在对沈清兰的关切,送她到院子门口也很正常,关键是,如果邱氏真的送出来,肯定还没来得及走远,也就是说。刚才她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嫡母明明听到沈清兰那些话却不现身,摆明了是信她、而不信自己…… 沈清梦顿时周身生寒。 沈清兰也不理她,只轻叹一声对沈清芝说道,“三姐姐,大伯母对你疼不疼爱,难道只凭几件衣服来判断?母女之情、养育之恩难道就这么浅薄?三姐姐也是自幼读书、知书达理之人,别人的话听的时候还是要筛选一下才好。”错身走了。 身后传来沈清梦的低泣和辩解。 “四小姐,您太厉害了!”跟随的翡翠一脸崇拜的赞叹。 沈清兰笑而不语。 其实她说那些话是冒了大风险的,因为她知道,邱氏没有送她出来,如果沈清梦冲动一点、或多疑一点,跑进去确认或者试图当面和邱氏解释,自己的谎言就破了,幸运的是,沈清梦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沉着冷静,一戳就乱了。 “四小姐,大太太不在门后,要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回去后和大太太一说,不是就……”翡翠一直跟在身边,哪能不知道,揪着心道。 沈清兰心里也不太稳,她对沈清梦的那几句评价虽然说是一针见血,但终归没有拿住实打实的证据,沈清梦要是也敢豁出去,找邱氏哭一场,再表一表忠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真难说。 毕竟庶女也是女,“侄”就差了一截。 “没事,她不敢!”沈清兰长吸一口气,安慰翡翠,也安慰自己。 沈清梦心虚,她哪怕明知道沈清兰没有证据,也不敢把矛盾摆到台面上,一是因为她心知肚明,自己的确心思不干净、手脚不干净,一旦闹大,指不定再漏出什么来,没有证据就变成有证据了;二是她本身小家子气,只敢背地里做些挑唆的小勾当,没有勇气当面锣对面鼓的解决问题。 至于沈清芝,她不是不敢,她是懒得管闲事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姐出头,她自己还一肚子烦心事呢。 别说,沈清兰还真是把她看准了,转眼过了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沈清梦看过来的眼神更加阴狠仇恨,也没别的具体动作。 邱氏更忙,派人去陆府投石问路,表示想登门送礼,却被婉拒,对方态度倒是很客气,只是人仍然没见着、礼仍然没送出。 那天下午,外头送进一封信来,被陈妈妈收了,也就直接递到了沈老安人手上,巧的是邱氏、林氏等人都在。 “申州来的啊。”沈老安人念了一句,把信就伸到林氏面前,“看来是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林氏早在陈妈妈进门时就盯着信了,要是公务信件自然都直接送去衙门了,能送到府上来的多是家信。 “母亲先看吧。” 林氏有些小郁闷,虽然沈老安人说得好听,她也不能当真就揣起来,无论是沈良写的,还是沈之逸和沈之潇写的,那也是沈老安人的儿子和孙子,他们的来信,她也看得。 沈老安人没搭言,把心就搁她手里了。 林氏没奈何,当着大家的面拆信,一目十行的看过,竟然愣住,默默把信又递给老安人。 第34章 记得 沈老安人看过,瞅一眼林氏,“这不,老二也说了,你想在这住多久都行,不急着回去。” 邱氏拍手而笑,喜道,“这下好了,弟妹不用担心二弟那边了,安心在这住着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见外的,等过了年,明年开春再走吧。” 林氏牵强的笑了笑。 一回院子,林氏就沉下脸,把赵妈妈叫来,“这事不对劲,老爷这话说得蹊跷,什么叫我想在这住多久都行?我何时表露过这意思?上次回信不是还跟他说,我想回去的嘛。” 半辈子夫妻了,丈夫的话稍有不妥,她立即就能看出来。 赵妈妈将信连看两遍,也皱起眉头,“二太太,您看这日期,确实不对。” 林氏凑过去细看,顿时瞪大了眼,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没好意思细看,现在一想,脸色就变了。 “算日子,老爷写这封信的时候肯定还没有收到我的信,那他说这话是什么来意?” 说完,主仆二人都沉默下来,很明显,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一起去了,有人在林氏回信之前给沈良去了一封信,说林氏想留在这里。 是谁? 用意何在? 沈清兰没看信,不知关节,但母亲脸色不好,她还是看出来了,照理说,收到父亲的来信,应该高兴才是,难道父亲病了? 她追了林氏问了几次都没结果,又向赵妈妈打听,到底赵妈妈心软,她一撒娇就全招了。 “十有七八是大伯母做的。”沈清兰下意识的锁定了嫌疑对象。 赵妈妈沉吟,“要说这些日子来,大太太的确是热情得过了头,可也实在没有理由留人留到这个程度。” 她看一眼沈清兰,继续说道,“大家都说老安人偏爱四小姐,难道说,大太太是因为这个?想留着四小姐在这里,把老安人哄高兴了,就夸她会做人、会办事?” “我也猜不出来原因,但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沈清兰摇头,“我也纳闷,我有什么宝藏么?” 没凭没据的,这事只能先压下,慢慢查证了。 次日清晨请安,林氏和沈清兰刚坐稳,邱氏就带着儿子儿媳和女儿,一大群人到了。 等都落了座,相互问候了几句家常话,邱氏笑着开口了。 “母亲,我前儿与我那娘家妹子通信,说起弟妹来了,她是个热络性子,非要过来见个面,说都是亲戚,大家该认识认识、走动走动,我瞧着这是好意,但还是想先问问母亲和弟妹的意思。” 沈老安人笑了,“我也有两三年没见着霍太太了,她要是不嫌劳累,肯过来,那最好不过了。” 邱氏大喜,“妹子信中再三让我代她向老安人问好,她说离得远,不能时常问安,甚为遗憾,老安人要是不嫌她呱噪,她哪里嫌劳累,自然喜之不尽了。” 沈老安人呵呵直笑,看来是对这位霍太太印象真不错。 邱氏娘家也在洪州,邱父和两个兄弟都在洪州厢军中做武官,职务不上不下,也有些脸面,只是家里没个拔尖的,人情交际上总有些不尴不尬。邱氏姐妹两个,一人嫁入沈家,一人嫁入霍家,姐妹俩感情不错,偶有走动,常常书信来往。 “弟妹?”邱氏笑看林氏。 婆母一开口就同意了,林氏还能说什么?再者说,她不认为霍太太是真的为了见自己而来的,这不过是句随口一说的客气话罢了。 “有劳霍太太记挂,实在太不敢当了。” 邱氏笑,“弟妹还记得不,你们以前是见过的,当年你过门时,我那妹子来喝喜酒了。” 陡然提起年轻时,林氏微微脸红,笑着点点头,其实年月已久,她也只是个模糊印象了,但态度还是得有,“记得的。难为霍太太也还记得我,亲戚之间确实该多走动,越走越亲嘛。” 邱氏一拍手,“可不是嘛!” 沈老安人也很高兴,“让霍太太把她家那小子也带来,我记得那孩子生得不错,好些年不见,也长大了吧,叫什么名字来着?”这是问邱氏。 “单名一个立,已经十七了。” 沈老安人点头,“对,立哥儿,我想起来了,比之铭小八个月,他们俩小时候玩得还挺好,带过来吧,也让他们表兄弟亲近亲近。” 事情一说,当即就定了下来,邱氏最是欢喜,办起事来更加利索,从老安人这里一回去就立即打发人出去送信了,紧接着又收拾院子,置办生活用品。 林氏不置一词,也确实无话可说,人家的妹妹,说的好听是来看她,但是有老安人在此,冲的当然还是老安人的面子。 沈清兰也没空琢磨这事,她忙着给老安人做好吃的,继上次的桂花汤饼之后,她又变戏法似的做了好些花样,老安人吃了赞不绝口,面色日渐红润,刚来时的就不严重的风寒体虚症状扎扎实实食补了一段时间,再次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霍太太行动很迅速,毕竟都在洪州,两天后就到了分宁,消息传到内院,说“霍太太进了门了”,林氏出于礼貌,也叫上沈清兰,一起去门口迎接。 沈清兰到门口时,正听到一串爽快的妇人笑声,“老安人,可真是想煞我了!,几年不见,您老还是这么硬朗啊,瞧着比我还年轻哪。” 沈清兰心说,这就是霍太太?可真会说话呀!不愧是大伯母的亲妹妹,这姐妹俩夸起人来,一个胜一个。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进来,沈清兰跟着母亲脚步过去,在邱氏的引荐下双方打招呼。 沈清兰是晚辈,主动过去向那个正拉着母亲说话的妇人行礼。 妇人与邱氏面相足有七分相似,不同的是,眉眼轮廓比邱氏稍觉硬朗分明,笑起来,也更明朗一些。 霍太太闻声来看沈清兰,顿时惊赞连声,“这是四小姐吧,可真标致呀,跟画里走出似的!” 沈清兰含羞低头,“霍太太过奖了。” 霍太太哈哈大笑,扭头拽出个人,“来见见你婶娘和四妹妹。” 第35章 迟疑 沈清兰低着头,不知那人是谁,直到听到一个阳光干净中带点羞涩的声音。 “婶娘!四妹妹!” 沈清兰想起邱氏和老安人提到的那个霍家儿子,知道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便不好意思抬头,安静的行了个礼作为回答。 “我家小子,憨着呢,弟妹别见笑。” 林氏含笑打量,“立哥儿是吧,我瞧着很好,长得俊,也比我家那两个懂事。”这指的是现在申州的沈之逸和沈之潇。 大家都笑,一起往里走去。 霍太太十分活络,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竟主动搀着沈老安人的手,比儿媳妇还像儿媳妇,一路与沈老安人说这话,但也没忘记林氏,时不时说下两句,真真儿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几个晚辈跟着,三三俩俩的说话,邓氏攥紧沈之栋陪在邱氏身边,沈清梦拉着沈清芝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自然还是沈清兰和沈清柳落在姐妹垫后。 “四妹妹,五妹妹。” 前面的沈清菀略放慢步子,等着两人,却低声对沈清兰说了句话,“四妹妹,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随即往旁边走开。 沈清兰略怔,不知沈清菀要说什么,给沈清柳打个眼色,侧身跟着沈清菀拐入岔道,无意中扭头,正好看到沈之铭和一个眼生的少年并肩而行,那少年身形挺拔,比沈之铭还要高出一寸,他正微微笑着,不知为何偏头看来,恰好与沈清兰四目相对。 便是在这无意中的回眸,沈清兰看了那少年一眼,觉得五官与霍太太完全不像,大概是随了其父,肤色不如沈之铭白净,但也显得健康、阳光,他正笑着,神采飞扬的同时又带着几分大男孩的羞涩和可爱。 沈清兰没敢多看,匆匆掉头追上沈清菀,心说这个霍立是武官之子,确实与大哥、甚至申州的二哥和三哥都不一样,有点像……像谁呢? “四妹妹。” 没来得及细想,沈清兰就被拉住往前紧走两步。 “大姐,怎么了?”沈清兰环视一周,一行人都已走远,附近连只鸟儿都没有。 沈清菀迟疑片刻,低声问,“四妹妹,我问你个事,你莫害羞。” “……” “四妹妹,在申州时,二叔和二婶给你订了亲没有?” 沈清兰讶异的瞪着这个一向温和端庄的大姐,红着脸好一会,才摇头,“没有,母亲说我还小,过两年再定,大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清菀没有正面回答,又问,“四妹妹,如果……如果……我的意思是,我看二婶疼你,你的婚姻大事必定不会强你所难,就算要定亲,也必定先问问你自己同不同意。”她越说越犹豫,似乎有个什么很羞耻的念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 沈清兰飞快的思索起来,沈清菀今天这番举动可说是莽撞又冒昧了,她这些话究竟从何而来? 沈清菀似乎有些烦躁,表现出来的却只是皱了皱眉,很快又抹平了,最后叹口气,“四妹妹,如果有机缘,在分宁……啊,在洪州找个人家,你愿不愿意?” 沈清兰震惊得张大了嘴,“……” 沈清菀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吓人,赶紧笑了笑,安抚道,“你别紧张,我只是这么一说,祖母疼你,也舍不得你离开,你若是能长久留下,岂不更好?分宁……哦,洪州也有不少合适的人家……” 沈清兰背上冒出冷汗,“大姐,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妨直说。” 沈清菀摇头,还没想出应对的理由,就听远处有人喊,“大小姐,四小姐,您们在做什么?老安人找您们呢。” 两人不好再说什么,各自压住心事,匆匆赶去。 当天,沈老安人特意办了桌席面,迎接霍太太母子。 沈清兰心里想着沈清菀的话,越想越别扭,几次像问问仔细,但两人不挨着做,酒席之下也不敢说悄悄话,直到酒席结束,两人也没说上话。 回院子的路上,林氏问她,“你和菀姐儿落在后面说什么呢?” 沈清兰想了下,觉得沈清菀刻意悄悄问自己,而不是从林氏口中打听,就说明她想说的事情还没有证据,不方便让人知道,因此也摇头,“没事,大姐约我明天上街。” “明天上街?”林氏皱眉,显然不信,“霍太太刚到,她不用陪着么?” 沈清兰这才意识到自己胡乱捏造的理由有多么不堪一击,讪讪的小,“就是去买个针头线脑,估摸着也是和霍太太有关吧,我想明天赶时间把鞋垫做好,就拒绝了,因此没多问。” 林氏信任女儿,没有多疑,看着天色不早,交代了两句就让她去歇息。 沈清兰睡不着,仍在琢磨沈清菀的话,想着想着就想到霍立身上,大惊,霍立刚到,沈清菀就急匆匆询问自己的亲事,是不是听到有关自己和霍立的闲话? 如果有人想撮合自己和霍立这门亲事,这个人,会是谁? 再往后,沈清兰极为小心,但凡有霍立在的地方,她都尽量回避,甚至每次去沈老安人那之前,都会先让碧玉去瞧一眼霍太太母子在不在,他们俩不在,自己才去。 幸运的是,极少出现失误,几天下来,除了请安,几乎没有在沈老安人那再碰面。 然而,这不代表大家都不见面了,事实上,都在一个大园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有遇不上呢?最主要的是,沈清兰再躲,也躲不开霍太太主动登门啊。 霍太太几乎每天都过来坐坐,好在不是来找沈清兰,而是直奔林氏那边。 饶是如此,沈清兰也不好躲着不见人,所以,每次霍太太来,她都会过去露个面,说几句好听话就赶紧回自己屋里。 有趣的是,林氏对霍太太印象不错,两人整日里串门,你来我往,家长里短,谈笑风生。 “二太太,霍太太,表少爷在前院子里等着了。” 沈清兰赶紧告辞,也不好往前面去见霍立,悄悄从角门饶了一周, 第36章 故意 霍立自幼受武官教导,立身端正,每次来接霍太太,知道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进门前都会先让丫头进去通报,自己站在院子外等。 几次下来,林氏对这个小伙子也很赞赏,对霍太太笑道,“立哥儿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不用你多操心,你这辈子,跟着享福就是了。” 霍太太哈哈笑,“弟妹别夸他,那小子规矩是没错,人品靠得住,就是憨着呢,不像别人那么机灵讨人喜欢。” “瞧你这做母亲的说话,怎么就只有机灵才讨人喜欢?我就看立哥儿这样容止有度的更喜欢。”林氏笑,“将来定亲娶媳,可别忘了跟我知会一声,我可要来讨杯喜酒。” 霍太太大笑,“这是自然,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两人几天相处下来,竟是意外的成了好友。 沈清兰已经离开,这会坐在自己屋里把那双鞋垫收尾,她剪了线,也没吩咐翡翠先去老安人那看一看,想着霍太太既然和母亲在一起,霍立必不会单独去老安人那,就没必要白跑一趟了。 “走吧,送给老安人。” 碧玉打起帘子进门,“四小姐这是要出去?外头下起雨来了,先缓缓吧,哦,院子里几盆菊花在雨中开得可好看了,不如婢子给您撑伞,在院子里赏菊得了。” 沈清兰莞尔,“还是先去老安人那要紧,碧玉,你去取伞吧。” 三人一并出门,刚迈过门槛,走前头引路的碧玉“咦”了声,接着行礼唤了声,“霍少爷。” 沈清兰不由的抬头看了眼,只见霍立连把伞也没有,就那么站在雨中,冬日里雨不大,牛毛似的轻缓,被阴沉沉的天空压着,要不是衣裳会湿,甚至叫人看不出下雨。 “四妹妹。”霍立微黑的脸庞突然就红了,被一层毛毛雨水覆盖住,显得有些可爱,他低头,后退一步,拱了拱手,“我来接母亲。” 沈清兰点点头,她本意是要避着霍立,没想到在自家屋门口遇上,没奈何,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何况这个少年规矩又羞赧,不是个轻薄子,自己要是表现得过分冷漠,反而叫人笑话。 “霍少爷请进去吧,霍太太在屋里呢,下雨了,别淋湿了着凉。” 霍立红着脸答应。 沈清兰吩咐碧玉,“先送霍少爷进去。”又行了个礼,自己带着翡翠离开。 霍立望着她的背影,没说话,进院子去。 “这孩子,怎么下雨还过来?” 一进门,沈清兰就被老安人搂进怀里,接过陈妈妈递来的帕子,给她四处捂一捂。 “不妨事的,祖母,翡翠给我撑着伞呢,一点也没淋着,您瞧,您瞧,哪也没湿。”沈清兰嘻嘻笑着,反身搂住沈老安人的脖子。 沈老安人哈哈大笑。 祖孙俩腻歪了一会,沈清兰才拿出鞋垫。 沈老安人眼中分明闪过一线惊讶和疑惑,但她毕竟沉得住气,笑容不改,呵呵直乐,“哟,我们四丫头的针线真不错。” 沈清兰笑,还没开口,正好陈妈妈送了帕子打到屏风后的架子上,这会儿走回来,一眼看到鞋垫,忍不住“咦,怎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戛然而止。 沈清兰何等敏感,立即反问,“陈妈妈,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瞧着四小姐这鞋垫做得太好看了,忍不住夸两句。” 沈清兰心里存了疑,但既然对方决意隐瞒,问也没用,便装着深信的样子,不再追问,轻描淡写把鞋垫送给沈老安人就不再提。 又笑说一番,沈清兰起身告辞,陈妈妈送出门,“陈妈妈快进去陪祖母吧,我自己走就行。”等陈妈妈一转身,她立即止步,给翡翠使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又折了回去。 来到门口,摒息贴门偷听。 “你看,两双的花样几乎一模一样,配合也一样,竟有这么巧的事?” “老安人,这事儿确实不大寻常,可非要分出个真品和赝品,可不大好分,二小姐这个也……” “这也谈不上什么赝品,只是,两人前后脚都送来,不得不叫人想多些。” …… 沈清兰浑身凉透,就算没有进去亲眼看到另一双鞋垫,她心里也全明白了,在这之前不久,沈清梦也送来一双几乎完全相似的鞋垫。 她立即断定,沈清梦是故意为之。 记得自己描花样时,沈清梦曾见过的,她知道那是给老安人做的鞋垫,所以抢在前面献礼,实在太可恨了。 她咬着牙出去,翡翠在台阶上等着,见她面色不善,低声问,“四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回去再说。”沈清兰深吸口气,稳住情绪,事情已然如此,也怪自己没有赶时间做,要是能赶在沈清梦前面,不就没事了? 谁知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人,独自撑一把粉荷绽放的油纸伞,连个丫鬟也不带,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伞遮着脸,传出轻快得意的笑声。 是沈清梦。 “四妹妹,这是刚看望祖母出来的?” 明知故问!沈清兰沉住气,露出个大大方方悠闲又略带促狭的笑容,“二姐姐眼神不太好哟,我这背后可不就是祖母的卧房么?你说,我还能从哪里出来?” 沈清梦噎住,过了好一会才把伞撑高些,露出娇艳的脸庞,“四妹妹看上去挺高兴,是不是送了什么东西给祖母,得到了祖母的夸奖?” 沈清兰心念一动,顿时一副又惊又喜又害羞的模样,“二姐姐,你怎么知道呀?” “……”沈清梦无语,她没想到对方会这幅表情。 沈清兰像是高兴得毫不设防,继续得瑟,“我给祖母做了双鞋垫,祖母可喜欢了,还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鞋垫,说花样和配色都很特别,哦,对了,不知道二姐姐还记得不记得,上次我描花样的时候,你和三姐姐还去看过,没想到祖母会这么喜欢……” “……”沈清梦的脸色变了变,似乎不那么娇艳得意了。 第37章 用心 沈清兰像是兴奋得过了头,把以前的尴尬都忘了,甚至亲热的拉着她喋喋不休,“这是我第一次给祖母做鞋垫,不敢多问,全凭猜测,其实心里特别紧张,没想到还蒙对了,祖母竟然喜欢,赏了我东西,还说:这么漂亮的鞋垫,得配一双漂亮的鞋子才好啊,二姐姐,你说祖母这意思,是不是在暗示我再做一双鞋子?可是我从来没做过,不敢做呀。” “……”沈清梦笑道,“一看就是二婶太疼四妹妹了,做鞋子很费工夫,二婶是不舍得四妹妹太累了吧,其实,做鞋子也不难,四妹妹何不让二婶教教呢?” 沈清兰讪讪一笑,“我不想让母亲知道,我还想着,给祖母做完后,再给母亲也做一双,给她个惊喜呢。” 沈清梦眼睛一亮,“四妹妹真是孝顺,你要是有心要做,我可以教你啊。” 沈清兰心中冷笑,我还需要你教么?脸上却满是惊喜和尴尬,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恰到好处的猜疑,“二姐姐……这么好?” 沈清梦怕她看出用心,一时不敢太热情的接话。 但沈清兰又像是自己绕开了疑点,“万一,鞋子做得不好,祖母不喜欢,我就说,是你教的。” “好说,四妹妹只管把责任都推我身上就是。”沈清梦立即打包票,话锋一转,又迟疑起来,“不过,祖母刚才有没有说,她想要什么样的鞋子来陪这鞋垫呢?” 沈清兰立即回答,“说了呀,说要用蓝布做鞋面,银线绣花,二姐姐,你等着啊,我这就去买布买线,你答应教我啊。” “慢着!”沈清梦一把拉住,笑道,“四妹妹急什么?几天下着雨,回头把布和线弄湿了多不好?等过几天,我和你一起去,分宁有家铺子看着不起眼,但东西特别好,都是京城来的货,四妹妹既然是给祖母买的,自然要买好的,这也是你的孝心啊。” 沈清兰满脸的不置信,迟疑的打量沈清梦,“二姐姐,你以前不喜欢我的,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听了这话,沈清梦心里一阵狂喜加冷笑,都快要笑出声来,没想到这个四妹妹看着精明又漂亮,其实是个白痴,哪有当着面这么说话的?她强忍住鄙夷和轻快,表面上却委屈起来。 “我确实不喜欢你的,以前你没过来,祖母对我和三妹妹还挺好的,自从你来了,祖母就一个劲夸你,都不理我了,而且,你还……这么好看。” 不能不说,沈清梦的确很聪明,善于半真半假的说话,这些话不能说假,也确实是她嫉恨的源头,只不过被她这么满脸幽怨又可怜巴巴的说出来,就不让人觉得厌恶了,反而认为这是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 可惜了,对手是比她更胜一筹的沈清兰。 沈清兰赶紧拉住她的手,恳切的道歉,“二姐姐,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祖母还是很疼你和三姐姐的,只因为我刚来而已,平时都是你和三姐姐陪在祖母身边,祖母心知肚明呢,再说……”她眨眨眼,“我觉得二姐姐和三姐姐都很漂亮呀,刚才,祖母还说,咱们姐妹几个个个都长得好。” “……”沈清梦愣住,好一会没说话,沈清兰的表情太认真,大大的眼睛清亮澄净,像是两颗晶莹通透的水晶珠子可以直达心底,她怎么也看不出其中包含谎言。 转眼,那双水晶似的眼睛又沉了下来,“不过,二姐姐你得和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清梦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线狡猾,“我只希望四妹妹到时候得到祖母的夸奖时别忘了我,以后也在祖母面前帮我说说好听话。” “就这么简单?我相信你了。”沈清兰像是得了大便宜,没等沈清梦再说话,立即就答应下来了,”那我等着二姐姐。” 事情一晃又是两天过去,沈清梦一字不提出去买布的事情,沈清兰也像是忘记了,成天在厨房做吃的。 不过几天的时间,霍太太与林氏好像一见如故,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话,每天都要来坐半天,因为她说话风趣、性子又爽快,林氏在这里又没有别的事做,好不容易来个陪聊的人,倒也不厌烦她。 霍立还是会来接母亲,来的时候也仍然是先在门外找人通报,直到林氏派丫鬟来叫他他进来,或者就是直接等着霍太太出来一起离开,因此,林氏对他印象不错,几次拉着霍太太的手说,“要是有机会,也让我那两个小子见见立哥儿,学学规矩。” 但霍立并不是每天都会来接,因为沈之铭有时约他出门,或郊游或会友。 沈之铭自幼跟着夫子学之乎者也,装了一肚子的文章,准备参加明年的秋闱;霍立却是一家子的武官教导出来的,不但霍家出了好几个从武的,外祖邱家也有武官,他小小年纪跟着一群人舞蹈弄枪、马背上下的长大,文墨没多少,打架算把好手,没想到两人一文一武竟然十分要好。 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长辈们也不甚约束。 这天,沈清兰照旧带着翡翠去厨房,刚刚穿过一道通往后院的小门,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说笑声。 “你去了便知,都是年轻人,喝酒、谈话倒也自在,新明兄说了,今天要喝个痛快。”这是沈之铭的声音。 沈清兰不知“新明兄”是什么人,只是觉得沈之铭一向温和憨直,难得这么话中带着轻快、洒脱的,看来是与这个“新明兄”很要好。 下一刻,另一个声音就出言解惑了。 “怎么,陆公子今天有喜事?”是霍立在说话。 沈清兰恍然,原来新明是陆公子的名字。 沈之铭笑,“他一个表兄来了,哦,其实前一阵他那表兄就来了,只是后来有点事又离开,现在又来了。” 霍立大笑,“看来陆公子与他表兄感情很好。” “确实很好,虽然不常相聚,但颇为投契,你不是见过新明嘛,今天见见他表兄就知道了,能让新明欣赏的人,自然不差。” 第38章 询问 两人说着,一路走远。 沈清兰凭白听了一耳朵,也没往心里去,左右那些人都与自己无关。 翡翠低声道,“大少爷与霍家少爷很要好呀,婢子听说,大太太……” “嘘——”沈清兰立即打手势制止,“后院人多眼杂,不要说这些。” 刚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沈清芝讥诮的声音,“上次四妹妹帮着你说谎,说你是做给祖母吃的,现在四妹妹不在,你倒是说一说,这一碗鱼羹到底是给祖母吃的呢,还是给宋姨娘吃的?” 沈清柳都快哭了,“我……我……” “哎呀,五妹妹,你就承认你是偷偷给你姨娘吃的又怎么了?虽然说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传出去不好听,可父亲宽宏大量,也不至于把你们母女俩怎么着吧?”沈清梦像是在捂着嘴笑,笑声压抑而刺耳。 沈清柳“哇”的哭出来,还是没法承认,这是她自己做的事,不能连累姨娘,可是要否认,又有什么理由? 沈清梦的声音极为夸张,“哟,五妹妹,你哭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三妹妹把你打了呢?厨房里这么多人可都瞧着呢,我们可没碰过你呀,你要是想讹,却讹不上呢。” 沈清兰只哭不语。 沈清梦哼道“五妹妹,你这副样子摆给谁看呢?三妹妹也没有冤枉你呀,这府里还饿着你姨娘了,用得着你小偷似的做吃的?还有孟大娘你——,这鱼是你给她的?” 有人“扑通”下跪了。 沈清兰实在听不下去,挑了挑眉,抬腿就走了进去,一边往里走,一边笑呼,“五妹妹,好了没有?祖母都饿了,咦,你们都在呀……在做什么……” 沈清芝,“……” 沈清梦,“……” 沈清柳,“……” 沈清兰困惑的扫了一圈,又笑吟吟的落到沈清柳满是泪水的脸上,嗔笑,“这是怎么回事?咋还哭起来了?不会是因为祖母夸你几句,你就激动了吧?走吧,走吧,鱼羹要趁热吃,凉了可就不鲜了。”说罢,很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一手拉起她,半拉半推的出门去。 走出两步,她还不忘回头和沈清芝、沈清梦打招呼,“二姐姐和三姐姐也要亲自下厨给祖母做吃的吗?我建议不妨稍晚一些,这不,祖母等着吃鱼羹呢。” 两人面面相觑。 出了门,外面又悠悠传来沈清兰的声音,“五妹妹,什么事也没有祖母的吩咐重要呀,要我说,你就该先送鱼羹,其他人都不必在意,你说你这么一哭,别人还以为二姐姐和三姐姐把你堵在厨房里欺负呢,这话传出去,二姐姐和三姐姐可怎么办才好呢?” 沈清芝和沈清梦听了,顿时脸都绿了。 沈清芝恨恨一跺脚就要追上去,被沈清梦拉住。 “三妹妹冷静点,你追上去又能怎么样?” 沈清芝气道,“我敢打赌,那鱼羹绝对不是给祖母吃的!” 沈清梦点头,“但是现在,绝对会送到祖母屋里去,不管初衷是什么,现在都变成给祖母的了。” “我要去揭发!” “三妹妹,你揭发了又如何?祖母会把五妹妹怎么样?” “……” 沈清梦冷冷一笑,“祖母就算相信你,也不会处罚五妹妹的,她难道会看着我们争执出个结果?” 沈清芝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沈清梦说得有理,自己去也是白去,咬了咬牙,只把沈清兰在心里折磨几遍,多管闲事! 沈清梦语气一转,柔声劝道,“不过,三妹妹也别烦,这事啊,咱们还有机会。” 沈清兰和沈清柳到老安人那的时候,正赶上老安人心情好。 老安人手里拿着个帖子,正笑眯眯的在和陈妈妈说话,“这是好事,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大太太好好准备准备。” 陈妈妈接过帖子,也乐呵呵的。 老安人看到沈清兰,眼睛一亮,好像准备说什么,但是没有说,不过看那满脸的笑容,倒不像是可以隐瞒的坏事,而是另有安排。 沈清兰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既然老安人不想说,自然有不说的理由。 在这大好的气氛下,两人进屋去,将鱼羹往老安人面前一放,可谓锦上添花,老安人连连夸好,笑得眼都眯了。 沈清兰笑道,“祖母,这是五妹妹亲手做的,您尝尝怎么样?” 沈清柳顿时全身僵直。 沈老安人从善如流的尝了一勺,赞道,“味道确实不错。” “五妹妹,这下你放心了吧,我就说嘛,祖母会喜欢的。”沈清兰笑着向沈清柳眨眼,又挽着沈老安人的胳膊,“祖母,我刚去厨房的时候还看见五妹妹在那紧张得转圈呢,她呀,唯恐祖母不喜欢,吓得不敢送呢。” 沈老安人看一眼沈清柳,轻叹,“这孩子呀,就是心太重。” 巴掌大一碗鱼羹,沈老安人几乎都吃完了,可见味道确实不错,放下碗,老安人又亲自从抽屉中取出一只雕花金镯子给沈清柳戴上,拍拍她的手,笑道,“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一出门,沈清柳就扑在沈清兰怀里哭起来。 “四姐姐,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就……我就……呜呜。” 沈清兰劝道,“所以呀,五妹妹,你自己要坚强起来,我未必每次都能这么巧,不早不晚的出现在你面前。” 两人并行一段路就各回各院子了,沈清柳自然不敢再进厨房去给宋姨娘重新做一碗鱼羹,这事儿能这么平稳过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沈清兰独自前行,心里却想起刚进门时沈老安人交给陈妈妈的帖子,这时候陈妈妈已经把帖子送去给邱氏了。 “四小姐,您说那是谁送的帖子啊?”翡翠忍不住问。 沈清兰心情也不错,反问,“你猜呢?” 翡翠挠头,“这个,婢子猜不出来,不过,能让老安人说什么难得呀、机会呀、好好准备呀,说明对方肯定很了不起。” 沈清兰笑,“是啊,能让老安人这么看重的,应该……是陆家吧。” 第39章 气话 别说,沈清兰一猜就准,确实是陆家。 陆家终于下帖子了。 主仆俩这一趟出门本意是给老安人做吃的,结果却是管了个闲事、为别人做了嫁衣,不过沈清兰自认为做了件好事,心里痛快,却不知她刚辞别老安人,沈清芝又进去了。 没一会,沈清芝也出来了,只是脸色阴晴不定,被围墙后的沈清梦拉到树荫之后。 “怎么样?我教你的那些话你说了没?” “……说了……” 沈清梦追问,“如何?老安人听了你的话,必定怀疑四妹妹是故意与你过不去吧?” 沈清芝凉凉的瞥她一眼,“祖母说,四妹妹一个字也没提起我,哪里来的与我过不去?”目光骤然变得恼怒和厌恶,“都是你!瞎出主意!” 沈清梦不敢顶嘴,默默的低头,心中却是狐疑,沈清兰是真糊涂、真纯善?会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不趁机给沈清芝扎针?以当时场面,只要沈清兰随口暗示两句,说沈清芝刁钻为难沈清柳,沈清柳必定欣喜作证甚至添油加醋,祖母哪里还会怀疑? 她居然不说? 她居然一字不提? “不要再跟着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清芝恼恨烦躁的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去。 沈清梦心凉如冰,又茫然不知去处,她怨恨沈清芝的无情,又嫉妒她的高傲,只有被捧在手心里的嫡女才有资格这么目中无人。 她在园子里失魂落魄的游荡,连何时又下起雨来都没感觉,因为一开始是件隐蔽事儿,所以连个丫鬟都没带,此刻衣裳湿了一层,却连个提醒的人都没有,她渐渐觉得冷,心里却滋生出灼热、狂暴的恨意,难以宣泄。 “二小姐!” 不远处,有人惊呼,紧接着一个人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连拖带拽的把她拉进屋里。 “姨娘……” 沈清梦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自己的生母姜姨娘的住处。 姜姨娘一边哭一边用帕子给她擦头发,“二小姐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会独自一人在园子里淋雨?” 沈清梦苦笑摇头,“姨娘,我没有受委屈,我就是……就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 “二小姐何苦瞒着姨娘呢,你就实话说吧,是大太太,还是三小姐……” “没有!姨娘别多心!”沈清梦赶紧打断,向四下看看,见没有外人,才松口气,低声道,“姨娘,您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谁也别想欺负我。” 姜姨娘一脸怨愤和不甘,“二小姐,你都十六了,亲事还没有着落呢,我前天去问大太太,被……” 沈清梦气道,“你怎么又去问她?我都说了,让你别管!你真是多管闲事,坏我的事!” “……”姜姨娘见她发怒,一下子不知所措,“我是担心,担心你,大太太分明是想先挑好的给三小姐,但是你比三小姐年长,理应先定下你的。” 沈清梦烦躁的挥手,“你懂什么!我心里早就有打算了,你别再管我的事了!”把帕子丢开,就跑了。 姜姨娘呆呆的望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蒙蒙冬雨中。 沈清梦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心中堵的一口气也消散了不少,她这才停下来,长长吁了口气,慢慢恢复温柔娴静的表情。 前头有两个丫鬟边说边走过来,见了她,先是诧异,然后行了个礼,继续往前走。 “你们刚在说什么?”沈清梦明知两人对她不太尊敬,还是咬牙询问。 两人见她衣裳半湿、发髻微乱,倒也没有轻视,回答,“奴婢刚才去问大太太晚膳的事情,大太太说,大少爷和表少爷都不在,随便做一些就行,没说别的。” 沈清梦心念一动,“大少爷和表少爷又出去了?” 丫鬟急着要走,随口答道,“是啊,大太太说,是陆公子邀请喝酒了。” 沈清梦发了一会呆,摆摆手,自己慢慢走回去,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太寒碜,要是被邱氏看见,一准要大脾气,准备悄无声息溜回自己卧室。 在走廊拐角时,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吵架,不由得侧耳听了下,竟然是邱氏和霍太太的声音,大为惊奇,环顾四周没有人,当下贴在窗后偷听。 “天天都去,我看你索性搬过去和她住一起得了!你和我这么多年也没说过这么多话吧?”邱氏声音尖利。 霍太太冷笑,“真是可笑了!不是你捎信让我过来的吗?不是你让我接近她的吗?我要是不过去走动,这天寒地冻的来分宁做什么?” 邱氏被堵的无话可说,兀自气得直拍桌子,过了好一会,才算缓过气来,退一步,“也好,你还记得自己该做什么就行,以后再去,带上二丫头一起去。” 窗外,沈清梦心口怦怦直跳。 邱氏此举为的什么?让霍太太带着自己去林氏那边亲近,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还没等想明白,霍太太的声音传来,“要带也是带菀丫头,或者,你要是有这个心,换成芝丫头也行,让我带梦丫头算怎么回事?” 一桶带着冰凌的水从头顶浇下,当真是从头凉到了脚,连心窝都没了热气。 原来如此。 邱氏想用自己监视霍太太和林氏的交往,霍太太却拒绝了,只是她拒绝的理由不仅仅是嫌弃她是庶出,而是另有原因。 沈清菀已经年满十六,过了年就该十七了,但一直不见邱氏着急忙着找亲家,就连沈老安人也没有催促,反而提起更多的是老二和老三。 沈清梦自知身份低微,早有养出一副深沉心机,她早有猜疑邱氏和霍太太定了儿女亲家,神老安人对霍家母子印象很好,所以在得知两人意向之后也不多管闲事了。 正因为沈清菀和霍立已经被双方家长默认了亲事,所以霍太太才会说“要带也是带菀丫头”这种话,可不嘛,出门不带自己儿媳妇,难道带个不相干的女子? 至于下一句“换成芝丫头也行”只是气话了。 然而,偏就是这句气话,在沈清梦的心里又扎了一针。 第40章 安全 沈清梦冰凉又疼痛的心蓦地又窜出一团火来,滋啦啦的燃烧。 既然可以换成沈清芝,凭什么就不能换成我?我哪里比沈清芝差?沈清芝如果不是命好嫡出,哪里能与自己比? 虽然她既定的目标并非霍立,但是被霍太太嫌弃,仍然让她又羞又怒,咬紧牙关,挪动僵硬的步子慢慢走开。 你们都瞧不起我!很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仰望我!让你们都后悔! “二小姐,您这是?”一个丫头端着茶过来,与一脸煞气的沈清梦打了个照面,不由的哆嗦了下,“您淋雨了?” 沈清梦摇头,“你去给大太太送水?” “是。”丫头问,“二小姐,您去吗?”她知道这个二小姐平时最喜欢装孝顺装热情,好几次在门口截住茶水点心,自己送进去。 这一次,沈清梦只是摇摇头,自己走了。 沈清梦回到自己卧室,默默坐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箱倒柜找了一套梅红底绣蓝花的夹袄夹裙穿上,也不喊丫头来帮忙,自己重新梳妆,又把一匣子的首饰倒出来,挑了些闪闪发亮的钗环手镯,穿戴整齐了,又取了把伞,施施然出门去。 沈清兰挨在林氏身边看书,因为是在做客,车马劳顿不方便带太多东西,随身只带着一本书,来来回回都看了七八遍了,实在无趣,可除了这本书也没别的可看了。 “母亲,您说,应该是陆夫人下的请帖吧。” 林氏点头,“应当是的,前几天不是陆大人的族妹、卫将军夫人来分宁了嘛,陆夫人想为这小姑子办个宴热闹热闹,也是人之常情。” “母亲,您会去吗?”沈清兰好奇的问。 林氏摇头,“素无交情,我去做什么?再说,陆夫人也不知我在此,主人家不邀请,我难道不请自去吗?” 恰在这时,春兰在门口禀报,说大太太和霍太太来了。 林氏挑眉,轻声笑,“今儿竟然一起来,怕是有什么大事。” 沈清兰起身往后门溜,却又低声嘻笑,“说不准是为了陆夫人那个帖子呢?”闪身钻进屏风后面出去了。 她不喜欢应酬,螚躲则躲吧。 林氏宠爱的笑笑,自己这个女儿真是又聪明又狡猾。 沈清兰从后面绕回自己卧室,只见翡翠正在收拾东西,衣裳被褥一半整齐一般凌乱,她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个什么东西来,似乎很是好奇,正捏在手心翻来覆去的打量。 “翡翠。” 沈清兰进门,一眼就看见她手心的东西,惊得脸都白了,几步冲过去,攥了回来。 “四小姐,这是……什么东西?”翡翠愕然瞪着她手里的小瓷瓶,“像是药?” 沈清兰讪笑,“好像……是的。”太突然了,她也没想好理由。 “好像是?”翡翠吓一跳,“四小姐,您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那怎么会在您的这个包袱里?还是说……”她陡然沉了脸,开始了想象,“不好,小姐,您说会不会谁放进去害人的啊?这是要害您?” 沈清兰,“……” 翡翠伸手来抢,“快给婢子,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小姐别碰,万一有毒呢?” 沈清兰无奈,背着手不想给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没有毒,翡翠,你还记得咱们来的路上,我生病的事情吗?那天母亲带我去寺庙上香,我信步闲游时遇上一位高僧,他一眼就看出我体弱多病,就送了我一瓶药,我当时半信半疑,想试一试,又怕母亲生气,就瞒了下来。” 翡翠听她说完,吓得脸都白了,“我的四小姐,您的胆子怎么这么大?人家给东西您就留下了?万一是坏人,要害您呢?” “人家是……高僧,一看就不是坏人。” 沈清兰说这话也觉得心虚,脑海里想起子渊英俊刚毅的面容,再强行想一想把子渊的脸变成高僧的模样……心就更虚了。 翡翠叹气,“您呀,就是太善良了,出门在外都不知道防备,幸好这次真不是坏人,要不然……”要不然,四小姐出事,她这个贴身婢女也活不成。 沈清兰听她这口气就知道没事了,松口气,笑道,“好啦,你看我不是没事嘛,别说,这药还挺管用的,可惜不知道配方,要不然,我再去药铺配几丸。” “阿弥陀佛,您也太胆大了。”翡翠又伸出手,“既然药已经没了,瓶子留着做什么?” “我觉得……这瓶子挺好看的……” 沈清兰最终还是留下了瓶子,理由除了“好看”,还不得已加了个“表达对高僧的谢意,如果回去时还有时间,最好再去那寺庙上柱香,把药瓶物归原主”。 翡翠想想在理,就没多疑了,到底絮叨了老半天,直到把东西都整理妥当才停下。 沈清兰就一直把瓶子握在手心,不知该放哪里,其实心里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把一只空瓶子留下来,翡翠说的对,药已经没了,瓶子能有什么用?可不知为何,就是舍不得扔,像是小小瓶子里装了个什么念想,丢了,就没了念想了。 最后,等翡翠出去后,她就翻出块手帕,将瓶子包起来,塞进一件春秋夹袄里,心想着天气越发寒冷,这衣裳怕是穿不上了,倒也安全。 约莫一个时辰后,林氏打发春兰来叫沈清兰,“四小姐,大太太和霍太太走了,二太太让您过去说说话。” 沈清兰一听就猜出几分了,见了林氏,还没开口问,果然就听林氏主动说了。 “你猜对了,你大伯母和霍太太过来就是为了陆夫人的请帖。” 沈清兰又是嘻嘻笑,腻在母亲怀里问具体情况。 冬天的夜来得早,明明才酉时,暮色已经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阴云将暮色压得更低,尽管没有风,但空气已经足够冰凉。 春兰是个细心的丫鬟,早早的就掌了灯,暖黄的灯光映着沈清兰白玉般的脸颊,像是蒙了一块面纱,温柔可爱极了。 第41章 愤怒 林氏低头看女儿,欣慰的发笑。 “你大伯母邀我同去陆府赴宴。” “哦?大伯母做主的?”沈清兰笑问。 林氏笑着敲她脑门,嗔道,“就你机灵!是帖子里写着呢。” 沈清兰揉着被敲的脑门,“这就对了嘛,想不到陆夫人还挺热情,消息也很灵,还特意请了您。” 听到这里,林氏却又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咱们当时进府时,虽然低调,但多少也有好几辆马车,但凡有些耳目的,只要有心,哪里瞒得过?至于热情……确实热情,会做人。” 母女连心,沈清兰一下子听出林氏话有迟疑,诧异的问,“母亲,您对陆夫人有看法?” “对陆夫人倒没有。” “那就是大伯母。”沈清兰爬到她耳边,拢着手低声说。 林氏瞪眼,轻笑,“你这鬼精灵,都知道什么?” 沈清兰很知进退,立即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等着母亲大人指点迷津了,把林氏哄高兴了,话就出来了。 “我看你大伯母的意思,她不太愿意我去,别看她说得好听,一个劲的劝我去,可那小心眼,我一看就明白了。” 沈清兰道,“大伯母是怕您抢了她的风头。” 林氏哼了声,“这个我知道,她装不在乎也装不来,不管她怎么想,陆夫人已经在帖子里写明了请我,我总要去的,不过,我也没必要抢她风头,毕竟,申州与洪州各辖一区,你父亲与陆大人也没什么交情。” 沈清兰深以为然的点头,“那我呢?我就不去了吧。”她能想到,邱氏必定会抓住机会把几个嫡女、庶女都带上,自己可不想去凑热闹。 “你得去。”林氏古怪的看她一眼,“你大伯母好像对你挺特别,听她的意思,你那几个姐妹都不带,她也要带你去。” “这也太奇怪了。”沈清兰很惊讶。 “可不嘛。”林氏似乎有些烦躁,因为只感觉到不对劲、却想不透原因,“罢了,去吧,不管她有什么心思,咱们只是做客而已,回头离开分宁,与陆家又有几分瓜葛?” 沈清兰温顺的应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也不信邱氏能做出什么来。 出了府门,外头好像更冷了,天也更阴沉了,沈清梦吸一口气,低头匆匆沿街而行,路边行人不多,偶有三三两两,边走边好奇的打量她,一个姑娘家,看穿戴,不是普通人家的,但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太不寻常了。 她使劲低头,不让路人看见她的脸,以免被认出来,身为分宁县令的女儿,虽说在府里只是个身份尴尬的庶女,但在外人看来,终归是县令大人的千金,被认出来,也会觉得丢脸。 她一路紧张又兴奋,漂亮的脸庞在自己的想象下红了一阵又一阵,最后走到一家酒楼门口。 酒楼很气派,是分宁最热闹繁华之处了,站在大街上就能看到里面灯光耀眼,羽裳华服、香鬓丽影觥筹交错,笑语不断。 沈清梦已经不止一次来这里,有时候会露面,站在一群人之中,娇滴滴的喊一声,“陆公子”,有时候她只敢躲在角落后看着几个少年尽兴后分散而去。 次数多了,沈清梦有经验,知道沈之铭和陆新明每次喝酒都会来这里,她等的就是现在。 她吸了口气,像是做主了准备,抬腿就迈上台阶,谁知刚上两阶,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好了,我们走吧。”正是大哥沈之铭的声音。 沈清梦的心顿时狂跳一起,果然,大哥他们在这里,也是老天保佑,自己来得不早不晚,正赶上他们散席往外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清梦先是飞快的后退几步,假装刚刚赶到的样子,然后强迫自己将兴奋得冒火光的眼神变成担忧和委屈,也不知她暗地里练了多少次,将这一套表情的转换练得纯熟,转瞬之间,刚才那张激动、热烈、脉脉含春的脸庞就变成了焦灼、牵挂和楚楚可怜。 她掐准时间,就在脚步声迈出酒楼的门槛、正好下台阶的时候,步履匆匆而又不乏柔弱风情的跑了过去。 “大哥——”沈清梦欣喜的喊道,看到面前不止一双鞋,心花怒放,立即又娇呼起来,“陆……”声音戛然而止。 她一边呼唤,一边脉脉抬头,看清面前的人时,火热激动的心霎时间沉了下去,眼前根本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见到的那个人,而是霍立。 只是霍立。 她注意到,只有沈之铭和霍立,并无他人。 “二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沈之铭十分震惊。 沈清梦此刻满腹失望,神色厌厌,勉强笑了笑,把怀里的伞推给她,“大哥,祖母让我送伞来。”真是失败,不但那个人不在,连雨也停了,这把刻意带在身边的道具成了个笑话,毫无用处。 沈之铭愕然看伞,显然是有些糊涂,祖母怎么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出门送伞,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霍立却退开一步。 “之铭,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天黑了,你快送二表妹回去。” 沈清梦不由一怔,她刚才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态,晕乎乎的都没顾上搭理霍立,突然听到他这么说话,又不痛快了。 凭心而论,霍立是个很不错的男子,相貌清俊耐看,性格平和有礼貌,身份配她也绰绰有余,沈清梦小时候也做过美梦,如果能嫁给这个表哥,这一生就算如意了,但随着时间推移,人一天天长大,心也一天天膨胀起来,尤其在一起偶然的机会见到路新明之后,目标就坚定的转移了。 霍立被取代,但并不意味着不再介意,当霍立避嫌要分开时,她一下子涌起一股难以理解的羞愤和怨恨。 她猛地抬起头,在浓浓暮色中恨恨瞪了霍立一眼,我可以不稀罕你,你却不能无视我!我今日所为,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沈之铭莫名其妙,“你能有什么事?咱们一起……” 第42章 好奇 霍立压根就没注意到沈清梦的怨毒的眼神,摆手笑道,“确实有点事,我……”他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笑对来人,“卫兄也出来了。” 沈之铭和沈清梦双双循声望来。 卫长钧身形颀长挺拔,迈步之间兼具沉稳与潇洒,廊下的迎客灯笼投下温润的光芒将他笼住,原本与生俱来的清冷和武者肃穆之气也因此消融几分,又平添些许明朗与温柔。 沈清梦的心像是失控了,上窜下跳的都快要喘不上气来,累得满脸通红。 她突然上前一步,柔柔的行了个礼,娇声道,“清梦给公子请安。” 沈之铭吓一跳,诧异的看了眼妹妹,总觉得她的举止有些别扭,但一时间没深想,赶紧介绍,“卫兄,这是舍妹。” 卫长钧点点头,面容平和,不见喜怒,甚至没有看沈清梦一眼,只问沈之铭,“你们还没回去?” 沈之铭笑,“这不,正准备走了,卫兄你直接回去了?” 卫长钧又点了下头,不置可否,转对霍立说,“咱们同行?” 霍立大笑,“求之不得,请。”两人向沈之铭拱拱手,大步而去。 沈清梦跟着沈之铭回到沈府,沈之铭说要一起去给老安人问安,沈清梦心虚,只好再撒一个谎,“祖母早有交代,说大哥在外饮酒了,必定头晕早乏,就不必再去请安了,直接回屋歇着就是。” 沈之铭愣了下,还没开口,又见妹子掩嘴笑起来,“我临走时,还听到祖母与陈妈妈说笑,说大哥都娶亲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事事汇报,依我看,大哥就别提了罢。” 这么一说,沈之铭就红了俊脸,轻咳一声,做长兄的在妹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清梦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抿唇一笑,这才离开。 进院子就听到沈清芝在哭闹,邱氏既烦躁又无奈的在哄,沈清梦习惯性的撇了撇嘴,小心放轻脚步,从黑暗中绕行,这个时候,她可不想去触霉头。 下午出门是偷偷的,所以回来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她一声没吭,自己卸妆更衣。 石榴溜进来,陪笑,“二小姐去哪里了?婢子找遍了也没见着,大太太好问起您了呢。” 沈清梦顿时心慌,“我去给四妹妹买布了,奈何铺子今儿关了门,让我白走一趟,大太太找我做什么?” “没说,只问婢子怎么没跟在二小姐身边。” “你怎么回答的?” 石榴嬉笑,“婢子说,兴许是去四小姐那串门了。” 沈清梦松了口气,“你这丫头倒是机灵,你说去了那边,她自然不会去求证。” 石榴得了夸奖,越发笑得很,“婢子还听到大太太和霍太太吵架了。” “哦,我知道这事。” 沈清梦以为仍然是关于霍太太频繁去找林氏的原因,兴趣寥寥,反正不管邱氏怎么打算,也不会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换句话说,霍立要娶的绝对不会是自己。 正好自己不稀罕霍立,邱氏和霍太太爱怎么折腾都随便。 沈清梦对镜梳发,看着镜中姣好容颜,想着霍立刚才避嫌先走,又来了气。 “二小姐出门遇见了人?”石榴递过一杯茶,试探着问。 “嗯……”沈清梦漫不经心的应答,猛然想起那个只敢慌乱中看一眼的“卫兄”,霎时,心又剧烈跳动起来。 她心眼多、耳目灵,又有心攀上陆家这棵大树,自然不会放过与陆家有关的任何消息,所以,陆大人的族妹卫夫人刚进陆家大门,她就打听到了,自然能猜到这个卫兄就是卫夫人之子。 这几天,整个分宁都在议论陆家和卫家,沈家上下也不例外,沈清梦早就把卫家放在心上了。 以前,她能想得着的最大的官就是陆大人了,还是父亲的顶头上司,自己要是能嫁到陆家,岂不是连父亲都要看自己的脸色?想一想都觉得兴奋。 但此刻,她的目标再一次转移了。 卫家比陆家还要威风八面,如果能嫁作卫家妇,父亲想看自己脸色还不一定看得着呢。 可是,她听来的有关卫家的消息大多是有关开国郡侯卫诚大将军,其子嗣与婚配情况就知之甚少了。 今天见的这个卫公子就长得很不错,只是气势强盛了些,这样出色的男子,不知道成亲了没有,如果没有…… “二小姐?二小姐?” 耳边传来石榴错愕的呼唤,沈清梦才尴尬的收回心神,原来她陷入美好幻想,沉醉忘我了。 石榴跟在沈清梦身边多年,对她的心性脾气十分熟悉,笑道,“看来婢子猜的不错,二小姐这一趟出门,遇见心仪的人了。” “不要乱说。”沈清梦到底要些脸面,也怕被有心人听见,捷足先登。 “好了,你别问了,去厨房看看,给我找些吃的来,别叫大太太的人看见。” 第二天早上,一家子人都去给沈老安人请安,当着老安人的面,气氛倒是和谐。 老安人心情很好,还留大家一起用早膳,这一番好意谁也不能拒绝,纷纷道谢。 等众人接二连三放下碗筷,冯妈妈适时出现,笑道,“巧得很了,几位小姐都在这里,也省了我挨个院子去跑腿。”回头喊了小丫头把东西拿进来。 大家都很好奇,唯独邱氏谦逊中难言得意。 等几个包袱拿进来,往桌上一放,邱氏才笑眯眯的开口。 “前儿个陆夫人下贴,说是要在府上设宴,邀请咱们过去热闹,我想着孩子们也大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多见见世面也好。”略顿,笑意尤浓的看了眼身边的林氏,“弟妹和侄女儿虽说是初来,但终是一家人,便也同去罢。” 沈清兰吃惊,这叫什么话?明明是陆夫人指名邀请,听着倒像是她提携了她们母女去拜见贵人似的,真不要脸! 可即使明知邱氏往自己脸上贴金抬身价,沈清兰也不能贸然反驳,一则自己是晚辈,没有当众驳斥长辈的道理:二则,邱氏这话说得朦胧,但要是刻意挑出来反驳,反而显得心胸狭窄了。 第43章 对比 她正琢磨怎么应对,林氏已经不冷不淡的笑了声,“大嫂你真是太热情了,要不我和兰丫头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陆夫人好不容易下个帖子,大嫂却带着这么多人同往,不太好呢,毕竟大哥和陆大人同在洪州为官,大嫂和陆夫人的关系也应该宜近不宜远啊。” 到底姜是老的辣,林氏句句都是为邱氏着想,但听的人都能听出真相:敢情邱氏一直瞒着帖子内容啊。 邱氏叫苦不迭,现在承认不行,否认也不行,众目睽睽之下,无言以对。 “行了,都去就是了。”关键时刻,沈老安人缓缓说道,“冯妈妈,包袱里是什么啊?” 漫不经心几个字,看着像是和稀泥,其实是偏心大儿媳。 林氏心知肚明,清清冷冷的笑了声,没再开口,但也没太给沈老安人面子。 还是冯妈妈反应快,立即应声,把包袱都打开,“回老安人的话,这是大太太特意为几位小姐订做的衣裳,件件精品,各有特色,小姐们穿着去赴宴,正是大放光彩。” 沈老安人本意就是偏护邱氏,顺着这话就欣慰的连连点头称赞,“不错,难为老大媳妇这么上心。”又瞅了瞅衣裳,发现每个包袱里都不一样,果真是各有特色。 “这,怎么分哪?” 邱氏呵呵一笑,目光在几个姑娘脸上扫过,“件件都好看,我是分不出上下了,不如就让孩子们自己挑吧。” 沈老安人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还是你来分吧,孩子们第一次赴宴,还不懂怎么着装呢,倒是四丫头—”她笑看沈清兰,“听说在申州接待过官员女眷,有喜欢的,说就是。” 沈清兰又是一怔,心头酸甜交织,很明显,在邱氏和林氏的对战中,沈老安人偏心邱氏;但在几个小姐之中,她又毫不掩饰的偏心自己。 沈老安人的话让好几个人都郁闷起来,她们不敢反驳老安人,只好拿目光凉凉的戳沈清兰。 沈清兰微微一笑,欠身道,“我想大伯母的眼光必定极好,还是大伯母分吧。”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就是件衣服,不信邱氏还能动什么手脚。 见她谦让,沈老安人赞了两句,也没坚持,这事就交给了邱氏。 邱氏的目的达到,十分高兴,她本意就是既要把衣裳都拿到老安人面前来显摆一下得个好,又要把分衣裳的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菀丫头温柔娴静,这一身粉色菡萏最适合了。” 沈清兰心想,邱氏这么分倒也不错,沈清菀的确长得亭亭玉立,性格清雅柔和,与粉色菡萏相得益彰。 只是沈清梦不乐意了,自从冯妈妈打开包袱,她就盯着那套粉色了,谁知道邱氏一开口就给了沈清菀。 “我看这条紫色裙子,梦丫头肯定喜欢。” 沈清梦气得快哭了,可又没有理由,这条裙子本身并不难看,但紫色很挑人,非皮肤白皙的人穿不出它的飘逸与端庄、柔情与雍容、灵动与优雅,而沈清梦五官精致,奈何肤色远不如其他姐妹。 沈清梦对自己的缺点心知肚明,所以从小到大就极力回避紫色。邱氏却像是故意的,把一套浓紫绣花藤的裙子给了她。 接下来,沈清柳得了绿色,因为名字里有个柳字,柳色青翠,自然配绿色。 现在包袱里只剩下杏黄色和水蓝色,一色明艳绚烂,一色清淡幽静。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邱氏身上。 邱氏的手伸出又缩回,缩回又伸出,明显是想把杏黄色的那一件给亲女儿,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意思。 沈清兰突然微微一笑,主动将那件水蓝色衣裳拿了过来。 “我名字里有个‘兰’字,穿这件衣裳却是正好呢,谢谢大伯母。” 众人皆是一怔,但凡眼神没问题的都看得出来,水蓝色这一件虽说布料与其他几件差不多,但是刺绣简单、款式普通,再加上这么多素净冷清的颜色,又是在阴晦寒冷的冬日里穿着,就显得毫不显眼了。 对比强烈的是另一件杏黄色,颜色娇艳明亮,仅仅是折叠都能看出有不少精致繁复的花纹,而且都是用金线刺绣,可想而知,在本来萧索寒冷的冬天里穿上这件衣裳,绝对是最亮丽的风景。 邱氏见沈清兰主动挑了水蓝色,正和自己心意,大喜过望,唯恐对方反悔,立即将杏花色衣裳推到沈清芝怀里。 “唉呀,四小姐真是有眼光,这衣裳可将幽兰娴雅的气质彰显无遗。”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清兰淡淡一笑,故意将手边衣裳往沈清芝身边推了推,“我无所谓,大伯母这么说,要不我和三姐姐换一下吧。” 沈清芝顿时变色,攥紧衣裳,警惕的瞪着沈清兰,脱口说道,“不换!” “不不不,不用了。”邱氏大惊失色,并且用手去阻止,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讪讪缩回,欲盖弥彰的解释,“你三姐姐哪有你那种气质?这衣裳只有你穿最漂亮。” 沈清兰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又把衣裳收回来,“大伯母过奖了。” 沈老安人目睹这一过程,微微皱眉,但见沈清兰一脸坦然,不像是受了委屈,不禁又有些困惑,欲言又止,终是没做声了。 沈清芝得到了自己最喜欢的衣裳,眉开眼笑。 唯有沈清梦想看又不敢看的惦记沈清菀手中的粉色,最是难受。 回到自己小院,林氏才露出不高兴的脸色,把女儿拉进卧室,埋怨,“你这丫头看着精明,其实也是傻的。” 沈清兰倒是不在乎,笑着把衣裳展开,当着母亲的面更衣。 “您女儿哪里傻了?明明很聪明!您女儿天生丽质,还用得着鲜艳亮丽的衣裳夺人眼球么?再说了,您本意也不希望我在分宁过于吸引人吧?毕竟咱们不会在这长住。” 林氏瞪她一笑。释然笑起来,“你呀,还是明白我的。我确实不希望你去陆家赴宴被人盯上,但是见你主动挑这最素的颜色,把好看的让出去,心里仍是不痛快。” 第44章 困惑 沈清兰已经穿上新衣裙,只有领口、袖口和裙裾各有一圈淡紫色线绣的兰花,其余都是干干净净、素洁无比,裙子尺寸一看就是比着沈清芝做的,腰身略宽松。 沈清兰紧了紧腰,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宽大的裙摆展开,像一朵绽放的兰花,在幽静之境悄悄吐蕊,美得令人窒息。 林氏对女儿的美貌一向是自信的,这会儿心里虽然还是不平,但也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虽然简单的过了头,但你穿着还是挺漂亮的。”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女儿。” 林氏扑哧一笑,心中那一点阴霾已经消散殆尽。 “就你嘴贫!”林氏拉着女儿坐下,“罢了,反正我也只是去走个过场,你就跟着我去露个脸就行,你伯母那意思很明显了,是想让你三姐姐拔个头筹,兴许还能……” “呵呵……能博得陆夫人的欢心、成为陆家的儿媳么?”沈清兰冷冷一笑,“母亲,大伯母这期望,怕是要落空。” 林氏诧异,“你怎会知道?” 沈清兰拉了拉裙子,又慢慢换下新衣裙,“因为大伯母为三姐姐做的那件衣裳犯了陆夫人的大忌。” “大忌?什么大忌?陆夫人不喜欢杏黄色?” “母亲有没有觉得那个杏黄色十分接近菊黄色?”沈清兰见林氏徐徐点头,才继续说,“母亲还有没有注意到,那条裙子上绣着菊花?” 林氏大惊,“怎么?陆夫人不喜欢菊花?”她没看到。 沈清兰摇头,“其实,我觉得陆夫人并不是不喜欢菊花,只是……凑巧了。” 不喜欢菊花怎么会去兰园赏菊? 凑巧的是,沈清芝曾当着她的面贬低兰花捧菊花,如果沈清芝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又穿着菊黄色的衣服、且绣着金线菊花,陆夫人看到,心里会怎么想? 沈清兰把兰园发生的事情告诉林氏,其实在这之前,她和林氏提过兰园与陆夫人有一面之缘的事情,不过没有没有详细说其中关于菊花的过结,现在细细一说,林氏听罢,面色复杂,良久才讽刺的笑起来。 “这真是……巧了,你大伯母要是知道真相,怕是会气疯,我也听说了,你三姐姐很喜欢杏黄色,你大伯母刻意做的那件衣裳也是多种考虑了,眼下这季节正是菊花灿烂,且菊花素有傲骨美称,她费劲了心思,却没想到适得其反。” “三姐姐肯定没把兰园的事告诉大伯母,不过当时大姐姐、二姐姐和五妹妹也都在。” 林氏摆手,“你五妹妹胆小,也很少往她们跟前凑;你二姐姐……”她摇摇头没说完就转开了,“只有你大姐,她要是看到菊花图案,可能会想起。” 林氏毕竟是长辈,不想在评价晚辈时过于尖刻,但沈清兰怎么不明白,沈清梦就算明邱氏失算,也绝不会说的。 沈清兰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暮色中,沈清梦娇滴滴的迎向陆新明,可见她早就有心要靠自己争取陆家这门亲事了。 沈清兰突然忍不住叹气,“三姐姐自己都未必意识到这一点吧。”要不然怎么还会欢喜天地的想要那件呢。 碧玉取出针线,准备把腰改小一点,沈清兰却说,“我瞧着不必改了,就这样吧。”她既然没有争强显摆的心思,又何必刻意装扮呢。 碧玉不依,坚持修改,“小姐不在意,婢子还在意呢,我们四小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沈清兰笑笑,她还在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沈清芝,这个三姐姐虽然不太好相处,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作出明显伤害自己的事情,自己何必明知此事关系到她的姻缘还故意隐瞒呢? 谁知道,第二天,邱氏又让丫鬟送来一支华美的珠钗。 沈清兰不由困惑,这珠钗虽然材质不算极好,但也不差,且设计艳丽华贵,与沈清芝绚丽娇艳的衣裳属于同一风格,邱氏却把它给了自己。 “四小姐的衣裳那么素净,却戴个这么夸张的发钗,看着很别扭呢。”碧玉撇嘴。 翡翠拿过去看了看,戴在沈清兰头上看了看,“我倒觉得好看啊,小姐的衣裳那么素,配上这个发钗就鲜艳多了。” 沈清兰笑了笑,不置可否,好看不好看的再说,她现在对邱氏的目的又些糊涂了。 此去陆府,邱氏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四小姐,你您要去大太太那吗?”翡翠问,因为沈清兰很懂礼貌,每次收到邱氏的东西,随后不久,都会亲自去道谢,所以翡翠才会有此一问。 沈清兰略一思索,“不急,午后再去。” 翡翠困惑,不知道沈清兰今天怎么会故意推迟。 沈清兰也不解释,到了午后,她淡然而去,果然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吵架声。 是嘛,想“意外”听到些什么真相,总需要给人家吵架的时间嘛,这不,午后困乏,耐心不佳,真是很适合吵架呀。 沈清兰站在院子外面,竖起耳朵听了听,可惜终究是离得远了,怎么也听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能听出来是邱氏和霍太太的声音,她犹豫着要现在进去,还是再等一等,等里面的人气冲冲出来,就在这时候,对方帮她做了选择。 脚步声急,越来越近,有人出来了。 如她所料,还是气冲冲出来的。 沈清兰闪身后退两步,准备藏到树后,霍太太虽说刚与邱氏吵完架,但毕竟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哪有这么轻易记仇的?这个时候上前套话,兴许霍太太一时气冲之下透露两句,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将来见面就尴尬了。 沈清兰并不讨厌霍太太这人,林氏与她也有交情,自己没必要与她结怨。 “哟,四小姐?” 很不凑巧,沈清兰已经下定决定跳过眼前的霍太太从邱氏那入手,霍太太却发现了她,主动打招呼。 沈清兰只能走过来,“霍太太,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霍太太压住心口怒火,稍稍缓和面容,“四小姐这是去见你大伯母?” 第45章 提醒 “是啊,大伯母昨天送了我裙子,今天又送我一只钗,我就想着,亲自过来道个谢,大伯母对我好,我也没什么回报的,也就只能说句话聊表谢意吧。” 霍太太定睛看她,忽地叹了口气,“你倒是个好孩子。” 沈清兰莞尔一笑,她等着霍太太再说两句有暗示性的话,可惜什么也没听到,霍太太摆摆手,走了。 到底还是姐妹啊,霍太太不会说邱氏的坏话。 沈清兰进去,就看到邱氏阴沉着脸坐在客厅,怒火还没消尽,喝着茶,气还有些喘,只是看到沈清兰时,微微一惊,露出个笑脸。 沈清兰恭敬又乖巧的行礼,说了来意。 邱氏脸色复杂又别扭,掩饰情绪似的揉了揉眉心,然后喊了杏桃进来,“去把那条灰鼠皮围脖给四小姐拿来。” 沈清兰惊愕,连忙婉拒,邱氏却赌气似的非给她不可。 连推三遍无果。 这是杏桃拿了围脖来,小丫头还嘻嘻直笑,“四小姐,您瞧,这围脖可漂亮了,您戴上肯定好看呢。” 邱氏道,“拿着吧,去陆府的时候戴上,咱们沈家的小姐个个长相出众,穿戴上也不能叫人看扁了。” 沈清兰垂首不语,掂量着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听杏桃接过话去,“可不是嘛,四小姐长得好,明天去陆家,陆夫人见了肯定喜欢。” “……”沈清兰无语,心说这丫头可是过于爽直了,难道不知道主子想把沈清芝送去陆家的心思?竟然当着主子的面唱反调。 邱氏竟然没生气。 她强忍住心里失落和愤怒,竟点头认同杏桃的话,“不错,你这丫头说的对。” 沈清兰飞快的皱了下眉,心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芽,邱氏突然弥补似的打扮自己,是否有意…… 她心念一动,红脸作羞,“大伯母,您别夸我,我哪里比得上大姐姐和三姐姐啊。” 邱氏却突然滞了一下,随即拉住沈清兰的手,柔声叮嘱,“你虽然比芝姐儿小几个月,但比芝姐儿要懂事多了,明天去陆府,你要多提点提点她。” “大伯母说笑了,应该是三姐姐多提点我才对。” 沈清兰应付了两句,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她已经完全明白邱氏的用意了,看来邱氏是下定决心攀上陆家这棵大树,不管是哪个女儿,哪怕侄女都行,务必要嫁进去一个,当然,如果能是自己亲生的就最好了。 回小院的路上,沈清兰慢慢走、慢慢回忆,所有的事情都渐渐明朗起来。 应该是从沈清兰刚到分宁开始,邱氏就有了这个念头,所以才会既忍不住下意识的打压,又为了目的不得不示好:刻意布置的大院子、隔三差五的送东西、坚决阻止她们母女俩回申州…… 一方面,邱氏想笼住她,把她送进陆府,另一方面,邱氏还不死心,仍然对两个亲生女儿抱有希望,如果沈清菀或者沈清芝被选中,就没沈清兰什么事了,所以,邱氏才会在对她的打扮上屡屡做出奇怪而矛盾的举动。 “四妹妹,你又在做什么?” 就在沈清兰沉浸于思考邱氏行为之时,猛地听到身后一身喝呼,把她吓一跳。 她顿住脚步回望,只见沈清芝站在不远处,一脸恨意的盯着自己……应该说是盯着自己手中的灰鼠围脖。 “三姐姐。”沈清兰平静的打招呼。 沈清芝快步走近,目光依旧在灰鼠围脖上,“这是我母亲给你的?” “是。”沈清兰感受到对方的妒意,简洁的回答,并抖了抖围脖,意思是问她,是否想看一看、或者要不要? 灰鼠围脖本不算稀罕物,难得的是这一条皮质均匀平整、毛发浓密纯粹,也值不少钱了,尤其是在分宁这种小县城,能拿出这等货色的,十分少见。 沈清芝的眼神虽然很想要,但说出的话却相反,“我母亲给你的,你拿着就是,我不稀罕这东西。” 这种赌气话,沈清兰压根不放在心上,她淡淡一笑,反而将一直犹豫的话说了出来。 “三姐姐,你要穿着大伯母送你的那条裙子去陆府吗?” 她本是一番好意,想提醒她裙子不合适,谁知话刚出口,沈清芝骤然沉脸,“要你管!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算穿一件水蓝色的裙子也比我好看?这倒也是,母亲还送了你一只璀璨夺目的珠钗呢,再加上这条围脖,裙子再不出众又怎么样呢?有这两样,也一样吸引人了。” 沈清兰眼中的温度冷下来。 她再不说话,掉头就走了。 看来,没有必要再提醒了,沈清芝根本就是陷入疯狂了,她连提都不让人提一下裙子,肯定也不会展开让沈清菀看一眼,自然不会有人再和她说裙子上有菊花的话了。 她回到院子时,霍太太也在。 沈清兰没兴趣过去旁听,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翡翠却笑,“四小姐,婢子去听一听。” 沈清兰不在意霍太太姐妹俩的感情深浅,但考虑到霍太太的话很可能会暗示明天去赴宴的玄机,还是同意了。 翡翠得了令,蹑手蹑脚的靠近。 “……那时候,菀丫头才刚生下来,也是她主动提出的,虽然没有交换信物,但一向两家胜似一家,她是我亲姐姐,难道我还疑她?” 看来,霍太太到底还是憋着气难受,不吐不快啊。 林氏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我看着菀丫头长大,心里还是挺满意的,只是提了几次,她都含糊过去,只说孩子还小,我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人,没什么着急的,谁知道……” 林氏终于说话了,“兴许,这是误会呢,大嫂也未必就是要攀陆家,或许只是寻常的走动呢。” 霍太太坚持自己的判断,“弟妹啊,她是我亲姐姐,我怎会不知道呢,她让菀姐儿穿得漂漂亮亮的过去,分明还存了心思,要拿菀姐儿去攀高枝。” “芝姐儿也很不错啊,陆家要是看上的话……”林氏提醒她。 第46章 来意 “陆家看不上芝丫头。”霍太太直接打断了林氏的话,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打算隐瞒了,“姐姐用芝丫头试了两次了,陆夫人看都没看,这不,又把菀丫头推出去。” 林氏沉默,原来以前试过啊,看来陆夫人对沈清芝的确不待见,要不然在兰园怎么一点旧情都没有。 “我看立哥儿立身君子,是个好孩子,菀姐儿温柔娴雅,也是个好姑娘,这亲事很是合适,这亲上加亲的好事,理当皆大欢喜才是啊。” 霍太太得遇知音,差点没拍手赞同,“可不是嘛,但这事儿这么多年也只是我们姐妹俩说说而已,她现在拖着定又不定、断又不断,分明是有心一女二嫁,要是陆家看上呢,就把我撇到一边,要是陆家看不上,再跟我提旧事,我也是气恼,若非念着姐妹之情,怕是翻了脸。” 林氏忙劝,“你先缓口气,我看这俩孩子也喜欢,要是这姻缘能成,则是大好的善缘,你还是再与大嫂好好说说,别想得太多反而对孩子名声不好,若是不成,你便与老安人和大老爷提提吧。” “只能如此了。” …… 翡翠回来,与沈清兰咬耳朵转述。 沈清兰惊讶,原来沈清菀和霍立早年就有口头婚约啊,可是看两人的态度,分明是一无所知啊,看来这确实邱氏和霍太太之间的口头约定,只是,霍太太把这话当真了,邱氏却只是半真半假,一方面觉得沈清菀多少有了个不错的落脚处,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在给沈清芝差不多失望的情况下,又把沈清菀推到陆家面前了。 可进,亦可退,邱氏还是打得如意算盘。 那边屋里,霍太太坐了会,把心事吐出来后,心情轻松多了,又聊了会,才离开。 林氏送到门口,折回来,在女儿屋门口站了片刻,没有敲门进去,转身也出去了。 霍太太的话让她了解到一对少男少女被母亲操控在手的婚事,也豁然明白了邱氏打得算盘。 这个算盘,算得可不仅仅是沈清菀和沈清芝,还有她的宝贝女儿沈清兰。 这让她怒不可遏,但她冷静下来想了想,决定再一次去找沈老安人,说自己连着几夜梦到丈夫和两个儿子,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急着回申州。 沈老安人沉着脸,没有立即答应。 很明显,她不信林氏的话,但是那边毕竟是儿子和孙子,儿子嘛是庶子,自小不亲近,但孙子还不错,终归是自己的后人,她也不希望出事。 “陆夫人的帖子已经下了,不差这一天两天的,等明天吃了宴,你们娘儿俩想走就走吧。” “是,母亲。” 林氏早就知道,明天的宴会是非去不可的,但只要散了宴就走,哪怕在宴会上真的有哪家看上女儿,人已经离开分宁了,也不重要了。 回来后,林氏去和女儿说了准备回申州的事,沈清兰大喜,如果不是舍不得老安人,她早就想走了。 “你明天赴宴,心里有准备吗?”林氏问女儿。 沈清兰笑,“这种事么,容易。想要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引人注目,尚需耍些小心思,但是想要藏拙,岂不轻而易举?我只管装傻装愣就是,有的是人抢着出头。” 林氏笑,“是这道理。”又指着衣架上的灰鼠围脖,“你大伯母在你身上花了本钱呢。” 沈清兰眨眼,“母亲放心,这本钱最后落在谁身上,还未知,您等着吧。” 林氏笑了笑,不再追问,她自来知道女儿聪慧,无需操心,倒是闲来无事,一边收拾回申州的东西,一边想起霍立和沈清菀来。 分宁这几个侄女,她最喜欢这个大侄女。 以前,她不知有这口头婚约,不能多想,现在听说了,倒真心希望两个好孩子能多些机会相处,最后在一起。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霍太太又去找邱氏了,不过,这一次,她不是反复提婚事,而是算准时辰,大老爷沈威快回来了,她想提一提儿子霍立。 “我看这机会也难得,让立哥儿也跟着去见见世面,认些人也好。” 邱氏脸色不虞,“陆夫人的帖子也没邀请立哥儿,怎么去?” 霍太太有备而来,冷笑反击,“难道帖子上邀请了菀丫头?” “……”邱氏一时无言以对,她知道妹妹是气恼自己带长女去赴宴,才故意让儿子也去。 霍太太的意思很明显:好!你觉得你女儿有希望攀上更加的人家,我还觉得我儿子能娶上更好的妻子呢! 邱氏被妹妹逼得恼羞成怒,大声点道,“立哥儿又不是女孩儿,我怎么带他去?难道他跟着我去后院和女眷们一起?立哥儿不嫌臊,别的姑娘家还嫌臊呢。” “说什么呢这是?什么臊不臊的?”沈威边说边踱步进门。 霍太太大喜,赶紧来来意说一遍。 沈威毫不犹疑的点头了,“这是好事!年轻人就应该抓住机会增长见识,将来才能成大事,让立哥儿跟着我吧,我明儿带着他们兄弟俩一起去。” 霍太太满意了,连拍姐夫马屁,乐滋滋的离开。 邱氏气得鼻孔冒烟,可是丈夫说得大义凛然、一本正经,她一个字也没法反驳,反而被丈夫看出端倪,斥了一句,“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尽是小肚鸡肠,不顾大体。”把她气得够呛。 还是冯妈妈想得开,劝道,“大太太,您便这么想,立哥儿不是女婿也是外甥,终归是您的亲人,他若真是长了见识,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邱氏想想,心里略舒服些。 晚上,沈清兰看了会书,准备上床休息。 “四小姐,二小姐来了。”翡翠在门口禀报。 这可稀奇了!沈清兰挑眉,她对沈清梦的来意很有兴趣,“请进来。” 沈清梦一进门就目光如鼠,飞快的将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衣架上搭着准备明天穿的衣裳,包括邱氏送的一套水蓝色衣裙和那条灰鼠围脖。 第47章 惊讶 “二姐姐,你找我有事?外面冷,快进来。”沈清兰笑着相迎。 良好无嫌隙的态度反而让沈清梦愣了下,不敢置信的缩了缩脚,到底还是进屋了。 “四妹妹,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打扰你休息了啊?”沈清梦娇柔轻语,看着十二分的乖巧温和。 沈清兰笑而不答,示意她入座,又亲自斟了茶,等着她主动说明来意。 沈清梦却表现得像个做错了事怕大人怕的孩子一样,顾左右而言他,一会说,“四妹妹这么爱看书啊,这么晚了不睡觉竟然在读书”,一会说,“四妹妹的头发长得很好,散了发髻垂下来的样子很美”,一会又说,“四妹妹晚上别熬夜,要不然对皮肤不好”…… 直到后来,不管她怎么说,都等不到沈清兰一句可以顺水推舟往下说的答复时,她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切入正题。 她似乎忧心忡忡,“这些都是四妹妹为明天赴宴准备的装束?这衣裳真漂亮……这围脖也漂亮,只是,水蓝色与灰色,好像不太搭配啊。” 沈清兰唇角微微一勾,皱起眉,“我都没有想到呢,还是二姐姐眼光好,一下就看出来了,可是这些都是大伯母送的……” 沈清梦见有松动,赶紧道,“母亲自然是一番好意,可母亲肯定没有规定,明天四妹妹必须全部穿戴上吧?” “这……这倒没有。”沈清兰认真的回忆,“大伯母只是送给我,没说明天必须穿戴,但是,如果明天不需要,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沈清梦掩嘴笑起来,“四妹妹真是实诚,谁说别人送东西,就必须要你一下子都用上啊?又不是刚出锅的燕窝,要趁热吃。” 沈清兰微微脸红,“二姐姐说的是,是我死心眼了。” 沈清梦咯咯笑,等着她自己说出取舍的话,可等了又等,没等到声音,没办法了,只得起身到衣架前,摸摸衣裳又摸摸围脖,一脸的严肃,像足了一个为小妹妹出谋划策的大姐姐,如果不是沈清兰对她早有了解,单看她此刻表现,绝对被她表面善良所欺骗。 “四妹妹,我觉得你穿这件水蓝色裙子会特别漂亮!” 沈清兰眼睛闪闪亮。 所以,裙子必须穿? “可是配上这灰鼠围脖,就……” 沈清兰的眼神暗下去。 所以,围脖就别戴了。 沈清兰委屈而专注的望着沈清梦,猜想她下一句话就是“四妹妹还是别戴了”,不过,她还是小瞧了这位二姐姐的执着追求和迂回思路。 “一般情况下,灰色最适合紫色,水蓝色嘛,还是配杏色好一些。”沈清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边说,一边不忘观察沈清兰的表情。 沈清兰心里已经笑得直打跌,脸上却强作为难。 “还是二姐姐会搭配呀,杏色确实好看,多么衬托肤色,可是,我没有杏色围脖啊。” 灰色适合紫色?呵呵了,邱氏送沈清梦的裙子不就是紫色的吗?虽然沈清兰也觉得,沈清梦的肤色不太适合那条紫色的裙子,如果加一条浅灰的围脖的确会好一些,可她真的不想就这么把围脖送出去。 “我有啊!”沈清梦激动的说,“我有一条杏色围脖,一会就送过来,四妹妹明天戴着,一准艳惊四座。” 沈清兰像是又惊又喜,“这怎么好意思?” 沈清梦大方的摆摆手,“别这么客气,咱们毕竟是姐妹嘛,出去做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要是大家都夸奖你,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唉——” 来了!沈清兰睁大眼,明知故问,“二姐姐叹什么气啊?” 沈清梦欲迎还拒,“没事,没事,我那我先走了,我去找找我那条围脖,马上给四妹妹送来,顺便我也得为自己找一条灰色的,才好搭配我的紫色裙子。” 沈清兰主动取下灰鼠围脖递给沈清梦,“二姐姐,这个你借给明天戴吧,你也别给我找了,太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要是因为我,耽误了休息,明天精神不好,就是我的不是了。” “这怎么好。”沈清梦半推半就的答应了,抱着梦寐以求的灰鼠围脖,心中狂喜,她甚至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邱氏明天的责问。 ——四妹妹不喜欢这个颜色,说灰色配水蓝色太丑,非要送给我的,我盛情难却,只好同意。 沈清兰又留沈清梦说了会话,才恍然似的注意到时间太晚,依依不舍的放行,亲自送出去。 沈清梦大概是心情不错,手里拿着灰鼠围脖,也没忘记答应沈清兰的话,“四妹妹,你放心,你肯借给我这个,我一会就去找杏色的给你。” 沈清兰摇头,“不用了,二姐姐既然喜欢这个,特意过来一趟,我自然要成全的,二姐姐刚才不是说嘛,咱们是姐妹呀,你戴着好看,我也高兴。” 沈清梦听了更加欢喜,举步出门。 一抬眼,愣住。 门口站着红荷,似笑非笑的红荷。 沈清梦霎时脸色雪白。 沈清兰却一脸惊讶,“红荷?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大伯母找我有事?” 红荷笑着行了个礼,目光又转到沈清梦死死抓在手里的灰鼠围脖上,“回四小姐的话,大太太听说二小姐过来了,怕太晚了天黑路滑,二小姐不安全,特地让婢子来接。” 沈清梦手一抖,灰鼠围脖掉在地上。 等红荷和沈清梦离开,沈清兰才朝阴影中笑一笑,招手让碧玉进屋。 “真及时!” ”是四小姐有先见之明。“碧玉冷笑,“四小姐不知,婢子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三小姐在哭呢,大太太烦不胜烦,婢子直消在门外稍微发出声音提示一下,大太太就派了红荷来。” 沈清兰叹,“这会儿,怕是闹起来。” 碧玉哼道,“是二小姐和三小姐闹起来,大太太头疼。” 沈清兰笑,邱氏确实该头疼,她的心思没法明言,女儿们又全不能体会,还一个个的争抢、陷害,花样百出、手段低劣。 第48章 催促 翌日晨,大家陆陆续续前去给沈老安人请安。 因为昨天晚上的灰鼠围脖之事,沈清兰有意注意了下沈清梦,果然见她眼皮微显红肿,面对邱氏时更加谨慎心虚,邱氏对她也带着明显的厌恶。 沈清兰轻轻勾唇,假装茫然不知,平静自然的移开目光,却又意外的发现大姐姐沈清菀一脸的憔悴,分明病容难掩,不免惊异,怎么?大姐病了? 趁着大人们说话时,她特意凑过去,低声询问原因。 沈清菀却冲她微微一笑,毫不掩饰的承认了,“多谢四妹妹关心,是我昨夜里着了凉,一夜未眠,此时确实有些难受。” 沈清兰暗暗诧异,她去过沈清菀的闺房,地龙烧得暖和,夜里但凡稍微注意些,断不该遭受风寒,再说,沈清菀的贴身大丫鬟杜鹃虽然不如石榴、莲心等人机灵狡侩,但细心憨直,常年陪睡在主子榻前,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 她不由的看了眼杜鹃,只见那丫头低着头,一脸窘态,不像是犯了错,更像是无可奈何,这表情可说是十分奇怪。 “冬夜里寒冷,大姐姐还是多注意些。”沈清兰一肚子的困惑,但也没有再追问,到底没忍住试探了句,“那,今儿陆府赴宴,大姐姐可支撑得住?” 沈清菀摇头,语气却没有遗憾,“怕是支撑不住,惹来笑话,我就不去了,妹妹们只管去玩得开心,回来将趣事说与我听罢。” 素来行止有度、耐心周全的沈清菀不早不晚在赴宴前夜感染风寒,不能不让人多想。 沈清兰此时注视这长姐,突然脑海中跳出个大胆的猜想:沈清菀是故意的!她不想去陆府! 沈清兰吃惊自己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可更好奇的是,沈清菀为什么会故意回避? “可惜了,我初次去陆府赴宴,心里还有些紧张,本来想着有大姐姐在不怕了,只管跟紧大姐姐就行,如今大姐姐不去,我是既茫然,又失了乐趣。” 沈清菀拍拍她的手,莞尔一笑,像是毫不在意,“我也没去过陆府,便是今天去了也帮不了四妹妹什么,不过四妹妹聪明又懂事,去哪里也不必紧张的。” 沈清兰知道她这是确实打定主意了,也不再多说。 这时候,长辈们已经说完话,大家开始往外走,沈清兰跟着林氏回到小院,吃了些点心,就开始更衣打扮。 翡翠手巧,在给沈清兰梳头,碧玉在旁边倒腾首饰,其实,沈清兰昨天就已经亲自挑好了,但她觉得太素淡,还是该加一两样艳丽的。 “四小姐,您看这一对耳环如何?”碧玉拿着一对红翡雕花耳坠在她眼前晃。 这红翡成色极好,色彩娇艳,雕琢又精细,要是能挂在沈清兰白皙如玉的脸颊两侧,必定惊艳。 “换那对珍珠的吧。” 沈清兰瞟一眼,就否决了,通过铜镜,指了指抽屉里的一对润白简单的珍珠耳环。 碧玉不乐意了,“四小姐就算没那个招人目光的心思,也没必要刻意衬托三小姐吧?大太太送的珠钗也不戴,还把围脖给了二小姐,婢子看呀,您就别去了得了,要不然,不管您穿什么,都要比三小姐强。” 沈清兰心口一跳,别去了?她猛地想到病因蹊跷的沈清菀,立刻吩咐,“碧玉,我前两天绣的那个护脐兜,你再加两包药粉,送去给大小姐。” “四小姐,药粉只有最后两包了。”碧玉不太高兴。 沈清兰笑,“那些药材都是常见的,驱寒发热最有效果,我明天去药铺里再配几包就是了,你先送去。” 碧玉只得应了,临走时还嘟囔一句“就您心善!”恰好被沈清兰听到,笑而不语。 沈清兰收拾完毕,正好林氏让春兰过来问她,她就过去和母亲说了会话,看着时辰不早,但邱氏那边迟迟没来人,不觉诧异。 恰在这时,碧玉出现在门口挤眉弄眼。 沈清兰挑眉,知道这丫头有话说,不想当着林氏问,遂给她个眼色,叫她外头等着,自己随后找了个借口跟出去。 刚好到门口,就见着红荷来,知道是邱氏也收拾完毕,准备出发了,眼下没时间问碧玉,只好按下好奇,与林氏一起外出登车。 两房人在马车前会合,沈清兰发现,不但沈清菀没来,连沈清柳也不在,难免又是一惊,记得请安时,沈清柳还是好好的啊,要装病也没这么快吧? “大嫂,怎么不见菀姐儿和柳姐儿?”林氏先问了出来。 邱氏脸色不太好,但不是病的,而是气的,她强作一笑,答道,“菀姐儿昨夜里受了风寒,我叫她在家歇着了,柳姐儿……这孩子一向与她要好,非要留下来陪着大姐姐。”像是生怕林氏多问似的,赶紧转向沈清兰,“还没谢兰姐儿呢,让丫头特意送的驱寒药包,真是有心了。”看这神色,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应该的,大伯母见外了。”沈清兰知好知歹,也真心实意的回答,心里难免又琢磨起沈清柳,她原本也应该是很欢喜有这个机会能出去做客的,却突然放弃,原因当真如邱氏所说? “怎么,霍太太也不去么?”林氏又问。 邱氏脸色更不好了,笑得更加勉强,“她那人,不爱凑热闹。” 林氏笑了笑,不问了。 霍太太不爱凑热闹?这话说出来,怕是没人信,即使是认识不久的林氏母女,也觉得这个借口实在太烂。 “母亲,我们快些出发吧。”沈清芝等不及了,开始催促。 沈清兰不动声色的打量她,沈清芝果然穿上那套杏黄色绣菊花的衣裙,凭心而论,如果不是那次兰园意外过节,这条裙子本身娇艳、华丽,款式新颖、刺绣精致,实在很适合出席重要场合,沈清芝本身又颇有姿色,修眉杏眼,身材婀娜,再搭配上几件珠玉首饰,整个人都美得如同画中走出的菊花仙子。 沈清兰在心里赞了两声好容貌,转而又叹,沈清菀回避了,沈清柳也没来,所以自然而然就没看见沈清芝穿这身衣裙,这也是天意。 第49章 称赞 沈清梦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沈清芝身后,衣裳还是邱氏给的那件衣裳,但是从沈清兰手里“骗”走的围脖却没戴,自己搭配了几样别致精巧的首饰,平添几分娇柔姿色。 一行人分马车而行。 邱氏带着沈清梦和沈清芝坐一车;林氏带着沈清兰坐一车,后面跟了一车的丫头和礼物,简简单单。 临上车时,沈清芝突然狠狠瞪了沈清兰一眼,甩帕子就背过身去。 沈清兰真是哭笑不得,我都穿得这么素了,又哪里招惹你了? 车行半路,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下,林氏母女坐在后面,也只得停下,春兰立即赶到前面去询问,片刻之后,又到林氏车前请示。 “二太太,大太太带着三小姐有点事,需要绕道耽搁一下,请您和四小姐稍等。” 林氏眉色微动,出来做客,突然有事?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首饰罢了,还不让自己同行,难道自己还稀罕? “去吧,我和兰姐儿边走边等罢,毕竟是同来的,还是结伴进门的好。” 春兰应着,又去前头回禀。 沈清兰假装一无所知,阖目养神,转眼却听到沈清梦的哀求。 “母亲,让我也一起去吧,您和三妹妹都离开了,我一人……” 邱氏轻斥,“怎么是你一人?不是二太太和四小姐都在吗?东西也都在后车上,你去后车上坐一坐等我们就是。” 沈清梦仍是不肯留下,声音更戚楚可怜,“母亲,我不需要买什么,只是想与您同往,二太太毕竟……疏远了些,她若是提前进去了,我跟着岂不难看?陆府还以为大房只来了我一人?到时候您再到,岂不尴尬?” 邱氏像是被说动了,没再说话,很快,马车离开。 林氏听着马蹄声和车轮吱呀碾过马路的声音远处,冷冷哼了声,“我们也走吧。” 沈清兰也听得清楚,但她不生气,反而笑着劝母亲,“时辰还早,不如咱们也四下逛逛?坐在马车上多无趣呀。” “你这妮子,真不知心有多大,居然还劝起我来,难道真不知你大伯母她们做什么去了?”林氏瞪她。 “知道啊。”沈清兰眨眼,不以为然的呵呵两声,“可是与我无关呀,反正我只是去见见别驾大人在分宁的宅子,就当是逛园子罢了,别人有什么心思目的,我可没兴趣计较。” 林氏听罢,“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大约是被说动了,“这附近没什么可逛的,我看都是首饰布莊,咱们也不必在此停留,叫你大伯母看见又惹来猜忌,再往前走走,兴许有什么可以看看的。” 沈清兰见母亲许了,自是高兴。 马车继续前行。 刚拐过一条街,却又停下。 车夫在外请示,说是前面有车马挡路,他略有犹豫,又补充一句,看那车马,应该是富贵人家。 林氏皱眉,分宁虽然辖地不大,但有钱人不少,她不想多管闲事,准备绕道。 “等等,母亲,您听。”忽地,沈清兰拉了拉她的衣袖,“母亲,有声音,像是……出事了?”她撩起帘子一角,小心的往外瞧。 两辆马车堵在街道中间,其中一辆车上传来女子低语,马车挡住一位男子大半,隐约可见他牵马在旁,背影倒是挺拔,只是背对着,看不清年纪面容,突然他一低头,就看不见了。 林氏伸手把帘子扯下,还不忘瞪她一眼,却也没有就此吩咐马车掉头,略一沉吟,打发碧玉过去询问。 过不多时,碧玉来答,“太太,前头是洪州刺史顾大人家眷的马车,像是顾家的一位小姐有恙,临时停车。” “洪州刺史?”林氏想了想,“扶我下车。” 沈良是申州别驾,虽说与洪州没有直接关系,但既然路上遇上了,刻意回避就不妥了,一位小姐林氏有恙,能有什么大事?若是举手之劳能为丈夫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你也下车,随我同往。”林氏说。 沈清兰愣了下,虽然介意有个不知身份的男子在场,但想着可能是随性伺候主母的家仆,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没说什么,就跟着下车了。 林氏的意思,沈清兰明白,今天出现在分宁的顾家家眷,很可能是同去陆府做客的顾夫人带着女儿,林氏与顾夫人算是同辈,但沈清兰是晚辈,明知有长辈在,却端坐车上不去见个礼不合适;再说,对方是一位小姐有恙,沈清兰也是小女孩,说不定能帮上忙。 碧玉打头自报家门,话音刚落,就见马车另一侧转出一人,赫然就是沈清兰刚才晃了一眼的男子。 沈清兰也没料想碧玉一句话,先招来这么个人,来不及低头,看了个正着。 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乌发白面,竟是十二分的儒雅俊秀,且长身玉立、气质温和,配一身蓝衫,举止之间,风度翩翩。 少年于三步外停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晚辈顾中楠见过沈太太……沈小姐。” 林氏没想到还有个男子在,想让女儿回车里已经晚了,好在对方很懂礼仪,一举一动让人心里舒服,也就不再那么膈应,温和的笑着点头。 “原来是顾公子,怪不得如此神采!” 到底是男女有别,没有介绍女儿,沈清兰也只是垂着眉,不声不响的回了个礼,退到母亲身后。 顾中楠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即刻恢复温雅,微微一笑而已。 恰在这时,一位雍容贵妇从马车上下来,与林氏相互行礼、自我介绍,态度倒是和蔼,只是面带些微忧色。 “兰儿,来拜见顾夫人。”林氏回身微笑。 沈清兰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 顾夫人注视沈清兰,连连颔首称赞,“沈小姐年纪轻轻,但容止有仪,端方淑雅,沈太太好福气啊!” 女儿被人夸奖,林氏心里十分舒坦,也不忘礼尚往来的夸夸对方,“顾夫人过奖了,小女粗陋皮赖,比不得顾公子气宇轩昂、少年英姿。” 第50章 趁机 沈清兰心说,这对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 对面的顾中楠神色微动,情不自禁的又看了眼衣饰淡雅、容颜娇俏的小女孩,轻轻浮出个浅笑。 “莲儿。”顾夫人回头向马车上轻唤,意思是让车内人下来见面。 “哎,好嘞,我哄哄大姐,马上就来。”马车里响起一声明丽清脆的少女回答,初听之下有些放肆,母亲有令要求见客,哪个女儿敢当着客人的面说等一等的? 一时,顾夫人颇为无奈。 车里的姑娘肯定是个很有趣的人!沈清兰却歪了歪头,露出个饶有兴致的笑脸,却不知这笑脸落在对面的少年眼中,霎时间明亮了灰寒的冬日。 车里刚刚低下去的呻吟又提高了些,同时还夹杂着轻声的劝慰。 “夫人……”林氏主动询问,“不知有什么难处?” 顾夫人叹道,“我今日带着儿女是往陆大人府上去做客,谁知长女突然身体不适,我们便在此稍停,希望能好起来。” 林氏恍然,“不知大小姐严重吗?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片刻?” 顾夫人微笑道谢,“长女体弱,又连着两日车马颠簸,怕是昨夜里在驿馆受了风寒,一路上又加重了些,若是林氏去找客栈,又显得兴师动众,不妨就在车上休息吧。” 林氏这才听出,她们是从洪州府过来的,但是,陆大人是别驾,品级低顾大人一等,难道说,陆夫人一封帖子,竟然让上司夫人携儿携女从异地赶来? 疑惑归疑惑,这话不能问。 倒是沈清兰像是想起什么,招来碧玉,低声吩咐,“我记得上次给大姐姐买礼物的那间铺子就在不远处,那个掌柜的人极和善,你去求些热水来。” 碧玉应声而去。 顾夫人隐约听见,惊讶不已。 恰巧车里下来两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是难得的美人儿,只是一人娇弱病态,手脚无力,另一人勉力搀扶,有些吃力。 “母亲!” 顾中楠赶紧过去帮忙,顾夫人也吓一跳,没想到长女也下来了,想让她回去,也知道这是女儿守礼,说不得什么。 林氏也是惊诧,主动过去扶住,“顾小姐身体不适,还是在车上坐着吧。” 姐妹俩却是微微一笑,搀扶着并肩行了个礼,难受中的女子笑得勉强,另一个明朗俏丽的姑娘笑道,“沈太太,我们行个礼就上车,您可别怪我们不懂事。”又看沈清兰,眨着眼笑,“沈家妹妹真漂亮。” 大家都笑起来。 在顾夫人和林氏的要求下,姐妹俩又重新上车,这时,碧玉抱着个汤婆子过来,“太太,顾夫人,这是旁边铺子里接的热水,不妨给小姐捂一捂。” 顾夫人一看,碧玉用新帕子包着汤婆子,因为跑得急,露出半截,只见那汤婆子也是崭新的,应该是临时买的,心中大为感动,也没多客气,接了过去。 “有劳沈太太、沈小姐费心了。”转身将汤婆子递进车里。 车里传来一声娇怯的道谢。 顾夫人和林氏就在车边聊些闲话,顾夫人得知林氏母女也是去陆府赴宴的,大笑一声,“这倒是真巧,你我不妨同行。” 刺史夫人主动相邀,林氏略一沉吟,却婉拒了。 “夫人厚意,本该欣然应许,只是我本来是和妯娌同行的,半路上妯娌与侄女临时有事走开,我不过在此稍等,既然有言在先,总不好不告而别。” 顾夫人很懂礼节,便没有再邀,笑道,“也好,反正一会都要在陆府再见。” 不多时,车里那个莲儿小姐探出头来笑,“母亲!沈太太,姐姐好多了!” 顾夫人大喜,又再三谢了林氏,甚至拉着沈清兰的手赞了又赞,重新登车,挥手而别。 林氏也没多话,仍带了沈清兰回车上。 “你倒是真机灵,连我都没有想到。”林氏对女儿非常满意。 沈清兰笑,“若是在府上,顾大小姐也不缺汤婆子,不过这是在路途中,想必身边没有带着,我也是恰好想起那个好心的掌柜,姑且一试,谁知真成了。” 意外结识顾家女眷,母女俩心情都很好,不由的对这次陆府之宴多了几分期望。 只是邱氏母女迟迟不来,两人等了又等,决定掉转马头,慢慢走回去看看。 邱氏此刻在珠宝铺子里坐着,真是一个头变成三个大,恨不得就在这铺子里把宝贝女儿打一顿。 宝贝女儿还在兴致勃勃的挑选首饰,已经挑了一只缠丝金镯和一只孔雀衔珠的步摇,还不肯罢休,这会儿,正在比试一对珊瑚耳坠。 沈清芝上次因为邀请沈清兰去兰园玩失败,便没好意思得到邱氏许诺的碧玉项链,耿耿于怀至今,早就打定主意要趁机捞一笔,赴宴到半途,邱氏没奈何,无论如何也会割肉买下,所以,她挑的都是铺子里顶好、顶贵的东西。 随着伙计脸上越来越夸张讨好的笑容,邱氏的心也越来越痛。 “芝儿,够了,你二婶和四妹妹还在等着呢。” “知道啦。”沈清芝的兴致被打断,闷闷不乐的回了句,索性就把珊瑚耳坠戴着不摘了,顺手又拿过一支碧玉钗插在头上,“好吧,结帐。” 伙计把算盘打得啪啪响,邱氏听得心肝都在颤,其实沈家并不是买不起这几样东西,主要还是被女儿的举动给气得。 沈清梦居然信守承诺没有进去,坐在大堂的桌前,耳边是嫡母与嫡妹的对话,眼睛却红通通的盯着门外。 冬渐深,寒意渐浓,街上行人渐少,许久也见不着几个人影。 今天是个奇怪的天气,雪白的阳光当头照着,风也不见得多烈,但空气冷得叫人呼吸成冰。 她把耳边的对话刻在心里,冷厉的告诉自己,这几样东西,迟早都是自己的!凡是邱氏想给沈清芝的东西,最后都要归自己!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前走过,身形修长坚挺,步履沉稳潇洒,青衫随风而动,仅仅只是一眼,却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和震慑。 那是……卫公子? 第51章 声音 沈清梦的心猛地跳起来,她想起那个雨后的黄昏,她原本等在酒楼前想刻意邂逅陆新明,却意外见到卫公子的情景,可惜卫公子当时连看都没看她,约了霍立就走。 卫公子不看她,她却从此上心了,有才、有貌、有家势,这样的男子,岂能错过? 回府的路上,她几次想向沈之铭打听卫公子的具体情况,又怕引起兄长的怀疑,只好忍住,后来,到底还是派了丫头石榴四处打探,得知这位器宇不凡的男子居然就是卫家三少爷卫长钧,随母亲一起来分宁,现在就住在陆府。 如果这次能与卫三少爷再见一次面就好了。 沈清梦不由的期盼起来,却也明白,一般的宴会,男女有别,男子不会去内院走动,她还是见不着他。 那么,此刻,就决不能由着他形同陌路的走过去! 沈清梦飞快的往里瞟一眼,见邱氏和沈清芝在忙着结帐,谁也没注意自己,一咬牙,闪身就冲了出去。 “卫公子!”她提着裙子,追上去。 卫长钧闻声驻步,微微皱眉,这声音娇媚而急促,陌生得很,但出于礼貌,还是回头了。 一个穿紫裙子的少女娇喘吁吁的迎着自己碎步小跑过来,到了跟前,却盈盈一拜,“卫公子……” 卫长钧不动声色的看她,“姑娘是?” “你不记得我了?”少女委委屈屈的像是要哭出来,眼框泛红,脸庞因为奔跑也红通通的,她揪着手帕,拘束而可怜的望着卫长钧。 卫长钧淡淡的,“不记得。” 少女原也不指望他能记得自己,但是亲眼看见他一脸淡漠、亲耳听他说出这话,还是难过得不行,时间不多,容不得自己太多感情渲染,她将最后一点廉耻抛开,主动自我介绍。 “我是沈……” “三哥!”背后一阵笑呼打断她的话。 沈清梦气得简直想把来人臭骂一顿,但也在瞬间听出了这个声音,是陆新明。 她顿时懵了,以前她把陆新明作为目标,千方百计想见一面都难;刚刚转移目标,他却又出现了。 若是没有卫长钧在旁边比着,陆新明自然也是万里挑一的优秀,要不然,她沈清梦也不会多年来一直盯着他,不过,有卫长钧对比,陆新明就显得逊色了,模样自然还是极好的,甚至眉梢眼角的风流比起不苟言笑、一身肃杀之气的卫长钧好相处多了,但陆家与卫家的权势不可同日而语,卫长钧又有自己的职务,沈清梦不傻,当然要选最好的。 只是,眼下…… 聪明如沈清梦不肯得罪任何一方,在没有把握能抓住卫长钧之前,也不想放手陆新明。 她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心态,露出个娇艳温柔的笑容,还没开口,陆新明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三哥,你回去可别跟我娘说,明天我请你喝酒。”陆新明行动之间,香风轻袅,看来刚才正从温柔乡出来。 卫长钧皱眉,“新明,你也太放纵自己了。” 陆新明眉毛一跳,委屈的摊手笑起来,“三哥,你别误会我,红云卖艺不卖身,我与她可是清清白白的。” 卫长钧瞟他一眼,“把下巴上的胭脂擦一擦,再去和舅母说这话。”转身就走了,连沈清梦都忘了。 “哎,三哥,这是玩笑,玩笑……”陆新明笑着抬袖,将下巴上的红痕擦去,匆匆去追,忽然发现沈清梦尴尬又茫然的被冷落一旁,不由停下,“咦,这位姑娘是……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之铭的妹妹。” 沈清梦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一心追着卫长钧而来,结果人家压根就不认得她;被当作一根木头立了半天,最后竟然被自己放弃的陆新明认出来。 “是……陆公子。” 前面的卫长钧听到“之铭”二字,回头问,“之铭?沈之铭?” 陆新明笑答,“是啊,你不会忘了吧,那天你还和人家喝酒来着。” “没忘。”卫长钧摇头,似乎想到什么,嘴角竟露出一丝温柔笑容,转向沈清梦,“沈小姐刚才找我什么事?” 陆新明愕然,“沈小姐找你?” 沈清梦欲哭无泪,当着陆新明的面,她还能说什么?憋了半天,愣是说不出话,只好摇头不语。 陆新明若有所思的看沈清梦,忽地无声冷笑一声,毕竟他在分宁的日子长,与沈之铭相交日久,想起以前的几次“偶遇”,以他游戏红尘的经验,这种女儿家的心事有什么难猜的? “三哥,顾家应该一会就到了,我带你见个人。”陆新明笑着拍拍卫长钧,两人大步而去。 沈清梦萧萧站在街头,透心凉,想继续追过去,没有勇气;想回头找邱氏,提不起腿。 “二丫头,你在干嘛!”背后传来一声呵斥,惊破她的梦,一回头,冷汗湿身。 沈清梦魂不守舍的朝沈清芝挤出个笑脸,“三妹妹新买的首饰真漂亮!” 沈清芝有的更好的,心情一好,就变得大方起来,随手把换下来的一只璎珞簪子塞在沈清梦手里。 “这个你戴着吧。” 沈清梦又羞又怒,想甩手就扔了,到底没舍得,即使是沈清芝不要的东西,成色也是极好,平时她想要还要不着。 “谢谢三妹妹。”沈清梦咬紧牙,笑着插在自己头上。 三人一车,终于又与林氏母女会合,时辰不早,林氏也没兴趣与她多话,既然会合了,就继续往前去。 很快来到陆府门口。 沈清兰冲母亲撒了个娇,到底还是又撩起巴掌大的一个角,远远的望去,说巧不巧,就看见三个男子并肩迈步入内,很快消失。 她认得,其中一人蓝衫清瘦,正是不久前见过一面的顾中楠;另一人面生;还有一人……像是子渊。 子渊!子渊还在分宁?他今天也来陆府了? “二婶,到了,下车吧。” 车门外响起沈清芝的声音,让沈清兰错愕不已,心说,这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沈清芝突然这么乖巧懂礼貌了。 第52章 嫉妒 沈清芝如愿以偿的买了好几样喜爱的首饰,自认为可以绝对碾压沈清兰了,心情好起来,嘴也甜了,最主要的是,邱氏提醒她,今天务必要打起精神,展现自己完美的温婉淑雅气质。 林氏和沈清兰对视一眼,各自无声而笑,显然都已经看出沈清芝变化的原因,但也无意说破,如果她能在诸多赴宴的小姐们中脱颖而出,定下一门好亲事,于沈家而言,总是好事。 两人打起帘子下车。 许是沈清芝的声音过于清脆响亮,竟然惊动了已经入门内的几人,其中一人回身来看,笑了笑,与其他人说了句什么,把同行者往里推了推,自己又走了出来。 沈清兰堪堪从帘子里钻出来,恰好对上迎面而来的男子,不由心赞,此人生得真好,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轻绸锦衣,行动之间,风流倜傥。 陆新明下阶而来,先和邱氏行礼,笑道,“沈大太太光临,小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不知之铭来了没有?” 陆新明与沈之铭多年同窗,也去过沈府,这般说话,并无差错。 邱氏很得意,笑道,“贤侄太客气了,咱们两家之间,何须这么讲究?之铭随他父亲一道,许是应该已经到了。” 林氏听着这番话,眼皮不由的跳,她虽然刚来分宁不久,也从陆府下贴一事看出,两家并不亲近,邱氏且一口一个“贤侄”,未免高抬了自己。 “陆公子。”沈清梦柔声打招呼。 邱氏和沈清芝的脸同时沉了下去。 邱氏曾叮嘱沈清芝今天要注意矜持,凡事切不可主动,没想到,沈清梦还没进门,就不要脸了。 当然,她要是知道不久前在大街上那一幕,就更要无地自容了。 陆新明这才注意到沈清梦,自然也认出了这就是刚才追着卫长钧跑的女孩,心里越发轻视,不过他一向很给女人面子,只作初始,含笑回了句“沈小姐”,却在抬眸之间,看到从后面一辆马车上轻盈跳下的另一人,眼睛一亮。 “这位想必是沈二太太吧。”他立即向林氏行礼,“新明早就听之铭说起太太来了分宁,有心拜访,又怕过于冒昧,一直没有登门,失礼之处,太太莫怪。” 林氏微微一笑,“陆公子多礼了,原是该我早些来拜见令堂才是。” “这位是四妹妹吧。”陆新明含笑注视着沈清兰。 四妹妹…… 大家都惊了下,前头刚喊沈清梦“沈小姐”,转眼到了沈清兰这里就成了“四妹妹”,亲疏显而易见。 沈清兰刚刚落地,还没站稳,就对上陆新明柔情款款的眼神,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慌忙低头,沉默的行了个礼。 原来这就是陆家公子。 沈清兰其实刚到分宁,就在街头远远的见了他一眼,但压根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时间一长也就忘了,虽然后来无意中听沈之铭提过这个名字,也终究没什么印象,谁知对方就这么冷不丁的出现在面前,居然连自己排行第四都知道,一定是大哥说的。 沈清梦和沈清芝还没来得及表现,陆新明就和沈清兰攀上了话,这让她们俩极为恼怒,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好在陆新明最善于哄女人欢心,无论什么年龄阶段的女人,他都有一套让对方喜欢,简略几句打招呼,就亲自将众人迎了进去。 沈清兰跟在母亲身后,一语不发,明明知道沈清梦和沈清芝妒忌和猜疑的目光时不时的在自己身上巡过,也面不改色,只不过心里也的确困惑陆新明的态度,转瞬却又释然了,陆大人是洪州别驾,自己父亲是申州别驾,许是因为这么原因吧。 到内院大堂时,里头已经坐了好些贵妇、小姐,个个华裳云髻、珠围玉绕,光华流溢于门外,香气萦绕到阶前。 众女眷之中,却独独站着一位少年。 其实,站的人不止是他一人,还有两位贵妇和两位少女。 “母亲,沈府两位太太和小姐们来了。”陆新明毫不在意的将众人领进门,在众多女人的目光中坦然自如。 两位正站着交谈的贵妇的都停下来,同时迎过来。 沈清兰认出来,其中一人就是今天的东道主陆夫人,另一人则是不久前在路上相遇的顾夫人,显然,顾夫人也是刚到,这不,顾中楠还没来得及离开后院。 “沈家妹妹,我们又见面了。”林氏刚和两人说上话,顾夫人身边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莲儿就主动和沈清兰打招呼了。 “顾姐姐。”沈清兰也笑着回礼,又看了看她身边另一位少女,正是路上因着凉难受的顾家长女,她此刻站得稳稳的,可见无恙了,只是脸色仍有些倦怠,将原本就娇娇怯怯的小脸显得更加玲珑羞涩,也与旁边顾盼生辉的妹妹形成鲜明对比。 姐妹俩站在一起,春花秋月,各有风姿。 沈清兰有心例行问候她身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没开口,只是笑看两眼。 那顾大小姐虽然年长,可看起来比妹妹还要害羞,等两人都说上话了,才轻声喊了句“沈妹妹”,又压低声音说了个“谢谢你”。 沈清兰眯着眼睛笑起来。 旁边的沈清梦和沈清芝脸色更难看了,她们实在不知沈清兰怎么和顾家认识了,还这么亲热,她们从长辈们的对话中才知道顾大人的官职居然比陆大人还高,这下子,就更嫉妒沈清兰了。 高座主位上还有一位妇人,肤色白净、妆容细腻,看上去只有三旬出头,衣裳首饰都极为简单素雅,但明眼人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哪怕初看毫不起眼的一对小耳环,都是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所制。 大厅里笑语纷纷、表情夸张,只有她怡然自如,即使人人都知道,今天的主席位是陆夫人,还是情不自禁的被她风姿与仪态折服。 沈清兰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这位妇人也离座过来,但显然不是迎接邱氏、林氏的,而是顾夫人,只不过,两拨人前后脚到,看起来倒是沈府一拨人占了便宜,受到妇人的看重。 第53章 探究 陆夫人赶紧介绍,说这是卫夫人。 就算没有介绍,在场的人也都猜得出来,今天这场宴席原本就是陆夫人为卫夫人办的,来赴宴的客人一半是冲陆家的面子,另一半何尝不是为了通过陆家继续往上爬一爬,攀上卫家的大树? 顾夫人与卫夫人似乎是旧识,林氏虽然是初识,但谈吐自然,不亢不卑,很快熟悉起来,只有邱氏尴尬的插不上话。 几人初到,就站在大厅聊了几句,顾夫人特意拉过沈清兰的手,和蔼的夸了又夸;陆夫人则含笑旁观,不知是否还记得兰园中错身而过的小女孩,至于旁边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清芝,她淡淡瞟了眼就挪开了目光。 沈清芝窘的满脸通红,她既不解自己这么出色,为什么陆夫人没有表现出惊艳,又埋怨对方没有眼光。 却不知,沈清兰也在悄悄注意陆夫人的目光,见到陆夫人没有沈清芝显出任何不悦,也在奇怪,看来陆夫人当真没把兰园一事放在心上,她早就忘了沈清芝。 大概是陆夫人和顾夫人都对沈清兰表现得特殊,卫夫人也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微微笑了下,沈清兰没有惊喜若狂,端端正正的回了个礼罢了。 不多时,众人落座,顾心莲拉着沈清兰坐在一起,很是亲热。 顾中楠则辞别陆夫人,与陆新明同去前厅,临走时,她向着妹妹顾心莲那边深看一眼,不知道是否有话与妹妹说,最后却又没说,耳根微红的出去了。 陆新明则比他目光直白多了,无需找个妹妹做掩护,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看一眼,勾着唇角笑了笑才走。 这屋里的老女人、小女子谁是个眼瞎的?纷纷读出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信息,唯独沈清兰自己正低着头与顾心莲说话,连两个男子何时走的都没注意,直到形形色色的目光都集中到身上,才觉得不对劲。 有等着看热闹的好事者,也有本为攀附求亲而来的失意者,更有心仪陆新明却不得的痴情人……顾夫人和陆夫人的神色有些特别,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只有林氏,忍不住皱起眉尖,她自来知道女儿出色,这些年在申州,已经被媒人踏破门槛,可也没有料到,到分宁刚一露面,就招来男子爱慕,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得意有之、烦忧亦有之。 “这位是沈家的小姐?我瞧着有些眼生,别说,这小姐长得是真好呀,人见人爱。”人群中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做了出头鸟,酸味浓郁的出言攻击。 林氏淡淡一笑,不言语。 陆夫人是主人家,不能冷落了任何一人,答道,“这位是沈府的四小姐,申州别驾沈大人的掌上明珠,自幼在申州长大,你自是没见过的。” 这话一出,那妇人立刻闭了嘴。 申州虽然比洪州辖制略小,长官职务略低,但好歹沈大人和陆大人都是别驾,谁敢当着陆夫人的面轻视沈大人的家眷? 况且说,邱氏为了这一趟赴宴,的确是做足了准备,礼物尤其贵重,大家都目睹而咂舌。 不过,此刻邱氏很憋屈,觉得自己连日来的准备都为林氏母女做了嫁衣,明明自己的沈清芝打扮最惊艳动人,不知为什么,别人都盯着一个素净得不能再素净的沈清兰。 就连沈清兰自己都有些无奈和纳闷了,自己自从出沈家大门,一直是沉默寡言,表现得毫不起眼吧,可这些人的目光……怎么回事? 又有一人笑着打趣,“陆夫人,我看,贵府上怕是好事将近了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说起“提前恭喜、讨杯酒喝”之类的。 沈清兰虽然莫名其妙,但隐隐意识到说的与自己有关,不由得悄悄望林氏,谁知林氏正端坐正容,看不出任何端倪,她又不好意思去看陆夫人,只好也装作毫不知情,继续与顾心莲聊天。 陆夫人慢慢喝着茶,笑容温和的扫过一圈众人,最后落在不惊不慌、沉稳端庄的沈清兰脸上,慈祥的点点头,虽笑而不语,但这个笑容和点头却是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心思。 有人起哄,有人酸溜溜。 顾夫人刚刚端起的杯子突然放下,笑容有些复杂,但她看到顾心莲与沈清兰并坐着亲近如姐妹、相谈甚欢时,又低低笑出声,再次端起杯子。 恰在这时,门外霞光一闪,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一名豆蔻年华的小女孩翩然而来,光彩斐然。 小女孩五官精致,装扮清雅飘逸,一张娇柔可爱的脸上洋溢着纯真、明亮的笑容,她端着一碟不知什么点心,径直来到卫夫人面前。 “母亲,您尝尝,这是女儿刚做的云珠糕。” 陆夫人“扑哧”就笑出来。 就在大家都莫名其妙这姑娘是谁、说的话哪里好笑时,陆夫人又笑着打趣了,“既然是云珠糕,你母亲不用尝都觉得极甜。” 大家更云山雾罩了,谁也没听说过云珠糕,更不知与卫夫人有什么关系。 只见卫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小女孩,从碟子里拈了一块细细品尝,笑道,“确实好吃,不过还是我的云珠更可爱。” 小女孩嘻嘻一笑,又转向陆夫人,“舅母,您也尝尝。” 陆夫人见在座都是一副探究眼神,忙解释说,这是卫家的三小姐卫云珠。 大家这才恍然,用自己的名字取名糕点博母亲欢心,这可真是个机灵又可爱的孩子,怪不得卫夫人偏宠,独独带她来分宁。 有了卫云珠,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她身上了。 “云珠,今儿来了不少与你年纪相仿的小姐,你就陪着去园子里四处转转吧。”陆夫人随和又亲昵的对卫云珠说。 听说陆夫人和卫夫人姑嫂感情极好,从她对孩子说话时亲如己出的态度就可见不假。 年轻小姐们本来就不喜欢听长辈们说话,何况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次过来是在打着灯笼联姻的,难免有些话会说到自己身上,觉得尴尬,一听陆夫人这话,个个松口气。 第54章 不喜 卫云珠甜甜一笑,还撒了个娇,“云珠听舅母的吩咐”,又请示了卫夫人,才笑眯眯的转向大厅,娇声道,“云珠还认不全各位姐姐妹妹们,就先不一一打招呼了,一会到园子里,咱们再一边赏景一边自我介绍吧。”这话说得真个是稚气中暗藏圆通,人人称好。 小辈们纷纷行礼,跟随出去。 长辈们则向卫夫人赞个不停,卫夫人显然是极疼爱这个女儿,也很满意女儿的举动,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一出大厅,少女们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雀儿,小心翼翼的释放自我,三三两两的形成小圈子,而卫云珠毫不意外的又将几个小圈子凝聚成一个大圈子,把她围在中间。 卫云珠像只美丽的孔雀站在圈子中央,笑眯眯的接受大家的赞美和奉承,她容貌漂亮、身份高贵,确实有资本在分宁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面前骄傲。 沈清梦和沈清芝从一进门就不理沈清兰了,一开始,她们惊诧沈清兰居然认得顾夫人,后来嫉妒她被众人关注开玩笑,现在,这份嫉妒又被幸灾乐祸取代了,因为卫云珠的风头明显压住了沈清兰。 两人挤在圈子里,百味陈杂的望着光彩照人的卫云珠,心里酸涩不是滋味。 沈清芝以前在沈府也很骄傲,自认为是天之娇女,今天一出来才知道天外有天,自己和卫云珠相比,简直云泥之别,落差之大,难以接受,形容就不免显得呆滞。 沈清梦则既自卑又贪婪,这会儿盯着卫云珠,不知想了多少离奇梦,早已神游天外。 沈清兰依旧和顾心莲在一起,顾大小姐顾心薏也跟在旁边,只是话不太多。 “心莲,你认得卫小姐?” 顾心莲望了眼不远处被群星捧月的卫云珠,笑,“祖父在京,两年前祖父做寿,我和大姐随母亲进京贺寿,云三小姐也跟着卫夫人来了,不过没怎么说话。”也就是说,不怎么熟了,怪不得卫云珠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异地遇故知的欣喜。 顾心薏小声补充,“当时同去的还有卫家大小姐和二小姐。” 路上与顾夫人偶遇之后,林氏就给她讲了一些朝廷知名大臣,她自己本身也颇有见识,因此知道顾心莲的祖父就是鼎鼎大名的礼部尚书,堪称大儒。 那边,卫云珠已经被一群人拥簇着向一处花圃而去。 陆夫人只生了陆新明一个儿子,有趣的是就连几个妾室也都是生得男孩,因此卫云珠明明也是客,却又充当了主人的角色。 沈清兰笑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卫云珠,“卫夫人很疼爱这个女儿。” 旁边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孩突然插进话来,“你们不知道,卫三小姐其实是庶出,并不是卫夫人亲生的。” 沈清兰微微一怔,她不由的看向顾家姐妹,只见两人眼中并无惊疑,可见早就知道,只是没说罢了。 那个女孩见沈清兰讶异,像是有些解气,继续传播八卦,“卫家三个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庶出,只有二小姐是卫夫人生的,不过这个三小姐可真有本事,哄得卫夫人把她比亲女儿还亲。” 沈清兰惊讶过后沉默不语,嫡庶之分她自幼就明白的,最好的闺蜜家中就天天闹得乌烟瘴气,沈良也有两个妾,好在两个姨娘都是老实人,且都没有生育,所以她很幸运,两个哥哥都是嫡亲的,申州的家里安安稳稳的,从小到大也没有直接遭遇嫡庶之争与内宅凶险,反倒是来到分宁这段时间,眼见着大房几个姐姐妹妹之间暗潮汹涌,甚至屡屡波及到自身,见识过了,才知道,有些狠毒不需要刀枪,同样致命,想要生存、要高人一等,除了无法选择的出身,心机、手段样样不可少。 卫云珠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能赢得嫡母的欢心,甚至超过嫡姐,这可不是一般的能耐。 那女孩见自己说了这么多,三人居然不答话,脸色便不好看了,但她好像对沈家不太了解,挑眉就对上了顾家姐妹,冷冷笑道,“我差点忘了,顾大小姐就是庶出,顾夫人也没亏待,一直带在身边呢,真是难为顾二小姐,和那卫家二小姐一样的善良,竟然毫不在意。” 顾心薏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她似乎想争辩,却不善言辞,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急得快掉眼泪。 沈清兰拧紧眉头,她握着顾心薏的手,只觉得她手指冰凉,不住在颤栗,心里也厌极了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孩,有心教训教训,但顾家姐妹都在,还轮不到她说话。 顾心莲冷冷的盯着那女孩,嗤笑一声,“杨小姐,你这是嫉妒别人家里有姐妹吗?啧,你这么嫉妒,怎么不回去劝劝杨夫人,让她贤良大度一些,多给杨大人纳几房妾?你的姨娘多了,自然姐妹就多了啊。” “你!顾心莲!”那个姓杨的小姑娘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恶狠狠的盯着顾心莲。 顾心莲毫不在意的扬眉,哼道,“怎么?我说错了?到底是杨夫人心胸狭窄容不下妾室呢?还是你任性骄纵容不下姐妹呢?” 沈清兰抿唇忍笑,心中却是为顾心莲喝彩。 那杨小姐气得脸都青了,看她那吃人的样子都要扑到顾心莲身上打起来,结果,下一瞬间,“哇”的就大哭起来。 顾心薏拉了拉妹妹的衣袖,有些尴尬。 顾心莲,“怕什么!是她惹我!” 沈清兰站出来,“杨小姐,你哭得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先出口伤人的,现在被人反驳一句又哭哭啼啼,岂不可笑?” 虽然不知道这杨小姐究竟是什么身份,也大概从顾心莲的话中听出一二,想必这杨小姐是家中独女,原因就在于杨夫人善妒。 如果单就不容妾室这一点来说,沈清兰并不看轻杨夫人,即使世间没有几个男子能做到与结发妻子一心一意白首到老,也不妨碍每个女子都有这种梦想。 沈清兰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杨小姐无端挑起是非、却又觉得受了委屈的行为。 第55章 投契 杨小姐也是个被娇宠惯了的,刚刚被顾心莲抢白一番,紧接着连沈清兰都帮着讽刺,越发哭得响亮,声音立刻把旁边的人群吸引过来。 卫云珠也跟着众人一起过来,皱起两道秀气的眉毛,“怎么了这是?杨姐姐怎么哭了?” 杨小姐只哭不语。 旁边有人多嘴献殷勤,“莫不是和顾家两位小姐、沈四小姐发生矛盾了?” 又有人嘀咕,“杨小姐就一个人,顾小姐这边三个人呢。” 沈清兰一听,心头就窜起一股火苗,怎么,人多就一定欺负别人? 她刚要开口反驳,却被顾心莲抢了先,“你身边这么多人,我现在要是哭一声,算你的错?” 那姑娘顿时窘住,小声辩解,“我又没说是你的错,你急什么啊?” “话里带针,都扎到脸上了,还用得着明说吗?你若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堂堂正正,不妨我陪你去你母亲面前复述一遍,让她也听一听。” 姑娘脸色霎时雪白,不敢做声了。 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 卫云珠轻轻柔柔的叹了口气,“顾姐姐,你先消消气吧,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只听到杨姐姐在哭,难免觉得古怪,可也没有认定你的过错啊,你却又把苏小姐得罪了,这让我也很为难啊。” 乍一听这话是很公正的,可细细一琢磨,就能觉出不对劲来,大家一窝蜂围过来指指点点,虽然没有定罪,但从架势上已经是认定的意思了;至于这苏小姐,不也是自找的吗? 杨小姐像是找到靠山似的,哭得更凄惨了。 顾心莲竖起眉头冷笑,正要开口,被沈清兰拉住。 “卫三小姐,你有心断案,这是好事,不过,还是该先了解情况才是,你既然是被杨小姐的哭声引过来的,那么,要不要问问杨小姐自己,她为什么哭啊?” 卫云珠怔住,她问了,但是杨小姐没说。 她再去看杨小姐,杨小姐仍是不开口。 沈清兰凉凉的目光落在杨小姐身上,“她不敢说,因为她要是说了,卫三小姐就不会为她做主了。” 众人皆愕然,“……” 沈清兰就把当时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果然所有人脸色大变,都嫌弃的盯着杨小姐,卫云珠也是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去看杨小姐。 杨小姐突然一把推开面前的人,一声不吭的冲了出去。 如此,事情就很明显了,是杨小姐自己做贼心虚的逃跑,顾心莲和顾心薏姐妹俩反而被众人捧起来,非拉着两人一起玩。 卫云珠神色阴晴不定,到底也没说什么,还是要端着脸为大家带路,淡淡的安抚了顾心莲和顾心薏就走了。 卫云珠的态度立刻为她赢得更多人气,大家纷纷夸赞她心胸大度,明知杨小姐在背后讽刺她庶出身份却没有恼羞成怒,不愧是世家千金。 “走吧,我们继续游园,不必为这等小事坏了心情。”卫云珠柔声笑道,“我知道舅母的园子里有方菊圃,近日绽放正盛,咱们过去瞧瞧。” 一时响应者无数。 沈清兰和顾心莲依旧不紧不慢的信步而行,这时却有人来邀请她们一起,沈清兰始终记得自己今天只是过来露个脸,尽量不要太鹤立鸡群,但顾心莲也没兴趣和一大群人混在一起,主动拒绝了。 卫云珠听到声音,回头来看,目光深深的扫过三人,眸底闪过一抹不明冷光,转瞬即逝,依旧笑意融融。 “既然顾家两位姐姐和沈四小姐不愿和我们同行,那我们也没必要勉强,舅母的园子大着呢,咱们各自欣赏吧。”卫云珠笑了笑,领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顾心薏忧心忡忡,“心莲,咱们像是得罪了卫三小姐。” 顾心莲语气平常,“大姐怕什么,我不觉得自己是刻意针对她,她若觉得咱们不跟在她后面就是得罪,那也没有法子。” 沈清兰笑,“确实如此,既然是逛园子,当然要随性而行,我想卫三小姐犯不着为此不悦,顾大小姐,你不必多想。” 陆府的花园的确很美,与兰园可以媲美,却又别具风格,兰园建园之初是为养兰花养美人,所以极为雅致,虽然现在兰花没都了,但一石一桥、一墙一门隐含兰之风骨。 眼前的花园在设计上更兼容并蓄,有兰、有菊,更有其他百花百草,而且因为住着人,更加生机勃勃。 三人边走边聊,甚为投契。 顾心莲拉着沈清兰一口一个“沈妹妹”,沈清兰慧黠而笑,“我先问问你年岁再答应。” 顾心莲笑,“问了也必定是我大,我今年十四。” “我也是。”沈清兰眨眼,继而又笑,“便是咱们同岁,我却定是月份比你大,我正月里的生辰呢。” 顾心莲已经面带惊讶,“我也是正月,正月廿二。” “我也是!”沈清兰惊呼。 两人满脸震惊的注视彼此,然后惊叫一声拥抱在一起。 顾心薏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同年同月同日生,你们俩实在有缘,怪不得一见如故,性格也很相似呢。” 顾心莲嘻笑,“咱俩能同一天生日已经难得,时辰便不说也罢,姐姐妹妹的称呼不要也罢。” 沈清兰欣然赞同,“我便直呼你为心莲吧。” “清兰。” 因为这个巧合,两人越发的亲密起来,顾心薏身为大姐,也对沈清兰这个新妹妹十分照顾,三人一组,说说笑笑,痛快自在。 却在这时,见一个丫鬟远远的就四下张望,锁定三人的地位,快步而来。 “大小姐,二小姐,府里送来信,夫人准备提前回去了,因此让婢子来请两位。” 顾心莲一听要走,十分不乐意,又不知家里有什么大事,她原本是个懂事的姑娘,知道轻重,再不舍,也点了点头。 “清兰,我家在西街置了个小院,应该会在这里住些日子,你若是有闲暇,就来找我玩,可好?” 沈清兰先是诧异顾家居然在分宁有宅子,但此时不合适深问,只得将疑惑压下,当即答应了,“自然,你若在,我必去。” 第56章 提醒 三人又执手说了几句有缘相识的话,才恋恋不舍的分别。 “四小姐,咱们是去寻找其他人,还是回大厅陪二夫人坐着?”碧玉见顾家姐妹走远,才轻声问。 沈清兰摇头,“既不去找他人,也不回母亲那,偌大的园子,景致极佳,就算没有心薏姐和心莲的陪伴,咱俩一起走一走也不错。” 碧玉边走边看,眼中很是惊讶,低声道,“四小姐,您说,陆夫人究竟讨不讨厌菊花啊?园子里菊花不少呢。” “应该是不讨厌的。”沈清兰轻笑,“菊花天生傲骨,陆夫人怎么会讨厌。” 她一进门就在观察陆夫人见到沈清芝时的表情,结果对方平静自如,完全就是一副忘记的模样,再看园子里,不乏名菊。 碧玉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道,“四小姐您看,那个假山后面好像有一方池塘,咱们过去坐坐吧。” 沈清兰欣然而往。 果然,绕过一座乱石堆成的假山,后面是个不大的人工池塘,只有四、五丈见方,周围爬满青苔绿藤,只是这个季节早谢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好在近水,仍见是绿色;池塘一角临水而建一座八角凉亭,应该是常有人来的,凉亭收拾的十分干净,石桌上还摆着围棋残局。 沈清兰小步入亭,看了看棋,自认为难解,也不敢轻举妄动惹人笑话,只在廊柱旁边的美人靠上坐下,欣赏池中锦鲤。 其他人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地方倒是清静得很。 “还有半袋鱼食。”碧玉惊喜的从一个柱子脚下捡了个小布袋。 沈清兰也很开心,伸手接过,“可能是陆夫人喂鱼剩下的,咱们继续喂吧,陆夫人应该不介意的。”说罢,撒了一点入水。 四周闲暇游弋的锦鲤立即从聚拢过来,摇头摆尾。 沈清兰看着有趣,又撒下些许,引来锦鲤们争食,一时间白水浮金光,水珠轻溅如碎玉,自是一番美景,殊不知沈清兰坐在亭中,蓝衣如水,更是景中点睛之笔。 直到半袋鱼食投完,沈清兰拍拍手,站起来。 “走吧,该回厅了。” 她自己做足了准备今天要应付一出接一出的闹剧,没想到只遭遇了杨小姐一事后,就因祸得福,自在惬意的喂了半晌的鱼,不由得浑身松快,想着四下无人,索性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等她一脸满足的舒了口气,又傻眼了。 亭子后面的假山旁,站着一个人,一个形容熟悉的男子。 “子渊……” 沈清兰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陆府门口曾见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当时不敢确定,现在才知,真的就是子渊。 卫长钧微笑,“好久不见。” 沈清兰有一丝的慌乱,这里是陆府的后院,他一个男子怎么过来了?附近是否会有其他人呢?可是下一瞬间着些许的慌乱就被欣喜取代。 “子渊,你也是来陆府赴宴的吗?” 卫长钧莞尔,点头答道,“是的,真是巧。”他看着沈清兰,目光深邃中蕴含温柔,声音低沉、似乎藏着笑意。 沈清兰“哎”了声,似乎想挪步,就被碧玉拉住。 卫长钧像是看出碧玉的担心,安抚似的对她一笑,“放心,附近没人。” 沈清兰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听他一说,反而脸红起来。 她轻咳一声,“赴宴要喝酒的吧?你……是不是喝多了,离席透气?” “暂时还没喝多。”卫长钧将她的羞赧收入眼底,微微一笑,不知为何,心情极好,也觉得逗这个小姑娘很有趣,“不过,再喝下去,肯定要醉倒。” 沈清兰愣了下,蹙起两道纤长的眉毛,像是在为某件重要的事情而发愁,以致于粉红的小嘴巴噘起来都没意识到,倒是让对面的人大饱眼福。 她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七手八脚从腰上解下一个香囊,从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递过去。 “此药能解酒,你喝酒前服下,会舒服些。” 卫长钧笑容深深,却没接,目光落在她已缩回去的香囊上,像是很为难,“四小姐的好意我感激不尽,只是瓷瓶太小,我怕弄丢了,岂不辜负四小姐一番好意?能不能把装瓷瓶的香囊也一并送给我?” 沈清兰心头一跳,握着香囊的手烫起来,这香囊是自己亲手绣的,送给一个男子恐怕不合适,略略迟疑,又想,子渊当初给自己送药,仗义相助,光明磊落,何曾有过龌龊心思?自己要是胡思乱想,反而显得小人了。 “好。”她攥了攥香囊,到底还是递过去。 这一次,卫长钧毫不犹豫的接过来,装好药瓶,仔细的系在自己腰带上。 沈清兰见他动作细致温柔,又些尴尬,又看他目光专注,并无轻佻之意,也就放了心。 “四小姐怎么随身携带解酒药?”卫长钧摩挲着锦囊,看似随口一问。 沈清兰不知如何回答,她本来是想给大哥沈之铭的,但是从出门就再也没见着,想给也没法给;现在既然给了子渊,再说是为别人准备的,岂不是让子渊尴尬? 卫长钧却是个聪明人,莞尔一笑,“我与之铭同席,一会留一半给他。” 沈清兰惊喜的看他,脱口道谢,“多谢子渊。” 卫长钧目光如春水,点头笑道,“这里静雅闲适,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只是过于偏僻、清冷,冬日里尤其阴寒,不可呆久了。” 沈清兰笑,“子渊说得极是,我正准备离开。”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句,“虽有解酒药,到底还是少喝些好,免得伤身。” “好,子渊听四小姐的。” 都快走到大厅了,沈清兰才想起一件纳闷事,他还知道自己是四小姐?看来是大哥告诉他的。 碧玉却一路皱着眉,自有她的担忧,她拉住沈清兰低声道,“四小姐,刚才那个男子是谁?婢子从未见过。” 第57章 礼物 沈清兰这才想起来分宁的路上,初次与子渊相遇之事,当时碧玉在屋里,并未见过子渊,后来几次相逢也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 “来分宁的路上偶遇过,是个助人为乐的热心人。”沈清兰也不知怎么解释,况且她现在还不想解释,只好含糊其辞,等迈进大厅,又不放心的补上一句,“别在母亲面前多嘴。” 碧玉听这话很不放心,还要追问,恰好听到林氏的声音,“兰儿过来。”便不做声了。 两人进厅,才知道刚才出去的一群小姑娘已经回来好几个了,沈清芝赫然在座,沈清梦却不见踪影。 沈清兰注意到先前顾夫人和顾家姐妹的位置已经空了,顿时兴致索然,低眉顺眼的坐着。 主位上,陆夫人仍在座,笑容如常的与大家说话,卫夫人却不见了。 见沈清兰回来,陆夫人目光转过来,笑问,“沈四小姐刚才游园,感觉如何?” 沈清兰没想到陆夫人会指名道姓的问到自己,忙起身回答,“园景既有雅致精巧之处,又有雄浑大气之处,巧夺天工、兼容并蓄,观一园而可见夫人雅趣。” 陆夫人笑得欢快,连声道,“沈四小姐果真讨人喜欢,人常云,见仁见智,沈四小姐既然感受到这么多,可见这也是沈四小姐的雅趣。” “不敢当。” 不远处的邱氏望着沈清兰,目光复杂。 沈清芝则太过年轻了,连掩藏嫉妒都不会,赤裸裸的表现在脸上,甚至还忍不住嘀咕道,“溜须拍马!” 声音有点大,沈清兰听见了,装作不知情,低头抿着茶水,倒是陆夫人淡淡的飘过来一眼,在她精致的衣裳上一扫而过,眼尾扫出一道讥诮。 正好卫夫人从外面进来,大概也听到了这句话,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什么也没说,甚至看都没看一眼,从中间走了过去。 陆夫人问,“顾夫人走了?” “走了。”卫夫人说,“她那院子还住得人,由着她去吧。” 陆夫人苦笑,“还是那性子,我这里空着的屋子也多,非要去那院子里住,还得临时打扫。” “看她那意思,今年要在这里过年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愿意自在,也有道理,回头送些东西去装饰装饰即可。” “这样也好,索性你也在这里,今年都在分宁过年。” 卫夫人笑看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姑嫂二人竟是旁若无人的聊起顾家来,语气随意自然,确确实实是感情要好了。 过不多时,卫云珠领着一群人回来,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沈清兰特意注意了下,陆夫人并没有再问其他人关于游园的感受。 沈清梦回到座位,距离沈清兰不远,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得意的神色,甚至刻意的瞟了眼沈清兰和沈清芝,可惜沈清兰对她眉梢眼角的傲然视而不见,沈清芝没忍住,狠狠剜了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卫云珠一进来,就依偎到卫夫人和陆夫人身边去了,娇俏可爱,笑语欢颜。 沈清兰惊讶的发现,那个背后说卫云珠坏话的杨小姐竟然也在人群中,虽然表情有些扭曲,但的的确确就和众人在一起,究竟是杨小姐脸皮厚,还是卫云珠大度不计较,那就不得而知了。 杨小姐显然也察觉到沈清兰在看自己,她找不到顾家姐妹,便只好把气都撒在沈清兰身上,可又心虚得很,不敢明目张胆的挑衅,只好恶狠狠的瞪一眼。 沈清兰没有兴趣与她打眼仗,轻蔑一笑,不再看她。 “杨小姐,四妹妹,你们俩在干吗呢?你一眼我一眼的。” 突然间,沈清梦带着笑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丝毫没有隐晦的意思,差不多整个大厅的人都能听见。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沈清兰几乎一瞬间动怒,可她十分理智,知道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失态,只能尽力压抑,她原本在喝茶,因此仍旧端着杯子,慢慢饮一口,这才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依旧没看杨小姐,却对着沈清梦,意味深长的一笑。 “梦丫头,你眼花了不是?”邱氏突然开口,竟是帮着沈清兰,她笑着嗔道,“兰儿刚才看的是我。” 沈清梦,“……”嫡母开口了,她岂敢再反驳。 杨小姐面色复杂的扭过头。 沈清梦面红耳赤,她没想到邱氏会为沈清兰出头,把目光都引导自己身上。 沈清兰虽然也好奇邱氏的用意,但是眼下,她乐得有人助拳。 陆夫人和卫夫人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 回到沈府后,大家一起去给老安人请安,谁也没提其中的纠葛,只管拿好听话哄她开心,老安人听了也笑呵呵的表示很满意。 沈清梦不知遇到什么事。心情很好,时时刻刻扬着笑容,倒是沈清芝,闷闷不乐。 邱氏虽然遗憾,却也没有一副颓然之态,反而当着老安人夸了沈清兰好几次。 各自回院后,林氏才取出个精致小巧的红木匣子,往沈清兰怀里一推,笑,“喏,你的礼物,陆夫人送你的。” 回家路上,沈清兰就听到沈清芝和邱氏在说什么“匣子”、“礼物”,看来是去赴宴的姑娘,人人都有,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沈清兰打开盒子一看,顿时惊呼起来,原来里面放着一只百珠孔雀步摇,孔雀翎是用各种珠宝镶嵌,所以才显得五光十色,几串东珠挂着流苏,长长的衔在孔雀嘴里。 “这,怕是很贵。”沈清兰咂舌。 “确实很贵。”林氏又有些发愁,“陆夫人怎的送这么贵的礼物给你?也不知二小姐和三小姐是否也是这么贵?今天的姑娘去的不少,要是人人都送,陆家还不……” 沈清兰莞尔一笑,“问问,不就妥了?”她将步摇仍收在首饰盒,装着心事出去了。 “碧玉,你去看看大小姐和五小姐怎么样了?” 碧玉哼着笑,“那婢子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叫大家都知道您得的是百宝步摇。” “胡闹,给我找事不是?”沈清兰笑骂。 第58章 用意 不过多会,碧玉回来,沈清柳竟然一同来了,既然如此,沈清兰就没有先问碧玉,直接把沈清柳留下说话。 沈清柳也知道她的意思,不等发问,一口气全说了。 “大姐姐确实是病了,可她是故意着凉,为了今儿不去陆府的。” 沈清兰问,“何苦这样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确实有事,霍太太和大太太吵了一架。” “昨天白天?”沈清兰昨天去找邱氏,恰好听到里面有争执的声音。 沈清柳却说,“白天也吵了,但是让大姐姐决定不去的是晚上那一场。” 敢情昨天从早到晚都在吵啊。 沈清兰忙问吵架原因,沈清柳略见迟疑,“这事原本大姐还不肯告诉我呢,是我求着问来的,大太太自然是想让大姐姐去赴宴的,可是霍太太不同意,三番两次来阻止,昨晚上吵架的时候,还恰好让大老爷听到。” “大老爷也帮着霍太太?”沈清兰问。 “是的。”沈清柳点头,“大姐姐在门外偷听到,也决定不去了。” 听到这里,沈清兰明白过来了,果然霍太太和邱氏私下里…… “霍太太和大夫人早就私下里为霍少爷和大姐姐订了亲,只是两家通好,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请媒。” 沈清兰心里冷笑,以前自己也听人嚼过舌头,说霍立与沈清菀有婚约,但这事没人明说,她也只当不知,没想到真有其事。 可笑邱氏早就许了女儿姻缘,又不甘心,妄想着再搏一把,兴许能攀上陆家,可惜还是被霍太太搅了局。 “大姐明慧,不愿霍太太和大伯母再吵闹下去,事情越闹越大,变成丑事,主动放弃去陆府来息事宁人,实在难得。” 沈清柳嗫懦,“是的,听说大太太得知后,把大姐姐狠狠骂了一顿,霍太太却很高兴,还特意拿了药材去问候。” 沈清兰哭笑不得,不过想了想霍立,觉得这少年不错,若是大姐姐嫁给他,这辈子必能幸福,那时候邱氏也只好祝福了。 “那你呢?五妹妹怎么也不去了?” 沈清柳低下头,“我不想去,我还小。” “你是心甘情愿留下的?” 沈清兰也知道,沈清柳去了也是白去,她柔柔弱弱,连花萼都不敢说,陆夫人能看中的可能性太小:唯一担心的是,邱氏用了什么逼迫的法子。 “是我自愿的。”沈清柳认真的点头,大姐也不想去,我也不去,这样,咱们府里只去三位小姐,倒也合适。” 沈清兰心里颇不是滋味,没想到年纪小小的沈清柳竟然想到这么多,一家子去五个小姐像什么话呢?不过招人眼色罢了,与其去一群人,还不如精减一部分,效果更好。 沈清兰没有再问下去,好好招待了沈清柳,临走时又送她几件品相极好的首饰。 随后碧玉进来,说打听到了,沈清梦和沈清芝各得了一次点翠耳环,成色很是一般。 沈清兰默然,看来陆夫人还真是格外看重自己,可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明明表现得很低调啊。 次日早晨去给沈老安人请安,赫然见沈清梦独自到了,她挨在老安人膝前,笑得娇媚玲珑,老安人心情不错,拍着她的头,乐呵呵的。 沈清兰跟着林氏进去请安,而后坐在一旁。 沈清梦见了林氏,不得已也要起身行礼,道一声“二婶安好。” 林氏点头,“二小姐怎么这么早?自己一个人就来了,没和你母亲一道啊?” 沈清梦脸色又些难看,却是笑着回答,“我昨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了祖母,后来就再也睡不着,索性过来祖母这里。” 林氏“哦”了声,不再往下问了,这让沈清梦有点尴尬,像一个捉迷藏的孩子,把自己藏在一个自以为绝佳绝妙的地方,谁知道对方压根不去找,一边玩儿去了。 沈清梦咬唇,不知所措;沈老安人也沉下脸,毕竟孙女说得很清楚,梦到了自己,儿媳妇怎么没反应呢? 沈清兰心知母亲与祖母之间不睦,忙主动问什么梦。 陈妈妈立即笑答,“二小姐梦到老安人的卧室里突然涨了水,把床给淹了,当时老安人还在床上睡着呢,可把她吓坏了,谁知这时候老安人从水中起身,安然无恙。” 沈清兰笑,“这是好梦啊。祖母入水平安,说明祖母是龙母化身呢。” 沈老安人舒展眉头。呵呵直笑。 沈清梦再度扬眉得意。 这时,邱氏带着沈清芝进来,一进门就盯着沈清梦,目光凶狠、厌恶。 沈清梦缩了缩脖子,往老安人身边靠,寻求庇护,可惜这会儿沈老安人也不护她了。拍拍她的头,“去给你母亲请安。”她只得依从。 等到邱氏给老安人行完礼,她才磨磨唧唧的上前,“女儿给母亲请安。” 邱氏斜眼看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当不存在似的,反而向沈清兰看过来,笑问,“兰姐儿 昨天在陆府玩儿怎样?” “陆夫人和蔼可亲,陆府花园严冬不减芬芳。挺好的。” 邱氏笑意更浓,“完看陆夫人很是喜欢你,往后多走动走动,总有好处。” 沈清兰笑容不改,“我毕竟是个晚辈,总过去不太合适,大伯母去,才是正理呢。” 邱氏讪讪,知道沈清兰这是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好像再劝她,幸好老安人开口了。 “我看四丫头说得也对,毕竟陆府没有小姐,自己过去总归不合适,还是得你亲自登门,有了第一次,后面也方便,你要抓住机会,越走越近才是。” 邱氏只得应诺。 林氏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带着沈清兰请辞离开。 “四妹妹,昨天陆夫人送了你什么首饰啊?”一直耷着脸不做声的沈清芝突然问道,目光尖锐。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聚集在沈清兰脸上。 沈清兰淡淡一笑,眨着眼睛反问,“三姐姐这是怕陆夫人厚此薄彼吗?不知道三姐姐得了什么?”说完又笑看沈清梦,“二姐姐从陆府出来就一直笑着,是不是得了个极贵重的宝贝啊?” 第59章 叹息 这话一说,大家又都转向沈清梦,可怜她正幸灾乐祸看沈清兰的热闹,根本没料到沈清兰突然之间祸水东引,引到她的身上,满脸得意之色根本来不及收拾,全落入十余双眼中,顿时,变色者无数。 沈清梦自己也变色了,只不过是变得不知所措。 沈清芝俏脸一沉,“二姐姐,你得了什么宝贝啊?” 沈清梦叫苦不迭,早在心里把沈清兰从头骂到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先应付沈清芝,讪笑,“三妹妹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宝贝?我昨天一直和你在一起,与陆夫人连句话都没说上,她怎么会送宝贝给我?” 沈清芝正要细思,沈清兰立即堵上一句,“一直在一起?我记得我昨天回大厅的时候,只有三姐姐在,二姐姐是后来和卫三小姐一起回来的,看来,二姐姐不是得到陆夫人的宝贝,而是得到卫三小姐的宝贝啊。” 不知道沈清兰的话刺中了什么要害,两人竟然同时阴沉起来,沈清芝骤然尖刻,“我说呢,二姐姐为什么让我先回,原来是要单独攀上卫三小姐啊,也是,二姐姐就是聪明,谁看不出来,卫夫人和陆夫人都极疼爱卫三小姐,与其费心费力去巴结两位年长的夫人,还不如把卫三小姐哄高兴了。” 邱氏直勾勾盯着沈清梦的目光差点没变出刀子来,她本就是抱着要攀亲戚的心思去的,不管是想捧沈清芝还是沈清兰,都没想过要抬举沈清梦,谁知道这个沈清梦竟然自食其力、捷足先得,她岂不恨? 沈清梦面红耳赤,无话可说,先低着头抽泣起来。 “你得了便宜还哭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沈清芝烦躁的大声说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清兰就没必要再做声了,悄悄拉了啦林氏的衣袖,与她默然离开。 身后传来沈清梦和沈清芝的对话。 “我是什么身份,卫三小姐又是什么身份?想攀就能攀得上?” “什么身份?我看倒是差不多,都是庶出身份,说不准你们俩还惺惺相惜呢。” “三妹妹何苦一再提醒我是庶出?我……” “好了!”忽闻沈老安人一拍桌子,面沉如水,声音凉凉的道,“一家子的姐妹,为着别人送的一点点回礼,吵得不可开交,这么眼皮子浅,实在丢人现眼。” 两人不敢做声,沈清梦也没必要再苦。 路上,林氏笑,“你这妮子倒是机灵。” 沈清兰嘻嘻一笑,“都是母亲教得好。” 林氏不轻不重拍了拍她的后脑,啐骂,“少给我来这一套!” 沈清兰知道母亲虽然骂她,但心里是得意的,只管笑嘻嘻的缠着,进了院子,林氏又冒出一句,“该收拾收拾东西了,咱们明天就走。” “怎么走得这么急?”沈清兰大惊。 林氏瞪她,“怎么?你不想走?” 沈清兰苦笑,“我哪里是不想走,只是有些吃惊,刚才请安时也没见母亲和祖母说,这会子突然说走,祖母那边肯是不肯?” “早已经说了,说是陆家宴席过后就走,你祖母也是许了的。”林氏这才想起,自己上次和沈老安人达成一致协议的事情确实没有和沈清兰说,难怪她不知情。 沈清兰有些为难,“咱们行李也不多,来时怎样,回时仍怎样,收拾起来倒也容易,只是,能否延迟一天?” 林氏惊异,“为什么要延迟?” “我这两天正在给祖母做抹额,已经做到一半,放弃却是可惜,要做完,半天工夫又不够,母亲好歹再给我一天时间,尽了这份孝心;另外,大姐病未痊愈,我早想着再做几个药囊赠送,也需要费些工夫。” 林氏笑,“既然如此,难道我还不许你尽孝、不许你姐妹亲近?迟一天就迟一天,你忙去吧。” 母女俩说罢,各自回房。 沈清兰把林氏的话和碧玉、翡翠交代了,让两人立即着手,两个小丫头早就盼着回申州了,得了这个话,差点没兴奋得大喊起来,迅速收拾起来。 反倒是沈清兰自己,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能早点回家见到父亲和两个哥哥自然自然是开心,但离开祖母也是件难过的事,可这里除了祖母,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她想了想,究竟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让自己放不下的,却想不起来,只好先丢在一边。 “罢了,碧玉你收吧,翡翠,陪我去厨房。”明天就要走了,总要再做一顿好吃的,尽点孝心。 碧玉提醒她,“四小姐,您不是说要去买药吗?依婢子的意思,不如先买药,回来再给老安人做吃的。” 沈清兰笑着拍一下额头,“没错,确实是我糊涂了,不过我还是先去看看大姐,问问病情。” 正说着话,忽闻外面传来说话声,细细一听就知道是霍太太来了。 “霍太太好像不太高兴呢。”碧玉趴在窗前,小声道。 沈清兰看着霍太太甩开步子蹬蹬蹬的上台阶,絮絮叨叨的跟着春兰往林氏的屋子里去,那样子,像是刚吵过架。 翡翠也凑过来,“一准是又和大太太吵架了。” “婢子去听一听。”碧玉丢下一句话,飞快的跑了出去。 翡翠笑骂,“这死妮子,小姐还没点头,跑得影都没了,真是不像话。” 沈清兰笑着推她,“好了,她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不如咱俩先收拾着,等她一等,一会也听几句闲话。” “您就惯着她吧。”翡翠瞪眼。 沈清兰笑着揉她脸,笑,“我也惯你啊。”将碧玉堆在床上的几件衣裳慢慢整理,忽地摸到衣裳中一个圆润清凉的物件,微微一愣,随即明了,并不拿出来,把手盖在衣裳下面,紧紧捏了捏,莫名觉得安心,才缩回手。 攥了空拳,她又悄叹了声,自己也没明白,不过就是个空瓶子,有什么可多想的? 不多会,碧玉就回来了。 “咱们还真猜准了,霍太太刚和大太太吵了一架。” 第60章 询问 翡翠把一叠衣裳放进箱子,头也不抬的笑问,“这一次,又为的什么?” “这可有趣了。”碧玉笑道,“霍太太把大太太骂了一顿,说大太太不地道,为了攀高枝,自己的脸不要,女儿的脸也不要。” “这话怎么说?”翡翠诧问。 “昨天,大太太不是也去陆府了嘛,霍太太没去,等大太太回府,霍太太就去打听陆家的事,可大太太只是装聋作哑不回答,霍太太刚才又去问,大太太仍是装糊涂不说。” 翡翠不解,“霍太太想打听什么?问园子有多大?宴席丰盛不丰盛?这个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清兰和碧玉都忍不住大笑。 沈清兰笑道,“霍太太自然不会打听这些,要是问这些东西,大太太也没必要捂着掖着。”别看霍太太指责邱氏时理直气壮,但说到底,两人也不相上下,邱氏有女想高嫁,霍太太又何尝没用动过儿子的心思? 碧玉已经明明白白的解释给翡翠,“以前婢子也很纳闷呢,好好的姐妹俩怎么一见面总吵架,刚才霍太太怕是气急了,把话说得特别白,婢子才明白,这人心哟,实在复杂。”她略略停顿,看了眼沈清兰,继续说道,“霍太太说,大夫人原本是想借这次机会让几位小姐去陆夫人那露个脸,希望陆夫人能看中一个,结果大小姐生病没去,算是失去了这次机会,霍太太还说,沈家好几位小姐呢,非要打大小姐的主意做什么?还说大小姐是非分明,主动放弃机会,那么霍邱两家也可以把亲事摆出来说一说了,可大太太还在推三阻四。” 这些纠纷,沈清兰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不足为奇。 翡翠却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不能理解邱氏的所为,“我看霍少爷挺好的啊,又是亲上加亲,大太太为什么不愿意大小姐嫁过去?” “你傻呢,霍少爷确实不差,可是再好,霍家比得上陆家?大太太这是不死心吧。”碧玉低声取笑她。 翡翠微有些脸红,争辩,“可是昨天霍少爷也去了啊,说不准还能牵上另一段姻缘呢。” 沈清兰点头,“所以,大太太才咬紧牙不做声啊,霍少爷昨天一直在前厅,可姻缘这种事多是女眷操心的,夫人、太太们谁也见不着他,有什么用?反倒是霍太太,她想问问昨天都有哪些人家去,可不就是有心了?” 翡翠这才恍然大悟。 “这么说,大太太既不想轻易定下大小姐与霍少爷的亲事,又不想让别的人家看上霍少爷,只想先拖一拖。” 碧玉拍手,“可算开了窍,要不然,这榆木脑袋,怕是被人卖了还傻乐呢。” 两人打成一团。 沈清兰也不劝架,乐呵呵的旁观,两个丫头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感情至深,偏偏这两人性格完全相反,碧玉机灵又嘴贫,时常戏耍翡翠,因此,这种不上大雅的打闹,三天两头的发生,不但沈清兰司空见惯,连林氏也懒得管了。 看着打得差不多了,沈清兰才笑着把两人拉开,带着翡翠出门去。 这回来得不巧,还没进邱氏那院子呢,恰好碰上沈清菀身边的大丫头杜鹃,她看到沈清兰愣了愣,得知是去看她家小姐,颇有些惋惜,“大小姐喝了药,才刚睡下。” “那我晚些再来。”沈清兰就没再进去了,别过杜鹃,转身折回。 没走出多远,忽听有人喊“四妹妹”,沈清兰听着耳熟,循声望去,只见沈之铭迎面走来,脸上挂着笑。 “大哥今日没去私塾?” “先生今天有事,放假。”沈之铭笑着解释,那笑容让沈清兰有种错觉,好像先生放假的原因很有趣,可她不好意思深问,只得点点头作罢。 沈之铭却又继续说道,“昨天,多谢四妹妹的醒酒药丸,要不然,就是先生不放假,我今天也要请假了。” 沈清兰莞尔,猜出先生放假的原因了,只怕也是昨天喝醉了,老夫子上了年纪,酒劲上了头,就不像年轻人一样好恢复,怎么着今天也得晕上一天,促狭一笑过后,她又绷紧了神经。 “大哥,你怎么知道药是我给的?” “陆家一个丫头给我的,说得明明白白,是我的四妹妹特地让她送过来的,这可错不了。”沈之铭笑,“想不到四妹妹这么细心。” 沈清兰大松一口气,本来她很担心子渊会亲自把药交给沈之铭,可他又怎么解释他的药是怎么来的呢?没想到子渊考虑得很周到,自己不露面,再找人转送,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哥往后少喝些。” 沈之铭笑着称是。 兄妹俩正说着,却见霍立从不远处走来,见沈清兰在,略略犹豫,也觉得临时回避显得刻意,只好继续走近。 “之铭,四妹妹。” 沈清兰回礼,愕然见他双眼通红,精神似有几分倦怠,忍不住询问,“霍少爷身体不适?” 霍立顿时满面通红,讪讪一笑,低头不语。 沈之铭哈哈一笑,“他是因为昨天喝多了,我匀了他一丸醒酒药都不管用,可见喝了多少。” 霍立越发尴尬,轻咳两声自我解嘲,拱手向沈清兰道谢。 沈清兰若有所思的摇头,她想得有点远,私塾先生都喝醉了、霍立也喝醉了,看来昨天陆府之宴,前厅是主宾尽欢啊,不知道子渊怎样?有没有喝醉?自己给的醒酒药是否管用? 她心念微动,故意惊讶的问,“霍少爷喝醉了?昨天是不是所有人都喝醉了啊?” “没有没有。”霍立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几个年轻人一桌席,只有我和一个黄公子喝多了,另外顾公子也有三分醉意,其他人还好。” 那就是子渊无事了。 沈清兰心情大好,对着霍立也眉开眼笑了,“霍少爷这几天多休养着。”别过两人,姗姗而去。 回院子和林氏打了个招呼,沈清兰就带着翡翠车也不坐,走路出府去。 第61章 懊恼 药材铺子好找得很,沈清兰把药方递过去,对方称了药,包好,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单得很;继而两人又进了旁边的香料铺子,买了些香料。 “四小姐,还买布料和线做香囊吗?”翡翠询问。 沈清兰摇头,“母亲说明天就走的,现在做新的香囊是来不及了,好在前些日子咱们不是一起做了好几个吗,都装上药材和香料罢了。” “也好,那,咱们这就回去吗?” 沈清兰笑着反问,“不回去,你准备去哪里?” 翡翠笑着吐舌头,“婢子哪有什么想法,不过想着四小姐反正出来了,不如四处逛一逛,年关将近了,兴许有好些奇趣玩意儿,四小姐,您要不要去的瞧一瞧?” 沈清兰看她的那意思,是很想玩一玩、走一走的,遂点头笑,“好,那就转转去。” 刚到分宁那几天,也出来逛过,那时候还是初冬,阳光白花花、清凉中还能感受到三两分暖意,转眼已经进入仲冬,刮过脸上的风比起当初冷峻凌厉多了,天也似乎更低,灰蒙蒙的,难得见几回阳光。 冷虽冷,街上行人却不少,不但铺子都开门做生意,路边的小摊反而更多了些,无非是快要过年了,老百姓为了新年,花钱大方不少。 沈清兰沿街走了走,还真挑了几样小玩意,心情不错,趁着喜滋滋的劲儿又进了一家装潢华丽的珠宝铺子。 伙计很机灵,见是个面生的姑娘,却又穿得精致不凡,知道是个财主,赶忙堆满了笑往里迎,又是上茶又是请坐,还主动送了一盘子首饰来请她欣赏。 沈清兰原本没有要买东西的心思,只是高兴了就来瞧一瞧,但见伙计殷勤得很,心思一动,当真认认真真欣赏,最后买了一串项链,一颗拇指大的珍珠莹润如雪,配一根简简单单的银链子,一看就赏心悦目。 “小姐真是好眼光,这链子虽说材质不稀奇,但这造型却是极费手工,小姐请看,这链子看似纤细,实则环环紧扣,十分柔韧,如同蛇之脊椎骨,配这珍珠,简单别致,小姐戴上,再好看也没有了。”伙计拍马屁拍得熟练。 翡翠也赞美不停,“四小姐,您皮肤白皙,配这珍珠银链更显得冰清玉洁、气质出尘。” 沈清兰莞尔,结了账,拿着首饰盒心情更好两分,笑眯眯往外走,忽闻有男女说笑声近在眼前,忙下意识的避开两步,定睛一看,却与迎面而来的人目光恰好相撞,同时愣住。 “我不稀罕什么首饰,不过,你既然要哄我高兴,那就只能由着我了,我若是看上什么,你别小气。” “三妹妹看中什么,随便拿,能让三妹妹喜欢,千金散尽,我也甘之如饴。” 来者一男一女,男的俊俏风流,正是陆府的少爷陆新明;女的俏丽娇艳,是来分宁做客的卫三小姐卫云珠。 沈清兰不想失礼,缓缓行了个礼,“想不到在此见到陆公子和卫三小姐。” 卫云珠秀丽的眉毛高高扬起,脸上的笑容却是娇柔又惊喜,“沈四小姐?你是来买首饰的吗?” “随便看看。”沈清兰微微一笑,把首饰盒盖上了。 卫云珠本来是想看看她买了什么,现在看不见了,眼中掠过一丝不快,抿着嘴不说话。 沈清兰不欲与他俩多说,欠了欠身,准备从旁边绕过去,却被陆新明含住,陆新明自从见到她,进门时那副游戏人间的纨绔瞬间消失,变成一副复杂表情。 “沈四小姐刚买了药?是不是病了?” “……”沈清兰呆了下,实在是没料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在翡翠提着的药包,这人真是奇怪,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没病。” 陆新明微微皱眉,声音更轻更柔,“没病怎么买药?我看你脸色有些苍白,是否受了风寒?” 卫云珠眉头又扬,好看的眼睛看戏似的瞅着沈清兰,嘴唇抿得更紧了。 沈清兰仍是摇头,“真的没病。”她不知这位陆公子真是奇怪,病不病的,我自己不知道么?他怎么不相信呢? “今天太冷了,你穿得也有些单薄,我送你回去吧。” 陆新明没再追问生病的事,却直接表示要护送,这让沈清兰既尴尬又无语。 “不敢劳烦陆公子。” “不必与我客气,我与之铭是多年至交,你便当我是兄长吧。”陆新明锲而不舍。 沈清兰,“……” 旁边的卫云珠脸色骤然一沉,阴冷带怒,却又转瞬升温回复明媚可爱,她推了推陆新明,掩嘴笑道,“表哥说的对,沈四小姐不必见外;表哥,你去送沈四小姐吧,表哥一向怜香惜玉,难得遇上沈四小姐,哪能就这么错身而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沈清兰顿时觉得陆新明满面的真诚与温柔、卫云珠的纯真和大方并排放在一起看,无比的刺眼,看一眼,浑身不舒服,淡淡道了句“真的不用了,谢过陆公子的好意”,举步就出门去了。 “沈……”陆新明居然跟了过来。 沈清兰感觉到背后紧随而至的身影,一阵头晕,不防门外台阶上突出一块石头角,一下子踢中,脚尖霎时传来刺痛,同时身体前仆。 “四小姐!” 翡翠跟在身后,大惊失色的来拉,却是比某人慢了半拍,一只手从身后伸过,稳稳的抓住了沈清兰的胳膊。 “是不是伤了脚?痛么?”陆新明的声音里温柔得能挤出水来,他松开手,却又作势弯腰,像是要为沈清兰检查脚伤。 沈清兰哪里肯让他碰,忍着脚尖又痛又麻,忙后退两步,“多谢陆公子援手,我没事。”匆匆又走。 陆新明眼中掠过懊恼,耳边却响起卫云珠的嫣嫣笑声,“表哥怎么不送她了?再不追上去,人家可就走了。” 他略一迟疑,回首又恢复一贯的风流,拱手笑道,“那就有劳三妹妹稍等,我去去就来,铺子里的东西,三妹妹随便挑。”言讫,当真追着沈清兰去。 第62章 明白 沈清兰听到脚步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停步道,“陆公子,我真的没病,也不……” “好好好,你说没病就没病,别生气。”陆新明看她板着一张娇若桃花的脸庞,心都酥麻了,忙柔声哄道,“我不是只为送你,是恰好有事要找之铭,就算没有遇见你,一会我也得去一趟沈府,索性你就给个机会让我做个顺水人情吧。” 这话沈清兰可不太相信,但这时她已经出了珠宝铺子站在大街上,如果过多与他纠缠,反而引人注目,何况这人摆明了是非要趁机去沈府走一趟,自己再拒绝,反而矫情。 算了,他依然明说了是去见大哥的,我便只当他是真的如此吧。 “既然如此,陆公子请。” 一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沈清兰自是不可能主动搭言的,奇怪的是,陆新明死皮赖脸跟着过来,却也并没有“好好利用这一段路程”,只是安静的陪在身边,偶尔遇到路面不平时才开口提醒一句,语气温柔至极。 这么前前后后不冷不热的走着,瞧着很是别扭,好在沈清兰是个沉得住气的,终于进了沈府。 门房婆子认得陆新明,见他与四小姐同归,惊得合不拢嘴,撒腿就进去找沈老安人报信了。 沈清兰心知经她这么风风火火一跑,很快整个沈府都该知道这事了,颇有些无奈,又一想,幸好自己马上要离开分宁了。 陆新明却勾了勾唇,露出个达到目的的笑。 “陆公子请进,大哥今日在家。”进了沈府大门,沈清兰多少算是主人,只能主动招呼。 门房婆子一路笑容古怪的跑进老安人屋子时,屋里除了老安人,邱氏和林氏都在。 林氏本来是来再次和老安人确认两天后离开分宁的事情,老安人见她这么急着要走,心里很不痛快,林氏走不走无所谓,她原本对这个性子刚强的儿媳妇没什么好印象,走了反而清静,只是舍不得沈清兰,可人家母女俩同来同往,她又找不到理由单独挽留,想起上次自己已经答应了,只好闷闷点头。 “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也不多留了,路途遥远,天寒路滑,怕是走不快,这又年关近了,你们早点走,赶回去过年也好。” 林氏平静、简洁的回答,“是。” 沈老安人见她一句温情亲近的话都没有,心里越发来气,更不想理她,低头自己喝茶。 林氏自觉话说完了,就准备回去收拾,却见邱氏进来了。 邱氏在门口听到沈老安人许了林氏离开,不免焦急,赶紧进来挽留,“二弟妹和兰姐儿多少年也难得来一趟,咱们好好聚一聚,二弟那边不是也很好吗,你又何必急着走?索性在这过年算了,咱们一家子热闹热闹。” 林氏眼睛倏地眯起,邱氏怎么知道沈威那边很好?再一琢磨,明白了,怪不得上次沈威来信让自己安心在这住,当时自己就怀疑有人私自写了信去,现在看来,一点没猜错,写信的人就是邱氏,再将去陆府的事联系起来,目的一目了然。 “大嫂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我和兰儿若不回去,咱们这边倒是热闹了,但老爷在申州过年,岂不孤单?” 邱氏哑口无言。 正尴尬时,门房婆子来解围,将陆新明与沈清兰同时进门的事一说,三人顿时都忘了刚才的话题,一起露出惊愕之色。 邱氏哈哈一笑,“二弟妹,真是恭喜你了,看来喜事将近。” 林氏却骤然沉脸,轻声斥道,“喜什么喜?大嫂是想结亲想疯了吧?” 邱氏自知失言,红着脸嘿嘿一笑,不敢再说。 林氏却是有了气,一时压不下去,冷声又道,“不过就是路上遇见罢了,分宁又不是京城,大家要出门,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能想到亲事上去?”她从来没想到要把女儿许给陆家,自然要尽力开脱关系。 沈老安人冷眼看两人,“行了,你们俩先回避吧。” 邱氏不想走,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她想当面见见陆新明,再说几句助力的话,可林氏扭头就走了,她没理由留下,只好也跟出去。 林氏与她相反,她从心底拒绝见陆新明,尤其是今天这种“同归”的情况,老安人能见,因为那是沈家的当家人,但自己是女儿家的母亲,这时候见了他,总有“相看女婿”的嫌疑。 “芙蓉,速去喊大少爷来,就说陆公子登门了。” “海棠,去门口迎着陆公子。” 安排妥了,沈老安人才让门房婆子再折回去引路。 沈清兰带着陆新明来见沈老安人,海棠在阶下相迎,行了个礼,引着入内。 陆新明不是第一次来,他又本是个洒脱开朗的人,见了沈老安人,连介绍都不用,主动问好,和见自家祖母差不多。 沈清兰怪异的瞧他一眼,不愿久留,跟老安人行个礼后就要离开。 “那你先回去吧。”沈老安人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当着陆新明的面没说什么,和蔼的挥挥手便是。 谁知沈清兰还没到门口,门就开了,沈之铭兴冲冲的进来。 沈清兰则喊了声兄长,然后就着他推开的门往外走。 陆新明盯着沈清兰,可当着老安人和沈之铭的面,他不好过于表现,只是目不转睛的模样,已经落入了老安人和沈之铭眼中,两人一时心惊。 老安人那双眼看了一辈子的爱恨情愁、红尘俗务,自己也是年轻过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表面不变声色,内心不免感概,没想到大儿媳费尽心思想把女儿嫁入陆家,陆家根本理都不理,四丫头刚来没几天,就把陆家少爷的心给收了,是否缘分和命运姑且不论,四丫头的确是人见人爱。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女这么优秀,老安人心中畅快又得意,连带着对这个追着赶着上门来的陆公子多了些好颜色,可再一想起这位陆公子在分宁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红颜如数,一掷千金,心里又不痛快了。 第63章 求情 沈之铭刚娶妻两年,正是血气方刚、谈情说爱的年纪,又与陆新明多年至交,对他性格十分了解,一看好友盯着自家妹妹那狼一样绿油油的目光,心头滋味复杂。 在他看来,陆新明五官端正、性情爽快,家势富贵,又是独子。要是两家联姻,显然这亲事不错,但陆新明唯有一点让他不敢苟同,就是过于贪恋红颜,隔三差五就去坊楼里听曲赏舞、饮酒作乐,与里头的姑娘嬉闹玩笑,自家妹子要是嫁了这样的男子,该…… “咳,新明!”他皱眉拉回好友的视线,半强硬的拉过他转向老安人,笑道,“祖母,我陪新明园子里走走。” 沈老安人含笑点头。 出了老安人的门,沈之铭驻步看他,似笑非笑,“你怎么与我四妹妹一道过来了?” 陆新明讪笑,“街头偶遇,恰好四妹妹伤了脚,我就……” “什么?四妹妹受伤了?”沈之铭惊道。 陆新明忙解释,“四妹妹下台阶时被石块磕了下,应当不太严重,不过我不放心,还是亲自送回来的好。” 沈之铭点头“哦”了下,紧接着沉脸,“四妹妹?谁的四妹妹?你倒是叫得很顺口。” “你妹妹!你妹妹!”陆新明颇为无奈,以前沈之铭从不这么矫情的啊,今天这分明是故意挑刺的吗,“可是之铭,以咱俩这交情,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嘛,我这么称呼,不也是为了亲近……” “亲近?亲近谁?我还是我妹妹?” 陆新明哑口无言,“……” 沈之铭盯着他,一脸的护犊子表情,“新明,就是因为咱俩交情深,我才直言不讳,我这四妹妹虽说是叔父之女,可我看待并无轻疏,只和亲妹妹一般,你平时里那些眠花宿柳的心思可不许往我妹妹身上使!” 陆新明一听,苦不堪言,顿时呼其冤枉来,“之铭,你可不能诬蔑我,我以往的确爱去喝酒听曲,却从未与哪个姑娘有过不堪之举,你若是肯帮我一二,我从此后再不踏足半步,如何?” 沈之铭一脸古怪,“看来你是承认在打我四妹妹的主意了,不过这话对我说没用,我是个堂兄,做不得妹妹的主,你要觉得自己配我四妹妹绰绰有余,就去请媒提亲,自己向祖母和二婶立誓保证去。” 陆新明僵了一下,想起沈清兰对他的提防和疏离,又真的觉得自己过往放浪形骸,沈清兰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莫名自惭形秽。 还没来得及说话,沈之铭又提醒道,“不过你也该听说了,我二叔是申州别驾,这次只是二婶带着四妹妹来看望祖母,并非常住。听祖母的意思,只这一两日就该走了,到时候,你再有什么心思也都收了吧。” 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浇得他透心凉。 他当然知道沈清兰不会久住分宁,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走。 他浑浑噩噩的辞别沈之铭,失魂落魄的出了沈府,当头一阵刮骨寒风吹来,才算将他吹清醒了几分,仍是抑郁不已,萧索返回珠宝铺子。 进铺子找卫云珠,伙计却说人已经走了。 “陆公子,与您同来的那位卫小姐早就走了。您刚离开,她就走了。” 陆新明诧异,“她没挑首饰?” 伙计苦笑,“没有,看都没看,小的请她坐下,准备拿些上好的首饰请她欣赏,可卫小姐看不上,说,说……” 陆新明摆摆手,不想知道卫云珠说了什么,闷闷出门去,平时他要是这么心烦意乱,必定去花楼里找个相熟的姑娘,听她弹唱一曲就酒解愁,可现在却对那些灯红绿酒索然无兴趣,皱皱眉,孑然回府。 一路上,他还在难以控制的想,沈清兰现在对自己尚无一丝好感,她要是就这么离开,自己就当真再无机会了。 刚进府,小厮就颠颠的跑过来,“少爷,夫人让您过去。” 放在以往,他一准笑着向打听什么事,可此刻也没这个心情,管他什么事呢,去了自然知道。 小厮却是已经习惯提前透露,追在后面说道,“表小姐正在夫人跟前呢,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奴才瞧着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 陆新明这才把沈清兰要走这事压下,诧异的问,“夫人说了什么?” “奴才不知,只让奴才在门口等着少爷,叫少爷回来了立即过去。” 陆新明点点头,匆匆而去,心下却是纳闷,三表妹哭什么?果真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珠宝铺子的伙计不是说她当时就走了吗?难道是回家路上遇上了言语轻佻的登徒子?这倒是有可能,所以母亲才会急着叫我,是想让我去查清那人吧。 进了屋,果然如小厮所说,卫云珠也在,她正挨着陆夫人坐,半依在陆夫人怀里,虽已不哭了,那眼圈确实还是红的。 陆夫人一手揽着外甥女儿,一手抚摸她的头发,十二分的怜爱。 见他进来,两个女人都抬头来看,各自目光却不同,卫云珠委委屈屈的眨着大眼睛,陆夫人则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你这是去哪里了?这时候才归?”陆夫人问。 陆新明笑,“去了趟沈府。”他在母亲面前素来不拘束,说着就在对面坐下,转向卫云珠,“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陆夫人又是一瞪眼,轻斥,“怎么了?你还来问我?你陪着云珠一起出门,却将她丢下不管,叫她一人回来。” “……”陆新明苦笑,“这事是我处理不当,只是,三妹妹当时也是同意……” 卫云珠拉着陆夫人的手,眼泪汪汪的求情,“舅母,您就别责备表哥了,表哥见了心仪的女子,难免……” 陆新明微微红脸,却也没反驳。 陆夫人拍着外甥女儿的手,“你这表哥啊,比你大好几岁,可远不如你贴心,马上就该加冠成年了,却还是不知道收一收心,成日里在外面野……” “母亲——”陆新明苦着脸抗议,虽说表妹不是外人,但这么不给面子,多丢人啊。 第64章 粉红 “闭嘴。”陆夫人给他个眼色,不轻不重的喝住他,继续对卫云珠笑,“今天这事儿确实是他的错,做哥哥的哪有把妹妹丢在外头的道理?云珠,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明天啊,我让这小子把百味居的厨师们都请到府上来给你做一桌席赔罪,再陪你去挑几样喜欢的首饰,挑到你满意为止。” 卫云珠眸光微黯,似乎并不太满意舅母的处理方案,但这个方案确实已经无可挑剔,也只好笑着撒了会娇,娇娇柔柔的离开了。 “现在,好好说吧。”陆夫人抬眼皮看儿子一眼,似笑非笑。 陆新明笑,“您不是都知道了吗?” “不知道!知道什么?”陆夫人一副“你不说,我就装糊涂的”表情。 “三妹妹怎么说的?” 陆夫人瞅着他呵呵一笑,渐渐正色,“说你一见美人就三魂没了两魂,连眼珠子都直了,死皮赖脸的非缠着人家上门去了,还说她劝都劝不住,铺子里里外外的人都瞧着看热闹,把陆家的脸都丢尽了,你是脸皮厚不在意,追着人家就走了,可她一个姑娘家冷不防被丢在那,哪里呆得下去?哭哭啼啼的回来了。” “……”陆新明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夫人挑眉看儿子,“怎么?说的不对?” 陆新明笑得比哭还难看,“您儿子哪能这么丢人。” 卫云珠的话明显太离谱,可他也不好戳破表妹的谎言,无奈只好自己认下,到底无法理解卫云珠的所为,明明当时她是乐见其成的,后面又哭什么呢? 陆夫人看着他,也不催也不言语,片刻又笑起来,却是极无奈又宠溺,“你这小子是我生的我养的,我还不知你什么德行?云珠这事我听一听就罢,你也不必当回事,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明天……” “好好好,我明天一早就去百味居请人,再买一匣子珍珠送给她。”陆新明松口气,知道母亲还是信自己的,心里一松快,别的都好说。 “云珠不喜欢珍珠。”陆夫人看他,“云珠喜欢翡翠,你明天看着买吧,顺便给你姑母还挑两件。” 陆新明乖乖应下。 陆夫人抿了口茶,“继续说吧。” 陆新明呆了呆,一时无言。 “这回是真心动了?”陆夫人放下杯子,目光凝神注视儿子。 陆新明沉沉点头,紧接着眼中腾起希望,“母亲,您为我请媒……” “呸!”陆夫人笑骂,“这才认得几天?我这般急匆匆的请媒,叫人怎么议论?总要再多往来几次,培养感情,才好水到渠成。” 陆新明一听这意思,心知母亲也极满意沈清兰,顿时心头狂喜,可惜喜气还没冲到头顶,又泄了气,“我倒是想培养感情,只怕您帖子还没下,人家就离开分宁了,水都到别人渠里了。” “没长进的东西。”陆夫人气得笑了,又问怎么回事。 陆新明把沈之铭的话说了。 “这么快就走?”陆夫人也愣住,“那天沈二太太过来,我倒是留言问了句,她自己也是含糊,没说具体时间,倒是旁边的沈大太太接过话去,说是肯定要多住些时日的,我只当怎么也要过了年的。” “之铭如此说的,定然不骗我,母亲,您就……”陆新明焦急起来。 陆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催什么?我也知道那四小姐是个好姑娘,不过凡事强求不得,若是人家非要离开,此时只能将来再议,你好歹也是陆家的公子,平时流连花丛,很是得心应手,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陆新明还想说什么,陆夫人 却不想再听,把他轰了出去。 “新明?”卫长钧迎面走来。 陆新明揉揉眉心,“子渊,你怎么在这?”他俩感情自幼要好,明明卫长钧比他大,却也不叫兄长。 卫长钧,“向舅母辞行,会州来信,我得过去处理一下。” “何时再来?” “很快,处理完就来。”卫长钧微微笑,“舅母留母亲在此过年。” 陆新明这才舒展了眉,“甚好,今年热闹了。你快去快回。” 卫长钧点头,又问他,“刚才怎么了?挨骂了?” 陆新明叹气,自嘲道,“儿媳妇要飞了,拿我撒气。” “……怎么?”卫长钧挑眉,也觉得这话好笑,“舅母看上哪家姑娘了?提亲被拒?” 陆新明摆摆手,虽说兄弟俩感情好,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也不好意思说。 卫长钧也不追问,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说了句“再接再厉”,大步而去。 沈府这会儿也不平静。 沈清兰一进院子就被林氏叫过去,追问她和陆新明同归的原因,沈清兰将事情说了,林氏拧起眉头。 “这陆家的公子有些孟浪了。” 沈清兰没说话,她觉得自己反正要离开了,陆公子再孟浪也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她还是抓紧时间做药囊的好。 翡翠翻出好几个香囊,主仆两人细致的分装、缝合,利利索索的完成。 沈清兰想起邱氏给沈清菀选的粉红衣裙,心念一动,也挑了两个粉红色的,用帕子一包,送了过去。 又是不巧,邓氏也在。 沈清菀靠在床头,捂着帕子咳嗽,今天已经咳得不如昨天频繁了,但脸色仍不太好,邓氏坐在旁边低声说着什么,看不清表情。 沈清菀静静听着,见沈清兰过来,顿见喜色。 “四妹妹,这么大冷的天,你还过来。” 沈清兰神色自如的向邓氏点头打了个招呼,不过一声“大嫂”而已,笑着在床边锦凳上坐下,“我来看看大姐,可好些了?” “难为你惦记,已经好多了。”沈清菀笑道,“那天你让丫头送来药囊,我还没亲自谢你呢。” “你我姐妹,这点子东西,还谢什么?不知大姐觉得效果怎样?” 沈清菀笑容更浓,翻开枕巾,露出药囊,“很好,你看我把它放在这里,夜里闻着入睡,觉得舒服很多,以往犯咳嗽,到后半夜都会加重,这一回倒没有,可见是这药囊的作用。” 第65章 自在 邓氏古怪的盯着药囊,脸颊抽了抽,到底没说话,她对沈清兰不亲热,也能感觉到沈清兰不喜欢自己,心里郁郁不快。 沈清兰又拿出两个新的,“管用就行,这是我刚做的,大姐留在身边吧。” “这怎么好意思?我看这药囊制作起来很费工夫,你自己留着吧。”沈清菀忙谢绝。 两人说笑着推来推去,十分亲近,邓氏忍不住,“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小小的香囊还能治风寒发热呢,不知道有没有料理内经的效果呢。”语气又酸又涩,还带着挑衅。 “这倒是没有。”沈清兰淡淡一笑,毫不迟疑的回答。 其实,虽说她送给沈清菀的这几个药囊只能驱寒平咳,但她确实知道另一个能调经养阴的方子,只是不喜邓氏的态度,不愿告知罢了。 沈清兰自认为心态端正,从不恶意害人,却也不是个以德报怨的软糯性格,上次邓氏挑拨离间以致于让沈清芝拍案而去的事还没忘记呢,她怎么可能这么好心顺她心意? 邓氏见沈清兰回答得干脆利落,就知道她压根连想都不愿想,脸就拉了下来,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讪讪一笑,自我解围,“我还以为,什么病都能治呢。” “大嫂这是在说笑?”沈清兰笑吟吟的,“药囊不过是个辅助罢了,要是什么病都能治,别说天下的医馆要关门,就是皇宫内的御医也要撤了吧。” 邓氏没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当面嘲讽自己,很下不来台,只好僵硬着脸笑了笑,匆匆离开。 到门口时,沈清兰听到邓氏大喊一声,“三妹妹,你回来得正好,四妹妹来了呢。”隔着门只听到沈清芝哼了一声,再无他话。 沈清兰端坐不动,轻轻笑出声。 沈清菀皱眉,她岂不知邓氏的用意?心中也是不悦,但素来温婉,不愿当着妹妹的面说嫂嫂的坏话,一时气氛尴尬。 “是兰姐儿来了?”邱氏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邱氏笑眯眯的进来了,手里还拿着账本,显然是正在忙着,被邓氏的大呼小叫惊动。 “大伯母。”沈清兰起身行礼,“我来看看大姐,知道您在忙,没敢打扰。” 邱氏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和我这么客气?我这里,你随时来的,我也拿你当自己亲女儿似的。” 沈清兰甜甜一笑,“大伯母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着呢。”心里自然是明白的,邱氏想用自己攀上陆家的这份心,倒的确和亲女儿似的,毕竟,如果不是真信得过自己,怎么会从来不考虑沈清梦和沈清柳呢? 通常来说,庶女比侄女总要亲近些,即便不喜,到底是自己丈夫的骨肉,又自小养在身边的,听着一声声“母亲”过来,这个情分能不比侄女强? 可邱氏的想法显然与众不同,她先是把全副希望都放在两个亲生女儿身上,直到确认不可能有结果时,竟然忽视了两个庶女,而选中了侄女。 沈清兰这些日子也在琢磨,她对自己的容貌素来自信,虽不因此而骄傲,却也实打实的有底气,认为邱氏把希望转移到自己身上却有道理,可邱氏仅仅是因为觉得自己长得比两个庶女都漂亮吗?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就算陆新明本人贪图美色,陆夫人又怎么会这么肤浅? 可见,邱氏对自己的品行也是信任的。 沈清兰心想,虽说自己远在申州,但这些年来,两地消息不断、礼尚往来,加上老安人一直念叨,邱氏定然心中有数,而她放弃眼前的庶女,想必还有庶女不如的地方吧。 沈清柳年纪尚小,可陆新明已经不小了,陆家要是有心议亲,恐怕不愿等一个小小女孩长大;那,沈清梦又怎么被排除在外呢? 沈清兰勾了勾唇,只怕是因为这个二姐姐太“聪明”了吧。 “厨房里正做着晚膳,兰姐儿就在这里吃些吧。”邱氏笑道。 沈清兰迟疑,但不等她说话,邱氏又拉住她的手道,“你来了这么久,我也没好好和你说几句话,正好一起坐坐,咱们娘俩也说说话。” 如此温情,沈清兰不好拒绝,只得应了。 邱氏很是欢喜,立即吩咐丫头快去厨房再加几道菜肴、几分点心,一样样说出来,都是用料讲究的名菜,不由得沈清兰心中又是一暖。 既然应承了下来,沈清兰便打发翡翠回去和林氏汇报,自己索性仍和沈清菀闲话,邱氏心情极好,絮叨了好一阵才离开,又去忙仓库的账目了。 沈清芝和沈清梦一下午都没出现,好似压根不在府中,但沈清兰很清楚,她们在,就在这院子里,只是不想见自己。 彼此彼此,沈清兰乐得自在。 翡翠又来了,说已经告知林氏,林氏没说什么。 很快,菜饭齐备,果然丰盛,沈威下衙后有饭局,沈之铭出来打了个招呼,因见一桌子的女眷,虽都是自家人,还是笑呵呵的回避了,并且还把沈之栋也拉走,兄弟俩去老安人那蹭饭去了。 沈清兰抿嘴笑了下,以前在申州时,两个哥哥都不避讳,一家子人围着桌子吃,虽不言语,只是光看着,就很温馨。 有趣的是,邱氏竟然没有邀请霍太太过来一起吃,看来,姐妹俩还在怄气,这个事,沈清兰是外人,不好多问,只装作不知。 邱氏拉着沈清兰坐在身边,热情的为她夹菜,这让姗姗来迟的沈清芝越发的黑了脸,气呼呼的坐在离邱氏最远的地方;就连一向善于伪装情绪的沈清梦也藏不住抑郁,脸色格外苍白。 “兰姐儿,来,尝尝这个。”邱氏笑着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沈清兰碗里,随口问道,“兰姐儿平时爱吃鱼么?” 沈清兰道了谢,答道,“爱吃,在申州时,家里也常做的。” 邱氏欣慰的笑了,又道,“多吃鱼,又漂亮又聪明,怪不得兰姐儿这么蕙质兰心、秀外慧中,老安人常常提起你,说你小小年纪就在申州颇有美名,不到十岁,就有媒人登门了。” 第66章 尴尬 “大伯母……”沈清兰满脸通红。 邱氏大笑,“在大伯母面前有什么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不是你离得远,我这个大伯母还要多操心操心你的终生大事呢。” “……” “我问过老安人,知道你还没订亲呢,不过问你母亲,又有些含糊。”邱氏笑看沈清兰,无视她火辣辣的脸颊,“你莫害羞,跟大伯母说,你父母在申州给你定了人家没有?” 沈清兰被她笑盯着,快要坐不下去,她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只好声若蚊蝇的答一句,“这种事都是父母做主,我不知。” 邱氏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害羞归害羞,可不能不闻不问,毕竟事关终生,就是我,也忍不住要为你想一想,你那天也去了陆府,印象如何?” 果然,绕来绕去,终于绕到陆家了。 沈清兰再没了食欲,放下筷子,低头不语。 邱氏却只当她是猜出自己做媒的心思才羞于开口,哈哈一笑,继续深入追问,“陆大人是洪州别驾,与你大伯父相交多年,两家关系极是要好,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你父亲是申州别驾,两家正是门当户对,难得的是,陆家人口简单,只有一根独苗,连个庶子都没有,这样的人家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那陆家公子你也见过,今天还……” “啪!”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瓷器相撞声,只见沈清芝将筷子猛地拍在桌上,愤而起身,摔袖而去。 邱氏愕然,面色尴尬。 沈清梦忙道,“母亲,我去劝劝三妹妹,四妹妹,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三妹妹只是心情不好,可不是因为母亲对你好。”说罢,也匆匆追出去了。 饶是邱氏早有准备,这个局面也让她觉得难为情。 沈清兰却骤然轻松了很多,沈清芝的暴怒离席把邱氏越来越露骨的话及时的掐断,免去了自己的窘迫,想必邱氏再急于撮合,也不便往下说了吧。 可她仍是低估了邱氏的坚韧,只见她喝了口汤,清清嗓子,又要继续做媒,沈清菀实在看不下去了,也放了筷子。 “母亲,四妹妹难得过来吃顿饭,您看您一直说话,四妹妹都吃不饱了。” 邱氏讪讪一笑,只能作罢。 沈清兰长长的松口气,越发喜爱这个姐姐。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还有丫头的声音,“老爷回来了。” 沈威迈步进来,扫过桌子,呵呵一笑,“兰姐儿来了,甚好。”一张国字脸红红的,像是刚喝了酒。 沈清兰忙离席行礼,谁知沈威身后又跟进一人,赫然是霍立,他也是胀红着一张脸,看着沈清兰呆了呆,然后很懂事的挨个打招呼。 邱氏道,“怎么?你们俩都喝了酒?” 沈威揉着眉心直笑,“今天确实喝得有点多了。”又指着霍立,慈祥的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这小子才憨呢,明明自己喝多了,还硬着脖子帮我挡酒,瞧瞧这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霍立嘿嘿一笑,盯着地面。 沈清兰叹口气,招来翡翠低声吩咐两句,翡翠飞快的跑了出去。 沈清菀知道自己和霍立虽然没有请媒下聘,但口头说了也好歹有约定,见霍立进来,就悄悄的从侧门避开了。 沈清兰觉得自己不宜在这久呆,但翡翠还没过来。 邱氏埋怨的瞪了眼丈夫,又复杂的看着霍立,到底还是只对丈夫嗔道,“你怎么带着孩子去喝酒,还让孩子醉了回来。” “立哥儿这孩子实心眼,我喜欢得很。”沈威也是真醉了,当着沈清兰的面,就这么说。 邱氏憋着话不好说,只得让杏桃倒茶解酒,谁知红荷机灵,早就在旁边准备好,一听到就立即端上来。 这时翡翠跑回来,将一个小口袋交给沈清兰,沈清兰这才开口,“大伯,这里头有些药丸,主要是饮酒前服用,可以化解酒气、避免醉倒,酒后再服,虽失了预防之效,但也能平肝护脾,缓解头痛。”她取出一瓶递给沈威,只见旁边的霍立眼巴巴望着自己,也递过一瓶,“霍少爷也不妨试一试。” 霍立眼睛一亮,喜滋滋的接了。“谢谢四妹妹。” 沈威已经将药丸咽下,笑道,“兰姐儿怎么有这种药?” 沈清兰笑,“父亲常有应酬,难免喝多,我便从申州的一位老大夫那求了个方子,自己做了好些药,为父亲备着,父亲每次应邀前都会服一丸,觉得舒服很多。” 沈威大赞,“兰姐儿真是个孝顺又聪慧的好孩子!二弟好福气!” 邱氏也是又惊又妒,想起自己正有为沈清兰张罗亲事的意图,脱口而出,“可不是嘛,不但二弟和弟妹好福气,将来,也不知哪家少年有这福气能娶兰姐儿为妻呢。” 沈威醉得晕乎乎的,没意识到不妥。 一直默默无言的邓氏突然一笑,接着往下说,“过了年,四妹妹就该十五了吧,这个年纪正该议亲了,四妹妹这么优秀,只怕亲事很快就会定下来,有心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沈清兰暗呼不妙,沈威酒醉,邱氏气急,邓氏点火的本事却是比沈清梦还要厉害,这种话当着霍立一个男子说,怎么听都别有意图。 她不敢再看霍立,却能感觉到两道目光火辣辣的落在自己脸上,不由叫苦,霍立也醉得脑子糊涂,怕是被邓氏怂恿得失了分寸,幸好沈清菀不在,要不然,自己就成了罪人。 “伯父好好休息吧,大伯母,我先走了。”沈清兰不敢再多留,赶紧告辞,好在邱氏的心思都在丈夫身上,没有过多挽留,就放行了。 那两道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看不见。 沈清兰暗暗后悔,自己压根就不该留下来吃饭,谁知道这么乱七八糟? 走得远了,翡翠悄悄道,“四小姐,那个霍少爷……” “好了,别说了。”沈清兰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即打断,“我确实没吃饱,回去再吃点。” 第67章 诧异 沈清芝扑在床上痛哭不止,沈清梦坐在旁边,一语不发的陪着。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沈清梦才幽幽叹了一声,“你早不听我言,才有今日,怨得了谁呢?” “听你什么?听你的话去害她?哪又如何?你看母亲对她多好,摆明了是要把尽全力把她送进陆家去,我害她又有什么用?” 沈清梦冷笑,“三妹妹,你可真够糊涂的,她现在这么讨人喜欢,所以母亲才想捧她,若是她犯了大错,出了丑,连老安人都不护她了,母亲又怎么会再看她一眼?” 沈清芝不语,像是被说动,正在琢磨可行性。 沈清梦继续又说,“大姐和霍表哥的亲事,双方默许了,应该不会又变动,我么……”她幽幽的叹口气,“我自是不能和你比,就算比你大一点,却也有自知之明,不会在你之前,如今母亲有意四妹妹,你要是不抓紧时间,等她和陆公子订了亲,你哭也没用了。” 沈清芝虽说骄纵些,到底是小姑娘,已经脸红起来,沉默不语。 “你只看看分宁这地方,除了陆公子,其他人可看得上眼?你要是这个时候还不想清楚,往后我也无话可说。”沈清梦摇摇头,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转身就走。 “二姐姐。”沈清芝拉住她,然后,无声的点头。 …… 一觉醒来,仿佛一夜之间,从初冬进入寒冬,滴水成冰,明明先前已经很冷,但这会儿再回忆昨天,一比较,却觉得暖如阳春。 风狂且急,像一只暴怒饥饿的巨兽趴在窗前,吼叫着拍打,想要撕碎那些木头格子和厚厚的窗纸、紧合的窗帘。 翡翠心惊胆战的嘀咕,“怕是真的要把窗户给吹坏了,听着真吓人。” 沈清兰逗她,“怕什么,就算把窗户吹坏,也吹不动你。” 翡翠其实不胖,但是脸和手天生白白胖胖、肉乎乎的,为此总被人误会,沈清兰和碧玉也偶尔拿这个打趣。 “四小姐……”翡翠扁着嘴。 碧玉凑过来,一伸手,露出纤细的五指,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四小姐说的不对吗?很对啊。” 碧玉恰好相反,瓜子脸儿,细柳腰肢,一双手修长纤细,就算是个丫头也没做过什么苦活累活,白白嫩嫩的,多少主子小姐都比不上。 翡翠拍开她的手,跺脚瞪眼,“你瞧你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苛待你呢,哼,有什么好炫耀的?” 两人又掐到一块了。 沈清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去给老安人请安,一路上都快被风刮跑,被两个丫头使劲拽着。 园子里种的大多是落叶木,到这个月份,该落的叶早就落尽为泥了,剩下为数不多的悬挂枝头,按理会倔强的等到来年春天,可昨夜一夜北风肆虐,却险些把园子刮秃。 大概是天气太冷、风又太猛,林氏和沈清兰竟然是最早到的,邱氏那边一个人都没到。 沈老安人可能也是受暴风拍窗的影响,夜里没睡好,精神有些倦怠,不过还是照常起身洗漱,陈妈妈在旁边絮絮叨叨的陪着,看海棠为她梳头。 “老安人,二太太和四小姐来了。”芙蓉在门口禀报。 “这么早?先招待着,倒杯热茶去,压一压这一路的寒气。” 沈老安人揉揉眉心,看了看镜中自己,发髻已经盘好,还没来得及插上发簪,“好了,就这样吧。” 芙蓉问,“老安人插两只簪子,能衬得气色好些。” 沈老安人扶着椅子把手站起,“头重得很,什么也不想戴。”搭着陈妈妈的手出去大厅。 “祖母!”沈清兰脆生生的喊。 沈老安人立刻满脸开花,笑道,“这孩子,今儿天气不好,不来也罢,何苦吃一肚子风,回头又该不舒服。” 沈清兰指了指刚脱下来的披风,嘻笑,“我穿得可暖和了,吃不着风,祖母夜里睡得安好?” “安好,安好。”沈老安人呵呵直笑。 沈清兰却认真端详一番老安人,摇头蹙眉,“祖母,您是否觉得哪里不对?” 沈老安人确实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可也说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再者她是长辈,不愿动辄向一个孩子说这些,自是摇头,“哪里都好,并无不对。” 沈清兰不太相信,但老安人不承认,也只好作罢。 过不多时,邱氏一家到来,与霍太太母子前后脚进来,姐妹俩心里对彼此再不满,在老安人面前却默契的表现出友好,说说笑笑的,煞有其事。 沈清菀被老安人勒令卧床,不许来请安,沈清梦和沈清芝走在一起,把年幼的沈清柳落在最后。 霍立跟在霍太太身后,进门后看了眼不远处的沈清兰,竟是羞赧的对她笑了下,恰好被沈清兰看见,她微微一怔,礼貌的回了个笑容,谁知霍立顿时脸上火烧起来,低垂着头不敢再看,这反而让沈清兰莫名其妙。 一家子说了些话,沈老安人主动要求散了,只说饿了,要去吃些早膳,她不留人,晚辈们也不好赖着,纷纷离开。 沈清兰却瞧着老安人必定是身体欠佳,饿了是假,疲倦才是真,她等众人都离开后,才扯了扯林氏,让她稍等,自己追过去询问。 老安人已经进去,陈妈妈出来,说道,“难为四小姐心里老安人,我也看出老安人精神不济,想来是风声太大,睡眠不好的原因,赶着这会子风小了,四小姐先回去,由我在这里陪着老安人,不碍事的。” 沈清兰点头,“有劳陈妈妈了。”道过谢后,忧心缠绕的离开。 一进院子,就听到霍太太的哈哈大笑,也不知和林氏说着什么,笑得这么高兴。 沈清兰过去行礼,一进门就被霍太太拉到面前,哈哈笑道,“兰姐儿,我今天可是特意来谢你的。” “谢我?霍太太谢我何事?”沈清兰一头雾水,诧异的用眼神询问母亲。 林氏大概是已经听霍太太说过,并不奇怪,只是看着女儿笑了笑。 第68章 不巧 霍太太拍着沈清兰的手,慈爱的笑道,“好孩子,多谢你给立哥儿的解酒药丸,立哥儿昨儿陪着他姨父外出应酬,竟喝了一肚子的酒回来,多亏你那药丸,竟是平平顺顺的睡了一夜,酒也解了。” 原来是这事!沈清兰莞尔笑道,“我昨天听大伯父说了,大伯父夸霍公子仁孝,为大伯父挡酒来着,我不过是举手之劳,霍太太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你这孩子,真是心善。”霍太太很高兴,“咱们都是亲戚,走得勤了,就和一家人一样了,我越看你越喜欢,只恨自己没福,没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心里恨不得当你做女儿看,你也别一口一个霍太太、霍公子了,便跟着几个姐妹一样,唤一声姨母和表兄吧。” 沈清兰讪讪一笑,悄然瞧林氏,见她没有不悦,也只好笑着答应了。 霍太太见沈清兰答应得高兴,更是眉飞色舞,又说了好一阵话,最后和林氏母女一起吃了些早膳才走。 她一走,林氏就问沈清兰,“怎么你昨天没说给霍立药丸的事?” 沈清兰随口答道,“我当时只想着给大伯父的,可他就站在大伯父身边,我便顺手给了一颗,并非料想霍太太会专程上门道谢。” 林氏摆手,“罢了,也不是大事,霍太太最后说的那几句也是肺腑之言,若非你在申州长大,不在这园子里生活,要不然也该知道,这些亲戚之间称呼,唤一声姨母和表哥,却也正常。” 沈清兰放了心。 回到自己卧室,沈清兰马不停蹄的寻了块柔软的布料,想给老安人做个围脖,奈何没有棉花,准备拆个棉袄,被碧玉拦住。 “何苦拆了?不就是棉花吗,婢子现在就去买一包袱。” 沈清兰摇头,“若是昨天,我也不说什么,你愿去就去,不过,今天太冷,我何必因为这点事让你去灌风。” 碧玉心下颇为感动,鼻子一酸,吸了吸,笑,“这有什么,再大的风,还能把婢子刮到天上去?不过是穿厚些就是,四小姐这次来分宁,统共也没带多少冬衣,拆了穿什么?” “你又忘了,母亲已经和祖母说妥,明天就回申州,一路上不是在车上,就是在客栈,也不用赴宴做客,有几件替换即可。” 主仆俩竟因这事相持不下,最后翡翠进来,说了句,“小姐的衣裳一针一线也动不得。”碧玉趁机跑了出去。 沈清兰无奈,只好先裁布做套,又惦记着老安人,不住的叹气。 翡翠已经将行李样样收妥,只等明天出发,听到声音回头宽慰,沈清兰道,“我们这次来分宁本就是探病,谁知住了这段时间,临走临走,祖母又病起来,这叫我们怎么走得安心?” 翡翠往外头张望,道,“眼见着风小了不少,婢子过去问问老安人的情况。” 沈清兰又亲自到门口看了眼,果然风已歇了五成。 不一会,翡翠回来,眼中也有几分忧愁,“看着与早上差不多,只是咳了几声,陈妈妈说,上午嗓子里干,要了好几回水。” 沈清兰顿时紧张起来,“有痰没有?喘是不喘?” “没有痰,也不喘。”翡翠赶紧又安慰,“四小姐别急,老安人只咳了两三声,应该不碍事的。” “老人体弱,两三声咳已经不好了。” 沈清兰一面答话,自己披了披风就往外去,翡翠知道她主意定了,劝也没用,赶紧跟上,帮她戴上兜帽。 才出门,迎面碰上抱个大包袱的碧玉,“四小姐这是去老安人哪里?” “去瞧瞧,布套子已经做了一半,你先进屋把棉花铺均匀,等我回来。” 沈清兰来得却是不巧,老安人刚刚躺下,正昏昏欲睡,她就不进去打扰了,在门外安静的等着,数着里头传来的咳嗽声,约莫三四声后,很久都没有动静,想必是已经睡着。 她这才轻步入内,只见陈妈妈坐在床边陪着,悄声询问病情,陈妈妈略略惊讶,低声答道,“精神仍是早上那般,不算好也不算坏,加了几声咳嗽,别的倒是没什么,我已经让芙蓉去请大夫了,这严冬酷寒的,大意不得。” 与翡翠说的一致,看来还没有加重。 沈清兰陪着坐了会,这时芙蓉领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与陈妈妈拱拱手,想必是熟了,也没多客气,就上前把脉。 结果让大家略松一口气,确实不太严重,只是略感风寒,加上夜里休息不好罢了,老大夫开了个方子,拱手离去,仍是芙蓉送出。 沈清兰又坐了坐,才回去继续做围脖,有两个丫头帮忙,很快就做好了。 沈清兰立即亲自送过去,恰好老安人睡醒,正半靠在床头和陈妈妈说话,见沈清兰进来,笑得眉眼舒展。 “四丫头,你又来了。”老安人笑着责备,“也不知道顾及自己,要是因为我冻着了,难道我就不心疼?快捂着手。”说罢,从被窝里掏出个汤婆子塞到沈清兰手中。 沈清兰笑,“只要祖母身体康健,兰儿自然无碍。”从翡翠手里拿过围脖,“祖母瞧,兰儿给您做的,您戴上就不怕着凉了。” 沈老安人大喜,接过来左看右看,哈哈大笑,“哎哟我的兰姐儿手真巧,这针线可真匀称。” 陈妈妈也笑,“针线好!心思巧!最难得的是四小姐这番孝心。” “是啊,我这些孙子孙女中,就数兰丫头孝顺贴心,我只要看着她,心里就高兴。”沈老安人自己将围脖戴上,摸了摸柔软蓬松的手感,十分舒服,转瞬却又黯下神情,叹道,“可惜要走了,明天就走了,下次见面又不知何时。” 沈清兰心中一酸,险些落泪,她撒娇的滚到老安人怀里,“祖母别难过,兰儿很快就再来看祖母。”心里又想着,因为林氏不在,不敢自作主张,但要是老安人病情加重,自己明日又怎么忍心离开? 想来母亲也不会冷下心不管不顾的吧? 第69章 困惑 娇滴滴的小女孩话本来是想哄老安人高兴,谁知反而惹得老安人落了泪,陈妈妈赶紧开解,老安人这才渐渐缓和,到底有些激动,又咳嗽起来,这一次,竟然连续咳了五六声。 沈清兰忙递水拍背,才慢慢的平息。 恰好此时,海棠匆匆进来,手里拿一封信,说着,“老安人,顾家来信……”一眼看到沈清兰,笑道,“是给四小姐的。” “顾家?”沈清兰一怔,想起顾心莲,接过信一看,果然就是顾心莲的帖子,邀请自己去她家玩。 沈老安人又饮了些温水,才缓缓道,“这是洪州刺史顾家吧?我听你大伯母说过,那天陆府宴席,顾夫人带着子女也去了。” “是的。”沈清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笑得眉眼弯弯,“祖母,您想不到呢,我与顾家的二小姐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日呢,您说巧是不巧?” 沈老安人大惊,继而大笑,“这可太巧了,也是你们的缘分。” 沈清兰来了兴致,拉着老安人询问顾家的事,“顾夫人和陆夫人的交情极好的么?还是她和卫夫人要好?难道说因为陆夫人一封帖子,她就携儿带女从洪州州府赶过来?散席之后也不赶时间回去,且还要在这里住下?” 老安人略带沉思,缓慢摇头,“顾大人与陆大人同是洪州长官,他们俩的关系倒是有目共睹的,两位夫人之间也是来来往往,没听到什么不睦的传言,至于卫夫人……我就不知道了,卫夫人常年在京城,来一次分宁算是稀罕。” “我看陆夫人和卫夫人很是亲近,难道两人不常走动?” “走动是走动的,但陆夫人平时在洪州的时间多,偶尔来分宁看陆公子,会住上一段时间,今年这架势,想必是要在分宁过年了,卫夫人想见嫂嫂,自然也是去洪州了。” 沈清兰恍然,分宁是个并不繁华的小县城,但出了个清名远播的老夫子,所以陆大人特意把儿子送来入学,这也不足为奇,外地尚有不少后生赶来,何况父母官刺史大人的公子? “那顾夫人呢?顾小姐竟然真的下帖子让我过去,难道她们还要在分宁租房过年?” 老安人道,“这里有个原委,顾夫人的外祖就是分宁人,只是不太显赫,在分宁也就是一般的乡绅人家,人丁也凋零,到如今竟连个本姓后人也没了,只有嫁到顾家的顾夫人,顾夫人怜惜外祖家人去楼空,每过两年就过来祖宅里住一住,也是留个人气的意思。” 原来如此!沈清兰满心感慨,怪不得卫夫人和陆夫人说什么她那院子还得好好收拾,可不是嘛,连个人都没了,一年两年的积着灰尘,不好好清扫怎么住?想不到顾夫人还是个顾念娘家旧情的人,一般人哪里还会想着外祖的没落呢? 沈清兰陪着老安人又说了些话,看她精神还好,就拿着信回去了,和林氏一说,林氏沉吟,“索性再往后推两天吧,等老安人好利索了再走,咱们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若是咱们一走,老安人又严重起来,咱们一路也不心安。” “顾家那边……” “你去就是。”林氏与顾夫人谈得来,也不反对孩子们交往,“初次登门,莫要失了礼,带上礼物。” “我知道。” 丫头们又把首饰衣箱打开,准备去顾家做客的装束,沈清兰的心思却在礼物上,想了半天,没有好主意,又去请教林氏。 林氏笑,“顾夫人的礼物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准备别的。” 沈清兰松口气,心想给顾心薏和顾心莲的礼物倒是简单,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大抵也是那么几样。 午后,沈清兰又带着翡翠去厨房了,既然老大夫已经把脉诊断为风寒,那便做个温补的药膳吧。 厨娘们都已与沈清兰相熟,她一进门,就纷纷过来打招呼,沈清兰没有架子,一个个含笑答应。 一个赵姓厨娘端着一篮子豆角过来,“四小姐,今儿要给老安人做什么呢?” 沈清兰笑,“一道简单的汤,丁香鸭子。” 赵氏厨娘笑道,“四小姐果真心思巧,这个汤温脾驱寒,最好不过,只不过看着简单,要想色香味具全,可不容易。” “尽力而为。”沈清兰谦虚的笑了笑,鸭子自带腥味,确实不好做,但她以往在申州没少做,十分熟练。 “我给四小姐准备材料。”赵氏厨娘呵呵笑着,将篮子往灶台上一放,转身就去找丁香,“我知道这些香料在哪里,不劳四小姐动手,鸭子也有新鲜的,庄子里刚送过来的。” 沈清兰笑着道谢。 不多时,材料放进锅里,沈清兰也不离开,和翡翠守着炉子,赵氏厨娘也蹲在旁边,一边摘豆角,一边插几句话,沈清兰也不嫌弃。 厨房里的厨娘、粗役们进进出出,也有主子身边的丫头过来,为主子要点心美食,见了沈清兰,神态各异。 忽然,门外响起一声呵斥,“哟!这小崽子!”紧接着,一个孩子大哭起来。 “哭什么?你还有理了?看我不把你送到老安人和大太太那里去打板子!”一个妇人喝骂,沈清兰听出来,是一个厨娘的声音。 妇人好像又打了孩子几下,那孩子哭得越发响亮。 “外面怎么了?”沈清兰蹙眉,“翡翠,你去看看。” 赵氏厨娘也丢开豆角跟出去,很快,两人都进来了。 翡翠道,“四小姐,是一个孩子偷吃了一块红烧排骨,被厨娘抓住,要送去处罚呢。” “这府里哪来的孩子?”沈清兰困惑,难道最小的不是沈之栋吗?可谁敢动他? 赵氏厨娘在一旁补充,“不是府里的主子,是王大妹子的孩子,因为家里汉子也病了,没有人看孩子,只好带进来填个肚子,谁知道那孩子手脚不干净,偷吃东西,偏偏,偷的还是三小姐特意做给老安人吃的,这还了得?” 第70章 颠倒 沈清兰微微蹙眉,孩子偷吃东西确实不对,可想一想,那个厨娘必定家境艰难,才使得孩子嘴馋,这本是可大可小的事,可红烧排骨是沈清芝送给老安人的心意,自己也不好干涉。 外头的声音越发刺耳了,抓住小偷的厨娘自以为立了大功,洋洋得意,对着孩子连打带骂,打得孩子哇哇大哭。 这时有一个厨娘奔跑的声音由远而近,紧接着滔滔大哭,与那孩子哭成一片,想来是那孩子的娘王氏厨娘。 厨房里几个厨娘和杂役也都过去看热闹,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只是没人能把孩子拉开。 “四小姐,您看,这……”赵氏厨娘还蹲在沈清兰身边,但也伸长脖子往外瞧,竟掉下泪来,犹犹豫豫的向沈清兰求情。 沈清兰叹口气,“这事我只能先拦下来,却不能做主处理,翡翠,你去找三小姐求个情,只要三小姐开了口,这事才算完。”她自己也起身而出。 她其实有些为难,若依着自己的性子,孩子一哭她就出面阻拦了,可细想一想,这么做未必就是帮了王氏母子,说不准还害了她们,这里是分宁,是嫡二小姐沈清芝的天下,自己只是来做客罢了,眼下虽然能仗着老安人的宠爱行动自如,但今日要是落了沈清兰的面子,等自己一走,这王氏必定要遭殃。 她便想略忍一忍,毕竟是个孩子罢了,谁有舍得下死手?等得意的尽了欢、撒气的出完气,自己再悄悄送些银两食物给孩子,把他送回去了事,谁知道外头的人竟然打骂起来没完没了。 “住手!”沈清兰站在门口,沉声喝道。 只见王氏厨娘将一个五六岁的瘦弱小男孩死命搂在怀里,佝偻着身子护着孩子,母子俩哭成一团。 一个系着蓝花布围裙的胖厨娘正一手揪着王氏要把她拉开,另一手高高扬起巴掌,准备扇孩子耳光,闻声怏怏罢手,回头对沈清兰讪笑,“四小姐,您莫管这腌臜闲事,这小兔崽子居然敢偷吃给老安人的东西,这还了得!” “偷吃固然不对,可,是老安人叫你打骂孩子的?”沈清兰冷冷的问,她看到孩子惊惧的从王氏怀里探出头来看自己,小脸上明晃晃都是巴掌印,十分刺眼。 “这……这倒不是……”胖厨娘面色一僵,求助的看向角落里一人。 沈清兰顺着她的目光才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竟是沈清芝的丫头莲心,不由得眯起眼睛。 莲心依在柱子上,一副看热闹、等好戏的模样,当沈清兰的目光看过来时,却迅速收敛起旁观的表情,换成愤怒、委屈,旋风一般冲过来,到沈清兰面前,偏又恭恭敬敬的行礼。 “四小姐,您在这里,那正好给婢子做个主,这红烧排骨可不是三小姐要吃的,而是三小姐听说老安人身体略感不适,费心研究出来的开胃滋补方子,让婢子在厨房忙了大半天才刚做好,要送给老安人,就这么被糟蹋了,婢子的劳动虽是不值钱,但三小姐对老安人的孝心被毁,难道不该惩罚一二?的确,这不是老安人下令打骂的,但这种事,难道还要呈到老安人面前去?” 沈清兰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个丫头说话好生尖利。 “老安人素来待人和善仁慈,若是知道你们因这事而打骂孩子,恐怕也枉费了三小姐的孝心。”沈清兰冷冷的道,“何况,三小姐的孝心是希望老安人身体健康,要是送过去的食物中带有戾气,怕是不利于老安人养生。” 莲心呆了呆,无言以答。 胖厨娘见莲心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迟疑着缩回手不打了,却又见莲心狠狠瞪她一眼,她赶紧又掀一巴掌,落在王氏厨娘背上。 沈清兰顿时动怒,没想到这个莲心和胖厨娘竟然无视自己,执意要折磨王氏母子,当即大喝一声,“谁敢再打,拖去老安人面前。” 胖厨娘以前也是觉得沈清兰脾气好、又不是正经分宁沈府的主子小姐,不会当真为一个下人出头,才敢违逆,现在见她真的恼怒,也就不敢动手了。 “哟,这不是四小姐嘛,怎么了这是?给老安人做吃的,却和厨娘吵闹起来了?” 不远处突然想起一阵笑声,引得所有人循声看去,只见邓氏拉着沈之栋笑盈盈的走了过来,与她笑容恰好相反的是,沈之栋板着脸,很不高兴,后面还跟着垂头丧气的翡翠。 翡翠没请来沈清芝,反而请来了邓氏和沈之栋? 沈清兰有些头痛,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她可不觉得邓氏是来好心解围的,她不火上浇油就很不错了。 “大少奶奶——”莲心却扭头扑到邓氏面前,吧嗒吧嗒的掉泪哭起来,“您来得正好,这是个府外的孩子,跑进府里来偷吃了三小姐给老安人做的排骨,婢子心疼三小姐孝心被糟蹋,想略加惩治这孩子,可四小姐却将婢子训斥了一顿,说三小姐给老安人吃的东西有戾气,让老安人生病。” 沈清兰,“……”竟是气笑了。 饶是沈清兰早有准备,猜到这丫头不是个善良人,却也没料到她居然这么颠倒黑白,还说得有条有理,叫人分辨不出真假。 她静了静心,也略等了等,四下却是静寂无声,这么多人旁观,愣是无一人敢为自己说一句公道话,想来,也不过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罢了,自己虽是好心,终究住不长久,怎么比得过被大太太捧在手心的三小姐? 沈清兰有些心凉,转又淡淡一笑释然, “这么厉害的丫头,我倒是从未见过,真是开了眼了。”沈清兰将那孩子拉到面前,指着他遍布满脸的红肿和手指印,以及已被拉扯得有几道裂痕的破旧衣裳,“这便是略加惩治?心肠如此狠毒,可别说是三小姐教你的?你这等狗仗人势的恶奴仗着三小姐和善就为所欲为,做了狠毒缺德之事就推到三小姐身上,这才是玷污了三小姐对老安人的孝心!” 第71章 纳闷 一番话出,众人噤声,有目瞪口呆者,也有冷汗涔涔者,莲心更是吓得手足无措,欲哭无泪。 胖厨娘哪里还敢再打人,趁着大家的目光都在莲心身上,悄悄的像乌龟一样往后缩,想溜走避祸。 “站住!”沈清兰厉声喝道,吓得胖厨娘一个哆嗦,不敢再动。 沈清兰冷笑,“刚才下手那般狠毒,如今却想走么?不如也叫人在你脸上那么打几下试试?” 胖厨娘梗着脖子,“四小姐,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那野小子是偷吃了东西,我又没偷。” “呵呵,你没偷?”沈清兰目光寒冰似的盯着她,直盯得她透骨冰凉,才又道,“不管哪个府里,厨房都是油水最足、猫腻最大的地方,大家都在这里,谁手里干不干净,自己心里有数,若是闹大了,老安人一声令下,清查厨房,也不知道你还能和现在这样理直气壮?” 胖厨娘顿时泄了气。 沈清兰不再理她,又转向莲心。 “你是三小姐的丫头,须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三小姐的形象,你今天这么揪住一个孩子的过失不放,心狠手辣,难道是要抹黑三小姐吗?” “婢子……婢子……不是……”莲心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清兰气堵在嗓子眼,索性全吐了出来,“你刚才既然说这事没必要禀报老安人,那么,是三小姐让你打人的?” “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老安人,也不是三小姐,那是大太太?” “不是……”莲心站都站不稳,两腿抖似筛糠。 沈清兰猛地一声怒喝,“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么说,完全是你自己的主张!是不是?” 莲心“扑通”跪下,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磕头求饶。 沈清兰错开一步不接受她的磕头,淡然说道,“你别跪我,也别对我磕头,我不是你的主子,我今日也只是偶遇,看不过才出来说句话。”忽地,转向幸灾乐祸看戏的邓氏,“大少奶奶在这里,这里理当由大少奶奶做主,你有什么委屈或是悔过,和大少奶奶说吧”也不等邓氏说话,行了个礼,进厨房里去了。 事情发展急转而下,外面的人,不知所措。 只是,沈清兰心中出了气,舒服多了,反正胖厨娘不敢再打王氏母子,自己解了围,接下来怎么收尾,就看邓氏了。 赵氏厨娘没出门,从门后伸长脖子窥视,见沈清兰进来,忙又跟进来,陪笑道,“还是多亏了四小姐,要不然啊,王氏母子还不知被那胖婆娘欺负成什么样。” 沈清兰回到灶前看了看火,问,“怎么?她总是欺负人么?” “可不是嘛,那胖婆娘因是姓邱,死皮赖脸攀上了大太太做同宗,在厨娘里作威作福,因四小姐才来不久,她不敢放肆,但平时里专挑软柿子捏,我们都躲着她。” 沈清兰皱眉,却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又不是申州,自己做不了主。 翡翠跟进来,朝外努嘴,刚说了句“大少奶奶……”就见邓氏拉着沈之栋笑眯眯的走进厨房,后面跟着王氏母子。 “还不快谢过四小姐。”邓氏给王氏厨娘使眼色。 王氏厨娘赶紧拉着儿子一起跪下给沈清兰磕头,沈清兰避开一旁将她拉起,带到邓氏面前,笑容深深,“你别谢我,我凑巧遇着这一次罢了,也是多亏了大少奶奶给我撑场子,你要想以后稳稳当当的,就给大少奶奶好好磕几个头,在这府里,往后有大少奶奶给你做主,旁的人少不得也要给几分面子。” 王氏反应过来,又拉着儿子给邓氏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邓氏脸色有些僵硬,她没想到沈清兰这么轻易就把王氏母子挂在她身上了,这话说得整个厨房都听见了,以后谁再欺负王氏母子,她都得出来维护。 她勉强一笑,摆手道,“好了,起来干活去吧,那红烧排骨就给你们吃了,往后不得再偷,若被发现,王氏你该知道府里的规矩。” 王氏谢了又谢,把儿子带走了。 解决了后顾之忧,沈清兰浑身清爽,尤其看到满面愁苦的邓氏,倍感痛快。 邓氏吃了个哑巴亏,心里不是滋味,“四妹妹刚才可真威风,把这大厨房上上下下都治得服服帖帖的,比大太太还管用三分。” 沈清兰脸色一沉,“大嫂这话可不能乱说,威风二字还是送给大嫂为好,但凡大嫂平时多来厨房耍耍威风、整整风气,今儿也轮不到我说话,不过是我这人多管闲事惹人厌罢了,更谈不上什么‘治得服服帖帖’,我一个姑娘家说两句重话就比大伯母管用?恐怕这话传出去,大伯母要不高兴,哦,大哥也不高兴。” 说着‘不高兴’的话,沈清兰却挑眉笑了笑,可见他们几个不高兴并不与她相关。 可邓氏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让婆母和丈夫不高兴,她就麻烦了。 “咱们姑嫂俩说说话,怎么就会胡传呢。”邓氏极聪明,立即低头,“我这不是人笨不会说话,偏又想夸夸四妹妹嘛,这不,我是特意来向四妹妹请教烹饪诀窍的。” 沈清兰笑而不语。 旁边一直沉着脸不吭声的沈之铭突然用力甩开邓氏的手,冲出厨房跑了。 “四弟!” 邓氏喊了声,回头尴尬的看了眼沈清兰,追了出去。 沈清兰淡淡一笑,任由她去。 自始至终,沈之铭没有跟她打过招呼,她也不想自讨没趣的主动亲近,只是十分纳闷,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个小孩?更奇怪的是,这孩子明显也很厌恶邓氏,但邓氏却非要把他拽在身边。 “翡翠,三小姐呢?”沈清兰无奈的摇头,丢开这个疑惑。 翡翠道,“三小姐不在家,听小丫头说出府去了,奴婢回来的路上偶遇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她非要……”猛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外人,忙住了嘴。 沈清兰点头,不再问了,她探身到瓷锅前准备启盖看看,就见一个厨娘匆匆进来。 第72章 挑拣 “四小姐,我刚给大太太送点心去,大太太得知您在厨房,让您即刻过去,说是有要事找您。” 沈清兰心知这个时候邱氏找自己,十之八九是因为刚才的事,也不知是莲心回去后向沈清芝哭诉委屈、沈清芝再跟邱氏吵闹,还是邓氏欲揽功回报,无论如何,自己都脱不了身。 “翡翠,你看着点,约莫再有一刻钟即刻,我恐怕赶不过来,你便代我送去老安人那里,鸭汤要趁热才鲜,耽搁不得。” 沈清兰叮嘱妥当,这才离去。 今日之事,就算邱氏不找自己,自己也要主动去和她说一声,一则事涉沈清芝,自己打了沈清芝的脸,怎能和告诉她母亲?二则分宁这府里一向是邱氏管着家,厨房出了事,自己既然赶上,自然也该告知。 一路来到邱氏居住的院子,谁知在门口被人喊住,赫然是沈清芝和沈清梦,两人严严实实的裹着披风、戴着兜帽,后头跟着的石榴还提着个精致的小篮子,看来是刚回府。 “四妹妹来做什么?找谁呀?”沈清梦似笑非笑的问。 沈清兰不动声色的将三人打量一番,心里飞快的琢磨着,刚才翡翠来找沈清芝,听说是出府去了,看起来确实如此,可又太凑巧了些,总觉得有些古怪。 转念又想,既然沈清芝现在才回府,莲心又不在身边,那么,邱氏很可能是从邓氏那听说的。 “大伯母找我。”沈清兰不愿与她多话。 沈清芝冷笑,“我母亲找你?让你来这里?”还没说完,被沈清梦轻轻碰了下胳膊,语气一转,漠然道,“那你就进去吧。”自己先迈步进去了。 沈清兰本来也不愿与她们同行,沉默的站着不动。 沈清梦却热情的邀请,“四妹妹,快进来吧,别在门口吹了寒风。”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清兰再不喜欢她,也客客气气的道了谢,跟在最后。 沈清芝摔袖就走了,沈清梦却好脾气的陪着沈清兰去邱氏的屋里,意外的是,邱氏并不在,屋子里空空,连个丫头都没有。 两人都怔了。 “四妹妹在这坐一坐,我去问问,兴许母亲在后院。”沈清梦把沈清兰带进屋里,转身就走。 “二姐姐别走。”沈清兰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吟吟的道,“大伯母若是有事,我便等一等也无妨,不过,留我一人在此等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无聊了,二姐姐要是没事,不如陪我坐坐?” 沈清梦笑得有些牵强,挣了挣手腕,没挣开,“本来嘛,四妹妹难得来一趟,我是该陪着的,只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容我先去更衣净手,很快就来。” “咱们姐妹之间,哪有这么多讲究?”沈清兰死死抓住不松,咯咯笑道,“再说了,二姐姐出门一趟也累了,正好在这陪我歇一歇。” 沈清梦越发急躁,压低声音焦躁的道,“四妹妹,我……我内急……” “扑哧——”沈清兰笑起来,拉着她一起出门,离开邱氏的房间,到了大厅外才施施然松开,曼声道,“二姐姐快去吧,别憋坏了。” “那你……” 沈清兰眨眼笑笑,也不说话,径直拐进沈清菀的闺房。 沈清梦在背后气得跺脚。 “四妹妹,你怎么来了?”沈清菀正在绣花,讶然而笑。 沈清兰挨着她坐下,笑道,“听说大伯母找我有急事,我匆匆赶过来,却没见着大伯母,许是有事走开了,我便来大姐姐这里略坐一坐,等大伯母。” “母亲?”沈清菀放下绣花绷子,一脸的惊愕,“母亲今天去庄子里了,一早出门,还没回来呢。” 沈清兰张大嘴看着她,茫然、可怜,心里却是冷笑,果然是陷阱!幸亏自己留了个心眼,要不然,还不知此刻陷入什么样的窘况呢。 沈清菀沉着脸站起,“是谁跟四妹妹说的?” 沈清兰低垂着眉,黯然摇头,“大姐姐别问了,或许……只是跟我闹着玩。” “哪有这样闹着玩的?太不像话了!”沈清菀还没消气,她握住沈清兰的手,放软声音,“四妹妹,你告诉我,我来处理。” 沈清兰仍是摇头,幽幽叹了口气,把厨房之事前前后后都说了,“大姐姐,我想着大伯母必是询问我这事,这才忙着赶来解释,既然大伯母不在,那我回头再来,你千万莫追查,免得事情越闹越大,三姐姐牵扯越深。” 沈清菀气道,“三妹妹比你大好几个月,却远不如你懂事,自己胡闹得不像话,把丫头也纵容得没规矩。”又连叹两声,“四妹妹,你做的对,宽严有度,又有慈悲之心,怪不得祖母最疼爱你。” 两人又说了些话,邱氏仍未回来,沈清兰却已达到目的,一身轻松的离开。 翡翠在门口翘首而望,见她一露头,立即迎上来。 “丁香鸭汤送过去了?老安人可好?” 翡翠笑道,“早已经送过去了,老安人精神不错,也没怎么咳嗽,连连称赞鸭汤,说味道极好,婢子盛了一小碗,眼看着全喝了才离开的。” 沈清兰舒了口气。 回去之后,沈清兰又忙着准备去顾家做客的礼物,给顾夫人的东西自有林氏张罗,但给顾心薏和顾心莲的需要她自己准备。 主仆三人将从申州带过来的小玩意都翻出来,一样样挑拣,倒是挑出一件相当不错的东西,乃是一方手帕,姑娘家的,手帕之物本不稀罕,只是此帕与众不同,是太傅高大人致仕归田时路过申州时,高老夫人所赠,据说是宫廷之物,天丝织久,幽香不散,夏日里佩戴,清凉驱蚊,遍体生香,沈清兰极为喜爱。 “四小姐要把这帕子送给顾家小姐吗?”碧玉问。 沈清兰点头,“我与顾二小姐同日生辰,又性情相合,十分有缘,自然送礼要送好东西。”说罢又为难起来,“可我是第一次登门,顾大小姐也在旁边,她待我也是不差,难道我要分个轻重?” 第73章 赞同 碧玉道,“不如再看看别的。” 沈清兰将帕子收了,又挑拣别的,只是再没找到合适的。 碧玉建议,“来的时候也没料到会遇上顾家两位小姐,自是没做准备,四小姐倒不如现买些新的做礼。” 沈清兰沉吟,“也好,只是我对分宁也不熟悉,不如仍去那珠宝铺子买两件首饰罢,我看刚买的珍珠项链就很不错,想来铺子里还有许多别的好东西。” 因为天色不早,沈清兰不想再出门,将东西收拾一番,只等明天再去。 到薄暮时分,沈清兰闲来无事,又去林氏屋里陪着说话,忽想起霍太太来,笑着打听,“母亲跟霍太太说了陆家宴席的事?” 林氏笑睨女儿,“她自己亲妹妹都不说,我说这个做什么?回头她们俩再吵闹起来,我里外不是人。”略略沉吟,又道,“却也不能一问三不知,不过是拣些无关紧要的话罢了。” 沈清兰也乐,“咱们做客的,倒成了劝架的。” 林氏冷笑着敲她脑袋,“劝架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劝好了,那是人家俩原本就手足情深,劝裂了,倒是你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沈清兰吐舌头嘻笑。 “有外人在,可不许这么做,大姑娘家吐舌头,一点淑女模样都没有。”林氏笑嗔,到底舍不得板起脸。 沈清兰笑,“我看大姐姐就挺淑女的。” 林氏点头,含笑道,“你大姐姐确实没话说,你也该学学。” “我去瞧瞧祖母,不听您絮叨。” 沈清兰捂着耳朵往外走,冷不防外头冲进来一人,险些迎面撞上,幸好她闪避得快,定睛一看,却是芙蓉。 “怎么了这是?”林氏惊问。 芙蓉跑得直喘,忙道,“二太太,老安人病重了。” “什么!”林氏和沈清兰同时惊呼,风风火火就赶了过去。 “白天不是还好着吗?怎么突然就加重了?” 路上,林氏问,别看她平时与老安人对话时,两人都犟着劲,可一听老安人病重,她的担忧、紧张丝毫不比别人少。 芙蓉边跑边回答,“上午只是略有些精神不济,大家都当时昨夜里风大,睡眠不好;午后便有些咳嗽,却也只是偶尔一两声,大夫也来瞧过,说不碍事,谁知……谁知突然就剧烈咳嗽,还发起烧来。” “何时开始的?是个什么由头?” 芙蓉抿了抿嘴,只说道,“约莫一个时辰前。”却没说由头。 等林氏母女赶到时,屋子里已经不少人了,几个少爷和小姐都到齐了,除了邱氏未回,连大老爷沈威也在,沈之铭还小,紧张的瞪着眼,沈清梦却最是悲伤,已经坐在床边哭哭啼啼。 老安人半靠在床上,脸色潮红,喘着气咳嗽不停,好不容易缓一缓,对沈清梦说道,“二丫头别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清梦双眼通红,哽咽道,“祖母病得这么严重,我心里难受至极,只觉得都是因自己不孝顺的缘故,恨不得代替祖母生病。” “这孩子,说胡话不是,人老了要生病,哪里怪你?”老安人笑着摸摸她的头,因说的话多了些,又咳嗽起来。 沈清兰心说,这二姐姐还真是会演戏,在场人谁不为她的孝心感动? 沈清兰没哭,安安静静的走过去,轻轻抚摸老安人的胸口,帮她顺气,等略好了些,又从陈妈妈手里接过温水,让老安人喝了些润喉。 这时再细看老安人,只觉得不过半天不见,已苍老许多,皱纹深深,眼睛昏黄,似乎鬓边的白发都多了好几根,心中一酸,眼眶便湿了。 这时,门外脚步声急,众人几乎同时扭头去看,只见海棠领着上午那个老大夫进来,沈威忙上前拱手,沈清兰也乖乖的让开。 诊病要紧,老大夫也没多话,匆匆和老安人、沈威打了个招呼,就坐在床前诊脉,又一边询问了症状,片刻之后收手,皱眉道,“老朽上午来诊脉,尚无大碍,怎么突然至此?老安人是吃了什么大热大补的食物?” 大家愕然。 老大夫继续说道,“老安人本来只是略感风寒,注意些保暖,注意饮食清淡、温补即可,可从现在的脉象看,分明是吃错了东西,导致外寒内热,老人体弱,自是承受不住这等突如其来的寒热交加。” 陈妈妈顿时吓得老脸惨白,这么些年来,老安人的吃食一向是她在照应,一家子人也都信得过,从没出过事,现在突然出事,她肯定首当其冲。 “老安人……”陈妈妈老泪滚落。 沈老安人赶紧道,“陈妈妈宽心,此事与你无关。” 沈威也赶紧表态,表示信得过陈妈妈。 沈清梦突然开口,“我们大家都信得过陈妈妈,只是祖母这病来得实在蹊跷,恐怕是另有人所为,事关重大,父亲,还是好好查一查祖母的饮食,查出来,也好还陈妈妈的清白。” 大家纷纷赞同。 沈威毕竟做事沉稳,没有当着老大夫的面下令调查,而是先问起老安人今天吃了什么。 陈妈妈一一说来,连一杯清水都没漏下。 “鸭汤?四妹妹做了鸭汤?”沈清梦立即挑出重点,询问老大夫,“不知祖母能否食用鸭肉?” 沈清兰心头冷笑,她就知道,沈清梦不会放过她。 老大夫点头,“如果只是单纯的炖鸭肉,可以少吃一些,能滋补养胃、止咳化痰。” “那要是还加了别的呢?”沈清梦紧追不舍。 “别的?别的什么?” 沈清兰不等沈清梦多话,主动掏出膳食方子递过去,“这是我今天做的丁香鸭汤的配料,老人家请看。” 老大夫看过,点头道,“此方不错,老安人可适当食用。” 沈清梦陷害计划落空,哑口无言,朝沈清芝使了个眼色。 沈清芝立即会意,说道,“我听说今天在厨房抓到个小偷,说不定老安人的饮食出事就与这小偷有关!” 沈清兰吸了口凉气,果然沈清芝不肯罢休,一定会抓住这机会让自己难堪。 第74章 动怒 “小偷?”沈威拧紧了眉,明显有了怒气,但有外人在,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当着老大夫的面说什么,而是先客客气气的请老大夫开方,仍让海棠送出去后,这才问道,“小偷是怎么回事?” 沈清芝哼了声,“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是据说四妹妹当时在场,而且事情是四妹妹处理的,想必最清楚吧。” 沈清兰面不改色,沉静的点点头,“三姐姐说的不错,原本我也是想要说出来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沈清芝沉脸,“四妹妹想要抬举自己,我管不着,可也别拿我的丫头说事,莲心打小就在沈府,对我、对老安人都是忠心耿耿,就算着急了说话用词不太贴切,却也绝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何况,那个孩子来路不明,恰好他一来,老安人就重病,无论如何都有最大的嫌疑。” “是否心狠手辣,在场人都能作证……” 沈清梦忙打断,“三妹妹、四妹妹你们别争执了,此事不是重点,可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查一查厨房,找出在祖母饮食中做鬼的恶人才是。” 沈清兰霎时灵台清明,暗暗气恼自己居然着了两人一唱一和的道,这么一辩护,明明有理,也落了下乘。 “二姐姐说的是,大伯父,事不宜迟,还是赶紧查吧。” 沈威平时最恨小偷小摸之辈,立即吩咐下去,将厨房所有人集中起来审问、搜查。 令刚传下去,只见邱氏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我刚在门口遇上海棠送王大夫出去,这是怎么回事?老安人病了?” 沈清梦抢着把事说一遍,又是一副悲痛欲哭的模样,邱氏讶然到床前,“早上我走时,尚且可以,想不到回来时已经加重。” 沈清梦哭道,“一定是有人要害祖母,在食物里下了毒,父亲已经吩咐下去查了,要是查到……” “好了,二丫头,事情还没有结果,就不要说了。”老安人一边咳嗽,一边制止。 沈清梦只好闭嘴。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只有老安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和气喘声,沈清兰依旧回到床边坐着,沉默、轻柔的拍抚,并无多话。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芙蓉跑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瓷锅。 沈清兰一见那锅,心就凉了半截,那是下午自己炖鸭汤的锅。 “怎么?查出了什么?”大家都被那瓷锅吸引住,神色凝重的问。 芙蓉这些尴尬的瞟了眼沈清兰,道,“这是四小姐下午炖鸭汤的锅,还有些剩余的没来得及清理,里面……有人参。” 众人齐齐抽了口气。 沈威大步走过去,晃动坛子看了又看,又拿筷子将里头的东西夹出来,这下子,所有人都看清楚,里面有好些切成小段的人参。 一时间,有人盯着人参,有人盯着沈清兰,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沈清兰手足冰凉,呆呆的看着那些人参,先是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很快清醒过来,飞快的回忆下午的事,方子里根本没有人参,材料下锅时,自己是亲眼看着的,绝对错不了,炖汤期间……对了,王氏母子挨打,自己出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很有可能就是这段时间内,有人做了手脚,后来汤快好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开盖看一眼,就被人骗走,翡翠不识药材,因此看不出来。 原来,这一环扣一环,竟是为了把自己推入陷阱。 “兰姐儿?”邱氏惊讶的看着她。 沈清兰苦笑,“大伯母,我没有……我不知……”还没说完,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得后仰,直直的往床头雕花架上撞去。 众人齐声惊呼,眼见着沈清兰就要撞上,老安人撑起身子来拉,奈何浑身无力没拉住,却是另有一人动作极快,伸手抓住她衣袖,往外一拽,倒是免去了撞上雕花架的疼痛,却又一身离了床沿,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好在那只手一直没松,稳当当的扶住了。 站稳后,大家才落下心,一看,竟是霍立。 霍家母子是亲戚,老安人生病,不能不来看望,却又不便多话,一直站在床边默默无语,凑巧救了沈清兰一次。 沈清兰神色黯然,心思仍在人参上,茫然道了个谢,被林氏伸手拥在怀里。 没推着人,沈清芝大哭道,“沈清兰!你居然毒害祖母!你才是最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那个人!” 林氏心疼女儿,也动了怒,冷声道,“芝姐儿,你也别口口声声说心狠手辣、忘恩负义,事情还没查清楚,究竟谁才是心狠手辣、忘恩负义,还未可知呢。” 沈清梦小声道,“二婶,证据已经在这里呢,并不是三妹妹要冤枉四妹妹的。” “证据?哼!几段人参罢了,谁亲眼瞧见是兰儿放进去的?” 沈清梦缩了缩脖子,声音更小了,“二婶您别生气呀,我也没说一定是四妹妹放的,可现在众目睽睽,都看见人参在四妹妹做的鸭汤里啊,四妹妹要是不承认,也该指出来,究竟是谁放的啊,要不然,恐怕难脱嫌疑。” 林氏一听更怒了,差点要斥骂,倒是沈清兰冷静下来,拉住母亲,沉声道,“二姐姐说得不错,目前来看,证据确实于我不利,不过,为善为恶总有理由,不知道二姐姐认为我害祖母的理由是什么?” 大家跟着恍然了,是啊,老安人偏疼沈清兰是有目共睹的,沈清兰怎么会伤害老安人? 沈清梦委屈的道,“我也没说一定是四妹妹有心要害祖母的,四妹妹也没有从医,可能她根本不懂药理,她也是好心,只想着人参是好东西,想给祖母补一补呢。” 沈清兰冷笑,“我来分宁已经一个多月,也做了不少食物给老安人,一样样俱有原料食谱,哪一次出问题了?我虽不通岐黄之术,但对药膳还算知之一二,刚才王大夫也看了鸭汤的食谱,说没有问题,食谱上根本没有人参,这分明是后有人放入的,此人一想害祖母,二想嫁祸于我,这才是居心可怕呢。” 第75章 等人 沈清梦再次被堵住,无言以答。 老安人咳嗽一阵,略略缓了口气,“四丫头不会害我。”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沈威道,“母亲放心,这事儿子会查清楚,您好好休息。” 老安人颓然一叹,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等大家欲言又止的退出去,她又单独留下沈清兰,“四丫头,你等等。” “祖母。” 沈清兰站在屋子中间,眼中闪动泪花,却是强忍着没有落下来,甚至还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叫人心酸。 老安人喘着气道,“四丫头,祖母信你,你别有心理负担。” 沈清兰咬紧嘴唇,不做声。 你一人信我又如何?事情一日不真相大白,我一天就背负嫌疑,她虽不在意某些人的想法,却也不愿稀里糊涂被人泼脏水。 无论如何,我要查清楚。 “祖母会给你一个交代。”老安人看出她的心思,柔声道,声音中充满哀怜。 沈清兰没有在老安人那多留,她现在情绪不稳,急需要回到自己安静自由的屋里清静清静。 出了老安人的屋子,沈清兰才意识到外头天已黑透,一盏盏挂在树枝上的路灯不过能朦胧照出路罢了,若是夏天,有月光如水的映衬,树影云影摇曳之下倒也有一番意境,可怜眼下严冬,夜寒风疾,实在没有意趣。 沈清兰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碧玉在台阶上迎着,低声说,“婢子来接四小姐,本来翡翠想来的,但被二太太叫过去问话了。” 沈清兰点点头,林氏今天晚上几次要发作,都是自己暗中阻止的,最后实在是看在老安人病重的份上没有立即要求查出个青红皂白,却也肯定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和心疼离开的,今天的丁香鸭汤是翡翠代自己送给老安人的,林氏风风火火想要问清楚,少不得从翡翠那打听。 恍惚走到半路,愕然见夜色中站着一人,昏暗的路灯下,依稀可见是霍立。 “霍少爷……” 沈清兰困惑,这个时辰他一人在此做什么,等人?抑或是路过?但彼此不太熟,她此刻又满腹心事,没空管别人的闲事,行了个礼,就准备错身而过。 “四妹妹。”霍立紧张的叫住她。 沈清兰停下来,“霍少爷有事?”她很诧异霍立的举动,但心情不好,懒得琢磨别人的心思。 灯光过于昏黄,映不出霍立窘得通红的脸,但目光中的紧张和激动没有被遮住,他尽量平静的注视沈清兰,“清者自清,四妹妹别太伤心,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相信你……我,我看老安人也相信你。” 沈清兰愣了愣,没来得及细细思索最后的话有些别扭,就已经被暖意占据心口。 她看着霍立,低低的说“谢谢”,心里除了温暖,还有酸楚,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挤出眼眶,就变成了两行扑扑落下的泪。 “谢谢。” 沈清兰哽咽,慌忙低头,借助浓重的夜色遮住满脸泪水和缺堤似的委屈,匆匆走开。 谁知霍立竟有些呆,他看着沈清兰走远,也撒腿追上去。 “四妹妹,你是不是哭了?你别哭。” “时间会证明你的清白的,你只需耐心等一等,,我想,不用几天,真相自然就浮出水面了吧。” “别哭了……一会眼睛都红肿了……” “……” 霍立一直跟在身后,不远不近,轻声安慰,他显然不太善于哄女孩子高兴,甚至还有些害羞,就算沈清兰看不清他的脸色,他还是脸红又结巴了。 沈清兰停下来,叹了口气,小心拭去泪痕,这才回头,“霍少爷,谢谢你的好意,你说得对,清者自清,我不会自怨自艾。” 霍立傻傻的看她,红着脸,笑而不语。 “时间不早了,霍少爷请回吧。”沈清兰再次行了个礼,淡淡一笑,走远。 霍立果然没有再追,却也没有立即离开,他杵在原地,眺望窈窕身影离开的方向,奈何路灯实在太暗,早已看不见了。 进了院子,碧玉才小声道,“四小姐,霍少爷他……” “碧玉。”沈清兰看着她摇摇头,“此事不必再提。” 他或许是因为一瓶解救药丸才生出感谢,但这般举止实在冒失,要是传到沈清菀耳中,自己将来还怎么见这位大姐姐? 碧玉聪明,知道自家小姐丝毫没有别的意思,果真再不提及。 “四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太太正等着您呢。”翡翠从屋里冲出来,对着她上看下看、前看后看,像是怕自家小姐被人虐待了。 沈清兰苦笑,问她刚才林氏说了什么,翡翠如实回答,“太太问婢子关于丁香鸭汤的事,婢子就把厨房的事从头到尾的说了,直到亲眼见着老安人喝了一小碗。” “太太怎么说?” 翡翠拉着一张脸快哭出来,“还能怎么说?太太气得不得了,说婢子粗心,叫人下了药都不知道,可是四小姐,自从您走后,婢子是眼皮都没眨,紧盯着锅的。” 沈清兰笑着安慰她,“这怪不得你,肯定是趁外面吵闹、我们都离开时下的药。” “婢子去查查当时谁在厨房。”翡翠说着话就往外走。 “不用这么急,这会儿,老安人和大伯父肯定都安排人在查,咱们就表现得淡定些,反正这嫌疑已经背负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了。” 翡翠确实哭起来,“太太骂得没错,是婢子没有照顾好小姐,才让小姐受了委屈。” “胡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人家既然处心积虑都害我,自然是防不胜防,你便有八只眼睛也看不过来。” 这边正说话,林氏派了春兰来叫沈清兰,翡翠还要跟着去,沈清兰不让,“你已经把话说了,再去也是那样,有这闲工夫不如和碧玉合计一下,去顾府的礼物——”她突然拍了下额头,想起个事来,“本来想的是明天或者后天登门,现在老安人病着,我又不得清白,这几天还是别去了。” 第76章 消息 两个丫头难过得说不出话。 “天色不早,你们俩一起去一趟顾家,只说家里有点事,稍缓几天。” 两人依着而去。 沈清兰去到林氏屋里,少不得又被问一遍当时情况,她详详细细的说了,本以为也会遭受一通责骂,没想到林氏只是给了她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白眼,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亏得你总自诩聪明,却轻易就被人陷害得手,可见也是只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林氏略略一顿,似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严肃认真的继续说道,“幸好老安人护着你,要不然,证据确凿,你刚才也没法脱身。” 沈清兰认可的点头,心中也是郁闷,“母亲,我该如何?” 林氏目光一凝,提醒她,“我知道你倔强好强,但眼下务必得沉住气,老安人不会不管,我也不会,只是,既然出了这事,咱们的行程还得往后错,不但要等老安人病愈,这鸭汤人参案也必须得水落石出才行!” “是的母亲,要走,也必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走。” 次日晨,沈清兰坦然去给老安人请安,她到的时候,其他人还都没来,老安人咳嗽得厉害,老人又本来少睡眠,夜里几乎没合眼,精神比起昨天来,更差几分。 “四丫头来了。”老安人很高兴,招手让她近前,拍着她的说道,“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沈清兰笑不出来,抿嘴摇头,“祖母,我睡得很好,可是祖母……您睡得不太好,是吗?” 老安人轻轻叹气,“人老了,睡眠浅。” “不是的,祖母是因为咳嗽难受得睡不着。”沈清兰鼻子发酸,声音哽咽。 老安人把他搂在怀里,正准备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急促、剧烈的咳嗽打断,沈清兰赶紧帮她拍抚后背,可老安人咳得直喘,久久不能停下。 外头有人冲进来。 “四妹妹,你在做什么?怎么祖母咳得这么严重?” 正忙着倒水的陈妈妈赶紧解释,“二小姐,四小姐是来给老安人请安的。” 沈清梦和沈清芝一起来的,居然把邱氏落在了后头,她们本来想好要先发制人,但陈妈妈主动辩护,也不好揪住不放,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沈清兰一心都在老安人身上,懒得搭理她们。 她不想理会,但林氏作为母亲,可受不了别人这么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强压住怒火,淡淡笑道,“要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早些过来请安,老安人大概早就病好了。” 她以前也常叫两人“梦姐儿”和“芝姐儿”,但是心情不好,也懒得亲近,硬邦邦一句“二小姐”和“三小姐”,把距离拉得远远的。 沈清梦和沈清芝顿时红脸,她们有心和沈清兰过不去,却还没有胆子当面冲撞林氏。 邱氏不免尴尬,但错在自己女儿,她又有心拉近沈清兰,不愿因为这个事疏离,只得装聋作哑。 老安人和林氏一向不对付,但此刻对沈清兰充满愧疚,因为自己让宝贝孙女背负恶名,也不做声了。 一回到住的院子,林氏就发了脾气,“你平时在我面前倒是伶牙俐齿,厉害得很,怎么今天就由着她们俩欺负,连句话都不吭?” 沈清兰苦笑,劝道,“母亲别生气了,我是懒得计较罢了,二姐姐和三姐姐再过分,大伯母待我还是不错,我何必当着她的面得理不饶人。” “她待你不错,是什么目的,你不知?”林氏瞪眼。 “知道。”沈清兰眨着眼笑,“不过,何必戳破?只当不知罢了,左右在这住不了多久,大伯母再有什么心思,也没时间实施。” 林氏笑着哼哼,点点她的脑门,释然了,“你到底不糊涂,知道轻重,你的婚姻大事在我手里,她就是说破天去,我不点头,又奈何?” 毕竟说的是自己的婚事,沈清兰红了脸,扭头准备回房,刚走开两步,只见春兰来报,说大太太来了,哭笑不得,忍不住又回头叮嘱,“您别光顾着说,自己也立场坚定些,自从去陆府赴宴,大伯母这几天天天来串门,还总送您东西,什么目的,您也知道的。” 林氏气得直瞪眼,“用你多嘴。” 沈清兰一溜烟从后门避开了。 陆府宴席上,沈家去了三位小姐,只有沈清兰受到陆夫人的青睐,当时人人看在眼里,邱氏心里百味陈杂,首先,沈清芝确确实实没希望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梦想彻底破灭;柳暗花明的是,沈清兰在所有小姐中脱颖而出,收到陆夫人的夸赞,要是沈清兰能加入陆府,近水楼台先得月,沈良毕竟远在申州,这亲家的好处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大房的。 邱氏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对亲生女儿的落榜释然了,越发的一门心思对林氏母女好,只想让她们母女留在分宁,让她们感激自己。 林氏母女却很有默契,都假装一无所知,对邱氏的示好来者不拒,只是心里暗自冷笑。 沈清兰回到自己屋里,看了会书精心,让碧玉去厨房打听一下情况。 碧玉出门没多久就折了回来。 “四小姐,不好了,老安人吐了。” “什么?”沈清兰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碧玉跑得气喘吁吁,“婢子刚才去厨房,路上见到赶去请大夫的芙蓉,她走得急,只说老安人吐了,婢子也不好耽误她,就回来了。” 沈清兰二话没说,就奔了出去。 邱氏母女也得到消息,正在赶来,大家在路上相遇,邱氏叫她同行,没说别的,沈清梦则冷笑,“四妹妹看起来很紧张,也确实该紧张,王大夫昨天可说了,祖母的身体经不起那么多人参。” 沈清兰的心思都在老安人身上,哪有闲情逸致和她打嘴仗?冷冷的道,“二姐姐说得没错,所以,那个敢在祖母饮食中做手脚的歹毒之人,必须查出来,扭送官府,大伯父在明堂之上必定不会谋私包庇吧。” 沈清梦脸色顿时大变,不再说话。 第77章 委婉 陈妈妈正扶着老安人落泪,不知在轻声絮叨些什么,老安人只是一下一下的叹气不说话,她脸色更白了,像已经变成苍白透明,几块老年斑在两颊显得格外醒目。 海棠端了个盖着盖的痰盂匆匆出去。 沈清梦一进门就悲哭一声扑在老安人腿上,哀哀切切不能自已。 沈清芝轻蔑的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 “陈妈妈,祖母怎么了?”沈清兰轻声询问。 陈妈妈哭着道,“我也不知怎么了,这才喝了回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老安人就呕吐起来。” 沈清梦一听这话,顿时停住哭声,“昨天还没呕吐呢,这怎么又吐起来?别不是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陈妈妈强忍住不悦,答道,“二小姐,老安人上午没吃别的,只是刚喝了一碗汤药。” “这药是王大夫开得方子,应该没有问题的……”沈清梦话锋一转,目光跟着落在沈清兰身上,一扫而过,“不过这种事也难说,比如昨天,明明已经看到证据,四妹妹咬紧牙关仍不认账,何况这个?” 沈清兰眯起眼睛,目中带刀,在沈清梦脸上刮过,更是讥讽,“那二姐姐一定要小心了,万一被查出什么证据来,只怕想咬紧牙关也咬不住呢。” 沈清梦心虚,脱口反驳,“用不着你管!你自己趁人不备放人参给祖母吃,再不认账也没用!” 沈清兰“噫”了声,反问,“二姐姐怎么知道我是趁人不备呢?” “这种事你当然要躲着人,难道还敢当众?”沈清梦斜眼冷嗤,似乎在嘲讽对方的智商。 沈清兰却不慌不忙,“昨天你不是还说,我是因为不懂药理,误在汤中加了人参吗?既然是无心而为,又何必避人?” 沈清梦哑口无言。 恰好王大夫赶到,把了脉,又详细问了问今天的饮食。 陈妈妈道,“早上只吃了几口白粥和一个三指大的青菜包子,别无其他,先前还是好好的,因服了一碗汤药,才不好的。” “汤药?是老朽昨晚开的方子?”王大夫问。 陈妈妈答“是”。 王大夫奇道,“不应该啊,我的方子对症下药,分毫斟酌,绝无可能出现呕吐,再者说,如果是方子问题,昨天晚上第一次服药就该呕吐了,哪里等到现在?” 大家都称是。 沈清梦建议,“陈妈妈,不如将药渣取来,给王大夫瞧一瞧,兴许能瞧出什么来。” 这么做虽然意味着把沈家可能的龌龊显露出来,但是这一切都比不过老安人的安危,大家都纷纷点头,唯有老安人本人不同意,可她精神极差,咳嗽不断,陈妈妈心疼得很,也不听她的了,立即让芙蓉去厨房取药渣。 很快,东西就摆在众人面前。 王大夫挽袖子入药罐,掏出药渣拨开检查,所有人都围过来,紧张的盯着他。 片刻之后,王大夫皱眉道,“从药渣的成分看不出什么,如果……如果不是额外添加了其他药材粉末,初看起来,倒是与我的方子相符。” 王大夫说得委婉,不过大家还是都听懂了,就是说,药渣里没有找到多出来的东西,没有和昨天鸭汤中那样明显的证据。 有人松口气,也有人不敢置信。 “王大夫,要不,您再仔细看一看?别看漏……”沈清梦轻声提醒,还没说完,就被无数复杂的目光盯着,浑身如针扎,赶紧闭嘴。 王大夫摇头,“确实没看出来。” 沈清梦低头不再做声,悄悄隐藏起失望和郁闷。 老安人强打起精神,让王大夫重新开方,只字不提药渣,等王大夫离开,才交代海棠亲自去库房取药。 “或许只是我身体不好,受不得汤药那股味,并没有其他事,这事过去后,就不必再提了。” “可是——”沈清梦不胜委屈,心中所想再一次落空。 老安人摆摆手,让她别说了。 居然有人胆敢在她的药中动手脚,老安人作为一家之主,心中恼怒可想而知,但她眼下确实没有精神追查,再说,她也并不想轰轰烈烈的彻查,快要过年了,与陆家交情又恰好处于敏感阶段,她不想出半点差错,被人传出有损门楣的话去。 但又不能不查,查,暗中查。 她的心思倒是与邱氏不谋而合,邱氏对沈清梦和沈清芝的反常十分敏感,她已然觉察出两人与老安人身边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却又不敢相信两个小女孩能做出什么事来。 “母亲,以后您的汤药我亲自抓药煎药,不假手他人,今日之事再不会发生了,只愿母亲早日康复。” 若放在三五日前,沈清兰必定是第一个跳出来说这句话的,但眼下自己还是个下药嫌疑人,说了又有什么意思? 邱氏纵有千般小心机惹人不悦,但她与老安人数十年相处,婆媳关系尚且和睦,又管着家不曾出过大错,老安人信任她比对林氏不知强多少倍。 “也好,你便费心些,将手头事先放一放,顺便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邱氏立即应了,也说不好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要是能查出真相,老安人必定信任自己,将来好处更多;难过的是,她总觉得这事和沈清芝有些关系,查清楚之后……怎么办? 正说着话,却见沈威大步进来。 “老大,你怎么回来了?”老安人诧异的问。 沈威答道,“母亲身体不适,儿子怎么安心在外?已经将衙门中事安排下去,就回来了。” 老安人更是欣慰,嗔怪中带笑,“总是朝廷的差事最要紧,我有你媳妇在身边,你紧张什么?” 邱氏听了更喜,沈威也是呵呵一笑。 沈清兰微微蹙眉,悄眼去看母亲,果然见她抿着唇不高兴,却也不便当众为母亲做主,悄悄伸手拉住母亲的衣袖,撒娇似的摇一摇,传递心意。 林氏莞尔一笑,拍拍她的手,自己有这么聪慧可爱又贴心的女儿,何必再稀罕别人眼中的位置。 第78章 考虑 老安人已经说起让邱氏全权负责汤药一事,沈良点头,“儿子也正有此意,务必从头到尾,严查不殆!” 此言一出,又有人白了脸。 沈清兰目光扫过,冷冷发笑。 众人没有多留,纷纷离去,让老安人休息,林氏也拉着沈清兰离开,正走到门口,忽见门房婆子手里拿着个信封乐颠乐颠的跑过来,见到沈清兰,眼睛一亮。 “四小姐,您在这里,那正好了,陆府给您的帖子。” “陆府?”林氏先惊呼出声,她取过信,不敢置信的打量信封,见到封面的“卫”字,却愣住了。 婆子笑道,“二太太,这是陆府婢女送过来的帖子,指明了说是给四小姐的。” 沈清兰满腹疑惑,也探首去望,见到那个“卫”字,也是呆了呆,是卫云珠吗?可自己与她并不熟啊,不但不熟,反而有些误会,彼此不太欣赏呢,她这请帖来得莫名其妙啊。 “来人说什么了没?”她问。 婆子笑答,“没说别的,但态度极好,想来是陆夫人叮嘱过的。” 母女俩没再多问,拿了帖子只得又返回屋里,里头的人早已听到对话,个个目光热切的看过来。 “陆夫人的帖子?”老安人问。 林氏直接递过去让她自己看,老安人淡淡瞟她一眼,知道她不高兴,只当看不见。 邱氏就在床边,也激动的凑过去看,却先看见封面那个“卫”字,迟疑道,“莫不是卫夫人?” 沈清兰心说,这更不靠谱了,自己与卫夫人几乎没说过话,她绝不该给自己下贴的。 老安人看完信,笑道,“看请帖应该是卫三小姐写的,但意思是,陆夫人想见四丫头。” 众人皆惊。 沈清梦和沈清芝还没走,眼中妒火都快把眼睛烧穿,沈清芝重重的哼了声,扭头去看窗外,沈清梦却不知想到什么,火苗竟然渐渐熄灭。 就在老安人和邱氏都乐呵呵的表示这是个好机会时,林氏一脸严肃的道,“我们快要离开了,这机会难得,总不能浪费在兰儿手里,不如让其他几位小姐过去。” 在座的“其他几位小姐”都很乐意,立刻两眼放光,但老安人不乐意了,“人家请的是四丫头,这还能换人?若是惹得陆夫人不悦,岂不是适得其反?” 林氏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陆新明,怕陆夫人此举刻意拉近女儿,是为了定亲,可自己的女儿这么优秀,何必非要在这里定下人家?当然要尽力推辞。 老安人说完后,林氏不吭声,气氛就显得有些僵,沈清兰只得化解,“这几天我哪里也不去,等祖母病好后再说。” “这孩子。”老安人微笑,又想起顾家来,问,“那天顾家的帖子,你准备何时去?” 沈清兰便说已经推后了日期。 老安人点点头,心中慨叹而骄傲,自己最得意的四孙女果然不凡,出门一趟,就把陆家和顾家都搞定了。 邱氏大概是最高兴的人,她兴奋的盯着沈清兰,似乎在她脸上已经看到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可她踌躇再三,克制住自己,没有恭喜林氏。 上次陆新明送沈清兰回来的事,她还记忆犹新。 此事暂定缓后,沈清兰跟着母亲再次告辞,回到自己的小院。 林氏问她,“你想去吗?” 沈清兰沉默片刻,道,“去亦可,不去亦可。” 去,是为沈家与陆家交好,往近里说,大伯父是陆大人的下属,自己这关系一攀上,两家走动,对大伯父大有好处;往远里说,虽然目前来看,父亲远在申州,与洪州八杆子打不着,但任职调岗是朝廷的事,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动?多一份交情,总有好处。 不去,是为自己,邱氏费尽心思要把自己送进陆家大门,陆夫人这意思……恐怕也有相看之意,可自己着实不喜欢陆新明那副纨绔模样,要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不如谢绝不见。 林氏看她半晌,叹了口气,“罢了,还是等老安人病愈后再定吧。” 她这是拖延,等老安人病愈,她们就该走了。 沈清兰回到自己卧室,看了会书,就歪在踏上迷迷糊糊的入睡了。 她却不知,邱氏自从看到陆家的帖子,就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带着一群下人在厨房、库房等地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搜查,目的从单一的查明老安人生病原因,变成了为沈清兰洗清冤屈。 邱氏难得的雷厉风行少不了有下人猜测、说嘴,话传到沈清芝耳中,就成了“大太太如今看四小姐比三小姐还要要紧,要不是为了还四小姐清白,大太太怎么会把厨房都翻了过来?” 沈清芝气得大哭,跑去和邱氏大吵一架,还砸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粉彩大肚花瓶,不等邱氏痛骂,自己先跑了。 邱氏让丫头收拾完碎瓷片,到底舍不得打沈清芝,和沈威絮叨了一天,难得沈威也站在她这边,直斥沈清芝“刁蛮放肆、不尊不敬”。 沈清芝跑出院子,沈清梦随后跟着,劝道,“你也是糊涂,这种事何必和太太较劲,你毕竟是亲生的,太太的举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沈清芝气得推开沈清芝,怒道,“做给外人看的?陆家的帖子都特意给她一人下帖子了,摆明了是相中这个儿媳妇了吧?母亲这么眼巴巴的又是为的什么?不就是要抬举她做陆家的少奶奶吗?这下好了,如意了!” “不过一封帖子罢了,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自己失了分寸?”沈清梦冷笑,“你既然这样扶不起,倒是我有眼无珠,白费了心思。” 沈清芝哭得更狠,却没做声。 “走吧,先回去,莫叫人看见,凭白看了笑话。”沈清梦藏好眼底的讥诮,柔柔的拉着沈清芝往回去。 她们俩却不知,树荫围墙之后,另有人听得清楚。 霍立上午出去了一趟,因此老安人呕吐时不在,这才刚回来,得知消息,即刻赶去探望,陪着说了些话才出来。 第79章 惊讶 不远处两个女孩子的对话让他犯了痴呆,杵在那里寸步难行,他这才知道,原来陆夫人已经这么喜欢沈清兰,居然单独给她下贴。 他又想起陆新明,心头苦涩。 “哟,这不是霍少爷嘛,怎么在这站着不动呢?”身后忽传来一声轻笑。 霍立尴尬的往旁边挪了挪,回头一看,竟是大少奶奶邓氏。 “大嫂。”霍立尴尬得微微脸红,拱手行礼。 邓氏笑,“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霍少爷好像有心事,所以才在这里发愣的?” “……”霍立讪笑。 邓氏看着他笑,“我来猜一猜,霍少爷的心事是因为意中人吧?” 霍立傻眼,“……” 邓氏捏着帕子掩嘴一笑,故意道,“好了,我不问了,你要害羞了。”走开两步,又停下来,笑道,“算我多管闲事,有个事要问问你,不久前,陆府送来请帖,给的是四小姐,这意思怕是很明显了。” 霍立低头不语,看不出表情,只是拳头上青筋鼓鼓,半隐在袖口下,泄露了心思。 邓氏笑眯眯的,“我听说你与那陆家少爷有几分交情,少不得来打听,不知道陆少爷性情如何?” 霍立脸色更是难看,十分牵强的笑了笑,“为人不错。” “想不到霍少爷对他竟然评价颇高。”邓氏讶然笑道,随后飞快的转过话题,“我看霍少爷人也不错,不知是否已努力迎得心上人的喜悦?你看陆家择熄,十分利索,所以但凡看上哪个姑娘,都容易哄住,霍少爷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务必要快些表白,迟了,可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霍立僵直着脸,想不出话来应对,只得再次垂眉敛目。 邓氏哈哈一笑,转身离开。 霍立不知又站了多久,恍恍惚惚就到了沈清兰的住处,又在门们徘徊数周,直到见翡翠出来,认出是沈清兰的丫头,才鼓起勇气上前, “请问四小姐在么?” 翡翠困惑的看他一眼,“四小姐在休息,霍少爷有何事?婢子可转告。” “没……没有事……随便问问。”霍立慌乱的说了几句就夺路而逃。 沈清兰醒来时,翡翠和碧玉正凑在一起说什么话,嘀嘀咕咕的听不清楚,但是时不时爆。 “怎么了?”沈清兰坐起,问。 翡翠吓一跳,下意识的摆手,“我们……我们没说话。” “说什么话?你和谁?”沈清兰越发的糊涂了,不知是自己刚睡醒,脑子还晕着呢,还是这两个丫头犯了迷糊症。 碧玉看她一眼,笑着解释,“四小姐别理她,这妮子思春了,刚才……”还没说完,就见翡翠大叫一声,扑上来就要捂她的嘴,再次再次扭打在一起。 “你们俩真是……”沈清兰无奈的揉揉眉心,自己下床倒了杯水要喝,这才见两人停止闹腾,赶过来抢杯子。 “放了半天的水,该凉了,小姐先等一等,婢子给您换热水去。” 翡翠说话没碧玉利索,动作却灵敏,抢过杯子,连茶壶一起,都端了出去。 沈清兰朝碧玉挑眉,“好了,她走了,你说。” 碧玉冲着翡翠的背影扮了个淘气的鬼脸,才笑道,“有趣的事儿呢,昨晚上,婢子和翡翠去顾家,回来的路上看了出戏,一个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抢了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走,那姑娘哭哭啼啼的不肯,说自己是陆公子的红颜知己,谁敢无礼?谁知那男子哈哈一笑,说什么:陆公子的红颜知已?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沈清兰呆了呆,好好的姑娘家会当街说自己是某个男子的红颜么?恐怕是勾栏酒肆的花娘吧,自己来分宁这段时间,几次上街,也偶尔听了一耳朵,说着陆公子生性风流,常年流连花巷,为红颜一掷千金,看来,确实如此。 “后来如何?”沈清兰淡漠的问。 碧玉这话要是昨天说,沈清兰还会当成事不关己的笑话来听,可收了陆家的帖子,心里就有点堵了,明知道就算自己应邀而去做客,母亲也绝不可能答应这亲事,但一想到自己与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放在一起考虑婚姻大事,就觉得委屈。 碧玉道,“后来?后来就来了个少年把那当街抢人的男子吓跑了。” 沈清兰好奇的问原因,碧玉笑,“那少年只说了一句,贾员外在前头等他。” “这是什么意思?” 碧玉大笑起来,“贾员外是那男子的爹,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贪恋美色,以前没少因这种事揍他。” 沈清兰先是扑哧一笑,赞那少年颇为机智,后又诧问,“你怎么知道的?” 碧玉挤眉弄眼,嘻嘻一笑,“婢子和翡翠想看热闹,又怕被那男子误伤,就躲在街角一摞篾篓后,后来那少年将人吓怕后,我们准备离开,翡翠那妮子却不小心拌了脚,将一摞篾篓全都推到,动静很大,自然引起那少年的注意,他便过来帮忙,随口聊了几句,因此得知。” 沈清兰一怔,随即失笑,“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又问,“那少年是哪家的?” “这却不知。”碧玉解释,“当时并没有多说别的,我们就回来了,只是,刚才……” “刚才又怎么了?” 碧玉道,“昨晚回来后,翡翠发现一只耳环不见了,又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好作罢,刚才小姐睡着时,门房婆子送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说是一个姓蒋的人给翡翠的,翡翠莫名其妙,打开一看,里面包的正是自己丢的那只耳环。” 沈清兰也不禁讶然,“这么说是那少年捡了归还的。” “婢子刚才和翡翠也是这么想的,那少年大概姓蒋,可惜仍不知来历,连道个谢也不能。” 沈清兰笑道,“不妨,咱们在分宁还要住些日子,那少年若是分宁人,总能打听到。”心里却有些迟疑,翡翠若是当真因此一事动了春心,该怎么办?不知那少年什么身份,是否有门户之别?即使两厢情愿,难道要把翡翠留在分宁? 第80章 别扭 “四小姐,霍太太又来了。”翡翠端着水进来,顺便汇报情况。 沈清兰已经见怪不怪,自顾自喝水。 过了一会,翡翠趴在窗口“咦”了声,回头道,“四小姐,霍少爷来了。” 沈清兰微微诧异,以前霍立接母亲都是等在院子外头的,今天倒是主动进来,但也没多想,毕竟住得久了,大家也都越发熟了,彼此又是亲戚,进来接母亲时顺便给林氏行个礼说几句话也合情合理。 只是等了好一会,仍不见霍家母子离开。 以往,霍立在门口站一会,霍太太也心疼儿子,就不会久留,说几句后就告辞了,今天或许是因为儿子也进来了,可以安心多坐一坐。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母子俩才从大厅出来。 沈清兰端坐房中不动,如果只有霍太太一人,她一般会过去打个招呼,但霍立在场,她会回避。 翡翠仍趴在窗前,忽又“咦”了声,“霍少爷回头看了眼咱们屋。” 沈清兰心中微微一跳,当没听见,“翡翠,我昨天让你再找找去顾家的礼物,你找到了没?” 翡翠愣了愣,这才离了窗,茫然道,“没有,要不,咱们上街去买吧。” 碧玉吃吃的就笑起来,“你自己去,自己去,我们都不陪着,你也自在。” 翡翠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啐道,“你个小蹄子,又拿我说笑。” 两人在屋里追追打打,又到窗前,同时“咦”了声,“小姐,好像出事了。” “什么?” 碧玉皱眉,“芙蓉来了,跑去找太太了。” 沈清兰倏地跳起来,“莫不是祖母又病重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恰好看见林氏和芙蓉前后脚出来,林氏面色古怪,芙蓉轻声说着什么。 “母亲——”沈清兰匆匆一礼,转向芙蓉,“可是祖母有事?” 芙蓉笑道,“四小姐安心,老安人无事,是大太太已经查出汤药的问题所在了,想请二太太和四小姐过去。” 林氏看了眼女儿,没说话。 沈清兰点点头,“查出来了就好,看来母亲是准备过去的,女儿就不去了。”见芙蓉面带困惑,冷笑道,“我是嫌疑人呢,每次出现,都被人当靶子一样怀疑,大伯母既然已经查清楚,那就等大家都认定罪责后再说吧,我这会儿过去,倒是有些别扭呢。” 芙蓉目瞪口呆,这才恍然,这个看上去柔和乖巧的四小姐骨子里还是挺倔强的,先前屡次被当众指责,她也没有发作,不过是识大体罢了,但谁又没点脾气、没点骄傲呢? 林氏微微一笑。 芙蓉知趣,立即道,“四小姐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这些日子,四小姐照顾老安人也累了,不如先歇着,等会事情处理完,自有人来和四小姐细说。” 这还差不多! 翡翠和碧玉很是兴奋,围着沈清兰叽叽喳喳,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又猜东猜西,直把沈清兰耳朵都吵聋了,才安静下来。 “四小姐。”负责打扫前院的一个小丫头在门口东张西望,“四小姐,霍少爷来了。” 沈清兰蹙眉,不到一盏茶工夫前,霍立才和霍太太一起离开的,这会儿又自己过来,是帮霍太太送句话给母亲? “告诉他,二太太不在,有话不急可晚些来,若着急,就去老安人那边。” 小丫头犹豫了下,小声道,“霍少爷说,他不是来找二太太的。” 沈清兰无语。 “他说,他找四小姐您说句话。” 沈清兰沉脸,看来霍立知道林氏不在,既然如此,他这行为就显得失礼了。 “碧玉,你去问问什么话。” 小丫头欲言又止,碧玉拉着她出去了。 翡翠凑过来,“四小姐,这个霍少爷,他好像对您……” “不必说。”沈清兰制止住,一脸严肃的提醒,“你记得,霍少爷是沈家表亲即可。” 她本来想说“霍少爷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即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毕竟这婚约还只是口头,甚至邱氏还显得不乐意,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能说,万一有变,岂不坏了沈清菀的名声? 翡翠忙点头。 很快,碧玉进来,一脸的别扭。 “霍少爷说,霍太太生辰快到了,他想送个礼物让母亲惊喜,又不知送什么好,要是询问旁人,怕传到霍太太耳中失了本意,想来想去,来请教四小姐给个主意。” 沈清兰先是一怔,紧接着拧起眉头,脸色更难看了。 翡翠哼道,“这明明是醉翁之意吧,他又不是才一岁,霍太太年年生辰,他都是怎么送礼的?偏偏今年要来打听?连个借口都不会找,也是蠢了。” 碧玉也道,“我看他满脸通红,说话是局促紧张,显然是不擅此道,也亏得是四小姐好涵养,换个人,还不把他骂出去。” 沈清兰冷静下来,平静的道,“骂他做什么,碧玉,你去回他,只说,母子之间,外人哪里说得?霍太太喜欢什么,我也不知,这种事,还是不必问人。” 碧玉出去说了一番,回来说是霍立怏怏离开。 沈清兰没再说话,心头到底是烦躁起来,看不进书,又睡不着觉,十二分无聊。 好在林氏很快回来了。 “呵呵,有趣得很了。”林氏一进门就一巴掌拍在桌上,显然是嘲讽之极。 “方子没问题,煎药也没问题,是药材的问题。” 沈清兰愕然,“药材是哪里来的?丫头临时去药铺里按方子抓的?” 林氏摇头,“是府里的,这都是些常见的药材,府里有现成的。” “那是管库房的人出了差错?” “不,是采购药材的下人为了私收回扣买回来劣质药材。” 沈清兰惊骇的道,“这奴才着实可恶!” 林氏冷声道,“因这些药不过是些常备药,摆着是个意思,用的机会少,那奴才就想着未必有人知,这才壮了胆子。” “既然已经查出,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样?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再发卖出去,这等恶奴才,没送官就不错了。” 第81章 进退 沈清兰沉默不语。 林氏摆手,“你等着吧,一会就该有人来了。”自己出去了。 翡翠和碧玉一半得意一半愤怒,叽里呱啦犹如对骂,沈清兰却又拿起书来看,会有谁来、会说什么,都不重要,她却只想,没了这些恶心事,老安人能快些好起来。 林氏前脚刚走,果然外头来了人,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个。 片刻之后,小丫头领进门来,竟然挤满小屋子,邱氏、陈妈妈、沈清梦、沈清芝…… 呵呵,来得很是齐全。 沈清兰故作惊讶的起身迎接,还笑着瞪了碧玉一眼,“你这丫头,怎么也不早点说,大伯母和陈妈妈过来,我竟没有出门迎一迎,实在失礼。” 邱氏忙摆手,“兰姐儿见外了,咱们何必讲究这个?我们来看看你,随意些就好。” “大伯母、陈妈妈请坐。”沈清兰莞尔一笑,向邱氏和陈妈妈示意,至于沈清梦和沈清芝,无视她们俩委屈又怨恨的眼神,也无视她们俩的存在。 邱氏看了眼沈清芝,欲言又止。 沈清芝却是狠狠瞪着沈清兰,自己气呼呼的坐下了,沈清梦迟疑了下,等大家都落了座,才找了个邱氏身后的凳子,悄无声息的坐下。 “碧玉,沏茶。”沈清兰笑道,客气,而不说话。 有些冷场。 邱氏想起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到底还是主动开口了,“兰姐儿,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先前你还没来分宁时,老安人就时常念叨着,果然你一来,老安人心里欢喜,病得好得快些,我们也无不欢欣,只盼着你能做住些日子,陪着老安人,一家人也多些热闹,这两天,天气转凉,老安人又感风寒,多亏了你没日没夜床前照料,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沈清兰垂眸不语,神色端凝不动。 说实话,老安人这次风寒,沈清兰还真没有像邱氏说的那样衣带不解,只因老安人屋里丫头婆子一大堆,轮不到她插手,再者,嫌疑未除,还是回避些好。 邱氏今天当着大家虚捧赞美,沈清兰心里有数,不觉得得意和高兴,只是静等着她往下说。 果然,邱氏停了停,见沈清兰没有含羞激动,也知道这个侄女心里有气,一咬牙,把女儿供出来。 “昨天,芝丫头和梦丫头说话难听了,你别往心里去,你的这两个姐姐,别看年纪比你大,可还不如你懂事省心,没心没肺不会说话,明明没有恶意,说出话来却叫人气恼,你是个知情知礼的好孩子,莫与她们俩一般见识,一家子姐妹,终归是手足之情,小姐妹间说了哪句不好听的话,赔个礼也就是了。” 如此轻易一笔带过? 沈清兰心里冷冷的,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不变的淡然,平静的与邱氏对视,眸光看似风浪不作,却也无论如何叫人轻松不起来。 “大伯母这话才叫见外,我年纪小,以前只知道姐妹之间亲如一体、荣辱与共,凡言语举止无不将心比心,将‘手足之情’放在心头,绝不肯伤害半分,现在却恍然,二姐姐和三姐姐当众猜疑、诬陷我害祖母生病这种行为,其实也是‘手足之情’的一种表现,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多谢大伯母教导。” 邱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一直觉得沈清兰性格宽仁随和,很好说话很好哄,自己又是长辈,亲自过来,甜言蜜语哄几句,沈清兰绝对拉不下脸拒绝,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没想到…… “沈清兰!你太过分了!”沈清芝勃然大怒,跳起来骂道,“我母亲好好和你说话,你怎么这样的态度?这就是晚辈该对长辈的态度吗?当真是没教……” “闭嘴!”卡在最后一个关键词出口前,邱氏大喊一声打断,背上出了一身薄汗,讪讪去看沈清兰,却见她脸色冷得吓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清芝大哭着冲了出去。 邱氏焦头烂额,懒得去追,瞥见沈清梦一脸焦急,摆摆手,让她跟去。 原本只想着来走个过场,不痛不痒说几句好听话就把矛盾化解,没想到这么快就局面失控,邱氏十分尴尬。 “陈妈妈。”邱氏实在无奈,用目光求助陈妈妈,既然老安人让陈妈妈和她一起过来,总该有些和稀泥的用处。 陈妈妈无声叹口气,露出个一贯的笑容,开始和稀泥,“四小姐,我来的时候,老安人拉着我长吁短叹,念的都是四小姐的好,还说,这都是二太太的功劳,二太太这些年相夫教子,样样得体,实在难得……” 沈清兰默不作声,心却酸涩又欢悦起来,原来祖母也会说母亲的好话,她并不是看不到母亲的优点,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母亲只是不肯学着邱氏满面堆笑、妙语连珠,只是懒得与不相干的人假以颜色,其实母亲心肠很好,虽然不常来分宁,但每年逢年过节都会准备丰厚的礼物打发人送来;这次来探病,一应礼品、上下打点都是母亲亲自准备;昨天祖母病重,母亲焦急担忧不比任何人少…… “祖母这么说,母亲定很高兴。”沈清兰轻声道。 她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如果能让祖母体谅母亲,两人渐趋和睦,这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旁的得失自己也懒得计较了。何况,祖母能这么说,说明她心里有数,是非善恶都心如明镜,那自己也无须张牙舞爪了。 陈妈妈含笑点头,“四小姐,您的委屈,老安人都明白。” 沈清兰顿时笑了,那就等着老安人处理吧。 邱氏见陈妈妈三言两语让沈清兰重新展露笑颜,又是佩服又是窘迫,不好再说别的,怕再说多错多,匆匆离开。 “大伯母。” 沈清兰送出到门口,忽又开口。 邱氏心里咯噔一下,进退两难,陆家已经主动抛出橄榄枝,沈清兰现在的身份非常敏感,如果她对自己从此心怀怨恨,那自己先前所为真是功亏一篑了。 第82章 听到 “大伯母,我听说祖母病情加重是不是因为方子有问题。” 邱氏松一口气,故作愁眉愤怒,“不是方子,我已经查出了,是采购药材的奴才以次充好,老安人吃了劣质的药材,这才加重。” 沈清兰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有劳大伯母顺便查一查,库里的人参有没有丢失,我上次做的丁香鸭汤中的人参出现得蹊跷,我和母亲倒是从申州带来一根,进府之日就送给祖母了,手头并无多余的,这东西价格可不便宜,想来下人不会为了陷害我而费钱特意去买根人参来,这代价未免太高了……” 她语气淡淡,面上亦没有过多表情,但邱氏分明就觉得充满了讽刺。 沈清兰的话故意说到一半就停了,乍一听,未尽之言应该是说鸭汤中莫名出现的人参很可能是下人从库房里偷的,但邱氏听完一遍,再琢磨一遍,又听出另一种意思:下人没有必要陷害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所以,真正想要害自己的应该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 答案呼之欲出。 邱氏涨红了脸,说不出为女儿辩护的话,只好装听不懂。 “兰姐儿提醒的对,快年底了,有些忙,我确实很就没查库房的账了,是该盘点一下了。” 沈清兰莞尔一笑,“能者多劳,大伯母辛苦了。” 再回屋里,林氏在等着,切齿瞪眼的骂道,“你这没用的丫头,人家都送上门来了,你还舍不得出气?两句话就把你哄得眉开眼笑。” 沈清兰笑着上前挽她胳膊,被甩开,再挽,“母亲放心,我虽没有趁机哭闹一场,但话已经说明白了,大伯母会继续往下查,再给我一个处理结果的。” “哼,你也信?亲生的女儿和侄女,谁亲谁疏,你不知?” 沈清兰笑而不语,当然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沈清芝亲,但比起沈清梦,要亲。 林氏轻叹,“算了,你是我生的,我还不清楚么,也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心软得很。” 沈清兰笑出声来,故意呲牙做了个老虎吃人的模样,漂亮可爱的样子却惹得林氏失笑,笑罢又瞪眼。 “母亲,我不是被大伯母两句话就哄高兴了,我是真高兴,陈妈妈说,祖母虽然没有当面说,但私下里总与她说母亲的好,还是,我这么优秀,是因为母亲教的好。” 林氏愣住。 半晌,她抿嘴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沈清兰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沈清兰在她身后嘻笑,“还说我外强中干,这都不都是遗传您嘛。” 林氏回头瞪眼,却是笑着的。 到晚上,消息传来,邱氏雷厉风行的清点了库房,发现少了二两人参,将所有府中相关人集中审问,最后查出是厨房的赵氏厨娘偷走。 “赵氏厨娘?”沈清兰蹙眉。 翡翠道,“是的,大太太很生气,已经把赵氏厨娘赶走了,另外还有两个厨娘也查出有些手脚不干净,也一起赶走了。” 沈清兰惊问,“那个王氏厨娘呢?” “听说,她倒是还在,大太太贴补给她一两银子,让她把孩子送回去了,还说,允许她将厨娘的剩菜剩饭带回去。” 沈清兰缓缓点头,不管邱氏真心还是假意,能这么做已经难得,起码在王氏厨娘心中博得一个仁慈主母的好形象。 翡翠等了一会不见她再追问,奇怪,“四小姐,您怎么不问别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呢?” 沈清兰笑,“这个,只怕你也不知。”大家都是要脸面的呢,不管怎样,沈清梦和沈清芝都是沈家的小姐,要罚也是私下的。 天将晚时,沈清兰坐不住,戴上翡翠去看望老安人,先前是顾虑下毒的嫌疑,每次都只打发丫头过去,现在既然邱氏和陈妈妈一起来还清白了,自然该去瞧瞧。 屋里有人说话,沈清兰刚刚触及门的手又放了下来,一听就听出来是沈威的声音。 他说,“我看模样、气度都难得一见,可惜这次来也不长久,怕是难以定下好事。” 老安人略一沉吟,却笑道,“这个卫家三公子我也听之铭提起过,直夸是少年英才,世间罕见,不过他们年轻人多是凭性情而论,若是志趣相投,难免有些夸大,既然你亲自见过,看来是真不错了,至于不长久么……也不打紧,主要还是个缘分,你媳妇的心思,你明白吧?” 卫家三公子?沈清兰最近好几次听到这个名字,知道是卫夫人亲生、卫三小姐的亲兄长,却没见过,怎么祖母和大伯父突然提起? 正要细细思索,又听老安人说起邱氏的心思?邱氏有什么心思?沈清兰突然心口跳了下,没来由的笃定,这指的就是自己。 果然,沈威略略沉默。答道,“儿子知道。她希望两家联姻,一则为孩子们定个好姻缘。二则,我也能多个助力。” 老安人“嗯”了下,“不错,因为我能理解她一番苦心,所以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我都默许,以前啊她是打算让芝丫头进陆府的,只是,这么久了,她也死心了,芝丫头的性子不得陆夫人的心意,这才比心思用在兰丫头身上。” 这些话,沈清兰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亲耳听到老安人说出,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原来祖母都知道啊,原来大伯母打自己的主意,是祖母默许的啊。 她把头靠在门框上,不想离开,也不想敲门打断,就那么继续听着。 沈威虽然对后宅女人心不要懂,但这些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事还是一点就透。 “儿子明白,之铭和陆公子多年同窗,私交也甚好,可见……不差,陆家前两天又下贴单请兰姐儿,看来也是满意的,兰姐儿容貌出众,性格温柔,的确比芝姐儿和梦姐儿强许多,若是此事能成,兰姐儿虽是我侄女,我自当看待如亲生。” 沈清兰呆呆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翡翠怕她伤心,悄悄扯了扯她衣袖,摇头示意。 第83章 独自 屋里对话继续,却不知为何,沈威这番承诺并没有让老安人高兴,她反而长长叹口气,“你没理解我的话,我说的不是你对兰姐儿好不好,而是……你还不知呢,那个陆公子对兰姐儿很感兴趣,陆夫人也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喜爱,这便是缘分,芝姐儿和梦姐儿在自幼分宁长大,陆公子何曾在意一眼?兰姐儿刚到,他就看上了,所以,卫家三公子这事,只要有缘,也不愁将来。”说完,又把陆新明送沈清兰回府的事说了。 “有这事?”沈威大喜,连声呵呵大笑,“看来此事可成!” 不等老安人说话,他又请教,“母亲,以您看,卫家三公子会看上芝姐儿还是梦姐儿?柳姐儿年纪小了些,怕卫家三公子等不了,菀姐儿倒是极好,不过霍太太求亲的意思很明显,立哥儿那孩子也是从小看到大的,虽然比不了卫家三公子,好在知根知底,先等等霍太太的意思吧,这种事还得男方主动……” 沈清兰再没兴趣听下去,扭头就走了。 “四小姐……”翡翠紧张的追上来,“咱们先回去吧,听声音,老安人已经病愈差不多了。” 是啊,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咳嗽。 “园子里坐一坐再回吧。”她怕被林氏看出脸色不好,追问。 其实老安人和沈威的对话,林氏也早就心知肚明,但知道归知道,听到归听到,感觉是不一样的。 沈清兰从不怀疑老安人对自己的宠爱,也绝对希望自己的婚姻幸福,但如果自己的婚姻能起到稳固这个家、稳固沈威官职的作用,那就更好了。 翡翠迟疑,“四小姐,园子里太冷了,仔细着凉。” 沈清兰想了想。“那就去五小姐那坐坐吧。” 沈清柳正在做衣裳,看得出是件挺素净的棉袄。 “四姐姐,你怎么来了?”沈清柳尴尬的把衣裳塞到枕头下面。 沈清兰却又拿出来欣赏。含笑问,“给姨娘做的?五妹妹手真巧,只是颜色有些太素了,姨娘还年轻,该穿些鲜亮的更好看。” 沈清柳低着头。 沈清兰不好说太多,沈良也有两个妾,平时两个姨娘也穿得素净,首饰简单,生活格外低调,因此她也明白做姨娘的难处,打扮得漂亮了,会有以色媚主的嫌疑。 “五妹妹的字写得真好看。”沈清兰转开话题,打量她新抄的经书,“这是为祖母抄的?” 沈清柳展颜一笑,又有些羞涩,“是的,祖母生病了,我也帮不上忙,就抄抄经书,为祖母祈福。” 沈清兰眼睛微润,“五妹妹抄好了拿给祖母看,祖母必定高兴。” 沈清柳轻声答应。 沈清兰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因为时辰不早,沈清柳也没好意思多留,恋恋不舍的送出门去,直到人影消失在沉沉暮色中才怅然转身。 她的闺房平时少有人至,只有沈清兰来分宁这段时间,才偶尔热闹些。 可沈清兰也终究是要走的啊。 沈清兰走到半路,天已经乌黑,好在枝头稀稀落落的路灯已经点亮,勉强可以看清脚下的石子路。 翡翠懊恼的念叨,早知道回去这么晚,应该准备个灯笼带着。 沈清兰笑而不语,她本来只是想去老安人那略坐一坐,哪里知道生出这么些事来。 “四小姐,后面有人。”突然,翡翠哆哆嗦嗦的拉扯沈清兰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 沈清兰也吓一跳,她下意识的猛回头,果然见幽暗之中站着个黑黢黢的人影,只是恰好离路灯远,看不清脸。 那人影先是缓缓跟在身后,不远不近、不言不语,当沈清兰乍然回首,影子也像是被吓住,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清兰有些糊涂,究竟谁怕谁? 她心口嘭嘭直跳,背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不巧的是,一阵寒风刮过,冷得她不由打了个冷战,索性心一横,朗声问道,“谁在哪里?” 那影子沉默片刻,又开始动了,慢慢的走了过来。 “四妹妹……” 沈清兰傻眼的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霍立,莫名其妙,更是哭笑不得,“霍少爷,这么晚了,你在园子里做什么?” 霍立低着头,似乎有些难为情,只是夜色太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有些结巴的声音,“我刚从之铭那出来,准备回去,恰好见到四妹妹在前面,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沈清兰听着,有些不知名的别扭,她知道霍立是为了回避自己,怕被人看见了误会,微微一笑,又觉得轻松起来。 她行了个礼,终究没有说什么,默默的往前走,霍立仍是远远的跟着。 到院子门口,她轻声道了个谢。 翡翠提心吊胆了一路,这会儿才长长吁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幸好是霍少爷,婢子还以为闹鬼呢,霍少爷真是个正人君子。” 沈清兰点点头,觉得也是。 第二天早起去给老安人请安。 天刚半明,深蓝中透出些灰白,慢慢亮起来,黝黑的树影渐趋可见零落的枝叶,风从树桠、墙头、石缝里刮过,发出呜咽之声。 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 母女俩到的时候,意外发现邱氏竟然已经来了,奇怪的是,她是一个人来的,嫡女、庶女一个都没跟着,此刻她正低着头坐在老安人下手,听老安人说话。 离得远,听不清老安人说什么,但从邱氏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在挨训。 老安人穿了件绛红色团花长袄,头发梳得整齐,举动言语之间可见精神不错,偶尔咳一声,干干脆脆的没有痰,看来确实是药材的问题,只要换了药材,见效极快。 沈清兰跟在母亲身后进去,请过安后,挨着落座。 邱氏看了看沈清兰,欲言又止,尴尬的扭过头去。 沈清兰就当看不见,低垂着眉眼,笑着喝茶。 “大嫂,怎么侄儿侄女们都没过来?”林氏微微一笑,朗声问。 邱氏轻咳一声,“孩子们一会就到,我……”她有话想先和老安人说,可没法和林氏解释。 第84章 直白 老安人接过话去,“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他们多睡会吧,以后四丫头也不必来这么早,睡够了再起。” 林氏呵呵一笑。 果然,外头进来一串人,是大房的少爷小姐们领着各自丫头来了。 沈清兰扫了一眼,不见沈清梦和沈清芝,勾唇低笑,连沈之栋都来了,她们俩还需要额外多长长身体么? 邱氏急切的给沈清菀递眼色,沈清菀像是不太高兴,但还是坐到沈清兰身边,邱氏仍不放心,又给沈清柳递眼色,庶女很乖,老老实实的照办,还主动拉沈清兰说话。 “四姐姐,你这件夹袄真漂亮。”沈清柳怯怯的笑,没话找话。 沈清兰微笑,“我也很喜欢。” “领口这刺绣很与众不同,这是四姐姐自己绣的吗?” “我可没有这么好的绣工,这是申州一位特别有名气的绣娘绣的。” 沈清柳好奇的问,“和分宁的梁婶一样有名气吗?” 沈清兰愣了下,想起这个人来,“是的,一样有名气。” 没过多久,霍太太带着霍立也来了,又是一阵说笑,但直到请完安,众人纷纷离开,也没有一个人、一句话提到前两天老安人的病重以及沈清芝和沈清梦的无礼,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老安人乐呵呵的看起来心情不错,邱氏心中有愧巴不得所有人一起失忆,林氏不屑主动,而霍太太是个外人,没道理去揭主人家的短。 沈清兰冷眼瞧着、静静等着,虽说已经得到消息,库房管采购的奴才被打了板子卖出去,但沈清梦和沈清芝的恶意伤害还没有人给她个说法,这事儿,没完! “四丫头,你留下。”大家鱼贯而出时,老安人开口了。 沈清兰心里有数,安然驻步,与林氏道别,又回到老安人身边,乖巧婉柔的为老安人续了杯热茶,就安安静静的等着。 众人散尽,老安人才回转目光看她,轻柔和蔼,带着怜爱的笑容。 “四丫头,二丫头和三丫头自小被我骄纵惯了,胸无文墨,眼界、气度自然也远比不得你,我原想着你回来一趟,姐妹间多聚聚,情分浓些,你也能带着她们几个涨些见识,不想……事与愿违,不但手足之情浅薄,还生出裂缝,唉—” 沈清兰垂眸不语,双手交叠,坐得规规矩矩,她以为老安人多多少少会帮着沈清梦和沈清芝粉饰一下,毕竟是养在跟前的亲孙女,说得狠了,丢得也是她自己的脸,没料想老安人开门见山,说得这么直白。 老安人又是一叹,不知是否看出她的心思,“你们都是我的孙女,我自是奖罚分明的。”略略停顿,忽又换了个话题,“卫家小姐的帖子,你怎么想的?” “祖母的意思是?”沈清兰轻声问,仿佛压根没听见她前面那句话。 老安人缓缓道,“帖子虽然以卫三小姐的名义,但她眼下住在陆府,代表的是陆夫人,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啊。” 沈清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祖母认为我该去,我便去。” 老安人像是松了口气,对她慈爱的笑了笑,“那便让你大伯母帮你准备准备吧。” 沈清兰不置可否,却又有些奇怪。 昨天偷听到老安人和沈威的对话,确认他们俩有意再攀上卫家这棵大树,经过一夜辗转,她也想明白了,生于官员之家,自小看人情往来,听父母说话,怎会不知道姻亲互惠这个道理?大伯母做分宁县令许多年一直不能升迁,眼见年华老去,能不心急?如果有陆大人帮扶一把,前程会光明许多。 老安人没有错,沈威也没有错,凭心而论,如果沈家女能嫁入陆家为媳,绝对是高攀;如果能攀上卫家,那就更是一步登天了。 既然有心接近卫家三公子,放着请帖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利用? “祖母,我一人去吗?”沈清兰小心试探。 老安人呵呵一笑,并未察觉到孙女的用意,“卫三小姐既然是请的你一人,自然是你一人去。” 沈清兰略略思索,也就回味过来了,邱氏先前糊涂,百般钻营见不上面,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恨不得把小姐们都送到陆夫人面前由着她挑选,人家反而看不上眼;老安人就高明多了,请一个便去一个,反正陆夫人已经看上这一个,那就通过这一个把关系打好了,后面再慢慢渗入,自然水到渠成。 出门后,忽地一阵狂风当面扑来,冷不防一口凉气灌入,呛得沈清兰咳了好一阵,下了台阶到院子外,突然发现沈清柳从墙后跑了过来。 沈清柳轻声道,“四姐姐,二姐姐和三姐姐被禁足了。” 沈清兰早已猜出这个结果,但表面仍是一副惊讶,只惊讶,不说话。 沈清柳微微叹息,“我早上去给母亲请安,没想到母亲已经去了祖母那,大厅里大哥大姐都在,只有二姐姐和三姐姐不见影,我以为她们还没收拾完,说等一等,大姐却说不必等了,路上,大姐才跟我说,她们被禁足了。” 原来,这就是祖母所谓的“奖罚分明”。 “禁了就禁了吧,五妹妹,你别多打听。”沈清兰提醒,她怕沈清柳问多了,惹恼邱氏。 沈清柳道,“我知道的,我知道她们为什么被禁足,因为她们欺负四姐姐。” “……”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清兰才知道,老安人对沈清梦和沈清芝的惩罚不仅仅是禁足,还有许多更让她们俩崩溃的,比如:每天抄《女诫》十遍;每天做绣品一件;今年除了两套春节新衣,再不许做新衣买首饰;明年的上元灯节不许出门看灯…… 沈清兰微微震惊,知道老安人是真的在为自己出气。 翡翠嘻嘻笑道,“这叫活该!看她们还敢欺负四小姐不!您等着,碧玉又去打听消息去了,说不准还有可笑的事呢。” 说曹操曹操到,碧玉抬起下巴飞跑进来,反手关门,就哈哈大笑起来。 第85章 开心 “三小姐和二小姐打了起来,三小姐指着二小姐的鼻子骂了一通,还把三小姐刚抄好的五遍遍《女诫》给撕了,二小姐这一早上白忙活了,笑死我了。” 沈清兰哭笑不得,问,“骂的什么?” “这却没听仔细,像是什么拉下水、心肠毒、连累之类的话,婢子在墙外听那动静之大,怕是把二小姐的卧房都给砸了。” 翡翠连声叫好。 忽闻门外传来敲门声,说是姜姨娘来了。 沈清兰蹙眉,姜姨娘是沈清梦的生母,素来深居简出,自己来分宁这么久,只在进府第一天,老安人设家宴为她们接风,姜姨娘和沈清柳的生母宋姨娘出来行了个礼,被安排在另一桌,算是见了一面,那之后,再没见过。 素无往来的一个人,突然登门,必定有要事。 “让她进来吧。” 碧玉阻止,“四小姐,姜姨娘来,肯定是为了二小姐,没好话的,您见她做什么?婢子出去说一声,就说您身体不舒服,刚睡了。” 沈清兰笑,“这却没必要,二小姐虽不好,已经受到处罚,姜姨娘与我虽无情分,却也没有交恶,她为女儿而来,合情合理,我拒之门外,反而显得不通人情。” 碧玉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出去把姜姨娘带进来。 姜姨娘单单瘦瘦,穿得也素净,却带了礼来,恭恭敬敬的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盒子放在桌上,这才开口,“妾冒昧来见四小姐,一点小心意,四小姐莫嫌弃。” 沈清兰看了眼盒子,笑着推了回去,“姨娘得了闲,过来我这里坐坐,我很欢迎,礼物就不必了。” 姜姨娘见沈清兰不肯收,眼泪都快下来了,满目乞求的又送到沈清兰面前,“妾是为二小姐赔罪来的,二小姐说话冲撞,请四小姐大人大量,宽恕她这次,妾是二小姐生母,二小姐有错,是妾这个姨娘教导有失。” 沈清兰呆呆看着她含泪哀求的眼眸,蓦地心就软了,若是自己犯了错,怎么忍心让母亲为了自己去低声下气? “姨娘宽心,先回去吧。” 姜姨娘愣了下,先是惶恐,而后才反应过来,谢天谢地的走了,那个小盒子终是留下了。 碧玉埋怨,“四小姐忒心软了,被人两句话就哄得作罢了?” “怜她一片为母之心吧。”沈清兰轻轻一叹,随手打开小盒子,看到里面一对金光闪闪的雕花耳环,又盖上,交给碧玉,“收了,别用。” 碧玉瞟一眼,“倒是值点钱,这个姜姨娘也真是心疼女儿,不过就是禁足,何况,老安人还遮掩了这事,对二小姐名声没有太大影响,何至于此?” 沈清兰笑,姜姨娘焦急的可不是女儿的名声,而是女儿的婚事,顾家和陆家前后脚下了帖子,虽说都是明明白白写着请自己去,但也没说不许多带人去,一般来说,邀请姐妹们同行也是常见,但是被禁足了,就肯定去不成,姜姨娘是希望女儿也能把握这两次机会。 老安人的风寒病症已经好了大半,但一日没痊愈,林氏母女就一日不能离开,但,赴宴还是可以的。 邱氏主动来找沈清兰,又带来了两套面料极好的衣裳,还有两件颇为晃眼的头饰,去顾家和陆家的礼物也都准备得极为丰厚,全送了过来,对沈清梦和沈清芝的现况只字不提。 林氏原本也准备了些,现在一看邱氏的,默默又把自己准备的那几样收了起来。 沈清兰等过了三天,不早不晚,就去找老安人求情,请她宽恕沈清梦和沈清芝。 “四丫头,你要为她们俩求情?我虽然没有明说禁足她们的理由,但你应该知道原因的,怎么还会为她们说话?” 沈清兰笑,“终究是一家子的手足,给个教训也就罢了,真若传出去什么,二姐姐和三姐姐无地自容,我这个做妹妹的,脸上一样不好看啊。” 老安人惊诧的盯了她半天,最后拉着她的手,老泪盈眶,点着头,连声称好,让芙蓉过去传话,解了两人禁足,又赏了沈清兰好些首饰。 林氏得知后,气得在她额前连戳几下,骂道,“也不知道你是哪个菩萨转世,以德报怨,是不是还准备去普度众生啊?” 沈清兰攀着她的脖子笑,“普度众生?那得高僧才行啊,母亲,难道您想让我出家?” 林氏气得一把将她从身上扒下来,差点当着一屋子丫头的面把她揍一顿,最后还是舍不得打,切齿道,“油腔滑调!你是要气死我才罢休?” 沈清兰笑着跑了,到门口又回头扮个鬼脸,说道,“母亲,我明天去顾家找心莲玩,现在该上街去买礼物了,我给您也买朵大红花戴头上,您别生气了。”言讫,一溜烟不见了影。 林氏疾走几步要追着打,被春兰和秋月两边死死拉住,两人憋笑憋得肚子疼。 沈清兰出了府,狠狠吸两口清凉空气,觉得爽快之极。 天气不太好,连着几天降温,天沉沉的往下压,像是马上就要塌下,路上行人寥寥,尽是来往匆匆,像是害怕运气不好,正赶上天塌,砸到自己身上。 沈清兰却很开心,在府里闷了好些日子,被亦庄连着一桩的糟心事缠着,连喘口气都觉得憋屈,现在终于痛快了。 丝丝清凉的空气进入体内,将满腹浊气排空,沈清兰跳着快走几步,感觉整个身子都轻快若飘然。 “四妹妹。”远处有人喊。 沈清兰循声望去,讶然见沈之铭迎面而来。 “四妹妹出府有事?”沈之铭轻声问,因为自己的亲妹妹做了失礼之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也跟着觉得羞愧。 沈清兰笑,没有瞒他,将目的说了。 沈之铭略怔,说道,“我今天不用去上学了,正好陪四妹妹过去吧。” 沈清兰更是惊讶,她没想到沈之铭竟然会有耐心陪自己逛街买首饰,本想拒绝,又不好意思推却兄长的好意,笑着道谢。 第86章 错愕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话语不多,但也不算冷场,沈清兰对这个大哥印象很不错,私心里不愿意听他为了沈清梦和沈清芝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歉疚难安,就故意问他在私塾的趣事,沈之铭是个老实人,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 “趣事不少,不过大多是课堂上学生与先生就见解不同引发的,四妹妹大约不爱听这这些,我想想别的……去年的上元灯节,原本前几年的上元节都是放假的,去年先生突发奇想,让学生们都去作诗,大家都早早的到了,只有新明的位置迟迟空着,先生很生气,说要遣小童去陆府,这时一个姑娘提着个灯笼飘然而来,坐到新明的位置上,先生气得直骂,让那姑娘出去,那姑娘委屈得直喊先生,说自己就是新明,可先生却说,从不知自己收过女弟子,也没听说陆夫人还生了个女儿……” 沈清兰“扑哧”而笑,“那姑娘是陆公子扮的?” 沈之铭笑着看她一眼,“是他,也不知道他刚从哪个馆子里出来,连妆都没卸。” “是够胡闹的,先生该好好收拾他。”沈清兰笑声中微带讥讽,心里更不喜欢陆新明,认为此人一身的胭脂味。 沈之铭看着她笑,缓缓点头。 身后忽闻马蹄声急,两人还没来得及回头,猛然听得一声嘶鸣,蹄声在身边戛然而止。 “之铭。” “……新明。”沈之铭嘴角抽了抽。 陆新明端坐在一匹神俊高大的枣红马上,一身紧身骑装,显得他尤其身材修长,他居高临下的从沈之铭身上扫过,很快就转到沈清兰脸上,笑容明亮,目光璀璨。 兄妹俩同时在心中叹口气。 “四妹妹,你也在,真巧。” 沈清兰行个礼,不做声。 沈之铭问,“你这是去跑马了?” “闲来无事,去东郊转一转,这天气,迎风跑马,更是畅快。”陆新明的目光依旧在沈清兰身上流转,“之铭,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沈之铭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直不离自己妹妹,微微蹙眉,迅速瞪他一眼作为警告,摇头道,“改天吧,我还有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休息。” 陆新明飞身下马,“不去就算了,我不累,你有什么事,我与你一起。” “……”沈之铭颇为无语,他知道这厮在打自己妹妹的主意,心里有所顾忌,不愿他这么轻易得逞。 沈清兰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想着等他赶紧说完几句客套话离开就算了,没想着这公子爷脸皮真厚,居然赖上了。 “大哥,你刚才说想去雅明轩喝茶,正好陆公子来了,你们同去罢,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陆新明一愣,随机反应过来,笑道,“四妹妹说的是,既然如此,咱们在此分路,你早去早回。”说罢,朝陆新明使个眼色,错身就走。 陆新明欲哭无泪,眼巴巴的看了眼沈清兰,“四妹妹……唉,告辞。”不敢让沈之铭多等,百般不情愿的追上去。 走出好远,碧玉才扑哧笑出来。 “憋着回府里再笑。”沈清兰笑瞪她,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没有沈之铭陪了,但好歹把他抛出去,引开了陆新明。 珠宝铺子的伙计眼神最好不过,沈清兰只来过一次,他已记住,贵客还没迈进门槛,他已经迎上前,笑容可掬。 “沈四小姐快请进,外头冷着,您先上里面坐,我去沏杯茶来给您暖暖。” 虽然最终目的是为了买卖,但这份热情周到总是让人感觉舒服的,沈清兰心情很好,喝了热茶,心里暖融融的。 伙计抱了好几个大首饰盒来请她挑选。 沈清兰也没客气,一件件看过,最后挑了两个春带彩雕云凤镯子,水头十足、颜色娇艳,是难得一见的好料,雕工也很了得,一只彩凤展翅,四周祥云飘渺环绕。 “沈四小姐真是好眼光!这一对镯子是新上的,无论玉料还是雕琢都是难得稀罕之物,别说分宁,就是整个洪州,怕也是少见这等好东西。” 沈清兰莞尔,“包起来吧。”终于挑好给顾家姐妹的礼物,她松一口气。 翡翠提醒,“四小姐,卫三小姐……” 哦,对了,既然陆府也不得不去,见了卫三小姐的面,总不能空手。 沈清兰从善如流,立即又挑选起来,伙计很机灵,当即退出,先去取镯子配套的盒子。 谁知这时外头传来女子的轻斥声,沈清兰一心在首饰上,只隐约听到“瞎了狗眼”几个字,微微皱眉。 碧玉耳朵灵,道,“四小姐,外头吵闹起来,是一个丫头在骂那伙计呢,说伙计把她家小姐预订的首饰卖了出去。” 沈清兰用目光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从碧玉这一句话来看,像是伙计的过错,既然是已经预订的东西,便不该再售于其他顾客,精致漂亮的首饰向来是女儿家的心头好,既然欢欢喜喜的选中了,冷不防又成了他人的装饰物,自然要难受,性情柔顺又大方的,叹口气说声“无缘”就作罢,遇上脾气暴躁些的,骂几句出出气,也不算什么;这个大个珠宝店开门做生意,自然深谙四面逢缘、大事化小的道理,总有解决办法的。 碧玉这丫头好打听好来事,却是只打听与沈清兰相关的事情,其他不相干的,她比主子还不屑一顾,当下趴过来帮沈清兰一起挑首饰,不理门外事。 谁知门外声音越来越大,还砸了个杯子,瓷片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颇为刺耳,不容人忽视。 “四小姐……好像……与咱们有关。”碧玉忍不住又听一耳朵,瞪眼错愕。 沈清兰也放下手头一只簪子,外面的声音无风自来。 “等你们再做一对一模一样的镯子?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先不说雕工,就是那般少见的翡翠料,可不是路边的瓦片,说有就有?” 一对镯子?沈清兰若有所思的看向手边刚选好的两只春带彩雕云凤翡翠镯,莫不是说的这个? 第87章 嚣张 “小姐息怒,我家掌柜的定会尽快收购到合适的玉料,再做一对给您。”伙计陪笑。 “碧玉,你去问问怎么回事,要是确实是这对镯子,便让与她吧,别让伙计为难。” 被那主仆喝骂这么久,伙计也没提过镯子还没交钱成交,也没说出新买家就在店里,只是自己一力担下,十分难得。 碧玉有些不舍,但也没反对,刚走到门口,忽闻另一个女声道,“首饰这种东西,讲究的是个缘分,我只相中那一对,别的再好也不要!你卖给谁了?” 翡翠带怒,“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要回去?” 沈清兰却另有惊疑,“这个声音,我在哪里听过……”她低头沉思,忽地想起来,“是杨小姐,陆府宴上见过的。” 碧玉当时也在,恍然道,“没错,这声音就是她。”说完,扭头又回来了。 翡翠那天没去,但杨小姐挑拨离间一事也从碧玉口中听说了,这时愤然道,“竟然是她?不给!” 沈清兰莞尔,又听杨小姐在外头恼怒道,“你不肯说?我倒不知这分宁城里还有谁值得你得罪我去护着?难道是卫三小姐?还是顾小姐?” “不是不是。”伙计赶紧否认,他虽然不愿透露沈四小姐的名字,却也不想让杨小姐误会其他人。 杨小姐重重的冷笑一声,“那就好办了,你卖给她多少银子,现在去拿回来,我双倍付你!” 伙计,“……” 沈清兰,“……” 翡翠和碧玉,“实在无耻!” 伙计都快哭了,求道,“杨小姐,您高抬贵手,东西既然已经卖出,哪有收回的道理?” 沈清兰叹口气,站起身来,“何必这般为难伙计,给她就是。”拿起镯子往外走。 “我看中的东西,你不经我同意就擅自卖给别人,这店铺是不想开了?去叫你的掌柜出来说话!”杨小姐志高气昂,咄咄逼人。 “掌柜今日不在。”伙计几乎绝望,怕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斗胆顶了句嘴,“杨小姐上次来店里已经是十余日之前了,当时只说了句镯子不错,并未付定金,小的等候多时不见小姐再来,只当小姐无心要,这才卖出,委实怪不得小的。” 沈清兰愕然止步。 既然没付定金,也没协商一致,怎么就不能再卖? 碧玉已经是柳眉竖起,低声切齿,“不给!四小姐,咱们不给!” 翡翠立即附和。 沈清兰笑了笑,“当然不给!不过,却也不能不露面,让伙计一人面对,我出去直言,就说我早已买了,我不肯交出,她也奈何不得!你在这里,翡翠随我出去。”说罢,将镯子塞给碧玉,空手推门。 “小姐!小姐!”谁知又生枝节,有人气喘吁吁的跑进店里,不知对杨小姐低声说了什么,只听她惊喜的脱口而出,“卫家三公子?” “是的,婢子看得清楚,他又来了。”气喘吁吁的声音,“前几天婢子打听到他有急事离开分宁,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杨小姐娇声一笑,“我知道了,咱们走。”说罢,对目瞪口呆的伙计甩下一句话,“我有事先走了,再给你几日宽限,下次来时,务必要见镯子!”话未落音,已经带着两个丫头扬长而去。 此时莫说伙计,就是屋里的沈清兰主仆三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眼见着一触即发的闹场突然间平息了,当事人风一样来,又风一样离开了。 沈清兰扶额,看来伙计得谢谢这卫家三公子,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要不是他的消息来得这么及时,还不知道杨小姐会怎么闹呢。 看来,杨小姐也是有心向往卫家的人,沈清兰冷笑,仍是出门,却见伙计整理好神色,过来了。 “……抱歉,让沈四小姐久等了。”伙计苦笑,拿出两个镂雕万字纹样图的红木首饰盒,笑道,“这盒子用来装那镯子,相得益彰,最好不过。” 他怎不知杨小姐那场吵闹声音之大,这边肯定能听到,却只字不提。 沈清兰笑容如常的道了谢,示意碧玉拿出玉镯,装入木盒,她又挑了朵成色不错但样式中规中矩的珠花,等伙计装好,翡翠又给了银钱,她这才问,“若是杨小姐再来,你怎么应付?” 伙计讶然看她,随即摇头,“等她来时再说,沈四小姐放心,我定不会说出是您买的。” “你若不说,她必定喝骂不休,拿你出气,届时便是你忍的,你家掌柜也忍的?要是怪在你头上,怎么办?” 伙计愣了愣,“不会的,我家掌柜会有法子的。” 沈清兰好奇的问,“那杨小姐是什么人?” “杨小姐……身份有些特殊。”伙计挠挠头,“杨小姐的父亲听说是个武将,品级不高,好像是个百户什么的,十多年前就死了,她母亲带着她在分宁定居。” 翡翠忍不住插嘴,“一个百户之女,怎么能如此嚣张?” 伙计摊手,“一个百户之女,自然不值一提,但杨小姐命好,另有贵人相互,在这分宁城中,就是陆家也得给她三分面子。” “这话怎么说?”伙计说的是陆府给杨小姐面子,而不是给杨家母亲的面子,沈清兰听出这其中区别,不免狐疑又惊讶。 “这都是托杨小姐死去的百户父亲之福,听说她父亲当年是一位大将军手下,杨家太太生杨小姐时,他正在给大将军值勤,恰逢那夜有刺客,他也是命短,被刺客一箭射死,后来杨太太抱着刚出生的杨小姐去找大将军哭,大将军心有悲悯,便认了杨小姐做义女,听说大将军本来想养在自己府里,但杨太太不愿,大将军就给了她母女俩许多银钱,由着她们离开了。” “杨家母女定居分宁,那大将军每年都会派人送来许多财物,杨小姐常以大将军之女自称,她既然有大将军做靠山,分宁城里,谁敢与她过不去?” 沈清兰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88章 沉思 “既然这么大来头,她再来索要,你怎么办?” 伙计想了想,答道,“杨小姐虽然骄纵了些,但杨太太还算讲理,掌柜的若去找杨太太说几句好话,杨小姐就能罢休。” 沈清兰点点头,“那好,你既然知道我是沈家小姐,想来要找我也容易,如果杨小姐执意不肯,你便与我说。” 伙计谢了又谢。 主仆三人出门去。 碧玉不悦,“四小姐,难道说,那掌柜搞不定杨小姐,您还要把镯子还给他?” “还?当然不还!”沈清兰扬眉,”不过,我倒想很想知道,她见了我,如何索要回去。“ “那,您要把这一对镯子送给顾小姐吗?” 沈清兰“哎哟”一声,暗怨自己糊涂,怎么忘了这一茬,这镯子虽好,但现在还在纠纷之中,实在不便拿来送人,不妨先等一等,回头杨小姐不再纠缠再送,不过,明天总不能空手去啊。 真是发愁。 “要不,咱们再去那铺子里看看。”翡翠提议。 沈清兰疲倦的叹口气,“算了,换个地方再看看吧。” 连走两条街道,也没再见到心动的东西,风却越来越厉,眼见着是要下雪了,路边寥寥几个卖年货的摊子也都匆匆忙忙的收拾,准备回家。 “咱们先回去吧,在外头呆久了,吃了冷风,要难受。”翡翠和碧玉左右劝说,沈清兰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意外的是,到沈府门口,又遇上沈之铭。 “四妹妹,真是抱歉,本来想陪四妹妹,结果……”沈之铭讪讪脸红。 沈清兰笑,“大哥太见外了,我这么大的人了,丢不了,大哥要是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再补我一次如何?” 沈之铭自然连声答应。 沈清兰随口问,“大哥和陆公子去喝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之铭老实,认真回答,“没去喝茶,在路上遇上卫公子,说了会话,本来准备一起去陆府坐会,但是又碰到卫三小姐,她好像找卫公子有事,我是外人,不便在场,就先告辞了。” 又是那个卫家三公子吧,沈清兰失笑,最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不停的听到这个名字,好像人人都在提他。 一进小院子,门口的小丫头就凑过来道,“四小姐,您刚才出门去,二小姐来找过您。” “她来做什么!”沈清兰还没开口,碧玉已经沉了脸。 小丫头摇头,“二小姐不说,婢子不知,二小姐问您去哪了,婢子说不知;二小姐又问您何时回来,婢子也说不知,看那意思,一会还要再来。” 沈清兰点点头,不置可否,关系再不和睦,也是一家人,人家要登门,自己还能拒之门外? 谁知,来得格外的快,只叫人目瞪口呆,主仆刚进卧室,连披风尚未解下,那小丫头就来说,“二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吧。”沈清兰淡淡的,自顾自的解下披风,碧玉撇着嘴接过去叠好。 这会儿,沈清梦已经进门。 “四妹妹,你可回来了。” 她笑吟吟的边进门边打招呼,仿佛姐妹俩素来亲近、从无隔阂,这等厚脸皮也是众人前所未见,沈清兰还能克制惊讶,碧玉和翡翠早已扭过头去翻起白眼。 沈清兰呵呵一笑,不冷不热,“怎么?二姐姐找我有急事?” “确实有急事,四妹妹莫不是忘了,咱们俩可早就约好了,我陪你一起去买布,给祖母做鞋子啊,不知四妹妹现在得闲不,咱们现在出去买吧。” 沈清兰愣住,老安人从未说过要鞋子,这不过是当时自己为了试探沈清梦,随口一说罢了,过了这么久,沈清梦像是忘了,再不提起,她也就抛在脑后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是天上要下红雪了?要不,她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事? 沈清梦兴奋的等着沈清兰点头,却久久不见回应,只见她沉默得发冷,忽地就手足无措的哭起来。 “四妹妹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只因我当时情急之下没有顾忌你的感受,你就咬住我不放,我知道自己太过冲动,说话莽撞……可是,可是我也没有恶毒之意,祖母突发重病,你又恰好……我才不假思索说了些疑心你的话。”沈清梦越哭越大声,连气都喘不上来,“如果咱俩换一下,你当时也未必不疑我。” 沈清兰冷冷看她哭诉委屈,既不坚持强硬,也不软言哄劝。 碧玉受不了了,“啪”的将茶杯放在她面前,“二小姐先喝口水吧,免得哑了嗓子,一会来人询问真相,您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岂不更委屈?” 沈清梦臊的满脸通红,一时哭也不是、停也不是,僵硬的断了哭声,悄眼望门外,期盼这时候林氏能出现,哪怕来几个丫头围观也好,可,从头到尾,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 “二姐姐,我有些累了,若无他事,请回吧。”沈清兰打了个哈欠,脸上倦色满满。 沈清梦也算是给台阶就下,立即道,“那,我们何时去买布?” 沈清兰摇头一叹,“祖母病好,我也住不久了,就算买来布,也做不了一双鞋,你自己去买吧,也算是你的心意。” 沈清梦低下头沉思,一时难以断定沈清兰这话是善还是恶,又掂量着要是自己甩开沈清兰把鞋子送到老安人面前,能得到什么好处。 “碧玉,送二小姐出去。” 沈清兰淡然开口,自己已经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二小姐请。”碧玉过来做了个请出门的动作。 沈清梦不动,紧紧盯着沈清兰,一咬牙,又道,“四妹妹要是今天累了,咱们明天再去也一样,听说你明天去顾家,正好咱们在回来的路上顺路买了就是,四妹妹怕来不及做完,也不要紧,剩下多少,我替你做完,仍说是你的心意。” 沈清兰合着眼,险些没绷住笑出来,只好睁眼,做一副认真的样子,“多谢二姐姐提醒,那我明天回来时,自己去买就是了。” 第89章 猜测 “……”沈清梦傻眼。 碧玉,“二小姐请。” 沈清梦勃然大怒,“四妹妹这是铁了心不许我与你同行?” 沈清兰怡然用手臂枕着头,扬眉诧问,“二姐姐的话我听不明白,如果二姐姐也收了请帖,只管前去,难道我还能把你当在顾家门外?” 沈清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目光中渐渐透出浓浓的恨意来,她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最终冷声道,“不过就是一个帖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也让你在这得意炫耀?你再得意又怎样?等你离开分宁,谁还记得你?还不是个一拍两散。”甩着帕子走了。 碧玉索性也不送了,趴在门口喊道,“二小姐慢走!” 沈清梦正下台阶,气得膝盖一软,差点崴脚扑倒。 被沈清梦这么一闹场,沈清兰睡不着了,翡翠挨着她坐,“四小姐,婢子怎么觉得二小姐临走时那眼神太毒了,恐怕接下来还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碧玉折回屋里,深以为然的道,“没错,婢子觉得二小姐必定还会出主意陷害四小姐,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凡是二小姐在场,务必提高警惕。” 沈清兰笑而不语,她知道沈清梦这么急匆匆来找自己,不是为了道歉,也不是为了买布,而是为了接下来一连串的应邀。 沈清梦对机遇既敏感又聪明,她既然决定要靠自己爬上梧桐树,少不得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露脸。 而自己,当然不会再给她机会。 沈清兰起身,软绵绵的伸个懒腰,去找林氏。 林氏合着眼打盹,眼皮未抬,似笑非笑的问,“二小姐来找你说什么?” “说要跟我一起去陆府做客。”沈清兰挨着她躺下,挤了挤,冬日里母女俩凑在一起很是暖和。 林氏拍她肩膀,“你同意了?” “没有。” 林氏睁眼,气道,“你又糊涂了,怎么不同意呢?你还看不出来,二小姐又高攀之心?你索性让她去,若是有那本事哄得陆夫人喜欢了,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沈清兰笑得无奈,“母亲才是被气糊涂了吧?陆夫人要是能喜欢二姐姐,早就订了亲,还能等到现在?” 林氏重重的拍她一下,嗔道,“死妮子,你还敢说我?要不是我舍不得把你留在这里,这亲事定了就定了,何必烦这个心?我会不知道二小姐没戏?不过是叫她去搅和搅和,成事不足,败事说不定有余。” 原来是这意思!沈清兰再也忍不住,埋首在母亲怀里,大笑起来。 林氏恨道,“你还笑?要是陆夫人拉着你不放,你就嫁了算了,大不了我以后每年都来分宁一次,看看老安人,也顺带着看看你。” 不知怎的,沈清兰听了鼻子发酸,闷闷喊了两声“母亲”,张开双臂抱住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问,“母亲,卫家三公子,其人如何,您知道吗?” 林氏“嗯?”一声,狐疑的盯着女儿,“怎么?一个姑娘家好好的问男子做什么?” “……”沈清兰满脸通红,尴尬得舌头打结,费了半天的劲才解释清楚,把自己偷听的话删删减减的说一遍,“我看祖母和大伯母都看好卫家,正好卫夫人和三公子都来了分宁,希望能趁这个机会结个亲,不过眼下还没确定是二姐姐还是三姐姐,我既然听说了,就来问一问。” 林氏恍然,沉吟片刻,却摇摇头,“卫家的事,我也只知道些过往的辉煌,现下人家的情况可说是一无所知,卫家长居京城,子女婚配我怎晓得?不过,倒是听说三公子在外领兵,极少回京,约莫还未娶妻。” 沈清兰知道母亲确实是不了解了,叹了口气,“算了,这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林氏失笑,“本来就与你无关,我再提醒你一句,你问问我也就罢了,可不许问别人,叫人家听了,还以为你一个大姑娘对卫公子有什么念头呢。” 沈清兰窘红了脸,委屈巴巴的喊一声,“母亲——”心想,素不相识的一个人,连高矮胖瘦都不知,我能有什么念头?他又不是子渊!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腾的窜出来一把火,把全身都烧着了,火辣辣的烫,脑子里却发懵:我怎么会想到他? 此时的沈清梦已经气冲冲穿过庭院,并在心里将沈清兰骂了无数遍,刚迈出门槛,被呼啸而来的冷风吹得东倒西歪、两腿战战,将鬓发都吹乱了,不由得又把恼恨加在沈清兰身上。 蓦地,她顿住脚步。 “霍少爷?”她讶然。 不远处的霍立一看见她就慌忙的低头,转身要走,像是做了坏事被现场抓住,被她一喊,又只好站住。 沈清梦好奇的问,“霍少爷怎么在这里?” 霍立讪讪搓手,脸色发红,不知是不是冻的,“我……路过。” “霍少爷准备往哪里去?”沈清梦笑问,心里却是冷笑,路过?分明是在院子门口徘徊!霍太太此刻并不在里面,他怎么会独自过来?只怕是另有见不得人的原因。 霍立脸色更加红得发紫,“没,没想去哪,园子里随便走走。” 沈清梦掩嘴轻笑,“霍少爷这么拘束做什么,我刚和四妹妹聊天,四妹妹还提起你呢。” “四妹妹提起我了?她说我什么?”霍立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四妹妹夸你呢,夸你一表人才,又温柔体贴,男儿中十分罕见,只是,过于害羞了。”沈清梦故意笑着打量他,“四妹妹说的没错,霍少爷好好的脸红什么呀。” 霍立呆呆的发笑,连脸红都忘了。 沈清梦已经确认自己的猜测,笑道,“看来你和四妹妹不但有缘,而且彼此有意,这是好事,我们都乐见其成呢,不过,你是男子,凡事该主动些才好。” 霍立眼中光芒一闪一闪的全是羞涩和欢喜,越发的不知所措。 “你若是真喜欢四妹妹,就不该在这等着,四妹妹在屋里,哪里明白你的心意?你总该当面说出来才是,不如我现在进去帮你传个信?” 第90章 差别 霍立吓一跳,忙摆手,“不不不,这样不好,礼不可荒疏,我要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对四妹妹声誉不好。” “真是个呆子。”沈清梦气得骂人,想了想,又笑起来,“要不,你有什么信物,我帮你传过去?” 霍立还是摇头,脸更红了。 沈清梦见他愚昧又胆小,实在鼓动不起来,只好气恼的甩手而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就等着吧,等着你的四妹妹做别人家的媳妇!” 霍立黯然站在那里,脸上红晕褪去,变得苍白。 他呆呆望向那个小院,院门紧闭,看不到里面分毫,但他能想象到,有个娇俏妍丽的少女就在里面,或笑或颦,动人心弦。 霍立皱起眉头,想起母亲随意笑着说的话,说陆夫人看中了四妹妹,大概不用多久就会请媒人登门,姨母正欢天喜地的准备订亲。 二妹妹说的对,如果自己依然这么默默等在门外,就只能等到喝四妹妹的喜酒了。 他涩涩苦笑,转身而去。 伙计把一盒盒的首饰摆出来,笑道,“公子请看,这些都是鄙店的精品。” 霍立看着面前珠光璀璨的首饰,不知从何下手,他瞅一眼热情的伙计,讪讪而笑。 伙计聪明,耐心的引导,“公子是要送给长辈呢,还是同辈?” 霍立轻咳一声,笑,“同辈。” “那,是送给家中姐妹呢,还是心上人?” 霍立腾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伙计察言观色,立即明白,将其中一只首饰盒推后,“那里面的首饰只适合年纪大些的,公子从这里面挑就是,这都是我们掌柜的精心挑选出来的,小姐们都喜欢,卖得最好了。” 霍立仍是看得眼花缭乱,却又觉得十分兴奋,想象自己亲自挑选的首饰戴在沈清兰身上,该多么漂亮。 他激动起来,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瞧瞧,觉得每一个都很好,又觉得每一个都不够好,挑挑拣拣了许久,忽然想起,有一次不知怎的意外看到沈清兰露出半截手腕,雪白的腕上什么也没戴,如果戴上一只镯子,应该会很美。 恰好手边摆着一只翠绿的贵妃镯,他眼睛一亮,拿在手心左看右看,觉得不错。 “公子好眼光,这镯子玉料极好,最适合年轻女子佩戴了。”伙计赶紧夸赞。 霍立呵呵一笑,幻想着沈清兰戴上这只镯子的模样…… “伙计?人呢?”外头忽地有人说话,似笑非笑,却是熟悉的声音。 伙计朝霍立歉意的笑笑,过去招待顾客,霍立也起身过去一看,果真是熟人。 “陆兄!卫兄!” 陆新明讶然而笑,“咦,这可是巧了!你没和之铭在一处?他刚与我分别,这会儿大概到家不久。” 霍立摇头,请两人入座,“今日未曾见过之铭,我……”说不出来了。 陆新明哈哈一笑,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翡翠镯子,打趣道,“霍兄这是给哪位佳人买首饰?这镯子口径不大,想必佳人娇俏玲珑。” 他素来没个正形,霍立虽然与他不像沈之铭那么熟,但也略知一二,也不生气,只是红了脸,算是承认了。 卫长钧自进来一直不语,忽而开口,沉声问道,“霍兄已经定亲?” “啊,未曾。”霍立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如果没有定亲,自己买镯子给谁呢?岂不算个私相授受?可要是承认订了亲,又定了谁?沈清兰?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沈清菀?那也仅仅是母亲有这个想法而已。 这么一想,霍立顿时觉得镯子压在手心千斤之中,而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也渐渐转变。 陆新明干咳一声,笑问,“我也记得霍兄还没有定亲,那这镯子是送给哪位表妹的?” 霍立讪讪一笑,不好回答,干巴巴的转过话题反问,“你们俩怎么也来了?” 卫长钧的目光一直默默放在那只镯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新明打了个哈哈,“和你一样,给表妹买首饰,我家表妹发了话,要翡翠的、雕花鸟的……”一扭头,喊伙计,“翡翠的、雕花鸟的,把你家符合条件的都拿来瞧一瞧。” 陆新明是铺子的常客也是贵客,伙计一见他就乐得合不拢嘴,喜的连跑带跳的去搬宝贝了。 霍立一则觉得自己买信物的小心思被人看到很尴尬,二则赶时间回去,没有多留,和两人打个招呼就捧着手镯,宝贝似的离开了。 他一走,陆新明就收了笑容,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毕竟一个府里住着,天天见着、哥哥妹妹的喊着,再冷的天都擦出火花来了,这小子连镯子都送上了,我却见一面都难,心酸哪。” 卫长钧斜他一眼,默然无语。 “你大概猜不出他要送给谁。”陆新明先是故作散漫的一笑,继而憋不住,眼神也黯下来,“我敢肯定,是沈四小姐。” 大概是这语气太酸了,酸得卫长钧皱起眉头盯着他,“你也看上沈四小姐了?” 陆新明轻轻一笑,眼前闪过那个俏丽可爱的身影,霎时阳光穿破乌云,普照大地,春光万里,一片莺歌燕舞。 “看上了,只是不知道怎么下手,看来我得抓紧了。” 卫长钧垂下眼睫,像是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淡淡的撂下一句“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径直出门而去。 陆新明莫名其妙,笑着摇摇头,也没心思挑选,卫三小姐在卫夫人和陆夫人面前永远是个惹人怜爱的乖乖女,又总有本事,三言两语哄得两位夫人逼他请客吃饭买首饰逗她高兴。 自己家的表妹,和别人家的表妹,差别怎么这么大? “哟,杨小姐?”陆新明眨眨眼,朝正在进门的女子笑着打招呼。 杨小姐嫣然而笑,旁边的伙计却白了脸,这祖宗怎么这么快又来了?一天来两次,看来是铁了心要那一对镯子。 “听说陆公子和卫三少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么独自在此?” 第91章 雪中 霍立急匆匆回府,却不敢立即去找沈清梦帮忙,毕竟,不久前,人家主动帮忙却被拒绝,这么快就反悔,也太打脸了。 镯子在手心里握着,紧张得一手的汗,他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咬牙去找沈清梦。 他没好意思进去,托石榴去传话,说是有事相商,不想等了半晌,才见石榴施施然出来。 “霍少爷,二小姐说了,与您没有什么可相商的,好心被当驴肝肺的事,没人会做第二次,您回去吧。”扭头又进去了。 霍立彻底傻眼了,知道自己把沈清梦得罪了,这下,还怎么把镯子交到沈清兰手中?他自己是绝对没有这么胆量的。 他在门外徘徊几圈,看着天色不早,沈威快回来了,不敢再呆下去,失望的离开。 屋里,石榴不解的问,“二小姐拒绝他做什么?莫不是还对他有所期望?” 沈清梦瞪她一眼,哼道,“笑话,我对他早没了念头,天下有的是比他强的男子,我何必把青春在他身上,你看他,连送个信物都不敢,虽说学了武艺,可骨子里不仅迂腐,而且懦弱。” “婢子也瞧着霍少爷配不上二小姐您,既然如此,二小姐更不该拒绝,难为他受了您的激将法买来东西,您何必做个红娘,促成他们俩,陆夫人难道还能盯着一个许了人家的姑娘不放?” 沈清梦摇头,“你还是太嫩了些,东西但凡经过我的手,将来一旦出事,我必然脱不了关系,既然他已经买来东西,便没有回头路了,我便先磨一磨,再推一把,叫他亲自送过去,岂不更好?” 石榴恍然。 次日晨起,竟然下起雪来,也不知是半夜几时就开始下了,等沈清兰看到时,地上已经铺了白白一层,墙头屋檐、树枝花叶上都披上了晶莹雪白的外裳,一时间,满眼轻薄柔美的白色将素日来沉沉暗暗的天空映照得明亮许多、精神许多。 林氏发愁,“这天气,你还去吗?” 沈清兰笑,“既然已经打过招呼,自然要去的,左右我是坐在车里,再大的风雪也落不到我身上,不碍事。” 林氏点点头,也笑,“是这道理,说好了就去吧,莫教人家说你娇气。” 请过安后,各归各院。 出了老安人的大门,邱氏和林氏有一段路要并肩而行,几个小姐也就乖巧的跟在后头,关系好的,挨近些说几句;关系不好的,混作不见。 沈清菀主动和沈清兰说了几句,见沈清芝噘着嘴嘀嘀咕咕的,又过去低声责问,沈清柳又跑来,拉着沈清兰十分亲热。 沈清梦本来走来前面,缓了缓步子,等到沈清兰走近,笑道,“四妹妹今天要去顾家?” “是。”沈清兰简洁的回答。 “那就祝四妹妹玩的开心了。” 沈清兰抬了抬眉,没言语。 礼物最后还是多亏了林氏,她翻出一串红珊瑚项链和一串红珊瑚手串,虽说不是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好在材质一样,不至于过分厚此薄彼。 饶是有了新礼物,沈清兰还是把那条天丝手帕叠好了放在身上,临走时又把两只春带彩的雕凤的镯子带上了,万一事情处理妥当了呢? 雪还在下,且看着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早起时还是丝丝缕缕的懒洋洋的飘落,现在已经变成大朵大朵,纷纷扬扬、争先恐后。 马车出府上街时,已是满眼银装素裹。 碧玉撩起帘子往外望,恰好路过珠宝铺子,伙计站在门口扫雪,认出她来,满面带笑的迎上来行礼。 碧玉趴在窗口笑他,“今儿我家小姐有事,可不是来你这买东西的。” “是是是。我知晓,我另有事与四小姐说。” 沈清兰听到两人对话,索性停车,问他何事。 伙计笑得欢快,“手镯之事已经处理,小的因见着小姐马车路上,特意来禀报一声。” 沈清兰点头而笑,问,“怎么处理的?杨小姐不想要了?” 伙计嘻嘻一笑,正要答话,忽闻铺子里有人喊话,只得抱拳致歉,“掌柜的有事唤,沈四小姐慢走。”跑进去了。 沈清兰哭笑不得,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不远处正静静望着这边,身材高大挺拔,一身青衣立于大雪之中,头上、身上很快就沾了一片白,自己往那看时,恰好四目相对,不由的又惊又喜。 子渊! 卫长钧看她与伙计含笑对话,看她蓦然回首与自己目光相接,看她一惊之后,粉嫩白晰的脸上刹那间绽放开一个明艳灿烂的笑容,胜过春光里盛放的桃花,他觉得晕眩了一下,好似那朵花其实是开在他被军营、马背、烈酒、刀枪长期磨砺成沙漠的心上,并且一瞬间幻化出千朵万朵,滋养出一片绿洲来。 他有些狼狈的轻咳一声自我掩饰,迅速稳住心神,走上前去。 “子渊,真巧。”她从帘子后歪着头笑,笑他眉尖一朵雪花大胆停落,无端让他英挺、严峻的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 卫长钧却跌落她笑容中滞了下,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沉声回答,“真巧。”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去看她的手腕,奈何手腕甚至双手都被长长的衣袖的遮住,根本看不出是否戴了昨天那只碧玉贵妃镯子。 附近无人,卫长钧有些舍不开走开,“四小姐去哪里?” “去顾家,受顾家两位小姐之邀过去坐坐。”沈清兰见到他,有种难以言表的欢喜,亦不愿隐瞒。 “顾家……”卫长钧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下,刚想说什么,几个妇人撑着伞结伴走来,他只好退开两步。 大街之上,沈清兰也不敢放肆,准备掩帘回避,忽见他一身白雪,情不自禁的脱口问道,“这么大雪,子渊没带伞吗?” 卫长钧一怔,眼底光芒微动,继而轻笑,“忘了。”而后,静立雪中笑望着她。 明明隔着茫茫大雪,沈清兰却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她从身侧取出一把油纸伞,“如不介意,可凑合一用。” 第92章 惊喜 卫长钧莞尔一笑,伸手就接了,“好,多谢。” 行人已越来越近,沈清兰不便再说什么,况且,心里莫名生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令她觉得尴尬,总觉得今天这雪太大、太白、太刺眼了,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在马车上含蓄的弯了下腰算是行个礼,就垂下了帘子。 车外,卫长钧握着油纸伞,低头轻笑。 车行出一段,碧玉才低声埋怨,“那人是谁啊?小姐怎么连伞都给?万一是个登徒子,回头再惹出什么麻烦来,上次……” 碧玉心里憋着话,上次在陆府做客,也是莫名其妙见着这人,四小姐似乎很开心,还把原本为大少爷准备的解救药丸也给了他,可她实在想不起小姐什么时候与这人相识的。 沈清兰反过来安慰她,“放心,他不是坏人,不会有麻烦,上次的药丸,不也没事吗?” “上次……确实没事。”碧玉还是放心不下,“可是,他究竟是哪个府上的少爷啊?小姐是怎么认识他的,婢子怎么不知道啊。” 沈清兰愣住,是啊,他是谁啊?从申州来分宁一路上几次遇见他,自己是来探望祖母,他这一路又是为什么?虽说见了多次面,但说话并不多,除了知道他叫子渊,对于他的身份还真是一无所知,被碧玉这么一问,竟无话可说,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坚定的认为他不是坏人。 “他……我也不知。”沈清兰忽觉怅然,连语气都跟着萧索,又不愿碧玉没完没了的追问下去,只得苦笑,“咱们来分宁的路上,我见过他两次,都是在帮助素不相识的路人,想他这般热心肠,必定不坏,既然再次相遇,我能帮他,何乐而不为?” 碧玉半信半疑,可又跳不出明显的漏洞来,也知道自家小姐是个菩萨心肠,以往也不知做了多少善心事,比起送银子来,像这种赠药丸赠伞的还算便宜了,只好絮絮叨叨的又叮嘱她“凡事小心几分别被人骗了”的话,不再怀疑了。 按照碧玉上次来的路线,顾家老宅虽说占地不小,但并不在县城主街的显眼位置,而是十分低调的隐身在一片或宽或窄的巷子里。 马车在巷子口缓缓停下。 有人迎上来。 “沈四小姐。” 帘子外晴朗温润的男子声音把沈清兰吓一跳,她给碧玉使个眼色,后面立即撩起一个帘子角,将将把脑袋露出去,把里头捂得严严实实。 “公子……”碧玉打量车前含笑的蓝衫人,恍然道,“啊,顾公子!” 顾中楠微笑点头,“是,寒舍偏僻,家母和小妹担心沈四小姐不好找,特意让我出来迎接。” 沈清兰放下心,她在去陆家的路上见过顾中楠,隐约记得是个一看就儒雅温柔、谨言慎行的读书人,当下掀开帘子,道了谢,“有劳顾公子。”搭着碧玉的手下车。 碧玉跳下车,自己还没站稳,扭身来扶沈清兰,刚刚托着她胳膊,脚下却发软,不小心往旁边一滑,吓得她奋力抓住马车车厢,堪堪站稳,只是慌乱之下松开了沈清兰不说,还稀里糊涂的缠住她衣袖一拉,将沈清兰拽得往下扑倒。 “四小姐!”碧玉这下子真是吓傻了,她刚抓住车厢,还没站起来。 沈清兰站立不稳,从车上直直的摔下,风声掠耳,连呼救都忘了。 顾中楠先前为了避嫌,当碧玉下车时就已经退开两步静候,此刻脸色大变,心紧紧揪起,将伞随手甩开就冲了上去,正好将人接住,抱了个满怀。 男子身上特有的干干净净的气息与温热瞬间将沈清兰包围,她吓得脑子里“嗡”的炸开了,手忙脚乱的挣扎。 “顾……顾……”舌头打了卷,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顾中楠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人也清醒不到哪里去,柔软、轻盈、清香如兰的触觉满满一怀,仿佛抱了一朵云、一捧花,霎那间有种人生何求的满足,满足得飘飘然、醉醺醺。 “四小姐!”碧玉哆哆嗦嗦的扑过来。 顾中楠这才离魂归体,注视着仅在咫尺的俏脸惊慌得白玉一般毫无血色,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两排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抖动……他屏住呼吸,不舍得松手,却不得不缓缓松开,退开两步。 一低头,再一抬头,激荡的情绪已经收拾妥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四小姐,婢子该死,婢子……”碧玉都快哭出来,幸好今天大雪,附近无人,要不然被看见,小姐的声誉就难保了。 “去年下雪,心莲也这般滑过一次,也是我恰好扶住,看来沈四小姐和心莲确实有缘。”顾中楠噙着笑,缓缓开口,语气中仿佛带着两三分随和的调侃,却又正好打断碧玉的话。 沈清兰正尴尬得无地自容,听他这么笑着一说,心里轻松了不少。 顾中楠仍是温和如初的笑着,向她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沈四小姐,我们先进去吧,心薏和心莲恐怕望眼欲穿了。”他清朗柔和的笑容、彬彬有礼的态度,一言一行都雅致又有风度,毫无轻佻之色,好像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过的尴尬。 沈清兰真正松了口气,真诚的回了他一个微笑,心里忍不住称赞顾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家风纯正,才能教育出这么容止有度的少年郎。 顾宅与之前听说的一样,古老、深阔而又萧索,平时只有几个下人在,不过是打扫卫生罢了,顾夫人每次过来,也带不了几个人,仍是冷冷清清。 “沈四小姐,这边请,母亲和妹妹们都在这里。”顾中楠在旁边指路。 沈清兰微讶,她想过的,既然来做客,必定要拜见主人,不过应该是见到顾心莲后请她引见,没想到顾夫人会主动见自己,不敢让长辈久候,加快了步子。 “清兰,快进来!” 刚上台阶,就听到屋里有人惊喜的喊起来,与之同时,一个熟悉的人影,欢快的跑了出来。 第93章 遗憾 顾心莲像一只灵动漂亮的蓝蝴蝶扇动翅膀飞到沈清兰面前,笑着看她,像是欢喜,又像是责备,“你还真来了!今天下这么大雪,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沈清兰也笑,“知道你想着我,怎么能不来?晴有晴的乐趣,雨有雨的乐趣,下雪更有乐趣。” “自是天天想着你。” 顾心薏也走了出来,笑道,“沈四小姐说得极是,心莲前几天还念叨着怎么不下雪。”忽“咦”了声,指着两人惊讶的笑,“你们俩真有默契,穿的衣裳很像呢。” 沈清兰这才注意到,确实如此,她脱下披风后,穿得浅蓝色衣裙与顾心莲的极为相似,两人相似一愣,然后一起笑起来。 顾中楠站在旁边,目光从妹妹身上轻轻转过,最后停留在沈清兰身上,格外温柔,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口,也附和了一句,“真是有缘。” 沈清兰正和顾心莲挽手入厅,猛地听这一句,想起巷子口的糗事,当时他也说了句“有缘”,此时再次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心头一慌,差点软倒,暗暗祈祷他千万别当众提起。 “沈四小姐冒着风雪而来,先喝杯茶暖暖。” 进厅不过半,一道熟悉和蔼的声音含笑响起,顿叫沈清兰讶然望去,只见顾夫人竟然离座来迎,还不忘吩咐身边的丫头给她沏茶。 “多谢夫人。”还没喝茶呢,沈清兰已觉得心口暖融融的,将一股热流抬升,逼到眼角。 沈清兰自小在申州,跟着父母兄长没少见有身份的夫人、太太,这些长辈都很喜欢她的漂亮乖巧、聪慧可爱,夸奖和赏赐都少不了,却也从没有哪位长辈会起身迎接一个晚辈。 她眼眶热热的,恭恭敬敬得近乎虔诚的给顾夫人行了个礼。 “这孩子,太客气了。”顾夫人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起,顺手把自己的手炉塞到她怀里,“瞧这手凉的,快暖暖。” 堪堪落座,丫头又端来了热茶。 沈清兰几乎应接不暇,接茶喝一口,只觉得满口甜津津、热乎乎中还有一丝丝的辛辣,滑过舌尖,顺着喉咙滚滚而下,所到之处,由冬入夏。 顾心莲在旁边笑道,“红糖姜丝茶,母亲亲手做的,你喝得习惯么?”说罢,挤眉弄眼,有话也不明说,尽在表情中。 沈清兰笑着点头,“我在家也常喝的,只是不如夫人做的好喝。”也向顾心莲眨眨眼,意思是:我明白了。 女孩子家的,谁还不知个中原因呢?每月月信来时,难免体寒腹痛,喝一杯热腾腾的红糖姜丝茶,再好不过。 两人又是默契的一笑。 顾夫人听了她的话,却招来顾中楠,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顾中楠微微一笑,似乎望了眼沈清兰,就转入后堂了。 唯一的男子离开后,沈清兰压力骤然撤去,轻快不少,大厅里聊得十分热闹,顾夫人不是个古板冷峻的老太太,她十分开明,甚至能和小姑娘们说到一处,沈清兰一开始还有点拘束,很快就放开了,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顾夫人怕她们冷,又特意让她们去隔壁暖阁,脱了鞋子上榻,做成一圈,中间的矮几上摆满了水果点心,点心都是现做的,水果虽然生,但在暖和的小屋子里也不凉。 其间,老管家进来禀事,顾夫人怕打搅了姑娘们的聊天,示意他先别说,自己出去听。 沈清兰看在眼里,深感顾夫人的体贴和亲切,不好郑重的提出来道谢,心里已是记住了她的好。 这会子,顾夫人和顾中楠都不在,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又都是好性情的,相处融洽如同亲姐妹般。 沈清兰取出两只手镯,分别送给顾家姐妹,顾心薏略显羞涩,红着脸道谢,却也没有扭捏的推却,顾心莲更是大方,直接就戴在手腕上,还美滋滋的往两人面前晃了晃,又细细抚摸镯子上的花纹,笑道,“清兰,若非母亲明确告知我,说当时只生的我一个,我简直怀疑你是我的孪生姐妹。” 沈清兰笑,“你大可这么私下里认为即可。” 顾心薏一边把自己新收的礼物也戴上,一边解释,“清兰可能不知,心莲最喜欢的图案就是云凤了。” 沈清兰大为欢喜,又庆幸杨小姐的事及时了结,自己才能送出这份礼物,她与顾心莲亲近之余也没冷淡顾心薏,特意问她,“心薏姐姐可喜欢?这镯子本是一对而成,我只想着你们姐妹俩,一人一只倒是合适,却没考虑周到你是否满意。” 顾心薏大为惊喜,忙说“喜欢”。 三人又亲近几分。 沈清兰索性把林氏准备的红珊瑚项链和手链也送了出去,“这是我来的时候,家母让我带给心薏姐姐和心莲的。” 两人没想到沈清兰的母亲也给她们准备了礼物,大为感动。 丫头进来添茶,笑道,“这宅子里从不曾这般热闹过,若是沈四小姐能住在这里,天天和大小姐、二小姐在一起,就好了。” 说起这个事,沈清兰忽地生出些遗憾来,如实告知,“我倒是想常来串门,只是,恐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该离开分宁了。” 顾心莲大惊,“你这么快就要回申州吗?我以为你总要年后才走。” “父亲与两个哥哥都在申州,我和母亲也得过去陪他们过年啊。”沈清兰解释,见两人都苦着脸,又强作笑容安慰,“好在申州和洪州也不是相隔天涯海角,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平时也可书信往来,互诉趣事。” 顾心薏点头,“若有机缘,你可到洪州去玩,或者我们去申州亦可。” 沈清兰正要说好,却被顾心莲打断。 “不好不好!终究还是太麻烦了。”她托腮想了想,忽而嘻嘻一笑,“我倒是有个绝妙的好主意,咱们三人能永远在一起。” 两人齐声问,“快说,什么好主意?” 顾心莲捂着嘴笑,“清兰若是嫁给大哥,做了顾家的媳妇,岂不是就天天和我们在一起了?” 第94章 邀请 沈清兰的脸“腾”的窜起两团火,熊熊燃烧起来,她再次想起巷子口的事,尴尬的坐立不安。 顾心薏则抚掌称好,赞不绝口。 沈清兰红着脸瞪两人,而后也是一笑,“我也有个好主意!我的两个哥哥都未娶妻,不如你们俩都嫁到沈家,姐妹俩做妯娌,岂不更好?” 这下子,顾家姐妹也不好意思了,三人相互呵痒嬉戏,闹成一团,偌大的软榻都不够她们闹腾了。 丫头机灵的把矮几挪开,又提了建议。 “婢子瞧着外头雪景极好,三位小姐要是不怕冷,倒不如出去瞧一瞧?” 一语提醒了三人,沈清兰拍手笑道,“这个主意极好,只是这宅子里也没什么可好看的,咱们不如出去走走。” 沈清兰脱口道,“不如就去兰园?” 两人立即应和,嘻嘻哈哈穿了鞋就要往外走,恰好顾夫人进来,诧问,“这是往哪里去?” 丫头飞快的解释一遍,顾夫人含笑点头,“倒是个好去处,这时节,兰园菊花已谢大半,梅花初蕾,最适合踏雪赏花。”说罢,吩咐丫头去多准备几个手炉、炭球等御寒之物。 三人的贴身丫头过来为她们系好披风,戴上兜帽。 顾夫人却又把沈清兰拉住,顺手一撸,把自己手上的一串红玛瑙佛珠滑到沈清兰的腕上,“这是西慈悲寺静安禅师开光过的圣物,趋吉避祸、庇佑平安,灵验的很。” 沈清兰大惊,饶是她素来大方爽快,也不敢接这么贵重的礼物,连忙将佛珠取下,“夫人,圣物价值不菲,清兰不敢受。” 西慈悲寺位于兰州,因为与京城的大慈悲寺重名,信徒们为了区别,称之为西慈悲寺,虽说地处偏远,但名气丝毫不逊京城的大慈悲寺,尤其寺中有位静安禅师,传说已辟谷多年,修成半仙之体,经他开光的圣物,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顾夫人却笑着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柔声道,“我一见你就喜欢,巧的是你又与心莲生辰相同,我便当你是女儿一般,何必这么见外?” 这话说的诚恳又和蔼,字字句句落在心里,沈清兰不好再退却,又觉得东西沉重得难以负荷,一时不知所措。 顾心莲过来,一把将拉过她的衣袖往下拢,将佛珠彻底拢入袖内,笑道,“母亲送你佛珠,便是要拿你做自家人,你难道不肯做我妹妹?”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沈清兰反笑,“怎么不能是姐姐呢?” 顾心莲哈哈一笑,刚要说什么,忽见母亲含笑朝她使眼色,意思是先别说,遂继续打着哈哈别过话去。 说笑之后,沈清兰再想摘下佛珠就显得矫情了,只好拜谢顾夫人厚爱。 三人往外去,格外兴奋。 顾夫人却又让丫头唤来顾中楠,说道,“将近年关,兰园里景色虽美,终究冷清,加上大雪覆盖,你们三个小姑娘怕是不安全,叫你们大哥跟着吧,也好有个照应。” 顾心莲连声称好,沈清兰有些别扭,但当着人家一家子的面又不好拒绝,低头不语。 顾夫人细心,看出她的尴尬和害羞,拍着她的手笑,“你和心薏、心莲亲如姐妹,便也拿中楠当大哥一样使唤即是,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 这么一说,沈清兰略略松开了心怀,笑着说“好”,心里自我开解,也不是我与他独处,心薏和心莲都在呢,我只要谨言慎行,不与他过于亲密,就不算什么。 一路到兰园,沈清兰发现自己的顾虑多余了,顾中楠自幼修习孔孟之道,举止端雅,绝不多嘴饶舌,更不会轻浮孟浪,不说话时,安静的陪在一旁;开口时,又谈吐大方、详略得当,整个儿风度极佳。 一开始,沈清兰还有所防备,与他说话时尽量简洁回避,但顾中楠始终笑如春风,语气轻松温和,引经据典,不失风趣,很快就让她不由自主的撤掉了戒备和闪躲,竟然聊得十分投契。 兰园一片银装素裹,昔日清流成冰,被覆盖成平地,青灰色的石桥也隐入了白雪之中,平时看上去雅致大气、颇显历史厚重的亭台楼阁一个个顶着白茸茸的大帽子,顿时可爱、调皮起来。 眼前一大片秋菊已经凋零,枯枝从雪中倔强的翘出来,露出几片已不嫩绿的叶子。 花虽谢,傲骨犹存。 沈清兰嘴角噙着笑,目光静柔的扫过。 顾中楠在身边轻声道,“冬季游兰园的人,大多都会对着残花败叶唏嘘,你倒没有。” 沈清兰扭头看他,反问,“唏嘘什么?惋惜它们终究抵不过光阴流转、严冬摧残?” “差不多如此。”顾中楠笑,“你也知道,自古以来,咏菊的诗词文章无数,爱菊的文人士人无数,称赞的都是菊花清高不俗,若是菊花凋零,就象征美好的品格消失。” 沈清兰想了想,道,“品格么,你说的只是一方面,元威明先生喜欢菊花是因为‘此花开尽更无花’,可是你看——”她伸手遥遥一指,“秋菊虽然开败,但腊梅已经含苞待放,冬菊也依旧傲然挺立,再过一阵子,迎春炫目,玉兰皎皎,又是一番盛景,既然流年不歇、四季回转,怎么会有‘更无花’的时候?” 她手指的方向,是一条波浪般起伏的矮墙,挡不住墙那头昂首俏立的梅枝,几支花苞在白雪中露出半个头,远看去,影影绰绰、亭亭玉立。 顾中楠却没多看,他目光扫过,很快又回到沈清兰脸上,先是惊讶她的言论,继而笑容绽放,春回大地。 “你说的是,从容、乐观的面对光阴,珍惜眼前,胜过时过境迁的遗憾。” 沈清兰觉得他的话似乎在说菊花,可细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个引申义有些偏题,总有些怪怪的,好像另有所指。 顾中楠邀请,“不如我们过去欣赏腊梅和冬菊?” 既然是来游园的,理所当然要赏花,顾心莲和顾心薏在不远处竟也听到,同声答应,并先跑了过去。 第95章 败兴 沈清兰便也点头。 刚一举步,身后撑伞的碧玉突然面带难色,悄悄将她拉住,凑到耳边低声道,“四小姐,婢子要去茅房。” 人有三急,沈清兰点头让她去,叮嘱她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碧玉大概是内急得糊涂了,应个声,拔腿就跑,连伞一起撑着走了。 沈清兰的伞早就送给了卫长钧,一直以来都是碧玉用她的伞护着,现在倒好,大雪飘飞,她没个遮挡之物了。 沈清兰笑了笑,准备伸手略挡一挡,只觉得头顶微微一暗,抬头一看,一把伞从旁边伸过来,稳稳的撑在头顶。 沈清兰微怔。 “走吧,别着凉了,心薏和心莲在前面等着。”顾中楠柔声道,目光清朗,语气随和,没有轻薄之意。 沈清兰虽然尴尬,但人家表现的坦坦荡荡,自己要是扭扭捏捏,反而像心里有鬼。 “嗯。” 没走两步,就听到墙后传来顾心薏和人说话的声音,沈清兰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还没细想,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月亮门后走了出来。 “咦,这不是沈四小姐吗?我听说沈四小姐也是前几天去陆家做客,才刚与顾家认识,没想到已经和顾少爷亲近到共撑一把伞游兰园赏雪的地步了,这个速度,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杨小姐堵在门中央,桀骜的睨着两人,表情既得意又鄙夷,鄙夷自是觉得两人伤风败俗,得意则是觉得自己拿住两人举止不端的证据。 “杨小姐,你胡说什么呢!”顾心莲大喝一声,从她身后挤了出来。 杨小姐挑眉冷笑,“我胡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我的眼睛可没瞎,你若是觉得这么做无伤大雅,不妨去大街上走一走,让大家瞧瞧。” 顾心莲气得差点要动手,上次在陆家,要不是因为做客,她恐怕也忍不住要给杨小姐一点颜色看。 “心莲,少安毋躁。”沈清兰及时喊住,朝顾中楠点头一笑,钻进了顾心莲的伞下。 沈清兰一共与杨小姐接触三次,在陆府初次见面,就对这人很是厌恶,上次在珠宝铺子,虽然没见到人,但听她说的那些话,更是令人气愤作呕,再也不想与此人有半点交集,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了。 “心莲,清者自清,何必自寻晦气。” 顾心莲愤愤道,“听她说话,心里便来气。” 杨小姐阴阳怪气的道,“我好好逛个园子,却遇上这种恶心事,我还觉得晦气呢。” 顾中楠颇好脾气,缓缓说道,“大雪当头,暂时遮蔽罢了,杨小姐也是个识文断字的闺秀,不知是否听说过东坡先生与佛印禅师的一则小故事,寓意:心中有佛,所见皆佛,不知杨小姐心中有什么,才会觉得遮风挡雪是件恶心晦气事?”他声音轻轻缓缓,乍一听和气软糯,再一听,却隐隐是反唇相讥的寒意。 杨小姐噎得一时无语。 “哈哈哈哈。”顾心莲忍不住笑出声来,把伞塞到沈清兰手里,半掩着嘴继续笑。 杨小姐不敢再针对撑伞一事,怕自己变成苏东坡口中的“一堆牛粪”,可又没脸这么离开,憋着一口气发作不得,突然,她看到顾心莲衣袖半垂,露出一个精致漂亮的手镯。 春带彩的云凤镯! “你这镯子哪里来的!”她的注意力立即转移,都集中到镯子上。 顾心莲眼角一挑,故意晃了晃手腕,让镯子和红珊瑚手链相碰得清脆作响,毫不掩饰得意于欢喜,“清兰送我的,如何?” 顾心薏很配合,立即凑过来,也举起手晃一晃,露出另一只云凤镯。 沈清兰有些想笑,觉得世事太巧。 “沈清兰?沈四小姐?”杨小姐骤然变得凶恶,恨恨的盯着沈清兰,“原来是你抢走了!” 沈清兰冷声道,“杨小姐似乎不太善于用词?何为抢?难道这是杨小姐已经付过钱的东西?” “……但是我预定了!” “那么,已经交了定金吗?” “……我跟伙计说过的!” “空口无凭,况且,杨小姐在铺子里嚣张狂妄之时,我当时就在里间,杨小姐当时自己也承认,并没有说过确定要买下镯子的话,你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伙计就等了你半月之久不见答复,难道不能再卖?” “……”杨小姐红脸。 沈清兰淡然将镯子的始末从头到尾说一遍,顾心莲已经冷笑连连,“杨小姐这气势,怕是分宁已经容不下了,还是尽快去京城叫人围观吧。” 杨小姐气得直跳脚,却又无法反驳,自个儿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最终一甩衣袖,扭头就走了。 这时候,碧玉才匆匆跑过来,歉意又惊愕的道,“四小姐,婢子刚见着杨小姐了,她满面怒容的从婢子身边走过,没认出婢子来。” 沈清兰笑,“她哪里还认得你,这会儿正气得头昏,怕是连杨太太来,也未必认得呢。” 顾心薏掩嘴而笑。 顾中楠也含笑抿起唇角,目光中有些闪亮的东西沉沉浮浮。 杨小姐的这个插曲实在败兴,但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一心为赏景而来,不愿因此沉闷烦躁,继续说笑着信步而行。 碧玉回来了,沈清兰不用再和顾中楠共用一把伞,到底轻松自在多了。 顾中楠也没说什么,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恰到好处的风趣。 直到午时,大家才又回到顾宅,顾夫人迎着她们,眉开眼笑,尤其看向沈清兰时,眼睛里似乎盛着格外多的亲切和照顾。 沈清兰在顾家用午膳,看来顾夫人早就做了准备,偌大的餐桌上竟然摆得满满当当,全是珍馐佳肴。 入席时,顾夫人拉着沈清兰坐在身边,顾心莲立即拉着顾心薏挨着顾夫人坐在另一边,这样一来,最后入席的顾中楠就只能坐在沈清兰身边了。 沈清兰顿时绷紧神经,但悄悄环视一周,其他人毫不奇怪,似乎这么个座位安排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万幸的是,顾中楠并没有借着座位之便利纠缠搭言,他始终保持着如沐春风的态度。 半碗汤下肚,沈清兰放松下来了,恍惚中自己又回到了申州,一家子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第96章 想法 午后过半,沈清兰辞行,顾心莲和顾心薏依依不舍,虽然大雪已停,但考虑到冬季昼短夜长,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只好拉着手絮絮叨叨的,终是同意了。 姐妹俩也分别送了礼物给沈清兰,顾心薏送的是一只镂雕兰花的玉佩吊坠,顾心莲则是送的一对珍珠耳环。 沈清兰也没客气,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顾家姐妹陪沈清兰去向顾夫人辞行,不巧的是,顾夫人带着老管家去库里清点年后的礼单了,剩下那个建议去赏雪的小丫头在收拾屋子。 沈清兰就没有刻意去打扰顾夫人,让小丫头代为转达。 正说着话,却见顾中楠拿了本经书进来,像是也来找顾夫人的。 “大哥,你来得正好,清兰要回去了,路上雪厚路滑,你去送一趟。”顾心莲一见顾中楠,眼睛一亮,拉着嚷道。 顾中楠欣然同意,“天已向暮,积雪更厚,比起来时更不好走了,是该护送回去。” 沈清兰瞬间想起上次陆新明非要送自己回家的事,引起一波令人哭笑不得的闲言碎语,哪里肯再让一个男人跟在自己身边?忙道,“不要紧,天还亮着,何况离得也不远,碧玉跟着我,不妨事的。” 顾中楠默然。 顾心莲不肯,还要再劝,沈清兰赶紧又道,“我一会顺道还要去买点东西,怎好让顾公子久候?”她扭头背过顾中楠给顾心薏做了个难以启齿的表情。 都是女孩子家,总有些小秘密、小物件,不好意思让男子看见,顾心薏性子柔和细腻,她以为沈清兰是要去买一些闺房里的小玩意,顾中楠在身边看见会害羞,也就主动帮她说话,让顾中楠送到巷子口就罢了。 顾中楠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落,依旧温和的笑着,“好。” 果然,送到巷子口,就是来时出糗的地方,看到马车已经等候在旁,顾中楠主动停住脚步,微微笑道,“沈四小姐,我就送到这里,你一路小心。”略略一顿,又加上一句,“家母与心薏、心莲都很喜欢沈四小姐,因我们平时不在分宁长住,因此少有亲友往来,家母与妹妹多有寂寥,沈四小姐若有闲暇,还请多来坐坐。”语气低沉,十分恳切。 沈清兰本该直言,告知他,自己不日也将离开,话到嘴边,终是不忍拂其善意,也认认真真的应下来,“承蒙夫人厚爱,自当常来走动。”算了,反正顾心薏和顾心莲都知道自己住不久了,她们自然会和兄长说的。 顾中楠像是得了个郑重承诺,会心一笑,叮嘱车夫缓行稳行。 “顾公子,多谢关怀。” 沈清兰笑,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登车而去。 直到拐了个弯,看不到巷子口静立遥望的顾中楠,沈清兰才轻轻吐了口气,脸上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笑容。 碧玉低声埋怨,“小姐,您究竟什么想法呀,是轻松呢,还是失落呢?” 沈清兰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确实有些轻松,反问,“为什么要失落呢?我今天与顾家两位小姐玩得很高兴啊。” “与顾家小姐自是玩得高兴,那有什么?您们三个都是那么好性格的,合不来才奇怪呢。”碧玉闷闷的,声音带了些鼻音,“那,与顾公子呢?” 沈清兰愣住,“男女有别,我与他有什么呢?” 碧玉不悦,“四小姐怎么这么糊涂?顾公子那么优秀,您怎么就不多想想呢?” 沈清兰吓一跳,忙压低声音斥道,“不许胡说。”猛地想起兰园一事,皱眉问,“你当时匆匆离开,是不是有意的?” “……是。”碧玉看出自家小姐对顾公子真没有男女情愫,怏怏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所为很尴尬,“婢子是想让小姐和顾公子……你们俩……” 沈清兰十分无语,无奈的叹道,“碧玉,你怎么也糊涂了?顾公子确实难得知情又知礼,但我与他不过初识,哪里就谈论得上这些?何况,这又是我能做主的?难道说,你故意走开,让我和他多相处那么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什么突破?……哦,还真是巧得很,就是那么一炷香的工夫,被杨小姐撞上了。” “对不起,四小姐……”碧玉惭愧的低下头。 “罢了,今日之事到此结束,你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可是,四小姐,婢子还有话说。”碧玉猛又抬头,急切的看着她,“四小姐,您想想,大太太有心将您加入陆家,婢子看老安人也是认同的,诚然,陆家条件与顾家不相上下,但,但陆公子和顾公子……” 沈清兰瞪她一眼打断话,轻声道,“母亲尚未说话。” 碧玉其实说得没错,邱氏之心,路人皆知;老安人的想法,她也意外偷听到了,分宁这一家子确确实实都抱有这个心思,但林氏无意,这亲事就没那么容易成,故而,她才能有恃无恐。 碧玉不再做声。 沈清兰阖目养神,思绪乱纷纷,虽然一句话堵住了碧玉的话,却没堵住自己的情绪,乱七八糟的将这一天的事情又在脑海中回忆一遍,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她紧蹙眉头,无意识的摸了摸手腕,突然触及那串红玛瑙佛珠,清凉油润,不由的一怔,抬手细看,一颗颗珠子圆润饱满、颜色鲜润纯厚,触及肌肤,润泽细腻,妙不可言,真是个好东西。 静安禅师亲自开光的圣物不多,流传于世的都是罕见之宝,顾夫人却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送给一个差不多和陌生人似的自己,这是什么原因? 她眉心突地一跳,脑海中刚跳出一个离奇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定型,就猛地听到外面有人喊,“沈清兰!” 自来礼说,直呼其名是为失礼,车外这一声喊,不但喊的是沈清兰全名,而且语气傲慢愤恨,里里外外找不到半点“礼”字的皮毛。 马车被逼停。 碧玉连帘子都没撩,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四小姐,好像是杨小姐。” 第97章 诧异 沈清兰闭着眼睛点头,揉揉眉心,她是着实厌恶杨小姐的无理取闹与嚣张跋扈,却毫无兴趣与这种人在大街上对骂,她吩咐碧玉,“看看马车能过去吗?要是能过去,就不必理会。”全当路边犬吠了。 碧玉这才撩起一小截,扫一眼,又垂下来。 “怕是过不去呢,婢子看了,杨小姐站在马路中央,余下两边就十分狭窄了。” 沈清兰无可奈何,“问问她,想怎样?” 碧玉探出头去,对着雪地里一身娇粉红的杨小姐喊话,“杨小姐拦路阻行,是有什么事找我家小姐吗?” “一个低贱的奴婢,说话好大的口气,跟我说话前,连个礼都不会行吗?”杨小姐一看,更来气了,她气得不仅是话里说的理由,还有碧玉的容貌。 碧玉是个丫头,穿戴自是不如主子华贵,沈清兰却也没亏待她,身上衣裙、头上钗环比起一些小家碧玉还要强些,加上她五官精致、身材修长,从帘子后半遮半掩的露出脸来,竟把一脸凶神恶煞的杨小姐比了下去。 杨小姐岂能不来气? 碧玉冷笑,正要说话,头顶帘子一掀,沈清兰出面了。 “杨小姐这口气也不小,不过,很对不住,我对分宁的高门贵族不太了解,不知道杨府是什么门第。” 杨家母女靠着一位大将军的仁义过得风光得意,远离京城骄横跋扈,大将军远在千里之外,未必知晓这些琐事,当地人呢,有些权势的懒得与她母女计较,平头百姓又不敢计较。 “什么!你连我们小姐什么来头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杨小姐身后一个丫头尖声叫了起来。 沈清兰差点笑出声,不愿失了身份才不予搭理。 碧玉没有顾忌,她哈哈大笑,讽刺道,“还真是吓我一跳,原来分宁除了顾府、陆府,以及县令沈府,还有别的权臣贵胄落户?若不是朝廷重臣,又是什么万贯之财的乡绅员外?就算是乡绅员外,那也是白衣,我家小姐可是沈府嫡小姐,究竟谁该上前来行礼呢?” 杨小姐气得脸色发青。 她一向自称将军之女,幻想成流落民间的天之娇女,虽然蜗居偏野小地方,但身份高贵,一般人都看不进眼。 不过,“将军之女”这样的话吓唬小老百姓可以,在陆夫人、顾夫人这样修养好的贵妇面前也能挂住面子,没想到,沈清兰不给,连她的丫头都不给。 “我们小姐可是将……”杨小姐的丫头愤愤不平,被杨小姐一个眼色压下去。 沈清兰主仆明明知道她只是将军的义女,却故意说什么嫡小姐,还说权臣贵胄、乡绅员外,摆明了是羞辱她。 “别在我面前摆申州别驾千金的谱!这是分宁。别人敬你是县令家的亲戚,我却不怕你,你既然那天就在珠宝铺子里,明知那对镯子是我看上的,却不出来澄清,一声不吭的买走,摆明了是故意抢我的心头好。” 沈清兰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但凡交易,要么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么便有契约,至少也该有个承诺,请问杨小姐,你符合哪一种?” 杨小姐哑口无言。 沈清兰着实瞧她不上,天寒地冻的,懒得与她在大街上纠缠,拿话堵住后,就吩咐马夫扬鞭吓唬她。 果然,马夫轻轻一鞭,马昂首嘶鸣,往前迈两步,正好到杨小姐面前,说巧不巧,那马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气浪扑面,吓得她尖叫一声,撒腿就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将军之女”的高贵形象? 碧玉见她捂着脸狼狈躲闪的模样,哈哈大笑。 “走吧。”沈清兰平静的吩咐,示意碧玉放下帘子,不想再看那人。 谁知,又起突变,不知是碧玉的大笑声还是从身边漠然而过的马车刺激了她,杨小姐满面怨毒,厉声喊道,“你不要以为你用两个镯子就能巴结上顾家,顾家的门槛可不仅仅是洪州别驾!” 沈清兰全当路边犬吠,充耳不闻。 碧玉气道,“四小姐,这个杨小姐太恶心了,她哪里像个什么将军之女?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也不会这么泼妇似的。” “别理她。”沈清兰面容淡淡。 顾家的门槛她早就知道,何须一个姓杨的在这里跳脚? 顾家老爷是洪州别驾不错,但真正体现顾家地位的是远在京城的老爷子,老爷子可是深受皇帝敬重的礼部尚书。 马夫“哎”了声,马车忽地晃了一晃,碧玉探首一看,是杨小姐不依不挠的追了过来。 招惹上这么个东西,真是头疼。 沈清兰揉揉眉心,突然听到一串明摆着嘲讽的冷笑由远而近,是个男子的声音,听着很陌生。 碧玉却“咦”一声,飞快的撩起帘子往外看,“四小姐,他……他就是……” “什么?谁?”沈清兰诧异。 “四小姐还记得婢子跟您说过的,那天送信到顾宅,路上见一男子救了个勾栏女子。” “想起来了,他还送还过翡翠的耳环。”沈清兰讶异,“竟然是他?” 碧玉点头,“错不了,就是他,可惜翡翠不在。” 沈清兰一笑,正想打趣两句翡翠,陡然听到杨小姐不敢置信的喊道,“你不是卫三少爷的随从吗?卫三少爷呢?” 沈清兰和碧玉面面相觑,竟然是卫三少爷的人? 男子冷漠的说道,“主子自有主子的去向。” 杨小姐堪堪收起张牙舞爪的煞气,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柔弱和文雅,得知卫三少爷根本不在附近,立即泄了功,懒得再装模走远,冷笑道,“你刚才冷笑是为什么?难道还要为她出头?沈清兰可真有本事啊,四处招蜂引蝶,把陆公子和顾公子都迷得晕头转向,现在又勾搭上卫三……” “啪!” 杨小姐的话还没说完,忽地一物从车厢内飞出,直直的拍在她脸上,哗啦一声响,然后才落在雪地上。 “啊——” 杨小姐捂着脸尖叫,一看地上,已经被她自己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里躺着一圈红绳手链穿了几颗檀木珠子。 第98章 询问 这东西不重,但要是使了劲掷出,砸在脸上,还是挺疼的。 杨小姐冷不防被砸这么一下,连蹦带跳,嗷嗷叫唤,她的丫头也跟着围成一团,手忙脚乱。 “都让开。”杨小姐将丫头们推开,指着车厢门口的碧玉,气急败坏,“臭丫头!你不想活了?连我都砸?我要你偿命!” 碧玉摸了摸光溜溜的手腕,毫不在乎的冷笑,“亏你还自称是将军之女、大家闺秀!嘴巴这么臭、这么脏,可别给将军丢脸了!哪家的闺秀也不会像你这样泼妇似的恶心!我虽是个丫头,也自认比你强点,砸了就砸了,你若觉得有理,去衙门也行;即可吆喝一圈,引一群人来围观也行,那时候,再说偿命的事!” 碧玉一向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却也从来没有伶牙俐齿说过这么长一番话,把原本怕她弱势抵挡不住杨小姐的凶悍而准备露面撑腰的沈清兰都逗乐了,索性由着她,自己稳坐车内。 杨小姐被骂得一愣一愣的,眼泪一涌而出,挂满了脸。 那男子似乎也被碧玉的霸气惊住,定定的望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很快,杨小姐反应过来了,几步冲到马车面前,扭头指挥丫头们,“你们去把这个贱婢拖下来,捆二十个耳光!” 丫头们涌过来之前,那男子拧起眉头挡住了去路。 “杨小姐,请适可而止。” 杨小姐已经疯狂,红着眼吼,“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卫三少爷身边的一条狗!滚一边去!” “杨念君!”沈清兰猛地撩起帘子,厉声喝道,目光冷得像刚淬炼好的钢刀,看得人心惊肉跳,“我看在闵将军的份上一忍再忍,就是不愿引来围观让你无地自容,你却像得了失心疯,见人就咬!我与这位这个公子素不相识,人家只是路见不平,为我说句公道话,你却骂得如此恶毒,实在令人气愤!” 沈清兰从不是个任人欺负的面团子,谁要是无缘无故作到自己头上,那绝对不会让她有好果子吃,今天对杨小姐的骄狂羞辱却没有立即对阵,并非心里不生气,恰恰相反,是怒极反笑,越发的鄙夷杨小姐,觉得与她当街对骂是自降身份,丢自己的脸。 不过,杨小姐要是无端殃及无辜,她就不得不出阵了。 “因为两个镯子,杨小姐这一连串的事情做得极其恶心。”沈清兰冷笑,“掉转马车去杨府,我倒要当面问一问杨太太,问她是怎么教养女儿的?居然做出这等寡廉鲜耻、门楣扫地的事情!” 马夫得令,当即提缰扬鞭。 杨小姐呆了呆,像是冰天雪地里猛地被人浇一桶凉水,狠狠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羞辱了卫三少爷的随从,真是犯的天大的错,她不知悔改对沈清兰过分,只是茫然想着卫三少爷本来就不待见自己,这下子就更不待见了…… 马车在拐弯。 沈清兰在车上对那男子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因我之故,连累公子污了双耳,实在抱歉。” 杨小姐突然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站住!杨念君!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回去好好想个理由,然后给我个说法,当然,你也可以不理会,如果不在意千夫所指的话!”沈清兰的话从身后传来,又冷又硬。 杨小姐哆嗦了下,咬紧牙关,低着头离开。 沈清兰朝着她的背影厌恶的看一眼,转向男子,“公子在此出现,应该不是偶然?” 男子哈哈一笑,恭恭敬敬的向她抱了个拳,“沈四小姐客气了。”大步离去。 沈清兰莫名其妙,心说卫三少爷究竟是想帮她,还是想搅局? 马车已经掉转了方向,马夫询问,“四小姐,您还去杨府吗?” “不去了。”沈清兰在心里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嘴里却没解释,只是缓缓道,“去珠宝铺子里看看吧。” 那天,杨小姐在铺子里大吵大闹,沈清兰听得一清二楚,大有一种“要是得不到镯子就不罢休”的劲头,怎么今天两次见到自己,都没有明说索要呢?反而重点都在辱骂自己的作风不正。 碧玉还在愤愤之中,对沈清兰改变主意有些遗憾,看看天色,“四小姐既然不去杨家,就回去吧。” 沈清兰摇头,反正也没绕多远。 可惜的是,等她们来到铺子,却没找到那个小伙计,是另一个面生的伙计出来迎着的,听了沈清兰的来意,解释说对方家里有事,午后请了半天假回家去了。 沈清兰试探问他是否知道杨小姐和镯子的事,那伙计挠头直摇。 碧玉急了,问,“掌柜在不在?”憋着一肚子的气赶过来,连人没见着? “在,在。” 伙计一溜烟跑进柜台后,撩开布帘子找人去了,很快把掌柜的叫了来。 掌柜是个圆通八方的汉子,未语先露笑,不见人先闻声,随着脚步声近,就想起了一连串的赔罪问安声。 沈清兰客气的说明来意,掌柜先是诚恳道歉,后又宽慰。 “此事实在一言难尽,鄙人是个生意人,不管在哪里都讲究和气生财,谁也不敢得罪,谁也不想得罪,杨小姐……虎子也是好话说尽,希望她能放手,可无论如何,也绝对没有想过委屈沈四小姐来解决。” 他虽说得好听,但沈清兰没有全信这番衷肠,毕竟沈威是分宁父母官,东西已经到了沈清兰手里,他再敢打主意,惹怒沈威,这铺子恐怕就开不下去了,所以,聪明的生意人宁愿赔钱另想办法去哄杨小姐,也不敢有动沈清兰的念头。 她问,“那杨小姐最近还有没有再来?” “来了。”掌柜的说着竟笑起来,搓搓手道,“本来鄙人都已经做好准备登门杨府,谁知这事儿就突然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沈清兰诧异,她还没有把杨小姐今天两次撒泼的事说出来。 掌柜的笑,“这事说来也巧,昨天下午杨小姐又来了,虎子正束手无策,陆公子也来了,这事多亏陆公子出面调停,杨小姐才不做追究。” 第99章 佛珠 沈清兰愕然,“陆公子?他是怎么调解的?” “这个鄙人不知道。”掌柜摊手,“虎子也不知道。虎子说,陆公子是低声和杨小姐说了什么,杨小姐略一犹豫就笑了,扭头对虎子说不要镯子了。” 沈清兰瞠目结舌,愣了一会,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谢过掌柜的就登车了。 碧玉默默跟在后面,脸色更别扭了,直到快到府门口,才憋不住说,“婢子一直不喜欢陆公子来着,觉得他虽然长得好、家境好,可是嬉皮笑脸、放荡不羁,配不上小姐您,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沈清兰瞪她一眼,没好气的道,“没想到他见义勇为帮我化解矛盾?你怎不奇怪,他究竟对杨小姐说了什么,那么灵,让杨小姐立刻放弃镯子?” 碧玉呆了呆,“他给了杨小姐很多银子?” 沈清兰哭笑不得,马车已经停下,她不便解释,“自己想想。” 先去给老安人问安,恰好沈威和邱氏也在,知道她是从顾宅回来,各有心思,都很有兴趣,问这问那,沈威是要从顾夫人和顾中楠的态度中试探顾大人对自己的态度,老安人和邱氏却想打听杨夫人是否有联姻的意思。 当得知杨夫人对沈清兰极为亲近,连静安禅师开光的佛珠都送了她,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半晌,老安人收拾神色,“你在外一天,你母亲在家担心,回去给你母亲请安吧。” 沈清兰只当作浑不知情,乖乖巧巧的退下了。 等她出门,老安人轻叹一声,“你们俩也都听见了。” 邱氏愁道,“侄女天生丽质,人见人爱原本是好事,来分宁才露面一次,就同时被陆家和顾家看上,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也觉得脸上有光,不过,要论起婚嫁,就得好好考虑了。” “老大,你怎么看?”老安人问沈威。 沈威的眉头皱得更深,无论邱氏和老安人最初安排联姻的姑娘是谁,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他,而联姻的对象都是陆家。 不是说顾家不如陆家,从品级地位来讲,顾大人是洪州刺史,陆大人是洪州别驾,都是他的顶头上司,甚至顾大人还在陆大人之上,但沈家选中陆家是有原因的。 顾大人为人冷肃古板,顾夫人深居简出,一家人长年在洪州,想见一面都难,这关系着实高不可攀;陆家不同,陆大人虽然也在洪州府,但陆夫人却很高喜欢住在分宁,陆公子更是与沈之铭有同窗之谊,这就容易攻克多了。 谁料想,邱氏折腾好几年也没把陆家拿下,沈清兰刚过来,就让两家同时伸出橄榄枝,一时间,沈威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 “母亲,孩子们的婚姻大事,自然都是听您的。” 不亏是沈县令,轻轻松松一句话,既拍了老安人的马屁,又把为难的决策权让了出去。 知子莫若母,老安人瞅他一眼,笑了笑,“四丫头的婚事我不能一个人说了算,这事儿还得和老二媳妇商量一下。” “母亲……”邱氏一听就急了,林氏的态度她还不知?她压根就不想把女儿嫁到分宁这里任何一家,正迫不及待要离开呢,婆母说要商量,还有什么好结果? 老安人盯她一下,摆手,“婚嫁也非一日可成,我有些乏了,你们先回去吧。”合眼不理了。 两人都无奈,只好退出。 到门口,忽见外头传来什么磕碰声,紧接着有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跑远,眨眼就没了。 “谁!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出来!”沈威喝道。 外面没有声音。 他紧步冲出去,哪里有人?沉沉暮色,四下朦胧,大雪停后,连风都跟着没了踪迹,一切沉寂,无声无息。 “岂有此理!府里竟然有偷听主子谈话的奴才!搜!全府搜!今日下了雪,有脚印可查,并不难。” 沈威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邱氏拉住,“不妥,这事不可声张。我来慢慢查。” “……也好。” 沈威也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妻子的意思,毕竟刚才的谈话关乎侄女将来的婚事,而且也隐含自己与两个上司的关系,要是逼急了那个人,抖出什么话来,被人误会就麻烦了。 沈威沉着脸拂袖而去,邱氏则站在原地阴冷着脸,大概是因为她对着内宅人太熟悉,即使只看到远远一个背影、以及逃跑的声音就已经猜出了是谁。 陈妈妈闻声赶来询问,邱氏不敢直言,怕老安人知道了怪她没管好人,讪笑道,“没有什么,一个丫头不小心滑了脚,恰好老爷出来,没看清楚,吓了一跳。” 雪后路滑,摔一跤不是什么稀罕事,陈妈妈就没再多问。 邱氏步入暮色,越走越快,脸色越来越冷。 “红荷,你去把石榴那丫头给我叫过来,别让二小姐知道。” 沈清兰回到小院,果然林氏正拉长脖子在等她,一见面反而瞪眼,嗔道,“可见是玩得高兴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想着回来。” 沈清兰笑着滚进她怀里,抱着就撒娇,“自然是高兴的,要不是惦记着母亲,今夜兴许就留在顾宅,与顾家姐妹一起赏雪夜话了。” 林氏哭笑不得,点着她的额头,“大姑娘也不知羞,去人家家里做客,还要留宿的么?快起来喝口热水去去寒气。” 沈清兰笑而不语,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不过是句逗乐的话,她哪里就会当真留在顾宅?若是……若是顾家没有年轻男子,还差不多。 热水入腹,通体温热,沈清兰拣了些轻松愉快的事情说了,林氏得知女儿讨人喜欢,既在情理之中,又难掩得意,脸上的笑容都快堆不住,直到当她看到沈清兰手腕上的佛珠,霎时,沉默而僵直。 “母亲?” 沈清兰也知道这佛珠太贵重,但她不是没收过贵重礼物,林氏这反应却出乎意料了。 林氏面色凝重起来,默然好一阵,才轻声问,“你见过顾家公子,觉得如何?” 第100章 来意 沈清兰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与母亲对视,她一直坚信母亲是绝对不会考虑分宁的人家,怎么会突然说出暗示这么明显的话? 她决定装糊涂,“温和有礼貌,看着与二哥很像。”这个二哥,是申州的嫡亲二哥,沈之潇。 她居然拿亲哥哥做比较,倒是让林氏无话可说了。 “罢了,你也累了一天,去歇息吧。”林氏摆摆手,想了想,又提醒一句,“这佛珠,好生收着。” 沈清兰应下,果然进屋就把佛珠摘了,碧玉接过去,用手帕包好,锁进柜子。 这丫头看来是真的把顾中楠和陆新明比较出个高低来了,一心偏向顾中楠,一边收拾,一边还不甘的追问,“小姐,您真的不带着啊?顾夫人都说了,这佛珠是开过光的,戴在身上能保佑您的。” 沈清兰苦笑,自己哪敢戴啊?被有心人看见,还不知传出什么话题来,保佑不保佑的另说,只怕就把自己送进顾家大门了。 白天玩得兴奋了,夜里睡得香,一觉醒来,天已方亮。 又是新的一天。 除了人走的路径,园子里的雪未扫,依旧白茫茫一片耀眼,赏心悦目。 早膳过后,沈清兰精神抖擞,玩心大起,带着两个丫头到园子里堆雪人,寻了处僻静空地,先是两个丫头撸袖子忙得不亦乐乎,只不许她插手,后来她看得眼红,也凑到一起去了。 平常年在申州,也是天天堆雪人,除了两个丫头,连大少爷沈之逸和二少爷沈之潇要是有闲,也会参与其中,与妹妹一起玩耍。 这么一想,沈清兰又思念起两个哥哥来,决定和母亲商议一下,等明天去陆家走一遭,就启程回申州。 滚一个大雪球做雪人的身体,再滚一个小点的做雪人的脑袋。 “翡翠,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辣椒或是别的什么,拿几个来妆点一下咱们的雪人。” 翡翠应着,一回头,行了个礼。 “三小姐。” 沈清兰闻声也扭过头,只见沈清芝披一件娇黄色织锦披风,拢着手站在丈余外,目带讥诮;莲心跟在身后,怀抱着个大肚细颈的白瓷花瓶,看来是来摘花的,不过沈府园子虽大,好花不多,她肯定是瞧不上眼,所以瓶子还空着。 “三姐姐好。”毕竟长幼有序,沈清兰微笑着打招呼。 沈清芝一撇嘴,似笑非笑,“四妹妹昨天去顾家了?” “是。”沈清兰不爱见她那副模样,也淡了笑容。 沈清芝看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哼一声,转向碧玉,“顾家小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碧玉也不高兴,但自己是下人,不敢不答,“回三小姐的话,顾家大小姐叫心薏,二小姐叫心莲。” “心薏,心莲。”沈清芝扑哧一笑,指着莲心,“你叫莲心,人家顾小姐叫心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呢。” 莲心嘻嘻直笑,“三小姐说的是。” 沈清兰骤然变色,很快又笑起来,“三姐姐这么一说,也让我想起个事来,刚回来的路上见着个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老叫花子,自称叫芝清,要不是年纪相差太大,我差点叫一声‘三姐姐’。” 沈清芝气得直翻白眼,狠狠盯着沈清兰,可又说不出骂人的话。 “三妹妹,一眼没见着,你怎么来这里了?选好花了吗?”邓氏的声音突然响起,“哟,四妹妹也在这里?” 看来两人是一起来赏雪摘花的。 邓氏笑吟吟走近,对着沈清芝发青的脸惊讶的笑了下,“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又和四妹妹吵嘴了? “谁与她吵?”沈清芝正愁找不到人撒气,大吼一声,掉头就走。 邓氏被这一呛,颇为尴尬,讪讪回头喊“金桂!金桂!”身后无人,又喊莲心,“你见着金桂了没?” 莲心也被沈清兰指桑骂槐讨了个没趣,垂着头去追沈清芝,听到声音,头也不回的回答,“金桂早就不见了,大少奶奶不知道么?” 邓氏本来想找个台阶下,没想到被莲心一把推得栽个跟头,丢脸丢得无地自容,再没说什么,连个招呼都没和沈清兰打,讪笑着走了。 沈清兰也不在意,招呼丫头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照旧玩得开怀,翡翠从厨房拿了两根胡萝卜,说是没有辣椒了。 沈清兰更高兴,各掰掉尖细的一小段,横在雪球上,做成两只眼睛,翡翠大笑,“四小姐,这雪人是有多大的委屈呢,哭得眼睛都红了。” 碧玉挑眉,“哪来那么多委屈,说不定是火气大呢。” 三人笑得前仰后合。 不远处的大树后,霍立呆呆站着、呆呆望着、呆呆的笑,只是不敢上前。 邓氏从旁边走过,轻声一笑,“霍少爷,这种机会若还只是傻笑,这媳妇怕真是要飞了,你难道不知,四妹妹昨天去的顾家,明天还要去陆家?” 大雪中,霍立涨红了脸。 等他鼓起勇气从树后走出来,天上又飘起雪,那边,三人笑着走远了。 刚才还热闹欢快的场面转眼前变成了寂寥、荒漠,他再一次回到呆呆的样子,只是连笑也没了。 次日,沈清兰正在梳妆,准备去陆府做客,外头传来邱氏的声音,竟是直奔这闺房而来。 “兰姐儿今天是去陆府吧?”邱氏一进门就问,笑眯眯的把准备起身迎接的沈清兰按在梳妆台前,左看右看,赞不绝口,“咱们兰姐儿长得就是好,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沈清兰故作诧异的问,“大伯母这么早过来,是找我,还是找母亲?翡翠,你快去看看二太太在做什么,就说大太太来找她有事。” 其实邱氏的来意她相当清楚,无非是来打打气,让她抓紧陆家不松手,但不能明说,还是装糊涂的好。 邱氏这人吧,要说她要说她有心眼吧,有时候说话做事又挺直接的,她呵呵一笑,就把话挑明了,“不用找你母亲,找你的,大伯母知道你要去陆府,特意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第101章 讶然 邱氏回头招手,让杏桃把东西放过来,她指着一堆东西,一样样解释,“这是一件新做的夹袄,金丝绣花、白鼠毛滚边,好看得很;这个是一只琉璃步摇,颜色鲜艳,最适合你了;这是两根人参,你带着去送给陆夫人;这是……” 静静听她说完,沈清兰才柔柔一笑,“多谢大伯母费心,送给陆府各位的礼物,我都带去,也是大伯母和大伯父的心薏;首饰和衣裳嘛……自从我来分宁,已经让大伯母破费不少了,愧不敢收。” “这孩子,怎么还跟我客气呢?你虽是我侄女,可我待你,与亲女儿一般无二,你去陆府做客,我脸上也有光,恨不得把最好最漂亮的首饰都给你戴上。” …… 最后,沈清兰也没能推拒掉,把东西都收下了,但是邱氏走了,她到底也没把五光十色的琉璃步摇往头上戴、没把金光闪闪的夹袄往身上穿。 她去和林氏道别,把邱氏的话和东西都说了一遍,林氏夸她做得对,临走时仍忍不住叮嘱,“去了陆府,须谨言慎行,莫失了自己的颜面,也失了沈家的颜面。” “我知道。”沈清兰不由的提起了心,那天去顾家,林氏可没提过半句,她明明也知道顾家有个公子的,怎么就没这么耳提面命? 走到门口,沈清兰想起个事,吩咐翡翠去找赵妈妈要把伞。 林氏随口问,“你不是有伞吗?” 沈清兰讪笑,“那天去兰园赏雪,无意中丢失。”反正也没指望子渊会归还,毕竟连他身份都不知道,鬼知道下次何时再见,还是再也见不到。 想到以后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子渊,沈清兰心里忽有些茫然失落,原来,世界这么大,两个陌生人偶尔相遇已经难得,要走散,各自天涯却容易得很。 好在林氏没有疑心,仅仅叮嘱了一句,“早些回来,可不许和那天一样,一撒欢就不知自家门朝哪开。” 沈清兰嘻笑,“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啊!在顾家乐不思蜀是因为有意气相投的顾家姐妹,陆家有什么?卫三小姐?她至今都觉得卫三小姐下贴给自己这件事很可笑,待会见了面,双方还不知道有多别扭,能看在陆夫人的面子上略坐一坐就不错了。 出了门,沈清兰忽又回头,“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申州?” 林氏微诧,“前几天就说要走,还不是为了等着你,今天去了陆府,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沈清兰认真回答,“母亲,你便再和祖母确定一下,明天后天就走吧,已经进去腊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一场大雪突来,路上就不好走了。” 林氏看着她,笑容古怪,到底越来越浓、越来越明亮,“好。” 马车走得很慢,别看雪早就停了,但温度持续降低,路面的雪都凝固成冰,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马碾压过,变得坚硬而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出门没多远,墙角转出个人来,动作很快,冲到马车面前。 “四妹妹。” 沈清兰诧异的睁开眼,问翡翠,“谁叫四妹妹?这是在叫我?” 翡翠往外看了眼,“是霍少爷。” “哦。”沈清兰点点头,不作他想,霍立跟着沈之铭在分宁混熟了,时常外出,半路碰上了出于礼貌打个招呼,正常不过。 她撩起帘子,客客气气的在车上行了个礼,“霍少爷。”没别的话,准备放下帘子继续赶路。 “四妹妹。”霍立看出她要走,上前一步拦住马车,轻声恳求,“四妹妹,我有事找你。” 沈清兰立即觉察出不对劲,他有事找自己,大可以打发个丫头去小院,何必亲自堵在路口?她沉着脸,隔帘道,“我现在不便,霍少爷如果有事,不妨先和我母亲说。” 心中波涛汹涌,她万万没想到,一直印象不错的少年竟然也学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行为,用在自己身上。 霍立窘得抬不起头,他还没有勇气站在林氏面前提着个。 “四妹妹,我就一句话,一句……”霍立豁出去了,自己一个习武之人,怎么会这么胆小?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个贵妃镯来,往帘子一角一送,“四妹妹,这是送给你的……那天偶尔看见,觉得很配你,你……你戴上会很好看……” 沈清兰冷冷的盯着帘子旁边露出一半的镯子,一语不发,给翡翠使了个眼色。 翡翠会意,拉住帘子往旁边一抖,把镯子抖到了外面。 “霍少爷,听说霍少爷极是孝顺,想送东西给老安人,自己送过去就行,没必要通过别人。” 轻飘飘一句话把那人的心意抹去,变成了转送一份孝心。 霍立从头凉到脚。 这么说,沈清兰对自己毫无半点好感?也就是说,自己根本没有希望? 马车稍微拐了个弯,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碾着冰块,“咯吱、咯吱”的缓缓远去。 他失魂落魄的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再一挪腿,觉得浑身都冻成了冰块似的,又冷又硬,行动艰难。 不知又站了多久,才好不容易挪回沈府,从心脏到双腿都没有知觉,除了右手,右手里攥着那只没送出去的贵妃镯,时而冷得像千年寒冰,时而烫得像一只烧得通红的铁球……忽冷忽热的,时间一长,感觉右手都要废了。 “霍少爷。”有人在小声喊他。 霍立茫然四处张望,看了两圈,才聚集回一些精神,看到墙后转出来个丫头,竟然是石榴。 “何事?”霍立站住,无精打采的问,悄悄的将贵妃镯松开,放在袖兜里。 石榴瞅着他,掩嘴直笑,直到差点把他笑得怒气,骤然间又敛笑严肃,“二小姐让婢子来问问霍少爷,是放弃呢,还是继续努力?” 一听就知道,沈清梦不用亲自看到也笃定霍立刚才的表白是失败的,他无比沮丧而难堪,摆手,“我先想想。” 石榴讶然反问,“怎么?霍少爷竟然不知道四小姐今天去陆府了吗?” “知道啊,怎么了?” 第102章 意图 “我们大太太一早就亲自去给四小姐送衣裳、首饰和礼物,意思还不明白吗?今天会发生什么时候,可就说不准了,我们二小姐只让婢子转告霍少爷,若要想想,就不必再想了,四小姐在你‘想想’的时间了,已经把嫁妆都准备妥了,陆家的聘礼也都摆满了大堂。” 霍立一脸哀伤的站在路边,良久,低声问,”二小姐有什么法子? “办法嘛,自然是有的,就看霍少爷肯不肯去做。” “说吧。”霍立点头,目光再次渐渐清明透亮起来,隐隐有火光跳动。 石榴抿嘴一笑,走到近前,拢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霍立怔了怔,似乎在犹豫,架不住石榴冷笑的添一把火:“你不去也行,反正四小姐还是会回来的,不过回来的身份就不一定还是四小姐了。”最终还是点了头。 这一切,沈清兰全不知情。 马车走出很远一段路,她还在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平时连她住的院子的大门都不敢进、一见她就脸红低头的少年怎么突然就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来? 翡翠小声道,“四小姐,那个霍少爷喜欢您呢。” 沈清兰摇头否认,“一共也没见几次面、说几句话,有什么可喜欢的?” “陆公子不也没见几次面、说几句话嘛,怎么就喜欢小姐呢?”翡翠理直气壮,还拿出了人来比较。 沈清兰哭笑不得,同样,她也不觉得陆新明喜欢她,那个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向身边的女子示好只是一种本性罢了,他恐怕连真正的“喜欢”是什么都未必知道。 想到陆新明,她有点头疼,今天去陆府,除了表面应卫三小姐的约,其实是给陆夫人面子之外,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目的:见陆新明,和他说几句话! 她想亲口问一问、至少让翡翠代她问一问他是怎么说服杨小姐放弃镯子的?他究竟说了什么话? 显然,陆新明的协调只解决了一半的矛盾,杨小姐确实不想要镯子了,但还有一半没有解决:她依旧耿耿于怀,甚至因此恨上了自己。 沈清兰在翡翠耳边悄声说了她的想法,以及让翡翠见机行事问陆新明的事,翡翠笑,“陆公子知道小姐今天去,必定会故意出现,小姐直接问就行了。” “陆夫人在的地方,人多眼杂,传来传去,还不知传出什么话来。” 翡翠知道,四小姐这是不愿与陆公子过多交往。 “四小姐,您看那个孩子,是不是王氏厨娘的孩子啊?”翡翠往窗外一瞧,惊奇的问。 沈清兰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瘸腿的男人牵着一个小男童蹲在路边,一条腿斜在一边,墙边靠着拐杖,面前放着个竹篮子,篮子里头七七八八摆了些篾编的小玩意。 寒风吹过,两人瑟瑟发抖,男人还捂着嘴咳嗽起来。 确实就是王氏厨娘的孩子,上次挨打,沈清兰特意多看了两眼。 原来王氏的丈夫是个残疾,难怪生计艰难。 “你去把东西都买了,不要说身份。” 翡翠跳下车,过去和那男人说话,很快就提了篮子过来,身后那男子眉开眼笑,捧着刚得的几个钱合不拢嘴。 “走吧。” 翡翠上车,马车继续前行。 突然,那男童奔跑着追上来,大喊“四小姐”,原来,他认出了翡翠。 沈清兰低头一笑,眼中氤氲,她伸出头向男童挥挥手,没有停车,很快又放下了帘子。 不知何时,街角出现两人,静静的注视这一幕。 前面的男子五官轮廓清峻,身形挺拔修长,双手背负,目光深邃如海,渐起浪花,细细碎碎的跳动水珠,最后放纵成无边无际的璀璨。 后面那人微微一笑,“将军,沈四小姐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是啊,真是善良。 卫长钧没有答话,忍不住悄悄勾起的唇角已经分明的表达了自己的认同,他想起初始时她送骗子去求医、分宁街头解囊赠乞丐、陆府花园送他解酒药丸、大雪之中把伞给他…… “我们走吧,今天要赶时间。”他收回心神,转身而去。 身后随从惋惜的叹息,沈四小姐去了陆府,主子却因临时有事离开分宁,连个照面都打不上。 马车还没到陆府门口,就意外停下了。 “沈四小姐。”帘子外响起一句清越带笑的男音,这个声音不陌生了,让沈清兰不禁抚额。 翡翠挑眉,撩起帘子,“陆公子。” 陆新明站在马车前,衣饰考究,姿态风流,像是刻意做的准备,他笑得风姿绰约,“沈四小姐,家母一直在念着你。” “多谢陆夫人厚爱。” 沈清兰在马车上微微屈身行礼,她不想下车,此地离陆府侧门还有数十丈的距离,正临大街,行人虽少,但也寥寥有数人,陆新明又十分打眼,只要看得见的人都忍不住将他打量一番,自己要是下车,就只能与他并肩走过大街,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她不下车,陆新明也不挪步,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样一来,好奇张望的路人就更多了。 沈清兰心里有气,知道他是故意的,堂堂陆家的大少爷居然亲自迎人迎到了大街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驾亲临呢,像什么话! 偏偏翡翠那丫头不知道脑子搭错哪根筋,突然凑过来,别别扭扭的说道,“四小姐,陆公子穿成这样出迎,跟迎亲一样。” “……”沈清兰差点没当场翻白眼。 她无奈的看了眼车上车下的两人,再僵持就更不妙了,乖乖的下车。 “雪后路滑,沈四小姐小心。”陆新明走过来,风度翩翩的伸手搀扶。 沈清兰当然不会让他碰着,迅速拉住翡翠的手,稳稳当当的下了车。 “有劳陆公子在前带路。”沈清兰吸一口气,意图把他支开。 陆新明笑得脸上开花,大喊,“来人,沈四小姐来了,还不快前头引路。”门后立即出来两个丫头,快步到面前,一左一右的行个礼,转身在前引路。 第103章 尴尬 这一声喊虽然不至于高亢嘹亮,但在安静的街上听来,格外清晰,远远传来,一时间,不知多少目光聚集过来,都知道沈家四小姐登门陆府,陆公子亲自相迎的事情了。 沈清兰被他这故意而为的排场气得不想说话,更不想多一刻停留,目不斜视的穿过街道,匆匆进门。 “近来天寒,极易受凉,沈四小姐身体可好?”陆新明大概也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了,难免叫一个姑娘家害羞,但又舍不得拉开距离,始终保持并肩而行。 “多谢陆公子关心。”沈清兰客气又疏离的回答,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记得上次来陆府时,从侧门而入,要走很长一段路才到陆夫人的内厅,难道今天要这么和他一直走过去? 沈清兰觉得身边靠着个火炉子,正叫嚣着跳动火苗,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烫伤。 陆新明不停的没话找话,“沈四小姐如果觉得累,府内有软轿,你稍坐片刻,我让丫头去取。” 有一瞬,沈清兰激动得想答应,软轿一般只能坐单人,这样就可以避开陆新明了,但再一想,自己哪里就好意思在陆府这么张扬矫作? “不用了,还是走过去吧。” 陆新明大公鸡一样的尾巴欢快的抖了抖。 沈清兰目不斜视的往前,谁知走着走着,前头引路的两个丫头东一个西一个,很快就不知去哪里了,这摆明了就是陆新明安排好的。 沈清兰先是羞恼,要不是看在陆夫人的面前上,大概要拂袖而去,走了几步,又生出几分凛然来,我终究也是官家小姐,他陆新明再混帐,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意外的是,陆新明除了迎接的时候张扬了些,目光和距离太亲近了些,一路来还真是风度翩翩,并没有过分的言语和举动。 沈清兰心念一动,自己原本还琢磨着让翡翠寻机会打听珠宝铺子的事情,此刻没有旁人在,倒正是合适。 “正好有件事想请教陆公子,三天前是否与杨小姐在西街的珠宝铺子见过?” 陆新明笑容丝毫不变,“是见过,我去给云珠买耳环,恰巧见到。” 沈清兰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这样的,当时杨小姐去找伙计,其原因说起来还与我有些牵连,所以,我想问一下陆公子,是如何劝说杨小姐的?” 陆新明忽地轻笑了声,停下来,略歪着头看她,眼睛里像是撒了一把揉碎的星光,明亮璀璨,莫名让冷不防看过来的沈清兰看得怔住。 “我就是……”他眨眨眼,笑容奇怪得有些调皮和作弄,“以理服人嘛。” 沈清兰僵了一下,抬腿就走,这话鬼才相信!不肯说就算了! 陆新明追上来,柔声笑道,“怎么生气了呢?我开句玩笑你就生气,我要是说实话,你会不会更生气?” “你说吧。”沈清兰停下,有些无奈。 陆新明嘻皮笑脸的表情又回来了,“我告诉杨小姐,你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许她再招惹你。” 沈清兰顿时惊得手足无措,脸色还没来得及变色,就已经下意识的连退两步,蛇蝎似的避开他,等站稳了,心口怒气已经飙升,直冲脑门。 “陆公子!请你慎言!” 陆新明从未见她这般声色俱厉,小脸儿板着,铁青铁青的,一向灵动漆黑的大眼睛里奇异的兼容了熊熊怒火和滟滟水光,光彩夺人,霎时间叫他看痴,心慌意乱。 “是我轻浮了,对不起。”他屏息盯着那双眼睛,第一次后悔得想打自己个耳光,叫你胡说八道! 沈清兰别过头,不想与他对视,她深吸一口气,渐渐清明回来,“陆公子以后说话还是注意些。”再不看他,凭着记忆往陆夫人的内厅而去。 陆新明又跟上来,但没急着解释和道歉,默默跟随了好一会,直到快到内院门口,才轻声道,“沈四小姐,我并非有意羞辱你,而是……从第一次在街上远远望你一眼,就乱了心绪,我不知……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声音轻轻的,堪堪传到她耳中,不知怎的又觉得沉沉的,让耳膜不胜重负,一路压到了心口。 沈清兰在来路上刚被霍立表白,现在又面临一次,简直怀疑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她闭了闭眼,想了一圈的用词,仍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索性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院子。 卫云珠站在台阶上,笑吟吟的看她脚步踉跄的跑过来,娇声道,“沈四小姐,别急,舅母会等着你的。” 沈清兰此时恍然,看来卫云珠也知道陆新明的心思,刚才门口的一幕她都看见了吧? “我以为是卫三小姐在等我,没想到有劳陆夫人,那就更不敢耽搁了。”沈清兰强行将陆新明那番扰乱心神的话抛在一边,微微一笑,不轻不重的扎了一针。 当初请帖上写的可是卫云珠的名字,即便沈家都猜出八九不离十是陆夫人的意思,但在话没有挑明之前,卫云珠终究担着一个“邀请方”的名头。 卫云珠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笑容如初,甚至下阶来迎,甜甜的道,“我等着你,舅母也等着你呀。”忽然想到什么,掩嘴嘻嘻一笑,“要不是舅母此刻走不开身,也要亲自出来的,这可不是陆家相形见拙哟。” 沈清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卫云珠的话虽然没明说,但已经相当露骨,直指顾家,沈清兰去顾家做客时,顾夫人离座相迎,让她感动不已,现在卫云珠拿顾家做比较,分明是在提醒她“早在掌握之中”。 “卫三小姐这话有点酸。”沈清兰不气不怒,淡淡的把话堵了回去,“我却觉得陆夫人和顾夫人都是慈祥柔和之人,大约更爱吃甜食。” 卫云珠无言以答。 沈清兰绕过她,平静端庄的迈入大厅。 在她身后,卫云珠对着院门口的陆新明挤眉弄眼,娇嗔气恼,陆新明则是靠着门,无奈的求饶,两人隔着院子唱一出无声的戏。 第104章 奇怪 陆夫人确实有事走不开,这倒真不是拿架子。 沈清兰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汇报事情,她就没好意思冒然进入,甚至后退一步,礼貌的站在门外,没想到还是断断续续听了些话。 “……顾公子这么一走,顾夫人说不定也会带着两位小姐一起过去,老爷的意思是,夫人您是否也和卫夫人一起?” 陆夫人沉吟,“你回去转告老爷,此事年后再定,我昨天才约见了顾夫人,她现在也还没有确定行程,我便不着急了;另外,新明自己有意去卫三那呆一阵,你也问问老爷的想法。” “是,夫人。”那人恭恭敬敬的答应着,退了出来,看到五尺开外避嫌的沈清兰,愣了下,拱拱手,匆匆离开。 卫云珠站在大门口,见沈清兰很规矩的等在门外,有些失望,继而一脸无害的笑着跑过来,大声说道,“沈四小姐,你怎么还没进去啊?一直站在门口?” 沈清兰脸色霎时变寒,目光刀锋般在她脸上刮了下,声音却是熟念、无奈得不像她本人,“好了,云珠,从院子门口到现在,你已经开了三次同样的玩笑了,唉,让我说你什么好。” 卫云珠顿时慌乱,她绝对没料到沈清兰如此机智,四两拨千斤,把那句恶心话推回去不说,还狠狠的、笑眯眯的拍在她脸上。 “好玩嘛……” 卫云珠能以庶女的身份成功盖过嫡女的风头,让卫夫人捧在手心,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其心机与手段也绝不是用来过家家的,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连输两局,陆夫人就在屋内,实在不适合继续开火。 “走吧走吧,我们进去,舅母正等着你呢。”笑容与语气转瞬又变回了纯真与可爱。 门又开了。 陆夫人站在门口,脸上是雅致而温柔的笑容,“快进来吧,沈四小姐来得真巧,正好处理完一些琐事,可以好好和沈四小姐说说话了。” “承蒙厚爱。”沈清兰大大方方一笑,礼还没行下去,就被陆夫人拉住手,牵着进去。 “上次你过来,人太多,我也没顾得上和你说几句,心里惦记着,正好听云珠也提起你,索性借云珠之便,邀请你来坐坐。” 沈清兰至今记得第一次见陆夫人是在兰园,当时姐妹几个游园,沈清芝正借菊花讽刺自己,被陆夫人听到,出言反讥,双方尴尬,想必陆夫人对沈清芝印象不佳,对默不作声的自己也谈不上眼前一亮。 但沈清兰对陆夫人印象很深,她风韵犹存的容貌、端庄优雅的气质和毫不客气的驳斥都很深的印在了脑海中。 后来再到陆府赴宴,见她面对众多贵妇千金,举手投足,和蔼又精致,与顾夫人很不一样。 顾夫人也和蔼、也精致,但更容易让人亲近,像个普通的身边人,在她面前可哭笑、可打闹。 比较了一番,沈清兰就觉得陆夫人刚才这番话已经十分难得的接地气了。 沈清兰莞尔笑道,“上次来叨扰夫人,又受夫人厚礼,一直未能亲自来道歉,是我的失礼,夫人不怪罪,我就受宠若惊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陆夫人笑,“你我两家本来就是故交,虽然令尊现任申州别驾,难得一见,但令伯父是这分宁父母官,两家共治,早有交情的。” “夫人说的是。”沈清兰含笑点头,心说,邱氏听到这话怕是会气得吐血,要说两家的交情确实是早有了的,但那仅仅是陆大人和沈威的上下级关系,两家女眷可从来没正经来往过,再说明白些,就是邱氏一直巴结,也没巴结上。 茶水、点心摆满一桌,顾夫人也没顾忌卫云珠在旁边,该和沈清兰说什么就说什么,诚然,以她的身份和性格。她也不会说什么不合适的话。 沈清兰不紧不慢的带笑回答。 陆新明把她送到院子门口就没进来,他不在,沈清兰轻松多了,聊来聊去,越发坦然自如。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夫人,卫夫人来了。”有丫头禀报。 陆夫人笑着点头,先给沈清兰介绍,“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来时也见过她的,就坐在我身边。” “记得的,夫人。”沈清兰微笑,“卫夫人与您一样高贵和悦,令人一见就心生亲近。” 这话有拍马屁的成分,“亲近”二字用在陆夫人身份尚可,卫夫人么……略为欠妥,上次宴席上的卫夫人其实不是不近人情,只是,她一则与众人都不熟,露个脸陪坐仅仅是知道宴席是陆夫人为了欢迎她才办的;二则,她久居京城,在贵妇圈中周旋久了,早就习惯保持一副淡若云烟的表情,总是隔着山水与雾气,看起来,与“亲近”二字颇有些距离。 但这样的马屁拍得陆夫人很高兴。 “沈四小姐真会说话,难怪人见人爱。”人未进屋,话已传入,依旧是淡淡的,不过多了些人间红尘的生气。 卫云珠已经欢笑着跑出去迎接了。 沈清兰起身行礼,笑容依然,“卫夫人过奖。” 母女俩进屋,顿时满室生辉,当然,这光辉来自华贵而略带冷艳的卫夫人,上次离得远没看仔细,现在一瞧,沈清兰不由得惊赞,没想到卫夫人年过半百,仍有如此美貌,把旁边的卫云珠比得黯然失色。 沈清兰忍不住又多看一眼,忽地竟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卫夫人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四人落座,陆夫人先是随口问卫夫人,“这么快就来了,都安排妥当了?” 卫夫人淡淡一笑,“我在你这里图个清闲自在,那些烂摊子能不管就不管吧,居然还追到你这来,连年也不叫我过了,我才不依。” 陆夫人斜她一眼,轻轻的笑,“那你家老三呢?” “儿大也不中留,自从他带兵在外,一年到头连我也见不了两面,让他父亲说去吧。”提起儿子,卫夫人苦笑着揉眉心,和所有天底下管不住儿子的母亲一样无奈,但翘起的嘴角却分明露出宠溺和得意。 第105章 体会 沈清兰说不上话,默默喝茶。 倒是陆夫人提到的老三,让她一下子想起卫三少爷身边的随从,这个随从两次出面,一次帮了翡翠,一次劝阻杨小姐,不知道是纯属意外,还是有意而为。 沈清兰反复想了想,也没想起自己曾经与素未谋面的卫三少爷有什么渊源,想来……只是那个随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他主子无关吧。 “沈四小姐……” 沈清兰以为她们姑嫂俩会多聊一会,没想到很快就打住话题,与她说起闲话来。 沈清兰原以为卫夫人一来到就会变得气氛压抑,事实上并非如此,卫夫人没有如她想象那样高高在上、难以交流,气质天成的卫夫人说起话来清清淡淡,却并不冷硬强势,她主动说话的次数比陆夫人还多。 “我看沈四小姐谈吐不俗,辞气清雅,可见家风端正,饱读诗书。”卫夫人笑道。 沈清兰欠身自谦,“卫夫人过奖,家中父母与兄长确实颇爱读书,只是我生来愚钝,倒是常让家人苦恼。” 卫夫人与陆夫人相视一笑,正要再问,卫云珠扑闪着大眼睛道,“四小姐太谦虚啦,我经常听表哥夸你才貌双全,说是沈大公子屡屡提起呢。” 陆家的公子有事没事把沈家的小姐挂在嘴边是个什么意思? 沈家的哥哥动不动在外男面前把待字闺中的妹子拿出来吹嘘,又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戛然无声。 陆夫人微微蹙眉,但当着卫夫人的面,没有说话,不过看向沈清兰时,闪过一线尴尬和担忧。 卫夫人仍是笑着,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卫云珠说的什么。 只有沈清兰心底的怒涛呼啸而过,差点让她克制不住扑过去泼她一脸茶水,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抿嘴笑了笑,平静的看着卫云珠,“让卫三小姐见笑了,除了陆公子这位表兄,听说卫三小姐家中还有三位兄长,想必他们也都为有你这么聪慧可爱的妹妹感到骄傲。” 卫云珠,“……”她一怔之后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沈清兰的话说得波澜不惊,其实已经把她里里外外臊了个遍。 做哥哥的为妹妹的优秀而得意本就是人之常情,沈大公子是否当真对外人提及妹妹尚未依据,但她自己也是个闺阁小姐,“经常听表哥说……”这种话本身就打自己的脸。 “云珠,我刚过来时,忘了拿手炉了,你去问问芍儿。”卫夫人柔声吩咐。 卫云珠一改先前的娇宠,声色俱敛,娇滴滴答应一声,低眉顺眼的出门去了。 沈清兰含笑旁观,觉得这个年纪小小的三小姐真是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刚才想打人脸反而被打脸,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赶紧出去先缓口气;她却不知道,卫云珠骤然收起孔雀般的尾巴,并非因为失言而丢脸,而是被她一句话吓的。 卫云珠再得宠,毕竟是个庶女,不是卫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平时娇声软语的哄着卫夫人高兴,在外人面前逾越身份摆一摆嫡小姐的谱也无所谓,但心里绝不敢当真放肆。 沈清兰的一句“三位兄长为她这样的妹妹感到骄傲”,瞬间让她心脏收缩,颤栗起来。 卫家有三位公子不假,但三位公子名正言顺的妹妹却不是她!而是远在京城的二小姐卫云珊! 她怕的是这句话勾起卫夫人为嫡女的牵挂,更怕卫夫人因此醒悟自己过于偏宠庶女,从此冷淡她。 卫云珠强作笑容出门去,一见阳光就哭起来。 “怎么了这是?”陆新明没好意思跟着进门,可也不愿离开,揣着小心思在园子里赏花赏雪,等候机会,谁知道等来的是哭泣的表妹。 卫云珠捂着脸,只是摇头,不说话。 陆新明平生最见不得女子哭,就是那花街柳巷的女子撒个娇他都能心软,何况自家的妹妹?左哄右哄,才见收泪。 “你和沈四小姐进去时笑容满面,怎么才一会就哭着出来?”陆新明小心的试问,“是姑母说你了?”刚出口,不等卫云珠回答,自己已经否认,“不应该啊,姑母怎么舍得说你?” 卫云珠咬紧牙,虽没再哭,但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一脸的凄凄楚楚,哪个男子受得了? 陆新明又是一通许诺一通逗,才见她泪中带笑、雨后见阳,软软糯糯的唤一声,“表哥……” “嗯?”陆新明挑眉。 卫云珠低着头,泪水又落两滴,抽泣道,“表哥,外人是不是都在取笑我不是母亲亲生啊……” “……”陆新明一愣,“三妹妹怎会这么想?你虽庶出,但大家何曾轻看?姑母更是对你疼爱有加。” “哼,庶出?”卫云珠猛一抬头,泪落如雨,“连你也说庶出,你们俩还真是……”一跺脚,将陆新明推开,又捂着脸跑远了。 陆新明皱眉,静立无语。 屋里的沈清兰不知这变故,却与两位夫人相谈甚欢,陆、卫两位不像顾夫人那样亲切如自家长辈,可以适当随意些说笑话家常。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拘束。 沈清兰深切体会到真正高贵有修养的夫人通常都会收敛锋芒,接人待物恰如春风流水,温和而自然,相反,那些自知德行有亏、学识贫瘠之人才坐立不安,以压制他人来抬高自己。 三人闲谈话题也是海阔天空,随性而聊,卫夫人的诗词才华令沈清兰震惊不已,她只知卫家多武将,却没想到武侯之妻却是京华才女,也幸亏沈清兰自幼喜书,勉勉强强能与卫夫人接上话,不至于太丢人。 陆夫人的文才也不输小姑子几分,对于茶艺一道尤其喜爱,好在沈之潇精于此道,沈清兰自小在他的熏陶下也得了四五分道法,避重就轻的与陆夫人谈论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一晃已近午时,自然而然就留在陆府用膳,这原是在沈清兰计划之外的,她做了好几天的准备,觉得在陆家会无话可说,最后凳子还没坐热就礼节性的告辞,没想到竟然会相处得这么和谐。 第106章 装作 “两位夫人,沈四小姐,请移步餐厅。”丫头来清,客客气气的说话。 “清兰,走,吃些东西。”陆夫人先起身了,把手伸向沈清兰。 沈清兰只能握住那只手。 卫云珠自从被吩咐去“取手炉”,一上午都过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她也知道,陆夫人这屋里暖烘烘的,哪里需要手炉? 直到这会儿用膳,她才再次出现,毕竟是小姐,席上不能不露面,但她此刻泪痕已经洗尽,重新上妆,根本看不出曾经哭哭啼啼过,也看不出任何委屈,甜甜的笑着缠住卫夫人的胳膊,小声道,“母亲,女儿要给您一个惊喜。” 卫夫人含笑问,“什么惊喜?” 卫云珠眨着眼睛笑,“先不告诉您,一会您就知道了。” 陆夫人也笑,“这孩子,还卖起关子来。” “舅母,也有给您的惊喜呢。” 四人落座,卫云珠紧挨着卫夫人,陆夫人则一直拉着沈清兰。 “一上午没见新明,哪里去了?”卫夫人突然开口,看似随口一提,却吓得沈清兰不由自主的手抖了下。 不知这轻轻一颤,传到陆夫人掌心是什么感觉,大是误会了,她微微一笑,吩咐丫头,“去叫少爷来露个面,贵客来了这么久,难道还害羞躲起来?” 沈清兰着实无语,她在来之前就知道邱氏有促成之意,但她自己却认为不过是邱氏的一厢情愿,哪怕陆新明也表现过热情,在她看来也只是习惯在异性面前招摇而已,陆夫人就更不会相中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姑娘。 可此刻…… 陆新明很快就来了。 卫云珠可能是先前被沈清兰那句话刺激得狠了,看到陆新明居然没有立即打招呼,而且悄悄觑着沈清兰起身行礼,才跟着起身,但又抢在前面喊了声“表哥”。 陆新明微微笑,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太俊俏,平时又惯于软香温玉,就算一个普通的微笑,在沈清兰看来,总有那么些不正经。 “夫人,沈家来人了。”一个仆妇匆匆进来禀报。 沈清兰吓一跳,若不是出了大事,怎么会派人到陆家来找她? “请问,来的什么人?” 仆妇答道,“一名青年男子,自称沈四小姐表兄,说是沈二太太让他过来接沈四小姐。” 满座沉默。 沈清兰脸白如纸,心已乱如麻,表兄?她在哪里哪有什么表兄?唯一能勉强与表兄搭上关系的只有霍立了,可霍立……母亲怎么可能让他来接自己? 这绝对不可能! 沈清兰立刻想起来路上霍立的表白,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阴沉。 “陆夫人,卫夫人,我……”沈清兰侧身行礼,准备告辞。 无论霍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在陆家人心里名声败坏。 沈清兰难以理解霍立的作为,此刻也没有时间去深究那样一个平时看着腼腆守规矩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她更没法向这一桌的人解释清白,唯一可做的就是先离开。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陆新明笑道,“沈家的少爷来了,少不得我亲自去迎一迎。”大步走了出去。 沈清兰欲言难出声,想追挪不开腿,她自认为见过世面、应付得了各种突发状况,对许多心怀恶意的针对都能恰到好处的顶过去,唯有这一次,她尴尬得不知所措。 乖乖巧巧坐在卫夫人身边的卫云珠突然轻轻柔柔的开口,“沈四小姐,你先坐下吧,别着急,表哥会把你那个表兄带来的,你们俩都在这里用膳,然后再一起回家吧。” 沈清兰气的差点没吐血,但是经这句话一刺激,反而因祸得福,脑子清明起来,她莞尔一笑,端庄大方的坐下,“我不是着急,我是觉得抱歉,耽误了两位夫人的用膳。” 霍立既然来了,无论如何这事儿脱不了身了,只能慢慢扭转来意,但现在自己的态度至关重要,要是还没看到人,自己就先失态,就算事后摘清关系,自己的反应也会被人误会,还不如表现得坦荡荡。 “无妨。吃饭也不用太沉闷,正好先喝杯茶,咱们说说话儿。”陆夫人笑着说,看不出深浅,甚至还示意侍立身后的丫头先沏茶,又随口问起卫夫人,“老三说何时回来?” 卫夫人笑着回答,“没给个准说,怎么也得明天午后吧。” “说是来我这清闲几个月,可也没当真闲着,三天两头的跑,也亏得他身体好,换个人,哪里吃得消。” 卫夫人看了眼沈清兰,笑着轻叹,“可不是嘛,你看我家那几个,老老少少的没一个省心,常年驻扎在外不说,哪有坐在衙门里自在?新明将来还是从文仕的。” 沈清兰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被丢进去一块巨石,砸得水花惊天,扑通大响。 聊了一上午杂七杂八的话,卫夫人的问题比陆夫人还多,沈清兰当时就觉得奇怪,如果说这次的邀请有一星半点“相看”的意思,也应该是陆夫人才对,怎么卫夫人来唱主角了? 此刻,她将心中疑惑七七八八一拢,就在卫夫人那刻意的目光中,恍然了,卫夫人就是陆夫人特意请来做参谋的,许多陆夫人不好意思直接打听的话,卫夫人就能直接说,比如刚才这话,卫夫人用自家的几个武将做陪衬,烘托出陆新明的优势来。 陆新明一直与沈之铭同窗学文,想必是要走科举一路,以陆家和卫家的财力和权力,就算落榜,也能捐个官先起步。 沈清兰也是官家小姐,这话听得懂,但她会装作不懂,甚至装听不见,低着头,维持得体的笑容。 外头脚步声近,进来的却是陆新明一人,他一进门,目光就精准的落在沈清兰身上,似笑非笑。 沈清兰努力平缓下去的心瞬间又翻起浪头来。 陆夫人抿了口茶,刚要说话,卫云珠已经惊讶的问道,“表哥,沈四小姐的表哥呢?怎么不带进来一起用膳?” 第107章 美味 众人皆看陆新明,等他回答。 陆新明却皱了皱眉,用一贯懒散的口气对陆夫人道,“母亲,门房的徐婆子眼花了,怕是耳朵也聋了吧,她若是不得用,便给些钱打发回去养老罢了,莫惹出事来不可收拾。” “怎么了?”陆夫人不动声色的问。 陆新明这才笑起来,“来的是之铭,他去见夫子,要路过门前,沈二太太怕四小姐回去的路上冷,托他顺路送一件披风来,披风已经放马车上了,他让徐婆子进来告诉沈四小姐一声,谁知连个话也传不好了。” 沈清兰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他的话拔高,又直直的落回心窝,摔得一颤一颤的,好歹是安稳了,但还是困惑……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夫人笑道,“徐婆子的耳朵确实不中用了,险些闹出误会,回头你看着打发了吧。” 沈清兰朝陆夫人和陆新明各自行了个礼,释然而笑,没说话。 陆夫人握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却是对儿子说笑,“我本来还想责备你怎么不请之铭进来,既然是去见夫子,自是耽搁不得了,罢了,咱们也开始吃饭吧。”没说让陆新明走,也没说留。 陆新明看着沈清兰笑,又慢慢挪开目光,无奈的耸耸肩,准备离开。 卫云珠突然笑道,“幸好是表哥亲自过去才知道认错人,要是不认识沈家少爷的,只怕都当作是沈四小姐的表兄了。” 沈清兰微微眯眼,知道卫云珠在挑事,知道她是在怀疑陆新明说谎替自己遮羞,轻声道,“故而,世间才有许多冤错与无奈。” 其实,她也有些诧异,母亲怎么会想到让沈之铭带衣服来?明明自己来的时候也带有披风的,只是不太厚而已,但也没必要刻意再添一件。 若不是沈之铭,陆新明何必编出一个故事来? 卫夫人忽然道,“可见,沈家兄长的确疼爱妹妹,时刻记挂着妹妹。” 这话与先前沈清兰反击卫云珠的话前后呼应,卫云珠脸色一变,顿时噤声。 “可不是嘛,之铭这个哥哥,护妹妹护得很。” 陆新明想起上次自己稍微表现出对沈清兰动了心思,沈之铭就立即对发出警告,苦笑摊手,却又顺势坐了下来,很知趣的与沈清兰保持一定距离。 都坐稳了,丫头们开始上前布菜。 “别着急。”卫云珠忽又笑起来,“母亲,您先尝尝这个。好吃么?”她盛了小半碗什么放在卫夫人面前,大眼忽闪,期待的望着她。 卫夫人尝了一口,颔首而笑,“味道不错。” 卫云珠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如同一朵芙蓉花层层开放、最终绚烂的展示在大家面前。 “这是女儿刚才去厨房亲自做的,母亲喜欢就好。” 卫夫人笑着看她,“你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 卫云珠秀眉舒展,将上午的愁绪怨气一扫而尽,转眸望向对面的沈清兰,“沈四小姐,你也尝尝。” “谢谢。”沈清兰点点头,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碗,尝了尝,放下碗,也赞了句“卫三小姐好手艺。” 卫云珠挑眉轻笑,“沈四小姐可知道这羹叫什么名字?取材什么?”语气虽然有所刻意,但还是将得意与傲慢漏了个七七八八。 陆新明眼底光彩一敛,放下筷子,轻咳了声,准备接话。 沈清兰看他一眼,已笑着回答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道羹,名为雪霞羹,采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煮。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名雪霞羹。”声音轻柔、明朗,字字如珠,听在别人耳中,琳琅悦耳;听在卫云珠耳中,却如同惊雷鬼音。 陆新明先笑了起来。 陆夫人跟着赞道,“想不到清兰还是美食品鉴的行家。” 沈清兰双颊微红,欠身道,“不敢当‘行家’二字,闲来无事胡乱翻了些书罢了。” 卫夫人亦目带欣赏,含笑点头,“清兰学识渊博,实在难得。” 卫云珠傻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连说好的“还有给陆夫人的惊喜”也忘得一干二净,好在陆夫人也像是忘了,只字不提。 “陆夫人,卫夫人,三少爷派人回来了。”门外进来个丫头禀报。 陆夫人欣喜的笑道,“让他进来。”又转向卫夫人,“才走半天就派人回来,莫不是落下东西?” 一个男子大步迈入,大冷的天,竟然鬓边冒出薄汗,显然是紧赶慢赶回来的,手里提了个食盒,先把食盒交给丫头,才拱手行礼。 沈清兰看清男子的容貌,有些讶异,这不就是上次在大街上劝阻杨小姐的人吗?对了,杨小姐当时就说他是卫三少爷的随从,原来真的是啊。 她忽然想起翡翠,记得碧玉还曾打趣过她,说这男子主动送还耳环,人品不错,所有翡翠动了心,今天翡翠也在陆府,可惜这会儿也被领去吃饭,竟这么错过。 沈清兰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见他一面,代翡翠道个谢,可眼下这种情况,就没法说话了。 “陆夫人,卫夫人……”男很有礼貌,先打了一圈的招呼,连沈清兰也没落下,然后才清一清嗓子,开始解释,丫头却已经打开食盒放到两位夫人中间。 “这……”陆夫人诧异的盯着食盒,继而笑起来,“一碟子的煿金煮玉?” 沈清兰立即想起这道菜来,煿金煮玉,名字相当好听,笋取鲜嫩者,以料物和薄面,拖油煎,如黄金色,甘脆可爱,自己在申州时常做给父亲和哥哥们吃。 男子赶紧笑道,“将军觉得好吃,便让我快马送一份回府,请大家尝尝。” 卫夫人微笑,“辛苦你了,他说何时回来?” 男子答道,“明日一早可归,诸位请慢用,我还要立即赶回将军身边。”一抱拳就不见了。 沈清兰总觉得男子转身时,若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不免古怪:他看我做什么? 卫夫人夹一片,轻咬一口,笑道,“我确实很久没吃着煿金煮玉了,难为薛扬一路狂奔,色香味俱在,你们都尝尝。” 第108章 不悦 丫头立即上前分菜。 陆夫人也赞,“老三心细,途中吃个饭还惦记着你。” 沈清兰虽没见过卫三少爷,但自从来到分宁,这个名字就陆陆续续在耳边响起,沈老安人和沈威夫妇都有趁机攀上他的意思,因为他不但家势了得,自身能力也卓越不凡;他的随从见义勇为又拾金不昧,说明他这个将军仗义又善于驭下;这一碟子快马送回的煿金煮玉,正是他的孝顺所在。 看来,这人的确不错。 再者说,他的这个叫薛扬的随从两次帮了自己,得了机会,自己也想亲自和他道个谢。 陆夫人吃下一片,赞不绝口,兴致勃勃的问沈清兰,“清兰,你觉得怎样?” 沈清兰笑道,“这个时节,分宁还在严冬,摘鲜笋还早了些,应该是从南方运过来的,确实罕见了。” 卫云珠本来还以为她连名字都不知道,想奚落她两句,结果听她一说,就不敢做声了。 一顿午膳,吃得一波三折,好在后来还算愉快。 午膳过后,沈清兰没有多留,略聊了一会,喝了杯饭后消食茶,就告辞了。 卫夫人没说什么,陆夫人热情的留了两三次,沈清兰心软,坐了又坐,直到酉时才走。 “天色不早,你们主仆两人这么回去,我不放心……”陆夫人如是说。 沈清兰立即提起心,想起在顾家时,顾心莲那小妮子也是先说上这么一句,紧接着就是让顾中楠护送,陆夫人不会也是想要陆新明送吧? “黄妈妈,你走一趟,把清兰平安送到家里。” 还好不是陆新明!沈清兰先是略松一口气,总算避开了流言蜚语,接着更震惊了,黄妈妈是陆府的内院管家,因为陆大人很少来住,内院管家就是个大管家,又在这年根上,不说日理万机,也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自己来这大半天,也只见了一次,是给陆夫人请示事务的。 “多谢夫人关怀,清兰不敢劳动黄妈妈。” 沈清兰赶紧拒绝,陆夫人却执意让黄妈妈去准备,陆新明反而被冷落一旁,看上去有些幽怨,恰巧被沈清兰看见,便不再坚持了。 万一这位公子见自己这里相持不下,一激动毛遂自荐呢?那还不如让黄妈妈送算了。 辞别陆夫人和卫夫人出门去,沈清兰一登上车就愣住了,座位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件品红锦织披风,边沿是一圈蓬松、细腻的白毛,锦缎上金丝缠绕,因为叠着,看不出图案,但绣工精巧,就连分宁最出名的绣娘梁婶恐怕也难做到。 沈清兰颇为惊讶,母亲竟然有这么华贵的披风,自己却从未见她穿过,今天是为了给我撑面子,才故意让大哥送来的吧。 沈清兰要坐下,只能把披风抱起,没有看到身后跟着的黄妈妈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 黄妈妈还带了很多礼物,大盒小盒的,比起沈清兰送的礼丰厚多了。 沈清兰要推却,黄妈妈却说,“这是我们夫人送给老安人和沈府上两位太太的一点心意,有劳四小姐带回去,莫要再推。” 不是给自己的……,沈清兰无奈,只得道了谢。 回到沈府,黄妈妈并没有立即返回,这毕竟是管家妈妈,陆府的大管家比起一般人家的当家主母还要气派尊贵些,沈清兰也不敢怠慢,亲自请到老安人的住房。 在分宁百姓心中,黄妈妈的知名度不比主母陆夫人低,老安人听说黄妈妈来了,惊喜交加,立即吩咐摆果相迎。 “四丫头,你去请你母亲过来。”老安人笑道。 沈清兰心中轻叹一声,自己终于完成使命可以归隐了么? “黄妈妈?陆府管家?老安人让我去?黄妈妈带了礼物给我?”林氏一连串的惊讶,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往外走,最后又猛一回头,疑惑的看了眼翡翠怀里抱着的披风,“这是什么?”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僵在那里,不是母亲自己的披风么? 林氏也没等她回话,“等我回来再说,你先歇会。”匆匆带着春兰秋月离开。 懵懵懂懂的回到自己房间,沈清兰立即展开披风,一抖开,顿时满室金光,华彩流转,原来披风上绣的是一只金凤盘旋于牡丹花丛,花瓣层层叠叠、随着金光流动,像是正在阳光下徐徐绽放,金凤昂首入空,飘翎从花间拂过,花与凤融为一体。 主仆都被这巧夺天工的绣工震住,摒息无言,盯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收起,沈清兰一颗心如同切割成一把珠子狠狠跑向半空,由着它们大大小小、七七八八的摔下来、再弹出去、再摔下来、再弹出来……这会儿才算没了劲,慢慢的滚了一地。 “四小姐……这,这是太太的?”翡翠结结巴巴的问。 沈清兰苦笑摇头,“不是。”她再糊涂,也知道林氏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奢华富贵的衣服。 那么,是陆新明私下送自己的? 他一个男子,哪里有女子的披风? 陆夫人的? 卫云珠的? 她仔细回忆了下席上各人的表情,看起来大家都没有“早已知晓”的先悟,只能是陆新明自己的主意了。 沈清兰蹙眉不悦,她一直不喜欢陆新明表现在外的放荡与散漫,不过午膳时发生的一些事让他加分不少,连后来提到黄妈妈护送时也并没有自荐讨嫌,所以对他印象又改观不少。 此刻看到这件披风,茫然不解中又嫌弃来历,觉得这无非是他临时拿了要送给某一位红粉知己的礼物来作秀罢了。 “翡翠,你去看看黄妈妈走了没,咱们去门口把披风还给他。” 沈清兰飞快的把披风叠起,怕被人看见,又找了个素净的包袱一裹,她不想亲自去还,怕再被问起什么,不好回答,索性让黄妈妈带回去,他们家里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翡翠提着裙子往外跑。 “做什么去?”门口传来林氏的喊声。 沈清兰闻声出门,“母亲,您回来了?黄妈妈呢?” 第109章 释然 “走了啊,这会儿都到陆家了吧。”林氏拧着眉头打量女儿,一把拉住她往自己屋里去,“你让翡翠这么火烧火燎的去找黄妈妈做什么?” “……”沈清兰在想怎么说。 林氏瞪她一眼,又问,“刚进门时,翡翠抱着个什么?衣服?挺好看的。” 沈清兰斟酌着,她没好意思说是陆新明自作主张的,毕竟事情不明确,万一是陆夫人的意思呢?“回来时,陆夫人怕我冷,让我穿回来,我一时忘了,这不赶着让翡翠去看黄妈妈走了嘛。” “哎,这事啊,披风倒是小事,你看看这些礼。”林氏没见到披风,不知其绝美,没怎么当回事,摆摆手,努嘴示意春兰和秋月把东西拿过来。 沈清兰再一次目瞪口呆。 看得出来,礼物确实基本都是给林氏的,只是太过贵重得了。 林氏道,“你也有所了解,虽说你大伯父与陆夫人是上下级关系,但是女眷少有往来,谈不上多少交情,就算两家的晚辈之间偶尔串一次门,回礼也不该这么重的。” 沈清兰轻声问,“母亲,老安人刚才有没有跟您说什么?” “说了,老安人那的礼也不少,她的意思是,人家都特意让管家送过来,要是再退回去,显得不合情理,往后再走动也尴尬;让我也打发个人去,退一半、换一半,算是打开两家来往的局面。” “那您的意思呢?”沈清兰问。 “退一半、换一半是正理,不过这事我不想做,分宁这边总还是老安人为尊,应该老安人打发人才是,我要是做这个主,那不是以亲……”林氏快人快语,说到嘴边才想起面对的是女儿,才堪堪掐住,顿了顿,“再说,我已经和老安人说了,咱们后天一早回申州,这些东西都留下,咱们也不带走,老安人自己处理吧,咱就不掺和了。” 沈清兰心乱,茫然点头。 林氏拍她手背,嗔道,“你怎么了?跟我讲讲,今天去陆府都发生了什么?” 沈清兰勉力收回心神,挑拣些好话说了,关于披风由来一事,几次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这事太乱,她自己还没搞清楚,不能乱说。 如果当时去陆家的真是霍立,这披风有可能是霍立给的,也有可能是陆夫人或者陆新明给的。 如果当时去的是沈之铭,就有可能是沈之铭给的,或者陆夫人、陆新明。 如果,谁也没去呢? …… 沈清兰辞别母亲,回到卧室,疲累的歪倒在榻上。 翡翠扑过来,着急的问,“四小姐,这披风怎么办?” “怎么办?”沈清兰闭着眼睛揉太阳穴,“容我想想吧。” “那陆公子呢?”翡翠操心的事真多,一件连着一件,“陆公子是不是真的对杨小姐说,您是他的未婚妻啊?” 沈清兰哭笑不得的看她,“你这妮子傻了吧,这你也信?那时候连杨小姐还不知道买镯子的人是我,陆公子怎么会知道?不过是听我问起,耍嘴皮子罢了,别搭理他就行了。” 陆府大厅。 卫夫人刚刚离开,黄妈妈进来,坐在陆夫人下手,将护送沈清兰回沈府之事一一说了。 “沈家大太太的心思您一向是知道的,这回见我过去,十分高兴,二太太客气是客气,似乎有些忧虑。” 陆夫人笑,“她的忧虑我早就知道,沈家二老爷任申州别驾,在申州有自己的圈子,二太太恐怕早就为宝贝女儿找好了人家,只是还没有定下,我这么突然示好,她能不迟疑?” 黄妈妈也笑,“夫人说的是。不过,沈二太太明说了,她们这两天就要走了。” “这两天?”陆夫人沉默下来,陆新明早就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所以她才急着打着侄女的幌子邀请沈清兰,但也没想到这么快消息就确定下来,“老安人什么态度?” 黄妈妈摇头,“沈二太太说完,老安人没搭话。” 陆夫人扑哧一笑,“那就走不了。” 黄妈妈也立即反应过来,看来老安人也有心结这门亲,定不会让她母女就此离开。 “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所以……”黄妈妈犹疑不决。 “说罢。” “我看到沈四小姐的车里放了一件披风,十分面熟,因为是折叠着的,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就是……”黄妈妈再三回忆,才道,“像是卫夫人的那件。” “卫夫人?”陆夫人一瞪眼,像是想起什么,倏地起身,快步回内室,一眼横扫屋子,吸了口冷气。 “这个……孽障!” 陆夫人全身无力,“去把他给我找来!” 黄妈妈也看明白了,苦笑着摇头,转身出去。 没一会,陆新明就进来了,“母亲找我?” 陆夫人坐在桌边,慢慢的喝着茶,面容已经恢复平静,“午膳时,来的真是沈家大少爷?” “……”陆新明怔住,“母亲,怎么了?” “随口问问,你给我说实话。” 陆新明释然一笑,一屁股在对面坐下,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道,“这还能有假?您莫不是怪之铭没有进来跟您打招呼,还怪人家失礼不成?他原本是要进来给您行礼的,是我拦住了,夫子在家等着他呢,何必误了时间,母亲,您可不能这么小心眼。” “少来这一套!”陆夫人知道自己这败家子又开始胡说八道,“那你告诉我,他给清兰带的披风是什么样子的?” 陆新明脸色僵了一会,才苦着脸嘻笑道,“您这不是为难我嘛,平时我但凡多看两眼女子,您就说我轻浮,我如今改邪归正,目不斜视,对姑娘家的东西绝不敢多看,之铭直接放进车里的,我哪里知道?您是不是也喜欢那披风啊?这个好说啊,改天我去找找,我给您……” “陆新明!”陆夫人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杯子跳了一跳,茶水四溅,“你再信口开河,就即刻回洪州府去!” 这是真动怒了…… 陆新明被吼得有些蔫,但也没惧怕,把脸上的嬉闹一收,闷声承认,“好吧,披风是我送的。” 第110章 究竟 “你……” 陆新明赶紧解释,“母亲,这您可不能怪我,您不是也喜欢沈四小姐嘛?要不然您怎么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把她请来呢?您看,姑母也帮着参谋过,说极好,我只是锦上添花,给她送个小礼物罢了。” “小礼物?”陆夫人气急反笑,“你知不知道你送的那件小礼物是何来历?那是你姑母离京时,进宫去拜见太后,太后钦赐的金凤戏牡丹蜀锦貂毛披风,天底下只此一件,你姑母带来分宁,今天早上才穿了一次,因为进屋暖和,随手放在我这屋里,就被你……” 陆新明也傻了,他是想偷偷摸摸给沈清兰个惊喜,再想象小姑娘一脸又红又白的娇嗔薄怒的模样,十分有趣,可没有当真要拿太后的赏赐来玩这个游戏。 “怎么办?”他摊手,“已经送出去,我总不能再索要回来。” 陆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此物特殊,既不是自己的,又是皇家赏赐,怎么能随便送人?她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眉眼风流的亲儿子,第一次后悔自己十几年来太过宠溺,才会捅出这篓子来,早知道他现在这幅德行,从小就应该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 陆新明见母亲不说话,胆子又大了,笑道,“您看,这聘礼都下了,您就抓紧时间把儿媳妇娶回来吧,只要娶回了人,披风自然也回来了,要不然,才真是赔了媳妇又折兵。” “……”陆夫人低头喝茶,费了半天劲,才算压住心火,没当场把他打趴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你姑母解释吧。” 陆新明笑,“这个儿子搞定,就当是姑母送给侄儿媳妇的见面礼了。”不等母亲再发作,一溜烟跑出去了。 出了门,甚至还有些开心,嘴角翘得老高。 陆夫人叹口气,叫了个丫头进来,“让门房徐婆子来见我。” 很快,徐婆子被领来。 “今儿午时,沈府谁来了?” “自称是沈府的表少爷,沈四小姐的表兄,姓霍,哦,我想起来了,他还来过府上呢,是和沈府的大少爷一起来的,找咱们少爷。” 陆夫人心里翻腾着千万重浪,没错,她也想起来了,沈府的确有个姓霍的表少爷,不仅仅是因为和沈之铭一起来找新明,上次设宴时,他还跟着沈威来赴宴了。 这么一位表少爷,他既不是沈清兰的亲哥哥,甚至连正儿八经的表哥也谈不上,沈二太太怎么会让他找过来?新明又为什么会死死的瞒住这件事? 挥退徐婆子,陆夫人又叫来黄妈妈,“想法子,好好查一查沈四小姐与那霍家少爷的关系,唔,还有沈二太太对霍家的态度。” 即使目前没有关系,态度也很重要。 沈清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收拾东西。 行程已经定下,后天启程。 碧玉有些不高兴,提醒道,“四小姐,您忘了吗?不是说让那个杨小姐两天内给个说法嘛,明天她来不来?她要是不来,咱们就这么算了?” 沈清兰现在没心情计较一个杨念君,“算了,反正都要走了,再看不见她了,无所谓什么说话了。” “便宜她了!”碧玉撇嘴。 沈清兰笑,“不相干的人,犯不着为她耿耿于怀这么久,对了,你明天再去趟顾宅,我要走了,得和顾夫人、心薏、心莲说一声。” 最后,也没来得及说。 第二天一早,老安人刚刚痊愈的风寒又复发了,这一回,倒是没怎么咳嗽,也不高烧,就是昏昏沉沉的疲软无力。 沈清兰跟着林氏去请安时,老安人尚未起身,陈妈妈坐在床边,眼圈通红,见林氏母女过来,像是见了救世主,泪水滚滚而下。 “从后半夜起,就一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哼哼,说晕、累,含含糊糊的,喝了点水又躺下了,到早上就起不来了。” 林氏惊道,“这可耽误不得,陈妈妈,还得尽快去请大夫来瞧瞧。” 陈妈妈应着,匆忙出去叫人。 接着大房一家也都来了,大家手忙脚乱的围在床边,一声声喊老安人,老安人似睡似醒,眼睛无力的睁开一半,又合上了,含糊道,“嗯,都来了啊。” 邱氏立即凑近,“母亲,您感觉哪里不舒服?”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 老安人张张嘴,摇摇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四丫头……兰姐儿……”迷迷糊糊的喊了个名字,伸出手来到处摸。 沈清兰立即挤上前握住那只手,一叠声的回答,“祖母,祖母,兰姐儿在这里,您睁开眼睛瞧一瞧啊。” 老安人露出个笑容,呵呵笑了笑,攥着她的手,有气无力的道,“嗯,在这陪陪我,陪陪我就行。” 周围妒忌的目光刮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的。 “祖母放心,兰姐儿在这陪着您呢。”沈清兰鼻子一酸,泪水扑扑的落了一脸,怕被老安人听出来,不敢大哭。 邱氏则已经忍不住抽泣出声,“老安人是真心疼爱兰姐儿啊,可是兰姐儿明天就要走了,老安儿这样……可……可怎么安心啊。” 沈威沉声道,“弟妹,你看……” 林氏轻叹,“母亲身体不适,我们怎么能走?还是先等大夫来诊断过后,确认母亲无恙再说吧。” 大夫很快就来了,所有人都提起一颗心盯着老大夫切脉,唯恐他说出什么好歹的话来,片刻过后,手指一动,缩回。 沈威忙问病情。 老大夫翘着山羊须,咂着嘴道,“老安人年纪大了,尤其要注意饮食调理和心情舒畅,此症来势汹汹,不过也不太严重,只是前阵子的内热寒症还没恢复好,又添新疾,恢复速度要慢许多。” 沈清兰听着着急,老大夫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沈威和邱氏都在连连点头,像是十分明白的样子,她就更糊涂了,忍不住直接问。 “请问老先生,祖母究竟得了什么病?您说的饮食调理又有什么要点?” 第111章 焦急 老大夫捻须答道,“老安人精神厌厌,食欲不振,这怎么行?小姐不妨叮嘱厨房做些精致可口的食物,让老安人多吃些东西。” 做食物倒是简单,病因呢? 还要再问,沈威已经请老大夫出门去开方子了。 这一上午,大家都在老安人的屋子里,七嘴八舌的热闹一阵,又静默一阵,老安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拉着沈清兰说话,问她东西都收拾妥了没了;糊涂时也拉着沈清兰,什么话都不说。 沈清兰哭得眼都肿了,邱氏在旁边劝了又劝,趁着老安人糊涂的时候,抹着泪说道,“老安人偏疼你,你心里是明白的,这一点也不用我来说,本来,你明天都要走了,我也没必要再说,不过你母亲刚才也说可缓一缓日子,我就想着还是多一句嘴,老安人已经这把年纪了,她便再有心疼爱你,又有多少时间?你再想想,不如今年就在分宁过年罢,多陪陪老安人。” 沈清兰在床头坐了半天,心里早也这么决定了,这会儿听邱氏一说,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与林氏一对眼,就点了头,“大伯母放心,我们今年不走了,就在分宁陪着祖母,只是我与母亲在这里长住这,要麻烦大伯母。” 邱氏哭中带笑,“这有什么,你肯在这一天,老安人高兴一天,我也高兴一天,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午时,老安人醒来,众人抓紧时间布置一桌丰盛的菜饭,可老安人只随便动了两筷子,就没胃口了。 沈清兰当即去厨房,亲自做了肉糜菌菇粥,清淡适口,老安人很是喜欢,竟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邱氏喜道,“瞧吧,老安人是真离不开我们兰姐儿了,要不是兰姐儿在,老安人连饭也不吃,这怎么行?” 沈清兰此刻已定下心来,祖母病了、祖母需要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 服侍老安人睡稳后,沈清兰刚松口气,却见碧玉匆匆进来,“四小姐,杨太太来了。” 众人都一头雾水,沈威是分宁县令,杨氏母女要在分宁定居,两家总有些面子上的交情,但并不热络,邱氏诧异道,“是那个闵将军亲眷的杨太太?她怎么来了?” 碧玉道,“是来找四小姐的。” 这么一说,大家更不解了,顾夫人和陆夫人都对沈清兰另眼相看是因为家中有年龄相当的少年郎,可以结亲,但杨太太只有个女儿,这么眼巴巴的亲自过来,又为了哪一桩? 林氏把女儿往旁边拉了啦,轻声问,“你与杨太太哪来的渊源?”在她印象中,只在上次陆府见了一面,似乎连话都没说吧。 “母亲,此事一言难尽,我回头再与您细说,杨太太今天过来找我,是为件私事,不便在祖母床前打扰,我便请她去小院坐会吧。” “也好。”林氏压住狐疑,“那我……” “您不必见她。”沈清兰立即阻止,今天距离当日在街头已经三天,如果自己离开了分宁,她爱来不来,事情就算过去了,但既然自己没走,她逾期不至,这事情就得算算账,如果谈不拢,何必让林氏出面? 沈清兰让碧玉去传话,自己遂回小院去。 拐过一片花丛,忽见霍立从后面追来,“四妹妹。” 沈清兰略顿脚步,还没回头,眉已蹙起,她想起昨天那只半深入马车的镯子,就觉得头疼。 “四妹妹,我……我有话和你说。”霍立站在一丈开外就停住了,往前挪了挪,又停下,似乎心怯。 沈清兰后退两步,客气而疏远的行了个礼,“霍少爷,我有急事要回去,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先和我母亲说,她自会转告我。”转身快步而去。 园子里时而有下人经过,万一有人看见,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四妹妹……”霍立追了两步,颓然放弃。 石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叹着气道,“霍少爷也太怯懦了些,这般下去,你的四妹妹早成了陆家少奶奶。” 霍立红了脸,欲言又止。 石榴冷笑,“昨天我教你的主意,你到了陆府门口却不成事,白白错失良机;今天我已在此吹了半天凉风,你仍是说不上两句话,我便是有心也帮不上你了。” 霍立低头不语,大步走了。 沈清兰刚进门,杨太太也来了,还带了不少礼物,初次登门,毕竟也是位长者,在态度未明的前提下,沈清兰还是很自然的以礼相待,请到客厅入座,茶果招待。 珠宝铺子的伙计虎子说得不错,杨小姐交横跋扈,但是杨太太还算低调,上次陆府宴席上没怎么注意,今天细看,只见杨太太头发已经半白,衣着装扮也很平常,看不出后面有位大靠山支持,已经老态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尴尬。 “沈四小姐,前些日子小女年少不更事,多有冲撞,还请沈四小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沈清兰欠身微笑,心里已觉得发酸,“杨太太,请问杨小姐怎么没来?” 杨太太苦笑,讪讪不语。 沈清兰默然,她当时说的是让杨念君给个说法,意思是让她亲自来道歉,没想到来的是她母亲,她本人倒是缩了,有女如此,其母何其哀哉? 杨太太见她不说话,以为不解恨,声音更是哀求,“想必沈四小姐也知道,我们母女能有口饭吃、能平安度日,全仗着闵将军仁义资助,若是让闵将军知道念君所为,必定寒心。” 沈清兰心中一动顿生疑窦,杨念君这个德行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平时不怕闵将军知道,现在突然怕了? 她的沉默让杨太太更是焦急,捂着脸哭起来。 沈清兰气恼杨念君是真,可也从没想过要人家母亲低头,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杨太太为母不易,您肯亲自过来,我已无话可说,过往之事就算作罢,不过,杨小姐……” 她想委婉劝两句以后好好管教女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经过这事,想必杨小姐也不敢再来招惹自己,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 第112章 掩饰 杨太太大喜,连声谢过。 沈清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方一位长辈这么低头,她早就散了气,思忖着人家既然来了,歉也道了,是否该与母亲、大伯母见一面? 谁知刚一提,就被杨太太拒绝了,“匆匆登门,备礼不足,怎好贸然见面,等下次再来拜访。” 沈清兰客气了两句,也没强求,亲自送了出去。 一转身,又被人喊住。 “四妹妹!”又是霍立! 沈清兰这回有些不高兴了,吸了口气,转过身,冷冷望着他。 霍立走近,眼底一贯的腼腆渐渐退尽,被固执所取代,“四妹妹,我……我想得你一句话。” 沈清兰不语,目光清清冷冷的,“霍少爷,你我男女有别,不宜私下见面。” “我只说一句。”霍立怕她转身就走,赶紧说道,“就一句!四妹妹,我要是向二太太提亲,你会不会……会不会同意?” 沈清兰猛地沉脸,“霍少爷此言太失礼了。”摔袖就进院子去了。 碧玉跟在后面,前脚进去,后脚就关了门。 沈清兰又气又烦,要不是老安人病重,她怕是要立刻动身,离他远远的。 “一开始,婢子觉得霍少爷挺好的啊,说话做事规规矩矩的,怎么变成这样了呢?”翡翠百思不得其解。 碧玉瞪她,“这有什么不能理解?这叫本性暴露!你看他连番孟浪,要不是怕动静太大引来人围观,刚才婢子非指着他婢子骂一顿不可,什么恶心话也敢直接到四小姐面前来说?” “就是!比陆公子还恶劣!” 沈清兰,“……” “好了,你们俩别说了,让我清静清静。”沈清兰揉揉眉心,哭笑不得,这两个丫头都对陆新明没好印象,居然拿他作为登徒子的参考。 碧玉闭了嘴,翡翠仍是嘀咕,“总得告知二太太吧。” 说曹操曹操到,二太太林氏回来了。 林氏不放心女儿,在老安人那陪了会,就赶回来看情况,谁知还是来晚了,不但杨太太已走,连门口的霍立也走了。 “杨太太来做什么?”林氏开门见山,她还不知道霍立来过。 反正事情已经了结,沈清兰也不瞒母亲,将镯子一事从头到尾的说了,只是略过陆新明的存在。 “竟有这种事情!”林氏大惊,随即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把女儿揍一顿,“你居然瞒着我?我带你到分宁来,是让你来被人欺负的吗?从小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越大越没用了呢?” 沈清兰无奈的笑,她自认为不是没用,是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老人面前得理不饶人,何况,她也的确瞧不上杨小姐,不愿自降身份与她计较。 林氏絮叨了几句,又再三叮嘱,“情况有变,我们要年后才走,这段时间就尽量别出门了,免得又被跳蚤缠上。” 沈清兰扑哧一笑,赶紧答应。 傍晚时,沈清兰又去厨房做了一碟通神饼,恰好遇上王氏厨娘,一见她就下拜,沈清兰正端着装碟的饼,腾不出手来,赶紧让翡翠扶起。 王氏道,“四小姐先是免去我和小儿的惩罚,又在街上散钱援手,我心里感激不尽,因拙夫犯病,请了假一直没来,今天才得以向四小姐道谢,四小姐救我两次,大恩无以回报,只得磕两个头了。” 沈清兰因为要赶着给老安人送饼去,安慰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老安人恰好醒着,见了沈清兰眉开眼笑,痛痛快快吃了两张薄饼。 陈妈妈满脸惊喜,“这饼果然通神,老安人一吃就病好了,比吃药见效还快。” 沈清梦笑得温柔娴熟,好像夸的是她,看不出半天醋意;沈清芝修为低,一撇嘴,酸味就流出来了。 沈清兰全当看不见、闻不着,开开心心陪着老安人说了会话,恰好沈之铭要离开,心念一动,也跟着告辞了。 “大哥。”出了老安人的院子,沈清兰喊住沈之铭,见左右无人,才轻声问道,“大哥昨天去陆府了?” 沈之铭愣了下,“没有啊。” 沈清兰的心猛地沉了下,陆新明确实说谎了。 “昨天,四妹妹不是去陆府了吗?”沈之铭诧异的问,“怎么?” 沈清兰赶紧胡乱找个理由掩饰,“没事,我昨天离开陆府的时候,听到陆府的下人说话,提到大哥与陆公子的交情,我还以为大哥昨天去找陆公子了呢。”顺便暗示一下,自己昨天与陆新明几乎没相处过。 沈之铭是个好兄长,从来不怀疑妹妹的话,笑道,“我知道四妹妹昨天在陆府,若去了,岂会不告知你?” 沈清兰心烦意乱的猜想着昨天也许真的是霍立,心不在焉的应付沈之铭,“大哥说的是,我是听陆夫人呢提到大哥,陆夫人夸大哥看书静心,文章做得好,常得到夫子的夸赞。” “陆夫人这是客气话,四妹妹可别当真。”沈之铭笑起来,“不过,我昨天的确在屋里看了一天书,没法子,夫子布置了七八篇文章,我是日日为之头疼。” 沈之铭说得轻松随意,却不知无意中又在沈清兰心里加了一坨冰。 沈之铭要是无事,大多和霍立混在一起,但他昨天一直在看书,那霍立的去向就无从得知了。 沈清兰觉得自己快要烦得喘不上气,她甚至后悔白天没有趁机当面询问霍立此事。 “四妹妹,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沈之铭皱眉,担忧的问。 沈清兰勉强一笑,又找了个借口,“还好,我在想杨太太的事,听她话的意思,好像闵将军要过来……” “这……不太可能吧。”沈之铭讶然道,“我前几天和卫三少爷聊天,聊到了闵将军,听说闵将军两个月前临时奉旨北上去燕城了,要明年秋天才会回京,哪有工夫来分宁?” 沈清兰大窘,忙笑,“是我胡猜的,杨太太也没有明说。” 沈之铭笑,“不过,应该还是会派人来的,闵将军每年这时候都会派人来给杨太太母女送些年货。” 第113章 沉默 沈清兰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就算来的不是闵将军,但既然闵将军派来的人,杨太太也不敢在这个关头传出有关女儿行事恶劣的新闻,这才忙着低头道歉。 与沈之铭分路之后,沈清兰揣着满腹心事在园子里晃悠了会,她不想再“偶遇”霍立,不敢久呆,又穿过岔道往回走。 暮色中,影影绰绰可见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不知说的什么。 那矮的甩着袖子要走,高的拉住,弯腰说话,像是在哄,但没不见效,矮的挣扎着,“啪”的一声轻响,不知谁打了谁,高的倏地站直了,也松开了矮的。 “你记住了,我永远都是你的长嫂!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沈清兰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邓氏的声音,尖利中带着恶狠狠的威胁。 紧接着,沈之栋倔强又冷硬的童音响起,“我不怕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迟早要揭发你!” “揭发我?”邓氏冷笑,声音阴测测的从暮色中传来,寒意透骨,“你拿什么揭发我?你有证据吗?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要不然,大人可不喜欢。” 沈之栋恨恨的哼一声,到底有些蔫,看来确实没有证据。 “长嫂如母,我劝你放聪明些,我总不会亏待你,将来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家业,要是你固执……” 沈之栋大声“呸”了一口,撒腿就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之栋往邓氏身上吐了一口口水,把她气得直喘气,“岂不此理!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匆匆消失在暮色中。 沈清兰只觉得浑身发寒,她早就觉得邓氏与沈之栋之间很奇怪,没想到还有这么离奇的内幕,她没有追究真相的兴趣,却也不由自主的担心沈之栋的安危。 虽然不知道邓氏究竟有什么把柄被小小儿童捏着,但看她人前讨好沈之栋,人后又威胁,肯定不是小事,不过就算双管齐下,沈之栋也压根不理会,这么软硬不吃,以邓氏的狠毒,迟早忍不住要灭口。 翡翠哆哆嗦嗦的问,“四小姐,咱们怎么办?” 沈清兰摇摇头,“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糊涂,不过事情还不明不白的,不好乱说,先看看再说吧。” 沈清兰觉得头大,开始怀念在申州简单舒适的日子。 申州虽然也有姨娘,但是两个姨娘都是好性子,从不多事,又对她也好,合府上下都宠着她,日子当真是美得上天。 可分宁……沈清兰觉得分宁这个大院子太乱了,一出又一出的事儿叫人头皮发麻。 转过天去,沈清兰的头皮更加发麻了。 只因府上来了位客人,顾公子,顾中楠。 顾公子登门,礼节俱全,带着礼物来,到门口先报名号求见,然后径直拜见老安人。 他是进了府才知道老安人犯病在床,好在带的礼重,就算临时加一项“看望病人”,也不嫌少。 “晚辈不知老安人身体有恙,惊扰了老安人休养,实在失礼。”瞧这话说的,春风春阳般叫人舒服,再加上他温雅明朗的容貌,一出场,就让老安人赞不绝口。 一老一小、一躺着一坐着,居然聊得极好。 顾中楠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儒家门生,不管和谁相处都有话说,一举一动令人如沐春风。 没有坐太久,顾中楠就起身告辞了。 “老安人病中,晚辈不敢叨扰太久,暂且告辞,等过些日子再来拜访。”他微微一顿,转过话题,将众多礼盒中的其中一盒往前放了放,“这是家母亲手做的姜丝红糖茶膏,上次四小姐光临寒舍,觉得还算可口,因此母亲特意让我送一罐来给四小姐。” 老安人惊愕。 顾夫人亲自做的茶膏? 顾中楠彬彬有礼的说完,一字不提要见沈清兰,就离开了。 老安人看着那个装有茶膏的礼盒,又喜又惊又是忧,怔了半晌,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声,自言自语,“我这孙女非同凡响哪……” “陈妈妈,把茶膏送过去吧。” 茶膏送到沈清兰手中时,顾中楠登门的消息也传遍了沈府的每个角落,一时间,上上下下都在议论。 林氏走进沈清兰卧室时,她还在对着茶膏发呆。 “你究竟怎么想的?” 沈清兰茫然摇头,她现在满脑子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 林氏叹口气,戳了戳她的眉心,“算了,那就别想了,反正咱俩还要在这呆好一阵子呢,我已经修书给你父亲了,你慢慢想吧。” 这种纵容的态度让沈清兰莫名有些心慌,她抬头望着母亲,小声道,“母亲,您是不是觉得……顾家挺好的?” “是啊。”林氏摊手,“但是你觉得不好,我也不勉强。” 沈清兰知道母亲这是在认真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又是一阵心悸,心说,顾夫人,挺好的;顾中楠,也挺好的吧。 那么,还有哪里不好呢? 晚上,沈清兰罕见的没精打采,早早就丢开书,钻进被窝睡觉了,可前半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后半夜又群魔乱舞的做了无数个梦。 梦里头,无数张脸在眼里晃,霍立、陆新明、顾中楠,还是申州的……甚至子渊。 子渊…… 她最后梦到的是子渊,他站在初次相遇的那个骗子的家门口,对着屋里的她微微一笑,说,“你看,兜兜转转,我们又回来了,” 她也笑,“是啊,我们还是我们。” 她又问,“子渊,我是去分宁,你去哪里?” “我啊……”子渊转过身背对她,沉默了一会,才声音低沉的说道,“我是个军人,当然要去战场。” 紧接着,场景一片混乱,刀光剑影、人叫马嘶、血流成河,她看到子渊一身戎装立于血光、火光之中,突然,一团火苗扑过来,将他吞噬…… 她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直挺挺的坐起来,冷汗湿透全身。 “四小姐,您怎么了?”碧玉和翡翠双双飞奔而来。 她无力的摇头,眼前轻晃的烛光仿佛变成梦中那大片将人吞噬的战场烈火,吓得她赶紧闭眼,心跳如鼓。 第114章 闲聊 此时天未破晓,窗外乌沉沉的,只听得寒风推搡窗棱的声音,这声音其实很寻常,但这会儿沈清兰刚从噩梦中惊醒,心神未定,总觉得像是烈火中燃爆的木头、以及推门窗奔逃声。 恰好,窗前烛光“噗”的响一声,窜起几点星火,瞬间就隐没空中,但沈清兰越发的不安了,不知怎的,她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卫夫人一句似笑非笑的话,“……你看我家那几个,老老少少的没一个省心,常年驻扎在外不说,哪有坐在衙门里自在……” 自己这是魔怔了吗? 数百里外,卫长钧看了半夜的兵书,刚刚入眠,就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动静惊醒,他身为行伍之人,本就警惕性极好,翻身跃起,披衣束带,就拉门出去。 只见本该乌黑一片的深夜里,恍恍惚惚看见远处闪动几点火光,就着那些看不太真切的火光,似乎还有滚滚浓烟,其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喊声。 “薛扬,有火!”他朝隔壁房大喝一声,话未落音,人已经到了马厩,一扯缰绳的同时跃上马背,马疾如箭,闪电般窜出,融入嗜人的夜色中。 …… 次日,陆夫人和卫夫人两人相对而坐,一边品茗一边闲话,卫云珠难得乖巧文静的坐在一侧看书,并不与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插嘴。 话到中途,聊了些陆大人对陆新明将来的安排,就停下了,慢悠悠喝茶。 “云珠,你上次做的雪霞羹十分美味。”卫夫人拍了拍卫云珠的手,微微笑道,“你去问问厨房,还有没有密封存鲜的芙蓉花瓣。” 卫云珠虽一直低眉垂眼,状似专心读书,其实耳朵竖得跟兔子一样在听两人的对话,她本是通透之人,舅母一端杯子,她就猜出接下来要说重要事了,正准备细听,嫡母就开口了。 厨房里有没有做汤的配料,何须她一个小姐亲自去问? “女儿记得还有些的,既然母亲爱吃,女儿就再做一盅来。”卫云珠心里委屈,可不能表现出来,仍是笑得甜腻,满脸受宠若惊,小燕子一样飞出去了。 陆夫人低低一笑,“云珠这孩子,心思剔透。” 卫夫人淡淡笑容中有着淡淡温柔,抿一口茶,没接话,直接问,“你这是已经下了决心了?” 陆夫人微微有些脸红,叹口气,“不下决心怎么办?那混帐东西连你的……”像是尴尬得说不下去了,好在及时被卫夫人打断。 “披风的事,你别总放在心上,太后既然赏了我,便由着我做主了。”卫夫人倒不怎么在意,甚至有些促狭的笑意,“我倒觉得新明说得对,权当是我这个姑母送给侄儿媳妇的聘礼了。” 陆夫人哭笑不得。 卫夫人又略作迟疑,问道,“那天午膳时来人,究竟怎么回事?” “黄妈妈已经前前后后查清了,是霍家公子自己相中了清兰,做出这没规矩的事来,沈二太太怕是还在鼓里蒙着呢,看是没那意思。” 卫夫人沉吟,“沈四小姐才貌绝艳,霍公子现在住在沈府,时时见着,动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若有此意,大可禀明长辈商议亲事,这般鬼祟行事,便是霍家教养有失,好在沈四小姐品行端庄,才没出大错。” 陆夫人点头。 卫夫人又看一眼嫂子,笑了起来,“沈二太太自是瞧不上霍家,她连陆家都瞧不上,还能稀罕个霍家?”见嫂子笑瞪自己一眼,接着又说,“不过,你可别觉得霍家不足为虑就可胜券在握,别忘了还有……顾家。” “……”陆夫人又是一叹,苦笑道,“这是个劲敌,清兰要是我的女儿,也该挑选顾公子那样的女婿才满意。” 正说这话,丫头在门口禀报,“两位夫人,三少爷回来了。” “快进来。”陆夫人连忙打住话题。 卫长钧大步进来,行了礼,被陆夫人拉着坐下,推给他一杯热茶,“这一年到头的,不是在军营里练兵,就是风里雨里的跑,怪辛苦的。” 卫长钧笑,“习惯了就好,若是三两天不动弹,反而难受。” 卫夫人皱眉,“怎么身上一身烟味?” 卫长钧淡淡笑道,“昨夜落宿处附近有客栈失火,迎风涨势,烧了半条街。” 两位夫人大惊,拉着他左看右看,见没什么损伤,才晃晃悠悠的落下心,陆夫人叹道,“你们兄弟几个啊,当真是不让你母亲省心,出门在外,凡事小心。”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也明白,遇上这种事,平民百姓自然是吓得大呼小叫的往外逃,这个侄儿却定然是迎着火要冲过去,本性也好、职责也罢,容不得退缩。 卫长钧随手拍拍胳膊上的烟熏污渍,笑着转开话题,“舅母和母亲刚才在聊什么?” 陆夫人很喜欢这个侄儿,并未隐瞒,“聊新明的亲事。” 卫长钧的笑容渐渐僵住,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话,胸口骤然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呼吸不顺。 果然,陆夫人继续说,“就是沈家的四小姐清兰,昨天你不在家,清兰来了,新明那孩子看准了人家,央我去提亲呢,这不,我与你母亲正说这事。” 卫长钧,“……”他低头喝着茶,大口大口的,试图用茶水把心口那团棉花冲开,可结果适得其反,棉花大概是浸了水,越来越沉,最后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事……我不太懂……您们聊……”他仰头将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出了门,寒风扑面而来,透骨冰冷,卫长钧拧起浓眉,常年在外,炎夏日晒、酷寒风霜,何曾觉得冷、觉得寂寞?此刻,却忽生出一股萧索孤独的感觉来。 顺着风,送过来两个丫头的悄言悄语: “沈家四小姐长得可真漂亮,和咱们少爷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一对佳人。” “你看黄妈妈这两天里里外外的在忙什么?听说夫人马上要请媒提亲了,咱们也好好准备准备,迎接少奶奶。” “……” 第115章 不喜 墙后闪出一人,正是随从薛扬,他不轻不重的咳嗽一声,刚才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哑了。 薛扬走上前,拱手,低声道,“将军,沈四小姐……” 卫长钧一个眼神射过去,将他刚出口的话堵在嘴里,负手往外。 薛扬紧跟上去,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忍不住又捡起话题,“将军,看来您也听说了,舅夫人有意向沈家提亲。” “嗯。”卫长钧喉结滚动,沉声道,“此事不必再提。” 薛扬急了,“怎么不提?将军您对沈四小姐……” “薛扬,不许多嘴!”卫长钧低喝,眼见这忠心的随从一脸委屈和不甘,略略沉默,多了句解释,“新明会善待她。” 薛扬一听,更加抱打不平了,“难道将军就不会善待沈四小姐了?” 卫长钧哑口无言,良久,落寞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咱们啊,有枪、有酒、有兄弟,走,接下来这几天该清闲了,喝一杯去。” 沈清兰坐在屋子里,不胜心烦,自从陆府的帖子过来,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就像是盯着一个准陆少奶奶似的,邱氏觉得希望就在眼前,每次一看到自己就笑得合不拢嘴,霍太太也来得更勤了。 翡翠忧心道,“四小姐,霍太太不会也看上您了,要把你说给霍少爷吧?” 沈清兰摇头,“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的野心比邱氏还大呢,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呆着,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儿子赶过来,仅仅是为了和妹妹夫家的妯娌打个招呼?这理由可笑不可笑? 这些日子以来,霍太太把沈家上上下下笼络得人人欢笑,亲亲热热没拿她当个外人,本意自然是邱氏让她过来帮忙稳住林氏,但又何尝不是她自己想借势攀高的目的? 霍立每天不是跟着沈之铭和分宁的公子阔少们打得火热,就是跟着沈威去衙门学政务,表现得十分上进。 霍家要是想和沈家亲上加亲,只需立即定下霍立与沈清菀的亲事就行,可霍太太又偏偏装傻装健忘,分明是还盼着儿子能招来一门贵妻,有这宏伟目标,又怎么会拘泥在她沈清兰身上? “四小姐,老安人念着您哪,让您过去坐坐,说说话儿。”海棠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清兰欣喜的起身,“祖母醒了?” 老安人这两天一直处于半醒半睡之间,大夫来了两次,也说不好是个什么由头,看脉象倒也不严重,只说是年岁大了,神志不太清明,好生将养着,让老人高高兴兴的,兴许过了年,自然就好了。 大家子人没奈何,谨遵医嘱,日日夜夜的轮流守着,平时睡着时还好,谁在床边都一样,但老安人只要醒来,必定先喊一声“兰姐儿”,不管当前该谁值岗,都得临时换成沈清兰。 海棠似乎特别高兴,“老安人刚醒来,正和大太太说话呢,婢子瞧着老安人这会醒来,精神好了不少,四小姐快去瞧瞧吧。” 沈清兰大喜,匆匆赶去。 果然,老安人正靠在床头,眼睛也比平时睁得大些,正在听邱氏说话,时而呵呵乐两声,可见心情确实极好。 只是,屋子里还有个人,是沈清兰没想到的,似乎海棠也没料到,在门口愣了下。 沈清梦挨在老安人身边,背对着门,看不清表情和手里拿着什么,只听到她软糯乖巧的说道,“……我总想着为祖母做些什么,只是太笨拙了些,怕做出来的东西,尺寸不合适,这双鞋子是我悄悄拿祖母的鞋子比了好几次才确定的,希望祖母能喜欢。” 老安人又是呵呵笑,“喜欢,喜欢,二丫头的心意,我自然喜欢。” 沈清梦得到肯定,更是心花怒放,腻到老安人怀里直笑,“那祖母就快快好起来,等祖母好了,穿上梦儿做的鞋子四处走走。” 邱氏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盯着庶女的背,不知是在专注的听她说话,还是另想着什么,有些捉摸不定。 “祖母。”沈清兰亲昵的喊一声。 老安人探出身子,见是沈清兰,立即笑眯了眼,“四丫头,快进来,外头冷着呢。” 沈清兰进来,给老安人和邱氏行了礼,笑道,“祖母可好些了?” “四妹妹可来得迟了,祖母已经醒来好一会了,这会儿正高兴着呢。”沈清梦回头,朝她挑眉而笑,手在被子上扬了扬。 沈清兰于是看清楚,她拿的一双鞋子,蓝布鞋面,银线绣花……那配色正是自己当初随口对她说的,当即恍然,这个二姐姐还真是个“小偷”的潜能啊,别的偷不着,专能偷别人的“心意”,转为自己的孝道。 可这份孝道,老安人是否当真喜欢? 沈清兰心中冷笑,未必吧。 沈清梦笑,“四妹妹,我听二婶说你针线极好,你看看我给祖母做的鞋子,哪里还有不足之处?”她倒是自信得很,不怕沈清兰揭穿她的谎言。 沈清兰莞尔一笑,连连摆手,“二姐姐莫取笑我,我哪里比得上你手巧?可别臊我了。” 她没有证据证明沈清梦是从自己这打听到的消息,就算是这样,沈清梦付出了行动,她也无话可说,无非是觉得窝火。 此刻,她突然不窝火了,因为她断定,老安人不喜欢这双鞋,从那半垂的眼神中就能看出,如果喜欢,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接过去? 沈清梦像是打了胜仗的大公鸡,得意洋洋的笑一声。 “海棠,把二小姐送来的鞋子收起了吧。”老安人笑着说道。 海棠应声上前,客客气气的取走了鞋子。 沈清梦愣了愣,虽还是笑着,心里已经慌了,她就是再糊涂,这会儿也看出门道来了:祖母不喜欢!可祖母为什么不喜欢? 她先是茫然,继而迅速找到一个理由:一定是沈清兰在背后说了什么!一定是! “梦姐儿,你那件袄子还没缝好吧,先回去缝上吧。”邱氏突然开口,语气淡淡,温情缺缺。 第116章 恼怒 沈清梦恨恨的瞪一眼沈清兰,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老安人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追忆往昔的悲凉,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沈清兰其实也没呆多久,怕老安人精神不济,略说了几句,就扶着她躺下了,过不多会,见老安人渐渐睡稳,才和邱氏告辞。 邱氏却拉着她,笑道,“兰姐儿别急着走,我有事和你商议一下。” 沈清兰错愕,“大伯母有什么事能与我一个晚辈商议?您要是有事情,直接吩咐就是。” “那不一样,这事与你有关。”邱氏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棵传说中的摇钱树,两眼发光,“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沈清兰后背如同吹过一阵寒风,毛骨悚然,只得重新入座。 “兰姐儿,你看,陆夫人身为长辈,都已经主动宴请你了,又送了厚礼过来,咱们要是毫无表示,岂不是显得不近人情?” 沈清兰点点头,这个道理不假,“大伯母说得极是,我听说,黄妈妈当时送来礼物时,祖母就已经有了决定,留一半、换一半。” 邱氏一拍手笑道,“是这意思的,只是老安人突然病倒,这事就耽搁了,你母亲这两天也忙,一直没去,这不……” “大伯母。”沈清兰立即打断,一脸茫然的道,“这事怎么会让母亲去?黄妈妈来的时候可说的很清楚,礼物还有送给祖母和您的啊?” 邱氏讪讪,“虽然说礼物是大家的,可要不是陆夫人喜欢你,怎么会让黄妈妈送来?” 沈清兰掩嘴直笑,“可陆夫人也没有说不喜欢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和五妹妹啊?要不,您和我母亲一起去?” “……”邱氏无言以对。 半晌,她自己缓过神来,又换个话题,“这礼物的事先不说了,等老安人醒来,我再问问,倒是我另外想起个事,兰姐儿,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陆府给你下了帖子,你是不是也回一个帖子?” 沈清兰眨眨眼,继续装糊涂,“大伯母的意思是,让我邀请陆夫人也来咱们府上坐一坐?吃顿饭?” 邱氏再次被噎住,“……陆夫人是长辈,恐怕请不动,但卫三小姐可以啊,当初陆府的帖子不就是卫三小姐的名义嘛?你就邀请卫三小姐来玩,两家走动走动。” 沈清兰暗暗吸口气,正在琢磨怎么回绝,邱氏像是看出她不乐意的心思,赶紧又补上一句,“这样,你要是觉得单请卫三小姐冷清了些,咱们多请一些人,热闹热闹,你大哥和陆家公子是多年同窗,听说卫家三少爷也来了分宁,与你大哥也有几面交情,索性都邀请过来,你觉得如何?” 沈清兰半天没做声,她竭力稳住自己才没一怒而起、以下犯上,让她一个姑娘家把人家公子哥儿都邀请来家里?邱氏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吧! 她把攒了一肚子的气缓缓吐出,脸上却再也装不出笑容来,“大伯母想邀请陆公子和卫三少爷,让大哥去请就是了,再不济,还有二姐姐呢,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不冷不热行了个礼,就走了。 邱氏瞠目结舌,“……” 一直沉睡的老安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骂道,“愚蠢!愚蠢!这种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沈清兰气得手都有点哆嗦了,要不是看在老安人就在旁边安睡的份上,她怕是忍不住要大声讥讽两句了。 翡翠从后面追上,来给她穿戴披风,也被拦住,眼下火气直窜头顶呢,哪里用得着披风? “沈清兰!”路上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紧接着闪过一人,赫然是沈清梦。 沈清兰站住,冷冷看她。 “二姐姐怎么还在这里?” 沈清梦咬牙切齿的问,“我问你,是不是你和祖母说什么了?” “说什么?” “鞋子!”沈清梦满脸怒容,“鞋子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如果不是你说了什么,祖母怎么会不喜欢我做的鞋子?” 沈清兰“哈”的一声冷笑,“哟,你也知道,你那鞋子做的不明不白呀?啧啧,那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质问我?” “你没凭没据的说话可要小心了!我自己做的鞋子,有什么不明不白的?”沈清梦自认为这一次做得天衣无缝,不怕沈清兰吵闹,扬起下巴桀骜得很。 沈清兰心里还憋着邱氏的气呢,哪有好脾气在这看她的下巴?“既然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什么关系?你也给我小心点,再半路拦道,别怪我不客气!”拂袖而过,眼角都没斜一下,把沈清梦气得直喘。 “你在这里做什么?”背后忽然响起沈清芝的声音。 沈清梦脸色僵了下,暗骂晦气,偷偷摸摸去送鞋给老安人,没想到邱氏还在那不走;出来堵截沈清兰,又被沈清芝看见。 “没事,刚从祖母那出来,心情不好,来园子里走走。”她低着头,细细长长的眉轻蹙着,娇娇小小的脸蛋自带一股子柔弱和幽怨。 沈清芝愣了下,“二姐姐,怎么了?”她与沈清梦时而要好、时而吵架,高兴了就叫一声“二姐姐”,不高兴了就爱答不理。 沈清梦先是迟疑片刻,才凉凉的笑两声,“我是为三妹妹不值,明明是这府里的嫡女—大姐姐自有去处,按理说以你为大—比四妹妹还大些月份。可是有了好人家,全家上下都把她捧出去,何人考虑过你?” 这本是沈清芝的心头痛,这些日子来,一直窝着火,因为上次纵容莲心犯了事,也有些愧疚,所以闷着不作声,此刻被沈清梦一煽风,火苗就冲天而起,不可收拾了。 “你胡说什么!”她尖叫一声。 沈清梦不惊不惧,“我胡说?三妹妹这是做鸵鸟做上瘾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四妹妹这几天走顾宅、串陆府,顾公子登门送茶膏,黄妈妈亲自送礼上门,不知多风光,你出门去打听打听,这分宁城里谁不知道沈家四小姐?谁又还记得三小姐?” 第117章 着急 沈清芝被她噼里啪啦一段话连刺带讽的,呆了好一会,才“哇”的哭出声,捂着脸跑了。 到如今,沈清梦才长长的吐了口气,隐身离开。 闹吧,闹得沸沸扬扬、身败名裂,你们就谁都没戏了! 沈清兰这会儿确实是烦,站在一个拐角,进退两难,不远处的院子门外,霍立像块牛皮糖一样粘在那里。 “四小姐,婢子去把他骂一顿!”翡翠也气得够呛,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憨厚的后生,怎么这么拧呢。 沈清兰沉着脸,“骂他做什么?引人来看笑话?你悄悄的去找霍太太,就说母亲找她。” 她这两天一直在琢磨陆家的事,霍立对自己的心意已经昭然,但以他始终守在门外不敢踏进半步的这点子勇气来看,要是没有人在背后推着,断然做不出跑到陆家去故意引人误会的事情来。 背后推动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沈清兰在心里大致锁定了范围,只是没有证据,不能乱说,倒不如不动声色的把消息透露给霍太太,霍太太既然有心高攀贵门,要是得知儿子“自甘堕落”,一定会想尽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去。 倒是另一件事……披风,披风虽然是因为霍立的到来才出现在马车,但沈清兰肯定不是霍立的,那样寸缕寸缕的锦缎、巧夺天工的刺绣以及富贵庄严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威身份的图案,林氏不可能拥有,霍家更不可能有。 沈清兰想清楚了,就知道这东西必定是陆夫人的,既然与霍立无关,也就没必要再多让任何一个人知晓,只等某个机会送回即可。 翡翠应声而去。 沈清兰等了等,觉得站在这里什么无趣,又去沈清柳那坐了会。 沈清柳正在绣花,看见沈清兰来,立刻放下绷子,拉着入座。 两人轻言细语的说了会话,沈清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沈清柳送出门去,走到墙根,却听到有人说话。 “你猜,四小姐最后成了顾少奶奶,还是陆少奶奶?” “应该是陆少奶奶吧,大太太不是一直想与陆家结亲嘛。” “但是顾家也不差啊,顾公子都亲自上门了,你们知道顾公子来做什么吗?哇听老安人院子里的人说,是特意给四小姐送茶膏来的。” “什么茶膏?”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满府里都知道了,就说姑娘家来月信时体寒气虚……” 沈清兰阴沉着脸,浑身冰凉,没想到府里已经传出这种闲言碎语。 沈清柳吓得赶紧重重的咳嗽两声,惊走墙后的人,手足无措的望着沈清兰,虽然出了院子,可这毕竟还是她的地盘,有人在这里乱嚼舌头恰好被当事人听见,还有比这更打脸的事? “五妹妹进去吧。”沈清兰还算理智,她知道这个小妹妹年幼,胆小,性子又软,别说沈清芝金额沈清梦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厉害点的下人也不太服她管教,这种事,沈清柳也没法子。 糟心事儿一出接着一出,沈清兰心胸再开阔,这会儿也抑郁烦躁了,她沿着园子里的小路来来回回的走了几遍,才渐渐平静下来,再回去时,霍立已经不在。 “怎么走的?霍太太来带走的?” 翡翠摇头,“霍太太来的时候,霍少爷已经不见了,霍太太就去二太太那坐了坐,才刚走的。” 沈清兰没心情追问霍立的去向,只要走了就行。 下一刻,林氏来了。 “霍家少爷是怎么回事?”林氏快人快语,对女儿说话更是不拐弯、不含蓄。 沈清兰去看翡翠,林氏一挥手,“你别看她,我是从霍太太那猜出来的,我哪有想见她,怎么她突然过来了?是不是你的意思?” “是。”条条缕缕分析透彻了,沈清兰就不再瞒着母亲了,把霍立这两天的异常举动一一说了。 林氏一听,差点没拍案而起,直奔霍太太那去,到底修养好,又忍了下来,却是怒而不争的冲着女儿恨道,“姓霍的不要脸,你还替他遮着掩着?连我也瞒?” 沈清兰无奈而委屈,“我只当不理他便可消停,何必说到长辈面前,把事情闹大,让大伯母和大姐姐知道不是伤了她们的心?谁知他还不罢手,万一被人看见叫人传出闲话去,只得告诉您。” “你这心肠……算了,看在你大姐姐的份上把,他若再不纠缠,我就饶了他,幸好还没出现闲话,但是陆家那边,”林氏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愁得眉头打结,“陆家明明已经知道这丑事,却捂得毫不透风,既是大家做派,也有示好的意思,唉。” 林氏白她一眼,沈清兰反应过来,不知所措。 陆家明知霍立有意,仍然送礼示好,是摆明心意的意思吗? 沈清兰在屋里闷了两天,觉得骨头都僵硬了,趁着雪后难得放晴,又去老安人那多转几圈。 不知道是老大夫诊断高明呢,还是沈清兰一定安了心在这过年,老安人心情一痛快,病就好得快些,现在除了懒得下床走动,已不再和前几天一样昏睡了,每天靠在床头坐着,精神与平时无异。 沈清兰这次去的时候,又不巧了,屋里不但有邱氏,还有沈威。 她没当回事,正准备敲门进去,又意外的听到些话。 说话的是邱氏,语气明显有些焦急,“母亲,陆家的礼物还堆在屋里呢,您这会儿又提起顾家,一女不许两家,您……” “胡说!”老安人像是动了怒,“什么叫一女不许两家?兰姐儿已经许人了吗?陆家的三媒六聘在哪里?” 邱氏挨了训也顾不上,急道,“虽然没有三媒六聘,但这意思是不差了,再说,一直以来,您不是也支持的嘛。” 老安人怒气消了几分,仍是迟疑不定,“陆家是有结亲的意思,但顾家也有,我看顾家公子的模样、人品都很难得,兰姐儿跟着他不好?” 沈清兰既尴尬又难受,转身要走,又被邱氏一句话绊住脚步。 第118章 温柔 只听邱氏说道,“难得陆家看上兰姐儿,咱们顺水推舟先把她定下来;顾家公子确实好,那便换个小姐嫁给他,岂不两全?再说,咱们不还想着卫家三少爷嘛,要是能再牵一根红线,就皆大欢喜了。” 沈清兰瞠目结舌,邱氏想得还真美。 屋里,老安人不知是不是被这话打动,没有做声。 沈威却说话了,姿态放得特别低,“母亲,儿子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眼下虽然陆大人是洪州别驾,比顾大人略低一阶,但陆大人为官圆和好交往,顾大人……听说有可能调走。” 老安人仍是没接话,门外的沈清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觉得紧张之余,还有几分难以抑制的悲伤,最终,她听到屋里传来一声苍老的、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像是一个沉闷的旱天雷从沈清兰的心头滚过,没有惊天炸响,也没有伴随劈天裂地的闪电,只是压得她喘不上气,滚过之后,心头茫然碎落一片。 她悄悄的走开了。 一出门,惊觉脸上冰凉,摸一把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忙擦了去。 “四小姐,咱们现在回去吗?”翡翠小声的问。 沈清兰摇头,不回去,回去被林氏看见,也难解释,杵了片刻,“天气不错,我们出府去走走。” 天气确实不错,路上人却不多。 “四小姐心情不好,不如去找顾小姐说说话儿?”翡翠小声提议。 沈清兰微一动心,又拒绝了,自己烦的不就是老安人他们关于顾家和陆家的选择吗,心莲姐妹确实是一对解语花,可也是顾公子的亲妹妹,自己这个时候去顾家,不是送人话题吗? 举目四望,原来在这分宁城,只要出了沈府,自己竟无处可去。 沈清兰轻轻叹息,怀念起申州来。 走到一家茶楼,沈清兰随便往里望了眼,这个月份,生意淡得连掌柜的都缩了起来,只有个伙计坐在门槛上,缩头缩脚的晒太阳,拢着手,半眯着眼,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沈清兰心念一动,走了进去,即便没有其他客人,还是要了个雅间,靠窗坐着。 “小姐好雅兴,要壶什么茶?毛尖龙井铁观音、银针普洱碧螺春,祁门红、武夷岩、六安瓜片和茉莉,小店样样齐全,还有佐茶的时令水果、各式点心,芙蓉糕、桂花糕、桂花糕,绿豆饼、黄金饼,什锦酥、翡翠酥、水晶酥……”小伙计闲得嘴皮子痒,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噼里啪啦,筒子里倒黄豆似的,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东西都报一遍。 沈清兰微微一笑,“随便上点吧。”她只是突然间不想在沈府呆着,出来求清静、求自在的,吃的什么、喝的什么都不重要。 东西很快上齐,茶是好茶,点心也是好点心。 沈清兰没胃口,捧着一杯六安瓜片,半天才抿一口,歪着头靠在窗户边,望着外面发呆。 大雪停了好几天,街道上的雪被清理了大半,但屋顶上、大树上的雪仍是一如当初的覆盖,白雪、晶莹,远远望去,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翡翠乖巧的陪着,也不呱噪,忽地眼睛一亮,“四小姐,婢子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买一个来给您瞧瞧。”她手一指,原来路边来了个推车的小摊,摊上七七八八的摆满了东西,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但在阳光白雪的映照下,光彩夺目。 沈清兰点点头,疲倦的合上眼。 翡翠跑下楼,发现那小摊上堆的是些不值钱的首饰、古玩以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不免失望,扫兴的准备折回,又想到沈清兰情绪低落,不如多少买点什么哄一哄也好,当即细细翻找,还真挑了几样新奇玩意。 她捧着小东西转回茶楼,不期想身后不远处站有一人,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见她进了茶楼,才像是想起什么,紧追过来。 翡翠走到雅间门口时,刚一推门,后面的人已经追到跟前,冷不防站在她面前,把她吓一跳。 “你……你……”翡翠睁大眼睛打量这不速之客,猛然想起来,“你是那个……那个……”她记起这是四小姐送雨伞的公子,却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卫长钧点点头,没有多解释,顺着渐渐扩大的门缝往里望一眼,正看到沈清兰靠在窗边,衣袖半掩面,露出一串泪痕。 他的心猛地一紧,血液急剧冷却,立在门口不动了。 他从未见过她哭,从乡野邂逅时的被骗,到旅途生病,再到山道扭伤脚,无论遇到什么挫折,她总能扬起脸、扬起微笑,却又无时不刻在帮助别人,哪怕对方身份低微、满身污垢,她也不会嫌恶,所以,他差点就那么以为,以为这个小小的姑娘永远都可以面朝阳光,春暖花开。 此刻,他才像是忽然慌了神,才知道自己何其愚蠢,原来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也会委屈、也会落泪,而且,都落到了他的心里。 沈清兰先只是以为翡翠回来了,没当回事,听到动静不对,才扭头来看,错愕间忙擦去泪痕。 “……子渊。” 卫长钧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一眼不错的盯着她,偏又把翡翠堵在外头。 “我能进来吗?”卫长钧沉声询问,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些微透着怀揣珍宝的小心翼翼。 沈清兰匆忙收拾凌乱心情,吸了吸鼻子,迟疑片刻,点头。 “四小姐。”被遮在门后的翡翠焦急的提醒她,毕竟是个陌生男子,怎么能随便离小姐那么近? 沈清兰不由晃了下神,仍是笑了,“翡翠,他不是坏人。”坏人想进来,不会先询问。 翡翠还在气得直跳,问题不是这个什么子渊是不是坏人,而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卫长钧已经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遇到什么事了?”他轻轻的说,习惯了刀光剑影、沙场点兵的将军平生第一次用这么温柔、亲切的语气对人说话,奇怪的是,他甚至不觉得这种骤然发生的变化,有什么不妥。 第119章 无奈 沈清兰已经坐正,摇头不语,脸上泪痕已干,她又露出个笑容,主动为他沏了杯茶。 自己是因为家中最亲近的长辈拿她的婚姻大事作为利益桥梁而悲伤,子渊虽不是坏人,但毕竟男女有别,这种事怎么好和他说? 她不肯说,卫长钧也不追问,慢慢喝了口茶,然后望了茶水笑了笑,低言自语,“六安瓜片?”继而,自己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起故事来。 “有个女孩,在她十四岁生辰时,家人为她举办了盛大的生辰宴,来了许多客人,她收到很多赞美,也收到许多礼物,其中不乏珍稀宝玉,宴席散后,她的家人再次精心挑选,又选出数件放在她面前,让她择其一。” 沈清兰先是迷迷糊糊的听他自说自话,不知是不是那个故事中的小女孩和自己年纪相同的原因,听着听着被吸引住,心弦轻轻拨动。 “她选了吗?”她问,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有些为那个女孩紧张。 卫长钧摇头,眸中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面沉睡在深夜中,海水如缎,微光点点,“没有,她一个也没选。” 沈清兰愕然问,“为何?” 卫长钧注视她,没有回答,继续说自己的故事,“家人拿起珍宝,一件件向她讲解稀奇贵重之处,她却只是沉默不语,等家人无奈离开后,自己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块石头。” “……”沈清兰怔住。 “一块花纹很漂亮的石头,可,确确实实只是一块石头,不值钱。”卫长钧说完故事,依旧凝视她。 沈清兰垂眸,缓缓笑起来,“不是自己喜欢的,便是再稀奇贵重,要来何用?要是喜欢,哪怕是块石头,也是好的。” 卫长钧手指一抖,险些茶杯脱手,霎时间,心里柔得像是掬了一汪水、一捧月色,那月色浮上眼中,从海面徐徐升起,幻化成无数细碎晶莹的光,撒满海面,海水瞬间就温柔、灵动、惊艳而壮观起来了。 沈清兰无意中看一眼,竟心中一阵悸动,几乎挪不开目光,终是略点尴尬的扭过头。 “后来呢?女孩怎么样了?”她有些生硬的用话题岔开自己的难为情。 卫长钧笑,目光里满是温柔,声音里也满是温柔,“后来啊,女孩用她一辈子把她那块石头雕琢打磨成了一个坠子,挂在心口。” 沈清兰呆呆的看他,目光转过来,不偏不倚就掉进他波澜壮阔的大海里,海浪涌过来的恍惚间,她下意识的缩了下,再一细看,已经风平浪静,月光渐渐西坠。 沈清兰低下头,心里乱糟糟的想,故事中那个女孩是他什么人啊?他知道得这么详细,应该是用了心去了解她的吧。 女孩把石头坠子挂在心口,他也把她放在了心上。真是个好故事。 沈清兰低着头笑,觉得自己从礼貌上讲,应该为他高兴,还应该跟他道声谢,谢他好耐心的用自己的故事来开解一个……不太熟的人,可不知怎的,不知从身体的哪个角落里冒出一根酸涩的小芽,爬啊爬,爬到舌尖,就说不出话来了。 雅间里静下来。 最后,沈清兰笑容得体、举止端庄的起身行礼,“多谢子渊,我该走了。”带着翡翠离开。 卫长钧怔怔目送她远去,想喊一句,又不知该说什么,便痴站着不知所措,我说错话了?还是她没理解? 薛扬小偷似的溜进来,“将军,沈四小姐走了?” 卫长钧不吭声,脸色很不好看,还在纠结:是我的表达方式不对?可我每次对士兵们说话,他们不是都能听懂吗?那就是她对我无意? 将军刚刚才过秋分的脸色霎那间到了大寒。 薛扬跟在他身边多年,功夫练得好,眼色也极好,一看就知道自家将军吃了瘪,不敢再提一个“沈”字,陪笑道,“茶已凉了,阳光倒好,不如外头走走?” 卫长钧将半盏凉茶当作酒,一饮而尽,吐了口气,苦笑一声,摇摇头,像是要摇走什么不该存在的念头,大步出去。 “卫三少爷。”不远处,有个女子娇声呼唤。 卫长钧皱眉望去,只见杨念君姗姗而来,脸上惊喜不加掩饰,“多时不见卫三少爷,一向可好?” 薛扬被她那娇滴滴的声音刺激得哆嗦了一下,眼前这女子与上次拦路撒泼羞辱沈四小姐的疯子真的是同一个人? “杨小姐有事?”卫长钧淡淡的问。 杨念君脉脉看他一眼,含羞笑道,“是有一桩小事,请问卫三少爷何时回京?” 卫长钧眉头又紧了些许,“杨小姐何事?”就是不肯说自己的行程。 杨念君无奈,幽幽叹口气,委屈的瞟他一眼,道,“我常听义父夸你少年英雄,十分了得,语气亲近熟络;又听卫夫人提起我义父,说是两家通好,情同一家,我年幼无知当真的,你却怎么这般疏离。” “……”卫长钧的心肠大概和他一贯使用的刀枪一样,又冷又硬,听完这一番幽怨倾诉,愣是无动于衷,“杨小姐有事直说,我还有事要走了。” 薛扬差点笑出声,幸好站在卫长钧身后,没人看见。 杨念君真个是气了个仰倒,咬着牙提上一口气,继续解释,“我已数年不见义父,甚至思念他老人家,有心尽孝,奈何路远难及,听说卫三少爷春节后要上京,这才动了心思,想托你带些东西给义父,算是我的一点孝心。” “听说闵将军每年都会遣人来分宁,你有什么东西,直接让他们带回去就是。” 杨念君被噎得快要咳嗽,到底脸皮厚,只是微微有些脸红,“今年尚未来,因此才想……” “不妨再等等。”卫长钧本来就抑郁着,只是不想过于被情绪左右,才耐着性子听她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听她罗嗦半天,耐心彻底耗尽,不等她说完,丢下几个字,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念君看到薛扬在后面捂着嘴乐,气得咬牙切齿。 第120章 半句 沈清兰出去散心,大街上转一圈,茶楼里坐一坐,再回来,心情还是不怎么好,只不过,都是心情不好,原因却不一样了。 还没到小院子呢,先在花园里碰上邓氏,对方眼睛一亮,老远就咯咯笑起来,“四妹妹,你才回来啊。” 沈清兰右眼皮跳了跳,听说右眼跳,不吉祥?她不动声色的问,“大嫂找我有事?” 邓氏掩着嘴笑,“不是我找你,是二婶找你呢,你快回去吧。” 右眼皮打鼓似的跳起来,沈清兰心里已经惊慌,表面上平淡如常和她说了句客气话,才脚步平缓的回院子。 她知道邓氏在后面看她,等着她惊慌失措的提着裙子跑,她偏不!越是有人要看她的笑话,她越要表现得镇定自若。 翡翠不如她冷静,被邓氏三两句话说得心里发怵,攥着她衣袖,低声道,“四小姐,二太太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沈清兰沉静、坚定的回答,“人还没见着,听两句鬼话就怕了?” 翡翠被她的冷静感染,轻轻吁口气,也渐渐平和下来。 两人进了院子,才知道,确实出了事。 碧玉听到动静就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沈清兰,“四小姐,出大事了。” “什么事?”沈清兰脸色大变,邓氏的话她可以不信,碧玉的话却不能不信。 碧玉拉着她往卧室走,进了屋才低声道,“霍少爷被人看见了,大小姐割了腕。” “什么!”沈清兰刚往下坐,吓得倏地跳了起来,差点没撞上碧玉的下巴。 碧玉忙不迭后退,踉跄两步才站稳,“四小姐您刚去老安人那不久,霍少爷又来了,他……”话刚开了个头,还没说清楚呢,外头脚步声急,春兰进来了。 “四小姐回来了,快来,快来,二太太找您呢。” 沈清兰脑子这会儿还晕着呢,朝碧玉摆摆手,先去林氏那屋了。 林氏这会子已经气过劲了,脸上的熊熊大火色褪得七七八八,但气息还没调整过来,正坐在桌子旁喝茶顺气呢,一见沈清兰,将杯子一顿,瞪着她也不说话,直吓得女儿前进两步后退三步,才招招手,“进来。” “母亲——” 沈清兰糯糯唤一声,挨了过去,这一天里,事情接连不断,她已经顾不上自己那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先忧心起沈清菀来。 “母亲,大姐姐怎么了?” 林氏性子直爽,说话做事都喜欢绕圈子,但心里明白着,这天这事就算闹得天大,也都是姓霍的那王八羔子做的孽,自己女儿好端端的被拖累,她看着女儿娇美柔软,心口那点气一时不知道该窜一窜,还是熄一熄,最后还是自己掐灭了。 “都是姓霍的不是个东西,又来这门口转悠,我听说后出去看,他已经不见了,只当他是怕见我才躲开,谁知后来才知道,是被一个后院的粗使丫头看见。” “丫头认得霍少爷,路上见了打个招呼也不奇怪,怎么就传到大姐姐那里了?”沈清兰一听就觉得这事蹊跷。 林氏冷笑,“这还用说,早有人挖了坑等着呢,丫头就算见他站在门外,哪里知道什么意思?以前霍太太过来,他也常在外面等候,又不是没人见过。” 沈清兰问,“大姐姐听了那丫头的话,断定霍少爷举止轻浮,又无意于她,所以才割脉自尽?” “那倒不是,你大姐姐跟霍立的婚事吧,她虽然知道有这么个瓜葛,但目前没媒没聘的,也只能当作是你大伯母和霍太太姐妹俩的闲话,霍立就算再看上别的小姐,这个事还是做不得数,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会因此这点子闲话就要死要活。” 林氏提到沈清菀,也是心疼,大房这几个孩子,她最喜欢的就是大侄女沈清菀了,偏偏出了事。 她一想,又窜起火气来,“姓霍的混帐,你那大伯母也是个糊涂东西,自己害了女儿,听到风声不知道先捂住,暗中处理,反而气冲牛斗的就打到霍太太屋里去了。这么一闹,话就传得难听了,说是霍立看不上你大姐姐,霍太太也看不上,这才……” 沈清兰心里难受得快要被拧碎,她起身要去看望沈清菀,被林氏拉住。 “你不能去。” 沈清兰摇头,“母亲怕大姐姐迁怒我?” “那倒不是,她就算求死,也不是因为怨恨你,只是突然间冲天而起的闲话和眼光让她无地自容、不知所措罢了,怪不到你头上。” 沈清兰也明白过来了,虽说沈清菀不怪自己,但这个事终究沾了个边,这会儿过去,谁知又传出什么离奇的话来,站在那里,也不急着走了,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的问,“母亲,祖母知道了吗?” 林氏瞥她一眼,“这么大个事,能瞒得住?”重重的叹了口气,看起来无奈,却还是满意的,“多亏了老安人,及时把流言压了下去,目前,知道这事真相的不过几个人,对外都是说大你姐姐打碎了喝茶被子,不小心见了血,并没有你的事。” “那就好。”沈清兰放下了心,到达还是去了老安人那。 到的也是巧,沈老安人正在和陈妈妈说这事,沈清兰只听到没前没后的半句话,“……年关不说,现在清兰那边正在关键时候,出不得差错,这事必须……” 门一动,屋里人立即停下话,陈妈妈起身来迎,“四小姐回来了。”到底是经过一辈子大小事的老人,声音不像碧玉那丫头一惊一乍。 “来,四丫头,来祖母这里坐。”老安人向她招呼,甚至还露出个祥和的笑容,但说完这一句,下一句也没多绕圈子,“你大姐姐受了伤。” 沈清兰点头,眼神黯淡,“我知道,我刚听母亲说,祖母就叫我了。” 老安人看着她,“看来你多少也知道原因了,告诉祖母,你有没有察觉到立哥儿他这段时间有些异常?” 沈清兰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点头。 第121章 疼爱 如果不是出了沈清菀这个大事,沈清兰其实还没想好要不要把霍立的这些行为说出来,以及什么时候说、对谁说,毕竟这是丑事,且不仅仅关系到自己的声誉,还有沈清菀。 不过,现在,她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事情一件件抖出来,老安人大吃一惊,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在听说“霍立去了陆府,但幸好陆公子截住,并隐瞒了下来”时,神色一动,眼底陡然藏了什么。 “祖母……”沈清兰注意到,轻声唤一声。 老安人没回答,只是安慰她,“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绝不会往外传出只字片言。” 沈清兰点点头,她信老安人,无论如何,两个孙女的名声不是小事,一旦出了差错,沦为笑柄的则不仅仅是两个待字闺阁的女孩,而是整个沈家。 老安人自是会全力压制。 沈清兰看老安人神情倦怠哀愁,想必也是被此事刺激到,温言宽慰了几句,就默默离开了。 陈妈妈从后面追上,“我送送四小姐。” 沈清兰谢过,等着陈妈妈开口,自己每天来来回回多少次也没见她送过,这个时候不陪在老安人身边,偏偏说送,其实是有话要说。 果然,还没出老安人的小院呢,陈妈妈停下来。 “四小姐,您是小姐,我毕竟是个下人,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只是老安人现在心情不好,怕是把先前想说的话给忘了。” 沈清兰明白了,既然是老安人早就准备要和自己说的,不妨听听,“陈妈妈快别这么说,我怎敢拿您当下人,您是长辈,又最能体会祖母的心意,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陈妈妈舒展皱纹,微微一笑,又往下压了压声音,“四小姐刚才去街上了?” “……”沈清兰敏感的咯噔一下,别不是自己和子渊独处一室被人看见了?“是的,出去走走。” 陈妈妈点点头,又问,“今天天气确实不错,四小姐出去走走也好,只是,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突然想起外出?” 沈清兰悬着的心“啪”的落下来,转眼又“嗖”的吊了上去,哦,原来不是茶楼的事被发现了,而是自己偷听老安人和沈威夫妇对话被发现了。 她低头无声而笑,不置可否,既然陈妈妈都这么问了,自己否认也没必要,但直接说出来也很别扭。 陈妈妈明了,看着她深叹一声。 “与四小姐说话,是不用拐弯抹角的,老安人那我也不能离开太久,不如就直说吧。”陈妈妈稍稍顿了一下,就真的直奔主题了,“四小姐来看老安人时,老安人是不知情的,只是四小姐走的时候,恰好让我看见,我当时从走廊那头过来,四小姐没有注意到,当时我也不知内情,直到到了老安人门口,隔着门,我也能听到里面的对话,才明白四小姐的心情。” 沈清兰不言语。 陈妈妈继续往下说,眼神中有些歉意,“是我疏忽,没有安排好芙蓉和海棠,以致于老安人说话时,外头没有看着,等大老爷和大太太离开后,我把四小姐来过的话告诉了老安人。” 说到这里,陈妈妈突然停下来,别有意味的看她一眼,“四小姐猜,老安人得知后,什么反应?” 沈清兰愣住,她没有想过。 陈妈妈忽地就滚出两行泪,声音哽咽,“老安人哭了,老安人说:我的四丫头怕是要怨我了。” 沈清兰心里钝钝的难受,其实她早在很久前就已经偷听到老安人和沈威的对话,早就知道老安人也有把借自己和陆新明的亲事为沈威助一把力的意思,那时候,她是真伤心的,这一次,有些在意料之中,只不过,除了个陆家,又多出个顾家,让她更加茫然。 可,确实没有怨。 陈妈妈抹去泪,继续说道,“老安人让我去找您回来,她想要当面和你说说,我没找到您,听说您出府去了,老安人说:出去散散心也好。她是想等着您回来和您解释当,只是,冷不防……大小姐那边出了事,就顾不上了。” 沈清兰想了想,道,“陈妈妈特意来告知我,是一番好意,我感激不尽,我这会也不刻意再去见祖母了,有劳陈妈妈进去和祖母说,我心里只念着祖母待我的好。” 陈妈妈轻轻松口气,欲言又止,片刻后,到底还是说了,“老安人说了,不管是陆家,还是顾家,都要您点了头才行,绝不会勉强。” 沈清兰鼻子酸酸的,眼底有了泪光,祖母毕竟是疼自己的。 走了一路,在园子里都没有见着个下人,回头问林氏,林氏冷笑,“都卖光了!哪还有人?” 沈清兰哑然。 林氏口气缓和了,又说起老安人的好话,“为了你和菀姐儿,也为了沈家,老安人这次狠了心,因为那个和霍立打招呼的丫头是后院浣洗丫头,就把后院浣洗房的,还有那丫头今天所有接触过的下人、今天在园子里走动过的下人、菀姐儿身边的……统统卖到远地去了,要不是菀姐儿身边离不开人照顾,只要杜鹃也要卖掉。” 杜鹃是沈清菀的贴身大丫头,自小一起长大的,又是个闷葫芦的性子,日日夜夜跟在沈清菀身边,贴心是真贴心,就是从早到晚也说不出几句闲话,好在沈清菀也不是爱热闹的,两人相处倒是和谐。 大约也是老安人觉得她这样不吭声的相对嘴严,才留下了。 “那,霍家呢?”沈清兰问。 林氏道,“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还有脸留下?换作别的人家,早就一棍子打了出去,再也不许登门,老安人还是仁厚,没有即刻赶出去,不过也不能留了,让他们收拾行李,这两天就走了。” 沈清兰觉得轻松。 林氏看她一眼,又冷笑着道,“你刚不在,霍太太又来了,说是找你,要让霍立来当面跟你道个歉……” “什么?”沈清兰陡然瞪眼,“让那个霍……” 第122章 复杂 还没发表意见呢,已见林氏摆手,“你急什么,我还能让他们再见着你?以前没这事,还不见面呢,何况这事恶心得,我差点没拿棍子打出去。” 沈清兰眼眉放柔,她是真不想再看见霍立,原本就视同陌路,现在还增加了厌烦,觉得这个人长得眉清目秀、说话也客客气气,但做起事来挺没脑子的。 林氏略略沉吟,又道,“因为这事,你大伯母和霍太太闹翻了,我看,你大姐姐和霍立的婚事是彻底没戏了,本来就没一撇的事,以后也不会再撇了。” “大姐姐将来会找到更好的。” 事情悄悄的发现,又悄悄的被遮掩了下来,除了几个主子和主子身边最亲近的妈妈和丫头,偌大的沈府里还剩下不到四成的下人,懵懵懂懂的对今天的事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只以为大小姐意外受伤而已, 至于邱氏和霍太太吵架,那也没什么稀奇,这姐妹俩一个多月来,不知吵了多少次,耳闻者早已见怪不怪。 如果明天或者后天,霍太太母子突然要离开,也断然猜疑不到霍立与府中两位小姐的关系上去。 沈清兰不放心大姐姐,得知发卖的下人都已经离府,到底还是亲自过去了一趟。 走廊后,石榴冒出个头张望一眼,又缩了回去。 沈清兰视而不见,直接进了沈清菀的屋子。 沈清菀在床上躺着,她合着眼,一动不动,像是在沉睡,半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手腕上包扎着雪白的纱布。 邱氏坐在床边,握着纱布一端露出的半截手指,默默垂泪。 沈清芝坐得远些,也是眼巴巴看着姐姐,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平时里沈清菀再责备她,到这时,也知道难受。 杜鹃小声喊了句“四小姐”,惊动两人,一起扭头来看,邱氏愣了下,挤出个笑容,“兰姐儿来了呀,坐……” 尾音还没落定,沈清芝突然尖叫一声,跳起来就扑向沈清兰,眼睛又红又肿,布满怨恨和愤怒。 “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姐姐!” 沈清兰下意识的后退闪避,碧玉一个箭步抢到前头,撑开双臂架住沈清芝,邱氏赶紧把女儿拽过去。 “不许胡闹!” 沈清芝哭得稀里哗啦,在邱氏怀里挣扎,“你还拦我!还拦我!你看大姐姐!要不是她——” “闭嘴!”邱氏脸色大变,厉声截止。 沈清兰这一整天恍恍惚惚、闷闷不乐都没有心如寒冰,此刻听了沈清芝半句话,骤然间如果跌进了冰窟,冷得直哆嗦。 下人们要是嗅出什么,背地里碎嘴,大不了远远的打发出去,要是像沈清芝这样的也认定自己是罪魁祸首,却没法处理了。 而自己,何其无辜。 沈清兰不太在意沈清芝对自己的态度,毕竟她一直讨厌自己,而自己也不喜欢她,可谓想看两厌,只是这句话,猛地就扎到心里了,若不是为了沈清菀,她几乎想扭头就走。 邱氏已经把哭哭啼啼的沈清芝一把推了出去,唯恐她再作乱,听到声音知道莲心拉着她远去了,才尴尬的冲沈清兰道,“菀姐儿一直没醒,芝姐儿是急糊涂了,你别在意,我知道,你也受了委屈,这事不怪你。” 邱氏的两只眼睛都已经哭得肿起,又红又亮,声音也是嘶哑的。 这样的邱氏,沈清兰没法生她的气,哪怕明知她此刻刻意的微笑和客气是因为不敢得罪自己这陆府的准少奶奶。 “大伯母,是否请了大夫?大姐姐怎么样了?” 邱氏道,“请了的,说是还好,发现得及时。” 由于沈清菀一直昏睡,沈清兰不想在多呆,略说了几句就离开了,邱氏也送出来,像是承诺似的,“你放心,他们……最多明后天就走了。” 沈清兰点点头头,“大伯母请回吧。”她突然偏头,又一次发现石榴的身影在走廊后一闪而过。 邱氏讪讪而笑,顶着个大红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 忽然,只见春兰匆匆跑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沈清兰,“大太太,四小姐,陆公子来登门了。” 沈清兰立即想起陆新明帮自己在陆夫人和卫夫人面前说谎一事来,她迟疑着不想去,春兰已经看出她的心思,赶紧又补上一句,“老安人说,四小姐不必去,让大太太去坐坐。” 邱氏心口一跳,这是女儿受伤以来最激动人心的一刻,陆新明过来陆府,不可能是给老安人看病,说到底,是有意婚事。 沈清兰看见邱氏眼中迸发的光彩,干干脆脆的告辞,心说,随意吧,邱氏再怎么中意陆家,她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她便是陪着陆新明在老安人坐到天黑也不济事,又不是林氏。 谁知回到院子,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原来林氏也被叫去了。 碧玉也不在。 翡翠挤眼,小声说,“碧玉悄悄跟着二太太去了前头。” 沈清兰哭笑不得。 翡翠围着她转,问沈清菀的伤势,她寥寥几句说了,忽地觉得无趣,说道,“翡翠,我很想回申州。” 翡翠也是一肚子的牢骚,“婢子也想回去,申州多自在啊,哪有这些个糟心事?咱们来这两个月,就没过几天清静日子。” 沈清兰深以为然,一开始,当沈清梦和沈清芝挑衅时,自己还会扑棱着翅膀把对方顶一个大跟头,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现在都烦没有兴趣跟她们气冲牛斗了,真怕再这么呆下去,自己就真的和母亲说的一样,变成个小窝囊了。 “过完年,咱们就走。”沈清兰心说,我会主动催着母亲。 外头有脚步声,转眼工夫,碧玉跑了进来。 “四小姐,陆公子来了。” “我知道,你听到什么了?” 碧玉的脸色和语气都很复杂,不知道是赞美还是讽刺,“聊得挺好的呢,陆公子可真会说话,也会哄人高兴,把老安人哄得呵呵直笑,大太太就别说了,除了说话,嘴巴就没合拢过,连二太太都笑了好几次。” 第123章 道歉 翡翠大惊,“二太太不会相中陆公子了吧?” 沈清兰心里乱糟糟的,经过披风一事,她现在已经不那么讨厌陆新明了,但也谈不上多有好感,总觉得这个人过于轻浮,不是个可托付一生的人,如果母亲有意向,该怎么办? 碧玉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震惊,“陆公子告辞了,二太太竟然跟着一起出门,两人单独说话,婢子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赶紧跑回来。” 翡翠道,“都单独谈话了,怕是还有后文。” 两人都紧张而担忧的看着沈清兰,沈清兰低头喝茶,“别看我,一会我问问。” 说这话时,林氏就到了门口,看来没和陆新明说几句。 “母亲,您找陆公子说什么啊?”沈清兰特意表现的娇柔纯真些,不希望她这个时候把自己当作年近十五的大姑娘看。 林氏扫了眼两个丫头,就知道她们俩会偷听报信,不过都是为了女儿,她也没责备,“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当然了,我确实准备找他。” “……”沈清兰瞠目结舌。 林氏敛色,严肃的说道,“陆公子今天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一向只当他是个不学无术、靠着父母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罢了,不想谈吐颇为风趣大方,也很有些见识,倒是我从前小瞧了他。” 沈清兰听得发愣,一则没想到陆新明这么大本事,转眼把林氏拉拢过去;二则有点慌,怕母亲一激动就把自己送了出去。 知女莫若母,林氏瞅她一眼,就知道她的担忧,嗔道,“你急什么,好人家又不是只有陆家一家,我女儿是这么好娶的吗?” 沈清兰一窘,旁边两个丫头先笑起来。 林氏也笑,不过话锋一转,又夸上了,“以前听说陆公子行事没个正形,我今天看着却是踏踏实实,他特意单独与我说话,说得倒是直白,不过看着很诚恳。”说罢,又特意瞅她。 沈清兰猜出陆新明说了什么,跳过去刻意不问,“那您找他,是为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得谢谢人家?” 沈清兰恍然,这是谢他为自己说谎的事。 母女俩又说了些话,好在,最后林氏也没有说出中意陆家、已经在考虑中的话来。 因为浣洗房的下人都打发出去了,翡翠抱了换洗的衣裳,自己去院子后头打热水洗,碧玉陪着沈清兰在屋里絮叨。 沈清柳过来坐了会儿,惊惊惶惶的说起沈清菀,“我刚去看大姐姐,刚醒呢,大概是伤口很痛,脸色很不好,也不说话,杜鹃一直在哭,四姐姐,你说,祖母和母亲会不会把杜鹃卖出去啊?” 沈清兰想起来,沈清菀的割腕对外只说是不小心被杯子划伤,常理来说,主子受伤,服侍的丫头是重罪,怪不得沈清柳会担心,由此也可见,杜鹃的人品不错。 “杜鹃对大姐姐忠心,她也不是故意的,这是意外,祖母和大伯母不会重责她的。” 沈清柳轻轻叹口气,像是松了口气,眉头还是皱着,又道,“我听到母亲和霍太太又打起来了。” 沈清兰心念一动,问,“为的什么?” 沈清柳像是犹豫了下,还是回答,“说的是大姐姐和霍少爷的亲事,没戏了,具体的原因我没听到,四姐姐,你说,是因为大姐姐手上受伤会留疤不好看吗?” “……”沈清兰默然好一会,才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姐姐那么好,会找到更好的人家的。” 沈清柳展颜,“我觉得也是。” 第二天,人牙子带着十几个小女孩、妇人来,陈妈妈亲自去挑了八个,快要过年了,里里外外的事太多,没有下人可不行,好歹先买几个,一边用着一边调教。 邱氏也顾不上只盯着沈清菀的手,年货七七八八的送进府来,吃的穿的用的玩赏的,样样都要过她的眼,一整天下来,连水都没喝一口。 好些东西进了府,再按人头一样样分到各个小院子,邱氏是亲自送到沈清兰这边来的,东西给的尤其多。 林氏退却了两次,最终还是收下了,但没全部发到各人手里,大部分原封不动的存在空屋,等她们离开时,再归还邱氏。 霍太太母子没有动静。 沈清兰也不担心,有老安人发了话,她们姐妹俩又撕破了脸,断然没法再留,她惦记着沈清菀的伤,亲自去厨房炖了一盅党参黄芪乳鸽送过去。 恰好沈清菀醒着,坐在床头看书,面容清淡,眉尖微蹙,不知是为书中内容困惑,还是心中有忧。 沈清兰心疼,突然觉得为难,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万一大姐姐心里怨着自己呢? 还是杜鹃先说的话,“大小姐,四小姐来了。” 沈清菀抬起头,笑容如旧,她放下书,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招呼,“四妹妹,快进来。” 沈清兰心口一暖,全身都轻松起来,“大姐姐在看什么书?” “你瞧瞧。”沈清菀把书推到床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大哥找来的话本。” 沈清兰把食盒交给杜鹃,拿起书翻了翻,笑,“佚名杂谈,看着挺有趣,大姐姐看完了,也给我看看。” 沈清菀笑着答应,目光落在食盒上,这时杜鹃已经把白瓷小盅端出来,打开盖,香气扑鼻,她笑,“祖母总夸四妹妹厨艺好,想不到我还有这口福,早知道……那杯子就该早点碎。” 沈清兰怔住,眼眶顿时湿润,嘴角扯出个尴尬的笑,“大姐姐……” “四妹妹,对不起。”沈清菀握住她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沈清兰哽咽,泪水扑扑的落满一脸,她自小在申州长大,虽说前头有两个哥哥,但男孩子宠妹妹的方式毕竟不同,到了分宁,每天应对沈清梦和沈清芝,烦不胜烦,在沈清柳面前做出个姐姐的样子,唯有在沈清菀这儿,享受到有个姐姐的好处。 霍立所为,同时伤害了姐妹两个,沈清菀却亲口向沈清兰道了歉。 沈清兰一下子觉得,这件事过去了,不重要了。 第124章 信件 这一夜,沈清兰睡得不错,连窗外拍得呼呼响的风声都没入梦,醒来时,天已亮,特别的亮。 翡翠在床边絮叨,“本来树上就不剩几片叶子了,一夜间,全吹没了,光秃秃的,倒是显得屋里亮堂。” 沈清兰坐起来伸懒腰,笑,“也是件好事。” 用过早膳,她带着两个丫头还去看了回老安人,恰好沈清梦也在,两人不亲不疏的说了几句话,在老安人面前装出和平相处,等沈清兰告辞,沈清梦也跟了出来。 沈清梦莞尔笑道,“四妹妹这两天过得可好?” 看来,沈清梦也是知情人,她在拿霍立的事取笑自己。 沈清兰看着她笑,“二姐姐不这么说,我差点忘了,这两天都没见着二姐姐,莫不是在忙着再给祖母做双鞋子?” 沈清梦脸色十分难看,转眼却又狰狞一笑,“祖母不喜欢,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不过,我虽然针线不好,但到底没有招蜂引蝶,给祖母和沈家添麻烦。” “二小姐您——”翡翠先怒了。 沈清兰伸手制止,不怒反笑,眨眨眼,“说起招蜂引蝶这种事,二姐姐还真提醒了我一件事,还记得我刚来分宁时,大家一起去兰园,回来的路上天已近暮,我走在街上,似乎见到了大哥,后来,又来了一个人,二姐姐,你猜是谁?” 沈清梦的脸阴沉阴沉的,她没想到,自己当时千娇百媚主动接近一群男子的画面会被沈清兰看见,几乎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狠毒。 “我不知道,四妹妹也最好不知道。”她冷冷的回答,转身而去。 翡翠忧心忡忡,“四小姐,婢子觉得二小姐眼神不善。” 沈清兰点头,何止眼神不善,她哪里都不善!可是那又如何?自己不怕她,她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来? 沈清兰又去沈清菀那坐了坐,正好沈清菀把书看完,她乐滋滋的带回来,心说,坏事已经过去,等着过年罢。 到中午,坏事又来了。 沈清兰正在屋里和翡翠刺绣玩儿,碧玉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四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捏着针的两人都愣住了。 “二太太气冲冲跑去找霍太太了。” 沈清兰的针、线、绷子一起掉在地上,“找霍太太做什么?”她觉得自己说话都快牙咬着舌头了。 碧玉跺脚,脸通红通红的,不知是刚才跑得急,还是气的,“外头突然间传了不好的话。” 翡翠追问,“什么不好的话?对四小姐不好的话?”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姓霍的混帐嘛!”碧玉道,她也学着林氏骂起霍立来。 沈清兰没管她这以下犯上的话,心里冷得快要冻住,耳边也是嗡嗡之响,她下意识的往外走,走两步又折了回来,外面情况未明,这个时候,她还是别露面的好。 “碧玉,你追着太太去;翡翠,你出去打听情况,究竟怎么回事。” 碧玉一去,迟迟未归,翡翠倒是回来的快,只是都快哭了。 “也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四小姐和姓霍的!说得……特别过分!” “老安人气得快晕过去,还是陈妈妈及时掐人中才缓过来,已经抓了好几个人关起来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去霍太太那了,还不知闹成什么样了。” “听门房婆子说,好像外头都有人知道了,鬼鬼祟祟的来打听消息。” “……” 突如其来的惊天噩耗,像一连串旱雷在沈清兰头顶炸开,不是已经压制住了吗?怎么突然又爆发出来? 翡翠哭,“四小姐,怎么办啊?” 沈清兰强制自己冷静,声音颤栗,“有人刻意而为,故意散布流言。” “是谁!是谁!如此狠毒,也不怕天打雷劈!”翡翠气得狠了,说话也没顾忌,陡然想起来,急得磕磕巴巴,“肯定是二小姐!对!二小姐!四小姐想想,上午她才挑衅过您,临走时还威胁您!还有那眼神,特别毒!恨不得咬您一口。” 沈清兰反过来安慰她,“先喝口水,究竟是谁散播谣言,还需要调查。” “二小姐她……”翡翠恨恨的抹泪。 沈清兰制止住她,有些话,自己能说、能骂,翡翠不行,这里毕竟是分宁,被人听见,又要生是非。 “我心里有数,就算是怀疑她,也需要找到证据。”她呼出一口气,“碧玉一直没回来,你去看看。” 翡翠出去了,碧玉却回来了。 “大太太亲自打了霍太太,说她教子无方,还要不知廉耻、继续毁人清白。” “霍太太咬死了不承认,说是沈家姑娘未嫁,但她儿子也未娶,若是传出去,一样有损名声,何苦来?” “她们都去老安人那了,陈妈妈拦着不让婢子进去了。” “大姐姐身边呢?”沈清兰陡然想起,把碧玉又往外推,“快去看着大姐姐,别让她又想不开。” 碧玉愣了下,埋怨道,“四小姐,您倒是心疼心疼自己啊,都这样了,还尽想着别人。”说归说,还是出去了,走时叮嘱翡翠,“我去大小姐那,你就看好四小姐,可不许出事!” 沈清兰苦笑,猛地又叫住她,问,“霍立呢?他什么态度?” 碧玉已经跑到门口,一下子顿住了,“啊,他出府了。” 沈清兰和翡翠面面相觑,府里乱成一锅粥,他这个罪魁祸首往外逃? 此时,罪魁祸首站在一处街角,呆呆不动,有个人走过来,递给他一封信,一语不发,转身又走。 “等等,这信是……” 那人停步,也不回头,冷笑,“霍公子,你最好自己看信,自己造的孽,自己抓紧时间处理。”大步走远。 霍立莫名其妙,刚才被一封信带出来,说是有人找他,他出来一看,却是个陌生人将他领到这里,又送来一封信。 他打开信一看,顿时手脚冰凉,胸口一阵恼怒一阵惊恐,耳中叮叮咚咚响成一片,只有一个声音:“我父亲怎么了?霍家怎么了?我要是不照办,会怎么样?” 第125章 承认 卫长钧坐在二楼雅间的窗前,沉静的望着不远处攥着书信发愣的霍立,嘴唇抿着,有些冷意。 薛扬站在他身后,轻声道,“将军,您放心,霍少爷不敢不从,必定会按要求去做。” “你跟上去,确认了再回来。”卫长钧目光未动,沉声吩咐,“顺便尽快把刚漏出去的风声消除掉。” 薛扬自以为在他身后看不见,了然似的挤了挤眉,却又是声音板正严肃的答应着“是,将军”,转身出去了。 卫长钧一动不动,却在他掩门而去之时回头瞟了一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自言自语:“臭小子,当我不知道?” 正在下楼的薛扬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街角,霍立将书信撕得粉碎,又不敢随意掷在地上,怕被人捡了去,拼拼凑凑看出问题来,最终是团成一团,攥在手心,匆匆赶回沈府。 殊不知,在他身后不远,有人一直无声无息的跟随。 “卫三少爷,是否需要续茶?”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生生拉回神游天外的卫长钧。 他收回目光,手下意识的握住杯子,不消品尝,就知道茶已凉。 “也好。”他要确认结果无误才离开,“进来吧。” 伙计很懂事,只站在门口,离得虽远,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出杯中茶还剩大半,陪着笑道,“卫三少爷不喜欢六安瓜片?不如给您换一种?” “不,就六安瓜片,续杯热的就好。”将军自忖,自己是个粗人,也算得上平易近人,没那么多讲究。 续上热茶,捧在手心暖暖的,缓缓抿一口,顺喉而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漫过初夏的阳光,阳光中还有淡淡的清香,叫人格外的舒服。 将军垂眸盯着白瓷的杯子、青碧的茶水,忽地眼前恍惚起来,像是漾漾水色中映照出一张娇俏明丽的脸庞来,横波流转的目光看着他笑,一直笑到他心里去。 他一下子挺直了背脊,连呼吸都屏住了。 片刻之后,他揉揉眉心,自嘲似的笑起来。 原来,自己已经把她放在心里了,并不是和薛扬说的什么“看在有过几面之缘的份上”或者“不忍见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受到羞辱”等等借口,不是的,真的是因为自己见不得她受委屈,哪怕明知道整个陆家都在张罗她和陆新明的亲事,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默默为她处理掉这些麻烦。 经过一路的百思不解和焦躁恐惧,霍立回到沈府时,神情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虽然也习武,拳头有力,腿脚有劲,这会儿却是灌了铅似的提不起来。 匆匆先回自己住的小院,直奔霍太太的房间,却不见人,一个打扫的小丫头见他回来,很复杂的看一眼,才说,“霍少爷,霍太太去老安人那里了,你快过去吧。” 霍立木然谢过,转身就过去了。 确实是在的,且屋里不止老安人和霍太太两个,姨母邱氏和二太太也都在,一个个的没有大哭大闹,只那眼神,彼此盯住,都不善。 霍立一进门就成了众矢之的,他低着头,一语不发就跪下了。 “立哥儿!”霍太太到底是亲娘,见儿子下跪,心疼得喊起来,却也知道儿子有错,心虚不敢扶。 霍立低着头,“都是我鬼迷心窍,我一见四妹妹就喜欢上,几次表白,可四妹妹都不理我,无奈之下,我就失去理智了,只想要要能娶回四妹妹,什么法子都行,等成了亲,欢欢喜喜的,什么流言也就都散了,我……” “啪!啪!啪!”一个人影冲过来,身手极快,手臂挥来挥去,旁人还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就已经重重的甩了霍立三个耳光。 顷刻之间,霍立的脸火辣辣肿起来。 这时候,人家才从懵懂中看清楚,动手的是林氏。 霍太太扑过去,抱住儿子就大哭,她恨恨的瞪了眼林氏,说不出话来。 林氏性烈且直爽,平时与人相处,合缘则深交,不合缘则应酬,懒得辗转心肠,这种性子不是个八面玲珑人见人喜的,但也平和易处,要不然,霍太太也不会与她相处和谐,但现在不同了,霍立为了一己之私陷害她的宝贝女儿,哪里还讲什么客气? “霍立!你个小畜生!你若是把龌龊藏在心里,我也只当看不见,但你居然心肠歹毒,不惜散播谣言来要挟亲事,如此厚颜无耻,还敢痴心妄想!” 紧接着,另有一人也冲了上去要打霍立,被霍太太死命拦住。 “姐姐!他是你亲外甥!”霍太太大哭。 邱氏骂道,“亲外甥?我哪里有这样鲜廉寡耻的亲外甥!从小就喊着‘大妹妹’、‘大妹妹’,差点委屈我菀姐儿一生,一转眼又惦记‘四妹妹’去了,我呸!” 这话说得不假,霍太太无言以驳,只得恨铁不成钢的回头使劲拍了下儿子的脑袋,哭道,“畜生,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么,你哪里会做得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霍立伏在地上,闷了半天,吭吭的开口,“真的是我,我垂涎四妹妹……我糊涂……” “滚!”林氏猛地抓起桌上一只杯子砸在他面前,厉声喝道。 碎瓷飞溅,吓得霍太太尖叫着护住儿子,倒是霍立,一语不发的磕头,没磕几个,就被母亲拽起来往外走。 “站住。”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安人开口了,“霍太太,以往,咱们是亲家,你来我往俱是情义礼节,你母子二人此次过来,沈府自认无亏待,事到如今,话不多说,霍太太是个明白人,再留无意,但是,离开之前,先善后。” 老安人面色冷沉,声音平缓,但字字句句敲在霍太太心底,让她喘不上气。 以往……是亲家?往后,怕就不是了。 霍太太羞愧得无地自容,纵然她再不相信自己儿子会做出先纠缠再宣扬这样道德败坏的事情,但他亲口承认了,也无可奈何。 “老安人放心。” 第126章 怒意 霍太太母子离开。 门开,门又关。 老安人收回目光,刚才的冷硬沉着化开,松弛的脸皮、浑浊的眼中就浮起了哀伤。 “霍少爷已经承认了,接下来,你们俩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邱氏和林氏难得一次妯娌同心,一齐点头,“知道。” 老安人眼角溢出泪,哽咽叹息,“可惜了。”没头没尾,不知道是可惜什么。 邱氏听懂了,扑通就跪了下去,哭道,“母亲,是我让沈家丢人了,我……那是我娘家人。” “怪不得你。”老安人倒是是非分明、不攀不扯,抬手让她起来,“流言顺风,事不宜迟,你们俩回去吧。” 打发两个儿媳妇走后,屋子里一下子空了,老安人像是力气殆尽,倦得坐不起来,靠在椅子后背上,缓缓合眼。 陈妈妈轻步进来,到老安人身后,给她按摩额头,一边手指打圈,一边低声道,“我已经让芙蓉和海棠把霍少爷那些话适当的传出去了,很快,大家就都知道真相了,等霍少爷一走,自然就过去了。” 老安人不睁眼,缓缓道,“他是得走,而且还得把流言带走。” “唉。”陈妈妈叹气,“这霍少爷……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当初瞧着,也是个不错的,谁知道竟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老安人忽地笑了一声,短促得分辨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霍少爷啊……我也算是自小看到大的。” 明明怎么听都觉得还有下半句的,却突然收了尾,陈妈妈也是个成了精的,微微一愣,立即就明白了,只是被刚刚反应过来的猜测惊了下,声音压得特别低,只能两人听得见,“老安人的意思是说,不是……不是霍少爷?” 老安人闭着眼,不言不语,像是睡着了,根本没有听到陈妈妈说话,过了许久,才又醒过来,“是不是,也都是了。” 陈妈妈又明白了,继续按摩,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若真是如此,她们俩走了又如何?怕还是要再起风浪啊。” “快过年了啊……”老安人突然冒出一句题外话,格外突兀。 陈妈妈低声回答,“是,过了腊八就是年嘛。” 老安人说,“前几天那场大雪怕是要等到开春才能话,我看还要再下,往后采买就不方便了,我这里你先不用操心,尽量帮着老大媳妇准备过年吧。” “那您……” “我有安排。”老安人摆手,“大丫头和四丫头都歇着吧,二丫头、三丫头和五丫头都闲着,叫她们三个来陪着我。” 陈妈妈脸色微变,把惊得跳到嗓子眼的心又咽了回去。 老安人疼爱孩子们,除了前两天为了留下林氏母女,做戏生病引得沈清兰天天来陪护,这么些年来,可从来没有过让小姐们伺候的先例。 这么做,自然是有明确原因的。 沈清兰从林氏那听了个来龙去脉,默默无语。 林氏还是带着气,“霍家虽然有两个习武的,但也都是识文断字的,怎么教出这么个东西来,见我不同意,还想闹出绯闻来施压,真是无耻!” 赵妈妈和几个丫头在旁边,也个个气得竖眉瞪眼。 林氏自个愤愤会儿,交代下去,让她们有意的去将霍立认罪的事覆盖原本流言,都安排下去后,才叹道,“今天多亏了老安人主持大局,才把事态及时控制住。” 闻言,沈清兰沉闷压抑的心情稍好了几分,这段时间,母亲和祖母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缓和了,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母亲念叨祖母的好。 “母亲……”沈清兰轻唤,当林氏诧异看她时,却又不再说了,摇摇头,意思是没事。 其实有事,她心里仍不安宁,霍立认了罪?真的是他不择手段把脏水泼出去?她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至少,不全是这样。 沈清兰脑子里乱,一时想不出原因,又没有证据,只好按住不说。 …… 六安瓜片续了一次又一次,他坐在上次自己坐过的位置,假装对面仍然有个人。 李白还能对影对月,自己倒好,对着幻觉?这么一想,卫长钧自己低头失笑。 直到暮色以极快的速度把整个分宁包裹得严实,伙计也很伶俐的把灯点上,薛扬才回来。 “妥了,将军,霍立果然如您所料,一五一十的照办了,外头那几个空穴来风嚼舌头的家伙,属下也收拾了。” 卫长钧点点头,将已经凉透的半杯茶一饮而尽,仿佛有些留恋的放下杯子,“走吧。” 天光早已遮得严严实实,只漏出稀薄的光线,与街边、屋檐的雪相呼应,冷清清、幽凉凉,他踩着已经僵硬的雪地,心绪纷乱。 陆府侧门外,他于数丈之外止步,眯起眼睛望着门口的两人。 一个衣饰艳丽的女子站在那里,一手捂脸,像是在哭;像是拽着另一人的衣袖,除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听不到女子在说什么。 只是那“另一人”,熟悉得很,正是陆家少爷陆新明。 陆新明面对女子的拉扯和哭泣,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温言细语的哄,甚至……还拢过女子的肩膀,轻轻为她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 夜色中,卫长钧的脸沉了又沉,一直沉到了深渊,然后,千年禁囿的寒气慢慢涌出来,很快侵占了控制中心。 他大步走过去。 “新明,你在做什么?” 夜色晦暗,看不大清面容,但声音里的不悦和怒意是显而易见的。 陆新明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一听声音就觉得头疼,知道这个表兄不好女色,甚至有些过于冷硬,对自己处处留情的行为也颇有微词,不过以前他也不是没说过,见怪不怪,耸肩而笑。 “三哥,你让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陆新明对他的话避而不答,卫长钧也不答他,眉头拧成了结,“新明……” 陆新明知道卫长钧舞刀弄枪惯了,不懂得怜香惜玉,怕他唐突了佳人,赶紧打圆场。 “三哥,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第127章 目标 卫长钧没说话,缓缓扭头,冷漠的扫过旁边的女子。 女子颜色极好,又惯会讨人喜欢,刚才面对陆新明时凄凄楚楚、娇娇滴滴,一副风吹雨打惹人怜的小模样,此时见了卫长钧,一眼就看出此人不吃这一套,还没来得及换脸,就被他犀利冷漠的目光震慑住,小心行了个礼,不敢再说话。 卫长钧没多看女子,又继续盯着陆新明,心里有两种自相矛盾的声音好像在打架、争执,一个声音劝他,“别说了,让他继续回到以前流连花丛的日子,这样沈家就不会同意亲事了,岂不正好?”另一个声音立即制止,“卫长钧怎么能做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万一新明旧习不改,沈家又同意了,不是害了沈四小姐吗?” 他狠狠拧了下眉,像是要把两个声音一起拧断,沉声道,“新明,你忘了自己在意的人。”说罢,从他身边走过。 陆新明苦笑,对那女子道歉,“月娘,你先回去,我会帮你想法子。” 那个叫月娘的女子清泪双流,却很知趣的没有做小动作,只是哀声乞求,“陆公子,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你放心。”陆新明歉意的笑了下,“我会尽快,你快回去,天黑了,路上注意安全。”回身看卫长钧已经走远,都快看不到影子,也不再和月娘说话,摆摆手,紧追进门。 “三哥!”陆新明一路追去,终是没有追上卫长钧,转过一座假山、一道八角门,眼前就只剩一团团花木幽影了。 他无奈去了卫长钧的卧室,安安静静的,只有一盏灯冷冷清清的亮着,他好笑,幸而大家都了解他简朴清冷的性格,要不然,被外人看见,还要误会陆家亏待了他。 一个仆妇托着茶盘出来,顺手还带上了门。 “三哥回来了?” 仆妇回答,“卫三少爷午后出门,至今未回。” 陆新明只好折出去,迎面却见薛扬跑回来,应该是取东西,看他在,嘿嘿一笑打个招呼往里钻,被他一把拉住。 “薛扬,我三哥呢?” 薛扬不能说,含糊道,“将军临时有事,要离开一下。”拱拱手钻进屋,也不知拿了什么,很快又出来了。 路过陆新明身边,忍不住停下来,“陆公子,我斗胆说一句,您可别动气。” 薛扬是卫长钧军中侍卫,常年跟在身边,关系有些特别,不是主仆,但薛扬对卫长钧的忠诚毋庸置疑;虽是上下级关系,但都是年轻人,卫长钧也不对他颐指气使,除了交代他做些事,平时喝酒聊天如同兄弟。 “请讲。”陆新明素来好脾气,也知道他要说的这话,多多少少也是卫长钧的意思,笑道。 薛扬也没客气,“我听说陆夫人有意为陆公子张罗一门亲事,女方就是沈家,大家都在分宁,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闲话传得也快,陆公子若是真看重这亲事呢,有些人还是断了为好。”又拱拱手,一溜烟融入夜色中。 陆新明苦笑不得,果然就是这事,卫长钧是为刚才侧门外的事生气了,他以为自己胡作非为,居然把烟花女儿带到家门口亲呢,这误会真是大了。 即便从前年少轻狂,喜欢倚红偎翠,现在心里踏踏实实装了一个人,哪里还有兴致与别人玩闹?今天月娘求上门来,是真的有事。 他摇摇头,知道这表兄长年在军营,跟一群糙汉子相处久了,心里头只怕吃了喝酒练武,连女人是什么东西都糊涂了。 他也没回屋,又出门去。 风月场中也有交情,月娘遇到难事,躲开妈妈在他门口等半天,他没法袖手旁观。 次日凌晨,霍太太和平常一样跟着大伙去老安人那问过早安,就带着霍立离开了。 辞行的时候,一家老幼都在,但无人答话,林氏恼她教子无方,差点毁了自己女儿的清誉,哪里会有好脸色,喝着茶,只当听不见,就算是给邱氏的面子了;邱氏做得更绝,重重的哼了声,还不知真假的打了个喷嚏,霍太太下不来台。 “立哥儿,给老安人磕个头,算是提前给老安人拜年了。” 霍立自认是罪人,如今连沈清兰坐的方向都不敢看,脑子里还恍恍惚惚的,话还是听得见,低着头,一语不发的在老安人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老安人叹口气,亲疏有别,眼前这少年虽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总以为会成为沈家大姑爷,可现在闹到这地步,姑爷做不成,亲戚也做不成了。 “陈妈妈,扶起来吧。”老安人稳住情绪,缓缓说道,“霍太太远来是客,临走哪能不送?陈妈妈,代我送一送霍太太吧。” 霍太太心酸,却也是感动的,来的时候何等热闹,走时这般冷清,可又怨得了谁?还不是自家做的孽? “多谢老安人。”霍太太哽咽道了谢,用帕子按眼角时瞥一眼亲姐姐,心头又是凄凉又是愤懑。 出门时,霍立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望向沈清兰,嘴唇抖了抖,不知是想道歉呢还是继续表白,却见对方低着头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眼底霎时被沙暴一样铺天盖地的绝望覆盖,踉踉跄跄的离开。 沈清兰压根没看他,她从一进门,就有自己关注的目标。 霍立对自己暗生情愫,她早就有所察觉,但霍立规规矩矩,又明显害羞,怎么也不像个离经叛道的人,她不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突然间就翻起巨浪,霍立乍然像是变了个人,各种主动追求,闹得流言满天飞,她一时间手足无措,愤怒、委屈。 但渐渐冷静下来后,她就开始琢磨,这事不对劲!霍立单凭一个人胡思乱想,想不出这么惊天的变化,必定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恶意挑唆,甚至做出霍立也控制不住的事。 这个人是谁? 沈清兰半垂着眉,手里捻着帕子,不动声色的打量一屋子的人,一个个的排除,最后锁定两个人。 第128章 消息 陈妈妈为人厚道,出了门之后,还一直送到街道的尽头,站住了。 霍太太又哭起来,一次次让陈妈妈向老安人转达歉意,末了,一声长叹,到底还是把怨气泄了出来。 “立哥儿年少不懂事,他又是个武夫,一时心动就忘了礼数,做错了事,我不偏袒他,原本还想着这回来,能把他和菀姐儿的亲事定下来,现在也没个说头了。” 陈妈妈不吭声。 霍太太继续说道,“这些事都过去了,我没话说,但是,我那亲姐姐……嫡亲的姐姐啊!外甥糊涂归糊涂,可还是自家人,以往她多少次追着我问亲事,不就是看中立哥儿?现在立哥儿犯一点点错,翻脸就不认,连姐妹情分都没了。” 说到这里,陈妈妈忍不住开口,“霍太太别怪我们大太太,大小姐眼下还带着伤呢,你既然说起亲事,也该知道,如果不是当初有大小姐和霍少爷这个说法,也就没有大小姐受伤这个事了,外甥是自家人,女儿更是亲生的骨肉,哪能不心疼、不气恨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霍太太被不轻不重噎了下,脸色不好看,可又没脸反驳,松弛的脸颊肉抖了抖,嘀咕道,“当初也是她叫我来的,又不是我舔着脸过来,现在说我嫌弃菀姐儿,她难道不嫌弃立哥儿?说好的只拖住大太太,哄着让兰姐儿嫁去陆家,结果呢,把菀姐儿打扮得上轿似的,也不过是陆太太没看上,但凡看上了,她难道还会再提一句从前的亲事?嘴上的话都说的好听,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成了是一个说法,不成又是一个说法,样样理都说尽了,横竖我们被骗得欢天喜地的过来,为别人空做嫁衣不说,还惹来一身骚,最后落得个人人唾弃,灰溜溜离开,算个什么事?” 陈妈妈愣了下,没想到霍太太把来时不便说出口的原因都抖出来,缓了缓神,说,“大小姐和立哥儿的事是你们姐妹旧年一句话,成不成的也都是看你们姐妹的情分,老安人等因是信得过霍太太和霍少爷,所以这事儿才不置一词,专等着你们俩商议妥当,老安人只管操办,到后来闹得没法收场,也不是沈家出尔反尔,霍太太心里该有数,这事儿委实怪不得大太太。” 霍太太觉得这话有些避重就轻,到底心虚,不敢再说,摆摆手就走了。 一车一马远去,陈妈妈叹口气,亦摇头回去。 旁边酒楼的窗叶突然掀开,露出一张冷硬阴沉的脸庞,唇色抿得微有些发白,眼瞳却丝丝泛红,不知是怒气点了火苗,还是昨夜睡眠不佳加上晨酒上头。 薛扬窜进屋里,也一脸的不悦,“原来真相在这里,沈府的大太太打的好主意。” 卫长钧闭了闭眼,没接话。 薛扬着急了,“将军,这事有阴谋,您不插手吗?” 卫长钧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声音有些嘶哑,“我管什么?就算沈大太太有攀附之心,舅母也是看上的……她很好,舅母不会计较别的。” 陆夫人也不是个傻的,沈大太太那些心思哪里瞒得过她?但如果能娶回沈清兰,结个亲家又何妨? 薛扬呆了呆,也有些蔫了,“陆公子他不是……” “他回府了?” “回了。我跟着他去了春华院,知道怎么回事了,姚家二少看上了月娘,死缠烂打好一阵子了,非要买回去做妾,但月娘一向卖艺不卖身,屡次拒绝,把姚二少惹火了,买通了妈妈,逼月娘昨晚去姚家献艺,那架势摆明了有去无回,月娘心知去不得,只好逃出去求陆公子。” 卫长钧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薛扬接着道,“陆公子以往常去听月娘唱曲,颇……咳,有些交情,又是心软重义气的性子,姑娘都求到门口了,怎会拒绝?昨晚便陪着月娘一同去了姚家,又把月娘送回春华院,姚二少见陆公子亲自过去,怎好不卖面子?这事自然就罢休了。” 卫长钧无意识的以指敲桌面,心里有些烦躁,陆新明做这事说不上错,但总觉得他牵牵扯扯这么多红颜知己,婚后是个麻烦。 薛扬见他不说话,还是急,“先不提陆公子了,将军下个决心吧,我出来时,无意中听黄妈妈和陆夫人说话,像是要去请顾夫人,说什么‘这是大事,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夫人去说,也是双方的面子’,那意思是要请媒了。” “顾夫人?”卫长钧微微皱眉,而后忽地一笑,神色竟然缓和不少,“舅母真会挑人。” 连他都知道顾夫人也相中了沈清兰,陆夫人会不知道?偏她厉害,抢先开口,让顾夫人做媒,却不是有意把顾夫人的念头堵住说不出口? 可顾夫人又岂是个轻易将心头好奉送他人的大善人?只怕陆夫人这一步子要弄巧成拙,反而胶着。 “你去顾宅走一趟,就说我寻了个喝酒的好去处,请中楠出来坐坐,顺便透露些消息,沈老安人身体不适。” 薛扬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噗嗤一笑,飞快的去了。 霍太太母子都走了,沈家众人各自在心底松了口气,流言已经平息,一切恢复如旧。 但邱氏病了。 原因是陈妈妈送行回来后,和老安人如实汇报霍太太那些愤懑不平的话,恰好邱氏来说送往陆府的礼单,前前后后全听到,当即气急败坏,掉头就走,不小心一脚滑进石径旁的一条不足两尺宽的清渠,鞋袜俱湿,寒冬腊月的,冰水刺骨,赶回院子时腿脚已冻得麻木,也是她运气不好,着这么一会凉,就发烧咳嗽起来。 消息送到老安人面前,老安人大惊,“怎么好好的滑倒?”石板路那么宽,她是怎么走路的,走到水渠里去了? 邱氏自是不会把怒气对下人说,下人也没法回答。 老安人摆摆手,亲自去看望儿媳妇。 到门口就听到邱氏连咳带喘的在骂霍太太,老安人就明了,也进退两难。 第129章 提醒 邱氏想方设法要和陆家结亲的心思她是早知道的,所以霍太太的来意她算是半个知情人,加上邱氏终究是为着沈威着想,并非私心,她没法过多指责。 下人要敲门禀报,老安人制止了,直到里头冯妈妈把邱氏劝住,才假装刚到,推门进去。 进门后关门,却不知后面还有一人,悄然跟了过来。 邱氏确实病得不轻,咳得虽然不急,但一声连着一声不停,脸烧得通红,老安人看着也心疼,自然是一句为难的话也没有,全是安慰她好好休息的话。 邱氏却让冯妈妈拿出那礼单来,让老安人过目。 老安人看着礼单,虽觉得有好些不妥,不忍指明,沉默不语。 只听门轴轻响,邓氏端着汤药进来,低眉顺眼的到床前,“母亲,儿媳伺候您喝药吧。” 邱氏在咳嗽的间隙中“嗯”一声,刚撑起双臂,就被邓氏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在她身后放好垫子,又盖好被子,这才恭恭敬敬的递过药碗,端的是孝顺贤惠。 老安人点点头,不言语。 等药喝完,邓氏又递过手绢和蜜饯,都收拾脱了,也不见离开,摆弄摆弄茶水,收拾收拾桌椅,实在没得做了,就陪在一旁静听,一副日夜陪床、随叫随答的态度。 邱氏沉不住气,追问老安人礼单如何。 老安人没让她难堪,沉吟道,“大致不差,多少增减几项,具体的还要再等等,看陆府这几天的反应再议。” 邱氏不吭声了,沈家这两天的流言不好听,虽说已经压住,但谁知道有没有传到陆府去?万一陆夫人听说了,误会沈清兰行为不端,不乐意了呢? 垂目装丫头的邓氏却眼皮跳了跳,耳朵倏地竖起来,她不自觉的揪着手中帕子,准备随时开口。 老安人说,“这事先放一放,你别操心了,马上就到小年了,先过了年再说,春节还一堆事忙着,让冯妈妈和陈妈妈一起……” “老安人。”邓氏起身行礼,“母亲有恙不能劳累,冯妈妈和陈妈妈年纪也大了,不如就让孙媳妇学着为老安人和母亲分忧吧,便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孙媳妇也不敢擅自做主,还要来请示老安人和母亲。” 两人都没吭声,心说这邓氏真会说话,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了,干干脆脆、明明白白,连不敢自专的话都提前说了,一时间让她们还真没话接。 片刻后,老安人问邱氏,“你看怎样?” 邱氏心里带了些气,说起来,这个儿媳妇平时表现得不差,能说会道、伶俐利索,但,不知道是女人过于敏感,还是婆媳天生有仇,她总觉得不太对劲,心里与她亲近不起来。 可眼下,老安人当面问她了,她还能拒绝么? “便叫她锻炼锻炼也好。”邱氏笑了笑,利用咳嗽的空隙,断断续续的警告邓氏,“你毕竟年轻不更事,以前也没操办过春节这样的大事,凡事都不可私自做主,务必先问过老安人和我再定。” 邓氏既兴奋又憋屈,邱氏一句话就把她的权力缩小到极致,“凡事都要先问?”那自己岂不就是个跑腿的?心里再不乐意,脸上还是表现出得体的激动和谨慎,“是,儿媳明白。” 老安人没再多留,让冯妈妈指点邓氏。 刚出门,只见芙蓉匆匆过来,“老安人,顾府的公子和两位小姐都来了。” 老安人愣了下,“都来了?说了来意吗?” 芙蓉道,“带了很多礼物,说是听说老安人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老安人目光沉了沉,她何时身体不适了?除了前阵子为了挽留林氏母女,假装头昏糊涂,也不过两三天就“恢复”了,且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都是瞒着的,他们这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她匆匆回去,快到门口时,突然想起,让芙蓉去叫林氏来。 霍立引起的流言后遗症还在,老安人觉得陆家的亲事未必还和以前一样保险,本来还没来得及考虑顾家,既然对方主动登门,不如就两手准备。 沈清兰昨夜睡了个好觉,今天神清气爽的,又坐不住了,拉着两个丫头说闲话,琢磨着出去玩,可是分宁街头确实没什么可逛的,就只好寄希望于回申州的路上。 “来的时候,草木大多已经凋零,一路上清冷无趣,没什么看头,等过了春节,万物复苏,草色清浅,花也开起来了,不妨缓行,慢慢赏景。” 翡翠嘻笑,“再把沿途的美食尝一遍,再好不过。” 主仆三人相视大笑。 沈清兰忽又想起顾心莲,有些惋惜,“心莲也是个爱玩的,若是能与她一道,就更好了。” 碧玉建议,“从分宁回申州有两条路,四小姐不妨跟二太太说一说,稍微绕几十里,从洪州兜一圈,再问问顾小姐的行程,她们过了年,也要回洪州去,要是能同行,岂不正好?” 沈清兰刚要欢喜称赞,又想起顾中楠必定也要同行,男女一道,多有不便,就讪讪一笑,不置可否了。 恰在这时,林氏快步进来,一脸严肃的提醒她,“芙蓉说,顾家公子和两位小姐都来了。” “心薏和心莲?”沈清兰大喜过望,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林氏看着她,像是在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还有顾公子。” 沈清兰这才想起还有个人,收了收笑容,迟疑,“母亲要我过去见他……们?” 林氏微微一笑,“我自己去,不过,总要请两位小姐过来坐一坐吧。” “是该请过来,我也好久没见着她们俩了。”沈清兰又高兴起来,刻意的忽略顾中楠,她想见闺友,却不想见外男,相信林氏也不会贸然带他过来。 果然,没过过久,顾心薏和顾心莲就在丫头的陪同下过来了,林氏却没出现。 顾心莲一进门就主动解释了,“二太太还在和大哥说话呢。”一脸的笑容,欢喜得像是林氏和顾中楠是在商议给她多少压岁钱一样。 第130章 冷静 沈清兰尴尬的笑了笑,迎着两人进屋,叽叽喳喳的很快就说笑成一团,碧玉和翡翠把茶水都上齐了,两人相互使个眼色,颇有默契的各自行动。 碧玉去了前头,打听林氏和顾中楠的对话。 翡翠去厨房张罗顾心莲和顾心薏爱吃的点心。 屋子里,其乐融融,不知怎地说到分宁的春节,沈清兰这是第一次在这过年,不太懂这里的习俗,顾家姐妹却是常来的,说道,“也没什么趣味,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和走门串户,倒有一个趣事儿,你肯不肯与我一起?” 沈清兰眼睛一亮,忙问什么趣事。 顾心莲笑,“城北有座山,山上搭了台,站在台上望城里,尽收眼底,平时也没什么看头,不过是些不起眼的砖瓦,到了上元灯节,满街点起灯笼,一眼望去,像是数条火龙蜿蜒交缠,好看的很。” 沈清兰果然高兴,上元灯节不稀奇,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恰好在城外有这么一处高地可以欣赏,想必远处望灯与以往身处灯下,又是一种感觉。 “好极了,那咱们就提前约上,一同登台看灯。”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顾心莲立即接上话,算是把事情敲定下来。 三人笑声连绵不绝。 直到两人告辞,沈清兰到底也没好意思提节后同行的话,心想着,反正时间还早,等上元节见了面,再慢慢打听他们的安排,要是顾中楠不同行,我再问不迟。 林氏带着顾家丫头来的,丫头说,“公子在垂花门外候着两位小姐,天色不早,不如先回去,往后常来常往。” 林氏初次见顾家姐妹,很是喜欢,又安抚住丫头,“我与你们小姐难得一见,略坐一坐,说说话儿,你先告知顾公子请稍等片刻。” 这话很是客气了,丫头也知道主母有结亲之意,哪有不愿意的,应声而去。 林氏挽着姐妹俩重新落座,随意问了些读书、爱好之类的,又问候顾夫人安康,考虑到顾中楠还站在外头等候,也没好让人家久等,吩咐春兰取来礼物,有送与两位小姐的,也有给顾夫人的,便是顾中楠,也有赠礼。 顾心莲眼睛一亮,对给自己的礼物还颇为不好意思的推拒了几句,倒是给顾中楠的东西,因本人不在,她先接过,抱在怀里,笑呵呵的代兄长致谢。 顾心薏的目光也在顾中楠那盒子上打了一圈转,抿着嘴笑。 林氏看在眼里,只当不知。 三人又是一番恋恋不舍,又想到毕竟年关,哪有久留的道理,絮叨一番,才送了出去。 碧玉道,“四小姐,既然这么舍不得,咱们送到大门口吧。” 林氏笑而不语。 沈清兰想到顾中楠在外面,有些迟疑,但是看顾心莲和顾心薏十分高兴,也就点了头。 一路笑语自不必说,到了垂花门,果然见顾中楠站在门外,长衫飘逸,人如温玉,即使在严寒冬季,那温柔一笑,也笑得冰消水涨、草青花开。 “沈四小姐,多日不见,一向可好?”顾中楠笑容温暖而清朗。 沈清兰不自觉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多谢顾公子挂……” 还没说完呢,就被顾心莲笑着打断,“清兰,我母亲天天在家念着你,是当真拿你当女儿呢,你对我大哥还是这么生分?一口一个顾公子,多见外呀。” 沈清兰大囧,脸刷的就红透了,滚烫滚烫,心里埋怨顾心莲这玩笑开得叫人尴尬,又不好说什么。 幸好顾中楠平和的笑了笑,“心莲,别吓着清兰。” 顾心莲嘻嘻一笑,没有再打趣。 别过之后,沈清兰走了好远的路,快回到小院,才算堪堪退尽颊边红霞,不放心,又用清凉的手摸了摸脸,才进屋去。 林氏在屋里等着,见她回来竟没多话,起身往外走,“好了,我走了。” 沈清兰本来准备好应对她一堆问题,谁知她一句不问,反而觉得心虚,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又被碧玉拉着坐下,开始汇报。 “二太太对顾公子印象极好呢,从头到尾都在笑,还问了顾公子很多问题,顾公子一一回答,看得出二太太对他的回答也很满意,频频点头。” 沈清兰微微失神,挣扎着道,“上次陆公子来,你也去听了,不是说母亲也很高兴吗?有什么区别?” 碧玉被问住了,皱着眉头陷入回忆,沈清兰看着她发愣,心里也渐渐冷静下来,她觉得林氏对这两人都只是客气而已,就算表现得再赞赏有加,也不会轻易定下某一个。 但是,上次陆新明过来,林氏没有亲自赠送回礼吧? 今天却给了顾中楠一个礼盒,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兰一下子坐不住了,她跳起来去找林氏,又被碧玉拉住。 “婢子琢磨出来了,看上去,二太太对陆公子和顾公子的态度都差不多,客气又热情,但是比较之下,问顾公子的问题比陆公子多,有些问题还聊得比较深入,看起来,二太太更偏向顾公子,不过呢,二太太还单独和陆公子说话了,却没有和顾公子单独说话啊。” 翡翠听糊涂了,“你说来说去,我都听糊涂了,那二太太究竟想把四小姐许给谁呢?” 沈清兰摆摆手,先去了林氏屋里,也不知巧还是不巧,林氏正在和赵妈妈聊顾中楠,不知道林氏刚说了什么,赵妈妈呵呵直乐。 “……太太的眼光自然是没错的,左右咱们在这还得住一段时间,慢慢观察,咱们四小姐年纪也小,还没及笄呢。” 林氏也笑。 沈清兰一听这话就不好意思进去了,红着脸转身,正对上春兰促狭的笑,吓一跳。 春兰作怪,知道她害羞要走,故意扬声喊一嗓子,“四小姐,您来啦。” “……”沈清兰无语,欲哭无泪的瞪她一眼,只好低着头进去。 林氏瞅着她直笑,“你是不是在门外听很久了?” 沈清兰赶紧否认,“没有!我刚到!你们在说什么!” 第131章 紧张 林氏扑哧而笑,“这妮子,呆了!竟说出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来。” 沈清兰反应过来,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脸越发火辣了。 赵妈妈将她挽进来,笑问,“四小姐既然都听到了,也别害羞,不如吐句实话,也让太太心里有个底。” 沈清兰羞得急了,坐不住要起身,被林氏按住,嗔道,“又没外人,有什么说不得?你也不小了,这种事还能不懂?赵妈妈说得对,你要是确实有什么心思,索性直接说出来,要不然,将来不如意,可别怨我。” 沈清兰埋着头,只觉得一丛火把整个身体都裹起来了,脑子里嗡嗡嗡的,无处是从,既然走不得,只好等林氏说开,谁知闷头坐了半晌,两双眼睛仍是饶有兴趣的钉在她身上,没法子,硬着头皮说了自己来意。 “母亲,您给顾公子的礼物是什么啊?” 林氏挑眉笑,“怎么,你希望我给他什么?” 沈清兰都快哭了,她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打趣自己,看来,自己说一句错一句,还是不说了。 女儿大了总要嫁人,林氏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爽快人,虽说婚姻大事,究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愿意适当的征询女儿自己的意见。 有意为之的两句玩笑过后,林氏适可而止,缓缓敛了逗笑,安抚道,“傻丫头,上次你去顾宅,顾夫人可是连静安禅师开光的手串都送给你了,难道顾公子过来,我要他空手而返?” 乍一听,合情合理。 可沈清兰反应快,又觉得其中有问题。 上次自己去陆府,陆夫人也送了礼物啊,怎么陆新明过来,母亲就不回礼了? 可这话,她没说。 她心里想着,没必要再问了,看起来,果然如自己猜测,母亲偏向顾中楠一些。 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问题:母亲为什么选中顾中楠?这件事会不会就这么一步步定下来?陆家那边怎么办?让大伯母去回绝?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顾中楠好吗?不好吗?比陆新明好?比子渊好? 子渊? 怎么突然想到他了?沈清兰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吓一跳,自己连子渊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会在终身大事上想到他? 可是,念头一旦冒出,就摁不下去了。 子渊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祖籍何方?以何谋生?是否……已有妻室?上次他说的那个故事,故事中的女子,是他妻子,还是红颜知己? 沈清兰腾的站起来,不好意思再想下去,索性带着两个丫头去探望邱氏,不巧的是,邱氏还在睡着,她和冯妈妈说了几句话就转去看沈清菀。 这一回,更不巧,邓氏也在,而且在喋喋不休的讨人嫌。 “大妹妹这样品貌双全的妙人儿何必在乎一个霍少爷?他既然三心二意,另有念想,这种人有什么稀罕的?将来自然还有更好的男子来配大妹妹,要不我给你介绍……” “大嫂!”沈清菀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制止,“大嫂,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你看,我的伤口已经好了,以前的事也都忘了。” 沈清兰心说,大姐姐真是照顾他人的颜面,这话说得婉转又婉转,尽量不让邓氏难堪,可惜邓氏故意较劲一样,仍是没完没了。 “大妹妹真是善良,霍少爷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维护他?罢了,这种事真没法说,一头是表兄,一头是堂妹,把你夹在中间难做……” “大嫂!” “大嫂!” 沈清菀脾气再好,声音也忍不住提了提。 门外的沈清兰更不是个任人捏揉的面团子,既然邓氏都明目张胆拿自己说事,生可忍孰不可忍,柳眉一挑,推门就迈步进去。 邓氏正说得忘形,忘了隔墙有耳,冷不防看到沈清兰,心跳都漏一拍。 沈清兰盯着她,冷冷的走了过去,“听说大嫂娘家也算个书香门第,想必大嫂自幼识字受教,说出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大有来头的,我正好请教请教,不知道刚才那句‘一头是表兄,一头是堂妹,把你夹在中间难做’是怎么个意思?” 邓氏讪讪不语。 沈清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她,撇嘴一笑,带着巨大的压力缓缓坐下,目光仍是一寸不移的逼紧。 “大嫂,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霍太太和霍少爷是回去过年了,怎么就你一人另有见解呢?不知道你这看法是否与老安人和大伯母沟通过?” 邓氏脸色发白,她哪里敢在老安人和邱氏提一个字?不过是看这会儿邱氏病得重,沈清菀自打受伤后性子软和许多,自己又刚得了大权,才敢翘着尾巴来扎针离间。 “四妹妹误会我了,我……我只是……”面对沈清兰的气势凛然,邓氏心虚避退。 沈清兰可没打算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冷冷一声长笑,“误会?误会大嫂把我和霍少爷放在一起欺负大姐?大嫂要是觉得我读书少,理解不透彻,找老安人和大伯母问问也好,若是还觉得你的话太高深,就请大伯父和大哥来听听,他们俩都是饱读诗书的,想必不会误会。” 邓氏脸涨得通红,被逼得坐不下去,脖子一梗,拍案而起,爆发了出来,“我与大妹妹说几句体几话,四妹妹门外偷听也就罢了,怎么还这么咄咄逼人?我终归是你长嫂,难道你就这么对我?” “自尊者,人亦尊之,尊人这,人亦尊之,大嫂,请问我该如何对你?”沈清兰也不起身,也不仰头,将眼皮冷冷的往上一番,越发的冷笑,手冲门外做了个“请”的动作,“大嫂要是觉得我这个小姑子不重嫂子,大可请人来辯,我在此等候。” “……” 邓氏脸色惨白,她一向知道沈清兰不同于大房三位小姐,看着清清淡淡好说话,实则骨头硬得很,却也没想到这么软硬不吃,简直要绝望了。 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僵硬的站在那里,戾气散尽,暖气融融的屋子里竟生生被她站出一股萧索悲绝之气来。 第132章 相见 无奈之下,她用目光求助于沈清菀,但沈清菀心里也憋着火,只是顾着面子没有发作,现在沈清兰站出来正名,她也不肯帮,扭头当没看见。 没办法,邓氏也怕自己在这呆久了引起邱氏怀疑,只好低头赔罪,想着赶紧离开,“四妹妹这不是打我的脸嘛,我是个蠢人,才认得几个字?便是一时脑子糊涂,说出些糊涂些话来,还请四妹妹见谅。” 沈清兰冷着脸不理会。 邓氏没奈何,知道刚才的话诚意不够,咬咬牙,继续说道,“那霍太太是因为听说家中有事,恰值年关,不便在这过年,才匆匆赶回去的,与沈家毫无关系。” 沈清兰仍不开口。 邓氏气得在心里直骂,但还得接着表态,“四妹妹还未及笈,深居闺阁,外头的风都吹不进去,自然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呢;大妹妹的一套茶具,不慎摔了一只,实在可惜,不过我的嫁妆里恰好有一套,品相还算不错,大妹妹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用着吧。” 话说到这份上,沈清兰才缓和了脸色,淡淡说道,“大嫂果然是个聪明人,怪不得老安人和大伯母都极看中,我听说大伯母有恙,多亏了大嫂接过重任,料理家务,想必很忙吧。” 邓氏看到台阶,才算把心落下来,僵硬着脸笑,“确实忙……这不,库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四妹妹和大妹妹慢慢聊……大妹妹,我一会就把茶具给你送来。”夺门而逃。 屋里顿时清静下来。 片刻后,沈清菀扑哧而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四妹妹,把大嫂吓得落荒而逃。” 沈清兰刚才驳斥邓氏时声色俱厉,这会儿倒是红了脸,笑道,“大姐姐莫打趣我,叫我刚才那肚子的气愤都笑散了。” 沈清菀果然停了笑,轻轻一叹,柔声道,“刚才还真是多亏了四妹妹。” “大姐姐脾气也忒好了点。”沈清兰忿忿不平。 沈清菀望着她,眉色中似有哀愁无奈,又是一叹,“我哪里脾气好?四妹妹要是不来,我也忍不住要发火的,大嫂这些话说得确实让人无法忍受,只是,我与你终究不同些。”她低下头,像是无可奈何的摇头,“四妹妹过完年就走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分宁的一切能影响你几分?你便是在此打了人、骂了人、拍着桌子闹一场,回到申州后,都可以忘记;可我还在这里呢,她是我大嫂,我……我将来不管嫁到哪里,总要回娘家的。” 沈清兰呆了呆,知道这是剖心的话了,顿时眼眶泛红,蒙上雾气。 是啊,这里是沈清菀的娘家,眼下,老安人在,邱氏在,沈清菀回娘家来还可以自在,等过二十年、三十年呢?老安人不在了,邱氏也不在了,这个娘家就是大哥大嫂的了,要是得罪了大嫂,她将来怎么回来? 沈清兰通过沈清菀的话,第一次接触到与婚姻有关的沉重的东西,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以前,自己在心里偶然想一下长大后的事,自己都羞得要死;林氏打趣一句两句,也是轻松的语气,好像,嫁人在她朦朦胧胧的心中就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而已。 陡然间,她明白了,还有“婆家”和“娘家”。 回来后,沈清兰就有些蔫了。 蔫了两天,身边人都察觉出不对劲了,林氏追问原因,她自然不会说,其实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什么来,时间长了,也就淡了,不过是冬日无趣,没什么精神罢了。 林氏看不过去,让丫头陪她出去散心。 碧玉和翡翠也闷得久了,巴不得出去撒欢,两人围着她游说,沈清兰一开始懒得动,后来想一想,自己也确实很久没出门了,现在府里府外都清静了,走走也无妨。 马上就要过小年了,街上突然又热闹起来,各种杂七杂八的小摊不知从那个角落都推了出来,来的有早有晚,走的也有早有晚,各自占据几尺地,在街道两旁延伸,像一把断了好几个齿的双面篦子。 翡翠很兴奋,“大家都出来买卖了呢。” 这个时候了,该办的年货都办得八九不离十,买卖的东西除了农家自种的几篮子干菜、干果,大多都是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买回去塞给来拜年的孩子玩。 沈清兰闲逛,慢慢走慢慢看,街道不长,摊位七七八八的,卖的东西倒是五花八门,不甚精致的首饰、缎子做的珠花、图案喜庆的香囊……还有些赝品书画等等,倒也有些趣意。 一路走到头,沈清兰看了个够,什么也没买,忽然不知怎地心中一跳,觉得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的就抬头往一边望去,顿时愣住。 旁边竟然就是上次恍恍惚惚走进去的茶楼,就在当日那个雅间,窗口倚着一人,正含笑看着自己,赫然就是子渊。 她仰着头与子渊目光对视交互,俄顷,绽放笑容,举目进了茶楼。 上楼。 卫长钧站在雅间门口迎着,目光笼在她脸上,轻声道,“数日不见,你瘦了。” 沈清兰蓦地觉得头昏眼花,连心跳都停了,看着他发了会愣,才略有些慌乱的回过神,低头一笑,“子渊近来可好?” 卫长钧神色微黯,却是淡淡一笑,避而不答,侧头看了眼屋里,询问,“刚上的六安瓜片,尝一尝?” 沈清兰略迟疑了下,点点头,进去了。 对面坐下。 卫长钧沏了一杯,放在她面前。 沈清兰接过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同一间雅间,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座位,恍惚间,又回到那一天。 清茶温热,顺喉而下,沈清兰身上有了暖意,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在心里鼓了鼓气,准备问几句话。 “子渊,还记得那天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卫长钧愣了下,缓缓点头,“记得,怎么了?” 沈清兰吸了口气,又喝一口茶为自己打气,趁着腾升的热气,说道,“故事里那个……” 第133章 把脉 卫长钧幽深如海如渊的眸光随着她说的一个个字变得清亮明耀,好像原本黑不见五指的夜天梦幻一般渐次出现彩云皓月、繁星璀璨……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觉得她要说的话很重要,对自己、对她很重要,足以令他近来缠绕不去的烦躁悉数消除,足以令他热血沸腾。 他尽量保持沉默、专注和温和的笑容,期待接下来的每一个字,然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了下来。 沈清兰觉得小腹传来一阵痉挛似的疼痛,很快,这痛就漫蔓延到整个腰腹……她忍不住弯下腰,用双臂撑着桌子,端起茶喝了一大口,试图缓解疼痛。 可惜效果不佳,沏茶用的水本就不会是太热的水,温流在喉咙里就凉了下去,丝毫传不到肚子里。 她心中哀叹,原来来月信了,怪不得这几天精神萎顿无力呢,可是早不来晚不来,对面坐着个男子,来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卫长钧脸色一变,紧声问。 沈清兰冲他微微笑了笑,“子渊,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不等卫长钧说话,立即吩咐碧玉,“给我系上披风。” 碧玉也是个聪明丫头,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虽然小姐月信不准,她还算不准日期,但起码能从细微的举止表情中看出来,忙抖开披风,一把将她兜住。 两人起身就走,“子渊,抱歉。” 卫长钧不明所以,本来刚才激动到一半的话还没听完,突然间就要匆匆离开,他闪身而起,钳住了沈清兰的胳膊。 “清兰,你是不是生病了?” “……”沈清兰腾的红了脸,可又没法和他解释,只得含糊其辞,“也不是,是家里有事。” 卫长钧皱眉,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层潮红之下是身体不适的青白,且她身体不像平时那么挺直,似乎微微有些佝偻,像是在忍受。 “我给你把个脉。”他情急之下,将“男女有别”的条条框框早丢到脑后,一把拉起沈清兰的手,握住她手腕。 碧玉都快跳起来。 沈清兰也吓一跳,温热厚实的手掌扣在自己腕上,还能清楚的感觉到掌心和指腹的茧子,如同沙漠上经年日晒的沙砾,触觉酥麻奇异。 她慌慌张张的往外抽,结结巴巴的拒绝,“不不不,不用了,子渊通歧黄之术吗?” 卫长钧伸手时大脑冲动,等一旦握住,一把柔软细腻捏在手心,他瞬间就热血灌顶,不知所措了。 沈清兰挣扎,他尴尬的松手,手心一空,失落涌上。 卫长钧低头看手,“从军需要,略知些皮毛。” 沈清兰大窘,军伍中的医术多是处理外伤吧,自己这个……怕是不会,转念又想,不会才好,要不然,刚才被他握住,万一看出我是因为那什么原因,多不好意思啊。 “子渊,我走了。”她满脑子乱麻,加上肚子越来越疼,不再多话,抓着碧玉匆忙离开。 “我送你回去。” 沈清兰摇头,没再说话,上次陆新明以见沈之铭为由赖着送她,结果惹出一堆闲话,霍立闹出来的风波还没落定,她自然小心翼翼,不要再落人口实。 卫长钧想喊,终是没出声,直到人走没了影,到底不放心,追了出去。 伙计在后头问,“卫三少爷,您这是要走了?” 卫长钧头也不回,“不,一会就来。” 他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很快找到沈清兰,但没有走近,又焦急、又彷徨,近乎失魂落魄的跟在十余丈之后,茫然思索前头那女子究竟怎么回事? 沈清兰在街头上了车,怕颠簸得肚子疼,特意吩咐车夫稍稳一点,卫长钧仍没止步,好在他腿长步子大,又习惯快走,竟然没被马车甩下。 一直目送沈清兰进了沈府。他才沮丧而担忧的踟蹰而回,头一次后悔不该派薛扬离开,要不然也能让他去打听打听。 “卫三少爷,你怎么在这里?”身边一辆马车经过,忽又停下来,车窗里弹出个女子来。 卫长钧目无神色的瞟了她一眼,“杨小姐。”举步又走。 杨念君委屈的喊,“卫三少爷见我就走?” 卫长钧停步看她,脸上没有笑容,“这话不妥,我与杨小姐没有交情,且男女有别,大街上偶遇,点头招呼是看在闵将军的面子上,为何不走?” 杨念君怔怔的,半晌才哭起来,可这时候,卫长钧已经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卫长钧连她的哭声都听不到了,更没有心思再去想她,又回到茶楼,伙计依着他的话,客人未走不能收拾,雅座里依然还是刚才模样。 他没再落座,明明沈清兰来之前,他也是一个人,还算过得去,但是她来了又走了,这屋子就显得格外冷清空旷,再清雅芬芳的茶也没了滋味。 他转身要走,突然目光一顿,落在沈清兰刚坐过的椅子,夕阳从窗口斜进来,映出椅子上一抹淡淡的血渍,他一下子傻了。 他盯着那不甚明显的血渍一动不动,脸庞慢慢透出红色来,即使只有他一人,也突然间觉得羞涩,像个初知人事的毛头小子一样无所适从,低头,掩饰似的轻咳一声,然后走过去,倒了点茶水,用手擦去。 出了茶楼,走在街道,他还有些回不过神,脑子里交错出现沈清兰窘红的脸、因疼痛而蹙起的眉,以及那淡淡的血痕。 “哎呀,这不是卫将军嘛,想不到有缘在街头相遇。”一声热情的招呼声打着哈哈响起来。 卫长钧眼睛眯起,在分宁,有卫夫人到来时轰轰烈烈的名头在前头顶着,大家基本都叫他卫三少爷,这一声“将军”十分罕见了。 不过,即使不回头,他也猜出来是谁了,这么主动热忱、恭敬又努力拉近距离的,只有分宁的县令沈威。 卫长钧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去,“沈大人这是下衙回府去?” 沈威点头,心念转过一圈,试探着邀请,“卫将军现在可有闲暇?” 第134章 大哥 “倒是无事。” 沈威大喜,见了台阶,忙拾阶而上,“此地离舍下不远,恰好前些日子得了些好酒,不知卫将军肯不肯赏脸光临?” 卫长钧微微一笑,“沈大人盛情,岂敢不从?如此,在下叨扰了。” 沈清兰撑到回屋,已经冒了冷汗,赶紧又喝了杯热水,清洗上床。 碧玉将汤婆子塞进被子里,一拍脑门,笑道,“婢子糊涂了,忘了个好东西,上次特意送来姜茶膏,却不是正好?”一溜烟跑出去,很快煮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来。 东西虽然是顾中楠送来的,归根结底是顾夫人熬制的,所以沈清兰正难受得很,分得清轻重,也没矫情,心里承了顾夫人的情,趁热喝了个底朝天,霎时间,热流滚滚而下,浑身火热通畅,果然舒服许多。 身体暖融融的,就开始犯困,沈清兰缩进被窝,迷迷糊糊的入梦,刚与周公打上招呼,就被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 “谁?说谁呢?”她眼睛没睁,含糊的问。 翡翠凑过来,笑道,“婢子刚去厨房给四小姐炖红枣乌鸡汤,恰好芙蓉也在,听说卫三少爷来了。” “哦。”沈清兰随口应一句,她半睡半醒之间都没想起来卫三少爷究竟是何许人,只觉得无论是谁都与自己无关,翻身继续睡,猛然想了起来。 卫三少爷?就是大伯父和老安人都有意再攀一门亲事的那个少年将军? 嗬! “他来干什么?”沈清兰又翻身回来。 翡翠道,“婢子也不知道,芙蓉说是大老爷在街上偶遇,邀请来喝酒的。” 沈清兰心里笑了笑,大伯父还真有能耐,短短时日就把人请上了门,看来,下一步进展也不太难。 碧玉跑进来,一脸神秘兮兮的,直奔床前,“婢子刚才在园子里遇上莲心了,她得意洋洋的说,老安人让她去请三小姐过去。” 翡翠呆了一下,“去哪里?” 碧玉敲她脑袋,瞪眼,“还能去哪里?去前面见卫三少爷呗,看来,老安人是挑中了三小姐啊。” 翡翠嬉笑,“管她谁呢,反正不是咱们四小姐。对了,碧玉,你再去偷偷看一眼呗,看卫三少爷长什么样子,和顾公子比起来如何。” “胡闹!”沈清兰立即喝止,“不许去,叫人看见像什么话,都老老实实在这屋里呆着,门都不许出!” 两个丫头相视吐舌头而笑。 门外响起脚步声和对话声,碧玉迅速跑到窗前张望,扭头汇报,“海棠来请二太太,她们一起出去了。” 虽说卫三少爷是男子,但他不是完全依附长辈权势的小少年,他年纪轻轻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宜威将军,甩沈威都不知多少条街,林氏露面,是为了远在申州的沈良。 沈清兰没什么兴趣,被子往头上一拉,睡着了。 一觉醒来,窗外已黑。 腹部已经不怎么疼了,只剩隐隐预约的不适,她伸了个懒腰,更衣梳妆,去林氏屋里坐坐。 林氏刚写了封信,呵干了装入信封,封了口,吩咐秋月,明天一早送去官驿。 “母亲是写给父亲的吗?”沈清兰挨过去。 “是啊,和你父亲说说春节之事,官驿有专人送信,比我们坐车要快得多,还能赶在年前送到,我不在,他们爷三个,我还真不放心,怕是连除夕都不知道怎么过。”林氏笑着叹口气,想起丈夫时,就算故意埋汰,眼底还是盛着笑,略缓,又道,“另外,今天见了卫三少爷,也和他提一句。” 沈清兰自动忽视卫三少爷,只眨着眼笑道,“我瞧着咱们不回去,也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沈清兰来劲了,攀着母亲笑,“母亲平时不总是为哥哥们操心,说他们俩长不大,别人家那么大岁数都抱孩子了,只有他们俩连个亲也没定,这会让他们自个过个年,也知道知道冷清,说不准就开了窍,同意议亲了呢。” 林氏一愣,继而乐起来,点了下她的脑门,“你这鬼精灵!这话倒是不错,若果真冷清一场想通了,等你两个哥哥定下亲,我给你个大红包。” 沈清兰也高兴起来,笑得眉眼弯弯,顺杆上爬,“母亲,那您的意思是,等我们一回去,您就去方家提亲吗?” 林氏似笑非笑的瞟她一眼,顺手把手炉塞她手里,“我倒是乐意做人家的婆母,你要是也盼着叫一声嫂嫂,也该多上些心。” “母亲该说大哥,我几次约筎音来家里玩,那呆子大哥连个面都不露,谁肯嫁他?还有二哥,比大哥还要呆头呆脑。” 这里的大哥指的是申州嫡亲的兄长沈之逸,二哥就是沈之潇,沈清兰一想起这两个兄长,就气得冒烟。 林氏看她气鼓鼓的模样,直笑,听到“二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温柔娇美的笑脸,这姑娘不错!她心念一动,想和女儿说一说,但不知又想到什么,迟疑了下,还是没说,只是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母亲想说什么?”谁知道沈清兰发现了母亲一闪而过的神色,主动问道。 可林氏沉吟着,还是没有直言,她心里另有权衡,不过女儿问起来,不能不答,笑着随口拉出一个话题岔开。 “没事,下午卫三少爷来了,我过去的路上遇上海棠,说是来请你,也让你过去一趟,我给挡住了。” 沈清兰没在意,“我去做什么?我肚子不舒服。” 林氏笑嗔,“我知道你不舒服,不过,舒服不舒服也不去露这个面,卫三少爷还未定亲呢,老安人那意思是想试试有没有希望。” 沈清兰早已了然,“我听说三姐姐去了。” “嗯,还在那弹了首曲子,不过,卫三少爷没看上眼,都没看她第二眼。”没有外人在,林氏说话也没多婉转,“芝姐儿长得不差,我看在这分宁,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模样,不过琴艺欠些火候,一曲《高山流水》弹下来,总有三四处错误。” 第135章 抱怨 沈清兰瞠目结舌,这曲子极是大众,但凡学琴者无不会弹,弹对不难,要弹出意境来却不易,按理说,初次见面,沈清芝选了这么一首中规中矩却又暗含“寻觅知己”的曲子很合适,既表达了心意,又不会过于露骨,叫人挑不出理,坏就坏在,弹错? 沈清兰没听过沈清芝弹琴,但她觉得,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场合、这么明显的目的,意境先放一边,好歹选一首熟悉的曲子吧。 她笑了笑,“卫三少爷是武将?兴许他不懂音律呢?母亲能听出错误,卫三少爷听不出来呢。” 林氏,“……但愿。” 第二天,沈清兰去给老安人请安时,发现沈清芝拉长着一张脸,只差没写“我心里烦”四个字了,沈清梦却没出现。 沈清菀和沈清柳安安静静的坐着,邓氏狠狠剜了一眼沈清兰,就不再看她了。 老安人前几天的病症“头昏无力”已经完全好了,这会儿目光落在沈清芝身上,不知在想什么,满脸都是希望与失望交织的艰难。 气氛有些沉闷,没一会,大家就纷纷告辞,散了出来。 沈清兰刚走到门口,只见走在前头的邓氏“咦”了句,错开一步笑道,“刘婆子,你跑什么!”不由的往前一看,只见前头门房婆子手里拎了个什么,匆匆而来。 刘婆子撇嘴笑道,“大奶奶,我给四小姐送东西呢。”说着话,笑眯眯的来到沈清兰面前,将手里东西一递,碧玉眼疾手快,从旁边接过。 大家都停下脚步,盯着那东西。 沈清兰看得清楚,是几副药,上头还盖着一张方子。 “这……”她一头雾水,自己没病啊,这药是怎么回事? 林氏皱眉,“怎么回事?” 刘婆子答道,“这是东街佑安堂的伙计送来的,说是四小姐的药。” 无数道目光扎过来,沈清兰傻眼,佑安堂?没听说过啊,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药呢?可此刻众目睽睽都等着解释,难道自己要说不知情?只怕话一出口,多少人都会再想起几天前的流言吧,总有人会怀疑自己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 “哦,是我的,我昨天去佑安堂抓的药,因为恰好当归没了,掌柜的承诺今天一早送来,也没收我的钱,我便没放心上,没想到当真送来了,倒是诚信。” 邓氏呵呵一笑,刚要开口,林氏把手一挥,“你这两天虚,是该吃些药,一会让碧玉把银子送过去,顺便谢谢人家。” 沈清兰忙答应了。 邓氏无话可说。 回到卧室,林氏跟进来,“说实话,这药是怎么回事?” 沈清兰欲哭无泪,她哪里知道是什么回事啊,只好实话实说,“我也不知。” 林氏脸色不太好了,先把方子取下来细细看过,“红花、当归、益母草……这都是温经化瘀、理气止痛的。”又拆开一包药,仔细拨开查看成分,一一对应,除了看不出分量,名称倒是无差错。 “你正好来了月信,就收到这药,分明是有心而为。”林氏把药又包好,问她,“你昨天出门,遇到过什么人?” 沈清兰此刻脑子里炸开,无数影像铺天盖地而来,全都是子渊的脸,昨天?昨天……只遇上他,而且在他面前仓促离开,当时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明所以,那么,后来他知道真相了? 沈清兰的心怦怦乱跳,女孩子的这种事让他知道,多羞啊。 可眼下没有工夫去想羞不羞,林氏正瞪着自己呢,忙一口咬定,“没有啊,我就在街上转了转,觉得不舒服就赶紧进来了。” 要是让母亲知道,自己和一个男子在茶楼见面,还不气疯?关键是,自己连对方的具体身份都不知道,母亲要是追问起来,怎么回答? 沈清兰梗着脖子,说完后就心惊胆颤,唯恐林氏不信,好在她平时乖巧,林氏竟没有多疑,目光挪到药包上,长长的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真不省心。” 沈清兰略松口气,赶紧喊碧玉,“你快去佑安堂问问,婉转打听着究竟是什么人。” 碧玉瞅了眼自家小姐,很聪明的没多说话,转身就走了。 沈清兰跟林氏撒了会娇,好歹逗笑了林氏,将佛请了出去。 门一关,她就急了,“翡翠,你觉得呢?” 翡翠小声道,“婢子觉得,是那个子渊公子。” 好嘛,连丫头都一看便知,可见没错了。 沈清兰心中百味陈杂,既想着子渊细心体贴,居然去药铺给她抓了药送来,心里少不得甜蜜蜜的,又发愁,这事该怎么收场? 不多会,碧玉回来了。 “问出来了?”沈清兰轻声问,心里惴惴的,害怕知道结果,是他,或不是他,好像都不知道怎么办。 碧玉揪着五官摇头,“掌柜不在,婢子问了那伙计,伙计说他也不知,掌柜让他送,他就送。” “那银子……”翡翠问。 碧玉没好气,“还用说,自然没给出去,伙计说,掌柜的叮嘱了不能收钱。” 沈清兰不知是松口气呢还是失望,摆摆手,“算了。”自己又去林氏那说明情况,编了个听着荒诞的理由,就说掌柜的也不知道是谁,对方趁他不注意留下的药方和钱。 林氏倒没多惊讶,“这事揭过,不要再提了。” 等沈清兰离开,林氏才揉着眉心向赵妈妈抱怨,“我以前看兰姐儿长得俊俏,又乖巧可爱,心里欢喜得很,现在却愁得头痛,在申州时,就没少人盯着她,到分宁这才多久,就一件一件的事出,陆家、顾家这是明着表达心意的,那个霍立……不提也罢,好不容易走了,才清静两天,又冒出个神秘人来。” 赵妈妈笑,“太太,咱们小姐天生丽质惹人喜欢,是件好事。” 林氏叹气,“好事坏事,常常相伴相生,将来如何,谁知道呢?我以前总想,兰姐儿还小,慢慢挑着,务必给她挑个样样都好的,最近心里总不安稳,觉得……夜长梦多。” 第136章 困惑 赵妈妈神色一正,“太太的意思是,想尽快把四小姐的亲事定下来?” “确实有这想法。”林氏一脸凝重,“妈妈想,霍立闹出的丑事虽说被压住了,今天这药,查不出来也就算了,看起来无风无浪的,但时间长了呢?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事?会不会压不住传得人尽皆知?这要万一……” 赵妈妈紧张起来,“太太考虑的是,花不招蜂,蜂自来,闲言碎语一旦传出去,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四小姐的名声就要遭殃了。” 林氏点头,“可不就是这意思,兰姐儿一天天长大,过了年就该及笈了,定亲也不算早,与其把她养在家里被人盯着,不如定下来,姑娘家嘛,只要定了人家,别人也就不再惦记了,倒还安稳些。” “是这个理。”赵妈妈沉吟,“那太太可想好了,顾家?” 林氏没立即言语,神色越发的深沉,良久,不答反问,“妈妈觉得呢?” 赵妈妈一笑,“太太这是已经拿了主意了。” “你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林氏嗔笑,“我是有这意思的,陆公子和顾公子都来过府上,我也亲自见了,其实陆公子也不错,不过名声……看着总不如顾公子踏实,兰姐儿表面上乖乖巧巧,其实也淘气任性得很,还是找一个能多包容她的才好,顾夫人性格也好,将来婆媳相处想必不差,顾家两位小姐也都是好脾气,姑嫂之间自会和睦。” 赵妈妈唏嘘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太考虑得周全,方方面面看起来,顾公子确实是个良配。” 林氏像是心事更落定几分,轻松笑了起来,“先这么着吧,等顾家明确的意思,反正快过年了,这几天应该不会有大事了。” 确实,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沈清兰还在为药包和子渊的事纠结呢,外头又传进一个消息:石榴被打了二十板子,只剩下半条命了。 “犯了什么事?”沈清兰捏着药方,愕然询问。 碧玉也很困惑,“不知道,只听说挨了打,什么原因,竟谁也不知。” “这事蹊跷,二十板子可是重罚,要不是犯了大错,大过年的怎么会打她?她又是二小姐跟前的大丫头,服侍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要看着二小姐的面子。” 碧玉厌恶石榴的狗仗人势和心术不正,嘴一撇,“那就是犯了大错呗。” 沈清兰慢腾腾把方子仍盖在药包上,原样包扎起来,目光不移,嘴里问道,“二小姐呢?什么反应?” 主仆主仆,虽说身份贵贱有别,但荣辱又连在一起的,贴身大丫头犯错挨打,做主子的脸上也无光。 碧玉仍是摇头,“不知呢,没什么动静。”猛地眼睛一亮,“奇怪,怎么会没动静呢?难道二小姐也觉得石榴被打是活该?” 沈清兰沉默,还真有这种可能。 碧玉跳起来就往外走,颇有几分看热闹的爽快劲,“婢子去打听打听。” 石榴太招人恨了,一旦受罚,有人高兴是件很正常的事,沈清兰由着她去,自己翻书打发时间。 翡翠又沏了姜茶过来,问她肚子还疼不疼。 “不疼了。”沈清兰正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呵呵直笑,头都没抬,接过茶,一口气喝进。 翡翠笑道,“看来顾公子这茶很有效果,四小姐一喝就不疼,这下好了,以后有了这茶,四小姐就再也不会肚子疼了。” 沈清兰反应过来,愕然抬头,哭笑不得,“我还能腆着脸一直跟人家要不成?顾夫人毕竟是长辈,我能有幸吃几回已经难得,怎么能让她一直给我熬茶膏?”她心说,人家还是洪州刺史夫人呢,这个身份给我干活?我可没这么大脸面。 “顾夫人要是自己乐意呢?”翡翠嘻笑,“四小姐也不是外人呀。” 沈清兰听出这话不对劲了,瞪她一眼,“别乱说。”心里想着林氏的态度,情绪莫名低沉下来。 外头有人说话。 沈清兰朝翡翠使眼色,又低声吩咐,“瞧瞧是谁?要是我不想见的,就说我刚睡了。” 翡翠一点就透,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四小姐,是大奶奶。” 沈清兰困惑,“她来做什么?找我?” 翡翠毫不掩饰的哼了声,上次邓氏在大小姐面前挑拨离间说四小姐的坏话,她也听见了,虽然没资格为四小姐出头,但心里妥妥的厌恶邓氏了,“她说,过两天就是小年了,她把给各个院子的新年物事分一分,咱们这边,她就亲自送来了。”连个“大奶奶”的称呼都省略了。 沈清兰了然,虽然第一次在分宁过年,但想一想,过年这事儿,各地应该相差不大,所谓新年物事,大概就是些窗花之类的装饰品。 “这些东西让春兰和秋月收着就是。” 翡翠呵呵一笑,有些讥诮,“婢子也是这么觉得,二太太在这呢,送也是送到二太太跟前,可是‘大奶奶’很热情,非要来看看四小姐,说什么姑嫂之间常走动,亲近亲近。” 沈清兰“嗤”一声笑,这种两面三刀掉鸡皮疙瘩的话,也亏得她脸皮厚说得出来,她有脸来见自己,自己还懒得见她呢。 “哦?那人呢?” 翡翠瞪了瞪眼,“怎么?四小姐真要见她?可是婢子已经自作主张把她打发走了。” “你怎么说的?” 翡翠眼珠一转,嘻笑,“婢子说,我家小姐正在小憩,像是正在做美梦,这时候不能叫醒,要是被什么东西惊着,吓成了噩梦,谁担待得起?” 沈清兰笑得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说得好。” 主仆俩正说笑,春兰捧着个托盘进来,果然就是些窗花、香囊之物,分做了两堆,说是邓氏刚送来的,“这边是放在四小姐屋里的,这边是给翡翠和碧玉两个屋里,其他贴在院子里的,都在婢子那,婢子贴了就是。” 翡翠拉着她撒娇,“春兰姐姐最好了。” 第137章 心事 春兰刚笑,谁知碧玉从外面窜进来,拧她的两颊,怒骂,“死妮子,早上我帮你梳头的时候,你还说我最好呢,一转眼就变成春兰了。” 两人又打成一团。 众人哈哈大笑。 等春兰出去,沈清兰看够了热闹,才象征性的劝架,“行了,成天儿的打,却也没见谁输谁赢,我想颁个奖都不知道给谁……” 两人闻言,倏地同时松手后退,异口同声,“我赢了,给我。” 沈清兰冷冷一笑,“谁输了给谁。” 两人,“……” 顽笑过后,又都凑了过来,翡翠得了失忆症似的又缠上碧玉,催她快说听来的消息。 碧玉没好气的冲她咧了咧嘴,倒是没继续打嘴皮子仗,一脸严肃甚至称得上阴沉的说了起来。 “四小姐以为石榴是为的什么挨打?依着婢子说,二十板子太轻,打死都是活该!” 翡翠大惊,“她犯了什么滔天罪行?” “确实是滔天罪行!你们知道吗,前几天传出来的那些有关四小姐和霍少爷的流言蜚语,都是石榴干的!” 沈清兰吸了口冷气,心里恍惚了一下,石榴?石榴是沈清梦的丫头,她做这些事,不用多说,肯定是沈清梦的授意,可是…… 难道自己猜错了? 她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翡翠已经拍案而起,怒道,“这个杀千刀的!心肠太恶毒了!差一点毁了四小姐的名声!你说得没错,就该打死!” 沈清兰正要发散的思维被她一句“杀千刀的”强行拉回,半晌无语,旁边碧玉已经瞪圆了眼,看怪物似的盯着翡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粗话?” 翡翠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尴尬得都快哭出来,“我……那天跟四小姐上街,听到有人这么骂……” 两人同时崩溃,沈清兰喘口气,语重心长的教导她,“外头有些人说话不讲究,俚语粗言,你听过就罢了,可别记了带回来。” 碧玉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切齿模样,“以后你就在屋里等着,四小姐出门,我跟着。” 翡翠耷拉着脑袋,一脸苦瓜色。 沈清兰点到为止,迅速岔开拉回正题,“碧玉,你从哪里打听到的?莫非这府里人人都知道石榴做的恶事了?” “哪能都知道呢?”碧玉道,“婢子跟海棠那软磨硬泡出来的,对外只说石榴偷了大太太的首饰,被抓了个现行。” 翡翠不满,“怎么要瞒着呢?” 沈清兰理解老安人的用意,解释道,“瞒着是对的,先前霍少爷已经自认了罪过,并且灰头土脸的离开分宁,如今又冒出个石榴,岂不是承认沈府自家的过错却误会了霍家?” “还有呢,石榴毕竟是二小姐的丫头,老安人总还要给二小姐遮点羞。”碧玉愤愤接话。 沈清兰心中冷笑,可不就是碧玉说的这意思?既然谣言是石榴放出来的,谁还猜不出幕后的主谋是沈清梦?未出阁的小姐对自家姐妹这般心狠手辣,传出去,沈清梦再难找到好婆家,沈家的脸也要丢尽。 翡翠忿然,“那就这么过去了?二小姐呢?” 碧玉,“禁足了,不过,也没直接说禁足,说是大太太病了,她给大太太抄经祈福。” 翡翠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敢情还得了个‘孝心可嘉’的美誉?这等好事我也会做!我也去外面说一通二小姐的坏话,回头四小姐也能成孝女!” “又胡说了!”沈清兰都被她气笑了。 碧玉也哭笑不得,没了脾气,“小祖宗,你省省心吧,你这是帮四小姐呢,还是害四小姐?你倒是不怕挨板子,但抄经是四小姐的活啊,哦,二太太还得病一场才能配合你的演出。” 翡翠自知失言,被碧玉笑语奚落,冲她直翻白眼。 “其他人呢?有什么动静?”沈清兰问。 碧玉答道,“老安人没瞒大太太呢,大太太气得打了二小姐两耳刮子,脸都肿了;其他几位小姐都没露面。” 沈清兰没再问了,叮嘱两人权当不知情,切不可在外头议论。 翡翠闷闷应着,碧玉却语气里带着烦躁,“婢子才懒得提她们呢,就是觉得,罚得再重,别人不知缘故,又有什么用,到底还是便宜了她们俩。” 沈清兰笑了笑,没说话,她还是觉得,还有隐情没有挖掘出来,沈清梦本来就与自己作对,又一心攀高枝,早就盯上了陆新明,现在陆家相中了自己,她心中妒忌,所以特意毁自己声誉,这个道理说得过去。 但细细一想,沈清梦心思刁钻、自私虚荣不假,又是个比较沉得住气的人,不像沈清芝骄纵冲动,她固然会设法破坏自己这门亲事,却不应该肆意把丑事宣扬出去,这么做对她没有好处——她自己还没出嫁呢,一旦流言传开,就算陆家弃了自己,也同样不会考虑沈家其他小姐。 在屋里窝了两天,月信虽然还没干净,但肚子不疼了,精神也恢复如常,沈清兰下了床,又开始坐不住。 一早上去老安人那请了安,陪着吃早膳,同桌的还有沈清芝。 沈清芝像是受到什么刺激,神情厌厌,寡言少语,吃得也很少,只喝了几口清粥,就擦嘴了,不过还是很守规矩,老安人没放筷,她就不能离席,心事重重的坐在那里。 有两天没见着她了,怎么变成霜打的茄子了?沈清兰大感意外,以前的沈清芝高兴时神采飞扬,不喜欢自己也明晃晃挂在脸上,连嘴角都是桀骜的翘着,可现在,精神气都没了。 沈清兰慢慢吃自己的,猜想她应该是因为上次在卫三少爷面前弹琴出错而郁闷,这也难怪,姑娘们都不小了,这种事就算不明说,各自心里都已经悄悄儿琢磨了,分宁这地方,看得过眼的人家大概有几个,但出类拔萃的委实不多,像卫三少爷那种不靠祖荫、自己挣功勋的少年郎君绝无仅有,这样的男子,谁不稀罕? 第138章 可惜 早膳吃得安静,沈清兰闷了两天,终于身体自在了,跟着食欲也涨上来,痛痛快快吃了不少。 老安人看着很高兴,沈清芝就不乐意了,她正食不下咽了,对面的人却吃那么香,多气人呀。 她狠狠瞪了沈清兰一眼,当着老安人的面又不能说难听话,只好憋着,好不容易等老安人放下筷子,她赶紧离座,丫头们上来收拾。 “祖母,大哥说我写字不好看,我回去练字。”沈清芝跟在老安人身后说,她不想和沈清兰在一起,不知为何,看到她,心里很会很烦、很乱。 老安人微笑,“练字是好事,虽说姑娘家不用考功名写文章,但字还是该写好的,经书、家书、账本,也处处都要写字的。” 沈清芝高兴,“祖母说的是,那我先回去了。” “让莲心拿过来吧,在我这里写,我也瞧瞧。” “……”沈清芝欲哭无泪,可又不能拒绝,只得吩咐了照办。 沈清兰说要回去,老安人却没挽留,拉着她的手叮嘱了些“注意身体、勿食生冷”之类的话,又让陈妈妈拿了个全新的手炉送给她。 沈清芝在旁边看着,嫉妒得眼珠子都是红的。 沈清兰把新得的手炉给林氏看,林氏笑着赞道,“这浮雕的花儿确实好看,很考验手艺呢,是个好东西,普通铺子里可见不到这样好的,可见老安人疼你,才给了你。” 沈清兰就捂着嘴吃吃直笑。 “这妮子,你笑什么?”林氏不解。 沈清兰心中早有主意,把手炉往林氏怀里一推,“这是老安人给您的呢。” 林氏越发困惑了,“好端端的给我东西做什么?你前几天不是月信腹痛嘛,这自然是给你的。” “我刚去祖母那,抱着您给我的那只手炉呢,老安人直夸花纹好看,我便说这是您的,这两天给我用了,老安人就说要送您一个新的,还说这寒冬腊月的,在屋里坐着还好,一旦出门,寸步不能离了手炉,让您务必暖着。” 林氏惊讶之色鲜明,目光复杂的看着怀里的手炉,似乎有些别扭,终是自嘲似的笑了笑,轻声道,“既然是老安人的好意,我就收下了。” 沈清兰松了口气。 老安人哪里说过这些话?不过都是自己为了促进她们婆媳关系才故意编出来的,看起来效果不错,起码林氏是真的感动了。 母女俩又说了些话,春兰进来拿窗外去贴,被碧玉看见,也跟着一起去玩了。 沈清兰别过林氏,回屋里去看书写字,一晃又是午后,大概是昨夜里睡得多了,下午竟也精神得很,又想起那几副药来。 因为是“来历不明”的人送的,林氏坚决不许沈清兰吃,并且毫不客气的拿走了,估计当时就扔了出去。 沈清兰猜测是子渊送的,但没凭没据的说不得什么,其实就算证实是他送的又能如何?她还是没法和林氏解释自己和这个子渊是什么关系。 可惜了那些药。 可惜了子渊的心意。 沈清兰只能在心里叹息,到底不安稳,吩咐碧玉,让她再去一趟东街那个药铺。哪怕使些银钱好处,也要拉着掌柜的追问来历。 碧玉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家小姐,欲言又止,答应着去了。 沈清兰惦记着这事,坐立不安,将近来之事翻来倒去的想一番,忽然心动,探病去了。 探的是邱氏和沈清梦。 刚一提起,翡翠就不乐意了,“看大太太就罢了,四小姐还看她干嘛?” 沈清兰笑道,“人人都知道她一片孝心,为了给大伯母祈福,自愿抄经,这么好的姐姐,我这个当妹妹的看也不看一眼,可说不过去。” 翡翠满心里都是反抗,却也知道这话没错,只得跟着。 沈清兰先去的邱氏屋里,陪着说了会话,见邱氏精神不好就提前告辞。 “兰姐儿,难得你记得来看我,我却……”邱氏拉着她,差点脱口说出什么,又迅速咽了回去。 沈清兰笑着说了句客气话,假装没听到那被掐断的开头。 邱氏想说什么,她心里已经猜出七七八八,不就是想说“沈清梦御下不严,纵使丫头胡作非为”吗?可到底还是拉不下脸认错,更害怕沈清兰顺藤摸瓜追问真相,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沈清兰早就知道了,不需要她解释,不过,她欲言又止的原因还是让人略觉心寒。 沈清兰按住心中隐约的不快,去找沈清梦,有趣的是,见着面的时候,沈清梦并不是在抄经祈福,而是伏上桌上打瞌睡,她的贴身大丫头石榴被打得皮开肉绽,现在躺在后杂院养伤,眼下身边没个得力人,只有两个临时指派过来照应喝茶倒水的小丫头。 小丫头原本是杂院做浣洗的活,平时见到的也只是小姐们跟前的下人,沈清兰看不上她们俩的战战兢兢与呆头呆脑,每当自己写字,都把两人赶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抄经抄得太累,当沈清兰带着翡翠在门口站着看了她好一会,还敲了两声门,也没惊醒她。 “四小姐,咱们回去吧。”翡翠低声嘀咕。 沈清兰挑眉,含笑摇头。 回去?那不是送人口实,说自己心高气傲既任性又没礼貌吗?姐姐忙着抄经迟一步迎接,居然扭头就走? “那就进去……”翡翠换个建议,四小姐又不是下人,凭什么站门口等候? 沈清兰眨眼,仍是摇头,用口型告诉她:稍安勿躁。 翡翠虽然是个丫头,但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申州沈府里上上下下也没亏待过她,安安稳稳的日子过着,倒养成个比正经主子还单纯可爱的性格来。 进去?呵呵。 这要是沈清菀或者沈清柳的闺房,她说进就进了,并无要紧,但沈清梦嘛,还是谨慎一点好,这可不是个善茬,万一心肠黑了抓住自己咬一口,岂不惹来一身骚? “四小姐……您……您怎么站在这里?二小姐……”忽闻背后有人讶异请问。 第139章 不喜 沈清兰回头一看,竟然是邱氏身边一个还梳着双丫的小丫头,她拿着几张窗花愣愣的站在几尺开外,十分可爱。 沈清兰莞尔,她认得这丫头,叫做杏桃,才八岁,刚买进来一年,还不太谙世事,眼睛清亮,心思纯良和翡翠有得一拼,记得刚到分宁那天,沈清梦和沈清芝就准备用香囊来陷害自己,还多亏了杏桃的坦诚直言才使得真相大白。 “我来看看二小姐,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二小姐正在休息,故而不敢打扰。” “睡了?”杏桃似乎还困惑,上前几步到门口,一看,挠头低声道,“二小姐刚才还让婢子去跟大奶奶取些抄经的纸来,这么快就睡了……” 大奶奶邓氏的屋子离这里很近,刚才沈清兰从邱氏那边过来,还听到邓氏在里头说话,不过没注意,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和杏桃对话,这几句话用得了多久? 沈清兰似笑非笑的望了眼伏案不动的沈清梦,差点乐出来。 翡翠就没这么好雅量了,对着杏桃格外亲热,“莫非是二小姐日夜抄经,劳累过度,所以困得一沾桌子就睡着了?” 杏桃没心眼,实话实说,“二小姐今天没抄经啊,二小姐说,她今天先看经书,熟悉熟悉再抄。” 门口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屋内,沈清梦双臂动了动,不早不晚的醒来了,她也不急着睁眼,仍把头窝在臂弯里,迷迷糊糊的喊,“杏桃?杏桃?” 杏桃在门口听到,觉得离得远,怕她听不到,大声回答,“二小姐,婢子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吓的,沈清梦的身体陡然一将,紧接着猛地坐端正了,焦急的四下环顾,“杏桃?杏桃?纸呢?” 杏桃赶紧跑进去,“二小姐,婢子去得不巧,大奶奶说,库里本来就没多少了,才刚被大少爷领走,请您稍等一等,她立刻打发人去买。” 大少爷在念书,练字写文章要都用纸,这是天经地义的,沈清梦说不得什么,只得牵强一笑,摆手道,“自然是先紧着大哥哥才是。”说完了话,才像是陡然间发现门口还站着人,呆呆的看了会,才一副惊醒过来的表情,露出个极为夸张的笑容,并亲自到门口相迎。 “四妹妹来看我?这可是稀客了,怪我没有心理准备,失礼失礼,快请进。” 沈清兰见她开了口,才呵呵两声,非常配合的演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挽住她胳膊,甜甜一笑,“自家姐妹串个门,二姐姐想做什么心理准备?” “……”沈清梦本想借杏桃给邱氏一个“姐妹友好”的口信,没想到对方表现得比她还要做作,当下尴尬得没了耐心,示意杏桃出去,这才甩开胳膊冷笑,“这里没有外人了,四妹妹与我之间,也用不着玩这些虚的。” 沈清兰掩嘴轻笑,“二姐姐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玩,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可比不得二姐姐的说睡就睡的本事。” 沈清梦脸上骤然而起戾气,“看来四妹妹今天过来是故意看我的笑话,我是庶出,比不得四妹妹受宠,所以我的丫头跟着我也被人看贱,四妹妹现在满意了吗?” “二姐姐,你竟然说出这种话,实在太可怕了。”沈清兰满是震惊的喊了起来,“看来二姐姐是对祖母和大伯母满腹怨恨了,怪她们俩责罚了石榴?我虽然不清楚石榴究竟犯了什么错,但觉得祖母和大伯母绝对不会故意与你过不去,你也不想想,这么些年来,难道吃不饱、穿不暖?还是你又听谁在背后嚼舌头,说你是庶出,比旁人低一等……” 沈清梦没想到她突然提高声音,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生怕惊动了邱氏,自己可就雪上加霜了。 “别说了!”她低声呵斥。 沈清兰却像是陡然间受了极大的惊吓,猛地打住刚才的话题,惊叫一声,委屈得声音都颤抖了,“二姐姐,你吓我做什么?你要是不喜欢别人这么说,直接告知就行,何必突然吓唬我?” 沈清梦被她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眼底再显毒辣,扬起手臂就准备打沈清兰。 “咦,二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要打四妹妹吗?”门口骤然响起一声沉沉冷笑,这个声音,让沈清梦顿时面如死灰,竟忘了回答。 沈清兰还没看到人就乐了,邓氏,你来的可真巧。 “大嫂在忙什么?辛苦了。”沈清兰看邓氏手上还捧了大盒子,笑着跟她打招呼,看上去毫无芥蒂。 邓氏转向她轻轻一笑,异色一闪而过,“让四妹妹笑话了,我就是瞎忙活。”又转向沈清梦,“二妹妹刚才让杏桃跟我要纸,不巧得很,你大哥才都拿走,我这还忙着老安人的药膳,没顾上去买,这不,心里愧疚,生怕耽误了二妹妹的孝心,赶紧亲自过来解释一下,现在看来,倒是件好事,二妹妹累得趴桌上就睡着了,这可怎么了得?倒不如好好歇一歇,就是母亲知道了,也怪不得二妹妹偷懒吧。” 沈清兰素不喜欢邓氏心机深沉,将尖刻和圆滑完美融合,听了这番话却忍不住要笑着叫一声好。 再看沈清梦的脸色,已是无法描述的难看,只怕是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将邓氏在众目睽睽之下掐死,只是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开口,邓氏哈哈一笑,根本不给她机会。 “好了,二妹妹和四妹妹聊吧,我得去厨房了。”邓氏朝沈清兰笑着拍了拍手中盒子,“这是上次陆公子送来的参,我给老安人炖一盅去。”说罢,带着一串轻笑声而去。 沈清兰眼神冷了下,笑容依旧,心说这邓氏还真是惯于“游戏”,装模作样的嘲讽沈清梦一通,临走还不忘再取笑下自己,自以为以一敌二成了赢家,其实,未必……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沈清梦,对她犹未平复的脸色熟视无睹,“二姐姐刚才扬起手来,好像是有事?不巧被大嫂打断,现在大嫂走了,是否继续?” 第140章 分析 刚才,沈清梦是要打她。 可此刻,沈清梦只想打邓氏,哪里还有心情理她? “刚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沈清梦果然也不是只单纯的小白兔,心思转得快,脸也变得快。她垂着眸子淡淡一笑,“不过,四妹妹难得过来一趟,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可做,正好陪着说说话,想必……四妹妹过来,也是想找我聊天来着。” 沈清兰微笑不语。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多余。更何况对着沈清梦,她也懒得多讲。索性静静地等着对方,看沈清梦先开口。 此时此刻沈清梦已经平静下来,甚至比平时还要显得沉着,她意外很客气的请沈清兰入座,又亲自倒了杯茶推到对面,这才开口。 “祖母常夸四妹妹七窍玲珑,自然看事情也不会浮于表面,明人不说暗话,四妹妹今天过来,是因为听说了石榴挨打、我被禁足的事情吧。” 这么个做法真是让沈清兰意外。她万万没想到。沈清梦居然会开门见山自揭短处。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对战绕口令的心理准备,后来被邓氏一搅和,反而帮了个大忙,让她知道,怒火之下的沈清梦没那么难对付。 现在的沈清梦又是有点不同。 “二姐姐真爽快,既然都猜出我的来意了,二姐姐自己说说呗。”沈清兰微笑着说。 想不到沈清兰竟然被邓氏气得改了主意,开始向她靠近。真是意外收获。邓氏要是知道了这样的转变,大概会气得吐血。 沈清梦咬紧嘴唇,冷冷看她,不知是对方的笑容让她败下阵来,还是心里的怒火帮她烧出了决定,她别开眼,当真说了起来。 “前些日子有关四妹妹和霍少爷的流言接二连三,不但府里上下传得风风雨雨,就连外头,也漏出不少风声去。四妹妹心里一则委屈,二则苦恼,想必更痛恨霍少爷不自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沈清兰笑容淡淡,目光中却毫无温度,“风?雨?二姐姐言过其实了,我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那阵风就已经过去了。” “……”沈清梦面颊僵了一下,觉得她是在掩饰,哼了声,继续说道,“是啊,霍少爷都已经自己承认罪行,灰溜溜的走了,看起来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当然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把这件事忘掉,不过,结束?自欺欺人罢了。” 沈清兰没有惊讶,她平静而专注的看着沈清梦,鼓励她接着说。 沈清梦也不打算捂着了,一口气往下说,眼中已是明晃晃的轻蔑,“霍立就是个蠢货!懦夫!喜欢你却不敢表白,不是他犯的错却又莫名其妙的认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 虽然这话过于尖利,但细细一想,也并没有污蔑。 沈清兰平和的笑了下,“那么,真相呢?” “真相?真相就是,那一波又一波的流言根本不是霍立宣扬出去的!”沈清梦陡然目光锋利起来,还带着几分解恨和好看戏的激动,“是大嫂!都是大嫂搞的鬼!” 沈清兰没有激动,这个名字也是她已经猜到的,今天,只是来找沈清梦证实而已。 沈清梦也是沈家小姐,齿序还在自己前面,真要论嫁,她出阁比自己还早,府里人嚼舌头,关起大门来是一回事,但要是传到外面,沈清兰丢人现眼不说,她也跟着遭殃,陆家必定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这种歼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邓氏不同,她是沈之铭的妻子,早就打定主意等丈夫考了功名就跟着去外地上任,作为沈家长房长媳,沈家家产有她一半,又不用再头顶老安人和公婆三座大山,以婆母的眼光,这几个小姑子的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将来未必帮得上她夫妻俩,她才不在乎呢。 所以,只有她才有害人的动机。 “你不信?”见沈清兰沉默,沈清梦冷冷问。 沈清兰缓缓道,“事关重大,不能仅凭你一人之言,我与大嫂无怨无仇,她何必害我?” 沈清梦一怔,嗤的一声长笑,“无怨无仇?那我与你有何冤仇?” 沈清兰眨眼,“这话奇怪,我也没有害二姐姐啊,难道说,二姐姐是在承认害过我?” “……”不慎说错话的沈清梦又是一阵尴尬,但她脸皮厚,强行岔开话题,“反正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你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沈清兰貌似认真严肃的思考了一番,“二姐姐要是肯说些理由,我就信了。” 沈清梦目光骤然一沉,仰头灌了几口茶,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冷笑道,“理由?大嫂害你的理由吗?和我讨厌你一样,因为陆家相中你了。” “二姐姐还真是……直言不讳。”沈清兰低笑,转又诧异,“二姐姐为自己终生大事谋划也就罢了,大嫂怎么对陆家还有想法?” 沈清梦睨她一眼,解释,“你不在分宁,不懂,大嫂娘家有个妹妹,长得……不比你差,前两年长住在沈家,也是想靠着大嫂争取,嫁到陆家去,本来这次,大嫂看出母亲抬举你的意思,也提出让她妹妹过来,说是给你做伴,母亲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大嫂心里存了怨言,你说,她能不迁怒于你?” “那我还真是冤枉。”沈清兰苦笑,她来分宁这么久,也听说过邓氏娘家有个妹妹,但老安人也好,邱氏也好,都没有提出叫人家邓二小姐过来坐坐、见过面什么的,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却不知里头还有自己的事,世事当真奇妙。 沈清梦见她神动,知道听进去了,继续说道,“你与霍立的流言要是传到陆家,这亲事就要作罢,连带着我们几个姐妹,谁也没有希望了,这个时候,她再推出她妹妹来,岂不是水到渠成?再者说,母亲一门心思想要与陆家联姻,女儿不中用就换侄女上,侄女要还是不中用,亲家的小姐也可一试,这样一来,沈府就会全力支持她妹妹,大嫂自己在沈家的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么多好处,还不足以让她狠心害你?” “二姐姐分析得条条在理。”沈清兰笑着连连点头,“这么说,石榴是完全被冤枉的了。” 第141章 古怪 沈清梦,“……” 沈清兰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又道,“二姐姐既然手握这么多证据,为什么还要任凭大嫂逍遥自在,自己却身陷囹圄?可怜石榴清清白白、无缘无故的被打得半死,我听说,这还是老安人大发慈悲,考虑到快过年了,才勉强留下,只怕过完上元节,还是要卖出去呢。” 沈清梦,“……” 沈清兰淡淡一笑,“二姐姐沉默不语,恐怕是有难以启齿的原因,我呢,既然被夸做七窍玲珑,也就不追根问底招人恨了,先告辞了,二姐姐继续为大伯母抄经祈福吧。”笑得端庄大方、柔美温和,起身离去。 沈清梦狠狠将杯子顿在桌上,气急败坏的问,“你还是不信?” “信!”沈清兰回头,认认真真与她对视,像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点着头回答,“二姐姐刚才的话,我都信。” 回到卧室,掩了门,翡翠迫不及待的问,“四小姐,您说,二小姐那些话是真的吗?真的是大奶奶做的坏事?” 沈清兰反问,“你觉得呢?” 翡翠呆了呆,终是点头,“婢子觉得,二小姐说的有些道理。”她本来就厌恶邓氏,也能察觉到邓氏对四小姐的敌意。 沈清兰笑了笑,“我也信……”但是不全信。 邓氏自然心肠歹毒,但沈清梦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今天把邓氏一脚踢出去,不过是被邓氏羞辱,气不过要报复罢了。 沈清兰知道她是想借自己的事对付邓氏,倒也不太在乎,该怎么做,自己心里有数。 翡翠还想再絮絮骂几句邓氏,就见碧玉悄无声息溜了进来。 “怎么样?见到药铺掌柜了?”沈清兰心头一紧,急忙问。 “没有。”碧玉反手又把门关上,甚至还上了栓。 这个小院只住了林氏母女和从申州带来的几个丫头,一个个都是聪慧玲珑懂规矩的,除非林氏亲自过来,要不然就不会靠近,碧玉这架势,分明是接下来的话至关紧要且不可泄漏,无论什么人,都不该偷听去。 沈清兰忽地一阵恍惚,顿时沉默下来,连紧张都忘了。 三颗脑袋凑到一起,碧玉这才低声道,“四小姐,婢子见到子渊公子了。” “事情是这样的,佑安堂的掌柜去西南进货了,伙计说,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婢子只好作罢,谁知在路上遇上了子渊公子,其实也不是我遇上的,应该说,是子渊公子早就看到婢子了,是他叫住婢子的。” 沈清兰心脏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下,别扭,但不痛,“他叫你做什么?” 碧玉冲她眨眼,“问候四小姐您呀。” “……”沈清兰尴尬的扯了下嘴角,“好好说话。” 碧玉理直气壮得很,“本来就是呀,子渊公子问小姐肚子还疼不疼?要不要请个大夫到府上把个脉?他还承认了那几副药是他托佑安堂掌柜办的,他说,那几副药是通用的调理药,可能效果不是很明显,最好能让大夫看看,对症下药;他还说……” “说这么多呀!”翡翠已经惊讶得张大了嘴,“子渊公子真体贴。” 沈清兰轻咳一声,羞得满面通红,赶紧推了推碧玉,“你没告诉他,那药我根本没喝?” 碧玉捂着嘴笑,“婢子才不这么说呢,婢子说,我家四小姐本来疼得死去活来的,但是一看到公子送来的药,立刻就如同服用了仙丹,一点也不疼了。” 沈清兰,“……” 翡翠,“……” “……碧玉,你真是这么说的?”沈清兰欲哭无泪。 碧玉捧着肚子不敢大声笑,到底怕沈清兰揍,先跑到翡翠身后,才回答,“婢子哄四小姐呢,婢子怎么会这么说。” 沈清兰气得说不出话来,到底吩咐翡翠把她折腾了一番,三人才又消停下来,碧玉继续说道,“婢子都据实和子渊公子说了,他沉默了一会,只说让婢子回去好好服侍四小姐,就没说别的了。” 翡翠好奇,“你告诉他,四小姐根本没喝他送的药,他也没生气?” 碧玉回忆了下,认真的道,“只是沉默,但没有生气,哦,反而笑了,说只要四小姐没事就行了,还说什么是药三分毒,要是能自愈,不用喝药更好。” 沈清兰听了,心里迷迷糊糊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只是暖暖的、软软的,好像冬天快过去的样子。 午后,沈清兰睡不着,正无聊呢,翡翠兴冲冲的跑进来,说园中那株红梅开得热闹。 那株红梅沈清兰知道,种在西北墙角,每年冬春之际开花如霞,成为沈府一景,沈清兰来了兴趣,当即拉着两个丫头去园子里看花。 梅树距离这院子有些远,沈清兰近来烦心事缠身,懒得走动,记得上次漫步看到时,还只有零星几颗花骨朵,此刻已经是一团红云了,红云后面是灰墙青檐,映衬得颇有些禅意。 “确实好看。”沈清兰轻笑,花悦人心,一见之下,心情舒爽得很,不料到了树下,却见早有赏花人在。 沈清芝连个丫头都没带,孤零零站在树下,静静的望着沈清兰左右围着碧玉和翡翠,三人谈笑而来,眼底层层涌动波浪,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三妹妹?”沈清兰有些诧异她怎会独自在此,刚开口打声招呼,对方却蓦地掉头,视若无睹的走了。 翡翠小声嘀咕,“三小姐什么意思?连句话都不说。” 碧玉则皱眉,低声道,“四小姐,您有没有觉得,三小姐最近很古怪?” 沈清兰点头,确实古怪,时常盯着自己却不说话,不爱笑了,连抬着下巴看人的傲气都没了,满脸都是“正在思考问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那种苦恼劲,也不知道在苦恼什么。 不过,沈清兰没兴趣去研究这些,在分宁这里,沈清芝有的是人哄着她开心。 倒是翡翠突然冒出一句天雷滚滚的话,“大概是快要来月信了吧。”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142章 效率 碧玉兴致勃勃的摸出一把花剪,笑道,“咱们剪几支好的插在瓶里养着,每天看着赏心悦目。” 翡翠连声称好。 两人叽叽喳喳的围着树转,最后剪了三五支花苞半放的,乐得合不拢嘴。 沈清兰瞅着两人一派喜气洋洋,想打趣两句,忽地隐约听到墙外远远的传来一声马嘶,诧异的竖耳细听,马嘶又没了,似乎有几点马蹄声,再听,马蹄声也没了。 “你们知道,这墙后是什么地方?”沈清兰困惑的问。 随口一问,却难住了碧玉和翡翠,两人平时出府机会不多,就算出去也只跟着沈清兰走大街,谁闲得没事关心这少有人至的西北墙后呢?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摇头,十分奇怪自家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显然她们俩只顾着嬉闹,根本没注意外面轻微的动静。 “四姐姐,你在这里呀!”不远处,有人欣喜的呼喊。 沈清兰扭头,“五妹妹。” 沈清柳带着丫头兴冲冲的跑过来,“我来摘花,没想到四姐姐也在。” 沈清兰看了看捧着托盘和花剪的香梅,笑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五妹妹了,在忙什么呢?” “四姐姐。我被套上枷锁了。”沈清柳一下子皱起了小脸,可怜兮兮的道,“祖母给我布置了任务,每天必须写五百个大字、弹半个时辰的琴,每五天绣一块手帕和一个荷包,你看看我这手……” 沈清柳撒开五指摊在沈清兰面前,苦瓜一样的抱怨,“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要用热水泡手,还要按摩,要不然又酸又疼,睡觉都睡不稳,四姐姐你看,这手指上都不知扎了多少个洞……” “我刚才把做好的手帕和荷包送给祖母过目,见到了三姐姐,三姐姐还悄悄跟我诉苦抱怨呢,说也是连着写了好几天的字,连门也不让出,她刚刚趁着祖母小憩时溜出去玩了会,还挨了一顿训斥,这么说,还不如我自在,我好歹在自己屋里,没人盯着。” “……”沈清兰瞠目结舌,脑子里乱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 老安人一向不太管孙辈的事,只顾着说说笑笑,享一享天伦之乐,近来却突然插手。 沈清梦以抄经孝顺的名义被禁足了。 沈清芝连练字都不能回自己房间,基本上从早到晚在老安人眼皮子底下。 连小小的沈清柳都被安排得满满的。 哦,还有沈之栋,也好些日子不露面了,大概也给找了不少事去忙。 沈清兰掰着手指一算,只有沈清菀和自己属于自由身。 这意味着什么? 沈清兰还没理清一头乱麻,刚刚意识到一点头绪就莫名觉得心慌。 “只有大姐姐,因为手腕的伤还没痊愈,祖母没安排任务,四姐姐,你呢?你今天不用写字吗?” 沈清兰想了想,轻声道,“我今天起得早,已经写完了。” “呀,四姐姐真厉害!”沈清柳没有起疑。 沈清兰心里装了事,也就没心情赏花了,找了个借口和沈清柳分别,回到小院。 碧玉哄着翡翠去插花,自己捧了热水过来,忧心忡忡的对沈清兰说道,“四小姐,老安人是想要做什么啊?” “碧玉,你一个人一个人的想。” “一个人一个人的想?”碧玉茫然想了一番,茫然之色消退过半,越发的严肃起来,“四小姐,老安人是不是怕她们再惹出什么事来,所以监管起来?” 沈清兰笑,“……应该是有这一层意思的。”起码,对沈清梦是这样。 翡翠捧着插好梅花的瓶子进来,摆在书案上,扭头接话,“那还有别的意思吗?” 沈清兰笑而不语,别的意思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她也说不好,现在时日还短,抓不到明确的证据,不能乱说。 她取出针线盒和包袱,挑挑拣拣,也没相中什么,翡翠好奇的问,“四小姐要做什么?” “好些日子没捏针了,活动活动手指吧,正好明天就是小年了,想着给老安人做点什么,只是这些颜色都不太适合老人。”起身去林氏那。 翡翠困惑,“婢子觉得那个深蓝色的就很好呀,老人不是都喜欢这个颜色吗?” 沈清兰微微一笑,“老安人例外。”心想,这还得多谢沈清梦,要不是她为了争功做了双蓝色的鞋子,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忌讳呢。 林氏得知她是给老安人做东西,笑了笑,说,“不枉老安人疼你,也知道临时抱佛脚了。”吩咐春兰提出个大包袱来,由着她翻。 沈清兰被奚落,也不脸红,嘻笑道,“我只做个手帕子,快得很。” “老安人有的是手帕子,稀罕你的?既然做了就做个像模像样的。”林氏嗔道,“大冬天的,你看做个什么给老安人暖和暖和,心里就记着你了。” 沈清兰跑过去伏在她肩头笑,“还是母亲疼祖母,别的也来不及了,那我做个抹额吧。” “这个主意不错。”林氏笑着把她拍开,“还不快去找材料,尽在这贫嘴了!” 沈清兰挑了个枣红色的绒布,看着富贵又喜气,冬天戴在头上也不凉,美滋滋的放在一边,又琢磨着绣个如意云纹,中间再镶嵌一颗珠玉就很不错了。 “母亲,我记得咱们从申州带了几颗成色极好的珍珠……”沈清兰准备跟林氏打个商量,还没说完,就见林氏笑着吩咐春兰去拿了。 沈清兰心里高兴,知道母亲这不仅是疼爱自己,也是孝顺祖母的意思,又比划了几色丝线,都不满意,“枣红色的布有些深,用浅色的线不太端庄,用深色的丝线又过于暗沉,还是金线好,母亲,您的金线呢?我记得您有来着。” 林氏愣了下,回忆起来,“上次霍太太说要做什么东西,恰好缺少金线,就从我这拿走了。” “……”沈清兰喊碧玉,“这就去买些回来吧,来得及。” 碧玉应声而去,效率很高,沈清兰抱着一堆东西回到自己没多久,她就回来了。 第143章 烦躁 她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扎金线,还有一只表面毫不起眼的长盒子。 “这是什么?”沈清兰指着盒子好奇。 碧玉神神秘秘的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只通体雪白如玉的瓷瓶,瓶身修长不过一尺,细颈圆肚,静静的躺在一块大红缎子中间,瓷质细腻光洁,轻薄剔透,光泽温润,上下里外无一花纹,干净简洁,却让人看一眼就再挪不开,满心里都是优雅、精致、圣洁的感慨。 沈清兰吸了口凉气,声音都变了,“哪里来的?”别看盒子不张扬,可瓶子绝对不是寻常物。 碧玉自从打开盒子就一直盯着发呆,见沈清兰问,才眨眨眼回过神,一副“我也刚知道里面的东西这么好看”的震惊表情。 “子渊公子送给四小姐您的。” 沈清兰更加愕然,“你又见到他了?” “是的,又是子渊公子叫住婢子的。”碧玉一脸复杂,“婢子买了金线往回走,路过茶楼——就是上次四小姐去的那个茶楼——听到有人叫婢子,一看,子渊公子坐在上次那个地方呢。” “……”沈清兰默然无语,子渊很喜欢喝茶?怎么老去茶楼? “子渊公子向婢子招手,婢子就过去了,子渊公子又问四小姐好不好,然后拿出这个盒子,说是给您的。” 沈清兰皱眉,“这是花瓶,他无缘无故的送我这个做什么?” 碧玉道,“子渊公子说,腊月梅开,这个花瓶用来插梅花相得益彰。” 梅花…… 沈清兰猛地想起高墙后隐约传来的声音,脑子里嗡的就响成一片,子渊他当时恰好在墙后?他听到我说话,知道我在剪梅? “四小姐?四小姐?”碧玉问,“要不要插两支放在这个花瓶里啊?” 沈清兰伸手摸了摸瓶身,清凉润滑,明明该觉得很冷的,她却莫名感到心里暖暖的、甜甜的。 “不,好好收起来。” 翡翠又来凑热闹了,“这么漂亮的花瓶,收着不用多可惜呀。” 沈清兰摇头,“要是被人问起来历,怎么说?” 翡翠不做声了。 沈清兰恋恋不舍的将盒子盖上,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取过披风将自己一裹,就往外走。 “碧玉,跟我走。” 两人大惊,“四小姐去哪里?” 沈清兰冲她扮了个鬼脸,就跑了出去。 茶楼已空,那间熟悉的雅间里没有熟悉的人,伙计已经再度收拾,桌椅茶具摆得整整齐齐,冷清清的,看不到一丝前一任客人的痕迹。 沈清兰懊恼的往回走。 “清兰。”背后有人喊,轻轻的,悠悠的,声音里含着柔和的笑意。 沈清兰心倏地跳到嗓子眼,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上翘起,她沉住气,悄悄藏了几分眼底的光彩,这才转过身。 卫长钧刚从一个铺子里出来,迎着她忽闪忽闪的目光走近,轻声问,“怎么出来了?”语气自然而亲切,就像对着最亲近的人。 沈清兰点头,脸上有点烧,当时脑子发热,只想着见他一面,问几句话、道一声谢,谁知当真看到他,那些想了一路的话都四散逃窜,不知哪里去了。 “闲来无事走走,顺便……”沈清兰鼓起勇气,“顺便向你道谢。” 卫长钧也不说话,这是含笑看她,看得她心慌,知道是“顺便”两个字用得不好,硬着头皮改错。 “也不算顺便,我是……专程来向你道谢。” 卫长钧仍是不语,脸上的笑容却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眼瞳中闪动流霞的碎光,唇角勾起温柔。 沈清兰急了,一怕在大街上两两相对时间长了被人撞见,二怕自己既傻又不诚心的表达让他疏离,先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再想开口解释,已被轻笑声打断。 卫长钧说道,“不用与我这么见外,我们……也算是相识已久,有些交情了。” 沈清兰沉吟道,“花瓶太贵重……”说完,脸更烧了,既然明知道贵重,跑出来的时候却你妈冲动,怎么不带在身边还给他呢?再一想,更尴尬了,因为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要退还给他,而是小心珍惜的收了起来。 “不值什么,你喜欢就好。”卫长钧盯着她红得透明的小耳朵,莫名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被一片羽毛来回的拂扫。 他轻咳一声,“肚子……不疼了吧?” 此言一出,沈清兰差点夺路而逃,羞得彻底抬不起头来了,轻轻“嗯”了声算是回答,满脑子都是那天在茶楼里,他拉住自己手腕要把脉的情景,霎时,手腕也跟着火热起来。 卫长钧的目光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她,似乎对她此刻无地自容的表情尤其欣赏,嘴角又往上翘了翘,颇有些满足,柔声道,“我送你回去吧,一会要变天,估计今夜或者明天一早会下雪。” “你怎么知道?”沈清兰好奇的抬起头问。 卫长钧不答,反而笑道,“我们不妨打个赌。” 沈清兰,“……” 最终,她也没让卫长钧送,万一被人看到,又要惹来一身麻烦,卫长钧见她婉言拒绝,并没有坚持,目送她远去,到底不放心,慢慢跟在后面,直到望见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进了沈府。 良久,他摇摇头,转身。 “卫三少爷,真巧。” 数丈开外,杨念恩裹着华贵的狐皮披风,幽怨、愤怒的望着他。 卫长钧皱眉,显然杨念恩已经看到自己一路追随清兰到此,不禁有些烦躁,自从得知陆夫人和陆新明有和沈府结亲的意思,他原本有心退让,但缘分从来让人无可奈何,几次相逢之后,他更加放不下了,不过,还没有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尽量不伤害陆夫人和陆新明。 在他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他不希望被人看到,给清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不远处的杨念恩,显然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之一,可恰恰被她跟踪,自己这一路是有多粗心? 卫长钧垂眸苦笑,真不知道自己多年军旅练出来的警觉都到哪里去了。 第144章 炫耀 “杨小姐。”他忍住一口气,走了过去,如果不先稳住她,难说她会做出什么事。 “闵将军的人走了?” 走近了,才发现杨念恩的眼中不但有怨恨,还有泪水,可他选择视而不见。 杨念恩恍惚点头,冷冷一笑,“是啊,走了,我是出来送行的。” 卫长钧点点头,没接话。 杨念恩看他一眼,继续说,“义父给我和母亲送来许多东西,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顶好的,连来送东西的人都说,有些东西,连闽府的嫡小姐都没有呢。义父对我真好,胜过亲生女儿,可是……我终究不是闵小姐,他就算给我再多的好东西,我也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士兵的女儿。” “杨小姐,此言不妥,有负闵将军厚爱。” 杨念恩哼了声,“是呀,我不是一直有负义父他老人家厚爱吗?我想请你为我带点心意上京,你都拒绝了我;昨天我亲自登门送几样义父从京城运来的特产给你,你也躲着不肯见我,我……如此不招人待见,岂不有负他的厚爱?” 卫长钧狠狠拧起眉头,耐心消磨殆尽,“杨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从她身边目不斜视的走过。 “卫三少爷!”杨念恩回头追上去。 卫长钧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步。 “卫三少爷!”杨念恩一咬牙,“你和沈四小姐私相授受,陆夫人知道吗?” 卫长钧骤然顿住,猛地回头,冷厉的盯着她,“杨小姐,慎言!”话没明说,但眼神中威胁之意明显,吓得杨念恩打了个哆嗦,牙齿都咯咯响,再一看,他又走远。 杨念恩眼泪落下,望着卫长钧头也不回的走远,目中的幽怨终是渐渐变成恨和妒,以及三分讽刺。 “你既然如此无情,又怎么能希望我为你留情面?卫家?陆家?沈家?我倒要看一看,这门亲事,到底能连上谁和谁?” 沈清兰一离开卫长钧,就在心里后悔自己,骂自己太怂,平时自认为多泼辣爽利的一个人,怎么见了他,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翡翠这丫头忧心忡忡,想得更长远,“四小姐,婢子都看出来了,子渊公子对您有意,您打算怎么办呀?要不要和太太说一声,商议一下亲事……” “你真是,懂什么呀。”碧玉把她推开,没好气的瞪眼,“咱们四小姐是女方,哪有女方主动的,子渊公子要是有意,就自己来求亲。” 翡翠更愁了,“那得抓紧时间了,听说陆家都找好媒人了,还有顾家,二太太好像喜欢顾公子呢,子渊公子要是来晚了,二太太把四小姐定了人家,怎么办?” “不会吧……”碧玉也慌了,“二太太以前发过话,要多留四小姐几年,不会轻易许人的。” “这事说不准呀,顾公子那么优秀,我看二太太分明已经相定了。” …… 沈清兰被两人吵得头疼,索性全轰了出去,自己蒙头睡了一觉,初时怎么也睡不着,耳边是碧玉和翡翠的那些对话,眼前漂浮的却是子渊脉脉含笑的脸庞,慢慢的累极了,恍惚入梦,仍是那些叽叽喳喳的对话和深情款款的笑脸。 这一觉睡过去,也不知做了多少个光怪陆离、悲欢离合的梦,醒来时天都快亮了,不禁惊讶,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可是脑子仍是昏沉沉的,身体也疲倦得像是跋山涉水,赶了一夜的路。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响一声外间翡翠沉睡的轻鼾,风拍在窗户上,一时轻,一时重,像个喜怒无常的夜游人。 沈清兰揉揉眉心,阖目装睡,她不想惊呆值夜的翡翠以及其他任何人,就只好静静的等待天明。 床幔低垂,静谧幽暗的环境使人心境平和,情不自禁的发散思维,沉浸于无边无际的回忆和思考。 沈清兰仰面躺着,将近来的事一件件想过,竟想得心如鹿撞,双颊绯红,她茫然而不知所措,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像是害怕黑暗中的床顶有双眼睛,能看出她的脸红和心跳。 今天是小年。 拉开窗帘时,沈清兰呆了呆,只见窗外一片茫茫白色。 翡翠很兴奋,“四小姐,又下雪了!” 沈清兰也笑,心情大好,坐到妆台前梳头发,子渊说得没错,真的下雪了。 沈清兰跟在林氏去给老安人请安时,林氏一路上都在唠叨,说她昨天下午睡得晚膳都没吃,“过了年就十五了,大姑娘了,换了别人家,你这么大的都订了亲,你也该注意些,哪有这么睡的?连个时辰都没有,饭都不吃了?” 沈清兰攀着她胳膊撒娇认错,心里却纳闷,林氏的教女之道一向是“差不多就成,别委屈了闺女”,平时就算犯了什么错,她也是笑着嗔怪两句,哪有今天这么罗嗦的? 莫名其妙的,沈清兰心慌起来,总觉得林氏的改变不是好事。 “母亲,以前我也不是没有过……”她试探着,脚踩着薄薄一层新雪,心里有种怪怪的酥麻。 林氏瞪她,“以前你还小,我纵着你便罢了,如今大了,还能和以前一样?” “怎么不一样?您还纵着我就行了呀。” 林氏拍她的手,“等你嫁到婆家,还让婆婆纵着你吗?” 试探出母亲的真正用意,沈清兰愣愣的连撒娇也不会了,恍惚中想起昨天下午两个丫头的对话:二太太分明已经相定了…… 老安人屋里很热闹,连好久没过来的沈清菀都已经到了,并主动向沈清兰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邓氏手捧账本,正神采飞扬的向老安人报账,炫耀自己这几天的辛苦和功劳。 “……正月里所有菜蔬、酱料都已经采买到位,除夕家宴和预计中的席面菜单也都准备妥当;鞭炮、金花、彩球、灯笼等物都放在了仓库,这是数量和银两;打发下人用的红包也都备足了,放在我的屋里,等初一早上,我着人发下去……” “怎么红包不放在仓库?”邱氏哑着嗓子问。 第145章 大笑 邓氏赔笑道,“仓库里东西太多了,我怕进进出出的,给拿错了,这一个个的红包里可不是布头针脚,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还在锁在我屋里保险些,况且也重,回头搬出来也麻烦。” 邱氏不高兴,“既然都是府里公帐上的东西,就应该都放在仓库里,反正钥匙在你手里,谁进谁出你心里都有数,还怕谁手不干净?” “……”邓氏一下子委屈起来,低着头咬了咬唇,她小心的把账本放在老安人手边的桌上,一副“我做得不好,我不做了”的样子,声音明显低下去,“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虽然母亲手里还有一把副钥匙,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我错了,我马上把红包都放进仓库。” “……” 邱氏在床上躺了几天,才略好一些,赶上小年,强撑着过来露个面,还没说上两句话,又被邓氏气得又喘起来。 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凭女人的直觉,她得这个儿媳妇不是个贤良善和之辈,配不上他儒雅敦厚的儿子,但又拿不出儿媳妇不好的证据,因为对方能言善语、、八面玲珑,谁也挑不出大错来。 这亲事呢,早先她就表示反对,但邓家在洪州也略有些脸面,不知怎的先攀上了沈威的私人交情,后来又请了沈之铭的先生做媒,这个面子,沈家也不能不给,思量着女方门户不低,邓小姐本身也没有恶名在外,不容邱氏她不满,就定了下来。 一晃眼,邓氏进门也两三年了,一直未有生育,邱氏觉得自己有了个能拿得出手嫌弃邓氏的理由,但沈家一向仁厚,老安人尤其对晚辈慈祥,从没有为此着急,并埋怨邓氏,她这个做婆婆的就更不好表现得小心眼,只好也装作不在意。 但心思骗不了自己,邱氏对邓氏不孕的嫌弃更加加深了原本就有的抵触,从来不让邓氏插手账目,防她防得紧。 谁知道,到底还是让她钻了空子,赶着春节这大好时机做上了管家人。 沈清兰和母亲眼观鼻鼻观心,连耳朵也自觉的闭塞起来,这种时候,她们非常明智的当起了“外人”,绝不插手大房的家事。 从老安人那回来,沈清兰就忙起来了,昨天说好的要亲手做个抹额给老安人,结果因为“意外”睡了个天昏地暗,到现在为止,抹额还布是布、线是线。 为此,回来的路上,林氏又唠叨了一路。 “我只当你心里有数,昨天下午已经把抹额做好,谁知竟还没做,那你昨天一下午都闲着做什么了?既然想好要送礼,就该早上请安时拿出手,博老安人个高兴,如今倒好,等你做好,这小年要变成大年了。” 沈清兰自知有错,无言反驳。 好在她手艺不错,又有两个得力的丫头辅助,飞针走线的,不到午时已经完工,自认为不错,先拿去让林氏过目。 林氏虽然气她误了送礼的最佳时机,但看到女儿的绣品,还是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还算凑合,能拿得出手,只是你若早些绣,再精细些,还能更好。” 沈清兰知道这是过关了,笑道,“那便等新年了,我再做个好的。” “可别再提前放了大话,结果糊里糊涂又忘记。”林氏故意板起脸提醒,只换来她一个鬼脸。 沈清兰抓起抹额就跑了。 林氏又气又笑。 赵妈妈劝道,“四小姐还小呢,二太太别心急,慢慢来。” 林氏也很无奈,“我心急也没用,你看这丫头,没心没肺的。” “心机深沉、样样算计的,未必就讨婆家喜欢,我倒觉得四小姐这样,才是有福气呢。” 天空还在下雪。 沈清兰撑了把伞,怀里放着叠好的抹额,心情极好的去见老安人。 到院子门口,愣住不前。 只见几个丫头端着空盘走了出来。 沈清兰问,“来了客人?”这几个丫头平时不在老安人近前服侍,只有来客人时才会打发她们做一些往返厨房端点心的事。 一个丫头笑道,“回四小姐的话,陆公子来了。” 沈清兰怔了怔,今天小年,他不在家团聚,来我家做什么? 这时,只见海棠快步出来,远远的看见沈清兰,笑道,“怎么,四小姐已经知道了?婢子正要去请您和二太太呢,那您先进去吧,婢子再去请二太太来。” “……不,我不知道。”沈清兰笑得很难看,“我只是路过,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不理海棠,掉头就离开。 沈清兰早上刚试出林氏有把自己嫁人的心意,这会儿陆新明就来了,不由得她不惶恐,唯恐一露面就被林氏抓住,要带她来和陆新明见面,故意在园子里晃了一圈,才悄悄回小院。 幸好,林氏已经跟着海棠走了。 沈清兰小小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深思,邓氏来了。 以往邓氏过来,基本上都是直接去见林氏,偶尔来找沈清兰总没好事,沈清兰也不太待见,所以相处极少,可眼下林氏不在,人家都进了院子,而且点名说来找她,闭门不出总不合适。 “请去大厅。” 沈清兰解下披风搭在衣架上,也没更衣就出去了,她不乐意让邓氏进卧室,那样显得太亲密。 邓氏满脸都是笑,手里还提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刚把食盒放在小方几上,从里头端出一碟子梅花糕,瞟到沈清兰出来,笑声如铃,“四妹妹快来尝尝,这是刚做出来的梅花糕,好吃着呢。” “多谢大嫂。”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是来送吃的。 沈清兰客客气气的道谢,与邓氏隔着方几落座,大大方方的拈了一块入口,赞道,“味道确实不错,这是哪位厨娘的手艺,我也学一学。” 邓氏拿帕子掩着嘴,神色古怪的咯咯大笑起来。 “哪位厨娘么,我可不知道,四妹妹还是亲自去问问陆公子吧,不过,陆公子怕是不舍得让四妹妹这么玉一样的美人儿下厨做羹汤的,你还是……” 第146章 回答 “啪——” 沈清兰将吃剩的半块梅花糕丢在盘子里,顿时梅花三瓣散开,她温和的笑脸荡然无存,此刻变得阴沉、雪青,目中是犀利如刀的鄙夷。 “大嫂虽说现在已经嫁为人妇,可也曾经做过闺阁小姐,难道连姑娘家最基本的廉耻之心都没有了?你在我面前说这些污秽话,难道是邓家的教养如此?” 邓氏吓傻了。 她确实是抱着半打趣、半讽刺的心态来的,也早就知道林氏不在,料想沈清兰一个小女孩再厉害,也不会把她怎么样,说不准还会含羞带臊的默认下来。 眼下这结果,是她打死也没想到的。 沈清兰站起身,俯视睥睨她,厉声喝道,“大嫂以前在娘家怎么说话做人,沈家管不着,但既然嫁做沈家妇,就该守沈家的规矩!陆公子是大哥的同窗,他登门做客,那是与大哥的交情;再深一层将,陆大人与大伯父是同僚之义,陆公子代父拜访也无不可,那都是男人之间的事,大嫂故意送来点心羞辱我,安的是什么心!” “……” 邓氏瞠目结舌,她被沈清兰的目光逼得不敢正视,又环顾四下,发现翡翠和碧玉两个丫头也如同炸了毛的小兽,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会扑上来把她撕碎,又是一阵哆嗦。 “四妹妹误会了,我只是……” “大嫂自己出去吧!” 沈清兰怒火冲天,压根不愿听邓氏解释,大喝一声逐客,连个送行的丫头都不指派,自然是不准备让人送了,说完,看也不看她,拂袖就进内室去了。 没过多久,翡翠和碧玉进来,“四小姐,大奶奶走了。” 翡翠道,“四小姐,您刚才骂得真痛快!” 碧玉却仍不满意,“骂得痛快不如打得痛快!要不是四小姐让她出去,婢子就要冲过去打人了。” 这会儿,沈清兰已经冷静不少,空了半截的心迅速又被烦躁填满。 “咱们出去走走吧。”她自己系上披风,“小雪……怡情,出去透透气。” 出了门,翡翠问,“四小姐,咱们去哪里透气?” 碧玉眼前忽地闪过顾中楠,提议道,“不如去兰园吧,上次去的时候正值大雪,咱们这次去欣赏兰园小雪,说不定另有一番景象。” “……也好。” 沈清兰其实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想到陆新明在沈府,邓氏又那般刻意取笑,就不想在那带着,只要出了沈府,去哪里都行,茶楼可以……兰园也可以。 小雪稀薄,飘飘悠悠,果然别有风情。 今天日子特殊,沈清兰走了好一段路,未见着一人,冷清清的,倒是将心口怒气消融了七七八八。 走到一丛冬菊前,沈清兰停下来,看着几朵被雪覆盖的菊花发愣。 “沈四小姐?”背后忽传来一声轻呼。 沈清兰惊醒,回头一看,发现卫夫人连伞也没撑,缓缓走来,一步一步,风雅无双,满园冬菊雪景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讶然、崇敬,一位女子不以年龄渐长而失颜色,不因俗务而失情致,这样的女子,便早已超脱年龄,令人心动,忙敛裙行礼,“夫人,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确实是巧。”卫夫人莞尔一笑,似乎想到什么,迟疑的问道,“今天小年,沈四小姐怎么不在家里?” 沈清兰冷静下来后,脑子就转得快了,陆新明跑到沈家去,卫夫人会不知道吗?她这么问,可说是相当委婉有礼貌了,但话中之意还是听得出来,她在打听陆新明在沈家的情况,以及沈家的态度。 她笑了下,一脸的纯真和羞赧,“让夫人见笑了,家母让我以菊作画,我一时玩心重,想着这兰园冬菊仍开,就过来看看,都已经来好一阵子了。” 卫夫人微怔,听这话,她出府得早,还不知道陆新明过去了。 “原来如此,沈四小姐多才多艺,希望将来有机会能欣赏到沈四小姐的丹青佳作。”要是成了一家人,就有机会了。 沈清兰装作听不懂,含羞谦虚,“怕是入不了夫人的眼,倒教您笑话了。” “这孩子。”卫夫人笑,“与我,不必如此见外。” 沈清兰乖巧的道谢,答应了,心里却想,您是陆新明的姑母,说这话不过是为着陆新明,我既然无意与他,自然不敢当真领这份情。 两人闲聊几句,沈清兰顾忌卫夫人的身份,总是担心她会突然提起陆新明登门的事,不敢多留,行礼告辞,“夫人,我出门已久,恐母亲在家担心,该回去了。” 卫夫人很高兴,想着这会儿陆新明应该还没离开沈家,她回去的话,两人应该能见上一面,当即点头,“也好,别让沈二太太挂念,过了年,沈四小姐要是有闲,再去陆府坐坐。” 沈清兰恭恭敬敬的应着,“多谢夫人厚爱,下雪天寒,夫人也请注意身体。”再次行礼,才带着丫头离开。 既然知道卫夫人在园子里,沈清兰自然不敢再逗留,分别之后,直奔大门。 “四小姐,咱们现在去哪里?回府吗?”翡翠小声问。 沈清兰重重的叹了口气,又发起愁来,她刚出来没多久,陆新明很可能还在,她不能回去。 “去……街上转转吧。” 她揉揉眉心,一抬头,愕然。 卫长钧满面喜色的迎着她走来。 “清兰,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为何,沈清兰突然就心跳加快,微微错开眼,“我,随便走走。” 卫长钧凝视她,抿着的薄唇越翘越高,眉梢挑起,眼中闪动一把光芒,轻轻一声笑,声音温柔的像一盏新酿的葡萄酒。 沈清兰一听这笑声,更沮丧了,我正在为不喜欢的人登门而不得已回避,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你却是为着什么事这般喜悦呢? “子渊,你怎么又不撑伞?” 卫长钧愣住,这话不好回答。 说不习惯?那上次为什么要接受她的好意? 说忘了,难道要她再送一把?她现在三个人两把伞,要是给自己一把,就剩一把了。 第147章 提议 卫长钧低头一笑,“只有一把伞,不舍得用。” 那把伞……就是自己当初借给他那把吗? 沈清兰一向知道自己聪明,这会儿真希望可以笨一点,怎么能一下子就听出这话暗藏的含义呢?多不好意思呀!愕然抬头,正对上他柔光流动的眼眸,心里怦地炸开一朵烟花,被全天下人看见,慌得忙又低下。 “你去忙你的吧,我先走了。” 明明四下无旁人,她却好似被无数人包围、注视、指点,甚至还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在似笑非笑的对她说,“大家都看见了!都知道子渊对你有意!你别不承认,其实你也对他心动了!” 最终,沈清兰红着脸,抢过翡翠手里的伞拼命压低遮住脸,飞快的跑了。 卫长钧望着她小兔子一样的跑出好远,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他往兰园内方向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进去,慢慢跟在沈清兰后面,不远不近的尾随,像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好整以暇的欣赏那只被陷阱包围的小白兔急得团团转。 “四小姐,您走这么快,要去哪里啊?”碧玉追上来,忍不住问。 “去茶楼坐坐。” “茶楼不在这条街。” “那就去胭脂铺看看。” “也不在这条街。” “那去珠宝铺子吧。” “已经走过了。” “……” 沈清兰只得停下来,窘得无地自容,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要不,你们俩想起哪里?” 碧玉和翡翠相顾无言,都是小姑娘家,有什么心思能瞒得住呢?都已看出自家小姐这是真的对那个子渊公子动了心,不过出于女子本能的羞涩和良好的家教,绝不会当面举止轻浮,而是选择及时回避。 翡翠眨着眼,“要不,咱们绕一圈去茶楼吧,又暖和,还能坐着吃点心……” 碧玉给她使个眼色,像是阻止,又觉得无可无不可,她因年纪略大些,自忖对男女之情也懂得比沈清兰和翡翠多,已经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 抛开申州那几个借着找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公子爷不说,单是分宁这里,陆公子、顾公子、铩羽而去的霍少爷,还有这个子渊公子……四小姐人见人爱,走到哪里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和追求,别说二太太发愁,不知怎么选择,自己这个做丫头的都忍不住要替小姐操起心来。 她比较来比较去,觉得顾公子各方面都要略胜一分,如果四小姐最后能嫁给顾公子,两人必定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一旦渐渐有了这个心思,碧玉就会情不自禁的越来越倾斜。 “不如,去顾宅坐坐,找心莲小姐和心薏小姐说说话?”碧玉不着痕迹的提议。 她已经看出四小姐对子渊公子与众不同,不免忧虑,不是子渊公子不好,而是他身份未知,神出鬼没,总给人一种不安稳的感觉,哪里记得上顾公子儒雅温厚,高门贵族? 沈清兰低头看脚尖,摇头。 她本来是因为陆新明到来才避开的,现在要是避到顾家去,哪又算什么? “还是去茶楼吧。” 茶楼伙计又惊又喜,小年这天居然还能来客,忙笑成一朵花,迎到雅间。 主仆三人在茶楼一坐就是半天,沈清兰焦急烦躁了,她来茶楼有自己的想法,除了打发时间,还能盯着街道,这是从沈府到陆府最近的路,如果陆新明返回,按道理要从茶楼前经过,只要看到他过去,自己就能放心回家了。 奈何茶都续了三次,点心也送进来一桌,她时不时的往外望,始终不见陆新明的影子。 他还在沈府?还是换路回去了? 没法再在茶楼呆下去了,坐得太久,惹人生疑,何况今天原本就是个特殊的日子,可是不在这里,又去哪里? 沈清兰彷徨、急躁了。 这时,她忽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轻、缓、稳,很熟悉,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她抬起头,看到卫长钧的笑脸。 “清兰,如果有闲时,我陪你去个地方。”他轻声询问,温柔堪比沾衣即化的雪花。 再次见面,沈清兰已经冷静许多,她略微沉默,问,“哪里?” “看雪的好地方。”卫长钧目光专注的看着她,“去吗?” 碧玉低呼,“四小姐——” 翡翠看着碧玉,有些困惑,随即反应过来:碧玉是不是怕子渊公子把四小姐骗跑了啊? 说起来,她们见这子渊公子好几次了,虽然来历不明,倒也没听到负面的传言,应该不是个坏人,他几次与四小姐相处,言行举止还算安分,也很体贴,对四小姐多好啊。 “四小姐,反正我们也没地可去,去看看也无妨呀。”翡翠对子渊公子的印象倒是很好。 碧玉看她一眼,不做声了,本来嘛,子渊公子就算综合得分比顾公子略低一点,但也不差,何况,四小姐对他……看得出来。 卫长钧对两个丫头的复杂心思不置一词,他只看着沈清兰,等她答复。 沈清兰安抚似的扫过两个丫头,心中天人交战,争得不可开交,良久,败在了对面灼灼逼人的目光中。 “既然子渊推荐,那就去看看。” 沈清兰像是对丫头解释,又像是自我安慰的补充,“没事,子渊不是坏人。” 与其枯坐在茶楼打发时间,或是回家去面对陆新明,不如和子渊一起自在,反正,街上都没人,戴上帷帽,谁还认得? 不过,到了地方,她就更放心了,这里不仅没人,连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城郊西北有一小山,突兀挺拔,有石阶蜿蜒而上,最顶端被削平,成一平台,旁边立一座天然石碑,刻了“望宁台”三个字,金钩铁划,颇有气势。 沈清兰站在台上,举目远眺,分宁城的轮廓与民舍在小雪中或深或浅,如同一幅淡淡水墨画。 “望宁台……望宁台……眺望分宁之高台……”沈清兰心情大好,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红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自己低低的念了两遍,觉得耳熟,再一细想,恍然,这不就是心莲约自己上元灯节来看灯的地方嘛? 第148章 应对 沈清兰觉得好笑,曾答应与心莲一起来赏灯,想不到自己意外的提前过来了,别说,这还真是个看灯的好地方,满城灯光尽收眼底,岂不美哉? 望宁台上,上次的大雪已经冻成冰,这次的新雪刚刚覆落一层白,轻轻柔柔的如同一块面纱,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把望宁台盖起来,沈清兰看着喜爱,都不舍得踩踏。 卫长钧笑道,“此地只有上元节最热闹,大家都想在这里观赏城内的灯火,或是大雪覆城等情况,也会有人来赏雪景,绝大多数时候冷清得很。” 沈清兰轻笑,遥望朦胧远方,像是自言自语,“是啊,尤其今天这种日子。” “那你,为何出来了?”身后,卫长钧的目光温柔而专注的落在她身上,语气中蕴含紧张和期待。 沈清兰笑而不语,尴尬得不好意思回头看他,总不能和他说,因为家里有个求亲的男子在,自己不乐意所以躲了出来? “清兰?”卫长钧似乎有些执着,还想等她回答,但又不愿逼得太紧。 “……”沈清兰无奈,可话又真没法说,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弯腰捧雪,“子渊,这么厚的雪,仅仅用来看一眼,岂不浪费?……你要小心了。”说这话的同时,突然将一个还没有压紧实的雪团扔向卫长钧。 不过几尺的距离,不知是沈清兰此举太突然来不及闪避,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躲开,卫长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俊朗英挺的脸上笑容盛放,眼睁睁看着雪团飞向自己,拍在左臂上。 他笑着,倏地伸右手,将刚刚接触到衣裳的雪团握住,顺势按在手臂上。 “……你怎么不躲?” 沈清兰本来是为化解尴尬而随手一扔,既没用力也没刻意对准,没想到竟然砸中,看了看他包着雪团的手,又转到他含笑的眉眼上,心中微微一动,纠缠了大半天的抑郁烦躁一扫而空,她大笑起来。 卫长钧被她的笑容晃得睁不开眼,抿嘴一笑,挑起眉,说得余韵悠长,“……你也要小心。” 然后,手中的雪团又沿着来时的路线飞了回去,不偏不倚,砸在沈清兰的手上。 碧玉和翡翠目瞪口呆的望着石台上疯笑疯闹的两人,默默退后,沉默良久,不约而同的去看对方。 翡翠两道细细的眉毛都快拧成了结,低声道,“是我怂恿四小姐来的,要是被人看见,出了事,怎么办呀?我就是死,也弥补不了四小姐的名声。” 碧玉望着不远处沈清兰的笑容,没做声。 “碧玉,你说,子渊公子他……” “挺好的。”碧玉认真的点头,先前,她确实觉得顾公子略胜一筹,不过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其实,她也说不出来这个子渊是怎么一下子就超过顾公子的,他对四小姐好,顾公子何尝又不好?他会陪着四小姐玩雪,如果顾公子在,难道就不愿意了? 可她偏偏就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觉得只有在这个子渊公子面前,四小姐才肯这样无拘无束,恣意欢笑。 …… 日色将暮,沈清兰才尽兴回府,卫长钧把她送到街口,注视她红若桃花的脸颊和亮如星光的眼睛,失神了好一会,手探入袖中,抚摸着某样东西,很克制的没有紧随过去,沉默的目送她进门,消失。 薛扬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还早呢,将军怎么不多留沈四小姐一会?” 卫长钧摇头,“姑娘家不能出门太久,回去晚了,对她影响不好。” “陆公子都恨不得在沈府住下了,将军还顾虑这许多?”薛扬哭笑不得,“有两三人准备去望宁台,我都给设法引导别的地方去了,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将军却白白浪费,与你常讲的兵法背道而驰。” 卫长钧失笑,转身往回走,“这又不是打仗,要兵法做什么?” 薛扬追上去,“将军以前教过我的,说兵家之道不仅用于战场,也适用于世上各方各面,自然也适用这男女姻缘了。” 卫长钧怔忡,是啊,自己确实说过这话,只是从未想过要用在她身上。 “走吧,回陆府。”他身高腿长,大步走入暮色,“新明回去了吗?” “……” 沈清兰一进沈府,就恍如梦醒,眼前恍惚了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今天做了件多么任性失礼的事,此刻再回想望宁台,大冬天的惊出一身冷汗。 “翡翠,碧玉,当时附近是否有人?”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又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碧玉道,“确实没有,子渊公子也说了,那里平时少有人去,今天又是小年。” 沈清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回到院子,先去见林氏。 林氏也不说哈,只是盯着她上下打量,把沈清兰盯得毛骨悚然,暗暗惊疑:难道自己和子渊玩雪的事已经传到母亲耳中了? “母亲,您看什么?” 林氏嗔道,“出去玩便玩了,逛逛街,喝喝茶,也都由着你,怎么还弄得一身是雪?” 沈清兰讪笑,“刚才回来的路上,玩了会雪。” “大姑娘家太不像话,若想玩雪,这院子里就有,怎么跑到外面去玩?叫人看见,又是一堆闲话。” 沈清兰不敢多话,只是嘻嘻笑着,胡乱想了几个去处应付林氏,唯恐被林氏识破,好在林氏似乎有心事,微蹙着眉,根本不太在意她的话。 “在外面疯了一天了,也不嫌累?快回去更衣。”林氏挥手打发她,又吩咐春兰,“去厨房看看晚膳好了没,囫囵拿几样过来就是。” 沈清兰心里知错,就想法子哄林氏高兴,笑道,“不急,我先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去厨房做两样好吃的,母亲爱吃笋,我瞧瞧去。” “不用去!”林氏一把拉住她,面色复杂,略略停顿片刻,叹道,“陆公子还在府上。” 沈清兰傻眼,“……他,他怎么还在?”天都快黑了! 林氏没好气的瞪她,“你说为什么!” 沈清兰无语,明白过来,这怕是非要等着自己见一面。 第149章 对话 “母亲,那您是怎么说的呀?” 陆新明既然都呆了一天不肯走,意思还明确,就是见她,沈家哪有不明白的,必定要打发人来请,可她又不在,怎么给答复? 一想起这事,林氏就头疼得揉眉心,“我还能说什么?就说男女有别,不便露面。” 沈清兰苦笑看她,意思是,这话虽然把人家堵住了,却也还是没把大神送走。 “那他现在在祖母那里吗?” “没有,你大哥陪着在书房呢。” 沈清兰不再多管闲事了,有沈之铭在,陆新明在这呆一天也传不出多少流言,反正他们俩是同窗,素有交情,读书、写字,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没什么稀奇。 刚出林氏的门,正好外面一人匆匆进来,两人险些迎面撞上,吓得各自后退一步,对面人定睛一看沈清兰,笑了起来。 “四小姐,您回来了。”红荷喜之不尽,掩嘴笑道,“大太太请四小姐过去说说话呢呢。” 红荷是邱氏跟前的大丫头,也是邱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除了冯妈妈,就数她得力了。 沈清兰一看到她就知道邱氏想做什么,心里已生了抵触,倒也不动声色,淡淡的回道,“大伯母这几天不是正病着嘛,莫不是今天大好了?” 红荷微怔,陪着笑,“这倒不是,大太太从前操劳过度,大夫来看过,说是还要吃几天药才能痊愈,请四小姐过去,是另有事呢。” “我也想着要去探望大伯母的,只是眼下不太巧,母亲刚安排我的活呢,我便晚些再过去吧。”沈清兰就算猜到对方来意,也不愿撕破脸,笑吟吟的应付。 红荷却为难了,躇蹰着不肯走。 “看来大伯母找我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我是晚辈,便不好拒绝了。”沈清兰善解人意的笑着,转眼又抛过去一个难题,“二太太正在屋里呢,这事儿总得说一声,不如你去和二太太打个招呼罢。” 红荷没想到沈清兰这么难缠,不软不硬的就把决定权推出去了,她只得迎着头皮进来见林氏。 林氏在屋里早就听到两人对话,端坐着喝茶,袅袅水雾朦胧了面容,等红荷说完后,轻笑道,“大嫂这是病了好几日,闷得很了,我过去陪她解个闷。”将茶杯一搁,缓缓起身。 红荷一看她要亲自去,不知所措。 “兰姐儿,你去做你的事,要是完事得早,让丫头过去看看你大伯母歇下了没,要是没歇,你再过去,免得打扰了你大伯母养病。” 林氏吩咐完毕,朝红荷使眼色笑,“走吧。”自己先出去了。 红荷一脸苦瓜色,也只好蔫着头跟上。 沈清兰松口气,琢磨着林氏这态度应该是不太赞同这门亲事,至少还没有考虑好。 她立即回屋更衣,吩咐碧玉,“悄悄儿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还要留在沈家过小年不成?” 她这会儿又有些烦了,今天毕竟不同平时,同窗之间交情再好,也不该有家不归、在别人家过小年吧。 陆新明要是当真在沈家吃这一顿饭,陆、沈结亲就势在必行了。 当然,沈家非常乐见其成,这会儿,只怕厨房已经忙得飞起,邱氏的嘴都合不拢了。 翡翠打了热水来给她净面净手,瞅着屋里没外人,小声道,“陆公子这是下定决心非要娶四小姐呀,要是老安人也同意了,二老爷和二太太难道还能不依?”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 从前,她最多只是觉得困扰,却没慌过,因为总认为林氏不会轻易定下亲事,只要林氏不点头,一切都还不成定局,翡翠一句话骤然令她清醒,林氏再好强,有老安人在,还是她说了算的,要是老安人已经拍板定案,林氏翻不过天去,父亲也同样拧不过一个“孝”字。 她顿时萎顿下去,茫然而焦灼起来。 “四小姐,您很讨厌陆公子吗?”翡翠年幼且单纯,在沈清兰面前又被纵容惯了,她想不明白就会问。 沈清兰摇头。 细想一想,她其实并不讨厌陆新明,毕竟人家没有得罪过自己,甚至还颇有风度的做了些“护花”的举动,譬如,霍立贸然跑去陆府那一次,如果不是陆新明,这会儿怕是已经谣言满天飞,自己也难这般安然度日。 终归,他还是个好人。 想到那个披风,沈清兰更愁了,应该怎么才能在惊动他人的前提下把披风归还给他呢? 卫长钧入了厅,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收敛气息,一个小丫头在清洁墙角花架,抬头见他进来,放下抹布就要行礼请安,被他抬手阻止。 军人天生听力敏锐,还没到门口,他就听到次间里传来压力的对话,神使鬼差的,他制止住丫头出声,缓步靠近。 “……原本,我确实是喜欢她的,模样儿周正,别说这分宁,就是放眼整个洪州,我见过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不多少,能比她强的,也没两个了,女孩儿有这样的容貌,男人们趋之若鹜也很正常。”这是陆夫人的声音。 卫长钧微微蹙眉,下意识的代入沈清兰,她,确实漂亮,四月春光里,含露绽放的鲜花也莫过于此了。 想到这里,卫长钧的心蓦地轻摇漾波,眼底泛起柔光,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 只听陆夫人略略一顿,继续说道,“你看新明,从前整天的在那勾栏烟花地胡闹,自从见了她,竟改头换面,像是变了个人,竟也一本正经的追求起来,我想着,这姑娘不错,门当户对,模样、性格都没得挑,又能让新明收心,从此后小夫妻恩恩爱爱的也是桩好事,可你看——” 话说一半,又停下了。 门外的卫长钧已经确认姑母谈论的就是沈清兰,不过,明明是夸奖的话,语气却有些不悦,不由得也跟着提起心。 陆夫人微微一叹,“你看,新明已经着了迷了,大过节的,一早上去沈府,至今不归,这成何体统?” 第150章 询问 卫长钧心里堵了一团棉花,薛扬说他先是守在城门,引路人变道,绕开望宁台,不久前才回到城中,在沈府外监视,但没有见到陆新明,不知道对方还在不在。 如今看来,他仍在沈府。 “现在,我又有些担忧了,若真将她娶回来,新明怕是要把她当观音娘娘给供起来,唯她是从。” 屋里的话说完后,便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卫长钧伫立门外,也是拧眉沉默,不过眼神中颇有些不太认同的疑惑。 片刻之后,卫夫人的声音响起。 “你有这担忧也不无道理,新明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契而不舍、全力以赴,我记得他小时候啊,还挺淘气的,有一回他文章没写完就偷偷跑出去玩,你打了他一顿,他还撅着嘴不服气,两天没吃饭,可见这孩子,看着春风化雨,骨子里也是个犟的,在母亲面前都不肯低头,如今大了,倒是对别的姑娘掏心掏肺,做母亲的觉得酸涩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可算是说到陆夫人心坎上了,她唏嘘不已,语气幽幽,“正是你这话啊,我自忖不是个心胸狭窄、刁难儿媳的婆母,也是真心喜欢这姑娘的,可眼睁睁看着儿子……这还没成亲呢,就赖到人家家里,过年都不回来,这心里就……唉。” 陆夫人重重一叹,没再说了。 卫长钧抿紧嘴唇,心潮涌动,听不下去,扭头就走,刚抬脚,陆夫人又开口了。 “也不知道他们俩见面如何?沈府素有结亲之意,如今新明求妻之心又路人皆知,沈家人必定要借机让两人培养感情。”陆夫人像是不太安心,沉吟道,“清兰样样都好,端庄大方,不知对新明有几分上心?” 卫夫人迟疑片刻,笑道,“姑娘家矜持又好教养,再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不过新明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哪个姑娘不心动?等成了亲,两人自然你侬我侬。” 陆夫人像是得了安慰,扑哧一笑。 卫长钧沉着脸,大步离开。 卫夫人回房,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黑暗中,卫长钧听到声音,放下酒杯,闭了闭眼,出门站在廊下吹了吹风,才过去卫夫人那边。 “大过节的,你们兄弟都往外去喝酒,倒让家里冷冷清清。” 卫夫人平静的等丫头送来热茶,摆手示意她退下,这才亲自沏了两杯,一人一杯。 “你姑母还给你们准备了菜饭,都在厨房温着呢,要开席么?” 卫长钧摇头,揉揉眉心,“不必了,是我回来晚了,让母亲和舅母久等,嗯……新明还没回来?” “没有。”卫夫人摇头,轻抿一口茶,瞅一眼儿子,忽笑了起来,“我刚与你舅母聊天呢,新明对沈四小姐是真上了心,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是要在准岳家过年了。” “岳家?”卫长钧皱眉,低头喝茶掩饰表情,“舅母又另找了媒人?上次,顾夫人不是婉拒了吗?” “顾夫人拒绝本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不过,即便知道她要拒绝,你舅母也会去请,算是摆明陆家的态度,为的是让顾夫人明明白白知道陆家开始提亲了,如此一来,只要沈家不明确回绝陆家,顾家再提亲就不合适了。” 卫长钧埋头喝茶。 大概卫夫人也习惯了儿子沉默寡言,并未多疑,想起嫂子的心事,将眼前儿子和侄子比较一番,哭笑不得,“可怜天下父母心,以前新明流连花丛,风流不羁,你舅母愁得常与我诉苦,谁知道现在有了意中人,一头栽进去,你舅母也发愁;她总说,你这样的儿子才好,却不知我也愁。” 卫长钧抬头看一眼母亲,没吭声,又垂下眼皮。 卫夫人见他一脸深沉得不见底,嗔道,“你是在军营里久了,呆得傻了吗?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心里头就不知冷热呢?我也不要你和新明那样处处留情,可也得身边有个人吧?” 卫长钧沉默一会,突然说,“我要是也和新明一样,一头栽进去,您……” 卫夫人一愣,扑哧笑起来,只当他是玩笑呢,“你这铁疙瘩一样又冷又硬的性子,能娶个媳妇,别冷落了人家,相安无事过一辈子,我就阿弥陀佛了,若果真一头栽进去,我看倒是件好事。” “……好事?”卫长钧不敢置信,愕然看向母亲。 “自然是好事,说明你还有些红尘味,没有傻到只知道练武和打仗。”卫夫人随口回答,笑着喝茶,眼睛却是揶揄着打量儿子,只见儿子一脸严肃认真,听完自己的话,却又迅速柔和下来,大概还想到什么事,低头笑了。 卫夫人大惊,“你是真看上姑娘了?” 卫长钧不语,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说。 “谁?”卫夫人把杯子放下,一脸震惊的注视儿子,又追问一句,“谁?” 卫长钧抿着嘴。 “母亲——”外头传来卫云珠娇嫩的声音。 卫长钧站起来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卫夫人还在思索他刚才的话,有心多问两句,但卫云珠已经欢快的进了门,只好把疑虑先压住。 “母亲,杨家刚给我递了帖子来。” 杨家?卫长钧眼皮跳了下,没有多管,从卫云珠身边走过,对她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径直出门。 卫云珠在他身后笑道,“三哥你出去一天,都不回来陪我玩会?” 卫长钧没回答,卫夫人笑,“他那性子你还不知?过来我这坐着,你刚才说杨家给你的帖子?让我看看,下帖子的是杨太太?还是杨小姐?” “自然是杨小姐。”卫云珠笑着把帖子递过去,自己覆在母亲的肩头一起看。 卫长钧没兴趣旁听,两步就到门口了,却又被卫云珠叫住。 “三哥,上元节陪我去望宁台看灯好吗?杨小姐说,望宁台最适合看灯了,站在台上,能看到真个分宁的灯火,特别漂亮。” 第151章 去向 望宁台三个字在卫长钧心上潺潺流过,清波荡漾,他想起不久前,他还和那个姑娘在台上玩雪打闹,她清越如铃的笑声、她艳若桃花的双颊、她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她的神采飞扬与平时的娇俏可爱、知书达理很不一样,却是彻彻底底的让他沉迷。 他低头含笑,心都被回忆中流淌出来的柔情蜜意淹没,情不自禁恍惚了一下,瞬间后清醒过来,只见卫夫人和卫云珠都讶异的盯着自己。 “……”他轻咳一声,掩饰道,“三妹妹说什么?” 卫夫人面色复杂,沉吟不语。 卫云珠轻蹙着眉,撒娇,“三哥,你都不听我说话,我都重复两次了,你还没听见呀,上元节你陪我去望宁台看灯呀,杨小姐说……” 杨小姐?卫长钧狠狠拧了下眉,不等卫云珠说完,就撂下一句话,“不去。”拉门就出去了。 “母亲——”卫云珠张大嘴看着门开门关,三哥就消失了,眨眨眼,回过头扑在卫夫人怀里,委屈的道,“三哥是不是讨厌我呀。” 卫夫人还在出神,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随口安慰女儿,“你三哥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他哪里懂这种小女孩家家的情致?还不如让他去部署城防呢,那他就乐意了。” 卫云珠一想有道理,展颜就咯咯笑起来,央道,“看灯也不仅仅是小女孩呀,母亲要不要也去瞧瞧?望宁台在城外,天黑后恐怕路不太好走,到时候坐个轿子去。” “终归是年轻人才玩这些,你想去就去吧,我还是和你舅母在府里自己挂灯笼欣赏吧。”卫夫人微微一笑。 “是女儿思虑不周了,母亲和舅母在一起,赏灯赏花,弹琴下棋,比女儿要高明多了呢。”卫云珠嘻嘻一笑,立即围着拍马屁,紧接着,小嘴又噘起,一副为难的样子,“只是,听说那里虽然热闹,但没有哥哥陪着,只有两个女子,我还是有些害怕,想去又不敢去。” “我给你出个主意,再约几个人一道,让新明陪同,有他在,就不怕了。” 卫云珠,“……” 沈清兰知道今夜特殊,压根不准备去探望邱氏,虽然林氏走之前那么交代,她也知道,不过是说给红荷听的,因此,等林氏一走,她就更衣洗漱,歪在榻上看书消磨时间了。 她洗了头发,湿漉漉的长发从软榻的扶手后垂下,灯光一赵,宛如一匹丝滑闪亮的缎子,翡翠搬个小杌子坐在旁边给她擦干,嘴里碎叨叨的念着,“大晚上的非要洗头发,着了凉,明天要头疼一整天呢,太太知道了,还不得责罚婢子和碧玉呀,到时候,您去兜着呀。” 沈清兰失笑,哄道,“好好好,我给你们兜着,母亲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赶紧擦干就好了。”先前万幸把林氏糊弄过去了,但她等会回来必定还要来找自己说话,万一注意到发髻上有挑拣不去的细草,肯定生疑。 她催促翡翠加快速度,刚刚收拾利索,林氏就回来了。 果然,直接来到她的卧室。 “母亲,大伯母好些了么?” 林氏冷笑,“何止是‘好些’?简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都恨不得跳下床蹦了!” 沈清兰瞠目结舌。 “她让之铭把陆公子带去她那了,所以才叫你过去,唉,没想到之铭也会掺和一脚,不过,只有我一人过去,他们俩就没露面,但我还是看出了端倪,稍坐了会就回来了。” 沈清兰沉默片刻,小声问,“母亲觉得……陆公子不好?” 林氏挑眉,看着她笑,“这倒不是,近来也接触几次了,我觉得这孩子不错,虽说一前有些轻浮名声,但本性不坏,与你大哥还有几分相似。” 沈清兰不知说什么好,林氏居然拿陆新明和沈之逸比,可见是真心认为陆新明可取的,既然这么看重,又怎么…… 林氏似乎看出女儿的困惑,神秘的笑了笑,并不解释,只叮嘱她,“出去玩疯了,早点休息吧,姑娘家的也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大街上玩雪?要是被人认出来,闲言碎语又不得消停。”起身走了。 沈清兰默默的想,大街上玩雪就闲言碎语不得消停,要是被人看到我和子渊跑去城外玩雪,后果又会如何? “碧玉怎么还没回来?”她闭上眼问,有些困了。 “婢子出去瞧瞧。” 林氏回房,赵妈妈过来询问。 林氏轻轻叹气,“那孩子还是很懂事的,邱氏让他过去,又过来叫兰姐儿,意思很明显,是要私下里给他们俩制造个见面的机会,但我隐约听到他和之铭说话,说还是去陪陪老安人,强拉着之铭从后门走了,我原本都已经决定选顾家那孩子了,现在,又有些犹豫。” 赵妈妈笑,“太太当年就应该再生一位小姐,眼下也不必这般为难了。” 一句话说得林氏笑起来。 邱氏此刻笑不起来,上午几次着人来叫沈清兰都说不在家,晚上再去叫,美娇娘没叫来,反而叫来一尊大神,往这屋里一坐,接下来的戏就全没了,更郁闷的是,好不容易送走大神,才发现,儿子和“准侄女婿”也都不见了。 她灌了口水平复气息,招来杏桃打听两人的去向,才知道是去老安人那里了. “何时去的?”邱氏惊问。 杏桃据实答道,“二太太刚过来,大少爷和陆公子就走了。” 邱氏忙道,“快去厨房,即刻开席,就摆到老安人那边。”接着又吩咐红荷,“老爷也快回来了,你去府门口候着,把陆公子过来的事情先说一遍,让老爷心里有数。” 红荷应着,刚要走,她又叫到跟前,往一个方向使眼色,低声道,“先去看看梦姐儿在做什么,悄悄儿的。” 红荷答应,很快去而复返,回答,“二小姐在抄经。” 邱氏松口气,略一沉吟,“你去把芝姐儿叫过来,说我找她有急事,你就直接去迎接老爷吧。” 第152章 试探 沈清芝在老安人那“勤奋刻苦”了好几天,整个人都蔫头巴脑,趁着今儿陆新明做客,老安人才放她回来“休息”,将门一拴,恨不得埋头睡一整天,却又睡不安宁。 莲心在床边絮絮叨叨、忿忿不平。 “老安人和大太太一向是看好三小姐和陆公子的,只怕整个分宁都知道三小姐和陆公子最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如今四小姐一来,就把三小姐您给顶替了,陆公子难得来登门,正是个好机会,老安人怎么反而让三小姐您回来休息呢?” “上次陆公子过来,三小姐不还弹琴了吗?婢子觉得,陆公子来沈府来得这么勤,别不是因为从琴声中听出了三小姐的心意,这才特意过来的,三小姐要是闭门不出,岂不可惜?” “依婢子说,三小姐应该再去弹一首,古时候不是有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以琴定情的千古传说吗,说不定三小姐和陆公子也能传为一时美谈呢。” “……” “出去!”沈清兰烦不胜烦,翻身坐起,沉着脸呵斥。 莲心提起上次弹琴的事,实在是犯了她的大忌,丫头无知,听不出好歹,她自己心里有数,当时只觉得脸都丢尽了,好几天没缓过神来,今天不见他才好呢,偏这死丫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又提起自己丢人的事。 莲心自认为拍马屁拍得高明,谁知道拍到了马蹄子上,被狠狠踹了一蹄子,只吓得医生不敢吭,夹着尾巴溜出去了。 沈清芝又缩回被窝,准备睡觉,门外又传来红荷的声音,她知道必定是母亲找她,本欲置气装睡,过了会儿,还是爬起来开门。 红荷先前请沈清兰被林氏拦住,任务失败,虽说邱氏没来得及责备,她心里已经紧张,这次再来请沈清芝,就觉得自己已经猜中邱氏的用意,无论如何也要成功。 “三小姐,您是不是不太舒服?怎么这个时辰就睡下了?”红荷忽视掉沈清芝的脸色,关切的询问。 “唔……有点。”沈清芝心情不好,不愿去见母亲,见她问起,借坡下驴的承认了,还揉揉眼睛,一副神态恹恹的样子。 红荷赶紧上前扶住,长吁短叹,“这可怎么好?太太正想请您过去呢,这事儿非您不可,太太准备很久了,若是错过,实在遗憾。” “什么事?”沈清芝也知道陆新明在,心念一动,猜出几分。 红荷道,“太太的意思是,陆公子登门是客,咱们是主,总要款待好了,主宾尽兴,两家交好,但是老安人年纪大了,太太又生着病,这个家还是要您撑起来才是。” “……我是女子。”沈清芝板起脸。 “今天衙门有事,老爷忙到现在还没回来,大少爷和陆公子是同窗,若只是大少爷陪,那与去学堂有什么区别?还能叫做做客吗??眼下,太太最信任的都是三小姐您了,您虽是女子,但也是主人,招待客人合情合理。再说,老安人和太太也不会让您一直陪坐着,不过是露个面罢了。” 沈清芝不吭声,心里在犹豫,红荷要是口口声声拿她和陆新明的亲事来说,那就和莲心一样引爆炸弹了,她一定要发怒,但红荷一字不提亲事,只说待客礼仪,她反而觉得可以接受。 沈清菀受伤,沈清梦庶出,沈清兰是二房过来的,也算是客,沈清柳和沈之栋还小,这么数下来,还真就只有自己名正言顺了。 这么一想,小姑娘心里的小女儿情思一扫而尽,莫名生了一腔豪气来,就像从说书人那听来的故事一样,女儿家不让须眉。 “我先去母亲那。”沈清芝略一沉吟就答应了,梳妆更衣。 红荷大喜,又鼓励了两句,先离开了。 邱氏看到女儿装扮一新的进来,眼底闪过惊讶,笑道,“你来了就好,想必你也知道了,陆公子在府上做客,你大哥陪了一整天了……” “我知道。”沈清芝主动抢答,“我知道该怎么做。” 邱氏又是一愣,“你知道什么?” “我代老安人和母亲接待陆公子,以尽主人之谊。” 邱氏愕然,却发现女儿一脸平静,蓦地心里微酸,她多年来的夙愿就是把这个最疼爱的女儿送上陆家少奶奶的宝座,几经失败后,却不得不放弃,扶送侄女上座。 侄女很争气,一出场就把陆家上下吸引住,邱氏当然很高兴,可一看到这个被放弃的女儿,难免酸涩、内疚,毕竟女儿从头到尾都清楚她的用意,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议亲一直不顺,良人另有新欢,这个打击可想而知。 “你愿意去?”邱氏小心的试探。 如果说前阵子邱氏还有两分不甘心,在积极捧侄女上位的同时,还幻想着女儿意外成功,经过上次弹琴自取其辱后,邱氏就彻底断了自家女儿这条心,一心一意的要促成侄女这亲事。 这次叫沈清芝过来,她本意也是想让女儿出面,但目的是希望女儿从中做媒介,把陆新明引到沈清兰面前去。 陆新明滞留沈府不去,这府里还有谁不知道目的?偏偏沈清兰缩在小院里不出,她就只好让陆新明自己过去了。 邱氏琢磨出这个法子后,忐忑了好一会,怕沈清芝哭闹,谁知道是这么个平静的态度,一下子让她百味陈杂。 “愿意。” “那就好,我有些话要交代你。”邱氏大喜,立即说出自己的计划,“你过去之后,记得……” “……”沈清芝愣怔,看着母亲不说话。 虽然给自己打了气,又找好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但不代表心里不紧张、不羞涩、不尴尬,沈清芝到底是个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嫡小姐,对于自己的亲事易主很是介怀,要不然也不会把好心又多嘴的莲心骂出去,她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让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一下子就难受极了。 “我知道了。”她突然大声回答,扭头就跑了出去。 第153章 心惊 一口气冲出小院门,沈清芝才停下来,摸一把脸,全是泪水,寒风刮过,冰凉刺骨。 身后,院门口悬着两盏气死风灯,天还没黑,这会儿已经点亮了,灯光昏黄不显眼,幽幽的像两张讽刺的脸,她回头,带着泪望了眼,更委屈了,憋着气又跑出去好远,进了园子才停下。 “三小姐,您怎么了?” 不远处,有个声音轻轻传来,微微有些诧异,接着,一个人影走了过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沈清芝看着来人,呆了呆,真是不巧,来的是碧玉,沈清兰身边的人,自己一向在沈清兰面前骄傲于顶,不想却被她的丫头看了笑话。 她不吭声,又不好意思掉头就走,觉得那样显得心虚。 碧玉刚才的讶异已经收起,眼底一派平静,她看看沈清芝,诚恳的说道,“天寒路滑,又快黑了,三小姐身边没个人跟着,恐怕不太安全,三小姐想去哪里,婢子陪三小姐过去吧。” 碧玉自有她的打算,刚才去老安人那里转了一圈,和要好的海棠说了些话,得知沈之铭和陆新明都在那里,就猜到邱氏必定有下一步安排,就在园子里转悠,眼睛却看似无意实则紧盯着邱氏的院子,所以,沈清芝一出来,她就注意到不对劲了。 沈清芝沉默不答,碧玉也不催问也不离开,就在旁边等着,时间久到她以为沈清芝下一刻就要漠然离开时,对方说话了。 “无聊,我想在园子里走走。” 碧玉心念一转,笑道,“那婢子跟着三小姐吧,天黑了,多个人在身边,给三小姐壮壮胆也好。” 沈清兰瞥她一眼,居然没反对,自己又往前走了。 碧玉勾唇一笑,跟了上去,一边观察沈清芝的反常,一边琢磨原因和应对措施,没有注意到,身后,小院的门口又出来一人,身材玲珑,妆容精致,悄然往老安人的居室而去。 沈清芝在园子里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被凉风吹着,渐渐吹散愁绪烦闷,心情平复下来后,又开始纠结,还去不去老安人那里?要不要依着邱氏的话促成陆新明和沈清兰? 她走走停停,心里举棋不定,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三小姐,有什么为难的事吗?”一直在身后扮演隐身人的碧玉轻轻的询问。 沈清芝犹豫了一下,突然问,“四妹妹在干什么?” 碧玉笑道,“婢子出来有一阵子了,不知四小姐在做什么,不过,平时这会儿,大多是在看书,或者陪二太太说说话。” 沈清芝想了想,又问,“四妹妹不弹琴做针线吗?” 碧玉很聪明的忽视“弹琴”,摇头笑,“以前在申州时也做针线,来分宁做得少了,四小姐说,分宁诸位小姐的针线都了不得,她就不好意思做了。” “……” 沈清芝愣怔,没想到碧玉会这么说,沈清芝应该是没见过自己的绣品,但她见过其他人的,会这么说也不奇怪,大姐姐的绣活自然是最好的,三姐姐……她撇了下嘴,不得不承认,沈清梦的也相当不错,她还知道不久前,沈清梦悄悄给老安人做了双鞋子。 鞋子的事,她是后来才得知的,从老安人院子里的小丫头那听来的闲话,这才知道沈清梦背着自己巴结孝敬,为此,她还特意跑过去把沈清梦狠狠嘲讽了一顿,好久没理她。 再后来,石榴挨打,沈清梦禁足,虽然对外宣称的理由很平常,她却意外听到老安人和邱氏的对话,得知了真相。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恍惚,心里乱糟糟的,怎么都难以释怀。 “三小姐要过去坐坐吗?”碧玉见她沉默,试探着邀请,如果让三小姐和四小姐在一起,邱氏有什么幺蛾子,也没法下手了。 沈清芝茫然摇头,“不去了,我……先去老安人那请安吧。” 一想起这事,沈清芝就烦,她还是没想好怎么应付,但无论如何,先过去了再说。 “路灯昏暗,婢子送三小姐过去。” 沈清芝点头,“好,你跟我同去。”心里想,即使到时候陆新明要过去找四妹妹,就让碧玉领着去,我绝不参与,也免得四妹妹怪我。 怪我?沈清芝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我凭什么要怕她怪罪呢? 进了老安人的院子,迎面见芙蓉提着裙子匆匆往外跑。 “婢子给三小姐请安。”芙蓉看到沈清芝怔住。 “芙蓉这么急去哪里?” “本来刚才杏桃过来说准备晚膳开席,老安人同意了,谁知道陆公子临时离开,婢子要赶去厨房说一声,稍晚一些再开席。”芙蓉笑问,“三小姐是来见老安人的吧?老安人正在和大少爷说话呢。” 沈清芝讶异,脱口问道,“陆公子走了?” 芙蓉笑道,“那倒不是,陆公子还在沈府,只是刚才铃儿过来,说是大太太请他过去,陆公子刚过去,您刚才路上没遇上?” 沈清芝,“……” 碧玉,“……” 两人突然间莫名其妙产生默契,相视一眼,各自心惊,刚才一路上,哪里见着陆新明了?还有那个铃儿,她是邱氏房里的二等丫头,月银不少,但是不怎么得脸,一般就是做些插花、打扫的活,怎么邱氏突然想起让她跑腿了? 碧玉突然沉脸,掉头就跑。 沈清芝愣了下,竟然追上去,只留下芙蓉一头雾水。 两人沿着来路往邱氏小院的方向跑了一阵,没见着人,碧玉一语不发,加快速度要回去报信,谁知没跑多久,迎面遇上翡翠。 两人大眼瞪小眼。 翡翠,“碧玉,你跑什么?” 碧玉,“翡翠,你出来干嘛?” 沈清芝赶过来,“你们俩……” 碧玉反应快,一把抓住翡翠,“陆公子呢?去找四小姐了?” “没有啊。”翡翠莫名其妙,“我一直陪着四小姐,并没有人过去,因为四小姐见你久不归,担心你,才让我出来找你。” 碧玉松口气,扭头与沈清芝对视,后者冷冷一笑,“没有我的事了,我走了。”当真转身就走。 第154章 猜测 碧玉反应过来,向着她背影行了个礼,“婢子多谢三小姐。”又追上去,“天黑了,婢子送三小姐回去。” 沈清芝顿了顿脚步,哼道,“不要你送!我自己认得路。” 碧玉笑,“婢子不认得路,正好熟悉一下,”回头大声吩咐翡翠,“你回去陪着四小姐,我很快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一人面色古怪,一人笑容轻松。 越来越暗的花园里突然间亮出一盏灯渐渐走近,却不是向两人走来,而是往邱氏小院而去,隐隐约约可见三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沈清芝猛地停住脚步,见了鬼似的瞪着前方,碧玉斜出来一看,也愣住了。 纵然黑色再朦胧,也可看得清灯后的三人,铃儿、沈清梦,还有陆新明。 铃儿在前提着灯,沈清梦依在陆新明怀里,娇娇怯怯。 这是唱的哪出? 先前听了芙蓉的话,两人都暗叫不妙,但心里想的都是铃儿受了邱氏的指使,把陆新明领到沈清兰那里去了,后来见到翡翠,知道并非如此,松口气的同时,就认定陆新明这会儿应该是在邱氏那,万万没料到,收网的人是沈清梦。 灯下三人横过两人前方,越走越远,进了小院。 沈清芝突然变向,往另一个方向去。 “三小姐去哪里?”碧玉担忧的问。 沈清芝语气有些悲怆的哽咽,“我去五妹妹那坐坐……你回去吧。”跑了。 碧玉到底还是远远的跟着,看着她进了沈清柳的门,才默默转身。 进屋的时候,沈清兰和翡翠正在翻找什么东西,屋子里乱得像是刚遭了贼。 “四小姐,您找什么?” 翡翠道,“你回来的正好,快来一起找,四小姐准备送给老安人的抹额不见了。” “上午刚做好的那一条?”碧玉惊讶,回忆道,“当时四小姐带着去老安人那,因为听到陆公子来了,就没进去。” “可不是嘛,后来咱们回来和秋月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出去了,期间四小姐并没有更衣,这会儿突然想起来,竟然不见了。” 沈清兰沮丧的坐在榻上,将靠枕扔在一旁,“出门了一天,谁知道丢在哪里了,这屋里都找遍了,也不见影,估计是丢在外头了,白费了我一上午的心思。” 碧玉劝道,“万幸四小姐没有绣自己的名字,就算被人捡去,也没有四小姐的闲话。”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要是被人在城外捡到绣有四小姐名字的东西,难免有人说闲话。 “也只得这样聊作安慰了,去把针线篓拿过来,重新作罢。”沈清兰叹口气,又问碧玉,“你怎么和三小姐走到一起了?” 碧玉把事情经过细细一说,沈清兰沉默了许久,忽地一笑,“这样也好,没我的事了。”陆新明和沈清梦有了亲密接触,又有铃儿作证,一起去见邱氏,总不能然后一走了之。 世事当真有趣,邱氏百般算计,先是想送沈清芝上去,同时还不放弃沈清菀,后来又要推自己到前面,谁知结果竟成全了沈清梦。 “大太太恐怕要气死了。”翡翠笑。 碧玉也笑,“婢子也这么觉得,二小姐与大太太的感情可不怎么好,这门亲事大太太根本没考虑她,二小姐心里肯定有怨气,她自己设计赢得亲事,将来做了陆少奶奶,可不见得会给大太太好脸色。” 这也是沈清兰心里的话,但她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只是一笑,“将来的事谁知道。”反正,自己是解脱了。 心情好起来,做事都利索很多,沈清兰不准备再做抹额了,反正小年这一天都快过完了,礼物也不必送了,索性直接送新年礼物吧。 她心情舒畅的描花样,准备做一副笼手的手套。 刚裁剪好绒布,就见林氏匆匆进来,说了个令三人错愕的消息,“陆公子走了。” “这么快?二小姐呢?”翡翠脱口而出。 林氏愣住,“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碧玉把见闻又说一遍,林氏皱眉,冷笑起来,“这事儿成不了,陆公子当着大太太的面就拒绝了。” 原来,陆新明把沈清梦送到邱氏面前,告辞就走,邱氏看着衣裳不整的沈清梦也莫名其妙,又气又羞,一时没说话,倒是沈清梦,当众抱住陆新明不撒手,痛哭起来。 邱氏这才平复了气息,问陆新明这是怎么回事,陆新明说,“意外见二小姐受伤,送她一程而已。” 沈清梦却哭,“公子已经看过我的身体,与我亲密一路,府里上下都看见了,现在说走就走,我的清白却没了。” 陆新明平伸双臂,并不碰她,“沈二小姐的清白是自己弄丢的,路某人虽然自忖风流,这个责任却担待不起。”向邱氏拱了拱手,挣开沈清梦就走了。 沈清兰主仆三人听得目瞪口呆。 碧玉道,“婢子在园子里看见她们时,就是二小姐主动挽着陆公子胳膊的样子,只是不明缘故,又看不太真切,不敢乱说。” 林氏摆手道,“当时怎样已经不重要了,陆公子的态度很明显。” “那,二姐姐呢?”沈清兰沉吟。 “她还能怎样?”林氏冷声道,“这事的来龙去脉,你大伯母还要好好审问呢,她这几天不是应该在禁足吗,怎么突然跑了出去?” 沈清兰猜得出来,自己这个二姐姐对陆新明早有追逐之心,只怕这一次也是她精心策划的一个局,就等着陆新明落网,自己即可成功晋位。 看起来,陆新明当真入了她的局,却坚决不肯顺从她的意。 林氏摆摆手,“这事不长脸,咱们只当不知情,要是喜事传出来,再跟着道喜,要是处理不好,便不做声了吧,你做你的手套,早点休息。” “那我还去给老安人请安吗?”沈清兰问,今天毕竟是小年,自己从早上请完安,出门大半天,回来后还没有过去。 “算了,别去了,这事儿大概已经报到老安人那了,还不够她烦的,你就别露面了,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第155章 心疼 老安人的确够烦,这会子气得在屋子转来转去,气都喘不平了,吓得陈妈妈步步跟紧,不住的劝说她坐下来休息。 “丢人现眼哪!丢人现眼哪!沈家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她也是读着《女诫》长大的,怎么就……怎么就……”老安人一开口,声音颤栗、老泪纵横,“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呢!” “一样水养百样人,兰姐儿离得远就不说了,菀姐儿与她自小一桌上吃饭,一个爹的血脉,怎么就这样天差地别?” “她先前做那些害兰姐儿的事,我尽是为她隐瞒,谁知道她是不知悔改,变本加厉,连一家子的脸都不要了,这要是传出去,她父亲……她父亲这官还做不做了!做不做了!” 老安人气得狠了,拳头咚咚的敲打桌面,喘了会气,越发严重,竟咳了起来。 陈妈妈又惊又怕,连连拍抚她后背,半强硬的扶到榻上坐住,端过茶来。 老安人喝了一口,问,“大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陈妈妈叹口气,轻声道,“估计……” 估计要再审问一回沈清梦,沈威虽然从不过问内宅之事,但对待儿女很严厉,道德礼仪看得重,要是知道沈清梦的行为,恐怕不会给好果子吃。 老安人闭上眼,过了会才道,“我管不了了。” 与此同时,隔着花园的那处院子里,传来一阵怒斥、哭泣、鞭打声,久久不绝。 这个小年,沈府在一种古怪而又压抑的神秘气氛中度过,连准备了一整天的晚宴也没人再提起,就这么空着肚子过去了。 陆新明出了沈家没多远,沈之铭追了上来,他只是听了一耳朵闲话,还没来得及了解详情,先赶来送好友。 “新明……”沈之铭拉住他,又不知说什么,若传言属实,这确是沈家家丑,他都觉得无脸再见好友。 陆新明苦笑,“之铭,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今天也是厚着脸皮在沈家呆了一天,为的什么,你最清楚,如今,竟有些颓废。” 沈之铭点头,最初,陆新明跟他说看上了他的四妹妹,他还颇不乐意,直言这个好友配不上自己四妹妹,让他少打主意,但陆新明用行动表明态度,让他渐渐认同,谁知半路上又冒出个二妹妹。 “你打算怎么样?” 陆新明一脸严肃,实话实说,“那丫头说是四小姐找我,我也是一时糊涂,兴冲冲的跟了过去,谁知是二小姐,她说受伤难行,求我送一程,我……便不该心软,此事非我所愿,沈家要是让我担责任,我恕不从命。” 沈之铭也很无奈,但也是一本正经,“新明放心,沈家还不至于赖上亲事。” 同窗好友拱手而别,陆新明孑然走入暮色,路过酒肆,进去灌了一大杯,继续前行,冷风一吹,酒劲反而往上窜,蒙了双眼,总觉得眼前站着个人,冲自己盈盈而笑。 路过春华院时,月娘在窗前看见,急匆匆出来拦住,“陆公子,到了门口,何不进来坐坐?上次你帮我的大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陆新明听这声音,娇娇柔柔的很像一个人;面前一张桃花似的脸庞也很像一个人,只是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他低头苦笑,以自己的酒量,怎么一杯酒就醉成这样?不过是心中有愁,酒也醉人。 他没说话,摆摆手,走了。 就算听不清、看不清,他心里也明白,眼前人绝不是心上人。 月娘见他走路踉跄,追上来拉住,柔声道,“陆公子,别走了,你喝醉了,我帮你醒酒。” 他笑了笑,很温柔但是很坚决的推开,毫不停留的继续走了。 卫长钧听说陆新明回来时,他正在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妇人戴的抹额,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枣红色的绒布柔软细腻,金线云纹只勾勒个边缘,显得飘逸优雅、低调华贵,正中镶着一颗成色上佳的珍珠,在烛光下流淌着盈盈华光。 他勾着唇笑,想象那个小女子回家后找不到抹额会有什么反应,会毫不在意再做一个,还是急得直哭? 想到她可能会哭,卫长钧又有点心疼。 抹额是他捡的,玩雪的时候,抹额从沈清兰身上掉落,但是她没注意到,不远处两个丫头正在低头对话,也没看见,他一时起了私心,悄悄收了起来。 当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一心想要她的东西,后来回家来慢慢打量、慢慢琢磨,才认出来是个抹额,猜想是她准备送给沈老安人的,顺着思路又猜到她最终没有把东西送出去、而是带着外出的原因,又情不自禁的心头窃喜。 既然是沈清兰要送给老安人的礼物,这抹额,自己还是要归还的,只不过,绝不是今天。 薛扬出现在门口,低声道,“将军,陆公子回来了。” “嗯?”卫长钧眼睛一眯,弹身而起,一边将抹额塞回袖中,一边出门去了。 卫长钧直接进了陆新明的卧室,只见他独坐桌旁,沉默的给自己沏茶。 一路的冷风早已把酒气散尽,他也清醒了许多,但心情依然不好,见卫长钧进来,也没打招呼。 “怎么了?”卫长钧问,“喝酒了?在沈家喝的?” 陆新明没点头也没摇头,给了个含糊答复,“确实在沈家喝了不少酒。”只不过,沈家的酒都不醉人,醉他的酒仅仅是路边那一杯。 卫长钧默然,他想起几天前自己去沈府时,沈威也没少灌自己的酒。 “三哥,我想自己待会。”陆新明将茶一仰而尽,然后直愣愣坐着出神。 卫长钧没说话,目光沉沉的落在他脸上,他皱起眉,琢磨自己酝酿已久的话,既然已经确定自己的感情,确认自己也舍不得放弃,就不想再瞒着陆新明,就算是兄弟,也应该坦白,可现在面对这样的陆新明,说不出口。 陆新明看他一眼,“三哥,你先回去……”还没说完,门被推开,陆夫人沉着脸走了进来。 第156章 心惊 两人都看着陆夫人,各自心思复杂。 陆夫人脸色很不好,尤其是看到陆新明一副萎靡之态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她没想到卫长钧也在,只好生生压住火气,温声道,“子渊,我和新明说句话。” 卫长钧是做好决定要和陆新明坦诚相告,眼下却没法说了,他也猜出陆夫人怒气沉沉的过来找陆新明,也是为了沈清兰,心中已隐隐不安,然他手握兵权已久,遇事谋而后动,当下点头,“舅母请便。”腾出了空间。 他刚出来,就看到母亲卫夫人站在阶下等他。 “晚膳不想吃了,陪我吃点夜宵?”卫夫人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笑得意味不明。 卫长钧依旧是简单的应允,“好。” 卫夫人在前带路,屋里的方桌上早已摆开十余种精致小巧的点心。 丫头过来询问两人喝什么茶。 卫长钧随口答道,“六安瓜片。” 卫夫人挑眉轻笑,“以前没听说你爱喝这个。” 卫长钧笑而不语,将母亲最爱吃的碧云糕放到她面前,又根据卫夫人的喜好重新调整了几样别的点心的位置,“母亲尝尝。” 卫夫人沉得住气,依着他慢慢吃了两块,这时丫头送上六安瓜片,又不动声色的看儿子抬袖亲自斟了两杯。 “这几天儿子去茶楼尝了这茶,觉得不错,余香悠长,母亲于茶道颇有见地,也品一品。” 卫夫人笑,“茶道,我不如你舅母精通,你舅母就很喜欢六安瓜片,我以前在京城也喝。”端起了轻抿一口,赞道,“你舅母爱茶,她藏的这茶果真味道极好,比之贡品也不差了。” 不知道卫夫人这话戳中他哪里了,卫长钧愣了下,像是陷入沉思。 卫夫人也不理他,自己喝茶吃点心,差不多了,才拭嘴漱口,进入正题。 “先前你说话说到一半,被云珠打断,现在不妨继续。” 卫长钧沉吟,卫夫人一出现,他就猜出了邀请的用意,原本这种大事,理当是要与母亲明说的,但刚才陆夫人的态度让他莫名其妙想缓一缓,他与陆新明兄弟之间感情很深,他觉得自己完全应该私下里先和陆新明坦诚交流,达成协议后再告知长辈。 “母亲,我记得我已经说完。” 卫夫人瞟他一眼,笑容淡淡,开门见山,“那就再说说你那句‘和新明一样,一头栽进去’的意思吧。” 卫长钧以手背掩嘴轻咳一声,“母亲说话一向含蓄,今天却……” 卫夫人笑吟吟看他,“将军行事一向爽快,今天却显得……腼腆……了。”好像是有意而为,她将“腼腆”二字拖拉得特别慢、特别长。 淬不及防被母亲调侃一道,卫长钧哭笑不得,灯光下,俊脸已泛微红,他有些狼狈的递了低头,到底还是不肯在母亲面前承认自己“腼腆”,再度抬起头与母亲对视,决定实话实话,不再迟疑。 话还没说,情绪先动。 卫夫人不由的心惊,儿子长到这么大,她这个母亲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整张脸庞都洋溢着温柔。 震惊过后,她迅速冷静下来,又立即涌起欢欣和激动,在京城,这么大年纪的世家公子十之有九都已成亲,甚至膝下乳儿成双,只有自己这个儿子醉心武艺、长年窝在军营,孑然一身,偏偏他自己压根就没有成亲的念头,所以她忧心过后,一度认为,这儿子的亲事急不得,怕是要等到黄花菜凉。 万万没想到的是,说好听点是清心寡欲、说难听是铁石榆木的儿子突然间开窍了! “知儿莫若母,我便知道,你心里放了姑娘,这是好事,你既然喜欢,我也不是个迂腐之人,难道还会苛求门户?自然是要成全你们的。”卫夫人笑起来,“说说,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了不得?” 卫长钧微微一笑,“沈四小姐。” “……”卫长钧自忖听力没有问题,无需再次确认,脸色几番剧变之后,十分难看。 “老三,你在开玩笑?” “不是玩笑。”卫长钧沉声道,目光炯炯,语气坚定。 卫夫人定定的注视儿子,倏尔起身,亲自到门窗处看过,没有旁人,复又坐回桌前,脸色又阴沉几分,带上了五分的责备,“你该知道,你舅母早已相中沈四小姐,有意为新明娶妻。” “我知道。”卫长钧没有回避母亲的斥责,“我尝试过放弃,成全他们,可是,没有做到。” 卫夫人动了怒,但尽力克制住,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也有自己的倔强和尊严,她喝了口茶平复语气,“老三,虽说情由心生不得已,但也有个先来后到,自从两个多月前,沈四小姐第一次来陆府做客,你舅母就有着心思了。” “我在到分宁前半个月——来分宁的路上——就遇见了沈四小姐。”卫长钧不紧不慢的为自己加码。 “……”卫夫人也没想到一问一答,问出来这么个前因后果,她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是个轻浮散漫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动了心,绝不会说出来,可她沉默了好一会,还是严肃的劝导,“你与新明是兄弟,他唤你一声兄长,你怎可与他为一个女人难堪?” 卫长钧修长的睫毛颤了颤,半垂,又抬起,目光深邃,“母亲,新明与我提过,舅父想让他明年参加科考,但他想等两年再说,等过完年,他想与我一同去军营历练,我也答应了,如果他想要,我把宜威将军这个称号给他亦无妨;沈四小姐,我不想让。” “你!”卫夫人震惊至极,猛然撑着桌子站起,直愣愣的瞪着他,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可对方在她逼人的目光下镇定沉稳,丝毫不为所动。 一阵寒风带着呜咽的哭声拍打窗棱,隔着厚厚的窗纸和窗帘,自是密不透风,但莫名的,屋内烛光摇了摇。 卫夫人恍恍惚惚回过神,竭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栗,“老三,这件事,我不同意!你换一个人,除了沈四小姐,都可以。” 第157章 突袭 卫长钧也站起了,他比母亲高大许多,背脊笔挺,隔着桌子看过去,不由得就有些俯视的气势。 对面毕竟是母亲,他收敛了气势,也放软些语气,但态度依然毋庸置疑,“除了沈四小姐,我谁都不要。” 两人对峙良久,最终,卫夫人拂袖而去。 卫夫人站在幽暗的窗前,望着卫长钧背脊挺直的走入夜幕,心头不知该喜该悲,最后全都化成了烦恼。 不久前,她还在和陆夫人开玩笑,说陆新明这孩子真是个情种,以前游戏红尘时看着挺洒脱的,没想到一旦选定了某个人,竟是这等痴情。 陆夫人好一阵长吁短叹,也是哭笑不得,反过来羡慕她,说,还是你家老三这样的好,凡事都拿捏得住轻重,为人处世也都沉着冷静。 她那时候还打着哈哈笑,心里亦觉得甚是如此。 谁想到,话说完不到一个时辰,就打脸了。 这个又冷又硬的老三不但动了情、陷得深,还给她出了个难题。 早知如此,她当初绝不会来分宁。 她突然想起白天在兰园偶遇沈清兰的事来,回来后,她并没有将此事告知陆夫人,是不想让陆夫人多心,那个时候,她是非常喜欢沈清兰的,也真心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侄儿媳妇。 现在呢,她还是喜欢沈清兰的,每次想到那个女孩子,都忍不住微笑称赞,如果不是自己儿子也有这心思,她会觉得这姑娘无可挑剔,但得知儿子也被对方迷住时,这感觉就变了。 作为侄儿媳妇,卫夫人很满意,但要想变成儿媳妇,那个美好的女孩子一下子就多出了很多瑕疵。 夜色深处的另一间房中,陆夫人刚刚发了一通脾气,但陆新明就是不肯顺从。 “沈四小姐确实是个好姑娘,可天下的好姑娘又何止她一个?再说,沈家结亲,目的不纯,只是为了借助你父亲往上爬而已,亏你一向自忖潇洒,怎么偏偏就非她不可?” “沈四小姐自己没有攀附之意,管别人做什么。” “她虽然没有,但沈家有,也是一样,何况,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人还没娶回来呢,就迷得这么神魂颠倒,真是不成体统。” “我自愿,又不是沈四小姐的错。” “……” 陆夫人每劝一句,陆新明就反驳一句,直把她气得哑口无言,细想一想,这话也没错,人家沈四小姐确实无辜,都是自己儿子上赶着去的,今天要不是沈四小姐坚持不肯见面,也不至于拖到晚上才回,正可见沈四小姐端庄有教养。 可在赞许的同时,还夹杂着莫可言明的酸楚和排斥,儿子儿媳夫妻和满,是所有为父母者都乐见其成的,但儿媳妇还没进门就把儿子吃得死死的,这就不行了。 陆夫人吸了口气,这种微妙的心思没法说出来,只能换个角度再劝。 “今天的事情你难道还没想明白?沈家三小姐这事你怎么想的?” 陆新明形容淡淡,“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与我无关。” “话是这么说,但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事恐怕是沈家有意为之,意在逼两家亲事尽快。” “不,沈家有结亲之心,但不会这么病急乱投医,何况,他们不蠢,明知我对四小姐有意,还让三小姐来搅局,岂不是适得其反?” 陆新明的酒醒了,脑子就清楚了,他反而诧异的看了眼母亲,随即明白,母亲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无奈之下,要拿这个事做文章,劝说自己放弃。 用意被儿子看穿,陆夫人也不窘迫,继续说道,“那又如何?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旦传出去,你要是不娶,就要落一下调戏沈家小姐又不认账的骂名。” “不会传出去的。”陆新明忽而一笑,“母亲也不想陆家被人指点,自然会设法压住流言,再说,只要我和四小姐的亲事尽快定下,沈家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再把三小姐提起来说事?” 陆夫人气得半晌才说话,“你还真有个好主意!” 陆新明笑。 “我再考虑考虑,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是沈家德育有失,先看他们的态度再说吧。”陆夫人语气越来越冷,“需得我满意了才行。” “母亲……” 陆夫人摆手制止住他的开口,吩咐丫头给他送些吃的来,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沈威登门,持拜帖求见陆夫人,毕竟是分宁的父母官,陆夫人也没为难他,客客气气的迎了进去。 沈威从仕小半辈子,政绩不上不下,但最会揣摩心思、度量轻重,自己虽然是个朝廷命官,但是在陆夫人面前是端不起脸来的,何况,自己沈府本来就做了件没皮没脸的事。 “夫人安好。” “沈大人请坐。” …… 薛扬听得差不多了,闪身就拐入墙后,几个旋身,不声不响来到卫长钧的院子。 庭院不大,疏阔清冷,除了墙角几棵海棠树,干干净净的没别的点缀,中间一方空地上,卫长钧在例行晨练,大将军阵前多是手中长枪、腰间长剑,但在分宁毕竟是来做客的,这些武器一概没带,一套拳路打得虎虎生威、风声如雷,影随人动,人在影中。 直到薛扬看花了眼,场中人才缓缓手势,倏尔,却又见他弹身而起,疾如电光一般向着薛扬扑了过来,狠狠一拳,夹风带雷,直取薛扬面门。 薛扬不防备他会突然袭击,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往后退,大概是这种突袭不是第一次,他已有经验,又仗着反应机敏,堪堪躲了过去,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再一看,风声又至,拳头又在鼻尖。 “将军——”薛扬仓皇后倒。 拳头在距离他鼻尖不过半寸之地突然停住了,风声戛然而止。 “早上不练拳,又去哪里了?若是把你带出来,却疏于训练,便仍回军营去,换了莫安过来。” 薛扬瞬间站直,昂首挺胸站了个军姿,脸上却是恨不得哭出来,“将军,我去给您做密探了。” 第158章 布包 卫长钧后退一步,紧了紧手腕,往屋里走去。 “进来。” 薛扬跟随进入,把听到的时候复述一遍,露出喜色,“我看陆夫人对沈家很是不满了,陆公子这亲事怕是成不了,将军要抓住机会才是。” 卫长钧看着他笑了声,未置可否,却是将桌上一杯已凉的茶喝尽,“去补上你今天的晨练,然后再吃东西。” “……”薛扬苦着脸,乖乖的出去了,到门口还不忘尽职尽责的再次提醒,“将军,马上就过年了,再不出手,过完年,沈四小姐可就离开分宁了。” 卫长钧没答话,长臂一抬关上门,把他隔在门外,自顾自打水擦洗身体,他有晨练的习惯,也有晨练后清洁的习惯,武将永远比不了书生,举手投足轻缓柔和,白衣胜雪,给人一种飘若谪仙的感觉,武将总与汗血、烟尘黄土难以分离,但他还是尽量保持仪表。 院子里传来薛扬霍霍拳声,他更衣束带,在屋里翻箱倒柜,不知找什么。 仆妇在门外询问,是否现在用餐,他随口答应,“送去饭厅。”低头把一口箱子打开,里面只有一些不常用的布料。 仆妇准备完毕时,薛扬也练完进来,愕然环视一周被翻过的屋子,“将军在找什么?” 卫长钧抿唇一笑,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剪子,从箱子里找了匹大红的缎子,抽出来剪下一尺见方,余下的又放回箱子。 “将军剪布做什么?”薛扬看着那么大点的布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包个东西。”卫长钧从枕下拿出抹额,叠好了放在红布里裹好,递给他,“先吃饭,然后你去沈府,想法子把这个还给清兰。” 薛扬盯着那红布小包裹愣了好一会,像是猜到什么,大惊,“这是沈四小姐的东西啊?沈四小姐送给将军的定情物?将军怎么能还回去呢?我告诉你啊,这个不能还啊,要是还了,沈四小姐就会以为将军不喜欢她了……将军,你不会真的放弃了吧?我说……” “薛扬。”卫长钧哭笑不得,赶紧打住他的话题,简单解释了一下,“你去还了,别辜负她送给老安人的一番心意,这大概是她给老安人准备的小年礼物,现在还回去,小年是赶不上了,新年送出也好。” 薛扬恍然,闷闷不乐的接过,“戏文里的小姐都是掉首饰、罗帕或者香囊,然后总会有公子捡起,成就一段佳缘,怎么这沈四小姐掉的是老太太的抹额呢?” 卫长钧,“……” 沈威来的时候是羞愧与忐忑,走的时候是忐忑与羞愧,因为陆夫人说话客气,看怎么听也听不出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因此,沈威糊里糊涂的过来一趟,道了歉,又婉转的表示:只要陆家还同意结亲,这个事沈家一定会捂得死死的。 但陆夫人不知怎么把话题一岔再岔,竟然岔到杯中茶叶上来,一会说到龙井,一会说到碧螺春,沈威被牵着鼻子听了两盏茶的工夫,最后狼狈的告辞。 沈威走后,陆夫人在客厅坐着不动,直到黄妈妈来劝,才回过神来。 “夫人,是否要请少爷过来?” 陆夫人摇头,“不见他,他最近是不太像话,你去跟他说,这几天好好在屋里看书,哪也不许去,门都不能出。” 黄妈妈笑了笑,不答应,也不反对。 陆夫人知道这个管家妈妈素来疼爱陆新明,哪里肯当真传话去约束他?也就摆摆手,随她去了,自己去找卫夫人商量。 陆夫人进去的时候,卫长钧也刚到,刚刚落座,还没开口,又起身迎接舅母,他是被卫夫人叫来的,心里明白为的什么,不过现在陆夫人也来了,这话就没法说了。 “舅母请坐,我先回避。” 陆夫人来找卫夫人做什么,他也清楚,只是不想旁听,觉得扎心。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陪我们坐坐吧。”卫夫人瞟了眼儿子,把他喊住,她这么做也是有打算的,就是存心让儿子亲眼见见陆夫人的烦恼,也从陆夫人嘴里听听陆新明的痴情,然后感慨之下,主动放弃。 陆夫人很喜欢这个外甥,也拉住不放。 卫家三男三女,男子个个英武,早就建功立业、独当一面,女儿虽然年幼未婚配,但也才貌双全、乖巧可爱,随便哪一个,都是令人羡慕的,反观自己陆家,膝下就陆新明一棵独苗,唯独养得宝贝了些,从小到大没少操心。 “我去新明那坐会。”卫长钧找了个理由。 陆夫人嗔道,“他懒散得太久了,我让他闭门念书。” 卫长钧无奈,只得坐下。 沈清兰今天一上午都没挪窝,歪在榻上,带着两个丫头做手套,因为小年的礼物没送成且丢失,这一回,她是打定主意要绣个好的。 布料仍是上次做抹额的那一块,沈清兰觉得好看又柔软,索性连金线和花样也仍和抹额一样。 碧玉和翡翠两个在整理金线,沈清兰把绒布展开、固定到绣花绷子上。 “碧玉,碧玉。”门外有人轻声喊。 碧玉愕然扭头,放下手中线,起身出去,拉开门说话。 很快,她又跑回来,“四小姐,外头有人找婢子,婢子去看看。” “去吧。”沈清兰很爽快的答应了,等她走后,却笑问翡翠,“这妮子还在外头认识了人?我怎么不知?你天天和她在一起,听她说过吗?” 翡翠也是一脸茫然,“没有啊,婢子也不知道,她也天天和四小姐在一起呀。” 沈清兰见问不出什么,也无所谓,等碧玉回来,一切真相大白。 谁知,碧玉进门时,那苍白复杂的表情把屋里的两人吓一跳,她手里拿了个红缎子小包,一层层的也不知裹了什么东西。 “碧玉,老实交代,谁送给你的?”翡翠一脸促狭的轻嚷。 碧玉朝她摇头,却把红缎小包塞到沈清兰手里,声音颤栗,“四小姐,这是给您的。” 沈清兰用了点力气捏了捏小布包,猜出里面是什么,迅速打开缎子,果然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自己丢失的抹额,顿时懵了。 第159章 追问 翡翠机灵的很,凑过来惊喜的问,“抹额找到了!那一定是子渊公子捡到的!刚才是子渊公子来了吗?” “不是。”碧玉声音有气无力,“是卫三少爷身边那个随从。” 沈清兰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离奇的念头忽地闪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捕捉这一闪而过的灵感,就被翡翠惊呼打断,“不得了!昨天被卫三少爷看见了!” 沈清兰再想回想刚才那转瞬即逝的亮光,已经被两个丫头吵得摸不着头绪了,她只好搁在一边,问,“碧玉,卫三少爷的随从怎么说?” 碧玉摇头,小脸已经皱成了苦瓜,像个欲哭无泪的小老太太,“他说:‘这是我家将军捡到的,现在物归原主,沈四小姐会明白将军的良苦用心吧?’说完就走了,而且笑得特别古怪。四小姐,那个卫三少爷他……他会不会……” “卫三少爷怎么会去望宁台啊?怎么会那么巧?”翡翠脸都白了,拽着碧玉手都发抖,“咱们昨天真没发现附近有人啊,是不是?碧玉你说是不是?” 碧玉都快哭了,但还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翡翠,“卫三少爷是武将,又不是弱不经风的小少爷,他到郊外多正常?再说,这分宁虽然归大老爷管,也更归陆大人管啊,卫三少爷帮着舅舅到郊外巡防检查,不是合情合理?人家是有功夫的,走路连猫都听不到,咱们能发现吗?” 翡翠一想,确实很有道理啊!隐约又觉得不对劲,子渊公子不是也在嘛,他怎么也没注意到啊?可转念又想,子渊公子和四小姐玩着呢,一心都在四小姐身上,自然不会关注别的。 这么越想越怕,眼泪就止不住了。 沈清兰脑子里乱乱的,每每感觉有一根细细的线拨了一下,还没多想,又被两人搅成了浆糊,突然记起上次去陆府做客,听陆夫人和卫夫人聊天,说起卫三少爷经年风霜,在家里是呆不住的,那么,碧玉的话就十分合理了。 “已经这样了,再担心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沈清兰揉揉太阳穴,给翡翠擦了泪,强行压住慌乱,自我安慰,“我虽然没见过卫三少爷,但对方既然肯把抹额还给我,应该没有恶意,起码不会大肆宣扬。” 碧玉则想得更多,“四小姐,婢子怎么觉得那个卫三少爷对您有意啊,那个随从说什么‘将军的良苦用心’,他的用心是什么?是不是要拿这个事要挟小姐您以身相许啊……” “……”沈清兰瞠目结舌,哭笑不得,“碧玉,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第一,我与他素不相识,不过是因为卫夫人的名气大,才附加得知世上有这么个人罢了,他对我又何来了解?做什么会对我有意?第二,抹额已经归还,他手里没有了证据,拿什么要挟我?” 翡翠破题而笑,趁机取笑一回碧玉,“四小姐说的对,碧玉这丫头是年纪大了,思春了吧,成天的胡思乱想!” 碧玉满面通红,“翡翠!” “好了好了。”沈清兰赶紧打圆场,“卫三少爷归还抹额的用意现在还不好说,兴许是因为他听说陆夫人有意与沈家结亲,捡起我掉落的东西归还,是怕别人捡去引来是非,连累陆公子;也有可能是大伯父的情面,不久前,大伯父不是还请他来家里喝酒吗?” 碧玉点点头,“但愿如此,那,四小姐还把这个失而复得的抹额送给老安人吗?” 沈清兰展开抹额,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泥垢,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掉的,多久之后才会捡起,怎么这么干净?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抛开,“送,为何不送?等大年初一,和手套一起送,正好配成一套。” 碧玉想了想,又问,“四小姐,婢子还是不放心,不知道卫三少爷究竟有什么居心,尤其那个随从……笑得太诡异了,婢子觉得,您要不要感谢卫三少爷一下?这样,他受了您的礼,也就不好意思使坏心了。” “算了。”沈清兰低头细想,缓缓摇头,“他若是个姑娘,我必定重谢,送首饰、送衣裙或者扇子、帕子都可以,甚至要登门道谢,可他是个男子,我就没法谢了,我若是送他东西,反而不好。” “那怎么办?就这么过去了?” 沈清兰一时也想不到好法子,“这个事终归是他帮了我,但男女有别,连见面都不方便,要感谢他就更难了,等年后再说吧,若是有机缘能见着,再道个谢。”又想起当初杨念恩拦道撒泼,也多亏了那个卫三少爷的随从解围。 转眼到午时,春兰过来,说是午膳做好了,二太太请沈清兰过去一同用膳。 沈清兰心里装了事,没什么胃口,又怕母亲看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去了,略略吃了几口菜,就慢慢喝汤。 “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到底姜是老的辣,还林氏看了出来。 沈清兰掩饰,“上午一直坐着没动,不饿。” 林氏失笑,“你这话也就哄哄翡翠罢,连碧玉都哄不住。什么叫坐着不动就不饿?难道往常都让你去庄子里干活劳累了?” 沈清兰憋着不吭声。 林氏静静注视她,忽然渐渐敛了笑容,显出凝重来,她放下筷子和她说话,语气倒是很轻柔,“你是不是因为昨天陆公子和梦姐儿的事情?” “啊?”沈清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哪跟哪呢? 林氏却是轻轻一叹,“昨天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今天早上,你大伯父亲自去了陆府,找陆夫人协商处理,已经回来了。” 沈清兰抬头,好奇且关心的问,“协商得怎么样?”要是陆夫人同意沈清梦进门,她就从此解脱了。 但林氏误解了她的意思,见她急不可待的追问结果,以为是对陆公子上了心,顿了顿,缓缓道,“你不用操心,这事是梦姐儿失礼了,你大伯父会处理好的,陆家那边……你也大可放心。” 第160章 情况 沈清兰愣住,我放心什么?意思是,陆家肯定不会和沈家结亲了吗?这么一想,还真轻松了不少,当下拿起筷子,又加了一口菜吃起来。 林氏看在眼里,默默无语。 等沈清兰离开,林氏忍不住和赵妈妈吐露心事,忧愁道,“我现在都有些糊涂了,兰姐儿像是对陆公子更有好感。” 还是赵妈妈旁观者清,她“咝”了声,诧异,“太太从哪里看出四小姐相中陆公子呢?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林氏把饭桌上的对话说了一遍,赵妈妈想了想,笑起来,“您是关心则乱了吧,四小姐打听陆家这事,未必就是担心自己不能嫁入陆家,也可说是担心自己嫁入陆家。” “依你这么说,兰姐儿是不喜欢陆公子了?”林氏笑,“我近来比较来、比较去,确实是过于敏感了,兰姐儿以往从未表现过喜恶,与两人相处也少,应当不至于偏向某一个。” “那太太您的意思是?” “再等等,马上就过年了,两家必有动静,要么拿出诚意来叫我满意,要么拿出本事来叫兰姐儿满意。” 赵妈妈失笑。 春兰忽出现在门口,禀道,“太太,婢子刚听说,陆府的黄妈妈来了,现在老安人那呢。” 林氏微愣,“知道大老爷和大太太都过去了吗?” “没有,只有老安人一人陪着。” 林氏点头示意已经知晓,也没有过去凑热闹的意思,继续和赵妈妈聊天。 “大老爷上午去的陆家,看那意思,梦姐儿的亲事是没什么希望的,这个嘛,大老爷倒是不太紧张,反正他们还都盯着兰姐儿呢,不过名声这事重要,无论如何,要把丑事捂住,大老爷去陆府的目的也是这个,低声下气也好,总要求陆家给条活路。” 赵妈妈道,“我看那个陆夫人很会做人,这本是沈家的丑事没错,但毕竟也牵涉到陆公子,况且,陆公子又素有浮浪的名头在外,发生这等事,想要清白也不容易,陆夫人深知这一点,为了保住儿子,应该不会过于强硬,但沈家毕竟是女方,她还是想拿捏一把。” 林氏笑,“这是人之常情,谁不想把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不过,大老爷刚回来不久,黄妈妈就跟着来了,看来陆家已经做出决定了。” 消息传到林氏这边,同时也传到了沈清兰那边。 翡翠挨到四小姐身边,问,“您猜,黄妈妈是不是来提亲的啊?” 沈清兰瞅她一眼,笑。 碧玉瞪眼,“黄妈妈提亲?你见过哪家打发自己管家妈妈去提亲的?亏你想得出来?” 沈清兰难得沉默,连针线活都没兴趣做了,一句“困了”,闭眼就睡,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大伯父、老安人、黄妈妈、陆夫人…… 大伯父早上就去了陆府,回来时不见喜色,想必是协商结果不怎么样,那么,黄妈妈过来又是为的什么呢?有转机?转机又是什么呢? 沈清兰有些紧张。 奇怪的是,每过多久,消息传来,黄妈妈走了,具体她和老安人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碧玉说,“婢子去找海棠问问吧。” “别去,等着老安人开口。”沈清兰沉住了气,怕什么,有的是人比自己更着急,比如大伯父、大伯母,还有沈清梦。 沈清梦现在行动不便,昨天晚上陆新明刚走,就被邱氏锁了起来,等沈威进门,得知丑事后,亲自又审问一遍,气冲于顶,亲自打了她两耳光,转身,门又上了锁。 因此,她现在是出不去,也不敢出去,别说撬不开锁,就是脸上那消不下去的五指印,也没脸见人。 邱氏想去见老安人,被丈夫拦住了,“你身体不好,万一有什么事又着急起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沈威和老安人又不知讨论了什么,仍是无声无息的。 赵妈妈却是稀罕的去了老安人那一趟,回来后又和林氏钻进屋子里叽里咕噜。 碧玉和翡翠两个急得直跳,被沈清兰按住不许出门,后来沈清兰也按不住了,碧玉像只闻着鱼尾的猫儿一样窜了出去。 翡翠笑,“她一准又去找海棠了。” 沈清兰这回是真困了,迷迷糊糊的笑,“别说,这妮子从海棠那还真打听到不少好消息。” 约莫一炷香工夫,碧玉就回来了,这时沈清兰已经昏昏入睡,又被动静扰醒。 “打听到什么了?”沈清兰支着脑袋问。 碧玉凑过来,“这回,海棠也不在老安人身边,听不到太多,不过还是有消息,黄妈妈的意思是,陆家肯定不要二小姐,也希望沈家把昨天的事压住了,为了两家的名声和情分,不要泄露分毫。” “二小姐这下子自取其辱了。”翡翠说,颇有几分解恨。 沈清兰问,“老安人什么态度?” 碧玉看了眼沈清兰,略略迟疑,答道,“老安人只问黄妈妈,陆公子有什么打算?” 翡翠愣问,“陆公子能有什么打算?黄妈妈不是说了嘛,他不会娶二小姐!” 碧玉叹气,解释,“老安人当然听到了黄妈妈这句话,但是老安人的意思是问陆公子对四小姐的打算。” 翡翠恍然。 沈清兰沉默片刻,问,“黄妈妈怎么说?” “黄妈妈的意思是,陆家根据沈家的处理结果再决定怎么打算。” 沈清兰彻底不想说话了,情况越来越复杂,已经不是自己撒个娇就能解决的了,显然,黄妈妈特意过来,不是一个愿意娶沈清梦的转机,而是要追加施压,无论从沈清梦做的丑事,还是沈威自己的官途,目前情势对沈家都大不利,黄妈妈再赶过来敲一锤子,就完全控制了主动权。 “刚才大老爷和老安人说了什么?” “不知,海棠也不知。”碧玉摇头,“不过海棠说,她去打听打听,回头打听到了可以告诉婢子。” 沈清兰没再说什么。 半夜,沈清兰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阵哭声扰醒,迷糊中问,“碧玉,谁在哭?我在做梦吗?” 第161章 提议 碧玉脸色沉肃,“四小姐,真的有人在哭,像是……二小姐。”今夜她值夜,因此十分警觉,没有熟睡。 沈清兰清醒不少,翻身坐了起来,侧耳细听,却又听不到了。 “怎么大半夜的哭起来,你还听到什么?” 碧玉摇头,“离得远,婢子也只能隐约听到哭声,没有别的。”她想了想,又问,“要不婢子去看看?” 沈清兰忙阻止,“不行,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能让你外出?不管什么事,先睡吧,明日再说。” 再躺下,就睡不着了,耳边总是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几番在梦境的边缘来来去去,天光已经破晓。 沈清兰索性起身,洗漱梳妆去找林氏。 看起来,林氏也没睡好,眼底有些倦色,她已经收拾完毕,坐在那里,捧一杯热茶,喝一口,和赵妈妈低声说话,见沈清兰进来,先是略微惊讶了下,很快也就视为正常。 “怎么起这么早?” 沈清兰走过去请安,猜到她必定也听到了昨夜沈清梦的哭声,没再打哑谜,直接问,“母亲,昨夜里您也听到哭声了吗?” “嗯。”林氏放下杯子,拉住她的手站起拍了拍,意思是别再问了,“走吧,去给老安人请安。” 沈清兰满腹疑惑,但能清晰的感受到手被林氏攥得有些痛,可见母亲心里也不好受,只好默默跟着,听话的一语不发。 母女俩今天出来的比平时都早,严冬的清晨,天色还没大亮,花园里即使没有参天的常绿灌木遮头蔽天,也还是略显压抑的深蓝色,嶙峋萧索的枝桠上挂着零星几片倔强的黄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沈清兰缩了缩脖子,觉得今天格外的冷。 园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昨天傍晚点亮的几盏路灯,现在还在亮着,在晨色中已经不太明显。 刚到老安人的院子门口,忽见里面走出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以前老安人生病,也都是他来登门诊治,沈清兰颇有些印象;跟在后头的是海棠,这意思,应该是海棠送老大夫离开。 林氏脸色已变,但也没有就在这里追问大夫,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侧身让大夫过去。 倒是海棠,路过沈清兰身边时,挤了挤眼,还轻轻摇了摇头,让她一会别多问。 沈清兰心知事情比较严重,本来也不肯多嘴饶舌,但进了大厅,看到老安人坐在灯下,满面哀愁,一头银发尤其刺眼,心里就酸痛的难受,刚喊了声“祖母”,泪就下来了。 “哦,兰姐儿来了。”老安人抬头见是她,挤出个微笑,伸手招到身边,搂在怀里。 沈清兰抱着老安人的脑袋,不吭声只是落泪。 “这孩子,怎么哭起来了?”老安人看起来并不想实情相告,只是故作轻松的安慰她,“人老了,夜里睡不着,难免精神不好,没事儿。” 沈清兰很懂事,见老安人不想说,也不多问,抽泣着只说些“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林氏也不问长短,她本就不是个温言软语会哄婆母欢心的人,明知道婆母不愿说,更不会凑过去讨没趣,倒是沉默片刻后,说了句,“现在时辰还早,大厅老安人不如再去躺一会,想吃什么,让兰姐儿给您做。” 老安人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觉得欣慰,这个二儿媳妇比起大儿媳妇来,差远了,硬邦邦的不会说好听话,又是庶子妻,夫妻俩长年不在身边,哪来的情分?今天第一次听她说句软话,还恰到好处、恰好时机。 “你们俩也回去吧,外头风大,别着了凉。”她点点头,心里受用,对林氏说话也随之软和几分。 沈清兰趁热打铁,“母亲刚才还说,今年尤其冷,不如再给祖母做一件长袄。” 林氏愣住,瞟了眼女儿,没有反驳。 老安人也惊异的望向林氏,继而暖暖的绽开笑容,“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既知天冷,你也别忙这些,暖暖和和在这过一冬。” 正说这话,门口一暗,沈威和邱氏进来了,两人都是铁青着脸,一看就是整夜未睡、极其倦态劳神,两人进门时就看到林氏和沈清兰已经到了,同时惊愕。 大家相互之间打过招呼,老安人问,“没事了?” 沈威答,“没事了。” 老安人又问,“安排了谁?” 邱氏答,“杏桃和冯妈妈。” 老安人又说,“年底了,先凑合着,过了初五就赶紧。” 邱氏,“是,儿媳知道。” 林氏和沈清兰坐在旁边听三人打哑谜似的对话,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遂起身告辞,老安人看了眼两人,也没多留,一声“去吧”而已。 出了门,沈清兰小心翼翼的觑林氏,被她发现,诧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沈清兰讪笑不语。 林氏微怔,反应过来,心里暖柔,“你是怕我怨恨老安人?” “……我只是不愿母亲难过。”都已经被直接说出来了,沈清兰也只好承认,又忙着解释,“祖母和大伯父、大伯母说话,含蓄隐晦,自是有些事不便说出来,可既然当着我们的面提及了,那就不是刻意瞒着我们,大概是不知怎么当面直言,这两天发生的事,下人知道的不多,但我们都明白的,老安人也没瞒着,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 林氏愕然看她,然后扑哧就笑起来,哭笑不得的点了下她的额头,才渐渐收了笑容,“我本来就对分宁这些事没有兴趣,不过终究是一家人,总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再说……终究也与你有些关系,这才愿意听一听,但老安人的想法我也理解,哪里就能怨恨上她?” 林氏松口气,挽着她胳膊撒娇,“原来只是我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量。” 林氏拉着她往前走,又笑,“倒是我要谢你,凭白帮我领了个奖。” “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沈清兰开始装傻。 第162章 回答 林氏嗔笑,“别装,装也没用,既然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也不能脱身事外、游手好闲,长袄?也好,裁剪与缝合由我来做,那绣花需得你做。” 沈清兰傻了眼,“……母亲。” 林氏逗她,“别懒惰,要是绣得好,老安人高兴了,赏我什么,我也跟你一半。” 沈清兰更郁闷了,“那要是赏您一件衣裳,您还能分我一个衣袖?” 林氏,“……” 跟随的翡翠和秋月同时笑得捂肚子。 进了小院,各回各屋。 林氏提醒她,“梦姐儿这事,终究与你有些关系,你还是回避些好,别让碧玉出去打听,我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自然会告诉你。” 沈清兰直接问,“那敢情好,您就先告诉我,昨夜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林氏迟疑,还是把她拉进自己屋里,把事情说了出来,“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些事,铃儿和石榴这两个丫头都很关键,石榴犯事在先,挨了打,本以为能杀一儆百,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总之,她们俩都不能留。” 沈清兰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没追问究竟怎么个处理法子,这寒冬腊月的,又深更半夜,只要出了沈家这个门,还能有活路? “然后呢?”她问,牙齿咯咯磨着响了两声,赶紧喝口水掩饰。 林氏看她一眼,心叹:到底还是年轻心软啊,却没有说破,平静的往下说,“谁知不知怎的铃儿先得了消息,拉着石榴去找梦姐儿求庇护,梦姐儿自己还锁着呢,怎么庇护她们?” 沈清兰默然,她深知沈清梦这三人是自作孽不可活,但听着仍有些凄凄然。 回屋后,沈清兰真没有让碧玉出去,这种事,怎么都不是个好事,母亲说的对,还是少打听,被人看见,说不定还会引起莫名其妙的猜测。 但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过来。 林氏亲自过来说的,“铃儿和石榴走的时候……梦姐儿大哭大闹,威胁你大伯父要上吊,谁也没当真,谁知,真的吊了,幸亏杏桃看见,再晚一步就救不回来了。” “接下来,大概还有别的处理吧?” 林氏点头,“你大伯母跟我说,这几天怕是下不了床,就在府里养着吧,等过了年,就送去庄子里。” “大伯母与您说这些?”沈清兰心里隐约不妙。 林氏注视她,轻轻又点了下头,“是的。” 沈清兰沉默下来,良久不言。 这要是放在半个月前,邱氏说这些话一点也不奇怪,她既然是一门心思要举起自己送进陆家,那必定多方面使劲,除了让陆家看自己越看越喜欢,也需要时不时的让自己、林氏认同陆家,同时,还得拍着胸脯保证:这亲事跑不了! 对邱氏这许多忙前忙后上下跳的努力,林氏和沈清兰一向是冷静旁观并恰如其分的抵制着,不过,近来,林氏对陆新明的态度有所转变。 却在刚刚转变之时,波折频起,林氏和陆家,同时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邱氏主动把即将对沈清梦的处罚告诉林氏,明显是要让她安心,意思是,宁愿失去一个庶女,也会尽量成全沈清兰和陆家的婚事。 “母亲,您……”沈清兰想问,又觉得不好意思,如果林氏根本无意,自己一个大姑娘当面开口就很丢脸,“您选好给祖母做长袄的布料了吗?我先去画花样。” 林氏没说什么,看着她离开,越来越连自己也摸不准女儿的心思了。 秋月在门外说,“冯妈妈来了。” “请进来吧。” 冯妈妈一进门就把一只红漆描金桃花妆盒放在林氏面前,笑道,“二太太,大太太夜里着了些凉,这会子又发起热来,府里杂事也多,实在过不来,但心里惦记着四小姐,特意让我把这个送给四小姐,这是大太太当年的嫁妆,让四小姐戴着玩。” 当年的邱家比起林家还有略加富贵一两分,从眼前这盒子就能看出来。 林氏没立即回答,出于结亲的目的,邱氏这三个月来,没少给沈清兰送这送那,当然,林氏不爱占人便宜,每次收到东西,都会变着法子再把人情还回去,但对方这么频繁且目的性强的送过来,她心里总不太是滋味。 “大太太身体不好,还是该多多休息才是,我该过去看看。”林氏站起,看着面前的妆盒,“她这大伯母对兰姐儿实在是太好了,兰姐儿也不好意思总让大伯母破费。” 结果就是,林氏带着妆盒,和冯妈妈一起过去了。 沈清兰在窗口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翡翠抚着胸口说,“二太太大概是不想收大太太的礼物。” 碧玉补充,“那盒子一看就是给四小姐的。”转身去收拾书桌。 “这么说,二太太是摆明了拒绝大太太的用意,也就是说,拒绝陆家的亲事了?”翡翠说话一向直来直往。 沈清兰对邱氏送礼的用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林氏这一去,就不太好说了。 碧玉沉吟,“要不,婢子还是去打听打听吧?” “不用,等着,母亲会主动说的。” 碧玉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翡翠则已经快人快语,脱口而出,“二太太万一被大太太打动,那子渊公子怎么办?” 沈清兰的心猛的窜到了嗓子眼,又晃晃悠悠的往下落,却又怎么也落不到底,一直下坠,一直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悬着,惊心动魄。 她情不自禁用心按住胸口,摇摇头,“别乱说。”想起那张英挺又温柔的面容,恍惚中有些懊恼,多少次自己想要问问他的真实身份,但见了面,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约,他从头到尾也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 碧玉则想得更复杂,“还是想想卫三少爷和顾公子吧,这个春节怕是要热闹了。” 沈清兰顿时头大,说好的回来画花样,现在哪有这心情?将刚刚铺好的纸一推,笔一搁,又坐回榻上了。 翡翠还趴在窗口,“哎呀,姜姨娘来了!” 第163章 沉默 沈清兰吓一跳,“翡翠,锁门!碧玉,出去说我睡了!” 这个时候,姜姨娘能来做什么?除了为沈清梦求情还能有别的事?可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就算能帮,沈清梦做了那么多坏事,差点害得自己身败名裂,自己凭什么还要去为她说好话? 两个丫头动作飞快,碧玉嗖的窜了出去,紧接着,翡翠把门闩上了。 沈清兰不放心,又悄悄到窗口往外看,姜姨娘已经到了影壁,被碧玉堵住,不知说了什么话,捂着脸哭,但碧玉没让步,过了会,姜姨娘就走了。 寒风中,姜姨娘的背影萧索单薄,低着头,背脊微微佝偻,转过影壁,很快就消失了。 沈清兰呆呆的,忽觉眼眶有些湿润。 碧玉敲门,翡翠闻声开门。 “四小姐都看见了?”碧玉过来,“姜姨娘想让您去向大太太说说好话,别赶二小姐去庄子。” 沈清兰叹口气,她虽然没听到,但猜得出来,邱氏说,等过了年,就让沈清梦去庄子,这基本上就是弃之不顾了,沈清梦正是议亲待嫁的年纪,这时候不在府里相亲,反而送走,还能许上什么好人家? 翡翠气愤,“想得美!二小姐害四小姐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来代女道歉?现在收到惩罚了,就知道来求情了?敢情是吃定我们四小姐善良好说话?” 碧玉扑哧而笑,“这丫头嘴厉,但说得没错!”又认真的建议,“四小姐,婢子也觉得,你不要管这事,说句不好听的,以二小姐的所为,您不落井下石就是大仁大义了,还救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越说越义愤填膺、愤慨激动。 沈清兰哭笑不得,“这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不过,终究还没走呢,先不急于决定。” 话虽这么说,沈清兰还是在心里想了很久,她对沈清梦确然没有好印象,这个所谓的堂姐姐从一见面就开始给她使绊子,且日渐嚣张,心毒手狠,若要她心怀慈悲的不予计较,那绝不可能,可再想一想沈清菀和沈清柳,这一个大姐姐、一个小妹妹对自己委实不错,她们俩还待字闺中,如果沈清梦去了庄子里,分宁就这么大地方,她的恶名终究会传出去,哪怕自己拍拍衣角一走了之,也不顾及惹人厌的沈清芝,对无辜而善良的沈清菀和沈清柳来说,就是祸从天降的牵连了。 另外,还有姜姨娘,沈清兰来分宁不过三个月,见姜姨娘的次数寥寥无几,连面目如何都已模糊,但始终记得她曾登门送来一对雕花耳环。 听说沈清梦从小就很聪慧,三四岁起就主动跟在邱氏和沈清芝身边,与生母反而疏远,这个姨娘大概也管不了女儿,等女儿出了事,能为女儿做的,也只有这些。 外头又传来声音,翡翠看了眼,说是二太太回来了。 沈清兰做好准备迎接,也好奇又会听到什么消息,谁知脚步声渐行渐远,林氏根本没有过来,直接回她自己屋里去了。 主仆三人大眼瞪小眼。 翡翠眼见,见林氏进去后,秋月还在后面,迅速溜出去,把秋月拽到一边打听。 秋月笑,“大太太确认病情又重了些,二太太去的时候,正在床上躺着哼哼呢。” “有没有说起陆家……哦,四小姐的事?” 秋月想了想,点头,压低声音,“这个是说了的,大太太说,大老爷又去陆府了,说是只要把对二小姐的处罚结果告知,陆夫人就不会追究了。” “那……那陆家还会来提亲吗?”翡翠忙问。 “提亲?陆公子和二小姐吗?怎么可能!”秋月笑,“你糊涂了吧,陆公子都为了咱们四小姐神魂颠倒了,自然是要向四小姐提亲的。” 秋月眨眨眼,凑到她耳边,“大太太的意思是,现在还没过完年,二小姐还在府里住着,陆家大概是怕二小姐回头闹出什么来,坏了陆公子的名声,还没定下提亲的日期,不过,我觉得,这事儿跑不了,等二小姐一走,陆夫人就要派人来。” 翡翠,“……哦”低着头往回走。 秋月拉住她,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蔫了?我看二太太也没说什么,应该是同意的。” 翡翠不走了,反过来一把抓住秋月,急切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秋月笑,还没说话,忽听赵妈妈在喊她,就不说了,应个声跑了。 翡翠只得回来和沈清兰和碧玉说,两人都一脸凝重不做声。 不过会,隐约听到外面有赵妈妈和秋月的对话,碧玉愣了下,沈清兰给她使眼色,“跟上去。”碧玉会意,飞快的出去了。 卫长钧看了一卷兵书,掩卷后再去找陆新明,他是个一旦决定心意就不会反复、犹豫的人,如果没有陆新明,他恐怕早就登门表白去了,不过现在却只能和陆新明先说清楚。 男女之情不能放弃,兄弟也不能轻视,他和陆新明虽然相处不多,但也算是从小的交情,抛开血缘不说,感情也相当不错,他绝不希望和卫夫人说的一样“为一个女人失和”,他想要两全其美。 卫长钧虽然年轻,但自幼从军,为人处世一面沉着,一面主动,与其等陆新明察觉到他的心思来找他,还不如先找陆新明。 可惜这一次又没成功,陆新明被陆夫人禁了足,虽然没有门上挂锁,但大门口就堵着两个小丫头,客客气气的说,“夫人说了,这几天少爷就在屋里看书,不能出去,也不许别人去看他。” 卫长钧沉默片刻,点点头,离开。 陆新明虽然从文,但骑马射箭也略知一二,并不是个弱柳扶风的书生,他要是真想出门,两个小丫头哪里拦得住?既然他不出来,那就是不想出来,自己也不妨缓一缓,等他自己清净些时日再说。 回去的时候,恰好薛扬送了抹额回来。 薛扬有些得意的把归还抹额的过程说了一遍,还笑,“我就说嘛,将军不该归还,就是要还,等下次见了沈四小姐,亲自还给她不是更好? 第164章 称呼 卫长钧微微蹙着两条长眉,显然关注点不在这里,“你说什么?你是怎么跟碧玉那丫头称呼我的?” “卫三少爷啊。”薛扬挠头,莫名其妙,“分宁这里的人不都是这么称呼将军的嘛?” 卫长钧默然,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又没有确切的把握,他从没亲口对沈清兰说过自己的姓名,她便一直“子渊、子渊”的叫,自己并非有意隐瞒真实身份,而是爱极了她叫“子渊”的语气,轻轻的、柔柔的,那声音像是一线蛊,从耳而入,一直爬到了心尖上,又酥又痒,每次听到这个声音,他就忘了告知姓名的事,大约潜意识里也是不想说的,不想她知道“卫长钧”三个字后,就再不唤“子渊”了,而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喊“卫三少爷”。 这是他私心里悄藏着的温柔和甜蜜,从没想到有一天可能会因为这事产生误会。 但愿……不会误会,卫长钧安慰自己,她兴许早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不在意,所以没有当面问我。 大将军头一回对某件事没有把握,心里没着没落的。 薛扬尚不知自己无意中一个称呼有可能用错,对卫长钧的沉默十分困惑,他还想念叨两句,就被卫长钧摆摆手,指使了出去。 很快,又折了回来。 “听说沈大人又来了。” 卫长钧捏了捏鼻梁,“薛扬,去做你的事。”自己出门去了。 沈清兰心情有点沉重,总是出神,直到天色已暮,才算是长袄的花样画出来,因为林氏要亲自出府去铺子里挑布料,至今未归,她就闲了下来,让翡翠把花样送去林氏屋里,自己喝了几口茶,没精打采的提起针线做手套。 “兰姐儿?兰姐儿?”外面忽地响起邱氏的声音。 沈清兰一怔,忙放下针线去迎接,心里大为惊异,不是病情加重了吗?怎么过来了? 来者确实是邱氏,也确实正病着,一脸病容,由红荷搀着进来。 “大伯母,您怎么来了?”沈清兰自是惊讶,却也猜了几分,不敢多想,只觉得发愁,“大伯母请坐,翡翠,沏茶。” 邱氏笑着落座,“来看看你,上午我让赵妈妈给你送点小玩意,你怎么还见外不肯收?这孩子,太客气了,几样小玩意罢了,都是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置办的——我在你这么大时,就已经和你大伯父订了亲——我当你是女儿一样,你也不必与我生分,需要什么,都可以想说就说。” “……”邱氏一开口把急不可待的把话题引导到“订亲”上,让沈清兰无言以对,她尴尬的笑两声,生硬的转移,“翡翠,你去看看,二太太怎么还没回来,别让大太太久等了。” 翡翠脆生生应着就往外跑,被邱氏一把拽住,嗔道,“看什么,我今天来,只和你说说话,并不找你母亲。” 沈清兰便知道,她这是有备而来,看准了林氏不在,要趁机先攻克自己这一关。 她忙道,“大伯母是长辈,要是有什么话,让红荷来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大伯母又在病中,万一在路上吹了风,岂不是我的过错?” “不碍事,我与你说说话,心里舒畅了,也没病了。”邱氏笑。 沈清兰笑不出来,敢情这是话中有话,逼我依从你即将说出的话啊,我要是不答应,你心里就不舒畅,病就好不了? “要是陪着大伯母说说话,就能让大伯母病愈康健,我自是欣然而为。”沈清兰拿起方几上一本书,“这是从大姐姐那借来的,不如我给大伯母读书?” 邱氏面僵,“这……就不用了,咱们聊天吧,兰姐儿来分宁也有三月了,衣食住行可还适应?” 沈清兰认真的点点头,掰着手指数,“老安人、大伯父、大伯母、大姐姐……大家都对我很好。” 只说好,却不说适应不适应,邱氏无奈,不好深究,继续道,“兰姐儿讨人喜欢,在分宁颇有人缘,虽然只去了一次陆府做客,但也赢得了不少赞美,让分宁的夫人、太太们赞不绝口,也结识了好些同龄蜜友。” “大伯母过誉了。” “确实如此呢,陆公……陆夫人都打发黄妈妈过来好几趟了,可不就是喜欢你的意思?长一辈的就不必说了,单是兰姐儿同龄的,顾家两位小姐和少爷,还有卫三小姐和陆公子……无不喜爱。” 沈清兰心里不痛快了,心说邱氏这次来还真是准备充分,连说的话都逐词逐字的琢磨好了,她这么把几个公子和小姐们混在一起提出来,也只形容一句“喜爱”,让自己无法反驳,若是自己非得抠着字把其中几个挑拣出来否认,反而显得矫情了;可要是默认了…… “大伯母说笑了,我与卫三小姐交流甚少,还谈不上多深的友谊,唯有对心莲和心薏,倒真是彼此喜爱。”笑眯眯一句话,把除顾家姐妹外的所有人全都否认了,却又只字未提几个男子。 邱氏被噎了一道,讪笑着把话题再次岔开。 沈清兰更不着急,顺势拉着她东拉西扯,一会看看绣活,一会看看字帖,一会又讲一段申州的乐子,慢慢的拖延时间,等待林氏回来。 邱氏也知道自己不能久呆,“嗯嗯哼哼”的应和几句之后,再次把话题拉回来。 这一回,邱氏脸上的笑容收了七七八八,变成了一个为子女呕心沥血、煞费苦心的长辈,拉着沈清兰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兰姐儿,你虽然平时离得远、见得少,但是这分宁……老安人也好,你大伯父和我也好,无不时刻惦记着你,夸赞你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好孩子,你也知道,你大伯父任分宁县令已有多年,始终不能升迁,可年纪一年老过一年,你大姐姐她们也一天天长大,等着出阁,老安人的岁数也……唉,你大伯父心里忧愁、焦急,连带着老安人也跟着寝食不宁……” 第165章 继续 沈清兰默不作声,垂眸静听。 邱氏也不指望她即刻就发问表态,继续煽情,“你大伯父虽说是这分宁的县令,但分宁隶属洪州,县令之上还有别驾和刺史,这都是万万不能得罪的长官,你大伯父与洪州别驾陆大人倒是有三分交情,但是女眷这边……兰姐儿,难得陆夫人十分喜爱你,这也是你……是你大伯父的转机。” 说完后,邱氏眼巴巴的看着沈清兰,等她开口。 沈清兰仍是臻首低垂,一只手被邱氏抓着抽不出来,便用另一只手捧着茶杯,沉默不语。 邱氏这下是真急了,将茶杯拿开,连同她另一只手也抓住了。 “兰姐儿,你大伯父这两天去陆府见了陆夫人两次,对方虽然没有给脸色,但比起前些日子明显有些疏离,你想,要是陆夫人恼了,你大伯父在陆大人面前还怎么办事?便是有什么好机会又能论得着他?”邱氏殷切的注视沈清兰,“这事儿还是要靠你帮忙,兰姐儿,你便去一趟陆府,哄哄陆夫人高兴,也替你大伯父说些好话,化解一下两家的嫌隙,将来,你大伯父自然要好好谢你。” 沈清兰心中是百味陈杂,一时竟没回话,她与邱氏这个大伯母相处时日不多,但这三个月来,多少也有些自己的看法,邱氏不是坏人,起码没有恶意陷害自己的心,也实实在在是为沈家在打算,也正因如此,老安人对她多有纵容,许多时候,明知她行事愚昧,却仍能宽宏,何尝不是念在她用心不为私的份上? 可,即便如此,她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想要自己用亲事换取丈夫的前程,沈清兰难以接受。 “大伯母这话令我惶恐,大伯父是朝廷命官,升迁派遣都是朝廷说了算,岂是我去陆夫人面前说几句好听话就行的?” “兰姐儿……”邱氏急于打断。 沈清兰摇头,执意往下说,“我若真是去和陆夫人套近乎,这事传出去,非但不能助益大伯父,反而更加不妙,旁人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大伯父和沈家呢,到时候,什么‘靠一个女孩儿巴结上司’、‘才干不足,投机取巧’之类的话恐怕要层出不穷,这个适得其反的结果,大伯母可想过?” 邱氏目瞪口呆,半晌才艰难的道,“若是成了亲家,相互扶持也是常理,这天下为官为民者无不如此,怕什么闲话?” 沈清兰内心哀叹,心知,目前形势也好、邱氏执念也罢,已经骑虎难下,单凭自己几句话很难让她豁然开朗、回头作罢,斟酌着再换个角度刺激一下。 巧在这时,忽听到林氏压着恼怒的声音。 “真是不巧,我刚出门,大嫂就来了,兰姐儿还小,招待不周,大嫂可别见怪,大嫂找我有什么事,去我那屋里坐一坐,慢慢说吧。” 邱氏讪讪,“……弟妹客气了,我……” 林氏真不客气,直接进来,挽着邱氏胳膊就往外走,脸上倒是挂着热情的笑容,让邱氏难以拒绝,只好硬着头发随着她去。 碧玉往外瞧着,等两人都不见影了,反手就关了门,抛给沈清兰一个“安全了”的眼神。 “注意着,要是听到母亲动怒的声音,就过去。”沈清兰吩咐。 碧玉笑,“放心吧,二太太用不着动怒就能把大太太打发走。”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赵妈妈乐呵呵的把垂头丧气的邱氏送出小院,接着,赵妈妈回来的时候,来敲沈清兰的门,说是林氏让她过去。 这本是沈清兰意料之中的,她起身整了整衣裳就过去了。 “你大伯母和你说什么了?”林氏脸色仍是不太好,开门见山就问。 沈清兰没隐瞒,一五一十的复述了出来,林氏沉着脸,倒没气呼呼的骂人,默然片刻,反倒是消了些气,“她是个糊涂人,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和她说了,再不会找你。” “那大伯父……” 沈清兰初时诧异母亲居然没生气,再一想就理解了,其实大伯父和父亲、邱氏和母亲都有相同之处,母亲也必能体会邱氏的无奈和钻营,父亲位居别驾,品级远在县令之上,所以不如大伯父卑颜和焦虑,同样,母亲也不用和邱氏一样整天琢磨与上司女眷拉近关系——在申州,基本都是别人来巴结母亲的。 “我有话要和你说。”林氏抬手打断她的话,目光沉凝,语气虽轻但不容玩闹,“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有些关系你自己的事总瞒着你也不妥当,倒不如明白与你说一说。” 沈清兰一听,心就提了起来,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做声,低头听着。 林氏拉她坐在身边,略略组织语言,就开始说了,“你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心思,你大概也早看出几分,陆家呢……你也亲自去过,了解的恐怕比我还多,我也不必介绍了,陆公子你也见过的,我看也是一表人才。” 沈清兰听到这里,心已经揪起,手指微微颤栗起来,怕被林氏看见,缩进衣袖里。 “刚才你大伯母的意思很明白,让你过去一趟,拉近关系,尽量将这亲事定下来别生变故。”林氏的话成功让沈清兰浑身抖了下,差点跳起来,接着又补了句,“我已拒绝。” 沈清兰的心战战兢兢的落回去。 林氏的话还在继续,“本来呢,如果不是梦姐儿临时插一脚,陆家别无他想,大概春节期间就要直接请媒上门了,听你大伯母的话说,发生这种事,终究叫人心里不舒服,陆夫人心里有个梗了,要你去化解化解,我不同意,这亲事还没定下,你去做什么?难道说沈家的小姐还亲自上门求着嫁到陆家吗?我劝你大伯母先冷静,反正马上就过年了,既然先前走动开了个头,不如春节期间仍去串个门,显得自然些。” 沈清兰听懂了母亲的话,惊得舌头都打结了,“母亲是说,让我春节去陆家拜年?” 第166章 试探 “是这意思。”林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嗔了她一眼,“陆夫人到底先主动邀请过你一次,又多有看重,你是晚辈,春节去拜个年,并不提亲事,倒是无妨的。” 沈清兰试探着道,“母亲说的是,那我到时候与姐妹们一起去?” 林氏微讶,摇头,“你自己去吧,当初陆夫人也只邀请你一人。” 沈清兰心中隐隐担忧,但委实说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又暗自希望林氏再多说几句,索性就更直接明了的提起亲事,这样自己也好明白直当的表达感情,可她不说,自己反而无所适从。 林氏刚从外面回来,又紧跟着和邱氏交涉,眼下已经有些累了,揉揉眉心,指了指桌上的包袱,“你自己打开看看,我看这颜色和你做抹额、手套的绒布搭配倒是极好。” 沈清兰只得放下心事,打开包袱,减里头裹了一卷,确实是又喜庆又华贵,想象老安人穿上后,整个人都会年轻、精神许多。 “母亲眼光极好!”沈清兰由衷的称赞。 林氏微笑,“想不到分宁还是有些好料子的,花样也能挑出两样入眼的,本来另有一匹好缎子,光泽极佳!奈何那颜色……深蓝色……”她摇摇头,没说完。 沈清兰心念一动,她也知道老安人不喜欢这个颜色,却不知究竟什么缘故,不如打听打听?“深蓝色为何不好?我看许多老夫人喜欢这个颜色。” 林氏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严肃的提醒沈清兰,“老安人不喜欢深蓝色,你要记着了,以后给老安人做什么东西尽量避开这个颜色。” “为什么呢?”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隐隐听说是和老太爷有关。”林氏想了想,更加严肃了,“你可别去瞎问。” 沈清兰有些失望,却又更好奇了,点点头依从。 临走时,沈清兰又想起个事,把姜姨娘来过的事情说了,问,“母亲知道后文么?” 林氏点头,“我知道,她去找你大伯母求情了,不过,你大伯母没有答应,这事儿太大,你大伯母又铁了心要……总要有所取舍。” 沈清兰没在说什么了。 卫长钧每天早出晚归,要么在街头来回转悠,要么就在茶楼老座位一坐就是一天,看着也没什么要紧事,但心里无比浮躁,自己都觉得自己回到了数年前毛头小伙的状态,不禁苦笑。 卫夫人仍是坚持不同意他和沈清兰的亲事,甚至以孝为名,要他保持沉默,只字不能提。 卫长钧考虑的是,陆夫人现在心思犹豫不决,陆新明又一直禁足,情绪不稳,他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宣布,以免局面太僵,将来沈清兰过门,与家人、亲戚不好相处,为此,他愿意先忍住、等等。 可是,陆府上下的气氛十分诡异、憋闷,他欲言又止,索性外出,不肯回去。 有一天,他还遇上了杨念恩,显然,这不是偶遇,而是对方有备而来,其时,他刚在茶楼坐下,热茶送上来,他谢绝了伙计代为斟茶,自己提壶,慢慢的倒,茶色清澈,水柱剔透,稳当当落入白瓷小杯,荡漾开一圈圈涟漪,碎玉轻溅。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脚步声,对方毫不犹豫,直奔这雅间而来,接着门就开了。 “不需要什么了,出去吧。”他皱眉,头也不抬,明知道来的不是伙计,故意这么说。 他一向坐在窗户边,目的就是关注外面宽阔的大街,人来人往,就算一只鸟飞过都逃不过他的眼。 杨念恩从街边一家不太起眼的首饰店里出来时,他就看见了。 刚刚整理好一脸温柔妩媚表情的杨念恩,一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将盈盈眼波递送进去,就被冷冰冰一句话堵在门口,进退两难,那笑容就凝固了。 “卫三少爷,是我。”她忍下幽怨,委屈又娇柔的呼唤。 卫长钧面无表情抬起眼皮,“杨小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杨念恩面色又僵硬了,强词夺理,“我在门口看见了!” 卫长钧冷着脸,没有戳破她的狡辩,低头喝茶,“杨小姐找我有事?这次又是闵将军托你给我带话?” 杨念恩微显尴尬,以前她往陆府跑,几次三番拿“义父带了话来,让我转告卫三少爷”为由要见他,都被他拒绝,只是打发薛扬去听。 杨念恩尴尬过后,脸皮又变厚,固执的盯着他,“你不请我进来坐坐?慢慢说?” “男女有别。”卫长钧淡淡说道,“说吧,闵将军有何话?” 杨念恩咬着唇,死死的盯着他,脸上红晕褪去,变成慢慢的怨恨,她突然不清自入,反手把门关上,到卫长钧对面座位坐下。 孰料,却在她落座的一瞬,卫长钧起身,大步到了门口,“孤男寡女,不宜独处,杨小姐请自重。”拉开门就走。 “子渊!”杨念恩“腾”的将椅子往后一推,气呼呼又站了起来,眼圈却是通红的,布满妒忌和哀怨,“你与沈清兰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孤男寡女了?难道唯独对我这么疏远?我听说京城风化开放,世家之间往来频繁,公子与小姐们也并非彼此防备如虎,偶尔踏青、诗会、马球等娱乐时也在一起,你何必故意说这些避而远之的话?”说着已经流出泪。 卫长钧不为所动,却是不悦的蹙眉,“各人不同,不能相提并论,杨小姐说话慎重。”拉开门就走了。 杨念恩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冲到窗户边远望,正好看到卫长钧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泪眼朦胧中,她意外看到卫长钧停下来,与迎面走来的一个人站在街道中说话。 那是顾中楠。 杨念恩渐渐收回泪水,冷冷的望着两人,眼底风暴般的幽怨变成仇恨和冷厉。 卫长钧和顾中楠在街上意外相逢,两人本是故交,相谈和谐,不过顾中楠像是有事,只短短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第167章 寒暄 小年过后很快就是除夕了,沈清兰这两天哪也不去,一鼓作气把手套做完,连同长袄的绣花也完成了十之八九,终于可以松口气。 林氏对此很满意,毫不吝啬的称赞她的绣工大有进步,不过又指出来,与沈清菀相对,尚要逊半筹。 沈清兰也不妒嫉也不生气,自己举着绣花绷子迎着阳光看了又看,自认为很满意了,笑道,“学无止境,绣工亦无止境,我才不争这口气。” 林氏又气又笑,“你不上进,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算罕见了。” 赵妈妈也乐,却是劝着林氏,“我看四小姐这样就很好,我们四小姐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必非要在绣工一项上钻牛角尖?” 沈清兰听得脸都脸红,捂着嘴笑,“妈妈莫打趣我,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说完就跑了。 林氏也笑,“知道自己的斤两就好,这又是往哪里去?得了闲倒不如去看看书。” 沈清兰笑而不语,早已出了院子门去。 她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乍一露面,只觉得天也蓝了、云也白了,气温也回升了许多,莫不是春天快到了? 碧玉拿了个披风追上来,将她兜住,埋怨道,“四小姐跑这么快,也不怕没看清脚下,摔了碰了?再说这大冷的天气,回头再冻出个好歹来,还怎么过年?” 沈清兰心情好,只管笑,拉她往园子里散步,“我们去看看那株梅树。” 走到半路,忽闻一处巨石乱堆的假山后传来压抑的哭泣,两人悄然止步,往前走两步,探首一看,只见石头后露出半个身子,一个女子穿着石榴红的衣裙坐在那里捂着脸抹眼泪。 “你是……金桂?” 那哭泣着的女子被这突然的问话惊得一个哆嗦,差点没摔坐在地上,哭声已经戛然而止,仓促回头,与沈清兰瞪眼对视。 “四……四……四小姐……” 沈清兰诧异,“金桂,你怎么了?” 金桂是邓氏的陪嫁丫头,一向进进出出都跟在邓氏身后,今天倒是奇怪,自己偷偷哭起来。 “没……没事。”金桂低垂着头,帕子还遮在脸上。 沈清兰注意到她的手帕极其精致华丽,实在不像个丫头随身带在身边的,却也不愿花心思猜疑,毕竟她只是邓氏的人,自己犯不着上心。 “这里阴凉,呆久了容易生病,如果没事就早点回去暖暖吧,说不定大嫂也在找你。”沈清兰随口关怀两句,却见金桂又是一哆嗦,跳起来就跑。 她的动作过于慌乱,激起一阵风,将帕子吹开半幅,赫然露出半个巴掌印,也不知是谁打的,看来下手极狠,条条指痕都成紫色。 “……”沈清兰愕然。 碧玉试问,“四小姐,金桂这是出什么事了?需要婢子打听一下吗?” 沈清兰望着金桂离去的方向摇头,“不用打听,这大概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知道呢,我们走吧,全当没看见。”缓步转身两步,忽又顿了一下。 碧玉敏感的低声问,“四小姐,怎么了?” “没事,走吧。”沈清兰轻声说,步履平稳正常的走开。 丈余外的一丛灌木后,一个小脑袋在沈清兰停步时,倏地缩了进去,一动不动,等沈清兰再次往前走,他又小心翼翼的探了出来。 是沈之栋。 不紧不慢、头也不回走到墙边的沈清兰借着穿过月亮门之际,骤然回首,正好看见沈之铭从灌木丛后悄悄走出来,往金桂离开的方向去了。 碧玉讶然,“四少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沈清兰看她,自己哪里知道?她突然想起曾经有一次意外偷听到沈之铭和邓氏的对方,看来,这个小小的堂弟不简单呢。 第二天,也是除夕的前一天。 沈清兰和林氏合力把长袄完工,针线篓一收,大功告成。 林氏喝了口茶,问旁边的碧玉,是否准备好沈清兰明后天的穿着首饰,碧玉答道,“都准备好了。”接着噼里啪啦的将每天的衣裳搭配都说了一遍。 林氏很满意,连连点头,又说,“去陆府拜年的日期还没定,到时候你……”正说着话,春兰进来禀报,“二太太,顾公子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 林氏道,“请到大厅。” 沈清兰赶紧起身,“我从后面出去。”一溜烟跑了。 林氏本想问她两句,还没开口已经跑得没影了,一时也有些恍惚,问旁边的赵妈妈,“你看这孩子,这是抗拒呢,还是害羞?” 赵妈妈正叠着那件母女协作新缝的长袄,认真的想了想,答道,“四小姐长大了,心事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外露,我看着像是……两者都有。” 林氏愣了愣,抚了下鬓边发,叹口气往外走,“人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谁想过,百里挑一择女婿,也是件愁人的事。” 顾中楠刚刚进门,迈过门槛正好看到林氏出来,拱手弯腰就行礼,他今天穿了件宝蓝色长衫,头上玉簪,腰间缎带,往那一站,真个儿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中楠来了,快坐。”林氏乍一眼看到这少年,也不由得心中一声喝彩。 顾中楠面如冠玉,笑如春风,行过礼后,规规矩矩入座,这才将带来的一个小布包袱拿出来,“伯母,中楠冒昧登门,除了代家母问候伯母安康,也是替两位妹妹送些东西给四小姐。” 林氏笑吟吟的看小布包,“有劳顾夫人挂念,实不敢当,还要请中楠回去后,也代我问好;这礼物……是心莲小姐和心薏小姐的心意,我少不得就先收了下来,两位小姐近来可好?若无要事,便也请常来走动走动。” “多谢伯母厚爱,中楠回去必定原话转告家母和妹妹们。” 寒暄几句,顾中楠告辞,从头到尾没有提出想见一见沈清兰。 就这么走了? 饶是林氏做足了准备,但真的看到顾中楠转身离开,还是忍不住感慨,心中天平又往这边倾倒。 第168章 困惑 “中楠,等一等。”林氏喊住他,回头吩咐赵妈妈,“去把东西拿出来。” 顾中楠止步,诧异而恭敬,只问,“伯母还有什么吩咐?”等看到赵妈妈捧了个包袱出来,眼底霎时流转亦惊亦喜的光彩。 林氏把包袱交给他,笑道,“你今天过来,我很欢喜,你母亲一向厚爱兰姐儿,时时惦记,我心里也颇为感激,这是一点心意,你带回去,代我和兰姐儿向你母亲问好。” “这是……”顾中楠堪堪压住惊愕,心中已经漫无边际的猜想起来,包袱并不重,软和蓬松,会是什么? 林氏笑,“这是兰姐儿亲手做的一件长袄,这丫头不擅绣工,但愿你母亲不会嫌弃。” 顾中楠听罢,顿时狂喜,险些失态,忙小心翼翼接过包袱,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保证似的答道,“多谢伯母和……四小姐的心意,如此,中楠先代母亲收下了,改天中楠再来给伯母拜年。” “走吧,我送你出去,得了闲,就过来坐坐。”林氏笑着,亲自送顾中楠到小院门外。 沈清兰是知道顾中楠来了的,心里很是忐忑,明天都要过年了,他这个时候来,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悄悄藏身在窗帘后,想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走,其实没多久,就看到顾中楠出来了,刚要松口气,却发现他手里捧着什么,林氏还陪在一旁,两人边走边说,亲近如……一家人。 一家人?沈清兰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有这种感觉,当即吓得心口一跳,慌了起来,她甚至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已经乱了心神。 “四小姐,二太太对顾公子很好呀,还送了他一个大礼,哇,那么大一个包袱,里面装了什么啊?是不是四小姐的嫁妆啊……”偏偏翡翠这丫头又在耳边呱噪不停。 “翡翠!” “翡翠!” 沈清兰和碧玉同时忍无可忍的喝住她,可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抱有同样的怀疑。 不知是屋里的三人刚才那猛地一下说话声音太大,还是顾中楠想到什么,他原本已经走到影壁处,停下来再次和林氏告辞,突然就侧了下头,望向沈清兰这个窗户,微微一笑,恰似春风拂面。 窗纸糊得很厚,若是关紧了,里外绝对看不清对面的人,但沈清兰胆大,拉开了一条缝,借着窗帘的掩护,正好露出小半张脸来。 她想过,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细的缝,院子里的人定是看不出来的,但当顾中楠望过来时,她还是心虚的下意识就缩了回去。 只有翡翠这妮子还兴致勃勃的趴在那,“走了走了……来了来了……” “谁来了!”沈清兰又是一惊。 “二太太啊。”翡翠困惑的回头,“二太太把顾公子送出去,自己又回来了啊。” 沈清兰哑口无言,“……好好说话,别吓人。” 翡翠眨眨眼。 这时,听到林氏在门外喊,“兰姐儿,来我屋里。” 沈清兰顿时像个被押去刑堂问讯的犯人,焦虑不安,磨磨蹭蹭的往外走,却被碧玉拉住。 “四小姐,您心里已经有预感了,是不是?” 沈清兰垂眸,苦笑一声,“我暂时还不想想太多。”想有何用?婚姻大事,从来也不在女儿家自己手里。 她提心吊胆了一路,见到林氏,倒没觉得有天翻地覆的异样。 林氏仍坐在客厅,手边是一个扁平的小布包,折得整齐,她指了指布包,向沈清兰招手,“来,这是中楠给你带来的,说是心莲和心薏送给你的东西。” 原来是帮妹妹送礼物来的,沈清兰一下子就把吊起的心放了回去。 “只有她们俩记得我。”沈清兰笑着过去,当着林氏的面把布包打开,里面放着些女孩子常用的小物件,如一块手绢、一副半成品红翡耳环和一只粉红色的珠花,下面还压着一本书。 林氏拿起那七零八落的耳环配件,诧问,“这是什么?怎么还是个散架的?珠子倒是不错。” 沈清兰笑,“还没做好呢,上次心莲和我说,她有两颗成色极好的红翡珠,不知该做什么好。我就建议做成耳环,瞧这样子,怕是做到一半做不下去了,就交给我了。” 林氏“扑哧”而笑,“这个心莲倒是个爽直可爱的性子,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做出来,过两天去拜年时,带过去。” “母亲,我要去顾家拜年吗?”沈清兰试探着问。 其实,就算林氏不说,她也想去的,在她心里,顾家和陆家不同,陆夫人诚然待她不错,但那是在明摆着想结亲的前提下;顾夫人……她大约也有此意,不过表现得含蓄许多,最重要的是,顾家有心莲和心薏在,自己怎么能不去? 林氏笑着反问,“怎么,你不想去?” “那倒不是,顾夫人对我颇为照顾,我理当过去请安,还有心莲和心薏,我也……” “好了,我知道了,我安排时间,你也提前准备准备。”林氏摆手让她回去,对包裹里其他东西倒是没什么兴趣,扫一眼就过去了。 沈清兰将布包重新裹起来,迟疑再三,还是问道,“母亲,顾公子没说别的?” 林氏看着她,眼中霎时多了些明亮却看不透深浅的光芒,她缓缓问,“你希望他说什么?” “……”沈清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致使林氏误会,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如果就是这些东西,大可打发个下人送来就是,何必让顾公子亲自跑一趟?还以为他是找母亲或者大哥哥有事呢。” 林氏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么,我却没打听,你要是想知道,下次去顾家,自己问问。” 沈清兰差点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是一个母亲对待字闺中的女儿说的话?让女儿自己去问一个男子?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吧。 “母亲,您是不是……?” 林氏拍拍她的手,收了戏谑之笑,目中是慈祥而坚定的温柔,轻声道,“你好好想想,我觉得……很好。” 第169章 唏嘘 沈清兰回到自己卧房时,魂都掉了一半,任凭两个丫头怎么问,都不肯说话,闷头作睡,看来,母亲在反复犹豫和比较之后,最终还是选定了顾中楠。 顾中楠不好吗?沈清兰恨不得掰着手指头数他的优点和缺点,可数来数去,尽是优点了。 这样好的男子,自己该偷着乐才是吧? 另一间屋,林氏也一肚子的愁事,刚才,她不是看不出来女儿的表情,惊愕之中还有许多迷茫和抗拒,对此,十分不能理解。 “妈妈你说,兰姐儿这是不乐意吗?她的心思还在陆公子身上?” 赵妈妈“咝”了声,思索道,“按理说不应该啊,顾公子不比陆公子差,何况,上次四小姐去顾家做客,听说顾公子还一路陪同,表现得极好,四小姐怎么会不喜欢?” “就是嘛,女儿家大了,心思不好猜了。”林氏冥思苦想,又想到一条理由,“其实,陆公子确实有个长处,顾公子比不上,就是善于甜言蜜语,说不准兰姐儿就是因为这一点……” 赵妈妈认同的点点头,“那太太准备怎么办?” “上次寄信时我还没拿定主意,不过老爷来信时已经说了,只要我认为合适,他并无意见,眼下再寄信也迟了,我便自己做主吧。”林氏笑,“兰姐儿到底还小,哪里懂男女之情?谁好谁不好怎能凭几句好听话?也不是说陆公子不好——我犹豫这么久,可不就是因为两人难分上下?但综合比起来,还是顾家更合意些。” 赵妈妈斟酌着补充,“顾夫人对四小姐委实是太好,以后婆媳相处也更融洽些,陆夫人……陆夫人也不是不好,只是相比之下,略微强硬了些。” 林氏颇为认同,“我正是这么想的,顾家和陆家都是只有一个嫡子,说起来,陆家连个正经小姑子都没有,按理说做儿媳妇会更自在些,但,梦姐儿这事出来后,我总觉得陆夫人谋虑得过多,其实这本来是沈家的丑事,但陆家的态度有种……咳,让人不太舒服的感觉。” “确实如此。”赵妈妈道,“太太想清楚了就好,那拜年的事怎么安排?您曾答应大太太让四小姐去陆府拜年的,现如今……” 林氏不由唏嘘,“若不是今天陆公子过来,我其实对陆公子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加上兰姐儿有些动心的苗头,故而才会答应大嫂,不过,我也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拜年的话,倒也无妨,具体安排,到时候再定。” “二太太考虑好了就行。” 林氏苦笑,“我现在倒是考虑好了,不过事情是否顺利还难说,这亲事要真成了,这是兰姐儿的福气,她的小性子倒是不必在意,毕竟还小,以顾公子的相貌和脾气,哄两句就高兴了;老安人尚通情理,又疼爱兰姐儿,陆家也好、顾家也罢,她都不会反对,但大嫂那边一直还在努力,难办的是陆家,卡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顾家也要顾全情面,不好插手。” 赵妈妈倒是一笑,宽她的心,“要我说,二太太也不必忧心,顾家既然有心要娶咱们四小姐,陆家也好,大太太、大老爷那边也罢,自然该他们去摆平,您就只管等着顾夫人请的媒人登门即是。” 林氏便也笑起来。 沈清兰蒙着被子恍惚了很长时间,才算是神思归位,又渐渐清醒过来,再将林氏的话回想一遍,更加确信林氏的态度,却也无可奈何。 翡翠看到小脑袋从被窝里露出半截,知道她“醒”了,才小声开口,“四小姐,您是不是想到法子了?” “……”沈清兰摇头,同时也被这话问得再次茫然,自己需要想什么法子?对抗母亲、对抗这次亲事的法子? 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抗呢? 除了大哥和二哥,顾中楠大概是自己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吧,如果一辈子能有这样好的归宿,何必再想什么法子拒绝呢? 沈清兰一边说服自己接受这最完美的安排,一边却难以自抑的想起子渊,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惊讶的发现,自己几乎能记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深邃却温柔的眼神,以及他略显霸道又不失体贴的举动…… 见她不做声,翡翠好像更加愁了,“四小姐,婢子刚才去偷听二太太和赵妈妈说话了,二太太是真的准备把您许配给顾公子的。” “翡翠,四小姐口渴,你去厨房看看,炖一盅汤来吧。”碧玉抱着一叠刚洗净晾干的衣裳进来,看到翡翠正趴在床前絮叨,赶紧支使开。 翡翠没心眼,一听说是为沈清兰好,立即就去了。 碧玉将衣裳往床上一放,一边慢慢的分类收拾,一边劝解,“要婢子来说,既然二太太的心思已经明确,倒是更好办了,明天就是除夕,无论如何,亲事都得等年后再商议,可咱们过了上元节也就该离开了,这期间,时间并不宽裕,顾家要提亲,就得陆家先断了结亲的念头,陆家如何能断了这念头……” “我明白了!”沈清兰眼睛霎时一亮,光彩逼人,拉着碧玉笑道,“你提醒了我一件大事。” 碧玉愕然,“什么?” 沈清兰笑,却不言语。 碧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却也有些明白:她这是想到法子了,为她高兴之余,也心事重重。 “四小姐,您先想清楚了,是决计要拒绝顾公子?” 沈清兰笑容散去。 碧玉又问,“是因为子渊公子吗?” 沈清兰低头沉默。 “就算拒绝了顾家,您又确认,子渊公子会来提亲?” 沈清兰咬唇,继续沉默。 “就算子渊公子来提亲,您又能确认,太太肯答应?我们现在对子渊公子的门第背景一无所知,要是不如顾家,婢子觉得,二太太定然不允。” 沈清兰苦笑,“碧玉,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也……都不确定,我想,也只好等到年后,若有机会见面,再说。” 第170章 准备 碧玉没这么乐观,迟疑了好一会,又抛出一个难题,“要是卫三少爷也向沈家示好,以他的门第背景,二太太说不准连顾公子都要往后放一放。” “那不可能。”沈清兰立即否决,“卫家与陆家是至亲,现在陆家进退未定,连顾家都要顾虑两分,卫家就更不会有任何表示了,再说,卫三少爷只怕连我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做什么要示好?” 碧玉笑了笑,觉得也有些道理。 偏巧,门外有人禀报,说是有人送了东西来给沈清兰,碧玉忙去接过来,却是个手提的八角食盒,盖子很紧,看得出来应该里头是需要保温保鲜的食物。 “谁送过来的?”碧玉问门口的小丫头。 小丫头笑,“门房刘婆子说,她在街上见过一回,认得那人是卫三少爷的随从。” 沈清兰,“……” 碧玉,“……”她抓了一把铜钱塞在小丫头手里,又从自己头上摘下一只银钗别在小丫头发髻上,羞红着脸笑道,“这是给我的,怕刘婆子不认得我一个小丫头,才报了四小姐的名字,好妹妹,你别说出去,我还要脸呢。” 小丫头嘻笑,将铜钱收进兜里,连连点头,“碧玉姐姐放心,我知道的。”高高兴兴的走了。 碧玉目送她远去,转身拴了门,主仆二人才长长吐一口气,相顾无言,心中各自哭笑不得,才刚说的“卫三少爷绝不会示好”,话音刚落,东西就送过来了。 “看看是什么。” “煿金煮玉。”沈清兰顿时失神,她想起上次去陆府做客,用膳之时,卫长钧打发随从快马加鞭从异地送了一碟煿金煮玉回来,她还尝了一些,味道不错。 看来,这确实是卫三少爷送来的,没错了。 看我当时,那个随从把食盒放下,只和卫夫人说了两句话就走了,看起来那只是卫三少爷对其母亲的孝心,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嘛,现在居然把菜肴又送到自己面前,真是稀奇。 碧玉呆呆的,“四小姐,怎么办?” 沈清兰摊手,“能怎么办……吃吧。” 碧玉愕然,“您不着急吗?卫三少爷此举,用意还用说嘛,分明是看上您了,您要不要和二太太说一声?” 沈清兰叹气,“本来有陆、顾两家就够乱了,我要是再说卫三少爷……”她略微一顿,摆摆手,反而笑起来,“也好,索性乱成一团,兴许我还能因祸得福自由两年。” “祸?”碧玉失笑,“这样的祸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偏偏您避之不及。” 她提了食盒去见林氏,林氏大惊失色。 “卫三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碧玉便将想好的话不徐不急的道来,“这事儿四小姐也不知所措,因从来未见过这卫三少爷,不知他何时起的这爱慕之心,婢子想了想,约莫某一天四小姐上街时被他看见,故而一见倾心。” 林氏目瞪口呆,这话要是翡翠来说,她大概要笑称是小丫头的胡思乱想,但碧玉灵慧又稳重,说出的话多少有些来由,她一向是信得过的。 “你先回去陪着你们小姐,这事儿暂时不要声张,等年后再说。” 碧玉欲言又止,垂首退出。 她一走,林氏又和赵妈妈一起发起愁来,“老安人和大老爷都早有想法,等兰姐儿和陆公子的亲事定下来就再结卫三少爷这门亲,这下全乱了。” 沈清兰此刻倒是有种略喘口气的窃喜,心想,这位素未谋面的卫三少爷倒是个“及时雨”,上次自己丢了抹额,多亏他“拾金不昧”;今天正为亲事差点敲定而焦虑,他又出来搅混水,解了燃眉之急,姑且不论其真正用意,起码是帮了自己。 “你没说刘婆子的事吧?”沈清兰不放心,又追问一句。 碧玉回答,“没说,婢子只提了是那个叫菊香的小丫头送来的,还说婢子已经封了口,二太太一时没想到门房婆子。” “母亲以为能先压住几天,等春节后陆、顾两家情势明朗后再说,却忽略了刘婆子,上次佑安堂伙计送来的药包就差点让她起疑,这一次,怕是堵不上她那张嘴。” “那,四小姐可做好了准备?”碧玉问。 沈清兰笑,“我用做什么准备?我什么也不知道,该母亲做准备才是。” 她这会儿心情又好起来,想起顾心莲那些耳环零件,便将包裹拿过来,又取出针线工具,开始制作,也亏得她心灵手巧,做这些小首饰毫不费劲,很快就做成一对别致的耳环,兴致被挑起来,吩咐碧玉把自己匣子里装的那些零散珠子和络子线都拿出来,拼拼凑凑,又画了几个设计图,最后做了三个扇坠。 翡翠正端着一盅燕窝进来,诧异,“四小姐做扇坠做什么?这大冬天的,您要摇扇子吗?” 沈清兰瞪她,“这些珠子玉石成色不错,但不适合做成首饰,做扇坠倒是可以,也叫因材制宜吧,倒不是现在就要摇扇,我想要反正快要离开分宁了,不如临走前送给大姐姐和五妹妹,岂不正好?” “那还多一个呢?”翡翠将燕窝放在沈清兰旁边,随口说道。 沈清兰却沉默下来。 分宁这里有姐妹四个,除了刚到时第一次送礼,人人有份,后来她再送礼,大多只给沈清菀和沈清柳,没办法,她是个爱恨分明、有心气的人,沈清梦和沈清芝处处为难她,她当然不想浪费自己的感情。 碧玉对人情通达些,立即代为回答,“四小姐自己用也好,再或者,带回申州给方小姐。” 翡翠反应过来,吐舌头笑,连说有道理。 沈清兰却已经越想越远,甚至开始做离开分宁的准备。 碧玉给翡翠使眼色,岔开话题,“翡翠,你看着些,燕窝离布包太近了,里面有本书,别弄湿了。” 翡翠忙把燕窝挪开些,目光又被布包里的书吸引住,“四小姐,里头是什么书啊?是心莲小姐送给您的吗?” 第171章 解释 “嗯,上次她过来,我们聊到临字,心莲说家里有颜文忠公《颜勤礼碑》的拓本,改天她亲自临一册,也让我瞧瞧她的字。”沈清兰笑着把书取出,翻开来看,只见字字雄秀端庄,笔锋饶有筋骨,顿时惊住,啧啧称赞,“想不到心莲的字这么有风骨,颇有颜公神韵了。” 一时,两个丫头都围过来欣赏,她们俩自幼在沈清兰的熏陶下,看书写字都不在话下,虽不如沈清兰识深浅,但字好看不好看,还是知道的,也纷纷赞扬。 翡翠说道,“顾公子的字肯定写得好,心莲小姐跟着哥哥学,自然是错不了。” 碧玉心知这个时候还是别提陆、顾两位公子的好,免得又勾起小姐的烦恼,忙打圆场,“顾公子的字你也没见过,好不好的难说,咱们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字也不差,申州谁见了不夸?” 谁知翡翠挠挠头,一脸困惑又很认真,“前些日子听大少爷——之铭大少爷说的啊,碧玉你不是也听见了?” “……”碧玉抚额,心说路边偶遇大少爷,当时正好听到他与四少爷说话,提到身边几位好友个个笔力了得,人家随口一说,咱们随便一听,你怎么还当真了? 沈清兰揉揉眉心,“好了好了,顾家世代鸿儒,心莲虽是女儿家,字写得好也不稀奇。”到底没了兴趣,将书一合,交给碧玉,“收了吧。” “四小姐,大奶奶来了。”门外响起春兰的声音。 沈清兰一愣,既然是春兰带着来,必定是先见过母亲的,不好不见,只得让翡翠引进来。 邓氏进门就笑,“四妹妹这几天忙什么,外头阳光正好,怎么也不出去走走?” “让大嫂见笑了,我素来懒惫,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走着,不如大嫂勤劳,里里外外的操劳、辛苦。” 沈清兰淡笑着应酬,她早就见识过这位大嫂的口蜜腹剑、刻薄深沉,两人也不止一次正面交锋,姑嫂关系实在说不上亲近,但对方端着笑脸来,自己也不能伸手就打人。 邓氏心虚,脸色僵硬了下,总觉得沈清兰这话是在骂她忙得别有用心,哂笑两声,说明来意,“明天就是除夕了,每年的除夕家宴是既定的,菜单也都大同小异,今年咱们人多热闹,菜品要变动,口味也要有所调整,因为二婶和四妹妹常年在申州,饮食与我们略有不同,我想着还是征询一下你们的意见,四妹妹有什么特别爱吃的,明天家宴,让厨娘做上。” “大嫂有心了,我对食物没有特别喜好,大嫂看着安排就好。”沈清兰颇领人情,虽说自己来了这么久,天天都是按着分宁的饮食特色吃,也没人提过,时隔三个月后再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暖了暖。 邓氏直笑,“四妹妹不用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但这么聚到一起过年也很难得,理当尽量面面俱到些,虽说四妹妹不挑食,但要是能吃到自己平时爱吃的,岂不是更高兴?” “……”沈清兰沉吟。 邓氏像是看懂她的心思,立即又道,“四妹妹是想问二婶的意思吧?放心,我刚才已经问过了,二婶点了一道桂花糯米鸡。” 沈清兰确实放下了心,因为这桂花糯米鸡正是母亲在申州常吃的,但来分宁三个月,从未与人提起,也从未吃过。 “那就雪蕊红梅吧。” “什么?”邓氏傻眼,她没听说过。 沈清兰淡淡一笑,“明天我自己去做,大嫂也尝尝。” 邓氏似有些迟疑,转念又笑,“那最好不过。” 等她走后,沈清兰吩咐翡翠去厨房看看材料是否齐全,要是缺什么,现在去买还来得及,翡翠一溜烟跑了,碧玉催着她喝燕窝。 沈清兰一肚子的心事,没吃几口就饱了。 不多会,翡翠回来说,材料大致齐全,只缺梅花花瓣,沈清兰道,“这个不妨,我正是知道园子里有株红梅,才说了这道菜,等明天一早,我们去摘梅花正好。” 主仆三人商量已定,暂时放下一桩事。 殊不知,卫长钧这会儿正与薛扬两人互瞪着眼,一脸的无奈。 薛扬苦着脸解释,“不是属下有意再次误导沈四小姐,上次属下去送抹额,就知道称呼不对,还是该指明将军的字才好,可是这一次……属下压根就没见着那个叫碧玉的丫头,属下刚到沈府门口,就被那门房婆子认出来了,说在街上见过属下和将军您、陆公子在一起,主动把食盒送了进去。” 卫长钧抚额,连话都不想说了,“……我冷静冷静。” “那,要不属下再去一趟,将军您再找个什么东西,属下送过去?或者也不用什么东西,带句话也行,这一回,属下务必见到碧玉,亲口告诉他,将军就是子渊!啊不,应该是,将军就是卫三少爷!还是不对,应该说,子渊就是卫三少爷!” 卫长钧哭笑不得,摆手,“等过了年再说吧。” 薛扬急了,“等过了年就来不及了,您不知道吗,顾公子昨天去沈府了,据说还抱了个大礼物回去,一路上乐得满脸开花,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就迎亲呢。” “……”卫长钧轻咳一声,“不会太快,不用着急,欲速则不达。” 次日晨,沈清兰带着两个丫头去园子角落摘了些鲜嫩的梅花瓣,用雪水洗净,用白瓷盅装了,午后又小憩了半个时辰,才带去厨房。 厨房里很热闹,厨娘、杂役来来回回,都在准备晚上的家宴,但见沈清兰来,都很客气的腾出地方给她。 所谓雪蕊红梅,名字好听,其实做法并不复杂,比较考究的就是雕工和火候。 沈清兰以前在申州没少做这道菜,尤其是下雪时,总要亲自下厨蒸一碟子,一家人围炉品尝,佐酒闲话,不亦快哉。 她今天是算好了时辰,不早不晚到掌灯时分,丫头们陆陆续续的来厨房通知开席上菜,她的雪蕊红梅也正好火候得当。 第172章 笑容 家宴摆在老安人居室的饭厅,这里素来是全家用餐休息之处,比旁边几处屋子都要宽阔,今天明显经过用心装饰,窗明几净不说,以往空缺的角落、墙边都摆满了花几和高低架,甚至还多了个宽宽三尺、高五尺的多宝格,难为了邓氏张罗,每个架子、格子都放着盆栽、文玩器物,连屋顶都没落下,足足垂着十余盏形态各异的灯笼,照得屋子里明亮如昼、花团锦簇。 因为人不多,老安人又有意让晚辈们坐在一起图个团圆,男席女席并作一席,围着一张大红的阳雕八仙桌子。 众人进屋时,都差点被五颜六色的鲜花、五花八门的灯笼和堆砌的摆设惊住,纷纷去看老安人的脸色,只见老安人微怔之后,并未说什么,笑了笑,在陈妈妈的搀扶下,当先落座。 一家子人分辈分齿序排列入座,这么一来,恰好沈清兰坐在沈清芝和沈之栋之间。 到底是过年,沈清梦也放了出来。 几天不见,她已消瘦许多,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了,但下巴尖尖,两颊无血色,总让人觉得,那里还能隐约看得见指印,她坐在那里略低着头,既不左右环顾,也不与人交谈,形容颓废,略显痴呆。 沈清兰与她隔着沈清芝,忍不住看她一眼,暗叹一句自作孽,不知怎的,她像是感觉到目光,猛地扭头,恰好与沈清兰对视,这倏地扫过来的视线,冰冷阴戾,充满仇恨,还不等沈清兰吓住,所有情绪又瞬间荡然无存,只余淡淡漠然,又扭开,低下。 丫头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心准备的汤羹菜肴、点心酒水摆上,人来人往、衣襟交错,在大红灯笼和暖黄灯光下,颇有些钟鸣鼎食人家的繁盛富贵之景象。 邓氏挨着婆母邱氏,目光一会扫过桌面,一会扫过桌旁众人,神色间难言得意,等酒菜布置差不多了,她轻声笑问邱氏。 “母亲,您看这些菜品,可还满意?”言外之意明显:你看我操办的这个除夕家宴比起你往年来,谁胜一筹啊? 别看这话声音不大,但她分明是有意为之,刚刚让在座人听得见,沈清兰离得不远,不禁哀叹她得意忘了形。 只听邱氏淡淡一笑,“看上去,张罗得比我往年丰盛多了。” 邓氏眉峰一扬,眼角已经溢出了骄傲,还没说话,又听邱氏开口了,“想必账上的支出也比我强很多。” “……”由褒到贬不过瞬间,邓氏的笑容刚刚盛放就僵住了。 恰好翡翠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正是沈清兰亲自做的雪蕊红梅,白瓷平碟一上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明嘲暗讽、暗斗不休的邱氏和邓氏也都满眼惊艳,忘了斗嘴。 润白瓷盘中,竟是一副菜肴拼摆出的画,画中白雪茫茫中,一朵朵娇艳的红梅怒放,偏生这些红梅的花蕊洁白晶莹,整个画面,红白相映,既雅又趣,意境悠远。 “这道菜好看!”老安人笑着称赞,“叫什么名字?” 翡翠笑道,“回老安人的话,这是一道申州本地菜,叫做雪蕊红梅,是四小姐亲手做的,这梅花并非天然,而是用白萝卜雕成花蕊,摘下梅花瓣重新摆陈在周围而成,这些雪是糯米做的。” 沈之栋到底年幼,沉不住气,好奇的问,“糯米粘粘,怎么能变成这雪花状?” 翡翠解释,“这工序可就麻烦了,首先糯米浸入梅汁糖水,蒸煮成米饭,再放在屋外冰冻变硬,再碾压成屑,即可均匀撒开如同雪花,尝起来又清甜芳香,绵糯酥松。” 众人一听,惊赞不已。 沈之栋双眼睁亮,起身要夹起来尝,被沈威轻斥,“不懂规矩,祖母还没动筷,你倒先吃上了?” 沈之栋惧怕父亲,不敢再伸手,怏怏又坐回。 老安人哈哈笑道,“兰姐儿真个是心灵手巧,一道菜做得跟画儿一样,瞧着就好看,我都不舍得吃了。” 大家都笑,只是笑容各有不同。 除夕家宴由此开始,以老安人开头动一筷子,就算是正式开席了,一碟子的雪蕊红梅很快就只剩下茫茫雪地和残余的几瓣梅瓣了。 沈清梦不吃,像个哑巴痴儿一样看着四周的人筷起筷落,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沈清兰视若无睹。 因为女眷也在同桌,所以男人们饮酒都很克制,环桌敬了一杯后,就开始慢斟细酌,老安人询问了沈之铭和沈之栋的功课,兄弟俩先后起身汇报,沈之铭是没得说,私塾先生赞誉有加,早就和沈威打了招呼,让他准备来年秋闱。 沈之栋年纪小,还没有送去学堂,只是沈威和沈之铭在家教导,也会布置作业、定期考试,小家伙学得有模有样的,见老安人问起,还主动背了一串诗,一口气下来,足有近二十首。 “很好,很好。”老安人乐呵呵的表示很满意。 邱氏突然问,“陆公子明年和你一起考吗?” “陆公子”三字一出口,满座都竖起了耳朵,连不苟言笑的大老爷沈威也放下酒杯侧头看儿子。 沈之铭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母亲,“这个尚且不知,没有听他提起,不过先生说了好几次,说他见识和文章都极好,年纪也到了,应该报名考试。”他既知道父母有联姻的打算,也知道好友对妹妹的爱慕之意,略略一顿,压低声音,“母亲是想……” “嗯,回头你问问。”邱氏心照不宣的把他未尽的制止。 沈清兰离得远,听不太真切,但也猜得出两人说的什么。 忽闻沈清梦捂着嘴笑了起来,引得所有人都紧张又莫名其妙的去看她,以为她接下来就会有什么惊世骇俗、令人尴尬的话语和举动,纷纷做好立刻阻截的准备,谁知她只是那么一笑,笑后又恢复如初,仿佛那突兀的笑声只是大家的一个梦。 众人面面相觑,但她不闹事就万事大吉,在这个象征合家团圆的时刻,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第173章 惊愕 “祖母,您尝尝这道羹,叫做五福临门,在京城颇为流行,连宫里的太后娘娘们都爱吃的。”邓氏首先打破尴尬,亲手盛了小半碗羹放在老安人面前。 今年的春节是她总揽安排的,这顿家宴也是她费尽心机弄出来的,当然不希望被沈清梦这个疯女人砸了场子。 老安人点头称赞,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不错,名字取得好,味道也好!大家都尝尝吧。” 邓氏喜上眉梢。 沈之栋面无表情的尝了下,板着脸放下碗,一本正经的询问,“大嫂,你是听谁说的,这个东西叫五福临门?还说什么京城流行?太后娘娘们都爱吃?” 所有人都朝邓氏看过来,她不由得表情僵直一下。 沈之栋像是浑然无知,继续问,“大嫂,咱们家哪个厨娘这么有见识,连宫里的菜肴都会做?是刚去了趟京城学艺,还是以前就有藏私?” “……”邓氏的脸不但僵硬,而且惨白了。 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了,要么,这道所谓的五福临门根本就是假的;要么,菜的来历有问题,无论哪一种,邓氏都脱不了干系。 沈清梦再次抬头,幸灾乐祸的环顾四座。 沈清兰知道这邓氏为了表现自己管家能力了得,是真的下了功夫、费了心思的,奈何效果却是哗众取宠、过犹不及,这五福临门羹……恐怕来历不善。 她自来不喜欢邓氏,却也不愿意有人破坏除夕宴的气氛,抿了抿唇,先静观其变。 老安人面不改色,但也没了笑容,平静的望着邓氏,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起疑、生气,只想等一个坦诚的解释。 邱氏沉不住气,眉头一拧,语气冷沉,“这是怎么回事?” 邓氏垂眸之瞬扫过沈之栋,心里怕是恨不得将这个小叔子撕碎,不过当着全家的面,连眉毛都不敢动一下,面对婆母的正面审问,她只好硬着头皮、哭丧着脸,“母亲,王厨娘说她前些日子请假那几天,跟着外头酒楼的一个厨子学的,这些话也都是那厨子跟她说的,儿媳尝过一次,觉得味道确实不错,清淡好消化,也适合祖母,这才自作主张的选了这道菜,这事是儿媳疏忽,轻信了王厨娘,现在想来,分宁能有哪个厨子会做京城皇宫里的菜啊?大概是糊弄人的,可儿媳真是一番好意,想让大家尝尝来自京城的新口味,图个高兴。” 邱氏一听,勃然大怒,“啪”的一声,将调羹扔在盛羹的碗中,砸的羹汤四溅。 “假的?假的你就端上来?岂不叫人笑话我沈家附庸风雅,除夕家宴上吃的菜都是假的?” 邓氏霎时面色发青,众目睽睽之下,只恨怎么不晕过去算了。 沈清兰沉吟,邓氏显然没料到沈之栋小小年纪这么咄咄逼人,会当着全家人的面一句紧似一句的逼问真相,所以疏忽大意,没有提前想好一套完美的说辞,被邱氏一喝,当场就傻眼了,她的这个理由恐怕连沈之栋都哄不住,在座谁肯信?不过是顾虑这个场合,有话缓后说,先把年热热闹闹的过了再说。 邱氏的怒斥于理却不于情,她若信了邓氏,就不会动怒;若是不信,也不全是邓氏的责任,起码还有王厨娘,换了别人,多少会给“大奶奶”留点面子,重头推到王厨娘身上就算了,但邱氏很明显是在释放旧怨,存心要让邓氏出丑。 老安人维持了许久的沉静到底还是因这乌烟瘴气瓦解,她往后坐了坐,靠在椅背上,一身冷意。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刚开席就闹得吃不下去了,身为一家之主,那还有好心情? 沈清兰叹口气,她本不想多话,也无意帮邓氏,但更不愿意看到老安人生气伤神,又顺带为王厨娘正名,只好站了出来。 “大伯母别生气,我看这五福临门羹味道纯正,不是假的。” 原来都盯着邓氏的目光纷纷转到沈清兰身上,不少人各怀心思的松了口气,毕竟,无论真假,先赶紧化解这尴尬局面要紧,再拖延下去,家宴就只能不欢而散了。 “四姐姐又怎么知道味道纯正,不是假的?”沈之栋大概是下定决心,咬住此事不放,非要定下邓氏的罪。 沈清兰想起曾无意中看到沈之栋和邓氏对话,彼此间嫌隙极大,虽然不太明白他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会那么仇恨嫂子,但宁愿相信孩子比大人心地更纯净些,加上本身就不喜欢邓氏,不由自主的就有些偏向沈之栋。 此刻沈之栋见她开口维护邓氏,脱口而出质问,明显是将她也放在了对立面。 林氏向沈清兰瞪一眼,意思是:让你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老四!怎么跟你四姐姐说话的?”邱氏轻声斥责儿子。 沈清兰笑了笑,回答,“因为我吃过。” 众人显然对这个答案更好奇了,沈清梦的目光更加仇视,而邓氏愣住,像是有些恍然,紧接着又大为紧张。 “上次,卫三小姐下帖,我去陆府做客,午膳就有这一道五福临门羹,味道与这个一模一样。”陆家在分宁未必有熟知宫廷菜的厨子,但听闻卫夫人这次过来,随行带了两位了得的厨子。 所有人,“……”惊愕之后,目光又从沈清兰身上转回邓氏。 真相已经大致浮出水面,沈清兰在陆府见识过真的五福临门羹,那么,此刻眼前这一罐羹又是从哪里来的?——自然还是陆府。 邓氏被十几道目光盯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呵呵。”忽然,视同隐身人的沈清梦笑了起来,悠哉闲哉的发表看法,“这还用大嫂说吗?肯定是陆公子为了追求四妹妹,让自家厨子悄悄教会王厨娘,好做给四妹妹吃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陆公子为博美人一笑什么事做不出来?这有什么稀罕的?” 沈威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一拍桌子,厉声喝止,“你闭嘴!” 第174章 沉默 沈清梦果真停下来了,但煽起了风点起了火,一副软硬不吃看笑话的表情,喝了一口茶。 沈清兰胸口蓦地窜起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一句“二姐姐为了嫁给陆公子不就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险些脱口而出,却又理智的压在舌尖。 沈清梦像是看准了她不敢说,果真不觉得羞惭,反而桀骜的冲她挑眉而笑,既是讽刺,也是挑衅。 沈清兰虽然年幼,却不糊涂,对方这个寻衅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非但没有达到火上浇油的效果,反而令她冷静了下来。 这不仅是沈清梦的丑事,也是整个沈家的丑事,自己现在当众提起,未必能激起沈清梦多少廉耻之心,却实实在在打了所有人的脸。 她冷笑一声,却又一脸诚恳的劝说道,“二姐姐,你我同为沈家女儿,手足骨血相连,荣辱兴衰与共,你当着长辈们的面说这些取笑我的话,实在不合适,今天是个喜庆团圆的好日子,咱们还是陪着祖母好好吃饭、过个热闹年吧。” 沈清梦没想到她半点也不受刺激,反而以柔克刚、以德报怨,看着是姐妹情深,将事情轻轻揭过,其实是以退为进,狠狠回敬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同是沈家小姐,两人之品行高低立现,沈清兰用温柔恳切的语言反衬得沈清梦颜面扫地,人皆唾之。 林氏原本差一点就要拍案而起,被女儿抢先一步,四两拨千斤的解决,十分满意,也不再出头,故意旁观。 当事人看似大方表示和解,但其他长辈就挂不住脸了,二房的沈清兰越淑贤懂事,就越显得大房教女不淑,他们就必须更加的为她做主才行。 不等老安人开口,沈威已经觉得丢尽了脸,将筷子猛的拍到桌上,发出震天之响,他瞪着沈清梦大声呵斥,“一个姑娘家出言无状,何知廉耻?看来你这几天根本没有反省,更不知自己有错!既然如此,这饭也不必吃了,现在就回屋去继续反省!往后一日三餐都在屋里,休得出来丢人显眼!滚!” 在座无一人开口求情,头顶五颜六色的灯笼在各人脸上投下斑驳杂乱的光,花里胡哨,与严肃沉穆的表情搭配,古怪又滑稽。 沈清梦怔怔的望着坐在对面的父亲,泪水扑簌而落,她不住的冷笑,然后晃晃悠悠的站起,慢慢扫过所有人,恨声道。 “父亲在女儿面前说话总是这么义正词严、情绪激动,何必呢?您轻轻一句话,就能决定女儿一生的命运,哪里用得着横眉冷眼、大动肝火?说到底,是因为我这个女儿身份低微,别说比不得大姐姐和三妹妹,如今连个堂妹也比不上,陆家是个联姻的好亲家,如果能攀上这门亲事,对父亲您自然是大大有益,这个事只怕连沈家墙角地洞里的老鼠都知道,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可惜了,屡试屡败,到最后,宁愿把亲事送给侄女,也不正眼看看自己的女儿。”她表情扭曲,狰狞可怖,声音轻而冰凉,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怨恨,蓦然掉头盯着沈清兰,指着她冷笑,“骨肉?哼,她是谁的骨肉?我是谁的骨肉?不过就是……” 沈清梦像是豁出去了,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感觉,一边流泪一边控诉父母家人对她的不公,言语态度之嚣张恶劣令在场人惊骇得不知所措。 却在这时,沈威忍无可忍,将椅子往后一推,几步就绕过半个桌子冲过来,狠狠掼了她两个耳光,盛怒之下,下手不可谓不重,众人只见人影晃过、脆响惊破耳膜,同时传来沈清梦的痛呼尖叫,紧接着,就只能看见沈清梦满脸是血的软了下去。 “拖下去!关起来!”沈威尤不解恨,冲门口的丫头大喝两声,拂袖又坐回自己座位。 门外的丫头哪里见过这场景,面面相觑不敢动,还是陈妈妈叹口气,亲自从椅子下拽出沈清梦,与芙蓉一左一右扶了出去。 餐厅里再次沉寂,令人压抑的沉寂。 谁也不说话,各自低着头,乍一眼看去,倒像是一个个信徒受到点化,正在打坐入定。 唯有邓氏借着垂首的阴影,不着痕迹的露出个轻松的笑容。 闹剧起源于她暗藏心机的五福临门羹,沈之栋借机对她穷追猛打,眼见着就要逼到绝路,沈清梦出来送死了。 经过这么一翻折腾,大概谁也顾不上最初的原因了。 果然,老安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老大,老大媳妇,你们俩留下,其余人散了吧。”扶着海棠穿过客厅进内室去了。 沈威和邱氏是长子长媳,又是参与人,必定要进去给个交代,林氏很自觉的避开了浑水,其他人更不可能多嘴,兴高采烈、繁盛富贵之除夕家宴刚刚开始,就在闹剧中散场了。 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雪来,地上已覆盖了薄薄一层,却也被丫头们来来回回踩出杂乱的脚印,尤其一行拖拽的痕迹在斑斓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大家都沉默的选择视而不见。 林氏拉着沈清兰回院子,直接带进自己卧室,心事重重的道,“老安人今夜受了刺激,怕是睡不好,按规矩,今天晚上晚辈要陪着长辈一起守岁,长辈还准备了红包,不过,看这意思,今夜是守不成了。” 沈清兰点点头不做声,她在回忆家宴变故的始末,毕竟这其中也有自己一星半点的瓜葛,自己佐证过邓氏的五福临门羹,也温和的怼过沈清梦的讽刺,当然,她绝对不认为沈清梦后来的疯狂失控是因为自己这一句话造成的。 沈清梦觉得,她大概早就想借这个家人齐聚一堂的时机大闹一场,释放自己的怨恨和不甘。 但沈清兰想,如果自己早知道沈清梦会存心让大家都过不好年,连那句温和的反衬言语都不会说,宁愿再忍她一次,也不想伤害老安人,不想让这一年一次的家宴成为一家人的阴影。 第175章 认同 “别胡思乱想,没你的事。”到底是母亲,一眼就看出女儿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打断起思维,嗔道,“你大嫂弄那个什么五福临门羹,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沈清兰沉吟片刻,点头,一开始她没想清楚,但闹剧结束后,再仔细回想,把过程串起来,就会发现,这根本就是邓氏的一个阴谋,用一个来自陆府的羹汤,既加深林氏和自己对陆新明形式轻浮的反感,更能激沈清梦发狂。 邓氏这么做的目的也不难猜,她看似在撮合陆新明和沈清兰,但事情这么闹起来,陆新明的痴情反而在世人眼中变成了孟浪,甚至牵连沈清兰成为笑柄,林氏心里有了疙瘩,亲事反而难成。 不过,她的预想出了点差错,她没想到沈之栋会咬住不放,结果让她自己陷入窘境,幸好,沈清兰和沈清梦相继出场,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我知道,母亲,我没有自责,事情发展在大家的意料之外。”沈清兰心态很好,及时的冷静下来,发表建议,“不过,母亲,我要不要过去陪陪祖母?” 林氏反问,“祖母此刻正情绪激动,如果她直接问你,是否接受陆家这门亲事,你怎么回答?” 沈清兰低头想了想,决定赌一把,“我就说,婚姻大事,听母亲您的。” 林氏愣住,好一会才“呵”了一声,哭笑不得,“当着祖母的面,你说听我的?你可真是把个烫手山芋丢给我啊,你自己说,那要是祖母说她做主答应,我能反对吗?” “母亲有大智慧,自会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沈清兰心惊胆战,强作笑脸阿谀奉承。 “……”林氏瞪着女儿,半晌,无可奈何的摆摆手,笑道,“你这小马屁精!说得再好听,到时候还得嫁出去!有本事将来嫁了人,拍你婆母的马屁,把她哄高兴了,你的日子也过得舒坦点。” 沈清兰不吭声了,她现在很不愿意考虑这种事。 林氏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又拉回了话题,“我问你句真话,你也去了陆家几次,也见了陆夫人呵陆公子,对他们也有一定的了解,你自己愿意这亲事吗?” 沈清兰低着头,思虑片刻,缓缓的、郑重的摇头。 “行了,我知道了。”林氏轻吁一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释然,再次拍拍她的手,“你回屋休息吧,什么也别管了。”随后又补了句,“我去看看老安人。” 沈清兰心头一跳,窜起来多高,又轻轻的落了回去。 猛地,她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手套和抹额,今天都没来得及送给老安人,看来只能等明天了。 除夕之夜,街头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发出奇怪的声音,听不出是悲歌还是欢歌。 夜空本是漆黑,但远处时不时有爆竹炸响的火光在黑色中一点点、一团团的亮起、又消失,街上没人,店铺门口的灯笼还是亮着的,一小团一小团的红晕不甚整齐的排着,在寒风中摇曳。 卫长钧独行在风声中、雪地里,微微低着头,背影清孤,只是无人看得见他幽暗朦胧中的表情。 他在笑,眉梢眼角都含着笑,嘴唇也往上翘起,偶尔还会不太好意思的低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和尴尬,就像是他一身盔甲、满脸严肃的坐在中军大帐里偷吃糖果,被士兵看到……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近乎荒诞而危险的行为。 空寂的街道尽头跑过来一人,赫然是薛扬,“将军,您去哪里了?吃完年夜饭就不见人,大家都在找您。” “谁找我?” “卫夫人和陆夫人,还有陆大人啊。” 洪州别驾陆刚终于把洪州府的公事私事都打理完毕,赶来分宁,与妻儿、堂妹外甥等人共度新春。 “嗯?找我何事?”卫长钧大感诧异,年夜饭都吃完了,想不起来会有自己什么事。 薛扬笑着扬了扬手中荷包,“压岁红包啊,两位夫人说,我的提前给了,不必熬夜守着,但是要您去坐坐,还要给您呢。” 卫长钧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他自从从军,就很少回家,连过年也大多在军中,有时候带兵驻扎在野外,有时候守在边城异乡,就是回到京城,也有守护京师皇宫的事务缠身,能好好吃顿年夜饭已经难得,守岁这种事……已经不记得了。 但,压岁红包还是记得的。 他想到不久前的事,又低头笑起来。 “将军,您怎么了?您笑什么?”薛扬困惑的挠头,心说,将军别不是除夕宴上被陆大人灌酒灌醉了吧?不在府里好好呆着,一个人跑出来吹风吃雪? “没事,走吧。”不想让下属看到自己此刻令人惊骇的表情,他匆匆先行。 陆府,人不多,却是真喜庆,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处处装点,丫头们在园子里来来往往,个个打扮一新,喜笑颜开。 卫长钧一路进去,果然见大家都在座,吃着果子喝着茶闲聊,大多是卫夫人和陆夫人说,陆刚呵呵笑着作陪,时而问几句陆新明的学业。 陆新明在房子自禁了数日不见阳光,俊面比平时苍白几分,目光更清澈,神态也更收敛,父亲不问话时,他就沉默的坐着,绝不主动插言,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先生也对我提过,我觉得可以,你虽然还没有加冠,但已经满了十八年,不算小了,考中了是好事,考不中也不妨。” 陆新明平淡的认同,“是的父亲。”他心里惦记着一桩事,既喜且忧,心神不宁。 “但是你母亲跟我说,你自己另有主张?是想在秋闱前就成亲?”陆刚皱起眉,虽是问话,已经流露出不赞同的意思。 陆夫人正和卫夫人说话,听到后,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没插话。 陆新明摇头,眼底竟荡出温柔笑意,“不全是因为亲事,儿子想去三哥的营中历练一番,再回来参加科考。” 第176章 担忧 陆刚不能理解,额前拧出了好几个“川”字,“你与子渊一文一武,各不同路,你一个文人去军营中历练什么?你以为军营是好玩的?你不知道子渊那一身功夫得来多么不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比起你做书房艰苦多了,你吃不了那个苦,就不必去历练了,现在是盛世,无需你投笔从戎……” 陆夫人甩过来一个目光。 陆刚立即改口,“好好好,依你!身为男儿,吃点苦没什么,就算练不出好功夫,强身健体也好,这事我回头和子渊打个招呼,让他多督促你,就算去了军营,文章仍不能落下,咦,子渊呢?” 卫长钧在阶前恰好听到,笑了笑,大步走进去。 “舅父。” 陆刚招手笑问,“子渊,哪里去了?” 卫长钧恭敬且镇定地回答,“吃得多了些,所以到园子里走了走,散步消食。” 陆刚哈哈一笑,“子渊这个习惯甚好,饭后散步,养生之道。” 卫夫人若有所思地望一眼儿子,笑,“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以往在京城过年,能安生在家吃个年夜饭就不错了,否则,连影子也见不着,哪里像是在过年?” 卫长钧憨笑不语。 陆刚表示理解,“子渊身负重任,无论领兵在外,还是镇守京城,都不得清闲,也难为着孩子,年纪轻轻就手握重兵。” “舅父管辖洪州一方,也是颇多操劳。” …… “好了,你们俩一见面就说这些,倒把我们都晾下了。”陆夫人嗔笑。 几人都笑,陆刚赶紧将面前的一盘果子往妻子面前推了推。 卫长钧注意到陆新明似有心事,明显不如以往活跃,便颇有些愧意,侧身与他轻语,“新明,一会咱们出去说说话?” 陆新明微怔,尚未开口,却被旁边的卫夫人阻止,“你们兄弟俩天天在一起,有什么话非得除夕夜私下里说?等回头去了军营再慢慢说不迟,大过年的,都好好陪一陪我们。” 卫长钧知道母亲是婉转的警告自己,不许提沈清兰!不许提亲事!不许有任何干涉陆、沈两家联姻的举动! 陆新明心不在焉,既然姑母有令,便随便点头应许;卫长钧就郁闷了,他轻咳一声,笑而不语,算是含糊的将话应付过去,心里却想,今夜不说也罢,但决不能拖延太久,自己既然不想放手,一直隐瞒也是对新明的不公平。 卫夫人见他没有当场反对,就知道这个儿子给了自己面子,也送他一个台阶下,笑道,“我知道你素来不爱听我们絮叨家常,还不如回去看几页兵书,罢了,收了压岁红包,你就回房去吧。” 卫长钧松快不少,笑,“母亲甚是体贴。” “倒也知贫嘴了。”卫夫人笑,转身要吩咐丫头。 一直乖顺地挨在卫夫人身边的卫云珠得了机会,立即自荐,“母亲,女儿去帮您拿。” 卫夫人没有拂逆女儿的好意,含笑点头。 卫长钧微微变了脸色。 …… 沈清兰回到卧室,就看到翡翠和碧玉两个正站在屋子中央,大眼瞪小眼,像是中了邪,一动不动。 “怎么了?”沈清兰困惑的问。 翡翠这才冲过来,拉着她往里走,一直到床前,“四小姐,您看!您看!”说罢,将枕头揭开。 沈清兰愣住,“……这是……哪来的?” 枕头下,平平整整放着个香囊,说是香囊,其实不太合适,因为它看上去仅仅只是一块大红的缎布用红绳一扎而已,甚至缎布边沿都没有缝,已经有几缕丝线松散翘起。 翡翠茫然摇头,“婢子也不知道呀,婢子刚才铺床时才发现的。” 沈清兰望着那个做工粗糙的“香囊”,没有去拿的意思。 碧玉一脸紧张和担忧,“四小姐,您说,会不会是陆……”说一半,停下了。 会是陆新明吗? 碧玉的猜测也正是沈清兰的猜测,但她一时也不敢断定,她想到家宴上的五福临门羹,邓氏恐怕还没有这个能耐私下里贿赂卫夫人从京城带来的厨子,请他特意为沈府的家宴做一道菜,这其中必有陆新明的“功劳”,再往下想,陆新明既然能通过邓氏把陆家的菜送到沈家来,那么,再送来一个香囊也是轻而易举。 “不是,不是他。” 沈清兰沉默良久,突然做出判断。 两个丫头不解,“不是陆公子,那是谁?” 沈清兰摇头,“陆公子自诩风流,衣饰用物无不精致,他要是送香囊,怎会送这么简陋得不堪入目的?” 两人恍然而笑,“确实如此。”接着更发愁了,“照四小姐这么说,也不可能是别的公子啊,难道是有人作法做妖,里面放的什么符咒,要害您吗?” 翡翠离得近,一把就抓起香囊往外扔,被沈清兰眼明手快的抢去。 “别急着扔,先看看里面是什么。” 三颗脑袋凑过来,一看,里面放着一块长方形羊脂白玉牌,质地细腻温润,柔光流转,通体洁白,无一丝半点的瑕疵,光是看这玉质,就知绝非凡品,玉牌一面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绽放正盛,清雅中又见妍丽,仿佛能让人在冬夜中闻到淡淡香气;另一面刻着小篆“平安”二字,刀锋流畅,字形秀致中隐隐可见风骨。 “兰花呀,四小姐的闺名里就有个‘兰’字,这分明就是专门为四小姐量身定制的啊。”翡翠惊讶。 碧玉则另有想法,“先不说雕工,单是用这么好的玉,应该不是害人的符咒,可如果不是符咒,会是……” “不好!”翡翠惊呼起来,“这不是符咒,这是要嫁祸吧?” 另两人沉默了,这不是不可能,而是很有可能,这边沈清兰的枕下突然多了个值钱的东西,那边,说不准谁就“丢了个宝贝”,再根据某种线索顺藤摸瓜,一摸就摸上门来了。 这种害人手段拙劣却又常见,大宅门内十分常见,大家有此一猜,也合情合理。 第177章 默许 沈清兰沉着脸把玉牌又放回香囊,原样扎紧了,攥在手心里捏了捏,突然做了个奇怪的举动,把香囊挂在了自己腰上。 “丢东西栽赃嫁祸这种事,只能害你们两个,如果有人找上门来,看到这香囊大大方方挂在我身上,只怕也不敢再开口提丢东西的事了,难道谁敢怀疑我稀罕谁的东西了?” 碧玉和翡翠顿时被自家小姐的霸气震慑住,感动之后又担忧起来,“四小姐这么明晃晃的戴在身上,要是有人找上门来——啊不,就算没人敢提丢东西,但要是询问起来历呢——四小姐怎么说?” 沈清兰不以为然,淡淡一笑,“路边铺子里买的。” 两人一怔,继而恍然而笑。 这真是个看似寻常、实则绝妙的回答。 路边铺子里买的。若真有人厚着脸皮不死心要来追问,听到这个答案就该自打脸了,主子的东西丢了,还进了铺子,那定是有人偷了出去换钱,要追查到底的话,就该从她身边人查起。 这边,主仆三人解决一桩无头无尾的麻烦事,另一边,真有人追查起来了。 卫长钧回房没有立即更衣,像是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没多久,就有丫头来传话,说“夫人回房了,请将军过去说话。” 卫长钧早有预料似的点点头,整衣过去。 卫夫人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香囊,看得出来,香囊瘪平,应该是空的。 “母亲唤我有事?”卫长钧在香囊上一扫而过,平静的在对面坐下。 卫夫人看起来比他还要平静,将香囊轻轻推到他面前,“看看里面有什么。” 卫长钧笑了笑,没有动香囊,一脸的无奈,“母亲已经知道了,何必故意问我。” “哦?我知道什么了?”卫夫人一挑眉,动容带怒,“知道我的好儿子为了取悦一个女人,竟然做起不问自取的行径来?” 武将长年累月风吹日晒以至于微黑的脸庞被一句质问羞得发红,卫长钧蹙起眉,“母亲,这迟早算是您送给儿媳妇的礼物。” “这话很耳熟!”卫夫人沉着脸冷笑,“你大概还不知道,上次新明拿了太后送给我的凤戏牡丹披风给了沈四小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就当是做姑母的提前送给侄儿媳妇的礼物。” 卫长钧,“……” “那块白玉佩是我特意为你舅母准备的新年礼物,你倒是拿的一点不客气,席前,我亲手把给众人的礼物都放在银盘里的,到送给你姑母的时候,香囊里变成了我的一串红麝手串。”卫夫人语气微讽,“新明把披风拿走就不管了,你比新明聪明,不愧是熟读兵法,将这‘偷梁换柱’之计使得炉火纯青,香囊若是给了你姑母,她收下了、收起来,我便不好意思刻意去问她里头放的究竟是什么,她得到红麝手串也还是欢喜的;不过,宜威将军,你失算了,你姑母当众就拿出手串戴上,我才知道,原来东西变了。” 卫长钧,“……” 他哂笑,“母亲既知我心思,我也不用多解释,回头我再送母亲一串手串,送姑母一块玉牌,赔礼道歉。” 卫夫人看着儿子,气急反笑,“我稀罕一串手串?你姑母又稀罕一块玉牌?亏你自幼读圣贤书,又在军中长大,竟不知‘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句话?沈四小姐再好,新明表明心意在先,你既然早没有明说,如今便不能再说了,此事若是传出去,你和新明如何做兄弟?我与你姑母见面岂不尴尬?” 卫长钧肃容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母亲说得很对,于理,自当如此;可于情,我难以割舍,新明和姑母那,我会亲自去解释,绝不会因此出现隔阂,母亲也……” 卫夫人刚要说话,被他打断,“母亲放心,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在姑母认可之前,我绝不会擅自宣之于众,另外,若是沈四小姐舍我而属意新明,我也绝不勉强。” 卫夫人长叹一声,算是默许。 沈清兰洗漱后,并没有立即入睡,而是坐在床头看书,她到底还是担心老安人有事找她,直到林氏回来,说老安人已经睡下,她才放下心,钻进被窝。 这一夜,沈府并不平静,数次传来隐约的哭声,又被风声撕碎,根本听不出是谁,但沈清兰猜想,大概是沈清梦和姜姨娘。 “碧玉,去看看太太睡着了没。” 碧玉聪明,立即拒绝,“婢子不去,婢子怕冷,这个时辰了,太太肯定睡熟了,四小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迟。” 沈清兰在黑暗中翻了翻眼,“那你让翡翠去。” “今夜是婢子值夜,翡翠在她屋里睡,婢子去喊她,比去太太那还远。” 沈清兰对这个丫头颇为无奈,宠笑,“好碧玉,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这么听着不问一问,心里难安,母亲肯定也听到了,你问问她。” 碧玉爬起来,披衣往外,没好气的道,“您这么心善慈悲又何必?某些人何曾领过情?家宴上那些话,看似对大老爷说的,可哪一句又不是针对您的?这种冷血又歹毒的人,婢子才不想管呢。”说完,已经出了门。 沈清兰失笑,心说,你也不过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呢。 很快,碧玉回来,同时来的还有秋月。 秋月道,“太太刚才已经过去看过了,是姜姨娘得知消息,为二小姐求情,被大老爷斥骂教女无德,还说要把她……,咳,不过现在没事了,大太太已经让丫头把姜姨娘送回去了。” 沈清兰假装没听出来她戛然而止又生硬转换的话语,又问,“二小姐呢?”她还记得,当时陈妈妈和芙蓉搀着离开时那张又红又紫的脸。 “二小姐一会哭闹,一会发呆,这会儿,该是睡了。” “大奶奶呢?” 秋月困惑,“大奶奶?大奶奶应该没事吧,婢子刚才跟着二太太过去的,没有见大奶奶露面,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应该是睡着。” 沈清兰不再问了。 第178章 尴尬 翌日就是大年初一,一夜飞雪,早起时已经是厚厚一层,年前下了好几场大雪,一层覆盖一层。 去给老安人拜年请安的路上,林氏叮嘱了一路,神色前所未有的忧虑,她说,“别的倒好说,一件件事,处理了就算了,我就怕老安人受不了这个刺激,再又……”考虑到今年应该说吉祥话,只得打住。 沈清兰心里也作此想,却只得安慰,“老安人一生见的事多了,应该不会这么脆弱。”但想到昨天老安人离席时的沧桑和悲怆,心里阵阵惧怕。 两人到时,除了沈清梦,大房已经到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坐在大厅,好在,老安人也在。 沈清兰打量老安人,一夜不见,老安人头发已经尽白,在灯光下格外刺眼,额间皱纹又加深许多,眼窝深陷,目光浑浊,顿现垂垂老态。 人已到齐,谁也没有多余的话敢说,却是颇有默契的无需谁开口,就齐刷刷的起身,排得整整齐齐的向老安人磕头拜年。 头磕得响,却沉闷紧张,无喜庆之象。 老安人看着跪倒在面前的子子孙孙,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倦,轻轻的叹口气,“都起来吧。” 旁边,陈妈妈端过一只盛满荷包的银盘,老安人点点头,一个个唤名字,将迟了一夜的压岁红包分赏下去。 沈清兰还是没有把手套和抹额拿出来,她想了又想,觉得老安人此刻没有心情在意她的礼物,送出去还收不到让老安人欢喜的效果,不如等中午。 新年第一顿早膳,是必定要全家一起吃的,陈妈妈到门口和一个候已多时的厨娘说了句什么,没多久,就能开席了。 沈清兰特意看了眼邓氏,她一直低着头,除了磕头和接红包时说了话,其余一个字都没有,十二分低调的躲在沈之铭身后,连陈妈妈吩咐早膳时,也只见她动了动眉毛,看来,昨天晚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只顾着沈清梦的闹腾,还有人记得那罐子五福临门羹,把她持家操办的权力立即终止了。 和昨晚的家宴比起来,早膳几乎清淡得不像是春节,尤其沈清兰还注意到,头顶那些乱七八糟的灯笼都不见了。 老安人心情不好,胃口欠佳,只略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晚辈们也就都跟着放了。 “行了,都回去吧,厨房里准备颇丰,这几天就都在这吃吧,也别折腾他们分到个院子了。”老安人声音有些嘶哑,但语气仍然平静,略顿一顿,看向沈清兰,似乎想说什么,又摇摇头,转向林氏,“老二媳妇,你留下来。” 林氏立即答应,像是早就知道老安人会这么说。 沈清兰暗暗诧异,乖觉的离开。 没多久,林氏就回来了,沈清兰听到脚步声,立即过去。 林氏见她,笑道,“怎么?你急着来问我什么?你是知道,老安人留下我,是要问什么吗?” 沈清兰心里有所猜疑,但此时只装糊涂,“我哪里知道?只是以为祖母背着我们偷偷给你个大红包呢。” 林氏一愣,笑着啐道,“小妮子居然打趣你母亲来?祖母要是有什么好东西,难道不是给你了?” 沈清兰嘻嘻直笑,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母亲,前些日子,咱们一起给老安人做的长袄呢?早上怎么没见您送给祖母?” “长袄?”林氏似笑非笑的看她,“送了,虽不是送给老安人,但也确实表明了你的心意。” 沈清兰愕然,“……” 林氏这才明明白白的解释,“我送给顾夫人了,前天中楠过来,我让他带回去的,只是是你送的。” 沈清兰直愣愣的看着母亲,脑子里嗡嗡嗡的响成一片,接下来林氏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只看到林氏的嘴一张一合,笑容满面。 她恍恍惚惚往外走。 “走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林氏一把拽住她,嗔道,“女大当婚,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我也已经和老安人表明态度了,陆家若是不提亲则罢,若是提亲,便拒绝了罢,等陆家这边一了,顾家自然会来提亲,老安人也想通了,顾家不比陆家差,这亲事,极好。” 沈清兰低着头,恍若未闻。 林氏轻轻拍她后脑,瞪眼道,“傻妮子,犯懵了不成?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愿嫁陆家吗?怎么,又后悔了?这可不成,长袄都送出去了,顾家这会儿怕是上上下下都明白咱们的心思了,终生大事,反复不得。” 沈清兰迷迷糊糊的快要哭出来,“母亲,我确实不属意陆家,可也从未与您说过,属意顾家啊。” “兰姐儿,你!”林氏大惊,一沉脸,惊骇间已见怒意,“自来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我因疼爱你,才不忍自作主张,询问你的心意,其实,不管是陆家还是顾家,都是极好的人家,无论哪一个,你嫁过去都错不了,你若这般挑三拣四,这事儿便不再由着你的性子了,我做了主就是。” 沈清兰没再说话,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来,成串往下掉,却是一声也没哭出来。 偏是这无声的泪水叫林氏心软,她素来疼爱这女儿,怎么舍得她这么伤心,当下收了收怒气,软声道,“好了,你也别哭了,我怎么做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到底是不喜欢他们俩哪里?” 沈清兰尴尬的抿了抿嘴,这怎么说?他们俩没有哪里不好,只是自己…… “算了算了。”林氏见她不语,也没了脾气,“你慢慢想吧,虽然我和老安人这么说了,但陆家和顾家那边还都没有消息,这事儿咱们不能主动,所以,成不成都得等等再说,你也好好想想,这么大的人了,事关终生幸福,使不得小性子,回去休息会吧,记得老安人的话,这几天都过去吃饭。” 沈清兰软绵绵的答应了,蔫头巴脑的往外走。 第179章 震惊 沈清兰也知道,事情尚未成定局,现在不是顶撞犟嘴的时候,再说,她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拒绝理由。 “慢着。”林氏突然又把她喊住,一脸好奇的盯着她腰间那个做工粗糙的大红香囊,“这是什么?” 沈清兰心里一跳,心说到底还是被发现的,倒也不惊慌,一边主动将香囊解下来递过去,一边将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有条不紊的倒出来。 “上次出去逛街,在珠宝铺子里买的,听那伙计说,这玉牌大有来历,是一个游方的老和尚路过分宁,口渴时进铺子里讨水喝,掌柜的乐善好施,不但请老和尚喝足了水,还特意做了一桌斋饭,临走时还赠送了一兜馒头,老和尚感激,送了掌柜的这块玉牌,说是开过光的,掌柜的看这玉牌精美,琢磨着卖个好价钱,我见玉牌上雕的兰花正合我的名字,因此买了回来。” 这番话是沈清兰准备多时的,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平静坦然。 林氏觑了她好几眼,没看出心虚,又反复打量玉牌,最后抖了抖那块忝为“香囊”的红缎,“这是?” “我也不知,伙计说,老和尚当时就是用这布包着玉牌的,估摸着,出家人哪里懂什么针线,不过就是拿个红布包着,寓意辟邪罢了,我想既是如此,也不矫情,仍原样包着吧。” 林氏又看了一番,没有找到疑点,才点点头,仍包好了还给沈清兰。 “既是出家人随身带着的,多少沾些佛祖的庇佑,那珠宝铺子的掌柜一心在利,将宝贝卖出,你既然买下,看来也是缘分,那就好生收着吧。” 沈清兰答应,又系在腰上,心里三分忐忑,七分朦胧的期翼。 她一早上把这香囊戴在身上,也是有心看看大家的反应,如果真是有人拿这东西栽赃,见她戴出来,就算不敢上前指认,也多少会有些惊异的反应,但她观察了一早上,显然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在昨天的变故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香囊。 来历终究还是个谜,却已经得到了林氏的信任,让她好好保管,那,回头要是真的有人“突然认领”呢? 她想,那就只能委屈那个压根不存在的伙计成为“说谎的人”吧。 若是始终无人认领,那是不是就可以确定,这其实是有人善意而神秘的给自己送礼呢? 那个人是谁? 午膳过后,大家仍在席,沈清兰见老安人神色已缓和,这才拿出准备好的手套和抹额送过去,原本想好的一大堆撒娇卖乖的话全没说,只是轻轻绵绵的一句“兰儿手艺不好,做得不好看,祖母可别嫌弃”。 老安人大恸,一把将她搂住,流着眼泪不住的说“好好好”。 虽然彼此的话都不多,但情动至此,已经足够,满座的人呆呆相看,自惭形秽,下午,几个姐妹效仿,纷纷送来自己的礼物,老安人全都收下。 到了晚膳,大家仍是从各个院子赶去老安人那,不知道大房这一天都处理了多少糟心事,这会儿像是差不多收尾了,每个人脸上都布满疲倦和沧桑。 不管是身体累,还是心累,累了,就想放松。 饭桌上,沈威和沈之铭父子俩居然喝起酒来,老安人非但没劝阻,反而有纵容儿子和孙子解酒消愁、放松的意思,邱氏和邓氏自然更不好说什么了。 心里有愁事的人喝酒易醉,沈威和沈之铭原本也不是酒量好的人,很快就露出醉意。 老安人也没责备,吩咐丫头们扶着回去休息。 女眷们继续吃,老安人在座,谁也不好离席,且为了哄老安人高兴,尽快消除昨天的阴影,大家都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让老安人露出笑容,吃了半碗饭,又喝了半碗汤。 散席后,大家仍未离开,借着刚刚涨起来的兴致,趁热打铁,继续围着老安人。 邱氏几次想坐到沈清兰身边,和她说几句话,但现在的座位和昨晚一样,离她很远,自己换座位过去又显得刻意,只好时不时使个眼色过去,希望她能以亲近长辈的意思主动过来,但沈清兰像是压根就没看见,一派坦然的和沈清柳说话。 邱氏对此很是郁闷,又无可奈何。 沈清兰暗自好笑,邱氏的眼神她不是没看见,而是明知邱氏的用意,所以视而不见,不过,她又发现,老安人也看了她好几次,像是也有话说。 这时,忽见邓氏脸色一变,起身辞行,说得期期艾艾,“祖母,孙媳妇想起个事,回去一下,马上就来。” 老安人摆手,“去吧去吧,看看之铭好点了没。” 众人也都是一副“我知道你是惦记丈夫了,别不好意思”的表情。 邓氏红着脸,低头匆匆出去。 邓氏的离开不过是个小插曲,她离开后,大家像是找到个新的有趣的事,气氛又活跃了几分,沈清兰也觉得她是回去照看沈之铭了,未放在心上。 不料,一盏茶的工夫后,突然就见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像是见了鬼似的,脸上都没了血色,刚进门就结结巴巴、气喘吁吁的喊起来。 “不好……不好……老安人……大事不好,大奶奶……大奶奶打死人了……死人了……” “什么?” 老安人和邱氏同时惊得站起身。 老安人年迈,猛地这么一站,身体不由晃了晃,幸好芙蓉和海棠就在身后,迅速扶住。 邱氏颤声疾问,“杏桃,怎么回事?快说!” 那小丫头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沈清兰这才认出来,原来是邱氏身边那个年幼单纯的杏桃,她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种事,早就吓得语无伦次,磕磕巴巴说下来,大家也都听懂了。 邓氏回去照看丈夫,却震惊的发现丈夫床上居然趴着个白花花的身体,揪起来一看,赫然是自己的陪嫁丫头金桂。 邓氏当时就气冲于顶,失了理智,一把将金桂摁在地上,抓起桌上的茶具,一个接一个的死命往她头上砸,金桂只来得及惊慌失措的尖叫了几声,就被砸死了。 第180章 清冷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一时做声不得。 忽见海棠大喊一声“老安人”,众人齐齐的转头,只见老安人已翻了白眼,软软的往下倒。 这下可就捅破了天,大家一拥而上,和海棠一起搀起老安人送去卧室,紧接着,打水的打水,拍抚的拍抚,忙成一团。 邱氏大喊,“芙蓉!快去请大夫!快去!” “别……别……”只听老安人又撑着一口气阻止,“家丑……不可……外扬。”说罢,彻底昏迷。 众人都哭起来,不知所措,老安人既发了话,这大夫是不能请了,该怎么办? 林氏上前,“大嫂,你先回院子处理之铭媳妇的事,看看大哥醒了没,若是醒了尽快过来,这里暂时交给我。” 邱氏茫然点头,她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只能听从安排,说一句“有劳弟妹”,匆匆离去。 林氏一挽衣袖,“兰姐儿,来帮忙,其他人让开些。”上前解开老安人领口的扣子。 门外脚步声急,沈威被邱氏喊醒,还没顾上儿媳妇打死人这个事,一听说老娘气得昏倒,酒意尽消,淌着一身冷汗就跌跌撞撞赶了过来。 她进门时,恰好老安人幽幽回转,眼睛还没睁开,眼角缝里已经溢出泪水,随着喉咙间呼噜噜轻喘,接着就是上不来气似的一声哀绝悲戚的“唉——” 沈威冲过来,扑在床边痛哭,身边围着多人,而他已顾不上身份的矜持。 林氏拉着沈清兰主动退开,到不远处和陈妈妈说话,陈妈妈年纪也大了,被老安人这一昏迷吓得六神无主,经过林氏开解才缓过劲儿,一个劲的流眼泪,自责没有照顾好老安人。 这时老安人已经睁眼,安慰了沈威两句,又喊林氏,林氏闻声,赶紧过去。 老安人指了指她,又指指沈威,说道,“老二媳妇,春节事多,你大哥虽说元宵节前不必每天去衙门,但该处理的公事还需处理,另外公、私交情应酬不断,这府里单是你大嫂一人,加上……怕是忙不过来,你既在这,最好不过,便辛苦些,协助你大嫂做些事物吧。” 林氏愣住不答。 沈威已经挂着两行泪朝她拱手行礼,“弟妹,辛苦你了。” 林氏忙错开半步还礼,又犹豫一番,只得应下,“母亲和大哥信得过我,我自当尽心尽力分担一二。” 随后,老安人又交代了几句,就让沈威陪着林氏一起去找邱氏,末了,忽然看着一旁垂泪的沈清菀,“菀姐儿,你也跟着去,向你二婶学学怎么管家。” 众人俱是一怔,不明所以,林氏先反应过来,笑道,“还是老安人想得周到。”带着沈清菀走了。 沈清兰则和其他几个姐妹一起留在这里陪老安人,其实也没事可做,有陈妈妈和芙蓉、海棠在,凡事也用不着她们几个沾手,不过就是坐在床边说几句话宽心话,但这种出了人命的大事,谁也不敢轻易开口,到底也只能说些泛泛空话。 沈清菀走了,沈清梦被禁,按理说,小辈们中以沈清芝为长,但她近来情绪低落,现在家里出了事,就更不出声了。 没法子,沈清兰越位为首,调动她们的积极性,时不时的逗老安人说话,转移她的悲伤。 老安人望着沈清兰,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声长叹,摇头不语。 沈清兰一心二用,一边哄着老安人,一边回想老安人临时起意让沈清菀跟着的用意是什么,没太在意老安人的眼神。 期间,邱氏和林氏一起来过一次,和老安人汇报账目交接,林氏很聪明,做事却不揽权,更主动回避进出账频繁、油水肥腻的事务,邱氏本来还担心她要来夺权,如今也放了心。 妯娌两个将各自所领事务告诉老安人,老安人摇头,“老大媳妇先处理家务事,账目这边,把大头交给老二媳妇。” 林氏赶紧拒绝,“母亲,儿媳初来乍到,对分宁这边的财务账目都不熟,实在不敢揽下,唯恐出了差错,还是让大嫂主管吧,要是大嫂忙不过来,我再搭把手。” 邱氏笑得僵硬,目光略显紧张。 老安人看她一眼,仍是摇头,却没坚持,又问,“你们俩给菀姐儿安排的什么活?” 邱氏忙回答,“倒没有说具体说什么,瞅着哪里忙,就跟着吧。” “胡闹!”老安人出乎意料的生起气来,拍着床沿对邱氏直瞪眼,“你这个做母亲的,连个轻重也不分了!我让菀姐儿跟去,不是给你打杂的,是要她管事的!你把库房钥匙给她,这段时间大库里的出出进进都要经菀姐儿的手。” “母亲!”邱氏讶然,面色古怪,似喜又似忧,“菀姐儿虽然以前也给我搭过手,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下子让她管库房,她哪里担得起这么大责任?” 老安人则早有定夺,“无妨,让陈妈妈一旁指点,一回生二回熟。” 邱氏眼底神色复杂,没再多话。 两人离开后,老安人也疲倦得昏昏入睡,等她睡稳,芙蓉和海棠过来陪着,沈清兰等人就出去了。 外头天已尽黑,地上因有雪,则是白晃晃的,橘红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一团一团的红晕。 沈清芝走在最前面,出门时压根没回头看一眼沈清兰和沈清柳,连莲心都差点没跟上她的脚步,很快就消失在院子门口。 翡翠和碧玉一起等在门口,见沈清兰出来,赶紧迎上去。 沈清兰转身和沈清柳打招呼,本想送她回去,但沈清柳的丫头也候在旁边,便只笑笑,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各自离开。 园子里寂静清冷,黑天白地,主仆三人默默前行。 沈家祖籍不在这里,没有亲戚可以串门,沈威的同僚、当地乡绅之间的宴请则多在初三之后,一个简单的祭祖仪式也只是沈威带着两个儿子去后堂的祖宗灵位前上柱香罢了。 原本多有憧憬与好奇的分宁大年初一就这么过去了。 第181章 念头 沈清兰觉得心里压抑得难受,以往在申州热热闹闹、痛痛快快过新年的情景情不自禁的浮了出来,没想到,分宁的新年,却是鸡飞狗跳,一团狼藉,甚至,还出了人命。 “四小姐,前面有人。”翡翠小声说,“咦,是三小姐。” 沈清兰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小径中间,堵着两个人,可不就是刚才目不斜视、当先离去的沈清芝和莲心嘛。 花园小径狭窄,沈清芝往中间一站,沉静的注视着沈清兰,没有开门见山说话的意思。 沈清兰本来心情就不好,一看对方这架势,就更不乐意与她说话了,准备侧着身子从她身旁挤过去算了,蓦地,她看到沈清芝脸上闪着两串水花,竟是哭了。 “三姐姐怎么了?”沈清兰惊愕。 沈清芝只是看着她流泪,不说话。 沈清兰既困惑,又警惕,站在她三步开外,不再靠近,一边飞快的猜想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斟酌着下一步怎么开解。 沈清兰实在想不出短短时间内,这段小径上会发生多大的事,料想还是刚在老安人屋里带出来的情绪。 还来不及细细回顾姐妹几个一起陪伴老安人的过程,忽见她开口了。 “我家让你看笑话了?” “……”沈清兰愕然,这叫什么话? 沈清兰忍住莫名其妙和哭笑不得,打量雪地里的沈清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怜悯,这个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姐姐一直骄傲的昂着头,想在自己面前证明她才是分宁最得宠的沈小姐,可是,连番不断的打脸,已经让她再也抬不起头来。 沈清兰看着对面强撑着与她对视的脸,心里酸酸的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她吸口气,不想再刺激她,尽量平静而温和的说道,“不管发生多么难堪的事,只有外人才会看笑话。” 沈清芝看着她,像是迷茫了一会,紧接着,眼泪落得更凶了,她悲哭了一声,害怕自己失态似的,扭头就跑了。 莲心目光不善的瞪了沈清兰一眼,紧追而去。 沈清兰蹙眉。 翡翠已经像炸了毛的小鸡,冲着莲心就追喊,“狗奴才!你瞪!你再瞪!看我不扇你!” 沈清兰和碧玉,“……”都笑。 碧玉喊住她,“翡翠,看在三小姐的面子上,饶她一次,咱们先回去。” 翡翠小母鸡似的抖着羽毛回来,直撇嘴,“看三小姐的面子做什么?这明明是三小姐纵容的,明天我也得找她去!” 沈清兰笑,“放心,不用你找她的麻烦,她自己会有麻烦的。” 林氏回来得很晚,因为刚接手很多事务,挺累的,沈清兰只过去请了个安,什么话也没多说。 但是,第二天早上再见面时,林氏却主动说提昨天的事。 “你祖母让菀姐儿管仓库,你知道什么用意吗?” 沈清兰略略沉默,点点头,轻声说,“大姐快要定亲了吧,祖母想让她学着管家。” “不错,以前,老安人以为会和霍家结亲,彼此知根知底的,也不必着急,不过现在……”林氏似乎在担忧什么,停了好一会才继续,“近来变故太多,老安人焦急了。” 沈清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试探着问,“会给大姐找个什么人家?” 林氏看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沈清兰一下子明白了,看来真被自己猜中。 昨天早上,林氏已经坦诚表明,二选一中择了顾中楠,这就意味着,沈威夫妇惦记了很多年、也费尽心力张罗的沈清兰和陆新明的亲事成了泡沫。 毕竟林氏是亲娘,她挑明了态度,就算是老安人也不能当真强迫,沈威夫妇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可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与陆家攀上交情,陆家有联姻之意,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老安人的意思,换个人再试。 “所以说,这次挑中了大姐?”沈清兰皱眉,“听说大伯母以前就让大姐她们都试过了。” 林氏指出不同之处,“以前,两家的女眷几乎毫无交情,说是试过,其实连门都进去过,现在毕竟不一样了,总还是有希望。” 沈清兰,“那,大姐自己知道吗?” “没跟她说,但她不傻,就算昨天不知、今天不知,明天、后天还猜不出来吗?” 沈清兰笑,在心里悄悄把沈清菀和陆新明放在一起想象,觉得,也挺合适的呀。 出门去给老安人请安之前,林氏又压低声音叮嘱,“别提金桂的事,回来我再跟你说。” 沈清兰应着,她哪会这么傻,主动说这种敏感的话题?不过,自从昨天晚膳后听到杏桃跑来传了个信,这人命案就再无消息了,一夜过去,无声无息,不免让她又惊又奇。 一路上,除了风声,别无人影,大红的灯笼悬挂在园中小路两旁的树枝上,明明是红艳艳的,可不知怎的,在白雪的映衬下,非但不觉得喜庆,反而倍感萧索。 地上的雪平整无痕,可见无人踩踏,按正常来说,一条通往老安人住处的路,怎么会没人走动? 就沈清兰这几个月所知,沈府已经因为发生难看之事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下人,走的多,可补进的少,这园子里就日趋冷清起来。 一直到与邱氏小院前的小路合并,才出现脚印。 老安人的大厅里亮着灯,有人影,亦有声音,沈清兰细细一听,还有哭声。 就算已经从雪地里的脚印猜到大房的人已经先到,她还是惊得心跳一下,这个哭声是…… 她与林氏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快步走进去。 大房的人又抢了先,今天来请安的比昨天少了一天,邓氏没在,沈清兰不觉得惊奇,觉得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理所应当的不在,惊的是屋子正中跪着哭的人。 那是沈之铭。 他大概是刚说完什么话不合老安人的心意,老安人眉尖隐隐有苦闷之色,准备解释劝说,看到林氏母女进来,就压住嘴巴的话,叫他先起来。 沈之铭也没犟,真就站了起来,但接着又说了句话,“祖母,孙儿务必得亲自去。” 第182章 安排 老安人面沉似水。 一旁的沈威立即喝道,“小畜生,你是要气死祖母吗?” 沈之铭低头,“父亲,我不想惹祖母生气,但更不想沈家成为将来为千夫所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总需要一个坦诚的交代,咱们不能这样……” “之铭!”沈威抬了抬声音,厉声喝止。 老安人叹气,“好了,别吵了……你去吧。”最后三个字是对沈之铭说的。 沈之铭愣了下,似乎不敢相信老安人依许了自己,想再确认一下,又被老安人疲倦摆手制止,这才知道是真的,匆匆离开,连路过林氏和沈清兰面前也只是仓促的打了个招呼。 沈威拧着眉头,似乎沈之铭这一走将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但老安人发了话,又阻止不得,眼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晨光中,他忍不住开口。 “母亲,邓家要是过来闹事,怎么办好?”沈威忧心忡忡,刚说出口又赶紧解释,“儿子并不是害怕邓家闹事,行凶犯事的是邓家女儿,这本是他家教女无道,不过,毕竟也牵涉到咱们沈家的声誉啊。” 老安人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容色平静得有些哀伤,“他们不敢。”说话时又刻意的瞟了眼沈威,意思很明显:你还是这分宁的县令呢,怕什么? 沈威不言语了。 邱氏还是满腹牢骚,“若平时,又能怕他们?偏巧赶在这节骨眼上,要是陆家……”似乎想到什么,也立刻打住了话题。 屋中人都明白这未尽之言的含义:要是被陆家知道,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亲事就会彻底泡汤。 “行了,之铭已经过去了,等着吧。”大早上的,老安人就倦得睁不开眼似的,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该做什么该做什么。” 大家默默离开。 沈清兰其实很想陪陪老安人,以前老安人最喜欢把她留在身边,一起用早膳、唠唠家常,或者是看她写几个字、撒个娇……祖孙俩其乐融融,可最近像是瘟神降临,不妙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使得整个沈府都笼罩在压抑、紧张和忙碌之下,不但将春节本该的热闹和喜庆一扫而尽,更是令所有人都焦头烂额,老安人也没有心思留她了。 沈清兰很为老安人担忧,怕她身边没个逗乐解闷的人,越发的焦虑、悲痛导致病倒,但现在大家都乱着,老安人看上去也没有与她闲话的兴致,她也不好在众姐妹面前自荐。 沈清芝出门时有些异常的看了眼沈清兰,但只字未言,快步走了。 沈清兰注意到她双眼通红,且身后没有丫头跟着,本想打个招呼,但对方实在走得快,也只好作罢。 林氏接了事务,就不能与往常一样和沈清兰同来同往了,她和邱氏带着沈清菀往另一条路去。 “四姐姐,你今天忙吗?”沈清柳小声问,脸色苍白,眼神渴望。 沈清兰心中惊诧,仍是微微笑,“不忙,五妹妹要是有闲暇,过去我那坐坐?”沈清柳年纪还小,一开口,她就知道要说什么。 果然,沈清柳立即同意了。 路上,沈清柳憋着没问心中的疑问,沈清兰不愿冷场,主动与她聊些练字、刺绣的话题,倒也你一言我一语的自在。 进了屋,沈清柳刚一落座就忍不住拉着沈清兰打开话匣子,“四姐姐,昨天的事情,你知道了吗?就是,就是大嫂……” “昨天晚膳时杏桃过来报信,我也在。”沈清兰平静的点头。 “不是那时候,我是说经过!杀……杀人的经过!四姐姐,你知道吗?”沈清柳急着纠正,又胆小的回头看门,生怕外头有人。 沈清兰摇头,杀人的经过,她还等着林氏一会回来说呢,的确不知。 沈清柳攥着沈清兰的手,特别用力,紧得近乎发抖,她确实四周无外人,才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是金桂……金桂不要脸,主动勾引大哥哥……然后……然后大嫂看见了,就……就……” “五妹妹,别紧张,先喝口水,慢慢说。”沈清兰见她的手越来越抖,眼神都乱了,赶紧打断她的话,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轻柔的拍着她背。 翡翠立刻将茶端起,送到沈清柳手边。 沈清柳有些尴尬,接过来低头喝了两大口,不知道是刚沏的茶有些微烫,暖酥了她紧张僵硬的神经,还是沈清兰主仆的温柔体贴以及整个屋子里的温暖静和安抚了她乱糟糟的心,总之,喝完茶之后,她觉得松快多了。 “是姨娘跟我说的。”沈清柳轻轻的解释,“姨娘听说父亲喝醉了,母亲正在老安人那走不开,就想去看望父亲,她去的时候,父亲已经睡熟了,所以姨娘就给父亲掖了掖被子就退出去了,经过大哥哥门前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动静……” 沈清兰这才想起来,按规矩,这种大庆的节日家宴里,沈家的两个姨娘不能上桌,但老安人也没亏待她们俩,让厨房单独做了席分别送过去,故而这两位姨娘不用露面,也比其他人更自由些。 沈清柳的姨娘姓宋,沈清兰来分宁好几个月了,统共也没见两次,印象中是个极为柔弱胆小的女子,比姜姨娘还没存在感,不过,也正因如此,正室邱氏才对她们俩没有太大的敌视,好吃好喝的养着。 “……大哥哥睡着了……” 沈清柳见沈清兰光听不说话,眼神有些恍惚,知道她跑神了,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了又等,才继续说。 沈清兰收回心神,刚听到几个字,却见沈清柳又停了下来,蹙着两道细眉,很难受的样子,沈清兰想起杏桃昨天报信时颠三倒四的话,也猜到接下来的事不适合闺阁姑娘们说,一本正经的样子岔开话题。 “是宋姨娘提醒杏桃过去的吗?” 沈清柳点头,“是的,当时冯妈妈要照看父亲,红荷去厨房配解酒茶了,只有杏桃年纪小,没有安排活,姨娘仓促之下,只好叫她。” 沈清兰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 第183章 故意 沈清柳又激动起来,像是要哭出来,“可是,姨娘后来听说大嫂打死了人,吓得一直躲在库、屋里哭,四姐姐,我也怕。” 沈清兰身体移过去,轻轻搂住她安抚,“这不是宋姨娘的过错,没什么可怕的,金桂不知廉耻,以至于丧命,大嫂……大嫂……”她对这个人做这件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哄了好一阵,才让沈清柳平静下来,本来还想向她打听一下,金桂的尸体怎么处理的、邓氏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又不想再刺激她,只陪着说些轻松随意的话,又吃了些果子,才把她送出去。 在院子门口,目送沈清柳走远,沈清兰心里沉沉的。 碧玉小声道,“婢子去问问情况,今天初二呢。” 初二是什么意思?沈清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年初二回娘家啊,按规矩,今天,沈之铭要陪邓氏回邓家去拜年的,但听沈之铭离开前和老安人的对话来看,沈之铭确实是去邓家了,但是独自去的,也不是去拜年的。 “别问,全当不知道。”沈清兰绷着脸提醒她,这种事,她一个大姑娘怎么问得?再说,也用不了多久,自然有消息传来。 她转身往回走,却被远处一个声音喊住,得知了另一个更为震惊无措的消息。 海棠快步走近,笑问,“四小姐,二太太在吗?” 沈清兰摇头,“不在,这会儿应该和大伯母在一起,是老安人有事找吗?” 海棠瞅着她笑,“是有事呢,顾公子来了,老安人让二太太过去。” “……”沈清兰傻了,他怎么挑个大年初二的日子来?生怕有人不清楚他的心思吗?恍恍惚惚的,面对海棠还得表现出茫然无知,故意说道,“顾公子这是代顾大人来见大伯父的吧,大伯父这会儿在吗?” 海棠抿嘴一笑,也不说破,“老安人和大老爷都在陪着呢,但还是得二太太露个面。” 沈清兰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仍是强作笑脸,“母亲才接了些事务,这会儿恐怕忙不过来,不知大哥回来了没有,他与顾公子年纪相仿又有交情,有大哥陪着也就够了。” “外头冷,四小姐快回屋去吧,婢子去大太太那找找,老安人既然说了,婢子总得找到。”海棠对沈清兰的话避而不谈,好像压根没听懂,她自话自语似的说完,笑着走了。 沈清兰呆呆的站在那儿,挪不动腿了。 碧玉低低叹口气,把她扶进去,忍不住说道,“四小姐,婢子想来想去,还是得说真话说直话,子渊公子确实很好,可顾公子比他更好,若是今天二太太和老安人一起将亲事定下,也在情理之中,四小姐切莫钻牛角尖。” 沈清兰低着头喝茶,不做声。 碧玉怕她犯糊涂想不开,继续唠叨,“四小姐您想,二太太还能害您么?她给您挑的,定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再说,顾公子条件怎样,您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亲事,最合适不过了。” 在这丫头看来,要是自家小姐能得偿所愿,与子渊公子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实在不成,换成顾公子,也并不差什么,二者任取其一皆可——甚至陆公子也行——总而言之,只要亲事顺顺利利的达成、四小姐能平平静静的接受。 “碧玉,你去前头看看,看心莲和心薏来了吗?如果来了,就请她们过来。”沈清兰对碧玉的话恍若未闻,倒是想起两个好姐妹来。 碧玉微微迟疑就答应了,叮嘱翡翠好好守着,自己出去了。 翡翠哄着她开心,“婢子觉得心莲小姐和心薏小姐定是在前头和老安人说话呢,一会儿就过来了,要不婢子准备些果子点心备着?” 沈清兰说“好”,心里却知道,她们俩肯定没来,如果来了,海棠刚才就会让自己过去作陪,或者直接陪着两人过来这边,怎么会提也不提? 她只是不死心想确认一下,也想婉转的让碧玉去看看老安人和顾中楠说什么。 闲着无事,心又浮躁,沈清兰发了会愣,自己研磨写字,聊作静心,拿起桌角一本帖子,一翻,却是除夕前日里,心莲托顾中楠带过来的颜文忠公《颜勤礼碑》的拓本,当时随手搁在桌上,昨天晚上等林氏时,认真看了一遍,且不说内容如何,却是真真实实又夸赞了一通心莲的字好看。 这会儿,她忍不住又照着拓本对临。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还没有等回打听消息的碧玉,却先等来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林氏,手里还提着一串钥匙。 沈清兰听到动静,将笔一丢,跳起来就冲出去,故做不知,笑眯眯的问,“母亲,您忙完了?” “没呢,让你大伯母先弄着,我回来更衣。”林氏顺口答道,忽又停步看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下,“顾公子来拜年了,我过去看看。” 沈清兰一看到母亲那眼神,就暗叫不好,依据十几年来母女的认知,这眼神中包含的意思太明显了,她立即撒娇,上前抱住不放,“母亲,我不舒服,您陪陪我。” “哪里不舒服?”林氏一眼就看穿女儿的小伎俩。 沈清兰抬了下左腿,故意身体往旁边歪了歪,皱起眉头,“腿疼,疼死我了,母亲,您帮我看看。” 林氏冷笑,“我看你是闲得牙疼了吧?碧玉!翡翠!快扶你家小姐回去躺着!腿疼就少走路!” 翡翠恰好从后院小厨房端出来一大盘果子,摆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听到吩咐,忙脆生生应一句,把果盘放在门口的凳子上,擦擦手就扶住了沈清兰。 “母亲——”沈清兰揪着林氏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泫然欲泣,“您明知我的意思。” 林氏明知这是女儿管用的装可怜,还是软了心肠,没法子,这个女儿太招人疼,自己就是吃这一套,她没好气的瞪了个眼,声音低软,“你放心吧,三媒六聘还没齐呢,哪里能今天就把你嫁出去?” 第184章 诧异 一句话提醒了沈清兰,是啊,自己这是一急之下乱了神,连礼俗规矩都忘了,纳征问名一样都没开始呢,怕什么? 刚松口气,又被林氏敲一杆子,“不过,这事儿若无变故,迟早是要定下来,你有这心思胡思乱想,还不如早做准备做几样嫁妆。”说罢,不轻不重拍开她的手,进屋更衣去了。 “……” 碧玉带回来的消息早在沈清兰的预料之中了,比如顾心莲和顾心薏都没有来,比如老安人和顾中楠说话时,赞语频频,再比如,顾中楠还带来了丰厚的礼物。 最后,让沈清兰觉得呼吸畅快了些的是,礼物虽多,但并没有世情常见的提亲求媒那几样。 林氏还没有回来,礼物是由海棠带着几个丫头提前送过来的,沈清兰不放心,等她们走后,自己亲自一一过目,确认没有特殊含义的才真的放下心,拿出几样表明了是顾心莲和顾心薏的送的首饰,她心情大好。 然而没好多久,跟着林氏去见客的春兰回来了。 “四小姐,老安人留顾公子在府上用膳,二太太让婢子来问问四小姐的意思,能否亲自下厨做一道……” “不能!”沈清兰立即打住她的话,“母亲是知道的,我腿疼,下不了床。” 春兰目瞪口呆,倒也没多说什么,眼睛在她腿上来回的溜,最后低着头退出去了。 顺利打发走春兰,沈清兰一点没觉得胜利,心里反而更沉重了,母亲连让她献艺的话都说了,态度已经明确得不能更明确了,就算还没有三媒六聘,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碧玉,你去听听。”她怕,怕她们已经在商议下一步程序。 碧玉默默的点头,走到门口又提醒一句,“无论如何,小姐还是该想想回礼。” 沈清兰为之头疼,是啊,顾夫人和心莲、心薏都让顾中楠带了礼物来,自己总不能照单全收、只进不出吧? 有那么一瞬,她赌气而又烦恼的想,有祖母和母亲在呢,回礼应该是她们俩的事,自己也不想掺乎进去呢,可再一想,自己要是真的不闻不问,她们说不定就拿嫁妆当回礼了呢。 碧玉一去不归,眼看着都快午时了,还不见影,沈清兰沉不住气了,写了一上午的字,心还是没静下来,反而越来越乱了,索性将帖子一合,让翡翠去找人。 翡翠刚出去不久,碧玉就回来了,独自一人,不见翡翠。 “翡翠那妮子哪里去了?怎么也不陪着四小姐?我走的时候交代的好好的,转眼就不见了。”碧玉进门没看到翡翠,就唠叨上了。 沈清兰诧异,“怎么?你没遇上她?她才出门找你去了。” 碧玉困惑,“婢子没见着啊,四小姐急着找婢子做什么?” “……你半天不回,谁知道前头出了什么事。”沈清兰没好气的瞪她,“怎么样?人走了没?” “走了?哪里走了?”碧玉将翡翠的事丢一边,回想起正事,还没汇报呢,自己先觉得头大了,“不但没走,人又多了。” 沈清兰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颤声问,“多了谁?” “卫三少爷。” “……” 沈清兰的脸色刷的白了,她一瞬间想起那条失而复得的抹额和莫名其妙的煿金煮玉,后背渗出冷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这怎么可能?我不认识他,我从未见过他,他的心意从何而来?或者,只是我多心了,他其实是相中了其他人? “你见着他了?” 碧玉摇头,一下子耷拉下脑袋,沮丧的说,“没有,婢子连声音都没听到,芙蓉带着三四个丫头在门口呢,陈妈妈也时不时进进出出的,婢子怎么好露面?若是叫人看见,只会猜疑是小姐您对他们俩其中一个有意。” 沈清兰半晌不知说什么好,恍恍惚惚的摆摆手,“算了。” 她记得上次把煿金煮玉送去给林氏看时,林氏的意思是压住,权当没发生过,可见是从未考虑过卫三少爷,倒也不怕她因这一次见面就改变主意。 “四小姐,您可想好了,等会二太太回来,问您顾公子和卫三少爷,您怎么说?” 沈清兰此刻心乱,不想再多困扰,索性装睡,“我腿疼,下不了床,也……说不了话。” “……”碧玉瞠目结舌。 她认真严肃的想了想,在左右为难、百折千回之后,为自家小姐出了个主意,“婢子觉得,如果二太太跟您说起两位公子,您不如就佯作难以抉择,兴许二太太心动,又摇摆起来,不也可以为四小姐争取时间?” 沈清兰直愣愣的看她,哭笑不得。 她当然不会傻到当真听碧玉的,她已经向林氏表示过对顾中楠无意,如果这会儿说什么“难以抉择”,那与直接说“看上了卫三少爷”有什么区别?且不说林氏会不会重新考虑顾、卫两人,自己也不想被母亲误会与卫三少爷暗生情愫。 主仆俩正说着话,海棠来了。 她瞅着歪在榻上、手边搁一本书的沈清兰,抿着嘴笑,“四小姐,二太太让婢子来问问您,厨房已经备好午膳,是否过去用膳?” 沈清兰指了指自己的腿,“还疼着呢,走不了路。” 海棠又笑,“这倒也容易,婢子让婆子抬一顶轿子来,” “……海棠,你故意打趣我来的?”沈清兰也看出来了,苦笑道,“我没拿你当外人,与我说实话吧。” 海棠性子好,爱说笑,与沈清兰和她两个丫头颇有些私交,说起话来也随便些。 海棠笑瞥了眼碧玉,实话实说,“想必四小姐也听说了,卫三少爷和顾公子都来了,这两位身份都不简单,贵客登门,老安人自然要酒菜款待的,请四小姐的话是二太太私下里和婢子说的,也并非就是让您过去,二太太的原话是,‘问问四小姐自己的意思,若是愿意过来露个面呢,也能明辨明断,大正月里,小辈之间见个面也不失礼’。” 第185章 意见 沈清兰知道母亲很柔和的在征询自己的意见,让自己亲自去看看两人,也好从中选择,感到既羞涩又拘束,想到母亲没有专断,到底轻松了许多。 “海棠,你去告诉母亲,我……”她又指了指腿,仍是用腿做人人皆知的幌子,“我谁也不见。” 海棠看了看她,最后点点头,“婢子明白了。”往门外去,忽又想起什么,回头补了个消息,“婢子看到老安人悄悄让芙蓉去请三小姐了。” 沈清兰朝她眨眨眼,笑而不语。 海棠走后,碧玉脸上的笑容也没了,道,“二太太让海棠来叫四小姐,心里还是想着让四小姐自己选的;老安人她……她让芙蓉去找三小姐,是想把三小姐许给卫三少爷吧。” 沈清兰沉默,算是同意她的观点,很久之前,她就偷听到老安人和沈威的对话,知道他们有意再攀上卫家这棵大树,所以才有后来的沈威约卫三少爷上门喝酒一事。 她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卫三少爷应该也知道沈家的意图,那么他知道沈家为他选定的是沈清芝吗?他今天是不是就是为了亲事而来?他如果真是为了沈清芝,归还抹额可以视为提前博取沈清芝身边人的好感,可是,煿金煮玉又算什么? 想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对劲。 恰在这时,翡翠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惊慌的低喊,“四小姐……四小姐,大事不好!” 碧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进来,抬脚就把门关了,压低声音责备,“喊什么?怕引不来人?” 翡翠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拉着她一起,凑到沈清兰身边,“四小姐,大少爷回来了,邓家来人了。” “说说。”沈清兰沉住气。 “婢子去找碧玉,刚出门不远,就看到四少爷鬼鬼祟祟的往树林里钻,婢子觉得好奇,悄悄跟过去看,您猜,婢子见着什么了?” 碧玉拍她,“快说,别打哑谜。” 沈清兰没吭声,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果然,只见翡翠说道,“婢子跟着四少爷东绕西绕,去了西跨院……” “西跨院?”碧玉惊讶,“那不是个放杂物的小院吗?锁着门的。” “就是那个常年落锁没人去的杂院。”翡翠肯定的点头,“可这会儿开着门呢——也不能说开着,锁在门口挂着——婢子亲眼看见四少爷悄悄摘了锁进去,然后没多久,里面就传来尖叫。” 她看着沈清兰,十分严肃的说,“是大奶奶在尖叫!” 沈清兰已经猜到,并不觉得震惊,问,“你跟着进去了?” 翡翠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婢子胆小,其实婢子是想进的,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没进……” “没进就多了!算你这次聪明了!”碧玉瞪她,“要是被人发现你在里面,四小姐还能脱得了关系?” 翡翠认错似的吐了下舌头,却又不服气的冲她挤了挤眼,才继续说,“婢子还没想好,又来人了,吓得赶紧躲进旁边的万年青丛中,看到大少爷带着几个不认识的男人进去了,走在前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看到门上的锁,很不高兴,对大少爷说,‘你就这么锁着我的女儿?’大少爷说,‘若不锁在这里,就该锁进衙门大牢了。’婢子觉得,那个中年男子就是大奶奶的父亲了。” “后来呢?”沈清兰问。 “后面,大奶奶的父亲就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他们进去了,婢子还想多听一会的,又见大老爷也匆匆过来了,里面的人越来越多,婢子不敢呆久了,赶紧跑回来。” 沈清兰叮嘱她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字也别提,反正邓家已经来人了,该知道的消息,后面都会知道。”心里不免担忧,如果不是顾中楠和卫三少爷这两个外人恰好在,邓家人来就来了,府门一关,哪怕里面打得翻了天,也可捂住,现在真是麻烦,前厅有贵客,后宅出人命,一不小心,沈家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约束两个丫头就在小院里呆着,碧玉倒是懂事,陪着她看书,翡翠坐不住,趁沈清兰打盹之时溜出去了,没一会就跑回来,说是听到邓氏娘家人在西跨院里大闹,说要找老安人好好说道说道,看意思,是要去老安人那。 沈清兰发起愁来,老安人的住处距离前院不远了,一旦闹将起来,必定听到,这会儿,前院应该正在酒席中,以两位客人的身份和年纪,按理说,沈之铭应该陪席,但今天初二,要是沈家谎说“陪着妻子去了岳家”,倒也合情合理;沈威刚刚开席就突然离开,找个差不多的理由拖上一时三刻也能说得过去,但吃着吃着,就听到吵闹声,就真没法圆场了。 “其他人呢?大伯父和大哥哥呢?”沈清兰大惊。 “哪里劝得住呢。” 碧玉,“要不婢子去前头看看吧?” 沈清兰摇头,突然灵机一动,迅速坐到桌前,提笔蘸墨,幸好文房四宝还没收拾,倒是现成,她翻开心莲那本帖子,学着那字体写了几个字“家中有事,速归勿迟”,想了想,又写了封“军中急报,速归勿迟”,仓促吹几口气,折了,分别装进信封,“碧玉,送去前厅,切记自己别露面,让前院奉茶的下人交给顾公子和卫三少爷。” 碧玉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四小姐,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也只能一试了,我是仿照心莲的笔迹写的,自认为有五六分相似,只要顾公子不仔细看,还是能糊弄过去的;卫三少爷那……唉,听天由命吧,要是能把他们俩都支走,沈家就能关起门来处理家事了。” 碧玉想想有理,如今时间不多,来不及考虑太多,一咬牙,飞奔而去。 翡翠则来来回回的送回消息,一会说“西跨院里有砸东西的声音”,一会又说“出来了,出来了,婢子看到大奶奶的父亲怒气冲冲的在前头小路上一晃而过,看方向,是往老安人那边去了。” 第186章 迟疑 信送了出去,沈清兰心里还提着心,前头那两个男人可都不能小瞧,若是回去后知道被骗,日后再回旋;但要是当场就看出有假,非要追究信的来源,那就真是前院、后院一起起火了。 万幸的是,碧玉带着笑回来了。 “放心吧,四小姐,信都送出去了,看起来,顾公子和卫三少爷都没有怀疑。” “你如何确认的?”沈清兰谨慎的问。 碧玉笑道,“婢子也是不放心的,让今天负责奉茶的红叶把信递进去后,也悄悄到门口听了一耳朵,恰好听到顾公子说什么‘……忽有急事,不得不告辞……’还对卫三少爷说‘卫兄,既是如此凑巧,正好同行’,婢子不敢久呆,怕被人看见,既然已经约好一起回去,婢子就匆匆回来了。” 沈清兰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又翻开帖子临摹起来。 她这里自以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里轻快许多,却不知,事情结果并非如碧玉所说。 其时,红叶受了碧玉的好处,又听她一番早就编好的假话,信以为真,当真把信送到了顾中楠和卫长钧时候,只说是大门外来了两个家奴,让门房转送进来的。 卫长钧摩挲着信封,面色平静,不慌不忙的拆。 他的对面,顾中楠微微惊讶,当他展开信看到字迹时,却又一怔之后转为笑容,他盯着纸上仅有的八个字看了又看,笑容越来越浓,然后小心翼翼的又折好了、放入信封、收入怀中,这才起身。 沈家这顿席其实不但冷清,而且尴尬,酒菜倒是丰盛,只是陪客的主人席一空再空,老安人是长辈,开席时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顾中楠和卫长钧都是晚辈,也不敢让她留下啊,沈威倒是陪了好一阵,喝着酒、说着话,不过也突然离席不见了,没法子了,林氏作为女眷匆匆赶过来,还没说几句客气话呢,信就到了。 顾中楠向林氏拱手,“多谢伯母款待,中楠家中有些事,只能先告辞了,等处理完毕,中楠再来给伯母请安。” 林氏对这变故也是一头雾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她正愁宅中多事,自己分身乏术,正好借坡下驴的答应了。 卫长钧还在看信,沉静的面容上,不仔细看,注意不到那半垂的眼眸中渐渐涌起翻腾的情愫。 顾中楠看他一眼,温和的邀请,“卫兄,是否也有要事?不如同行?” 卫长钧一边缓慢收信,一边抬头看他,笑着摇头,“我这不急,将酒喝完再走,顾兄自己先走吧。” 顾中楠不再多说,拱拱手,再次和林氏告辞而去。 林氏喊了春兰送出去,回礼自是已经准备好的。 一路出了沈府,他又小心拿出信,慢慢又看一遍,指腹轻轻抚过字迹,再看手指,原本干干净净的指尖上沾上了一层墨渍,素净的信纸上也有很多星星点点的墨渍,一看就是从字上沾的。 他摇头而笑,再次收好信。 卫长钧仍无辞行的意思,他含笑放下酒杯,像是认真的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起身对林氏道,“长钧有事想与老安人商议,不知是否方便?” 林氏迟疑,不仅是因为她知道此刻内宅乱成一锅粥,老安人正焦头烂额呢,哪有工夫装笑脸来应酬他呢? 另一方面,她对卫长钧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位朝野闻名的少年将军大年初二跑到家里来,虽然没有和顾中楠一样表现明确,想来也是相同的目的。 卫长钧长得高大英俊、剑眉星目,且自带一股武将的英气,与儒雅温润的顾中楠气质截然不同,难分高下,家境呢,卫家比顾家还要略尊两分,最重要的是,顾中楠虽然才名远扬,尚无功名,卫长钧却已经靠自己的本事挣了个宜威将军,总而言之,卫长钧总体胜于顾中楠。 但林氏比较之后,有自己的想法,丈母娘选婿又不是皇帝封臣子,能一样么? 顾中楠已经先入为主赢得了好感,林氏对这个自己挑中的准女婿十分满意,怎么看怎么喜欢,卫长钧在皇帝和世人眼里,自然也是文韬武略、忠义两全的好男儿,但要是做女婿……就不如顾中楠讨人喜欢了。 具体怎么个不讨人喜欢,林氏也说不上来,想了想,应该是武将与生俱来的杀意和威严,即使眼前这位宜威将军俊面含笑、风度翩翩,仍是掩饰不住那种若隐若现的杀气。 “这……”林氏迟疑。 卫长钧笑了笑,像是丝毫没有看出林氏委婉的阻止,抬袖为彼此斟了酒,“既是这会儿不方便,长钧便等一等,敬伯母一杯酒。” 林氏顿时有种感觉,自己混迹内宅、贵妇圈大半辈子,自认为应对各种挑针扎刺的手段游刃有余,却在这个气定神闲的少年人面前无言以答。 “伯母,请。”卫长钧微微笑,举杯先干为敬。 林氏既要担忧后院闹得不可收拾,又不得不在这稳住客人,心烦意乱,随便客气两句,也默默喝酒,心里则对卫长钧更为提防和排斥。 这宜威将军毕竟是自幼从军、带兵打仗历经风霜杀戮的人,城府之深、心机之重,连自己都抵挡不住,自家那个傻乎乎的女儿哪里是对手?这要是嫁过去,还不成了个面团子,任由他捏扁搓圆? 不消再比了,还是顾家公子温文尔雅更合意,女儿跟着他,夫妻俩才能琴瑟和谐、和和满满。 思虑既定,林氏决定趁时把事情说开,断了对方念头。 “卫三少爷有什么事情非得和老安人说不可?若是我能转告,不妨先说一说。” 卫长钧点点头,却没立即开口,又像是侧耳听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就是男子的狂怒打砸声,惊心动魄。 林氏大惊失色,也没了心思再等卫长钧说话,准备直接致歉,含蓄的请他先回去,还没开口呢,卫长钧已经先站起了。 “伯母,府上是否有什么为难之事,长钧兴许能帮得上忙。” 第187章 拒绝 林氏惊讶的看他,只见他脸上笑容如春溪入泥一般自然消逝,目光坦然沉静,稳重中微现威严,莫名让她灵光乍现的想起远在申州的丈夫沈良。 沈良庶子出身,前面还有个嫡兄,嫡母虽然不虐待他,但也确实不太喜欢,长大后凭着自己的本事入仕,一路升迁,现任申州别驾,与林氏夫妻二十年,育有二子一女,家庭和睦,比起当年处处优胜自己的嫡兄,已经强了许多,但他自幼沉默寡言惯了,一般不多话,却总能在关键时候护着妻子和儿女。 在申州,家里大事小事基本都是林氏在做主,但每当林氏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沈良就会主动把难题揽过去解决。 这会儿,卫长钧不紧不慢的站起,主动询问,言语沉缓,颇有大将之风。 林氏愣了下,顿时觉得安心多了,不由自主的点头。 沈清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倦,她搁下笔,让翡翠到门口看看。 翡翠很快去而复返,挠头说,“没有动静了,大概是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沈清兰困惑不解,邓家的人在,她不便露面,想了想,还是让碧玉去打听打听,重要的是看看老安人和林氏的情况,她怕那邓家的人一通闹腾,把老安人气出个好歹来。 碧玉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林氏。 “母亲?您忙完了?”沈清兰震惊极了,却不直接问,小心的从边缘试探。 林氏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一边匆匆往她自己卧室去,一边轻快的对追在身后等答案的沈清兰说道,“嗯,邓家来闹事了,居然还有脸来闹事,想用沈家的名声威胁,真是可笑。” “威胁什么?”沈清兰问,“是大嫂打死的,邓家就不怕丢人?” “要不说他们不要脸呢,他们不怕丢人,你大伯父毕竟是朝廷官员,家里要是有什么难看的事,捅到上面去,政绩和形象都不好看,还有你大哥哥开春就要往洪州报名,准备进京赶考,姐妹们也没定人家……” 沈清兰好奇,“那他们想怎样?” “怎样?”林氏又生起气来,“依着你祖母和大伯父的意思,这事发生在春节,不宜大张旗鼓,所以先禁了人、埋了尸,送个信到邓家,找个理由等出了正月再商议。”她又瞟了眼女儿,略缓,“主要也是想瞒着顾家和陆家,先把亲事定下。” 沈清兰沉默,关于亲事,她一点儿也不愿想。 “你就死心眼吧!”林氏知道她抗拒的心思,没好气的瞪一眼,摆摆手,继续往下说,“不过你大哥哥不同意,坚持自己去邓家,把事情说清楚,结果,邓家哪里是讲理的人?直接就找上门来了,先是把西跨院打砸一通,又去找老安人要钱。” 沈清兰大惊,“要钱?” 林氏一副“别大惊小怪的样子”的眼神看她,“就是要钱,先是不承认你大嫂打死人,说沈家一欺负他女儿、诬陷他女儿;后来见赖不掉,又说,人已经嫁到沈家,犯了错也是沈家所逼,要沈家拿出五千两银子做赔偿,还要大哥哥保证今生不纳妾,还要……” 沈清兰瞠目结舌,“……结果呢?” “结果?哼,结果一个铜子也没要着,拿着休书,带着你大嫂——哦,以后不是你大嫂了,带着他女儿灰溜溜的走了。” “不是大嫂?”沈清兰想到什么,确认似的问,“母亲,大哥是不是、是不是……” 林氏叹口气,“嗯,休了。” 沈清兰沉默片刻,“邓家气势汹汹而来,又怎么会愿意?” 林氏忽又一笑,“哦,说起来多亏了卫三少爷,是他镇住了邓家人。” “他……他不是和顾公子一起走了吗?”沈清兰惊讶得结结巴巴。 林氏挑眉,“你怎么知道顾公子走了?又怎么知道他们俩要一起走?你又让碧玉那丫头躲门外偷听了?” 沈清兰无奈,只得把以假信诳骗的事说了,又忙解释,“我也是不想家丑为外人所知,才情急之下想的主意。” “不想为外人所知,结果还得靠外人才得以处理。”林氏摆摆手,“算了,你也是好意,不过,他们俩迟早是要知道被骗,中楠已经回去,等你去拜年时自己当面解释吧;卫三少爷还在前厅呢,你大伯父和大哥陪着,我得过去说一声。” 沈清兰听她说“当面解释”就着急,拉住她衣袖,刚要说话,林氏却误会了,“怎么,你要去前厅亲自和卫三少爷道歉吗?” “我……”沈清兰傻眼,“我不是。” 林氏没听她的,自己很认真的想了想,拒绝了,“你别去了,卫三少爷今天帮了沈家大忙,信又是你写的,按说吧,就是过去见一面也可以,但他明摆着对你有意思,我再带你过去,就有认可的嫌疑,我代你说一声就是了。” 沈清兰赶紧点头,仍是抓着不放,“那顾公子?” 林氏拍拍她的手,笑得意味深长,“那你得自己去,明天就去。” 沈清兰魂不守舍的望着林氏又出门去了,满脑子都是顾中楠的笑脸,无比尴尬。 碧玉和翡翠在门口等着迎接,一左一右搀进去,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沈清兰蔫头巴脑的把林氏的话说了,两个丫头都傻了。 翡翠关注的是,“婢子记得四小姐当时写给卫三少爷的是‘军中急报’吧?哎呀幸好他没走,要是他当真了怎么办?听说他的军营距离分宁特别远,来回一趟可不容易了。” 沈清兰抽了抽嘴角,意识到自己当时只顾着借沈家之围,根本没考虑他,要是连累他赶去军营,自己是不是就犯了大错? 这么一想,沈清兰又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去道个歉,但想到他的“心思”,念头刚生,又打消了。 碧玉显然关注点有所不同,她拧着眉问,“二太太这是已经安排好日程了?四小姐明天去顾宅做客?明天?婢子是否该去准备准备?” 第188章 带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清兰不吭声,心说,母亲这是铁了心看上顾公子吗?大年初三就催着我登门去? 蓦地,她眼前一亮,笑道,“不去,母亲吓唬我的,我前几天还和五妹妹聊起分宁的习俗,说分宁初三初四不拜年,母亲不会不知道。” 碧玉扑哧一笑,“那四小姐就初六去吧,是个好日子。” 沈清兰顿时灰白了脸,“臭丫头,你调侃我!”心里也很烦恼,顾宅不能不去,顾夫人对自己那么好,心莲和心薏都是要好的姐妹,但顾中楠……他也很好,可能不能不见到他呢? “三……三小姐……”外面突然想起小丫头的惊呼,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就到了门口。 主仆三人相视一愣,接着就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沈清芝一脸讥讽,冷冰冰的站在门口。 “三姐姐。”沈清兰诧异,“有事请进。” 沈清芝不动,直挺挺的堵在门口,大概是因为近来府里糟心事多也让她食之无味、郁郁不快,原本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竟瘦了不少,显出了尖下巴,此刻,那尖尖的下巴傲然上翘,看起来像是在蔑视沈清兰,但双目通红微肿,泪光闪闪,又分明写着委屈。 沈清芝吃惊,起身去迎,“怎么了这是?我欺负你了?还是别人欺负你了?” 沈清芝骤然后退两步避开沈清兰准备拉她的动作,冷冷的说道,“四妹妹秀外慧中、才貌惊绝,世家公子趋之若鹜,登门者踩断门槛,你来分宁才几个月,就已经家喻户晓,我自是比不得你,可也不愿做你的替代,受不了羞辱!” “这……什么叫做替代?” 沈清兰皱眉,“三姐姐最好把话说清楚,你突然跑到我的门口来哭闹指责,若是我的过错,我绝不赖账;若是与我无关,也绝不受你这羞辱!” 沈清芝一怔,继而大哭起来,“怎么与你无关?怎么不是替代?自从你来分宁,那些公子少爷就频频登门,他们来就来吧,每次老安人和父母都喊我去敬酒、表演,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来看你的!我为什么要去丢人显眼?今天上午叫一次,我不去;下午又喊!明明就是该你去,凭什么要我去?你不是说你腿疼吗?刚才跑得不是很快?你分明是故意推脱,让我去丢脸!” 沈清兰被这劈头盖脸一顿哭闹指责得哭笑不得,她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装疼露馅的腿,再看哭得稀里哗啦的沈清芝,就莫名其妙连刚冒出来的三分气恼也消了。 “三姐姐误会我了,每次你露面,我都不知情。你若不想去,何不直接说明?”沈清兰耐着性子解释,见她又要勃然大怒的样子,用手按住,继续道,“实在不成,也可以腿疼嘛。” 沈清芝的怒火一下子卡在嗓子眼,瞪圆眼愣在那里。 偏巧不巧,海棠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三小姐吗,怎么来四小姐这里了?芙蓉刚才找您去了,您见着了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无疑点燃了炮火,沈清芝大怒,将还没撒尽的怒火兜头就冲向了海棠,“芙蓉找我能有什么好事?我已经把她骂走了!你去告诉她,以后传那些让我给公子少爷摆笑脸的话!” 海棠当场愣住,没料想自己一句玩笑话引发这么大炸弹,她虽然在老安人面前得脸,但终归是个下人,被小姐吼几句,哪敢有脾气? 沈清兰吓一跳,赶紧把海棠拉到自己身后,打圆场笑道,“中午厨房给三姐姐做的什么菜,都是辣子不成?快消消气吧,这都快到晚膳时辰了,再大的火气也该消了。”不等沈清芝回答,又立即转过身逗海棠,“你怎么过来了?我可不吃辣子,你别送来。” 海棠顺阶而下,也笑,“婢子确实是来给四小姐送东西的,也不是辣子。” “那我就收下了,拿来吧。”沈清兰笑,俏皮的伸手过去。 海棠将手中一个小物什放在她手里,“这是卫三少爷让婢子给四小姐送来的。” “……谁?卫三少爷?”沈清兰大惊失色,低头一看手心,赫然放着一个扁平小瓶,白瓷质地,本是清凉,她却觉得烫手,差点扔地上“他送这个给我做什么?” 海棠解释,“具体的,婢子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二太太提到了四小姐,说四小姐腿疼,不能过去,卫三少爷就拿出这个药,说是缓解筋骨、肌肉疼痛十分见效。” 沈清兰目瞪口呆,她猜想,那一定是林氏代自己为书信道歉时说的话,没想好对方居然随身带着药。 武将都有这个习惯?随身带药? 门口的沈清芝面色复杂,抿了抿嘴,突然狠狠又瞪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跑了。 沈清兰捏了捏手里的药瓶,有心再塞给海棠,又觉得过于矫情,本来嘛,腿痛这话是自己说的,上午春兰来叫自己,也是这么打发走的,卫三少爷当着沈家老小的面赠药,堂堂正正,是一番好意。 “有劳海棠代我多谢卫三少爷。” 海棠一走,碧玉和翡翠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儿?” 沈清兰把药收进抽屉,她的腿没毛病,抹什么药?“听说军中的药都极好,以后你们俩打架,我就不必担惊受怕了,谁输了、受伤了,来我这领药。” 碧玉,翡翠,“……” 沈清兰扑哧而笑,“好了,愣着做什么,关门。我困了,眯会。” 碧玉关了门过来,“四小姐,卫三少爷那您打算怎么办?” “碧玉,你说错了。”沈清兰绷着笑脸,一本正经的回答她,“这不是我的事,是二太太打算怎么办,她想法子去吧。” 碧玉无奈的看她,“好吧,四小姐要是真能对自己的婚事这么放得下,但凭二太太处理,也是件好事。”不顾自家小姐的眼神“警告”,又问,“那三小姐呢?她就这么风风火火的来闹一场,您不应对应对?” 第189章 匆匆 沈清兰已经歪倒在榻上,闭着眼睛,自己摸出一条绒毯,由着翡翠给她搭在腿上,“不理她,让她自己慢慢想明白吧。” 翡翠拉着脸,“三小姐可真是无理取闹!” 沈清兰自己关了门进去,叹道,“她是被惯坏了。” 碧玉沉思片刻,犹豫说道,“婢子觉得,三小姐好像和刚开始不太一样了。” 翡翠挨过去,两人开始叽里呱啦的讨论沈清芝的变化,沈清兰没插言,她确实是困了,想清静一会,但两个丫头就挤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大,也足够拽住她去见周公的脚步。 “……三小姐闹了脾气不肯去前面,你猜大老爷和大太太会怎么办?” “大老爷和大太太怎么办不知道,就怕卫三少爷恼怒。” “他恼什么?他应该是相中咱们四小姐的,三小姐去不去的,他才不在乎。” “你懂什么,卫三少爷年纪轻轻就封了宜威将军,想必是心气极高的人,他主动登门,结果四小姐不露面,二小姐也不露面,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万一他恼怒起来,要……” 碧玉正说着话,却见沈清兰猛地坐了起来。 “梳妆,我去前头。” 两人愣住,这都较了一天的劲,宁肯装病痛也不去,怎么撑到半下午,突然改变了主意? 碧玉按住她,“您去做什么啊?” 沈清兰也是一脸的苦大仇深,“你们俩说话提醒我了,我不知道卫三少爷是什么性子的人,终归还是别得罪的好,别的不说,我还有把柄在他手里,万一他把捡到我抹额的事抖出来,麻烦就大了。” 这话一说,两个丫头都恍然想起旧事,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左右扶着沈清兰到妆台,翡翠梳头,碧玉去找衣裳,七手八脚的把她收拾一通,赶了过去。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可惜,这一趟扑了个空。 卫长钧最终还是谢绝了沈府的热情挽留,没有留下用晚膳,处理完邓家的事后,略坐了坐,喝了杯茶就告辞了。 沈威对他今天出手援助感激不尽,亲自送出大门外。 卫长钧也知道,他这么亦步亦趋的送出来,除了感谢,还想在一家老小面前顾全面子,私底下来讨自己一句承诺。 喝茶的时候,老安人就含蓄的提过,意思是,今天这事是沈家的家丑,既然被自己这个外人看见,又赖以摆脱窘境,必有厚礼相谢,同时也希望自己守口如瓶,为沈家留几分颜面。 当时,卫长钧笑着点头,连称“好说好说”,但他越是这样,沈家越没底,觉得这个答复含糊其辞,可既不好当着一屋子的人一再的追问,又不好玲珑剔透的主动拍着胸脯给他想要的—卫长钧想要什么,虽然他一字未言,但初二登门,大家心里有数,因此才有沈威一路相送的局面。 出了门,举目街头无人,这就好说话了。 沈威再次请卫长钧缄言,卫长钧仍是笑着说“好”。 沈威无奈了,只得说道,“今日家中琐事芜杂,怠慢了卫将军,改天我再让小辈们登门致歉。” 只说小辈,不指明究竟是谁,这是沈威出于无奈,他倒是想把自己亲女儿送过去,但人家看中的是侄女,可侄女的婚事他做不了主,林氏已经当着老安人的面说了,连陆府都不乐意,只看好顾家,自己也没法担保如他所愿。 “沈大人客气了,请留步。” 卫长钧的态度始终不动如山,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油盐不进,他笑了下,拱手而去,剩下个沈威在寒风中凌乱。 卫长钧沿着街道缓步而行,初二的街上已经有人走动,走路的大多是夫妻俩带着孩子从娘家返回,坐车的就是某个有些脸面的乡绅太太。 突然,他停下脚步,望着前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笑了笑。 顾中楠一袭长衫,即使寒风烈烈,他也站得玉树临风,在空阔的街头十分显然。 卫长钧大步过去,朗声笑问,“顾兄,家中急事已处理妥当?” 顾中楠不答反问,“卫兄军中急报也都安排好了?” 两人相视而笑。 卫长钧伸手相邀,“不忙的话,坐会?” “正有此意。” 沈清兰刚走到一条岔道口,就看见沈威垂首丧气、拧眉沉思着从另一条路上走来,就知道自己来晚了,沈威这是去送卫长钧回来的,赶紧闪到一个隐蔽角落,等他过去。 翡翠道,“反正人都走了,四小姐还躲什么,直接跟着进去问问情况呗。” 沈清兰摇头,又带着两人往回走,恰好遇上陈妈妈和沈清菀,她们俩拿着账本边走边说,沈清菀说几句就停,陈妈妈笑着点头,连连称赞,想必是上道很快。 “陈妈妈,大姐姐。”沈清兰主动上前打招呼。 沈清菀讶然而笑,“四小姐怎么在这里?我刚听说你腿疼,正好从库里翻出个药膏,本来就想给你送去,只是眼下走不开身,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岂不正好?你试试,兴许有效。”她当真摸出一只小瓶。 沈清兰没准备瞒自家人,就实话实说是假的,沈清菀愣了下,一拍脑门,讪讪而笑,“四妹妹莫怪,是我糊涂了。” 陈妈妈赶紧帮着解释,“大小姐这两人为库房操碎了心,忙得脚不沾地,确实辛苦了。” 沈清兰知道她们有事在身,没有多话,寥寥几句后,就各自别过。 稍晚一些,林氏回来,只是换了身衣裳,又出去找邱氏了。 沈清兰有心问她两句,见她来去匆匆,十分不易,也没多耽误,到底认真注意了她的神色,安然淡定,不像是心中藏了大事,不禁又困惑起来,难道大姐姐仍是不知道老安人的用意? 回到卧室,沈清兰拿起顾心莲送的拓印本慢悠悠的看,打发时间,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像是惊醒了什么。 她跳起来,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四小姐,您找什么?” “年前,心莲给我下帖,邀我过去玩,帖子呢?放哪了?” 第190章 打算 沈清兰还记得第一次去陆府赴宴,结识了顾家姐妹,大感投缘,分别时,三人约定好以后常见面,过后没多久,顾心莲就真的让人送来请帖,邀请沈清兰去家里玩。 沈清兰很高兴,那请帖珍藏了起来。 碧玉一拍脑袋想起来,转身去找,很快就从抽屉里翻出来,“四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是不是也准备写一封帖子邀请两位顾小姐过来玩?” 沈清兰胡乱摇头,一接过帖子立即翻开,与拓印本对照,发现字帖完全不同,就愣在那了。 “咦,字不一样呢。”翡翠既聪明,又嘴快。 碧玉想了想,说,“这也不稀奇,很多人都会写好几种字体,四小姐的字以簪花小楷见长,但柳楷、颜楷也都颇有火候,连老爷也常夸赞的。” 沈清兰迟缓的点点头,合上请帖和拓本,轻轻一叹,“但愿如此,只是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感觉什么?”翡翠好奇的问。 碧玉知道她的想法,赶紧阻止翡翠,“四小姐都说了,说不清道不清嘛,那你还问?” 翡翠挠挠头,也觉得自己糊涂了。 沈清兰笑了下,又阖目躺下了,但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帖子和拓本上的字,明明没有根据,她还是不可遏制的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拓本不是心莲写的!那会是谁?肯定是顾中楠! 哪怕没有见过顾心薏的字,她还是这么认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顿时心慌了,自己竟然接受了顾中楠的东西,还天天放在眼前、捧在手心,他要是知道,岂不误会? “四小姐,您准备怎么处理这本拓本?”碧玉轻声问。 沈清兰沉默了好一会,“去顾宅拜年的时候还给他吧。” “可是二太太的意思是……” 沈清兰不吭声了。 “四小姐,顾公子真的很好,二太太不会看错人的。” 沈清兰觉得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决定和林氏再次聊一聊。 林氏依然到很晚才回,不知是太累了呢,还是猜到沈清兰在等她,还没进院子呢,先打发春兰来说话,说今儿太晚了,让她也不必过去了,自行安歇就是。 沈清兰没法子,闷头答应。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沈清兰去请安时,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唯独林氏,一如既往。 一纸休书,邓氏就这么与沈家脱离了关系,谁都不提她,好像沈家从来没有这个人,好像沈之铭一直未成亲。 沈之铭和往常一样安静的坐着,端端正正的带着书生气,只有在特殊的角度才能发现他眼底的灰败和憔悴。 好好的过一个年,然后突然间自己被一个丫头盯上、妻子打死了人、岳丈家来人闹事,最后在休书上签字画押,自己又恢复了单身。 还真是新年新气象! 沈清兰看他的时候不由的心里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她心疼这个大哥哥。 忽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疑问,为什么事情会闹得这么大?金桂被打死,毕竟是一条人命,这事说小不小,但绝非前所未有,沈清兰就曾怀疑石榴和铃儿的下场也是一条死路,何况,邓氏毕竟是大奶奶,沈威又是分宁县令,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要捂住并不难,怎么就发展到休妻的地步? 她刻意的去看邱氏,但是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只是见她时不时的揉揉眉心,又掩嘴打了个哈欠,似乎十分困倦。 她又看沈之栋,这孩子坐在自己对面,正方便打量,谁知这小小的孩子十分敏感,沈清兰刚看过来,他就察觉到,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沈清兰却是一愣,最先想到的是,莫不是他还在因为除夕宴上,自己帮邓氏解围而生气?再一深思,背后竟生出一股寒意来。 接下来这几天,沈府风平浪静。 沈威忙于与各路乡绅官员应酬,觥筹交错。 沈之铭以准备秋闱为由,闭门读书,谁也不见,据说年前和陆新明、顾中楠等人约好一起喝酒,也都推了。 陆新明也没露面,陆家让黄妈妈带了厚礼来拜年,在老安人屋里坐了好一会才走,没提亲事,但态度很不错,沈家因为有意更换人选,心虚也不敢提,只是她临走时,老安人说了句,“陆夫人如此多礼,沈家岂敢坦然受之?改天一定让孩子们登门致谢,给夫人拜年请安。” 老安人说的“孩子们”和沈威对卫长钧说的“小辈们”很相似,听话的人也都是一笑而过,看不出深浅。 但黄妈妈走了之后,老安人就把沈威夫妇叫了过去,细细商议,大概没商议出结果来,又把林氏也叫去,最后达成了协议。 林氏回来告诉沈清兰,接下来的几天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初六去顾宅还礼、拜年,初七去陆家。 “我一人去?”沈清兰惊讶。 林氏说道,“去哪里?你还想和谁一起去?” 沈清兰懵了一下,“不管去哪里,都该是姐妹们同行,哪有我一人去的道理?” 林氏看着女儿,不知是喜是忧,“顾家那边,你一人去就行;陆家……你大伯母想让你大姐姐陪同,你祖母的意思是,初七仍是你一人。” “那母亲您的意思呢?” 林氏有些为难,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我一开始也是想让你和菀姐儿同行的,但是老安人的话有道理,原本陆家只相中你,你虽不愿,也要给陆家面子,不能一登门就带着菀姐儿,陆家岂有看不出来用意的?知道沈家要换人,只怕一怒之下,芝姐儿也没戏了。老安人说,陆夫人待你不错,你便自己去,先谢过陆夫人,再见机邀请卫三小姐来家里玩,与菀姐儿熟了之后,菀姐儿再过去,就水到渠成了。” “……好吧。” 沈清兰也觉得老安人这次打算得毕竟稳妥,不会引人反感,问题是自己能把卫云珠邀请过来? 她开始为去陆家发愁,可还没等到那一天,沈府里先出了一件事。 第191章 礼物 事情发生在初五,当天早上,邱氏没有去给老安人请安。 沈清兰很诧异,邱氏这人有诸多毛病,但本性不坏,且对老安人孝顺,除了过年前有几天实在病重,这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来请安,心说,必定是昨夜出事了。 昨夜,沈清兰睡得沉,夜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她悄悄去看林氏,但林氏一脸沉静,根本看不出什么,再环视一周,其他人亦是如此。 回去的路上,林氏才告诉她,昨天半夜,姜姨娘趁大家都睡了,偷偷去找沈清梦,被值夜的红荷看见,禀报给邱氏,姜姨娘恼羞成怒,竟然伤了邱氏。 “怎么伤的?”沈清兰吓一跳,她记得这个姜姨娘并不是个泼辣性子,怎么敢动手打正室太太? 林氏叹,“用杯子砸的,你大伯母没防备,正中额头,伤口不大,但是那砸一下挺重的,当时就晕了过去。” 沈清兰,“……我去看看?” “晚些吧,现在时辰还早,让你大伯母好好休息休息。” 沈清兰又问,“姜姨娘去找三姐姐做什么?” 林氏不答,径直往前走。 沈清兰遂知晓不能在外说,安安静静回到小院,果然,林氏拉她进屋,才告知真相,“自从梦姐儿被关起来,姜姨娘天天去求你大伯母,尤其是顾公子和卫三少爷登门之后,姜姨娘更焦急了,说得多了,怕是你大伯母也心烦,没个好话给她,她大约是觉得没了指望,竟然起了个大心思,要跑。” “跑哪里去?”沈清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跑哪里去?回去自己娘家去吧。”林氏皱眉,心里也沉重,“听说她原本与娘家没什么往来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走动过,但去年她娘家兄弟给她来了几次信,想必又有了来往,除此之外,她也没地方可去。” “那三姐姐呢?” “这不正说这回事嘛,她不是要一个人走,是要带着梦姐儿一起走,她昨夜里就是找梦姐儿商议要跑的,结果被红荷看见,她知道跑不成了,情急之下打了人,后来,你大伯父带人去她那屋子里搜,搜出两个大包袱,尽是珠宝细软,可见确实是下了决心要走。” 沈清兰默然良久,问,“那现在怎样了?” 林氏道,“关着呢,就算是个妾,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说走就走啊,珠宝首饰嘛先不说,她要偷偷摸摸带走梦姐儿可不成,梦姐儿是沈家的二小姐,怎能被她带走?” 后来,沈清兰去探望邱氏时,拉着林氏陪同前往。 林氏诧问,“你怕什么?你大伯母还能把你吃了?” 沈清兰哂笑,“哪有怕?不过是大伯母正抑郁烦恼,而我嘴笨饶舌,不善言辞,所以让母亲同去宽解宽解。” 林氏差点笑出来,“你竟能这么谦虚?走吧走吧。” 沈清兰这么做也有她的考虑,邱氏今天的血光之灾来自姜姨娘,姜姨娘要离开沈家是因为沈清梦失宠、高嫁无望,而沈清兰落到被禁足的地步,是由于邱氏压根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却极力捧出自己,偏偏自己还“不领情”,拒绝亲事。 万一邱氏躺着无聊,将事情发展这么一捋,埋怨自己呢? 事实证明,沈清兰的顾虑不无道理,邱氏虽然没有埋怨她,但因为最近烦心事太多,多少有些看谁都来气。 沈清兰规规矩矩的问候了两句就坐在旁边,听林氏和邱氏七七八八的说了一会,两人就起身告辞。 “弟妹。”两人往外走时,又被叫住。 邱氏眼巴巴的望着林氏,眼底还闪动着些许不死心的光芒,“当着兰姐儿的面,弟妹不妨再考虑考虑,选择陆家,顾家仍可保持交情;若是选了顾家,陆家心里梗着这事,以后未必还肯走动了。” 沈清兰惊愕,看看邱氏,又看母亲。 林氏明显不太高兴,但看在邱氏脑门还缠着纱布的份上,压住怒火没与她计较,拍拍沈清兰的手,示意她先走,自己转身又留了下来。 沈清兰出了邱氏的屋子,也没立即回去,又转到沈清菀那,谁知来得不巧,屋里连个人都没有,还是外头的小丫头告诉她,说是一早上出门,至今还没回来。 沈清兰想起来沈清菀正在学着管家,不像以前那样天天在闺房坐着了。 她只得回去,出门的时候,险些和迎面飞跑过来的一个人撞上,幸亏反应快,迅速闪到一旁,定睛一看,来人却是四少爷沈之栋。 “四姐姐好。”沈之栋胡乱打了个招呼,停都没停一下,就继续跑进去了。 沈清兰没法与一个还不足七岁的小孩子计较他的态度,跑了就跑了,自己走自己的。 没走多远,沈清兰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林氏追了上来,不等她问,主动说道,“你大概也猜出你大伯母的意思了,就不用我再说了,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想好选顾家,就不会再考虑陆家。” 沈清兰,“……”我放心什么? “好了,自己回去吧,明天去顾家的礼物我都准备好了,在赵妈妈那呢,你去看看还需要增加什么。”林氏摆摆手,自己往老安人那边走去。 沈清兰颇为无聊,回去后还真去找赵妈妈看礼单,她不是怕林氏给少了,恰恰相反,她怕林氏给得太多,或者是给了什么有定亲嫌疑的物件,看过之后,才算放心,林氏办事十二分的稳妥,虽然心里满意顾中楠,但唯有年前那一次托顾中楠带了件长袄给顾夫人,除此之外,毫不显露。 林氏给顾心薏和顾心莲准备的是每人一支玉钗,合起来一对,虽只有一件礼物,但玉质通透莹润,雕工精巧细致,算一件难得的好东西。 沈清兰想了想,又把上次自己做的扇坠拿出来,与玉钗放在一起。 午后,沈清兰正准备小憩,碧玉带进来一个消息,说沈清梦在屋里拿了把剪刀以死要挟。 “要挟谁?要挟什么?”沈清兰的困意消了大半。 第192章 舒心 “要挟大老爷和大太太啊。”碧玉往她身边一坐,开始述说事情始末,“原本呢,老安人的意思是等过了上元节再把二小姐送去庄子里,要是去得太早,难免被人猜疑,好歹过完年嘛,但如今,因为姜姨娘一闹,大老爷生气了,要即刻送走,二小姐哪能同意,举着把绣花剪子在屋里哭呢,说谁敢逼她,她就死给谁看。” 沈清兰叹气摇头,觉得分宁这里的事情乱得一团糟,与自己在申州的家天壤之别,益发的想回申州去。 碧玉继续说道,“二小姐将剪子对着自己要死要活的,谁也不敢上前,再没脸没皮,毕竟是小姐,万一伤了死了,动手的下人担不起责,大老爷气得发话,有本事就一直举着剪子不吃不睡,要不然,这府里再没有容她之地,必定要送出去,又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训斥话,二小姐先前还哭,后来听着听着也不哭,反而冷笑沉默起来。” “姜姨娘有消息吗?”沈清兰问,相比起手足之亲的二姐姐,她甚至宁愿关心毫无关系的姜姨娘。 “姜姨娘还关在她原来那个屋子里,因为离得远,应该是没听到动静。” “老安人知道吗?” “这个,婢子也不清楚。” 沈清兰起身来往外走,喊翡翠跟她一起去厨房,好些日子没给老安人下厨了,不如做个花样,逗她笑一笑也好。 正值春节,先前邓氏当家,为了显示自己掌权时把家里张罗得红红火火,买了不少东西,厨房的小库房都堆满了,沈清兰不愁找不到原料,但考虑到老安人近来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便挑着做了个胜肉和玉糁羹,美味又开胃。 她特意叫张氏厨娘过来,低声询问她近来如何,怕她被那五福临门羹牵连。 张氏却笑道,“多谢四小姐关心,我只有些做面点的手艺,哪里会做什么羹汤?陈妈妈也来问过我,我都据实说了。” 沈清兰放了心。 大功告成正好已经午时,厨房里原本也为老安人准备了鸡鸭鱼肉几道清炖,索性沈清兰接过来,和翡翠一起送过去。 陈妈妈正在门口吩咐一个小丫头去厨房传午膳,看到沈清兰提着食盒过来,惊诧而笑,“怎么好劳动四小姐亲自送来。” 沈清兰也不说破,笑答,“我想念祖母了,过来看看,正好顺路。” 进了屋里,见老安人坐在桌旁发呆,背脊微微佝偻,已经是老态龙钟,她觉得心酸,强忍眼泪上前问安,将菜饭端出来,“祖母,兰儿今儿想赖在祖母这里蹭口饭吃,好不好?” 老安人笑着皱纹舒展,招手拉到跟前,怜爱的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有兰姐儿陪着我,自然是好的。” “这个好吃,这叫……胜肉?许久不吃了,想不到今儿厨房做了,手艺不错,粥也好喝,与胜肉搭配,最好不过。”老安人尝了一口,连连称赞,忽地反应过来,“兰姐儿,这是你做的吧?我瞧这味道极好,府里的厨娘们可没有这手艺。” 沈清兰就笑,“祖母喜欢就好。” “你这孩子,有心了。”老安人对这孙女当真是又喜欢又纠结,今天胃口极好,喝了一大碗粥,一碟子胜肉也快吃完了。 陈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想让沈清兰多给老安人做些吃的,一边又觉得惋惜,人家毕竟是府上的小姐,偶尔下厨做羹汤已经难得,难道还要像个下人一样天天在厨房呆着不成? 饭后闲坐,老安人终究还是开口了,提起林氏对沈清兰的安排,说道,“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很多事就算我们不说,你也看得出来,起先,我与你大伯母确实有想法,觉得陆家公子不错,你大伯父任分宁县令这么多年,咱们与陆家女眷走动不多,但彼此间还是十分熟悉,你大哥又与陆公子同窗,对他的才学也颇为认同,因此,知道你要来分宁,我们就做了这样的打算,虽说也有借此姻亲进一步拉近两家关系的想法,但这门亲事绝非有意要逼你跳进火坑。” 沈清兰垂首不语,关于陆家这事,折腾了几个月,但在她面前都是遮羞似的对目的含糊其辞,老安人今天这话,难得坦诚。 “不过,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母亲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把你许给顾家公子,我虽是你祖母,到底隔了一层,难道还能与你母亲争个高低?何况这顾家公子委实不错,你嫁过去,我们也很高兴。” 沈清兰听得很别扭,这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况且这也并非自己所愿,有什么可说的呢?但她想听老安人说下去,便不能打断,只得一声不吭。 “你大姐姐……”老安人像是想到什么,顿了顿,迟疑片刻,才道,“她是沈家的大小姐,快十七了,在分宁,这么大岁数的姑娘大多已经许了人家,她也是……被耽误了才拖到现在。” 老安人言辞含糊、跳跃,只是当着沈清兰的面不便明说,但沈清兰怎会不懂?沈清菀与霍立虽然没有媒妁之言,但双方的母亲早有默许之意,谁知道突然霍立看上了自己,事情闹开后,沈清菀割腕,这亲事就没法再提了。 霍立变心,沈家、霍家都没法怪罪沈清兰,但不能否认,沈清兰涉及其中,并且耽搁了沈清菀的姻缘。 现在,老安人欲言又止的话,她听了心如明镜,当即表态,“祖母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兰儿也想为大姐姐做些什么。” 老安人为孙女的聪明剔透深感舒心,含笑点头,“你有这个心,极好,兄弟姐妹,乃是手足至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理当相互照应,不仅是眼下在闺中时亲近和睦,将来各自成家,也要尽力扶持才是。”然后,把林氏早已打过招呼的安排说了出来,让她为沈清菀和陆新明牵线搭桥。 沈清兰原本不想和陆新明再有任何牵连,唯恐被他误会,但为了沈清菀,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193章 意外 老安人见她亲口应允,才算安下心。 说着话时,陈妈妈从门外进来,轻声禀道,“老安人,霍家来人拜年了。” 两人都愣了,上次霍太太带着霍立离开,虽然对外说是家中有事,但其实是因为霍立承认自己追求沈清兰并故意散播谣言才被赶走的,沈家人都认为,霍家人不会再登门了。 “来的是谁?” “是霍少爷。” 沈清兰和老安人对视一眼。 “兰姐儿,你先回去吧。”老安人说,此言正中沈清兰之意,她不想再见霍立,以免尴尬。 沈清兰行了个礼,绕过屏风,从后门离开。 霍立在临县,过来一趟不算近,登门是客,就算是街坊邻居来拜年,也要热情挽留,何况本就是亲戚,没有见一面就赶人的道理,老安人让芙蓉再去收拾当初霍家母子住过的院子,仍叫他在那住下。 沈清兰从老安人那出来,不想在园子里逗留,一径回屋,不知老安人和霍立说了什么,但霍立到来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沈府,并引起一波不小的话题。 霍立见过老安人后,再去拜见邱氏,这是他的亲姨母,礼不可疏,来了哪有不见的? 邱氏额上还带着伤,看到外甥来,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外甥当初离开后没多久,真相露出水面,其实是沈清梦搞的鬼,外甥一定程度受了委屈,但他弃沈清菀转向沈清兰却是事实,她不能不怨。 “外甥给姨母请安。”霍立规规矩矩的行礼,仍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邱氏摆手,“来了,坐吧,你母亲近来可好?” “母亲康健,多谢姨母挂念。”霍立望着她额头纱布,迟疑良久,才询问原因。 毕竟家丑,邱氏不答,岔开了话题,霍立心知有因,也不追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并不提过往难堪的旧事,沈之铭闻讯赶来,两人见面,看到对方都是容颜憔悴,各自大吃一惊,当着邱氏的面默契的装作视而不见。 天色将晚,沈威从外头回来,彼此又见过面,邱氏想了想,还是把几个儿女都叫出来,连同沈清梦,她不想让外甥察觉出沈家出了丢人现眼的大事,不想让人传出半句“沈家的小姐如何如何”的话。 这大半天来,沈清梦剪子不离手,一副虎视眈眈、随时要吃人的样子防备着门外的人,突然听说霍立来了,邱氏让自己去大厅,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更衣梳妆,然后将剪子藏在袖中,平静的走了出去。 沈清兰下午睡了一觉,醒来时,檐下的灯笼已经点亮,屋里还是昏暗的,丫头们怕影响她睡觉,没有点蜡。 “碧玉?翡翠?” 翡翠从外面跑进来,“四小姐醒了?您稍等,婢子去给您准备热水洗把脸。” “大冷天的,你刚才站外头做什么?” 翡翠挠挠头,据实说道,“听她们说新闻呢,秋葵说她下午路过姜姨娘的屋子前面,听到里面又哭又笑,还拍手唱歌,四小姐,您说,姜姨娘是不是疯了啊?” 沈清兰听了心有戚戚,再次想到那对金光闪闪的雕花耳环,长叹一声,“她不是个坏人,留在沈家这么多年安分守己,这次要走也是因为心疼女儿失宠,没了前程,可怜一片为母之心,我反正住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何必在分宁结怨?还是为她母女求个情吧。” 翡翠惊讶,“四小姐又要大发慈悲了?” “一点恻隐之心罢了,我与三姐姐虽说是姐妹,但各居一地,多少年也见不上一面,我也不指望她将来对我有多少亲近、多少提携,便看在到底是一家子的份上,在大伯父和大伯母面前说几句好话,别送去庄子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真的送了出去,这辈子就毁了,姜姨娘大概就真的疯了。” 翡翠低头,知道这话说得不错,但她还记得沈清梦的恶行,不太情愿。 “你去倒水吧,别杵着了,都生根发芽了。”沈清兰笑她,“碧玉呢?叫她跟我一起去。” “在隔间呢,翻咱们从申州带来的箱子,说是想起来四小姐从申州带了一条狐皮围巾,来分宁竟把这个给忘了,四小姐明天去顾宅,一路上冷得很,还是戴着好,” 沈清兰一想到明天要去顾家,就开始头痛,摆手让她自己去忙。 翡翠倚着门被逗笑,正准备说什么,忽地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愕然惊呼,“二小姐?您怎么出来了?”声音打了个哆嗦。 沈清梦冷笑一声,站在了门口,“让开,我找你家四小姐有事情要说。” 沈清兰皱眉,她也没想到沈清梦会突然出现,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二姐姐什么事?”她站起来。 沈清梦抱着胳膊与她对视,“我过得很不好,特意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沈清兰沉静的凝视她,“……”她知道沈清梦来者不善,要是她撒起泼来,怕是要把这屋里都砸了,因此遥遥看着,一个字也不提“请进”的话。 沈清梦撇嘴一声蔑笑,知道自己不会被邀请,但她既然来了,难道对方不邀请,就不进去了,直接就往里去。 “二小姐,您要干嘛?”翡翠张开双臂就来拦,“我家小姐困了,正准备休息,你改天……” 沈清梦根本不理她,一把将她推开,直奔沈清兰。 “二姐姐!别伤翡翠!”沈清兰见翡翠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在门上,顿时沉下脸,冲过去扶,却被沈清梦抓住胳膊。 “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特意来找你,你往哪里去?”沈清梦恶狠狠的说道,一只手使劲抠住她胳膊,另一只手突然从袖中抽出来,露出雪亮的剪刀,猛地向沈清兰胸口扎去。 “四妹妹,去死吧!” “啊!” “啊!” 门口几乎同时响起两声惊恐的尖叫,与之同时,两条人影和一个小小的黑影一起扑了过来,而沈清兰也反应极快,尖叫声与骤然闪动的寒光让她遍体生寒,下意识的挣扎扭动。 第194章 大哭 “啪”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擦着沈清梦的手臂而过,砸在屏风上,又摔落于地,翡翠和正好赶来的碧玉也同时扑到,缠住沈清梦往后退。 但沈清梦心怀仇恨而来,非但死拽着不撒手,反而被激得更加狂暴,拿着剪子乱扎乱划,她已经失去理智,若不能杀死沈清兰,那也不管是谁,总要有人见血。 只听翡翠痛呼一声,应是被刺伤。 这一下,沈清兰心底最后一丝怜惜和忍让也荡然无存,她把刚才为自己挡刀的翡翠推开,眼明手快,反手抓住沈清梦拿剪子的手腕,两人缠在一起。 “翡翠,喊人!” 碧玉一边帮忙,一边吩咐。 三人都是弱女子,平时,捏针穿线、弹琴写字,谁的力气也大不了多少,但此刻,取命的取命,保命的保命,都是竭尽全力,可沈清梦已经疯癫,体内像是陡然喷发出巨人般的力气,沈清兰主仆以二对一,也未能占到上风。 翡翠肩头冒出血,她用手按着,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大喊,“快来人啦!二小姐杀人啦!救命啊!” 沈清梦听到呼救声,顿时怨恨和怒火又拔高几重,煞气冲天,嘴里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越发力大无穷的揪紧沈清兰,一下连着一下的扎。 沈清兰平生连见也没见过这种事,冷不防发生在自己身上,脑子里嗡嗡的,所有的动作都出自求生的本能,已经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疼痛不知从哪里传来,麻木中残留剪子的清凉,倒是让她从疼痛中清醒些许,当又是一刀扎过来,她伸手去挡时落空,手不知落在哪里,竟然摸到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她也顾不得想那是什么,直接抓起来,朝沈清梦头上拍去。 一声尖叫,一声闷哼,三个人分开了。 碧玉的胳膊上鲜血直流,剪子还扎在上面摇摇晃晃了几下,才掉出来摔在地上。 沈清梦则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清兰站在原地,脖子上一道血线,慢慢的往外流血,但她浑然不知,手里紧紧抓着个砚台。 秋月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场面都快疯了,大叫着过来,先扶住沈清兰,帮她按住伤口,取走砚台,只觉得她的手冰凉而颤抖,却抓得死死的。 “四小姐!四小姐!您松开手,婢子来了,不怕不怕!”秋月抱着沈清兰放声悲哭,一下一下的抚摸她僵直的背脊,旁边一个小丫头这才小心翼翼的掰开她手指,拿走砚台。 屋子里哭成一片。 赵妈妈刚才和碧玉一起在后院收拾东西,碧玉走后,她继续整理,年纪大了,赶过来时,听到一片哭声、一屋血迹,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一巴掌打在一个吓傻了的小丫头肩上,“快去!快去禀报老安人!二太太!” 沈清兰在高高低低的哭声中回过神,她僵硬的笑了笑,“我没事,碧玉和翡翠呢,要不要紧?” 赵妈妈和秋月一左一右的扶她上床,哭得稀里哗啦。 外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冲进来,都快挤得屋子里无法转身。 林氏听到消息,将账本一扔就跑回来了,沈清菀见了也要来,与她一起的陈妈妈拉住她交待“大小姐管着这库,怎可离人?我去看看,您收尾落锁再去。” 陈妈妈赶到的时候,正好几个小丫头抬着沈清梦往外走,沈清梦正慢慢清醒,眼睛没睁,低声的哼哼,她凑过去看了眼,见她脑袋左侧被钝物砸伤,鼓了个大包,青丝间似乎还有些血渍。 “扶好二小姐的头,稳着点走。”陈妈妈叮嘱一句,上阶进屋,恰好听到沈清兰的声音,“我是不是把二姐姐打死了?” 在她身后,又有几人接踵而来,男女老少皆有。 沈威和沈之铭一左一右扶着老安人在前,老安人已经哭得走不动路,颤颤巍巍的全靠儿孙两个搀住;后头跟着沈清芝和沈清柳,平时难得说话的姐妹俩居然紧张得拉紧彼此的手,同时感受彼此一手的冷汗,两人谁也不说话,都在沉默中茫然和发抖;在她们俩后面,跟了个小尾巴,就是沈之栋,他年纪最小,看着却比两个姐姐胆大,只是攥着沈清芝的袖口,拧着眉头,一声不吭,走在最后的,是霍立。 进了院子,绕过影壁,霍立突然停住了,他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急惶的喊老安人,“祖母,我跑得快,我去请医。” 老安人愣了下,回头看他,反应过来他这是怕见沈清兰尴尬,遂点头,“也好,快去吧。” 霍立低着头,拔腿就跑。 沈清兰已经被众人扶着躺在床上,秋月端来热水,为她清理伤口,伤口位置十分惊险,就在脖子上,万幸的是伤口不深,只破了皮肉,没有割到血管,但足有两寸余长,血淋淋的一长条,看着骇人。 林氏坐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 邱氏也在,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沈清梦虽然不是她亲生,但她是嫡母,这教养之责,逃脱不了。 老安人蹒跚走过去,一眼看到伤口,大叫一声“我的儿啊”,白眼一翻,往下软倒。 大家又忙着拍胸抚背,一阵鸡飞狗跳,才让她缓过气来。 老安人老泪纵横的扑过去,抱着沈清兰滔滔大哭,倒是把沈清兰吓得不轻,自己的疼痛也顾不得了,手忙脚乱的安慰她,“祖母别伤心,我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 老安人哭过一阵,拍着床沿喊沈威和邱氏,抖动手指指着两人,“不是关着的吗?怎么会跑出来?连个人跟着都没有?这件事,你们俩必须给个交代!” 两人一叠声的应着,羞愧难当。 老安人又看了看旁边已经粗略包扎了的碧玉和翡翠,连连点头,“忠仆!好!忠仆!好好养伤,我另有重赏!” 两人哭道,“婢子不要赏,只求老安人为四小姐做主。” “这是自然。”老安人又流出泪来,“家有家法,我不会偏袒。” 第195章 惊叹 “老安人,大夫来了。”门外的丫头大声禀报。 “快!快请进来!”老安人大声喊。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听着竟不止一人,大家都去看,愕然见两名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其中一人,甚是面熟。 “卫三少爷?” “卫将军?” 老安人与沈威几人几乎同时惊呼,对他的到来面面相觑,还是林氏反应快,隔着屏风就赶紧把床帐垂了下来。 沈清兰躺着不能动,却也吓住了,卫三少爷怎么突然跑到她闺房来了?不是说大夫吗?难道卫三少爷还会看病?茫然之间,一个声音传来,让她如雷轰顶。 卫长钧很知礼,站在门口,非请勿入,抱拳解释,“老安人,长钧在街上偶遇霍兄,得知府上急寻大夫,但东街那位老大夫走亲戚去了,铺子关了门,可巧我这位小兄弟懂几分医术,在军中兼任军医,普通伤痛不在话下,故冒昧前来,希望能帮得上忙。” 老安人,“……” 沈威,“……” …… 好几个人都在叽里呱啦的说什么,但沈清兰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个声音反反复复的盘旋,卫三少爷?卫将军?卫长钧?怎么会…… 床帐再次被撩起来,她平躺在床上,后颈垫了块帕子,领口稍微拉低,露出一截雪也似的颈项,洁白细腻,横着两瓣轻盈的锁骨,恰似一只蝶,盈盈停落在颈上,一切都那么美丽,可惜美丽被一道狰狞的伤口破坏,殷红的鲜血不断的渗出、流过脖子,滴在帕子上。 她怔怔看着走近的人,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张熟悉的脸庞,那双熟悉的眼神,原来,子渊……就是卫长钧。 怎会如此? 此前多少长夜与闲闷时,卫长钧想过无数次与沈清兰以真实身份见面的场景,却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自己早已在心底刻下她的一笑一颦,却从没料到此刻模样,她就那么躺着,大大的眼睛如浸在清泉下的宝石,透过盈盈水光,静静凝望自己,看似风平浪静,只有自己知道,那其中深藏多少惊涛骇浪般的情愫。 他迫不及待的想解释,告诉她,自己从来不是刻意隐瞒身份,可这种情景下,无可言说。 他有些狼狈的回避她的目光,又被那道血口刺痛双眼,瞬息之间,怒火压过疼惜,几乎下意识的想反手提枪。 “卫三少爷,您看,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先让这位军医看看伤口……”老安人一眼就看出卫长钧看沈清兰的目光不对劲,暗暗发愁,唯恐他当着众人的面失礼,可人家来都来了,又是来治伤的,总不能往外赶。 卫长钧收回心神,再看沈清兰,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眼,顿感失落,说道,“老安人,这是外伤,我看看。薛扬,药。” 军中之人,常年随身带伤药,他接过来,伸手往沈清兰颈上去。 “不敢劳动卫三少爷,还是我来吧。”林氏突然横出手去拦住,她从没想过要把女儿许给卫长钧,自然不想让他碰到女儿。 卫长钧略一迟疑,到底还是把药给了林氏,自己后退一步,目光仍不离床上人,“伯母,这是军中用的外伤药,止血生肌、愈合伤口,效果极好。” “多谢卫三少爷。” 沈清兰闭着眼,一声不吭,盖在被子下的双手微微颤栗,想起在来京的路上,他几次赠药;寺庙前他屈膝为自己正骨;几天前,自己假称腿痛,他也送来药膏。 过往之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起来,杨念恩无理取闹,卫三少爷的属下会见义勇为;自己丢失的抹额,卫三少爷捡到归还;还有那碟莫名其妙的煿金煮玉,现在一想,哪有什么莫名其妙?一切皆有因,因自己傻。 林氏亲手给女儿上药,在那洁白的颈上缠上纱布,这位置委实特殊,缠纱布需要特殊手法,紧不得、松不得,这个事,莫说林氏做不来,就是满屋子的主子、下人,谁又做得来? “伯母,我来吧,军中常有伤痛,这种事都是常做的,熟练得很。”卫长钧盯着沈清兰执意闭眼不理他,心里百味陈杂,恨不得即刻捧着她,让她好好看看自己。 林氏不愿,但试了几次,不是太松就是太紧,松了止不住血,紧了呼吸不畅,最后无奈,只得让位。 “有劳卫三少爷。” 他微微一笑,手指触摸到她的肌肤时,轻轻一颤,自己先心跳狂乱起来,低头不敢看左右,一手穿过沈清兰后颈,轻轻托起。 带着茧子的大手坚硬又温厚,感觉微妙,沈清兰尴尬的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往后缩脖子。 “别动。”他柔声哄道,“我轻点,不会疼。” 沈清兰闻言,脸红成了虾。 一屋子人都目瞪口呆,“……” 卫长钧没有在屋里久留,包扎好后,交代了几句日常护理的要点,就主动退了出去,这让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老安人使了个眼色,带着沈威夫妇等人都出去了,说的是请卫长钧到前厅喝茶,唯有林氏留下来。 “兰姐儿,你见过卫三少爷?” 她看着女儿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纱布,觉得格外刺眼,又不能不惊叹,一个大男人居然能做这么细致的活,可再一想他注视自己女儿时深情又疼惜的眼神、温柔又小心的动作,心里颇不是滋味;更让她不是滋味的是女儿那副假装镇定、实则乱得一败涂地的表情。 翡翠和碧玉吓得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她们俩刚才也受到巨大的惊吓,没想到子渊就是卫长钧,更没想到人家就这么大喇喇的进了四小姐的闺房。 沈清兰眼皮抖了抖,有气无力的睁开一半,“没见过。”心里说,我只见过子渊,我认识的那个人,他叫子渊。 林氏明显不信,作为母亲,她不但看出了卫长钧对女儿的情谊,也看出来女儿的不对劲,她盯着女儿看了很久,还是没有追问,轻轻一叹,“没见过就好,今日卫三少爷赠药之援,改天我自会道谢,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第196章 叮嘱 沈清兰在心里乱糟糟的想着“不必放在心上”六个字,知道母亲这是在提醒自己:永远也别惦记。 “你一向聪慧懂事,想必能理解我为母的一颗心,卫三少爷非良配,他是武将,刀光剑影,危险重重,刚才他自己的话你还记得吗?他说这种事是军中常做的,你想想,多可怕啊。” 林氏见她不说话,有些急了,“你从小到大,我事事依从你,唯独这一次不行!我绝不会让你许配给他!” 沈清兰突然哭起来,“母亲放心,用不着与我叮嘱这些,我也不嫁卫三少爷。” 在她心里,他一直只是子渊,身份突然改变,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哪有心思想别的? 林氏一怔,像是听到她的保证放下心,又忙着哄她,“好了好了,我也没逼你,别哭,一会挣动伤口又该疼了。” 沈清兰收泪,抬手拉起被子蒙住头,“母亲,我累了,想睡会。” 林氏没再多言,长叹了一声,起身绕出屏风,想找碧玉和翡翠问问刚才沈清梦行凶的具体情况,出来一看,只有翡翠失魂落魄的坐在门口锦凳上,不见碧玉。 “翡翠,碧玉呢?” “哦,太太,碧玉她……”翡翠呆呆的站起来行礼,目光飘渺。 林氏以为她是被吓傻了,也没计较,亲自看了看她肩头的伤,已经包好不流血了,但纱布上洇出的血触目惊心,也叫人心疼,叹口气,喊了秋月过来,说是专门照顾她和碧玉,又说了好些表彰的话,翡翠只是失魂落魄的道谢。 “罢了,你也去休息吧,我让厨房给你们俩……”林氏摆摆手,还没说完,就见碧玉跑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小瓶子。 林氏诧异,“你拿的什么?” 碧玉答道,“回二太太,是子……是卫三少爷的那个军医让婢子拿给四小姐的伤药,他还说,随身带的不多,一会再送些辅助愈合的药过来。” 林氏目光复杂,考虑到毕竟是对方的好意,又是女儿所需,到底只是点点头,“你们俩也好好上药包扎,然后过来找我。”拧着眉头出去了。 碧玉把瓶子塞给翡翠,“薛扬说了,这个给咱俩先用着,四小姐刚已经上了药,暂时用不上,回头他再送来。”她拉着呆头呆脑的翡翠到床前,只见沈清兰整个人都锁在被子里,赶紧掀开被子,看到一张毫无神采的脸。 “二姐姐……怎样了?” 沈清兰没有真的要她死,只是情非得已的自保,她若当真被自己砸死,总归是防备得过了些,余生也有阴影。 “婢子只知道没死,老安人想请子……卫三少爷也去看看二小姐,但卫三少爷拒绝了,老安人只好打发芙蓉去另请了大夫来。” 沈清兰心中一震,闭目不语。 “四小姐,您是不是在……生气呀,子渊公子他……他竟然是……” “别提他!”沈清兰猛地睁眼,轻斥打断,继而沉默良久,冷笑道,“子渊公子、卫三少爷,我一个都不认得。” 碧玉愣了,有些结巴的解释,“刚才,薛扬告诉婢子,并非子渊公子隐瞒,是因为他的失误,子渊公子几次让薛扬解释,但都阴差阳错的错过,四小姐您还记得上次您送给老安人的抹额……” “碧玉,我又累又疼,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想睡会。你们俩也受伤了,这几天也好好躺着,不要乱动,母亲自有安排。” 碧玉低着头站在床前不动,杵了好一会,直到秋月来说林氏在等着,她才给翡翠使个眼色,两人耷拉着脑袋离开。 出了门,趁秋月不注意,碧玉凑到情绪低落的翡翠耳边,飞快的叮嘱她,“你该知道太太要问什么,三思再答。” 林氏问的,无非两件事,沈清梦贸然闯入行凶之事,与沈清兰是否与卫长钧私下相识之事。 前者好说,两人利利索索把当时情况描述一遍,直听得林氏心惊胆战、怒发冲冠,差点没把桌子掀了,到底还是自己攥紧拳头,慢慢平复了。 后面一个问题就需要斟词酌句的回答了,翡翠虽然情绪低落,但分得清轻重,怕自己说错话,大多数时候装糊涂,由碧玉来说。 碧玉机灵又稳重,早就担忧沈清兰和子渊公子相识之事终有一日被人发现,林氏必将有一问,心里思索对策,却没想到子渊公子就是卫三少爷,少不得把想好的应对之词又做些改动。 “要说认识,其实也没见过,只是几次耳闻,比如去陆家做客时,听陆夫人和卫夫人聊起了他,年前他又送了一道菜来另外就是有一次在路上被杨小姐拦道,多亏卫三少爷的侍卫仗义执言。” 杨小姐拦道的事林氏曾听沈清兰提过,记得杨太太还为此亲自登门代女儿道歉,因为将心比心,林氏感慨杨太太为母不易,就没再追究,但两家也从未往来。 “罢了,你说的那个侍卫就是今天跟着卫三少爷过来的少年人?” “就是他。” 林氏对女儿身边这两个丫头颇为信任,既然女儿没有见过卫长钧,那就是因为上次那道菜而尴尬,没再多疑。 春兰快步进来,禀报了一个消息,“二小姐刺伤四小姐、自己也重伤的事传到姜姨娘那儿了,姜姨娘留了封信,上吊了。” “什么?”林氏大惊,一拍桌子站起,“救回来了没?” “还不好说,万幸的是,给二小姐上药的老大夫还没离开,现在还在抢救。” “看看去。”林氏沉着脸,风风火火的出门去,还不忘回头叮嘱两人,“去休息会,秋月在给你们煎药。” 两人哪里会当真去休息,又回到沈清兰那去,只见她已经坐了起来,靠着床头翻书。 “四小姐,您怎么不好好躺着?动了伤口怎么好?” “没事,没那么深的伤口,我尽量不动脖子。”沈清兰到底不敢直接扭头,连身子一起转过来看两人,“怎么又回来了?还说我呢,快躺着去。” 第197章 忧心 正好赵妈妈进来,看两人仍在,也往外驱,“快去躺着,嫌不够疼是吗?四小姐这里有我在呢。” 两人只好离开,还没到门口,有个小丫头进来,拉着碧玉就笑,“碧玉姐姐,有个叫薛扬的在大门外找你。” 碧玉顿时眉开眼笑,“这是送药来了,赵妈妈,我去拿一趟。” 沈清兰听到,想喊住她,随便打发个人去就行了,何必非得带伤来来回回的,却听脚步声,已经是跑远了。 翡翠脸色一变,低下头,一声不吭的回自己屋里去了。 碧玉跑出沈府,果然见薛扬怀里抱着个红缎小包袱在那等着,此时天色已晚,暮霭沉沉,他站在那里,把背脊挺得笔直笔直,像一棵杨树,碧玉看着就想笑,心说这人真有趣,也不知薛扬的“扬”是哪个字?说不定就是白杨树的“杨”呢。 “薛扬!”碧玉喊,她这回是光明正大、沈府人人可知出来为四小姐取药的,不必惊诧、不必疑虑。 薛扬闻声顿喜,迎着声音跑过来,将包袱给她,碧玉掂了掂,惊讶的道,“怎么这么重?” 薛扬笑,“东西多着呢,有止血的、有祛疤的、有止痛的、有止痒的……” “止痒?四小姐又不是皮肤过敏!”碧玉瞪眼。 薛扬失笑,“你是从来没有破皮受伤过吧?伤口愈合生肌时,会很痒,抹一些会舒服很多。” 碧玉哂笑,忽然眼眶湿润,她虽是个低贱的丫头,但打小陪在四小姐身边,太太又和善,十多年来,养得白白嫩嫩,确实从没有破皮受伤过,今天这还是第一回 。 “哎,碧玉,每一种药我都准备了很多,你也记得按时换药,别光记着你家小姐,要是不够了,我再送来。”薛扬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帮她把包袱往右手臂这边挪了挪,因为她左臂受了伤。 碧玉心里暖了下,冲他一笑,“多谢了,我记得,天黑了,你快回去吧。”她转身要走,衣袖被拉住。 薛扬讪讪松手,“我话还没说完,包袱里药瓶太多,将军特意在每个瓶子上都贴着一张字条,写了名字,又另用纸写了功效和使用方法。”说完后又着重强调了一句,“这都是将军亲自写的,你回去一定要记得告诉你家小姐。” 碧玉听完,却叹起气来,“我看,不说还好些。” “这是为什么?”薛扬不解。 “小姐得知子渊公子的真实身份,心情不好,提都不让提。” 薛扬大惊失色。 碧玉把包袱交给陈妈妈,自己就回屋去,谁知进门就听到翡翠的哭声,屋里没点灯,黑暗中的哭声压抑而委屈。 “翡翠?你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碧玉熟门熟路的来到翡翠床边,伸手一摸,就摸到翡翠湿漉漉的脸。 “是不是疼得厉害?等我一下,我点灯给你看看伤口,薛扬刚拿来的包袱里有止痛药,我给你抹点。” 碧玉反手用手背抹去翡翠脸上的泪,起身去点灯,被她拉住,谁知黑暗中恰好抓的是伤口处,疼得碧玉直咧嘴。 翡翠闻声赶紧松手,低声哀求,“碧玉,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点灯。” “不点灯也行,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碧玉心细,稍稍回想就觉察出问题来“我刚去拿药前,你就不对劲了,我以为你是吓住了,又疼又累,没顾上问,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翡翠啜泣不语。 碧玉又问,仍是不语。 碧玉连问几次,可她只是不说话,碧玉没法子了,只得陪她一起躺着,哄道,“你现在不想说,我就不问了,等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告诉我,我不告诉四小姐。今天太累了,咱俩都眯会吧。” 沈清兰刚翻开书,还没看两行字,就被赵妈妈夺过书去,逼着要躺下去了。 不看就不看吧,只是心乱如麻,无以排遣了。 沈清兰满脑子都是那张脸、那个声音,魔音一般无孔不入,缠得她心烦意乱,根本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能反反复复的问自己,“亏得自己一向骄傲,自以为聪明过人,怎么会那么笨,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到底是谁?怎么就被他哄得团团转?”可再一想,他确实又没有哄过自己,只是避而不言。 “小姐,您怎么了?是伤口疼,还是生什么气啊?”赵妈妈探身过来打量她,见她拧着眉头,脑门上一股子怨气。 生气?沈清兰茫然,自己没什么可生气的,说到底,人家并没有欺骗自己,自己也就没有理由生气,可还是……心烦意乱,没有正当理由的心烦意乱、幽怨委屈。 林氏和邱氏、陈妈妈、海棠一起进来,看了看沈清兰的脖子,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邱氏和陈妈妈离开,林氏送到门外,正好想起个事,忙喊春兰,却没回音。 院子里一个小丫头回答,说春兰去厨房了。 林氏看看天色,面带忧色。 海棠问,“二太太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吩咐婢子去做。” 林氏略一犹豫,也觉得可以,让她去一趟顾宅,原本帖子已经送过去,说沈清兰初六去拜年,现在身上带伤,这时间就得改改。 “便说……偶感风寒吧,等两天好些了,再登门。”林氏用词谨慎,没有定下具体日期。“对了,陆家那边也得去说一声,初七……也未必能去。” 沈清兰在屋里听着,莫名松了口气。 此刻,卫长钧突然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卫夫人沉着脸,“初二那天,你出门就是大半天,回来说是约了顾家公子喝酒,这些话我不追究真假,亦不想去查证,可你究竟去了哪里,你心里明白,我也明白。” 卫长钧轻轻“嗯”了声,语气平淡无波,只是浓眉微蹙,像是正在想着什么忧心事。 卫夫人不悦,“我已经十分维护你的面子,为你在你舅母面前遮掩,你也答应过我,在没有和你舅母达成一致前,不会公开,可怎么又不再胡闹?今天又过去沈府了?” 第198章 拒绝 “事出有因,她病了。”卫长钧解释。 卫夫人气笑,“那也该是新明过去探病。” 卫长钧抿了抿嘴,“母亲,我只是答应您不过早公开,并未说过对她不闻不问。”喝了口茶,身体略略前倾,继续说,“母亲,有些事,您不肯说,心里却也一定看得出来,舅母的心已经变了,就算新明仍有娶清兰之心,舅母也不会同意了。” 卫夫人心中微动,未言语,她的确看出了陆夫人对沈清兰微妙的变化,但人家不明说,她肯定不会提前说破。 “清兰来分宁与母亲前后相差无几,新明爱慕之心生、舅母认可又迟疑,整个过程,母亲都看在眼里,不会不明白,清兰再好,新明再有心,横在陆家和沈家之间的尴尬层层又叠叠,此事终难成。” 卫夫人沉默许久,儿子这些话何尝又不是自己心里的话,但她身份微妙不能说,以前自己只是个“姑母”,现在,儿子又有争夺之心,就更不合适发表意见了。 卫长钧注视母亲,早已从对方的沉默中得到答案,微微一笑,“母亲,您静观其变即可,清兰……” “我不答应!”卫夫人突然开口,神色已经冷下来,严肃的道,“就算沈四小姐不能成为新明之妻,也绝不可能嫁给你!” 卫长钧笑容僵住。 “沈四小姐若嫁新明,我视她如侄儿媳妇,若是嫁顾家公子,我视她为世侄媳妇,不管她嫁给谁,我都认可她才貌双全,唯独,想做我儿媳妇,还不够。” 卫长钧沉沉望着母亲,“她配我,足够。” 卫夫人冷笑,“那明玉公主呢?不够?” 卫长钧站起,居高临下的反问,“母亲,您喜欢明玉做您的儿媳?” “……”卫夫人被反将一军,滞了一下,“明玉出身高贵,才貌亦不在沈四小姐之下,难道配不上你?” 卫长钧蹙眉,缓缓说道,“母亲,当年,您选择父亲时,外祖母是否也对您说过类似的话?” “你!”卫夫人大惊,险些失控,骤然生怒,而后又自叹一声,压住怒火,“我看你是当兵当久了,人情不通,婚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卫长钧十分冷静,“母亲,您该高兴。” 卫夫人疲倦的合眼,直到被小丫头的唤声喊醒,环视一周,卫长钧已经离开。 “什么事?” “夫人,我们夫人和少爷吵了起来,您……您过去劝劝吧。”小丫头紧张的恳求。 卫夫人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惊问,“怎么回事?” “具体为何,婢子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沈府来了个丫鬟,要见我们夫人,恰好被少爷看见,不知说了什么,少爷听了就要走,那丫鬟拦住,坚持要见我们夫人,少爷跟进去,后来就吵了起来。” 卫夫人皱眉,她听得稀里糊涂的,只知道是与沈府有关——大概还和沈四小姐有关,不禁觉得头疼,这个沈四小姐还真是红颜祸水,把儿子和侄儿都迷得七荤八素,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母亲,这么晚了,您去舅母那吗?女儿陪您过去吧。” 卫云珠娇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接着,一个俏丽的身影跑过来,撒娇似的搀住卫夫人的胳膊。 卫夫人微怔,笑着摸女儿的头,“不用了,我和你舅母说说闲话,你回屋去休息吧。”还不知道陆家母子是个什么情形呢,她并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些,况且,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的确不方便知道。 但卫云珠犹豫不肯走,“园子里灯光太暗,我不放心母亲,反正我也没事做,我觉得听母亲和舅母聊天,挺有趣的啊。” “……”卫夫人沉默片刻,还是坚持笑着拒绝,“你的孝心,我知道了,回去看看书,早点睡。” 黑夜中,卫云珠垂下头,遮住满脸的委屈,语气依旧乖巧又可爱,“那好吧,母亲和舅母也别聊太晚,早点休息。”又恋恋不舍的在卫夫人衣袖上蹭了蹭才离开。 卫夫人笑了笑,目送她走远,才继续往前。 身后不远处,卫云珠又从幽暗中转了出来,悄悄跟上去,没走几步,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手臂拦住去路,吓得她差点尖叫。 “三……三哥……” 卫长钧皱眉,声音轻淡,但不温柔,“母亲让你回去看书,你做什么?” 卫云珠咬住嘴唇不作声,她不喜欢这个三哥,目光太犀利,言语太直接,尽管他从来没有对自己严厉呵斥过,可她每次见到他就像对着照妖镜似的,总是心惊胆战害怕自己被照出原型。 “我……我怕母亲摔倒,想目送母亲进去。” 卫长钧沉默的看了她片刻,不知道是否相信,反正没有说破,点点头,“你回去吧,我在这看着。” 卫云珠只好低声说了句“辛苦三哥”,闷闷折回。 卫长钧眯起眼睛,站在原地。 等卫夫人到的时候,“沈府那个丫鬟”已经走了,陆家母子俩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陆夫人拿帕子揉着眼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对面的儿子,见卫夫人过来,招手而叹,“你来得正好,帮我劝劝这逆子,简直要气死我。” 卫夫人掩了门过去,在两人中间坐下,拍拍嫂子的手,示意她冷静,再去看那“逆子”。 “逆子”陆新明这个春节瘦了一圈,整个人都显得颓废、飘渺,他僵直的坐着,目光有些空洞。 卫夫人心疼的暗暗说了句“作孽啊”,问陆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吵完,陆夫人也有些有气无力,“沈府来人说,原本投帖定下初七过来,因沈四小姐感染风寒,恐初七好不利索,过来失礼,暂且推后,这个……这混帐小子听说之后,非要去探病,你说,是不是气死我了?人家姑娘生病,他拿什么身份去探病?不是叫人笑话吗?” 卫夫人,“……” 她不知说什么好,她儿子比眼前侄子还要气人,都亲自登门给姑娘治病去了。 第199章 用意 “新明,你……”卫夫人斟酌良久,自己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可刚一开口,被截断了。 陆新明苦笑,“姑母,您别说了,我回去想想。”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陆夫人指着他远去的背影叹气,“你看,以前的精神气儿全不知哪里去了,倒像是中了毒似的。” “嫂子,你怎么想的?” 陆夫人静默片刻,缓缓说道,“从我初次见她至今,你都看在眼里的,我的想法你还不知道吗,沈四小姐的确是个好姑娘,若我有这么个女儿,带到哪里都骄傲,可若是儿媳……也无过错,常言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她总有妖惑丈夫之嫌,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再者,沈家本有送她上高台之意,新明再这么沉沦不拔,将来势必受制于岳家;那个沈二小姐不知廉耻,又闹出一场笑话,就算没有传出去,这事总有个疙瘩,我……虽然还没有和沈家明说,但已经不再考虑这亲事了。” 卫夫人静静听完她这一番话,即使早已经猜到,还是十分震动、感慨。 “新明……未必肯放弃。” “我也是头疼这个事。”陆夫人叹气,“以前天天厮混在花丛,钱花了无数,酒也喝了不知多少,却也从没说过要娶谁为妻、纳谁为妾,唉,我想着,他不是说要跟老三去军营吗?也好,让他去吧,军营里都是男人,天天骑马射箭,他在那里呆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淡了。” “……”卫夫人舌尖发涩,心说,让他们俩在一起?只怕非但淡不了,还要打起来。 她想了想,提议,“老三现在守边城,离分宁太远,真要去了,来来回回都费劲,再说军营苦寒,新明自小在你身边没受过苦,你也舍得?我倒觉得,与其让他去军营,不如就提前去京城,反正秋闱也是要去的,他姑父如今驻京,有他姑父约束着,倒也不必担心。” 大将军卫。 两年前调回京师,现统领西北大营,营地就在京城北郊,平时住在城中府邸,两头皆宜,他是武将,行事严谨刚正、雷厉风行,陆新明跟着他,就算不被练成文武全才,也绝对没有时间去悲春伤秋了。 陆夫人闻言顿喜,展眉笑道,“这样倒好,等会他父亲回来,我即刻与他商议,到时候,与你同行正好,往后就有劳你和妹夫多加管教了。” 她还有一个想法,京城士族大家云集,儿子必定是要从仕从政的,提前入京,不但可以跟着卫将军尽早结交勋贵名望,兴许还能另结一门亲事。 “我看待新明也如亲生,这些自不必说。”卫夫人笑道。 说定之后,陆夫人心情大好,又是一番感慨,“还是老三好啊,不必你操心这些,不过,他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也该上心,老三常年在军营,对男女之事不大懂,你替他看着些。” 卫夫人听了,苦不堪言,笑得不如哭。 陆新明闷闷不乐,漫无目的的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才往回走,抬眼看见卫长钧站在台阶上等自己,发了会愣,才拖着脚步过去。 “三哥找我?” “新明,我有话跟你说。” 陆新明揉揉眉心,“三哥,我现在累得很,有话改天再说吧。” “新明,我……” “三哥,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我想清静一下。” “若是为沈四小姐的事,你也不想听?” 陆新明耷拉着头,从卫长钧身边绕过,闻言停住脚步,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发怔,片刻后,摇头,“不想听,我要自己想一想。”步伐虚浮的走了进去。 卫长钧望他背影,不住的皱眉。 沈清兰喝了药仍旧躺下,床帐双头勾着,露出床脚边的高低烛台,燃着五六只蜡烛,将屋子照得通亮。 碧玉和翡翠都不在,被林氏勒令去休息了,还让秋月抱了被褥过去同住,既为陪伴,又为照顾。 沈清兰这边呢,陈妈妈和春兰刚走,林氏自己在桌边坐着,把薛扬送来的包袱摊开,拿起药瓶一样样看,脸紧绷着,尽量不显露出震动,心里已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卫三少爷一个武人,居然这么细心! 沈清兰被林氏的背挡着,看不见包袱,却已从那轻轻的叮叮当当的瓷器撞击声猜出,那是碧玉出去拿回来的药,但是不想知道究竟有什么,她现在心情混乱,“子渊”和“卫三少爷”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拉锯,令她头痛。 她不吭声,林氏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卫长钧今天表现再好,也比不上顾中楠,如果顾中楠得到消息,他应该会做得更好。 “今天的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会处理的,不必你再做什么,我也已经和老安人说好,过了上元节,咱们十六就走。” 沈清兰轻轻答一声,“好。”她也已经觉得烦乱,尽早离开,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海棠进来,说已经将两家都通知到了,看了眼林氏,欲言又止。 林氏心领意会,拍拍沈清兰的被子,让她好好睡觉,就带着海棠出去了。 出了门,她问,“怎么了?” 海棠答道,“顾夫人听说后,让婢子转告太太,说本该即刻来探望,因时间不早,不便打扰四小姐休息,明天让顾公子过来。” 林氏舒心而笑,“我就知道,顾家礼仪俱备,做事情从来周到。” 海棠继续道,“只是,陆府那边……陆公子要随婢子过来,但陆夫人不许,母子俩吵了起来。” “我知道了。”林氏点头,想了想,“你把这话再和老安人、大太太说一遍。” 海棠聪明,立刻明白林氏的用意,答应着离去。 林氏冷笑两声,自言自语,“也好,省得我心里愧疚了,也省得她们左右不定。”只是,陆夫人要是真的已经放弃沈清兰,那沈清菀是否还有机会? 春兰提了水壶往沈清兰屋里去,今夜由她值夜,路过林氏身边时行礼,林氏叮嘱她,“夜里费心些,莫叫兰姐儿扭了脖子。” 第200章 不巧 这一夜出乎意料,过得十分平静。 沈清兰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全是那个人,他看着她笑,她喊他“子渊”,他笑,“你喊错了,我叫卫长钧”;她喊他“卫三少爷”,他仍是笑,“你喊错了,我是子渊。” 她在梦里又委屈又难过,“你爱是谁是谁,与我再无关系!”撂下狠话,扭头就走。 醒来时,竟觉得眼角脸颊都是泪痕。 她告诉自己,这是气得狠了,并不为别的。 第二天一早,她刚迷糊醒来,屋里就一拨又一拨的来人,连老安人都来了,无一例外的都盯着她的脖子瞧,一遍遍问她,“感觉怎样?疼得厉害么?” “不太疼了。” 沈清兰微笑,不能不说,军中的药效果确实好,抹上的当时就清清凉凉,如山泉沁肤,没过多久,伤口处的痛就慢慢消停,一夜过后,如果不刻意去碰触,几乎感觉不到了。 沈清柳留到最后才走,等屋子空了,才红着眼道,“四姐姐,你昨天那个样子,我都吓死了。” 沈清兰摸摸脖子上的一圈纱布,笑道,“别怕,这不没事了嘛。”迟疑片刻,还是问她,“二姐姐怎么样了?当时,我也伤了她。” “她没事了,大夫去看过,说是头皮擦破,有些淤血,不碍事,躺两天就好了。” “姜姨娘呢?” “姜姨娘上吊被救下了,一直在哭,但父亲让人盯着她,不许寻死,不许出门。” “上吊?”沈清兰惊问,这事她不知道,没人跟她说。 沈清柳觉得很正常,“四姐姐这副样子,谁来说?你也没必要知道啊。” 沈清兰心中叹息,默默无语。 春兰来请示用早膳,见沈清柳还在,就送进来两份,让两人一起吃。 沈清兰伤的位置有些棘手,幸运的是不太严重,只要别扭动就行,但进食是件麻烦事,因为吞咽必定要牵动颈部。 她勉强吃了些流食,就放了筷子,陪吃的沈清柳和伺候的春兰都急坏了,又没法劝,急得手足无措,她反而安慰两人,“前几天吃得太肥腻,正好消消食。” 饭后没多久,消息传来,顾中楠来了。 才初六而已,顾中楠已经登门两次,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多少看出了端倪,私下里议论,甚至颇为看好,都认为他是四小姐的良配。 翡翠在院子里还听到两个小丫头窃窃私语,于是摆起大丫头的谱,把两人重斥一顿,沈清兰在屋里听到,心烦不已。 林氏刚才还在床头坐着,得知顾中楠来了,眉开眼笑的出去招待了,这让她越发的心神不宁。 碧玉和秋月都在旁边坐着,沈清兰说不得什么,只好对秋月说,“你去前头看看,顾家两位小姐来了没?我许久没见着她们俩了。” 秋月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是想多知道些关于顾中楠的事,高高兴兴的去了。 碧玉轻声道,“您明知道,心莲小姐和心薏小姐都没来。” “我无计可施,也彷徨不安,她在这里坐着,我连话也没法说。”沈清兰叹气,闭上眼睛,不知是对碧玉说,还是自言自语,“也许,我真的不需要太倔强,母亲总是为我好的。” 碧玉大惊,这话若是早几天说出来,她必定高兴,因为沈清兰终于回心转意,肯接受林氏的安排,安安心心的等待与顾家的亲事,可现在,只能说明情况不妙。 “四小姐,您还在生卫三少爷的气啊?” “没有,我凭什么生气啊?我应该感谢他,素不相识却能不顾嫌疑来为我治伤,还送来药品,若有机缘,我总还得亲自去向他道个谢。” 碧玉更加心惊了,明明该高兴,可越想越难过。 突然,园子里又传来翡翠的骂声,“又胡说八道!仔细我打你嘴巴!” 碧玉皱眉,“这妮子怎么了?总在外面转来转去,不嫌冷吗?我去瞧瞧。” 出门一看,只见翡翠站在走廊西南角,手舞足蹈的对着两个仆妇嚷嚷,忙过去拉住她,低声问,“怎么回事?” 翡翠脸色不好,哼道,“你问她们俩,一把年纪了,尽知道嚼舌头,要是被二太太听见,何止骂一顿,怕是连舌头都要拔了!” 仆妇吓得缩成一团,其中一个胆子大些,顶嘴道,“翡翠,这也不是我们俩传出来的话,府里不知多少人在说呢,二太太要是拔舌头,也不能只拔我们俩的。” 碧玉沉下脸,冷声问,“传的什么话?顾公子登门拜年?有什么好稀奇的,大老爷和顾大人是上下级关系,两家本来就走动。” 那个胆大的仆妇道,“哪里是说顾公子,说的是卫三少爷呢,卫三少爷早就相中了咱们四小姐,年前就特意送了礼物来给四小姐,昨天还亲自给四小姐……” “胡说什么!”碧玉也怒了,“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二太太面前去!” 仆妇急了,“这不能怪我,都是菊香说的,菊香说,她是亲眼见着的。” 碧玉一听,暗叫不好,年前薛扬送来煿金煮玉,就是让菊香送进府来的,昨天薛扬跟着卫三少爷进府,菊香肯定是认了出来。 “居然这般胡言乱语,毁四小姐清誉,你去把菊香叫来,我当面问一问。” 仆妇急于脱身,只得答应,两人飞奔去寻菊香。 翡翠急道,“碧玉,卫三少爷送煿金煮玉一事被菊香抖出去了,咱们怎么办?” 碧玉同样一筹莫展,摇摇头,说不出话来,正好听到沈清兰喊她们,只得小心翼翼的进去。 “外头怎么了?又哭又喊的。” 碧玉怕她惊怒之下挣裂伤口,忙道,“没事,她们闲得发慌,在讨论午膳吃什么,准备一会去厨房说一声。” 沈清兰,“……” 翡翠,“……” 沈清兰叹道,“你们也不必瞒我,必是在议论我——是议论顾公子过来,还是议论昨天的事?”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决定先不说,但时不凑巧,不早不晚园子里传来菊香的哭声,“你们俩别推了。” 第201章 惊讶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撒腿就往外跑,被沈清兰喝住,“跑什么?叫他们进来说。” 碧玉犹豫,她比翡翠更加清楚沈清兰目前的心情,所以尽量不在她面前提及任何与“子渊”或者“卫三少爷”的字眼,但沈清兰正瞪着眼,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叫人进来。 那两个仆妇巴不得抓住罪魁祸首来将功赎罪,闻声立即将菊香推搡进来,不等吩咐,就主动介绍。 “四小姐,就是菊香在到处说您和卫三少爷早有奸……” “闭嘴!”碧玉大惊失色,厉声喝止。 沈清兰也如受惊雷,即使话没听完,还是当场愣住,缓了缓神,才开口,“继续说,说清楚。” 碧玉焦急,有心阻止,被她警告的盯了一眼,只得作罢。 那仆妇说道,“昨天卫三少爷来府里,离开后,菊香就对我们说,卫三少爷是特意来看望四小姐的,因为卫三少爷与四小姐早有情义,卫三少爷对四小姐早就情根深种。” 沈清兰坐在床上,只觉得眼前发黑,晃了晃,靠在围栏上才没有栽倒。 菊香红着脸争辩,“婢子没有!婢子哪有这么说!婢子只是说……说……说咱们四小姐美貌,人见人爱,卫三少爷一厢情愿喜欢上了四小姐,但四小姐并没有理他。” “胡说!你根本不是这么说的!”仆妇立即反驳,“你分明说的是,卫三少爷偷偷给四小姐送礼物,送了七八次,都是你转交的,你还说,卫三少爷每次送,都故意说是给碧玉的,其实你心里早就知道,不过碧玉每次都赏你东西封口,你就只好装糊涂了。” “贱人,你污蔑……”菊香大惊,跳起来要打仆妇,却被碧玉和翡翠一左一右扑上去,足足打了五六个嘴巴子,打得她们自己伤口撕痛才停手。 菊香捂着红肿的脸扑在地上痛哭求饶,两个仆妇也是第一次见识四小姐身边两个大丫头的厉害,吓得同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一个字都不敢吭。 沈清兰闭着眼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良久才问,“多少人知道?” 菊香赶紧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没几个知道,婢子不敢……”正说着话,就见陈妈妈和春兰闻声进来,“怎么回事?在四小姐屋里鬼哭狼嚎的!” 碧玉过去,低声简述原因。 两人震惊,春兰手里还端着刚煎好的汤药,吓得一个哆嗦,洒了大半,衣袖湿了一圈,两步过去,将碗放在桌上,抓过菊香,又是一个嘴巴子。 陈妈妈喘着气,“都带到后面关起来,别吵着四小姐休息。” 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拖了菊香出门,两个仆妇不知所措,想着沈清兰仁慈好说话,磨蹭着不动,被碧玉大喝一声“快点”,只得哭哭啼啼的跟上去。 一群人刚到门口,就听到林氏火烧火燎、气急败坏的声音,“菊香!就是你!” 陈妈妈赶紧劝住,“二太太您先别动气,慢慢审问。”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林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沈清兰的卧室,母女俩对视,彼此脸色都难看到极点。 林氏心疼女儿,将满腔的怒火压下去,准备先安慰两句,却听女儿先开口了,“连母亲都知道了?看来真的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林氏忙道,“那倒没有,我刚问清楚了,她还没来得及太多人,只是不巧,前院好几个丫头都知道了,中楠……唉。” 沈清兰一怔,然后麻木了一整天的脑子突然间清明了似的反应过来:顾中楠?前院的丫头在议论,恰好顾中楠来,也听到了。 这种事传到了外人耳中,自己的名声怕是当真要扫地了。沈清兰一阵悲伤没过头顶,接着,又莫名其妙滋生出丝丝缕缕的幻想和轻松,顾中楠听了这样的传言,大概不会再有结亲的意思了。 林氏像是从她的沉默中看出那些复杂又微妙的情绪,气得连连叹气,“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我也没法子了,听天由命吧。” 刚说完,却听春兰在门口禀报,“太太,顾公子来了。” 林氏愕然,下意识的去看沈清兰。 沈清兰也愣住,却不由自主的推林氏出去,“母亲出去,把门关上,我要眯会。” 林氏,“……” 翡翠在客厅门后偷听林氏和顾中楠的对话,然后溜进来告知沈清兰。 “顾公子来看四小姐的,带了好多药材过来,婢子觉得他其实是想进来看一眼的,但是很克制,什么也没说。” “顾公子还说,心莲小姐和心薏小姐都让他转达问候,让小姐快些好起来,别忘了上元灯节的约会。” 沈清兰先是惊讶又慌乱,怎么她们俩把约好去望宁台赏灯的事告知了顾中楠?再一想,他们是兄妹,说出来也是人之常情,但自己就发愁了,万一顾中楠也跟着同去怎么办? “顾公子还说……” 沈清兰摆摆手,让她别说了。 从顾中楠这个态度来看,他似乎并不太在意丫头们的闲言碎语,至少,不是很相信,也不知道,他是相信自己的人品呢,还是相信卫三少爷的人品? 沈清兰忽有些暖意,觉得顾中楠真是个很不错的人,心胸开阔,睿智又冷静。 林氏脸上挂着笑进来时,沈清兰已经心中清明、容色平静了。 “中楠来看你,带了许多滋补的药材不说,还亲自熬了一盅补血益气的药过来,还热乎着呢,只是你这病是假的,又正服着愈合伤口的药,不能冲突了,只好浪费他一番心意了。” 沈清兰抿了抿唇,微见笑容。 林氏又笑,“顾家两位小姐说约你上元节看灯,我看还有八九天,你的伤口到时候也该愈合了,用围巾裹住,无人可见,你便去吧,不碍事的。” 沈清兰微微一笑,“好。” “……”林氏反而不敢置信,将女儿反复打量,试探问道,“兰姐儿,你这是答应了?” 第202章 尴尬 沈清兰面色如常,“上次心薏和心莲过来,我们就约好了,岂能言而无信?”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林氏点点头,心里还是很欢喜。 顾中楠可以不介意,但流言蜚语不能不管,有了上次霍立和沈清梦的恶意造谣之后,林氏就对这种谣言深恶痛绝,不等老安人发话,已经先下令把造谣的菊香打了二十板子,两个传谣的仆妇各打十板子,都绑在后院杂房,这才去找老安人。 老安人早已着手在查,林氏过去时,她正在屋里发火,吩咐陈妈妈,“狠狠打一顿,即刻卖出去,叫人牙子往远处卖。” 林氏听了解气,问,带头的菊香怎么处理。 老安人冷笑,“这等小人,还能留得?” 林氏便没再说话了。 到了晚上,一片俱寂,陈妈妈办事利索,该消失的,一个不留。 沈府至此已是园空人少,常常是穿过大半个花园,寂寂无人声。 初七上午,薛扬又来了,仍是包了一包药,叫了碧玉出来拿。 碧玉掂了掂药,神色古怪,道了谢之后,还是忍不住道,“要用这么多药吗?” 薛扬讪笑,“自然用不了这么多,那个……嗯,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嘛。” 碧玉气得直瞪眼,“你可真不会说话,什么叫有备无患?这么多药,难道希望我家小姐将来还要受伤不成?” “……”薛扬挠头,“你别误会啊,不是这个意思。将军他……他也不会做饭啊,要不然给你家小姐爱吃什么,将军让厨师做?” 碧玉沉脸,“不许胡言乱语!沈府有的是厨师,为何要劳动你们?”扭头就走,衣袖又被拉住。 碧玉猛一回头,柳眉竖立,“薛扬,你再碰我,我对你不客气!” 薛扬傻眼,双手直往身后藏,“……碧玉,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的……你家小姐的伤口换药……要不要将军过来?” “不要!”碧玉立即汗毛炸立,但是看到薛扬呆头呆脑的样子,又忍不住软了口气,低声道,“你回去转告卫三少爷,四小姐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不劳操心了,我们太太她……我们会照顾好小姐的。” 薛扬眉头拧起来,“二太太对我们将军有成见?” 碧玉赶紧否认,“这倒是没有,不过我们四小姐待字闺中,清誉最是重要。” 薛扬放心了,最后还是在她身后提醒了句,“你的伤口也要按时换药。” 碧玉进门前冲他摆手,“知道了。” 翡翠坐在门口发呆,见她回来,黯然问,“薛扬又给你东西了?” 碧玉笑,放轻了声音,“你是傻了吗?怎么叫他给我东西?是卫三少爷给四小姐送药呢。对了,你在这里坐着干嘛?四小姐呢?” “四小姐刚睡下。”翡翠把头埋在膝上,无精打采。 碧玉把她拉起来,“走,回屋我给你看看伤口,怎么这两天这么蔫,别不是伤口感染了。” “没有。”翡翠红了脸。 碧玉顿觉不对劲,刚要细问,互听身后有人喊她,扭头一看,却是杏桃。 “你怎么来了?”碧玉愕然。 杏桃笑道,“我们大太太叫我来看看四小姐方便不。”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怎么,大太太找四小姐有事?” “应该是有事的,不过不曾说,我就不知了。” 翡翠觉得失望,就说,“那你来的不巧了,我们四小姐刚睡下。” 杏桃也没多纠结,说笑两句,回去报信了。 这么一打岔,碧玉就忘了刚才想说什么,看着翡翠发了个愣,仍没想起,就执意带她进去,看了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又帮她重新上药、包扎。 翡翠抱着她沉默了一会,要帮碧玉换药,碧玉拒绝了,“我这不碍事,等明天再说。” 翡翠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是不是刚才薛扬帮你换过了啊?” 碧玉大惊,“翡翠,胡说什么了?我能让他给换药吗?你是不是发烧了?脑子烧坏了吧?” 翡翠低头看脚尖不语。 碧玉气得拍她后脑勺,也没当回事。 傍晚,邱氏来了。 沈清兰已经醒来,秋月和春兰两人在给她换药,碧玉和翡翠被称为“自己还受伤不利索呢”,不能帮忙,只能远远的看着。 颈上伤口已经愈合大半,没有了血污,那道狰狞的血口更加显得令人揪心。 秋月和海棠在紧张兮兮的摆弄她,她自己却没在意,目光落在桌上,两个小包袱,里头都是瓶瓶罐罐,她看着看着,回忆起一些旧事来,当初来分宁的路上与子渊相识,他让侍卫送了几次药来,那些药瓶与这些一看就是同一个窑里出的器物。 碧玉和翡翠都受了伤,被林氏勒令不许做事,秋月还得抽时间照顾她们俩,春兰大多时间跟着林氏忙不过来,老安人就让海棠过来帮忙。 邱氏就在这时候走进来,“兰姐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大伯母请坐,我就不能行礼、迎接了。” 邱氏赶紧摆手,“你好好躺着别动。”坐在桌旁尴尬等待,等伤口收拾完毕,才挪到床前,说了些常见的道歉和安慰话。 沈清兰笑,“大伯母有话直说就行。” 邱氏拿帕子掩嘴咳两声,讪笑,“是这样的,你受伤这个事,府里一直是压住的,除了贴身几个人,外人都只当是风寒,外人就更不知情了。”刚说完,又想起卫长钧,人家都亲自上药了,还能哄得住?只得又补充,“卫三少爷那是意外,我也训斥了立哥儿,那孩子做事真是欠考虑,怎能随便把人带过来?不过,我看卫三少爷为人正直,应该不会泄漏的。” 沈清兰轻轻点头。不语。 邱氏又道,“你三……梦姐儿不像话,近来像是魔怔了,几次做出丢人显眼、残暴歹毒之事,不太合适继续留在府里,你大伯父原来想过了上元节送去南郊的庄子里,那里清净淡泊,她在那里调节情绪,多反思反思,认识错误才回来。” 第203章 后悔 这事沈清兰早就听说过,自己当初还想为她求个情,谁知道,情还没求,祸就来了。 “可梦姐儿不知悔改,老安人气恼,说是要送回老家去,明天就动身,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沈清兰心里吃了一惊,沈家祖籍在西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因老太爷这一支出息,靠着科考慢慢的做了官,再也没回去了,只是每年送些钱财资助族人和乡里,听说那地方远比不得分宁,族中也没别的显赫背景,不过是剩一处老宅和几个亲戚罢了,好歹因为老安人的善举,在当地博得不少声望。 沈清梦要是回去那种地方,这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她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怕是真的疯狂吧。 但她是真不想插手沈清梦的事,以沈清梦的所作所为,脾气再好的人也不肯继续乐善好施了,何况沈清兰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菩萨心肠。 “大伯母这是说笑?这么大个事,自然是长辈们做主,我哪有什么意见。” 邱氏点点头,“那就听从老安人的安排吧。”别别扭扭的起身。 沈清兰想了想,又喊住,“大伯母,还是等上元节后吧,好歹过完这个年。”不是她又心软,而是不愿被人嚼舌头,沈清兰来分宁,沈清梦就得离开分宁。 过了上元节,她自己也要走了,各人一条道,也就互不相干了。 邱氏勉强一笑,“兰姐儿心善,是个好孩子,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过年,我去和老安人说说,左右也不差几天了,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 沈清兰随口道谢,没多话了。 林氏回来的时候告诉她,老安人已经同意让沈清梦住到上元节,这几天就在床上躺着,屋里安排了好几个仆妇看着,名为照顾,实则监视,料想再无意外。 “那姜姨娘呢?”沈清兰问。 林氏道,“原本对她没什么安排,我看姜姨娘脖子上的勒痕还没消呢,直挺挺的躺着流泪,看着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我提了句,让她跟着一起走,老安人没吭声,约莫是不许。” 这时春兰进来,到林氏跟前,迟疑似的说,“太太,霍少爷来了,说是给您拜年。” 林氏倏地竖起眉,一想起这个人就来气,“霍立?不见!” 春兰答应了往外走。 “等等。”林氏想了想,又拧着眉哼道,“看在大太太的面子上,见他一面。”回头帮女儿拉了拉被子,起身来,“你不用多想,量他这次也不敢胡来。” 后来,林氏来和她说,霍立这回还是挺懂礼貌的,看着又回到最初的印象了,提着厚礼来拜年,又客客气气的为过去的事道歉。 沈清兰没在意,那些糟心的过往,她一点也不想提及。 转眼又过了两天,伤口已经愈合,纱布摘下来,换了生肌脱痂的药后,用一条粉色的纱棉松松的遮裹一圈,外人一瞧,什么也看不出来。 沈清兰被逼着躺了几天,迫不及待的爬起来活动筋骨,不过,还没出门就被好几个人拦住,不仅有碧玉和翡翠,秋月和海棠也没走,依旧围着她转。 “已经不痛了,我出去晒晒太阳。” 秋月坚持,“今天阳光虽然不错,到底不如屋里暖和,四小姐还是在屋里走动走动吧。” 沈清兰道,“好几天没给老安人请安了,我过去问个好。” 既然是一番孝心,下人们不好阻拦,但沈清兰也没鲁莽,先打发了海棠过去打个招呼,主要是看老安人是否得闲,再者,看霍立在不在。 很快,海棠回来说,现在去正好,老安人正在和沈之铭、沈之栋说话,问问他们俩念书的事。 沈清兰略略一想,就过去了,虽说打扰老安人询问他们俩学业不太合适,但若错过这个时间,也许就要碰上霍立或者又有其他事情了。 数日卧榻不见天日,乍一出来还有些不太适应,沈清兰眯起眼睛,却又忍不住深深吸气,大感清爽。 忽见前面跑过去一个人,分明就是沈之栋,沈清兰愣了下,加快脚步,看来沈之铭兄弟俩已经出来了,此时自己过去恰是时候。 到了才发现,离开的只是沈之栋,沈之铭仍在。 “四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沈之铭正对着门,一眼就看见了,忙起身迎接。 沈清兰笑道,“来看看祖母,没想到大哥哥也在,正好说说话儿。”她眼神极好,早在推门的刹那,就看到了沈之铭眼底的痛苦和茫然,虽然没听见之前两人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开心的话题。 沈清兰一下子后悔了,就不应该过来!老安人让沈之栋先走,单独留下沈之铭,必定是要说学业之外的话,于沈之铭来说,还能说什么?大抵就是几天前的休妻吧。 沈之铭勉强一笑,“四妹妹应该多休息才是,要是有什么吩咐我这个做哥哥的,打发下人说一声就是。” 沈清兰道,“我哪有什么事要大哥哥做的,就是想念大哥哥了,正好过来见一面,还不好么?”她打量兄长,不过才几天而已,已经瘦得两颊如削,不由得为之心疼。 她虽这么说,沈之铭却没当真,知道她特意过来必定是来找老安人的,说了几句“多保重身体”的话就离开了,老安人也没挽留,只是在他出门之际轻轻叹了口气。 “祖母,怎么叹起气来?莫非是不欢迎兰儿过来?”沈清兰猜出她亦是心疼孙子,挨过去撒娇。 老安人摸着她的头,笑道,“你这孩子……不听话,是不是丫头们都拦不住你了?稍微好一点就东跑西跑?我正想着一会过去看你呢,你倒自己来了。”低头来看她脖子。 沈清兰扯着纱棉笑,“我哪也不去,只来陪祖母说说话,您瞧,我的围巾好看不好看,若是绣些花儿,就更好看了。” “……”老安人轻轻摸她脖子,将又一声叹息咽回肚子,“好看,好看,若是绣花,叫丫头们去做就是,你不能低头。” 第204章 迟疑 陈妈妈送了点心来。 沈清兰笑道,“我还想赶紧好起来,给祖母做件衣裳呢。”想到过年前好不容易做的一件长袄却被林氏送给顾夫人,她就委屈又烦躁。 老安人笑得合不拢嘴,指了指头上的抹额和身后床头放着的手套,“瞧瞧,你才给我做的,我喜欢得很。” 沈清兰看到抹额,又想到卫长钧,当真是百般滋味无处消,赶紧把话题拉开,十分稀罕的主动提起姜姨娘,希望老安人能让她们母女在一起。 老安人沉默不语,良久,拍着她的手道,“不是祖母心狠,非要让她们母女相隔千里,实则无奈,前两天,姜氏半夜往梦姐儿房中,意图带梦姐儿离家出走,这事,你大约有所耳闻。” 沈清兰点头。 “这事事出有因,姜氏娘家本是乡绅,因其父豪赌,家境没落,将她送与你伯父,这些年来从无音讯,到了去年,忽然其弟频频来信,却只是来信,不见其人,我便觉得这事蹊跷,那天她要走,你大伯父从她屋里搜出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她一封她弟弟写给她的信,其中之意大约是说让她放心,只要回去,将来母女俩尽可享受荣华富贵,你大伯父再三追问原因,她只是不肯说。“ 沈清兰大惊,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隐情,看来姜姨娘要带走沈清梦并不仅仅是因为沈清梦连续做了错事被禁足失宠,而是娘家给了诱人的许诺。 她想了想,犹豫道,“既然姜姨娘已经有了离意,这么分开也没用,二姐姐离开分宁后,天高皇帝远,族人们又能约束得了?她既然不在这里,姜姨娘孤身一人,她要离开,更加方便。” 沈清兰说话的时候,老安人蓦地变了脸色,但又迅速的遮掩住,她摆手回避,“好了好了,这个事,我让你大伯父去想法子,你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沈清兰听出她这是不想自己再过问,也很知趣,立即聊起申州的春节习俗来。 祖孙俩乐了一回,老安人笑道,“我看你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准备哪天出去串门?” 一听这个,沈清兰就开始蔫了,却也明白这事没法拖下去,再不去,就不合适了。 “我听老安人和母亲的安排吧。” “你问问你母亲的意思,提前告诉我,我也好准备礼物。” 沈清兰乖巧的应着,心里已经开心不起来,到底没再说什么,就告辞回去了。 回屋没多久,林氏就像是和老安人有心灵感应似的,来和她商量登门拜年的事了。 林氏说道,“顾、陆两家,你是必去的,早已经送去拜帖,因你出事才临时推后,眼见着都快上元节了,咱们也快要离开了,这事不能再拖,你明日就去顾宅吧。” “好。”沈清兰自认为识时务,既然是不去不行,又何必执拗? 次日辰时,沈清兰梳妆更衣,又新抹了生肌与止痒药,仍用粉红色的纱棉裹住,于一侧打了个漂亮的结,半隐半现的遮在桃红绣花枝衣领下,一起衬托出一张白玉无瑕的精致面庞,竟是显得柔美别致、恍惚不似真人。 林氏和老安人也不知怎么合计的,送的礼物一看盒子就十分大气。 沈清兰坐在车里,看着身边一盒盒的礼,无奈的叹口气,出了回神,最后苦笑起来。 胡同口,依旧是顾中楠亲自迎着,他站在那里,长衫随风,笑容温润,望着马车由远而近,缓缓而来,眸光像是火种被点燃,先是亮起来一点火苗,然后火苗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最后满目燎原,于是,整张脸、整个人都生动、灿烂起来。 他迎上去,“沈四小姐。” 沈清兰迟疑,旁边的碧玉已经掀起帘子,笑道,“有劳顾公子等候。” 顾公子笑,“沈四小姐光临,中楠自当亲迎。” 沈清兰心中微动,也露出了笑脸,就在车上向他行了个礼,扶着碧玉下车,一抬眼,正好对上顾中楠春风含笑的目光,尴尬的移开,越过他的肩头,愕然发现顾心莲和顾心薏躲在胡同口的一处岔道后冲自己挤眉弄眼的笑,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被发现,也不觉羞,拉手跑出来。 顾心莲将她上下打量,说道,“前儿个一早,大哥忽然下厨熬药,然后就出去了大半天,回来后跟我说你病了,我还不信呢,今日看你脸色确实不如上次见面时红润,才知是真,没想到大哥的消息比我还灵通。” 沈清兰,“……” 她早就看出顾心薏和顾心莲有意撮合她和顾中楠,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装糊涂,她当着顾中楠的面也不好与她们打闹,却也不好意思将顾中楠的好视而不见,只得笑道,“本来约好初六过来,谁知不巧感染风寒,怕传染了你们,这才改了日期,夫人垂爱,劳烦顾公子探望,又怕你们俩担心,才没有告知吧。”领了顾中楠的情,却又把心意归功于顾夫人。 顾中楠在旁边听着,也不生气,仍是温和的笑。 几人一同入宅,顾夫人已经在等候,一边吩咐下人将地龙再烧旺些,茶水、点心、果子样样备好。 沈清兰进院就看到丫头们穿梭往来,看架势都是盛情迎客的样子,虽不知是否还有别人,此般情景,还是令她温暖感激。 入厅见主,沈清兰先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才刚弯下腰,就被顾夫人拉起揽在怀里。 “才刚病愈,又出来吹风,你肯过来,我已经十分欢喜,这礼就免了吧。” 顾心莲又在一旁补充,“我母亲当你是女儿一般,比我这个女儿还亲呢,咱们一家人,何必见外。” 顾心薏素来少言乖顺,也是沿着嘴笑,连连称是。 沈清兰听着那“一家人”的话,知道顾中楠就在身边,尴尬得不敢抬头。 早有预料,这次过来顾家,必定会有拘窘的情景出现,大概也会比较隐晦,却没料想他们这么直白,应该是两家已经商议妥定,认为水到渠成了。 第205章 大惊 入了座,顾夫人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纱棉上,目光微微一闪,没有询问,倒是顾心莲挨她坐着,碰碰她的胳膊,轻声问,“怎么还戴这个?” 沈清兰早就想好托词,甚至从一开始见面就稍微声音低哑,“前儿风寒咳嗽,伤了嗓子,这两天一直捂着,觉得舒服很多。” 顾心莲恍然,“原来如此,这样扎着还怪好看的。” 顾夫人笑着点头,“好看,还别致!这颜色也好,衬气色。”转头吩咐身后大丫头,“你去把我柜子上层的抽屉里那条桃花丝巾取来。” 丫头得令,很快就用银盆托了一条粉红色丝巾来,远远望着,像是一簇烂漫盛放的山桃,娇艳鲜嫩,如霞如蔚。 顾夫人笑道,“我看这个花色配你正好不过,你要不嫌弃,戴着玩玩吧。” 沈清兰吃惊,这丝巾轻盈如烟雾,放在银盘中,有种袅袅将飞的感觉,心知价值不菲,哪里肯收?婉拒道,“夫人厚意,清兰心领,丝巾贵重,恐受之有愧。” 开玩笑么?上次收下玛瑙手串已经后悔,要是再收这个大礼,将来怎么说得清? 顾夫人笑而不语,那丫头便端着托盘站在沈清兰面前一动不动。 沈清兰颇为头疼。 顾心薏笑道,“清兰妹妹你就收下吧,你上次送给母亲的长袄,母亲可喜欢了,大年初一还穿着呢。” 沈清兰,“……”大年初一穿我送的衣裳? 顾心莲则更直接,招手让翡翠过去,又对那丫头说,“你把丝巾给翡翠,翡翠,代你家小姐收了。” 翡翠立即就把托盘接了过去。 沈清兰,“……” 没法子,总不能让翡翠再还回去,沈清兰只得起身行礼道谢。 顾夫人拉起她,笑,“你这孩子,就是再矜持了,对外人也就罢了,在这里和自己家是一样的。” “是,夫人。”沈清兰欲哭无泪,这话怎么听都内含深意,可偏偏没法反驳。 顾夫人很体贴,略略说了几句话,就让顾心莲、顾心薏陪着去闺房玩,自己又交代下人,“午膳饭菜以清淡为主,绝不可有辛辣,以免刺激嗓子。” 沈清兰走到门口,正听到这话,步子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顾夫人,险些感动落泪,却又不经意发现顾中楠站在翡翠面前,亲手将丝巾折叠更小,装进一个锦囊。 她有些慌乱,不敢再看,低头匆匆往前,挽着顾心薏下台阶。 还好,顾中楠没有跟着去顾心莲的闺房,但翡翠手里那个锦囊却像是扎满了针似的,让她看得眼痛。 午膳自然是在顾宅吃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沈清兰已有心理准备,入座的时候很聪明的坐在顾心莲和顾心薏之间,与顾中楠隔开一段距离,微微松了口气。 等菜肴上齐,丫头们陆续撤走碗盖,沈清兰再次愣住。 一桌佳肴,几乎尽是申州当地风味。 顾夫人笑道,“我听中楠说,申州美食颇有特色,入口知味,令人回味无穷。恰好新得一厨子,自称祖籍申州,自小会做菜,故而让他试一手,也请清兰尝尝是否地道。” 沈清兰,“……” 她牵强一笑,微微垂眉,几乎说不出话来,满心的温暖激荡、发酵、膨胀,最后都快淹没了神志。 有人对自己这么好,此生,应是别无所求。 她尽量平缓语气,“清兰正好数月没吃申州菜了,没想到今日能在夫人这里尝到,夫人厚爱,清兰心中尽知。”殊不知,声音还是压抑不住的轻颤。 这时,一只碗隔着顾心莲递到面前。 她一看,正好对上顾中楠的笑容,“我听沈伯母说起,你爱吃鸡汤馄饨。” 沈清兰注视着他有瞬间的失神,然后接过碗,对他笑了笑,自己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特别爱吃鸡汤馄饨,但那是小时候,林氏居然会把这种事告诉顾中楠! …… 这桌席,沈清兰不知吃出了什么味道,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飘悠悠的,眼前只有顾中楠的脸晃来晃去。 下午告辞的时候,顾夫人拉着她的手送到门口,让顾中楠送上车,沈清兰想拒绝,但她说不出口,总觉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好低着头默认了。 出了门,她才发现,顾心莲和顾心薏都没送,翡翠那丫头大概也是被收买,居然离得三丈远,她的身边,只有一个顾中楠。 胡同不深,但沈清兰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尴尬的低着头,眼前却看不清路,平坦的石板路都差点踢到脚尖,幸好顾中楠一把拉住。 “沈四小姐,你……很怕我吗?”顾中楠的手在抓在她胳膊上,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沈清兰摇头,“不是。”她只好抬头看他,轻轻的笑了下,怎么是怕呢? 顾中楠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都会让人如沐春风,与“怕”这个字完全不相干,她只是心乱,乱到激动。 顾中楠轻声问,“上次心莲的那本颜文忠公的《颜勤礼碑》,觉得还好?” “……”沈清兰一下子傻眼了,她本来早就想好了就借此机会把书带过来还给顾心莲的,接过事到临头居然忘了,眼下被问起,只好装糊涂,“心莲的字,颇有颜公之神。” 顾中楠低低笑起来,笑得她面红耳赤。 “喜欢就好。” 到了马车所在,沈清兰上车,顾中楠却站在马车旁不走,他看着她,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沈清兰大惊,只有一辆马车,他要是送,总不能让人家走路吧?那就只能同坐了,帘子一遮,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不敢劳动顾公子,有丫头陪同就好了,离得不远,很快就到家,顾公子回去,再代我向夫人道谢。”她连忙说出一堆拒绝的话。 顾中楠沉默片刻,点点头,“那好,路上注意安全。”颇有风度的适可而止。 车帘放下,马蹄声起,沈清兰终于放下心来,瞪了眼身边的翡翠,想着到家后再跟她算账。 谁知没走多远,车又停了下来。 第206章 温暖 “怎么了?”翡翠撩起一个角往外看,很快又缩了回来。 “四小姐,子……子……卫三少爷在外面。” 沈清兰也吓一跳,低声吩咐翡翠,“问他何事。” 翡翠又伸出个脑袋,“卫三少爷有何吩咐?” 卫长钧的声音听着不过丈余,“来看看你家小姐是否痊愈。” 沈清兰拽了拽翡翠的衣裳,“跟他说,已经好了,让他让路。” 翡翠接收完命令,开始传话,“多谢卫三少爷挂牵,我家小姐已经痊愈了。” “说让路啊。”沈清兰着急,“大街上多少只眼睛看着,说完就走。” 翡翠为难的“哦”了声,扭头看她一眼,这才冲外说,“卫三少爷要是没事了,我们就先走了。” 车外一阵沉默。 沈清兰坐在车内,只觉得车厢千疮百孔,寒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在耳边嗖嗖的吹,她便坐立不安了,尤其不经意扭头时,看到翡翠放在她身边那个锦囊,更是烦躁不安,顺手抓起锦囊,希望通过触觉强行让自己感念顾家的优待,排除杂念。 突然,车帘掀开,卫长钧英俊刚毅的面庞近在咫尺,目光炯炯的注视她。 沈清兰,“……” 她还没反应过来,卫长钧突然伸进来一只手,干脆利索的将锦囊拿走。 “你干嘛!”沈清兰吓一跳,没想到这人这么胆大妄为,居然在大街闹市掀她的帘子、抢她手中的东西,顿时又急又臊,低声嚷道,“快还给我!” 卫长钧将锦囊摊在手心,送到车窗口,含笑看她。 沈清兰警惕的盯着他,不敢动,心说这种小把戏哄哄三岁小孩还差不多,对方又是会功夫的,自己才不会冒冒失失的去拿,但是,又不能不拿。 “卫三少爷,你让薛扬在那边做什么?帮你放风吗?”沈清兰望着他背后,皱眉道。 卫长钧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薛扬,说道,“薛扬?他今天不在……”说着话,回头去看。 就趁此时了! 沈清兰倏地出手,一把抓住他手心的锦囊! 然后,再也缩不回来了。 沈清兰大惊失色,只见卫长钧五只收拢,将她的手连同锦囊一起握在掌心,指如钳,力大无穷,怎么都挣不开;却又温暖干燥,很快就将她清凉的手暖热。 “快放手!”沈清兰低斥,不敢弄出动静。 万幸的是,这里正好是一条街道拐角,本来行人就少,加上路口两棵大树上挂着七零八碎的东西,将马车遮了个七七八八。 “还会使计了?唔,声东击西?下次我教你兵法如何?” 沈清兰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引自己上当,羞得无地自容,暗暗恼自己:好好的和一个将军斗智斗勇?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卫长钧深情看她,唇角勾出个戏谑的笑意,手劲又紧了紧,粗糙的掌心贴着她细腻柔软的皮肤,心头一阵荡漾,不舍得松开。 他的目光慢慢移动,将她羞得酡红的脸颊看了又看,最后落在颈部纱棉上,喉结滚动,轻声道,“清兰,痒的时候忍一忍,薛扬送过去的药中有止痒的,效果不错。” 沈清兰十分复杂的看他,良久,才答了个“好”。 “外面冷,回去吧。” 他松开沈清兰的手,却把锦囊收入怀中。 沈清兰纠结的看着他的动作,“东西还我,那是……”她想说,那是顾夫人送给她的,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能说,他听了会多心,他会不高兴。 卫长钧自然不会归还,笑了笑,后退一步,对车夫挥手,“走吧。” 沈清兰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马车前行,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远离,一片茫然,唯有手背依旧温暖。 “四小姐,你没事吧?”翡翠也还没回过神来呢,哆哆嗦嗦的问。 沈清兰摇头,低头苦笑,“没事。”但是顾夫人送给自己的丝巾没了,怎么办? “四小姐,锦囊……丝巾……二太太要是问起来,怎么说?” 沈清兰开始头疼,瞒着不说是对顾夫人的不尊重,说了,又拿不出来。 “我就说,我收起来了,让你去找,你说,礼物太多,一时不知放在哪里,母亲大约不会非看不可,以后她要是再提及,我再想法子。”沈清兰无奈之下,想出个权宜之计。 卫长钧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他伸手,手掌按在胸口锦囊的位置,然后,自己笑了起来,闲步而行。 数十步开外,寒风中萧瑟站着一个男子,僵硬的看着他。 卫长钧低声嗤笑,负手走上去。 霍立脸色苍白,表情颓废而悲伤,闷声道,“前两天,沈府传出谣言,说你与四妹妹私相授受,我本不信,如今,是该信了。” “私相授受?”卫长钧皱眉,然后猛地沉下脸,“难道你没看出来,刚才是我在一厢情愿的纠缠?” 霍立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这么理所当然的说自己“一厢情愿的纠缠”女子? 卫长钧冷笑,“霍兄眼神不太好,不过应该不糊涂,沈四小姐的名声最好不要两次都坏在你手里。” 霍立大惊,上次的事,他怎会知晓? 只听卫长钧又道,“我记得霍兄过年前因家中有事,匆匆离开,事情已然告一段落,这次再来,当只是亲戚间拜年吧?” 霍立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像是闪过一道亮光,他讶然问,“上次,是不是你……你让人……” “嗯?”卫长钧皱眉,微微眯了眯眼。 霍立一下子就住了口,他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指证朝廷的宜威将军私下里派人送信威胁自己。 第207章 解释 春节前,霍立被一个神秘人引出沈府,来到一处街角,交给他一封信就走了,他困惑的展开信,一看之下,心惊胆战。 “即刻平息流言,认罪以洗沈四小姐清白,不然,汝父危矣,霍家危矣。” 信中寥寥数字,牵涉重大,他不知真假,也不敢怠慢,只好认罪道歉,匆匆离开。 到了家,才知道自己被骗,却思前想后也没猜出究竟是谁的手段,当时临近除夕,没时间再计较,再加上母亲霍太太自从回来就成天不是骂就是叹,恨恨不平,家里乌烟瘴气,他自身又烦又闷,也没心思仔细思考。 过了年,父亲霍大人提了句,两家是否该继续走动?这年还拜不拜了?他突然清醒过来,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得亲自过来一趟。 沈家已经不是以前的沈家了,对他……也不再如从前了,待遇依旧很好,只是生分了许多。 他有委屈,因为那些谣言根本不是他散播课,也绝非他的本意,但风言风语突然而来,又是因他而起,他无力辩驳;又不是很委屈,因为确实是自己过于孟浪,几次拦路表白,惊吓了四妹妹,也恼了大妹妹。 八字没一撇的亲事没了,自己心仪的四妹妹也避自己如蛇蝎,霍立郁郁不已。 更郁闷的是,当初那封信就是谁写的?他曾疑心的就是沈清梦,但是他以探望之名去试探,发现沈清梦肯定不知情。 他低头,抱了个拳,不再看卫长钧,扭头就走。 他本来想来街上“偶遇”陆新明的,因为他最怀疑的就是陆新明,当时沈府上下几乎人人都认为沈清兰会被许配给陆新明,那么,陆新明在意未婚妻的名声清白,合情合理。 可惜,他来沈府几天,姨夫都没有带他去拜访陆大人的意思,他很失望,知道姨夫已经对他有嫌隙,不愿助他结交士族乡绅,沈之铭刚刚休妻,受了打击,也不可能呼朋唤友,他不便冒昧登门,只好出此下策。 意外的是,在街上转了好几圈,没“偶遇”陆新明,却见到令人惊愕的一幕。 他也不傻,几步路都工夫已经想明白了,敢情除了陆新明和顾中楠,暗中还有个卫三少爷啊,那信……也是他写的吧,那些字和这个人一样,让人一看就有压力。 卫长钧也不拦他,冷冷一笑,大步而去。 沈清兰心事重重的回到家,提着心去见林氏,没见着。 秋月笑道,“太太去老安人那,早就叮嘱了婢子,要是四小姐回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累了,就早点休息,有不必特别汇报什么,玩得开心就好。” “……”沈清兰抽了抽嘴角,“开心就好?好吧。” 无论如何,燃眉之急已经解除,她松了口气,果真回卧房,更衣净面,卧榻小憩。 一觉醒来,天已黑透,屋里烛光通明。 她闭着眼,觉得还不如不睡,接连不休的做梦,让她不但没觉得放松,反而更加疲倦了。 秋月守在塌边,笑眯眯的看她,知道已经醒来,笑道,“四小姐好睡,是该醒了,太太刚才来问过,说晚膳差不多好了。” 沈清兰只得起身,随意收拾收拾,去和林氏一起用晚膳。 “来,睡够了就吃点东西。”林氏已经坐在餐桌旁,笑着向她招手。 沈清兰准备了半天的应对之策愣是没派上用场,林氏压根没问她有关顾家的话,只是那似有深意的笑容,让她十分不自在。 “母亲,我今天去顾家……”沈清兰决定主动开口,这样也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什么事该详细、什么事该省略,就都看自己了。 谁知,林氏却摆手,“不过串个门熟络熟络罢了,你在那高高兴兴的就行了,何须事无巨细向我禀报?来,尝尝这道菜。”说着话,为她夹了一块鸡肉。 吃完了,林氏又道,“陆家那边,你去不去?” 沈清兰接过春兰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唇,语气淡淡的,“依母亲的意思,是可以不去?” 林氏略略沉默,“这事过于波折,我一向是不太乐意你去的,不过前些日子,老安人与我说了好些,让你再去一次,想方设法为菀姐儿搭线,我想着总归是一家人,若是这门亲事能成,你也算是做了善事,因此约定初七过去,谁知又因你出事推迟。” 沈清兰不作声,前面这些起起伏伏她都知道,关键在接下来的话。 果然,林氏继续说道,“我昨天还在考虑,既然你今天去了顾家,不如明天就去陆家,索性一口气完事了结,不过你从顾家回来后,我又犹豫了。” “……母亲犹豫什么?”沈清兰小心翼翼的问,生怕问出个炸弹来。 林氏笑看她,“知道你在顾家过得很好,就不想让你再进陆家,至少,定亲之前不再登门。” 沈清兰大惊,“您都知道了什么?翡翠跟您说的?” “是啊。”林氏不解她这般惊慌是为什么。 沈清兰真急了,“翡翠和您都说了什么?” 林氏扑哧一笑,“能说什么?就是说顾夫人待你如何如何好,还送了你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 “那个丝巾……”沈清兰想解释,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林氏却没在意,摆手直笑,“好了,那是顾夫人送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以后啊,她要是再送你什么,你若是喜欢就收,不必太见外,反正顾家不亏,送出一个人情,将来又回顾家了。” 沈清兰呆滞,连解释都不想说了。 这句话,和“反正你将来是他们顾家的人,她送给你的东西,你还是又当作嫁妆带回顾家去”没有区别。 “这孩子,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知事呢?”林氏宠溺的冲她叹口气,推她,“去吧,去吧,回屋呆着去,时间不早了。” 沈清兰恍恍惚惚的往外走,突然又停下,“那我还去陆家吗?” 林氏望着她,眼神中盛满复杂的情绪,铺在最上面的是轻松,“陆家,今天下帖子了。” 第208章 迁就 沈清兰站在门口,挪不开步子了,“给我的?” “不是。”林氏摇头,“给沈府的,说明天设宴,请各位小姐过去坐坐。” 各位小姐……意味深长啊。 沈清兰想了想,“如此说来,大姐姐明天也去,就不必我牵线搭桥了。” 林氏点头,“是这意思,所以,我跟你说一声,明天不如就找个托词,别去了。” 她有她的想法,陆家这个帖子看起来是“阳光普照”,却也明明白白透露一个信息:沈清兰独一无二的地位已经不存在了,她不过是与其他所有分宁的小姐们一样待遇。 林氏不在乎这个待遇,她在乎的是,明天顾家两位小姐应该也会去,如果看到沈清兰在,恐怕多心。 “正好,我也不想去。”沈清兰竟笑起来,她往外走,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不少。 刚迈门槛,迎面跑来一人,险些与她撞上。 一个小丫头拿了封信跑进来,先冲她歉意的笑了笑,把信递给林氏,“二太太,这是一个自称陆府下人的人送来的。” 林氏展开一看,就愣住了。 一封请帖,单独请的沈清兰,内容和陆夫人给沈府的帖子一样,但落款是卫夫人。 林氏顿时头疼,想起卫三少爷对女儿那种“路人皆知”的心思,不难想象,卫夫人的这个帖子是为了什么。 沈清兰好奇的折回去看信,也傻眼了。 “你先回去,我考虑考虑。” 沈清兰顶着一脑门的官司回到自己卧房,第一件事就是把翡翠叫过来,问她和林氏说了什么。 翡翠挠头,“先前太太过来,正好小姐熟睡,就问了婢子在顾家的情况,婢子不敢隐瞒,据实说了。” “丝巾的去向你也据实说了?”沈清兰忙问,不由得又想到刚收到的那封请帖,卫夫人住在陆家,认识自己已久,不知道是她还不知道卫长钧的心思呢,还是压根不当回事,反正从来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今天卫长钧刚把丝巾拿走,帖子就来了,意味着什么? 翡翠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婢子只是提到有丝巾,但二太太根本没有要亲自看一看的意思。” 沈清兰不知该不该为此高兴,她现在也没工夫烦恼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那就是明天去不去陆府。 很快,林氏就来通知她了,去。 “陆府的帖子是在暗示沈家,你不再是陆家儿媳的最好人选了,这是一个态度,你若不去,会有矫情、委屈的嫌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过去,也显得咱们并不稀罕;卫夫人……她这帖子莫名其妙,敌友未明,你去了既别过于亲近,也别刻意疏远,保持敬而远之、静观其变即可。” 林氏的话有道理,沈清兰无法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真正走个过场,于你而言不是难事,别多想,早点休息吧。” 林氏走后,沈清兰还在愁,她愁的不仅是明天要去应付“变了心”的陆夫人,还要注意观察、仔细揣摩来意不明的卫夫人,此外,她还有一点担忧,她怕顾心莲、顾心薏看得丝巾在卫夫人手里。 要是让顾夫人知道,自己既没法解释清楚,也就再没脸去见她、见整个顾家人了。 这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扛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的入梦,梦里却是顾中楠抓住她的肩,悲切而失望的控诉,“为什么把丝巾给卫长钧?你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母亲?我哪里不如他?你要这么做?” 沈清兰想解释,张了张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惊醒过来时一身的汗水,窗外,天已破晓。 去给老安人请安时,沈清菀已经到了,坐在老安人身边,听取教诲。 “……如有不明白的,私底下问问你四妹妹,自家姐妹,也不必拘谨。” 沈清菀似乎有心事,温顺的答应,“是,祖母。” 沈清兰这时候和林氏进去,屋里人看过来,老安人笑,沈清菀面带尴尬。 紧接着,邱氏也来了,笑眯眯的拉着沈清兰,说道,“陆府你去过两次了,比你大姐熟,过去之后,多陪陪你大姐。” 这和林氏的意思完全相反,但林氏在旁边听着也没反对,沈清兰就乖巧的说“好”。 这次,只有沈清菀和她同去,与第一次去时,家中几位小姐一个不落、浩浩荡荡相比,不知算是进步还是退步。 上了马车,沈清菀握着沈清兰的手,诚恳且歉疚的说道,“四妹妹,我并无争夺之心,今日赴宴,只为让祖母和母亲安心,你别误会。” 沈清兰一愣,失笑,“大姐姐这是误会我了,我与陆家没有瓜葛,今天去陆府的不知有几人,我与其他人没有区别,也不想有区别。” “但是陆公子……”沈清菀迟疑。 不管陆大人和陆夫人怎么个意思,“陆公子看上沈四小姐”这件事,两府尽知。 沈清兰眨眨眼,“大姐姐说什么?” 沈清菀微怔,继而也自己笑起来,笑完了,继续蹙眉。 沈清兰问她怎么了,她摇头,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没说。 姐妹俩到陆府的时辰不算晚,但在众女之间算是迟的,未进厅堂,已经听到里面轻笑如铃。 陆夫人曾单独邀请沈清兰,对她与众不同,陆新明几次进出沈府,两家关系骤热火热而暧昧,这种事虽说还没有成为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但也瞒不过一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陆、沈两家本来就是分宁人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现在,陆夫人突然广大请帖,一视同仁,这个信号惊动了多少人,又让多少颗渐渐冷却的心重新激动、沸腾起来,恨不得天未亮就在陆家大门口等着。 两人往门口一站,厅内无数双眼睛纷纷看过来,或幸灾乐祸,或趾高气扬,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姐妹俩早有准备,淡然走过,上前向主人行礼。 和第一次赴宴时一样,陆夫人和卫夫人并坐主位,卫云珠亲呢的挨在卫夫人身边。 第209章 取笑 陆夫人先笑起来,“沈大小姐和沈四小姐来了,快入座吧。” “多谢夫人。”这话是沈清菀说的,沈清兰只是跟着行礼,她谨记,今天要让沈清菀在前,自己尽量低调。 两人的位置离主人有点远,沈清兰暗暗松口气,殊不知别人却在讥讽的看她,认为这是明显的“失宠”。 顾心薏和顾心莲还没到,沈清兰安静的坐着,她不太在意陆夫人的态度,却控制不住去猜想卫夫人的心思,又不方便总盯着人家看,便每每在喝茶时,目光穿过杯沿和指缝,飞快的掠过一眼,奇怪的是,卫夫人并没有那种把她叫过来有话说的意思。 这不由得她不去困惑,不知对方刻意下贴,究竟要做什么。 笑语继续,很快将两人淹没,除了时不时扫过来的带有敌意的目光,沈清兰怡然自得的做自己的“透明人”。 没多久,顾心薏和顾心莲来了。 两人主动坐到沈清兰身边,四个人凑到了一起,很快成为一个小团体,轻松又热闹起来。 顾心莲斜身过去,低声问沈清兰,“昨天没玩够,你哪天有空,咱们再约。” 沈清兰想起顾中楠,下意识的就想拒绝,沉吟片刻,却是同意了,“我是个闲人,天天都有空,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城西有条河,分宁人叫做小金水,这时候河水还上冻呢,下不得水,不过河岸有一大片迎春花,已经冒了花,走走倒是不错。” 沈清兰心里有数了,这种外出游赏的事必定会让顾中楠同行,美名其曰“照应”,其实就是千方百计给他们俩制造机会。 她有心要推却的,即便将来自己真的和顾中楠定亲,那也是三媒六聘之后的事情,目前她一点也不想“提前培养感情”,但是又舍不得顾心莲姐妹,过了上元节,彼此各奔东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只有这么几天,能多见几面也好。 “好啊,那就说定了。” 顾心莲和顾心薏对个眼色,一副大功告成的喜悦。 她们却不知,沈清兰也在心里盘算起来,既想和好闺蜜一起玩,又想把顾中楠引开,就必须要借助他人,她想来想去,挑中了沈之铭,沈之铭在家闷了十来天,整个人都颓废不堪,沈威几次要带他出去应酬,都被拒绝了,气得沈威胡子直翘,只要自己稍微提一句,想让他陪着去,大概整个沈家都会帮着去劝。 她正琢磨着呢,突然一个笑声突兀的响起,“你们私底下聊什么呢?要约着出去玩?” 这声音许久没听到了,但仍是耳熟,是杨念恩。 沈清兰侧身一看,果然见杨念恩不知什么时候与身后一位小姐换了座位,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杨念恩的声音不算太轻,许多人都听到了,纷纷看过来。 沈清兰等人很默契的没搭理她,但也不能伸手打笑脸人。 杨念恩却不知趣,继续说道,“到时候,顾二小姐是不是要叫上顾公子陪同啊?有顾二小姐这样的好妹妹,顾公子这个哥哥可真是好福气,事半功倍呀。” 这话引得众人都注意到了,连先前的笑语闲话都停下来,围观她们。 沈清兰目光骤寒,还没开口,顾心莲已经冷冷一笑,反唇相讥,“杨小姐这是遗憾自己没有哥哥,没法帮哥哥的忙,还是幽怨没有哥哥帮自己的忙?” 有几声笑声起起伏伏的传来。 陆夫人和卫夫人好像也笑了,饶有兴趣的看热闹。 沈清兰勾了勾唇,心想以顾心莲的伶牙俐齿,自己可以装糊涂了。 杨念恩早就知道顾心莲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但她既然主动凑过来,自有可以一鸣惊人的把握,她红着脸哼了声,“你别拿我取笑,我不过是好意给你提个醒,你想帮着哥哥约沈四小姐呢,可别在这里说呀,要是传到卫三少爷耳中,恐怕就约不上了。” 大厅里骤然寂静,鸦雀无声。 各人表情震惊而古怪,一会看杨念恩,一会看沈清兰,一会又去看卫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雀跃着想听故事的心思都在脸上表露无遗。 沈清兰和顾心莲等四人几乎同时怒斥,“杨小姐慎言!” 杨念恩一脸无辜,“我不过是说句实话,何必这么大火气?顾二小姐,难道顾公子没有跟你说过,卫三少爷对沈四小姐也是当仁不让吗?也对,这种事,他自是不会与妹妹说;那沈四小姐自己呢?你也不知?” 沈清兰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栗,她不吝设想了无数种今天将发生的最可怕的意外,譬如陆新明突然在女眷中露面,引人遐想;譬如卫夫人单独问话,质问自己如何勾引她儿子;再譬如顾心莲看到丝巾,从此不再理她……唯独没想到,杨念恩会知道卫长钧对自己有意这事。 “杨小姐!”她站起,冷声道,“谨言慎行、不造谣传讹乃是修身之根本,莫非杨太太没有教过你?我……” 不等她说完,顾心莲已经腾的起身,斥道,“清兰,你和她这种龌龊恶心人讲什么道理?你初来分宁,不知她底细,这分宁城里却是人尽皆知她的丑陋,偏她没有自知之明,专以诬蔑、哗众为乐,殊不知,这样子不过是徒增人嫌恶罢了。” 厅内有人窃窃私语。 杨念恩的名声在分宁真不怎样,顾心莲这么一说,大家又反过来朝她指指点点。 这时,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到沈清兰面前低声说了什么,沈清兰愣了下,下意识觉得蹊跷,但脑子里还涨着对杨念恩的恼怒,没反应过来,只愣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想走没法走。 沈清菀按住她,“我去看看,大概是母亲有话吩咐我。”言讫,站起来,遥遥对陆夫人说,“家中下人过来传话,清菀出去看看。” 陆夫人的注意力都在沈清兰身上,点点头,就由着她去了。 卫夫人却微微蹙眉,着意望了眼那个来传信的小丫头,那是陆家的内院丫头,如果真是府门外的消息,应该是门房过来。 第210章 询问 卫夫人隐隐担忧,自己却不好走开,便对卫云珠说道,“我早上让你三哥写副字,你去看看,他写好了没,要是写好了,你先拿去我房中。” 卫云珠满心的不乐意,她还等着看热闹呢,觉得母亲是故意把她支使开,不想让她知道更多与卫家有关的事情,郁郁应声,磨蹭而去。 她只猜对了一半,卫夫人确实是故意支开她,但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是另有忧虑,她疑心那丫头是卫长钧打发来,要引沈清兰出去私会,这才让她去看。 卫夫人这么猜想的时候,沈清兰也反应过来了,她上次来的时候就出过一次“意外”,霍立来捣乱,幸运的是,陆新明帮忙遮掩住了,当再一次报“沈家来人找四小姐”时,她恍惚一下,就回想起来了,怕不是霍立又来捣乱了! 这会儿,跟来的沈家丫头都在外头,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一时心急如焚。 哪料想,焦急的表情落在杨念恩眼里,就成了心虚,她大声说道,“顾二小姐,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是不信,就当面问问沈四小姐,初二那天,是不是卫三少爷亲自去拜年了?哼哼,谁不知道老祖宗的规矩,初二是给岳家拜年的,卫三少爷却往沈家跑,是为的什么啊?” 所有人,“……” 陆夫人和卫夫人更是深深望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沈清兰真是有苦说不出,看来卫长钧上门的事情被人看见了,自己否认是没用的;用”官场应酬“也显得无力,毕竟初二是个特殊的日子,沈威和陆大人尚未见面,卫长钧作为晚辈怎么会越过舅父?如果辩解“沈家小姐众多,怎就一定为我?”就会连累其他姐妹。 迎着所有人质疑、惊骇的目光,沈清兰冷笑,“杨小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亲眼看到的!”杨念恩理直气壮。 “既然知道初二是拜岳家,杨小姐云英未嫁,用不着回娘家吧,这一天应该是在家里呆着,怎么会在外面见到男子?” 又是一阵低笑声传来。 杨念恩没想到沈清兰这么厉害,明明自己已经稳占上风,居然被她一句话颠倒过来,顿时恼羞成怒,“沈清兰,你敢指天发誓,初二那天,卫三少爷没有去你家?” 沈清兰笑出声来,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与杨小姐家教不同,初二那天在闺房看书写字,足不出户,沈府上下人人可为证,前院来了什么客人,一无所知,要怎么发誓?” 顿时满堂哄笑,笑的却是杨念恩,顾心莲甚至拍起手来。 杨念恩气得直哆嗦,她还想说什么,被陆夫人制止。 “好了,一场误会,不必再提,时辰不早,可别饿坏了各位小姐,咱们不如开席,边吃边聊。” 哄笑声止,余波暗涌。 沈清菀一去未归,沈清兰坐立不安,频频往外张望,却见卫云珠回来了,对卫夫人耳语,不知说了什么,卫夫人面显惊愕,瞟了眼陆夫人,默默无语。 此刻,沈清菀是瞠目结舌的。 她看着对面男子摊开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头,头发上别着一支精致小巧的翠玉雕花簪。 那是沈清兰送给她的礼物。 可眼前的掌心里,摆着一支一模一样的。 她有些艰难的询问,“陆公子此物,是从哪里得来的?” 陆新明此刻的表情也不比她好看到哪里,当他满怀憧憬的怀揣着珍藏了几个月的翠玉雕花簪来见心上人,阴差阳错见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且那女子头上戴着同样的发饰时,他就已经先慌了神。 他几乎想掉头就走,但那样太有失仪态,陆公子在分宁素有风流倜傥不负红颜的美称,怎么能见了姑娘就跑? 他忍住教训传话小丫头的冲动,也稳住自己的脚步,最后还是亮出了手心之物。 只是,此物从哪里来的?他不太好回答,因为他是借“英雄救美”的机会悄悄截留的,说出来实在不雅。 “……昨天,街上意外拾得。” 不能说时间太久了,太久会生疑,哪有一个男子在路边捡到个姑娘戴的首饰,会一直留在身边? 沈清菀蹙眉,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她才不相信这话呢!虽然家里一心一意希望她能成为陆家少奶奶,但她本人并无此意,谁知道这个早有耳闻、从未谋面的陆公子莫名其妙假借沈家之名把她约出来,动机不纯,还需提防。 陆新明问,“请问沈大小姐头上的簪花,是……” 沈清菀不答,她不能说实话,因为已经确认了沈清兰对陆新明无意,就不想把四妹妹牵扯进来,但其实陆新明只是那么一问,心里早就清楚,是沈清兰送的。 “沈大小姐,我想……” 沈清菀又退半步,行了个礼,“陆公子,我该走了,你我私下见面,若是被人看见,恐生误会。”转身,恰好头上一根树枝在她眼前晃了下,从她头上拂过,她低头去躲,却不妨脚下拌了块石子,身子一歪。 陆新明很自然的伸手拉住。 两人一个照面,近在咫尺,他讪讪一笑,颇有礼貌的松了手。 沈清菀满面通红,低声道了声谢,匆匆离去。 陆新明望着地上刚掉落的翠玉雕花簪,默默拾起,与掌心原来的那支并放,恰好凑成一对,他痴痴的看着发呆。 沈清菀回到大厅时,酒菜刚好上齐,众女入席,桌前姹紫嫣红的围成一个圈。 她飞快的挨着沈清兰落座,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 沈清兰只觉得她的手忽冷忽热,微微发抖,十分怪异,大惊,低声问,“大姐姐,你怎么了?刚才,家里谁来了?” 沈清菀摇头,声音还带着残余的颤抖和尴尬,“先别问了,回家再和你说。” 沈清兰点头,也知道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安抚的反握住姐姐的手,“好,我不问了,外面冷,咱们先吃点东西,一会早点回去。大姐姐,你……你头上的簪子呢……” 第211章 目的 来的路上,沈清兰海特意端详了沈清菀的妆容,觉得她打扮的大方得体、清雅端庄,发髻高挽,却没有金银珠宝累叠,简简单单的别着两支钗,旁边点缀着自己很久以前送的一支玲珑小巧的翠玉雕花簪,一袭淡黄色衣裙,腰身纤细,体态轻盈婀娜,整个人明媚柔美,赏心悦目。 沈清兰连赞了好几句,看到自己送的簪子时,也知道这是大姐姐在以此对自己表态,不禁又好笑又感动。 可此时,小簪子不见了,发髻微微有些松散。 “在啊……” 沈清菀下意识的去摸,摸了个空,当即心口窝了一团雪似的,瞬间凉透。 沈清兰抓紧她的手,把声音压到最低,“大姐姐,刚才谁来了?母亲找我们何事?” 沈清菀脸上的血色刷的褪去,惨白无比,她动了动唇,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谁。” “没有谁?是什么意思?” 沈清兰一头雾水,她猜测是有人恶作剧,本意是要引自己出去白跑一趟,闹个笑话,谁知道出去的是沈清菀。 可是,即便沈清菀是代替自己被戏弄了,也不应该丢失头上的簪子啊。 沈清兰的心揪起来,看来,沈清菀刚才绝不仅仅是出去不见人、空跑一趟而已。 “大姐姐,你……”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往后推椅子,“我去和陆夫人说!” 沈清菀忙抓紧不放,“别!四妹妹,别!” 沈清兰愕然看她,“……” 接下来的宴席,再丰盛她也吃得心不在焉、觉得味同嚼蜡,满脑子都是沈清菀闪避的眼神、时红时白的脸色,她隐隐猜出,沈清菀是见到了某个人—某个男人。 陆府目前住着两个青年男子,她反反复复的比较了很久,也不敢断定,究竟是陆新明还是卫长钧。 莫名的,她觉得烦躁,与担心沈清菀受到轻佻对待不一样的烦躁,她也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烦躁弄得更加一团混乱。 明明自己应该高兴的,沈家的目的就是希望沈清菀能攀上陆家这棵大树,自己今天的任务也正是协助她有所进展,如果沈清菀能与陆新明私下会面,这件事就必有后续,自己正好功成身退;如果……对方是卫长钧? 沈清兰胡乱端起面前的茶杯猛喝了一口,入喉才惊觉不是茶,而是酒。 旁边的顾心莲讶然看着她笑,“看不出来,你酒量不错呀,缓着点,喝急了伤胃,来,喝点汤。” 沈清兰尴尬的笑了笑,接过汤就喝,一瞥眼看到另一边的沈清菀微微泛红的脸颊,就喝不下去了。 席后,陆夫人兴致极好,亲自带着小姐们游园,陆府花园其实远没有兰园大,但胜在有专门的花匠打理,四季花开,不缺景致。 杨念恩在大厅惹事反被将,一直耿耿于怀,几次又挑起事端,但沈清兰有四人,总是进退一致,几次下来,她不但没捞着便宜,反而次次铩羽而归。 卫云珠突然靠近,笑吟吟的询问沈清菀,“先前沈大小姐怎么离开那么久啊?我母亲和舅母还说呢,是不是那个糊涂小丫头在花园中迷路了,带着你不知绕到哪里去了。” “……”沈清菀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沈清兰暗叫不好,看来沈清菀的确见了不该见的人而且很可能被卫云珠猜到、或者看到,她赶紧接过话,“我大姐前几天身体不适,大伯母不放心,特别遣人来问问是否难受,多说了几句话罢了,我想陆夫人和黄妈妈调教出来的丫头还不至于连自家园子都迷路吧?” 她说这话,一是情急之下为沈清菀解围,另外,也是笃定那个带路的丫头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和卫云珠说,无论是陆新明还是卫长钧,他们俩见了一个姑娘,想要封个丫头的口,容易得很,任何一个丫头也不敢忤逆他们俩去讨好卫云珠。 卫云珠似笑非笑,“这倒是,陆府的丫头还是挺懂规矩的,不过……” “卫三小姐,我刚才也说了,我大姐身体不适,大伯母不放心,我们不便久留,该告辞了。”沈清兰毫不客气的截断了她的话。 沈清菀早就心神不宁,巴不得这句话,立即配合的掩嘴咳嗽两声,姐妹俩撇开卫云珠不理,和顾家姐妹商议要提前回去。 顾心莲道,“走走走,咱们一起走。” 遂四人冲卫云珠一笑,一起去找陆夫人和卫夫人告辞,话是由沈清菀和顾心薏说的,她们俩年长,两个妹妹都只做跟随。 陆夫人宴请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略表心意的挽留,随后也就让丫头送来礼物,让她们走了。 自始至终,卫夫人没有和沈清兰说过话,但目光偶尔看过来,深不可测。 沈清兰想起上次独身而来,卫夫人与她谈天说地,聊得甚为投机,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转眼已生疏,恍如陌路,不免令人唏嘘。 四人跟随丫头离了众人往外走,刚出垂花门,就听后面有人喊“沈四小姐”,接着一个丫头匆匆追上来,“沈四小姐,卫夫人想起来还有些话要和你说,可否再耽搁片刻?” 沈清兰略略一怔就答应了,卫夫人既然把自己叫过来,总不能就是看一眼而一句话都不说吧?现在这个时候单独截下自己,才是合情又合理。 “四妹妹。”沈清菀隐隐担忧。 沈清兰笑了笑,她自己也紧张,但必须去。 倒是顾心莲微微皱了下眉,很快就舒展开,笑道,“清兰,你先去,我们在府门外的马车上等你,还能同路好一段路呢。”说罢,左右各挽一个,毫不犹豫的往前走了。 沈清兰暖暖而笑,让小丫头带路。 小丫头低着头匆匆往前,沈清兰跟在后面,很机警的观察四下是否有偷窥者,也暗暗记下行走的路线。 既然是卫夫人单独见她,自然不会是刚才那条路,两人一前一后绕了好几个弯,才在一个素净的小院前停下。 “沈四小姐,夫人在里面等您。” 第212章 奇妙 小丫头说完,示意沈清兰进去,自己转身就走。 “慢着!”沈清兰声音清冷,却面带笑容,一把抓住小丫头的胳膊,笑道,“卫夫人派你请我,你却把我领到门口就走?这可不算完成任务。” 小丫头一脸的拘束和紧张,小心的挣了挣,没挣开。 沈清兰又提醒一句,“我这几天身体虚得很,你可别太用力了,万一伤着我,你就脱不了干系了。” 小丫头顿时面如土色,不敢再动。 沈清兰心中了然,这事必定有诈,这小院里指不定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自己往里钻呢,究竟是谁要害自己? 卫夫人? 陆夫人? 沈清兰念头刚一闪过就立即打消了,她们俩都是有身份的长辈,与自己无怨无仇,再不喜欢自己,最多就是和陆新明的亲事作罢,往后不再来往了,犯不着使这种自降身份的手段。 那还能有谁? 卫云珠诚然不喜欢自己,却也还没到陷害的地步吧? 杨念恩倒是真的恨自己入骨了,可这是陆府,她也是个客人,恐怕还没有能力调遣陆家的下人。 沈清兰此刻没时间细细猜测,沉下脸,“你要是不说明白,我就走了。” 刚说完,院门轻轻一响,往两边拉开,露出一个人来。 沈清兰闻声扭头,顿时脑海中嗡嗡响声一片。 卫长钧笑看她,也不说话,长臂一伸,一把就将她拉了进去。 “……” 骤然间天地变化,从院子外到了院子里,沈清兰这才回过神来,顿时一身冷汗,猛地把他推开,连连后退,退到了已经关闭的门上。 她双手在身后撑着门,声厉内荏,“卫三少爷,你做什么?” “别怕,我不至于对你做什么。”卫长钧一脸的无奈,主动又退后一步,柔声哄道,“我就想见你了,可我几次去沈府,你都躲着我,我不得已才把你骗过来。” 沈清兰瞪着他,不言,不动,心里默默盘算着,以自己的速度,如果一口气转身、拉开门、冲出去,再跑十余丈,他应该是追不上的。 他既然选择在自己离开的时候骗过来,也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那么,只要自己跑出去,他就无可奈何。 问题是,自己大概连门闩都没拉开,就会把他激怒吧? 沈清兰很识时务,她低头想了想,放软声音,争取宽大处理,“我与卫三少爷素不相识,没什么可看的,再说,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可以走了?” 卫长钧盯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慢慢攥成拳头,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寒气,比起这数九寒天更令人哆嗦,远在丈余外的沈清兰都被波及到,缩了缩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拳头又缓缓松开,寒气散去,卫长钧轻轻叹道,“我是真的有话和你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最后一句话竟然有些与他本人气质不相符的幽怨。 沈清兰心里一动,防守松了两成,她低下头,默不作声。 “伤口好了吗?” 不答。 “我给你的药,是否按时抹?” 不答。 “清兰,因为我提前没有告诉你,我叫卫长钧,你就再也不想理我了?”他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沈清兰仍是低头不语,但身体抖了下,像是有点发软,下意识的往门口贴。 “从第一次相遇至今,数月以来,点点滴滴,这些回忆,你都不要了?” 沈清兰心中悸动,手蜷在袖中微微颤抖,脸色还是很硬。 “清兰……” “卫三少爷。”沈清兰鼓起勇气打断他的话,生怕自己心虚气衰,一口气往下说,“沈清兰自幼就傻,被骗的经历已经过去了,就不想再有人来提醒,您是年轻有为的宜威将军,前程似锦,多少年来走南闯北,途中经历丰富、阅人无数,我那点小事应该不值得再记得了。” 卫长钧失神的望着她,眼神复杂,震惊、后悔、烦躁、不可置疑……最后都集中在一起,像是打了个大败仗,满目疮痍。 他很久都没说话。 她的心怦怦直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勇敢、决绝和狠厉过,她慌乱的转身背对,哆哆嗦嗦的去开门,可是太慌了,怎么也拔不出门闩。 “三哥!三哥!”门外突然想起卫云珠的声音,仅一扇门板之隔,吓得沈清兰几乎肝胆俱裂,仓皇后退,站立不稳。 卫长钧伸臂将她揽住,用了力气按在怀里。 沈清兰推又推不开,喊又不敢喊,卫云珠又堵在门口,只急得叫苦不迭。 “三哥?你在吗?” 卫长钧轻柔的抚摸她的背,试图哄着她冷静下来,俯身贴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我不开门。” 继而,他抬了抬声音,平静的道,“在,困了,何事?” 卫云珠笑道,“三哥,你先开门,母亲找你有事呢?” 敢情卫夫人也在外面?沈清兰觉得自己一口气上不来,快要晕过去了,死死的揪着卫长钧的衣袖。 卫长钧用下巴在她额前蹭了蹭,突然抱起她进屋去了,这一举动,差点让沈清兰尖叫出声,她不敢大叫,拼命的挣扎。 “别动。”卫长钧人高腿长,两步就跨上台阶,将她送进一间屋子就放下了,“你在这里呆一会,别怕,不会有人进来。” 沈清兰哪里经历过这种事,饶是她平时再胆大冷静,这时也已经被吓得没了主意,下意识的抓着他不松。 “子渊……”在最危险的时候,她脱口而出的是这个熟悉的名字。 卫长钧微怔,继而英俊的脸上层层叠叠绽放出一朵花来,他差点忍不住想再次抱住她,却只是克制的傻笑了声,眼睛里溢满了柔情。 “相信我,不会有事,你在这里,谁也看不见。”他注视她的眼睛,再给了一个承诺,“子渊保证你的清白。” 刹那间,沈清兰像是心里有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妙的感觉雪山冰峰之下,温水从地底而生,蒸腾着弥漫热气,渐渐将世界淹没。 第213章 熟悉 卫长钧离开的时候只是轻轻把门带上,没有落锁,也没有说让她从里面闩上的话,她站在门后,眼睛盯着门闩,在犹豫闩还是不闩,直到听到卫云珠娇稚开心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哥,你在干嘛呀,是不是看兵书?你教教我,我也想当花木兰。” 沈清兰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下意识的一把抓住门闩,却又陡然松开了,不能闩,一旦闩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说过,不会有人进来,且……信他一次。 上台阶的脚步声响起,卫长钧却一个字也没说。 沈清兰双手压住胸口,害怕自己心跳过速,她靠着门框无声的喘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处于如此一种进退两难的囹圄境况,一世清白都牵在那个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的男人手里,稍有差池,不堪设想。 她庆幸自己还算沉着,没有吓得乱了方寸,在门框上靠了一会,略略平复些气息,伴随着动静入厅的声音,她小心翼翼的挪个地方,往旁边两步,倚墙而立。 “母亲,坐吧。”卫长钧这才开口,惜字如金。 卫夫人的声音温和舒缓如故,“怎么大白天的关了院子,连个下人都没有?” 沈清兰的心提起来。 “我看书习武,不喜有人在眼前晃。”卫长钧声音沉静,“亦恐误伤。” 卫夫人点点头,因为没有下人来送水,只能干坐着,连口喝的都没有,“看的什么书?” 卫长钧没直接说,反而来了一句让沈清兰几乎肝胆俱裂的话,“儿子拿给您瞧瞧。”说话间,径直往这间屋子走来。 沈清兰紧贴在墙上,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幅画直接粘上去,她咬紧嘴唇,生怕心脏从嗓子里跳出来,眼睁睁听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来到门口,紧接着,门开了。 卫长钧出现在门口。 沈清兰看着他身后那扇大开的门,唯恐下一刻就出现卫夫人和卫云珠的脸,差点晕过去。 卫长钧却像是根本没看到她,径直走了进去,从桌上随便拿了本书,转身又出去了,这一次,路过她面前时,目光轻轻的扫过来,坚定中微微带有柔和,唇角微微一勾,很快就出去了,顺手又把门拉上。 一切又恢复如初。 卫夫人坐着没动,连卫云珠都没有好奇的跟过来看一眼。 沈清兰却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冷汗湿透贴身小衣。 接下来,似乎是卫夫人接过书去,还与他交谈了几句书中内容,卫长钧说话不多,回应即止,卫云珠大概也是挨在旁边想插言,但她对书中涉及一无所知,几次只尴尬的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卫长钧也不理她。 沈清兰在外间平平淡淡的母子对谈声中再度平静下来,她开始打量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陈设简约而不简陋,素雅中处处可见富贵,这是一间客房,也应该是间卧房。 榻上随意搭着一件男子外衫,看着眼熟,像是昨天卫长钧穿的那件;桌上一壶一杯,长案上文房四宝井然,有两本书摊着,应该是不久前正在看的。 无花无草,整洁极简。 她突然灵光一闪,这是……卫长钧的卧室?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然后蹑手蹑脚的到长案前看他读的什么书,不出所料,是本兵书,她轻轻拿起一本翻了翻,似懂非懂,还挺有意思。 她起了点兴趣,反正也无事可做,准备好好看一章,忽然听到卫云珠的声音,“三哥,我进去看看你还有什么书。” 沈清兰大惊,手一抖,差点把书摔在桌上,却也不敢再放回桌上,怕自己哆哆嗦嗦的失了分寸发出声音,更不敢动,就那么僵硬的坐着,把书抱在怀里,听卫云珠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门口。 卫长钧!你还不阻止?你答应我的,绝不会有人进来!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 卫长钧始终没有说话。 卫云珠的手指碰到了门,沈清兰看不见,但是感觉到了,下一瞬间,门就将被推开,她将曝光在所有人目光中。 “云珠,你过来。” 门刚晃了一下,还没推开,忽然,卫夫人的声音平和亲切的响起。 “云珠。” 卫云珠像是不想动,甜甜答应了一声,但没有挪步,卫夫人又喊了一声,她这才怏怏收手,慢慢的退了回去。 沈清兰的心往下落一半,悬在半空。 “云珠,后院那么多客人在,你舅母一个人哪里照应得过来,你是表小姐,别离开太久了,过去陪一陪吧。” 卫云珠咬唇,“母亲,那您……女儿想陪着您。” 卫夫人轻笑,“我在你三哥这坐一坐,一会就过去,你去吧。” 卫云珠不敢不依,还不敢表现出扫兴,欣然答应,笑眯眯的出去了。 沈清兰的心又往下降落几分,快踏实了。 她可不傻,即使看不见卫夫人的表情,也能猜出卫夫人的用意,必定是有话要单独和卫长钧说,所以才把卫云珠支使开。 沈清兰猜想,卫夫人会不会提到自己,因此又屏声静气的回到门侧墙边偷听。 卫夫人,“我不能见?” 卫长钧,“不能。” 卫夫人,“也好,此时,确不合适。” 卫长钧,“嗯。” 卫夫人,“那你打算如何?” 卫长钧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笑了下,笑声温柔、阳光。 沈清兰正在使劲揣测这几句打哑谜似的对话,乍然听到这笑声,心跳都漏了一拍,恍若就他就贴在自己耳边,轻轻一声,阳光灿烂,春风入怀。 良久,卫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虽没说话,但那一声叹,应该是有暂时妥协的意思。 沈清兰莫名就轻松了许多,好像仅仅是那一声叹,就兑现了卫长钧对自己的承诺,她也不由的自个无声挤出个笑来,低头才发现,还抱着那本书,赶紧悄悄儿放回案上。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案角的一本书下压着一叠纸,上面写着字,书比纸小,字没全压住,露出边沿一行。 这字……有点熟啊。 第214章 谨慎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昨天在林氏那见过的所谓卫夫人的请帖。 所以,帖子根本是卫长钧冒名写的? 怪不得今天看卫夫人的态度,不像是刻意把她叫过来的样子。 沈清兰深吸了一口气,来都来了,还说什么呢? 再往门口去的时候,心念微动,掉头去榻前,伸手摸那件长衫,里里外外,什么也没有。 锦囊呢?放哪里了? 沈清兰有些失望,又不死心,一横心,把整个榻都摸了一遍,没找到。 她又到长案前找,因为全是书笔之类的硬物,怕发出声音,她不敢动,只能睁大眼睛看,连缝隙都不放过,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不可能!除非他真的给了卫夫人,要不然,总还在这屋里! 沈清兰咬咬牙,又绕到屏风后,意外发现一只箱子半开着盖,露出里面叠放的锦缎,一匹匹、一层层的,最上面摆着的是一块大红的缎子,叠着的边缘还看得见裁剪的毛边。 手艺可不怎么好,裁剪得有些歪扭。 沈清兰撇撇嘴,却笑不出来,她已经认出来,前几天薛扬接二连三送来的药瓶包袱,都是用这块缎子裁的,应该是卫长钧亲自裁的。 她望着那鲜红的缎子发了会愣,总觉得自己还忘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但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暂时丢开,找锦囊要紧。 她小心谨慎的将屋子转了一遍,就剩下床没找了,犹豫再三,矜持和教养的底线,都让她挪不开腿。 她远远的站住,探首望了望,希望能轻而易举就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心底也没敢抱太大的希望,正在她垂头丧气的准备转身放弃时,目光被床帘下漏出一截不过寸余的棕色绳子吸引住。 锦囊上缩口的绳子! 她心头狂喜,原来在此!快步过去,紧张的撩起床帘,果然,锦囊赫然出现在眼前,鼓鼓的,看来丝巾也还在里面。 她喜形于色,伸手将锦囊抓住,却……又缩不回来了。 一只大手从身后探出,按在她的手上。 她猛地回头,险些撞上来人的下巴,魂飞魄散的抬头一看,只见卫长钧笑意深深的注视着她,挑眉道,“怎么,在我床上做什么?” 明明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沈清兰却觉得自己是受身高和气势压制,生生的变成了心虚,“我……这是我的。” 卫长钧又是一笑,松开了手。 “嗯,是你的,还给你。” 沈清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就这么承认了?还同意归还了?那当初为什么要抢? 卫长钧不慌不忙拿过锦囊,从里面拿出丝巾,展开看了看,笑道,“确实很漂亮,很适合你。”然后,自作主张的将沈清兰脖子上的纱棉轻轻一拉就解开了。 “卫长钧!”沈清兰反应过来,大怒,低声呵斥,双手拽住纱棉,揉成一团捂在领口。 卫长钧柔声道,“别怕,我看看伤口,只看看。” 沈清兰迟疑了下,慢慢将纱棉挪开,露出一道鲜红的疤痕,剪刀虽然锋利,但刀片太厚,当时沈清梦又处于疯癫状态,连削带划,导致伤口粗而不齐,就算已经愈合结痂,也仍然难看。 沈家无数人看过这伤痕,沈清兰也不觉得糟糕,自己戴着纱棉还挺美的,但此刻被卫长钧看着,却心生出一丝自惭形秽来,这疤痕太丑了…… 她低下头,再次用纱棉捂住,惊恐和恼怒都已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尴尬和委屈。 卫长钧拧着眉,攥紧拳头,几次想伸手抚摸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碰触,他把沈清兰的手拉开,帮她戴上新的丝巾,可是打结的时候却发愁了,试了又试,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打出漂亮的结。 “清兰……要不,你自己来?”他尴尬的低头认输,微黑的脸庞竟像是透出些许红晕来。 沈清兰本来正在为丑陋的伤疤而懊恼,结果被他这句话窘得差点笑出声来,苍白的脸蓦地染满嫣红,眉眼尽是俏色。 她低头打结,他在看她,看她的乍然绽放的笑脸,看得出神。 “卫夫人……走了?”她轻声问,她刚才一心找锦囊,都没注意听外面的对话了,也不知道卫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嗯。”卫长钧还在出神。 她想了想,又问,“昨天的帖子,是你写的?” “是。”卫长钧丝毫没有冒名作假的羞耻表情,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想见你了。” 沈清兰,“……我该走了。” 她心里乱得翻江倒海的,连恼怒他“骗人”都忘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卫长钧没有阻拦,但跟在她身后轻声道,“你父亲是申州,我是想去申州再提亲的。” 沈清兰脚下踉跄了下,低着头往前走,装作没听见。 眼见马上到门口了,卫长钧又道,“清兰,我知道这丝巾是顾夫人送给你的。” 沈清兰差点又绊倒。 这一次,卫长钧钳住她胳膊,没再让她再跑,沉声道,“我还给你,是因为顾夫人真心待你,长辈所赐,你可以接受,我不能夺走,但是,清兰,你该明白我的意思,顾夫人和顾中楠,不一样。” 沈清兰低着头,咬唇不语。 卫长钧盯着她看了很久,想等到她的答复,但最后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好吧,我先送你回去。”主动帮她拉开门。 直到院子门口,两人都没有说话。 卫长钧按住门闩,看她。 沈清兰这才轻声开口,“卫夫人知道我在屋里,是吧?” 卫长钧微怔,“是的。” “多谢你言而有信,也多谢卫夫人给我留存颜面。” 沈清兰苍白着脸笑了声,她也是慢慢才想明白,卫夫人知道她在这里,所以才过来,她把卫云珠调走,不是想和卫长钧说话,是想和自己说话,不过,卫长钧没同意。 卫夫人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其实未必就是给自己沈清兰面子,而是要维护亲生儿子的面子,毕竟,这件事一旦漏出去,沈四小姐的名声不重要,宜威将军和卫、陆两家的名声才重要。 第215章 不悦 卫长钧大惊失色,一把扳过她双肩,双眉拧起,“清兰,我许诺你的自然会做到,卫家的路也都会为你铺好,你不需要有这么多顾虑。” 沈清兰笑了笑,未置可否。 斜阳浅辉下,沈清菀和顾家姐妹仍在。 三人都挤在顾家的马车上,顾心莲靠窗,看到她出来,伸出胳膊扬起帕子招手。 沈清兰的心情霎时从跌宕起伏中平静下来,她扬脸而笑,也钻进车里。 “我们都聊半天了,走吧走吧,边走边说。” 顾心莲挪了挪地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目光在她脖子上系的丝巾略略一顿,笑着吩咐车夫出发。 沈清兰笑,“都是我的错,让你们在这里等着,可别着了凉。” 顾心莲嘻笑,“明明是歉疚的话,怎么就要笑着说呢?没诚意!我要是找了凉,回头必定要你补偿。” “这个好说。” 四人一路说笑,很快到了岔道口,马车停下,又说定了十二那天出城去西郊河岸看迎春花,刚才沈清兰不在的时候,她们三个早已经商议过一遍,沈清菀也去。 沈清兰很高兴,有沈清菀在,就更好了。 两人换了车,挥手作别。 顾心莲与顾心薏只字未问她和卫夫人说了什么。 沈清兰其实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不仅是因为让她们俩久等,还有些对不起顾夫人乃至整个顾家的感觉。 马车上只剩她和沈清菀,她本以为沈清菀会问些什么,但是也没有,沈清菀看上去比她还要茫然和疲倦,只是紧紧拉住她的手,就闭上了眼睛。 沈清兰看了看被握住的手,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沈清菀自从中途离开一次,再回来就明显带了心事,看起来,她也不想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也好。 一进门,沈清兰就被林氏拉过去问,她只据实说了前一部分,“看来母亲预料得没错,陆夫人这次宴席就是在表明态度,但是也没有冷落我,一切都恰如其分。” “那就好。”林氏松了口气,“从今之后,彼此都没有心理负担了。” 接着又问,“你看陆夫人对你大姐如何?”这是新的希望。 沈清兰眼前闪过沈清菀那没了翠玉雕花簪的发髻,略作沉吟,还是决定隐瞒,“我看好不错,但也那样格外明显,陆夫人情绪内敛,心里想什么,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林氏笑,“只要不是特别排斥就行,以后的机会,就看你大伯母她们怎么继续把握了。” 沈清兰点点头,记得沈清菀说要出去一下,陆夫人很爽快很温和的就答应了,看起来应该不是排斥。 “对了,母亲,我和大姐去陆府后,您知道大伯母今天又派人过去找我们了吗?” “什么?”林氏一听就跳了起来,“你大伯母今天一直和我在一起,何曾派过人?你说说,究竟什么回事?” 沈清兰就把小丫头叫她出去、但是沈清菀代替前去的事说了一遍,但是没说簪子丢失的事。 “还有这种事!”林氏皱眉,“你大姐也不肯说?” 不等沈清兰回答,又猛地严肃起来,“我跟你说,事情还没弄明白,可不能说出去,万一再传出什么对你和菀姐儿不利的流言就麻烦了。” 沈清兰应着,同样也严肃的提醒林氏,“您也别往外说啊,万一是个误会,大姐该怪我多嘴多舌了。” “行了,我知道了,歇会去吧,我去找你大伯母。”林氏挥手,转瞬又拉住,“噫,你记得你去的时候,戴的不是这个丝巾啊。这个不错,好看!” 沈清兰讪讪,“这是……这就是顾夫人昨天送的那个丝巾,我觉得好看,所以就……” 林氏没等她说话,就笑了起来,挥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害羞,不用说了,看来你是突然开窍了啊,比我想得还周到,戴着顾夫人送的丝巾去陆家做客,虽然去了,却也表明了你的态度,不错不错。” 沈清兰瞠目结舌,没想到她会这么理解,“……不是,母亲,我……” 林氏却极高兴似的,没再听她的解释,径自出去了,她要去问邱氏,邱氏也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帮忙。 沈清兰望着母亲的背影,简直欲哭无泪。 登门赴宴是真的累心,尤其今天还在深渊的边沿走了一遭,纵然是清清白白、全须全引的回来了,但总觉得一身的沧桑和负累,不堪前行。 沈清兰热水沐浴,水都快凉了才裹了浴巾出来,清清爽爽的躺下,本想好好回忆一下今天的事情,没料想一挨枕头,就见了周公。 等醒来,天色已晚,她这才缩在被窝里,慢慢的回想,先从沈清菀离席想起,虽然把事情告诉了林氏,林氏也必定会向邱氏旁敲侧击,打探真情,但她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看法:沈家根本没有去人,沈清菀见到了一个男人。 刚开始的时候,沈清兰觉得陆新明和卫长钧都有可能,但现在,她觉得,只有陆新明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信任卫长钧,但就是这么固执的认为。 顺藤摸瓜的整理思路,陆新明其实是想叫自己过去的,但出了意外,去的是沈清菀,不知道两人见面后发生了什么,让沈清菀失去一只簪,且不肯提起。 沈清兰实在想不出来,只得放下,继续往后回忆,并自动的跳过自己心惊胆战的一段,直接到马车上。 外面传来轻微的人语脚步声,接着,有人进来。 “四小姐,您醒了吗?”翡翠趴在床边轻声问。 “嗯,外面谁在说话?” 翡翠不太高兴,“霍少爷来了,说想见您。” 沈清兰也不高兴,“母亲呢?” “二太太还没回来呢,他又不肯走。” 沈清兰揉揉太阳穴,起身穿衣,“给我梳头发吧,让他等着。”她真有些好奇,好奇这个人不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在半路拦着说话,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门找人,还不至于说什么太失体统的话。 第216章 考虑 丫头让霍立坐着等,但他没有坐,就在客厅站着,等了一盏茶还不见人出来,心里非但没有烦躁,反而生出些些期盼和猜测来。 四表妹迟迟不出来,是不是在里面盛装打扮,要漂漂亮亮的来见自己? 念头刚一冒出,他就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下意识的搓手指,然而,下一刻,他就失望了,沈清兰一身清爽素雅的走出来,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表情也没有。 沈清兰远远的向他行个礼,示意入座,“霍少爷有事请讲。”开门见山,半个字的客套都没有。 心里头火热而激动的遐想冷不防遭遇现实铺头盖脸的疏离和客气,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沈清兰的伤口愈合了,秋月和海棠就各忙各的去了,身边仍只翡翠和碧玉两个,但碧玉很机灵,让翡翠在这盯着,自己飞快的溜进后院去找赵妈妈了。 翡翠将茶往他面前一送,大声来一句,“霍少爷,喝茶!”把他吼回神。 “霍少爷有事请讲。”沈清兰重复一遍。 暮色朦胧,烛光摇曳,沈清兰坐在光晕中眉眼如画、体态袅娜,霍立刚刚神往荡漾,就被逼接过茶盘上近乎烫手的茶杯,尴尬的咳了声,辗转两次手,实在太烫,只好放下。 “四妹妹,我特来向您解释春节前那次误会,四妹妹,我向您保证,我没有……” “霍少爷,以前的事已经过去,我都忘了。”沈清兰皱眉,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 霍立眼神暗了暗,又亮起来,那些事终归是他对少错多,如果能忘记,倒是件好事。 “我这次来分宁,除了给老安人和姨父姨母拜年,还有一件事,就是想查出当初骗我离开的那封匿名信究竟是谁写的。” 匿名信?这倒是让沈清兰诧异了下,她从不知这事,感觉挺蹊跷的,但霍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还不至于傻乎乎的去主动追问,因此再好奇,表面也是不动声色。 霍立一直在注意她的神色,故意抛出“匿名信”就是想引起她的兴趣,打开话题,见她不为所动,顿时难掩失望和颓态。 “四妹妹,那封神秘的匿名信威胁我离开你,离开分宁!”他一下子委屈得不行,脱口而出。 沈清兰腾的站起,霍立一惊之后,竟是隐隐兴奋,她这是气愤、悲伤、震惊吗? “霍少爷,你是沈家的客人,留去皆与我无关,请自便。”沈清兰冷斥,拂袖而去。 霍立,“……四妹妹!”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怎会这样?他十分不甘,疾步追去。 “霍少爷!你要做什么?”一声断喝从门口传来,吓得霍立仓促止步。 赵妈妈怒目而入,厉声喝道,“霍少爷,我家小姐念在你是大太太的外甥份上,出来见你一面,你却言语轻浮,举止失仪,实在有损大太太的颜面,请你离开。” 霍立大窘,惶然去看沈清兰,眼前哪里还有人影?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哪,莫名其妙的笑起来,然后朝赵妈妈拱拱手,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沈清兰坐下后,眉尖还隐隐跳动着怒气,她极度厌恶这种把霍立和她关联起来的话,如果霍立本人用这个来试探,就更令她厌恶了。 什么叫威胁离开?我与你原本也非亲非故,从来也不在一起,谈何离开? 赵妈妈进来,唉声叹气的坐在她对面,絮絮叨叨的劝慰,概括起来就是:四小姐别气坏了身子,凡是都有二太太和老安人做主呢。 沈清兰渐渐冷静下来,“别让大家都知道了,妈妈就直接告诉大太太吧,让她自己处理就行。”毕竟是她娘家外甥,再给一次面子。 赵妈妈点点头,“四小姐这么处理也是好的,大太太不糊涂,她知道该怎么办。”说罢,出去了。 谁知这会儿,碧玉已经喊了林氏回来,两人风风火火的进了院子,直奔沈清兰的屋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恰好赵妈妈刚出去,拦了下来。 陆家今天很热闹,莺莺燕燕、姹紫嫣红的围着陆夫人和卫夫人献殷勤,主角自然是陆夫人,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陆少奶奶”这个头衔来的,就盼望着菩萨保佑,头衔砸下来,不偏不斜正好就戴在自己头上。 也有“心志更高”的姑娘,不但想赢得陆夫人的青睐,还想挑战一下卫夫人,卫家毕竟在京城,一门父子皆栋梁,最重要的是,卫长钧自己就是宜威将军,威风得不得了,比起尚无功名的陆新明又胜出不止一筹,要是能当上“将军夫人”,那比“陆少奶奶”风光多了。 不过,这两位夫人都是看上去平易近人、实则深藏不露,一天下来,任众人使尽手段,也始终温温的笑着,不见得偏爱某一个人多些。 直到天色将晚,诸位小姐们花招用尽,仍是看不出深浅喜怒,却已自己疲惫不堪,只好纷纷告辞。 清场之后,府中冷了下来,只有灯笼依旧蜿蜒亮着。 卫夫人摒退下人,连卫云珠都支使了出去,独坐桌前,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望着茶汤发愁。 白天的事……儿子院子里的暂且不提,杨念恩当着众人说出“卫三少爷初二去沈府拜年”的话,虽说被沈清兰巧妙的反驳了回去,但是,就算所有人都当成是杨念恩栽赃胡闹,陆夫人也一定会有所怀疑。 接下来,自己要怎么解释? 这个儿子……真是让人头疼。 罢了罢了,这个事也瞒不下去了,不如主动说出来,也免得姑嫂间生了嫌隙。 她起身拿起披风,自己披上,系带的时候,不知怎的想起春节前沈清兰来做客那次,陆新明为了博取美人欢心,把太后赐的凤戏牡丹披风偷偷送给了人家,当时自己还想着,反正将来要成为自家人,送了就送了吧。 现在再看这事,这“自家人”三字,像是有些变化。 侄儿媳妇是做不成了!儿媳妇……也成不了!卫夫人眸光冷下去,只是可惜了太后的厚礼。 第217章 忧心 卫夫人轻叹,自己提了灯笼出门去。 院子门口的小丫头见了赶紧行礼,“卫夫人您要去哪里?婢子给您提灯引路。” “不了,我去找你们夫人说说话,很快就回。” 小丫头似乎担心她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又不敢再说,只好犹犹豫豫的答应,目送她出去,仍伸长脖子远眺。 碰巧的是,卫夫人没走出多远,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陆夫人,两人都是独身一人,石板路上相遇,各自愕然过后,相视苦笑。 最终,两人一起又回到卫夫人住的小院,小丫头迎进来,关了院门,松口气。 落了座,重新换茶沏上,再喝上两口暖暖胃,才开始话题。 两人的感情是真好,即便谈论是这么敏感的话题,也并没有过多的遮遮掩掩和吞吞吐吐,要么不说,决定要说了,便不再虚虚实实。 “……所以,初二那天,老三是真的去了沈府,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听他的意思是,沈四小姐生病了,沈家人急着上街请医,但没找到大夫,恰好他和薛扬碰上了,便过去看了眼。” 陆夫人点点头,略略沉吟,道,“以前我没太在意,如今细细回想,却是寻摸出不少蛛丝蚂迹,初二那天,是不是去看病都不重要,说到底,老三也是看上了沈四小姐吧。” “他确是承认对沈四小姐有意。”卫夫人既尴尬又无奈,硬着头皮为儿子说话,“但他有言在先,新明若真是定了这个亲,他就死了心,永不提起,因此,也不让和你说。” 陆夫人不知该做何表情,看起来比卫夫人还要为难,“新明这边……已经绝无可能了,老三他……这就该你定夺了。” 卫夫人苦笑,摇头不语。 陆夫人知道她难为情,拍拍她的手,缓缓说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沈四小姐才貌出众,他们兄弟俩都看上,也不足为奇,只要他们俩自己处理好,我是没有隔阂的。” 卫夫人微微一怔,只听陆夫人又长长叹了口气,似笑非笑,“说起来,这个沈四小姐还真是个稀罕人物,一个两个的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了不得呀!新明这孩子糊涂不懂事,又贪恋美色,这也罢了,没想到老三这性子竟然也一头栽了进去,戏文里总唱: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宜威将军也是凡人哪。” 陆夫人说着说着,自己真笑出了声。 卫夫人的脸却不太好看了,是啊,卫家一门武将,说出去,个个都是英雄,老大老二的婚姻都是在京城里找的门当户对的名媛贵女,婚前婚后,规规矩矩,从无二言,没想到以前像钢枪一样又冷又硬的老三反而为情所困,怎么想,都觉得……丢人。 “好了,你也别烦忧了,老三主意大,对终生大事自有主张,你不妨缓缓再看,倒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别忘了顾家那边,别看顾大人与你大哥同掌洪州,只是个地方官吏,但顾老太爷可是二品要员礼部尚书,顾中楠又是独子,迟早也要进京入仕,这个背景,沈家应该不会拒绝,顾家的意思也很明显了,恐怕一回洪州就会派人提亲,老三难道还要与顾家抢人?” 卫夫人微微沉默,反而笑了起来。 “嫂子多虑了,老三虽有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军营呆久了,姑娘见得少;婚姻大事,总还是我在做主,顾家和沈家近来往来频繁,可见好事将近,我们和顾老太爷在京中也有几分交情,当然是要道喜,哪还有拆散的?” 这么一表态,陆夫人讶然,略略一想,也就释然点头,“你能这么决断也好,省得将来两家生怨,只是老三那边……恐怕不太好说罢。” 卫夫人淡淡说道,“说什么?什么也用不着说,最多能有个十来天,过了上元节,他也该回军营了,天南地北的连面都见不着了,再如花似玉的姑娘,三个月后也忘得差不多了。” 陆夫人,“……也好。” 第二天一早,邱氏亲自过来找沈清兰,一为道歉,二为告知:霍立已经走了。 提起这个外甥,邱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在同胞妹妹的份上,怕是想一杯子砸过去,再也不想见他了。 昨天听赵妈妈一说,她就叫了霍立来,狠狠骂了一顿,骂完之后,就让他回去。 霍立自觉也没脸再呆,垂着头一声不吭,然后回屋收拾衣物去了。 今早天不亮,就悄悄的离开了。 “兰姐儿,你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别跟那个没文化的武夫一般见识,他蠢得很,武夫嘛,只会舞蹈弄枪,光长力气,不长脑子,说话也颠三倒四,你要是跟他计较,那不是自己气自己嘛,乖啦,大伯母一会让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别生气了啊。” 人也走了,话也说了,沈清兰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到这份上,气已经消了,只不过,再回想回想,那封所谓的匿名信,还是在脑海中停了停,不过,也只是一停,很快就掀开了。 她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意再去琢磨那段极不愉快的往事。 转眼到了十一,沈清兰开始琢磨新的事情,说好了明天和顾心薏、顾心莲去西郊河岸赏迎春,就算沈清菀也去,但只要顾中楠在,沈家这边也还是得有个男子才好。 她想去找老安人,请老安人“下令”沈之铭同行,但想了想,应该先和沈清菀商议一下,或者,根本不需要老安人出面,沈清菀去和亲哥哥打个招呼即可。 但自从陆府回来后,沈清菀就一直闷在闺房,好几天没出来见人了。 沈清兰想了想,决定主动去找她,问问明天出行的安排,也顺道问问,那天究竟怎么了。 一进院子,沈清兰就被邱氏拉进自己屋里。 “兰姐儿,我早该问问你的,那天你和你大姐同去陆府,出了什么事吗?”邱氏忧心忡忡,“你大姐这几天看着很不对劲,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太累,可是一连好几天都这样,我这心里就慌了。” 第218章 消息 “大姐怎么了?”沈清兰惊问。 邱氏叹口气,“也说不上怎么了,就是不对劲,好像总在发愁,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偏她那性子呢,从小就不爱吵闹,有什么也是闷在心里自己想,我问也问不出来,兰姐儿,那天到底怎么啦?” 沈清兰觉得这必定与那天在陆府的事有关,看起来沈清菀也瞒着邱氏的,既然这样,自己也不能轻易说出去。 “没……什么啊……”沈清兰不善撒谎,赶紧逃离,“这样,我去问问吧。”一溜烟跑进去了。 沈清菀在榻上坐着,膝头搭着一条绣紫藤花的毯子,毯子上摊开一本书,看着像是在读书,但那蹙着眉头、恍恍惚惚的神色,怎么都不像。 杜鹃这丫头比她主子还闷,耷拉着脑袋在榻边支了个小杌子,自己就坐在那,双臂抱膝,歪着头看自家小姐,一动不动。 “大姐看的什么书,这么入神?” “四妹妹,快坐。”沈清兰回神,尴尬的迎接,杜鹃也赶紧跑出去沏茶。 等茶水都上来,门也关上,沈清兰说明来意,先说第一件事,明天去西郊要不要邀请沈之铭同行。 没想到沈清菀很爽快的答应了,“四妹妹这个主意不错,有大哥在,咱们俩也更自在些,我去找大哥说,他会答应的,他要是不答应,我就让母亲、父亲、祖母去说。” 沈清兰扑哧笑出来,没想到沈清菀比她还“厉害”。 沈清菀其实也有她的想法,她也猜出了顾中楠肯定会去,虽然看两家的意思,她和四妹妹的亲事八九不离十,但没定亲就是不作数,男女大防还是要考虑,沈之铭在场不仅仅是为了姐妹俩的方便,也是为了他自己。 沈之铭已经休妻,风华正茂,膝下无子女,与那未成亲的小伙子也没区别,顾家两位小姐也都待字闺中,难保不会撞出什么火花来呢?要是能为哥哥牵个姻缘,不是更好? 这个事,姐妹俩一拍即合,沈清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重点。 “大姐姐,那天,你那个簪子,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说到沈之铭时那种兴奋劲很快就如潮水般退去,沈清菀茫然中带着慌乱,“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何时掉落了。”末了,她还补上一句,“对不起啊四妹妹,我把你送我的东西弄丢了。” 沈清兰摇头,“一个簪子不值钱,我下次再挑个好看的送给大姐姐,只是……毕竟是姐姐戴着的,总要知道去向。” 沈清菀低头不语,看似在努力回想。 沈清兰轻声慢语,“我记得那天,大伯母派人找我们,大姐姐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不见了,这么说,应该就是那条路上丢的,若是掉进泥里土里,没人见着,倒也无所谓,万一被有心人捡去,怎么办?” 沈清菀眼皮一跳,咬唇不语。 “我刚来的时候,听大伯母说,大姐姐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是否也是为簪子失踪而烦忧?” 沈清菀扛不住一句又一句的问话,点点头。 沈清兰心想有松动,正要再接再厉,就听她轻轻叹息一声,“四妹妹,这事你别问了,我实在……实在没有头绪。” 她心里是明白的,不是没有头绪,是不愿去想,当时转身走时,有一条树枝从她发髻边一扫而过,她心慌意乱之间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多看,但是等匆匆跑开一段路,她冷静几分,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她看到陆新明在花树后若隐若现,微低着头,专注的看摊在手里的东西。 她以为,他看的只是他一直握着手心的另一只簪子,所以没有多想,直到被沈清兰指出“发髻上的簪子不见了”,她才恍恍惚惚又想起那一幕,猜测是陆新明捡到。 然而,没有证据,也……不敢求证。 沈清兰无奈,只好笼而统之的宽慰,“算了,大姐姐,不过就是一只簪,上面也没有写你的名字,就算被人捡去,也不要紧,大姐姐要是喜欢,我改天再去那个铺子问问,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样的。” 沈清菀苦笑摇头,“不用了,多谢四妹妹的好意。” 没法子,沈清兰又说了几句宽心话,就告辞了,这一趟,一无所获,邱氏在门口等着,看她表情就知道结果,失望的叹气,送她出院子。 邱氏絮叨,“现在呢,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本来我是想着让你大姐姐去陆府再涨涨人气,陆夫人先前那么喜欢你,说不定多接触几次,就会觉得你大姐姐也不错,女儿大了,当娘的都千方百计的想找个好婆家,可是你看,倒是弄巧成拙了。” 沈清兰虽然一直对邱氏她们曾打自己的主意不满,但将心比心,想想林氏为自己的将来反复纠结,也就能理解了。 她笑着宽慰,“大伯母别忧心,大姐姐品貌卓绝,温婉淑雅,谁会不喜欢呢。” 邱氏叹气不断,没再说话,这种话她听多了,终究是隔靴挠痒,连个热乎劲都没了,她也知道大女儿出色,但分宁这个小地方,可选的人实在太少,登门求亲的很多,她都看不上,多少年来也只看上了陆新明。 可惜事事不顺,大女儿出师不利,看起来也没有后文了,加上长子离异、次女疯癫、三女骤然变得沉默……当真是愁得她焦头烂额。 沈清兰刚回到院子,就收到碧玉转达的消息,“刚才顾家一个小丫头送信来,说是顾大小姐扭伤了腿,明天西郊之约去不成了。” “怎么扭到的?要不要紧?”沈清兰惊问,“那丫头怎么说的?” 碧玉摊手,“只说是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崴的,已经肿了起来,想是挺严重的。” 沈清兰拧着眉头,“你去库里找些上好的药材带上,我们去看看。”径直回屋更衣,不等人帮忙,自己已经将披风系好。 恰好翡翠端着一碟果子进来,“咦,四小姐,您去哪里? 第219章 争执 “去看看心薏姐姐。”沈清兰边说边往外走,“对了,翡翠,你去和大小姐说一声,明天不用去西郊了,别去找大少爷了。” 翡翠不乐意,将碟子一放,“不,婢子要跟着四小姐,让碧玉去说。” 沈清兰失笑,“又不是领糖吃,争抢个什么劲?我一去,来回半天,你无事可做正好歇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是个好事?” “那婢子也只想跟着四小姐,让碧玉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吧。” 碧玉正好从库房出来,怀抱着几个大盒子,奇道,“我怎么就吃了睡、睡了吃?翡翠,你莫不是好久不照镜子了?忘了自己那圆嘟嘟的脸了?” 翡翠年纪小,又单纯少心事,长到十三四岁了,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去,双颊圆润,体态丰满,被沈清兰宠得粉嫩嫩的,倒不像个下人,外人冷不丁一瞧,还以为是位小姐呢。 沈清兰扑哧一笑,翡翠就呲牙朝碧玉扑过去。 “好了好了,别打了,伤口刚愈合就打架,小心一会再裂开。”沈清兰赶紧劝说,“都去都去,你们俩都去,大小姐那边等回来再说。” 两人这才满意的罢手。 路上,碧玉忍不住多看两眼翡翠,见她前些日子的闷闷不乐已经渐渐散开,才松口气,也不知道她是撞了邪,还是被沈清梦那一闹吓坏了,连着好几天都魂不守舍,这会儿才算恢复。 “四妹妹!”突然,外面有人喊,紧接着,车停了下来。 主仆三人都吓一跳,碧玉从车帘的边上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扭头,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四小姐,是霍少爷。” 沈清兰愕然,“他不是回去了吗?” 翡翠也探出去看一眼,同样傻眼,“真的是他,他没走。” 沈清兰吩咐,“问他想做什么。”对方既然假装离开、实际逗留分宁,又大街上拦路,显然是准备已久,躲是躲不开的。 碧玉依言发问,“霍少爷原来还没离开分宁,这是要做什么?” 霍立的声音有些嘶哑,冷笑,“专程等在这里,找你家小姐有话说。” 碧玉不悦,“男女有别,霍少爷当街拦车十分失仪,有什么话就到府里去说。” “府里?沈府吗?哈哈。”霍立突然一声重重的嗤笑,语气越发的桀厉,“府里一群丫头婆子拦着,哪有我说话的地方?再说,我都已经被沈府赶了出来,有话当然只能在大街上说了。” 沈清兰隔在帘子在车里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觉得此时的霍立已经不再是去年秋天初见的霍立了,当初那个腼腆的少年已经变得满腹怨恨,戾气冲天。 她心里既觉得困惑,不明白霍立究竟经历什么才变成这样,更感到焦躁,无论他是好是坏,自己都不愿与他有过多瓜葛,尤其现在又在街上,再耽搁下去,必定引人围观。 “碧玉,跟他说,这里说话不便,我绝不会在此停留,他若真觉得沈家委屈了他,有的是办法讨回清白,沈家还不至于颠倒黑白把他怎么样。” 她已经打定主意,与其在这杵着等人来看热闹,还不如坚决一点离开,就算起了冲突引起注意,起码,也表现出了自己的烈性,谣言传出去也要给自己留三分。 碧玉也没别的法子,只得愤愤叹口气,再掀起帘子准备传话,却见有人抢了先。 “哟,这不是霍少爷嘛?大白天的站在一个姑娘的车前做什么?莫不是抢劫?姑娘身上能有几个银子?只有首饰吧?哈哈哈哈哈。” 声音不轻不重,似笑非笑,在最后的一串哈哈声中,街角走出个男子来,一身劲装,双臂抱胸,清瘦挺拔,初看散漫,细看每一路都稳重坚定。 霍立闻声望去,皱起眉头,同为武人,他一眼就看出这人出身军伍,而且,功夫在他之上。 “阁下什么人?多管闲事!” 碧玉早已认出薛扬,但没说破,他毕竟是卫三少爷的侍卫,本来嘛,卫三少爷对四小姐有意,已经是个快包不住的火球,这个时候,薛扬突然冒出来救场,再被传出什么话来呢? 翡翠突然从碧玉身后钻出来,睁大眼睛望着薛扬,似乎想喊,被碧玉一把堵住嘴,顶了回去,用帘子遮掩。 薛扬压根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嘻笑,“我呀,就是过路人,在那边看半天了,觉得好奇,过来问问,霍少爷要是缺银子,我这倒是有点,何必打劫个姑娘呢?” 沈清兰主仆三人听得直想笑,心说这薛扬还挺聪明的,一再强调霍立是在打劫,不但打了霍立的脸,也撇开了她们的嫌疑,就算旁边有路人看到,也不会再说有累声誉的话了。 霍立脸都绿了,阴沉阴沉的骇人。 “车里的小姐,你们走吧,这里有我在,没事。”薛扬朝车子拱拱手。 碧玉冲他一笑,也装作不识,道一声“多谢壮士”,催促马夫迅速拐弯绕行。 “慢着!”霍立大喝,要来拉缰绳,才刚伸手,就听风声逼近,一只手从身侧倏地探入,搭上了他的胳膊。 有人笑道,“霍少爷,小心马蹄。”五指一扣,将他胳膊拽了回来。 霍立勃然变色,反手就是一掌切过去,骂道,“狗拿耗子!你坏我大事,我饶不了你!” 薛扬呵呵直笑,不慌不忙的与他拆招,也不下狠手,以缠为主,揪住霍立脱不开身,眼见马车已经走远,这才收了笑容,哼道,“霍立!好歹霍家也算半个习武之家,想不到你竟这么不要脸,拦姑娘的车,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真是丢尽了霍家的脸!” “你懂什么!我霍家堂堂正正,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是有人陷害!” 薛扬嗤了一声,“陷害?什么样的陷害,让你做出大街上拦姑娘车的事来?” 马车走了很远,碧玉沉吟道,“四小姐,咱们还去顾宅吗?” “为何不去?” “婢子怕薛扬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两次,一会咱们回家,万一霍少爷还堵着不放呢?” 第220章 含糊 “我知道,可是来都来了,不去看一眼就走?”沈清兰略略迟疑,“还是去吧。” 去还是得去,但也不能把自己再一次放在危险之地,碧玉提醒的有理,万一霍立等薛扬走了之后还等在街上呢? “碧玉,一会到巷子口,你悄悄绕道回去,无论如何,请大少爷过来接我。” 碧玉眼睛一亮。 以前每次来顾家,都是先下帖约好,顾中楠会提前在巷子口等着,唯有这次是一念而为,巷子口自然没有顾中楠。 碧玉当先跳下车,“那婢子先回去了,翡翠,跟着四小姐啊,大少爷不到,你们别出……”话未说尽,愕然止住。 “知道啦。”翡翠在车里应答,又觉察到不对劲,也伸长脖子来看,“怎么啦……卫三少爷?” 卫长钧站在车前,微微一笑,“不用特意找你家大少爷,我在这就行。” 沈清兰听到声音,心中略略一跳,倒不如丫头吃惊,薛扬出现的时候她就猜想,卫长钧兴许也在附近。 碧玉做不了主,攀着车门,从翡翠拉开的帘子细缝中去看沈清兰。 沈清兰想了想,大大方方撩开帘子,“卫三少爷知道我要来顾家?” “刚才路上看见,从马车方向判断,应该是。”卫长钧也很坦诚。 看吧,果然是早就看见霍立拦道,才让薛扬出面解围的既然如此,沈清兰也没遮掩,“刚才多亏了薛扬及时出面,我们离开仓促,还请卫三少爷代为转达谢意。” 卫长钧只看着她,没立刻答话,静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清兰,你还唤我子渊,好吗?” 沈清兰板着脸不理他。 哼!他不提这名字还好,一提就想起自己受骗,生气! 卫长钧略等一会,叹气让步,“好吧,随你高兴吧,薛扬做的是他分内之事,不必客气,你进去吧,也不用担心霍立再来找麻烦,薛扬会处理好。” 沈清兰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大概是觉得这样一个少年成名将军,必定会言出必诺,就像……就像那天在他卧室的承诺一样,别怕!没人会进来!子渊保证你的清白! 她心头霎时掠过奇异的感觉,轻轻点头,扶着翡翠的手下车。 “碧玉,不用回去了。” 沈清兰觉得自己应该和卫长钧也道个谢,毕竟他和他的侍从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但道谢的话在舌尖徘徊良久也说不出来,总感觉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呢?好像是过于生疏了。 她安静的行了个礼,往前走两步,脑海中电光闪现似的想起一个事,回身来脱口问道,“霍少爷说他收到一封神秘……”说半截,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闭嘴。 卫长钧却毫不惊讶,淡淡一笑,“这事我知道,内情一言难尽,回头有时间我和你细说,你听我的就行。” “……” 沈清兰目瞪口呆,什么叫听你的就行?可是脑袋不听使唤的点了点,还说了句“好”。 “你……进去顾家吗?”沈清兰缓了缓,试探着问。 卫长钧轻轻笑出来,挑眉反问,“你愿意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沈清兰讪讪,她当然不愿意了,虽然她也没有下定决心依从母亲的心意,答应这门亲事,却也不想让顾家对她产生猜疑和误会、甚至失望。 她要是和卫长钧同时登门,哪怕解释一万句“路上偶遇”,也难让人信服吧。 卫长钧目光柔和,笑道,“ “我还有事,今天不去了。” 沈清兰悄悄放下心,又怕被他看出,小声说了个“哦”,不再看他,拉着丫头匆匆进了巷子。 卫长钧站在原地,独自含笑。 虽说是不请自来,但到了门口,沈清兰还是没有冒味进入,自己停在两丈开外,让碧玉先过去敲门。 很快,门开了,丫鬟婆子四五个一齐跑出来迎接,这阵势,让沈清兰哭笑不得又心生感动,还没到门口呢,里面又急匆匆出来一人,是闻声赶来的顾中楠。 “沈四小姐。”顾中楠脸上是掩不住的巨大的惊喜,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晃眼得多。 沈清兰低头避开目光,行礼,“听说心薏姐姐受伤了,我过来看看。” 顾中楠笑得嘴角弯起,“快请进。” 沈清兰到顾心薏卧房时,顾夫人和顾心莲都在,三人正低声说着话,顾心薏靠坐在床头略略垂着眼,精致的眉眼上隐隐约约笼着幽怨,顾夫人和顾心莲都在床边坐着,侧面略背向,看不清神色,虽然听不到说的什么,但已能感觉到些许沉郁。 “清兰,你来啦。”直到顾中楠把她领进屋,顾心莲才跳起来迎接,对她的到来,也没有惊讶。 沈清兰微笑,她才明白,顾中楠知道她来的时候时,她们也都知道了,不过一致推举顾中楠出面,用意不言而喻。 她装作不知,过去给顾夫人行礼,还没弯下腰,就被顾夫人搂在怀里。 “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还过来了?要是着了凉,怎么好?快来暖暖手。”顾夫人说着话,把自己的手炉塞在她手里,又往顾心薏床上推,“你们姐妹也不用讲究,上去捂着,暖暖身子。” 顾心薏笑着,已经将被子掀开一半,“清兰,快来。” 沈清兰吓一跳,这般热情,若不是真心当作自家人看,是断不能为的,她既是感动,又是尴尬,顾中楠把她送到门口,没有跟进来,但肯定也不会走远,兴许还听得见屋里的对话,再者,顾心薏的腿…… “夫人,这哪行呢,万一碰了心薏姐姐的腿,就是我的罪过了。”她顺势在床沿坐下,到底不肯脱鞋,笑道,“有夫人这手炉,我全身都暖融融的,就在这里坐坐,陪陪心薏姐姐吧。” 这么说,她们也不好再坚持,恰好丫头送来热茶,沈清兰接过喝了一口,岔开话题,聊起顾心薏受伤的事。 顾心薏是真的在门口摔的,不过原因不得而知,顾家含糊而过,沈清兰也很知趣,不会追着问。 第221章 沉默 顾家两位小姐,大小姐顾心薏温柔淑娴,说话轻言细语,举止端庄沉稳,不像二小姐顾心莲率性好动,一没下雨,二没下雪,她怎会那么不小心,在自己家里摔倒? 沈清兰心中疑虑,又细细端详顾心薏,见她双眼泛红,显然是才哭过的,要说是腿痛难忍才哭,也说得过去,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受得了这种疼?可沈清兰总有种没来由的笃定:另有伤心事。 陆夫人很善解人意,只说了几句话就主动离开,腾出空间来给三个小姑娘说体己话,不过片刻,又有五六个丫头鱼贯而入,布置了一整桌的食物,不仅有瓜果点心,还有刚出锅的羹汤小菜,端上来时正蒸腾着热气,十分丰盛。 丫头笑道,“夫人交待了,沈四小姐这一路过来,路上吃了风,须得吃些热的。” 沈四小姐道谢,鼻子都酸了。 顾心莲帮她盛了一碗金玉什锦羹,笑嘻嘻送到面前,“快喝吧,喝羹要趁热。” 不知是不是特羹的蒸汽氤氲,沈清兰眼前白蒙蒙的笼着水雾,浸润得心都软糯糯的,她抿嘴一笑,接过热羹,却又先给顾心薏和顾心莲各盛了一碗。 喝了两口,大家心里都热乎乎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一聊就聊到了顾心薏的腿伤。 这个话,刚才陆夫人在的时候也说过一次,但沈清兰那时只听不问,现在没有顾忌了,忍不住发疑。 “心薏姐姐一想细步轻缓,怎的今天这般不小心,别不是心中有事,乱了神?” 她这么一问,屋里竟是片刻的静默,顾心薏原本就泛红的眼眶又蒙上水雾,然她只笑了笑,低头不语。 沈清兰这回确认是私密之事,自己毕竟是个外人,不能追问不休,因此也不看人,紧喝了几勺羹汤,笑道,“这羹味道极好。” 顾心薏小声答话,“我们不知你来,这些东西都是些方便简易的,下次我们早做准备,再让你尝尝别的。” 沈清兰过去握住她的手,故意笑,“好,那便说定了,咱们说好的赏迎春,你也得给我补回来。” 顾心薏沉默着,忽地抬头冲她悲伤一笑,“下次……我请你去京城看迎春。” “……”沈清兰顿时怔忡,缓了缓神才轻声问,“心薏姐姐……还是你们俩都要去京城了吗?是去看望老太爷吧?” 顾家姐妹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沈清兰恍然,症结便在此处。 忽闻顾心莲放勺的声音,随后释放憋闷似的说道,“清兰不是外人,不用不好意思,直说了吧,兴许咱们三个还能凑一起想个主意呢。” 沈清兰暗暗吃惊。 顾心莲又道,“清兰,祖父来信,说是给姐姐相中了一门好亲事,让姐姐这次和大哥一起进京。” 顾中楠年纪到了,要科考入仕,提前入京,合情合理,沈清兰毫不稀奇,可顾心薏这亲事……看起来,她本人不太乐意啊。 “你们俩是否知道老太爷相中的什么人家啊?” 顾心莲嘴快,“知道,闵将军次子。” 沈清兰愣住,“闵将军?是那个杨小姐的……” “是,就是那个!”顾心莲抢答,“杨小姐的义父,闵将军膝下三子,长子已经成亲,祖父相中的是次子,刚十六。” 沈清兰对这个闵将军也只是来分宁后,由于杨念恩的原因听过几次,完全谈不上了解,因此小心的问,“是不是这个闵家二公子人品不善?” “不知道,我们兄妹三个童年在京城度过,那时候闵将军还举家在外地,每年年末闵将军回京述职,会来祖父府上喝个酒,仅此而已,至于后来闵将军调回京城,两家如何来往,闵家二公子如何,我是不知了。” 从顾心莲的话中,沈清兰也听不出闵家二公子的好坏,只好问,“那心薏姐姐的意思呢?” 顾心薏害羞,不好直接谈论自己的婚姻,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回答,“我不乐意,我都不认识他,谁知道那是个什么人。” 沈清兰很认同这话,林氏素来疼爱她们兄妹,对婚姻大事也比较开明,大多会考虑她们自己的意见,这也是沈之逸和沈之潇至今未定亲的原因,可是顾家……她不太清楚,不敢置喙。 “已经定下来了吗?”她从侧面打听。 顾心莲摇头,“倒还没有说定,不过祖父信中说,两家都很看好,这不,急着让姐姐过去,约莫是两家见一面,就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虽然目前没有一锤定音,但两家都很满意,看来顾老太爷也已经见过闵二公子,只要闵家看一眼顾心薏,没有大问题,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沈清兰心说,顾心薏品貌才艺,样样出挑,闵家想必是挑不出什么错。 这下,她也只能沉默了。 顾心莲细细碎碎的哄着姐姐,沈清兰陪着心酸,只得安慰,“老太爷既然看好闵二公子,想来是不差的,心薏姐姐也别紧张,不妨先看一眼,了解了解情况,若是真发现对方不好,我想老太爷也不会再坚持结亲,顾大人和顾夫人疼爱姐姐,也不会勉强的。” 顾心薏咬着牙不吭声。 顾心莲告诉沈清兰,“清兰,不是闵二公子好不好的问题,是……是姐姐,姐姐不想嫁给武将。” 被妹妹当面说破心思,顾心薏刷的红了脸。 沈清兰愕然,“……” 为什么不喜武将?因为他们手头沾血,一身杀气? 她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卫长钧,那也是个武将,但他笑容满面的并无杀气啊,自己好像并不怕他!转念一想,是吗?无杀气吗?不怕吗? ……呃,有的,怕的。 沈清兰咽了下口水,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她没在顾家呆太久,和顾心莲劝了劝顾心薏,就回去了,毕竟是别人家的亲事,她身份敏感,不便说太多。 顾心薏的腿伤得不重,没有骨裂,但十天半个月不能下床,加上情绪低落,非但明天去不成西郊,就连上元节去观宁台赏灯也取消了。 第222章 气氛 出巷子的时候,仍是顾中楠送。 这一次,顾中楠居然主动和她说,“等心薏腿好,我就要进京去了。” 沈清兰也正想着顾心薏,忽听他一说,恍恍惚惚的答应,“嗯,好,那你好好照顾心薏姐姐。” 顾中楠轻笑,很乖顺很认真的回答,“好,你交待的,我一定做好。” “……”沈清兰大窘,赶紧解释,“是我逾越了,这些事何须我来是说。” 顾中楠笑看她,“你说的,我都听着。” 沈清兰知道他的意思,心慌意乱,索性低头不语。 到了马车旁,沈清兰准备等车,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顾公子,心薏姐姐的亲事,是否还能有变动?” 顾中楠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才回答他,“毕竟还没有纳征下聘,凡事都不好说,你放心,我去了京城,也会亲自见见闵二公子,若是不妥,我也会护着心薏。” 沈清兰不好说什么,看来他也不知道顾心薏的真正心思,人家就是不喜欢武将,与闵二公子本人妥不妥没关系。 顾中楠看着她,忽然柔声问,“你和心薏也一样吗?” “什么?”沈清兰茫然不解。 顾中楠眸光渐浓,声音压低,“你喜欢文,还是武?” 沈清兰愕然看他,慌乱中差点掉进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底,仓皇逃离,扭头爬上车。 “我回去了,顾公子,你也回去吧。” 顾中楠噙着笑看她手足无措的逃窜,看她粉白的双颊霎时浸透霞色,真好看。 马车走出很远,碧玉和翡翠还在一左一右的捂着嘴笑,沈清兰坐在中间装睡。 翡翠胆大又调皮,歪着头问,“四小姐,四小姐,您到底喜欢文,还是喜欢武啊?” 沈清兰睁眼瞪她,没好气的回她,“我看你很喜欢分宁啊,上元节后,你就不用跟我回申州了,留在分宁吧。” 翡翠“嗷”的叫唤一声,扑过来抱住沈清兰,一叠声的求饶,逗得碧玉直笑。 刚拐过弯,只听外面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又停下了。 主仆三人同时想到霍立,齐刷刷白了脸,不会吧?真的还在? 笑声戛然而止,三人相互望着,一时间,谁也没作声。 有脚步声走近,像是特意放轻,接着,车外响起一声轻笑,“清兰,你喜欢文,还是喜欢武啊?” 沈清兰,“……” 碧玉和翡翠,“……” 车厢里静悄悄的,三人仍是互望着,但表情各个古怪。 卫长钧笑容深深,隔着厚重的车帘子,也不知他能看到什么,只那么看着,嘴角上扬,看来他也不是非要等到答复,或者说,沉默已经是他想要的答案,只见他又是一声轻笑,声音更温柔,“走吧,路上很安全。” 继而,脚步声远去。 马车继续往前。 直到再拐过一条街,翡翠才最先开口,“四小姐,卫三少爷刚才偷听了顾公子说的话啊?” 沈清兰板着脸不吭声,心里在想:心薏姐姐不喜欢武将是有道理的!力气大,有杀气!神出鬼没,听力好,还处处听墙角! 这一路果然安全,顺利到家。 林氏在屋里喝茶,笑眯眯看她,“你懂事了许多。” 沈清兰将顾夫人给的回礼推到她面前,故意笑道,“可不,这礼都适合您。” 林氏笑骂,“有你这么说亲娘的吗?真是越大越没规矩!顾夫人回我这礼,不也是因为喜欢你?我说你懂事,也是说你知道人情往来了,顾大小姐将来是你……” “母亲,我先回屋了。”沈清兰知道母亲要说什么,赶紧溜之大吉。 背后,林氏呵呵直笑。 沈清兰揉揉眉心,打发翡翠去沈清菀那报信,不一会,翡翠回来说,“大小姐说,大少爷今儿去先生那了,还没回来,也就不必再提了。不过,大小姐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没说什么,婢子觉得,大小姐可能还有什么话没说。” 沈清兰想了想,除了邀请沈之铭以外,也没别的事让她做的,也就没在意了。 如此过了两天,霍立杳无音讯,沈清兰也就放下心来,她没有和林氏提霍立当街拦道的事,实在不想再生风波,在分宁住了这几个月,当真是过得跌宕起伏,她已然觉得疲倦烦躁,只想安安稳稳陪老安人过完上元节,就离开。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一早睁开眼睛,沈清兰觉得神清气爽,洗漱过后与林氏例行去给老安人请安,出门前交代碧玉和翡翠再清点一下行李。 到了老安人那,照旧说了些家常话,老安人就拉着沈清兰的手,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沈清兰一下子就心酸起来,想到明天离开,下次再见老安人,却不知何时了,这数月以来,纵然发生无数令人烦躁气恼之事,见识到许多歹毒难测的人心,可依然还有人对她好,有人从未伤害她。 她环顾四座,今天难得到得齐,除了沈清梦被禁足,其他姐妹皆在,连多有冲突的沈清芝和看似年幼顽劣、实则心机深沉的沈之栋都规规矩矩的坐着。 “祖母要是想我了,就让大哥给我写信,我就再来陪祖母。” “好,好。” 老安人连声答应,脸上满是笑,笑中却尽是苦涩,她岂能不知,孙女这次本是一番纯孝,为探望自己而来,却被至亲算计,遭遇一次又一次的险境,险些性命不保,险些身败名裂,下次?哪里还有下次?就算孙女还肯过来,就算儿媳妇不阻拦,自己也拉不下这张老脸寄信了。 邱氏看出气氛不对,赶紧陪笑,“母亲,儿媳早已经准备好食材,咱们今日晚膳,好好置办一桌,为弟妹和兰姐儿践行吧。” “好,好,都交给你去办。”老安人对邱氏这次机灵很满意。 大家陪着老安人坐了又坐,最后又一起吃了早饭,才各自散去。 沈清兰进屋后,又重新检查了一遍送给老安人的礼物,她这些日子可没闲着,早就在为离开做准备,七七八八的为老安人做了不少东西。 第223章 释然 这时,秋月进来,询问沈清兰都收拾妥了吗,说林氏已经在等她。 “好了,我这就过去。” 这是沈清兰和林氏早说好的,两人将各自的心意归置好,再一起送过去。 她打了个包袱,把东西整整齐齐的叠放进去,这里头,是她亲手做的衣物,从帽子到袜子,一应俱全。 林氏那边也没瞒她,做的是一整套床上用品,一开始,林氏没想做这么多,她与老安人不合已经多年,彼此勉强维持和平罢了,因此她也只想意思一下,略表心意即可,谁知相处下来,婆媳隔阂竟渐渐消散,她便越做越多,稍有空闲,就带着赵妈妈和春兰、秋月扑在针线上。 母女俩在檐下见面,刚下台阶,只见海棠匆匆进来,说顾中楠来了。 沈清兰一听,就后退两步,“母亲,要不,咱们下午再送吧。” 她也猜到顾中楠是来给她送行的,可她不想见。 林氏古怪的看她一眼,“你们俩又不是没见过,他这是知道你明天要走,特意过来看你,你就过去露个面也无妨,反正这亲事差不多也定下了,没必要这么拘谨。” “……”沈清兰着急了,脱口道,“母亲,怎么叫差不多定下了?没媒没聘的,不能说这话。” 林氏也恍然过来,哈哈一笑,“好好好,那你就安心等着顾家下聘吧,这妮子,还害羞起来。”摆摆手,让春兰秋月把东西再放回去,自己跟着海棠去前头了。 沈清兰也带着翡翠和碧玉往回走。 翡翠话多,一进门就唠叨上了,“顾公子挺好的呀,心薏小姐都知道要选个文人,知书达理,将来能夫妻和满……” 沈清兰没好气的回她,“多大个人,你还知道夫妻和满了?” 翡翠不服气,“这有什么不知道?太太就总这么说啊。” 沈清兰一时没想起来,“何时说的?” “以前在申州时就常说小姐您呢,将来要找个什么什么样的夫婿,有事也说大少爷和二少爷,说他们俩应该娶一个温柔贤惠的,这样就能夫妻和满,还说……” “行了,不用说了。”沈清兰也回忆起来那些被林氏念叨的往事,无奈的揉眉心,“我再眯一会。” 碧玉问,“小姐,用婢子去前头打听打听吗?” 以前在申州时,府里只有沈清兰一个小姐,不用排齿序,下人们就“小姐,小姐”的喊,到了分宁,才不得已改口叫“四小姐”,偶尔还是蹦出两声“小姐”,反正明天就走了,大姐也放肆起来,提前叫回了“小姐”。 “不了。” 沈清兰摇头,歪身在榻上躺下,这次,她已经清楚顾中楠的来意,就没必要再打听了。 她闭了眼,昏昏欲睡,两个丫头在收拾首饰,金玉之声清脆悦耳,叮叮当当的传来,也不知是催眠呢,还是让人神清气爽,她没睡着,也不想睁眼,悠悠闲躺了一上午。 碧玉知道她醒着,捧着一个小首饰盒过来,“小姐,您还记得您做的三个扇坠么?” 沈清兰微怔,继而想了起来,当时说的是一个送给沈清菀,一个送给沈清柳,剩一个留着再说,结果做好后就忘了这事。 她坐起来,略略沉吟,“你去给大小姐和五小姐送过去吧。” 碧玉应着,打开盒子,拿了一个出来,抱着盒子往外走。 “碧玉。”沈清兰望着她背影,不知怎的又喊住她,想了又想,指着刚放在桌上那一只,“把这个也拿上吧,要是三小姐在,就去送一趟。” 碧玉看着那只扇坠,没动,也没言语。 沈清兰释然轻笑,“罢了,我来的时候就给她带了礼物,临走再送她一件礼物,算是善始善终吧,你就去一趟,她未必在,在也未必收,她若不收,你也不必多话,拿回来就行,我便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心意,再无一丝一毫对不住这个三姐姐的。” 碧玉这才默不作声,又把那扇坠放进盒子去了。 碧玉刚走,林氏就回来了,径直来沈清兰屋里坐下。 沈清兰诧异,“顾公子走了?”按惯例,沈家会留饭的。 “没,我的事说完了,现在你大伯父和你大哥陪着呢。”林氏笑了笑,又慢慢收敛,严肃起来,“中楠跟我说,老太爷修信来,让他上京,他约莫二十日左右启程北上。” 沈清兰漫不经心的“嗯”了句,这事她早就知道了,顾中楠走不走、什么时候走无所谓,顾心薏的腿伤才是她在意的。 林氏见她不上心,瞪眼道,“你这妮子,自己的终身大事,半点也不操心,中楠那么优秀,你就怕他进了京,被别的人家招了女婿?” 沈清兰大窘,“母亲……” “好了好了,我逗着你玩呢,中楠不是这样的陈世美,我的兰姐儿也不比京城的小姐们差。”林氏以为女儿是羞涩,直乐,“你放心吧,中楠这次来,特意给了我承诺,说顾家不是无信之人,他这次进京,也是为了准备今年的秋闱,最多一年两年,就回……” “母亲!”沈清兰实在听不下去,“您别说了。” 林氏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见碧玉抱着个首饰盒进来,就摆摆手,打住话题,“碧玉去哪里了?” 碧玉说了去向,又把首饰盒放在两人中间,“这支珠钗是三小姐送的,这只镯子,是五小姐送的,大小姐不在,杜鹃代大小姐收下了小姐的扇坠,还说一会大小姐回来,再送来谢礼。” 沈清兰点点头,她没想到沈清芝会收下扇坠,还会回赠给自己珠钗,更好奇的是,沈清菀去哪里了? 林氏笑,“不错,兰姐儿想得周到。”起身又问,“菀姐儿哪里去了?” 碧玉道,“杜鹃未说,婢子不便多问。” 林氏若有所思的“哦”了声,也觉得自己一个婶娘,也不好问太多。 林氏一走,碧玉就凑过来,低声道,“小姐,婢子觉得,大小姐不见,是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言的事情。” 第224章 慌张 “哦?怎么说?”沈清兰挑眉。 碧玉拧着眉,“婢子也没有证据,但总觉得杜鹃见到婢子过去,有点慌乱,婢子随口问大小姐何时能回,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这下,沈清兰也起了疑,杜鹃是个老实人,不善撒谎,看来沈清菀的确是去做不能为人所知的事了,这个大姐自从陆府回来,连着几天都窝在屋里神思恍惚,今天的突然“消失”,恐怕是她反复思量的结果。 沈清兰认为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思量,沈清菀平时行事稳妥,不像沈清芝一样冒失,有的事不想被人知悉也很正常,自己不想多管闲事,拿起书来看。 巳时,沈清柳过来坐了会,细细碎碎的说了不少话,合在一起,意思就是舍不得,这也难怪,她作为庶出,又不像沈清梦那般机灵嘴巧,平时没人跟她玩,只有沈清兰来了,肯把她当作姐妹,她心里又欢喜又感动,自是不愿分离。 沈清兰对这个乖巧又可怜的小妹妹也颇为喜爱,两人拉手说了不少依依惜别的话,临走时,又单独送了她好些首饰。 这也是沈清兰为小妹考虑到的,小妹妹年纪一天一天大起来,也要定亲成家,宋姨娘胆小怕事,怕是不敢藏私捞油水为女儿添箱,邱氏虽不虐待庶女,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怎会为她铺张花费?自己如今多给一点,小妹妹出嫁后,日子就好过一点。 沈清柳抱着一兜子金银首饰,走到门口又再三转回,拽着沈清兰掉眼泪,反复确认: “四姐姐,你还会来看我吗?” 沈清兰也被她感染了离情别绪,哽声点头,“会的,会来看你,你要是想我,也可以去申州看我。” 沈清柳就破涕而笑,虽然她也明白,她是去不了申州的。 最后,沈清兰把她一路送回她的小院,才自己转回。 进屋时,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并着两个丫头低声说话。 碧玉,“……悄悄藏起来吧,你不说,我不说,小姐哪里记得这个?时间久了,便忘干净了。” 翡翠,“那要是想起来了呢?” 碧玉,“就说当时收拾行李时不小心落了呗。” 翡翠,“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扔啊?挺好的东西,丢了怪可惜的。” 碧玉,“你个呆子!东西是好东西,但来路不……唉,你怎么总长不大呢?以前没定下来,顾公子好,卫三少爷也好,咱们跟着摇摇摆摆的无妨,可现在,顾公子还在前头呢,你没看太太的意思,小姐是必定要嫁给顾公子了,为了让小姐早点收心,咱们俩也得狠一点,把卫三少爷送的这些东西小心的清理出去,别让小姐再看见了,睹物思人。” 翡翠,“哎,这样啊——” 沈清兰站在门口,听着这些话,听着屋里瓷器相撞的声音,知道是那两包袱的药瓶,不知为何,骤然间心里被揪着似的喘不上气来,眼泪扑扑,如同断了线的串珠,哗啦啦的往下掉。 母亲做的没错!碧玉和翡翠做的也没错!顾中楠也是极好极好! 可自己为什么总不甘心、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填不满? “小姐,您……回来了?” 翡翠抱着两个合一个的大包袱从屏风后转出来,想悄悄的塞到后院杂房里去,却抬眼看见自家小姐木柱子一样杵在门口哭,吓得手一抖,包袱落地散开,顿时稀里哗啦,药瓶砸了个七七八八,还剩几个,轱辘辘四下滚开。 碧玉闻声从屏风后冲出来,看看沈清兰,再看看地上的一兜乱七八糟的药和碎瓷片,煞白了脸,说不出话来。 沈清兰飘飘忽忽的走进去,默默的将一兜碎瓷片拢了拢,结紧包袱,递给翡翠。 “去扔了吧。” 翡翠结结巴巴,“小姐,婢子……婢子……您别……别生气……别伤心……” 沈清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不关你们俩的事,是我累了,想休息会,快去扔了吧。”她说完,为了表现自己毫不在意似的,快步冲到榻前,迅速躺下,紧紧闭上眼。 翡翠和碧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最后还是碧玉使个眼色,让翡翠快去扔了,自己去拿扫帚和簸箕,准备将洒落在地的药粉和碎瓷扫尽。 她不敢即刻靠近沈清兰,她知道沈清兰此刻情绪极度激荡,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倒不如让她自己冷静片刻,自己收拾完了再过去劝慰。 可是当她轻步往门外走时,忍不住去打量合眼的沈清兰,惊骇的发现沈清兰的右手上沾着鲜血,吓得魂都没了,急冲过去。 “小姐,您的手!” 沈清兰沉闷的发出一声鼻音,“嗯”,眼皮都没抬,她知道自己流血了,是刚才归拢瓷片时划伤的,但一点也不觉得痛,好似伤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肉。 碧玉小心抬起她的手,赫然发现掌心一道寸余的伤口鲜血淋淋,仍在不停的往外渗血,既心疼又自责,大哭大喊起来。 “翡翠!翡翠!快来!” 翡翠做贼似的提着一兜碎瓷刚进杂房,就听到碧玉的喊声,忙把包袱往角落里一塞,拔腿就奔了回来。 “血……”她脑袋嗡的就炸开了。 上次沈清梦的暴行让她心有阴影,一看见血就哆嗦,尤其是一看见沈清兰身上有血就恐惧。 碧玉吼她,“别杵着了!快去拿水!拿帕子!拿药!” 翡翠被她吼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慌慌张张的出去打水,等她进来,后头赵妈妈也跟着来了,火烧火燎的一路跑一路问,“什么血?怎么回事?翡翠,你跑什么?” 沈清兰已经精神起来,她坐起,面色平静的将手往后藏,给碧玉使眼色,让她阻止赵妈妈进来。 赵妈妈年纪大了,最见不得血,上次自己被沈清梦划伤,她哭了好几次,嗓子都哑了,这才刚好,可别被她知道了。 碧玉会意,赶在翡翠身后,一把将门关了,把赵妈妈堵在门外,陪笑道,“妈妈您别进来了,小姐有事,不太方便。” 第225章 不解 里里外外的人都愣住,不约而同的想到月信,沈清兰还不到十五,天癸水初至不久,月信时常不准时,贴身之人皆知。 碧玉情急之下拿这个当借口,虽说尴尬了些,却是最合适不可。 赵妈妈果然没有再紧张,隔着门叮嘱两个丫头好好照顾小姐,自己去厨房烧水去了。 屋里人松了口气,翡翠和碧玉围上来,小心翼翼为沈清兰清洗伤口,仔细查看过,伤口中没有残余的碎瓷屑。 “翡翠,拿药。”碧玉吹了吹伤口,将周围的水渍轻轻吹干,顺口吩咐翡翠。 翡翠站着不动。 碧玉说完也反省过来,哪里有药?平时她家小姐倒是常备着些驱寒的药囊,可止血、愈合的药,姑娘家哪里有? 有,倒是有,刚才那两包袱里有不少,可是都碎了,扔了。 两人相互瞪着,一时沉默,心里各自痛悔不已,恨不得当众打自己两个耳光。 猛地,翡翠一拍脑袋,转身就趴地上了,一会钻桌子下,一会钻床后,很快,攥着两个药瓶出来,正是刚才滚开的幸存者。 碧玉也顾不得别的,接过来用帕子胡乱擦净,一看,恰好有一瓶是止血的药粉,喜得连叫“阿弥陀佛”,不过洒上药粉止住血后,又缺少愈合生肌的药,连纱布都没有,只好从衣箱里撕了一条棉纱缠上。 “小姐,您先休息会,婢子出去买点药回来。” 碧玉想先请罪来着,毕竟“偷偷把药扔了”是她的主意,结果惹出这么个事来,虽然沈清兰一个字都没说怪她,但越是如此,她越心慌愧疚,不过看着那只还没上药的手,她还是很理智的认为,趁着林氏去邱氏了,赶紧把药买回来。 “没事,不用药,过两天也好了。” 沈清兰有些心不在焉,她又躺下来,“收拾去吧。” 碧玉咬咬牙,既然不让买药,那还是先请罪吧,刚要下跪,就听沈清兰说,“你也不用难受,这事,你做得对。” 碧玉一怔,随即琢磨出几分欣慰来,笑道,“小姐能这么想就好,一辈子长着呢,就得找个顾公子那般温柔体贴的人陪着过,才能活得舒心惬意。” “……是啊。” 沈清兰翻身朝里,许久,幽幽吐出两个字,又没了动静,应是已经入睡。 碧玉等了等,不见动静,拉着翡翠蹑手蹑脚的往外去,掩了门才叮嘱,“小姐的伤口不能不上药,我还得去一趟药铺,你好好守着小姐,别急着收拾地上,以免弄出声响来惊扰了小姐睡梦,要是太太回来问起,便说你不知情,尽往我身上推就是。” 翡翠点头听她安排,听着听着,勃然大怒,竖眉恼道,“做什么要推你身上?明明就是我把药瓶摔地上的!太太要罚也是罚我!你快去买药,我知道该怎么说,不用你教!” 这下碧玉为难了,她知道翡翠的气性,后悔多嘴说那一句,想哄她去买药,翡翠却冷笑,“你别骗我出去!我不认得药!” 碧玉无奈,不能再耽误时间,提着裙子匆匆跑出去。 可惜不凑巧,今日上元节,晚上街上会张灯结彩、全城狂欢,各个铺子也早就做好准备开夜市营业,因此这元宵的团圆饭,店主们大都放在中午,这时恰值午时,倒正好是街上最冷清的时辰,十之八九的铺子都关了门回去吃团圆饭了。 碧玉跑了两处,都是大门紧闭,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要么去陆府找卫三少爷,转瞬又将念头打消,还是不要再提卫三少爷了。 她咬咬牙,又往另一条街跑。 “碧玉!”身后忽听有人喊,这声音…… 碧玉扭头一看,只见薛扬憨笑着跑过来,“你怎么在这里?是给你家小姐买东西吗?” 碧玉抿着嘴,在犹豫要不要请他帮忙。 “你怎么了?”薛扬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以为沈家还有人在附近,她不好意思说话,四下望一圈,纳闷,“没人啊。” 碧玉下定决定,废话少说,直接伸手,“薛扬,我不小心流血了,你身上有没有带愈合生肌的药?” 薛扬吓一跳,盯着她上看下看,“你哪里流血了?” 碧玉被他看得恼羞成怒,跺脚斥道,“你看什么看!有药就给药,没药就走开,我要去药铺了。” “有有有。”薛扬连忙拿出药。 碧玉一把抓住,“薛扬,谢谢你了!”撒腿就跑了。 薛扬愣了下,见她跑开两丈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边追边喊,“你不是流血了吗?流血还跑那么快?流血的不是你对不对?是……是那啥对不对?上次不是给了很多药吗?都用完了?”亏得他急中生智,没有在大街上喊出“你家小姐”四个字来。 碧玉一听,知道他已经起了疑,自己要是不说清楚,万一这呆子回去告诉卫三少爷,卫三少爷再去沈府询问,麻烦就大了。 她只得停下来,一本正经的说着谎话,“确实是小姐不小心划伤了,小伤!小伤!别叫唤!上次你送的药,我家小姐心善,前几天去烧香时都捐给庙里了。” 薛扬挠挠头,似乎在思索什么,碧玉可不给他这个时间,立即打断,严肃的提醒他,“这事儿别往外说!不许说啊!”不等他回答,又跑了。 薛扬一脸无奈,摊手自语,“将军那边,我肯定要说啊,要不然,将军就娶不上媳妇了。” 碧玉回来的时候,发现翡翠垂头丧气的坐在大厅门槛上,连她走近了都没注意到。 “怎么了这是?”碧玉问,随即自己也紧张起来,“是不是太太知道了,责备你了?” 翡翠软绵绵站起来,苦着脸,“太太要是责备我,我就不难过了。” 碧玉不解,“……” “太太回来时,我正好去沏茶了,结果小姐说她自己绣花时不小心用剪子划的,还说是瞒着咱俩的,所以,结果,太太把小姐骂了一顿,咱俩没事了。”翡翠说完,头更低了。 第226章 反常 碧玉傻了眼,“我去找太太说清楚。” 翡翠拉住她,“太太不在,太太特别忙,咱们明天要走了,太太得把手头的事都交到大太太手里。” “那就一会再去说。”碧玉狠狠点她的脑门,没好气的埋怨她,“你也是傻,你既然知道了,就不知道立即去解释?让小姐代咱俩受骂,咱们怎么受得起?” 翡翠都快哭了,“小姐不让,说要是咱俩挨了罚,万一再生意外,明天就走不成了。” 碧玉愣了下,心说也是这个理,做丫头的让主子在眼前受伤,是个大过失,说严重点,打两板子也该,万一再深究起来,被太太和老安人看到伤口,明天真没法走了。 “咱俩便记着吧,往后里好好服侍小姐,半点也不能掉以轻心,可别枉费了小姐对咱俩的好。” 碧玉吸了吸鼻子,匆匆进屋去。 不巧的是,沈清兰正睡着。 碧玉小声问,“顾公子还在吗?” 翡翠摇头,“应该是没走,大老爷和大少爷陪着在前头喝酒。”又拉碧玉衣袖,“厨房送了菜饭来,你先去吃点。” 碧玉跑了一圈,这会儿着实又累又饿,点点头,摸出两药瓶塞给翡翠,“拿着,要是小姐醒了叫我。” 翡翠一看那药瓶,与先前扔的一模一样,就心头一紧,“你去找卫三少爷了?” “没有,我哪能去找他,遇上薛扬,他给的。”碧玉随口一说,就出去了。 翡翠捏着药瓶,垂下眉眼,一下一下的咬着唇,“薛扬……薛扬……” 等碧玉胡乱吃了饭过来,只见沈清兰已经醒来,坐在榻上,拿着自己刚从薛扬那“抢”回来的药瓶发呆,翡翠已经把棉纱解开,露出沾满血痂的伤口。 “怎的也不叫我一声,你一个人哪成?”碧玉急了,两步就冲了过来。 翡翠也无奈,“小姐不让,说让你好好吃饭。” 碧玉滞了一下,嗔道,“给小姐上药这么大个事,你一个人也敢动手?小姐不让,你就真不叫啊?”转头又絮叨沈清兰,“手是姑娘家的第二张脸,万万大意不得,翡翠一个人,连面纱都绷不住,婢子吃饭有什么要紧的?什么时候不能吃一口?” 噼里啪啦一通数落,沈清兰从茫然中回过神,忍不住失笑,“好了,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 上了药,重新换新面纱包扎妥当后,碧玉特意找了个锦囊,把几个药瓶都塞进去,就挂在自己腰上。 沈清兰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装作视而不见,自己脖子上的伤刚好,手上又受伤,离不了他的药。 海棠奉老安人之命过来询问沈清兰还需要什么,沈清兰笑道,“祖母已经给我准备了那么多东西,我哪里还敢贪心不足?” 海棠也笑,“四小姐要是能拿得走,老安人倒是想把这宅子都给您挪到申州去。” 两人说了会话,海棠问起手上的伤,沈清兰统一说辞,说是做针线时,剪刀划的。 海棠心疼不已,说了好些珍重的话。 海棠走时,沈清兰又把她叫住,“我倒有个事,要麻烦你。” 海棠停下,“四小姐有吩咐尽管开口就是,说什么麻烦。” 沈清兰转身从妆台上拿了个小盒,“这是春节前姜姨娘为二姐姐道歉送给我的,我看这耳环精致,必是她心爱之物,不想夺人所爱,但她是为女儿之事送给我的,我要是不收,又显得不近人情,这样,等我走了,你找个机会给二姐姐吧,我想,如果不是无奈之下送给我,这么漂亮的耳环,她将来也会给二姐姐的,二姐姐要回祖籍了,身边多带些金银细软,到了那边,日子也好过些。” 海棠惊愕不已,慨然叹道,“四小姐也太菩萨心肠了,二小姐那么害你,你临走时竟然还处处为她打算,人心善恶,如何就这么大差距呢?” 沈清兰苦笑,“我也并非大慈大悲,不过是反正都要走了,这辈子还能与她见几面?她也已经受到惩罚,孤身远离亲人,此生也难安宁,我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海棠敬佩不已,郑重收下耳环,承诺道,“四小姐放心,老安人已经卜卦算了时辰,明天早上辰时,是您和二太太启程的吉辰;巳时则是二小姐离开的时辰,在那之前,婢子会把耳环和四小姐的心意都转交给二小姐。” “我那些话便不必说了,希望她能返璞归真、好自为之就是。” 海棠走后,碧玉问,“小姐也真是广施仁义了,区区一对耳环都要还给她。” 沈清兰失笑,“你也说是‘区区一对耳环’了,我用得着占这点便宜吗?我拿着还会戴出去吗?给你,你戴嘛?” 碧玉一撇嘴,“婢子不要。” “那不就是了?给了她,干干净净。”沈清兰说着,轻轻一叹,“话说回来,二小姐再有错处,姜姨娘为母之心无错,她这耳环,烫手,我不能留。” 碧玉恍然明白,默不作声。 申时,沈清菀来了,竭力表现出平静自然,但微微的喘息和潮红的脸颊还是暴露了她不久前赶路赶时间的真相。 “大姐姐,快坐。”沈清兰笑,假装一无所知。 沈清菀讪讪解释,“上午四妹妹给我送扇坠,我恰巧去了库房,后来杜鹃跟我提过,只是我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四妹妹可别生气。” 沈清兰亲热的请她喝茶,“大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怎会生气呢?只是我手笨,扇坠做得粗烂丑陋,大姐姐不嫌弃就好。” 沈清菀连说“不会”,又拿出一副璎珞耳环作为回礼,沈清兰也没客气,夸赞了几句,道了谢,也就收下了,旁的并不多问。 然沈清菀坐立不安,像是担心沈清兰问她什么,略坐了一会就走了。 沈清菀一向长姐风范,一举一动都是妹妹们的楷模,今天来去匆匆,显得反常。 沈清兰将璎珞耳环交给翡翠收了,“和别的礼物都放在一起,要带回申州去。” 第227章 改善 她明知沈清菀刚才说了谎,也没有戳破,一则,两人相处时间不长,本来也还没到掏心掏肺、无话不谈的交情,要不然,上次自己主动去劝慰她,她就不会执意隐瞒了;二则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就算知道了对方有什么难处,也没时间帮忙了,既然对方也没打算透露,那就安心装个糊涂吧。 翡翠将耳环放进箱子,突然“噫”了声,从里面抱出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来,“这是什么来着?婢子没印象了。” 沈清兰探身望了眼,一愣,随即变了脸色,一跃而起,冲到翡翠面前,抢过了包袱。 “糟了!我忘了个大事!” 碧玉和翡翠都一头雾水。 沈清兰不知所措的低头看着满怀的包袱,“这是陆公子送的披风,我该还给他的,我……我断不能收他的东西啊。” 大家都沉默了,怎么办?临走了,怎么归还? 翡翠小声开口,“要不留在分宁,托谁还给陆公子?” 真是个馊主意! 碧玉拿手肘捅她,“当时陆公子送给小姐就是不声不响的,现在小姐还给他,不管交给谁,都不合适,万一泄漏出去呢?小姐已经离开,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翡翠不好意思的揉鼻子,“要不婢子现在给送过去吧,直接敲门,交给陆家下人,婢子也不说自己是谁,就说是给陆公子的,陆公子看到东西,自然就明白了。” 沈清兰想了想,觉得也只能如此了,“陆府在大街中央,来往人多不方便,这样吧,等天晚一些、灯市还没开的时候,你们俩都去,路上有个伴,戴着斗篷,送了就回。” 两人答应,方案敲定。 暮色一层一层的变浓,园子里开始亮灯。 碧玉和翡翠就在这时候带着包袱溜了出去,两人刚走,沈清柳就来邀请,“四姐姐,等家宴后,咱们也出去看灯吧。” 沈清兰性子里自来有跳脱灵动的一面,爱逛街凑热闹买小玩意,上元灯节也是她早就惦记着要玩的,不过,想玩也不能去。 她想得很清楚,如果和顾家姐妹一起去望宁台,有个伴还差不多,既然顾家姐妹去不成了,她也就犯了懒,不愿出门,再者说,她觉得陆新明这种公子少爷一定会出现,自己刚送还披风,再遇上就尴尬了。 这么细细一想,沈清兰忙将裹了纱棉的手举起来,唉声叹气,“你看,我这个样子,虽然不影响走路,但已经惹得母亲生气,叫我在家静坐,我反驳不得,只得依从。” 沈清柳见她受伤,自然不再劝,反过来让她好好休息。 送走沈清柳,沈清柳把门一关,一边等践行宴开始,一边等两个丫头回来。 林氏忙了一天,总算把手头的事都交出去,无事一身轻,过来敲门,说提前去老安人那坐坐,顺便把礼物带去。 沈清兰应了,自己抱了包袱出来。 林氏诧问,“碧玉和翡翠去哪里了?怎么让你自己拿着东西?” 沈清兰赶紧遮掩,“我突然想起来,明天就要走了,可还没给筎音准备礼物,所以让她们俩趁着灯市去买点什么,也不算空手见她了。” 林氏失笑,“你也忒粗心了,平时没少逛街,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不如我写封信给之逸,让他立即张罗去?信驿比我们脚程快,来得及的。” “母亲这个主意极好,您若早说,也省得她们俩跑了。” 沈清兰十分高兴,对母亲佩服不已。 林氏早有心向方家提亲,娶了方筎音给沈之逸为妻,只是沈之逸年过十八,性情洒脱,不愿被婚姻约束,林氏为此颇为苦恼,时常借女儿之便撮合两人。 方筎音是沈清兰闺中密友,当然巴不得促成好事。 林氏笑道,“说到灯市,你怎让她们俩去?你自己不去吗?我原本还想和你说,各地风俗各有不同,你难得来一趟分宁,去逛逛也好。” 林氏对女儿宠爱有加,平时并不过多管束,加上在申州时,有两个兄长护着,去哪里都放心,她也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去了,心莲和心薏不在,懒得动,不如好好睡一觉,明天早起。” 林氏依着她,回头喊了秋月来帮她拿包袱,母女俩去了老安人那。 进门的时候,恰好沈之栋出来,耷拉着脑袋,像是受了批评。 “栋哥儿,怎么了这是?垂头丧气的。”林氏笑问。 沈之栋闷声叫了声“二婶”,蔫头巴脑的走了。 沈清兰望着他背影,微微皱眉,她知道沈之栋和邓氏有不为人知的积怨,邓氏被休后的几天,他明天精神抖擞、洋洋得意,可是没过几天又重新沉闷了,真不知道这个小小孩儿的脑袋里装了什么,不过,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深究了。 屋里,老安人在和陈妈妈说话。 “看看那些字写得,成个什么样子?不说进步,反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陈妈妈宽慰道,“二少爷还小,正是贪玩的年纪,现在又是春节,孩子都是静不下心的,等出了正月,再收收心,自然就好了。” 老安人轻叹,“以往都是他大哥管着他念书,近来……” 近来,沈之铭自己都看不进去书、写不下去字,哪有心情管着弟弟? 母女俩进去,老安人就不再提沈之铭和沈之栋,只问林氏,东西都收拾了没。 陈妈妈知趣,起身说去厨房看看,该开席了。 林氏笑答,“都收拾了,过来母亲这里坐坐,媳妇和兰姐儿闲着没事,做了些针线,粗糙了些,一点心意罢了。” 老安人看着两个大包袱,笑得合不拢嘴,嘴里却嗔道,“你帮着你大嫂料理家事,每天就够辛苦了,还做这些做什么?回头老二知道,要怪我苛待你母女了。” 沈清兰抿着嘴笑,祖母和母亲的关系日渐改善,她暗自里欢喜。 老安人又拉起沈清兰的手,伤心流泪,“兰姐儿来分宁这么久,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为我做衣裳伤了手,这么带伤离开,我怎么放心得下?” 第228章 看灯 沈清兰尴尬不已,明知老安人误会,却又没法解释,只好安慰道,“祖母别担心,只是一道极小的口子,都是丫头们大惊小怪,包扎得这么严实,要不我拆开给您看一眼。”说着,就真的动手要拆纱棉。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动了。”老安人吓得一把拉开她的手,“好好好,祖母相信了。” 老安人叮嘱一遍林氏,又叮嘱一遍丫头,“千万千万照看好兰姐儿,莫叫她手沾了水,定时换药。” 几人莫不依诺。 三人围桌而坐,说了些临别的话,与去年初到分宁时不同的事,当时老安人拉着沈清兰问长问短,撂开林氏在一旁冷清,林氏也不愿多话,寥寥开口只是应付;今天竟是老安人和林氏说得多,沈清兰在旁边听着。 不久,沈威和沈之铭过来,接着,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陈妈妈适时来请示,厨房已经准备妥当,时辰也不早了,可以开席了。 碧玉和翡翠轮流抱着装有披风的包袱往陆府去,天色渐晚,街上反倒越来越热闹,几条主街上的货摊已经支开,除了两旁铺子门口的招牌灯笼,各种各种的花灯也已经高高挂起,摊主们忙着一个个点上烛火。 翡翠看得眼直,“碧玉,一会咱们回来时,也转一圈吧,说不定能见着申州没有的东西,带回去给小姐。” 碧玉本来不以为然,“灯笼都大同小异,分宁有的,申州都有,小姐还能稀罕这个?”转念却点了点头,“也好,到时候看看吧。” “你怎么说话一会一变的?” 碧玉解释,“你好好想想,咱们这一趟出来是做什么的?你我知道,小姐知道,可除了咱们三个,太太她们知道吗?” 翡翠也聪明,一点就透,笑道,“不错,咱们买点东西回去,太太看见了,也是个理由。” 快到一个街角时,忽闻马蹄声急,两人望去,只见一骑缓缓勒马,避开行人,从街心而过,往陆府方向去。 “卫三少爷?”翡翠好奇,“他这是刚回来吗?” 碧玉提醒她,“关于卫三少爷的事,往后不可在小姐面前说,他是不是刚回来,与咱们都没有关系。” 翡翠叹了口气,怏怏不乐。 两人走路慢,来到陆府所在的街道时,两边已经灯火通明,五彩斑斓,三三五五的游人闲适而行,有几个摊主甚至已经吆喝开了。 忽然,碧玉一把拉着翡翠避在灯笼后,给她打眼色,“你瞧。” 翡翠一看,刚刚策马而过的卫长钧正站在陆府门口,手里拿着马鞭,离得太远,看不清表情,薛扬在旁边牵着马,像是在着急的说话。 卫长钧要上马,被薛扬拦住。 卫长钧转眼就走,还是被薛扬拦住。 翡翠目瞪口呆,“这个薛扬,胆子不小啊。” 碧玉抿嘴笑了下,没答话,翡翠却闻声扭头看她,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暗了下去。 卫长钧冷着脸,“薛扬,分宁城内外五十里内根本没有寺庙。” “……”薛扬哑住,这才反应过来,碧玉骗了自己,说什么药都捐给寺庙了,都是假的,心里顿时难受得厉害。 那个伶牙俐齿、嚣张跋扈的小丫头居然敢骗他! “那……将军也不能现在就去沈府啊,这个时辰,不太合适……” 卫长钧一手拉缰绳,一手执马鞭,脸沉得铁青铁青的,“还说了什么?” 薛扬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就说是一点小伤,也只拿了愈合生肌的药,没说要别的,应该不碍事。” 卫长钧徐徐吐出一口气,沉声道,“你把马牵回去,我想办法打听一下伤势……我不进沈家大门,不惊动旁人,行了吧?” 他也知道薛扬的为难,那天他把沈清兰悄然送出陆府,晚上卫夫人明知真相,也没说破,但是把薛扬叫到一边说了些话,从此后,薛扬就有意无意的劝着他远离沈清兰。 薛扬叹气,“将军,我觉得夫人的话有道理,您就是再喜欢沈四小姐,在分宁也得克制住,毕竟陆家曾有结亲意,目前,夫人和陆夫人都瞒着陆公子,可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陆公子知道您在分宁就对沈四小姐有意,脸上总不好看,等离开分宁,再过一年半载,您再假装刚认识沈四小姐,那时候……” “那时候,她已为他人妇!”卫长钧没好气的回他。 一年半载后?母亲还真是为卫、陆两家着想,唯独没有想过他。 过了上元节,顾中楠进京,顾夫人回洪州,不用过久就该请媒提亲了,一年半载后,自己直接送大婚礼得了! “将军……” 薛扬欲言又止,忽见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从陆府出来了。 “三哥,你回来了?” “三哥。” 当先一男一女赫然是陆新明和卫云珠,后面跟着十来个丫头仆从,浩浩荡荡。 卫长钧向他们点点头,“刚到,你们做什么去?” 陆新明刚要说话,已被卫云珠抢了先,“三哥,你这两天辛苦了,正好上元节赶回来,也该放松放松了,和我们一起去看灯吧?” “看灯?” 卫长钧诧异的去看陆新明。 陆新明这大半个月来过得都不太好,基本上都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少见外出,也少言语,原本就挺白净的脸现在更白了,也不知是不见天日捂的呢,还是没了血色才反衬的,反正清瘦了、也萧瑟了。 他轻轻“嗯”了声,看起来也没多大兴趣,“三妹妹想去,母亲不放心,让我陪同。” 这话一说,卫云珠不乐意了,撅嘴道,“表哥,你是不是不乐意啊?姑娘都喜欢逛街,让你陪同,你该感到荣幸。” 陆新明苦笑,“是是是,三妹妹说的是,我极其荣幸。” 卫长钧却心动了,姑娘都有喜欢逛街?好像是的,要不自己怎么好几次在街上遇上她呢?这么说,今晚的灯市她也会出来玩? “那我也……” “走吧走吧,杨小姐该等急了。”卫云珠着急了,催着两人快走。 第229章 舒畅 卫长钧刚迈一步,又顿住脚步,皱眉,“谁?谁等急了?” 卫云珠掩嘴笑,“杨小姐啊,三哥,你是不是早都忘了,我曾经和你提过的,今天本来就是人家杨小姐邀请的我看灯,但人家私底下问了我好几次,问你会不会去,意思那么明显,你可别说不认识她呀。” 卫长钧猛地一沉脸,“你们去吧,我不去。”连薛扬和马都不理了,拂袖而去,也不是进的陆府,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 “哎—三哥!”卫云珠见他说走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追又追不上,气得直跺脚。 碧玉和翡翠躲在一长串灯笼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盯着陆新明。 翡翠觉得情况正合适,说,“卫三少爷走啦,现在正方便,咱们直接过去,把包袱给他?” 身边的碧玉和她一见不一样,犹豫的摇头,“不太好,那个卫三小姐在旁边呢?” “没关系的!”翡翠低语着说,“他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他和小姐的事没戏了。卫三小姐也知道。”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碧玉想了想,眼见着他们从面前走过,越走越远,终于是同意下来,点点头,“走,我们过去,别多说话,他自己的东西,一看就明白。”拉着翡翠就准备追上去。 话刚说完没过片刻,猛地,两人又停住了。 一辆马车从另一条岔道过来,随着马车车夫“吁”的一声呼喊,车子停在陆新明和卫云珠一群人面前。 “卫三小姐。”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车中传出的好像是……杨念恩的声音? 果然,仿佛应验了她们的想法一般,这时候马车帘子撩起了,从里头探出张脸来,可不就是杨念恩?她兴奋的向卫云珠招手,又笑着看陆新明,娇滴滴地喊一声,“陆公子,许久不见了。” 陆新明一向不负美人恩,但最近心情不好,也懒得应付,笑了笑,算是回答。 杨念恩心思不在他身上,也不在意,仍是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但望了一圈,显然是失望了,怏怏不乐,“卫三小姐,你……三哥呢?” 卫云珠撇嘴,哼道,“他那性子,我哪里请得动?要不,你自己去喊?刚回分宁,不过,这会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杨念恩大为扫兴,说到底,她巴结上卫云珠就是为了接近卫长钧,但是这么久了,连卫长钧的面都见不着,不郁闷才怪。 “那。我们还去望宁台吗?”她迟疑的问。 卫云珠顿时冷笑,“你自可不去,我难得来分宁,有表哥陪着,当然要去。” 杨念恩尴尬的看看陆新明,“这话说的,我自然也去的,咱们现在就去吗?” “我想现在街上转转,看看小玩意,等灯都亮起来,人多拥挤了,再过去。” 碧玉和翡翠面面相觑,看来三人是要一直在一起了,那就没法直接交给陆新明了。 “咱们还是去陆府吧,敲开门,交给开门的仆妇算了,跟仆妇说一声,让她等着陆公子一回来就立即给他。”碧玉低声道。 一转眼,吓得差点尖叫。 卫长钧就站在她们身后,一身风尘,似乎赶了很远的路,脸色沉静的看着她们。 “卫……卫三少爷。”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卫长钧皱眉,盯着那个包袱,“这是什么?” 两人不吭声,紧紧抱住包袱,似乎怕他抢劫。 “嗯?”卫长钧挑眉,脸上凝起冰霜,“给新明的?” 两人心里一沉,糟了,他刚在后面听到对话了。 翡翠人小胆大,一咬牙,干脆把包袱递过去,道,“是啊,既然巧遇卫三少爷,也省得我们送去陆府了,有劳卫三少爷转交吧。” 卫长钧面色复杂的接回来,十指按住,微微颤栗,他一边打开包袱,一边冷声问,“为什么要给新明?还有什么话要转……”话没说完,包袱在怀里摊开,露出一朵金线牡丹和半截凤尾,在五彩斑斓的灯光都映照下,华光流转,璀璨夺目。 他愣住,随即想起某一次,母亲开玩笑似的和他提起凤戏牡丹披风的去向,说是陆新明拿着送给沈四小姐了,那时候,母亲还不知道自己亦有此意。 此刻,这件披风在自己手里。 丫头的话即使没有明说,他也能断定,这是沈清兰离开分宁前清点行李,发现了披风,因此特意归还,与陆新明做个了结。 这么一想,他心头一阵狂喜,虽然尽量表现得稳重平静,但乍然明亮如星辰的眸子是掩不住喜悦的,周身的寒气也刹那间升温,变得火热。 两人感觉到变化,却无话可说。 卫长钧勾了勾唇,将包袱重新结好,又还给翡翠,“告诉你家小姐,她还给新明的,我已经替她收了,这是我给她的,她也收好。” 碧玉和翡翠看看披风,再看看他,“……”这是什么逻辑? 卫长钧心情舒畅,飘飘然傻笑,看得两人面面相觑。 突然,傻笑的卫长钧笑容一收,眉头又拧了起来,“你家小姐又受伤了?” 碧玉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顿薛扬,末了,也得承认,“是的,不小心受了点小伤,中午时幸遇薛扬,跟他要了点药。” “上次那些药呢?”卫长钧盯着她,沉声问。 碧玉被他盯得心惊肉跳,不知道是薛扬没有转述原因呢,还是他压根不相信,正斟酌着怎么回答,却见他摆了摆手。 “算了,别想理由了,快回去,别让你家小姐久等。”与其听一个丫头绞尽脑汁想出的谎话,不如自己去弄清楚真相。 两人还在为披风为难,陆公子送的披风不能要,难道卫三少爷送的披风就能要了?那就更不能要了! 碧玉想了又想,宁肯得罪这尊一会笑一会凶的煞神,也要把这刚退回去的烫手山芋再次推出去,她鼓起勇气把包袱往卫长钧面前送,“卫三少爷,这个,我们小姐不能……” “嗯?”冰一样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碧玉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卫长钧微微眯起眼睛,好心情一角遭到破坏,寒气破壁而出,瞬间笼住全身,然他也不想吓唬两个小丫头,稍微放缓语气,“收不收,让你家小姐自己做主,她要是坚持不要,让她亲自还我。” 第230章 不妙 碧玉暗暗叫苦,小姐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分宁了,还怎么亲自还你啊?可这话她不敢当着卫长钧的面说,刚才四面风如刀锋、头顶声音如大山压下的感情还没消去,难保自己再说什么不好听的,会有什么后果。 “是,卫三少爷。”碧玉很明智,行了个礼,拉着不知所措的翡翠转身就跑。 卫长钧望着两人逃跑似的背影,先是失笑,继而又皱眉,自言自语,“这又不是在军营,我有这么让人害怕吗?” 背后有人接话,“有的,将军。”是薛扬拴了马匆匆找出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万一将军生气了该怎么办?谁都知道将军这脾气……思及此,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去看将军脸色。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将军的脸色看上去居然不像是在发火。 卫长钧低头认真想了想,最终不得不默默地承认,薛扬说得好像没错,好像,确实如此。 看将军没有多计较,薛扬终于松了口气,“将军,夫人和陆夫人得知您回来,正在找您,说是有事。” 有事?卫长钧往回头,他已经猜出是什么事,陆新明早就提过,陆大人和陆夫人也同意了,上元节后,让陆新明跟他同去军营历练。 陆新明曾明明白白说过他本意,他不想天天被念叨参加科考,他是个生性散漫、享受自在的人,所以打着去历练的旗号离开分宁,其实是想天高皇帝远,无拘无束呆一段时间。 陆大人和陆夫人会同意,一是由于宠爱儿子,二是因为信任自己。 卫长钧有点头疼,当初自己一口应下,是因为不知两人同时对沈清兰产生感情,表弟想跟随自己,自是欣然,可如今,两边的感情都还没有成定局,两人要是总在一起,对谁都不好。 碧玉和翡翠回到沈府时,沈清兰还在老安人那,践行家宴正在进行,小院里安安静静的,两人把包袱藏在床帐后,再换了身衣裳,匆匆赶去伺候。 这时,家宴正酣,但离别在即,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再加上各人的其他心事,一桌子美食佳肴,衬托出来的却是一张张心事重重又强颜欢笑的脸。 沈威夫人最是沮丧、失望,筹划了大半年,最后,还是没能把侄女儿送进陆家,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在大女儿身上破灭了,听说陆家公子过了年要离开分宁,这么说,亲事是彻底没戏了。 沈清芝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只有沈清柳,挨着沈清兰,依依不舍的说这说那。 突然,沈清芝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朝沈清兰示意了下,“四妹妹,我先干了。”说罢,一仰而尽。 沈清兰,“……” 所有人,“……” 这是唱的哪出? 沈清兰心里怪怪的,一层一层的泛起涟漪,渐渐的起了风、起了浪,数月来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都在风浪中重新出现,只不过,终究成旧事,没有当时那冲天的恼怒,最后风渐弱、浪转平,记忆中出现的却是沈清芝一次次尴尬的欲言又止。 沈清兰恍然觉得,这个三姐姐已经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收起了初见时那些明艳而刺眼的棱角,渐趋圆润和低调,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对自己横眉冷对、恶语相向,更没有暗中伤人。 心中风平浪静时,已是天高海阔、月明水暖,沈清兰也起身,举杯冲沈清芝笑,“谢谢三姐姐。”同样喝尽。 沈清芝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下,又低下头。 席毕,众人又坐了坐,见老安人精神不济才散。 路上,林氏瞧见碧玉和翡翠,随口问,“逛这许久,都买了什么好玩意?” 沈清兰顿时吓呆,她和两个丫头还没来得及沟通呢,林氏冷不防这么一问,一准露馅。 碧玉也在心里叫苦,去的时候,她和翡翠还商议着要买点小东西,方便应付,结果被卫长钧一吓唬,就什么都忘了,好在她极为通透,陪笑道,“婢子转了好几圈,也没见着什么稀罕东西,还没有申州的花样多呢,婢子想着,还不如回到申州再做打算,也省得路上行李太多,不方便。” 回到小院,林氏交代了明天出发的时辰和注意事项,就让她回房休息了。 房门反手一闩,沈清兰就急忙问,“包袱送出去了?” 碧玉和翡翠苦瓜脸对苦瓜脸,一个比一个难看。 “……”沈清兰就知道不妙,“说吧?陆公子不收?还是陆府无人?” 翡翠转身从床上又把包袱抱出来,“小姐那个已经还了,这个是……是卫三少爷送给您的?” 沈清兰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打开包袱一看,“这不就是我还给陆公子那个吗?” “是啊,就是那个。”两个丫头哭丧着脸,一五一十把街头所见所闻说了,“小姐,卫三少爷说,您要是不收,就亲自还给他,您……您……” 沈清兰看着包袱,久久不语,半晌后,轻叹,“收了吧。” 虽然早就猜到只能如此,两人还是茫然了好一会,才正式放进箱子里。 是夜,沈清兰做了个梦,梦中,卫长钧站在她床前,轻轻撩起床帐,伏下身来看她,只是那么静静的注视,并无任何轻薄动作,幽幽一点烛光下,他的脸近在咫尺,似乎能闻到他克制住的呼吸,温热在拂过她眼睫、鼻翼和嘴唇,她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卫长钧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手上缠着纱棉,他看了又看,竟然解开纱棉察看伤口,接着又掏出不知什么药,帮她抹好药,又重新包扎好,小心的放进被子里…… 他再次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别忘了子渊。”笑了笑,转身走了。 画面如此真实,耳边低沉轻柔的声音萦绕不去,以至于沈清兰在梦中都情不自禁的轻轻颤栗。 翌日晨,沈清兰醒来,猛地翻身坐起,抬手打量手上纱棉,好像……是有些不一样,感觉包扎得比昨天更紧致舒服,但,应该是 因为伤口快好了的缘故吧? “小姐,您醒了?”碧玉和翡翠笑眯眯的进来。 沈清兰收回迷茫心思,混混沌沌的起身梳洗,翡翠给她准备簪花,碧玉去叠被。 第231章 晕眩 今天要离开,碧玉很懂事,特意将被褥枕头都叠好收到一角,方便他人拆洗。 “咦……哦,小姐您看这个……婢子差点忘了。”婢子拿了个东西走来,“这个东西怎么办?是丢在这里任人处理,还是带走啊?” 沈清兰回头一看,想起来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装着玉牌的锦囊,新年那几天自己故意想招人注意一直戴在身上,但无人来认领,后来要去顾家拜年,顺手摘下来放在褥子下,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日不戴,也就忘了,要不然刚才碧玉收拾床铺,她大概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捏着那大红的锦囊出神,究竟是谁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自己床上出现?如果是有意要害自己,怎么还不动手? “还放在床上吧,谁爱要谁拿去。” 碧玉答应,转身就走,不经意间,腰上挂着的药瓶碰到椅子,发出一声轻响。 沈清兰蓦地喊住她,“再给我看看!” 碧玉不明所以,又折回来。 沈清兰再次打量锦囊,明明已经看过无数次都摸不着头绪的东西,刹那间就像是灵光闪过,窥见一斑。 这个锦囊只是用一块红缎子剪的,红缎子……薛扬送药来的包袱也是红缎子……卫长钧屋里有一匹被剪过的红缎子…… 她一阵晕眩,这个锦囊,这个玉牌,是卫长钧的?可怎么会在自己床上? 猛然,她想起昨夜的梦,那真的是梦? “小姐?” “小姐?” …… 碧玉和翡翠见她突然就两眼发直,双手攥着锦囊发抖,以为是哪里不舒服,吓得连喊。 “……没事,这锦囊……”沈清兰艰难而飘忽的摇头,“我带走吧。” 众人皆早起,母女俩到老安人那时,已然差不多到齐,老安人正在和沈威夫妇说话,林氏母女恰好听到半句,说的是一会把沈清梦送走的事。 脚步声响起时,话就戛然而止。 两人也只当不知,一如既往的请安。 因为时辰算好了,不能耽误,这会儿也没多说什么,一起吃了早饭,就起身送了出去。 五辆马车早已在府门口等候,和来时一样,林氏带着春兰秋月一辆,沈清兰带着碧玉和翡翠一辆,赵妈妈年纪大了,林氏体恤她,让她单坐一辆,指了两个小丫头陪着,后面两车行李,装得满满当当。 一行人边走边话别,老安人左手拉邱氏,右手挽林氏,这边嘱咐一句,那边念叨一句,两个儿媳妇点头应答。 看上去气氛倒是顺和得很。 沈清兰走在几个姐妹中间,沈清芝仍是不吭声,沈清菀像是有话说,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待她终于喊了“四妹妹”,等沈清兰问她,她又不说了。 沈清兰就笑,“大姐姐要是舍不得我,就常给我写信。”意思是,有些话如果不方便当面说,那就信中说。 这算是个折中的法子了。也方便给大家一个台阶下,毕竟周围还有姐妹们看着,沈清芝这模样可逃不出旁人的眼睛去。 沈清菀讪讪一笑,说“好。” 出了门,沈清兰回头,突然发现沈之铭满目忧伤的望着自己,心里蓦地发酸,过去拉他衣袖,“大哥哥。” 沈之铭涩涩的笑,“四妹妹,大哥我……不是个好哥哥,没有照顾好你。” 沈清兰一愣,“大哥哥别这么说,我一直都记得大哥哥对我好,听祖母说,大哥哥今天要准备秋闱,那我就等着大哥哥高中的好消息了。” “好。”沈之铭温厚的笑了笑,“多谢四妹妹吉言,若能中举,必定第一时间写信告知四妹妹。” 沈清兰展颜而笑,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句话,“二姐姐今天回祖籍,是大哥去送吗?” 沈之铭愣了下,“是,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沈清兰抿嘴笑,“那大哥一路辛苦,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二姐姐。” 沈之铭又是一愣,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妹妹。” 离别在即,就算再不舍,也只能道别。 一番絮絮话毕,离人登车。 碧玉放好板凳,沈清兰刚踩上去,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四妹妹……”她回头一看,沈清芝站在人群中看她,见她回头,犹豫、闪避了一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沈清兰走过去,对她一笑。 “四妹妹,对不起……”沈清芝骤然痛哭。 哭声从耳畔传入心底,听着这一声道歉,沈清兰先是错愕地怔了下,继而莫名地嗓子有些发哑。最终她轻声道了句:“三姐姐,你保重。” 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以及将来会发生什么,沈清芝这一刻的道歉终归是真心的。 以后的事情,就再说吧。 车轮碾尘,渐行渐远。 过了上元节,寒冬也疲软无力,连风呼啸起来都不觉得张狂,初升的阳光比起年前的苍白,仿佛多了些许暖意,大概就在不远处,春天悄悄靠近。 沈清兰伸手在车窗外扬着帕子挥啊挥,直到彼此谁也看不见谁,碧玉急得快把车厢跳塌陷,才收了回来。 “快捂捂手。”翡翠立即把汤婆子塞过来。 碧玉叹,“无数次想离开的情景,没想到是这样。” 沈清兰有些恍惚,是啊,没想到是这样。 马车哒哒,依次出城门而去,车窗口挥舞手帕的手也已经收了回去。 无人见城门一侧,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静默凝望那一队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晨曦天光中的马车,良久,低低道一声,“此一别,恐无再见之期,你我无缘,到底不过是我一人一梦罢了。一路顺风。”转身回城。 冬雪未融,道上冰雪成泥,行程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也颠簸许多。 饶是车夫小心谨慎,仍是行驶得摇摇晃晃,如此七八日之后,大家都面色不佳、精神不济,因为担心有人在途中生病,越发的放缓了速度。 这一日,进入江州地界,路过一个称为蒲塘的县城,恰好日暮,林氏让秋月回来与沈清兰商量。 “太太已经打听过,此处驿馆不在城中心,需要穿城往西,估计还有四五里路程,太太的意思是,不如先在城中用些菜饭,再去驿馆投宿,小姐觉得可好?” 沈清兰打起帘子往外看,只见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斜矗,行人悠闲,显见得是个热闹繁得所在,当然乐意。 “听太太的安排就是。” 话传过去,马车继续往前,没过多久就在一家颇具规模的酒楼前停下,大家依次下车入内。 第232章 制止 伙计过来张罗,听口音知道她们都是外地人,立即推荐当地特色美食,夸得是天花乱坠、人间少有,最怕御膳房总管听了都要自惭形秽。 沈清兰笑,“处处都有特色风情,你光说不管用,把菜端上来,我们看过、尝过,说好才叫好。” 伙计拍着胸脯保证。 果然送了一桌菜肴来,蒸炒焖炖煎煮炸,瞧着当真不错。 沈清兰挨个尝一筷子,赞道,“确实别有风味!”又问了伙计,酒楼楼上可住宿,索性央着林氏在这住下,也不必再找驿馆了。 林氏尝了菜,也觉得不错,吩咐春兰去搬东西入房。 伙计高兴起来,又把城里城外统统介绍一遍,说道,“太太、小姐,二位远道而来,是为走亲访友,还是游山玩水?” 林氏老成,出门在外,不愿多言,沈清兰却像被刚刚刑满释放似的,精神头极好,笑答,“若是游山玩水,这附近莫不是有什么好看头?” 伙计认真起来,掰着手指介绍,说起来,到底是个县城,不过是城西一条河、城东两花园,郊外一座庵,如此这般。 沈清兰笑着赞两句,却没多大兴趣,倒不是她瞧不上小地方,确实是被颠了这几天,浑身骨头都散架了,若不是十分有趣的地方,她只想好好躺着歇一歇。 伙计也看出客人们对他介绍的这些不感兴趣,有些怏怏,忍不住又补充,“天下名山庐山距此不过百余里地,太太和小姐不妨去看看。” 林氏和沈清兰还没说话,门外忽传来一声轻笑,笑声清朗温和如石上流泉,十分好听。 她们所在雅间,有门有窗,因为正月里生意冷清,女眷们也没过多讲究,加上伙计进进出出的,门只是半掩半开。 屋里人说着话,没料想这时外头有人,被这一声笑,惊得愕然。 门外一男子,华服锦绣,被门遮掩半身,他又笑道,“小二,推荐也需因人而异,哪有推荐太太、小姐往山上去的?这时节天寒路滑,山花未开,去了岂不是遭罪?” 伙计面带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林氏皱眉,吩咐秋月开门,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既然主动开了口,她不能失了气势。 不想秋月把门拉开一看,人已不见。 “罢了,许是用过餐已经走了。”林氏作罢,见伙计忐忑不安的立于一侧,又笑,“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有机缘,下次趁个好时节再来。” 伙计松口气,赶紧告辞出去。 饭后,母女上楼看了房间,见窗明几净,十分满意,春兰已着人将行李等贵重物品搬进来,大家都已疲惫,各自休息。 沈清兰让碧玉去跟店家要了热水,洗尽一路风尘,这才舒舒服服的睡了个美觉,这一睡,就睡到了次日破晓。 四下静寂无人声,唯有低沉呜咽的风声在廊前回旋,像一只被拔了爪牙的体弱年衰的狼,对着已去的大势郁闷不已。 忽然,她听到风声之中隐隐夹杂着金石的清越,不禁好奇,下床来,悄悄拉开窗户往外看,只见庭院中有个人影正在舞剑,那金石之声就是剑的声音,她看不懂招式,也看不清人的容貌,却觉得那飘逸的身姿十分赏心悦目,不觉入神。 天色渐明,舞剑人不愿惊动别人,收剑入鞘,飘然而去。 沈清兰啧啧称赞,心说,戏文里总说世上有仗剑天涯、神出鬼没的侠者,还有腾云驾雾、变幻飘渺的神仙,说得神秘莫测,令人向往,只是谁又见过?不过刚才那人影舞剑舞得游龙惊凤,已是她平生未见了。 翡翠迷迷糊糊的醒来,见她倚窗而立,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拉回来,“小姐,您怎么能站在窗口,仔细灌了风生病。” 用过早饭后,林氏笑问女儿,“休息得怎样?现在启程吗?” 沈清兰撒娇,“母亲,我看这蒲塘县城比分宁还大些,不如在这逗留两天,容我逛一逛?” 林氏宠她,许她多住一天,让碧玉和翡翠跟好,叮嘱再三。 沈清兰大喜过望,回房装扮,带了帷帽就往外跑,下楼时,只见一抹锦衣恰好跨过门槛出去,半幅背影飘然而过。 伙计从楼梯下转出来,见她要出门,好心提醒,“小姐初来乍到,可别走远。” 沈清兰笑着道谢,声如银铃,刚出门的人步子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没多停留又走了。 上元节已过,年味已经淡了大半,商贾士农开始新一年的忙碌,但残留的喜气仍在,街道上还挂着不少灯市没卖出去的灯笼,这种东西乃时令性的,卖不出去就得等下一年,如果剩余不多,摊主就难得收拾了。 沈清兰转了几家铺子,掌柜的热情招待,“小姐是外地人才到蒲塘的吧?若是早些时日来,赶上蒲塘的灯市,才叫好看呢,整个县城张灯结彩,男女老幼,人人提灯,您瞧,外头还挂着许多没卖的,可见一共有多少了。” 翡翠嘻笑,“盛世之下,家家欢庆,哪里的灯市都好看呀。”她看过申州的,也看过分宁的,想象不出来蒲塘这个小地方会有多稀奇。 掌柜的不太好意思,谁不是觉得自己家乡的最好呢? 沈清兰以目光制止她,“各地风土人情不同,便是灯市,也自是各地有各地的特色,蒲塘想必也有其他地方没有的热闹。” 身后忽传一声轻笑,有个声音赞道,“这位小姐谈吐不凡,颇有见识。” 众人都扭头去看,只见一位锦衣男子站在门口,他衣冠华贵,容貌昳丽,气质优雅,往那一站,顿时华光满室。 沈清兰正拿了一只景泰蓝镂空熏香球欣赏,这熏香球掐丝极为精湛,一看就不是凡物,看他一眼,暗暗赞叹此人好形容,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后退一步避嫌。 掌柜的一见那锦衣男子,忙堆满笑迎上去,“公子来了,您要的都已准备好,都包好了放在后头呢,您请坐,我这就给您去拿。” 第233章 改变 锦衣男子笑道,“不急,你先招待这位小姐。”说罢,自己就在旁边一个寻常百姓家的竹编凳子上坐下,丝毫不嫌弃凳子破旧,也不担心磨损自己锦线刺绣的衣裳,举止悠闲,神色温雅。 人都已经坐下了,掌柜的也没再坚持,小心陪着沈清兰。 沈清兰觉得此人必定家势显赫,难得的却是不交横跋扈,彬彬有礼,十分有教养,又向他行了一礼,道了个谢,知道人家还有事,没有再耽误,索性连手头的镯子也放下,告辞离开。 翡翠问,“小姐,您不再看看了吗?” 沈清兰笑道,“不看了,咱们该回去了。” 锦衣男子望着她刚放下的熏香球,挑眉笑了笑,等她走远,才笑着对掌柜的道,“怎么样,我就说吧,这玩意会有人喜欢的。” 掌柜的苦笑,“看是好看的,就是没人买得起啊,好多人都是看一眼,一问价格,吓得掉头就走。” “哦?刚才这位小姐也是被价格吓跑的?” “这倒不是,她正夸好看呢,还没来得及说价格,公子您就进来了,这不,她又走了。您放在这里,我也每天提心吊胆的,唯恐弄丢了。这下好了,您来了,就都拿走吧。” 锦衣男子直笑,“好好好,看把你吓得,不是你当初说怕我赖账,订了货又反悔,非要我押个值钱的物件嘛?我临时起意出来转转,哪有带银两,只好把贴身的熏香球给您了,也告诉过你,只管摆出来卖,卖了钱可以抵货款。” “这事是小老儿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量了,得罪,得罪。”掌柜的连连拱手。 锦衣男子摆手,“罢了,去拿东西,我还有事,得走了。”说话之时,起身到摊前,将熏香球拿在手里,用摸出一颗香丸,熟练的打开球,放进去,又扣好,挂在腰上。 沈清兰又逛了两家,给两个丫头买了几样小玩意,结帐时想起春兰和秋月,又买了两份。 往回走时,碧玉拉她衣袖,低声道,“小姐您看。” 沈清兰撩起丝巾远望,只见两辆马车停在刚才那个铺子前,有两个人正合力抬了口大箱子往其中一辆马车上搬,锦衣男子负手站在一旁指点,风过拂动衣裳,阳光洒落全身,清辉照人。 忽然,只见他腰间光彩闪动,沈清兰定睛一看,好像是个什么色彩鲜丽的小饰物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再一看,觉得有些面熟,再看,好像是……自己看上的那个景泰蓝镂空熏香球。 他买走了啊?真可惜,自己还想再回去买呢。 午后,趁着阳光不错,沈清兰又要去河边走走,因那小二说那小河水清见底,四季不冻,因此来了兴趣,林氏在房中坐得闷,索性与她同往。 赵妈妈年纪大了,不愿动弹,带着几个小丫头留在店内歇息。 小河确实小,宽不过两丈,如此冬季,水深半尺,缓缓而行,水底卵石清晰可见,看是好看,只是可惜四周荒野,没有其他可赏之景。 母女俩沿河走了走,城外风大,没呆多久,就回了酒楼。 门口下马车,沈清兰帷帽也没戴,也没扶丫头,自己提着裙子就跳下来,恰好听到有人对话。 有人问,“公子,您不等等了?” 另一人闲闲答道,“等什么?边玩边等。礼物都不是上午都给他送去了吗?”那人似是想起什么,低低笑了一声,“来,猜一猜,他看到那口大箱子,会不会很高兴?” 先前那人哭笑不得,“高兴?公子,您还是等着他把您轰出大营吧。” 那人“切”了声,突然愣住。 沈清兰像只粉蓝色的蝴蝶,扇动着轻盈飘逸的翅膀,从马车上落了下来,她似乎很开心,洁白的脸上荡漾着甜甜笑容,眼睛笑得弯弯的,明明离得不算太近,他却像是能清晰的看到她纤长的眼睫。 这身衣裳他认得,上午在首饰铺子里见过的,不过那时,她戴着帷帽,只见身段,不见容颜。 原来,长得如此美丽。 沈清兰一落地,也看到他的,应该说,是先看到他腰上的景泰蓝熏香球。 她没想到自己一时贪玩,就被外人看见,有些不太好意思,想回身让碧玉拿帷帽,又想到这人性格洒脱风流,自己也不必刻意矫作,当下朝他微微一笑,行了个礼。 “兰儿,缓着些。”林氏听到动静,知道女儿又淘气了,轻声提醒,扶着春兰下来。 “这位……”她见多识广,一看那锦衣男子就提起了心。 锦衣男子很懂礼貌,立即上前行礼,笑道,“晚辈穆三,路过此地,不想遇上夫人,幸会,幸会。” 林氏没听到穆三这名字,但也笑着点头,“穆公子客气了。” 穆三又问,“听夫人口音,乃鄂州人氏?” 林氏含笑,“祖籍鄂州,故有鄂州口音,穆公子是京城人?” “正是,夫人去过京城?” 林氏摇头,“妇人未曾出过远门,不过家中郎君乃朝中命官,曾进京数次。” 穆三一听,肃然起敬,再次拱手揖礼,“原来夫人是官家女眷,不知夫人家主任何要职?” “申州别驾沈良。” “啊,沈大人,晚辈失敬了。” 沈清兰悄然退回母亲身后,听两人对话,这种类似的客套,她自小到达也听多了,没什么稀奇,低着头安安分分的等着,直到穆三辞别,才一语不发的跟着进店。 穆三目光落在沈清兰背上,勾唇而笑,负手而去。 用过晚饭后,林氏的意思是明天一早启程,沈清兰也觉得没什么可看的,点头应着,吩咐碧玉和翡翠收拾东西。 谁知,到了酉时,赵妈妈突然发起烧来。 林氏立即让春兰去请大夫来,诊断过后,又开了退烧的房子,说是连日劳累所致,虽不要紧,到底还是歇几天才好。 行程临时改变,就在这酒楼里住了下来。 沈清兰每天探望赵妈妈,陪着说会话,看看书打发时间,到底无聊,想起那个景泰蓝熏香球,忍不住又去了那个铺子。 第234章 答应 沈清兰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去的,她知道那个叫做穆三的男子已经买了那个景泰蓝熏香球,但铺子里如果还有其他类似款式呢?反正穆三自称京城人,自己与他估计下辈子都见不着了,便是戴一个相似的也无妨。 遗憾的是,掌柜的满脸错愕的告诉她,没了,只有那一个,已经被人买走了。 沈清兰很丧气,好不容易看上一样东西还被人抢了先,早知道他会买,自己当时就不应该匆匆回避,哪怕多耽误片刻,买下来呢。 “是否还有类似的?我也可以看看。”沈清兰问。 掌柜的依然摇头,解释道,“只有那一个,说实话,那一个也不是小店的,本就是人家作为抵押,临时放在这里的,有人买就卖,没人买,他又拿走了。” 沈清兰没做过生意,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但是听懂了,那熏香球本来就是穆三的东西,那天,穆三就是来拿球的,也许,当时自己就算肯掏钱,当着真正主人的面,也买不下来。 看来是无缘了。 沈清兰释然,又逛了两圈才回去。 又过三天,赵妈妈痊愈,一行人重新启程。 她们摇摇晃晃离开蒲塘县城,车上人昏昏入睡,却不知此时,那个穆三又进了她们落脚的酒楼,唤来伙计询问。 “这几天住店的夫人小姐,可还在?” “哦,公子说的是沈家女眷?半日前才走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十余里了。” 穆三摸了摸腰间的熏香球,笑了笑,摇头作罢。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匆匆赶来,无奈的道,“哎哟,我的公子,您怎么又跑回来了?不是说去庐山吗?” 穆三笑,“刘掌柜来信,问我还有没有这玩意,沈……有人想要。” 侍从一愣,笑了,“您就因为这个跑一趟啊?我的公子,您还真不嫌累?再说了,您这景泰蓝镂丝熏香球可是宫中独一无二的,乃太后娘娘送的,全天下只此一只,哪里还有别的?这般稀罕的宝物,也就您敢随手扔给小铺子,这要是让侯爷、夫人知道,一准得说您。” 穆三笑着敲他脑门,“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会知道?走吧。” 侍从被敲愣,“走哪里去?” 穆三气笑,一边出门上马,“不是说好去庐山吗?哦,你给子渊再传个信,就说我在汉阳峰等他,让他快点。” 侍从追上去,“属下觉得,这信不传也罢,卫三少爷肯定不会去的。” “哦?你的意思是,他急着回营,收我那一箱子的礼物?”穆三挑眉反问,神态悠闲中带着戏谑。 侍从哭笑不得,“那倒不是,只是,卫三少爷那人……属下觉得吧,不像公子您这么风雅,应该没有兴趣大冬天的爬到庐山顶上去看雪吹风,除了兵法和骑射,他好像没有别的爱好。” 穆三大笑一番,“啧啧,说得太对了,所以我常说他铁石心肠,那样苦行僧一样的人,还不如他那杆长枪有人情味呢,穆江,这话你当面和他说说。” 侍从穆江大惊失色,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公子,小的还想多活几年。” 穆三大笑不止,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这一路顺利,很快到达江州府,沈清兰爱热闹,一行人彻底放弃冷清的驿站,又找了家客栈落宿。 下人们刚把东西七手八脚的搬进屋,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客栈挺大,呈“口”字形,一条回廊来回通达,其他客人也会在门前路过。 沈清兰懒洋洋的坐在屋里看书,头也没抬,直到听见翡翠小声又尴尬的喊她,“小姐!小姐!”她才含糊应个声,拿书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笑看过去。 然后,笑容僵住。 卫长钧站在门口,笑如春风的望着她。 他看起来与以前在分宁城中的装扮有些不同,一身劲装,称得身材挺拔修长,目光深沉如海,而海上阳光灿烂、金波荡漾。 “你……怎么在这?”沈清兰轻声问。 卫长钧不进不出,望着她笑,柔声道,“路过江州,在这投宿。” 这么巧…… 沈清兰笑了笑,刚要说话,隔壁的门开了,林氏闻声走出来,讶然道,“卫三少爷?” 卫长钧回头向林氏抱拳,“真是凑巧,想不到您也在此落宿。” 林氏看看他,又看看屋里的女儿,问他,“卫三少爷这是回军营去?”她是知道的,卫长钧这两年都驻兵在会州,根本不在这个方向。 “不,先不回军营,另有事要去一趟申州。”卫长钧笑意吟吟,“所以,如果沈太太不介意,不妨结伴同行。” 沈清兰,“……” 什么?他去申州?他去申州干嘛? 林氏的脸僵了一下,她不敢断定卫长钧去申州的用意,是故意接近女儿?还是真有公务? 她很想拒绝,毕竟明知对方心悦女儿,再容他靠近,总有些不方便,但她考虑得更多,除了女儿的婚姻,她还关心丈夫的前程,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宜威将军突然去丈夫辖区,是带了什么紧急公务?会不会对丈夫不利? “能与卫三少爷同行,是我们的荣幸,只是,我们妇道人家行路慢,恐怕会耽误卫三少爷的时间。”林氏聪明的试探,如果真有皇命在身,他必定要赶时间,如果能同行,说说话,兴许能提前得知些消息。 谁知卫长钧笑得真诚,“沈太太客气了,子渊不赶时间。” 这下,林氏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无言以对了,如果不关丈夫的事最好,但话赶话说到这份上,自己也没有了再拒绝的理由了。 “如此,甚好。”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卫长钧离开后,林氏把翡翠和碧玉叫过去,严肃的叮嘱两人,“好好守着小姐,不要让卫三少爷靠近,你们俩都聪明又懂事,应该明白,小姐与顾家虽然还没有定亲,但是两家既然口头约定,便也算承诺。” 两人乖乖的答应,回去后,从此一左一右,不离沈清兰身边。 第235章 错愕 沈清兰哭笑不得,摊手,“何必这么盯着?” 碧玉不言,翡翠却心直口快,“婢子怕小姐做傻事。” “……” 自己能做什么傻事?说得好像自己会为了那个人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一样。 沈清兰气得不理她们,结果一翻书,发现书看完了,没得翻了,郁闷将书合上,伏案假寐。 两人见她郁郁不乐,又反过来哄,“江洲富庶,街市繁华,不如去转转,咱们和太太说一声,多带几个人围着小姐,应该无妨。” 沈清兰知道她们说的“无妨”是指“卫三少爷无法靠近”,既好笑又无奈,不知怎么的,还有些朦胧的失落,因此对这逛街一事也没了兴趣。 她是真的想见卫长钧一面,好好问问他关于披风和玉牌的事,顺便把东西还给他。 这时又听翡翠道,“明儿是二月二、龙抬头,婢子听伙计说,街上会有舞龙戏耍,小姐,咱们去瞧瞧可好?” 沈清兰闷声道,“申州每年也有舞龙,你也不是没见过。” “小姐您自己说的嘛,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那各地舞的龙还不一样呢?咱们去瞧一瞧,不也增加见识嘛。” 沈清兰心念一动,答应下来,沉思片刻,招来碧玉耳语一阵。 碧玉一怔,为难,“太太就在旁边呢,要是发现,婢子就是死罪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太防着卫三少爷呢。” 突然,她又叹口气,颇为惋惜的道,“薛扬要是在就好了。” 旁边道翡翠脸色微变,咬了咬唇,低下头。 次日,二月二。 舞龙分两场,白天一场,晚上一场,因为晚上有灯笼相伴,更精彩,大家都愿意围观晚上那场。 沈清兰主动和林氏说想去看晚上那场,林氏起初不愿,最后拧不过她撒娇,便笑着允了,但是把春兰秋月都给她带着。 “春兰留下陪母亲和赵妈妈吧,赵妈妈上次病后,一直不太精神,总得有个人照顾。” 这么说合适,林氏也答应了。 沈清兰大喜,缠着母亲一顿撒娇,说尽了甜言蜜语,她素来是个聪明可爱又招人疼的,有心要哄林氏欢心,自然要变着法子逗,那些软绵绵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最后,林氏笑得揉太阳穴,往外推她。 “小猴狲,如了意就来耍嘴皮子,快走快走,我已经答应了。” 沈清兰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 一出门,愣住,卫长钧正站在走廊上,笑得唇角高高翘起,好像……听见了刚才她和母亲的对话。 “……”她霎时满脸通红,刚想开口,只见他以指抵唇,示意她别出声、别惊动屋里的林氏。 沈清兰抿着嘴看他。 卫长钧凝视她娇红如桃花的面颊,心如春水,温软得一塌糊涂,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两步进了她隔壁的屋子。 沈清兰吓得面如土色,幸好屋里无人。 “你想做什么?” 沈清兰恶狠狠瞪着他,因为怕林氏听到,说话声音却压得很低,听在卫长钧耳中,却是轻轻的、软软的,和刚才意外偷听到她在母亲面前撒娇一样,像是色厉内荏的小猫儿,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可爱得很。 卫长钧越发捏紧她的手,把她放身前带了带,俯身过去,轻笑,“是你想见我的,所以我提前送过来让你好好看看。” 沈清兰顿时羞得浑身点了一丛火,噼里啪啦烧起来,她小声辩解,“胡说!我没有!” “你刚才和沈太太说要去看舞龙,难道不是想见我?” 沈清兰反驳,“你又不去舞龙!怎么是去见你?” 卫长钧压着声音低低的笑出来,声音从胸腔里沉沉发出来,有种男性特殊的韵味,“哦?你若想看,我就去舞一回也无妨。” “……” 沈清兰咬牙,大概是想把满脸的红晕咬成白色,“不看!” 卫长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沈清兰挣扎,“你松手。” 笑而不语。 “松手。” 笑而不语。 沈清兰气得没脾气,软声叹口气,“你先放开我,我确实找你。” 卫长钧眸光闪动,被她的轻软细语酥得心里痒痒的,终于开口了,但是手还没松开,“如果想把披风还给我,我不接受。” 沈清兰哑口无言,“……” 良久,她才平静下来,又问,“卫三少爷,那是陆公子的披风—或许是陆夫人的,我已经归还,你这么又给我,陆夫人怎么想?” 卫长钧笑得古怪,“谁告诉你那是陆家的?披风是卫家的,一直都是。” “……卫家?”沈清兰错愕。 卫长钧心念微转,柔声道,“披风是我母亲的,从头到尾都是我母亲送你的,你还不明白?” “这,怎么可能?” 卫夫人待自己确实不错,不如陆夫人想结亲时的那般热忱亲热,也不像陆夫人断了心思后的疏离冷淡,她一直温和亲切,与自己颇有共同语言,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还有别的想法啊。 分宁人尽皆知卫夫人和陆夫人这一对姑嫂感情极好,自己也亲眼目睹过,卫夫人怎么可能明知陆夫人看上自己,还暗中送自己这么重礼呢? “你骗我!”沈清兰笃定卫长钧在说谎。 卫长钧一脸无奈,“披风是母亲离京前太后所赐,此事我还能编造?你若不信—”他眸光一闪,又贴近一些,在她耳边低声提醒,“你忘了那天你在我房间?母亲明知你在的,她若不赞同,又岂会容你?” 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当时情景一下子跳到眼前,耳边气息火热,烧得她再次心慌意乱。 她摇头,强迫自己冷静,女人有直觉,女人对女人心思的猜测尤其敏锐、准确,她知道卫夫人不讨厌她,但绝对没有喜欢到那个程度。 “你……”沈清兰吸了口气,准备理智的把话摊开,然后把披风还给他,谁知,门突然开了。 “啪—”的一声脆响,在门口骤然响起。 碧玉站在门口,见鬼似的盯着两人,脚边是摔碎的茶壶和茶杯,茶叶和茶水洒了一地。 第236章 送药 沈清兰猛地回头看到这一幕,心一下子窜到嗓子眼,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惊慌失措的逃离。 卫长钧沉静得可怕,不但不松手,反而直接搂住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 旁边传来林氏的询问声,“怎么了?” 碧玉张口要答,却见卫长钧目光一沉,寒气森森,警告意味明显,吓得她一个哆嗦,咽了口口水,才扶着门框回答,“太太,婢子该死,婢子进门时不小心绊了脚,把茶摔了,婢子这就收拾。” 隔壁没动静。 卫长钧用下巴蹭了蹭沈清兰的额头,低声教她,“说句话,让沈太太放心。” 沈清兰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平时再机灵,猛地一下子也大脑发懵了,但经他一提醒,慢慢反应过来,对上他沉着温柔的目光,像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安抚,梦幻似的放松些许,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碧玉,下次注意点,都把我吓醒了。” 碧玉赶紧应声,“是,婢子下次注意。” 隔壁又传来声音,“行了,收拾了吧。” 冷汗从沈清兰和碧玉色后背同时流下。 卫长钧轻柔的抚摸她,目光依旧深情又温柔,仿佛刚才的千钧一发根本不算个事,他就那么静静注视她,慢慢将她的惊恐抚去。 碧玉收拾了碎瓷片,离魂似的望了两人一眼,闭门离开。 沈清兰这才小心翼翼的平静下来,这时,卫长钧才松手,低笑,“别怕,要是被沈太太看见,我就立即提亲。” 沈清兰不理他,警报解除,心有余悸,转身去翻箱子着披风,但连着打开两个,都没找到,不知道碧玉给收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 卫长钧看出她在做什么,又把她拉回来,刚才紧急万分时都带着笑容的脸,此刻绷住了。 “清兰,我送给你的东西,不要再还给我。”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重,又放软声音,“你若真想还我,只有一个法子,作为嫁妆,再带回卫家。” 沈清兰心中百味陈杂,低头不语。 卫长钧不知是回味着自己刚才那句话觉得甜蜜,还是看到沈清兰没有暴怒反应觉得有希望,竟傻憨的笑起来。 “让我看看你的手,好点了没?”他拉起她的手,被一巴掌拍开。 卫长钧也不恼,低声问,“怎么弄伤了?” “要你管!”沈清兰瞪眼凶他。 “一会我再给你拿些药来。” “不用!”沈清兰脱口就拒绝,其实心里挺虚,挺没脸面的,因为现在用的药是碧玉从薛扬那拿的,不也是他的? 卫长钧一愣,笑意更浓,“你若不高兴,可以想别的法子出气,别再伤了自己。” 谁不高兴了?净知道瞎猜!沈清兰心说,你懂什么,要不是你的药,我怎么会伤了手?可这话她不能说出来,憋在心里又憋出气来,恼道,“我现在就不高兴!” “……”卫长钧苦笑,“那你打我吧,打到高兴为止。” 沈清兰顿时没脾气了,我不高兴,打你做什么? “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怕疼,我……” “你出去!” 沈清兰脸红得像是抹了一整盒的胭脂,深知自己此刻失了冷静,做任何决定都不太理智,不如先赶出他再说。 卫长钧竟然十分好说话,“好好,我出去,你别生气。”帮她整了整衣裳,深看她一眼,当真走了,笑着走了。 碧玉回来的时候,沈清兰已经坐下,但面无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她犹自惶恐,小心将茶盘放在桌上,垂首侍立一旁,半晌仍不见沈清兰回神,只得唤醒,“小姐,您先喝口茶。” 沈清兰较劲似的拧眉,摇摇头,不想喝茶。 “小姐在生气?” 沈清兰不知该怎么回答,确实是在生气,却不是生卫长钧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明明从小到大都很乖巧很懂事,在外人面前十足的端庄、矜持,怎么刚才对着他就会无理取闹呢? 碧玉觉得自己比她还愁,“小姐,那个卫三少爷……也太大胆了,他居然敢进小姐的房间,还……还……” “碧玉,别说了,我心里乱得很。” 碧玉,“小姐,太太不会同意您和他……” “嗯。” 这些她都知道,她也多次下决心与那人再无纠葛,却总是因各种原因纠缠不清,比如披风、比如这次意外相逢、意外同行。 碧玉想了想,又问,“小姐,那,婢子一会还用去找卫三少爷传口信,说晚上看舞龙的事吗?” 沈清想起他似笑非笑的戏谑,说可以舞龙给她看,就没好气的道,“他都过来了,还说什么。” “那您的意思是,披风和玉牌都不还了?” 沈清兰一下子清醒过来,对啊,到最后也忘了把披风给他,还有玉牌,刚才提都没提,不禁懊恼,自己真是被他气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还,还是要还的,不过怎么还,她还没想好,最初的计划是,她今天晚上以舞龙之名约他见面,一脑股儿全塞给他就算完事,但是林氏让秋月跟着去,这计划就只能放弃了,别说见面,单是抱着那么个大包袱出门,就会引起怀疑。 刚才明明该趁机还他的,结果又忘了。 “改天再想法子吧。”她安慰自己,反正一路同行,总还有机会的。 “那今天晚上,小姐还去看舞龙吗?” 沈清兰其实已不要想去了,但林氏那边都已经点头了,自己突然改口也得有个理由。 “去吧。” 下午,卫长钧果真又送了药来,这一回还是光明正大的敲门,沈清兰不想见他,怕自己失态,让碧玉开门去拿。 林氏也听到动静了,但不好说什么,毕竟第一次沈清兰受伤,就是人家送的药,这回要是拒绝,就矫情了。 早早的吃过晚饭,秋月就兴高采烈的过来沈清兰这边屋子,等着出去,听说可以和小姐一起出去玩,她十分高兴。 江州自古便是江南要塞,繁华不说,民俗亦多,申州不如之。 第237章 人情 沈清兰被丫头拥簇着往前,只见当地居民都个个喜气洋洋的提着盏灯笼望同一个方向去,猜想是去看舞龙,遂跟随而行。 旁边一个老妇看着她们几个笑,“好个标致的小姑娘,你们连个灯笼都不点,是外地人吧?” 沈清兰忙答,“确实是外地人氏,路过江州,听闻舞龙有趣,特来看看,不知点这灯笼有什么讲究?” 老妇人笑,“一则为照明,二则为热闹,最重要的是为祈福,咱这江州龙喜欢灯笼,要是谁的灯笼好看,它就会被吸引过来,能将龙吸引到面前来,不就是福气吗?” 申州舞龙都在白天,沈清兰觉得新奇,也买了个几个灯笼,每人提一个,兴致勃勃学着人家的样子凑热闹。 在一处开阔平坦之地,已然聚集数百人,灯火闪闪围成个圈,四面八方还有数不清的光点靠近,在夜色中摇摇晃晃、缓缓汇聚,好似浩瀚夜空中群星闪烁。 人群之中锣鼓喧天,笑声、吆喝声和鼓掌声不绝于耳。 沈清兰几人来得不算早,占不到前排,又得顾及灯笼别被撞翻,引起祸患,只能挤在人群中,伸长脖子往里望,好在能看得见中央空地上排场极大,锣鼓唢呐不知多少,一条金鳞闪闪的大长龙翻上腾下,威风凛凛。 各地的龙也有区别,这江州龙与申州龙就在诸多细节上有不同,沈清兰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没看一会,随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她们不欲与人争抢,只能慢慢被挤得后退,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翡翠十分沮丧,“这下子,咱们看不见龙,龙也看不见咱们了,灯笼再好看也吸引不过来啊。” 沈清兰笑,“你还真想把龙吸引来啊?这么多人,这么多灯笼,机会也太小了,咱们入乡随俗看看热闹就罢了,时辰不早,回去吧。” 忽见一人从人群中挤出来,飞快的拦住几人去路。 “沈四小姐,你们这就走了?” 大家愕然望去,只见薛扬焦急的道,“既然来了,不如多看一会。” 秋月只见过他一次,早不记得,冷不丁见一个陌生男子拦路,吓得大叫,“你是哪里的强盗!” 碧玉赶紧捂住她的嘴,回身瞪薛扬,“薛扬,你闭嘴吧!大庭广众,别胡说八道!” 薛扬立即就蔫了,指了指人群中间,小声恳求道,“沈四小姐,江州龙很好看的,后面还有很多花样呢,现在就走,可惜了。” 沈清兰哪有不明白这个意思的,一准卫长钧就在里头等着呢,她皱眉,“薛扬,多谢你的好意,我要回去了。”绕过他就走了,几个丫头也赶紧跟上。 只有碧玉,差点没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顿,走了两步却又回头,把灯笼塞给他,“拿着吧,兴许走运,能招来龙呢。” 薛扬提着灯笼,目送她们走远,垂头丧气的回到人群。 秋月和翡翠要好,低声询问她,“那个薛扬是什么人?” 翡翠嚅嗫,不知怎么回答,碧玉见状,怕秋月起疑,回去告诉林氏,赶紧揽过来,“他本来想邀我的,但我拒绝了,说要陪着小姐,他是个浑人,见我们要走,就冒冒失失想拦住小姐,想着小姐肯留下,我便在了,好秋月,你帮我瞒着太太,要是太太知道我在外招了浑人,要把我卖出去的。” 秋月半信半疑,“你是哪里招惹上的?” 碧玉傻眼,总不能说就在这几天吧?!也不能说分宁啊,一说分宁,秋月就会联想到陆家、顾家和卫家,只好硬着头皮说是申州,“以前听说过,他家祖籍江州,没想到在这里偶遇。” 这么说,是有碧玉的道理的,原本在申州,方家总管的儿子就在追求碧玉,几次让父亲求到茹音小姐跟前,想请她在沈清兰面前说个好话,成全亲事,方茹音也真提过,沈清兰也问了碧玉,但碧玉不乐意,这事儿就没成,但不知怎的,沈家不少人都听说了,秋月也曾拿这事逗过碧玉,说她招桃花,怕是快要放出去了。 现在碧玉没得法子,只好咬着牙把薛扬往自己身上揽,秋月果然不再多疑,反过来笑问,“这个人我看不像方家那个小子,长得比方家那个好……” “别搭理他。”碧玉截断她的话,又去抢她灯笼,“把你的送给我吧。” 秋月不给,取笑她,“你自己的送了心上人,倒来要我的,没这个道理。” 两人嬉闹起来,沈清兰的危机解除。 翡翠跟着沈清兰,两人安静看秋月火热碧玉打闹,她咬着唇不作声,眼中似有水花,过了会,吸吸鼻子。 沈清兰以为她还没玩够,拉着她安慰,“明年申州舞龙,咱们早点去,好好看一场。” 翡翠挤出笑容应着,到底兴致缺缺。 回到客栈,大家先去林氏屋里,林氏见女儿平安来回,随口问了几句就让她回去了。 秋月送到门口,碧玉悄悄拉着她,用目光乞求,秋月轻笑,“知道了,你放心吧,你记得欠我个人情。” 碧玉忙答应,“好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巧让刚端着果子进来的春兰听到,笑问,“什么人情,说出来我也听听。” 秋月眨着眼睛指碧玉,“她看上我的灯笼,非要抢了去,说是回到申州,要下厨给我做个菜。” 屋里人都笑起来。 沈清兰的书看完了,懒得再去书箱里找,颇感无聊,发了会呆,可脑子里全是卫长钧白天贴近自己的模样,吓得不敢再想,索性捂着被子,早早就睡下了。 碧玉把翡翠拉到一边,低声叮嘱她,“你陪着小姐,我去找薛扬,好好说说他,那个蠢货,差点害了小姐,他们要同行,这一路可得小心了。” 翡翠闷声问,“碧玉,你和他交情很深吗?” 碧玉笑着轻啐,“谁跟他交情深?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早把他揍趴下了。”看看隔壁没动静,轻快的跑出去了。 第238章 殷勤 翡翠坐在门口,失魂落魄,想起很久很久前的一个晚上,她和碧玉躲在街角的篾篓后,不小心打翻篾篓,他过来帮忙……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薛扬,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在心里悄悄记住了他。 可惜,那人早就把她忘了。 她摸了摸耳环,就是那只第一次见到薛扬时丢失,后来他又送回的耳环,小姐送了无数耳环给她,可自从那天后,她就只戴这一副了。 他每次替卫三少爷送东西,找的都是碧玉,从不曾想还有一个翡翠;好几次见面,他眼里也只有碧玉,视她如同空气。 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翡翠茫然开门,“谁啊?” 伙计站在门外,陪笑道,“是翡翠姑娘吧?一个叫碧玉的姑娘让你去厨房帮忙,她现在有事走不开,让你给你家小姐煮个姜茶,她嫌我们手艺不好,不放心。” 翡翠“哦”了下,这是惯例,小姐冬夜外出,怕吃了寒风生病,一般都会喝一碗姜茶,碧玉大概是想起来,找个伙计来传话,她回头看沈清兰已经睡着,未必还会醒来喝,但准备着也好,于是道了谢,闭门去了。 沈清兰还没太睡稳,迷迷糊糊的听到丫头出门的声音,没在意,继续行走在去见周公的路上,过了一会,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靠近,在她床边坐下,一声不吭的望着她。 她以为是丫头回来了,眼皮都没抬,翻身往里继续睡,朦胧之中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委委屈屈的叹气,“你怎么不进去看看呢,我为你连舞龙的衣裳都换上了,你看都不看一眼。” 半梦半醒之间,沈清兰听了这话,竟迷迷糊糊的像是看见卫长钧果真穿了一身绣着喜庆花纹的绸衣绸裤,双手举着龙头,冲自己傻笑,她忍俊不禁,也轻笑出声,捂嘴唤了声,“子渊—” “子渊—” 床前人伏身在她耳边哀怨低叹,刚落声,忽见她梦中微笑,含糊喊了声“子渊”,一怔如梦如幻,继而,一股巨大的狂喜如海啸般劈头盖脑的扑来,砸得他差点一跃而起,在屋里手舞足蹈、雀跃欢呼,怕惊动他人,只能压住欣喜,不住的搓手傻笑,一次次俯身去看沈清兰,笑得自己都找不着北了。 直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被迫从晕头转向的喜悦中冷静下来…… 翡翠端着姜茶进来,果然沈清兰没醒,她把茶放在小炉子上温着,自己坐在灯前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碧玉进来,搓搓手,嗔她,“怎么窗户也不闩?不怕夜风灌进来,吹了小姐?” 翡翠茫然,“我没开窗啊。” 碧玉一边上闩一边笑,“你就是个小糊涂,自己开了也会忘,好了,快去睡吧,我再守会,要是小姐不醒我再睡。” 翡翠磨磨蹭蹭起身,铺了床褥又不去睡,挨到碧玉身边,轻声道,“碧玉,薛扬好像挺怕你的。” “怕我?”碧玉失笑,披了件衣裳坐在炉子旁,“他怕我做什么?他是怕小姐生气,然后卫三少爷会收拾他。” 翡翠似懂非懂的“哦”了声,慢慢钻进被窝。 因为卫长钧同行,林氏不好意思再在江州滞留,第二天休整一天,第三天就继续赶路了。 女眷们依旧坐车,卫长钧骑马,慢悠悠的走在前面,薛扬押后。 车队多了两个男子,沈清兰有所顾忌,不再在车里和丫鬟们说说笑笑,三人要么小声说话,要么头挨头睡觉。 林氏初时紧张忐忑,既担忧卫长钧在路上轻薄女儿,又担忧卫长钧到了申州找丈夫的麻烦,如此过了几天,发现卫长钧举止大方、坦坦荡荡,慢慢放下警惕,趁机与他聊天,想套几句有关丈夫的话。 卫长钧与人交往爽快真诚,虽然不如顾中楠一样如沐春风,但又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林氏对他评价渐高。 至于他去申州的目的,却是一直没打听出来,每次问起,他都是一笑而过,说是访友,又不说访的是谁。 林氏只好将申州排得上名号的几户人家在心里数了一遍,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其他人家都不够资格让宜威将军千里迢迢的拜访,唯一有可能的应该是申州刺史郑大人。 究竟是不是郑大人呢?林氏再探,卫长钧笑而不语。 卫长钧似乎心情极好,每天都笑得眉眼生辉,神采奕奕,这让林氏十分困惑,一方面小心的猜测自己丈夫不会有危险,另一方面又疑心他占了女儿的便宜,几次打量女儿,又看不出问题。 其实沈清兰也对此不解,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高兴,思前想后不得门道,就不再自我困扰。 她也有事情琢磨,就是至今还放在箱子里的披风和玉牌,想还给他,却总不得机会,只好安慰自己,反正他也去申州,宜威将军到了申州,父亲总会设宴款待的,到时候自己再设法给他吧。 还清了,就干干净净、没有关系了。 不知为何,想到从此后,要与他形同陌路、毫无关系,她心里没来由就涩涩的、空空的。 这天,日落前抵达汉阳,找了客栈投宿,卫长钧很殷勤,让薛扬照应女眷们,自己先进去找掌柜的安排房间。 当沈清兰扶着林氏进店入后院时,听到掌柜的和卫长钧说话,“哎呀,公子这是送岳母和妻子回去吗?公子可真有福气啊,少夫人长得貌若天仙哪!” 沈清兰又惊又羞,险些绊了脚,林氏也听到了,抿了抿嘴,显然也不太高兴,但出门在外,她总不能再折回去刻意和掌柜的解释一番,只能当没听见,却瞪了女儿一眼,低声道,“稳重些,勿视,勿听。” 沈清兰垂首不语,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卫长钧轻轻一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掌柜的赞美。 谁知道,母女俩刚进房,卫长钧安排好事务后也跟了进来,拱手向林氏道,“外人误会,不便多事,委屈沈太太和沈四小姐了。” 第239章 发愁 林氏不料想他会特意因此来致歉,心头一点不悦扫净,展颜笑道,“卫三少爷客气了。” 沈清兰一直垂眸静立,心里却是十分复杂,掌柜的话让她羞恼,羞恼之余却又悄悄冒出些欢喜,被她死死压住,不敢表露,如今听他道歉,那些欢喜眨眼间就消散了,变成了委屈。 本以为掌柜的随口一赞就过去了,谁知道在这停留两天,掌柜和伙计每次见了沈清兰都一口一个“少夫人”,叫得沈清兰瞠目结舌,既然最初没有否认,后面便不好再否认了,大家只得硬着头皮默认。 林氏心里也憋闷,本来想多住几天,现在也住不下去了,幸好这里人生地不熟,一走也就了之。 到晚上,碧玉去煮茶,端回来的时候,沈清兰发现托盘上摆着两只茶杯,她以为是碧玉要喝,也没在意,碧玉却一脸古怪,“伙计特别热情,说是让公子和少夫人对饮的。” “……”沈清兰伸出去端杯的手缩了回来。 碧玉倒了杯茶递过来,叹了口气,“小姐,您说这事儿……要是卫三少爷趁机孟浪,太太还能有个理由指责,婢子也好发个牢骚,可偏偏卫三少爷毫无失礼之处,咱们也不能把伙计骂一顿啊。” 沈清兰默默喝茶,并不言语。 她心情很奇怪,每次被人误会,既觉得尴尬、羞涩,又莫名心跳加速,觉得“少夫人”这个称呼和卫三少爷连在一起喊时,格外好听,听得心里甜甜的、软软的,可她不敢表露分毫,像个做贼偷了糖吃的小孩,不但要捂住嘴,还得板起脸,怕被人从眉梢眼角看出甜味来。 再次启程时,掌柜和伙计都送出来,客客气气的说给公子和少夫人送行,沈清兰听得心怦怦直跳,红着脸登车,神使鬼差的回头,恰好对上卫长钧牵马站在一丈外,含笑看她,四目相撞,沈清兰仓皇移开,匆匆上了车。 卫长钧眼里笑出了花,他极喜欢听人家叫她“少夫人”,仿佛一切成了真的。 过了汉阳,行程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路途不多了,他倒真是希望能这么一直走下去。 刚要上马,薛扬拿了封信来,笑道,“穆世子又来信催了。” 卫长钧笑了笑,拆信看过,随手又丢给薛扬,“他闲,我忙,没空搭理他。” 薛扬也笑,“是是是,将军要事在身,忙得很。” 卫长钧似笑非笑看他,“薛扬,你好像没有差事?要不你先回营?” 薛扬听了,立即一副哭丧脸,“将军,属下错了,属下也有件大事,实在走不开。”忙上马,得得得跑到车队最后去了。 自江州相遇,经过汉阳、孝感,卫长钧一路同行,行路时在前引路,投宿时提前安排,一应事务均打理周到,连沈家的丫头们都闲了下来。 林氏心里不是滋味,非亲非故的,卫长钧身为宜威将军放下公务,陪着女眷们缓慢前行,又放低身份照料起居,为的是什么? 初见面时,她会猜测是不是与申州政务有关,但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她绝对没法再自欺欺人,即使卫长钧在女儿面前也没有过轻佻行为,她还是能断定,卫长钧此行就是为了女儿。 “妈妈,你说,这怎么办?”她对赵妈妈叹气。 赵妈妈道,“卫三少爷嘛,真是没得挑了,端看太太的意思吧。” 林氏皱眉,“人是不错的,不过顾公子也极好,况且我也与顾夫人互有默契,就算还没有媒聘,但只要顾家没有作罢的意思,我总不能说换人就换人。” “是这个道理,那太太是铁了心拒绝卫三少爷了?” 林氏唏嘘点头,“他的这心思,我只能当作不知情,再说了,婚姻大事,也不是他自己说了算,卫夫人没这个意思,他再示好又如何?” 赵妈妈笑,“太太要是想好了,也不必烦恼,等卫家有消息,顾家也该早就下聘了。” “我烦恼的哪里是这个时间差?我既然与顾家有约,就算卫家先来人,我也得问问顾家的意思才能答应,我担忧的是兰姐儿,卫三少爷这一路相陪,体贴入微,她小女儿家万一动了心,就……麻烦了。” 赵妈妈顿时一惊,“是啊,要是小姐自己有了这个心,事情就难办了。” 两人相对愁了一会,赵妈妈安慰她,“太太也别太紧张,小姐素来谨守闺仪,再说,卫三少爷当时在分宁时就登门示好,还为小姐包扎伤口,几番送药,也没见小姐动心啊。” 这么一说,林氏松了口气,是啊,分宁几个月都擦出火花,半个月相处就生了情意? 应是不会的。 沈清兰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纱棉也拆了,卫长钧又换了药送,还是日日抹着。 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碧玉拿药时,甚至还随口对他说了声,“小姐愈合得可好了,痂一掉,几乎都看不见痕迹了。” 卫长钧站在门口笑,“那就好。”往里瞧了眼,没进去。 出了孝感,又过一日,投宿又启程,不出五里,只见空中飞来一只鸟儿,盘旋两圈,薛扬仰头吹了个口哨,鸟儿叫唤一声,俯冲下来,准确的落在薛扬肩头。 薛扬熟练的从鸟儿脚上取下一张字条,拍马到车队前,交给卫长钧。 卫长钧展开字条,一扫而过。 薛扬迟疑,“将军……” 卫长钧摆手,调转马头到林氏车前,拱手道,“沈太太,军中急报,长钧不能与沈太太同行了,必须立即回营。” 林氏本来正在发愁怎么能分道扬镳,谁知道对方突然主动离开,这一下,她反而是愣住了。 “军务要紧,卫三少爷请自便,多谢卫三少爷一路相护。”林氏撩起帘子。 卫长钧笑道,“沈太太见外了,告辞。”转头叮嘱薛扬,“继续护送沈太太和沈四小姐,送进沈府再回营。”说罢,扬手一鞭,随着“啪”的一声,马前蹄腾空,嗖的窜了出去。 第240章 戏耍 沈清兰早在车里听到他说话,咬着牙不吭声,直到马蹄声渐远,才鼓起勇气从车窗往外看,已只看得见滚滚尘烟中一点黑影。 她望着那一点黑影出神,心茫然若失,好似那马蹄之后的烟尘弥漫,看似满满的,其实空空的。 “小姐……小姐……”碧玉小声拽她衣袖,自作主张把窗帘放下来,隔断她的视线。 “嗯。”沈清兰顺势后靠,缓缓闭眼,语气闷闷,“听母亲的安排,继续走吧。” 碧玉没吭声,她碰了碰沈清兰的手,觉得热气在一点点褪去,微微一惊,忙取了手套给她戴上,又将绒毯将她裹紧。 “小姐,您是不是……”她压低声音试问。 “不是!”沈清兰甚至都没听完她在说什么,就下意识的否认,那语气,似乎有些委屈,还有些赌气。 碧玉和翡翠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沈清兰确实是委屈的,卫长钧说走就走,只跟她母亲说了句话,却连跟她招呼都没打,转眼就没影了,她一想到那个黑影,心里就堵得难受,其实她很清楚,卫长钧这么做是对的,就像这段时间以来,他一言一行无可挑剔,是为了不让林氏对他、也对自己起疑、反感,甚至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没有理由委屈,可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小小的埋怨他。 你怎能走得如此决绝? 卫长钧离开后,薛扬的责任更大了,他恨不得围着车队跑圈巡防,唯恐有半分差错。 最后,林氏都过意不去了,亲自说话让他休息,“已经进入申州地界,这一片都很安全,放心吧。” 薛扬挠挠头,憨笑两声,这才老老实实的跟着。 林氏又对赵妈妈叹,“如今是明明白白了,卫三少爷就是为了兰姐儿,才送过来的,要不是有军务……这走都走了,还派人跟着,非要送进家门。” 赵妈妈也不好说什么。 林氏又道,“他做到这个地步,情义不可谓不诚,将来兰姐儿嫁到顾家,咱们也就得罪了卫家啊。” “太太先别想得太长远,说不准,将来卫家另结了良缘,自然就化解了呢。” 林氏默然。 三天后黄昏,车马抵达申州州府。 先前在分宁时,林氏还开玩笑说,要提前写信回来让沈之逸代沈清兰准备送给方茹音的礼物,到最后,临别事多,这话就忘了,途中想起来,觉得不差那几天了,也就懒得再修书,给丈夫孩子们一个惊喜也不错,所以,车马到门口时,府中竟无人出迎。 林氏下了车,站在门前看了看,笑道,“大门紧闭,冷清得很,早知道,还是提前告知归期的好。” 赵妈妈也笑着登阶去拍门,“怕是老爷这会儿不在府里呢,可能去衙门了,两位少爷……却也不好说。”她是知道的,沈之逸和沈之潇都是圈不住的性子。 门房张婆子闻声开门,探首张望,又惊又喜,“太太、小姐回来了!哎哟,怎么也没提前让婆子准备准备呢,快进来,进来。”打开大门。 林氏笑道,“回家来,要准备什么,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罢。”带着众人往里走,她与沈良成亲二十余年,分别时有,但新春总在一起,这一次她带女儿去看婆母,原本也没打算留这么久,所以一趟下来,竟是近半年了,再回到自己家,恍惚中觉得新奇又亲切。 “老爷呢?” “老爷去衙门了。太太不在家,老爷也在家呆不住,初六就去衙门了,早出晚归的,婆子都觉得辛苦。” 林氏一听,也心疼起来,甚至自责不该拖到如今才回,丢下丈夫和儿子冷清清过年。 “大少爷和二少爷可在?” 张婆子笑,“大少爷一早就出去了,婆子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大少爷和郑少爷要好,太太不在的时候,两人也是常来常往的,兴许是去了郑府;二少爷倒是在府里呢,约莫正在看书。” 郑少爷是申州刺史郑昌明之子,两人自幼相识,年纪相仿,故而往来密切,两家俱是知情的,一笑而已。 林氏就转头和赵妈妈笑,“看来潇儿是长大了。” 赵妈妈也赞,“二少爷越发的懂事了。” 穿过影壁往里入中庭,就听到脚步声匆匆传来,一声清朗少年音响起,“母亲!母亲回来了!”话未落音,就见一个身材修长、眉目清俊的蓝衫少年一路小跑过来,向着林氏深深行了个礼。 林氏笑着端详次子,点头道,“似乎长高了些许,不错。” 沈之潇挑眉得意,“可不,孩儿与大哥一样高了,母亲回来怎么不提前写信来?孩子也好出城迎接。” 林氏故意哼道,“我便是特意不写信的,要看看你们兄弟在家都做些什么,可有背着我胡闹?” “……咳咳。”沈之潇尴尬的低头,“母亲别吓孩儿,母亲不在时,父亲管教极严,孩儿每日功课一丝也不敢落下,哪敢胡闹?” 林氏大笑,甚为满意。 沈清兰却不满意了,哼道,“功课大概不曾落下,不过,心就不知跑哪里去了?连亲妹妹都忘了,我在这站了半天,理也不理我,这样的哥哥要来何用?” 沈之潇一出来就在和林氏说话,这会儿见妹子生气,大惊失色,忙过来连连作揖,“兰儿,兰儿,我的好妹子,二哥知错了,你大人大量,便饶了二哥这回吧。” 众人一通哄笑。 沈清兰本想再戏耍他,但也绷不住笑出声,只得指着后面箱子道,“二哥若要弥补,就帮着把妹妹的箱子搬进去。” 沈之潇极疼爱这个妹妹,当即应下,“若能叫妹妹不生气,搬箱子算什么。”立即让下人们别搬了,他一会亲自搬。 林氏素来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爱玩闹,反正已经回到家了,关起门来由着他们折腾,也只笑一笑,径直往里去。 “沈太太,沈四小姐。” 薛扬一直不声不响的跟着,这会儿见他们到了家,见到亲人,就开口了。 第241章 伤痕 林氏笑道,“薛小将军,先进厅喝杯茶,好好休息。” 薛扬抱拳,“多谢沈太太美意,我们将军临走前有令,让我护送太太和小姐回府,如今太太和小姐平安抵达,薛扬该告辞了。” 沈之潇困惑,“这位是?” 薛扬笑道,“沈少爷,在下宜威将军帐下侍卫薛扬,奉将军命送太太和小姐回府,军务在身,不能久留,沈太太,沈四小姐,告辞。”言讫,眼神若有若无的飞快扫了一眼沈清兰的身后,也不知在看谁,转身就出门去了。 “薛小将军……”林氏喊,话刚出口,人已经下了台阶,上了马,绝尘而去。 沈之潇,“……这人……” 沈清兰望着那又是只剩一个点的影子,愣愣出神。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顾心薏,想起她哭哭啼啼不肯嫁给闵二公子,想起顾心莲跟她解释,说“姐姐不想嫁给武将”,那时候,她还完全不能理解,想的是:为何不嫁武将呢?武将粗鲁会打人?武将不懂琴棋书画没有共同爱好?还是武将常年风吹日晒、舞枪弄棒,长得不如文人细腻白净? 直到一连两次的辞别,先是卫长钧,明明说好的要送她到家,结果接到一张字条转身就走,连个告别仪式都没有,眨眼就变成个小黑点了;现在又是薛扬,倒是认真负责的送到家了,但真的就仅仅是“送进家门”,又掉头跑了…… 她这才明白,嫁给武将的心酸,大概就是,你永远无法预知下一次的分别会是什么时候,盛宴欢愉时?还是夜半入梦时?甚至你仅仅一个转身,他已经全副铠甲的离开,只留给你一个背影。 ……而且,归期未知,你望尽秋水,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回不回来。 “妹妹?妹妹?”沈之潇见她发愣,凑过来问。 碧玉怕她失态,赶紧拉她衣袖。 林氏则已经变了脸,不轻不重的喝了声,“兰姐儿!” 沈清兰赶紧低头,胡乱压住乱糟糟的心思,解释道,“薛扬走得这么急,我怕……显得咱们失礼了。” 林氏脸色还是没笑容,显然不太相信这个解释,上次卫长钧走后,她接下来好几天都蔫蔫的,与卫长钧在身边时的神采飞扬、温婉娇羞完全不同,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沈之潇不知情由,哈哈一笑,“妹妹别担心,既然知道他是谁,二哥我想法子联系他,定会补上谢礼,他不是说,他是什么……宜威将军的侍从?好说,知道宜威将军就行……” “潇儿!”林氏立即打断,“大冷天的,先进厅去,你妹妹途中受了风寒,不能在外面站久了。” 沈清兰,“……”我没有。 然她到底不敢反驳,低头不语。 碧玉机灵,立即请示,“太太,婢子先扶小姐回房吧。” 此言正合林氏心意,点头应了。 小院闺房都是窗明几净、收拾好的,即使她不在,也有人每天整理。 原本留守在申州的几个小丫头见小姐回来,都搁下手头活计,赶过来请安,叽叽喳喳的围着碧玉和翡翠。 沈清兰收敛心神,笑道,“难为你们将院子收拾得这么妥帖,我进来一看,倒疑心自己从未离开过,这半年的时光,不过是去园子里转了一圈罢了。” 大家都笑。 “虽然我回来迟了,已经出了正月,但这压岁钱,我是必须给你们补上的,碧玉。”沈清兰吩咐碧玉,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一分下去,比往年还要多两成,大家喜不自禁,纷纷跪地谢恩。 嬉闹一番,人俱退下,屋里只留主仆三人。 沈清兰坐在榻上,才有将心思解禁,闷闷不语。 碧玉劝道,“小姐心里再……,在太太面前也忍着些,别惹了太太生气,再说,卫三少爷他……” “碧玉,你别瞎猜。”沈清兰车马劳顿,加上心里沉闷,终于到家,不想即刻说太多,歪在榻上摆手,闭着眼睛解释,“我就是发愁,薛扬也这么走了,东西还没还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也是实话,当初卫长钧离开的时候,她想着还有薛扬在,要是让碧玉把包袱悄悄交给薛扬就好了,可现在,薛扬也走了,东西怕是还不了了。 碧玉也没法子,只得劝说,“那就先放着吧,反正,人不知鬼不觉的。” 沈清兰揉揉眉心,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沈之潇陪着林氏进了自己的大院子,同样也是接受一众丫鬟婆子的行礼。 林氏很高兴,一一补发了红包。 沈清兰又过来,陪坐一旁。 这时,就听外头传话,说齐姨娘和郭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快让她们进来。”林氏很高兴。 齐姨娘本来是从小服侍沈良的大丫头,沈良成亲后三年,将她收了通房,数年后,又升为姨娘。 郭姨娘则原是林氏的陪房丫头,林氏喜她忠心又朴实,主动和沈良提出来的。 这两个姨娘都是主子身边的下人提升的,原来做惯了仆婢,性格温和,心地纯良,虽然后来做了姨娘,但在林氏面前仍是规规矩矩,视同主母,晨昏定省,端茶倒水,让林氏都觉得过意不去,统统给赶到另一处院子里,让她们自由。 两人身世相近,性格相同,竟是相处融洽,情同姐妹,最有趣的是,这些年来皆无所出,因此也没什么争短争长的,一致专心照顾林氏生的两男一女。 这府里妻妾和睦,当真少见,也正因如此,沈清兰习惯了家里其乐融融的气氛,到了分宁,着实难以忍受那些龌龊、争斗。 这会儿,两位姨娘并肩进来,给林氏和沈清兰行礼。 “要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起来,坐下说说话儿,咱们也好久没聊天了。” 沈清兰过去扶起。 齐姨娘拉着沈清兰的手,先是看到看到她手心的伤痕,大吃了一惊。 这时伤口早已愈合,好在当时划得也不深,没几天就好了,也只留一条浅浅的疤痕,不注意看不出来,但沈清兰皮肤白皙娇嫩,一点点瑕疵就格外明显。 第242章 见礼 齐姨娘细心,吓得摸了摸,又摸了摸,刚见面不敢说伤心话,但眼眶已是湿润,再看她脸庞,仿佛也不如走的时候那般圆润娇红,便猜测她在分宁受了委屈,越发的心疼,背过身去就落泪。 沈清兰万幸自己系着丝巾,没让她看到脖子上狰狞的伤痕,忙挨在她身边,哄道,“齐姨娘,我走之时,您教我打的络子,我还没学会,等会儿我去找您,您再教教我。” 齐姨娘知道她的好意,不欲刚见正室就哭,忙笑着点头,“小姐再来,我再教小姐打一种新的。” 恰好门前丫头来说,王安叔来了。 王安叔是沈府的总管,跟着沈良已经十多年,忠诚可靠,办事稳重,沈良和林氏都很放心,原本林氏在家时,林氏管大帐,具体事务都交给王安叔打理,这次林氏离开,家里上上下下就都交给他了。 王安叔本来在算账,听说太太回来了,将算盘一推,拿起桌上一摞账本,匆匆就来了。 “太太、小姐一路辛劳。”王安叔弯腰行礼。 林氏笑道,“应该是王安叔辛苦了,这数月以来,多亏了王安叔精心打理,我看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有条不紊,这都是王安叔的功劳,快请坐。” 王安叔也没矫情,道谢入座,将账本摊开,一样样汇报。 “不急不急,王安叔见外了,账务之事,过些日子也无妨。” 王安叔点头,“也好,太太路途辛苦,理当先休息几日,府上所有收支都记录在册,确实不急于一时,不过有一事……” “太太,老爷回来了。”门口的小丫头突然禀报,王安叔也就停下了话。 众人都往外瞧,沈清兰更是直接跑了出去,只见沈良进了院子,笑呵呵的大步走来,沈良年方不足四十,正值壮年,体态挺直,方面短髯,仍可见年轻时的儒雅清俊。 “父亲!”沈清兰欢快的奔去,腻在父亲身边,“父亲可想女儿?” 沈良官服未脱,摸了摸女儿的头,哈哈大笑,“想!想!父亲天天都在想你!兰儿好像长高了些。” 林氏也到了门前,嗔道,“兰儿,多大的人了,还粘着你父亲撒娇,羞是不羞?” 沈清兰扮了个鬼脸,“父亲说过,女儿不管长到多大,都能撒娇。” 沈之潇摊手,羡慕不已,“看看,还是做妹妹好啊,我这个哥哥就没这个特权。” 大家都笑起来。 沈良带了女儿进屋,一家人落座,两位姨娘和王安叔十分知趣的退了下去。 沈良问了些分宁的事,林氏一一说了,自是报喜不报忧,又说,“本想着能赶回来过年,然母亲心疼我和兰儿严冬赶路,又说多年不见,难得回去一趟,要留下亲近亲近,母亲好意,我哪能拒绝?只好委屈你和逸儿、潇儿冷清了。”接着又将大房诸人挨个夸了一遍。 老安人素来不喜欢沈良夫妇,也就看沈清兰顺眼了,婆媳俩的感情有几分,沈良心里很清楚,他一直担心妻子这次过去会受气,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他不太相信,觉得是妻子体贴识大体,说好听话哄自己高兴罢了,亲自给妻子倒了杯茶,笑道,“你不在,家里确实冷清,不过……” “老爷,太太,梁太太和梁小姐来了。” 林氏愕然,“梁太太和梁小姐是谁?” 沈良赶紧解释,“你刚进门,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她是我幼时的一个街坊,娘家姓徐,因家中变故遭了难,路过申州,暂住在此。” 林氏“哎”了声,点头,“既是同乡,理当接待,我是主,她是客,应该我去见她才是,怎么好意思让人过来。”起身迎接。 沈清兰等人自是跟了出去。 小丫头早出去告知那徐氏母女,就见外面进来两人,衣着简朴,发饰素雅,梁太太瞧着有四旬上下,身材清瘦,肤色苍白无光,但五官端正,仍可看得出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她身后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瓜子脸儿大眼睛,白白净净、娇娇怯怯的叫人一看就生怜。 徐氏见了林氏,远远的就拉着女儿行礼,低头告罪,“沈太太回府,妾来得晚了,勿怪罪,妾寄居府上,不敢冒昧走动,犹豫再三,才回来给太太请罪的。” 徐氏低眉顺眼,说话也是轻声轻气的,像个受罪落难的妇人。 林氏一愣,忙扶起来,笑道,“梁太太这话见外了,既是故交,难得相逢,梁太太信得过我们,肯来走动走动,理当我们尽地主之谊。”不说“投靠”,只说“走动”,这话为徐氏留足了情面。 徐氏抿嘴,哽咽道了谢,拉女儿上前。 那女孩子声音更低,一开口就像是受了委屈,“婉然给沈太太请安。” 林氏笑道,“我看这孩子和我家小女儿年纪相仿。” 徐氏忙道,“去年底才满的十五。” 林氏笑着指了指沈清兰,“比兰儿还大了些月份,正好,两人能说说话儿。” 沈清兰见提到自己,也过去见礼,客客气气的叫了声“梁太太、徐姐姐。” 徐氏看到沈清兰,惊叹不已,“哎呀,沈小姐生得好容貌啊。” 梁婉然低着头,悄悄的抬眼打量沈清兰,也愣了下,慢慢又垂下眼皮,咬着唇不作声。 林氏引着她们进屋,众人落了座,才笑道,“梁太太来时我不在家,郎君忙于政务,不擅内宅之事,恐失了待客之礼,今晚设宴,便让我赔个不是,弥补一下吧。” 沈良笑看妻子,点头同意。 徐氏似有尴尬,看了眼沈良,才讪讪道谢,“沈太太客气了。” 林氏只听丈夫说了句“家中遭遇变故”,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又不好贸然询问勾起对方的伤心事,因此,只问了问梁婉然几句,平时爱看什么书之类。 梁婉然却胆子极小,宛若惊弓之鸟,林氏每说一句话,她都眼泪汪汪,弄得林氏也心有戚戚,猜想这个孩子必定受了诸多苦楚,才会这么战战兢兢。 第243章 担忧 徐氏大概觉得话题不多,坐着没意思,略一会,就带着女儿告辞走了。 林氏送到院子门口,再三让她们不必拘谨,梁太太苦笑,道谢离开。 沈清兰知道父母必有许多话要说,十分乖巧,说是困乏,要先回屋去。 林氏笑道,“你在车上睡了一天,怎的又困乏起来?” 沈良心疼女儿,笑道,“女儿家容易累,马车上休息不好,既是回来了,快去歇息吧。” 沈清兰嘻嘻一笑,朝母亲挤眉弄眼,又拉沈之潇的衣袖,一溜烟跑了,沈之潇反应过来,忙说,“我去看书”,也跑了。 林氏笑骂,“这群小猴儿!”心里是美的。 沈良呵呵直笑。 没了外人,沈良这才拉过妻子的手,略带责备之意,“我在衙门,听到巡街的差役说是看到马车进城,我便猜想是你们回来了,怎么这么大个事,也不来封信说一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林氏嗤笑一声,瞪他,“我回家来,你要准备什么?” 沈良愣住。 林氏斜他一眼,又冷笑,“梁太太母女是何时住进来的,怎么也没见你去信对我说?” 沈良赶紧道,“她们俩是四天前才来的,我安顿好后就想着与你说的,但是不知你何时回来,怕寄去也要错过,你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未封口的信来,“已经写好,只是未寄。” 林氏见信封边角已有些磨损,确实是放了几天的样子,噗哧一笑,眼中含了羞赧的笑意,“你倒是老实,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紧张什么?” “……”沈良宠妻子,笑道,“你问我,我自然要说明,总不能让你埋怨我。” 林氏再瞪丈夫,这一次,眼里已尽是深情。 沈清兰出了院子就把沈之潇拉住,“二哥,我的箱子呢?你何时给我送进去呀?” 沈之潇立即陪笑,“妹妹的话,就是圣旨啊,我这就去搬。” 沈清兰笑,“傻哥哥,还真用得着你动手呀?早搬进去了呢,哥哥跟我来,我给你带礼物了。” 沈之潇一听,喜得连夸妹妹好。 礼物不少,七七八八拿出来好几样,其实都不是沈清兰刻意买的,有一套文房四宝是老安人送的,一双鞋子是邱氏做的,还有一本拓印册子是沈之铭送的,以及一些沈清兰在分宁逛街时买的可摆在桌上的小玩意,到最后,是个灯笼。 “灯笼?” 沈之潇拿着灯笼看来看去,哭笑不得,“上元节已经过完了,妹妹送我灯笼做什么?” 还是个旧的! 沈清兰耸鼻子,“二哥你嫌弃?” “不不不,不嫌弃,我特别喜欢!我一看这灯笼就喜欢,真好看啊,图样好像和申州常见的不太一样。” 沈清兰捂着嘴笑了会,才板着脸,严肃认真的道,“那是当然,这是江州的特产,二哥读万卷书,不知道有没有读到江州的风土人情啊?” “……”沈之潇脸抽了抽,“我读万卷书,也不如妹妹你行万里路啊,还是妹妹厉害。” 他向来是说不赢妹妹的,也不敢赢啊,要是敢赢妹妹,大哥还不掐死他?这沈府,连墙角的蚂蚁都知道,沈大少爷疼妹妹,无人可及。 他抱了礼物就走,被一只纤纤玉手拦住,沈清兰咯咯直笑。 “二哥,你从我这拿了这么多东西走,那准备了什么给我呢?” 沈之潇眼睛一亮,“妹妹放心,二哥早就备好了,一会就给你送来。” 沈清兰得意的让路。 因为刚才给沈之潇找礼物,几个箱子都已打开,所以碧玉和翡翠顺便开始收拾,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都取出来。 沈清兰没吭声,只是走过去将那装了披风的包袱抱了,亲自放进衣柜,塞进底柜里,上头压着许多不常穿的衣服和成匹的布料,最后盖上隔板,舒口气,一回头,发现那个装玉牌的锦囊不知何时从包袱里滑出来,掉在地上。 她拾起,想再塞进包袱,一看到包袱上压着的层层衣物,想到要一件件挪开再重新摆放,顿感头疼,叹了口气,转身压在床头褥子下,和在分宁一样。 碧玉过来请示,“礼物都一样样分开了,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清兰想了想,“两位姨娘的,早就备好,筎音那边不急在今天,唯有那梁小姐,我本不知道她在,确实没有准备,碧玉,你去库里找找,有什么合适的首饰,挑两件吧。” 翡翠凑过来,一脸困惑,“小姐,那个梁小姐是不是以前总被人打骂、总吃不饱饭,天天关柴房受虐待啊?您看她那个样子,见人就吓得哭,连话都没法说。” 沈清兰沉吟片刻,道,“她以前怎样,我也不知,兴许确实是过得艰难,要不然也不会暂住在这里,不过,总不会长久,咱们以礼相待便是,不要追问太多。” 翡翠答应。 这会,小丫头进来请示,说水已烧好,请沈清兰沐浴。 原本到家时就近黄昏,七七八八忙一通,等沈清兰沐浴更衣后,已是天色如墨,遍地灯火。 春兰过来,说是宴席已备好,请沈清兰过去。 “大哥回来了么?”沈清兰一边系丝巾,一边往外走。 春兰道,“大少爷尚未回呢。” 沈清兰微微蹙眉,以前沈之逸就经常和郑学昀厮混,两人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便是也不归宿也不稀奇,沈良夫妇责备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是否派人去郑府知会一声?母亲回来了,大哥怎能还在外头?” 春兰答,“老爷早就派人去了,不过听说大少爷不在郑府。” “咦,大哥没和郑少爷在一起?” “是在一起的。”春兰解释,“郑少爷也不在府上,不过,郑少爷走的时候,倒是给郑太太留了话,说是要出城去,估计今儿是回不来了。” 沈清兰担忧更深,“母亲……是否生气?” 春兰如实回答,“太太确实生气来着,不过老爷在旁边劝着,但愿大少爷能尽快回来。” 第244章 熟悉 沈清兰入饭厅时,不但沈良夫妇在,徐氏母女也已经来了,梁婉然羞涩的挨在母亲身边。 林氏心细看见了,忙致歉,“我想着家里人不多,分开吃冷清了,才自作主张坐在一起,忽略了梁小姐,实在抱歉。”转头示意沈之潇回避,又吩咐赵妈妈,“快分成两席。” 徐氏愣住,张嘴想说什么,终只是低头道谢,灯光下,脸色乍红乍白;梁婉然抿着嘴,偷偷抬眼,望着沈之潇离开,眼泪汪汪的不知是觉得歉意呢,还是另有原因。 席间气氛有点别扭,林氏大方招待,考虑到徐氏的夫家在磁州,她母女二人在磁州生活多年,这桌菜肴多是磁州风味,心想能合她们的胃口 谁知两人吃得很少,也不说话,满脸的楚楚可怜。 林氏估摸着两人还在为家变而郁郁寡欢,但她是个爽快人,又不善于劝解,只能默默陪着。 沈清兰主动为梁婉然添了碗粥,但梁婉然怯生生的望着她,眼中似有警惕,让她也没了搭话的兴致。 这顿宴席,女眷吃得实在太闷,外间的沈良和沈之潇倒是一问一答、时说时笑的。 沈良温和不管事,平时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林氏做主,他只偶尔检查两个儿子的学习,说是检查,也就是心平气和的问问情况,好在两个儿子都很争气,从小到大不用他吹胡子瞪眼,就各自把功课做得像模像样。 如此以来,沈良乐得做甩手掌柜,孩子们也不怕他,倒形成了父慈子孝的好局面。 徐氏放下筷子,拉着女儿起身,轻轻软软的和林氏说,“沈太太和沈小姐连日赶路,想必累了,该休息了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林氏笑了下,“徐太太真是善解人意,也好,那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女眷这边由此散席,徐氏母女离开后,林氏也没了食欲,让沈清兰先回去,自己往前头去叮嘱沈良父子少喝酒。 沈清兰本来也想跟着去凑热闹,但看这意思,林氏是有话要和父亲、二哥说,只得自己先走。 回了屋,沈清兰立即更衣,叫上碧玉和翡翠,拎上礼物往两位姨娘的院子去。 齐姨娘和郭姨娘分住在同一个院子的东西两厢,两人感情好,常凑在一起说话、做针线。 沈清兰去的时候,两人就恰好在绣花,围桌对坐,各人执一个绣花绷子,桌上放着一堆针头线脑和花样图纸,低着头,不慌不忙的穿针引线,也不用看对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闲话。 两人都已经卸了妆,发髻半散,钗环不留,穿着家居衣裳,料想沈良今天是要陪着林氏的,这个时辰也不用见谁了,随意得很。 “齐姨娘?郭姨娘?” 这是齐姨娘的屋子,沈清兰上阶的时候听到里头有动静,就喊上了。 两人听这一声喊,相视一笑,同时放下绣花绷子,一起迎出来。 “这么晚了,小姐怎么回来了?天黑又冷,路上可要注意点。” 沈清兰笑着进屋,笑道,“立了春,不冷了,我就知道你们俩都在,过来说说话儿。” 齐姨娘让小丫头把手炉添了炭送来,塞给沈清兰,“立了春就不冷了?过了清明还有几天倒春寒呢,可大意不得。”递手炉的时候,忍不住又着意摸了摸她手心。 沈清兰知她心意,索性将掌心摊开给她瞧,仍说是剪子划的,“为着这事,母亲取笑了我好几次,说我平时不好好跟两位姨娘学习,连剪子都拿不起。” 齐姨娘握着她的手叹,“太太逗着小姐玩呢,小姐的针线在这申州也是出了名的,我们哪里比得?往后小心些才好。” 沈清兰嘻嘻笑着答应。 郭姨娘递过茶来,“这么快就散了席?莫不是太太太累,体力不支?” 沈清兰笑,“这倒不是,不过徐太太善意,想让母亲早点休息。” 齐姨娘和郭姨娘面面相觑,沉吟不语。 沈清兰悄悄看在眼里,只是笑问,“两位姨娘可知那徐太太夫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们母女俩惊吓得到了沈家还诚惶诚恐?母亲和我怜惜,却连个话题都没法说,总怕不小心戳了她们的痛处。” 两人一起沉默。 沈清兰也不催,喝着茶等。 在申州和分宁有很大不同,在分宁的时候,沈清兰想知道某个情况,只能靠碧玉去找别的下人各种旁敲侧击;在申州就不必了,她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开口问。 徐氏母女这事,说大不大,就是家里来了两个客人;说小也不小,因为原本完完整整、浑然一体的家中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她得打听打听她们的来历。 片刻后,郭姨娘轻轻一叹,说道,“我们只知道四天前,老爷下衙回来时,带了她们母女回来,安置在了隔壁院子,平时深居简出,与我们也不往来,小姐问发生过什么,我们也不知道真相,但听说过一切——” “徐太太嫁到蒋家,去年,丈夫突然疾病去世,夫家大伯以她膝下无子为由,将她家房子、家产都掠走了。” “竟有这种事。”沈清兰大惊,“这么说,她们母女也是被夫家大伯赶出去的?” “应该是的,不过这种事谁去查证?磁州距离申州数百里,谁也没法去求证了。” 沈清兰不胜唏嘘,心说徐氏母女的确可怜,怪不得总是在哭,又问沈之逸的情况。 “我们不在时,大哥总这么出去玩?” “大少爷确实常与郑家少爷玩,不过,都是郑家少爷主动来请大少爷的。”郭姨娘想了想,又道,“那郑少爷还几次来府上,问起了小姐您的归期呢。” 沈清兰一笑了之,她对郑学昀十分熟悉,从她很小开始,他就像是她的三哥一样,不但跟着沈之栋,对她也颇好。 时辰不早,沈清兰略说了些闲话,就告辞了,又去林氏屋里转了一圈,谁知林氏还没回来,看来仍在前面和父兄说话,她便和赵妈妈说了声,就回自己卧房了。 第245章 蹊跷 沈之潇已经走了,林氏这会儿在和沈良抱怨,说他不管束孩子,由着沈之逸到处瞎跑。 “逸儿只比铭哥儿小半岁,铭哥儿两年前就娶了……”突然想到邓氏的收场,摆摆手,叹口气,停了下来。 沈良问,“你几次来信,从未提过铭哥儿媳妇,难道他们小两口吵架了?” 林氏叹,“哪里是吵架啊?若是单单吵几句,倒不算个事,哪有夫妻里没个口角呢,那邓氏……”在丈夫面前没什么好瞒的,便把有关邓氏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 沈良锁眉,半晌才唏嘘,“想不到家中竟娶个这般……女子回来。”他是个温良君子,说话从不用恶语,因此顿了又顿,也没说难听话,“罢了,这样结束也好,铭哥儿是个好孩子,他还年轻,将来可再娶。” “我也这样想,铭哥儿长得好,学问也好,我听老安人说,先生总夸赞他的文章,鼓励他今年参加科考。”林氏说着,推推丈夫,“我走之前就跟你说过,咱们逸儿和潇儿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也一起去试试。” 沈良点头,“逸儿去试试吧,潇儿才十六……” “十六怎么了?我也没想着一定叫他今年就考个状元回来,试试罢了。”林氏虽然是妇道人家,但她一向管教两个儿子比丈夫严厉,也常去私塾找先生过问他们的学习,了解的情况不比丈夫少,“先生也说了,潇儿年纪虽小,但文章做得不比逸儿差。” 沈良很有耐心的解释,“潇儿的文章重在辞藻和格律,写出来确实好看,但考试并不仅仅是看这些,还有见识和深……”他看妻子不太认同,笑了笑,揽过妻子的腰,“好了,等我明天抽空去拜访一下先生,再问问先生的意思吧。” 林氏有些困了,顺势往丈夫胳膊上歪头,轻轻打了个哈欠,摆手,“罢了,我不管了,你的儿子,你操心吧。” 沈良笑,“好好好,我的儿子,我操心,走吧,回去歇息去。” 外面忽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面生的丫头喘着粗气跑来。 “老爷,老爷,梁小姐病了。” 林氏睡意顿消,迅速坐直身子,“怎么病了?” 丫头禀道,“腹痛,散席回房后不久,梁小姐就说痛,婢子以为是着了凉,用汤婆子捂着也不管用,越痛越严重了。” 沈良还在糊涂,林氏已经起身出去了。 “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沈良点点头,负手回卧房,却见那丫头还没走,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困惑的问,“怎么?你不去照顾你家小姐,在等什么?” 丫头嗫嚅,“老爷……您……你不去看看……” 沈良微怔,想到徐氏毕竟是自己幼时同伴,她如今走投无路投靠自己,既然住在自己家里,出了事,自己身为家主,理当过去探望,于是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丫头这才谢恩离开。 林氏赶到时,只见梁婉然侧身蜷在床上,时不时轻轻哼一声,徐氏坐在床沿,捂着脸低声抽泣。 “徐太太,梁小姐怎么样了?”林氏匆匆进去。 徐氏惊慌失措的起身行礼,指了指女儿,为难的哭道,“劳动沈太太亲自过来,都怪婉然身体不好,可能是吃了风,可是走路不小心碰着肚子了,不要紧的。” 林氏微微蹙眉,觉得这话听着别扭,但也没空多想,劝道,“无论如何,既然不舒服,先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不麻烦了吧,这么晚了……”徐氏犹豫。 林氏拍拍她的手,已经吩咐春兰去请大夫。 徐氏忐忑不安的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往门外瞧两眼,大约是在等大夫。 沈清兰正准备入睡,忽听到翡翠说梁婉然病了,想了想,也披衣赶了过来。 林氏见女儿发髻散开,知道这是准备睡了,笑责,“你睡你的,我在这就行。” 很快,大夫赶到,切脉翻眼皮,诊断过后,徐氏惴惴问道,“请问大夫,我女儿这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沈清兰心中微微一怔,正常情况,不是该问,“我女儿要不要紧?” 大夫捻须,“这位小姐是否吃了什么不太干净的食物?” 众人俱愣,徐氏呆呆的摇头,“没有啊,晚饭后,连杯水都没喝……” 林氏和沈清兰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大夫又道,“这位小姐是否呕吐?不知呕吐物还在?” 徐氏茫然,“呕吐了两次,不过都已清理干净。” 大夫与沈家相熟,对徐氏母女却陌生,默然点头,对林氏拱手,“沈太太,这位小姐的病症初看像是误食所致,不过,也有可能是身体本身虚弱,致使消化不良,老朽开个调理脾胃的方子,日后饮食稍加注意即可。” 林氏点头,“多谢老先生,请。” 徐氏直愣愣的站在床前,垂着眉,抿紧嘴唇,不知想的什么,直到大夫离开,也没动一动。 林氏吩咐丫头抓药煎药,又安慰了徐氏许久,才带着沈清兰离开。 一出院子,林氏愕然发现沈良拢着手站在门前。 “你怎么来了?” 沈良微微一笑,“我来看看,梁小姐好些了没?” 林氏点头,“看着已经好多了,往后注意饮食就好。” 沈良“哦”了声,释然点头。 林氏看了看丈夫,对女儿道,“兰儿,你自己回去吧。” 沈清兰有自己的独立的小院子,与父母的居所离得不远不近,花园中小路甚多,从这里过去,可以同路,也可以别路,林氏这么说,明显是要和沈良单独说话。 沈清兰乖巧的回避了,她本来也有话要和母亲说的,只得压下。 翡翠小声道,“小姐,那个梁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婢子看今天的菜肴多是炖菜,磁州不就是炖菜多吗?怎么还吃得不消化呢?” 沈清兰沉着脸不说话,她觉得这事儿蹊跷,大夫虽然后来说是“消化不良”,但一开始是明明白白说了“吃了什么东西”,这几个字可大有深意。 第246章 高兴 她细细回忆一遍宴席,记得梁婉然几乎很少吃东西,倒是自己给她添的那碗红枣小米粥基本上都吃完了。 可红枣小米粥是磁州百姓常吃的食物,沈府虽然吃得少,但食料精良,不应该出现问题啊。 “翡翠,你去厨房问问,今天晚上的红枣小米粥还有剩的吗?我想喝。” 翡翠不解其意,“便是有剩的,再加热也不好喝了,婢子去给小姐再熬一锅新的。” 沈清兰哭笑不得,“不要新的,你只去问问,若是有剩的便吃,没有就算了。” 碧玉提着灯来接,只见沈清兰,不见翡翠,诧异的问去向。 进了屋,沈清兰才跟她说了梁婉然那边的情况。 碧玉沉吟,“小姐疑心那粥有问题?” 沈清兰摇头,“恰恰相反,我是要证明,那粥没问题。” 碧玉不解。 沈清兰道,“今晚菜品太多,大家都吃得少,如果有心人想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恐怕难断是非,好在,我仔细想了想,梁小姐今晚吃得最多的就是那碗红枣小米粥了,如果说她真的是因为食物问题引起呕吐腹痛,那碗粥就难脱干系了。” 碧玉一点就透,“婢子明白了,所以小姐要验证那碗粥,如果粥没问题,这事就与沈府无关,确实是梁小姐自身原因。” “不错。” 碧玉点头,“这个法子倒是直接有效,好,一会翡翠端来,婢子立即喝下。” 沈清兰笑,“不用你喝,我……”话没说完,就见翡翠跑回来,“小姐,粥没啦。” “全喝完啦?”沈清兰问。 翡翠道,“哪是喝完的?都倒了。” 沈清兰心口倏地一跳,急问,“谁让倒的?岂不可惜?” 翡翠挠头,“张厨娘说是红芍让倒的,红芍说是老爷的意思。” “红芍?”沈清兰皱眉,这是沈府的丫头,刚才却在梁小姐的屋里见到过,应该是让她临时过去照顾徐氏母女的,“她何时说的?” “大概在一个时辰前吧,张厨娘也不太记得了。” 沈清兰脸色顿时冷下来,一个时辰前,也就是女眷席刚散没一会,那时候,父亲还在和二哥边吃边聊,无端让她去厨房把粥倒了做什么?何况,父亲是从来不管这些事的。 碧玉也听出不对劲了,道,“小姐,婢子去把红芍叫来问问。” “不。”沈清兰摇头,“粥已经倒了,没有证据,就算抓住她的错,也治不了罪,反而打草惊蛇。” 她想了想,“红芍是咱们家的人,不应该帮着外人才是,那梁小姐就算再得人心,也不能在短短几天就让沈家的丫头听她调遣。” 碧玉也道,“红芍以前在前院,婢子与她交情不深,但多少也有接触,觉得她虽然不太圆通,但心地不坏,应该不至于胳膊肘往外拐。” 沈清兰赞同的道,“不错,所以这事儿咱先什么也别说,如果梁太太母女真有恶意,想必现在也正防备着,何况,凡事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坏,她们母女遭了难,不过是路过申州,在这里暂住几天而已,也不用她们感谢,何至于恩将仇报生嫌隙呢?” 碧玉轻叹一声,未置可否。 翡翠却嘟囔道,“是小姐您凡事想得太善了吧,暂住几天就没恶意了?咱们在分宁也不是长住啊,怎么就被三番两次被陷害?” 沈清兰,“……” 碧玉倒是笑起来,点着翡翠的额头道,“我说你糊涂,有时候倒是明白得很,看来是过了年,长大一岁了呢。” 两人又闹了一场。 这晚,沈清兰到底什么也没做,次日早起去给林氏请安,正巧她和沈良正在说话,声音小,听不清说的什么,但从神态看,沈良是在哄着,林氏在笑。 “妹妹起得早啊。”背后传来沈之潇的声音。 沈清兰拉住他,“二哥早,大哥昨夜未归?” 沈之潇摊手,“至今不见人,应该是未归。” 沈清兰闷闷的,“大哥走之前,也没跟你说去哪里了?何时回来?”这会儿她才真的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前告知归期的,如果大哥知道自己回来,一定不会出去的。 沈之潇见她不高兴了,忙弯腰来哄,“大哥出门,很少与我说这些的,不过,我能猜出三两分,一会请了安,我去找找,一定给他找回来,给妹妹赔罪。” 沈清兰就笑了。 沈之潇却不乐意了,“妹妹心里只想着大哥,也不记着二哥的好。” 两人说笑着穿过庭院往里走,林氏见他兄妹俩亲近,更是欢喜。 一家人说了些话,围桌吃早饭。 沈之潇突然道,“母亲,我刚来的路上听说梁小姐病了?” 林氏脸色微微一变,点头,“是有些消化不良,做完已经请了张先生来看过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好了。” 沈良要赶时间去衙门,匆匆吃了两个小花卷就起身,他对林氏说,“你要是得了闲,今儿再去看看婉然。” “我知道,既然是住在咱们家,少不得尽心尽力,梁小姐自身体质娇弱,脾胃不和,这是个长期调理的事,但是在这住一天,就好好养一天。” 沈良素知妻子善良,欣然一笑,出门去了。 沈之潇吃饭快,抹抹嘴也要走,被林氏喊住。 “私塾开课了?” 沈之潇答,“先生回老家探亲,要下旬才回。” 林氏点头,“即便不用去私塾,功课也不能落下,昨天,我和你父亲商议了一下,想让你们兄弟俩今年一起报名参加科考。” “母亲放心,孩儿不比大哥差,大哥要是能考上,孩儿也能。”沈之潇十分自信。 林氏笑开,“那好,你有这自信很好,晚上我和你父亲说,你自己也要更加努力才是。” 沈之潇喜滋滋的去了,临走时还冲申请了挤了挤眼,意思是:妹妹,我去找大哥了。 餐桌旁只剩母女俩,也都放了筷子,相携往外走,林氏说,“你回去吧,我去梁太太那边坐坐。” 沈清兰挽着不撒手,“我也去。” 第247章 珠花 梁婉然已经起身,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愣,发髻已经盘好,鬓角插着一支绞花银簪子,素得不能再素,衬得小脸雪白雪白。 徐氏把丫头都支使出去,关了门,搬个凳子坐在她身边,低声说话,时不时拍一下她的肩,像是在询问意见。 梁婉然也不搭话,只是望着镜子,神色越来越哀愁。 徐氏见女儿不吭声,似是着急了,手头用了点力气,声音也情不自禁的拔高了些许,“你倒是吱个声啊,我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我已经老了,怎么过不是过,你一辈子怎么办?” 梁婉然抖了抖眼皮,小声道,“母亲,我知道。” 只不过,事关重大,要三思而后动。 沈清兰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门槛上坐着个小丫头,是徐氏从夫家带过来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伶俐得很,早就看见林氏母女进院子,高声喊了句“沈太太、沈小姐来了”,才跑出去迎接。 “婢子秋叶给沈太太、沈小姐请安。” 林氏点头,“你家太太和小姐安好?” 秋叶笑道,“太太和小姐早就起身了,小姐已经好多了,一早就念叨着沈太太的好,说要去给沈太太请安,又怕扰了沈太太的清梦,因此迟迟未动身,这会儿正在屋里呢,沈太太和沈小姐请进。” 沈清兰咂舌,心说: 好个能说会道的丫头!回头笑看碧玉一眼,意思是:看,把你都比下去了。 碧玉撇嘴。 往里走的时候,徐氏母女也出来了,依然是那副寄人篱下的诚惶诚恐的模样。 “梁小姐还疼么?”林氏笑问。 梁婉然行了个礼,小声回答,“多谢沈太太,到后半夜就不疼了。” 徐氏讪笑,“沈太太、沈小姐屋里坐。” 一行人入内,红芍端着茶盘从后院出来,不知林氏等人到来,盘里只有两只茶杯,赶紧又退出去,加了两只茶杯。 大家坐定,喝了茶,沈清兰突然笑问梁婉然,“梁姐姐可吃了早饭?” 梁婉然正低着头攥着手帕,没想到沈清兰会问话,吓得一个激灵,猛然抬头。 “啊,我,”她先是声音高而略点尖利,随即反应过来,又仓促低下头,小声道,“已经吃了。” 沈清兰像是根本没看出奇怪来,笑盈盈的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梁姐姐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厨房就随便做了,不知道梁姐姐喜欢不喜欢吃。” “喜欢,挺好的。”梁婉然声音越来越小。 沈清兰欢喜的笑开,“那就好!看来,梁姐姐的口味和我差不多,我也觉得今天的花卷做得特别好吃。” “……是的。” “对了,还有昨天晚上的红枣小米粥,我看梁姐姐也挺喜欢的,我昨晚上临睡前想起来,还特意让丫头去厨房,把剩下的又热了热,喝了大半碗呢。” “……” 徐氏和梁婉然飞快的对视一眼,各自变了些许脸色。 沈清兰恍若无知,只是眉飞色舞的往下说,“梁姐姐还喜欢什么,只管让红芍告诉厨房,让她们做去,不过大夫说梁姐姐脾胃虚弱,最好清淡些,我也跟厨房打个招呼,这几天的菜都注意些。” 梁婉然脸色大变,“……谢谢沈小姐。” 徐氏忙截过话去,陪笑,“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在这住着,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 …… 回去后,林氏把沈清兰叫到内室。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清兰歪着头假装冥思苦想,“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昨天您和父亲说话,大晚上还把我一个人支开,我哪里知道啊。”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林氏嗤笑,“你个小机灵鬼,还在我面前装糊涂?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怎么和梁小姐说那些话?”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呀,母亲觉得今天早上的花卷和昨天晚上的红枣小米粥味道不好?” “……”林氏反被噎了下,哭笑不得,摆手骂道,“小东西,居然在我面前摆弄起来,快走快走,少在这气我。” 沈清兰嘻嘻笑,走开两步又回来,“母亲,您有没有送什么给梁小姐啊?” 林氏微愣,笑道,“第一次见面,又是春节,难能不表示一下?我送了她一对雕花碧玉钗和一副缧丝坠珠耳环,怎么,你要送什么?” 沈清兰挑眉,啧啧轻笑,“母亲真是出手阔绰,我本来也准备了两件不错的,不过,现在只想送一件了。” 林氏看着她笑了笑,目光渐深,但没多问理由。 沈清兰回屋,立即叫来碧玉,“把那只贵妃镯子收起来,送那只珠花即可。” 翡翠在旁边捂着嘴笑,“小姐算是想明白了,肉包子打狗,还能听两声叫唤呢,这真金白银、货真价实的首饰送出去,也不知能得个什么。” “是这个道理。”沈清兰极其认真的点头表示认可,“所以,那镯子就送给你了。” 碧玉“扑哧”就笑出来。 翡翠本是一愣,听这一笑,明白过来了,哭着脸,“小姐欺负人,婢子不会叫唤。” 三人说笑一场,碧玉拉着翡翠一起去把珠花送了,沈清兰窝在榻上看书,没看几页,就见两人风风火火的冲进来。 “怎么了这是?外头有人追?”沈清兰放下书笑。 翡翠哼道,“小姐,那个梁太太和梁小姐一定有问题,刚才婢子过去的时候,恰巧门口没人,婢子就听到里头在说话,嘀嘀咕咕的居然在说什么大少爷、二少爷,您说,梁小姐一个大家闺秀,好好的提咱们少爷做什么?” “除了听到名字,还听到什么了?” 翡翠摇头,“声音实在太小,听不清,不过,婢子一敲门,吓得里头一下子不吭声了,还稀里哗啦摔了杯子洒了水,要不是心里有鬼,至于吓成这样么?” 沈清兰拿书轻轻敲她脑袋,笑道,“她们有问题没问题,要有切实的证据,单凭两个名字可不行,好了,咱们心里有数,别露出来,日久见人心。” 第248章 气愤 在屋里窝了一上午,沈清兰昏昏欲睡,像是前阵子在马车里没睡好,现在全都要补回来似的,她把书盖在脸上,拉着长音瓮声道,“春乏秋困夏冬眠,老祖宗说得真有道理。” 两个丫头俱是大笑。 翡翠凑过来,“小姐怎么不去找方小姐?” 沈清兰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却是骂了句沈之逸,“大哥就知道贪玩!怎么还不回来?” 翡翠没拐过弯来,碧玉过来,在她额前轻轻一弹,“呆瓜,大少爷不回来,小姐空手去么?” 哦,没买礼物! 翡翠刚要说“要不咱们现在出去买”,骤然灵光一闪,开窍了,“是了,要让大少爷去买的。” 林氏喜欢方筎音,但沈之逸就是不点头,这都成了她的心病了,沈清兰当然要帮着母亲把这闺蜜娶回来,也会时不时的给大哥创造机会。 说到礼物,沈清兰又想起二哥还没给她送呢,昨天就说“马上送来”,结果送到今天中午还没影,这两个哥哥,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午后,她又去两位姨娘那转了一圈,回来时,故意在花园里绕来绕去,发现墙角笼着一片黄色轻雾,走近了细看,竟是星星点点的迎春花开起来了,细小的小黄花瓣点缀在枝头,煞是娇小可爱。 今天天气不太好,不见日,亦不见云,青灰色一片,但沈清兰的心情被迎春花点亮,轻快明亮,她围着花树转了几圈,越发的兴致高涨,睁大眼睛在花园里转。 突然,她发现不远处一块巨石后斜出一枝丫,上头缀着点点粉红,心知是桃花开了,欣喜的走过去。 数步之后,猛地停住脚步。 石后露出一片裙角,娇嫩柔美的粉色,还绣着精致华丽的花纹。 沈清兰诧异,不知哪个丫头穿这么光鲜夺目的衣裳,沈府倒没有苛刻规定,禁止丫头穿红戴绿,但门风极好,通常,下人们都恪守本分,衣着素净。 她给两个丫头使个眼色,三人悄悄的闪到一旁,巨石左边有刻意砌成的半堵青石矮墙,两头各栽些杂树红梅,如今梅花早已凋谢,墙后倒恰好藏身。 主仆三人缩在墙后,从墙和树的缝隙中往外看,赫然发现巨石后坐着一位纤纤少女,她乌髻挽起,别一只珍珠钗,低头看书,露出修长雪白的脖子。 梁婉然。 翡翠低声道,“刚立春,就坐在石头上看书,还穿那么少,不冷吗?不是昨夜里还肚子疼嘛。” 碧玉冷笑,“冷?冷就该在屋里呆着,她这是故意找事呢。” “她是想有事没事痛一痛,然后讹上沈家,给她治病?”翡翠皱眉。 沈清兰摇头,讹上沈家给她治病?恐怕没这么简单。 她仔细观察这个位置,突然恍然,那个大石头正好对着二哥沈之潇的院子,因为父母想让大哥、二哥安心读书,特意给他们俩安排了比较僻静的院落,这一片地方少有人走动,尤其这巨石、花树、矮墙连成一线,又恰到好处的隔断视线,梁婉然往这里一坐,如果不是有人特别注意,后面即使有人走动,也不会发现,但大哥、二哥的院子并列,恰好能看到,尤其是二哥的院子正对着这巨石。 梁婉然之心,可想而知。 怒气窜上来,在眉尖跳动,沈清兰捏了捏拳头,起身向着梁婉然走过去。 两位哥哥都到了定亲的年纪了,家里上上下下都在操心,希望能尽快定下,但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有资格的!家境不重要,容貌不重要,品行至关重要! 只不过路过暂住几天罢了,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勾搭男子,如此德行,配不上她的哥哥。 绕出墙,沈清兰猛地又停下来,转身对两个丫头耳语一阵,两人目光一闪,各自走开,一人往巨石东侧,一人往巨石背后。 过了一会,只见一个小石子从巨石东侧飞出,越过巨石,“啪”的落在梁婉然面前,吓得她一个哆嗦,差点叫出声来,急急的捂住嘴,惶恐的往东面张望,犹豫片刻,起身贴到巨石上,喘了口气,等了许久,再没有别的动静,咬咬牙,又坐下,细心的铺开裙角。 又一个小石子从巨石西侧飞出,“啪”的落在她面前。 这一次,她连书都吓得掉落,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巨石后,手捂着脸,进退两难,她知道,大概是有人发现了自己,但她不敢动,希望对方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要顾及沈府的面子,给个警告就会走。 她在等,等那人心软离开。 良久,没有动静。 她胆子又大起来,扶着巨石再次坐下,去拿那本落掉的书。 这时,巨石背后又一个石子飞出,这石子可不小,怕是有拳头那么大,“砰”的在她两尺开外砸出个坑,她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书也不要了,提起裙子,夺路而逃。 翡翠最先跑去巨石那,看着自己扔的大石头砸出的小坑,叉腰骂道,“不要脸的小娼妇!下次再敢勾引我家少爷,姑奶奶直接抱个比你脑袋还大的石头来砸!” 碧玉笑着戳她,“翡翠你小心点,刚才那么大石头,万一没瞄准,把她砸死,就麻烦了,咱们今天是给她个教训就行。” 翡翠还在愤愤不已,“砸死也活该!她穿成这样,死在这里,谁不知是为的什么?梁太太还好意思去报官?” 沈清兰捡起那本书,翻了翻,是赫赫有名的易安居士的《漱玉词》。 “走吧,先回去,此事别做声。” 她捏着那本《漱玉词》,心里火冒三丈,要不是为了沈家颜面,她刚才就直接过去质问她了,但是在分宁几番遭受污蔑,她已经学聪明了,有时候,当面对质反而会让事情陷入僵局,考虑到梁婉然不是长住,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先给点警告,提醒她注意礼仪廉耻即可。 当她平息怒火,回到院子,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听门口的一个小丫头兴冲冲的跑来,“小姐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第249章 道谢 沈清兰一听,兴奋的一跃而起,“在哪里?” “婢子亲眼看见,去了太太院子里。” 沈清兰大喜,拢了拢头发,又拍拍衣裳,“走,看大少爷去。”也不等碧玉和翡翠,自己先跑出去了。 小丫头在后面追着喊,“小姐,小姐,还有……” 冲进林氏的院子,沈清兰喜滋滋的大喊“大哥”,雀儿一样的飞扑进去,这才愣住,大厅里除了林氏,除了沈之逸,还有一个人。 “兰妹妹,你来啦。”林氏和沈之逸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已经喜形于色,先打起招呼来。 沈清兰急忙收敛神色,步子卡在门槛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郑少爷来了。” 郑学昀是申州刺史郑昌明之子,因两家交好,郑少爷又与沈家两位少爷年纪相仿,因此来往频繁,常跟随沈家少爷登堂入室,时间长了,沈良夫妇也没对他太见外。 林氏瞪了眼女儿,嗔道,“没规矩,大呼小叫的,也就是郑少爷习惯了你这胡闹性子,换个人,还不知怎么想呢。” 沈清兰只管笑着不理会。 郑学昀忙说,“沈伯母说笑了,兰妹妹这样率性纯真,最是讨人喜欢了。” 沈之逸更护妹妹,上前摸着妹妹的脑袋笑,“兰儿这样最好,不要学那些扭扭捏捏的假规矩。” 林氏气得笑了,“正是有你这样的哥哥纵着,兰儿才越大越无法无天。” 沈清兰见了大哥,心里高兴,母亲揶揄她什么,都不在乎。 但郑学昀毕竟是个外人,沈清兰趁兴而来却没好意思缠着哥哥,乖乖坐到母亲身边。 林氏本来一听说长子回来了,是准备好好教训教训的,谁知他还带了个外人回来,只好暂时把怒气压下。 沈清兰悄悄打量大哥,见他并没有忐忑等待挨骂的表情,既担忧又好气。 林氏在和郑学昀说话。 “又不是地藏菩萨道场的日子,怎么突然想起去妙高禅寺了?” 郑学昀微微脸红,欠身解释,“妙高禅寺虽然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但……申州以此庙宇香火最旺了,再过几天是观音菩萨诞辰日,提前去看看。” 林氏笑着抿一口茶,一听就听出是假话,但还是很给面子,没有当面戳破。 沈之逸淡淡看郑学昀一眼。 郑学昀立即知道自己没“蒙住”,赶紧又补充一条理由,“听之逸兄说,他今年要参加科考,我们就去寺庙里祈福,妙高禅寺里有地藏菩萨,还有观音菩萨和文昌菩萨,拜拜总是好的。” 沈清兰都快听不下去了,几个月不见,大哥和郑少爷都开始信佛了? “兰妹妹,这个……你看。”郑学昀突然掏出一串佛珠送到她面前,脸庞微微发红,“这是我在妙高禅寺求的,能保佑你平安健康。” 大家都愕然,连沈之逸都挑了下眉,这家伙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求的佛珠? 沈清兰飞快的瞟了眼林氏,见她垂着眉都没看自己,就知道她是不乐意的,两家关系再好,男子送的东西也不能随便收,她故意惊喜的看了眼郑学昀,“妙高禅寺的佛珠?郑少爷也求了这个呀。”一边扯了扯沈之逸的衣袖,又笑,“怪不得我瞧着眼熟呢,我去分宁前还特意让大哥帮我求了一个呢。” 沈之逸,“……” 郑学昀,“……” 然后,沈清兰笑着向郑学昀道谢,“多谢郑少爷的好意了,菩萨的庇护,我收一份就够了,不能太贪心,要不然,菩萨就不降福祉了,这佛珠,郑少爷自己戴着吧,也让菩萨保佑你。” 郑学昀见她拒绝,心里十分失落,当着大家的面,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僵硬的保持得体笑容,直到她说完,突然想到:兰妹妹已经有一串佛珠,我也戴一串,岂不是两人戴着一样的?心里又欢喜起来。 “那好,这个我便自己戴着,下次再有好东西,我再送给兰妹妹。” 沈清兰笑了笑,未置可否。 林氏轻轻一笑,埋头继续喝茶,“学昀,你母亲近来可好?我昨儿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相邀,不知你母亲哪天得闲?” 郑学昀见换了话题,顿时喜道,“母亲近来都在家里,闲来无事诵经抄经,倒是不见有什么要紧事,只要伯母得闲,我回去和母亲一说,她必定高兴。” 林氏点头,“好,那我也省个帖子,由你安排就是。”转头看沈清兰,“我让你抄的诗文,抄好了?你去抄你的,不用在这陪着。” “……”沈清兰目瞪口呆,哪有什么诗文要抄?却也立即反应过来,母亲就是有话要说,故意把她支开的。 “我这就回去抄。”沈清兰老老实实的离开,临走时,还给沈之逸挤了挤眼,意思是,大哥,我等着你有话说。 沈之逸疼妹妹,对妹妹的眼色也一看就懂,笑着轻轻点头。 沈清兰回去等着,当沈之逸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手里还捧着个檀木小盒子。 “大哥,你可回来了。”沈清兰欢喜的迎上去,“我们回来,你都不在家,家里可冷清了,母亲刚才骂你了没?” 沈之逸把盒子放在桌上,很自然的坐下,笑道,“你既然担心我被骂,怎么回来之前不提前告知日期?你若说了,我早就去孝感迎接你了。” 听到“孝感”二字,沈清兰晃了下神,脑海中一下子跳出来一张脸,轮廓锋利、眉目英挺,分明就是卫长钧,卫长钧就是在孝感离开的。 沈之逸没注意妹妹细腻的心理变化,刚刚指出沈清兰的不对,又接着认错了,“不过,这事确实是我不对,就算没有信来,也该猜出大致就在这数日,不该出门太久的。” 沈清兰吸了吸鼻子,她的大哥总是这么好,只要涉及到她,不管什么事,都会把错归到自己身上,哄得她高高兴兴。 沈之逸笑,“你不想要郑少爷的佛珠,拿我来说事,可我确实没有给过你佛珠,也确实没有佛珠,可怎么办?” 第250章 得意 沈清兰毫不在意,“没有就没有,难道郑少爷还要核实吗?不过—”她说着话,突然眼珠一转,小心思活动起来,瞅着沈之逸笑,“妹妹都已经放了话出去了,当哥哥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妹妹说了谎而不圆吗?这要是传出去,沈小姐谎话连篇不要紧,沈大少爷见死不救就不太好了。” “……”沈之逸被妹妹的刁钻无赖逗得哭笑不得,他用指尖敲了敲檀木盒,笑道,“兰儿英明,为兄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只好助纣为虐,主动献宝。” 沈清兰跳起来,“大哥是申州大名鼎鼎是少年才子,怎么能乱用词呢?助纣为虐不合适,应该改成兄妹情深。” 沈之逸大笑不止,“好好好,兄妹情深!那好妹妹赶紧收下吧。” 沈清兰毫不犹豫抱住檀木盒,嘴里却道,“大哥,你说我是不是该学一学先贤,你三请,我三让,然后再收?” 沈之逸,“……” 沈清兰笑得捧腹翻滚,哪还有平时在外人面前端庄高雅的形象? 沈之逸一脸无奈,高高翘起的嘴角却露出十足的宠爱。 笑够了,沈清兰拍拍盒子,一边开盖,一边问,“大哥居然真的有佛珠?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沈之逸看着她笑,“不是佛珠。我不是神仙,当初去妙高禅寺的时候,可算不住我的妹妹回来后会有这惊人之语。” 说话间,沈清兰已经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一只不过两指大小的木雕观音像,别看尺寸小,可雕工精湛,观音的慈眉善目和衣带飘逸真个是栩栩如生。 “真漂亮!”沈清兰忍不住连声称赞,赞毕,却合上盖,又推回沈之逸手边。 “大哥戴着最合适了,保佑大哥秋闱高中。” 沈清兰在沈之逸面前撒娇撒痴不假,但不是不懂事,民间有“男戴观音女带佛”的说法,刚才郑学昀也说了,他们这次去妙高禅寺是去求观音菩萨保佑今年高中,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因为沈之逸以前从没有表现出笃信佛教,不可能真的把希望寄托在菩萨身上,但他博学多才,对佛道也颇有研究,既然去了寺庙,求一个也很正常。 沈之逸轻笑,拉过妹妹,把盒子放在她手里,然后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摆摆手,“秋闱中不中,靠我自己的脑子和手,这佛像确实是送给你的,《法华经》有云,观音菩萨能助人逢凶化吉,吉祥如意,你收着罢。” 沈清兰低头看盒子,鼻子酸酸的,眼眶湿润,险些掉下金豆豆。 沈之逸摸摸她的头,故意揶揄,“怎么?不是佛珠,还嫌弃了?” “哪有!”沈清兰赶紧抱紧,泪光在眼眶闪动。 兄妹俩又说了些话,沈之逸才走,沈清兰也把自己从分宁带回来的礼物给了他,和沈之潇的一样。 沈之逸也不客气,大笑着全收下了。 等沈之逸一走,沈清兰立即拿出丝线布包,兴致勃勃的编了根绳子,把观音像挂起来。 “哎呀,忘了个大事!”沈清兰正准备往自己脖子上套,突然想起个事来,也顾不得观音了,立即收拢丝线,就往外跑。 翡翠大喊,“小姐哪里去?” 沈清兰顺手拉着她一起,“走走走,去大少爷那。” “大少爷不是刚走吗?” “对呀!所以我才说忘了大事嘛!我得让他去给茹音买礼物去,我还想明天去找茹音玩呢。” 风风火火赶到沈之逸的院子,却没找到人,院子里的小丫头还一脸的困惑,“大少爷不是去找小姐您了嘛?” 沈清兰明白了,他刚才离开,就没回院子,指不定又出府去了,只好泄气的转回。 “罢了,过两天再去看茹音吧。” 沈清兰安慰自己,奈何事与愿违,话刚落音,帖子进来了。 “方小姐的帖子,说是得知小姐回来,邀小姐明天过府去玩。” 沈清兰看了帖子,既欢喜又发愁,天色已经不早,谁知道沈之逸什么时候能回来,等着他去买肯定来不及了,最后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亲自开箱,找了个异常精巧雅致的金镶玉手镯包起来。 刚歇口气,沈之潇来了。 “大哥已经回来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沈清兰没好气的顶他,“二哥你羞不羞?大哥是自己回来的,又不是你找回来的。” “好好,不算完的功劳,我的小姑奶奶,我给你送礼物来了。” “什么礼物?”沈清兰十分好奇,他手里空空,礼物在哪? 沈之潇挑眉拍手,喊了声“进来”,就见一个小丫头抱了只竹笼进来,笼子里装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小家伙也不害怕,悠闲懒散的摊在笼子里,转动着大眼睛打量沈清兰。 “这……就是你送的礼物啊?” 沈之潇得意的笑,“对啊,我前两天在西郊抓住的,你不回来,我怕父亲说我玩物丧志,没敢带回来,给了钱让人家养着呢,刚接回来,你养着,父亲就不会说我。” “……二哥……真聪明!”沈清兰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二哥什么都好,聪慧好学,读书认真,尤其甜言蜜语会哄人高兴,这一点比大哥还强不少,偏偏有一点,贪玩,还总玩些稀奇古怪的,连一向温和淡定的沈良都好几次忍不住训斥他。 沈之潇又七七八八说了些喂养方法,说这都是寄养那人家教的。 沈清兰哭笑不得,见翡翠挺喜欢的,让她好好听着,以后她负责喂养。 “噫,《漱玉词》?妹妹现在读这个?”沈之潇随手拿起沈清兰丢在桌上放书翻了翻。 沈清口一把抢过,哼道,“从书架取书时,不小心带出来的。” 沈之潇走的时候,沈清兰送出去,想起梁婉然,婉转提醒,“二哥那院子门常开着不好,一则天气还冷,风都直接刮进屋子了,太冷;二则,敞着门总不如关起来自成方圆显得清净,父亲、母亲要说看到二哥闭门读书,也更高兴。” 第251章 打听 沈之潇没多想,爽快的答应了。 到了晚上,碧玉问,“小姐,那个诗集,小姐准备怎么处理?” 沈清兰手指按在扉页的“婉然”两个字上,一脸的神秘莫测,“当然是还给她!不过,怎么还,我自有道理,不能浪费了这个把柄。” 次日,沈清兰带着两个丫头直奔方家。 方茹音是申州司马方宏远的掌上明珠,比沈清兰大一岁,两人自幼亲密。 司马和别驾同为州府副官,沈良和方宏远搭档多年,十分默契,两家通好。 沈清兰熟门熟路来到方府门口,都不用拍门通名,门房婆子老远就看见了,开门迎接,笑道,“沈小姐可来了,我家小姐昨天就交待了婆子在门口等着,快请进,快请进,沈小姐许久不来了,听说是去了洪州探亲,我家小姐无聊得很,成天念着呢。” 来得多了,方家上上下下也都认识沈清兰,说起话来一点不见外,这婆子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把沈清兰送到方茹音闺房前。 方茹音闻声就出来了,直接扑在沈清兰身上,两人都很兴奋,在院子门口就先笑闹一通,才携手进去。 方茹音的贴身丫头碧秋笑道,“阿弥陀佛,沈小姐可算回来了,您若再不回来,我家小姐怕是要亲自去洪州找人了。” 大家都笑。 方茹音指着碧秋对碧玉说,“快把你妹子领走,这张嘴,我如今都怕了。” 碧秋其实与碧玉并非姐妹,只因两人名字中都有个“碧”字,都玩得好,因此大家打趣说“情同姐妹”,两人也欣然认下。 碧玉笑道,“婢子今儿要是带了妹子回去,不用到明天,方小姐又想念我妹子,仍要婢子再送回来,这来回的车马费,要不提前付了?” 方筎音笑得捧腹,拽着沈清兰道,“你看看你把她惯成了什么模样?才几步的路程,居然跟我伸手要车马费?也不怕没了你的脸?” 沈清兰也不在乎,反而嘿嘿一笑,当着众人的面称赞碧玉,“就该这样!上次你赢了我一根簪子,正好现在索回来。” “呸,愿赌服输,我凭本事赢的,不给!你也不嫌臊,输出去的东西,居然让个丫头来要?” “不嫌。”沈清兰立即回答。 方筎音笑得快喘不上气,“这般无赖,申州就你这独一份了,也不怕嫁不出去?” 碧玉捂着嘴笑,翡翠嘴快,嘻嘻笑,“嫁得出去,我家小姐在分宁被人抢着娶的。” 沈清兰赶紧朝她瞪眼,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住,小丫头说话快,倒豆子一样说完了。 “……”她揉揉眉心,虽说自己与方筎音十分要好,平时也是无话不谈,但亲事……终归还没有定下来,她不想说。 方筎音眼睛一亮,“怎么?你家小姐订了亲了?” 翡翠笑而不语。 沈清兰抚额,“你信她?我都差点把她留在分宁了。” 方筎音看出门道了,按住沈清兰,恶狠狠的道,“你还是亲口告诉我吧,我要听实话。” 沈清兰没奈何,只得求饶,“大人们说长道短,你还没见识过吗?只要没有定下,便做不得真,若是真有消息,我还能瞒你?便是我瞒着你,我母亲还能瞒着你母亲?” “有些道理。”方筎音放开她,眼珠儿却仍是含着笑在她脸上扫,故意的用手指勾她下巴,露出一脸垂涎来,“这小姐模样儿生的极好,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 沈清兰满脸通红拍开她的手,啐骂,“好个司马家的千金小姐,原来竟是个不正经的浑人!你还比我大一岁呢,有这心思笑话我,倒不如赶紧的抱着嫁衣上我沈家的花轿去?” 方筎音一听,果然就笑不出来,扭头自己害臊去了。 沈、方两家关系好,孩子们也都相互熟悉,方筎音去沈家也去得频繁,她和沈清兰年幼时,沈之逸作为大哥,时常会在旁照顾,陪着一起玩,随着年岁增长,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一个个长成玉树临风、花容月貌的少男少女,心思也跟着一点点转变。 方筎音小时候和沈清兰一样追着沈之逸喊“大哥”,现在,羞涩的改成了“沈大哥”,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撒娇,每次去看沈清兰时遇上,都会低着头回避,脸红到耳根。 沈清兰哪有看不出来的?她巴不得促成这门亲事,才会时而打趣两句。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又是暮色降临,沈清兰临走前拉着方筎音,再三叮嘱,让她过两天去自己家玩。 “知道啦,知道啦,你准备好酒菜就是。”方筎音笑。 归途,沈清兰坐在车上,心情舒畅,撩起帘子欣赏街景,此时夕阳早已坠下,天色是深灰中透出残余的深红,均匀不已,由浅到深直到西山之后,两边商铺的屋檐上还隐约可见晚霞的余光。 进入二月中旬,天气已经渐趋暖和,但沈清兰怕冷,还捂得严严实实,身边人都习以为常,所以,脖子上一直戴着丝巾,倒也不引人注目。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有个身影从一个铺子里出来,几步就直接进了旁边的酒楼。 她眨眨眼,那个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回到家,她想着方筎音,故意去找沈之逸话家常,谁知又扑了个空。 “大少爷今天一天都不在家?”沈清兰颇为沮丧。 小丫头回答,“那倒也不是,大少爷上午被郑少爷约出去了,午后回来了,不过,半个时辰前又出去了。” “这又是被谁约出去了?” 小丫头摇头,“婢子也不知道,是有人给大少爷写了一封信来,大少爷看到信,就出去了。” 沈清兰打听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去找林氏。 林氏一见她就笑骂,“一早就去找方小姐,到晚上回来,又只记得你大哥,倒不记得我了?” 沈清兰滚到她怀里撒娇,“父亲今天在家,母亲还记得女儿?” 第252章 熟悉 林氏一巴掌拍在她后脑,骂道,“净知道胡说八道!” 沈清兰只管笑。 林氏把她拉起来,“十五了,还这样没心没肺的可怎么办?自己看信吧。”说着,指了指桌上一封信,“自己看。” 沈清兰心里还惦记着沈之逸呢,乍一听“信”,脱口问道,“大哥的信,怎么在母亲这?” 林氏气道,“什么大哥的信?这是你的信!是中楠写给你的。” “……”沈清兰愣住,有一阵子没听到这个名字了,突然听到,竟有些陌生,想起那张温柔文雅的笑脸,尴尬的挤出个笑来,“是……心薏姐姐写给我的吧?心薏姐姐说过,会给我写信的。” 林氏也不戳破她的故意胡诌,只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沈清兰被她看得更尴尬,缩了缩脖子,也不敢打开信,怕里面有什么出格的话,没话找话,“母亲,我约了茹音过两天来家里,您赶紧准备准备呗。” 林氏果然被吸引过去,眼睛亮了亮,“还是得你出面啊,这两年,茹音明显来得少了,你要是不邀,我都请不动。” “人家也是大姑娘了好嘛,您邀请和大哥自己邀请有什么区别?她哪里好意思过来?”沈清兰说着说着还埋怨上了,“母亲,您赶快些吧,茹音都快十六了,说不准哪天就被别人抢走了,这么好的儿媳妇,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林氏气得又是一巴掌,“这话你跟你大哥说去啊,但凡他今天点个头,我明天就让媒人登门求亲了。” 沈清兰摸着脑袋直委屈,“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大哥的亲事当然是您操心啊,我是妹妹,还能天天追着哥哥后面让他娶嫂子?” “哼哼,你也知道父母之命啊?”林氏斜着眼看她,满脸都是“鱼儿上钩了”的得意,“你哥哥不主动,就算了,你的事我可得好好操心操心,中楠都主动写信来了,我不如就此把你先嫁了再说。” 沈清兰,“……”一个字也不吭了,信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果然姜是老的辣! 翡翠很乖,不忘把信揣上再去追。 林氏盯着她背影笑笑,想了想,吩咐秋月,“去厨房看看,准备方小姐爱吃的东西。” 秋月应着,却又提醒道,“太太,婢子觉得,食物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您得想法子把大少爷留在府里。” 林氏又发愁了,“这个我也知道,但是……”近一年来,只要方茹音过来,沈之逸总能找到借口出去。 秋月笑着给她出主意,“这事儿吧,还得小姐帮忙。” 其实这事不用秋月提醒林氏,沈清兰自己就已经在琢磨办法了,她先去了沈之逸的小院,没见着人,不死心,索性让翡翠每隔一个时辰过去一趟。 “要是见大少爷回来,立即上前哭,他要是问怎么回事,你也别说,就让他来见我。” 翡翠鸡啄米似的点头。 沈清兰又拉住她,轻声叮嘱,“还有,注意观察一下四周……” “婢子明白!”翡翠居然立马开窍了,不等沈清兰说完就抢答了,“要是看见梁小姐再敢不要脸凑过去,婢子就把她……” “别冲动,回来告诉我就行。” 碧玉把信往她面前推,“小姐,您不看看?” 沈清兰心情复杂,她不太想看顾中楠的信,但万一是顾心莲或者顾心薏写的呢?万一信中写了关于顾心薏的婚事呢? 还是看吧。 拆信一看,她就有些后悔,信确是顾中楠写的,好在连看两行也没有轻浮之语,都是客气又体贴的问候,并介绍了他目前的情况。 信中说,顾心薏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明天就会带着她动身上京,而因为顾大人来信要清明节来分宁扫墓,所以顾夫人和顾心莲索性仍在分宁,等着过了清明再回洪州府。 汇报了情况,又叮嘱道,“早春犹寒,不忙减衣。” 信的末尾,写了两个字:“甚念”。 沈清兰看着熟悉的字迹发呆,这字与春节前他送的拓本一模一样,其实,春节后,她问他,他也含蓄的承认拓本是他自己写的,但终归不如这封信摆在眼前真实。 碧玉问,“小姐可要回信?” 她摇头,“不回。” “来信不回,顾公子会盼着。”碧玉小声道。 沈清兰看她,碧玉不吭声了,心里想一会顾中楠,想一会卫长钧,也为小姐烦恼,好在翡翠回来,这事儿就搁在一边了。 这一晚上,翡翠来来回回两三回,既没见着沈之逸,也没见着梁婉然。 第二天早上,沈清兰给父母请安时,居然发现沈之逸也在,且到的比她还早。 出门时,沈之逸主动同行,笑道,“对不住,兰儿,大哥昨晚回来太晚了,我听冬雪说,你找了我好几次,怎么了?” 沈清兰一听,立即低头看脚尖 闷闷不乐的道,“大哥,你得帮我。” “什么事情让我的兰儿妹妹这么烦恼?说出来,大哥帮你。” 沈清兰心中顿喜,知道成功了一半,脸上却是更郁闷了,唉声叹气,“这次去分宁,母亲看见大姐姐写的字好看,就数落我贪玩,回来后,父亲又训了我一顿,说让你陪我写字,好好教教我,我刚回来想玩玩嘛,母亲昨天下午又催我了,所以,大哥,你这几天又不用去私塾,就陪陪我呗。” 沈之逸笑,“就这个事啊?行,你一会去大哥那,我给你找字帖,你临摹的时候用点心……” “那不行,大哥,你得教我,不能拿一本字帖就糊弄过去。”沈清兰急了,“要不然,我写不好,就是大哥的责任!” 沈之逸宠爱的摸摸她的头,“行,我教。” 沈清兰不依不挠的追着,“大哥要教就好好教,不能只教一天就不教了,明天,后天,都得教,你可别偷懒跑出去玩。” 沈之逸笑得无奈又温柔,“好,不偷懒。” 沈清兰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行,回去后,又不急着过去。 第253章 迟疑 翡翠催促,“小姐,您不是要练字嘛?” “是啊,急什么,茹音又没回来。” “……”翡翠明白了,“那大少爷还在等着呢。” 沈清兰想了想,“有道理,所以不能浪费了,走走走,去大少爷那。” 沈之逸在看书,见她来了,起身相迎,笑道,“其实兰儿的字很好看。” 沈清兰立即表现得谦逊好学,“那是大哥偏爱,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还需继续努力,以后学得好了,说起来,我的字是大哥教的,大哥脸上也光彩。” “倒是懂事不少。”沈之逸笑,“那就开始写吧,我刚找了几本拓印……” 沈清兰忙打断,“大哥别着急,圣人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大哥先陪我去买些材料如何?” “兰儿缺什么?” “呃,笔、砚台之类吧。” 沈之逸笑看她,“兰儿要是不想用以前的,我去库里看看,家里应该有好的,不必出去买。” 沈清兰愣住,她就是想以买文房四宝为由头,把沈之逸拉出去逛街,然后逛着逛着就顺便挑两样给方茹音,等明天方茹音来了,就说是沈之逸亲自买的—其实也没撒谎,确实也是他亲自买的。 算盘打得挺好,没想到沈之逸根本不上当。 沈家有两位准备科考的少爷,还有一位精通琴棋书画的小姐,谁要是送礼,自是少不了文房四宝,因此沈府的库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了。 沈清兰用计不成,只好由着他去,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把他吓跑,毕竟,他也早知道自己热衷于做他和方小姐的红娘。 这一上午,沈清兰没能出门,在沈之逸的陪伴和教导下,老老实实的写了一上午的字。 不能不说,沈之逸不但是个宠妹妹的好哥哥,还是个有耐心的好老师,原本沈清兰无心练字,纯粹是为了哄他留在家里,结果在他深入浅出的教导下,竟认认真真的写起来。 沈清兰的字是林氏教的,启蒙时,沈之逸自己也没多大,自是教不了妹妹,后来长大些了,他想教,林氏不许,理由是,“你太宠兰儿,哪里能教她?不过是带着她玩罢了。” 中午,沈清兰道,“下午玩就不来了,自己练练,大哥也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再过来,大哥千万不能出门啊。” 沈之逸失笑,想了想,点头,“好,我明天应该不用出门。” 沈清兰喜滋滋的走了,一出他的院子,立刻打发翡翠去方家,“去找方小姐,就说我想她想得厉害,让她明天上午务必过来。” 翡翠捂着嘴笑,飞快的跑出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清兰立即两手安排,一边让翡翠去门口等着方茹音,并叮嘱她,“若是巳时还不见方小姐来,就去方府催促。”一边急匆匆的带着碧玉去拖着沈之逸。 沈之逸在等她,见她怀抱昨天练字的书稿过来,还笑着称赞了好几句。 沈清兰特别乖巧,连写两篇之后,伏案叹气,闷声道,“大哥,我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 沈之逸诧问,“怎么?是大哥和二哥做的不好吗?” “大哥和二哥都很好,但有些悄悄话,我只想和姐姐说,比如说,什么样的发簪好看,什么样的裙子漂亮。” “……”沈之逸一脸无奈,“兰儿,这个……大哥确实不太懂。” “所以嘛,我昨天晚上自己用珠子串了个手串,欢喜了半天,都没人分享。”沈清兰怏怏的说道,突然眼睛一亮,“没有姐姐,嫂子也行呀。” 沈之逸扶额,“……兰儿……别拿哥哥说笑。” 恰在这时,翡翠气喘吁吁的跑来,“小姐,方小姐来了,您快回去。” 沈之逸像是松了口气,嘴角噙着笑,柔声道,“你可以和方小姐分享。” 沈清兰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茹音若是嫁了人,我还能跑去她夫家和她说这些?” 沈之逸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沈清兰像是在生气,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屋子里只有纸笔的声音,等她快收拾好了,沈之逸才讪讪的自我解围,“原来方小姐已经定亲了啊?” 沈清兰气得头大,回身又瞪一眼,“还没有,不过,这不是迟早的事嘛?再说她都快十六了,还能等多久?” “是啊,都快十六了……”沈之逸低头喃喃,像是自言自语,继而,抬起头,仍是淡淡笑容。 沈清兰拉他,“大哥,筎音不是外人,咱们小时候还一起玩的,走吧,你和我一起去,好歹见个面,打个招呼嘛。” 沈之逸笑笑,却站着不动,“你去吧,我……还有事。”见沈清兰皱起小鼻子,赶紧解释,“这样,你先去,别让方小姐久等,我一会过去。” 沈清兰盯着她,一副“别以为我好骗”的表情,“那好,大哥说话算数,要不然,沈大少爷言而无信的名声可就传出去了。” 沈之逸无奈的笑,“快去吧。” 沈清兰赶回来的时候,方筎音已经进了内院,林氏亲自陪着呢,正拉着她的手,笑容融融的说着话。 方筎音和沈清兰在一起时,两人都是疯丫头,但在外人长辈面前,绝对是个温柔娴熟、人见人爱的大家闺秀,这会儿,正端庄大方的和林氏对话,一举一动恰到好处。 沈清兰进去,两人眨眼示意,一左一右的哄着林氏高兴。 林氏高兴归高兴,还没糊涂,又给沈清兰使眼色,沈清兰知道她是问沈之逸来不来,笑而不语,一脸自信的回应林氏,心里却在打鼓,谁知他来不来呢。 这时,就见门外人影动,沈之逸走了进来。 林氏和沈清兰默契的对了个眼神,一人赞许,一人得意,紧接着,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方筎音微微一怔,红着脸低头。 沈之逸步子略有迟疑,还是往里走,却又听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都去看,只见前头一个小厮跑进来,扬着一封信,一脸喜色的对沈之逸道,“大少爷,郑少爷来了,他还带了一封信来,说是您看了便知。” 第254章 宽慰 沈之逸接过信,扫了一眼,面带笑容,随机进屋向林氏行礼,又对方筎音一揖,然后才道,“母亲,儿子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大家都傻眼了,好不容易让他们俩凑一起见个面促进感情,这又要走?林氏不乐意了,“郑少爷不是老和你在一起吗?能有什么事这么急?” 沈之逸似有迟疑。 沈清兰冲他挤眉,“大哥,方小姐好久都没来了。” 沈之逸神色微变,看了眼那个和自己妹妹一样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尴尬的笑了笑,“是,是大哥的不对,那兰儿就好好陪着方小姐吧。” 林氏对这个儿子是气不打一处来,当着方筎音的面都不好训斥,只得压着气商量,“那你先去见郑少爷,一会再过来,我是要留着筎音在这多呆会的。” 沈之逸望着方筎音,抿嘴为难,沉吟片刻,才反过来商议,“母亲,不是学昀的事,是我得出去一趟,具体情况不知道,不敢保证一时半会能回来,方小姐这边,您和兰儿……” 林氏把脸一沉,沈之逸不说了,但甚为头疼。 方筎音突然开口,轻轻笑道,“沈大哥有事快去忙吧,我和伯母、清兰说说话儿。” 客人自己都发话说没关系了,主人家也不好再坚持,沈之逸一怔,深看她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儿子不在,林氏毕竟是长辈,不好意思一起拉着小姑娘,只得让沈清兰陪着玩,自己先走开了。 沈清兰带着方筎音到自己房中,关了门,小姐妹俩说话就没了拘束。 方筎音开始算账,揪住沈清兰切齿骂道,“好你个沈小姐,那些个知书达理都是做给外人瞧的?其实竟是个媒婆!你既有这个爱好,从前的琴棋书画也白学了,索性跟着城西的王婆子牵红线去,不出两年,连王婆子都得喝西北风。” 沈清兰也不脸红,只管瞅着她笑,“那敢情好,我先把你这根红线牵上再说,再说了,琴棋书画又怎样?哪里比得过一个嫂子重要。” 方筎音便是再大胆开朗,也被这一句“嫂子哦”说得面红耳赤,扭头就走,还边走边骂,“我算是知道了,我今天哪里是来作客的,分明是进了狼窝。” “既知是狼窝,哪能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沈清兰大笑,吩咐左右,“碧玉,翡翠,给我拦住了!” 两个丫头眼睛放光,就等着这句话,只听一声令下,倏地,一人闩门,一人抱腰,又把方筎音抓了回来。 屋子里顿时又笑又骂,闹成一团。 声音传到林氏耳中,越发气得她不行,对赵妈妈说道,“你说你说,这方小姐多好,和兰儿相处也好,偏偏那臭小子就是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想怎样,都十八了,还不肯议亲,真是要把我活活气死。” 赵妈妈对这大少爷也没辙啊,只能宽慰林氏,“这事儿慢慢来,大少爷兴许是害羞呢,要不,您和方太太商议一下,先把亲定下。” “妈妈说的是,这事儿由不得他再胡闹了,人家方小姐都十六了,媒人踩断门槛,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沈清兰和方筎音顽了会,两人挨在一起打络子,方筎音今天给沈清兰送了一只羊脂白玉佛,莹白油润,成色极好,沈清兰欢喜的收下,索性现场打了络子,就要戴上脖子。 一开心,就差点忘事。 沈清兰伸手解开丝巾,就露出了脖子上的伤痕,吓得方筎音脸都白了,将手里的绳子一扔,抓住她肩膀,“清兰……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兰这才想起来,后悔莫迟,却也知道,天天日渐暖和,自己总不能一直戴着丝巾,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看见。 她笑了笑,“不小心划的。” “……”方筎音皱眉,她与沈清兰从小要好,亲如姐妹,加上心系沈之逸,也盼望着能真正成为一家人,是以尤其上心,但再在意,这会儿,自己也只是个外人,这种一看就牵涉到很多内情的事,不方便追问太深,轻轻一叹,“清兰,我不是傻子,这种事,你也瞒不住我,不过,你不想说,自有不方便说的原因,我也不问,不过,你将来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戴着丝巾吧?只要被人看到,就难免会受到猜疑和指指点点。” 沈清兰无奈,“我也知道,可这疤痕很难消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方筎音不断的叹气,眼泪都快下来了,帮她把玉佛戴上去,又系上丝巾。 因为这个插曲,气氛有些沉闷,各自打了几个络子,仍回不到一开始的欢声笑语。 突然,方筎音“呀”的一声跳了起来,四下环顾,“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沈清兰愣住,直到自己的脚也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拱了下,才想起来,大笑起来,“好玩的东西。”自己跑去屏风后,抱出一只小白兔来。 方筎音又惊又喜,接过小白兔,“你居然养兔?这小家伙真可爱。”边笑边逗弄起来,十分开心。 沈清兰耸肩,“你若喜欢,就带回去养。” 方筎音怔了怔,还是摇头,“算了,你养吧,我可没这耐心。” 沈清兰心念一动,“你只管玩,不管养,哪有这样的好事?放在我这也行,你得隔几天送给青菜萝卜过来喂它,要不然,它没得吃,也要饿死。” “……沈小姐,你可真是贤惠持家啊?沈家连个青菜萝卜都没有?还让我送过来?”方筎音气笑。 沈清兰一脸的无赖,“你送不送?你要不送,我就把它炖了。” 方筎音彻底无语,“送!送!送!将来谁娶了你,可真是有福了。”心里却知道沈清兰的用意,不过是想借着小白兔,让她多过来几次,多见见……罢了。 屋外,沈之逸匆匆赶来,刚上台阶就听到屋里笑声一片,方筎音一句娇嗔“将来谁娶了你……”让他的心颤了下,抿了抿嘴。 第255章 喝酒 “大少爷。”一个小丫头从廊前经过,给他行了个礼。 沈之逸一下子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毕竟是男子,屋里有另一个小姑娘,即使这是妹妹的院子,自己也不能随便进,低头后退一步,问,“你家小姐,在笑什么?” 小丫头答道,“小姐和方小姐在逗小白兔呢,方小姐很喜欢那只小白兔,说是和小姐一起养小白兔呢。” “小白兔?哪里来的?” “二少爷送的。” 沈之逸默然,又后退一步,“我知道了,别告诉小姐我来过。”转身走了。 屋里的姑娘们说说笑笑,浑不知外面有人来过,逗了会小白兔,翡翠抱下去喂食,沈清兰便和方筎音去园子里走走。 这两天天气暖和,许多树枝上都争先恐后的冒出花苞,好像是万事俱备,只等着一场盛会,再齐齐的绽放。 方筎音啧啧称赞,“不出两天,这树桃花就要开满枝头了。” 沈清兰趁机邀请,“等开了,你过来看。” 方筎音垂眉笑笑,“一树桃花又哄我过来,我才懒得动,不如在家看看书有趣。” 沈清兰知道她嘴上说得大方,其实心里还在为大哥屡屡回避她而难受,又在心里骂一回大哥不识趣,空负“申州第一才子”的美称,实则就是个榆木脑袋! “罢了,你就懒着吧,回头我给你送去。” 方筎音笑,“这样最好。” 两人说笑着,忽见前方树后转出个人来,向着她们行了个礼,怯怯糯糯的唤道,“沈小姐,方小姐。” 沈清兰一看,竟是有两天没见的梁婉然,自从那天傍晚在沈之潇院子外用石子把她惊走,连着两天再没见着,沈清兰倒是乐得清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方筎音不认得她,但一看两人的神色就知道不是好友,笑着回了个礼,没说话。 “梁小姐。”沈清兰淡淡一笑,打招呼,和方筎音介绍,“这是我父亲故人之女,梁家小姐,路过申州,暂住在此。” 方筎音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梁婉然小声的道,“今儿天气好,我想出来走走,又怕自己迷路,沈小姐和方小姐要是不介意,我能跟着你们吗?轻声细语一番话配合她那诚惶诚恐的表情,像极了被虐待后的小可怜。 方筎音愣住,下意识的觉得这女子不太寻常。 沈清兰真是气不打不出来,自己是主人家,她当着方筎音的面这么说,不是明摆着控诉沈清兰招待不周嘛,又不好当众发怒,可她也一向不是个人人拿捏的面团,梁婉然居然敢挑衅,自己就绝不会忍气吞声。 沈清兰立即上前两步,既亲近又愧疚的道,“真是抱歉,原来是我忽略了梁小姐,按理说,你登门做客,无人引路,确实不好意思出门闲逛的,不过,那天,我看你自己一个人就熟门熟路到我大哥、二哥的院子门口去了,我还以为你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把整个沈府都逛熟了呢。” 这话一说,梁婉然顿时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那天跑回屋后,细细一想,猜出那丢石子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沈清兰,但没有证据,反复一琢磨,沈清兰既然用丢石子的办法提醒自己,大概也是性格绵糯,又顾虑沈府名声,不敢把事情闹大,因此,她在屋里等两天,果然没有任何动静,又大了胆子出来,料想当着外人的面,沈清兰更要给几分面子。 她打死也没想到,沈清兰非但不给当前面子,还把前两天的事全抖出来了。 沈清兰冷冷的盯着她,“梁小姐,我大哥现在不在府里,你跟着我们也没用啊。” “不……我……我不是……”梁婉然结结巴巴,实在没话说了,捂着脸,哭着跑了。 沈清兰哼了一声,不追也不管,对方筎音道,“让你看笑话了。” 方筎音没做声,望着梁婉然的背影出神,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轻声道,“清兰,这个梁小姐……她是不是……” 沈清兰轻叹,“父亲善意收留,没想到引狼入室。” “她……”方筎音有些恍惚,“她想……” 沈清兰看定她,很严肃的点头,“是的,她有此心,被我撞破。”微微一顿,不知是戏谑呢,还是真心,眼角又露出笑容,“不过,你放心,我的哥哥我知道,是正人君子,不受诱惑。” “清兰,你瞎说什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方筎音俏面一红,扭头就走。 沈清兰笑着追上去,两人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又回小院。 趁着方筎音在前,沈清兰低声吩咐翡翠去打听沈之逸,“看看大少爷回来了没。” 但是直到方筎音离开,沈之逸也没有回来,倒是在府门口,遇上抱着几本书的沈之潇。 “二哥,你见到大哥了吗?”沈清兰问。 沈之潇点头,和方筎音打了个招呼,笑道,“妹妹找大哥吗?半个时辰前我听说他在平安街的平安酒楼喝酒,不知现在还在不,妹妹要是有事,我去叫大哥回来。” 沈清兰闷闷不乐,怎么宁愿去酒楼喝酒却不回家呢?现在方筎音都要走了,叫回来又能怎么样?她只得摇头,“大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别去打扰了。” 目送方筎音离开,不见影了,她才拉住沈之潇,板着脸问,“二哥,你听谁说大哥在喝酒?” “酒楼掌柜说的啊,我路过时,听掌柜的吩咐小二,说沈家大少爷在二楼点名要什么什么,让小二快去。” 沈清兰更不信了,“你别哄我,就算我没去喝过,也知道,平安酒楼的酒是申州最好的酒,大哥干嘛还要让小二去外头买酒?” 沈之潇一脸复杂,憋了半天,摊手叹气,“妹妹,你二哥我何时说过,是点名要酒了?” “去酒楼,不喝酒,喝什么?”沈清兰糊涂了。 沈之潇看看四周,没有外人,低声道,“要琳琅阁的琵琶女。刚才方小姐在,我怎么能说?” 第256章 哭泣 沈清兰再不知事,也明白过来了,敢情大哥不但喝酒,还叫了歌女去弹曲啊,他倒是会享受,明知筎音在等着见他一面,却不肯回。 “你听仔细了?” 沈之潇哭笑不得,“妹妹,你以为我是老夫子吗?年纪轻轻的就耳背了?不过,妹妹,你别生气呀,也别跟父亲、母亲说啊。” “我不说。”沈清兰气呼呼的道,“二哥你既然听说,怎么不进去劝一劝?” 沈之潇道,“大哥做事向来有主意,何时轮到我来管?不如妹妹你去劝一劝,还差不多。” 沈清兰心念一动,以前从没听说过大哥有这等风流做派,怎么现在讲究起这些靡靡享乐来?不如自己去劝劝也好,转而又想,还是别去了,大哥应该是和郑学昀在一起,自己过去不合适。 沈清兰往回走的时候闷闷不乐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大哥沈之逸和好友方茹音。 方茹音与沈家兄妹三个都很熟,但沈清兰可以确认,方茹音对沈之潇仍是童年伙伴、邻家兄长的感觉,对沈之逸则已经蜕变成了少女情怀;但是沈之逸对方茹音呢…… 沈清兰反复琢磨,觉得沈之逸不是对方茹音没感觉,但他总是在小心的保持距离。 “二哥,我对你说个事,你别往外说。”沈清兰决定从这个话多的哥哥身上试探一下。 沈之潇笑,“好妹妹,你想问什么?” 沈清兰眼珠儿一转,低声说道,“母亲已经决定,要尽快给你定亲。” 沈之潇大惊失色,“妹妹,好妹妹,你可别吓哥哥。” “这怎么是吓你呢”沈清兰明明知道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怪胎,不喜欢过早定亲,故做困惑不解,“哥哥年纪不小了,你不着急娶妻,我还急着要嫂嫂呢,二哥,你悄悄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我帮你和母亲说,也免得母亲不知情,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沈之潇只觉得头大,连连求饶,“好妹妹,你替我向母亲说说,等我加冠后在议亲不迟。” “没有,哪来的姑娘?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拿二哥打趣了,再说,大哥在先,让母亲先把大哥和方小姐的亲事定了呗。” 沈清兰眼睛一亮,故意为难,“大哥好像不喜欢……” “不喜欢?妹妹,你不懂大哥,他怎么会不喜欢?”沈之潇打断她的话,笑起来。 “哼,大哥要是喜欢茹音,为什么总躲着不见啊?” “害羞呗,觉得自己还没有考取功名,不好意思表示呗。”沈之潇为了撇开自己,也顾不得兄弟情义,一脑股儿全倒了出来,“妹妹你还小,不懂男人的心思,大哥他就是口是心非,可是我看得出来啊,他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哼哼。” 沈清兰冷冷的笑,心说,好啊,原来大哥…… 大概是笑得太狠了,被沈之潇看出不对劲,他拦住沈清兰,“妹妹,你是不是故意从我这套话来着?” 沈清兰当然不肯承认,一本正经否否认,“才不是,我是真心为二哥好。”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梁婉然,小脸一下子更严肃了,“二哥,我问你,你对梁小姐的事知道多少?” 沈之潇糊涂了,“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其他的我也不知啊,我以前也没见过她。” 沈清兰一直注意观察他的神色,知道这话没有撒谎,笑着结束话题,“那我自己去问问,你别管了。” 总的来说,沈清兰挺高兴的,因为从沈之潇口中得知了沈之逸心里也有方茹音,既然彼此有意,这亲事就容易了,一想到方茹音将来要做自己的大嫂,可以和自己天天在一起,笑得眼睛都眯了。 翡翠泼冷水,“方小姐嫁进来,小姐嫁出去,还是不能在一起啊。” 碧玉扑哧一声笑,赶紧把她拉开了。 沈清兰,“……” 她没直接回院子,而且兴高采烈的去找林氏,却在院子门口撞上梁太太,她低着头出来,边走边拿帕子擦眼睛,隐约看得见眼圈红红的,像是刚路过。 话刚说完,梁太太和秋月都看见了沈清兰,梁太太幽怨哽咽的说道,“沈小姐,婉然从小被我惯坏,不像沈小姐这样聪慧伶俐讨人喜欢,她嘴笨,脑子也笨,要是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你别放在心上,她是无心的。” 梁太太说完这些,还以长者之身对她行了个礼,然后,匆匆跨门而出。 沈清兰吓一跳,无论如何,梁太太还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毕竟是长辈,这么莫名其妙的对一个晚辈行礼,传出去,别人还不知怎么说自己呢,她迅速的往旁边一闪,同时琢磨过来梁太太这些话,敢情是说梁婉然跑到二哥院子门口搔首弄姿是无心的,而自己驳斥她则是伶牙俐齿、处事圆滑? 她气出笑来,呵呵两声,恰好梁太太急忙忙的从她身边过去,下意识的就一把拉住,往院子里头去。 “……沈……沈……”梁太太没想到小姑娘会拽着自己不放,也慌了。 沈清兰也表现得更加惊恐万分,“梁太太,您说的什么事啊?我怎么听不懂啊?你这么大排场可吓着我了,我可担当不起,外头园子里有丫头看着呢,可是她们只能看到你行礼,却听不到你说的什么,要是往外传一传,我大概就要成为申州成的母夜叉了,这可不行,我舍不得我的名声,也不愿意无缘无故担这个恶名,还是劳驾您老人家进屋,当着我父亲、母亲的面,把话再说一遍吧。” 梁太太一听,顿时浑身抖似筛糠,哭着往下坠,不肯走动,低泣道,“沈小姐,你怎能这样?我……我丢不起这个脸……” 沈清兰大怒,声音不由的拔高,厉声喝道,“你丢不起脸,难道我就丢得起脸?” 一瞬之后,厅内遥遥的传来沈良的声音,“兰儿?你在喊什么?进来说话。” 梁太太一听,差点晕过去,拼着一股劲,挣开沈清兰,踉跄而去。 第257章 商议 徐氏本来是想借着错身而过的瞬间给她扣一顶大帽子,扣完就跑,让她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吃一回哑巴吃黄连的亏,一则给女儿报仇,二则也镇一镇她的气势,谁知道犯了个大错,没料想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声色俱厉,一嚷之下,里里外外都听到,自己这张老脸真没地搁了。 沈清兰见她关键时刻脱身,更加断定用心险恶,怒喊,“碧玉,翡翠,把她拦住!” 两人闻声就追。 “站住!不得无礼!”屋里传来沈良不悦的轻喝。 两人只好止步,郁闷的与沈清兰对视。 “进来说话。”这是林氏的声音。 沈清兰也不怵,带了两个丫头往里走,将刚才徐氏说的话复述一遍,沈良和林氏一听,相视拧眉。 林氏沉吟片刻,安抚道,“你先回去,这事儿,我和你父亲商议商议。” 沈清兰注意到刚才父母的表情,显然是惊诧的,尤其是父亲,徐氏是他童年故交,他肯定不敢相信会说出这种话。 沈清兰想在这听一听父母怎样商议,但料想不会太愉快,自己在场,反而尴尬,因此垂了眉,乖巧的先退出去。 翡翠忿忿不已,“梁太太如此可恶,一把年纪了,竟然使这种不要脸的小技俩,老爷和太太怎么就这么让小姐回来了,也不多问问,是不是不相信啊?” 碧玉轻斥,“别胡说八道,梁太太就是个外人,老爷太太难道不信女儿,倒信一个外人?” 沈清兰有些烦躁,实难想象有人如此可笑,在别人家做客,却不知收敛,反要折腾些是非出来叫人厌恶? 她自忖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在分宁时,顾忌到毕竟不是自己家,又有老安人的面子,才多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在自己的地盘上,倒被对方寄居的欺负了? 碧玉还在和翡翠巴拉巴拉的边解释边教育,她听着哭笑不得,渐渐平了怒气,又发起愁来,梁小姐是平辈,要是行事过分,自己想怎么怼回去都行,但徐氏毕竟上了岁数,又与父亲有交情,自己在应对时总要留两分面子。 大概,徐氏也正是拿住自己这一点,刚才才敢故意说那些话。 旁边的院子,林氏和沈良已经从大厅转到内室,话题仍是徐氏母女。 林氏一向说话直接,“兰儿和梁太太刚才的冲突,你也知道了,有何想法?” 沈良依旧是皱着眉,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此事……我去问问梁太太再说。” “老爷这是不信任女儿?还去求证吗?”林氏顿时不满。 沈良解释,“你想多了,并非我不信任兰儿,只是,这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梁太太才住进来不过几天,一共也没和兰儿说几句话,为何突然要主动挑起矛盾呢?她一长,二为客,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样的举动。” 林氏冷笑,“那我们的兰儿也才回来不过几天,与梁太太没说几句话,又乖巧懂事,人见人爱,为何突然要诬蔑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客人呢?”她心里带了气,刻意将“德高望重”和“客人”咬得很重。 沈良噎住,“所以说,这里头恐有误会,咱们既是兰儿的父母,也是主人家,遇事不能偏听,还是要多方求证,详细了解情况再下定论。” “偏听?求证?”林氏冷冷一笑,“老爷如今是承认兰儿的话不可信,要听了梁太太的辩解才肯信了?自己养了十多年的亲生骨肉倒不如一个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的旧人更亲近了?” “你……休得胡说!”沈良涨得满脸通红,将杯子重重一放,“我与你好好说话,你却胡搅蛮缠?我在申州处理公务这么多年,可有一件错案、冤案?” 林氏听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更恼了,“这是家事!不是你的衙门!你要是想用你办案的那一套,是否还要兰儿先去击鼓鸣冤哪?” “……”沈良抖了抖胡须,他自来说不过妻子,更不擅长吵架发怒,只得摆摆手,“我不想与你争吵,你先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咱们再说。”起身就出去了。 林氏瞪着眼看他出门,一动不动,直到不见人了,才缓过气来。 赵妈妈进来劝说,“太太何必和老爷这么较劲呢,有话慢慢说。” 林氏黯然,“不是我与他较劲,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呢?是他自己情分太淡,不信我,不信兰儿,居然把兰儿当作他衙门的案子来审,真是……”说着,心里泛起酸楚。 “老爷一向行事公正,在衙门秉公执法,这是好事,太太消消气,老爷自来疼爱小姐,您还不知么?” 林氏心酸,“我知他以往疼爱兰儿,只是如今……遇了事,却要分出轻重来了。” 赵妈妈大惊,赶紧制止,“太太快别说这种话,谁轻谁重?自然是小姐重。” 林氏沉默不语。 赵妈妈又劝了半晌,叹口气,往沈清兰这边过来。 这时,沈清兰正披衣往外走,她在屋里等着林氏叫她,但等来等去不见春兰或秋月过来,索性自己过去,没想到,一出门,就见赵妈妈,心里就隐约觉得不太好,忙请进屋去。 “妈妈这时候过来,是不是父亲和母亲吵架了?”她轻声询问。 赵妈妈微微一怔,叹道,“小姐真是七窍玲珑,我还没开口就看出来意了,实不相瞒,刚才老爷和太太为了梁太太的事商议,但是……” “意见不合,未商议出结果?” 赵妈妈苦笑摇头,“不是意见不合,是言语侧重不同,还没商议,就……小姐也知道老爷,老爷是真心疼你的,但是看问题的方式与我们妇道人家不一样,小姐若是能……唉。” 沈清兰微笑,“我知道了,我去劝劝母亲。” 赵妈妈愣住,她也没想到沈清兰这么好说话,毕竟她从沈良夫妇的吵架中也猜出沈清兰是受了委屈的,按说情绪激动,巴不得帮着母亲即刻处置徐氏。 第258章 困惑 沈清兰心里堵得慌,自她记事起,极少见父母不睦,偶有争执,也是三两句即停,再说,有她和两个哥哥在,他们俩便是想吵也吵不起来,是以,家里气氛甚好,这才养出她聪慧善良、娇稚淘气的性子,可如今,竟因为外人生起气来。 她也知道赵妈妈来找自己的原因,因她年幼,父母都疼爱有加,要是他们俩不和,自然也只有她能调节。 然而等她见到林氏时,却发现林氏已经冷静下来,正一边喝茶,一边想着什么。 “母亲。” 林氏抬头,一看到她就明白了,苦笑一声,招手,“赵妈妈去找你了?唉,你来了正好,我有话问你。” 沈清兰自然知道她要问的是有关两家母女的事,乖巧的挨在她身边,果然就听林氏问她,“梁太太在院子门口跟你说的那话定有来由,你和梁小姐这两天是否有个冲突?” 沈清兰本来不想说,毕竟梁婉然也是个姑娘家,反正她也在这住不久,等走了就罢了,何必闹大了坏人家姑娘的名声?但,我不招人,人主动欺我,那就不客气了,林氏一问,她就把梁婉然先衣着招摇的去哥哥院子门口读书、后又故意当着方茹音的面暗示自己防备她、忽视她的事全说了。 林氏一听,拍案而起 啐骂道,“这还了得!竟然打我儿子的主意!” 沈清兰忙拉住她,宽慰道,“母亲息怒,她虽有这心思,但没能得逞,这事儿不能闹大,要不对哥哥们不利。” 林氏坐下来,但眉间怒火仍在,她岂不知道这个道理?那姓梁的既然做出这种没臊没皮的事,就是为了攀上沈家这棵树,只要能嫁到沈家,哪里还管名声?但是沈家要名声啊,闲话一旦传出去,就难保扭曲成什么样,两个儿子尚未娶亲,又正在准备科考,绝对不能沾上任何污点。 “兰儿想得周到。”林氏叹气,“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豁出去了无所畏惧的人,咱们却投鼠忌器。” 她拧紧眉头,十分烦躁,不由的又怨丈夫,好端端的招来是非,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沈清兰问,“母亲,父亲是否说了,梁太太母女准备何时离开?她们不是要回娘家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林氏就来了气。 “刚才梁太太过来就是说这个事的,哭哭啼啼的说,想要明天走,但一直没有娘家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否搬家,怕找过去又扑空。” 沈清兰诧问,“什么消息?” 林氏皱眉,“她说,她自出嫁,夫家与娘家关系不好,便断了往来,她来申州之时,写了封信给娘家,投石问路,谁知一连十来天,杳无音信,因此她现在想走不敢走,进退两难。” 沈清兰“呵”的笑起来,“母亲,她娘家距离申州数百里地,书信本就不是十天八天就能来回的,她一路而来,如果不是确定落脚之处,怎么会在途中写信?可见早就想好了要在咱们家长留,要不然,就算她娘家回信,她去哪里收信?” “……”林氏呆住,随即怒火又被点燃,“我当时被她哭得头大,哪里想这些?没想到我们善意收留她们母女,她却这么深的心机。” “那,您和父亲怎么答复的?她明天走是不走?” “唉,走什么?我糊涂了,你父亲也糊涂,她那么痛哭一场,我便一脑门官司,只顾着劝慰了,还怎么说让人走的话?你父亲也说了,不妨在这住着,再等等看。” 沈清兰泄了气,看来,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母女俩又说了些话,刚刚答应的让人家留下,总不能立即又驱逐出去吧,但既然已经知道对方心地不善,务必要小心防备。 沈清兰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天都缠着大哥教我练字,有我在,梁小姐不敢靠近,母亲得了闲,也把二哥叫来叮嘱一番,等过几天,先生回来了,私塾开学,大哥、二哥都去上学,成日不在家,她也奈何不得。” “也好,暂时也只能如此。” 林氏觉得窝囊,在自己的家里,竟要自己的儿子躲着不回家,真是岂有此理! 她揉揉眉心,想絮叨几句丈夫的固执,又不想让女儿产生隔阂,摆摆手,“他们俩回来了没?我叫春兰秋月去看看。” 沈清兰道,“二哥在家,大哥……还没回。” 林氏一听又愁起来,“你那大哥……再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去方家走动了,他若坚持不喜欢方小姐,我也断了这心思,不再张罗了。” 沈清兰眼皮一跳,立即想起沈之潇的话,赶紧劝阻,“我看大哥不是不喜欢,只是自在惯了,还没想好要娶妻成家,您再劝劝,若是错过筎音,这个好的儿媳妇可就成了别人的了。” 林氏笑,让春兰去叫沈之潇,又让秋月去大门口看着,要是回来,即可叫来。 秋月还没出门,倒是前院的小丫头来报信了。 “太太,大少爷带了客人回来,老爷说晚上宴客,请您准备准备。” 林氏奇问,“客人?什么客人?”这申州,哪个人她不认得?沈之逸还能带谁回来,让沈良宴请的? 小丫头摇头,“婢子也不清楚,老爷没说是谁,不过,婢子听到声音,是个年轻男子,老爷称他为世子。” “世子?”林氏困惑,这是哪里来的世子?又怎么和沈之逸在一起? “我知道了。”林氏点头,现在不是追根刨地的时候,眼见着夕阳坠下后,天很快就暗下来,当务之急是立即通知厨房。 秋月也机灵,不用去大门口等大少爷了,扭头就去厨房。 沈清兰知道林氏要忙,也主动离开,不管哪个世子,都是不容怠慢的大人物,必须先招待好了再说。 沈清兰一走,林氏也亲自去厨房了,恰在路上遇上迎面而来的沈之潇。 “母亲找我?” 林氏招手,“我找你的事,回头再说,听说前头来客人了,你父亲和大哥在陪着,你也去见一见。” 第259章 心思 沈清兰回屋看了会书、写了会字,时辰已经不早,她让翡翠去林氏那转了圈,却听说是也去了前厅陪客,还没散席。 沈清兰不免好奇了,“翡翠,偷偷的去瞧瞧,打听一下,是个什么世子,来申州做什么,是路过呢,还是专程奉旨而来。” 她这么做,其实心里是担心的,怕申州政务有什么不好的,朝廷派人来查,对父亲不利。 翡翠出去后,沈清兰继续看书,本以为她得寻机会才能打听清楚,需要很长时间,没想到很快就回去了。 “小姐小姐,您知道那个世子是谁吗?”翡翠一进门就嘻笑,“咱们认识的。” 沈清兰一头雾水,“我可不认得什么世子?树上长的吗?” 旁边的碧玉大笑,拿帕子拍翡翠,“快说!是不是树上长的能吃的柿子?别打哑谜!” 翡翠瞪她一眼,凑到沈清兰身边,“什么吃的呀!就是咱们回申州的路上遇见的那个穆三公子,原来他就是宁远侯府的世子啊。” 沈清兰愣住,哎,就是那个自己看中的景泰蓝镂丝熏香球的主人啊!再一想,也不觉得奇怪,那位公子丰神俊朗、风流倜傥,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原来是侯府世子。 “哦,是他呀。”她问,“他来申州做什么?” 翡翠奇问,“小姐怎么不惊讶呢?婢子刚才看见他的时候,吓一大跳,差点发出声音让太太发现,他具体来做什么,婢子还不清楚,不过婢子听老爷、大少爷与他相谈甚欢,没说朝廷的事,应该没什么公务。” 沈清兰想来想去,觉得糊涂,如果穆世子是为朝廷公务而来,当时又怎么在蒲塘那个小城耽搁?而且,他也知道母亲就是申州别驾的太太,怎么什么反应也没有?若是路过,这个方向是回京?但以这么个走走停停的速度来看,估计要三年后才能到达京城。 翌日晨起,沈清兰去请安,其时沈良已经坐在大厅,林氏还在梳妆。 “父亲。” 沈清兰行过礼,准备去屋里陪林氏说话,却被喊住。 “兰儿,你坐下,和父亲说说话。” 沈清兰已经猜到要说关于徐氏母女的事,乖巧的坐着,等父亲开口。 沈良见小女儿柔柔弱弱的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双手并放在膝头,背脊挺直,笑容温柔清淡,这是极为端庄高雅的坐姿,从仪态来讲,无可挑剔;可他看了,却是苦笑一声,柔声道,“兰儿,在父亲面前,不用这么拘谨。” 沈清兰眨眨眼,轻声道,“父亲要训责女儿吗?” “……”沈良愣住,蓦地心疼起来,声音放得更轻柔和蔼,“胡说,父亲训责你做什么?父亲只是……” “兰儿,你进来。”屋里突然传来林氏的声音,清脆响亮地打断沈良的话。 父女俩都是一怔,沈清兰抿着嘴望了眼父亲,低着头从他面前经过,进屋里去了。 林氏已经梳好头发了,坐在镜前,扭过头来看她,轻声道,“兰儿,梁太太的事,你父亲……” 真是不巧,话刚开个头,就被外头突然响起的笑语对话声打断,听来竟有好几个,除了沈良父子三个,还有另一个些微熟悉的好听的声音。 她回忆了下,哦,就是那个穆世子吧,他昨夜居然留宿没走? 沈清兰眨眼看着母亲,意思很明显,外人在,我就不出去了吧? 林氏拍拍女儿的手,读懂她的心思,笑道,“世子这几天都会住在咱们家,虽然男女有别,但你也是主人家,理当见一下以示尊重。” “他住在这?”沈清兰不太乐意,怎么一个个的都住进来啊?又不是客栈? 这也不是她小气,以往,沈府也不是没有接待过客人,来来往往的朝臣和女眷们路过申州,有些人不愿去住驿馆,就住在各自要好的官员家中,不仅沈家,郑家和方家也都如此。 沈清兰深知这也是交际之道,从不反感。 但这一回,因为徐氏母女的不安分,让她对“接待留宿”一事生了反感,不由得也觉得穆世子住进来,这宅子里就更乱了。 林氏嗤笑,牵着她起身往外走,低声叮嘱,“这个事,回头再跟你说,你跟我出去行个礼,说几句话就可以走了,毕竟是世子,面子总要给,你露个面罢了,不碍事。” “好吧。” 出门到大厅,果然见一个锦衣少年在座,他正与沈良说话,眼角嘴角都是顾盼神飞的笑容,听到脚步声转脸来看,眸亮如星,肤白如玉,连阶前的第一缕晨曦都不如他明亮、鲜艳。 沈清兰低着头,目不斜视。 穆三已经起身行礼,“华景这几日就叨扰沈太太了。”又转眸含笑注视沈清兰,唤一声,“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沈清兰微笑,“蒲塘初遇,不知世子身份,多有怠慢,请见谅。” 穆华景笑得洒脱,又似有自哂,“这话该华景来说。” 沈清兰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他有什么怠慢自己的地方的吗?又不好追问,只得笑笑,不懂装懂。 接下来的对话,基本都是在说申州的名胜游玩之处。 沈清兰这才明白过来,莫非这位世子是在到处游山玩水? 她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回屋后,该吃吃,该玩玩,才不去那凑热闹呢。 她歪在榻上看书,看到书中写道“生辰”一次,猛然想起个事,拍脑袋懊恼,“月底就是三姐姐的生辰,我走之前竟忘了送礼。” 翡翠不解,“她那么伤害小姐,小姐竟不恨她?” 沈清兰摇头,“一开始是恨的,无怨无故就被人针对,怎会不恨呢?不过,现在往回想一想,想起来的竟不是她对自己做的那些坏事,反而是自己离开分宁前,她突然鼓起勇气的示好。” 翡翠孩子气的叹气,“小姐总这么菩萨心肠,可怎么办好呢?” “……”沈清兰自己都笑了起来,“好了,我心里有数,她有意回头,我便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不再计较了吧。” 第260章 讶异 这一上午,她忙着翻箱倒柜的找礼物,又写了封信,一起包好了,让碧玉送去信驿,刚歇口气,林氏让秋月来找她。 沈清兰知道穆华景已经离开,放心前去。 果然大厅已空,她径直入内室,见林氏独坐在等她。 “母亲,穆世子来申州做什么?”她一肚子的疑惑,开门见山的问。 林氏笑,“说是游山玩水。” 沈清兰不信,撇嘴不语。 林氏看出她的心思,又笑,“一开始我也不信,不过你父亲提醒了我,我又想起以前曾听过些关于宁远侯府的只言片语,归总来看,应该是可信的。” “什么?” “宁远侯前后有两人夫人,先夫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现在这位夫人是先帝的五公主、清远长公主,这位世子,就是长公主所生。” 沈清兰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没什么兴趣,但穆世子都住到她家里来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安安静静的听着。 林氏继续说,“宁远侯共有三子,先夫人生了长子与次子,长子生来体弱多病,没熬过五岁就夭折了,次子倒是健康,但因出生时难产,先夫人便是拼了命把他生下来,自己也血崩而死。” 沈清兰听着心酸,想那先夫人可怜,又想那次子也可怜,生来便没有了母亲。 “先夫人去世后,圣上便留心里宁远侯的婚事,恰好清远长公主的驸马刚刚病故,长公主出嫁不到一年,尚无子嗣就守寡,所以圣上赐婚,将长公主嫁给宁远侯为继妻,十个月后就生下这位世子,也就是宁远侯的第三个儿子。” “哦。”沈清兰点点头,继娶之事比较常见,再说这亲事并非是宁远侯贪图长公主的背景,而是先妻已死,也没什么可八卦的。 林氏却又补充了一个惊人的传闻,“宁远侯共三子,即便长子夭折,还有次子在,但世子身份却给了最小的三子,其中真相,京城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倒是这位世子,压根不将闲话放在心上,活得很是洒脱,听说,一年里十二个月,总有十一个半月到处游玩,踪迹不定。” 沈清兰默然,心说,原来这位看起来明媚风流的世子还有这样一段令人猜测的家事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穆世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洒脱,他常年浪迹在外,是真的喜欢江湖山海,还是另有苦衷呢? “哦,他住着便住着吧,左右也就多个人吃饭,咱家还养得起。再说,他不是喜欢到处玩嘛,申州有什么好玩的?指不定明天就换地方了。” 沈清兰听了个故事,心情有些沉重,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故作轻松。 林氏失笑,“你这丫头!我告诉你这些家事传闻,是提醒你,万一与世子说话,尽量别提他家里,恐有忌讳;另外,他以幼子之身选为世子,终归是受宠的,加上皇家身份,咱们务必盛待。” “我知道了,母亲。”沈清兰认真的答应。 侯府世子呀,圣上亲外甥啊,这尊菩萨申州别驾哪里惹得起?还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两天就送走吧。 没想到哇,两天过去了,菩萨没有要走的意思,看起来,在沈府住得挺舒服的。 沈清兰又不满了,家里突然多了个男子,出出进进的觉得很不方便,即使并不常见着,也总觉得别扭。 于是,她又趁机来询问林氏,“母亲,穆世子何时离开申州?” 林氏笑,“我也不知,这也没法去问,若是问了,便有送客之意。”又是一叹,“这么个小主子在家里住着,也不知是好是坏。” 沈清兰想了想,“我看他每次都与大哥同进同出,倒是投契,不如让大哥打听下他接下来的安排,也能有个估计。” “就你知道,我就不知?”林氏敲她额头,嗔道,“我早已问过,你大哥说,他这人随性得很,来来去去的他也说不好,上次见了一面又飘然离去,这次又来,也未提前说。” “上次?”沈清兰讶异,“大哥与穆世子早就认得的吗?” 林氏也很无奈,“也不是早就认得,就在前几天,你记得咱们回来那天,你大哥不在家吗?说是去妙高禅寺了。” “记得,大哥说和郑少爷一起,怎么?难道不是?其实和穆世子在一起?” “倒也没全撒谎,他确实是和郑少爷去妙高禅寺了,原因却是因为结识了穆世子,穆世子想去,他们俩就陪同去了。” 沈清兰恍然,“原来如此,那怎么当时不带回来?再说,这有什么好瞒的?” 林氏摇头,“这事不怪你大哥,他也不知道对方是穆世子,只当是某个少年游侠,你大哥素来爱交友,不管来历身份,人家不说,他也不问。这穆世子当时只说叫穆三,未说是侯府世子,三人在妙高禅寺呆了一天,穆世子告辞,说要自己到处走走,你大哥也洒脱,拱手而别,前几天又见着,这才说明身份。” “这人真是……”沈清兰想评价两句,最后却是笑两声,没说什么。 母女俩说了半天,最后的结论是:主随客便,只要世子高兴,住到过年都行,只一点,林氏有些发愁,两个儿子是准备今年秋闱的,哪有工夫天天陪着一个富贵闲人玩乐啊? 其实,穆世子也是天天都让沈家兄弟陪着的,一则,他毕竟是侯府世子,既然公开了身份,必要的应酬少不了,郑昌明和方宏远得知消息后,都亲自上门来请,你家一顿、我家一顿,酒宴轮流转,就够他忙几天的。 另外,他本来就是个潇洒自在惯了,要不然,上次见面后也不会转身又走,很多时候,他更喜欢独自一人,来去无影。 今天,沈家兄弟也没陪着,先生探亲归来,兄弟俩一早就去私塾了。 沈清兰回屋眯了会,逗了回小白兔,又想起方茹音来,决定起身活动活动。 “走,去园子里看看那树桃花开得怎样,剪几枝给茹音送去。” 第261章 有趣 清明将至,春色正浓。 园子里的花草没什么珍稀品种,但精心料理之下,开得五彩缤纷,吸引得蜂飞蝶舞,一阵乍暖犹寒的春风拂过,几片娇嫩的花瓣盈盈飘落,极是漂亮。 沈清兰带了花篮和花剪,有备而来要剪花枝,一路欣赏,见了开得绚烂的就亲自剪一支,美滋滋的放在篮中。 “多剪些,送些给筎音,母亲房中要放一瓶,大哥二哥那也各送几支,对了,还有两位姨娘那,也送些去。” 碧玉笑,“小姐莫若把树移植到小院。” 沈清兰嘿嘿一笑,“这主意不错,移植就不必了,倒是可以直接栽几株小苗,翡翠,你记得一会去问问,现在正是栽苗的好时节。” 翡翠很正直很认真的泼冷水,“小姐费那个劲做什么?从小苗到开花茂盛,得好几年呢,只怕小姐等不到开花,就嫁出去了。” “……”沈清兰瞪着她,无言以答。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穆世子穆华景。 沈清兰愣了愣,行了个礼,“世子今日没出去玩?” 穆华景锦衣华服站在一株桃花树下,眉目如画,笑容如花绽放,而满树的桃花与金色的阳光将他笼住,却被他衬托得失色,他站在那里,闲适而自在,明艳又俊秀,那只景泰蓝镂丝熏香球依旧挂在锦缎绣金的腰带上,随风轻摇。 他轻轻一笑,走了过来。 “沈府的花园揽尽春色,我何必舍近求远?” 沈清兰心说:这话太假了!自家这园子连方家和郑家都比不得,就更不必说京城世家望族了,他一个侯府世子,皇宫的御花园也没少逛吧?稀罕看这个? “世子说笑了。”沈清兰抽了抽嘴角,很给面子的没有反驳,琢磨着,既然他在这里,自己就没法再剪了,不如回去算了。 穆华景看着她的花篮笑,“沈小姐在剪花?” “啊,嗯。”沈清兰随口答应,准备告辞,一只手伸了过来。 “光照充足,花开才好。”穆华景指了指他头顶舒展横枝的桃花,笑,“你看,这枝就极好,不过有点高,我帮你剪。” 他扬起头看花时,阳光就流金似的洒在他白玉般的脸庞上,灿烂得晃眼;当他低头看她,又好似在白玉上覆上一层薄雾轻纱,朦胧温柔。 沈清兰心赞,这穆世子身份高贵,长得还这般好,真是上天的厚待。 “嗯?”穆华景见她没反应,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挑眉而笑,“我给你剪花。” 沈清兰讪讪而笑,不太想让他帮忙,但人家看起来没有邪念也无恶意,自己要是拒绝,反而矫情,索性大大方方的把剪子递给他,展颜笑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穆华景接过剪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剪刀上一拨,不知使了个什么巧劲,那剪子竟在他指尖飞快的旋转起来,接着,他又一勾手指,剪子停下来,非常听话的套在手指上。 沈清兰瞠目结舌,“……” 穆华景仰头,抬手,轻巧的剪下一支桃花,放在她的花篮里,却不归还剪子,径直往前去,走了几步,又剪下一支,朝她招手。 “来,这边的花好看。” 沈清兰,“……”走了过去。 一连剪了三四支,沈清兰心里打鼓了,世子,什么意思?你剪花,我给你拎篮子?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就算你是客人,是世子,那也不行! 当穆华景又剪下一支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了,再喊她,她就站住不动,说“不敢劳驾世子大人了”,谁知算错了,这一次,穆华景竟没有叫她,而是自己执花向她走来,柔声道,“是不是累了?” 沈清兰心说,还挺会察言观色的呀,看出我不高兴了吧?趁机点头,“确实有些……” “那里有石凳,过去歇一歇吧。” 沈清兰心里这个气呀,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是一片好心,怎么能生气?但让她过去与他一起对坐,是绝不可能的,只好婉言拒绝。 “多谢世子好意,我出来时间久了,该回去了,世子若是觉得景色尚可,就自己再转转吧。” 穆华景怔了怔,笑开,“沈小姐是在回避我吗?” 沈清兰傻眼,心说这人长得这么赏心悦目,可是说话用得着这么直接了当吗?你我男女有别,我就是要回避你啊。 穆华景像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越发笑浓,“我是客人,对这花园也不熟,沈小姐陪一陪也是待客之道嘛。” 沈清兰笑得僵硬,哼哼两声顶回去,“让世子见笑了,这花园甚小,世子转个圈就能看完,还用陪么?若真是这么容易迷路,又是怎么从蒲塘来到申州的?” “……”穆华景愣了下,继而大笑起来,笑声清越明朗,像是清茶中融入了阳光和桃花,他看着沈清兰,眼睛里也盛了笑,微微眯起,与手中桃花一样艳丽,然后,他声音低低的,“蜂蝶寻花,千里之外也不迷路,我……”他说着,忽又停下,自嘲似的笑了笑。 沈清兰觉得他笑容怪怪的,抿了抿嘴,不好接话。 其实这个人挺好,虽然不太了解,但从几次见面来看,是个亲切随和又潇洒自在的妙人,如果自己是个男子,大概会很愿意与他成为朋友,怪不得大哥会与他一见如故。 “这样吧,我让丫鬟跟随世子,世子若有差遣,也好使唤。” 穆华景目光微凝,点点头,笑容荡漾在唇角,“好。” 于是,沈清兰就把翡翠留下了,这丫头活泼机灵,比较讨陌生人喜欢。 回去后,碧玉一边把篮中桃花分成一束一束,一边忧心忡忡的道,“小姐,这个世子是不是对您有……企图啊?” 沈清兰失笑,“碧玉,你比我母亲担心得还要离谱,不过,我倒真觉得他性格挺不错,洒脱又平和,身为世子,这样很难得了。好了,别成天跟个老太婆一样胡思乱想,走,先给母亲送一束去。” 第262章 想起 林氏正在小憩,秋月陪在旁边,低头绣花,见沈清兰来了,轻轻放下绷子,出来迎接。 “多谢小姐,这花开得真好。” 沈清兰也没多留,又回去了。 趁着天色还早,她要亲自去给方筎音送花。 出门时恰遇沈之逸和沈之潇回来,沈之潇大喊,“妹妹哪里去?” 沈清兰撩起车帘,“我去逛街呀,大哥,二哥,是否明天开始上课了?” 沈之潇得意的笑,“先生布置作业了,说过了清明再上课。” 兄妹说了几句,沈之逸叮嘱她,“兰儿,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沈清兰眨着眼睛答应,故意等两人走了几步,才又从车窗探出脑袋喊,“大哥留步。” 沈之逸让沈之潇先走,自己折返过来,“兰儿有事?” “大哥,你陪我逛街,我还有个事要麻烦你帮忙。”沈清兰趴在窗口,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沈之逸也笑,“好,什么事?” “不着急,边走边说。” “嗯,不过不能时间太久,世子还在家中。”沈之逸笑。 沈清兰爽快的答应,“好!大哥上车。”主动为他撩起帘子。 等沈之逸登车,愕然发现车厢里有一篮子桃花,不禁苦笑,“兰儿,你骗大哥?” 沈清兰一把拉住他,“没有骗大哥啊,这就是要帮忙的事啊,大哥是谦谦君子,不能言而无信,答应我要帮忙的。” 沈之逸无奈,只得上车,看了看娇艳的桃花,又看看淘气又机灵的妹妹,哭笑不得。 “兰儿,说实话吧。” 沈清兰笑嘻嘻的道,“大哥,我曾打听茹音,要送桃花给她的,可是你看,时辰不早了,我还要逛街买东西,哪有时间去送啊,不如你帮我跑个腿呗。” 沈之逸笑笑,神色略带尴尬,,“这……不合适,要不我帮兰儿买东西?” “那也行啊。”沈清兰毫不犹豫的答应,“你确定了吗?哎呀,那我得好好想想了,我一会见到茹音,该怎么说话,大哥你看,这些桃花原本都是长在树尖上的,我这么矮个子怎么够得着呢,总得有个高个子帮忙才是呀,得多高的个子呢……嗯,得要大哥这么高才行。” 沈之逸目瞪口呆,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兰儿,你这不是戏耍哥哥么?” 沈清兰只是嘻嘻瞅着他笑,一副“是呀,所以你要不要再选择一次呀”的表情。 “好吧,我去送花。”上了贼船的沈之逸无可奈何的接受安排。 马车停在方府门口,沈之逸宠溺又无奈的摸摸妹妹的头发,提着花篮下车。 沈清兰向他挥挥手,说了句“大哥,我一个时辰后来接你”,催促车夫,飞快的赶车跑了。 沈之逸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叹口气,眼角却是温柔的笑意,他看了看手中的花篮,上阶敲门。 门房婆子开门一看,乐了,“沈大少爷,您这是……” 沈之逸还没开口,先红了脸,将花篮递过去,“麻烦将这些花交给方小姐,这是……” “哟,沈大少爷给我家小姐送花来了呀,快请进,快请进。”婆子呵呵直乐,接过花篮,转手交给旁边一个小丫头,把她往里一推,“快去送给小姐,就说沈大少爷送的。”等小丫头跑远了,才陪笑着请沈之逸进来。 沈之逸,“……” 还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小丫头跑得影子都没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低头之时,抿嘴掩住唇角的笑意。 沈清兰也没当真逛一个时辰才来接哥哥,她本就不是当真要逛街,没什么要买的,随便转了转就兜回来了,坐在马车里等。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沈之逸从里面出来,只是天色已暮,看不清表情。 “大哥。”沈清兰还是那么趴在车窗,笑眯眯的向他招手。 沈之逸揉揉太阳穴,心情复杂,有这么个……淘气的妹妹,不知是不是……福气? “以后不许这么胡闹。”沈之逸上车,开始教训妹妹,但眼睛里含了宠爱,声音又轻柔,哪里有威胁性呢? 沈清兰自是不害怕 反而得意洋洋的说道,“那好呀,大哥要是坚决不肯再来,我就叫别人来。” 沈之逸微微一怔,“你叫谁?” “嗯,我想想。”沈清兰一本正经的思考起来,身边的沈之逸的脸色则越来越不自然,他默默扭开脸。 沈清兰瞅着他笑,“哎呀,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合适的人,谁也没有我的大哥优秀啊。” 沈之逸低头一笑,似乎红了脸,又回头看妹妹,轻轻一叹。 沈清兰看出他并非铁石心肠,趁热打铁的问,“大哥刚才送花,茹音收了没收?” 沈之逸知她故意,笑而不答。 沈清兰又问,“那茹音高兴不高兴?” 沈之逸脑海中闪过一张欣喜的脸庞,轻声道,“……高兴。” 如此,沈清兰确认了大哥的心思,忍不住心中又叹又气又好笑,明明喜欢,为什么要躲着故作冷淡呢?卫长钧就不……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一闪,沈清兰被自己吓一跳,怎么会想起他来?怎么会拿他和哥哥比较? 可是,一旦想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会带着自己去观宁台玩雪;他会悄悄把做工粗糙的香囊塞到自己枕下;他会冒名写请帖,把自己藏在他卧室;他会明目张胆的送自己回来…… 沈清兰越想越不知所措,原来,他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吗? “兰儿,你怎么了?”沈之逸皱眉问。 沈清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抓住大哥的衣袖,抓得特别紧。 “啊,没事,马车……好像颠了一下。” 沈之逸侧身看她,“兰儿有心事?” 沈清兰刷的涨红了脸,“没有。”打死也不能承认。 沈之逸柔和的笑了笑,低声说了句“傻丫头”,沈清兰迷迷糊糊的,一时间竟没听出来是夸她还是骂她。 进了府,两人一起去见了林氏,林氏诧问,“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沈清兰刚要说话,沈之逸轻咳一声,抢着回答,“陪兰儿逛了会街。” 第263章 惊呼 沈清兰捂着嘴笑,“是的是的,大哥陪我买东西去了。” 林氏狐疑,但兄妹俩感情一向好,沈之逸宠这个妹妹,几乎有求必应,以前也不是没陪着逛过,不是个稀罕事,也就没追问。 出来后,沈清兰歪着头笑,“大哥说谎了。” 沈之逸苦笑,“兰儿别笑话哥哥了,好了,我得去陪世子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沈清兰拦住,“大哥,我逛街时买了东西,送给你的。”说着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玉佛,踮着脚直接给他挂在脖子上。 “大哥送我观音,我便送大哥玉佛,好好戴着,不许摘下。” 沈之逸摸了摸玉佛,笑容温暖,“好,兰儿送的,大哥好好戴着。” 沈清兰得意的笑,等沈之逸走远,才在他背后小声说道,“这是茹音送你的哦,反正你已经答应了不摘。” 碧玉,“……小姐,大少爷听不见了。” 沈清兰挑眉,“我知道啊,正是因为他听不见,我才说的,要是当面说,他肯定害羞不肯戴,反正我已经当他听见了。” “……” 一回院子,翡翠就火烧火燎地冲了出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碧玉一把抓住她,“怎么了这是?小姐不是让你陪世子逛花园吗?” 翡翠跺脚,“就是逛花园的事!那个梁小姐,真是阴魂不散!” 碧玉大惊,“她不会又去二少爷门口了吧?” 翡翠气呼呼的道,“她哪里是去找二少爷啊,她找上世子了!” 沈清兰和碧玉同时大惊失色,把她拉进屋里,“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事情很简单,沈清兰回避开后,留下翡翠跟着穆华景,翡翠尽职尽责、亦步亦趋,不主动说话,但也是有问必答,穆华景果真是随性得很,走走停停,时不时问翡翠几句,一开始是问关于沈家兄弟的、申州风俗民情的,问着问着就问到了沈清兰。 翡翠有时候单纯憨实,有时却也鬼精灵的,知道小姐的事不能随便说给外人听,因此只管嘻嘻的笑。 穆华景知道这是不能说了,倒也不强求,微微一笑,不再打听了。 走到一处石桌石凳前,穆华景撩袍就坐,翡翠无所谓,就站在旁边等。 穆华景坐着四下打量,突然发现石桌上画着线条,摆着些小石子,乍一看,那些小石头是随手撒在上面,再细看,觉得有些刻意,便来了兴趣,认真观察。 翡翠见了,笑道,“世子怕是不知道呢,这是申州本地孩童玩的小游戏。” “哦?看着有些意思。”穆华景笑问,“你会玩吗?教教我。” 翡翠有些吃惊,侯府的世子让她一个小丫头教玩小娃儿的石子游戏?不太置信的点头,“这就是婢子画的啊,当然会玩。” 穆华景招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来,坐,咱俩玩一局。” 翡翠也没个拘束,人家让她坐,她就真坐了,人家让她教,她也真教,世子很聪明,听一遍就明白了,两人摆弄小石子,一连玩了两把,第一次,世子输,第二次,翡翠就输了。 穆华景大笑,“有趣,有趣,翡翠小老师,你还有什么技巧,再教教我。” 翡翠哭丧着脸,“世子都赢了婢子,婢子那还有别的技巧啊?不过,我家小姐可厉害了,她……”突然又想起,自己不能在一个男子面前提小姐,赶紧又闭嘴。 穆华景却听到了,挑眉笑道,“那要是有机会,我倒想和沈小姐比试比试。” “和少爷比也行呀。”翡翠自知刚才说错了话,忙趁机转移对象,“我家小姐玩这个,还是大少爷教的呢。” 穆华景微微一笑,又招呼她,“那好,我再熟悉熟悉,回头找之逸试试胜负。” “……”翡翠很高兴,终于把小姐从话题中摘出去了,陪着又玩了一把,仍是输了。 穆华景笑得爽快,又反过来教翡翠。 却在这时,有个声音柔柔软软的说道,“公子,婉然与你比试一局可否?” 两人愕然望去,只见梁婉然乖巧而忐忑的站在两丈之外的桃树下,发髻旁别一只粉红的桃花绢花,一袭长裙与桃花同色,她原本清瘦,袅袅娜娜、纤纤柔柔,颇有些飘飘仙气。 翡翠一见她,不由自主的拧紧了眉,很不友好的瞪着来人,要不是当着世子的面,她大概要出言不逊了。 穆华景不认得梁婉然,扬着眉看了眼,很有礼貌的点点头,却问翡翠,“翡翠,这位怎么称呼?” 翡翠抿着嘴不吭声。 梁婉然脸色就不太好了,她刚才明明已经主动说了自己叫“婉然”,但对方却像压根没听见,又问一次,问就问吧,还不问她,问的是那个讨人厌的小丫头。 “公子,我姓梁,叫婉然,公子叫我婉然就是。” 穆华景笑笑,又点点头,唤了声,“梁小姐。”却是坐着不动。 梁婉然面上闪过尴尬,却是咬咬牙,盈盈走上前来,弱柳扶风似的行了个礼,“公子喜欢玩这个小游戏?我这几天也正好在学,不知能否陪公子打发时间?” 穆华景脸上笑容不改,眸中温度已冷,他摇了摇头,起身走开两步才道,“某已经和翡翠玩了好几次,要四处转转了,梁小姐请便。”不等梁婉然说话,已然负手往前。 梁婉然委屈得流泪。 翡翠给她一个白眼,心说,该! “翡翠?” 穆华景在前头懒洋洋喊一声,翡翠知趣,立即应声追上去。 梁婉然狠狠心,也拔足追去,“公子——” “哎哟。” 背后忽传一声惊呼,同时有人落地,穆华景回头,只见梁婉然坐在地方,手捂着脚踝,低头哭泣。 穆华景微不可见的皱眉,足下迟疑,还是走了回来。 这种蹩足的伎俩,他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了,除了厌恶,不会有任何心软。 “梁小姐这是妞了脚?” 梁婉然仰面望他,泪光盈盈,也不说话,只是蹙着眉哭,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翡翠,你在这陪着,我去叫人来。” 第264章 大怒 梁婉然目瞪口呆,连泪都忘了流,惊恐的望着眼前这个尊贵、英俊却又冷漠无情的男子。 穆华景却是看也不看她,抬步就走。 恰好这时,只见远处匆匆走来一人,面带喜色,笑道,“穆兄,原来你在这里。”原来是沈之潇。 穆华景也笑,“之潇,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叫人,这位梁小姐扭了脚,需要医治。” 沈之潇怔了怔,“梁小姐?”他探首来看,只见梁婉然抖抖索索的缩在地上,满面泪水、目带乞求的望着自己,十分可怜,便抛开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困惑,走了过去。 “梁小姐伤得严重么?能否自己站起?” 梁婉然红着眼睛朝他摇头。 沈之潇迟疑,刚回头,翡翠已经大喊一声,“婢子去请大夫。”一溜烟跑了,他张了张嘴,无计可施,只好伸手。 “要不,我先扶你坐下。” 跑远的翡翠悄悄回头,只隐约从花枝间看到沈之潇把梁婉然扶起来,而那个穆世子,不见了。 她愣了愣,跑到门口,让门房小丫头去请医,自己则赶回小院找沈清兰,谁知院子里空空,沈清兰还没回来,她不放心,又跑去园子里观察,谁知,连沈之潇和梁婉然都不见了。 翡翠望着空荡荡的花园,无计可施,只好又回小院,幸好,这一次没等多久,就听到了沈清兰的声音。 “真不要脸!”碧玉都气得骂起来。 沈清兰铁青了脸,大步往外走,“走,去二少爷那看看。” 赶到沈之潇的院子时,却被小丫头告知,他人不在。 “二少爷一早和大少爷去见先生了,还没回来呢,小姐要是有事,等二少爷回来,婢子立即告诉他。” 沈清兰心情更不好了,她摇摇头,转身往徐氏母女住的院子去。 谁知刚转身,就看到沈之潇迎面走来。 “妹妹?你找我?”沈之潇顶着一张灿烂的笑脸。 沈清兰见了他,不知该高兴还是紧张,冲过来把他拉到角落,低声问,“二哥这是去哪里了?” 沈之潇笑,他没在妹妹面前撒过慌,“刚才梁小姐逛园子的时候扭了脚,我送她回去。”说着又看到不远处的翡翠,“翡翠当时也在,她知道的。翡翠,大夫请来了没?” 翡翠回答,“二少爷,门口秀儿跑得比婢子快,她去叫大夫了,婢子也不知道来没来。” 沈清兰真是气得没话说,想了想,又软声问,“二哥,梁小姐是怎么摔倒的?” “这个,我也不知啊。”沈之潇如实道,“我看见的时候,她已经摔了,痛得站不起来。” “她没有丫头在身边吗?红芍没跟着?” “……没有啊,她当时自己一个人。”沈之潇说完,又皱了皱眉,“翡翠也在……” 沈清兰无奈了,这个二哥什么都好,先生总夸他聪明,学习一点就透,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可就是这种事,怎么都不开窍? “二哥,正是因为翡翠当时也在,所以才知真相。”沈清兰叹口气,斟酌了下用词,低声道,“二哥,下次可以叫个丫头来扶。” 沈之潇本来想解释下,说翡翠就在当场,但是转念又想,翡翠忙着去请大夫也是很重要的事,可附近除了自己就是世子,他想了想,没想明白。 “梁小姐实在疼得厉害。” 沈清兰听完,觉得自己头疼了,平静片刻,准备继续解释,就听到背后传来沈之逸的声音,“兰儿。” “大哥。”沈清兰回头打招呼,却见穆华景也笑盈盈的站在旁边,两人那么一并肩,看得人眼晕。 沈清兰从小就觉得两个哥哥长得好,二哥还小,浑身上下都是朝气蓬勃的气息,大哥就不一样了,清雅如竹,静静的站着,一句话不说,就让人觉得清风舒爽,在申州,沈大少爷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比起自己这个妹妹,也不遑多让。 如今他与穆华景同站在暮色中,朦朦胧胧的,两人又有种奇怪的气质,明明都是俊秀的人,一比较又极大的不同,与沈之逸的“清”不一样的是,穆华景的颜色好像能从烟雾般的暮色中透出鲜活来,唇红齿白、青丝玉容、锦衣华服。 沈清兰心想,真是很赏心悦目的一个人,与卫长钧也不一样…… 卫长钧长得…… 一阵风过,沈清兰惊出一身汗,最近怎么了,总是想到他?看见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和他比较,这是魔障了吗? “大哥,世子。”她深吸一口气,“我和二哥说说话,现在该走啦。”当着外人的面,没法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她只能打住,暂时回避。 沈之逸走过来,笑笑,“好,天黑了,灯还没点起来,路上注意点,翡翠,照顾好小姐。” 沈清兰其实还想提醒下沈之逸,但眼下也没法说了,她又想到,梁婉然今天明显是冲着穆世子去的,听翡翠的话说,穆世子当时表现得很正人君子,但事情发生在沈府,还是该暗示两句的。 等沈清兰又去两位姨娘那送了花回来,林氏都已经知道梁婉然伤了脚,这也难怪,毕竟都请大夫了,这么大的事能不报到太太面前来吗? 沈清兰也正好要过去请安,恰好见林氏更衣要出门,问,“母亲要出门?” 林氏微皱着眉头,“嗯,听说梁小姐受伤了。” “呵。”沈清兰一听是这事,冷笑起来,“母亲别忙着去探望,我先告诉您怎么回事。”然后把事情前前后后一说。 林氏听完,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这个梁小姐把我沈府当成了什么?居然在我的花园里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情,叫世子怎么想?他当认为这是我与你父亲为了讨好他,故意找个女子来接近他,你父亲声名何存?” “勾引世子,又勾引潇儿,我便是从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皮的狐狸精!” 沈清兰也气,但她毕竟知道的时间久一些,已经气过劲了,反而冷静下来。 “母亲,梁太太母女不能再住下去了,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送走才好。” 第265章 别人 林氏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想想,先是梁小姐肚子疼,不就是想借着体弱多病留下来吗?后来估计是梁小姐去找你二哥被发现了,担心被赶走,梁太太就来哭诉,说是联系不上娘家,求得你父亲同意再住下去,但这个事,我一直反对,你父亲碍于情面也很为难,这不,她们也定是感觉到住不踏实了,又急急忙忙要引诱世子,花样这么多,分明是赖上了。” 正好春兰进来请示,说大夫已经看了梁小姐,来和太太禀报一声。 林氏出去见面,沈清兰留在屋里。 没一会,林氏阴沉着脸进来了,啐道,“难为她装得痛苦,大夫却说一点事也没有,别说筋骨,连皮肉都没红,只因她哭得厉害,给了个止痛的膏药。” 沈清兰,“……” 林氏心烦,“你先回去吧,我等你父亲回来商议,这等人实在不能留了,无论如何,赶紧送走吧。” 沈清兰闷闷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母亲,我觉得,她们俩还不能走,世子还在府里,她们绝不肯离去,要是撕破脸闹起来,咱家可丢不起人,就算不理亏,传言多了,哪还有好话?” 林氏着实头痛,摆摆手,又叫来春兰,吩咐她看着些两位少爷,要是世子不在,就叫他俩过来。 春兰轻声问,“那太太您还去那边吗?”指的是看望梁小姐。 林氏冷笑不答,春兰就知道了。 第二天,沈之逸主动找沈清兰,说道,“兰儿,你劝劝母亲别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等世子离开申州,我去和父亲说,请梁太太母女离开。” 沈清兰答应,又反过来叮嘱他,“母亲这儿,我自会开解,倒是你和二哥,却要心志坚定才好。” 沈之逸古怪的看着妹妹,突然红了脸,笑着轻斥,“兰儿别管这些,哥哥们难道就这么……”大概也是不好意思说下去,抿了抿嘴,不作声了。 “我自然最相信大哥了。”沈清兰故意似笑非笑,悠悠一叹,似有所指,“大哥心志何等坚定,美色当前这么多年。不都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嘛。” “……”沈之逸俊面僵硬,半晌,轻声哄道,“好兰儿,别取笑大哥。” 沈清兰瞅着他笑,“我昨天送你的玉佛呢?” 沈之逸忙伸手从衣领中拉出来亮了亮,又塞进去,“放心,大哥戴着呢。”心里却是纳闷,怎么突然说到玉佛了?跳跃真大! 沈清兰满意了,这才回到刚才的话题,“那大哥也要提醒提醒二哥,我怕他……上当。”终是把“被狐狸精勾引去”改了。 “好。”沈之逸笑。 “还有,也顺便提醒一下世子。”沈清兰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世子若是真对梁小姐有意,可以通过父亲、母亲,名正言顺,但若是在沈家私下来往,便是辱了沈家。” 沈之逸愣了下,继而失笑,笑毕,却又目光复杂的看着妹妹,“兰儿,世子怎么会看上梁小姐?他是那般眼瞎的吗?他昨天还对我说……”说到关键时候,又停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沈清兰担心他对沈家印象不好,回京后对皇帝说。 沈之逸摇摇头,笑了笑。答非所问,“再等等吧,我先考验考验再说。” 沈清兰更糊涂了,“大哥你考验什么?” 沈之逸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了,笑着离开。 沈清兰一头雾水的与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显然谁都没明白大少爷在打什么哑谜,不过,没一会,新的兴趣来了,这个谜就抛在一边了。 门房婆子领着碧秋进来了,碧秋还提了个食盒,笑吟吟的给沈清兰行礼。 碧玉一把接过了食盒,笑道,“这是方小姐送给我们小姐的?什么好吃的?” 碧秋瞪她,“别抢话,沈小姐知道的。”她常跟着方茹音来,早已熟得很。 沈清兰瞅着食盒笑,“难为你家小姐,这怕是一早就去厨房忙到现在吧?我都要吃醋了,这么多年,我都没这待遇。” 碧秋笑,“沈小姐想吃还不容易,将来,一句话的事。” 沈清兰大笑,“还是碧秋会说话,我最喜欢这句‘将来’了,碧玉,快送过去,方小姐拿手的桃花糕要趁热吃,才松软香甜,入口即化呢。” 碧玉早已通透,不必点名就出去了。 沈清兰兴致勃勃拉着碧秋不放,“你说说,昨天我大哥送桃花过去,你家小姐什么反应?” 碧秋捂着嘴笑,“投之以桃花,报之以桃花糕,沈小姐还用问吗?” 沈清兰笑得眼睛都眯了,叮嘱碧秋,“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小白兔没吃的了,让她赶紧送来。” 碧秋也是个极通透的,立即接话,“这么大的事,婢子之负责传话便罢了,送的时候,还得我家小姐亲自来才行。” 碧秋走后,沈清兰乐得坐不住,满屋子转。 翡翠忍不住嘀咕,“大少爷的婚事,小姐您这么上心,何时也对自己的婚事上心些?” 沈清兰晃了下神,坐了下来,她知道,回到申州后,林氏没再和分宁一样在耳边念叨顾公子怎样怎样,但越是这样,越是糟糕,说明林氏已经定了心,无需再多费神,只等着顾家派人来提亲了。 一想到这些,沈清兰总会觉得迷茫,也会想到那个温润体贴的男子,觉得他极好,可,除了极好,还缺了点什么。 沈清兰也说不清是缺了什么,只是心底深处有个隐隐约约的执念,觉得自己再坚持坚持,还可以有另一种人生,畅快、恣意、甜蜜、安心。 “小姐,信驿送来一个包裹。”院子里的小丫头来说。 沈清兰困惑,谁送来的?不会又是顾中楠吧?她不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就想拒收,又想直接丢给林氏算了,但鬼使神差的有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万一不是他呢,万一是别人的? 她不敢去想那“别人”是谁,却把东西留下来。“拿进来看看。” 第266章 好奇 小丫头愣了下,像是在为难,倒也没说什么,转身跑了,过了好一会,才传来很大的摩擦声响。 翡翠好奇的跑出去看,然后,一脸茫然的和小丫头一起合力抬了一口大箱子进来。 沈清兰,“……” 这叫包裹?信驿送信就罢了,还能替人送这么大箱子? 沈清兰目瞪口呆的打量了一会箱子,问小丫头,“信驿可说是哪里寄过来的?” 小丫头摇头,“信驿没说,婢子也不知。” 沈清兰无奈,嘱咐小丫头别往外说,等她离开,才与翡翠合力打开箱子,一看,更是如坠云雾。 箱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风干的食物点心,有千奇百怪的小玩意,还有些质地不错但样式实在不敢恭维的首饰,甚至,还有两匹花里胡哨的布料,唯独,没有任何署名的东西。 翡翠吸了口气,结结巴巴的道,“这……这都是怎么回事?” 沈清兰直愣愣的盯着不知来路的那些东西,良久,轻声道,“别不是送错了人。” 翡翠不吭声。 正好碧玉回来,一看屋子正中摆着这么一口大箱子,也傻了眼。 碧玉沉吟,“小姐,是否告知太太?” 沈清兰沉默,过了一会,道,“等两天吧,如果信驿发现送错了,会再找回来,我们还了就罢了。” 若是没人找回来,怎么办? 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是谁寄的,因为没有任何可以找到对方信息的线索,但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就是给自己的,没有送错。 “先挪到屏风后。” 她合上箱子,心口有种奇怪的悸动,好像在蠢蠢欲动的告诉自己,对方是谁,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听不清楚。 沈清兰一边压制自己的感觉,一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猜测来历,三天过去,风平浪静,信驿没有再来,她也至今没有确定。 这三天,沈府也是平静得很,沈家兄弟陪着穆华景出城玩去了,同行的还有郑学昀,以及方家大少爷,方家大少爷已经年近而立,因为这几个少爷大许多,又已经成家立业,所以很少混在一起玩,但陪同世子这种事,还是要参与的。 少年们不在,梁氏母女也消停了,梁婉然以养伤为名,就在床上躺着,那架势,比起沈清兰这个正牌小姐还足,但凡哪个丫头答应得慢一些,她也不闹,就不停的哭,下床要去找沈良辞行。 一开始,下人们都紧张,毕竟她们是老爷带回来的客人,人家要是哭着告状,再没理,这些丫头们总得挨几句训斥,所以见她一哭,都赶过来哄。 次数多了,大家也看出门道来了,连太太都不回来探望,算哪门子的客人?自然伺候也不那么上心。 梁婉然哭哭啼啼走两步,见没人搭理,便软倒在地,也就不去告状了。 徐氏毕竟比女儿深沉老练,看出女儿矫情得过了头,赶紧弥补,认准红芍是个领头的,主动找到她,塞了个红包,拉着手哭一场,诉说自己的难处,红芍不知所措,后来也就不吭声了。 只要红芍不牵头,徐氏就放心了,在屋里坐了两天,耐不住,叫小丫头去找沈良,说是想见他。 不巧的是,沈良正要出门,皱眉回绝,“内宅里的事,都是太太做主,你回去告诉梁太太和梁小姐,要是缺什么,只管和太太说就是。” 小丫头回去如实转告徐氏,把徐氏气得脸都青了,牙齿咬得咯咯响。 转眼就过了清明,沈家兄弟都得去私塾上课了,穆华景也留不久了,从他和沈良、林氏的对话中听出来,左右就这几天就走。 沈清兰听说后先是兴奋:终于要走了!接着又好奇,“世子倒是逍遥快活,离开申州又去哪里啊?” 林氏笑,“人家是世子,下一任宁远侯,自然是想什么玩就怎么玩,至于去哪里,他没说,你父亲倒是问了一句,他就笑,说走走看看。” “是他这性子。”沈清兰乐,想了想,又道,“将来大哥、二哥金榜题名,能进京为官,就能和世子常来常往了。” 林氏微怔,继而欢欣的笑开了,“但愿如此。” 到了午后,方茹音过来,还真“大方”的带了一篮子的青菜青草,指着沈清兰,对碧秋冷笑,“去,把东西给她,看看小白兔饿死了没有。” 沈清兰呵呵一笑,毫不示弱的回敬,“翡翠,去厨房把昨天刚熏的兔子端来,让方小姐尝尝。” 方茹音愣了愣,然后笑骂,“好好好,沈小姐厉害!沈家这是没米了吗,把玩养的兔子熏了?” “你养的?你这十天八天也不来送食物,你当是养龟呢?” 众人大笑。 方茹音红了脸,扭头拉着碧秋就走,“我不喂了,让沈小姐好好吃一顿吧。” 沈清兰嘻嘻笑,上前抱住,“好茹音,好姐姐,好大嫂,你不开口,我怎会吃呢?” “呸。少胡说八道,谁是你大嫂?”方茹音面红耳赤,挣扎不开,跺脚道,“你快嫁了吧,我可不跟你玩了。” 沈清兰捂着肚子笑,“瞧瞧,都瞧瞧,这大嫂厉害呢,还没进门,就要把小姑子赶出去。” 接着,屋子里打打闹闹,笑成一团。 方茹音呆到申时三刻才走,沈清兰舍不得,索性送出去,两人又沿街逛了一段路才分手。 天气渐热,昼长夜短,这会儿太阳还未下山,沈清兰不想回去,索性换条街继续逛。 忽闻有人喊“沈小姐”,回头一看,只见穆华景从酒楼出来,迎着她走来。 “沈小姐出府玩耍?” 沈清兰行了个礼,笑,“是的,天气好,出来走走。” 穆华景道,“我来申州多时,城里城外都看得差不多,觉得申州郊外沃野千里,春光无限,比起城内更胜天然。” 这是夸奖申州的话,沈清兰很高兴,顺着他的话得意起来,“我也这么觉得,以前每年清明时节,我都会去西郊踏青,遍地花草,俏丽又可爱,比园子里种植的开得更灿烂。” 第267章 为难 穆华景莞尔,“年年都去,今年怎么没去?” “……”沈清兰一下子没话说了,讪讪一笑。 以前每次去,都是沈家兄弟带她去,有时还会叫上郑学昀和方茹音,今年,沈家兄弟都和穆华景在一起,她就不好意思再提了。 穆华景聪明,立即猜出原因,颇觉歉疚,想了想,柔声道,“我虽四处游荡,却还从来没有正经踏青过,沈小姐如果不介意我煞风景,我倒很想跟着你们走一走。” 沈清兰有些为难,说介意,那就是介意“煞风景”,可他谈吐风趣,性格率真,何来的煞风景?要说不介意,那就是接受了建议。 “世子这话过谦了,世子不嫌弃就好,只是,我大哥、二哥这几天都去上课了,恐怕没有时间了。”意思是,去不成了。 谁知穆华景眸光流转,笑盈盈的道,无妨,等旬末放假再去,刚过清明,还有一段好时光。” 沈清兰,“……好……”还能说什么?再一想,旬末?那还得七八天呢,看来他这两天又走不成了。 沈清兰有些惆怅了,她其实不反感穆华景,相反,接触下来海觉得此人相处起来很舒服,不过,他要是不走,徐氏母女就不会走,这才是重点。 穆华景不知她这些心思,微微笑道,“沈小姐还逛街吗?能否带华景参观一下申州的街市?” 沈清兰作为别驾大人家的小姐,在申州也是个名人,她要是与一名男子一起上街逛店,大概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会穿遍大街小巷,成为百姓们的谈资。 她笑得慧黠,“上次翡翠作陪,世子可还满意?” 穆华景微怔,立即明白了这是拒绝,神色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点头,“那么,一起回去吗?华景当一回沈小姐的随从,可好?” 世子都已经主动让步了,沈清兰也不能不给面子,“只怕委屈了世子。” “欣然之极。”穆华景笑。 于是,沈清兰的逛街半路夭折,就这么多了个随从,回府了。 进府后分路,穆华景注视她,突然轻声道,“沈小姐的丝巾很漂亮。” 沈清兰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伤疤,确认被丝巾覆盖,才讪讪垂下。 这一动作落在穆华景眼中,他眸光闪了闪,又道,“天热了,沈小姐不放换个丝巾,不然,还会有人好奇。” 沈清兰,“……”后退一步,手指蜷起。 穆华景长得好,弯了点腰,与她视线平行,目光深邃而温柔,像是漫天的星光闪烁,笑容缓缓绽放,犹如一朵在暮光中绽放的昙花。 他轻柔怜爱的说道,“别紧张,我不问,我能看看吗?或许我能想办法帮你。” 沈清兰脑子晕了一下,很快清醒过来,垂首行礼,“多谢世子体恤,帮忙就不用了。”看,也不用了吧。 穆华景轻轻一叹,没有强求。 “回去吧。” 一进门,翡翠就围着她转,“小姐,世子真的是看上您了,那天,婢子陪世子逛花园,世子就不停的打听小姐的情况。”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他打听什么?” 翡翠回忆,“问小姐定亲了没有,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平时都做些什么,还问,小姐与哪位少爷感情更好些。” 沈清兰拧着眉头,脸都红了,没想到这个穆世子背后会打听得这么露骨,便责问翡翠,“那你都告诉他了?” “婢子才不会说呢,小姐的私事哪能随便和别人说!”翡翠义正词严的回答,让沈清兰大感欣慰。谁知她嘻嘻一笑。又继续说道,“不过,婢子觉得这个穆世子挺好的呀,要不是太太已经和顾夫人商定,不如就选了世……” “翡翠!”沈清兰沉脸,“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话都能说?” 翡翠不怕她,吐舌头不作声了。 沈清兰坐着发呆,心里闷闷的不知如何排遣,到了晚上,脱衣卸妆,她解开丝巾,抚摸疤痕,叹了口气。 过了一个多月,疤痕还是很明显,其实沈清兰的皮肤极好,不容易留疤,比如掌心的伤疤,早就看不出一丝痕迹了,奈何脖子上那一条是用剪刀划的,加上位置特别,不可能固定了一动不动,因此愈合时远不如其他位置那么平整。 “碧玉,找几条春夏的小丝巾来试试。” 很快,碧玉捧了三四条过来,沈清兰挨个系上,都无法完全遮住,因为那条疤痕是斜的,小丝巾太窄。 碧玉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尝试,十分难受,轻声劝道,“小姐别伤心,时间长了,会消的。” 沈清兰笑笑,她又想起卫长钧帮她系丝巾的一幕,他动作生疏、笨拙,拿着丝巾绕来绕去,脸色从新奇变成困惑,再变成紧张,最后又变成了沮丧和不知所措。 她一下子就笑了,心里骂了句:这个呆子!武夫! 以前听人说“武夫”二字,总觉得带着些许轻视,好像这个称呼生来就和“粗鲁、莽撞、暴力、没文化”联系在一起,不知为何,当自己忍不住这么骂卫长钧时,心里根本就没想起这些不太愉快的含义,反而有种憨直、踏实、甜蜜和无可奈何的温柔。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住,怕被碧玉看出异常,迅速伏在梳妆台,把脸藏在臂弯。 碧玉也吓了一跳,她以为沈清兰难过得哭了,赶紧哄劝。 沈清兰平静下来,又坐直身子,反而安慰她,“没关系,我不在意。”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到卫长钧又在给自己系丝巾,这一次,他很熟练的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笑道,“我特意为你练了很久,你看,漂亮吗?” 她在梦里红了脸,心怦怦直跳,醒过来时,脸上还浮着恬美的笑容。 请完安后,沈清兰窝在榻上看书,忽然见翡翠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古怪得吓人。 “小姐……小姐……卫三少爷来了。” “谁?”沈清兰疑心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幻听呢? 翡翠跺脚,“卫三少爷!卫三少爷!” 第268章 担忧 沈清兰脑子里像是炸开了锅,嗡嗡嗡地响得都要耳鸣了,愣了好一会,才茫然道,“他怎么来了啊?”不知是问翡翠还是问自己。 翡翠嚷道,“婢子哪里知道呀,要不婢子这就去打听打听。” “别了。”沈清兰制止,“你看到他进来的?” 翡翠摇头,“那倒没有,婢子是听胡泽说的,婢子在园中采花,看见他匆匆跑过,问他怎么回事,他才说,说是宜威将军到来,他去请世子招待,宜威将军不就是卫三少爷嘛。” 沈清兰的心倏地一跳,父亲去衙门了,不在家。 沈清兰知道,这是没错了,开国郡侯府和宁远侯府都在京城,他们俩都年纪相仿,想来是有些交情的,起码也是认得的,胡泽倒是聪明,他闹不懂宜威将军突然到来是为的什么,但世子在沈府住得不错,抬出来镇镇场子最好不过。 “母亲可知?” “胡泽说,王安叔去请太太了。” 沈清兰点点头,心里乱如麻,正好碧玉也跑进来,一看两人神色,就知道,“小姐这是已经听说了吧?” “嗯。”沈清兰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索性摆手,“我困了,眯一会。”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他们俩最了解这位小姐了,遇到心烦意乱难以抉择时,就会装睡躲起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看起来已经心静如水的入睡,不知情的见了,还要赞她淡定稳重,其实只有她们俩才知道,小姐根本睡不着,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呢。 翡翠胆大,“别睡啦,来都来了,您就是睡到明天,他也不会走呀。” 沈清兰,“……” 碧玉朝她暗暗竖起大拇指。 沈清兰不做声了,闭着眼睛装死,她一直觉得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长大,养成一副笑傲江湖的性子,虽然不刁钻,甚至外表看起来还相当乖巧可爱,但骨子里自有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怕谁,所以在分宁时,哪怕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曾遇事发怵。 唯独一对上卫长钧,她就失了冷静,不知所措。 碧玉轻声道,“小姐,婢子感觉,卫三少爷是特意为小姐来的。” 沈清兰还是不言语,她也是这么感觉的,但不能说,甚至不敢往深里想。 没过多久,确切消息还是传了过来,来的确实就是卫三少爷,但不是为沈清兰来的,而是为穆华景。 碧玉听到的是卫长钧的原话: 穆华景去前厅见了卫长钧,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居然亲自来了。” 卫长钧也笑,“你来信说你来了申州,我正好无事,过来见见你也好。” 碧玉转述这话的时候,时不时拿眼觑沈清兰,想看她的反应,沈清兰低着头,把眉眼藏在阴影里,用双手捧着茶,慢慢悠悠、断断续续的喝,把脸遮了个严实。 哦,不是为自己来的啊…… 沈清兰像是松了口气,心里轻了不少;又悄悄冒出失落的芽,在细缝里一拱一拱的挣扎出来,把她的心都挤裂了。 沈良得知消息,匆匆赶了回来,同来的还有申州刺史郑大人和司马方大人,大家齐齐聚集在沈家,摆宴款待宜威将军。 林氏回到后院,径直来找沈清兰,见她在坐得端端正正,捧着书在看,满意的点点头,满腹忧虑也随之消散不少。 “母亲找我有事?”林氏刚到门口,沈清兰就放下书问。 林氏进去,坐在她旁边,沉吟片刻,才开口,“卫三少爷来了,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沈清兰压根就没看进去书,林氏刚进院子 她就听到动静了,“听说郑大人和方大人也都来了。” “是来了。” 林氏一直在看她,“卫三少爷不但是开国郡侯的爱子,本身也是少年成名的宜威将军,不仅在朝中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就是在民间、在敌人中也颇有威望,突然来到申州,自然不敢怠慢。” 林氏微微一顿,沈清兰笑笑,知道她还想说什么,主动补充完整,“先是宁远侯世子,后是宜威将军,申州最近接连接待大人物啊。” “你也知道啊?”林氏悠悠说道,“兰儿,你心中怎么想的?” 沈清兰心中一跳,故作不解,“母亲问我,我能怎么想?是不是申州政务有什么变动啊?” 林氏若有深意的看她,不知想到什么,倒是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目前还不好说,他们俩一个接一个的来,让人心里很没底。” 沈清兰一惊,听出未尽之意了,莫非还真有什么事? “是不是与父亲有关?” 林氏默然片刻,又点头,“年前,郑大人进京述职,随身带着你父亲的履历与政绩总结,希望能帮你父亲晋升一级。” 这下,沈清兰全明白了。 父亲沈良在申州一呆就是十几年,与刺史、司马等同僚搭档,倒是和和气气,互帮互助,但在同一个位置久了,总想着能挪一挪、升一升,从四年前起就陆续上本,圣上倒是很优待,奖了不少东西,但职务仍是没变动。 郑大人也知道老友的抱负,心里虽然舍不得,但进京时还是主动为他美言。 郑大人过来后,沈良和他碰头,聊起这事,郑大人说,自己离京前还没有得到消息,刚过完年,朝廷也很忙,地方上的人事变动总要等到入夏才有定论。 沈良谢过,也只好等着,心却凉了下来,他知道郑昌明这是在安慰自己,朝廷任命虽然不是皇帝一句话,但程序也绝不至于繁琐至此。 没有消息就是没有戏了。 沈良本来都放弃了,结果大人物一个又一个的来申州,还非要住在自己府里,这让他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忍不住热血沸腾、忐忑不安起来。 沈清兰低头不语,林氏看着她,欲言又止,长长的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什么就走了。 现在,沈清兰也没心思心跳耳热了,反而冷静下来,为父亲的事担忧。 第269章 失态 这一夜,沈清兰睡得不太稳,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入梦,醒来时,精神不太好。 翡翠见了心疼,絮絮叨叨的给她梳了个极其漂亮的云髻,又戴了五六只珠钗,最后拿出胭脂来时,沈清兰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赶紧拦住。 “翡翠,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给我打扮成这样?” 翡翠道,“并不是什么特别日子,是小姐脸色不好,精神萎顿,婢子才特意妆扮的,珠钗和胭脂都能提气色。” 沈清兰扶额,“……你是一番好意,只是今天还真不能盛装。”自己把那些华光夺目的钗环都取下,换了这几天常戴的白玉簪,素净之极。 碧玉进来提醒沈清兰,时辰不早,该去请安了。 翡翠看看天色,这么早? 沈清兰匆匆忙忙往外走,她昨天晚上特意交待了碧玉,今天要提前去请安,说几句话就走。 果然到了林氏那,出来倒水的秋月吓一大跳,“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沈清兰讪笑,“秋月,父亲、母亲可起身了?” “起了,正在梳洗。” 沈清兰进去大厅等着,刚站定,沈良就出来了,精神抖擞,笑容满面,道,“兰儿真是个好孩子,这么早就来请安了,进去屋里和你母亲说说话吧。” 沈清兰答应,试探着问,“父亲昨晚宴席喝酒了,精神还好?” “好好,父亲高兴,那点酒不算什么,兰儿真是长大了,会关心父亲了。”沈良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 沈清兰一听就知道了,宴席愉快,不知道是不是晋升有望,又觉得,这么大个事,穆华景哪怕是皇帝外甥,他也说了不算,卫长钧就算是宜威将军,军务之外的事他也做不了主。 林氏在屋里喊她,她赶紧进去。 “来得这么早,脸色却不好,怎么了?没睡好?”做母亲的,关注点与父亲不同。 沈清兰只得撒谎,“昨晚看书忘了时辰,睡得晚了些。” 林氏何等精明,一听就知道是假,却也不点破,只是淡淡笑道,“什么好看的书,看得那么入迷?这般日以继夜,莫不是还想和你哥哥们一起去参加秋闱?” “……”沈清兰干笑两声,“母亲这主意很不错,要不我去试试?” 林氏失笑,嗔道,“越大越胡闹,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考试的?” 沈清兰嘻笑撒娇,“既有女子从军为将,怎么就不能考试入仕呢,要是我也能做个女将军或者女尚书,母亲也骄傲。” 话音刚落,屋外忽传一声轻笑,笑声低沉醇厚,似一杯佳酿,从嗓子里缓缓流过,火辣辣的回荡着醉人的香气。 沈清兰闻音骤然变色,撒娇撒痴声戛然而止,目光复杂的盯着门,连呼吸都忘了。 门外人看起来并不是要进来拜见林氏,而是恰好见到站在门口的沈良,所以近前来行礼。 笑声过后,就是沈良的声音,“哎呀,宜威将军,快请坐,请坐。” 卫长钧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紧闭的门,像是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到那个分别两个月的女子,看到她刚才那句“要做女将军”后的满脸娇红和流霞眸光,而后,他收回摇曳的心神,朝沈良拱手,“晚辈借宿贵府,唠叨了沈伯父,自当持子侄之礼。” 沈清兰隔门听声,心又跳了跳。 林氏则一直在观察她的变化,眼睁睁看着她刚才还苍白的双颊渐渐泛起红云,眉间的倦色也如雾散烟消,变成了羞涩和窃喜……她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兰儿。”林氏轻咳一声,不轻不重的敲醒她的心神。 “啊。”沈清兰赶紧回答,一对上母亲的眼睛就知道自己一不小心露馅了,这下子,脸彻底烧起来了。 “母亲,没什么事的话,我从后面先走吧。” 她刻意来这么早,就是为了避开尴尬,不是她不想见卫长钧,心底有个急切软糯的声音一直在怂恿她:“怕什么?这是你自己家里!他既然留宿在此,见个面很正 常!”可她犹豫了大半夜,还是胆怯了,怕自己一件 见他,就慌了神。 另外,她还有一重回避的原因,就是穆华景,穆华景在沈家住得久了,心思表露也越来越明显,他样样出色,大家都喜欢,甚至连沈之逸都若有若无的有促成之意,沈清兰无奈,只好减少见面次数,她已经预料到,今天早上穆华景和卫长钧都会过来,特别害怕穆华景当着卫长钧说出什么暧昧的话引起卫长钧误会,所以,干脆谁都不见。 她确实没想到卫长钧也会来这么早,不是是否有意。 “嗯,去吧。”林氏一口就答应了。 沈清兰低着头隐入屏风后,天色还没大亮,园子里缠绕着丝缕般的晨霭,空气清凉,吸入身体后觉得把内脏都净化、摘空了。 沈清兰回头望了望亮着灯的院子,抿了抿唇。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听出是穆华景来了,不再停留,匆匆离开。 回去后,碧玉脸色就不太好看,她把翡翠支开,低声问沈清兰 ,“小姐,您刚才在太太面前失态了,您知道么?” 沈清兰沉默了许久,才闷闷的“嗯”了一声,心里钝钝的难受。 碧玉更急了,“小姐,您可醒醒吧,太太连穆世子的情意都压着装糊涂,怎么会同意卫三少爷?要同意早在分宁就同意了。” “我知道。”又闷了好一会,沈清兰才回答。 “那您还……还不收心?”碧玉真是怒其不争啊。 沈清兰彻底不说话了,她没法决断,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其实她自己也糊涂,她和卫长钧见面的次数还没有与顾中楠、甚至穆华景多,而且在世人眼中,这两人也比卫长钧符合择婿多标准,自己怎么就偏偏…… 碧玉围着她苦劝,最后沈清兰都无奈了,揉着太阳穴苦笑,“碧玉,我这几天就在屋里坐着,不出门了。” 碧玉松了口气,像是得了个承诺书一样。 第270章 偶遇 不管是穆华景还是卫长钧。他们都不可能长住,尤其是卫长钧,他还有军务在身,千里迢迢的,哪有许多时间逗留?只要这几天谁也见不着谁,等人一走,天南地北的,还能念想多久? 但两天过去了,宜威将军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相反,他还不像穆华景时不时出门赏景游玩,他甚至都懒得出府。 这下子,碧玉是真的看得紧了,与翡翠两个一左一右盯着沈清兰,比起在江州偶遇卫长钧时还严实。 林氏来看过两次,见两个丫头这么懂事,也就没说什么。 沈清兰看上去也没什么波澜,琴棋书画与女红,每天安排得满满的,也不说话,好像忙得连开口都没时间。 碧玉一看,又心疼了,让她歇会,她淡淡一笑,“闲着无聊。” 碧玉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心里翻来覆去的一件事说了,“小姐,那个披风,您不是说要还吗?要不……就趁这个机会还了?” 沈清兰心里骤然被针扎了似的疼了一下,她看着笔尖浸在墨汁里,羊毫丝丝散开,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发愣。 “小姐?” 沈清兰眼皮一颤,“哦。”她无力似的把笔放下,双手撑着扶手站起来,“好,还了吧。” 要是还了,往后就真无瓜葛了。 她再次打开衣柜的底柜,一层层拿开布料衣物,从最里面抱出那个包袱。 “碧玉,你去看看有谁在。” 如果卫长钧屋里有别人,这东西自是不能露面。 很快,碧玉回来,“穆世子刚出去,看意思是出府去了,这会儿,应该是没别人在了。” 沈府不大,哪有那么多空闲的院子?徐氏母女占了一院,穆华景过来,又占一院,等卫长钧来,已经没有适合安置贵客的院子了,穆华景哈哈一笑,拉着他合住一院。 穆华景现在住的小院子有一厅和东西两间正房,住两个人倒也阔绰,不过,卫长钧本来是不太乐意的,但也不能抹了好友的脸。 沈清兰起身,“走吧。” 碧玉惊问,“小姐,您要去?” 沈清兰轻叹,“他不是说了吗?如果要还,必须我亲自去还,我若不去,你送去也没用,闹出动静来反而麻烦。” 碧玉记得这话,心里打了个哆嗦,不敢做声了。 园子里花红柳绿,景致迷人,但一路走来,没见着个人。 往年,是很热闹的,因为沈家对下人宽松,丫头们只要有闲,都可以三三两两的来逛逛,只有今年不一样,府里多了两位贵客,为免冲撞,丫头们也不敢出来了。 沈清兰松口气,到门口,四下环视,不见有人,这才闪身进去。 进了小院,沈清兰贴着门吁气,一抬头,看见卫长钧站在台阶上注视自己,顿时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卫长钧第一眼看到这个魂牵梦绕的身影灵巧钻进自己的院子时,激动得眼睛都发光,来到申州几天都没见着她,满心的焦虑和烦躁一瞬间荡尽,变成满满的温柔和甜蜜;然而,他再一眼注意到她怀里抱的那个包袱时,刚刚沸腾的热血刹那间又冷下来。 他站在那儿,积攒了许多离情别语,此刻却统统说不出口了,那个包袱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让他不知所措。 沈清兰也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脚也挪不动了,就依在门口与他遥遥相望,包袱抱在怀里烫得她想立即扔掉,转身就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敛了敛心神,准备心一横,说完拉倒,还没张嘴,忽见卫长钧闪电般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几乎是半揽半抱,带进屋里。 沈清兰被这狂风般的动作惊得愣住,大概潜意识里又想起了在陆府相似的一幕,认定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也不怎么害怕,反而在与他对视时,心里莫名觉得悲悯和疼惜。 卫长钧依然没有松开,隔着包袱拥抱她,突然,他把手按在包袱上,沉声问,“你特意来还给我?” 沈清兰低头不语,心虚的不敢看他,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卫长钧见她不回答,反而突然就笑了起来,散尽阴云见煦日,他把包袱拿开丢到榻上,两人之间没了阻隔,一下子坦诚相对,都怔了下。 沈清兰慌忙推开他,后退一步,整衣站直。 卫长钧怀中一空,心里竟委屈起来,他看着抽身而出的沈清兰,闷声道,“我日夜兼程的赶路,赶来看你,可是来了三天都没见到你,你可知我心中怎样煎熬?” 沈清兰听他近在咫尺诉说相思,羞得面红耳赤,低垂臻首,无言以对,良久,小声道,“你不是为穆世子来的吗?” “……”卫长钧愣了,然后哭笑不得的望着这个傻丫头,叹道,“你要这么说,倒也没错,若不是知道他在这里,我也不会这么急着赶来。” 原本真是为穆世子来的啊。沈清兰的心凉了几分,咬着唇不语。 卫长钧伸手想握她的手,被她重重拍开。 他又是一笑,心情反而越发好起来,“你的聪明劲呢,都哪里去了?”他上前一步靠近,俯身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是怕他把你抢走,这才急着过来的。” 热风吹在耳边,甜言蜜语悠悠入耳,蛊一样钻进心里,搅得沈清兰心慌意乱,猛一抬头,差点磕他下巴上,接着就听到他愉悦的笑声。 “穆三给我去信,说他住在沈府,又对你尽其赞美,我岂能再坐得住?”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又酸起来,“穆三这两天数番与我提起你,说与你同游园摘花,与你相约郊外踏青……清兰,你是不是……” “别胡说!”沈清兰不知怎的,听他用这种酸溜溜的语气说话,心里很不舒服,脱口而出否认,“只是偶遇罢了。” 卫长钧微微一笑,“你离我这么远,我不能天天守着你,便只能担惊受怕吗?” 沈清兰见他越说越胆大,扭头背向,颤声道,“我把东西还你了。” 第271章 怨恨 卫长钧轻笑,将她揽回转身,“别使性子,我早就说过,我送你的东西,永远也别还我,除非嫁过来。” 不是说亲自还就行了吗?沈清兰一怔,继而想起江州那一幕,哑口无言。 卫长钧继续说道,“清兰,你安心等我,我会……” “子渊可在?世子可在?”外面突然传来沈之逸的声音。 沈清兰一听大哥的声音,吓傻了,心说自己真倒霉,大哥不是去私塾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卫长钧倒不是很紧张,安抚道,“你闩了门,之逸进不来,我出去引开就是。” 沈清兰点头,还在想着,他出去后,自己再走,这披风没有再拿到道理。 正想着,又听卫长钧柔声道,“拿好披风,不要再还,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说归还了。” 沈清兰蹙眉,小声挣扎,“我不要。” 卫长钧往外走两步,又转身回来,竟笑了,“好,我先去见之逸,一会回来若是见你没拿走,便即刻向你父亲表明心迹,提亲娶你。” 沈清兰,“……” 卫长钧突然低头,在她额前轻轻一啄,不等她反应过来,低笑一声,大步出去了。 沈清兰捂着额头目瞪口呆,直到手被烫得搁不住,才回过神来,又按住狂跳的心。 院子外传来卫长钧的笑声,“抱歉,之逸,刚睡了一会,不知你来,多有怠慢。” 沈之逸哈哈一笑,“不妨不妨,倒是我扰了子渊的好梦。” 卫长钧似有深意的笑了下,“唔,好梦,确实好梦!” 屋里的沈清兰听到,总觉得他这两个字另有所指。 又听卫长钧道,“梦还能再续,让之逸久等却不应该,我看天气不错,之逸既回来得早,咱们不如出去走走?” “甚好!”沈之逸爽快的回答,“世子不在?” “他先出门了,咱们兴许能遇上。” 笑声渐远。 沈清兰放下心,回头看着榻上的包袱,内心纠结,卫长钧说到做到,万一他真的去找父亲怎么办?—母亲还在等着顾家的提亲,绝对不会同意的! 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碧玉和翡翠都在紧张的等着,一看到包袱,沉默了。 沈清兰恍恍惚惚的又塞进衣柜。 碧玉轻叹,“婢子就猜到这结果了,卫三少爷不会收,小姐还得拿回来。” 翡翠小声嘀咕,“婢子觉得,小姐根本就不想当真还给卫三少爷。” 翡翠一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沈清兰心里,让她猛地哆嗦一下,清明起来,她艰难的认清自己的内心,是的,她不想还。 “小姐,梁小姐来了。”门外的小丫头禀报。 主仆三都不由诧异,这真是稀奇了,梁婉然难道不是应该避着自己吗?她居然好意思主动登门? 碧玉道,“恐怕没什么好事。” 沈清兰点头,“让她进来再说,若是拒之门外,才叫麻烦。” 梁婉然依然是娇娇柔柔、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脸上更是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含泪望着沈清兰。 “哟,一进门就哭,那可得把话说明白了,别说是我欺负的。”沈清兰坐着不动。 梁婉然变了脸,仍是眼泪汪汪的,“沈小姐何必这么说呢,我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并没有别的意思。” 沈清兰冷笑,扬声喊道,“那就更得说清楚了,想与我亲近,哭什么呀?麻烦梁小姐先出去把眼泪擦干了再进来,免得一会突然进来个什么人,看见你在我屋里哭,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梁婉然瞠目结舌。 碧玉笑着就往外走,也学着沈清兰大声道,“怎么?梁小姐还带了人过来吗?那婢子可得出去迎一迎,别落人口实,说我家小姐不懂礼貌,来个大人物,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梁婉然更说不出话来了。 碧玉出门,叉腰站在台阶上,自是看不到什么人,她径直穿过庭院出门,只见一个身影正往花园里跑,转眼就钻进了灌木丛。 “呸!逃得倒快!”碧玉啐骂,她也不再进去,就在那门口站着。 沈清兰这才恍然道,“梁小姐怎么不哭了?又流汗了?清明才刚过,天气还不是很热呢,莫不是心……虚汗?” 梁婉然见碧玉迟迟不进来,便知道计策被识破,转身就走。 沈清兰一脸的惊讶,“梁小姐不是要与我亲近嘛?话也不说,眼泪还没擦干呢,说走就走?” 梁婉然咬牙不吭声,快步出门,突然一个踉跄,往前一扑—— “慢着!”沈清兰骤然一声厉喝,拍案而起,将梁婉然即将摔倒的身体硬生生惊得刹了车,扶着门框颤抖,她这才突然笑起来,“梁小姐可千万别摔了,上次在园子里,梁小姐才摔了一跤,差点连累了穆世子和我二哥,还没好利索呢,现在又摔在我屋子里,我可就说不清了。” 梁婉然恨恨的瞪她,本来都已经快要站直,突然又往下一软…… “碧玉!让院子里听热闹的人都进来吧,已经听半天了,现在亲眼看看梁小姐是怎么讹人的!”沈清兰大喊。 梁婉然猛地打了个哆嗦,她虽然在沈清兰面前尽显无耻本色,在几个公子少爷面前又装作娇柔妩媚,但在更多人、尤其是沈良和林氏面前,却表现得十足的柔弱可怜,如果被众人围观,以后的戏就没法演了,怨毒的剜了眼沈清兰,惊慌失措的爬起来,捂着脸冲了出去。 直到出了院子,才觉得不对劲,人呢?不是说院子里都是看热闹的人吗?可是自己刚才往外跑的时候,除了碧玉,并没见着别人啊? 受骗了! 梁婉然再回头,只见碧玉的脸在门口哈哈笑一声,“砰”的把门闩了。 碧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梁小姐,您可千万别在我院子门口晕倒啊,您晕倒也没用,我家小姐今天连门都没出,门外的事一概不知!” 梁婉然,“……” 梁婉然气得直抖,一张本来还挺清秀小巧的脸扭曲得惨不忍睹,眼底尽是狰狞和狠毒。 与此同时,屋子里三人笑成一团。 第272章 不舍 碧玉大为解气,“小姐真是聪明,对付这等恶心人,就应该不留情面,婢子刚才在院子门口看到有个身影灰溜溜的逃跑,像是她自己带来的小丫头秋叶,可见她们主仆是早就计划了来讹小姐。” 沈清兰皱眉,“府里留着这种人,就算今天计未得逞,也还会再有下次,终究是个祸害。” 翡翠道,“偏她母女会哭会装,弄得老爷也尴尬,没有亲眼见过她们的无耻,又担着老乡的名头,不好往外赶;太太倒是清楚这对母女不是好人,但太太贤惠,既要顾全老爷的体恤平民、安置百姓的官声,又要顾全老爷的乐善好施、不忘故人的仁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些防备罢了。” 沈清兰笑看她,“翡翠竟然能想到这么多,可见是长大了。” 碧玉也道,“自从分宁回来,翡翠懂事多了。” 说笑几句后,沈清兰道,“梁小姐今天害人不成反而自取其辱,以她的性子,怕是不会罢休,咱们还是要想个法子应对。” 翡翠闷声道,“真个是没天理了,她一个投靠过来的,居然在主人家闹得鸡飞狗跳,倒让主人来应对。” 沈清兰也烦,“也算她们俩运气好,本来呢,她们这么胡闹,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叫她们走人了,但如今正是微妙日期,世子他们在府里住着,父亲的调动也还没定论,要是让她们离开,她们怀了怨气,必定在外大肆造谣,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后果不堪设想,也只好先忍一忍,留在府里了。” 这天夜里,沈清兰睡得不好,一则还在想着包袱没送还,二则,听说晚膳时,穆华景直接在酒席上吟诗,暗示有意结亲,沈良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正在沉吟时,被卫长钧一句笑话岔开了话题。 她猜想,父亲晚上必定会和母亲商议世子这事,母亲十之八九不会同意,但顾家提亲的人还没来,世子又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她也不会一口就拒绝。 这样一来,又多一线牵绊和暧昧。 她心事烦乱,迷迷糊糊的似在梦中、非在梦中,辗转半夜,觉得口渴,轻声喊翡翠倒水,喊了两声没应答,她咽了下口水,觉得嗓子痛,自己爬起来去倒水。 一个黑影无声的过来,将她按住,“嘘——” 坚硬而温热的力度攥在胳膊上,沈清兰在梦中都有种莫名的熟悉,她还没彻底醒过来,身体的记忆和念想就已经做出了判断,她含糊喊一声,“子渊?” 黑影似乎怔了下,然后更靠近些,贴着她的耳根低沉的笑了声,吐出一个字,“嗯。” 滚烫的气息从她耳边一路横扫,将她整个脸颊、下巴和颈都点燃、燎原,她脑海中空白了一瞬,骤然就清醒过来,睁大眼睛,“子渊?” 耳边又是一声笑,“是我。” 也不知此时是几更,屋里的烛光都灭了,四周静悄悄的,依稀可听到翡翠沉沉的鼾声。 黑暗中其实看不清面容,但她却像是看得一清二楚,他英峻的五官、他深情的眸光……都近在眼前,她的心在黑夜中狂跳起来,身体微微颤栗不受控制。 卫长钧感觉到她激荡的情绪,小心将她拥在怀中,轻柔的拍抚后背,他的手掌宽大而火热,贴着后背从颈往下,像一块烙铁滚过,带起一串越发令人恍惚的颤栗之后,却又奇迹般缓和,渐趋安宁。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与她鬓角相蹭,既是亲昵又是安抚,末了,轻轻一叹,“我是真的想你了。” 刚刚平静下来的沈清兰被这轻轻一句话搅得心又乱了,想推开他,手却没有力气。 “你……先放开我。”她小声道。 卫长钧不吭声,自是舍不得,但犹豫了下,还是慢慢松开了,在她床边坐下。 沈清兰挺直背脊坐正,像是在捍卫主权似的扬起下巴,却不知她再坐得笔挺,在他面前也不堪一击,反而觉得此举逗趣又可爱。 “你来干嘛!” 卫长钧委屈得很,低声道,“我两个月未见你了,你却一见我就要还东西,我难受,睡不着。” 沈清兰的心又软了软,小脸还是板着,“宜威将军可真有本事啊,出入姑娘家的闺房熟练得很!” “……”卫长钧张了张嘴,笨拙得不知怎么开口,过了会儿才低声下气的解释,“我确实看过你几次……只看过你。” 沈清兰又羞又恼,翻身又躺下了,背对着他,“以后不许这么……孟浪!” 卫长钧听了,俊面也红了下,只是他本来就不算白净,又是夜里,压根也看不出来,只能沉默了好一会,才小声答应,“好,我尽量忍着,那你也别躲着我,让我看看。” 沈清兰缩在被窝里,全身上下红成了虾,她绷紧脸不吭声,其实连自己都没注意道,唇角已经高高翘起。 沉默,即是默许。 卫长钧等了等,见她不说话,反而欢喜起来,几次想去摸摸她露在被子外的头发,却又克制着攥紧拳头。 “前不久我寄过来的一箱东西,你收到了吗?” 沈清兰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想起被自己原封不动收在屏风后的一口大箱子,“那……那是你寄的啊?”心说,看来自己还真没猜错,只有他这种不懂情趣的呆子才会乱七八糟塞一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堆不要的杂物呢。 卫长钧却敏感的提起了心,“你以为是谁?” “不知道。”沈清兰没好气的回他,“七七八八的一大箱,我还以为是送错了呢,一动也没动。” 卫长钧羞赧的笑了下,“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平时我也不上街,只能见着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就买下来,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 沈清兰抿着唇不吭声,过了会,又嘟囔骂了句什么,声音实在又低又含糊,连卫长钧都没听清。 “那我下次再给你买别的,凑一箱,再寄过来,”卫长钧就看着她傻笑。 第273章 惊喜 沈清兰心里欢喜,却还是轻声道,“别寄了……”她想说“这样不好”,说出来却成了“这样太折腾”。 “不折腾,你高兴就好。”卫长钧笑得平时清冷犀利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停了一下,语气略略有变,“清兰,我不能离营太久,最多再呆两天就要离开了。” 沈清兰抖了下睫毛,身体的温度往下降了些。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你看看。”他拉了下她的被子,“我知道姑娘家爱美,我给你带了一瓶祛疤痕的药膏,听说,很有效。” 沈清兰果然被吸引住,翻身过来看他,“你哪里来的?” 卫长钧笑,“宫里的。” 沈清兰没再多问了,卫长钧肯定是没时间特意跑一趟京城的,卫夫人……大概也不会为他做这个事,但他在京城总有自己的门路,指名需要一瓶祛疤的药膏并不难。 “谢谢。” 卫长钧见自己此举果然奏效,哄得小姑娘欢心,也是满心的欢喜,“来,我帮你抹上。” “不要,我自己抹。”沈清兰瞪着他,轻声说。 卫长钧无奈的看着她笑,黑暗中,她露出的半截小脸朦朦胧胧的,只有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流动着晶莹的光彩。 他把小瓷瓶递过去,等她伸手来拿,指尖若有若无划过掌心,带起一丝丝酥麻,他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下意识就将那只小手包在掌心,温柔软绵的触觉瞬间传遍全身,几乎将他整个人融化。 他看着她,痴痴的笑,“明天被人看到药瓶,你怎么说?” 沈清兰抽不出手,有些恼,“就说路边捡的!” 卫长钧愣住,“……好吧。” “我帮你抹。” “不。” “就帮你一次,我要离开了,想帮也够不着。” “不。” …… “清兰,那我就喊人了,让大家都来看着我抹。” “……” 最终,沈清兰在他的威胁下,很识时务的屈从了,却是闭着眼睛扭着头不理他。 卫长钧则一直在低低的笑,抹上药后,又变戏法似的从胸口变出一块丝巾来,和药瓶一起放在她枕边,“丝巾是下午在铺子里买的,比你现在戴的这个稍微小一点,戴着不那么热,你……你就都说是捡的吧。” 沈清兰本来沉着脸生气,怨他要挟自己,结果被他这一句话逗得差点笑了。 卫长钧却还在哄,“我错了,不该吓唬你,我怎么会当真喊人呢?我只是想看看你,别生气了啊。” 沈清兰憋着笑,其实心里已经不恼了,却还是哼道,“你这人,花招太多了!我以前听父亲和大哥总说,武将大多性情耿直、不善投机取巧,可你花言巧语的,平时带兵打仗也是这样吗?” “……”卫长钧一听,简直欲哭无泪,“小祖宗,若不是你,我何曾这般柔软对人说过话?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了。 沈清兰却“扑哧”笑了出来。 武将是真的傻! 昼长夜短,卫长钧没多留,给她放下丝巾和药瓶就离开了,沈清兰假装入睡,直到感觉告诉她,人已离开,才摸索着将枕边的东西攥在手里,既茫然又甜蜜。 天亮起身前,她已经将东西藏好。 早饭过后,故意不带两个丫头,自己去花园里转了一圈,回来将药瓶和丝巾摆在两个丫头面前。 “碧玉,给我抹点药。” 碧玉瞠目结舌,“小姐,这……” “偶遇卫三少爷,他给的,祛疤的。”沈清兰认真的回答。 当然不能真的说是捡的,那是故意气卫长钧的话,但也绝对不能说是他半夜送过来的,想来想去,还是“偶遇赠药”比较能让人接受,毕竟,自己这疤痕,卫长钧最清楚不过,他既然来了,顺便再送点药,合情合理。 “军中还有祛疤药?” 碧玉嘀咕,但很快就没在意了,因为她现在对军中的药十分信赖,在分宁时用锦囊兜的两瓶常用药至今还挂在腰带上呢,以至于翡翠还笑话她“拿药瓶当玉佩挂呢”,她也不生气,乐呵呵的斜一眼,“我乐意。” 翡翠却傻眼了,“祛疤的呀,那小姐这疤痕能消没了?哎呀,前两天穆世子问婢子,小姐为什么总戴着丝巾,婢子随口答了句:胎记。” 沈清兰和碧玉都大笑起来,“你个笨蛋,就不能说小姐嗓子疼?竟然说胎记?将来要是再见面,穆世子看到小姐脖子上没有胎记,就知道你在骗他了!” 第二天早上,沈清兰纠结了很久,还是拖延到“正常时间”去给父母请安,因为前几天她都刻意提前去的,所以,除了沈良夫妇,连沈之逸和沈之潇都没见着,更别说卫长钧和穆华景了。 但自从昨天夜里卫长钧过来,说了一句“你别躲着我,让我看看你”之后,她就心动了。 她不是想躲着他,只是想避开他和穆华景同时在一起的尴尬,她怕穆华景说了不合适的话让他误会、生气,也怕他说了什么,被林氏直接否决。 但现在,她像是克制不住了,像是豁出去似的,想装做大大方方在人前与他见面。 “小姐,您不是说,不出门嘛?”碧玉提醒她。 “只是去请安,不是每天都请安吗?”沈清兰不动声色的回答。 “今天迟了些。” 沈清兰动了动眉,“哦,无妨,即便父亲去衙门了,母亲应是在家的。” 碧玉皱眉,想劝什么,终是没再说了。 果然,一进林氏的院子就听到里面谈笑风生,几个少年聊得不亦乐乎,沈良和林氏偶尔插一句,竟是十分融洽。 沈清兰鼓足了勇气过来,听到这笑声,刚迈过门框的脚又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情怯起来。 碧玉抿嘴,刚要开口,影壁后忽然转过一人,惊喜的笑道,“小姐来了?快进来吧。”却是春兰。 沈清兰笑笑,只好进入,没话找话,“父亲还没去衙门?” 春兰笑答,“没呢,老爷正在和两位少爷、宜威将军和穆世子说话。” 第274章 叮嘱 沈清兰想到两个哥哥在,心里安稳了些,“哦,大哥和二哥也没去学堂啊?” “也没有,刚才世子还说,一会和两位少爷一起去学堂看看。” 沈清兰又是一笑,不再深问了,其实她还想问问“那卫三少爷呢”,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一问一答之间,沈清兰已经穿过庭院,还没上阶,屋里人已经都看见了。 沈之逸先笑起来,“兰儿来了,哥哥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沈清兰笑,“大哥念书,早出晚归,我想见大哥,也见不着呢。” 沈之潇哈哈一笑,“要不你今天和我们一起去学堂啊?你也不是没去过,先生都认得你的,还曾开玩笑说要收你做女学生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沈清兰红着脸笑了笑,这不是假话,她小时候很粘两个哥哥,尤其是大哥沈之逸,好几次跟着他去听课,就坐在沈之逸身边,不吵不闹,认认真真的听,先生见她粉雕玉琢的很可爱,性格又温柔乖巧,十分喜爱,确实说过要收做女学生的话。 “二哥别打趣我了。”沈清兰讪笑,她也知道,这会儿沈之潇当众说出来,并没有打趣的意思,反而是一种得意、一种炫耀,但她不能当真,更不能答应,因为刚听说穆华景今天也去。 沈之潇却像是认真了,继续劝,“你成天在家闷着,多无聊,哥哥们都在你身边,出去转转正好,私塾四周,景色极好。” 沈清兰对这个实心眼的哥哥颇为无奈,只好继续拒绝,“我小时候去,挨着大哥看书听讲,先生觉得我小小孩儿能坐得住,所以夸奖;今天二哥让我去,却是去赏花游玩,不务正业,先生见了,怕是要叹一句:不如当年。” 沈良和林氏大笑,沈之潇嘿嘿一笑,也不再邀了。 沈之逸就挑着眉,飞快的扫了一圈,也不知道这个眼神是给谁看的,哈哈大笑,“兰儿说话,就是讨人喜欢。” 穆华景和卫长钧对面坐着,彼此对个眼色,笑而不语。 沈清兰上前请过安,没有坐,直接告辞,“父亲和母亲陪客,女儿就先回去了。”她就特意送来给卫长钧看一眼的,不想节外生枝。 卫长钧抿一口茶,低低笑开,他一眼就看到她脖子上系的那条丝巾,正是自己送的。 林氏本来也不愿女儿在这,立即答应。 沈清兰刚到门口,被沈之逸叫住,“兰儿,我下午回来找你有事。” “好。” 沈清兰出去后,又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应该趁机给他和方茹音创造机会才是,刚才应该说,让他去方家接自己回来。 懊恼了一路,到底还是不甘心,吩咐翡翠,“你去盯着点,等大少爷从母亲那出来,往府外走时,你就过去说。” 翡翠这丫头年纪不大,却最喜欢做这个红娘的活,知道小姐的用意,乐滋滋的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沈清兰和碧玉两个人,碧玉忍无可忍开口了,“小姐,您还是别戴这个丝巾了吧。” “为什么?”沈清兰困惑。 碧玉抿了抿嘴,“……太丑。” 沈清兰愣愣的看着她,然后迅速坐到妆台前照镜子,左看右看,最后自己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个花色……确实是不敢恭维!可是,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戴着它在所有人面前亮了个相? 碧玉继续变笑边说,“刚才在太太那,太太看了这丝巾好几眼,想来也是诧异小姐怎么会这般打扮。” 沈清兰苦笑。 自己能说啥?武将的审美观。 “我平时很少逛配饰铺子,因很少戴丝巾,觉得家里的已经足够,看来还是得去转转。” 吃过早饭,翡翠回来,说是已经原话告知沈之逸,“大少爷一听‘方小姐’三个字,就不自然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沈清兰灵机一动,问,“旁边都有谁在?你当着他们的面说的?” “大少爷、二少爷和穆世子啊,他们俩也笑。” 沈清兰随口“哦”了句,原来卫长钧没去,不知道他今天会做什么。 这时秋月过来,说林氏让她过去。 沈清兰立即又把先前那条丝巾围上,吩咐碧玉,将卫长钧送的那条收起。 人已散尽,林氏也吃过早饭,坐在榻上做针线,抬眼见沈清兰进来,用眼神往旁边示意了下,随口说,“坐。” 沈清兰挨着她坐下,拿起篓子里一个个花样看,笑道,“母亲画的真好看,我拿几张走,也学一学呗。” 她心虚,自从早上刻意去迟——或者说自从昨天下午偷偷去见了卫长钧——不,还要更早!自从卫长钧来到沈府,她就心虚了,总觉得母亲早就看出不对劲了。 林氏瞟她一眼,淡淡“嗯”了句。 沈清兰机灵,继续找话说,“母亲,我一会去找筎音玩,您有什么话要带的嘛?” 提到方筎音,林氏脸上浮出笑意,“我需要你带话?我前两天才见了方太太,哦,对了,方太太说,你大哥还亲自去给筎音送花了?我这几天都没顾上问你大哥,看来这小子是开窍了。” 沈清兰打了个哈哈,得意起来,“这您得感谢我呀,大哥送花这事是我促成的,要不是我聪明,大哥那根木头何时能开窍?”说完,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你还真是小鬼点子多!”林氏赞她,“看来他们俩都彼此有意,我就说嘛,从小一起长大的,能没有情义嘛?你大哥也是,平时挺痛快的人,偏偏在终身大事上扭扭捏捏,你多撮合,看着差不多了跟我说,我安排人提亲。” 沈清兰立即打包票,“放心吧,这事交给我。” 林氏呵呵一笑,接着,眼神深不可测的看过来,语气就变了,“这么善于为大哥的婚事着想,是不是也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婚事?” “……” 沈清兰心说糟糕,一脚踏进自己挖的坑里了,索性低头看花,装聋作哑。 林氏瞪她一样,将手中绷子放下,“管别人的事时,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一提自己就装糊涂?” 第275章 谈话 沈清兰头也不抬,真把自己当聋子。 林氏气得拍女儿的脑袋,“别装了,我今天必须要问你句明话,到底怎么想的?” 沈清兰来之前就猜到林氏要说什么,已经稳住心神,决定八风不动保平安,谁知道开局被林氏一巴掌拍得,像是把脑子里一掬委屈拍得晃动起来,忍不住就扁嘴嘟囔,“我能怎么想啊?那不是您说了算嘛。” 林氏冷笑,“你还知道是我说了算呢?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咱们与顾家有言在先?” 沈清兰神色黯下,轻声撒娇,“母亲,仅凭一言,您就不要女儿了呀?顾家还没提亲,您自己也说过,三媒六聘未定,做不得数的。” “就算还没有提亲,但是言出必诺,顾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家,咱们也不能言而无信,上次中楠来信,你自己也看了,顾太太要在分宁呆到清明后才回洪州府,估摸着这两天才刚到家,这么大个事总需要准备,再从洪州来申州,路途遥远,岂是一两日能到的?现在才三月上旬,咱们就算等到六月、八月,也是常理。” 沈清兰默不作声。 林氏斜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相中卫三少爷?” “……”沈清兰吓得一跳而起,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否认,“没!没!母亲您别……别瞎说啊!” 然林氏见她反应这么大,心里更怀疑几分,脸色也严肃几分,一把将她拽下坐在自己身边,沉声道,“兰儿,我告诉你,卫三少爷这事,绝对不行,你要是没这个心思最好;要是有,也赶紧给我收了。” 沈清兰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连串的鞭炮,一片狼藉和硝烟,连气都喘不上来,不知过了多久,结结巴巴的问,“为……何……” 林氏注视着女儿苍白的脸庞和茫然的眼神,就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不禁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终是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一声,柔声劝道,“你还小,不懂事,被别人两句话哄得晕头转向,哪里知道婚姻的难处?” “什么难处?”沈清兰呆呆的问。 林氏抚摸女儿乌黑柔亮的长发,叹道,“你忘了陆家?卫、陆两家本是至亲,陆家当时求娶你又放弃,卫夫人都看在眼里的,你将来要是嫁到卫家,不但卫家看不起,就连陆家这门亲戚都不能走动了,日子还怎么过?” “还有,卫三少爷和普通的世家公子不一样,他是武人,常年驻守在营地,你就算嫁给他,夫妻一年到头见不着面,与活……”林氏不忍,但咬咬牙,还是直接说了,“与活守寡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你一人住在卫家,面对流言蜚语,怎么撑得下去?” 沈清兰努力睁着大大的眼睛看林氏,一动不动,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淡然些,然而,早不知从何时起,就滑落下泪水,两行成线。 她自己也才刚刚明了自己的心意,雀跃、甜蜜、忐忑、紧张……这一切情绪正浓,被小心藏在心里,就猝不及防被林氏撕开,全抖了出来,扔在阳光下,蒸发、消失。 “母亲,我回去了。”她低声说,把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因为怕自己再大声一点点,就会显出哽咽来。 林氏拉住,“等一下,反正都已经说开了,我再问一句,中楠哪里不好?你就这么不愿意?” 沈清兰在支离破碎、动荡茫然的思绪中回忆起那个优秀的男子,迟疑片刻,不想违心贬低,那对人家不公平,“他很好,很好。” 他确实很好,只是自己没办法。 林氏又来了气,“既然很好,何必这么折腾?等你嫁过去,才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夫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清兰低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是……” 林氏见她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差点揍她,最终还是下不去手,想了好一会,才松了口,“这样,再等等吧,等到六月,那时候你也及笈了,如果顾家还没有来提亲,母亲就给你定下穆世子。” “……” “穆世子已经和我提出来了,只是我顾虑顾家的约定,没有答应,但也坦白告诉了他,如果顾家亲事不成,就改成穆世子,总可以了吧?” 沈清兰一下子就懵了,连流泪都忘了,原来母亲连穆华景都考虑到了,唯独将卫长钧排除在外。 秋月的声音忽然响起,“太太,两位姨娘来了。” 林氏点点头,看一眼女儿。 沈清兰恍恍惚惚的行了个礼,从后门出去了。 天气热了,阳光也一天比一天烈,沈清兰在小道上走着,眼前是淡金色一片,刺得睁不开眼,好几次都被石头绊得差点摔倒。 等在前门的碧玉不见人,绕出来追,已见她摇摇晃晃的进了院子。 “小姐。”碧玉喊一声,提着裙子追。 “碧玉。”后面却有人喊她。 碧玉回头看,却是卫长钧,她低头行礼,“卫三少爷有事?” 卫长钧皱眉,“我刚见着你家小姐,好像不太对劲,我还没来得及喊,她就进去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碧玉一下子就沉了脸,刚才她在林氏屋外守着,屋里的对话刻意把声音压低,基本听不清楚,但偶尔林氏生气起来说句重话,她听见了,也就猜出了谈话内容。 原本呢,碧玉还没多想,只急着追上小姐,但是听卫长钧这么一说,一股怒气骤然冲顶,也忘了彼此身份贵贱,脱口而出,“你离我家小姐远点,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卫长钧怔住,“……” 碧玉恨恨地盯他一眼,跑出两步又回头,“卫三少爷,我家小姐在认识你之前,可从没伤心过,你不要再招她了。”愤愤跑了。 卫长钧眼睁睁望着碧玉跑进院子,这大概是也是宜威将军平生第一次被一个丫头当面斥责却不怒不追,只把眉头拧得都快打结了,几次抬腿想跟进去,最终还是换路,去了林氏的院子。 第276章 迟疑 沈清兰进屋闷坐了一会,也就冷静下来了,却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碧玉到门口就放慢了脚步,听了下,里面没有声音,以为沈清兰躲在床上流泪,轻手轻脚的进去,却发现她坐在桌前发呆。 “小姐?”她轻轻喊了声。声量很小,弱弱的带着犹豫。 沈清兰发现了她的小心翼翼,微动眼睫,长舒口气。又轻揉着眉心,“你去打盆水来,我再梳洗一下,咱们去方家。” 碧玉愣了下,您这副模样了,还记得去方家啊?再一想,也好,有方小姐在,不愁小姐不开心,笑一笑,闹一闹,事情就过去了。 她赶紧去准备温水和干净的帕子,捧来伺候沈清兰梳洗。等到一切打理妥当,沈清兰除了眼睛还是红的,其他地方重新洗过,又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了。 面对着这样安静沉默的小姐,碧玉看着心疼,却又不敢说出口来。 沈清兰没带翡翠,和碧玉一起去的方家。 原本计划的是先逛街再到那儿去。如今兴致缺缺,自然没了逛街的兴致。一出门就直奔方府,没太久就也到了。只是不巧得很,方筎音不在。 “怎么回事?”碧玉看小姐疑惑着,就特意多问了句。 门房婆子正闲得无聊,见有人搭腔,自然乐意回答。絮絮叨叨的说,“舅老爷没了,昨夜里三更来报丧的,今儿一早,太太带着小姐和少奶奶都回娘家去了,说不得要七八天才能回来呢。” 扑了个空,沈清兰只好让车夫往回走。顺着回家的路行去,她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情绪更加的低落。 碧玉只得又提起旧方案,“小姐,咱们还是去逛逛街吧,回来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呢。” 沈清兰迟疑不语。 左右没有事情做,虽然没有兴致,但是散散心也不错。 碧玉看她有点动心了,又道,“小姐,刚才出来时,婢子还答应翡翠,给她买个糖葫芦呢。” 沈清兰也知道,她这么说只是想陪自己散心,到底点点头,又念叨了一句,“这都几月了,还吃糖葫芦,拿回去该化了。” 碧玉见她同意,很高兴,“化了婢子就自己吃掉,给她留根小棍子。” 沈清兰忍不住笑了。 看她心情舒爽起来,碧玉也高兴得很,脚步都轻快起来。 下了马车步行,主仆二人出出进进的瞎逛,沈清兰没看上什么,碧玉倒是七七八八买了不少。 一只小鸟从头顶飞掠而过,沈清兰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鸟,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碧玉拉着她进了一家铺子,卖真丝制品。 沈清兰看到架子上搭着一条条的丝巾,愣住了,早上自己还在甜蜜的嫌弃卫长钧送的丝巾太丑,和碧玉说要自己再买,不过两个时辰,心境已恍如隔世,再看到这些丝巾,只是发愣。 碧玉也没想到随手拉进来,恰好就是卖丝巾的,赶紧又往外拉。 “婢子没啥想买的,小姐,咱们换个铺子看吧。” 掌柜的听了,呵呵直笑,“小姑娘哪有不喜欢丝巾的,这个季节,最适合戴了,我这里买的花样多,看看就喜欢了。” 碧玉没吭声,因掌柜的是位老者,她不好意思顶嘴。 沈清兰微笑,“老伯说的是,我们瞧一瞧。”走了过去。 碧玉只好跟着。 真丝手感中等,但胜在花色多,尺寸与款式也各式各样,在家里戴个新奇还是不错的,见客则不够档次,别说比不得沈清兰原来的,就更不如顾夫人送的那条了。 沈清兰看了一遍,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却也挑了几条,准备给几个丫头分一分。 从铺子里出来,已是午时,原是想着去方府做客,现在没有管饭的地方,还是得回家。 “小姐,马车还在前面街口等着,咱们走过去吧。” 刚拐过街角,沈清兰就听到身后一声马嘶,回头望去,只见一骑跑过,到刚才那个丝巾铺子前时,马上人偏头,突然勒马,不等马停稳,已然飞身跃下,闪身进去了。 沈清兰愣愣的望着。 那是卫长钧。 卫长钧很快从铺子里出来,站在铺子门口茫然若失,四下环视。 沈清兰心口一跳,拽着碧玉仓皇后退,缩在墙角。 卫长钧默默马脸,翻身上马,一阵马蹄声后,很快就不见了影。 沈清兰站在那里,心里空落落的。 碧玉诧异,“卫三少爷这是去哪里玩?郊外踏青吗?” 沈清兰摇头,“回去吧。”心里已经猜到,他走了,回营了。 果然,一进院子,就见翡翠扑过来,“小姐,小姐,您见着卫三少爷了吗?” 碧玉一惊。 沈清兰已经否认,“没有。怎么了?” 翡翠道,“卫三少爷接到信鸽急报,赶回军营去了,他临走时来找小姐,可惜小姐不在,他得知小姐去方家了,说去方家找您,怪哉,他竟然没去找您?还是方家人没有往里传话?”她还在认真的思考,“不应该呀,宜威将军登门,谁敢拦在门外呀?” 卫长钧不是没去方家,也不是被拦在门外,他肯定是去了,只是自己不在,所以他才会骑马满大街的找,一想到他匆匆奔进店铺,又垂头丧气的出来,沈清兰心里钝钝的难受,她后悔刚才明明看到他、明明知道他在找自己,却躲了起来。 他满腔热忱而来,却又失望而去,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吧…… 她一下子心痛得难以忍受,好像五脏六腑就纠成一团,被一柄生了锈的刀子慢慢磨,磨得血肉模糊。 她突然撇开两人,一口气冲进屋里,将头抵在门口,恣意流泪。 碧玉和翡翠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跟上去,拍了拍门,没拍开,知道她就在门后,便隔着门小声的开解。 沈清兰什么也听不见,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算平静下来,开门放人。 碧玉和翡翠都快疯了,一把将她抱住。 碧玉痛哭,“小姐,您要是真放不下,就去求太太吧,太太疼您,会同意的。” 沈清兰给她擦泪,自己反而笑起来,“你傻不傻啊,我还没这么哭过呢,他走了,已经过去了,别想了。” “可是小姐难受。” “胡说,我才不难受呢。”沈清兰吸了吸鼻子,又笑,“母亲挑的人,哪一个都比他好。”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 “好了,我饿了,翡翠去厨房看看。” 沈清兰中午狠狠吃了一顿,吃完就歪在榻上睡了一下午,连郭姨娘来看她,都没睁眼。 郭姨娘坐在她身边,一会摸摸额头,一会摸摸手背,忧心忡忡的问碧玉,“摸着也没发烧啊,怎么睡得这么沉?? 碧玉知道小姐没睡,就是心里乱,不想说话,只得道,“许是中午吃得多了,积食。” 第277章 讶异 郭姨娘蹙眉,积食会让人沉睡?但她也不太懂,只好说道,“中午的菜确实味道不错,但也不能暴饮暴食,小姐要是喜欢,回头让厨房多做几次就行,你们俩陪着她吧,我去厨房熬个消食汤。” 她虽然是个姨娘,但谨记出身也是丫头,在下人面前也客客气气,从不摆架子。 碧玉只好答应。 等她离开,沈清兰睁开眼睛。 碧玉松了口气,“小姐,您再不‘醒来’,太太就要来看您了。” 沈清兰揉揉眉心,淡淡一笑,“一会消食汤送来,你自己喝吧。” “还是小姐您喝吧,郭姨娘肯定不放心,要亲眼看着您喝的,这事儿可混不过去。”碧玉可不答应,“再说了,您中午确实没少吃,一顿顶平时两三顿了,喝个消食汤也好。” 正说着,忽问外面传来沈之逸的喊声,“兰儿可在?” 碧玉立即出去,“大少爷请进,小姐在屋里呢。” 沈之逸也没进来沈清兰的卧房,他在客厅等着,沈清兰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出去了。 “大哥今儿回来早。” “世子也去了,先生总不能让世子在那听一天的课,索性就早点放学。” 沈清兰就笑,“原来世子跟去,还有这等好事,那大哥就带着世子多去几天吧。” 沈之逸看着妹妹笑,“我若告诉先生,当年那个乖巧可爱的女娃娃现在竟然给我出这种主意,你说先生会怎么样?” “估计要捶胸顿足去向父亲告状了。” 兄妹俩相视大笑。 接着,沈之逸又说了好些今天学堂的事,因为穆华景的世子身份,老先生也是诚惶诚恐,唯恐怠慢,又怕讲错,被世子取笑“误人子弟”,所以格外谨慎,让学生写文章,世子也跟着写了一篇,文采极佳,先生看了,赞不绝口。 沈清兰看穆华景的谈吐,也知他不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弟子,胸中必有丘壑,诗词文章大约是难不倒的。 沈之逸道,“听世子说,他的启蒙先生是当年的太子太师俞公,俞公告老辞官后,宁远侯请至府上,为世子开蒙。” “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俞谦俞老先生?”沈清兰眼睛一亮,“我听父亲提过,说俞老先生还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呢。” “正是,皇上当年还是太子时,俞公是太子少师。” 沈清兰有些羡慕,“等大哥去了京城,说不定也能见到俞公了。” 沈之逸大笑,“俞公已是耄耋之年,回乡颐养天年去了,我便是去了京城,也见不着他老人家。” “原来已经离京,倒是可惜了,我还想着,等大哥做了官,我去看望大哥,兴许还能借大哥之便,瞻仰一下老先生呢。” 沈之逸笑看她,眼底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过了一会,语气略改,“兰儿若是想见,倒是比我容易些。” “这话怎么说?”沈清兰大为好奇,“怎不是大哥比我容易?” 沈之逸似笑非笑,“俞公与宁远侯都是祖籍扬州,素有交情,也正是这个原因,当年俞公致仕欲还乡,宁远侯才能将他留在府中,后来世子大了,俞公也年迈,不宜再留,宁远侯便让世子亲自护送俞公归乡,顺便回乡祭祖。” “哦……”沈清兰恍然,原来两家还有这个渊源啊,再一想,不对呀,他们俩家有什么渊源是他们的事,我有什么容易不容易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了,沈清兰再看大哥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顿时就明白几分了,一时愣住。 沈之逸轻声道,“兰儿,你觉得世子怎么样?” “麟凤芝兰,少年风流。” 沈之逸讶异,“……这么高的评价。”微微动容,刚要再说什么,被沈清兰笑嘻嘻的打断。 “大哥,你这么大反应,莫不是吃醋了?世子是你好友,我夸他,不也是在夸大哥?” 沈之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了一会,似乎无奈,“兰儿,你这态度,也太坦然了。” 沈清兰笑看他不语,心里松了口气,刚才自己高度赞美穆华景,自认无偏私,但说出之后,她就从沈之逸的笑容中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沈之逸摆明了是想为好友试探一下自己的心思,自己这么夸奖,岂不让他误会?所以赶紧补充一句,把自家兄长带上。 沈之逸宠溺的看看妹妹,缓了缓神,又问,“那兰儿觉得,子渊怎么样?” 沈清兰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他呀…… “我也不知道。” 明明没有评价,沈之逸却像是明白了所有,他若有所思的点头,望着妹妹笑了笑,似乎又于心不忍的提醒,“我刚听母亲说,子渊已经离开了。” 沈清兰轻轻点头,未置可否,这个消息,她早就知道了。 沈之逸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又补了句解释,“我听说是因为军营中有飞鸽传信来,子渊才匆匆走的,你也知道,军务无小事,事事紧急,片刻耽误不得,因此,都没等我回来送行就走了。” 沈清兰怎么听不出大哥的意思?惊讶又尴尬的看他一眼,“我理解。” 沈之逸莞尔一笑,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郭姨娘和碧玉的对话。 郭姨娘,“碧玉,小姐醒了没?” 碧玉,“醒了,大少爷来了,正和小姐在说话。” 两人起身往外看,只见郭姨娘提着个瓷罐,与碧玉一起穿过庭院进来。 郭姨娘笑,“大少爷和小姐的感情真好,一放学就来看小姐,你们俩缓缓再聊吧,小姐先把汤药喝了。”递过瓷罐,倒出一碗来,热气腾腾。 沈之逸愕然打量妹妹,“兰儿,你病了?” 郭姨娘,“……”真不经夸! 沈清兰笑得尴尬,“没病,是姨娘疼我,怕我中午吃多了积食,熬的消食汤,大哥要不要也尝尝?” 沈之逸摆手,讪笑道,“你自己喝吧,我中午在私塾吃的,吃得不多。” 沈清兰立即乖巧的道,“私塾哪有家里做得好?大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呀。” 第278章 拜寿 “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沈之逸笑。 沈清兰笑着将汤喝了,酸酸甜甜的,喝得她直咂舌,郭姨娘看了直笑。 这一天,到底还是在热热闹闹、说说笑笑中过去,沈清兰谈笑自如,笑靥如花,直到夜深人静,清风过窗,她才将那些笑声轻轻拂开,露出安安静静的思念。 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是卫长钧失望的站在街头的情景,怎么也摆脱不了,她只好伸手入枕下,摸出那只粗糙的锦囊,在手心里攥紧,又放松,放松,又攥紧,反复无数次,最后沉沉睡去。 天亮时,动动手指,沈清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锦囊还在手里,吓得七手八脚的塞回枕下,又做贼心虚似的拍拍枕头,唯恐被人发现,等这些动作都做完后,她才觉得,碧玉一向起得早,应该早就看见了。 果然,正想着,碧玉就进来了,着重看了眼她的枕头,但什么也没说,一如既往的笑道,“不早了,小姐该起了。” 沈清兰前半夜没睡好,这会儿还懒洋洋的,“茹音也不在家,无事可做,不想起。”不过,一边说,还是一边爬起来,“请了安回来,接着睡。” 碧玉失笑,觉得自家小姐越长越小,现在这幅赖皮又可爱的模样和三五岁的孩童差不多。 计划不如变化,等沈清兰请了安,刚进门,后面沈之逸追了上来。 “兰儿,今儿有事吗?若是闲着,大哥带你出去出去玩去。” 沈清兰微怔,恍然笑道,“是了,今天私塾旬休,大哥说的出去玩,是去哪里?” 沈之逸笑,“春光正好,咱们去南郊转转可好?” 沈清兰一下子想起穆华景曾提起去踏青的事,约莫就是今天了,她迟疑了,“大哥,还有谁同往?” “还有之潇、学昀。”沈之逸看她一眼,“和世子。” 沈清兰苦笑,“大哥,你这么做可不地道。” 沈之逸低声,“兰儿,不是哥哥不地道,是哥哥现在也不知道该帮你怎么决定,想来想去,不如顺其自然吧,多给些时间和机会,相处得久了,你也了解更多,再好好考虑。” “大哥,这个事,不是我考虑怎样就怎样,你也不能。”沈清兰一开口,就觉得眼睛发涩、嗓子发干,“是母亲的决定。” 风过,桃花飘落如雨,有两瓣悠悠落在她发髻,画龙点睛似的让她更鲜活、更楚楚动人起来。 沈之逸看着妹妹,如斯美景美人如画,她的话中却带着掩不住的委屈和无奈,觉得极是心疼。 “兰儿,母亲……”他斟酌着,“我未见过顾公子,不知其风采,不过母亲常对我赞不绝口,想必也是极优秀的。” 他想了想,声音又压了压,“当然,只是优秀还不够,还要入得了兰儿的法眼。” “大哥。”沈清兰脸红,低呼。 沈之逸轻笑,“这有什么?我的妹妹就该如此。” 沈清兰朝他耸了耸鼻子,“我不去,大哥和他们玩吧。”转身要走。 “兰儿,我告诉你一个事,其实是昨天晚上我去找母亲,母亲跟我说的。”沈之逸叫住她,表情认真,“大哥不知道你是否看出来,母亲对子渊……母亲很欣赏也很敬重子渊,但是,涉及到你的终身大事,是反对的。” 沈清兰觉得心脏从某一个角落开始发胀、发疼,然后一点点蔓延,像毒气扩散一样,很快就吞噬了整个心脏。 沈之逸这些话,她也曾亲耳听林氏说过,现在换一个人说,换一个人再提醒她一遍,难受劲儿一点也没减少。 沈之逸接着说,“母亲说,穆世子也很好,性格、风度与顾公子在伯仲之间——我没见过顾公子,但母亲这般评价,可见是相当出色了——但是,既然与顾家有约在先,便该守约守信,她也开了口,只有顾家失约在先,才会另作考虑。” 沈清兰低头看脚尖,这话,她也知道了。 “兰儿,你看,母亲心里不但有了第一人选,也有了第二人选。” 沈清兰涩涩的笑,颤声道,“我知道。” 沈之逸摸摸她的头,轻轻一叹,“昨天,子渊离开前去找母亲了,母亲没有答应。” “哦。”沈清兰艰难的挤出个笑,“人家都走了,大哥别说了。” 沈之逸见她脸色苍白,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兰儿,你既然都明白,今天便和大哥一起出去走走。” 沈清兰摇头,“谢谢大哥,我有点累,先进去了。”低着头走了。 沈之逸在她身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这两天,沈清兰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卫长钧的影子还没消除,穆华景的脸总在眼前晃来晃去,顾中楠的信又来了。 沈清兰拿着信,颇为无奈,凭心而论,她其实不讨厌顾中楠,不仅不讨厌,还很喜欢、很欣赏他,读他的信,也觉得心口温和宁静,十分舒服,但关系尴尬,她必须得躲着。 信中说,他和顾心薏已经抵京,京城的春天来得晚,积雪尚未消融,花朵和冰雪交相辉映,晶莹而鲜艳。 他还说,心薏的腿已经痊愈,但顾老爷子还是特意请太医上门又诊断了一遍,确认恢复很好。 后面,他又含蓄的提了一句,说下个月闵夫人大寿,他和心薏都要去拜寿。 信中只提了“拜寿”二字,但沈清兰知道,闵夫人必定是要通过这次宴席看看心薏,婚事成败,就在这一天。 最后,顾中楠问她,上次的信,收到了吗? 沈清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礼仪欠缺,不够大方明朗,于是,当即铺纸提笔,写了封回信。 信不长,客气且规范的对申州做了个介绍,语气轻松,最重要的是,信的开头称呼是:心薏姐姐、顾兄。 沈清兰看着“顾兄”两个字,非常满意,而且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心情轻快明朗,接着,就在一个微妙的瞬间,像是被某个神之手指点化,刹那间,心意通透。 第279章 提醒 顾兄,兄。 原来在她的心里,顾中楠就像个温柔宽厚的兄长一样,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以前就会忍不住拿顾中楠和沈之逸比较,现在再想,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早就把顾中楠当成了兄长,却一直没能认清感情。 沈清兰想通这一点,格外激动,她像个意外发现一个让自己减轻负罪感的小秘密的孩童,自己躲起来悄悄琢磨这个小秘密,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再次将顾中楠和沈之逸对比,然后欣喜的发现,自己真的是多了个大哥。 “碧玉,去把信寄出去。” 碧玉应声进来,看着信封上“顾中楠”三个字,再看看自家小姐脸上稀罕的笑容,一时惊呆。 “小姐,这个,寄给顾公子?” 沈清兰微笑,“是写给顾公子和心薏姐姐两人的,恐写心薏姐姐的名字不如写顾公子的方便收信。” 碧玉觉得这个理由很合适,但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小姐,您是不是开始觉得……” 沈清兰失笑,拿信敲她脑袋,然后直接塞给她,“收起你的胡思乱想。” 碧玉一头雾水,不过,只要小姐不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就好,她嘿嘿一笑,将信揣怀里就出去了,然而不过片刻又跑回来了。 “小姐,梁小姐又出幺蛾子了。” 沈清兰刚把针线篓放在桌上,随口问,“怎么了?” 碧玉道,“刚才婢子路过太太院子门口,恰好见秋月出来,秋月告诉婢子,梁小姐昨夜受了惊,早起一直在哭。” 沈清兰大为惊讶,“受惊?这话怎么说?府里连只猫儿也没养,夜里能怎么惊?做噩梦了吧?” “若是做噩梦,也没什么了,小姐不知那梁小姐有多可笑,您道她说什么?她说昨夜里三更,有个男子敲她的窗。” “……什么?有人翻进她院子?” 沈清兰有点发懵,她倒是知道卫长钧夜里来看过自己,因他是武人,有的是不为人知的手段,所以,他想进来,压根就不敲窗,直接就进了,可卫长钧不在申州,就算他在,也绝无可能去骚扰梁婉然。 那,除了卫长钧,还有别人? 沈清兰很快就否决了,家中除了家丁胡泽会点拳脚功夫,其他人都不曾练过,但胡泽是沈良的跟随,年近四旬,有妻有子,性子木讷,忠厚老实,翻墙不在话下,但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碧玉点头,“秋月是这么说的,梁小姐哭,说那人隔窗调戏她。” 沈清兰觉得此事蹊跷,“你去寄信吧,我去问问母亲。” 她来到林氏那,却扑了个空,赵妈妈告诉她,林氏去看望梁小姐了。 这确实该去的,无论如何,人家是客人,在主人家受到骚扰,这事不小,无论真假,自当当面了解情况。 沈清兰问,“刚才是来说这个事的?” “是梁太太,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让太太给她母女做主,太太就跟过去了。” 沈清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恐怕是这对母女又在想法子讹沈家了,不怪她以小人之腹度人,实在是她们俩接二连三做的那些不上道道恶心事,没法让人不多心。 她匆匆赶过去,刚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徐氏嗷嗷的哭声,她一边嚎哭一边拍掌,“婉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出了这种事,将来可怎么活得下去?” 沈清兰皱眉冲进去,只见梁婉然坐在床上,身上只着中衣,披散着头发,小脸白白的,泪痕斑斑,眼框却通红微肿,怎么看都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沈清兰一看,大吃一惊,这副模样儿,真的只是隔窗调戏?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被…… 徐氏坐在床前,也是披头散发的哭得不成样,激动得时而拍掌拍腿,时而擂床擂胸。 林氏坐在桌边,拧着眉头,觉得头大,几个丫头站在一旁,秋叶像伴奏似的陪着徐氏哭,红芍战战兢兢的垂着头,还有两个粗使丫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母亲。”沈清兰走过去。 林氏抬头,“你怎么来了?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哪怕没有定论,毕竟是有关姑娘清白的话题,林氏不想让女儿在旁边。 沈清兰却淡淡扫了眼徐氏母女,“母亲不该叫我回避啊,我刚听说梁小姐的遭遇,十分震惊,这件事不但关系到沈府的声誉,也关系到我的安全啊。” 这话太大胆了,不啻于直接说,“我也是个姑娘家,也要吸取教训,防范于未然啊”。 大家都看她,连梁家哭哭啼啼的主仆三人都忘了哭,愣了一瞬。 沈清兰视而不见,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看看门,一会又看看窗,一会看天花板,一会又看床,最后,盯着梁婉然看。 梁婉然被她看得哆嗦,“沈小姐,你……你看我做什么?” 沈清兰认真的回答,“我在帮梁小姐分析、寻找那个调戏你的坏人呀。” 梁婉然心里打了个哆嗦,警惕地攥紧被子。 沈清兰指着床对面的窗户,一脸关切的问她,“梁小姐说,昨天夜里,有个人就站在这个窗户外面和你说话?” “……是。” “那个人能一口叫出你的名字吗?还是说,他也只是胡乱敲窗,并不知屋里有谁?” “他……”梁婉然咬唇,“他知道我的名字。” “哦,这么说,这个人和梁小姐很熟啊……”沈清兰慢吞吞的发表看法。 梁婉然忙叫喊,“不是,我不知……” “婉然!不许跟沈小姐叫嚷。” 梁婉然刚开口,就被徐氏打断,徐氏瞪了女儿一眼,提醒她闭嘴,转身又嚎啕大哭,“沈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呀?难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还从外面带个人进来不成?婉然清清白白的,怎么会和男人很熟啊?沈小姐不能乱说话呀。” 林氏性格直爽泼辣,却不善与人争执,被徐氏又哭又闹的,吵得脑壳疼,她轻唤一声“兰儿”,示意她先出去,别再惹徐氏激动了,总这么哭喊,一句正经话也不说,只会越闹越大,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第280章 执意 沈清兰道,“母亲放心,我也帮着梁小姐想想办法,希望能尽快找出真相,以还人清白呀。” 徐氏母女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她说的是“找出真相”,说明事情根本不是表面上这样;又说“还人清白”,究竟换的是谁的清白?乍一听是梁小姐的,可有心人都明白,只怕还的是那个所谓的轻薄小人的清白。 徐氏先沉不住气了,“沈小姐,你毕竟是个闺阁大姑娘,过问这种事情不合适,你的心意,我和婉然都领了。” “是啊,谁愿意掺合这种事啊?”沈清兰淡淡回答,“要是我能查出点蛛丝马迹,梁太太还得感谢我呢。” 徐氏抽了抽嘴角,不作声了。 沈清兰也不理她,继续问梁婉然,“梁小姐晚上睡觉时,有没有丫头陪着?” “有……”梁婉然知道沈清兰不是个好惹的,自己好几次计划都毁在她手里,不敢再大意,应答小心谨慎。 “昨晚是……”梁婉然的目光在秋叶和红芍脸上来回的扫,最后,定在秋叶脸上,“昨晚是秋叶值夜。” 沈清兰注意到她这犹豫,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笑,啧啧两声,“梁小姐,你这个小丫头可不太尽职呀,夜里出了这等事,自家小姐吓得魂飞魄散、要死要活的,她却睡得又香又甜吗?” “没,没有,婢子醒了,婢子没睡。”秋叶赶紧为自己辩解。 沈清兰问,“既然醒了,什么反应?” 秋叶嗫嚅,“婢子……也吓哭了。” “也就是说,主仆两个一起哭了?” “是……是……” 沈清兰突然掉头问红芍,“红芍,父亲当初让你来服侍梁太太和梁小姐,你昨夜在哪?” 红芍刚松了口气,又吓得一个激灵,“婢子……婢子昨夜陪着梁太太在隔壁,不在梁小姐房中,不知情。” “哦……隔壁?”沈清兰挑眉,“窗户离床这么远,窗外的人要把床上睡着的人叫醒,还要持续不断的说话骚扰,可见声音不小呀,再加上两人一起哭,居然没有惊动隔壁的梁太太和红芍,到底是你们俩哭声太小,还是说那个人有什么仙术,能让自己的声音只传到梁小姐房中而不传到梁太太房中?又或者是梁太太对女儿这么不上心,睡着之后雷打不动?”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噗”笑,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徐氏大惊失色,顿时又拍手痛哭,“沈小姐怎么能这么挑拨我们母女之情呢?实在是过分了,难道我们寄人篱下就要受到这种羞辱吗?婉然,收拾收拾,咱们走!咱们娘俩命苦,就是流落街头,也不能被人羞辱!” 林氏皱眉要说话,被沈清兰阻止,冷冷的看着徐氏。 徐氏说归说,却没动,梁婉然也不动,可见是不想走。 这么一来,拉不下脸了,她只好又道,“不过我们受了这么大委屈,我女儿又名声受损,就这么走了,这辈子还怎么做人,必定要讨回个公道。” 沈清兰一本正经的点头,“梁太太说得极是,事情不清不楚的怎么行?梁小姐的名声绝不能作假,我沈家的名声也不能!这样,咱们一起去衙门,请郑大人亲自公堂明断,是非曲直,务必要审一个明明白白,如何?” “……这。”徐氏震住了,她没想到沈清兰一个小姑娘这么大口气,张口就说上公堂,上了公堂,就身不由己了,胜负难说,自己也没法再住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沈小姐这法子好是好,不过闹得太大,对我女儿不利,于沈家脸面也不好看,所以,不如关起门来解决就行了。” 沈清兰可就不罢休了,执意道,“梁太太这话不对,你既然在我沈家受了这样的羞辱,想必沈家也给不了你公平,不如让郑大人给你们做主,也给梁小姐恢复名誉;至于沈家,沈家的脸面靠的是堂堂正正,只要查出真相,自然就有脸了,梁小姐,起身走吧。” 梁婉然吓得捂着脸放声大哭。 梁太太哆哆嗦嗦,不知怎么应对。 倒是秋叶那小丫头,扑通就跪下来,“沈小姐,您误会了,不是我们太太睡得沉,是婢子和小姐都不敢大声哭,这才让那贼人嚣张。” “哦,贼人……”沈清兰道,“不得了!这贼人好生了得,翻墙走壁好功夫,这事儿大了,还是得请捕快来查一查,母亲,我听父亲说,衙门里养了一条黄犬,灵得很,闻一闻就能辨出凶手,不如就牵了那黄犬来,挨个人闻闻,沈家家仆里要是有人真有不良心,正好趁机清肃。” 梁婉然一听,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徐氏扑过去抱住,又哭又喊。 半晌,梁婉然悠悠醒来,娇娇滴滴的说道,“我怕狗。” 沈清兰看着她,不让步,“为了梁小姐的名声,也为了沈家的名声,梁小姐忍着些吧,那狗只咬心肠恶毒的坏人!” 梁婉然更哆嗦了。 徐氏赶紧解释,“此事恐有误会,我们没有说那男子一定就是沈家的,说不定是外人呢?秋叶,你好好回忆回忆,看有没有线索。” “贼人”改成了“男子”。 秋叶立即回答,“婢子听得很清楚,那男子声音很年轻,大约二十左右,声音特别好听清越悠扬,时不时带点笑,哦,对了,他好像还拿了把扇子,婢子听到扇子敲击手心的声音。” 林氏和沈清兰都变了脸,这般详尽细致的描写就差直接是穆华景了。 至此,梁氏母女的目的一目了然。 沈清兰轻叹,“秋叶这丫头还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刚才还说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我还以为是个胆小的,原来心思机敏、脑袋灵活至此,那般恐怖情况下,居然还能把一个声音听得这么仔细清楚、细致入微,判案多年的老捕快要自愧不如啊。” 梁氏母女冷汗涔涔,瞠目结舌。 秋叶则不断磕头,哭而不语。 恰在这时,春兰进来,“太太,二少爷回来了。” 第281章 石屋 林氏蹙眉,两个儿子都一早去了私塾,这会儿老二突然回来,必有要紧事。 “母亲,您先回去,我在这里陪陪梁太太和梁小姐。”沈清兰若有深意的扫了眼她们俩,对林氏说。 林氏看着女儿,百感交集,她自己是个直爽人,也是个倔强的人,但不是个厉害人,不善于表达和逻辑推断,也因此不讨沈老安人喜欢,没想到女儿这么机灵善辩。 林氏把春兰、秋月都留下来陪着沈清兰,虽然心里说不上怕什么,但多少有些保护的意思。 沈清兰也怕,但不是怕梁氏母女打她,在沈家的地盘上,还没人能伤她一根头发,她怕的是这母女俩无赖之极,上次梁婉然主动找过去,突然往地上一倒,摆明了就要是讹自己,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少不得沾一身晦气;现在是在梁小姐的卧室,她们俩要是早有准备,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所以,林氏走后,沈清兰也没多留,她先走开,远离床边五六尺,又示意几个丫头也站开,划分出泾渭分明的架势。 梁氏母女见她如此,脸色既是愤怒又是怨毒。 沈清兰视而不见,笑道,“哭了这么久,梁太太和梁小姐嗓子都哑了吧?真是怪不容易的。什么半夜敲窗啊,什么男人调戏啊,说得太委婉了,我母亲可能听不明白,浪费你们的演技,现在她离开了,在我面前就不必拐弯抹角了,直接说,你们想要什么。” “你你你你……” 饶是梁太太活了大把岁数,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说话这么直截了当,顿时觉得心底那些小算盘都像是一个个恶鬼被揪出来丢在阳光底下,无处遁形,恼羞成怒,无言以对。 沈清兰直视她,冷冷笑道,“梁太太要是不肯说,我就当是没有目的,那……咱们就各退一步,和平解决,只当梁小姐昨夜梦魇了,说的都是胡话,怎么样?” 梁太太和梁婉然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闹到现在,她们俩也在忐忑,这个沈小姐可不是一般人,这件事只要她坚持管下去,那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查到最后,她们就半点好处也捞不着了。 “这……”梁太太觉得憋屈,费了多少心机才折腾出这么一个机会来,眼睁睁看着又没了。 梁婉然比她识时务,悄悄扯她衣袖,点头示意:暂且算了。 梁太太只好低头,算是认同。 沈清兰又是一笑,“那好,既然你们俩自己也认为是梦魇,那这件事就过去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梁太太和梁小姐自从来到我家,大大小小的事儿不少,梁小姐一会肚子疼,一会扭了脚,一会还梦魇,这说明什么?说明梁小姐可能与沈家八字相克,不太适合住在这里,这要是再住下去,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大灾大难呢?梁太太,梁小姐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作为母亲,一定不愿意宝贝女儿遭遇横祸吧?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可怎么活下去?我沈家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您说是不是?” 梁氏母女,“……” 沈清兰脸色陡然一沉,声音冷厉,“所以,请你们俩尽快离开吧!看在你们与我父亲是故交的份上,沈家一定会送上丰厚的盘缠,让你们这一路食宿无忧,如何?” 梁太太低头沉吟,“这个,沈小姐说的八字……太可怕了,我们想想。” 沈清兰没再多话,转身就走,到门口,猛又回头盯着红芍,“红芍,你跟我走,我有话问!” 红芍吓得白眼一翻,真晕了过去。 沈清兰冷笑,“春兰、秋月,把她拖出来!” 这下,梁小姐也晕过去了。 沈清兰带着几个丫头,还拖着一个红芍回到自己的小院,回头一看,红芍也紧闭着眼,知道她是装晕,冷笑道,“既然晕过去了,也就不怕冷不怕饿,没知觉了,春兰,秋月,找个凉快的地方,让红芍好好睡一觉,三天后再说。” 春兰、秋月立即拖着红芍进后院去了。 翡翠眼尖,看到红芍的手在发抖,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姐,红芍醒了。” 碧玉正好从外面回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春兰、秋月的影子,拉过翡翠问情由,翡翠愤愤的将事情简述一遍。 碧玉一听,柳眉竖立,“梁氏母女当真是臭不要脸!红苕天天陪在她们身边会不知真情?居然一声不吭,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先让她吃点苦头再说!” 沈清兰心里还憋着气,懒得说话,径直回屋去了,碧玉推翡翠,“你泡的花瓣茶,小姐最爱喝了,快去。”翡翠眼睛一亮,去厨房了。 碧玉便往后院去,正遇上往回走的春兰、秋月。 春兰说道,“丢在西北角那个石屋里了,那小杂房用石头磊的,终年阴寒,这个季节,白天还好,到晚上,就不好过了,小姐可真厉害!” 碧玉道,“那母女实在恶心至极,红芍也可恨,居然帮着外人,依我说,这还轻了,就该先打一顿板子再丢进去!” “碧玉你不知,先前小姐没过去,红芍还帮着她们主仆说话,说梁小姐被吓得可怜,太太也是为了顾全老爷的面子,毕竟是老爷请回来的人,加上,今天世子没出去呢,要是闹大了,怕惊动世子,这才一忍再忍。”秋月补充。 两人又交代碧玉,别让不懂事的丫头去开石屋的门,回去林氏那边了。 碧玉进屋,说了红芍关在石屋,翡翠大赞,“我都忘了那石屋了,那是个关人的好地方!忘恩负义的东西,活该关进去!” 碧玉道,“小姐这么做甚好,三天后,梁太太母女应该已经走了,再审红芍,干干脆脆。” 沈清兰揉着眉心,“不用三天,红芍就自己扛不住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忽见秋月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小姐,您快去劝劝太太,太太被二少爷气得不行了。” 第282章 跑走 沈清兰大惊,“二哥?他在学堂做什么事了?” 秋月跺脚,“不是学堂的事,是梁小姐那事,二少爷听说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帮着梁小姐说话,太太能不生气嘛。” 沈清兰一听这话,也是没好气,“二哥傻了吧?”匆匆跟着秋月过去。 她到的时候,沈之潇已经走了,林氏坐在屋里气得直喘,骂道,“这个小畜生,真是白养了。” 赵妈妈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开解,“二少爷年纪小,还不懂事呢,他不知实情,那话也不是有心的,太太何必当真?等一会,二少爷想明白了,一准就来抱歉了。” 沈清兰进去,一边和赵妈妈一起拍背,一边义愤填膺不怕事大,“母亲消消气,二哥惹母亲生气了,我去替母亲揍他,母亲开个口,我是使三成的力气,还是五成的力气,还是八成……” 话还没说完,林氏就“扑哧”笑出声来,一把掌拍在她胳膊上,瞪眼道,“去去去,别来胡言乱语。” 沈清兰不乐意了,对赵妈妈大倒苦水,“妈妈您瞧瞧,母亲这心都偏到后背上去了,刚才还说二哥不好呢,我来帮忙,反而成我的不是了,和二哥一比,我这做女儿的可真是没地位哟。” 赵妈妈也崩不住,哈哈大笑不止。 林氏这会儿也笑得收不住,哪里还顾得上刚才的气,捉住她,象征性的打了两下,啐道,“这小猴狲,真是老天爷派来治我的。” 沈清兰就势往她怀里一滚,抱住不撒,母女俩笑作一团。 过了会,林氏缓过来,问,“我走后,梁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沈清兰把事情一说,林氏沉下脸,骂道,“真是长见识了,这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 沈清兰道,“我看,母亲也该硬一点,对付这种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林氏望着女儿,轻轻一叹,“她们若真是咱们家的人,我就不这么客气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宽也好,紧也好,都是内宅之事,外人说不着;偏她们不是,反而处理起来多有制肘。”顿了顿,又道,“我当时离开,把你一人放在那里,也有考验的意思。” 沈清兰不解。 林氏见她茫然,对这个一时聪敏一时糊涂的女儿十分无奈,道,“你快成亲了,将来去了婆家,难免会遇到各种麻烦,总不能都等着婆婆解决,也不能动不动就回娘家来,还是要自己面对的。” 一提到自己,沈清兰的笑容就消失了,像个木头人,干巴巴的听着。 林氏也知道她心思还没扭过来,不爱听这些,摆摆手不再说了,又道,“这次,她们摆明了是想嫁祸给世子,若是让她们得逞,我们怎么面对世子?” 沈清兰却不以为然,“她们倒是胃口不小,世子夫人是这么容易就当的?便是咬住世子不放,侯府就会同意亲事,不过也是白做梦一场,再说,我看世子也是个聪明人,就算咱们处理不了,他也自有法子干净脱身,只不过,沈家就惭愧了。” “是这道理,你现在果然长大了不少,也会思考这些了。”林氏笑,“但愿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世子不知情才好。” 沈清兰沉默,心忖,这可不太好说了。 林氏又道,“你让她们俩离开,她们竟也同意了?这倒是好事。” 沈清兰答,“也不是立即答应,说考虑一下,不过我想也没什么考虑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也就走了,母亲打发些银两和衣裳,便是做个善了吧。” “也好,等你父亲回来,我和他说说,不过是年幼时的街坊,这点情分,咱们也仁至义尽了。” 这事儿说完,沈清兰看林氏情绪平和,才又问起沈之潇来。 “你那二哥……”林氏一开口,又忍不住先叹气,“将来娶媳妇,要是娶个温柔贤惠的也就罢了,若是娶个多事的,家里都不得安宁了。” 沈清兰笑,“二嫂还不知是谁呢,您就操心这些了?再说了,二哥多会说话呀,再多事的嫂子,二哥哄一哄,也就消停了。” 林氏哼哼两声,然后打量她。 沈清兰心中警铃大作,立即举手,“您别看我!您别说我!说二哥呢,二哥怎么惹您了?我听说是为梁小姐的事呢,怎么成娶媳妇了?” 林氏没好气的道,“呸呸,这是两回事,娶媳妇和梁小姐有什么关系?他惹我生气倒真是因为梁小姐,他竟然说梁小姐命运多舛,甚为可怜,让我多加包容,尽量善待,你听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虐待她们母女呢。” “母亲没说梁小姐做的那些事吗?” “说了啊。”林氏更气了,“他不信啊,他说他在园中几次偶遇梁小姐,对方都是娴雅乖巧、知书达理的模样,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还千叮万嘱的让我好好查,千万别委屈了人家姑娘。” 沈清兰,“……二哥的脑子,大概在私塾被先生打坏了。” 林氏又没忍住,“噗”的笑出来,然后自己也觉得不合适,嗔道,“从哪里学得这么油嘴滑舌?” 沈清兰撇嘴,“好好好,您的儿子,我说不得,那以后,我也不管了,他将来要是真娶一个多事的嫂子,您和别跟我说婆媳之间的事啊。” “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林氏哭笑不得,将她往外推,“快走快走,别来气我了。” 沈清兰朝她扮个鬼脸,还真跑了。 林氏一看,目瞪口呆,回头对赵妈妈道,“你看,你看,还真走了,这是来劝我的吗?我看是来火上浇油的吧?” 赵妈妈直乐,十分公平、公正的回答,“太太,我觉得小姐说得挺对的。” 林氏不吭声了。 沈清兰回去后,直奔沈之潇的院子,穿花拂柳,过了一道青墙,被人叫住。 “沈小姐,稍等。” 沈清兰循声望去,只见穆华景从树下走来,俊面含笑,风度翩翩。 第283章 知趣 “世子在此赏花?”沈清兰行了个礼,笑问。 穆华景抿了抿嘴,摇头,“实不相瞒,是在考虑去向沈太太辞行。” 沈清兰讶然,继而心中一动,试问,“世子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穆华景笑看她,也没回避,坦诚的回答,“是的,梁小姐哭诉半夜被人隔窗骚扰,此事,我已听说。” 沈清兰忧愁起来,他都已经知道了,还要因此离开,看来与沈家也生了嫌隙,不知是否会影响父亲的仕途? 穆华景却颇有兴趣的欣赏她柳眉微蹙的模样,笑道,“我即便辞行,还要亲自向沈小姐道谢的,听说,今天多亏了沈小姐,才护住我的清白。” “……”沈清兰尴尬的看他,“清白”两个字从一个男子口说出,十分稀罕且有趣,她回味了一下,忍不住笑开,“好像确实如此,不过看起来,倒像是我阻扰了世子的一桩姻缘?” 穆华景失笑,沉声婉转,“姻缘?我的姻缘这么随意的么?” 沈清兰也笑,趁势说道,“既然如此,世子何必为此辞行?莫非是觉得沈家招待不周?” 穆华景像是认真的想了想,“沈小姐这是在挽留我?若是,我便留下。” “……”沈清兰愣了下,明知对方是在含蓄的询问心意,倒也没被难住,俏皮一笑,“世子要不是先遇上了我,去见了母亲,母亲也会挽留的啊。” 穆华景静默注视她,目光中有深情也有失落。 贵客不说话,沈清兰心里多少有点忐忑,索性又追加一句,“大哥若知,我明知世子要走却不挽留,该恼我了。” 说完,她就发现穆华景的目光沉了沉。 她的心也跟着沉了沉,看来,还不如不补充呢。 片刻后,穆华景又露出笑,却是无奈的,“你为这么多人留我,唯独自己不愿留我?” 沈清兰尴尬地笑,“世子说笑了,世子肯留下,我怎会不愿?” 穆华景脸色略好些,他一向是极有风度的,哪怕再不高兴,在姑娘面前,总会面带春风笑容,只是,细腻聪敏的人从他的笑容中多多少少能捕捉到他克制住的七情六欲。 他低下头,认真又略带顽皮的看她,“上次,之逸说去郊外,你怎么不去?”不等她回答,又道,“你知道我在,所以才回避的,是吗?” 清俊玉颜一下子在眼前放大,沈清兰紧张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识的想后退,又觉得失礼,只好硬挺挺的站着,像对峙一样傲骨铮铮。 穆华景突然笑起来,笑颜如花儿绽放,美不胜收,眸光流转,光彩夺目,他主动后退一步,“怕什么,我问你句话,又不是让你上刑场。” 沈清兰脸红了,赶紧回答,“我不是回避你,是怕拖累你们,你与大哥他们踏青,必定是策马饮酒,带着我,这也不会,那也拘束,岂不是累赘?” 说话说得急了,连“世子”两个字也忘了,一口一个“你”,很没礼貌,穆华景看起来不但没生气,反而更高兴了,眉飞色舞,笑声随风散开。 继而,他又轻轻叹气,“你不用说谎的。” 沈清兰见他叹息,只觉得这么好看的人也会难过,就像眼见着盛开的花儿一点点枯萎,心里也觉得难受,也觉得自己的谎言不太高明,既然大哥肯主动帮他约自己,一定也早就告诉了他,自己也会骑马、也会喝酒。 沈清兰确实会,虽然不算擅长,因小时候总缠着沈之逸,所以沈之逸常带着她出去玩,偶尔教她骑马、喝酒,当然,这些都尽量瞒着林氏的。 每次,沈清兰都说去找方茹音玩,去方家露个脸就跑了,当然,方茹音也会跟着,因此,沈之逸就带着两个小妹妹,有时候,沈之潇和郑学昀也会一起。 沈之潇爱动贪玩,没耐心,很快就自己跑没影了;郑学昀大多围着沈清兰转;方茹音则粘着沈之逸教,沈之逸脾气好,方茹音怎么问都能温和的回答,扶着她上马、下马,牵着马让她慢慢走,但不知从何时起,沈之逸突然就不肯教方茹音了…… 沈清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好讪讪一笑,“我若是个男子,就能好好学骑马,说不定还能与世子赛一场呢。”委婉的承认自己会骑,又解释清楚,仅仅是会骑,远远谈不上骑术。 穆华景又笑得灿烂,“你现在也可以。”显而易见的邀请。 沈清兰遗憾的摇头。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穆华景的性格确实很好,温和却不腐儒,潇洒又不张狂,接人待物恰如清风拂面,从不会让对方难为情,比如,他明明对自己有意,但举止绝不轻浮,有时会借沈之逸和沈之潇的口相邀,但沈清兰拒绝,也不会纠缠;有时会送礼物来,一件街头摊买的虎头娃娃,或是外出游玩带来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束半开半放的野花,总之,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却都是别出心裁的,让人无法拒之门外。 这样的人真的很讨人喜欢,怪不得哥哥们与他一见如故,如果自己是个男子,也一定和他成为知交好友。 沈清兰不说话,穆华景就也就不追问了,笑问她去哪里,沈清兰觉得没必要隐瞒,也如实告知,但考虑到聊天内容涉及到梁小姐以及林氏不悦,她就没说什么事。 穆华景很知趣,没有主动说同行,却是笑问,“依沈小姐的意思,我现在去找沈太太合适吗?”言下之意:我现在仍然去提告辞,合适吗? “不合适。”沈清兰歪着头笑,“我刚出来时,母亲还说起,如果府中有厨娘会做京城的菜就好了。” 穆华景怔了怔,眼底像是闪动着什么亮光,他抿了抿唇,笑容一点点温柔绽放,他像是戏谑似的摸了下自己的脸,“申州菜就挺养人的,我这些日子,都胖了。” 沈清兰忍不住大笑,明朗大方,“我走了。”然后向他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第284章 法子 穆华景却站在原地,中了邪似的望着她的背影,眼前依稀仍是她灿如朝霞的笑脸,美得令人心惊,认识她这么久,见过她各种笑容,温婉的、俏皮的、端庄的、牵强的,各有特色,他以为那些合在一起就已经组成了她,此刻才发现,这个洒脱自在的笑,才是最令人神魂颠倒的她。 本来呢,从林氏那出来,目的是去找沈之潇谈论梁婉然的事,心情多少有些不太爽,但半路上与穆华景聊了这么一会,哈哈笑一场,倒是将心底那点子阴云驱散,又见阳光普照。 沈清兰进院,正碰上沈之潇出院。 “二哥!” “妹妹?” 双方都很惊讶。 “二哥你去哪里?”沈清兰反应快,抢先追问,站在门口堵住了出路。 沈之潇情绪也有些萎顿,“妹妹,我去私塾上课,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沈清兰撇嘴,“二哥哄我,二哥这不是刚从私塾回来的吗?要不是跟先生告了假,怎么能提前回来?既然回来了,怎么又去?” 沈之潇讪讪笑道,“这不是……只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嘛,还得赶过去……” 沈清兰冷笑,“二哥是不好意思和妹妹说,是因为被母亲责备了,所以心虚跑去私塾躲会?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有什么好去的?反正下午还得回来,难道你还能不回家了?” “……好妹妹,你怎么知道母亲骂我了?母亲都告诉你了?”沈之潇更不好意思了,“哦,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吧?” 沈清兰故意对他古怪的笑,“回屋慢慢说吧,我的二哥。”先往里走了。 沈之潇对这个妹妹是既疼又怕,忙跟着追进去。 坐稳了,又喝了沈之潇亲自递过来的茶,沈清兰才问,“我的傻哥哥,你怎会为了梁小姐说母亲的不是?你书里的忠孝仁义都读到哪里去了?” 一番话把沈之潇的委屈也勾了出来,“妹妹听了母亲抱怨,所以一开口就数落我的不是,我正是因为谨记仁义才和母亲讲道理的,母亲却听不进去,妹妹你一向通情达理,为我评一评。” 沈清兰哭笑不得,“二哥拿梁小姐的事与母亲说仁义?母亲没有一棍子把梁小姐打出门去就是仁义!仅仅是数落你的不是,没把你打一顿就是开明!若是要我评理,我当然是要判定二哥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沈之潇大惊,“妹妹……你一向有容人之量,怎么就容不下梁小姐?她一个小姑娘遭遇家变,受尽苦难,现在又战战兢兢寄人篱下,活得如此艰难小心,我见犹怜,咱们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主仆三人,你就不能宽容一点?” “二哥,你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吗?”沈清兰扶额。 沈之潇不太高兴了,但也没立即驳斥妹妹,闷了一会,认真的道,“妹妹,你也是个姑娘家,应该比我更能体谅人家的苦楚,说句难听的话,若是妹妹有一天处于梁小姐这般困窘境地,我也希望能有人收容你、帮助你,待你宽厚,给你安抚。” 沈清兰被这个念书做文章聪明伶俐、但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二哥气得差点翻白眼,正憋着一肚子的气,突然听他这么一说,恰似一股暖流漫过心间,顿时就消了气了。 二哥只是太善良太单纯,太不懂女人心。 “我若有一天也寄人篱下讨生活,自当斟词酌句的说话、举步三思的做事,绝不会辱没了自己,也辱没沈家。”沈清兰轻轻一叹,将今天梁婉然的谎话说了一遍。 沈之潇却反过来劝她,“母亲说了这事,我觉得其中必有误会,姑娘家的名声顶重要,她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让母亲再查一查,母亲不听。” “查什么?我已经查出来了。”沈清兰瞪他,将自己判断的结果以及和梁氏母女达成的协议都说了。 谁知沈之潇一听就跳了起来,“妹妹,你这是赶人家走呀!人家小姑娘被……骚扰,你不安抚,反而驱逐?” 沈清兰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相信,索性又说了两件以前的事,“你看,这就是你口中那个战战兢兢、艰难小心、我见犹怜的小姑娘做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沈之潇听罢,呆呆地念了几次“怎么可能”,又是摇头,陷入茫然,“我见过几次梁小姐的,妹妹还没回来时,梁太太带着梁小姐住进来,父亲白天不在家,我多少要照应些,过去问了两次是否需要添置物件,梁小姐只是小心翼翼的拒绝,后来在园中也偶遇几次,都见她在专心读书,和我说话时,胆怯得唯唯诺诺,声音比猫还小,这样的小姑娘万万不可能做出你说的这样的事。” 这下子,沈清兰也怒了,“二哥,你是鬼迷心窍了吗?宁肯信一个外人,也不信妹妹?” 沈之潇见她也恼,抿着嘴沉默片刻,又闷闷地过来哄,“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从未见过梁小姐有任何举止不妥的地方,突然听你这么说,总觉得太离奇,这样,我去问问大哥,看他对梁小姐印象如何。” 沈清兰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其实冷静下来想一想,也怪不得沈之潇固执,他说得也有道理,一向印象极好的一个人,突然被指责得极度不堪,这个落差确实很难接受。 “那你无论如何不能再与母亲较劲,便是不相信,也不能顶撞。”沈清兰声音软下来。 沈之潇就吃这一套,乖乖的认错,答应先去哄林氏再说。 沈清兰回到院子,只见碧玉和翡翠正合力从屏风后抬出个箱子来,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沈清兰一看到那个箱子,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把它给忘了。 这是卫长钧寄过来的,当时不知是他,悄悄暂存在屏风后,后来得知是他,还没来得及再打开看,他已经离开,他这一走,她情绪混乱,所有有关“卫长钧”的事都刻意封尘了起来。 第285章 询问 两人见她进来就停住了。 碧玉问道,“小姐,这一箱东西怎么办?别的还好说,还有些吃的,天气越来越热了,再这么搁着,怕是要坏了。” 沈清兰迟疑了,卫长钧是半夜告诉她的,她自然没好意思跟两个丫头说,因此她们俩至今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寄来的。 “我看看吧……” 她挣扎再三,还是没舍得直接扔掉,走过去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每拿一样,心里就难受一点,拿到最后,心脏绞着似的疼痛。 巴掌大的油纸伞、景泰蓝的胭脂盒、一条簇新的粉红色绣兰花的蜀锦裙子、一盒做法奇特的红薯干……东西品类杂多,涵盖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真是五花八门,良莠不齐,不过看审美,还真真是他独有的品味,和那条丝巾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沈清兰看着那些东西,不太好看,却好似个个都有灵魂、有眼睛,都在与她对视,她很难想象那个连丝巾打结都不会的笨手笨脚的男人是怎么在街头巷尾收集出这么一大箱子杂碎东西来的。 “都……留下吧。”她轻声说道,像是对碧玉和翡翠说,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在对自己、对这些东西说,“能吃的,咱们一起吃了,其他的,好好收起来。” 翡翠问,“万一,什么时候又有人找来,怎么办?” 沈清兰笑,柔声道,“就说扔了。” 翡翠就乐了,“就是嘛,咱们都帮忙保存了这么久,信驿也没来找啊,管他呢,就当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要吃那个!” 把能吃的都清除出去后,箱子空出了一半,沈清兰有心把那个披风包袱和玉牌锦囊都塞进来,一起上锁,又觉得过于刻意,碧玉那么聪明,肯定就知道箱子也是卫长钧的了,犹豫再三,还是压住了心中念头,默默的落了半箱东西。 到晚上,沈清兰去给林氏请安,一进院子就被秋月拉住。 “小姐,您先进去,老爷和太太在说话呢。” 沈清兰一听就知道不对劲,“是不是为了梁太太母女的事?” “可不是嘛。”她努了努嘴,面带鄙夷,“梁太太居然去找老爷了,哭哭啼啼的说要走,也不知道怎么说的,老爷把她劝走,就来找太太了。” 沈清兰暗说不好,“我去解释解释。” 秋月拦着,“您还是别去了,让太太和老爷说吧,再说,这个事……” 她停住了,但沈清兰明白过来,毕竟是涉及姑娘家清白的话题,她进去确实不合适。 翌日请安,沈良已经出去,林氏一脸倦容,可见昨夜没睡好,心情也不太好,沈之逸和沈之潇一左一右的陪着,沈之逸每安慰母亲几句,就看一眼弟弟,沈之潇就低着头,垂头丧气。 沈清兰一进来,沈之潇就眼睛一亮,催着沈之逸,“大哥,时辰不早了,再不出发,早课要迟到了。” 沈之逸则道,“迟到也是为尽人子之道,你还分不清轻重?” 沈之潇被兄长不太严厉的责备,又低下了头。 林氏摆手,“你们俩去吧,兰儿在家呢。” 沈之逸这才点头,又叮嘱沈清兰多陪陪母亲,才和沈之潇离开。 沈清兰挨到林氏身边,给她捶着腿,轻声轻语的说道,“母亲一大早就精神不济,想来是夜里睡不安稳,是二哥又淘气了,还是父亲惹您生气了?” 林氏拍着她的头,烦躁的叹气,“也不知道沈家冲撞了哪尊菩萨,引来这么个甩不掉的包袱。” 沈清兰知道她说的是梁氏母女,“我听说,梁太太昨天去给父亲辞行了?” “哼,辞行?她哪里舍得辞行?”林氏的气往上顶,“我们又上她当了,早知道这样,索性昨天白天狠狠心,叫她们立即走。” “那她们什么时候走?” “谁知道?反正现在是走不成了。”林氏气恼不已。 原来,昨天沈清兰离开后,梁太太和女儿一合计,又出一计,她叫秋叶去大门口等着,沈良一进门,她就立即赶过去,捂着脸痛哭,说女儿被人羞辱,暗示林氏要挟她息事宁人,不然就离开沈家,她没脸再呆下去了。 沈良听了大惊失色,赶紧先挽留住她,再来找林氏问详情。 他风风火火而来,一开口就是,“梁小姐出了大事,还没弄清楚,怎么能赶人走!” 这话简直就是一把火,顿时就把林氏点燃了,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起来,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梁氏母女呢,又理所当然的住了下来,只是卖了红芍了事。 林氏叹气,“你二哥像极了你父亲,浑不知人心险恶,只一味的良善,我想一想就来气,你父亲在申州一呆就是十几年,每天早出晚归的,兢兢业业,却又如何?人人得以升迁,偏你父亲毫无动静,他也不生气……罢了罢了,朝廷的事,咱们不议论,可这梁太太母女算怎么回事?” 沈清兰又想起沈之潇口中的梁婉然,劝道,“只怪她们太不知廉耻,一个人不知有几百张面孔,父亲所见,是她们的委屈可怜,少不得要帮衬一二,算了,这件事就这样吧,不过,母亲,您还是要找个机会提醒下世子,并表明态度。” “是的,是要和他说的。”林氏颔首,赞道,“你懂事多了,遇到事情能自己想得周到、长远,将来嫁去顾家,我也放心。” 怎么说着说着又到自己身上了?沈清兰僵了一下,不接话了。 林氏刚夸完,见她又来气,“多好的人家,多好的夫婿,不知多少姑娘眼红呢,你这脑筋也不知怎么就这么拧?女人活一辈子,不就是求一个好归宿吗?错过顾家,你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了,就算是世子……” 话刚脱口而出,林氏立即意识到不合适,赶紧止住,看一眼女儿,怕她误会。 沈清兰则早就从沈之逸那得知了林氏与穆华景已经约定的心思,所以也没多震惊,反而回了她一个“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表情。 第286章 硬气 林氏顺势轻咳一声,“知道就好,反正也给你交了底了,也不隐瞒了,你从来就懂事,在终身大事上,更不能糊涂,知道吗?” 沈清兰难得认真点头,“我知道。” 林氏惊诧她的态度,还想问什么,只见春兰笑眯眯的捧着封信进来,“太太,份宁来信了。” 林氏摸了摸信封,笑,“这么厚?”,取出一看,原来里面装了两封信,一封薄,一封厚,她把那封厚的递给沈清兰,乐了起来,“瞧,还特意给你写了这么多?” “谁写的?”沈清兰接过,随口一问,只看见外头“清兰启”三个字,并没说写信人。 林氏已经自己看了起来,“你大伯母?” 沈清兰浩气的展开,一时愕然,一共三页,沈清菀、沈清芝和沈清柳各写了一页,合在一起寄的,信中都是些家常琐碎,但沈清菀和沈清芝的口气都有些怪怪的,想亲近又觉得尴尬的那种,只有沈清柳一如当初面对时的可爱和真诚。 林氏已经看完,见女儿手里三张信纸,笑呵呵的吃醋,“你大伯母都与你说了什么?” “不是大伯母,是大姐姐、三姐姐和五妹妹。” 沈清兰也笑,临别时沈清芝主动示好,冰释前嫌,现在又来信,这自是好事;沈清菀的别别扭扭都是为的哪般?她想起分别前那几天沈清菀的异常,难道说过了两个多月,她还没恢复正常? 林氏点头,“她们都还记得你,这样最好,到底是一家子的手足,就算不在一起,手足之情还是有的,将来也要常联系常走动。” 以前,老安人不喜欢沈良和林氏,婆媳关系也不太好,申州和分宁之间少有书信往来,林氏只是在逢年过节时,按规矩派人送去钱财和礼物,至于彼此的关怀,就颇为稀罕了。 沈清兰心中暖软,答应了。 林氏又扬着信笑,“你大伯母说,花朝节那天,陆夫人邀请菀姐儿去玩呢,说不准两家联姻还有希望。” 沈清兰很意外,陆夫人要看上沈清菀早就看上了,哪里还有自己当初那段不太愉快的插曲?既然一直无意,怎么突然又邀请呢?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面上还是笑道,“这是好事,大姐姐又漂亮又贤惠,陆家要是娶回去,是捡了宝呢。” 林氏哼哼的看着她笑,“可不是嘛,那你这个宝呢,什么时候……” “母亲。” 沈清兰是真急了,林氏最近不知怎么了,不出三句话总能把话题又扯到自己的亲事上来,这是有多嫌弃自己,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呢? 林氏气了,一巴掌把她拍出去,“不是为你好?还说不得了?” 沈清兰也不顶嘴,揣着信,顺着她的掌风一溜烟的跑了。 回屋看到碧玉正抱着个比她还大的包袱出来,沈清兰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翡翠跟在后面笑,“小姐,这妮子怕不是要背着您卷铺盖跑了?您快拿住了查一查,说不着包袱里藏着两斤熏肉大饼呢。” 沈清兰大笑不止。 碧玉气得将包袱往门槛上一放,就冲着翡翠扑过来,与她扭成一团,“死丫头,你才跑呢!你才藏熏肉大饼呢!我今天非让你吃两斤熏肉大饼不可!” 沈清兰也不拦,自己搬个凳子坐在阶前看热闹不说,还时不时喊一句,“使劲!赢了的奖两斤熏肉大饼。” 碧玉和翡翠一听,同时“嗷呜”一声,打不下去了。 春夏交接的好时光,蓝天湛湛,白云悠悠,清风含香,蜂蝶起舞,叫人睁眼可见处处明艳,闭目时尽是惬意。 庭院里红花绿树枝头鸟,丫头们粉衣绿裙打打闹闹,一切都美如画,沈清兰含笑坐着、含笑看着,好似近日来笼在心头的不可言说的忧伤也渐渐淡去。 本不该强求的人已经离去,生命中注定的那一个,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沈清兰在阳光和笑声中慢慢平静下来,也学着将心里像枝蔓一样横生竖长的那些不安分、不甘心的希冀一根根、一寸寸剪掉。 方茹音奔丧回来后,沈清兰去了方府,方茹音去世的这个舅父与方太太关系不太好,还不如舅母亲近,连带着方茹音长这么大,很少与舅父见面,谈不上什么感情,纯粹亲戚间的礼节。 这点事,方茹音跟她讲过一次,两年前那个舅父做寿,方太太也带着方茹音去了,后来却是一肚子的气回来。 方茹音拉着沈清兰愤愤地说,“外祖父和外祖母过世早,舅父是长兄当家,因嫌弃父亲当年家贫,要强行退了我父母的婚事,将我母亲再嫁给一个乡绅,是我母亲以死相争,舅父才无奈罢休,我母亲出嫁时,舅父将外祖母生前为母亲准备的嫁妆克扣了大半,理由是补贴母亲在娘家这么多年的花销,母亲一气之下,婚后数年没再回去,后来母亲生了我哥哥,舅母又过来劝说,这才又开始走动。” 那时候,沈清兰还劝了她一句,“人情往来,不至于落人口实就罢了。” 方茹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呢,母亲心软,想着到底是手足,既然重新走动了,也就不计前嫌,每次去都带去重礼,但舅父不知足呢,寿宴上当众数落母亲,说母亲忘恩负义,要不是他这个兄长做主,岂能嫁作司马太太?现在出人头地了,却不顾念娘家,从无提携……母亲气得狠了,当场把当年旧事抖了出来,带我回来了。” 沈清兰听了义愤填膺,又拍手称快,觉得方太太太硬气了,简直是女中豪杰。 后来,听说这两年里,方太太再没回去娘家。 方茹音沏茶递给沈清兰,“罢了,都过去了,人都没了,往日恩怨都消了,终归舅母还是叫人来报丧,母亲还是去了,算了算了,说些开心的,我这几天吃没吃好、睡没睡好,都瘦了一圈。” 沈清兰笑,“这个容易,你去我家,我亲自下厨给你补补身子。” 第287章 不满 方茹音吃吃的笑,“算了吧,咱俩之间没避讳,要是去你家,还是等几个月吧。” 按时今的规矩,外甥女是要为母舅服丧五个月的,不过以方太太与其娘家的关系,这丧不服也罢,方茹音与沈清兰小姐妹感情好,本来不讲究这个,但她考虑到沈良和林氏毕竟长辈,恐怕还有忌讳,所以不肯登门。 沈清兰劝了几次,她只是笑着不答应。 沈清兰也不再强求,临走时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挤眉弄眼道,“拿好了啊。” 方茹音一看,是个小巧精致的观音吊坠,心中一跳,笑道,“你如今品味越发有意思了,非金非玉,看着很大气呢,莫不是要还我那个佛牌的人情?” “这哪里是我的品味,我不过是代人跑个腿罢了。”沈清兰笑盈盈的看她,又伸出手朝她勾了勾,“你要不稀罕,就再还给我,反正我连个跑腿费也没得着,心里正委屈呢。” 方茹音哪有不明白的?顿时俏脸飞霞,将观音紧紧攥在手心,啐道,“既然到了我手里,还能再索回去?没这个道理!跑腿费我倒是能赏你点。”说罢,转身从妆匣里抓了一只镶珍珠的金钗,插在她发髻旁。 “快走快走,都依你这般跑腿挣钱,三年两载就挣得个万贯家财了。” 沈清兰笑弯了腰。 回到沈家,刚到门口,恰好穆华景从另一条道上走来,于是一起进去。 “沈小姐看起来心情不错。”穆华景笑。 沈清兰坦言,“刚与朋友会面,谈笑欢颜。” 穆华景明摆着羡慕,“有闺中密友在身边,时可相聚,开怀畅言,乃是人生一大快事,胜过浮华富贵。” “世子所言甚是。”沈清兰深以为然。 两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倒是十分融洽,直到垂花门分别,各行一边。 林氏听了沈清兰的话,皱眉而笑,“茹音这孩子怎么在我这里也规矩起来?她那母舅为人不善,整个申州都知道了吧,谁还能说什么?我难道还这么不开明?她要是不来,回头你多去走动。” 沈清兰答应。 林氏突然起身从桌上拿了个小盒子,点了点,推给她,笑道,“还在分宁时,我就写信托人,帮我在京城买这上好的祛疤膏,京城是皇家贵族之地,用的东西都好,据说这个膏药卖得极好,对新疤颇有效果。” 沈清兰呆呆的看着盒子,表情古怪。 她这段时间坚持用卫长钧送的药,疤痕修复效果惊人,当初那条狰狞殷红的伤疤,现在已经只剩下淡淡印记,不过,因为药膏“来路不正”,她不好意思立即展示效果,依然带着丝巾。 林氏推推她,又笑,“我本来也动了心思让中楠帮忙,他如今就在京城,买个东西也方便,又不想让他知道你的伤痕,姑娘们爱美,男人也爱,我怕他介意,又怕他多心,想来想去,还是没提。” 沈清兰轻轻“嗯”了句,心里却以为顾中楠不是这样的人。 “来,我给你抹点,天气已经很热了,再戴丝巾反而惹人猜疑。”林氏从小盒子里拿出个小瓶,拧开盖,示意沈清兰坐近。 沈清兰讪讪,“我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汗尘,回去洗洗再抹吧。” 林氏狐疑的瞪她一眼,笑,“还矫情上了。”没坚持,又拧紧盖子。 沈清兰不敢多留,落荒而逃。 刚出院子,迎面见沈之逸和沈之潇一起走来,沈之潇老远就挥手喊“妹妹。” 沈清兰欢喜的跑过去,“大哥、二哥回来了,这是来找母亲吗?” 沈之潇嬉笑,“明天郑少爷生辰,特意请了我们去吃席,妹妹,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不去,二哥你代我去问声好罢。” 沈之潇继续邀请,“你自己去问好,何必要我代你?他的生辰宴,你又不是没去过。” 沈清兰提醒,“那是小时候。” “对呀,你小时候就跟着我和大哥一起去吃吃喝喝,现在也一样跟着我们去就行了,大家都这么熟了,又不是外人……” “二哥。”沈清兰无奈了,扭脸去看沈之逸,让他帮忙。 沈之逸笑,“你和之潇的话都有道理,去不去都行。” 沈清兰,“……”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不过,大哥到底体贴些,又补充道,“你还是别去了,上次说到练字,没两天就偷懒了,也怪我没有督促,要不你明天好好写几篇字。” 沈清兰立即答应,又问,“大哥的书,我能看吗?” 沈之逸含笑点头,“随意。” 沈清兰美滋滋的走了。 沈之潇对大哥不满的道,“学昀特意和我说了,希望妹妹能一起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与我唱反调呢?” 沈之逸蹙眉,“兰儿是大姑娘了,与小时候不同,明天客人众多,她过去确实不便。”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沈之潇认真的想了想,才道,“我看出来了世子对妹妹有意,你心里也偏向世子,当然了,我也知道世子确实不错,要是妹妹能嫁给世子,我也很高兴;但是学昀也不差啊,学昀和妹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两家又离得近,妹妹将来回娘家多方便,也不怕受委屈,世子家在京城,妹妹一个人远嫁,受了欺负都没人说,你说是不是?” 林氏与顾家的约定,沈之潇不知情,所以他提都没提顾中楠。 沈之逸愣了愣,“没想到你还能想这么多……” 沈之潇斜眼一哼,“那也是我妹妹,就你一个人疼她?” 沈之逸笑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往院子里去。 沈之潇追去,“大哥,你什么意思?” 沈之逸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你问问母亲。” 林氏自然是不许的,沈之潇一开口就被骂了一顿。 不是说郑学昀不好,他在整个申州也算出类拔萃的美少年,但是有了顾中楠和穆华景的对比,就失色多了。 沈之潇闷闷不乐,沈之逸笑着道,“等你今年秋闱上了榜,自然就明白了。” 第288章 叮嘱 第二天,沈清兰自然是没去的,沈家两位少爷一早就过去了,穆华景也很给面子,一同前往。 沈清兰坐在镜子前抹药,下意识拿的就是卫长钧那一瓶,林氏给的那个则静静躺在抽屉里。 今年天气回暖早,连个倒春寒都没有,气温一天天攀升,许多爱美的姑娘们都开始穿上夏天的纱裙。 沈清兰摸摸疤痕,心里充满激动,以这个恢复速度,再有半个月就看不出来了,但眼下这半个月怎么办?实在没法再戴丝巾了。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最终心一横,提起剪子将额边一把头发齐颈剪了,短发贴面垂下,在颈间微微往里弯曲,恰好将疤痕遮住。 沈清兰大喜,本来只是试一试,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得意又兴奋地端详自己的新发型,趁着丫头们不在,大胆又逗趣的扮鬼脸。 等碧玉进来,看到小姐少了半截头发,吓得差点把茶盘摔了,惊叫道,“天啊,您怎么把头发剪了?太太知道了,准得说您。” 沈清兰不在意,招手叫她,“碧玉快过来看看,不用戴丝巾了。” 碧玉近前来打量,也笑着说好,仍是忧心忡忡,“好看是好看,就怕太太生气—哎呀,小姐的疤痕淡了许多!这是太太给的药?” 沈清兰,“……啊,是啊。”她匆匆往外走,“我得去大哥那看书写字了。” 沈之逸的书特别多,除了经史子集之类的,还有许多传记轶闻,沈清兰本来只想找本字帖,结果随手一拿就拿了本有关道家的趣闻,看得津津有味,把练字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看,就到了午时,要不是碧玉过来请示在哪吃饭,她还在忘我之中呢。 “先回去吃饭,吃完再看。” 碧玉提醒她,“下午,小姐还是写字吧,大少爷回来要检查的,到时候小姐拿什么上交?” “我自有妙计。”沈清兰慧黠而笑,午饭后,回自己屋里,从一堆旧稿中翻出两页写得不错的,卷一卷,带去沈之逸那,装模做样地铺在桌上。 碧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小姐,高明!” 沈清兰得意洋洋地笑了笑,继续看书,到夕阳余晖铺满半个书房,沈清兰堪堪把书看完,意犹未尽的啧啧笑两声,“原来吕仙人入道前还有这等趣事。” 刚把书放回书架,门口就传来沈之逸的声音,“……坐坐,略喝口茶罢。” 沈清兰知道大哥回来,喜滋滋的跑出来,“大哥,你可回来了,我写字写得累死……薛扬?” 薛扬笑眯眯的站在沈之逸身后,拱手道,“沈小姐,好久不见。” 沈清兰则看着他失神了好一会,直到沈之逸不轻不重咳了一声才醒过神来,尴尬的笑道,“的确很久不见,当初在分宁,就蒙你几次相助,后来又沿途护送,我还没来得及道谢,你就走了,这次既然来了,就容我好好道个谢。” 她这么一说,薛扬反而不知所措了,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对劲,但来不及多想,就被沈之逸领着入座。 “大哥,你招待薛扬,我去厨房交代一声。”沈清兰又笑问,“薛扬,这次过来,不会急着走吧?” 薛扬讪笑,“不急。” 沈清兰点头,“那就多住些日子。”转身出去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厨房,沈清兰点了一桌席,又茫然离开,半路上只见碧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小姐,婢子刚才去大少爷的院子,见……见……见薛扬了。” “嗯,我知道。”沈清兰见碧玉双眼亮晶晶的,心中一动,“碧玉,薛扬说,他这次来不赶时间走,咱们就好好招待招待,这事儿交给你了,你去安排他的住宿,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你看着办就是。” 碧玉好像被吓着了,暮色中满脸通红,“安排客人这种事不都说太太身边的秋月做的吗?” 沈清兰笑,“若是别的客人,自然还是秋月去收拾,但薛扬不一样,说到底,他一开始是帮了咱们的忙,与你也熟。” 碧玉“哦”了声,欲言又止,到底答应了。 等她去收拾客房,要从库里取被褥茶具等等生活用品,去找秋月拿钥匙,秋月得知是薛扬来了,哼道,“哪个薛扬?是祖籍江州的那个小伙子呢?还是宜威将军身边的小将呢?我可不认得。” 碧玉一听,叫苦不迭。 “好姐姐,我知错了,要不我再给你做三天饭?” 这事儿有个缘故,当初从分宁回申州,在江州看舞龙时遇上薛扬拦道,为了打消秋月的疑虑,碧玉挺身而出揽到自己身上,只说薛扬是祖籍江州的申州人,秋月信以为真。 后来,一路过来,薛扬紧跟在卫长钧身边,并且奉命送到家,身份就彻底暴露了,秋月当时没做声,回到申州,就冲过来找碧玉,狠狠把她数落了一番不说,还讹她做了三天的饭,这事才算消停。 秋月一开始真当薛扬是追求碧玉的,直到后来卫长钧追到申州,或明或暗的向林氏表态,要娶沈清兰,她在旁边听着,才慢慢悟出真相来,不过,卫长钧已经走了,薛扬也再没出现,这个事就不能再提了。 现在,薛扬突然出现,秋月想起自己被骗的事,忍不住又要呛两句。 “哼哼,谁稀罕你做饭了?”秋月吃吃的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扭着脖子叹气,“哎呀,昨夜落枕了。” 碧玉嘻嘻笑,赶紧过去给她捏后经,“好姐姐,舒服了吗?舒服了就赶紧陪我去库房吧。” 秋月斜她一眼,“真没看出来,一向泼辣的碧玉竟然为了一个‘客人’甘愿给我捏肩,死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碧玉跳起来叉腰,梗着脖子瞪着眼,“别别别,别胡说八道!” 秋月哈哈大笑。 沈清兰还没进院子,就被林氏喊了过去,半软半硬的叮嘱,“薛扬曾护送我们回来,沈家感激,理当盛情款待;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见他了。” 第289章 感激 林氏说完,目光紧盯着她。 沈清兰抿唇出神了一会,才说,“好。” 说到做到,薛扬在沈府住了三天,愣是没见着沈清兰的影子,倒是碧玉,每天都会过去看他两次,问他需要什么。 薛扬只好让碧玉带话,“你跟沈小姐说说,我是奉将军的命令来的,将军他……” “薛扬!”碧玉立即打断,“别再说了。” 薛扬挠头,“那怎么行呢,将军交待的话我要带到啊,碧玉,你帮我个忙,我想见沈小姐。” “不行。” “那我把话告诉你,你替我传达。” “也不行。” 薛扬苦着脸,围着她作揖,“好碧玉,看在咱俩这么深交情的份上,你就帮我一次,再说,将军对沈小姐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碧玉被他转来转去,绕得眼花,叹口气,“薛扬,将军曾经确实有意,但他已经走了,我们太太也……这事儿成不了,小姐好不容易这两天有了点精神,看着是慢慢平静下来,我何必再扰乱小姐的心?” “那……你的意思是,沈小姐已经不再……啊?”薛扬结结巴巴的,一脸茫然。 碧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薛扬傻站了好一会,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碧玉说,“那我们将军怎么办啊?将军为了沈小姐,连圣旨都驳回去了。” “什么?什么圣旨?”碧玉吓一跳。 薛扬愣愣的,“就是赐婚的圣旨的。” 这下轮到碧玉结巴了,“赐婚?赐……赐谁……和谁……” “将军和明玉公主啊,听说这个明玉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但是将军抗旨拒婚了。” 碧玉瞪圆了眼看他,突然撒腿就跑了。 碧玉一口气跑回,把薛扬的话倒了出来,“小姐,卫三少爷他……怎么办?” 沈清兰哆哆嗦嗦的听她说完,一语不发,转身就出去了,径直来找薛扬,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薛扬,抗旨是不是死罪?” 薛扬见沈清兰露面,刚露喜色,就被这话问懵,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还没遇上过,反正在军营中是的,军令如山,如果谁敢违抗军令,将军会真的砍头;抗皇帝的旨,应该更严重吧。” 沈清兰站不住,身体晃了晃,“那你来做什么?” 薛扬见她主动问,顿然露出喜色,“将军记挂小姐,让我来看看,将军还说,让小姐放心,顾……”他说到此处,突然停下看碧玉,甚是困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将军说,顾家不会来提亲了。” “……为何?”她愕然问。 薛扬笑,“这个我也不知,将军没说。” 沈清兰不再问了,懵懵懂懂的返回。 碧玉扶着她,絮絮叨叨,“薛扬这次过来,带了不少礼物,都是给老爷、太太和两位少爷的。” “嗯。” 沈清兰走了一段路,脑子里渐渐清明,人人都有礼物,唯有没有给自己的,她倒是能理解卫长钧的做法,他那么聪明,肯定也知道沈府不看好他,所以才要有所表示,尤其是林氏,既然已经先选了顾中楠,就会对其他男子就会本能的排斥,如果他再不提升好感,难道将来只能靠权势相压?或者抢亲? 沈清兰现在没心情在意礼物,她更担心卫长钧的安危,他会不会死…… “沈小姐?”忽问前方有人喊她。 沈清兰一看,原来是穆华景,他从另一条小道上走来,看方向是要去林氏那边。 穆华景见了她,快步走来,离得近了,只见她满脸泪水,大惊失色,“沈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兰茫然摇头,“没事。” “没事?”穆华景微微蹙眉,弯下腰与她平视,柔声道,“没事为何哭了?是不是受了委屈?” 哭了吗?沈清兰一抹脸,抹了一手的泪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挤出个笑容,“伤春悲秋,让世子见笑了。” 穆华景抿唇看她,好几次想说什么,终是淡淡一笑,“姑娘家心思细腻,正是可爱之处,快进去吧,今天风大,仔细再迷了眼。” 沈清兰感激的看他一眼,出于投桃报李,问他,“世子找母亲有事?” 穆华景站直身子,笑,“是啊,我去向太太辞行,也好,既然遇上小姐,便在此与小姐说声‘再会’了。” “世子要离开?”沈清兰吃惊,“还是因为……” “不,别多心。”穆华景莞尔,“家中来信,我要回京了。” 沈清兰一时想起林氏所说的侯府关系,一时想起他的风华气度,一时又觉得沈府实在招待不周到,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说什么好,胡乱点点头,“既然是要回家,我也不便留了,今日作别,恐后会无期了。” 穆华景却摇头,“怎么会?不久,我们还会再见,只要沈小姐还肯见我,” “怎会不肯见?世子说笑了。”沈清兰苦笑,心里却觉得穆华景不过是说句离别的客气话而已,不用当真。 穆华景看着她,温柔的笑,突然从腰上取下景泰蓝镂丝熏香球,“我与沈小姐初次见面是在蒲塘的铺子里,我记得沈小姐就拿着这个熏香球,只是我当时有事在身有些怠慢,后来想亲自送去给沈小姐,却打听到沈小姐已经离开蒲塘;其实,这段时间,我时常有意相送,一恐唐突,二觉惭愧,毕竟是旧物,怕沈小姐嫌弃,不过,我现在要走了,斗胆当面赠送,希望沈小姐收下,权当成全我一番心意,或留下做个纪念,或任意处置皆可。” 沈清兰讶然看他,下意识的攥紧拳头,怎么能要人家的东西? 穆华景神色转黯,沉声自嘲,“是我冒味了。”慢慢收回手。 “谢谢。”沈清兰突然觉得心酸和惭愧,脱口阻止,人家风光霁月,赠送礼物都是大大方方的,自己却表现得这么小家子气,叫人看轻,伸手朝他要,“谢谢世子了。” 穆华景微怔,瞬间云开日出,将熏香球放在沈清兰手心,同时轻柔诚恳的说了句,“多谢。” 第290章 目送 大概是拿人手短,沈清兰知道自己不会去送行,也就趁着此刻说了好些送别的话。 穆华景心情复杂,他在沈家住了月余,也抵不过临走时沈清兰这么热情,要不是那双清澈又真诚的眼睛,他简直要怀疑,沈清兰这是在借送别而欢庆,巴不得自己赶紧离开。 转念他又想,莫非是那熏香球的缘故?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喜欢,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在蒲塘就催马追上,当时就送给她了。 素来洒脱的穆世子直到出了申州城,在十里亭外与沈之逸等人饮酒作别,还在为此耿耿于怀,到底忍不住,又把沈之逸拉到一边。 “之逸,我知道你报名了今年秋闱,明年春闱在京城,可否早些入京?或许我来接你?” 沈之逸挑眉而笑,“世子是来接我,还是想接兰儿一起进京?” “咳。”穆华景没想到好友当着面就把他的心思说了出来,顿然俊面一红,只得承认,“之逸,以你的才华,春闱必定名列前茅,在京城先求个一官半职,再相时而升,都不是难事,沈太太和沈小姐早些随你入京,也是……” 沈之逸看着他笑而不语,表情三分促狭。 穆华景白面透红,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只得讪笑一声,“之逸与我同龄,何必故意取笑我?顾家那边,我也给你许诺过,绝不会再有下文。” 沈之逸点头,“照理说,父母高堂俱在,一个做兄长的,还做不了妹妹婚事的主,不过,你想必也看见了,兰儿对我颇为依赖,我也舍不得妹妹受苦,所以,就算是母亲有自己的主见,我也会用自己的法子去保护她,顾家公子我未见过,不敢置评,兰儿若是嫁去顾家,未必就不幸福……” 穆华景眼神慌乱。 沈之逸摆手,笑道,“世子肯为兰儿插手到顾家的姻亲,手段方法我不过问,结果也还未知,不过这份心,我领了,自会为你说话,再说,母亲也说过,排除顾家之后会再考虑的。” “那,沈小姐那边?”穆华景不放心,又追问。 “兰儿主意大,不过,知冷知热,重情重义,好话我自然会为你说,主要的还是靠你自己。” 穆华景苦笑,点点头,“好。” 沈之逸又道,“不过,你也知道,宜威将军子渊才走几天,又遣了侍卫来,听说他……这意思也是不畏天下人知了。” 听说宜威将军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这么大一个表心迹的机会,薛扬当然要帮自家将军宣传,让沈家几个主子都知道才好。 穆华景欲言又止,脸色一变又变,终究只是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好京城的事。” 他策马如飞,直往京城,到底是胆怯,没有勇气告诉沈之逸,他这次急匆匆回京,是因为母亲给他写信,皇上的下一封赐婚圣旨就轮到他了。 他和卫长钧不同,卫长钧已经受官位军衔,领兵在外,就算是圣旨,也只是知会开国郡侯一声,圣旨则直接送达军营,接旨受封也好,抗旨领罪也罢,都是卫长钧自己做主;他不行,他这些年不过只担了个翰林院侍讲的虚名,长年漂流在外,世人对他的认知仅限于“宁远侯世子”,皇上要是给他赐婚,不用他露面,宁远侯和清远长公主就能直接接旨谢恩,一锤定音。 沈之逸目送一人一骑消失在官道尽头,回头看去,只见沈之潇和郑学昀在低头说什么,薛扬则尴尬的站在两丈之外,他愣了下,苦笑摇头,径直走向薛扬。 沈清兰的确很喜欢那个熏香球,当初一眼就看上了,但得知好物有主后,除了遗憾,也就没别的心思了,谁知两个多月后,这东西又意外的归她所有,惊喜是有的,但是不多了。 时过境迁,尤其是原主人是穆华景,她便是再喜欢,也不会美滋滋的戴在身上,找了个首饰盒,装起来。 翡翠没心没肺的趴在旁边看,说道,“小姐何不佩戴起来,现在流行佩戴熏香球呢,可是申州哪个姑娘也没这么好看的呀,小姐要是戴出去,一准亮瞎申州所有姑娘们的眼。” “我要她们的眼做什么?”沈清兰拿指尖轻轻敲她脑袋,没好气的笑,“还不喂兔子去?我看这几天都瘦了。” 翡翠嘟着嘴,“哎哟,它还瘦呢?胖得都快赶上您了。” “……”沈清兰瞠目结舌。 碧玉正叠衣裳呢,闻言,扭头就照着她的头掷了块帕子过来,骂道,“这个蠢货,会不会说话?亏得小姐好脾气,要是我,早把你配了小子打发出去。” 翡翠反应过来,抓过脑门上的帕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婢子错了,婢子的意思是,兔子的体重都快赶上您了。”说完,嗖嗖的往门口跑,到门口又停下,缩在门外朝碧玉叫嚣,“臭碧玉,你自己想配小子了吧。” 碧玉将衣裳一扔,提着裙子追过去,翡翠早跑没影了。 沈清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碧玉红着脸,气呼呼的进来,见沈清兰捂着肚子笑,更尴尬了,“小姐您也是,就这么由着她胡闹?” 沈清兰笑,“这不挺好嘛。” 碧玉不理她了,又去叠衣裳,沈清兰拉住她,突然问道,“碧玉,你看薛扬怎么样?” 碧玉跳起来,“小姐,您不会听了那死丫头的话,真要把婢子打发出去吧?” 沈清兰看着她,微微一笑,不经意间含了些离愁,“你们俩年纪也大了,这也是迟早的事。” “什么迟早的事!”碧玉不依了,“春兰和秋月就没出去,她们俩早就在太太面前说好了,这辈子不嫁人,婢子也行!您要嫁就嫁翡翠。” 沈清兰失笑,“翡翠要是听到,估计又得打一架。” 碧玉闷闷不乐,“小姐,您是不是觉得婢子这几天去薛扬那次数太多了啊?那婢子不也是想从他那多打听点消息嘛,谁让您担心卫三少爷呢……” 第291章 含糊 “好了,我也是为你好,别提这些了,等你想清楚再说。” “卫三少爷”几个字就像一块巨石,一下子就把沈清兰的心湖砸得水花四溅、响声震天。 她近乎慌乱地站起,“走吧,陪我去姨娘那坐坐。” 去得却不巧,两个姨娘都不在,小丫头说,姨娘都去太太那边了,又迟疑的道,“婢子听说屋里说话,好像是齐姨娘身体不适。” 沈清兰一听,直奔林氏那去,意外的是,老远就听到笑声。 不是说齐姨娘不舒服吗?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沈清兰满腹疑虑地进去,林氏一看到她,就笑着招手,“你来得正好,家里要有喜事了。”又吩咐春兰,“去门口候着,大夫到了就赶紧请进来。” 一会“喜事”,一会“大夫”,听得沈清兰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询问,林氏已经指着旁边垂首拘束的齐姨娘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呢,齐姨娘怕是有了,你要多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真的呀!果真是件大喜事!”沈清兰欣喜异常,忙挨到齐姨娘身边去看她的肚子,笑道,“我刚去两位姨娘的院子,听小丫头说齐姨娘身体不适,过来母亲这边了,还下一大跳,赶紧过来问问,没想到是这等好事。” 齐姨娘红着脸,低头笑而不语。 郭姨娘打趣,“我们小姐做了十五年的妹妹,如今要做姐姐了,可美得不行。” 沈清兰得意,“自然是美,有比我更小的,我也能拿大了呀。” 林氏啐她,“还没出生呢,你就惦记着欺负了,哪有你这样的姐姐?” 大家一团笑开。 沈清兰问,“可告诉了父亲?” 林氏笑,“未曾,我说派人去知会,你齐姨娘不肯呢,说是不能打扰你父亲办公,也罢,等晚上回来,给他个惊喜。” 不一会,大夫请到,把了脉,又问了月信和起居作息,望闻问切,而后说道,“脉象似是而非,可能时日尚短,还不能断定,但从其他方面判断,十之七八是喜了,无论如何,近日需小心调理,最好卧床观察,等十天半月后,脉象再明显些,才好下定论。” 虽说大夫只给了个含糊的结论,但大家听到“十之八九”还是很欢喜,请大夫开了安胎方子,谢了又谢,才送出去。 这边一走,林氏就下了令,立即让郭姨娘陪齐姨娘回去躺着,交代赵妈妈,再拨两个丫头专门伺候她,又让春兰去厨房传话,从今儿起,齐姨娘的饮食要单独做,既要清淡爽口,又要营养全面;秋月则拿着安胎方子去抓药,刚才还围在一起的人很快散开,喜气洋洋的各忙各去了。 沈清兰在旁边乐滋滋的听着,她自己是老幺,还从不知家中有个小小人儿是什么样子,既激动又期待,呵呵直笑。 “尽知道笑,我留你在这里,可不是仅让你傻笑的,你也该学着些,迟早用得上。” “……”沈清兰就知道,不管正说着什么,林氏总能将火在不经意间引到她身上来。 林氏笑着指点,“你看着我是怎么做的,将来自己心里也有个数,首先,婚后同了房,自己就该对身体上着心,一旦察觉不对劲,比如胃口突然与往常不同,或者月信迟迟不至,又或者……” 沈清兰尴尬且无语,红着脸轻声阻止,“母亲——” 林氏瞪她,“你几岁了?都快要嫁人了,还尽知道害羞!这些事情,母亲必须教给你,你好好学着,听着没?” “听着了。”沈清兰小声回答,耳朵根都红透了,“那您,您教给碧玉就行了。” 林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碧玉和翡翠将来都会跟着你,自然要教的,你自己也得懂。” 沈清兰想起不久前才打趣碧玉的事,再次意识到,她们俩也是要嫁人的,自己怎么能自私的留在身边一辈子呢?有关生存的常识,谁懂都不如自己懂,这么一想开,也就不抗拒了,乖乖受教。 林氏对两个妾是真的照顾周到,平时未有亏待,如今齐姨娘有了身孕,既无妒忌,更是用心,除了刚才七七八八的交代一堆下去,这又当着沈清兰的面给赵妈妈安排活了。 “家里这么多年没添丁,所以也没准备个小衣服小被子,这事儿不能耽搁,得抓紧时间,趁着夏天来了阳光好,做成了还得多晒晒,数着月份,约莫是明年二月打头。” 赵妈妈笑看沈清兰一眼,“太太想得周到,我倒是觉得齐姨娘有孕,正好给我们提个醒,两位少爷和小姐都到了适婚年纪,成亲生子,也是说有就有的事,这些东西也要开始张罗了,不如就趁着好兴头,一并儿准备起来。” 沈清兰满脸通红。 林氏闻言大喜,“还是赵妈妈周到,他们兄妹三个的聘礼、嫁妆,我倒是准备好了许多年,在整个申州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了,到时候再酌情添置些时新的首饰、布料即可,倒是小孩儿的东西确实没想到,这事儿,就都交给赵妈妈了。” 沈清兰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坐,冷不防被林氏点名,“兰儿,你的绣活准备得怎么样了?枕头几套了?帐幔几套了?还有……” “母亲……”沈清兰听不下去了,“我还早着呢,容我先自在两年。” 林氏倏地竖眉要训她,被赵妈妈拦住,乐呵呵地劝说,“小姐,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可马虎不得,谁家不是姑娘一生下来就开始张罗了?您的嫁妆,太太在您五岁那年就都打好了,这些绣活,您可得抓紧写,哪怕多绣一块帕子,抬到夫家去,多个嫁妆,也是您自己的脸面不是?” 沈清兰低着头,算是默认,心里却是一点羞涩也没了,反而变成一片茫然,她想象得出出嫁的盛况,却不知红毯那头的那个人是谁。 最后,沈清兰不想再在林氏身边听训了,主动请缨,陪赵妈妈去库里找布料,林氏本来还有话要念叨,觉得去库里看看也好,允了。 第292章 别扭 离开林氏,沈清兰也没觉得跟着赵妈妈就是明智的选择,林氏说话噼里啪啦、又快又利索,还容易动怒,赵妈妈恰好相反,笑眯眯的娓娓道来,但是絮絮叨叨到,不见尽头。 库里东西不少,沈清兰一边听赵妈妈唠叨,一边帮她取了好几匹棉布、纱布出来,又抬出一个足有桌子那么大的包袱,软绵绵的包着棉花,还有各色棉线等等,赵妈妈清点了一下,又拿起那些线一扎一扎的看,说道,“这些线太细了些,做了鞋子太软,对脚不好呢。” 沈清兰赶紧毛遂自荐,“那我出去买点。” 赵妈妈一开始不放心,想了想也同意了,“小姐亲自买也好,一则是做姐姐的心意,二则自己也熟悉熟悉这些东西,小姐以往虽然也做鞋,但是大人的鞋子和小孩儿的鞋子不一样,用的布和线都不一样,穿着才能又暖和轻便,又软硬适中……” “……”沈清兰听着头大,也知道这都是知识,认认真真的听着、记着,带着七八点注意事项,出门去了。 碧玉追上来,笑得前仰后合。 沈清兰瞪眼,“再笑就回去,换翡翠来陪我。” 碧玉这一回却是有恃无恐,嘻笑,“婢子受人之托,要陪小姐见个面。” “薛扬?” 碧玉呆了一瞬,“您都知道呀。” 沈清兰哼道,“托你来找我,除了薛扬还能是谁?除了薛扬,你又何曾答应过旁人?”接着又叹,“我也正好有些事要问他,在府里终归不方便。” 主仆二人不慌不忙先去买了线,出门见隔壁铺子门口挂着好些哄娃娃用的小玩具,如拨浪鼓、小铃铛之类,心想将来孩子生出来能用得上,又兴致勃勃的进去买了一兜,这才拐进茶楼。 沈清兰诧异的瞟碧玉。 碧玉讪讪解释,“他虽是想见小姐,但脑子笨得很,也不知道在哪里合适,怕坏了小姐的名声,让小姐为难,婢子就指了这个茶楼。”声音越说越小,“当初在分宁,小姐和卫三少爷就几次在茶楼……” 骤然被提起往事,沈清兰步子一顿,没说什么,进去找了个最僻静的茶室。 碧玉出去,很快领了薛扬进来。 “沈小姐。”薛扬抱拳,咧嘴笑起来,“我就知道,沈小姐有情有义,不会不……哎哟。”还没说完,就挨了碧玉一脚。 “有话快说!”碧玉怒目瞪他。 沈清兰本来心情忐忑而沉重,此刻也忍不住莞尔,看着两人,好笑的摇头。 薛扬不敢再贫嘴,老老实实的说话,“沈小姐,我家将军为了您摊上大事了,您不会不要他了吧?” 沈清兰哑然,“……”什么叫不要他了? 碧玉一巴掌拍了过去,怒斥,“薛扬,会不会说话?再胡言乱语,我把你打出申州去!” 薛扬呆了呆,哭丧着脸,“碧玉,我问的是真心话;沈小姐,您别生气啊,我是为我们将军问的。” 碧玉还要动手,被沈清兰拦住。 她神色有些别扭,“这是卫三少爷让你问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说的。”薛扬连连摆手,挠头讪笑,“将军嘛,他让我过来,就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忘了他。” 沈清兰心尖上掠过一阵酥麻,抿唇不语。 薛扬叹口气,实打实的说道,“将军虽然没明说,但是我知道,将军是怕穆世子把您抢走了,将军离您那么远,穆世子却天天在您面前转悠献殷勤,时间长了,可不就……哎哟,碧玉,别打了。”说不下去了,抱着脑袋乱窜。 碧玉追着骂,“我家小姐是谁献个殷勤就能娶走的吗?再说了,小姐的亲事是老爷太太做主,卫三少爷离着千八百里路,连殷勤都献不着,叫你来看着就能娶上?” 薛扬垂头丧气,说不出话来。 沈清兰拉住碧玉,叹一声,“薛扬,你和我说说他的情况。” 薛扬趁机绕过桌子到沈清兰面前,一五一十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上次,小姐和太太回到沈府,我就回营了,谁知没两天就收到穆世子的飞鸽传书,说他住在沈家,将军对穆世子十分了解,就猜到……猜到……咳,那啥,将军不放心,交待好事务,就轻骑赶过来了。” “他们俩很熟?”沈清兰轻声问。 “熟!太熟了!”薛扬回答,“听说两人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但是将军就没穆世子那么逍遥,刚过十岁就被侯爷带去军营了,自那之后就见得少了,但穆世子时常跑去军营看将军,或者传信,联系没断过,不但将军对穆世子的心思了如指掌,穆世子对将军性格也很了解。” 沈清兰眼皮跳了跳,更别扭了,这么说,他们俩相互间都知道啊。 薛扬又说,“后来军中有事,将军只得赶回,谁知道前脚回营,后脚就来了圣旨,说是让将军回京,准备与明玉公主的婚事,将军当场就拒绝了,传旨官都傻眼了,劝了半天,将军就是不肯接旨,那公公哪里遇到过这种事,也没在营中留宿,当天就回京复命了,几位副将都急得团团转,让将军立即修书请罪,重新接旨,将军不愿,只让我过来看看您……” 沈清兰心情起伏澎湃,她知道卫长钧对她有意,可没想到他对为她抗旨,娶公主做驸马,这种尊贵,天下男子有几个不向往?他怎么能拒绝呢? “圣旨就那么退回去了?”沈清兰舌尖涩涩的,心里害怕得忘了甜蜜和感动,“他没有任何对策,难道就等着皇上动怒吗?” 薛扬摊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那能怎样?我看将军是铁了心不娶公主的,要不,您想想法子?” 沈清兰心里乱作一团,她哪有什么法子呢? “这样,你回营去,让他要么修书请罪,要么亲自回京一趟,总之别让皇上动怒。” 薛扬为难,“那您这儿?” 沈清兰气道,“我需要你看着吗?” 第293章 犹豫 薛扬还在犹豫,“但将军的意思是让我……” “世子已经回京了,你不是亲自去送的吗?我就在这里,他还要防着谁?”沈清兰急得很了,话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薛扬顿时眉开眼笑,“有沈小姐这句话就够了,那我现在就去和太太告辞。”转身,兴冲冲出去了。 沈清兰,“……”算了算了,实在是担心卫长钧,也顾不得自己丢脸了。 碧玉磨磨蹭蹭的过来,脸色和沈清兰一样难看,小声说道,“薛扬那家伙一开口就讨人嫌,小姐别生气。” “不生气,我生他的气做什么?我看他说话直接了当,倒也是一番忠心。”沈清兰摇头,强作笑颜去倒茶,只是茶已经凉了,只得作罢,又看碧玉,“倒是你,对人家又打又骂的。” 碧玉腾的红了脸,“婢子是见不得他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这才忘了规矩。” “规矩不规矩吧倒不重要,你也不怕薛扬急了还手打你,人家有功夫在身的,真要是打起人来,十个你也不是对手,亏得人家好脾气,由着你欺负,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碧玉吭吭唧唧的说不出什么,只是脸色越发不自然了。 “走吧,我们也回去吧。”沈清兰听了薛扬的话,心里沉甸甸的,这几天好不容易散开的阴云一下子全都又笼聚起来,压在心头。 碧玉拽住她,低声道,“小姐,您到底还是想清楚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沈清兰摇头,“我想没想清楚、放不放得下都改变不了什么,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他……也做不了主。” 碧玉眼神暗下来,“婢子知道,婢子不该劝您的,甚至不该帮着薛扬约您来这儿,婢子也知道太太的意思,所以……不敢由着小姐任性,总想着帮小姐认清现实,可是,当婢子听薛扬说卫三少爷抗旨,婢子突然觉得,小姐看人的眼光很准,卫三少爷应该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小姐既然心里放不下,何必努努力呢?” 沈清兰讶异的看着她,“我没想到你会想到这么多,这些我也想过,只是我顾虑太多……” “婢子知道,您顾虑太太的感受,小姐孝顺,不忍太太生气,何况,太太疼爱小姐,就算选的人不是小姐心中那一个,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丈夫,所以小姐就想退一步,成全太太。” 沈清兰怔了许久,才长叹一声,“碧玉,你说的没错。” 碧玉问,“那卫三少爷怎么办?您选择了退步,可他却选择了坚持。” 沈清兰低着头,不知是惭愧自己自私呢,还是正在苦苦思索对策,过了好一会,轻轻开口,“君命不可违,他也未必能坚持下去呢,还是要保住命再说,我也不能害了他啊。” 碧玉顿时就哭了,“那怎么办?小姐的意思是,为了不让卫三少爷惹恼皇上,小姐不想退也得退了啊。” 沈清兰取出手帕给她擦泪,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我还没哭呢,你倒哭起来了。好了,回去吧,翡翠估计都等得叫唤了,以后出来还是要把她也带上。” “您别笑了,笑得比哭……”碧玉带着哭腔反驳她,到底没把话说完,吸了吸鼻子,当先去开门。 两人在沈府门口见到沈之逸。 “薛扬回营了,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连送都不让送,要不是我今天提前回来,怕是连挥手告别都赶不上,这性子……”沈之逸含笑解释,“兰儿去哪里了?” 沈清兰把齐姨娘有孕的事说了,沈之逸惊喜,“我刚进门就遇上薛扬出门,还不知家里有喜事,走走走,兰儿陪我去探望姨娘。” 两人因此同路,去齐姨娘那坐了坐,恰好林氏也在,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沈清兰望着母亲的笑容,又茫然了。 半个时辰后,沈清兰先告辞出来,沈之逸见了,紧随而出。 “兰儿。”沈之逸追上来,“是不是有心事?我看你心不在焉。” 沈清兰迟疑了下,缓缓摇头,“没有,可能是天气热了,日渐犯困。” 沈之逸微微皱了下眉,“兰儿不善撒谎。” 沈清兰低头看脚尖,犹豫再三,小声道,“大哥,你说,抗旨是个什么罪?会不会……” “兰儿!”沈之逸大惊,“你还惦记着……”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立即打住,叹了口气,放软声音,“兰儿,我知道薛扬肯定会告诉你的,你别担心,也别自责,此事与你无关,子渊也不是糊涂人,抗旨虽然会有麻烦,但他会想出办法化险为夷。” 沈清兰咬着牙不吭声,大哥的话一点也安慰不了人。 沈之逸看着她,无奈的透露信息,“世子离开时也说了,他回京定会为子渊说情。” 沈清兰这才微微动容,穆华景是皇上的亲外甥,他去说情,总该有用的。 沈之逸静静注视她,等她眉尖慢慢舒展,才正色道,“兰儿,圣旨赐婚这事,不是这么简单的,也不是子渊不接圣旨就完事的,你还小,不懂政治,不懂皇权。” “大哥何意?”沈清兰听得心里打了个颤,莫名就慌了。 沈之逸领着她边走边说,“开国郡侯一门父子,个个手握重兵,皇上既要倚重,也要提防,赐婚招驸马这一招,自古以来就是帝王拉拢、控制臣子的惯用手段。” 沈清兰呆呆的,舌头打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之逸摸摸她的头,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望向远方,目光复杂,“宜威将军年轻有为,家世显赫,却迟迟未定亲,除了他自己军务缠身、无暇顾及女色的原因,也一定有皇上干涉的成分,现在既然皇上把心思亮了出来,怎么能没有一个结果?兰儿,我与子渊一见如故,对他的人品十分信任,如果没有皇上从中做梗。我相信他对你有足够情意,但是皇命不可违,他再倔强,也是臣子,他拗不过的,你明白吗?” 第294章 明朗 兄长的手温厚轻缓的抚过头顶,以往这般,总给人一种亲近与踏实之感,但这一次,沈清兰听着他的话,再同时感受头顶的触觉,只觉得浑身发抖,季节又倒回了严冬酷寒。 “我……我明白……”沈清兰站得笔直,“大哥多心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沈之逸收回目光再来看她,似有悲怜之色,几次动唇,终究只是点点头,毫无预料的换了个话题,“兰儿,明年我进京考试,你陪我同去,好不好?” 沈清兰还在哆嗦中,“啊?” “本来,我想请母亲也同往的,但是齐姨娘有孕,母亲肯定走不开,你随我去,我带你看看京城美景。” 沈清兰慢慢回过神来,“大哥把将来的路都安排好了?” “嗯。”沈之逸微微肃容,“父亲在申州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调动,今年,恐怕仍然无望,我是长子,总要给沈家挣口气的,我会想尽办法留在京城,哪怕起点甚微。”说到此处,他轻轻一叹,“从州县一步步入京太难了,只有人在京城,才会有机会。” 沈清兰抬头望兄长,见他清亮的眼神中闪耀着坚定与希望的光芒,顿时感慨万千。 最后,沈清兰没说去,也从没说不去,她心里乱,做不出决定,再说,她觉得这个事太大,她一个人也没法决定,总要先知道林氏是什么态度。 接下来的日子,沈府热闹且忙绿,沈良又把老先生请来给齐姨娘把脉,因为隔的时间太短,老先生仍然没有完全肯定说就算有孕,但一句“十之八九没错了”,照样安了大家的心。 林氏带着府里女眷上上下下做接生准备,小衣服、小被子都一样样裁剪缝制,厨房里也叮叮当当从早到晚 的炖着安胎滋补的汤羹美食,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倒是让齐姨娘坐立不安,总说自己身份卑微,受不起厚待,弄得林氏哭笑不得。 又等了两天,齐姨娘开始呕吐,吃什么吐什么,气色也不好,苍白着脸。 沈清兰将手中小棉袄做到一半就放下了,亲自去厨房做了一碟子八珍糕,好歹让齐姨娘吃了下去。 这一回,老大夫切过脉后,拱手给了句一锤定音的话,“姨娘确实是有喜了,只是脉象虚弱,恐怕胎儿不稳,这三个月内必须卧床静养,不可疾行、弯腰、提重物,注意饮食清淡,勿胀勿饥,定时服药,若是能顺利过完这三个月,后面大可放心,若是中途见红或是腹痛,胎儿难保。” 如此一番话说来,虽是喜事,众人反倒笑不出来了,个个小心翼翼,忧心忡忡。 林氏把院子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事无巨细,再三叮嘱,仍是不放心,索性让赵妈妈来照料几个月。 齐姨娘脸色更白了,大夫一走,她就哭起来。 郭姨娘劝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哭,心情好对孩子也好,你只管躺着,好好生下孩子来。” 齐姨娘拉着她的手哭,“郭姐姐,我心里怕死了,倒宁愿 从来没有怀上,你说我平时身体也不差,怎么胎儿就不稳呢,万一有个什么阴差阳错,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太太还有你们的厚意?” “呸呸呸。”郭姨娘给她擦眼泪,“你就是爱胡思乱想,既然知道大家对你好,你就该一心一意的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再这么哭哭啼啼、东想西想,一会太太来了听见,准得说你。” 说曹操,曹操到,郭姨娘话刚落音,就听林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确实已经带了嗔怒,“原本通情达理的一个人,怎么有了孩子就糊涂起来?前三个月都是胎儿不稳的,你忘了当年我怀兰儿时,大夫不也是这么说的?后来怎样?你看兰儿现在活蹦乱跳的。” 齐姨娘回忆了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也就慢慢收了泪,仍是忐忑不安的度日。 沈清兰每天除了早上去给林氏请安和齐姨娘那坐一坐能说几句话,此外就是低头做小衣服,从早到晚的沉默,一日比一日话少。 碧玉和翡翠片刻也不敢离开,总是一左一右的围着,没事找事的打开话题,可说来说去,基本都是她们俩在说,哪怕是碧玉故意提起“卫三少爷”的名字,沈清兰也只是抖了抖眼皮,愣是看不出激动。 终于有一天,沈之逸送来消息:卫长钧已经离营,进京请罪去了。 沈之逸还说,“他既是宜威将军,也是卫家三少爷,无论哪个身份都容不得他任性而为,宜威将军是皇上的臣子,三少爷则是卫府的子孙,婚姻大事,到底还是父母之命,就算皇上不治罪,开国郡侯和卫夫人又怎么会由着儿子胡闹?他这一回去,大约就在京城成亲了。” 沈清兰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我知道了。” 沈之逸不放心,将她看了又看,不肯离开。 沈清兰反而笑了,“大哥,你上次说,让我跟你一起进京?好啊,大哥去考试,我去照顾大哥,天天给大哥做好吃的。” “……”沈之逸脸上不见笑容,小心的问道,“兰儿,你是要去找子渊吗?” 沈清兰挑眉笑了下,“我与驸马不熟,找他做什么?” 沈之逸默默点头,纠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又问,“兰儿,其实你已经猜出大哥的用意了?” 沈清兰一下子沉默下来,笑容僵化在脸上,过了会儿才自嘲似的呵了一声。 “大哥也太小瞧妹子了,不过,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沈之逸略显尴尬,不再多说了,又坐了坐,才起身告辞,“兰儿既然答应了,父亲、母亲那边我去说,定会同意的。” 沈清兰也笑,“我跟着大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大哥一样让我觉得安心、踏实。” 沈之逸又摸摸她的头,苦笑一声,微不可闻的一叹,走了。 这之后,沈清兰像是一夜之间回到过去,重新明朗起来。 第295章 偷看 再见,子渊。 再见,驸马爷。 沈清兰自认为生来倔强而又洒脱,有什么事、什么人、什么感情,能放进心里去,那就会牵肠挂肚、认认真真的对待,虽然还没有胆子敢直接对抗世俗和天下,但心里头较上劲,绝不肯轻言放弃;但如果确确定定看到了尽头末路,再难受也会痛痛快快的转身。 子渊这个名字装在心里,不长不短也半年多了,从萍水相逢到心有所属,走过了一段酸酸甜甜、不为外人知的路,霍家、陆家、顾家的干扰和林氏的反对,都没有让她放手,现在,放了。 沈之逸的话清楚明白,这事儿怪不得卫长钧,不过是身份使然、无力回天,他既然担着这个身份,就必须承担这个身份的责任。 沈清兰从没有怪过他,反而松了口气,他终于先放手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的、好好的。 碧玉战战兢兢的问,“小姐,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 沈清兰笑,“哭什么?他要是因为我获罪,我才哭呢。” 是啊,如果卫长钧因此惹怒皇上,她才真的不知所措、无以回报呢。 “那,您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齐姨娘怀孕正是时候,母亲没工夫关注我了。”沈清兰靠在榻上,缓缓合上眼睑,“我可以好好休息会了……”说完,竟沉沉睡去。 自从得知卫长钧抗旨拒婚一来,多少个夜晚,她辗转难眠,惶恐不安。 碧玉陪坐在旁边,看着睡熟的沈清兰眼角流下泪水,不知做的什么悲伤绝望的梦,她怔怔地看着,捂着脸哭起来。 一晃,就进入了六月。 齐姨娘妊娠反应特别严重,没日没夜的呕吐,几乎吃不下东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大夫频发来诊,几番改动方子,越发不让她下床了。 林氏一边准备物什,一边宽齐姨娘的心,忙得不可开交。 万幸的是,徐氏母女消停了不少,估摸着是因为卫长钧和穆华景都离开了,沈之逸和沈之潇基本上都在私塾,就算回来,也跟着家人一起忧心齐姨娘,这个时候想勾搭也勾不上。 有关卫长钧的消息再也没有送到沈清兰面前,沈清兰觉得,沈之逸定是知道的,只是没和她说,她在心里估算了下,什么时候他到京了,什么时候他接受赐婚了,什么时候他成亲了…… 也好,不说就不说吧,这种消息,不说也好。 沈清兰更衣梳妆,去方府玩,她出门前又刻意看了眼镜子,仰头垂目端详脖子,白净光洁,肤色细腻,半年前那条狰狞、丑陋的疤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碧玉,马车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沈清兰忍不住摸了摸疤痕的位置,心里莫名有点失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苦笑,有些感情、有些人,注定不该是自己的,和疤痕一样,来的时候惊心动魄,走得却干干净净。 翡翠风一样冲进来,手里扬着一封信,“小姐,您的信!小姐,您是不是要去方小姐那?又不带婢子一起。” “……你不是出去逛街了吗?” 翡翠不乐意了,“婢子都连着做了七双小鞋了,出去逛逛嘛,再说,您先前也没说要出去啊。” 沈清兰笑,“好好好,我错了,小姑奶奶,一起去吧。” 坐在马车里,沈清兰展信来看,信是洪州府过来的,沈清兰的心跳了一跳,眼前闪过顾中楠的面容,但很快就打消了,顾中楠应该在京城才是,所以这信是顾心莲写的。 果然就是顾心莲,她在信中解释自己迟迟没有来信的原因,顾中楠带着顾心薏进京后,她和母亲留在分宁,等到清明时,顾大人过来,一起扫墓后回洪州,刚进门,就接到喜讯,说族中一位堂兄要娶妻,她们母女俩又匆匆赶去,顾夫人在族中辈份不高,但颇得老幼喜爱,因此大家都请她主持喜事,顾心莲跟着母亲在堂兄家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再回到洪州,又忙着接二连三的宴请和应酬…… 顾心莲感概道,“还是年幼自在,诸事勿需上心,嘻笑怒骂都是稚趣,风花雪月都是雅事,如今则处处人情规矩和世俗囹圄。”接着又嘻嘻一笑,逗道,“清兰,不如你我约上私奔吧,海阔天空,不胜快哉。” 沈清兰忍不住在车里大笑起来,恨不得立即提笔回复,“正合我意!” 碧玉和翡翠都凑过来看,也被逗得捧腹,直说“顾二小姐真是个怪胎,十分有趣”,又说,“若是当真约上,一定要带上我们。” 沈清兰一口答应,继续往下看,却是渐渐敛了笑容,变得尴尬。 顾心莲一如当面,在信中也不忘打趣沈清兰和哥哥,写道,“我猜兄长常写信给你,你必定忙于鸿雁往来,也未必有闲时来回复我,罢了,你也不用回信,免得一不小心错将给兄长的回信寄给我,被我偷看事小,耽误时间事大。” “……”碧玉和翡翠又是一阵笑。 沈清兰却笑不大出来,每次都是顾中楠来信,自己却很少回信的,她突然想起来,顾中楠有很久都没来信了。 方筎音不知她来,恹恹地歪在榻上,脸上盖着本书,长一声叹、短一声嘘,碧秋坐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沈清兰在门外就听到了屋里的唏嘘低笑声,故意蹑手蹑脚的靠近,示意碧秋别做声,挨过去坐在方筎音身边,等她再一次叹气时,也学着她的声音柔柔媚媚的说道,“妹妹这是相思成疾了么?” “……清兰?你怎么来了?”方筎音尖叫一声,腾的坐了起来。 沈清兰慧黠一笑,“来偷看你。” “好好的大家闺秀,学得这些胡言乱语来取笑我,也不知是谁相思成疾,多少日子不过来了?”方筎音一把揪住她,两人就扭打起来。 大家哄笑起来。 打闹中,方茹音颈口滑出一枚吊坠,沈清兰一看,正是自己送的那个观音像,不禁抿嘴一笑。 第296章 尴尬 玩闹一阵,两人坐正喝茶,方茹音笑问她,“现在是不是做小孩儿的衣服做得可顺手了?将来,这些事都不必假他人手了。” 沈家姨娘怀孕的事是瞒不住的,何况沈、方两家交好,方茹音知情也很正常。 沈清兰哼了声,“那是,下一次再做,就是给大哥大嫂的孩子做了,自然做得顺手,就是不知道我那傻乎乎的大嫂何时嫁过来,送子观音都戴了两个月了……” “啊?送子观音?” 方茹音大惊,下意识的就抓起脖子上吊着的观音像看,下一瞬觉得不对劲,倏地又松手,意图掩饰,却骤然听到一屋子的爆笑。 沈清兰故意推她胳膊,笑得花枝乱颤,拉长声音娇滴滴的喊,“大嫂……” “呸!别乱喊!我可不认得你!”方茹音面红耳赤,低着头无地自容。 沈清兰挤眉弄眼,“不认得我?不认得我怎么戴着我沈家的送子观音呢?” 方茹音又气又惊、又羞又甜,攥着观音不知所措,“这……真是送子观音?不对,你骗我!这才不是……” 沈清兰已经笑得肚子疼。 方茹音捉住她挠痒,骂道,“小蹄子竟敢戏弄我?谁稀罕你家了?我方茹音嫁不出去么?昨天媒婆还上门三次呢。” 沈清兰抱住她胳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声音却是软糯糯的央求,“好方小姐!好茹音!好姐姐!好大嫂!你可千万别嫁给别人,要不然我大哥就娶不上媳妇了,你就行行好,嫁给我大哥当作善事呗。” 方茹音挣扎不开,臊得浑身都是火辣辣的,“别人家都是请媒提亲,沈家真是与众不同,派个大姑娘来胡搅蛮缠吗?沈大少爷还真有福气,有个这样的妹妹,连媒人都省了!” “瞧瞧!你们都瞧瞧!”沈清兰指着方茹音一脸的羞恼对旁边几个丫头道,“我如今才明白了,这妮子哪里是害羞,分别是恨嫁?这是怪我大哥怎么还不来提亲呢?哎哟别打,我错了……” …… 最后,沈清兰在方家呆了大半天,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临近傍晚,还是被方小姐追着打出门去。 两边的丫头都笑得不行。 一进门,先遇上沈之逸,他显然是刚从私塾回来,意气风发,俊面含笑。 沈清兰老远就看到,暗赞一句哥哥好风采,心念一转,对碧玉和翡翠挤眉弄眼,“都把笑脸收一收,看我治他。”自己也绷住脸,垂头丧气的迎着兄长走去。 “兰儿,怎么了?莫不是在外头受了委屈?”沈之逸诧问。 沈清兰无精打采的看他一眼,“大哥,我刚从方府回来。” “是不是方小姐不在家?扑了空了?”沈之逸柔声问。 “她在家。”沈清兰闷闷不乐,“她在哭呢。” 沈之逸脸色一变,声音轻而微颤,“她……怎么了?” 沈清兰幽幽一叹,“大哥是男子,哪里懂女孩子的难处?大哥都十八了,也不考虑成亲,母亲也不逼你,可女孩子不一样呀,茹音比我还大些呢,方太太怎么不着急?茹音又漂亮温柔,人见人爱,怕是快要定亲了呢。” “她……定亲了?”沈之逸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问。 沈清兰瞪眼,“大哥呆子呀,现在还没定亲,茹音哭着不乐意呢,但是媒人来来往往的,总有一天要订的,她不乐意又能如何?反正喜欢的那个人是个蠢货,她左等右等等不到,那就随便嫁了呗,唉,可惜我以后不能老找她玩了。” 沈之逸俊面僵硬,脸一时青一时红,尴尬到手足无措。 沈清兰故意嫌弃的瞥一眼自家兄长,没好气的摆摆手,“行啦行啦,我又不是说你,反正你又不喜欢她,管她嫁给谁呢。”转身就走。 “兰儿。”沈之逸彻底涨红了脸,拉住她,“我不是不喜欢她,我……我……” 沈清兰压住心里的狂笑,故作不解,“那大哥什么意思啊?我和母亲以前多次想撮合大哥和茹音,大哥不是都躲着她吗?以至于我和母亲都以为大哥看不上茹音呢,大哥是鼎鼎大名的申州才子,看不上茹音也在情理之中,说不定将来能找到更好……” “我不是!我没有!”沈之逸满面通红,好好的大才子急得都结巴了,“兰儿,我只是……” “知道了,只是害羞。”沈清兰“噗哧”笑出来,见沈之逸似乎松了口气,转眼又沉下脸哼道,“你害羞,人家姑娘不害羞啊?你只知道害羞,也不见面、也不提亲,人家姑娘凭什么眼巴巴等着你呀?这下好了,有的是人去求亲呢。” 沈之逸被亲妹妹呛得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苍白无力的解释,“不是我不想提亲 是我……拿什么提亲?我想等我有了功名再提的,我不懂,我只以为兰儿还没出嫁,她……她就不会……” 沈清兰气得,“哎哟我的傻哥哥,平时看上去多潇洒自在的沈大少爷,原来这么呆头呆脑!茹音怕是眼神不太好呀,才会喜欢你!” 沈之逸被妹妹损得狼狈不堪,当听到妹妹说方茹音喜欢自己,又欢喜得忍不住勾起唇角,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要多囧,有多囧。 沈清兰翻了个白眼,想到这个大哥以前给自己讲情感道理时是何等冷静睿智、思路清晰,没想到轮到他自己,竟然糊涂至此。 她扬眉问,“我上次送你的佛呢?” 沈之逸还在晕晕乎乎呢,没想到妹妹已经思维跳了几百里地,愣了下,忙把佛坠从衣领里掏出来,讪笑,“在这呢,兰儿送的,大哥一直戴着。” “那就好好戴着,不许摘啊。”沈清兰抿嘴一笑,神秘兮兮的。 她挥挥手,直接去找林氏,把方家媒婆多和沈之逸其实思慕方茹音的事都说了,林氏一听,拍手就大笑起来,“这个呆子,读书读傻了不是?还是兰儿厉害,快快快,去请赵妈妈来,商量一下,立即请媒人登门去。” 第297章 疑心 赵妈妈近一个月都在照顾齐姨娘,这会儿听到消息回来,一路上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林氏看着方茹音长大的,心里喜爱,巴不得她成为自己儿媳妇,要不是儿子那股别扭劲,她大概几年前就把亲事定下来了,也亏得她与方太太交情好,两家虽然没有三媒六聘的定下来,但方太太也很满意沈之逸以及沈家,有意无意的等着,这才一直没应许别人。 沈家的聘礼早就备好了,沈、方这样的人家也不会请城西头的媒婆子上门饶舌,还是要讲究体面的。 第二天,林氏亲自去了郑府,请郑太太做媒,三家一向通好,郑太太对他们两家的意思也心知肚明,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只差中间一句话而已,谁来做这个媒人都是两边讨好,欣然同意。 果然,郑太太登门一说,方太太就笑了。 郑太太再来沈府回话,林氏喜不自禁,谢了又谢,赶紧张罗婚书、聘礼。 这事儿办得顺风顺水,半个月的工夫,就已经纳吉、问名俱妥。 沈之逸大概是真害羞,连林氏这边也不常来了,也不与沈清兰说笑,早上请了安,匆匆忙忙就去私塾了,但沈清兰玩心重,总能故意遇上他,逗他两句。 一次在大门口等着他,问,“大哥,我要去方府玩,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去的吗?” 沈之逸红着脸无奈的笑,“兰儿,别闹大哥。” 沈清兰嘻笑,“哎呀大哥,你说我叫沈小姐叫什么?是不是该改口叫大嫂?” 沈之逸轻咳一声,“兰儿,天色不早,早去早回。” “那不行,我和大嫂一说话就忘时辰,你一会来接我。” “……” 沈清兰一路发笑,倚在车窗往外看,拐过一条街道,不经意的一眼,正好看到很久以前逛过的那个丝巾铺子,不由的晃了下神,依稀看到街前站了个人,高大英武,眉色间却隐隐忧虑。 卫长钧? 沈清兰吓了一跳,忙揉揉眼睛,再一看,哪有什么人?街前空荡荡的。 原来,看花眼了么?她心头一阵失落,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心底又开始蠢蠢欲动,动荡、澎拜…… 沈清兰赶紧闭上眼睛,诵经似的反复警告自己:不是已经放下了吗?不是已经忘记了吗?不许再想!不许再想! “兰妹妹?”忽然一个温和含笑的声音传来,“真的是你啊。” 沈清兰闻声望去,只见郑学昀笑着走过来,停在车窗外向她拱手,“许久不见兰妹妹了,一向可好?” “原来是郑少爷,确实许久未见了。”沈清兰在车上不好行礼,笑着点头。 “兰妹妹好像瘦了些。”郑学昀笑着打量她,因为太熟,目光比较直接。 沈清兰扯了下嘴角,“大概是天热了。” 郑学昀认真的说道,“天气炎热会影响食欲,我前儿正好得了个消夏开胃的方子,回头就给妹妹送过去。” 沈清兰忙谢绝,但郑学昀坚持,没法子,只好随他了。 郑学昀又问她去哪里,沈清兰说去方府,郑学昀已经笑起来,“之逸兄好福气,与方小姐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兰妹妹与方小姐本是闺中密友,将来成了姑嫂,也必定相处融洽。”说着又似有深意的看向沈清兰,“沈、方两家多年至交,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这亲事最好不过。” 沈清兰垂眸当看不见,讪笑一句,“确是皆大欢喜。” 郑学昀等了等,没等到别的话,连个眼神都没有,不免失望,继续说,“我正好也要去找方大哥,和兰妹妹同路去吧。” 沈清兰想他刚走过来的路线,哪里是去方家的?但人家要这么说,她也不便拒绝,只得点头了。 一路上,郑学昀走在旁边,马车就不便快走,也只得慢悠悠的走一步停一步。 郑学昀是个温厚又略带羞涩的少年,走在车窗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东拉西扯,把沈之逸和沈之潇都拉进话题来说了个遍,直到到了方府,愣是没好意思提一句自己的心思。 沈清兰也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走的时候,沈清兰就上了心,先问碧秋,郑学昀走了没,得知他正在和方大少爷谈话,看起来一时半会走不了,立即起身。 方筎音笑,“你也看出郑少爷那意思了吧?要不,你就答应算了。” 沈清兰似笑非笑,“大嫂,还没进门就想着把小姑子往外嫁了?” 气得方筎音推她,“你快走,快走,我还没进门呢,你来得这么勤做什么?” 沈清兰笑着眨眼,“没进门我才来呢,等你嫁过去,我还用跑这么远?你要是嫌弃我,我就不来了,下次让我大哥来。” “这种小姑子,不赶紧嫁出去,留着与我作对么?”方筎音挥挥手,红着脸转身进去了。 沈清兰笑得不行,上车离去,靠在车上,昏昏欲睡,心里想着沈之逸和方筎音,为他们俩高兴。 忽闻有马蹄声哒哒而来,有人喊,“清兰?”声音有点熟悉,像谁呢?像那个封尘的人。 沈清兰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大概快生病了吧?要不怎么会出现幻听呢? “清兰。”又是一声。 碧玉推了推她的胳膊,颤声道,“小姐,小姐,卫……卫……” 翡翠则飞快的撩起帘子晃了一下,又吓得倏地垂下,尖叫起来,“卫三少爷!” 这四个字大概是带了针,一喊出来就会往人心窝里扎,沈清兰一个激灵跳起来,刷的掀起帘子,红霞满天,那个人骑在马上,近在咫尺,逆着霞光,目光炯炯的注视自己,他不知赶了多久的路,一身的风尘,头发和衣裳都被风吹乱,嘴唇干裂,整个人都笼着沧桑和疲倦,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子渊……” 沈清兰眨眨眼,疑心自己仍在梦中,又悄悄用指甲抠了下指腹,感觉到疼痛,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他笑,嘴唇翘起来,眼角翘起来,声音嘶哑,“清兰,我就知道是你。” 第298章 疑惑 沈清兰呆呆的望着他,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情绪,默然良久,她轻声道,“驸马?” “……”卫长钧的笑容瞬间凝固,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沈清兰觉得嗓子发紧,努力咽了咽口水,涩涩的道,“你不是明玉公主的驸马吗?” 卫长钧眉毛抖了抖,脸庞的线条绷得刀锋削过似的冷硬,眼中暴风骤雨般遭受一场肆虐,最后归于震惊和郁闷,他紧盯着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大概是恨不得想把她揪出来揍一顿才解恨,但看到她同样震惊、克制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就发不出一丝一毫的火来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说……消息?”他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一开口,声音就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 沈清兰怔忡,没有谁说的消息,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卫长钧一看她的表情也知道结果了,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我已经拒绝了赐婚,我也确实进京请罪了,但请罪归请罪,并不代表我是要重新接受赐婚,我快马加鞭绕道申州,只为来看你一眼,清兰,你便如此不信任我?” 沈清兰张了张嘴,几次都没说出话来,就那么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痛哭起来,“你抗旨,皇上没怪罪你吗?” 她一哭,卫长钧就慌了神,跳下马就冲了过来,隔着车窗,伸手想给她擦泪,等伸出手,才注意到自己没日没夜奔驰,手上脏得很,不敢碰到她,又慌乱的收回去,在袖子上擦了又擦。 “没有怪罪,清兰别哭了,别哭,没有怪罪。”他手足无措的对着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想摸摸她,却连自己都嫌弃自己一身的尘土和汗臭。 沈清兰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大街上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委屈,没有伤心,就是突然间,想到他真的坚持抗旨,就忍不住心绞着似的痛,忍不住想大哭一场,久别重逢的那个人近在眼前,他焦急而无错的看着自己,拘束得像个毛头小子,哪里有半分宜威将军的威风和霸气?可正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和诚惶诚恐,揉得她心都碎了。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她哭着结结巴巴的说,“走吧,先跟我回去再说。” 卫长钧却摇头,咧嘴笑了,“我还有急事,只是绕道来看看你,只要看你一眼就够了,还要赶时间,你只要相信我,只要……将来不嫌弃我就好了,记得我会再来。” “……什么?”沈清兰心中一下子警铃大作,觉得这句话中还有别的意思。 卫长钧笑看她,柔声道,“别哭了,回去吧,我该走了。”说完,转身上马,转眼又绝尘而去。 沈清兰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目光粘在他后背上,奈何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碧玉吸了口冷气,小心道,“小姐,卫三少爷受伤了。” 沈清兰闭了闭眼,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滑下来,是啊,他受伤了,正面看不出来,转身才发现,后背的衣裳上印出不知多少道纵横交错的血痕。 夜里,沈清兰做了个梦,梦见卫长钧被绑起来跪着,有人用鞭子狠狠的抽打他,那人的脸笼在一团雾气中看不真切,但下手极狠,每一鞭子抽下去,都像是要置其于死地,沈清兰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鞭子在他后背上抽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每一鞭子都抽在自己心坎上,想要扑过去推开那个人,想要拉他逃走,却撕心裂肺的喊也发不出声音,气喘吁吁的跑也挪不开半步,最终,她绝望地看着他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霎时间,绝望如潮水淹没她所有理智,她不顾一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利的喊叫起来。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七嘴八舌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沈清兰渐渐清醒起来,她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绞着被子浑身发抖。 “小姐,您做梦了吧?”碧玉轻声问。 沈清兰虽然醒了,但意识在半在梦中,恍恍惚惚的看见了满室的灯光,却看不清人,僵硬的点点头。 碧玉摸了摸她后背,“全湿了,小姐换身衣裳吧。” 沈清兰不置可否。 这时,脚步声匆匆而来,林氏带着秋月提灯进门,“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兰儿梦魇了吗?” 翡翠讶然,“太太都听见了?” 沈清兰这才收回心神,疲倦的道,“母亲,让您担心了,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你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做噩梦了?是不是白天受了惊吓?”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吓得都不敢说话。 沈清兰摇头,“没有,可能是……晚上吃多了,积食吧。” “胡说,你晚上就喝了半碗汤?哪来的积食?” 沈清兰垂着眼,不吭声了,林氏以为她又困了,也没再多说,让碧玉好好守着,才离开,碧玉到底还是给她取了干净衣裳来,逼她换上。 “小姐,您梦到什么了啊?”她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问。 沈清兰更衣,低垂着眉眼,“不记得了。” 碧玉无语,“……”心中猜到她是不想说,叹口气,毕竟是噩梦,谁想再提起? “再睡会吧,时辰还早着呢。” 谁知,次日晨起,沈清兰就发起烧来,连烧三天,一碗碗汤药灌下去,愣是不管用,最后施针才退了烧,只是整个人都蔫了。 林氏也顾不上齐姨娘了,天天守着女儿,心中疑惑这病来得突然又气势汹汹,但问了碧玉和翡翠,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归结于近来做小婴儿衣服太累所致,下令不许她再做。 “你好好歇着养身体,那些个小物什,有这么多人,也足够了。”林氏劝道,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齐姨娘这次怀孕,她表现得再贤惠大方,心里终究有些吃味。 这府里的孩子将不再都是她生的孩子,平静和谐的夫妻生活二十多年,到底还是又要多一个“庶出”。 第299章 愧疚 沈清兰恹恹的答应个“好”,又疲惫的闭上眼 林氏叹气,摸摸她的额头,还想说什么,忽见春兰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太太,太太,齐姨娘……齐姨娘……” “她怎么了?”林氏倏地站起来,着急忙慌的出去了。 饶是沈清兰再没精神,也吃了一惊,清醒了几分,“翡翠,快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翡翠很快就去而复返,结果是,齐姨娘滑胎了,那孩子到底没保住。 沈清兰愣了好久,才突然坐起来,掀被子下床,“我去瞧瞧,齐姨娘这会儿定然很伤心。” 碧玉和翡翠慌得左右按住,又将她塞回床上,“哎哟,我的小姐,您快躺着吧,齐姨娘伤心,那么多人去安慰了,您自己还病着呢,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再烧起来,可怎么好?” 沈清兰昏昏沉沉,四肢无力又口干舌燥,拗不过两人,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屋里已经点了灯,林氏坐在床边,正和人说话。 只听她道,“……这般小心翼翼,仍是说没就没了,有什么法子呢?” 另一人劝道,“太太别想了,齐姨娘会自己想明白的,怀孕生育之事,本来就是天命所定,半点不由人。”这是赵妈妈的声音。 林氏长吁短叹,“是啊,我自忖对她无亏欠了,可孩子在她肚子里,我又奈何?你仍去照料她一个月,虽说没生下来,这月子还是要坐的,叫厨房里仍和前两个月一样,不要怠慢了。” “太太仁厚,是齐姨娘和那孩子没福。” 沈清兰听着耳边的声音一来一往,心中也唏嘘不已。 齐姨娘孕期已经两月有余,自从那天说出来后,就一直卧床保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去趟茅房都四五个人围着;各种补品药材不断,只要对母子有好处,林氏就没迟疑过,不可谓不尽心,可就是这般呵护,还是没了。 沈清兰睁开眼,恰好看到母亲疲倦的面容和忧愁的表情,也不由的既心疼又敬佩,都是女人,她怎会不知母亲的复杂心情?身为正室,总该要有容人之量,最初齐姨娘只是父亲身边的丫头,是母亲怜她,主动给了她个姨娘的名分,但要说心里有多高兴,那也不太可能,试问,那个女人能高高兴兴的接受其他女人与自己共事一夫呢?再大方,心里也会有个疙瘩,可疙瘩归疙瘩,这么多年相处,从无半点轻视,却是十分难得了。 本来呢,这么多年,两个姨娘一无所出,府里只有嫡子嫡女,大家相敬如宾,安安稳稳,沈良又不是喜新厌旧的好色薄情人,就算多了两个侧室,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宿在林氏这里,时间长了,林氏就又慢慢看淡了。 但冷不防齐姨娘怀孕了,这个十多年来的平衡再次被打破,林氏的难过可想而知,即使如此,林氏对齐姨娘的好,上上下下有目共睹。 沈清兰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远不如母亲贤惠,绝对做不到与其他女人“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生活在一起;做不到自己深爱的那个男人像是分苹果一样把心分成一块一块,她和那些女人们一人一块;更做不到自己和一群女人轮班值夜一样分享那个男人…… 可林氏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沈清兰觉得母亲可敬,却又悄悄觉得可悲。 可就算做得这么好,孩子还是没了,怪谁呢?赵妈妈说得对,也只能是天意了。 “母亲——”沈清兰拉了拉林氏的衣袖,轻声喊。 林氏回头见她醒来,脸上又绽开笑容,“兰儿觉得好点了吗?” 沈清兰握住她的手,“母亲,我好多了,您太累了,快去休息吧。” 林氏摇摇头,茫然而烦躁的叹息一声,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齐姨娘的孩子没了,刚才,我一眼没看着,就差点上了吊,我哪里睡得着?” 上吊?沈清兰吓了一跳,“齐姨娘是太悲恸了吧,母亲别担心,我去劝劝吧。” 林氏苦笑,“你照顾好自己就行,郭姨娘和赵妈妈都在那边陪着呢,你要是不困了,就起来吃点东西,我让翡翠去厨房给你熬粥了,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我过去齐姨娘那边了。”她站起来,又回头看女儿,颇为歉疚,“家里事多,母亲近来也没顾上关心你。” 沈清兰鼻子一酸,忙道,“我长大了,母亲自己保重身体就好。” 林氏点点头,到门口又叮嘱碧玉半天才走。 沈清兰听着脚步声走远,把碧玉叫进来,问她,“这两天,母亲问你什么了吗?” 碧玉眼皮一跳,没吭声。 沈清兰就明了,轻叹,“你是不是也都说了?” 碧玉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太太确实问了婢子,说是不是那天去方府的路上见了什么人,受了惊吓,婢子说敢说实话,只说小姐在马车上一直撩起帘子,估摸是吹了风,太太当时没说什么,但要是去和车夫求证,那就……” 沈清兰摇摇头,“应该没有去求证,要不然,就不会这个态度了。” “但是……”碧玉迟疑着不敢开口。 “说罢。” 碧玉小心翼翼的瞟一眼沈清兰,才无比愧疚的开口,“但是婢子告诉大少爷了。” “什么?” 沈清兰一跃而起,心慌得团团转,沈之逸虽然没有说卫长钧的坏话,但态度很明显,是不赞成她和卫长钧在一起的,何况,他试探着说要带她去京城,不就是想成全穆华景吗?他要是知道卫长钧来过,自己还因此生病,一定更加反对了。 碧玉哭丧着脸,“婢子也没办法,不是婢子主动说的,是大少爷猜出来,逼问婢子,婢子没法说谎。” “他说什么了?” 碧玉道,“当时太太问婢子的时候,大少爷也在旁边听着,但什么也没说,等太太一走,他就直接指出婢子说谎,说肯定不是因此吹风,还是受了刺激,逼问婢子,到底见到了谁。” 第300章 苦笑 碧玉语气也很崩溃,“那时候,婢子还想咬牙坚持不说,但是大少爷又说,他已经猜出来,肯定是卫三少爷,就算不是见到卫三少爷本人,也一定是听到与他密切有关的消息。” 沈清兰无言以对,兄长太聪明,于是就衬托得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太傻。 罢了,知道就知道吧,看起来他并没有告知林氏,也算是帮自己留着面子了,可他会怎么做呢? 沈清兰揉揉眉心,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沈之逸不管怎么做,都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但卫长钧现在情况如何呢? “这几天,有……卫三少爷的消息吗?”她问这话的时候,莫名有些心虚,说到底,自己拿什么身份去打听? 碧玉摇头,“没有,那天,大少爷猜出来的时候,婢子还大着胆子问过大少爷,但是被大少爷轻飘飘一眼,就吓得没敢做声了。” 沈清兰苦笑,自己这个大哥,平时和颜悦色,令人如沐春风,但要是脸一沉,则是不怒自威,别说碧玉了,就是自己,也不敢放肆的,还是等见了他,才伺机打听吧,转念又愣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吧? “大少爷这几天来过吗?” “来过好几次,但都是小姐在睡觉的时候,大少爷坐了坐,就走了。” 翡翠送进粥来,沈清兰没有胃口,但不想辜负翡翠一番心意,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翡翠又劝了劝,见她实在吃不下,才唉声叹气的端出去,片刻后,又送进温茶来,看着她喝了两口,才说起自己的见闻。 “齐姨娘没了孩子,哭得要死要活的,下午还上了吊,幸好郭姨娘发现及时,才救下来,婢子刚才在厨房熬粥,听厨娘们说,齐姨娘流了好多血,又不吃不喝的,怕是活不成了。” 沈清兰大惊失色,不顾两人阻拦,坚持下床,要过去探望。 春兰正打了一盆水经过走廊,听到脚步声一看,是沈清兰来了,赶紧过来,“小姐怎么来了?自己病还没好利索呢,也不知道休息休息。” “没事,我来看看齐姨娘。” 春兰低声,“还难过着呢,东西也吃得少,不过老爷和太太都在里头陪着,不妨事。” 沈清兰没想到,愕然,“老爷也回来了?” “酉时就回来了。” “哎—”沈清兰晃了下神,停住了脚步,“那我就不进去了,等明天我再来。” 春兰迟疑了下,点头,“等明天小姐大好了再说,齐姨娘也知道小姐生着病,还能见怪不成?” 沈清兰出了院子,没走出多远,忽听着有人说话,循声望去,讶然见徐氏母女从另一条路上结伴而来,一边低声对话,直望齐姨娘院中去。 她隐身在树后,望着两人熟门熟路的进了院门,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翡翠嘀咕,“她们来做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好心!” 碧玉“嗤”的一声冷笑,“那还用说吗,知道老爷在呢,赶紧过来演场戏呗。” 沈清兰抿着嘴,演戏?还能演多久?最近府中事多,没顾上她们,不过,穆华景也已经走了,父亲今年的调令依然没有消息,看来是没有希望了,投鼠不必再忌器,该下逐客令了。 一连三天,沈清兰退了烧,精神渐渐恢复,不再整天昏昏欲睡,只是瘦了许多,一时间补不回来。 她又去了齐姨娘那几次,只见到两次,其中一次,齐姨娘还睡着,好不容易有一回醒着,齐姨娘也是哭哭啼啼看着她,任她怎么劝,也不说话。 沈清兰自忖往常能说会道,今天却怎么也不能哄得齐姨娘破涕而笑,既悲伤又挫败,后来还是郭姨娘来,把她拉出去。 “郭姨娘,齐姨娘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郭姨娘脸色有点古怪,迟疑良久,才低声道,“我看那个梁太太像是有点法子,每次她过来,还能劝着想开点。” 沈清兰讶异,“梁太太劝齐姨娘?”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了,“她是怎么劝道?我也学学去。” “这个,我也不知了,她们说话,我没在场的。” 沈清兰心中疑惑。到底没再问了,不免又往好处想,要是能劝着齐姨娘放下悲伤,也算她们的功劳。 搁下齐姨娘这事,沈清兰还在盼着沈之逸,可蹊跷的是,沈之逸再也没有来过。 “碧玉,你去看看大少爷回来了吗?” 翡翠在旁边插嘴,“大少爷这段时间可忙了,常常要到戌时将尽才能回来,本来太太都安排了吉日下聘,因为小姐生病和齐姨娘滑胎,老爷发话,说缓一缓再说,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天了,大少爷也有得忙呢。” 沈清兰点点头,“翡翠现在可管事了。” 碧玉一去,果然又扑了个空。 直到数日后,沈家下了聘,又在家中设宴答谢郑大人和郑太太,这亲事就算正式定下来。 郑少爷随父母同来,不足为奇,不知什么原因,徐氏母女竟然也在。 因为都是熟人,林氏让沈清兰过去行个礼,谁知到了大厅,就被郑太太拉着不撒手,左看右看,十分喜欢。 “自从去年秋,沈太太你带着兰姐儿去分宁,回来后,我就再没见过,一晃又快一年,我瞧着兰姐儿高了许多,温柔许多,又漂亮了许多。” 郑学昀就瞧瞧打量沈清兰,红着脸笑。 徐氏突然啧啧赞两声,说道,“可不是嘛,沈小姐这样的容貌,就是娘娘也做得了。” 林氏的脸僵了下,虽然当着沈良和一屋子客人的面,没有明显表现出不悦,心里已十分不痛快,当今圣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她却拿十五岁的小女孩说娘娘,算怎么回事?且不说年龄相差太大,谁家父母愿把女儿送进宫去? 她慢慢抿了口茶,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一旁的梁婉然身上,“做娘娘,光有美貌哪行?兰儿被我宠得太娇,不像梁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娇媚,这才合适呢。” 徐氏笑得僵硬。 梁婉然低着头,泫然欲泣。 第301章 打量 母亲给自己出了气,沈清兰也就不吭声了,温顺乖巧的坐着,任郑太太怎么夸、郑太太怎么阴阳怪气,她始终保持自己的大方端庄。 估摸着陪坐了半个时辰,沈清兰寻个借口退下,郑太太趁机给儿子使眼色,“昀儿,我和沈太太在这说会话,你也不用陪着了,去找之逸和之潇吧。” 郑学昀大喜,赶紧答应,与沈清兰同行。 沈清兰明知郑太太的意思,但不好拒绝,两家原本想熟,他们俩也自幼认得,总不能突然间就疏离如路人吧? 刚一转身,忽然就听背后传来梁婉然娇娇怯怯的声音响起,“沈小姐,我能去你那坐坐吗?” 沈清兰一听就知道没好事,但当着众人的面,客人主动开口了,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合适,只得莞尔一笑,“梁小姐说笑了,我因为一会要去方府,又想到梁小姐要陪着梁太太,才没有相邀,若是你肯去坐一会,我自当好茶招待。” 相比起来,沈清兰觉得自己宁愿和郑学昀同行一段路,也不想与梁婉然有半点瓜葛,因此婉转的用方茹音做了挡箭牌。 梁婉然脸色变了变,很快镇定下来,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柔柔一笑,“母亲在这里和沈太太、郑太太说话,不用我陪,我想和沈小姐说说话呢。” 沈清兰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怎会有这么不知趣的人呢?她明知不讨人喜欢还执意跟随,十之八九是有阴谋,可眼下再拒绝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求之不得,沈小姐请。” 林氏早就见识过梁家母女的无耻,防她们俩防得紧,梁婉然一开口,她就提上了心,不住的给沈清兰示意,让她拒绝,但梁婉然死皮赖脸要去,沈清兰只好答应,她真是既恶心又烦躁,准备亲自出马截住。 谁知,另有人比她还烦躁,先开口了。 郑太太哈哈一笑,伸手就把刚站起来的梁婉然拉住了,“梁小姐这就要走了?我这是第一次见梁小姐呢,心里喜欢得很,想跟你多说说话呢。” 林氏一看就乐了,郑太太这是摆明了不让梁婉然去打扰郑学昀和沈清兰的相处,有她出手,自己就看热闹好了。 果然,她这么直接一攥手,梁婉然就没法走了,偏偏对着郑太太热情的笑脸和话语无法反驳,只好僵硬地用目光求助自己母亲徐氏。 徐氏却自有自己的打算,沈良是申州别驾,官职比郑家老爷还低一等呢;沈家两位嫡少爷,将来分家产也是各得一半,哪里比得上郑家一根独苗?刚才她也特意观察了郑少爷,模样虽比不上沈家少爷,但也眉清目秀、敦厚温和,将来必定疼媳妇、知冷暖,再加上,林氏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以后肯定不会善待女儿,与其再在沈家一棵树上吊死,倒不如多个选择多条路。 “傻孩子,郑太太喜欢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谢过郑太太,在这里陪郑太太说说话吧。” 梁婉然垂下头,隐藏住神色,娇娇滴滴的道谢,顺势挨在郑太太身边。 沈清兰抿嘴一笑,松快的离开。 郑学昀望了眼母亲,松口气,追上来,“兰妹妹,你这几天瘦了许多,是不是生病了?” “多谢郑少爷关心,前几天确实略有些不适,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都在申州住着,两家又常来常往,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刻意隐瞒,万一传到郑太太耳中,还显得矫情。 郑学昀看着她,目光忧虑又关怀,“虽说已是盛夏,兰妹妹也不能大意,冬有冬病,夏有夏病,还是多注意照顾好自己。”说着说着,自己脸红起来,声音低下去,有些嗫嚅,“那……前几天我送来的药方……” “啊?”沈清兰下意识的愣了下,突然袖子一动,垂眸见是碧玉在悄悄拉扯,顿时恍然,含糊说道,“哦,药方啊,多谢郑少爷。” 郑学昀连连摆手,耳根都红透了,“不不不,是我送的时间不巧,不知兰妹妹生病,那方子是消暑用的,兰妹妹还是等身体好利索了再说吧。” 沈清兰笑着答应。 从林氏的院子出来,同行没多远,就该分路了,沈清兰停下来,却发现郑学昀还在身边跟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只好行了个礼,笑着指着另一条路,“郑少爷还记得路吗?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穿过垂花门往西就是,大哥他们就在那里。” “……我记得的。” 郑学昀尴尬的点头,他从小就来沈府串门,对沈府熟得和自己家一样。 沈清兰笑,“那行,郑少爷记得呢,我就不让丫头送你了。”说着,又行了个礼。 这是催行了。 郑学昀动了动唇,几次欲言又止,仍没挪步。 沈清兰只好先走一路,刚抬腿,又被叫住了。 “兰妹妹,你明儿得闲吗?” 沈清兰回头,警惕的问,“郑少爷有事?” 郑学昀微微紧张,“城里酷暑难耐,我与之铭、之潇约好,明天去妙高禅寺听禅,兰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吧,寺庙清幽,你会喜欢的。” 沈清兰笑了笑,摇头,“你们去吧。”也没个理由。 郑学昀眼底希翼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失落的低下头。 回到房中,沈清兰问碧玉,“郑少爷真送了方子来?” 碧玉承认,从抽屉里拿了张纸递过来,“确实送了个来,那时候小姐病得厉害,婢子就直接收起了,后来小姐恢复,婢子却忘了给您。” “要不是郑少爷自己说,我都已经忘了。”沈清兰看了看药方,又还给她,“明天,你找个合适的时间给太太送去,就说是郑太太的好意。” 心意嘛,不能不领,但也不能自己领,就给母亲吧,反正她和郑太太要好,说是郑太太打发郑学昀送来的,恰好遇上碧玉,直接递进来,合情合理,又让林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还没等明天到来,就横生了一段枝节。 第302章 信件 时暮,郑太太母子告辞,林氏直接就来了沈清兰屋子里。 “母亲,喝口茶,歇一歇。”沈清兰已经猜出有事,心里惴惴,表面含笑。 林氏喝了茶,招呼女儿坐近来,缓缓说道,“兰儿,郑太太今天当面开口,为儿子提亲。” 沈清兰听罢,瞬间就提起了心,直愣愣盯着林氏,气息都不顺畅了。 林氏看她一眼,“我早该料到的,早在两年前,郑太太就有意无意的跟我提过,要两家联姻,我那时未置可否,只说你年纪太小,这事还不想考虑,现在……你马上就及笈,她总会再来说的。” 沈清兰茫然又有些发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呢,这亲事也算不错,郑太太不是个恶婆婆,待你也总要给沈家三分面子,你从小又是和郑少爷一起长大,他那性子也温厚老实,对你也没二话说的,将来,夫妻之间多是你做主的。” 沈清兰呆呆地听着,郑学昀确实是个老实人,还是个害羞的老实人,他打小就围着自己转,却连说句关怀话都会脸红紧张,他但凡能再胆大主动些,也许去年去分宁前,这亲事就定下来了,那么,后来的陆新明、顾中楠、卫长钧和穆华景就都没他们什么事了。 卫长钧…… 想到卫长钧,沈清兰心里又晃了晃。 他现在好吗? 林氏叹口气,“若是早就定了,也没有现在这么些烦恼了,但现在有了比较,心里难免不平,世子还……” “母亲。”沈清兰忍不住阻止,她咬咬牙,第一次主动问起,“您不是说顾家……” 转眼回申州又快半年,这都快七月了,顾家承诺的提亲却再无消息,沈清兰一边紧张一边好奇,眼见着母亲一口郑少爷、一口穆华景,只怕自己的未来还在汪洋大海中飘荡,赶紧拿出顾家来拖一拖。 谁知这是大大的失策,原本情绪平和的林氏陡然间暴怒,柳眉高高竖起,将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愤然哼了一声,“顾家?言而无信的顾家!怎么?难道我的女儿高攀了他家不成?” 沈清兰愣了愣,怎么?顾家反悔了?亲事取消?她愕然之时又悄悄松了口气,继而,更加茫然了。 没了顾家拖延,林氏下一个又会看上谁?郑学昀?还是穆华景? 下一瞬,林氏摆摆手,直接问她,“郑少爷,还是穆世子,你自己选一个吧。” “……” “穆世子早就跟我提过,当时有顾家之约,我没直接答应,说好的等到六月,现如今六月不差几天了,我也是时候给他答复了;郑太太这边呢,今天我也没说好、没说不好,只说再看看孩子们的缘分。” 林氏突然一顿,似有深意的盯着沈清兰,连语气都变得警钟似的让人心头一凛,“缘分二字么,那谁说得准,有的是福缘,有的,就是孽缘!有的呢,压根就没缘分!想也别想!” 霎时间,沈清兰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个被掀翻的水缸,一阵激荡之后,水泄横流,缸却干涸了。 林氏的话多明显啊,就是在警告她:别再惦记卫长钧,那就是孽缘!甚是是没缘分! 接下来两天,沈清兰都不敢和林氏单独相处,害怕她再追问自己“考虑得怎么样?选谁?”之类的话,那个方子,自然也没让碧玉去送,郑太太都直接提亲了,再送过去,那就不是表明自己拒绝的态度,还是帮着郑太太加码了。 她不过去,林氏就自己过来,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氏以前从没催促过她的婚事,一是觉得她年纪小,二是没有左右为难、催促的必要,现在左手穆华景、右手郑学昀,她又有了顾家杳无音讯的挫败经验,自然想尽快定下来。 “母亲,我再想想……” 沈清兰不想选,最好硬着头皮拖一天算一天。 林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拍在她手上,气道,“世子的来信,你自己也看看,明天我要写回信,你必须给个答复,你若是再无主意,便由我做主了。” 沈清兰望着母亲离去,又低头看手中的信,木然打开,信是写给沈良和林氏,语气很亲近,已经不再是“沈大人”和“沈太太”,变成了“伯父、伯母”,从内容看,这也不是第一封信,而且可见他们一直以来通信频繁且交流愉快。 穆华景在信中虽然没有直接询问何时可以定亲,但是热情地邀请林氏带着沈清兰一起进京,甚至还提到沈清兰的及笈…… 沈清兰放下心,心中百味陈杂,半晌也没出一声。 碧玉急得围着她转来转去,“小姐,您可怎么办啊?怎么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呢?” 沈清兰手撑着下巴,没精打采,“碧玉,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婢子也没主意,卫三少爷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清兰呆了下,“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他的吗?” 碧玉闷闷不乐,“婢子不是不喜欢小姐和卫三少爷在一起,卫三少爷挺好的,只是,怎么说呢,婢子觉得太太的考虑是对的,卫三少爷是武人,总不如文人懂得体贴,有顾公子和穆世子他们做陪衬,武人确实不如些呢,婢子也希望小姐以后安安稳稳的,和姑爷琴瑟和谐,但是,现在婢子想明白了,千好万好,也比不过小姐自己乐意。” 沈清兰看着她出神。 是啊,千好万好,不如自己乐意,可是,自己乐意又能怎么样呢? 沈清兰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翻看,但碧玉这丫头平时挺机灵的,今天偏偏没眼力见,竟然看不出自家小姐是心绪烦乱,要借看书之名清净,她就自作主张的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沈清兰脚边,火烧火燎的催着问。 “小姐,您别光顾着看书,还是要好好想想,明天太太就要回信了,您允还是不允?” 沈清兰垂着头,声音幽幽,“碧玉,我现在乱得很,什么也想不出来,你先别问了。” 第303章 默然 碧玉也没法子,只好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叹得差不多了,换个话题继续说。 “小姐还记得设宴那天嘛,梁小姐非要跟着小姐过来,被郑太太拦着,当时,婢子还想呢,莫不是郑太太真看上梁小了?后来才知道,哪里是看上啊,分明就是嫌弃,不过,梁太太和梁小姐可当真了。” “怎么当真了?”沈清兰对郑太太和梁家母女的事都没什么兴趣,眼皮未抬,随口一问。 碧玉冷笑,“好笑着呢,第二天,梁太太居然主动写了拜帖,让那个秋叶送去郑府,结果呢,帖子送进去又退了出来,门房婆子说郑太太不在,帖子没人收,哈哈哈。” 沈清兰也没忍住笑起来,哪有说太太不在就不收帖子的?主子不在,也有管家或者妈妈、大丫头收了,等主子回来再转交,接受不接受帖子内容是主子的事,但下人们没有拒接帖子的权力,梁太太这帖子,要么是郑太太早有预料,已经交代下去不许接,要么就是她明明在家,故意说不在、不接的,无论哪一种,都是毫不客气打梁太太的脸。 碧玉一脸的鄙夷,“梁太太母女真是叫人唾弃,当真是为了攀附权贵,一点脸皮也不要了,这样的下作,就算嫁过去,又有好日子过?” 沈清兰也是一叹,“她们哪有你看得透彻?”心里却是警惕起来,梁氏母女从进沈家们就在挖空心思的往上爬,沈家、在沈家住过的穆华景,现在又是郑家,当穆华景回京、郑太太拒帖之后,她们没了新的目标,恐怕还会盯着沈家,也不知道她会着重盯住谁?大哥还是二哥? 沈之逸刚刚定亲,已经有了未婚妻,按说没了指望,但梁家无耻至极,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仍不放弃呢? “碧玉,这段时间注意盯着梁太太和梁小姐,别让她们靠近大少爷和二少爷。” 碧玉哼道,“就在宴席那天晚上,梁小姐又病了,说是中暑了,厨房还在煎药呢,估计这几天要装个样子在床上躺着吧;倒是梁太太,去看了齐姨娘好几次。” 沈清兰一下子想起有一次在姨娘院子门口见着梁氏母女的事,微微皱眉。 “我听母亲说过,这事儿好像还有梁太太一点功劳,齐姨娘没了孩子,没日没夜地哭,还是梁太太给劝住的,所以母亲也没阻止。”她眉头又蹙紧些,“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你得空去和郭姨娘说说,请她盯着点。” 碧玉肃然点头,“还是小姐考虑仔细,这个梁太太可不是什么好人,她怎么会这么好心?” 沈清兰沉吟,“她接近齐姨娘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目前还很难说,不过是鉴于她之前的所为,我总不放心,还是提防些好。” 碧玉应着,到下午,就去郭姨娘那转了一圈,回来时还跟着郭姨娘。 沈清兰起身迎接,被郭姨娘按住。 “姨娘亲自过来,想是有话要叮嘱。” 郭姨娘摇头,“也不是叮嘱,不过确实心里有些不安。” 沈清兰立刻拉响警报,斟了茶递过去,身子前倾,“姨娘请讲。” 郭姨娘欠身接过,捧在手里,“是这样的,小姐让碧玉回去,说到梁太太,我这两天正好有个事翻来覆去,不如就过来跟小姐说说,齐姨娘没了孩子,心情不好,太太和我都劝不住,两次上吊,虽然是都救下来了,却也时时提着心、吊着胆,怕她想不开,还要寻死觅活,梁太太时常去坐坐,找齐姨娘说话,还真给劝住了。” 沈清兰点头,这个她知道。 郭姨娘脸色带忧,“梁太太能劝住齐姨娘,大家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有两回我去探望齐姨娘,意外听到她们俩说话,声音极小,也不知说的什么,我一过去,立即变脸、闭嘴,我是没听到她们说话,只是连着几次这么被防着,总觉得不太对劲。” 沈清兰的心往下沉,肯定有事! 郭姨娘叹息,“我也不敢和太太说,毕竟我也没听到说话内容,没有证据,我和齐姨娘相处这么多年,是有姐妹情分的,我不肯恶意揣测她,只得将这心事按住;今天小姐提醒,我想了又想,还是斗胆说一句,小姐聪慧又纯良,必定会有妥善处理。” 沈清兰深吸一口气,“姨娘放心,齐姨娘看着我长大,对我疼爱有加,我也不愿多心,没有确切证据,我绝不会往外说,希望姨娘您也多上点心,再观察些时日。” “希望只是我过于敏感。” 沈清兰送走郭姨娘,觉得头更痛了。 翡翠凑过来问,“要不要和太太提一句?” 沈清兰摇头,“先不说,母亲近来忙大哥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 翡翠提醒她,“不止是大少爷的婚事,还有小姐你的及笈礼啊。” 沈清兰捂脸,两年前她就兴奋的期待及笈,及笈了就意味着长大了,但越到跟前,反而越紧张,加上亲事波折,恨不得时间停下来,就不用及笈、不用嫁人了。 “小姐,婢子听秋月说。太太已经准备了……” 沈清兰打断翡翠,“还有好几天呢,容我喘口气。”赶紧把她打发出去,“你去看看大少爷回来了吗?” 碧玉变了脸,“小姐,您是不是……” 沈清兰肃然点头,“他不来,我就去找他!” 沈之逸已经好久不来看沈清兰了,这可不正常!这个大哥疼妹妹是疼到骨子里的,以前妹妹咳嗽一声都要来送三回药,这一次,居然没露面,摆明了故意躲着她。 碧玉叹气,“婢子都注意着呢,大少爷近来也很忙,定亲这事里里外外就忙了好久,沈家和方家又是熟人,两边设宴陪客都要在场,另有相熟的朋友也要请客,还不能拉下功课,每天到家都很晚。” 沈清兰默然。 不久,翡翠回来,果然说,“大少爷还没回来呢。” 沈清兰起身,“我去等他。” 碧玉欲言又止。 沈清兰看她一眼,“我没法再等下去了。” 第304章 争执 沈之逸的院子空荡荡的,她和小丫头打过招呼,就进屋去,挑了本书边看边等,小丫头进来点灯,送来茶水点心,悄然退出。 沈清兰就坐在灯下看书,过了会儿,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以为是沈之逸回来了,起身推开椅子,往外去迎。 忽然,就听一个女声突然哭起来,“不是说大少爷不在家吗?不在家,为何屋里点着灯,有动静呢?” 沈清兰怔住,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是谁。 她扭头询问碧玉,碧玉想了想,“像是梁太太身边那个秋叶。” 沈清兰恍然,没错,就是她! 看来,还真被自己猜着了,这对母女再郑太太碰了一鼻子灰,又折回来,仍想打沈之逸的主意。 她冷笑着走出去,正好听到另一个声音柔柔弱弱的说道,“秋叶,别说了,大少爷可能为了避嫌,我们走吧,你扶着我,我还能走,没事的,我们坚持坚持,能走回去。”声音委委屈屈的,带着疼痛得不行的哭腔。 梁婉然?果然她来了! 沈清兰挑眉,这又是闹的哪出? 院子里,梁婉然说得楚楚可怜,但说完话,还是没动,靠在石桌旁,眼泪汪汪地看着亮着灯的房间。 秋叶听了,突然悲哭一声,扑通跪下来,哭喊道,“大少爷,您帮帮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扭了脚,实在痛得厉害,走不动了,借您这院子歇歇脚可好?” 没有回答,屋子里静悄悄的,灯光依旧。 小丫头站在旁边搓手看着,不言不语。 “秋叶,你别说了。”梁婉然慢慢往下软,就势坐在了石凳上,一手捂脚踝,一手捂肚子,泪水扑扑,眼睛仍不忘觑着那透光的窗。 秋叶一咬牙,爬起来准备往里冲,被小丫头伸开双臂拦住,“哎哎哎,大少爷这里可不能随便进,我都说了大少爷不在家……” 秋叶梗着脖子喊,“大少爷是申州鼎鼎大名的风流才子,素来怜香惜玉,怎么会见死不救?” 一声轻笑从屋里传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闻声望去,只见沈清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 “梁小姐,你哪里痛呀?” 梁婉然,“……” 秋叶,“……” 小丫头本不敢打扰沈清兰看书,更从来没见过像梁小姐主仆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自以为说几句话拦一拦就够了,没想到还是把沈清兰惊动,愧疚地跑过去请罪。 “小姐,婢子没办好事,吵着您了?” 沈清兰笑,“确实是吵着了,但不是你吵的,我在屋里看书,只听到两只狗吠,惹人厌恶。” 那两只狗一听,顿时沉下脸。 梁婉然捂着脸哭,“沈小姐,我不过是扭了脚,无奈之下前来求助,你怎能说话这么难听?” “哦?难听?梁小姐都主动进入男子的院子了,做事不嫌难看,还嫌别人说话难看?”沈清兰重重得哼了声,不等她开口,又道,“梁小姐,你明知道这是男子住的地方,无端过来做什么?上次的《漱玉词》还在我手里呢!” 梁婉然哭得梨花带雨,“沈小姐欺人太甚,难道是因为我寄人篱下,就这么厌恶欺压?我和母亲实在是家道败落、无处可去才借住一段时间,心里无时不刻不念着沈家的好处,下辈子做牛做马愿来报答,沈小姐何苦这么苦苦相逼?要是我……” “休得转移话题!” 沈清兰可不傻,被她哭两声就手足无措,她一开口就发现是在避重就轻、反过来指责自己不仁义,当即喝断,冷着脸道,“若是那有礼谨行、举止得体之人,莫说住一段时间,便是长住又何妨?至于沈小姐……你的下辈子想做牛还是想做马,我一概不稀罕!” 梁婉然傻眼,她自以为哭哭啼啼就可以博取同情,却没想到在沈清兰面前接二连三的失效,不管她使出什么手段,沈清兰都毫不留情,骂得她颜面扫地。 “梁小姐还不离开?”沈清兰冷艳看她,“别再打我两个哥哥的主意,哼!” 梁婉然知道自己的计划再一次失败,恨恨地盯着沈清兰,咬得牙齿咯咯响,脸上哪里有羞愧之色? 秋叶倒是帮着主子挣扎一下,“沈小姐,不是我家小姐刻意过来的,是扭了脚,来求助的。” “扭脚?”沈清兰冷笑,“扭脚要捂着肚子?” 碧玉和那小丫头都忍不住笑出来。 秋叶也尴尬的瞟了眼梁婉然。 梁婉然本意是想多捂一样多重保障,显然更柔弱些,却被沈清兰当众撕破脸,嘴角抽了抽,只得把手挪开,眼神更加怨毒了。 沈清兰也没再理她,淡然吩咐那个小丫头,“去后院喊几个婆子来,抬个担架,把沈小姐送回去。” 让婆子抬担架送?小丫头打着哈哈跑出去了。 秋叶慌了神,焦急的去看梁婉然。 梁婉然没奈何,只得一咬牙,施施然站起来,哪里还有刚才伤痛难忍、楚楚可怜的模样,满脸的狰狞和怨恨,冷冷注视沈清兰,“沈小姐,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我孤苦无依,你可别逼我!” 沈清兰漠然与她对视,“梁小姐,你可不是兔子,你是一只忘恩负义、恬不知耻的狼。” 梁婉然突然发出一声怪笑,拂袖而去,根本看不出脚痛。 碧玉望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皱眉,“婢子怎么觉得这个梁小姐不仅仅是不要脸,心还很毒很狠,小姐您听她那话,别不是要做什么害人的大事?” 沈清兰垂眸,“祸已入门,想轻轻松松送出去是不可能的,她们母女都是狡猾无赖之徒,每次在父亲面前都表现得老实巴交,加上梁太太安抚住了齐姨娘,父亲对她更多了几分感激,我想要赶走,就更难了。” “那怎么办?她们在府里一日,就是个隐患,谁知道下一次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看来,不仅没法子赶出去,就算赶出去,也不是个了结,她们心里对沈家非但没有感恩,反而心存了怨恨,出去后,恐怕还会到处宣扬、污蔑。” 第305章 怀疑 碧玉气得不行,愤然道,“真是可恶,婢子要是会功夫就好了,狠狠把她们打一顿,见一次打一次,打到她们再不敢多嘴为止。” 沈清兰失笑,“你也就欺负欺负薛扬罢了。” 话一说出,主仆俩都愣住了。 薛扬是卫长钧的侍卫,提到薛扬就是提到卫长钧,他们俩,都是杳无音讯。 静默了好一会,碧玉小声道,“小姐,您还进屋去看书吗?” 沈清兰抿了下唇,“看!”转身进屋。 今天必须等到大哥! 她下定决心,无论多晚都要见到沈之逸,好在沈之逸回来时,并不太晚。 盛夏,就算是太阳早就没影,暑气也没消退多少,一片蝉鸣声中,沈之逸迈入小院。 一进门,他就敏感地停住脚步,望着屋里的灯光蹙起眉头。 小丫头跑过来,轻声告诉他,“小姐等了您半天了,晚饭都没吃。” 沈之逸一怔,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进屋去了。 沈清兰坐在他的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面前摊开一本书,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灯光下,她的脸颊已经消退了以前的婴儿肥,轮廓消瘦,皮肤白得发光,即使是温润的烛光,也没能为之镀上一层柔和的红润。 这几天,他在她昏睡时,过去探望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清楚地看到她的苍白和虚弱,却都不如她醒着在眼前这样让人怜惜。 这个傻丫头。 “兰儿。”沈之逸站在门口,轻柔的开口。 沈清兰歪头看他,绽开笑脸,“大哥,你回来啦。” 沈之逸心中默默叹口气,“兰儿,我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 “好。”沈清兰微怔,这才想起自己也没吃饭,立即让碧玉去厨房拿吃食。 沈之逸走过去,拿起她面前的书,“《经济论》?”他瞥她一眼,似是随口问道,“兰儿这是准备做一番入仕兴国的大事?看到哪里了?和大哥讨论讨论?” 沈清兰呆住,“……”什么入仕兴国?我看的是什么书? 沈之逸又是一叹,将书收回书架。 沈清兰追上去,欲言又止,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就觉得委屈得不行,这种委屈在林氏面前也不肯表露,也只有在这个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大哥面前才忍不住露出来。 “大哥,你若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是就不肯回来了?” “胡说了。”沈之逸回头摸摸她的头,嗔笑,“马上就及笈了,大姑娘了,怎么反而变得和小时候一样不讲道理了?” 沈清兰闷闷地看着他,“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大哥了。” 沈之逸手一顿,脸色也满是愧疚,“兰儿,大哥这几天有点忙,你知道,大哥准备今年的秋闱……” “我知道。”沈清兰低头,“我还知道,大哥和穆世子约好了,要把我带去京城……” 沈之逸默然,好一会,才轻声哄道,“兰儿,咱们先吃饭好吗?” 沈清兰缓缓点头。 心中有事,嘴里没味,沈清兰勉强尝了两口,就放了筷子。 沈之逸看着她明显变得尖尖的下巴,摇摇头,也吃不下去了。 “兰儿,你在这里等大哥,心里是信任大哥,还是怀疑大哥?” 沈之逸隔着桌子看她,目光深邃,语气轻缓,看似平静,若是仔细听,就能听出隐隐克制的不安。 沈清兰听闻,呆了一呆,不知怎么回答。 她心里一直是坚定的认为自己信任大哥的,这么疼爱自己的大哥,怎么会不信任的?如果不信他,还能信谁?如果不信他,为何非要从他嘴里问出真相? 她从未想过“怀疑”两个字会出现在自己和大哥之间,然而当沈之逸这么问她的时候,她莫名有些心慌、心虚,甚至都认真想过原因,就已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为什么要怀疑呢?怀疑什么呢? 沈清兰摇头,立即制止自己发散的思维,“我信任大哥。” 沈之逸微微一笑,似乎是松了口气,亲自为她沏了杯茶,“那就好,兰儿若是信我,我说的话,就不必多疑。” 沈清兰揪着心,点点头。 沈之逸抿了口茶,又看她一眼,“大哥这些年,用在结识朋友的心思比读书多,自忖识人不差,更不会害你,凭心而论,子渊和世子一文一武,一严谨一洒脱,可谓平分秋色,难分伯仲,如果为友为亲,都是难以取舍的,但……” 沈清兰眼皮一跳,已经猜出了接下来的话,还是双手捧杯,静静听着。 “但,若是择婿,择的就不是这个标准了,对了子渊,大哥以前已经与你说过,他再好,你可以视为兄长——我想子渊也会是个疼妹妹的好兄长——只是,嫁他为妻,则不仅仅会负累,更是危险。” 沈清兰的手微微发抖,怕被对面的大哥发现,假装低头喝茶,大哥的意思她明白,卫长钧的亲事不仅仅是卫家的事,还受到皇帝的制约,卫长钧拧着劲不肯娶公主,最后娶了她,不说卫家,皇帝会怎么看卫长钧?怎么看她? 她低着头,轻轻闭上眼。 沈之逸欲言又止,略静,继续说道,“比较而言,和世子在一起,这辈子就轻松简单多了,世子素有不羁之名,想护着你,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 “兰儿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母亲和大哥苦心为你铺好的路,你自幼养在深闺,哪里知道世道艰难,哪里又见识过朝廷的诡谲风云,大哥希望你永远不知才好,平安喜乐到老,要能如此,选择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至关重要,相信大哥,不会给你挑错人。” 沈清兰脑子里嗡嗡地响,她一语不发,直到茶杯空了,没法再装,才像只被人揪出草垛的兔子一样无处可逃,只好硬着头皮面对现实。 “我知道了。” 沈之逸轻轻吁了口气,眼底浮出淡淡笑容。 沈清兰却一脸怆然,她垂着眼睫,轻声问,“大哥,你的话我都听,那你可以告诉我,子渊到底怎么样了吧?” 第306章 惊讶 沈之逸有些惊异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规劝,更惊讶于她对卫长钧的称呼,“子渊”二字说得极为顺口,显然不是第一次,又有些无奈,决定当作没听见,迟疑了下,说道,“我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只是听说他入京后直接进宫请罪,不知说了什么,引起龙颜大怒,险些入狱,还是皇上念在他过去的军功上格外开恩,让开国郡侯把他领回去了。” 沈清兰屏息静听,心跳如鼓。 “不过,听说开国郡侯把他带回去后,狠狠打了一顿,打得他半个月下不了床。”沈之逸说到此处,自己也忍不住拧起眉头长叹了口气,“也亏得他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才没被打出好歹来。” 沈清兰眼前一花,有那么一会,看什么都如同雾里看花,耳边更是鼓声如雷,只剩下意识里一个渗血的背影。 “后来呢?”她低低地问,唯恐声音大了,被听出颤栗。 沈之逸看她,当然是已经听出,却没有点破,“后来……据说是被撤了军务,调离营地,现在,应该养好伤,赶去军营交印了吧。” “……” 沈清兰再没说什么话,事实上,她就算说了什么,自己也没有印象了,更不记得是怎么魂不守舍地离开的。 “兰儿?”沈之逸喊她,没有回应,只得跟上去,亲自把她送回去。 “碧玉,这几天好好守着小姐,片刻不得离人,切莫……再病了。”他心里十分忐忑,上次是路上见一面,回来就大病一场,高烧不退,这一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碧玉诺诺应着,送走沈之逸,回头见沈清兰和以往一样装寐,只是没有被子蒙头。 碧玉心惊胆战地陪在床边,明知道她没有睡着,想和她说些宽慰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想不如安安静静的呆着,又怕她自个陷入死胡同,又闷出病来,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屁股上像是长了针,坐立不安。 “碧玉,不用盯着我。”沈清兰虽然合着眼,耳朵还是能听见,也能感觉到身边的焦灼。 碧玉听到她开口,倏地扑过去,“小姐,您要不就哭一场?然后,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大少爷八成是不肯促成,但总有法子的不是。” 沈清兰沉默了一下,“碧玉,你误会了,我已经……放弃了。” 碧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兰这才睁开眼睛看她,声音冷静得让人害怕,“我以前太单纯,也太任性,总想着……既然他可以那么勇敢、那么不顾一切的付出,我为什么不能回应一下,也许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点,一切都有可能的,都会圆满的,是大哥,宠着我、保护我,却又告诉我一个人力不可为的现实,他再努力也没用,而我……” 她突然怆然轻笑,“碧玉,我可以承受苦痛、贫穷、误会、流言,但我不能害他,大哥的话很尖锐,却也很有道理,他肯为我抗旨,肯一身伤痛来看我一眼,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满足,我不能太自私。” 碧玉呆呆地看着她,很久才失声痛哭起来。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哭的呢,你看,我都没哭。”沈清兰摸摸她的头,又合上眼,“我真的困了,眯会儿啊。” 翌日清晨,沈清兰正在梳妆,忽听小丫头在门外喊“大少爷来了。”愣了愣。 沈之逸就在大厅等着。 “小姐,大少爷他怎么这么早过来?”碧玉一听到“大少爷”三个字就紧张。 “来看我病了没有。” 沈清兰淡淡一笑,让翡翠匆匆盘了个简单的垂鬟髻,自己主动挑了一只娇艳灿烂的珠花插上,又在发青的眼周扑了些粉,整个人一下子看上去精神、娇嫩了许多。 果然,沈之逸看到她的盛装,怔了下,才又多看两眼,心里骤然生出一股子不安来,他沉声开口,“兰儿,你怎么了?”莫名的,声音里还有些愧疚和心虚。 沈清兰在他身边坐下,亲手给他斟茶,微微笑道,“我很好,只是早上赖床了,起得略晚些,倒是有劳大哥来探望。” 沈之逸结舌,摸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说道,“兰儿,我担心你抑郁成心病,你这样……大哥很不安,你若是哭一场……” “做哥哥的,哪有盼着妹妹哭的?”沈清兰轻轻地笑,“大哥要真是疼妹妹,不如帮妹妹一个忙?” 沈之逸倏地提起了心,警惕地注视沈清兰,一时竟不敢承诺。 沈清兰低眸哂笑,“大哥对我素来爽快又宠爱,但凡我开口要什么,没有不允的,今天怎么了?莫不是怕我跟你要月亮、要星星?” 沈之逸一怔,继而苦笑,“兰儿若是开口要月亮、要星星,大哥倒是能答应,想尽法子也要把月亮和星星捧到兰儿面前,就怕……有些事,大哥实在无能为力。” “放心,我不为难大哥。”沈清兰摸着杯子轻轻发笑,“我要是真欺负了大哥,就算大哥不介意,大嫂也不肯饶我。” “……”沈之逸没想到妹子突然把未婚妻抬出来说笑,不由得愣住,俊面透红,尴尬地咳嗽一声,揪紧的心倒是稍稍放松了一点,还能打趣自己,未必不是好事。 “那,兰儿说说看,想要大哥做什么?” 沈清兰这才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与他对视,目光看起来温和平静,可她坐得端正、背脊挺直,连刚刚抚摸杯子的双手都松开了,改放在膝头,整个人绷得直直的,堪称淑女坐姿的标准模板,以前,沈之逸甚至林氏等不少人都笑话过她,说她人前乖巧、人后皮猴,只要没有外人在,坐也坐不稳,不是歪着就是扭着,怎么舒服惬意怎么坐,沈清兰只是嘻嘻一笑,大家说归说,照样宠着,由着她去。 可现在,没有外人在,沈清兰偏偏就坐得端庄修直、无可挑剔,甚至还隐隐给人一种咬牙倔强的错觉,落在沈之逸眼中,灼的他心口痛。 第307章 发怒 “兰儿……” 沈之逸突然想拒绝,他不想听她说什么,也不想见到她这副坚强、冷静的模样。 沈清兰微微笑,“大哥,我知道你有办法能联系上卫三少爷,请大哥放出消息给他,我已经另定亲了,让他顺天应人吧。” 沈之逸猛地瞪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吗?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沈清兰估计也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觉得惊奇,继续说道,“昨天,大哥对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也想明白了,我是个自私的人,应该理智的为自己找一个最好的人,过最简单舒适的生活。” 沈之逸的脸色一点没有因为她的“想明白”而舒展,反而更加阴沉、难看,他看着妹妹娇艳可爱的脸庞,心里却难过极了,好像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正从里到外开始裂缝,很快,就将四分五裂。 他甚至有些后悔,认为是自己的决绝才让妹妹拔苗助长似的“成熟、懂事”起来,可是,如果自己不这么狠心,如果自己帮着她、促成她和子渊在一起,她又真的能幸福?在以后漫长的政斗宅斗日子中,她又会不会埋怨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到底还是点点头,苦涩地说了句,“好。” 人哪,大多会在艰难的岁月中追悔,却更容易在安逸的光阴中忘却。 总有一天,他的妹妹会在另一个人的呵护下忘记卫长钧,忘记年少时的傻。 说完这番话后,好像天地间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一下子就放了下来,虽然不可避免的把心砸了个大坑,但好歹事情已经结束了,按碧玉的话来说,只要已经尘埃落定,就不再用惶惶恐恐了,再大的坑,时间也会填平。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沈清兰的及笈。 沈家为这个及笈礼其实都准备了两年,准备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及笈大礼,可真的临到眼前,却只是关起门来,一家子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这是沈清兰自己提出来的,大家乍一听见都愣住了,沈良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宝贝女儿的及笈大礼怎么会草率了事?不说办得轰动申州,那也得风风光光,让女儿回味得意吧? 沈之潇更是拥护父亲的看法,恨不得撸袖子就要亲自指挥布置场地、到大门口迎接宾客。 倒是林氏和沈之逸,竟然各自沉吟一番,然后不约而同的接受了沈清兰的建议。 最后,林氏拍板,“就按兰儿说的吧,及笈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咱们自己热闹热闹,兰儿高兴就好;铺张设宴这些排场不要也罢,省得闹哄哄的,我也头痛。” 沈之逸立即接话,“母亲言之有理,兰儿前儿才病愈,这会儿还没大好,宾客太多,恐怕兰儿倦怠,再又难受。” 如此,沈良和沈之潇也没什么好说的,点了头。 等孩子们离开,沈良到底还是追着林氏表达抱憾,“及笈是姑娘家的大事,若不好好办一场,我总觉得委屈了咱们兰儿,都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林氏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考虑的比丈夫多,“兰儿身体不好,广招宾客,走一套完整、盛大的流程,风光自是风光,就怕兰儿吃不消;再说,兰儿的婚事……还没定下。” 沈家小姐及笈大宴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知多少人家都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求亲,本来郑太太和穆世子两个还定不下来呢,再七七八八来一堆,就更麻烦了。 这事沈良也知道,他和林氏一样为难,一边是名门望族的天之骄子,一边是多年搭档的世侄;一边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边温厚谦恭、亲如一家,还真不好取舍,说实话,除了这两个,放眼申州,他也看不上别人了。 “那,兰儿的婚事,你到底偏向谁?” 林氏揉太阳穴,“我想征求兰儿自己的意见,但她一直不做声,倒是之逸,他几次提议世子。” 沈良点头,“之逸和世子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他选世子也在情理之中,我看世子虽然出生高贵,但率性洒脱,气度非凡,十分难得,如能有此婿,也是极好;不过,郑家……”锁眉捋婿,按住了下半句话。 林氏最了解丈夫,接过话题继续,“不过郑家是多年同僚兼至交,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正是如此。”沈良颔首。 “罢了,既然你们都觉得世子胜出一筹,我也不想再等着兰儿开口了,姑娘家脸皮薄又心思重,问了也白问,郑家那边我去说,客客气气的别伤了和气才好。”林氏想了想,就下定决心,“至于世子那边,等去了京城再当面商议吧。” 沈良哭笑不得,“看来你是已经决定了和孩子们一起进京了?这回连孩子都带走,留我一人孤寂。” 林氏轻啐,“我还不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又想到丈夫提升无望,心里不觉又憾然。 夫妻俩又说了些话,外头小丫头来报,说驿使来送货物。 林氏纳闷,“货物?哪里来的?” 小丫头答道,“驿使说是洪州那边……” “洪州?”林氏一听,顿时怒起,拍案骂道,“莫不是顾家?既然背信弃义,断了这亲事,何必又来送及笈礼?难道我沈家稀罕她几个东西?不收!” 沈良想了想,劝道,“你先消消气,我与顾大人虽无交情,但听大哥提过几次,言语中颇多赞誉,应该不是坏人,亲事这个……兴许另有难为之处。” 林氏冷哼,“我的兰儿哪里配不上顾家的儿子?这姻缘当初也是他家求着结的,花言巧语地许诺,后来却是没影没踪,便是有难为之处,直说就是,难道我还非得把兰儿往她顾家塞不成?这事情终归是顾家做得不地道!” “是是是,是他们不地道,但东西既然送来,看都不看就退回去,不是……” 第308章 赶到 林氏瞪丈夫一眼,想想也有道理,自家本不理亏,但要是将礼物看也不看就拒之门外,虽然没有错,终究不太大气。 “秋月,你去看看,问仔细了。” 秋月出去一圈,很快回来,却是直接领着几个杂役吓人把两口大箱子搬了进来。 “怎么直接收了?”林氏愕然,这丫头平时做事挺稳重的啊。 秋月笑答,“太太,先前是驿使没说清楚,这些东西是洪州来的没错,确切的说,是分宁来的,这是老安人给小姐的及笈贺礼呢。” 林氏一拍脑袋,哑然失笑,“我真是被顾家气糊涂了,一听说洪州就忘了分宁。”当着丈夫的面,她没说太多,这事怪不得她忘了分宁,是因为以往这些年,分宁几乎没有送过东西来,谁能有这个盼头? “把箱子直接送到小姐的院子去吧,时辰不早,顺便催促她快点。”林氏呵呵笑,怒气变喜气。 虽说关起门来行个礼作罢,但是交情极好的几家是挡不住的,陆陆续续的,郑太太带着儿子郑学昀、方太太带着女儿方茹音都来了。 林氏忙喊了自家的两子一女出来行礼。 方茹音已经和沈之逸定亲,是沈家的准儿媳妇,按常理来说,是要在闺房里一心一意绣嫁衣、更不能有事没事到婆家串门,但两家实在亲近,方茹音又和沈清兰情同姐妹,彼此间也就没这些规矩,方太太带着她来,她红着脸害羞,却没拒绝。 林氏见到儿媳妇更高兴,直接拉到身边坐,方太太见了,满心欢喜。 等沈之逸进来行礼,方太太也不甘示弱,对着女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双方家长都满意至极,倒是小夫妻两口一对上眼,同时满脸通红,惹来满堂笑声。 沈清兰不太想见郑太太,怕她提起亲事,但又不能不去,只好规规矩矩,例行公事一般,不敢再和以前一样讨喜。 郑太太确实想当众提一提的,自从上次她明说之后,沈太太一直没给答复,她心里就打起了鼓,估摸着希望不大,又不甘心,还是想为儿子争取一番,今天更是有备而来,带着重礼不说,话也在舌尖辗转了好几回,想靠宾客借势,让林氏拉不下面子拒绝,又怕真的拒绝了,自己反而丢脸。 结果,犹豫几番,失了时机,直到及笈礼毕,方茹音准备扶着沈清兰离开,她琢磨着,再不说,宾客都散了,效果就大打折扣了,她斜身靠近林氏,看了看在座几位太太,清清嗓子,要开口了。 恰在这时,门房婆子进来禀报,驿使来送东西。 婆子笑得合不拢嘴,“驿使说是京城寄来的。” 林氏愣住,莫不是穆世子?但穆世子的礼不是三天前就到了吗?自己怕女儿情绪不稳定,还压着没给她,这怎么又送一批?算了,不想了,两次送礼,说明穆世子看重兰儿,这是好事。 “把礼收了,赏驿使。” 林氏奇则奇,心里是高兴的,更松了口气,她已经看出郑太太有当众提亲的意思,对方如果真的开口,她还真没法明确的拒绝,现在有了世子的礼物,不言而喻,也就省了自己口舌。 东西抬上来,是一口精致的雕花木箱,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沈清兰面无表情,平静得好像与自己无关,她的手掩在宽大的袖子里,手指轻轻颤抖。 方茹音立即发觉不对劲,悄悄去拉她的手,却被触及到一片冰凉,心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反手攥住,紧得发痛。 “清兰……”她低声惊呼。 沈清兰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松开她,微微一笑,低头做羞涩状,箱子是谁送的?她都不用多想,单是看林氏的表情就知道。 穆世子,挺好的。 沈清兰在心里告诉自己,能嫁给世子,做世子夫人,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旁边,林氏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箱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 还没拆信,仅仅是信封上落款的其中一个字,就令她骤然变色。 “顾”。 顾家的礼! 林氏几乎在一瞬间想起,顾中楠这时应该是在京城的,可是,既然无心再联姻,他怎么还…… 诸位太太们都看见了信,不知顾家是哪家,纷纷向林氏头投去询问的目光。 林氏只好硬着头皮强笑了笑,“想不到我那表侄儿也送了礼来。”随手把信收了,吩咐下人把箱子先抬下去。 沈清兰没看到“顾”字,但林氏遽变的脸色和奇怪的话语还是让她起了疑,如果是穆世子,林氏当不会掩饰,即便不急于暗示结亲,点明世子身份对沈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难道是……卫长钧? 沈清兰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紧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是他吗?是他吗? “清兰?”方茹音一把抓住她,急声低呼。 沈清兰缓了缓气息,拉过碧玉耳语,“去看看!” 碧玉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匆匆退出人群。 这时,说说笑笑声再次膨胀,太太们一则好奇林氏哪里冒出来的表侄子,而且还在京城,都想打听打听,兴许对自家老爷有帮助;二则,这表侄子不早不晚赶在表妹及笈时送礼,难道也有求亲之意? 闲来无事的太太们哪个不八卦,尤其大家都看出来郑太太相中沈小姐已久,所以都问东问西、看热闹。 沈清兰实在呆不下去,向林氏和在座各位太太告辞,林氏被顾家的礼物刺激得心情也不大好,怕她在这里,还会继续引起关注和话题,立即挥手同意。 沈清兰行了个礼,拉着方茹音就走。 一扭头,却见远处小路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飞奔而来。 薛扬?! 薛扬风尘仆仆,一身汗水地跑过来,手里抱着个一尺见方的红木雕花盒子,看到沈清兰,喜形于色,一边跑,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挥舞,兴奋地喊道: “沈小姐,我这是幸不辱命,及时赶到啊,将军贺……” 第309章 打断 沈清兰直直地望着他,忘了走路、忘了回避,也忘了回答,连表情都僵住了,三魂七魄更是游离体外。 在场的太太们都是一副诧异又好戏连台的表情打量沈清兰和薛扬。 林氏一看到薛扬,就暗叫不妙,差点没当众捶胸顿足,这个造孽哟,怎么又冒出来了? 她正要开口,再次掩饰,却见碧玉不知从哪里冲过去,一把抢过薛扬怀里的红木盒子,不轻不重地嗔道,“瞎跑什么?没见这么多贵客在?没规矩!还不快下去?” 林氏,“……” 沈清兰,“……” 薛扬,“……”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碧玉拽走了。 全场静默。 郑太太首先开的口,“沈太太,刚才这位后生是……” 已经用过“表侄子”这个身份了,这一回,还要再编出个什么来?林氏也很头痛,突然耳边又响起一位太太嘀咕“像是与沈小姐那个丫头很熟?”灵机一动,讪笑道,“是呢,我把碧玉那丫头许给了他,碧玉从小跟着兰儿,如今也到了岁数,我看这后生憨直,值得托付。” “原来如此。”方太太跟着打圆场,“碧玉这丫头我没少见,是个忠心耿耿又细心体贴的好丫头,合该配个好人家,这也是沈太太的仁厚,我看这后生不错,刚才碧玉推他,竟是听话得很,可见这两人也是天造地设了。” 其余人都纷纷应和点头。 沈清兰松了口气,虽然一时间难以接受就这么口头把碧玉许配给人了,但转念又想,他们俩也的确很合适。 郑太太笑了笑,像是不追问到底不罢休,又问,“我听那后生说什么将军、将军,不知是什么将军,特意给沈小姐送礼?” 沈太太暗暗叫苦。 忽然,另一位太太“啊”了一声,恍然道,“我记得清明前后,宜威将军住在贵府,大概就是这位将军吧?” 话音刚落,又有人笑起来,“我也记起来了,听说宜威将军年少英俊,尚未婚配,说起来,与沈小姐倒是郎才女貌,合适不过。” 一时间,笑声四起,话语不断,林氏叫苦不迭,已是控制不住场面了。 沈清兰低着头,悄悄离开。 方茹音陪着沈清兰回屋,叹道,“你这个及笈礼还真是不同凡响。” 沈清兰伏案埋首,臂弯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哭腔,“嫂子,我的好嫂子,我现在死的心都有了,你还拿我打趣?”原本想着关起门来低调行事,这下子,怕是整个申州都知道了。 方茹音轻轻推她,“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别以为你不吭声,我就猜不出来,你心里藏着人,与沈太太想的不是一个,所以你才难受,前阵子你生病还不许我来探望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事?” “……”沈清兰动了动脑袋,可怜兮兮的抬眼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这是猜对了。”方茹音贴耳过来,“是刚才那个薛扬说的将军?” 沈清兰不由自主的抖了下身体,默然片刻,坚决的否认,“不是!” 两人打小在一起,有什么女儿家的心事都彼此分享,方茹音还能不知道她?当时哼了一声,“你犟?你再犟?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了脸上,我要是再看不出来,就白与你好了这十几年。” 沈清兰抿了抿嘴,眼巴巴看她,突然扭身就抱住她,哭了起来。 方茹音也不劝她、不催她,轻轻缓缓的拍她后背,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叹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沈清兰哭出心中苦闷,心就平和了许多,闷声道,“不怎么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方茹音见她面容清瘦、无精打采,也觉心疼,可又帮不上忙,过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的说,“要不,让……之逸帮忙……” 沈清兰睁大眼睛看她。 方茹音顿时红脸,摆手解释,“我的意思是,沈大哥一向疼爱你,他,他或许会有办法。” 沈清兰脸上挂着泪笑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其实整个事情的发展,沈之逸是最清楚的一个。 这时,碧玉进来,见方茹音在,略略迟疑,轻声道,“小姐,薛扬……” 方茹音起身,“不管怎样,还是要想清楚明白才好,我先去母亲那边,一会再来看你。”先行回避了。 沈清兰不好挽留,等她离开,再问碧玉,“他在哪里?” “大少爷院子里。”碧玉脸色不太好,“大少爷发了脾气,把他骂了一顿。” 沈清兰怔了怔,“走吧,我去看看。” 路上,碧玉忧心忡忡,追着问,“小姐,您想好要怎样吗?” 沈清兰顿了顿步子,摇摇头,“没有,我不想怎样,只是……想亲口问问吧。”心里却在悄悄的说:终究,还是不甘心呢。 碧玉拽住她,“太太那边,怎么办?” 沈清兰沉默了许久,低低地笑起来,“我怎会让母亲失望?” 碧玉看着她,差点哭出来。 主仆两人刚进院子,还没见到人呢,先听到了薛扬的声音,“……这可不行,我绝不会背叛将军!” 沈之逸的声音哭笑不得,“谁让你背叛子渊了?不过是传个话罢了。” “不不不!这话不能传!”薛扬的语气憨得一本正经,“沈大少爷,将军平时可没少赞你,你倒好,瞧不上将军啊?” 沈之逸,“……我哪有瞧不上?” 薛扬义正辞严,“你不让妹子嫁给他,不就是瞧不上?我听说沈大少爷与方司马家的小姐定了亲,你想想,要是方大人当初不许方小姐嫁给你,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方大人在瞧不起你?” 沈之逸,“……” 沈清兰听不下去了,示意碧玉,碧玉就上前大声拍门。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旋风般窜出来个薛扬,又喜又急,“沈小姐!碧玉!我可没有……” “进来再说!”沈之逸在他身边打断。 四人重新入内,刚才你来我往说不休的两人反而不做声了。 沈清兰等了等,从头开始问,“薛扬,你怎么来了?” 第310章 叹息 薛扬这才回答,“将军让我来给沈小姐送及笈礼啊,时间仓促,我还怕赶不上呢,幸好幸好。” 沈清兰抖了抖眼皮,涩声又问,“宜威将军可好?” 沈之逸和碧玉都不由自主的盯着沈清兰,薛扬没觉察出有异,忙答道,“将军不太好,挨了打,还被撤了职,现在被勒令去了……欸?沈小姐,这事您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您都知道呢。” “……”沈清兰平静地摇摇头,“我在深闺,哪知天下事?”说这话时,目光凝视沈之逸,深海静流。 沈之逸轻咳一声,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只对薛扬说,“申州偏远,消息滞后,不知朝中人事变动,子渊这事,我们俩再说,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盛情难却,薛扬挠挠头,正要答应,沈清兰已经帮他开口,“大哥说的是,碧玉,你去厨房准备一桌,送到大少爷这里来。我们就在这里,边吃边说。” 沈之逸,“……” 沈清兰对他尴尬无奈的脸色假作不见,抬袖斟茶,继续问薛扬,“饭菜估计还需要些时间,薛扬你先说,上次你过来,说皇上下旨为宜威将军和明玉公主赐婚,宜威将军拒绝了,后事如何,我想听你再说说。” 薛扬迷茫地扭头看沈之逸。 申州远离京城不假,一般这种文官家的小少爷不会太关注某个武将的升谪迁贬,这都很正常,但沈之逸不同,他本就不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目光三寸之内的迂腐书生,何况,卫长钧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亲妹妹,他一定会有办法知道最新消息。 沈之逸揉揉太阳穴,薛扬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好像在怀疑他故意隐瞒,他能说什么?关于卫长钧后来的事,他虽然说得不算详尽,但也点明过两次,只是这个小妹……她口口声声说已经放下,其实,根本还捂在心里啊,还在惦记、还在牵挂,非要听薛扬再说一遍。 再听一遍又如何? 沈清兰也看出薛扬的猜疑,并不愿冤枉了大哥,出口解释,“大哥也说过一些,不过毕竟离得远,恐怕消息迟缓、失真,你是宜威将军身边的人,你说的话岂不比道听途说的强得多?” 薛扬想想在理,于是说道,“上次我离开申州回营,各将士都在劝说将军认罪,将军不愿,问我……问我申州如何,我如实说了,将军沉默不语,第二天安排了营中事务,回京城去了,我以为将军是去请罪、追回圣旨的,但到了京城才知道,将军虽然上了奏章,也确实请罪了 但仍然坚持拒婚,皇上大怒,撕了奏章不肯见他,如此三次,把皇上惹急了,把将军押入牢中,要择日当廷杖责。” 这一段,沈清兰听沈之逸提过,但此刻再听,还是提起了心。 “我去找老侯爷求助,老侯爷也气得要命,不肯为将军求情,后来,还是卫夫人心疼将军,进宫求太后,才算把将军接出牢,不过,回到侯府……”薛扬停住,脸色难看,好一会才道,“老侯爷把将军关进祠堂,打得那叫一个……还不如在牢里呆着呢。” “祠堂从里头闩了,外头人进不去,就听到一声一声的鞭子响和板子响,惊天动地的,老侯爷打一下,问一句:孽子,你从不从?将军就回一句:不从!卫夫人在门外哭得死去活来,后来,里面只剩下老侯爷的喝问和鞭打声,没有了将军的回答,卫夫人也就晕过去了。” 这一段,沈清兰也听过,那时候只觉得心口被剜了一刀似的痛,现在听薛扬详细描述过程,则已经痛得千刀万剐、好似那些鞭子和板子都一下下打在自己身上,顷刻间,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意识模糊。 “兰儿……”沈之逸的声音焦虑地响起。 沈清兰晃晃悠悠回过神,朦朦胧胧见到三张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才发现自己真的差点心疼到晕厥,一摸脸,湿漉漉一片。 沈之逸站起来,面沉似水,“薛扬,饭菜来了,你先吃东西吧,碧玉,小姐累了,扶小姐回去!” 碧玉不知所措,站着不动。 薛扬拧眉,不高兴了,他可是特意为沈小姐来的,刚见面就被碧玉拽走,碧玉嘛……就算了,再见面,话题刚打开,又被拦住,那肯定不乐意啊。 好在沈清兰自己更不乐意,不用他开口,先拒绝了,“碧玉,饭厅摆饭,让薛扬吃,我不累,就在这呆着吧。” 碧玉看看小姐,又看看少爷,觉得还是应该听小姐的,转身去饭厅了。 沈之逸没生气,只是无奈。 薛扬干笑两声,他是真饿急了,也没客气,飞快的扒了几口饭,就放了筷子。 沈之逸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沈清兰示意碧玉收拾餐桌,又送上饭后清茶,才问,“后来呢?” 话题继续,薛扬道,“老侯爷是下了狠手的,将军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都不能动,也亏得军中伤药好,将军身体强壮,要是换了旁人,怕是没了命,等将军能起身了,老侯爷带着将军又进宫去,反正将军还是那个态度,认罪可以,惩罚也随便,赐婚绝对不接受,皇上气得很,明玉公主也气得直哭,后来,也不知具体怎么回事,皇上没有再坚持赐婚,但是被调去。 了。” 前面这些,与沈之逸说的基本不差,沈清兰悄心里松了口气,大哥真的没有骗自己。 薛扬接着说,“调令下达,将军重伤未愈,匆匆回营交印,转而赶去。 路途遥远,城外又有土匪骚扰,将军带伤奔波,导致发热,也没时间休息,带着大夫一起赶路,所以没法亲自过来了,临走时叮嘱我务必赶过来为沈小姐送贺礼。” 薛扬说完后,很久没有再说话,沈之逸和沈清兰也都默然无语,各自之心思,可想而知。 最后,还是沈清兰先开口打破沉寂,“薛扬,我知道了,天色不早,碧玉给你安排了房间,仍是你上次住的那间,你先去休息。” 第311章 恍惚 薛扬欲言又止,碧玉瞪他一眼,再一次把他拽走了。 屋里只剩下沈清兰与大哥沈之逸,她才苦笑道,“大哥,如果你是我,当如何?” 沈之逸比她笑得更苦,“兰儿,你心里早就有了决定,不,应该说,一直就有,又何必来问我?” 沈清兰泪如清流,“有的事,我想做,却不能主动去做;有的话,我想说,却不能说,不是我胆小懦弱,而是,因为我是女子,我承受不起舆论带给我、甚至整个沈家的伤害。” 同样的事情,男子做,很可能就是趣事、妙事、雅事,赢得一片笑声甚至称赞;女子做,则成了秽事、恶事、丑事。 话亦如是。 沈之逸怔怔看着妹妹,目光由惊骇逐步转为疼惜,柔声道,“我知道了,只要你真的想好了,你想做的事,大哥帮你做,你想说的话,大哥代你说。” “大哥……” 沈清兰回到自己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和碧玉说话,就见林氏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母亲。”沈清兰低着头,乖顺如旧。 林氏盯着她反复打量,脸上原本的烦躁和怒气慢慢消去,“薛扬和你说什么了?” 沈清兰声音轻和平静,“就说来给我送贺礼。” 林氏绷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礼呢?我瞧瞧。” 沈清兰从妆台上拿了那个雕花红木盒子递给林氏,其实里面装的什么,她也不知道,她从沈之逸那回来后,心里还是晕着的,根本没顾上看。 林氏瞥她一眼,手指摸着铜扣,瞅都没瞅,顺手就启盖,却没打开,这才诧异地低头去看,才发现,虽然铜扣上挂着锁、锁上插着钥匙,但两边还贴着窄窄的红纸封条,完好无缺。 “……”林氏讶异地看了眼女儿,“你还没看?” 沈清兰点头,“没有。” 林氏脸色又好了不少,坐到女儿身边,当着她的面,撕了封条,开锁、开盖,再次愣住。 盒子里还套着一个盒子,正上方放着一张折好的红纸。 林氏打开红纸,却见纸上写的并不是信,只有没头没脑的八个字。 林氏见鬼似的盯着那八个字,脸都扭曲了,说不好是惊的、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沈清兰自从把盒子交给林氏,就一直目光紧随,见了红纸,情不自禁的凑过去看,也怔住了。 没什么稀奇的八个字,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某个人的生辰八字。 子渊……是他的吧? 沈清兰的心瞬间就涨满了温柔和热烈,当着林氏的面,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流露,心却被那个生辰八字震得直接飞上了天。 林氏的目光亦十分复杂,沉着脸将红纸又折好,搁在桌上,继续打开里面的盒子,这一次,盖子一动,就见华光流转,急不可待的从盖子下透出来,等到林氏把盖子揭开,两人却是第一眼没看仔细是什么,反而被耀眼的光芒惊住。 再看,又震惊了,原来那灼灼耀目之物赫然是一整套宝玉首饰,步摇、项链、镯子等物俱全,八宝镶嵌,珠光如炽,每一颗宝珠都是极品,这么一盒子下来,说是价值连城,真个毫无虚言了。 林氏见多识广,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松手发呆,心里头百感交集,她并非贪图财物,然而,财物有时也确实可作为某些衡量,有个人在明知她还反对、甚至皇上、家庭等无数人反对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给心爱的女子送来这么惊人的礼物,这份情义便不能不令人感概了。 “你先收妥吧。”林氏点点桌面,算是对这件重礼做了决定处理。 沈清兰没吭声,她现在脑子有点晕,觉察不出林氏细微的心理变化,在她看来,林氏说的“先收妥”只是临时安置,并不是最终结果,毕竟东西已经到了沈家、到了自己手里,总不能扔出去,但薛扬还没走,等他离开的时候,这东西还会交还给他物归原主,尚未可知;就算没有经由薛扬退回,也未必就代表应许了亲事。 诸多变数,她实在没法因为这一句话就欣喜起来,但礼物本身,已经足够让她激动。 等林氏走后,她把盒子重新盖好,让碧玉收了。 碧玉问,“小姐,您现在怎么想的?” 沈清兰沉默不语,突然笑起来,原本苍白的脸颊笑出一抹桃花般的娇粉色。 碧玉不再问了,这一笑,即是答案。 接下来两天,林氏意外的没有来找沈清兰,也没法子,齐姨娘在沈清兰及笈那天的夜里突然上吐下泻、头晕目眩,合府折腾,请医煎药,直到次日凌晨才消停下来,齐姨娘昏昏沉沉地入睡。 沈府从不苛待下人,何况两个姨娘,虽然比不得太太,那衣食住行也样样不差,尤其齐姨娘自从查出有孕以来的数月,用养尊处优、仆从环绕、一呼数应、饭来张口……等词来形容,毫不为过,且她的饮食格外讲究。这急疾来得意外又突然,不由得人生疑。 大夫诊断后称是痢疾,然林氏严查了厨房食物,又一个个问了厨娘和伺候的丫头,都没有问题,这事儿只得暂时搁下,先照料好病人再说。 齐姨娘自怀孕后战战兢兢、小产后哭哭啼啼,好不容易缓了几天,现在哭也不哭了,躺在床上,失魂落魄、痴痴呆呆。 沈清兰每天过去探望,瞧着心疼,也跟着掉泪。 齐姨娘以往疼她,见她哭了必定要哄,现在也无动于衷,目光迷茫中隐约还藏了些什么阴冷的东西。 沈清兰也没空沉溺在自己的情感忧虑中了,几次亲自下厨为齐姨娘熬粥做点心,但齐姨娘都不怎么吃。 两天后,薛扬告辞。 “沈小姐,我不能再留了,必须尽快赶到将军身边去。” 沈清兰点头,有心叮嘱几句,到底说不出口。 薛扬笑,“沈小姐有话要我转告将军吗?” 沈清兰心头一阵恍惚,“……就说,让他保重身体吧。” 薛扬咧嘴,抱拳就走。 第312章 嬉笑 “薛扬,你不去和我母亲说一声?” 薛扬摇头,“以防万一,还是不说了吧。” 沈清兰怔忡,不知怎的,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是怕林氏再说出拒绝的话,他听了怎么转告主子?要是再把礼物退回,他就更没法交差了,还不如不辞而别呢。 碧玉跑出来,“咦,薛扬走了?” 沈清兰默然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推她去追,“你去送送薛扬。” 碧玉愕然,撇嘴哼道,“婢子送他做什么?”话没说完,就已经追了上去。 这丫头! 一炷香的工夫,碧玉回来,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哪用婢子去送啊,大少爷在送呢。” 沈清兰恍然,觉得自己这两天尽犯糊涂,薛扬来申州几次,本来就有沈之逸有交情,加上他这一趟又是代卫长钧来的,沈之逸对他倍加关注,薛扬也不傻,有的事需要瞒着林氏,却不能瞒沈之逸,他要走,沈之逸能不知道? 碧玉又道,“婢子听到他们俩说话了。” “说什么?”沈清兰心动,这个时候,他们俩的对话,十之八九与卫长钧有关。 碧玉笑,“大少爷说,给卫三少爷半年的时间,自己处理好公主的事,过期不候。” 沈清兰,“……” 碧玉嘻嘻直笑,“小姐,您说,大少爷是不是已经同意您和卫三少爷在一起了啊?” 沈清兰敲她脑袋,轻声道,“父母俱在,你见过谁家是兄长做主妹妹的亲事的?” 碧玉吐舌头,“大少爷不是普通人家的兄长,只要大少爷站在您这边,就算做不了主,也会容易很多。” 沈清兰觉得害羞没言语,但碧玉的话真的给了她希望,那天,听完薛扬的讲述,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再努力一次,不负自己、不负子渊,当她鼓起勇气试探兄长时,也没有料到会得到妥协的答复。 那时,她还不敢确信大哥会帮她,这两天也忙得没工夫想这事,直到碧玉偷听到的这句话,她才相信,大哥真的认可了。 碧玉说的没错,大哥在沈家不是一般的大哥,他从小就比同龄人更聪慧、内敛,也更胸襟开阔、气度非凡,父亲沈良只管衙门的事,母亲林氏只管内宅,家里还有很多事,都是大哥做主。 也正是因为沈之逸素有主见,所以林氏也没有以家长的身份强行为他定亲,而是等到他真正点头。 也许,自己这个事,大哥的意见也能占有更重的分量。 沈清兰心里点着一簇小火苗,和心脏一起,一下一下的跳动。 等到林氏知道消息的时候,薛扬早都快马加鞭,出了申州地界,她愣了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算了。” 那个“暂时存妥”在沈清兰那的木盒,也不再提起。 齐姨娘的痢疾已经痊愈,但精神状态是雪上加霜,一直萎靡不振,林氏除了好吃好喝的让人伺候着,得着空就过去开解一二,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她也明白,痢疾事小,齐姨娘的心结还是那个小产的孩子,可这个事,她无能为力。 沈良怜她失子,回去得比较频繁,林氏也无话可说。 私底下,她与赵妈妈聊过,也倒过苦水,齐姨娘小产后对她虽然还算恭敬,但眼神明显变了,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亲近了;得了痢疾之后,态度就更疏离了几分。 林氏很抑郁,“……妾室的孩子没保住,多数人家总要疑心正室加害,我自认没有做过亏心事,只怕齐姨娘不信。” 齐姨娘的改变,赵妈妈也看在眼里,但她向来忠厚,还是劝和不离间,“太太想开些,齐姨娘近来运气不佳,连走恶运,难免情绪不稳、心思敏感,但她与太太这么些年的感情也不似作伪,太太代她的好,她怎会看不见?等再过些日子,她自然就想明白了,还会和过去一样。” “但愿如此。”林氏为家事心力交瘁,捏着眉心,“小产这事,大夫早就话在先,估摸着确实是天命难违;但痢疾……妈妈,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奈何查也查了,问也问了,并没发现什么。” 赵妈妈沉吟,“府里的饮食从未出过事,怎么唯独今年,连番……” 林氏心头一惊,猛然想起自己刚回家那天,梁婉然就肚子疼,最后原因也是不了了之,莫非…… “我不是没疑心过梁太太母女,不过,我问过郭姨娘,她说齐姨娘闹痢疾那天,梁太太母女没有去见齐姨娘,几个丫头也都说没去,可见她们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据。” 赵妈妈默默良久,才轻声提醒,“以往常去,因何偏偏犯病那天就没去?太巧了。” 林氏豁然开朗,她沉着脸想了想,“可惜事情已经过去,就算当时能找到的罪证,现在也都清理干净了,只能按兵不动,再等时机了。” 梁氏母女!以前她希望她们尽早离开,再无瓜葛,可现在,她倒不催了,她们在沈家做了这么多恶心事,就这么一走了之,没这么容易! 转眼入秋,到了秋闱之期。 前日,方茹音借思念闺蜜为由,让碧秋来送帖,请沈清兰过去一叙。 沈清兰拿着帖子,笑得捧腹,对碧秋说,“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这有一剂治相思病的良药,这就给她送过去。” 碧秋捂着嘴笑,告辞。 沈清兰朝翡翠努嘴,“去看看大少爷回来了吗?” 翡翠嬉笑,“不用去看,婢子知道回来了,刚才婢子去厨房,还听厨娘在说,给大少爷和二少爷各送一盅枸杞红枣炖鸽去补补身子,明天考得好。” 沈清兰大笑,“你去大少爷那,看他要是吃完了呢,就请他陪我出趟门。” 没多久后,一辆马车缓缓出了沈府,往方府去。 到方府门口停下,沈之逸扶妹妹下车,沈清兰笑道,“大哥不进去坐坐?” 沈之逸脸红,“等我考完再来。” 沈清兰笑着哼一声,“你是不是还想说,等放了榜才来?” 第313章 流苏 沈之逸讪笑,算是默认。 沈清兰嗔道,“你也太小看我的大哥了!也小看我大嫂的眼光了!何必非等到放榜?” 沈之逸唇角上扬,既羞涩又欢喜,摸摸妹妹的头,叹笑,“越是如此,我便越不敢放肆,怎能让……方小姐失望?” 沈清兰扑哧一声笑,“你这么想也行,不过,大嫂要是得知你明明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少不得会有失望之情,将来念叨起来,是你的理亏,不如我给你支个招?” “什么招?”饶是大才子学富五车,也被小妮子绕了进去。 “一样东西一句话,免却佳人生嗔痴。” 沈之逸轻咳一声,俊面泛红,他伸手解下腰间玉佩,“兰儿也会戏耍大哥了。” 沈清兰接过玉佩,笑问,“一句话呢?你自己说,我只负责一字不差的传达。” 沈之逸无奈,红着脸道,“……就说请方小姐安心等候便是。” “方小姐?”沈清兰哼了哼,“那你怕是明天安心考不了了。” 沈之逸没得法子,叹口气,眉梢眼底尽是温柔和羞涩,“请茹音安心等我。” 沈清兰嘻嘻直笑,“这还差不多!”不再逗他,欢快地跑进去了。 沈之逸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心中百味陈杂,自从及笈那会薛扬来过后,她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长达数月的阴雨连绵的南天,突然间云开雨收、艳阳高照,那数月里的压抑一扫而尽,荒原泥泞里开出大片大片的鲜花…… 她并不是和一年前一样纯净无知、恣意飞扬,也没有那么多的撒娇卖萌,似乎近一年来亲事的反复与情感起落当她沉淀不少,万幸的是,这种沉淀并没有消磨她的善良与可爱,相反更多了几分体贴和风趣。 沈之逸当初在巨大的震动之下,答应帮助她,其后也无数次反省、徘徊,不敢断定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直到亲眼目睹妹妹一天天开心、一天天娇艳起来,他才真正下定决心。 沈清兰入方府如回自家,来往下人也都认得她,原本通好之家,现在又成了姻亲,主子们来往更勤,连带着下人们也更恭敬亲近。 她径直入闺房,未见得人,先闻笑声与嗔骂,翡翠捂嘴笑,“怕是碧秋惹了大奶奶。” 沈清兰忍不住大笑,“你这声‘大奶奶’叫得好!一会就让大奶奶打赏你,不给赏就走。” 她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询问,“谁在外头笑?莫不是清兰来了?”紧接着门开,碧秋跑出来。 “沈小姐来了。” 方茹音走出来,气势汹汹,“你躲在门口悄悄儿笑什么?” 沈清兰也不怕她,与她瞪眼对峙,声音却笑得大颤,“怎么?沈大奶奶好大的架势,这是要吓唬谁呢?” “胡说!胡说!不许乱叫唤!”方茹音自从定了亲,对这种玩笑话一下子变得敏感害羞起来,甩着帕子跺脚折回去,“碧秋,还不快把不害臊、乱认亲的小妮子轰出去!” 沈清兰拉住不撒手,“你要想清楚,别后悔。把我轰走不要紧,我可是身负重任而来,要是走了,有人托我带的东西、带的话可就没了。” 方茹音怔住,红脸不语。 碧秋夸张地“哎哟”一声,把沈清兰往里迎,“沈小姐是未来的姑奶奶,婢子可不敢轰。” 大家都笑起来。 喝茶、闲聊、嬉闹,转眼就过了小半天,方茹音似乎心里念着什么,有些期盼,时不时的望着沈清兰欲言又止;沈清兰却是谈笑自如,对这位准大嫂的异常恍若不知。 直到临走,沈清兰依旧挥挥手,“我走啦,改天再来找你玩。”抬步就往外去。 “我送送你。”方茹音跟上去。 沈清兰笑,“又不是不认得出府的路,还用得着方小姐亲自送啊?走啦走啦,别送啦。”又说又笑,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 方茹音红着脸生闷气,要不是看在这是未来小姑子的份上大概要豁出淑女形象,把她揍一顿。 “闲着也无事,散散步罢了,哪里就是特意送你的,别臭美了。” 沈清兰恍然,“哦,原来这样啊,害我白感动,我本来还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要给你,看来是我多心了。” “沈—清—兰!”方小姐耐心再好,这会儿也崩不住了,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快把东西拿出来!” 沈清兰嘻嘻直笑,“大嫂,你可别吓我,你这么一吼,我全忘了。” 方茹音,“……” 沈清兰看着好友的一张俏脸忽而红、忽而白,忽而又青了,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手腕一翻,口中“嘚”的一声,变戏法似的,不知她从哪里变出个物什来,被她握在手心,看不真切,应该是块玉佩,从那握不住的尺寸看,很可能是男子佩戴的,最让方茹音眼前一亮、心口怦怦直跳的是,那玉佩下端垂着的石青色流苏,十分熟悉,她记得,沈之逸腰上的玉佩,就垂着这么一截流苏。 “什么东西?”她压住狂跳的心脏,故作矜持,哼道。 沈清兰早就把她含蓄害羞的心思看透,眨眼笑道,“你猜,猜准了就送给你。” 方茹音轻呸,“看那流苏,不像是新的,我不稀罕!” 沈清兰拉长声音、挑着眉,“不稀罕呀……那就算了吧,算某个人自作多情吧,那我再退回去吧。”说着话,慢条斯理的将流苏一拢,折回手心,准备离开。 “哎—”方茹音拉住不放,“旧的就旧的,我不嫌弃。” 沈清兰笑而不语,满脸促狭。 方茹音急了,伸手一把抢过,果然是块玉佩,玉料不错,但做工简朴,仅仅是刻了个行书“逸”,别无任何雕琢,方小姐自小锦衣玉食,珠宝玉石见的多了,偏偏一眼见到这不起眼的一块就心跳如狂、挪不开眼了,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沈清兰啧啧冷笑两声,“瞧瞧方小姐,得了个旧玉,就激动得忘乎所以,把十几年的朋友都晾在一边,这叫什么事呢?” 第314章 慌乱 方茹音被讽刺得回过神,忙将玉佩收入怀中,跺脚啐道,“沈小姐你这利嘴,将来出嫁,看我怎么收拾你!” 刚才还在笑话别人的沈清兰也不好意思了,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又被抓住。 “怎么?说我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现在知道害羞了?”方茹音反守为攻,得意地挑眉,“还有呢!话呢!” 沈清兰不理,“大嫂欺负小姑子!我偏不说!你自己问他去!” 两人扭成一团,两边的丫头也不相帮,嗑瓜子喝茶,围观看热闹。 门口又闹一通,终究是沈清兰年纪小一岁又病愈体虚,败下阵来,被方茹音挠痒挠得笑得气喘,连声求饶。 “大嫂,大嫂,我知错了,我大哥原本说的是,让茹音安心等我。” 方茹音一听,也不挠了,捂着脸躲进卧室去了。 沈清兰喘着气,靠在门口笑。 方茹音又跑出来,贴在她耳边似笑非笑的反击,“清兰,你现在气喘而笑的样子妩媚死了,将来要是……”话没说完,人没了。 沈清兰嗖嗖的跑出老远,身后笑声如铃。 这一天,姑嫂之间大战数回,可谓各有胜败,难分高下。 方茹音将未婚夫送的玉佩握在手心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再想想那句话,欢喜得心都飞起来,当下将做了一只荷包,装好玉佩,放在枕下,又沐浴更衣,焚香跪拜,为未婚夫祈祷。 再说沈清兰坐车回府,闲坐无聊,撩起帘子往外看,恰巧一眼扫过,正看见斜晖中一个身影快步进了一家药铺。 “药铺前停车。”沈清兰吩咐,心头困惑,那身影分明是二哥沈之潇。 他来药铺干什么?生病了? 一想到二哥有可能生病,沈清兰就提起了心,明天就要进考场,这个时候生病可怎么好? 沈之潇比沈之逸小了将近两岁,这次却和沈之逸一起考试,心里既得意又紧张,他表面上轻松自信,心里也明白大哥的优秀,不肯落后,暗暗的努力。 上半年来,穆华景、卫长钧等人轮番登门,大多都是沈之逸在招待,加上定亲,里里外外又折腾好一段时间,委实既费时间又费精力。 沈之潇年纪小,交际也不如兄长广,倒是正好安心读书。 沈清兰知道这个二哥看似单纯孩子气,骨子里却是争强好胜,不甘落后,也不去打扰。 正想着,就见铺子里有人出来,正是沈之潇。 沈清兰招手,“二哥!”下车迎上去。 “妹妹!”沈之潇满面喜色的上前,“妹妹怎么在这里?” 沈清兰笑,“我从茹音那回家,二哥怎么会在这里?” 沈之潇讪笑,“我出来买点东西?” “这是药铺,二哥病了?”沈清兰打量他的容色,除了近来用功读书显得又些消瘦,精神却是不差 看不出哪里病了。 “不是我病,是梁小姐。”沈之潇解释,“我刚从私塾回来,在府门口见到梁小姐,她正准备去买药,说是心痛病,我瞧她很难受的样子,就帮她跑一趟。” 沈清兰一听是给梁婉然买药,顿时就生了心头怒,恨不得把这个呆头呆脑的哥哥骂一顿,可转念一想,梁婉然最善装模作样,故而二哥才怜悯她,我要是没凭没据的抵制,非但阻止不了二哥,还要落一个“心肠冷硬”的恶名。 她略一沉吟,“梁小姐在咱们家做客,按理说,要是身体不适,应该告知我们一声,自会为她请医,这大半年来,也为她请医不知多少次了。这样吧,二哥回去好好休息,切莫影响了明天的考试,这些药由我送过去就是。” 沈之潇没心眼,大大方方的把药包递给沈清兰。 沈清兰还有满肚子的话想对这个没心没肺的二哥念叨,想到他明天考试,还是别打扰了。 兄妹俩同行,入府分路,沈清兰看着沈之潇走远,她并没有直接去找梁婉然,而是掂了掂手里的药包,转身又出府去了。 “大夫,这是刚才您抓的药,请问医治何病?”沈清兰在药铺外等着,让翡翠进去,把药包递给大夫。 大夫打开纸包,看了看,闻了闻,点头,“我想起来了,这是沈二少爷拿方子来抓的药,不碍事,就是日常调理皮肤、排毒养颜之用。” 翡翠出来,原话告诉沈清兰。 “……”沈清兰听罢,差点没气死,梁婉然还真是好算谋啊,连沈之潇最不擅长医药都打听了,换作沈之逸,必定一看方子就要露馅。 翡翠忍不住啐骂,“调理皮肤?排毒养颜?哄二少爷给她抓这种药,真是不要脸!” 沈清兰冷笑,“要脸?她怕是不知‘脸’为何物!” 翡翠愤愤说道,“咱们去找她,把药扔她脸上!” 沈清兰摇头,“我倒是这么想,不过不行,明天大哥、二哥要考试,今天不能有任何差错,她便是看准了日子,知道沈家不敢发作,要是闹将起来,势必惊动大哥和二哥。” “真是恶毒!”翡翠愤懑,“那怎么办?” 沈清兰静默,“好好的把药送过去。” 翡翠跳脚,“那怎么行?她这么不要脸,还好意思吃药美容?呸!再好看,也叫人恶心!” 沈清兰冷笑,“先稳住她,等大哥、二哥考完了,再来算账。” 翡翠还在愤愤嘟囔,觉得太便宜梁婉然了。 沈清兰笑而不语,便宜?不,梁婉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必定还有后续,不急着打草惊蛇。 主仆俩拎着药刚到梁氏母女住的小院门口,就见一个身影嗖的从柱子后窜进屋里去了,沈清兰冷笑,心知这是梁婉然安排盯着动静的丫头,大概,也是在等沈之潇吧。 两人继续往里走,卧室门关得严实,但若细听,就能听到里面传来急促又轻微的动静,像是在压低声音忙什么。 翡翠抬手,大力敲门。 屋里霎时静了一瞬,隔着门板,沈清兰都能感觉到屋里人的慌乱,但,还是很快,门就开了。 “沈小姐,你怎么来了?” 第315章 笃定 梁婉然站在门口,衣裳都没穿整齐,一看就是匆忙更换的,盘了个飞仙髻,虽然没有过多钗环,但有趣的是,还能看得见发髻上几个刚刚拔下钗后留的痕迹,并使得附近的头发微微凌乱,脸上娇媚又病态的妆容也还来不及卸掉。 沈清兰一如往常,只是淡淡一笑,指了指药包,“二哥有事,让我给你送过来。” 梁婉然又惊又惧,惧的自然是好好一计又被破坏,万一沈清兰闹起来,沈之潇脸上诚然不好看,但自己也就再没有机会了;惊的是,从沈清兰脸上根本看不出新增的厌恶,莫非,她还不知道药是什么药,这件事也还没有到让她动怒的程度。 “有劳沈小姐。”梁婉然乖巧地道谢。 沈清兰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不悦,扭头就走。 梁婉然故意喊她,“沈清兰……不进屋坐坐?” 沈清兰回头对她冷笑,“我与你无话可说,进去坐着做什么?”不再理她,扬长而去。 梁婉然像个受尽委屈的下人,怯怯懦懦,小步追到门口就停下了,望着沈清兰气冲冲远去,红艳艳的饱满嘴唇高高的翘了起来。 她问的时候还有点小紧张,因为屋里虽然紧急收拾过,但心细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不久前刻意为之的靡靡气息,空气中也还可闻到淡淡的香甜。 幸好,如她所料,沈清兰不屑入内,不屑与她亲近。 比起当着众人的面让她难堪的沈清兰、抓着她把柄不知什么时候就公之于众的沈清兰,这个把嫌弃写在脸上的沈清兰显得幼稚多了,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出了院子的沈清兰也同样扬起了眉毛,别着急,只有让你放松了警惕,才会有下一次的上钩。 次日凌晨,沈府一早就灯火通明,沈良带着两个儿子祭了祖,祈求庇护,才又回到后堂与女眷相见,沈之逸兄弟给林氏行了大礼,林氏紧张又欢喜,哽咽着叮嘱了几句。 一家人围坐一桌用过早饭,送兄弟俩出门,沈良陪同前往,沈清兰扶着林氏站在大门口,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沈之潇笑,”妹妹紧张什么,在家等候好消息就是。” 沈良立即警示,“不可骄妄狂傲。” 沈之逸站在旁边含笑不语。 忽见一辆马车踏着晨曦而来,停在沈府门口,马车上下来一人,赫然是方大人。 沈家人都愣住,沈良刚喊了句“亲家翁”,沈之逸已经迎上去行礼,“岳父大人。”沈、方两家联姻,已经下聘请期,就算还没成亲,两边的称呼已经改了。 方大人却哈哈一笑,拉住了沈之逸的手,“贤婿今日入考场,我送送你。”他一向喜欢这少年,现在成了自己女婿,就更喜欢了。 沈之逸拜道,“这怎么敢当?” 方大人又是一声笑,“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当不当的?我这也是受人之托来的,要不把你好好送进考场,回去怕是要被埋怨。” 旁人一听,都以为他说的是方太太,但沈之逸莫名就觉得,他说的是方茹音,不由得满脸通红。 秋闱有规矩,考生入考场,数日不得归家,沈之逸和沈之潇去后,一家子上下都提着心,郭姨娘甚至早晚礼佛诵经,比起还要花时间操心家事的林氏,她是一心一意的为两位少爷祈祷。 林氏感动,免了她每天请安,送了她好些首饰布匹之外,又特意叮嘱厨房每餐单独为她加一道菜、一道羹;沈清兰也会每天定时过去陪她说说话。 这期间,沈清兰跑方府也跑得格外勤,为的是安抚她那未过门的大嫂的心,过去后,少不得先打趣一番,再受一番打趣。两人再嬉闹一番,半天时间就这么在笑声中溜走。 “我说大嫂,你的嫁衣准备得怎么样了?”沈清兰笑。 方茹音红着脸冷笑,“你倒有闲心关心我的嫁衣,也不知道抓紧时间绣自己的。”反正屋里也没外人,两人说话都随意得很。 沈清兰干笑两声,低头喝茶。 方茹音推推沈清兰的胳膊,“你那位将军呢?最近可有消息过来?” 沈清兰斜她一眼,“没有!”硬邦邦的一句回过去,眼梢却情不自禁的漫延出俏色。 心里藏了个卫长钧,这事儿对外不好说,闺阁里的悄悄话不叫个事,比如方茹音爱慕沈之逸,沈清兰打小就知道,方茹音对外打死不承认,但在沈清兰面前就从不否认。 沈清兰也没刻意和方茹音提,但及笈那天,薛扬抱着礼盒气喘吁吁而来,一句“奉将军命来给沈小姐送礼”,声音洪亮,在场太太、小姐们都听得清清楚楚,饶是林氏用“把碧玉许给薛扬”做掩饰,还是压不住众人的好奇和猜疑,当着林氏的面没有七嘴八舌地追问,等各回各家,免不了打听。 将军?什么将军?哪来的将军? 沈家根基浅,才两代为官,也都是地方文官,家族亲戚中从没听说过有武将,唯一能让大家遐想琢磨的就是半年前无缘无故来到申州、并住在沈府的宜威将军了。 虽然大半年来,沈府并没有传出过有关宜威将军和沈小姐的绯闻,以及有意结亲的传言,但除了这位将军,不作第二人想。 因此,大家都笃定,宜威将军是在沈府的那段时间里看上了沈小姐,只是沈府人对此一无所知罢了,并且,闲得无聊的太太们还凭着想象力脑补出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浪漫故事。 方茹音自然也听说了,但她近水楼台,得到的消息更准确、更接近真相。 “薛扬来过信,说他忙着剿匪。” 其实,薛扬还说,将军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还说,将军但有闲暇,就思念她,还说…… 沈清兰微觉脸红,还有些茫然,林氏已经很久不再提起顾公子、穆世子这些名字,像是已经忘记,看起来是好事,但也从不再提亲事,这又让她感到没着没落的。 方茹音问,“那他剿匪完了就会来提亲吗?” 沈清兰无言以答。 第316章 羞涩 卫长钧这个人对申州人来说,不过只是个传说,听到的也只是”宜威将军年轻有为、战功赫赫,颇受帝宠”之类的泛泛之语,至于他驻军哪里、军衔升降、是否婚配等不大清楚了,这次皇上赐婚的事,京城之外等地方文臣、百姓们都不知情,方茹音就更不知了。 方茹音一直以为闺友的亲事迟迟未定是因为武将任务在外,加上沈家舍不得女儿远嫁所致;沈清兰倒也不是刻意在好友面前隐瞒,只是这种涉及皇权的事不好议论,何况,自己这,八字还没一撇。 一晃数日,秋闱结束,考生们纷纷走出考场,不管考得好不好、脸上有没有笑容,一个个都容颜憔悴,大家拱手作别,或急匆匆赶回家,或三五相邀饮酒。 林氏一早就交代了管家,准备好车马前去迎接,谁知等到夕阳西坠,也只接回来一个沈之潇。 “二哥!”沈清兰等在大门口,一见马车挺住,就激动地跑上前,“咦?大哥呢?” 沈之潇咧嘴笑,白净的脸庞憔悴中透出些红晕,“大哥啊……和同窗喝酒去了。”一开口,笑声中就飘出淡淡酒香。 沈清兰挑眉,“二哥,你也去喝酒了啊?” 沈之潇讪笑,“拗不过大家,喝了两杯,好妹妹,一会母亲说我,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沈清兰十分爽快,“好说好说,母亲何曾明令禁止你和大哥喝酒了?” “这不是……回来晚了嘛。”沈之潇很有自知之明。 沈清兰笑,“我听说你们考试是关在小屋里的,想来是憋坏了,放肆一把也无伤大雅,二哥最会哄人欢心,还用我画蛇添足吗?倒是二哥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提起考试,沈之潇眉飞色舞起来,拉着妹妹边说边走,“……空间逼仄压抑,委实考验定力,若是意志薄弱些,坐在里面只觉得烦躁不安,哪还有心思写文章?好在我不以为然……自认为不差。” 沈清兰“扑哧”作笑,“那时,我的二哥嘛,当然不是一般人!”语气里满是自豪。 见了林氏,沈之潇立即敛笑行礼,林氏等了一天,在屋子里直转,好不容易听说回来了,见只有他一人,也追着问了一通,好在没有动怒,到底是更怜惜儿子连日来的辛苦,问,“你是先吃些东西呢,还是先去休息一会?” 沈之潇垂首答,“我刚和大哥一起吃了点,现在还不饿。” 沈清兰捂着嘴笑,是一起喝了点吧? 林氏也笑,但没说破儿子,“那就先不吃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你父亲休沐,有事再说。” 沈之潇惊讶,“母亲不问问儿子考得怎样?” 林氏这才哈哈大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还用问吗?你若考得不如意,也不会这般表情。” 兄妹俩都目瞪口呆。 沈之潇一走,沈清兰就粘在林氏身上拍马屁,把林氏夸成了一朵花,林氏哼道,“你的两个哥哥自是比你强些,从小到大没让我操过心,我料想这次秋闱顺利,你大哥的亲事也定下来了,你二哥年纪虽然小点,但是看这几个月努力,也进益不少,等再过一两年,也定一门亲,我也算可以告慰祖宗了。” 沈清兰嘻笑,抱着母亲的胳膊继续拍,“哥哥们是母亲教导大的,自然是相当优秀,将来仕途平顺、家庭和满,都是母亲的功劳,母亲大可放心,只管安享天伦之乐就行了。” “哼,你倒是会说!哥哥们都是我养大的,你就不是我养大的?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哥哥们就个个优秀,我大可放心就是,唯有你叫我操碎了心?” 沈清兰着实无语,好好地怎么又拐到她身上了?陪着笑道,“我自然也不差,父亲昨儿还说我像极了母亲当年,可见也是人见人爱……”说得自己都脸红了。 林氏瞅着她直笑,“人见人爱?确实是人见人爱,那你说,我把你许给谁合适?” “……”沈清兰一下子闭了嘴、又没了表情。 自从及笈之后,也不知林氏和郑太太说了什么,郑太太就不再追着问结亲的事了,或许是林氏当面拒绝了,或许是郑太太自己琢磨出自己比不过卫家就主动放弃了,总之,这事儿不了了之,也算是个完结。 林氏这会儿说“许给谁”,为难的自然就是卫长钧和穆华景了,这两人从各方面来讲,都是旗鼓相当、各有千秋,的确难以取舍。 从林氏的角度来看,仍是穆华景胜出,但她也很清楚,女儿心里装着的是那个武夫,加上不知怎么回事,近来长子也莫名的改了倾向,话里话外都在说那武夫的好。 更让林氏头疼的是,及笈那天薛扬出场一句话引起猜疑无数,虽然当时没闹出大笑话,但后来越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不少人都“自以为是”的笃定沈家已经认下宜威将军这个女婿。 林氏想想心里来气,再一想又觉得生气没来由,真掰扯起来,沈家小姐嫁到卫家,那是高攀! 如此一来,林氏原本铁了心等着秋闱过后带女儿、儿子一起上京议亲,现下也开始左摇右晃、踟蹰不决。 “母亲,我想给大哥、二哥各做双鞋子,先回屋了啊。” 林氏没好气的斜她一眼,摆手,“走吧走吧。” 真见她一溜烟跑没影了,又忍不住叹气,“女大不中留啊。” 赵妈妈端着果子进来,边走边笑,“小姐是害羞,不过这事儿不能拖久了,太太还是心里拿定主意为好。” 林氏揉眉心,神色渐趋凝重,“等放了榜,我和老爷商量一下进京的事。” 沈清兰出了林氏的院子才喘了口气,没走两步,就见碧玉气呼呼跑过来,满脸怒容,一开口就骂了起来,“小姐,梁小姐那个不要脸的,竟然在园子里等二少爷,一见二少爷就贴了上去……” “岂有此理!走!过去看看!”沈清兰勃然大怒,抬步就走。 第317章 道贺 碧玉拉住她,“小姐放心,被婢子赶跑了!” 沈清兰愣住,“怎么回事?” 碧玉冷哼,“婢子刚从厨房回来,看到梁小姐在园子的石凳上坐着,东张西望,一看就是在等人,不觉好奇,咱们府里哪个用得着她去等啊?因此悄悄躲在树后,没过多久,二少爷来了,这时就见梁小姐欣喜的跑过去,先是行了个礼,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就扑在二少爷身上哭起来,二少爷像是被吓住了,也没推开。” 沈清兰切齿骂道,“真是无耻!” 碧玉也啐道,“小姐是没瞧着她那个劲儿,整个人都挂在二少爷身上,婢子实在看不下去,就冲过去把她拉开了。” “很好!后来怎样?” 碧玉撇嘴,“婢子拉她,她还装病呢,哼哼唧唧的像是要晕过去,二少爷也于心不忍的样子,说要送她回去,婢子不让,说男女有别,二少爷爷没说什么了,梁小姐还眼泪汪汪的盯着二少爷,被婢子拉着走了。” 沈清兰气得浑身发抖,“这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让她们走!这等狐媚,留在家里,多一刻都是祸害!” “可是老爷……” “我来想办法!”沈清兰咬牙,为了哥哥的名声和幸福,也为了这个家重新恢复清净和谐,她不能再一忍再忍了。 接下来数日,沈清兰叫碧玉盯紧梁婉然,只盯不动,每次都把碧玉气得要死,今天说梁婉然又去沈之潇院子门口徘徊,明天说梁婉然在花园里“偶遇”沈之潇…… “她去二哥门口徘徊做什么?” 碧玉冷笑,“听说是路过时丢了一只耳环,所以沿路寻找,见到二少爷时,哭得梨花带雨,说那耳环是她父亲生前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要是找不到,她也没脸活了,吓得二少爷帮她一起找。” 沈清兰压着气,“为何要亲自给她找?他院子里的下人呢?” “二少爷也是这么想的,但梁小姐苦苦哀求,说这种事别传得太多人知道,要是让她父亲在天之灵听说了,就是她的不孝,二少爷善良仁厚,就自己找呗。” “最后找到了吗?”沈清兰问。 “找到了,婢子悄悄跟着,在一处草丛中找到的,她还哭着向二少爷道谢,说了一堆感恩的话,那意思恨不得以身相许了,二少爷安慰许久,又把她送了回去。” 沈清兰缓缓吐一口气,提醒自己冷静,“她在花园里做什么?” 碧玉白眼一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出来,小姐都不信,婢子这辈子可从来没见过那么能装神弄鬼的人,她在一棵桃花树下插了三根香,自己跪在那里拜了又拜,念念有词。” “这是作什么妖?”沈清兰愕然。 “桃花妖啊!”碧玉冷哼,“那桃树选的妙,就在二少爷回院子的路上,时辰也掐得准,不早不晚就在二少爷回家的时候,二少爷见了,少不得诧异询问,您猜她如何解释?她说她昨夜做了个梦,梦到桃花仙子托梦给她,说二少爷这次秋闱原本高枕无忧,但命途有一厄,极有可能会影响秋闱成绩,问她愿不愿意帮忙化解,她自然是声泪俱下的表示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于是那桃花仙子就教她今天此时此刻在此焚香祷告,为二少爷祈福……” “……”沈清兰目瞪口呆之后,气极而笑,“桃花仙子托梦?这等幼稚可笑的骗术,骗三岁小孩么?” 碧玉叹气,一脸无奈,“二少爷信了,还感动得不得了。” 沈清兰更是无言以对,笑都笑不出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傻哥哥!” 碧玉摊手,“府里以前清清静静、和和睦睦,何曾有过这等人、这等事?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心读圣贤书,心思纯净,想不到人心恶毒,也是正常。” 沈清兰摇头,“要是大哥,就不会被骗。” 碧玉深以为然,“最近她只盯着二少爷,不再纠缠大少爷,想必也知道大少爷不那么好糊弄。” “不错,她很聪明,知道谁更好下手,何况,大哥已经订了亲,沈、方两家门当户对,她就算缠住不放,也做不了正室,二哥就不一样了,她以为,她还有机会。” “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那副德行,想做沈二奶奶,她也配?” “继续盯着,任她做戏,只要不过于……都不惊动她,但要是她胆敢真的有损二哥名声,一定要阻止。”沈清兰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务必不留余地。 秋闱过后月余放榜,沈家早就等着布告,管家不需叮嘱,天刚方亮就去城门口的告示牌处等着差役张榜,府里更是做足了准备,厨房里热火朝天,准备宴席。 等到卯时三刻,管家比差役还快,一叠声的边喊边跑,冲了回来,也难为他一把年纪了,平时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今天却飞奔得比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还要快。 “中了!中了!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中了!” 顷刻间,府里闻声沸腾,奔跑声、拍手声、喊叫声、大笑声……响声一声。 接着,门外锣鼓声动,唱喝声起,差役登门报喜,沈良和林氏带着两个儿子迎出来,喜气盈盈。 街头百姓围观,人头攒动,很快,沈大少爷中了头名、二少爷第三名的喜讯就传遍申州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沈府门口锣鼓喧天,炮声震耳。 沈良高兴,吩咐管家提着筐子在大门口散钱,又引来叫好声一片。 一连三日,沈府门都关不上,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宴席如流水,从早到晚不撤席。 此时已入深秋,园中黄叶飞飞,枝头日渐稀疏,与之相对的是,地上铺满一层落叶,扫之不尽,其间点缀着盛放的菊花,加上新挂起的红灯笼,红黄相间,别有一番动人景致。 两位年轻英俊的举人少年春风得意,与第二名的郑学昀相互串门、把酒谢客,意气风发,不胜风流。 第318章 试问 举家欢庆之际,沈清兰却叮嘱碧玉和翡翠,“你们俩这几天也不用陪我,盯紧了梁家母女,切莫叫她们钻了孔子,坏了名声。” 两人深知事关重大,不敢大意,认真答应。 好在几天下来,后宅里安安稳稳,没有出差错,梁家母女不知怎么回事,竟也老老实实,连她们的小院子都没出。 沈清兰心想,约莫是大哥和二哥整天在外应酬,她们便有这个贼心,也找不到机会吧。 殊不知,是林氏早有安排,让赵妈妈带着秋叶就镇守在她们院中,这才将那蠢蠢欲动的两人困住。 约莫半个月后,才堪堪门庭渐稀,沈良夫妇缓口气,又开始商议起下一件大事来。 “穆世子又来信了,老爷,你怎么看?” 沈良接过妻子递来的信,认真看完,沉思道,“穆世子当初住在家里时就提过,让逸儿和潇儿秋闱后就启程入京,后来又几次来信,都说到了京中一切自有他安排,我深感其厚意,谢了又谢,这主意嘛……你也知道,京城是天子所在,高官云集,鸿儒遍地,处处皆是机遇,如果逸儿和潇儿能提前进京,加上世子引路,对他们俩明年开春的春闱、甚至将来的仕途都大有益处,为儿子们想,我岂有不乐意的?” 林氏点头不语,静听下文。 沈良捻须又道,“不过,凡事皆有双面,有利亦有弊,京城繁华,五光十色,我怕他们俩这一去数月,贪恋京都胜景、花花世界,倒不如在家中清净看书,这次秋闱只是一乡之试,不足为喜,春闱才是全国大试,各地英才齐聚京城,非同小可,要是他们俩因此膨胀,狂妄自满,在这关键几个月里醉心结交、荒废了学业,岂不是本末倒置?到头来,反成一出笑话。” 林氏听得神色凝重,良久,才提醒一句,“世子的意思是,我带着他们俩同去,有我在,自可约束。” 她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带着女儿一起。 意外的是,她这一句话还真把沈良点醒了,“穆世子曾有求亲之意,只是你一直没明确答应,我想着兰儿还小,加上,也有等逸儿和潇儿高中后再看门户的意思,所以也没提,现在倒是要问问你的意思,你到底相中世子没有?” 林氏轻叹,“以世子的条件,我能有什么相不中的?其实,世子每次来信都有说,让我带上兰儿一同入京,他措辞倒是没有唐突、轻漫,只说请小姐同去赏景,我故而犹疑不决,另外,我们要是都走了,你……” 沈良苦笑,“儿子要奔前程,为父母者留不住,你要与兰儿一起去……对孩子们有利,少不得又将我抛下罢。” 林氏轻笑,灯光下嗔他一眼,丰韵犹存,看得沈良心摇意荡。 …… 夜半人静,对话声才又继续。 “我早就说过,孩子们是你十月怀胎生下、含辛茹苦养大的,他们的终生大事你做主就是,逸儿与方家小姐的亲事就极好,兰儿这事,也是你决定就好,当初你从分宁回来,说定了顾……”沈良提到顾家,突然想起此事会惹妻子生气,赶紧打住。 好在林氏这一次心思都在“去京城、还是不去”的拉锯中,没有动怒,反而愣了一下,“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一件大事,上次兰儿及笈,顾家还送来礼物,我本不想收,但在场的人多,拒收会引人生疑,只得假说是表侄,后来事情太多,我给忘了。”她翻身下床。 “……”沈良无奈,只好追过去,给她举灯照明。 箱子放在屏风后面,静静的,夜色中几乎看不见身影,灯光移过来时,才见轮廓。 打开箱盖,最上面是一封信,夫妻俩先看信,看完就都沉默了。 信是顾夫人写的,字数不多,简述失信缘由,满纸歉疚。 原来,顾中楠带着顾心薏入京,本意是老太爷要为顾心薏定下闵家这门亲,但是中间出了点岔子,这亲事没谈成,倒是顾中楠,因容貌儒雅俊秀、才华横溢、性格温柔,没多久就成了名噪京城的少年才子,交了不少朋友不说,还被好几家夫人“盯上”了,纷纷请人保媒。 世人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家中若有俊男才子,也同样会引来百家求婿。 顾老太爷见孙儿优秀,自是得意,他也有意为孙儿谋划前程,亲事,自然也属于前程中的一项。 这一谋划,就相中了其中一家,但顾中楠拒绝,说明已经与沈家有约,奈何他知道得有些迟了,两家已经相谈甚欢,甚至定下了纳征之期,顾中楠坚持反对,并立即修书请顾夫人过去,随后,顾夫人抵京,一番周折后,总算将这桩眼见将成的亲事推了,对方心中不悦不说,老太爷也失了脸面,家中气氛尴尬。 人在京城、家中矛盾未解,顾夫人和顾中楠也心困囹圄,不知如何解释,直到沈清兰及笈,才下决心来信说明情况。 信的最后,顾夫人试问,两家亲事是否还能继续?如果沈家肯不计前嫌,她必定风风光光下聘求娶。 看完信,夫妻俩沉默许久,林氏问丈夫,“老爷你看这……” 沈良唏嘘,“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波折,顾大人和顾夫人远在洪州,这事也怪不得他们。” 林氏捏着信又看一遍,也叹,“先前我也误会了顾夫人,不过,顾家既然意见有分歧,就怕兰儿嫁过去也处境尴尬,中楠要是留京,必定是要老太爷住在一起,老太爷不喜欢兰儿……这亲事,不如作罢。” 沈良沉吟,“你既然有意带着孩子们一起进京,我看这事先别做决定,等到了京城再看情况,顾夫人和顾公子都在京城,有的是时间了解情况。” “也好,去了再说。”林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先做权宜之计,又道,“世子说,他两个月前奉圣命去济南府,约莫十月底可回京,我便等到十一月初再去吧。” 第319章 情绪 “时间也不多了,既然已经决定,还是早做准备,京城比申州寒冷,御寒之物务必带齐。” 林氏心暖,“知道了,只是放不下你……” “……” 次日,沈清兰去请安时,两位兄长都已到齐,与父母坐在一起说话,离得远,还听不清说的什么,但亲人之间太过熟悉,从模糊的神色就能感觉出,是个比较严肃的话题。 “妹妹来了,快来!快来!”沈之潇正好对着大门,一抬眼就看到院子里的沈清兰,兴奋地招手。 沈清兰诧异,什么事这么高兴? 沈之潇眼睛里闪着亮光,“妹妹,下个月,母亲带我们一起进京。” “……”沈清兰提着裙子,一脚跨进门,另一脚还在门槛外,她扬着好奇又欢喜的笑容往里来,却被二哥一句话钉住,笑容僵在脸上。 “带我们?我?”她试着问。 沈之潇大笑,“当然包括你啊!妹妹快进来,听父亲和母亲安排行程。” 沈清兰身体晃了晃,还好扶着碧玉没有摔倒。笑容则已经彻底垮了下去,连一路走来泛起的红晕也褪得干干净净,她去看沈良、看林氏,还有沈之逸。 林氏和沈之逸都微蹙着眉,露出担忧的神色,尤其沈之逸,他坐在沈之潇旁边,轻咳一声制止沈之潇再往下说,并悄悄的拍了下他的胳膊。 沈良不知情由,呵呵笑道,“你二哥说的没错,我和你母亲确实是这么想的,具体日期还没定,不过,需要准备的事情不少,你来得正好,也一起商议商议,需要带什么,只管说。” 沈清兰呆呆地站在门口,忘了进退,还是碧玉暗中推她,才让她木然往前。 “……母亲……为何突然决定了?”她被碧玉不着痕迹地推到椅子上,僵硬地坐下。 林氏一时无语,不知为何,明明是一门心思对女儿好,可是看到女儿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觉得难过。 沈良笑,“……本是想着陪你两个哥哥……”刚开口就觉察到妻子踢了下他的脚,虽然不解原因,也知道是妻子不让自己说,困惑的闭嘴。 林氏柔声道,“兰儿,这事儿说来话长,等得了闲,我慢慢告诉你,你先回去想想,要带什么进京,咱们这一去,少说也得半年一年,总得等你哥哥们考完、再放了榜,兴许还要更久,所以要多准备些。” 沈清兰低着头,轻轻点两下,又转向沈之逸,“大哥上午可有空?” 沈之逸知道妹妹有话说,“有空,兰儿的字该练一练了。” “正是,那我一会去大哥那,请教大哥。” 众人默然。 随后,沈清兰就跟着沈之逸一起出去了,却是沈之逸把她送回院子。 “大哥……你答应我的……”进了厅,沈清兰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沈之逸示意她坐下,沉声道,“母亲这决定,我也是早上刚得知的。” 沈清兰一听这话,心又往下沉了沉,“那是不是……母亲已经决定我的……” “这倒不是。”这家里,最能理解她心思的,也就是这位大哥了,即使话没说完,他也立即明白未尽之言,“我刚问过母亲这次进京的目的,依我看,母亲还在犹豫,不过,既然进了京,就算现在没有决定,也差不多了,你知道,子渊并不在京城……” 沈清兰望着他,浑身气力像是被丝一根根抽走,最后支撑不住往下软,“大哥,我怎么办?” 沈之逸凝眉,“兰儿,事到如今,你放弃吧?” 沈清兰不语,缓缓摇头。 “大哥,我不想负……我自己。”也不想负他深情。 沈之逸惊异地看定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好。”他说完不知什么滋味,长叹一声就离开了。 碧玉和翡翠都围过来,紧张而谨慎地准备开解沈清兰,怕她想不开,没想到沈清兰始终没有哭,她倔强地坐在那里,甚至对两人咧了下嘴,示意她还可以笑。 翡翠苦着脸,“小姐,那咱们要不要……?”余下的话被碧玉一巴掌拍了回去。 沈清兰却道,“收拾着吧,深闺内院,我能做的就是把希望寄托给大哥,母亲交代的事,还是得做。” 两人默然。 一连三天,沈之逸没有话说。 到第四天,迎来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穆华景来了,又来了。 自然,他又住进了沈府。 这一回,轻车熟路,沈良将他迎进来,设宴款待,林氏和两位少爷也都是熟人了,出面寒暄,唯有沈清兰,迟疑不肯露面。 林氏让秋叶来喊了两次,沈清兰无奈,硬着头皮过去请安。 大厅里聊得正热闹,沈清兰还没上台阶就听到里面的对话,得知穆华景是从济南府回京途中,特意绕路来申州,不由松了口气,既是有皇命在身,呆不了两天。这么急,做不了什么决定。 她心情略微轻松,一进门,就听到穆华景笑看她,“清兰,数月未见,一向可好?”声音依然如同四月的春风、春风中悠扬的铃声。 沈清兰心里漫出一种怪怪的情绪,她也说不好是不是因为卫长钧的原因,莫名的就害怕见到穆华景,总怕这个人一出现,自己的一生就被系在他身上,再与另一个人无缘,所以潜意识里认为,如果他离得远远的,这种机会就会小得多、至少结局会来得慢一些。 她心里明白,这对穆华景不公平,人家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堂堂宁远侯世子能看上她,确是她的荣幸;更何况,她必须承认,穆华景除了有世子的高贵身份,本身还有着让天下人侧目惊赞的容貌、才华、品行、气度,自己也确确实实很欣赏他。 若非纠结姻缘,她会很荣幸认识他。 “世子万安。”她低眉顺眼的过去行礼,假装无心无肺、无知无觉,一瞥眼,恰好与沈之逸似乎忧心的目光交错而过,各自心中一沉。 穆华景看着她,唇角含着笑,眼神却很复杂,一时未言语。 第320章 主意 沈良满面含笑,“兰儿,你这几天要抓紧时间收拾行囊,世子这次不能耽误太久,就要赶回京城去。” 这番话让沈清兰惊骇不已。 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她猛然抬头,“父亲,世子回京,我为何……要……”其实,话问到一半,也就自己悟出了七八分,惊慌失措之下,余下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林氏坐在一旁,生怕女儿过于震惊而失态,握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目光隐隐有警示,语气则轻柔中不乏决断,“兰儿,世子厚爱,希望咱们能一道进京,路上,也能照拂咱们。” 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 沈清兰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百般情绪涌上心间。 她耳边嗡嗡的响成一片,停了好一会儿慢慢抬头,茫然看向母亲。 只见母亲面上带笑,嘴唇一张一合好似在说着什么。可是沈清兰却根本听不清说的到底什么。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急?那我……再无希望了吧? 她呆呆的望了眼对面的大哥,只见沈之逸目光闪避、忧心忡忡的与她对视一眼,就扭开了头;再看穆华景,却被他四月春光似的眼神惊住,长天如洗、碧水起纹,风中有花的清香和燕的呢喃……一抹眼神而已,就已经映照出清逸高远之景。 沈清兰渐渐回神,面对这样完美的穆华景,她无法烦躁、怨恨、失控。 “世子准备何时离开申州?”沈清兰压住纷乱情绪,轻声询问林氏。 穆华景却笑道,“等你收拾好。” 沈清兰,“……” 她实在是没了心情,略坐了坐就寻了个借口退下,恍恍惚惚回到自己院子。 翡翠在旁一直谨慎地跟着。刚开始不敢多话,后来察觉小姐好像心情好点了,才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要抓紧时间?” 沈清兰猛地愣了下。 碧玉怕小姐被翡翠的话给惊到,朝翡翠瞪眼,“急什么!” 沈清兰知道她们俩都是好意,深吸口气揉眉心,轻叹,“先拖着吧。” 越急越没办法。拖一拖试试看。兴许届时还能有些许转机。 前院热闹非凡,沈良又请了郑大人父子、方大人父子来作陪吃席。 如此一连两日,到第三天,又把沈之逸和沈之潇的私塾先生也请到府里来,又喝了一天。 沈清兰有心想找他。 可是遣了碧玉去找了两次沈之逸,沈之逸都不得闲。偏偏她心里头的这些话儿不能当着外人说,只好作罢。 林氏又暗示了两次,让沈清兰去世子面前露个面,沈清兰哪里肯?非但不去前头,连早上请安都尽量回避,闷在屋里,连门都不想出,以前,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哭一哭、求一求,林氏就会再考虑一二,现在,她认识到,希望越来越渺茫,如果自己凑到林氏身边,还没开口,就会迎来林氏的训诫。 还不如不去。 “小姐,婢子看到秋叶偷偷摸摸往世子那边去了。”碧玉突然外面冲进来,火烧火燎的禀报。 沈清兰大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心说这梁家母女简直不可理喻,一不注意就会做出无耻之事,上次她们就陷害世子,差点连累世子名声,这次还敢? “碧玉,翡翠,你们俩都去,无论如何把那个秋叶弄走,不许靠近世子!” 两人得令,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恰巧林氏进来,瞧着两个身影跑远,诧异的“咦”了一声,进屋问沈清兰怎么回事。 沈清兰正想着找个话题把自己和世子的事情岔过去,当即把秋叶的鬼祟动向说了。 林氏一听,就竖起了眉,“我因着要赶时间收拾,忙不过来了,让赵妈妈回来帮我,才刚撤走,她们就开始不安分了,这又是要打世子的主意,也亏得你上心!”说着,瞅她一眼,缓缓又笑开,“世子的名声也就是你的名声,你能有这觉悟是好事,自己还没进门呢,这些个不安分的东西都得摁住了,一个也不许冒头!” “……”沈清兰对母亲的想法表达震惊,“世子的名声关系到沈家的前程,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咱们家。” 林氏似笑非笑,不做解释,也不接话。 沈清兰心里发慌,母亲不说话,她就主动找话题,“母亲,我们真的就这么急匆匆进京吗?” 林氏挑眉,明知她是不想去,故意问,“怎么?” 沈清兰当然不愿直说,但她的理由也不由得林氏深思,“梁太太和梁小姐怎么办?” 这一对母女也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一开始说的是借住数日,后来又一番番哭啼,不是生病,就是伤痛,又或者哭诉娘家凉薄,怕去了也无着落,因她母女在沈良面前最会装可怜,沈良又是个仁厚之人,顾念着幼时街坊的情分,不忍心往外赶,结果,这一住,就快一年了,还越来越理直气壮,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看这架势,竟是打算母女俩要赖一辈子了。 也亏得沈家个个宽容大度,才能一忍再忍,权当救济贫困弱,让她们俩住着。 但这是林氏坐镇内宅的前提下,要是林氏离开,沈良不管事,单凭两个姨娘哪里能镇得住她们俩?这事儿,必定要处理妥才能安心。 “难为你还想着这事,我近来也为此发愁,自从我有打算进京开始,便与梁太太谈了两三次,都被她哭哭啼啼的打算,着实是不胜其烦,现在世子也到了,时间紧迫,也不容她哭了,无论如何要了结。” 沈清兰凑上去,“母亲准备如何?” “既是你父亲的旧识,当初进来也是你父亲的情分,我要送走,也要你父亲出面最好。” 沈清兰摇头,“父亲重情义,又心软,如果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怕是送不走这两尊神。” 林氏语气里有些烦闷,“我这都要离开了,还不是理由?” 沈清兰明确提醒她,“这不算,当初她们俩住进来时,母亲您也不在家啊。既然您不在家时,她们能进来,为何您离开时,她们就非得走呢?” “……”林氏哑口无言。 沈清兰给她出意见,“所以,这事儿,还是得让父亲从心里认为,这两人不适合在府里住下去。” 林氏认同,“兰儿有主意?” 沈清兰蹙眉,“主意是有,但是急不得,实施起来,需得月余才行。” “月余?”林氏眉头蹙得更紧,继而冷冷一笑,轻轻在她后脑拍一巴掌,“少来糊弄我,我还不知你心里那些个小弯弯绕绕,不过就是不想进京,还学着拿梁家母女来忽悠我了?” 第321章 笑言 沈清兰心里一凉,脸上却不能显露,故意一撅嘴,撒娇道,“我一心为母亲好,母亲却不领情,可见母亲如今只顾着还没过门的大嫂和还不知在哪的二嫂,全没女儿的位置了,算了,那我也不操这个心了,母亲自己想法子吧,我收拾东西去。” 纸女莫若母,林氏也不答话,似笑非笑斜她一眼。 沈清兰等了等,不见林氏开口,知道撒娇失败,只得东摸摸、西摸摸,假装找事做。 林氏看了她一会,“你这么收拾,那得收拾到明年去!算了,时间不多,你只带几套冬衣和首饰罢了,要是缺什么,去京城再买吧,京城的东西又多又漂亮,有你挑的。” “母亲——” 林氏要是一直不吭声呢,沈清兰还能自欺欺人,这话一说,已知母亲绝无更改,顿时觉得千百委屈挤在胸口,挣扎无用,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控制不住,落满衣裳。 林氏一看,陡然变色,迅速环视一周,不见有外人,才把她拉到面前,严肃地说道,“兰儿,以往我和你父亲还没有商定,所以由着你胡闹,如今你可要懂事些了,说起来,你与世子这亲事还未算定,毕竟没媒没聘,具体怎样,还要我们去了京城才能知道,但世子待你的心没得说,他既然一趟趟来申州,又做好安置我们的准备,料想家中也不反对,要是真的这样,咱们沈家没话说,这亲事只有高攀了。” 沈清兰默然。 恰好碧玉和翡翠回来,见林氏也在,劈里啪啦的把事情一说,气得林氏拍案而起,要去找沈良,即刻商议送梁氏母女出去的事。 沈清兰回过神来,拉住她,“母亲勿急,秋叶毕竟只是个丫头,何况只是在世子的院子外转,还没有进去,就被碧玉赶走,母亲这么去与父亲说,能奈何得了她们母女?” 林氏不语,目光中对她仍存疑虑,多少认为她在拖延进京。 沈清兰挤出个苦涩的笑容,“不管去不去京城,这件事,我与母亲是一致的,母亲如果信得过我,我来想法子,我会尽快。”想了想,又迎着林氏的目光补充,“我已知母亲的决定,再拖又有何用?” 林氏摸摸她的头,轻轻一叹,“你知道就好。”手指从发间拂过,经过鬓角,又改为戳,不轻不重,伴着一声嗔怪,“痴儿!是该醒了!” 林氏一走,两个丫头围过来,问她要主意。 沈清兰勉强从沉沉心事中抬起头,沉吟半晌,招呼两人贴耳过来,叮嘱一番,两人聪明伶俐,立即会意,各自离开,一下午都不见人。 到了傍晚,照例是秋叶去厨房取饭菜,因为梁婉然动辄“生病”,让厨娘们煎药,时间长了,厨娘们这个来路不明又死皮赖脸的梁家母女都厌烦不已,但在沈家呆久了,大多都是心胸宽厚,再不喜欢,该做饭还是做饭、该煎药还是煎药,好吃好喝的,一顿都没饿着。 秋叶取了菜饭去,半个时辰后,就传来消息,说梁太太吃着吃着呕吐,梁小姐不知所措,哭得肝肠寸断。 其时,沈清兰正领着两个丫头在园中赏菊,远远的听到哭声,又看见秋叶跌跌撞撞的往外跑,立即让碧玉追过去,拉住询问,东拉西扯只是“听不明白”,只得拽到沈清兰面前。 沈清兰不慌不忙听完秋叶的话,沉着脸冷笑,“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我沈家下毒害死你家主子!” 秋叶慌了,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还没死。” “虽然没死,但是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我沈家在菜饭中下毒害人吗?” “……”秋叶哭着求饶,“沈小姐,婢子也不知道,婢子只看到我家太太呕吐。” “呕吐的原因很多,与我沈家的菜饭有什么关系?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往哪里去?”沈清兰眼神如刀,“这条小路是去二少爷的院子,你去找二少爷做什么?这是你家太太让你去的?还是你家小姐让你去的?” 秋叶目瞪口呆,她其实是去前院找沈良的,但是被碧玉追上,又拉又拽的穿过岔道口,站在了去沈之潇院子的路上,怎么说得清? 沈清兰也压根没打算听她说,又是一声冷笑,“碧玉,我们去厨房;翡翠,去请太太,一并去厨房!” 翡翠撒腿而去。 碧玉揪着秋叶就往厨房走。 翡翠早就与秋月打过招呼,这会子正在门口等着,一见碧玉就拉进去,“正是时候,太太就在屋里。”两人进屋一说,林氏二话没说,连赵妈妈、春兰全带上了,浩浩荡荡的奔厨房去。 那边,沈清兰三人也是刚到,厨房里跪满了人。 林氏刚迈门槛,沈清兰就迎上去,“母亲来得正好,厨房里所有人都在这里,她们个个赌誓,绝对没有在菜饭上做任何手脚。” 林氏与她对视一眼,点点头,往里去,厨娘杂役们都纷纷表清白。 “你们在沈家多年,我是信得过你们的。”林氏抬手让大家起身,目光凉凉的扫过秋叶,“只是梁太太不肯信你们呢。” 秋叶小声道,“我家太太是吃着饭的时候呕吐呢。” 林氏一声嗤笑,“听罢,人家说了,吃着饭的时候呕吐呢,所以,肯定是饭菜的问题。” 一个厨娘忍不住,怒道,“你家太太要是睡觉的时候呕吐,是不是要怪床有问题?” 众人一通哄笑,连沈清兰也笑出声来。 秋叶哑口无言。 沈清兰趁机退到一边,对碧玉和翡翠各使了个眼色,等两人没声没响的出门去,又到赵妈妈身边,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赵妈妈赞赏的对她一笑,点头答应。 这时已听林氏问,“今晚梁太太那边的菜饭都是谁做的?跟我一起过去看看。”话音落时,四个厨娘和两个杂役答应,一个说自己负责洗菜淘米,一个说自己负责切菜、配菜,一个负责炒菜炖汤,还有一个负责面点,杂役则是烧火、装盒。 第322章 制止 “都过去。”林氏也不嫌人多,一挥手,更长一队人从厨房出发,长蛇阵似的进了梁家母女那院子。 里头只有梁婉然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梁太太忿忿的哼声,众人鱼贯而入,很快站满一屋子,把梁氏母女吓一跳。 “太太、小姐来了。”说话的是郭姨娘,她早就得到暗示,秋叶一出门,她就冲了进去,名为探视,实则监视。 郭姨娘禀道,“太太,听闻梁太太身体不适,我过来瞧瞧,我在这坐了好一会了,倒是没见梁太太病重,倒是这饭菜还没吃完,仍在桌上放着呢。” 屋子里有清除不去的呕吐的气味,可见确实是吐过的。 徐氏坐在床头,模样恹恹,手帕遮了半张脸,淡漠的喊了声“太太”,也不下床迎接,梁婉然坐在床边,哭得眼睛红红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风飘柳絮一般行了个礼,“太太,我母亲病了……” 林氏点头,“此事蹊跷,我定会为你们做主……”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沈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说梁太太食物中毒,病情严重?” 林氏答话,“我也刚听说,就赶过来了,兰儿,垂帘,让老爷进来看看,沈家还没出现过这种事,务必要严查到底!” 沈清兰立即上前,将两层床帐一齐放下,逼得梁婉然也只好挪步。 “老爷进来吧,人命关天,你就进来看一眼。” 沈良迟疑一下,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林氏对此很满意。 梁婉然一看到沈良,立即痛哭出声,娇娇怯怯的喊道,“沈伯父……我母亲确实……” “嗯,别担心,沈家会查清楚的。”沈良远远的压了压手,安抚她。 林氏指了指桌上的菜饭,对沈良说,“桂花鸭,芋香鸡仔,莲藕排骨汤,南瓜甜糕,蜜枣饼,和咱们吃的一样。” 一个厨娘立即回答,“是一样的,还是一个锅里做出来的呢。” 林氏挑眉,“这就奇了。” 沈良一进门就看到好几个厨娘、杂役,排场甚大,也知道妻子很重视,再看菜饭与自己一样,更无话可说。 这时,隔着帘子,床上传来哭声,“沈大哥……莫不是我生来不祥……所以走到哪里都遭灾……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声音一出,就让屋里所有人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为她一个半老徐娘还能哭得这么娇娇滴滴、哀怨悱恻。 沈良尴尬的站在门口,悄悄往后挪了挪,不好回答。 林氏在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勾引自己丈夫,恨不得冲过去掀她两耳光,碍于身份,强行压住。 沈清兰心里恶心一阵,握住母亲的手,大声道,“呀?床上躺的不是梁太太吗?这声音好年轻!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梁小姐还有个妹妹呢!” 顿时,屋里鸦雀无声,接着,笑声如沸水冒泡似的从各个角落鼓了出来。 梁婉然脸都绿了。 沈清兰恍若没看见、没听见,满面纯真、一本正经的继续说,“我听说啊,不祥的人应该多去寺庙住一住,吃斋念佛,心怀善念,这样能求得菩萨保佑,看来,确实是这菜饭有问题呀,这鸡呀、鸭呀、排骨呀,都是杀生的呢,平常人吃了没事,但是本身不祥的话,那就是雪上加霜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梁太太,你信佛吗?” 屋里又是一片死寂,接着,又是一阵沸水笑声。 沈良毕竟仁厚,轻咳一声。 林氏赶紧拍拍女儿的手,笑嗔,“梁太太早就和我说过,想去寺庙长住,为自己、也为梁小姐积德祈福,何用你说?只是也不用太急,今天明天是去不了的,总得把呕吐这病治一治。” 也不知床帐后遮着的徐氏已经气得怎样咬牙切齿,梁婉然心里早把沈清兰骂了几百遍,只因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表现出恨意,只能委屈巴巴的瞅着门口的沈良。 沈清兰吐舌头,“母亲说得极是,我已经让碧玉去请大夫了,想必也快到了。” 林氏含笑点头,沈良也松口气,“兰儿很懂事。” 果然没过多久,碧玉就领着大夫进来,别人不认得,沈清兰却一见那大夫,就笑了。 沈良请大夫进屋,几句招呼话后,大夫把脉,片刻后,大夫拱手道,“这位太太吃的东西不对。” 沈良皱眉。 梁婉然一下子大哭起来,“母亲就是吃的这些菜饭,求大夫看一看。” 林氏抿嘴,指着饭菜,“大夫不妨验一下,看看饭菜是否有问题。” 大夫又拱拱手,拿筷子夹了些菜闻,翻来翻去的察看,又不知从药箱里拿出什么药粉,在菜里撒了点,再闻,七七八八捣鼓一通,旁人也看不懂,但见他折腾许久过后,才严肃的说道,“汤中有药,致呕吐。” 梁婉然哭得几乎晕过去,“母亲喝了汤,我没喝。” 床上也传来徐氏的痛哭。 沈良脸色大变,“怎么会有药?何人下药?” 林氏也沉脸喝道,“此事必须严查!即刻严查!”吓得厨娘们纷纷下跪,再次赌誓。 林氏冷声道,“这事还得要有证据,既然是下药,就去找药。”即刻吩咐赵妈妈带人去厨房找,谁知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梁婉然哭得更大声了,“谁肯把证据留着呢?怕是早就处理了,哪里找得到?” 沈清兰却恍然大悟,上前给大夫行礼,“麻烦老先生为这位小姐把个脉,这位小姐素来身体不好,时常上吐下泻,还有心痛病。” 梁婉然闻言,身体一抖,小心往后缩,哭声也没了。 沈清兰没容她躲,一把拉住她手腕,笑盈盈的推到大夫面前。 大夫伸手搭脉,梁婉然脸色苍白,几次想抽手,都被沈清兰按住,笑着制止,“我是一片好心,难得大夫在这里,别躲呀,有哪里不舒服,一并开方子,也省事。” 梁婉然低头,咬紧牙关。 大夫摇头,“这位小姐略有些气虚,肠胃都还可以,心痛病?从脉象看,并无此症呀!” 第323章 解释 沈清兰大惊,“没有心痛病?怎么可能?前不久,梁小姐还在您那药铺里抓了一副治心痛病的药?” 大夫更疑了,超梁婉然上下打量,“老朽从未见过这位小姐呀,小姐是何时去药铺抓的药?再说,老朽不记得最近有人去抓治心痛病的药啊。” 梁婉然脸色煞白,浑身颤栗,说不出话来。 沈良困惑,“心痛病?这是怎么回事?” 林氏也不知情,但她最懂女儿的用意,故意讶然,“果真没有心痛病?也没有去抓药?老先生可别弄错了,这位梁小姐寄居在我府上,确实是三天两头、不分日夜的喊病,怎么会……没病?” 做大夫的,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医术,立即瞪眼抖须、一脸严肃,“沈太太,老朽在申州坐馆行医三十年,还从没错诊过,更何况,小小心痛病,有何疑惑?再说,老朽老而不昏,开过什么方、抓过什么药,还不至于糊涂。” 这么一说,别说林氏,沈良也深信不疑,缓缓颔首,朝大夫拱手致歉。 “那,梁小姐,你到底有没有病呢?”林氏转看梁婉然,“抓药又是怎么回事?” 梁婉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小心机在当时风平浪静,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突然被抖出来,当众丢脸,她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只能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沈良皱眉不语,不知内心怎么触动。 这时,徐氏再也忍不住,撩起床帐,也不顾一屋子男男女女,披散头发、衣裳半解就露在众人面前,她一下床就扑在女儿身上,连袜子都没穿,光着脚,母女俩抱成一团,也不说话,痛哭不已。 大家都愣住。 沈良尴尬的后退一步,身体已在门外。 大夫轻咳一声,摇摇头,纵然年已花甲,也觉得一个妇人这般举动,实在雅。 突然,碧玉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从半露的枕头下抓一把,抓出一个小纸包来,“梁太太藏了什么?” 林氏伸手,“什么东西?我瞧瞧。”接过来,是一包药粉,但她不认得,转手又递给大夫,“您给瞧瞧。” 大夫捻一点细搓,又送到鼻前闻一闻,又再次搅了搅已然凉透的汤,老脸阴沉,“沈太太,此药可致人呕吐,汤中正是加了这个药。” 林氏便不做声了,扭头遥望沈良。 沈良的脸色十分难看,一时无言。 徐氏听见,骤然松开女儿,准备绕过众人奔向沈良,但中间隔着碧玉等几个丫头和厨娘,她们有意拦着,因此怎么也过不去,只得软倒在地,哀声分辩,“不是我,我不知这东西哪里来的!沈大哥,有人陷害我!你救救我,帮帮我吧!”她一哭一扭,衣裳松落,露出半个肩头来。 沈良本来还有些不忍心,所以才没吭声,但见她这副模样,连看也没法看,立即扭过头背转,对妻子交代,“此事,太太看着处理即是。”反而出去了。 身后是徐氏戚戚楚楚的呼声和前言不对后语的辩解,还有厨娘们的忿斥,“原来是自己藏了药,却连累我等受屈,若不是天意凑巧,真相大白,岂不是我等就要一辈子背着下毒害人的罪名了?”另有碧玉怒不可遏的声音,“怪不得以前时时这痛那痛,大夫却说没病,敢情都是这般欺骗老爷和太太的!刚才要不是大夫揭露梁小姐的骗局,你还不肯下床呢,要不是你慌乱下床,不小心露出药包,谁知道还要被你母女俩骗多久?” 梁家母女百口莫辩,哭得震耳欲聋。 林氏长叹一声,对大夫行礼,“不好意思,让老先生看笑话了。” 大夫还礼,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告辞离去,林氏没说让他开方,他也没提,徐氏这“呕吐之症”早已无人在意。 林氏也没多留,她冷眼扫过衣冠不整的母女俩,眼底难掩嫌恶,但语气还是不错,“事情已经水落实出,作为主人家,我们仁至义尽,也仍然想善始善终,虽说呕吐的原因……呵,你们还是可再休养两日。”言讫,带着众人鱼贯而出。 沈良送大夫未回,倒是沈之潇站在院子外,迷茫的张望。 林氏见儿子来了,倏地阴了脸,轻喝,“你来做什么!” “二哥!你来得正好!”沈清兰却飞快的跑了过去,路过林氏身边时,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二哥,母亲正有话问你呢。” 沈之潇挠挠头,还没开口,林氏已经反应过来,“走,跟我过去说。” 沈清兰抿嘴笑,朝不远处半匿在树后的秋月招招手,跟在人群后。 厨娘、杂役等仍回厨房去,其余人都去了林氏屋里,不等林氏问话,沈清兰已经嗔恼的对沈之潇发问了。 “二哥,你还记得你和大哥秋闱前一天下午,你帮梁小姐买药的事吗?” “啊?啊。”沈之潇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 林氏一下子从女儿的话中听出来了,竖眉气道,“好呀!是你给她买的药呀!你这逆子!” 沈之潇吓一跳,他稀里糊涂被秋月引过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 沈清兰忙两边解释,“母亲您别怪二哥,二哥事被骗了呢,他哪里知道梁小姐那么坏呢;二哥,你不知自己一番好意其实是被算计的吧?梁小姐根本没有心痛病,大夫刚给她把过脉,确诊无疑,还说,这两个月都没有抓过治心痛病的药……” “没有?那我上次抓的药是什么?”沈之潇一头雾水。 沈清兰明知真相,却没说,只是撇嘴,“大夫言之凿凿,都要指天为誓了,要不你自己去问?” 沈之潇不言,看他眼神,还真像立即去问。 沈清兰叹道,“二哥怎么这么糊涂呢?就算不相信大夫,难道还不相信母亲?你刚不在,不知情况……”于是,把徐氏呕吐一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 沈之潇这下傻眼了,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沈良进来,沈清兰机灵,拽着哥哥就出去了。 第324章 迫切 出了门,沈之潇还在犯糊涂,“妹妹,我看梁小姐柔柔弱弱,不像是个坏人呀,为什么要骗我呢?何况,药能混吃嘛?她为什么没病非要吃药?” 沈清兰被二哥这榆木脑袋气得不行,“谁说她抓了药就一定要喝下去?你要不信,现在就去那药铺,问问那老大夫,他刚走,现在问,最清楚不过。”说完,还推了他一把。 没想到,沈之潇郑重的点点头,真的去了。 沈清兰看着这个呆子二哥的背影,除了无奈的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碧玉和翡翠靠近,两人一左一右比划了一个“大功告成”的手势,相视一笑,沈清兰也笑,低声道,“今天你们俩立了大功,我要重赏你们!” 碧玉嬉笑,“不要赏,婢子要求明天去逛街,上次和碧秋约好的。” “去吧去吧。”沈清兰爽快的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果然给碧玉放了假,让她一早就出去了,又亲自从首饰箱里找了两只足金镶珍珠的钗,一只给了翡翠,另一只给她留着。 早饭后,沈清兰又去林氏屋里,把昨天自己的安排说了,林氏笑道,“你能想出这计,可见是长大了,将来嫁出去,我也放心不少。” 沈清兰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觉得林氏现在三句话不离自己出嫁,闷闷的应付两句,就要走。 “慢着。”林氏却心情更好了,“昨天,你父亲也想明白了,人情做久了,就不是人情了,反而成了怨,还是送走为好,我看这事算定下来了,咱们不用再操心这事,随便收拾收拾便罢,别让世子久等。” 沈清兰杵在那,不说话。 “怎么?你还拧着呢?”林氏不悦。 沈清兰幽幽回一句“我知道了。”就跑了出去。 “哎,小姐!”春兰迎面跑进来,差点撞上她,笑道,“来客人啦。” 沈清兰情绪低落,随口问,“谁呀?” 春兰笑,“宜威将军呢。” “谁?”沈清兰声音都抖了。 “宜威将军呀,半年前来过的,还在咱们府上住了好一阵呢,小姐忘了?” 沈清兰直愣愣的往外走,怎么会忘呢? 翡翠一把拉住,“小姐,路在这边,您去哪里?” 沈清兰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竟急匆匆走在往前院去的路上,茫然回头,带着翡翠回避,不多时,只见碧玉一脸复杂的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玩到傍晚才归。”翡翠凑上去笑。 碧玉却有些神思恍惚,“卫三少爷来了,你们知道吗?” “知道,刚到的。”翡翠诧异,“你怎么知道?你在街上看到了?” 碧玉神色更别扭了,“没看到。” 沈清兰警惕地抬起头,“是不是外面有传言?” “……是。”碧玉期期艾艾了好一会,才点头。 翡翠跳起来,“说什么?说卫三少爷和小姐吗?” 碧玉,“……是。”她抿了抿唇,“自从小姐及笈,薛……薛扬出现,大家就慢慢地猜到卫三少爷,不过,毕竟要顾及老爷的身份,说嘴的不多。” 这事呢,沈清兰也略有耳闻,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出于姑娘家的清誉,自然是紧张、惶恐又难过,但是,想到与自己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是卫长钧,莫名的,心底里还有一丝丝不敢叫人知晓的甜蜜与希冀,希望这些流传可以影响林氏,最终促成流言成真。 “别说这事了。”沈清兰心乱,截住了话题。 碧玉欲言又止,转身出去了。 直到午后,碧玉忍不住,又进来,咬了半天的嘴唇,还没开口,先红了眼眶。 “怎么了,碧玉?”沈清兰今天心事重重,没太多心思关注丫头,等她反应过来,碧玉已经快哭了。 碧玉低下头,过了好一会,才哽声道,“小姐,您把婢子许了人,怎么都不告诉婢子一声?” “什么?”沈清兰大惊失色,“我没有把你许给谁啊,你从哪里听来的话?谁说的?许给谁了?” 这下,碧玉傻了。 “不是……薛扬吗?” 沈清兰怔了好半天,才猛然“哦”了一声,笑了起来,“薛扬?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及笄那天,母亲为了解释薛扬的身份,随口说了一句,说有把你许给他的意思,当时只是权益之举,后来也再没提起,你别着急,你不愿意,母亲不会逼你的,她当时也是情势所迫才说的,这么久都没和我说,可见并不是真的有这想法,怎么?这话还传出去了?” 碧玉低着头,不做声。 沈清兰拉着她的手安慰,“你放心,这事我来处理,不会委屈你的。不过,说实话,我以前还以为你对薛扬有好感,就算把你许给他也不错,没想到你其实不乐意……” 碧玉扭头就跑了。 “……” 沈清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良久,苦笑自语,“这傻丫头,平时泼辣得很,真赶上自己的事,也扭捏起来,要不是我早看在眼里,就真的以为你不乐意了。” 翡翠站在门口,默默不语,过了一会,才吸吸鼻子进去。 “小姐,太太让卫三少爷和薛扬仍旧住在上次那屋呢,婢子刚才以送茶为由过去,发现大少爷也在,正和卫三少爷说话呢。” 沈清兰一下子来了精神,“说了什么?” 翡翠忧愁,“只听到大少爷说了一句话,指责卫三少爷为何现在才来,语气像是发怒呢,还提了一句世子,只是婢子进去,大少爷就不说了。” 沈清兰心里七上八下,把翡翠转述的这句话颠来倒去的琢磨,越想,心里越没底,联想到林氏已经决定跟着世子进京、沈之逸又有意回避自己,那句“为何现在才来”就变成了“你来得太晚了,事情已成定局”,想到这里,心就直直地坠落下去。 “小姐?” 沈清兰摇头,“没事,我去太太那坐坐。”她迫切的想知道所有人对她的安排,到底不敢直接去见卫长钧,想来想去,还是去见林氏最稳妥,林氏有什么想法也不会瞒她。 第325章 忧心 出了院子,正看见沈之潇垂头丧气的从不远处走过,下意识地喊住。 沈之潇望她,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闷闷不乐,“妹妹。” “二哥,你怎么了?” 沈之潇沉默片刻,轻声道,“妹妹,梁小姐她……” 沈清兰一听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太好地预感,紧声问,“她怎么了?” “她真的病了。” 沈清兰抿着嘴,盯着他看,过了一会,问,“你昨天晚上去找大夫了吗?” “找了……”沈之潇一脸地纠结,“我跟着大夫去药铺了,大夫当着我地面查账,确认那天我去抓的药不是治心痛病的,妹妹,我……我很不解,那样一个看起来娇柔可怜的女孩子,怎么会骗人?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或是迫不得已?” 沈清兰简直要吐血,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劝说,“二哥,你真是读书读呆了,咱们沈家与她非亲非故,却供她母女吃住近一年,她有何迫不得已?大夫都已经告诉你了,就是骗你,你怎么……” “可她真的病了。”沈之潇被妹妹呛得满脸通红,低声解释,“我刚去看过她,是真的病了。” 沈清兰已经没脾气了,“二哥,你怎么去看她了?男女有别,你……算了,算了,你快回去,她毕竟是个姑娘,生病的事,我会让母亲处理的。” 打发走沈之潇,沈清兰就直奔林氏那,开门见山说起梁婉然生病的事。 林氏怒道,“竟然还妄想着勾引我的儿子,真是无耻之尤!看来,必须尽快让她们俩离开,一天也不能多耽搁了!” 沈清兰静静听母亲发了一通怒火,慢慢消气后,又絮絮叨叨好一阵,气氛恢复平和,她才又想起自己还有话想打听来着。 只是不等她开口,林氏就主动说了,“刚才世子来过,说是朝廷催他回京了,时间紧迫,咱们也别太讲究了,后天一早就启程,少带些行李罢,有需要的到了再买,或者让你父亲随后再让人送过去都行。” “后天?!”沈清兰大惊。 林氏见她反应过大,瞪眼嗔道,“姑娘家大呼小叫什么?你只需收拾几件最喜爱的衣裳和首饰即可,其他的都不用操心,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回去收拾吧。” “母亲,我……”沈清兰不动,鼓起勇气道,“宜威将军还在府里做客,您怎能离开?” 林氏盯着她,冷冷一笑,“这事不该你管。” “可是……” “没有可是!”林氏绷起脸,“男客自有你父亲陪,你是个闺阁小姐,就不该提他!” 沈清兰倔强的与母亲对视,差点又惹得林氏大怒,幸好翡翠机灵,半拖半拽把她弄了出去。 林氏在她身后默然,阖目叹气,赵妈妈进来,口气有些埋怨。 “太太何必这么逼小姐?世子诚然优秀,但我瞧着那个宜威将军也不差,既然小姐喜欢……” 林氏摆手制止,“妈妈这话我何尝不知?我原本也是动摇的,我也是女人,怎么不知‘千好万好,不如心头好’这句话?只要兰儿乐意,武将就武将罢,日子总是她自己过的,只要宜威将军能把皇上的赐婚处理好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你听听外头的闲话!因着早上宜威将军进府,那个王太太还特意派人来打听,问是不是沈家女婿登门了?你说这像什么话?兰儿要真许给宜威将军,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她的名节……怎么办?” 赵妈妈无言以答。 林氏长叹,“还是尽快离开申州,等世子这亲事定下来,闲言碎语自然就消了,兰儿还小,有些小执拗小脾气也是因为我把她从小宠出来的,等成了亲,世子再哄一哄,有什么过不去的?” 赵妈妈颓然点头,忧心忡忡。 沈清兰挂着泪,被翡翠拖回屋里,不言不语,一直坐到暮色四合。 碧玉也进来了,与翡翠相顾无言,最后两人一商量,小姐性子倔得很,由她坐着吧,她们俩先去厨房做点吃的来。 沈清兰心里装着人、装着事,恍恍惚惚,一会儿自己告诉自己:不到山穷水尽,还有转机;一会儿又自己告诉自己:自古以来,婚姻就是听父母之命,自己已经尽力而为、此生无憾了;转念又想:怎么会无憾呢?怎么是尽力而为呢?至少应该再见他一面,做个了结。 她猛地站起来,就急不可待的往外走,坐得久了,腿脚发麻,眼前朦胧,刚一迈步就险些扑倒,意外的是,没有摔在地上,也没有扑在桌上,而是落在一个温暖又宽厚的怀中。 “子渊……”沈清兰眨眨眼,觉得看不太真切,又眨眨眼,再看一看,仍不满意,继续眨眨眼…… 卫长钧低头看她,早已相思入骨,一朝抱在怀中,也同样感觉如在梦中,连话也忘了说,只顾着痴痴的瞅,却见她不停的眨眼,雪肤玉肌的双颊绽放一抹红霞,心湖也跟着投映霞光山色,忍不住笑起来。 “清兰,是我。” 迷糊中的沈清兰乖巧娇痴,可爱极了,清醒过来的沈清兰又是另一种情态,她一撇嘴,推开卫长钧,小脸沉下,“谁让你进来的?” 卫长钧哑了一下,低声道,“我想你了……” “姑娘家的闺房,你想进就进?” “我……”卫长钧觉得,自己和她认识越久,在她面前就越没脾气,任她怎么瞪眼动怒,自己除了心动和心疼,就别无他法了。 他声音更低,低到一定程度,嗓音里就带着丝丝嘶哑和酥麻,“若不进来,怎么见你?” 沈清兰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爪子轻轻挠过,挠得脸滚烫滚烫,嘴里还是不饶人的,“母亲带我后天进京,自会有机会见你告别。” 卫长钧定定地看她,明明烧着地龙的屋子,似乎一瞬间没了热气。 沈清兰心里打了个哆嗦,也不吭声了。 片刻后,卫长钧问,“清兰,你自己想进京吗?想跟穆世子走吗?” 第326章 愕然 沈清兰低下头,掩住自己眼中氤氲,暮色已然将窗外景致尽数隐藏,投进来的只有越来越浓的颜色,倒是显得烛台上两支烛光更加明亮,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就在光照下格外明显,睫毛后无声的水汽也折射出晶莹光泽,落在卫长钧眼里,如针芒似的刺眼。 “清兰,你告诉我,你不愿意。” 沈清兰涩声道,“我愿不愿意,又如何?” 卫长钧眼睛一亮,“你不愿意,就够了。” “我后天就启程了。” “不会。”卫长钧长眉一挑,笑了起来,“你们走不了。” 沈清兰摇头,他觉得卫长钧只是在安慰她,林氏已经决定,穆华景又在沈家等着,就算卫长钧也有求亲之意,也不能横插进来,把穆华景推开,逼沈家应许。 卫长钧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怡然笑道,“你放心,我日夜兼程赶过来,自然是有把握的,另有一件喜事,不过我想,还是不由我说出更好。” 沈清兰被他说得云山雾罩,怎么会事到临头走不了?怎么还有喜事?她算了算,两位兄长的喜报早都到家了,大哥的亲事也定了,二哥……还没影呢,那还会有什么喜事? 有心问他,沈清兰犹豫再三,还是咽了回去,闷头一会,低头看到他在勾着自己的手指玩,顿时又羞红了脸,拍手缩回来。 “不许碰我。”沈清兰瞪她,眼神看着很凶,其实软绵绵的,反而更勾得卫长钧心里猫抓似的痒。 卫长钧瞅着她傻笑,目光落在她一对莹白透粉的小耳朵上,只见耳垂上各嵌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珍珠,都是白莹莹的与耳朵十分相称,叫人一看就想伸手去摸一摸、捻一捻,他就自己捏捏拳头,搭讪似的问,“清兰,你喜欢珍珠啊?” 沈清兰不答,反而板着脸,“你该出去了。” 卫长钧不舍,站着不动。 “天都黑了。”沈清兰蹙眉望窗外,“你出去别叫人看见了。” 卫长钧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他也知道她的为难,毕竟是个姑娘家,经不起流言蜚语,自己冒昧过来已经失礼,万一被人传出去,自己不在乎,她怎么办? “那我先走,你记得我的话,我不会让你这么进京。”他极其轻柔的给她信心,然后转身消失。 沈清兰立即跑到窗前,望着一抹高大挺拔的黑影很快融入暮色,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时候,才惊觉心脏怦怦地跳得吓人。 翡翠提着食盒进来,挤眉弄眼,“小姐,婢子看见卫三少爷走远了,外面都黑透了,放心吧,没事的。” 沈清兰喘口气,尴尬的顾左右而言他,“碧玉呢?” “哦,她还在厨房,守着汤呢,一会就回来。您先吃吧。” 等沈清兰吃得差不多,果然碧玉回来了,但是手里拎了个空食盒,没有汤。 翡翠敲着食盒的木盖,“汤呢?碧玉,你偷喝了?” 碧玉斜她一眼,忿忿哼了一声,脸上怒色中竟浮出得意、解恨来,“我没吃!便宜那不要脸的婊子了!” 翡翠大呼,“你给谁了?哪个?哪个?” 沈清兰拉住她,皱眉问,“又出什么事了?” 碧玉气道,“您是不知道,刚才婢子回来的路上见到了什么,那个梁小姐在路上纠缠卫三少爷,真是恶心死了。” 沈清兰霎时脸色铁青,“她做什么?” “能怎么?娇娇滴滴的说出来赏菊,一时出神忘了时间,现在天色晚了,一个人回去害怕,让卫三少爷送她一程,整个人往卫三少爷身上倒,啧啧。” 沈清兰心里一紧,想问不敢问。 翡翠嘴快,“那卫三少爷呢?送了?” 碧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起卫三少爷,太大快人心了!梁小姐刚缠上去,他就不动声色的躲开了,让梁小姐摔了个狗啃泥,哈哈哈,你们是没见着当时情景,我躲在树后都快笑出声来。” 翡翠笑得直拍桌子。 沈清兰嘴角抖了抖,心里有那么点点甜意,回味一番过后,又冷静下来,觉得卫长钧这么做,也并不全是因为立身正直,只因他住在沈家,又有意提亲罢了。 翡翠还在笑,碧玉还在说,“婢子等卫三少爷走远,才走过去,对梁小姐说,地上太冷了,不如喝点热汤暖和暖和,就把汤泼了她一身。” “痛快!碧玉,你太厉害了!”翡翠眼睛都发光,“她白天还哄二少爷,说自己病了呢,哪个病人会外出赏花赏到大晚上,叫一个男子送回去?真是不要脸!” 沈清兰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心里乱糟糟的,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想不明白,最后只好作罢,把留给碧玉的金钗给她,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次日早饭后,沈清兰刚翻开书,就听外面有人说话,翡翠来说,是梁婉然来找她,沈清兰皱眉,“不见,让她回去。” 过不到半个时辰,梁婉然又来,沈清兰心烦,继续拒之门外。 如此,一连三回,梁婉然在门口哭哭啼啼的,最终见不到人,只得离开。 碧玉道,“小姐,这样不是个法子,谁知道她什么意思,又缠上小姐您了,难道咱们就一直躲着她?” 沈清兰沉吟片刻,吩咐,“碧玉,你去请父亲和大哥、二哥过来,就说我找他们有急事。” “小姐您……” “去吧,仅此一次,我实在烦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这次了结,一定要让该知道的人都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到底是家中最得宠的小千金,沈良恰好今天休沐,听说女儿找他,翘着胡子,高高兴兴的来了;沈之逸和沈之潇素来疼妹妹,接到消息,各自放下书本,匆匆赶来。 “妹妹找我何事?”沈之潇进门就问。 沈清兰微笑,“二哥别急,我是想请教一下大哥和二哥怎么做文章。” 沈之潇愕然,“怎么?妹妹也要考科举吗?” “未尝不可呀。”沈清兰慧狭的眨眼。 第327章 怒气 沈之潇笑,“前朝有苏门三学士,天下闻名,只是少有人知,苏家小妹才学更胜一筹,妹妹这是要效仿苏小妹?” 沈清兰脸红,“我有自知之明,比不得苏小妹,但我的两个哥哥确实天下闻名了呀。” 沈良也捻须而笑,唯有沈之逸微微皱眉,总觉得妹妹还没说出真的用意,他等众人笑毕,才问,“兰儿,你是想进京的事吗?” 沈清兰沉静不语。 忽然,院子外又传来动静,翡翠飞也似地跑进来,“小姐,梁小姐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 沈清兰起身,也是一脸为难,“父亲,大哥,二哥,要不,你们先去次间稍坐?” 沈良和沈之潇还在困惑,沈之逸已经渐渐看破迷雾,当先点头,“也好,我们先品茶。”自己端了茶杯先进去了,沈良和沈之潇也没说什么,跟着进去。 几乎与此同时,梁婉然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看准时间放行的碧玉。 “梁小姐……”沈清兰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听说你病了,好些了这是?” 梁婉然傲然挑眉站在门口,对她的话全不理睬,一开口就语不惊人死不休。 “沈小姐,我来与你做个交易。” 此言一出,沈清兰就明白了,这是拿了自己的把柄,飞快的回忆自己在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但想了一圈,好像没有。 她笑了笑,不应答。 梁婉然眼底闪过怒色,却仍是忍着,笑道,“沈小姐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申州别驾的千金,身份高贵,不屑与我交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说的交易是什么,如果知道,一定会求着我。” “你闭嘴!”翡翠先忍不住了,喝道,“梁小姐说话客气些!” 梁婉然挑眉轻笑,抚摸袖口精美的刺绣,脸色却是越来越冷,“客气?沈小姐如果身败名裂,被世人唾弃,恐怕就没有资格让我说这个话了吧?” 翡翠大怒,撸袖子就要扑过去揍她,被碧玉紧紧抱住,“别冲动。” 沈清兰静静打量梁婉然,只见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裙,领口、袖口、腰带和裙裾都绣着浅金色的花草,头上珠钗微微颤颤在鬓角摇曳,脸上也画着精致的妆容,并非那种妖娆妩媚,而是清雅乖巧,令人看来心生怜爱,显然,她这是经过刻意打扮的。 沈清兰默了默,问,“说一说,你想怎么交易?” 梁婉然也不管沈清兰邀没邀请,自己就大步进屋,挑了个椅子坐下了,自持手握重要把柄,傲然自得。 “沈小姐才貌双全,又身份高贵,走到哪里都引来蜂狂蝶绕,连侯府世子和宜威将军都拜在你的石榴裙下,将来是要做世子夫人还是将军夫人都是任你选择,无论选哪个,这辈子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越说,沈清兰反而越冷静了,穆华景已经到了几天,他的心思不避人,沈家上下也几乎都知道,梁婉然听说也不足为奇,但刚才这话的意思是,她甚至已经知道卫长钧的心意,这就稀奇了,卫长钧刚来一天,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知道呢,这也没什么,别人的心思怎么挡得住?梁婉然就算往外传,也没什么要紧,但她既然这么自信满满的找过来提交易,肯定还拿捏着别的证据。 “继续说。”她淡淡的说。 梁婉然楚楚可怜的一叹,“我原本也算个富庶人家的小姐,可惜,我这个小姐比不得你这个小姐的命好,两年前,父亲因病去世,族中伯父便盯上了我家钱财,逼我母女交出,我母亲不同意,伯父就以他为长的理由,要把我许配给一个哑巴为妻,母亲为了保护我,一把火将家财全烧了,带着我投靠外祖家。” 沈清兰曾从林氏那听过几句关于徐氏母女的家事,但不知详细,现在听梁婉然亲口说,确实觉得可怜,但可怜归可怜,以她现在这般无耻所为,已让人难以怜惜。 梁婉然继续说道,“可是外祖家又是否会收留我们,还很难说,就算收留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又怎么比得上沈小姐你呢?我终归还是要嫁人,外祖家又怎么会给我找好人家?我不愿嫁一个粗野莽夫,也不愿这辈子过着柴米油盐的苦日子,想来想去,我也只好求助沈小姐了。” 沈清兰咂舌她说话如此直白,依旧默默无语,等她往下说。 “可惜沈小姐全无容人之量,非要逼死我才甘心,无论我看上谁,都非要破坏,这是何苦呢?”梁婉然说到此处,眼神骤然锋利怨毒,恨恨地盯着沈清兰,像是想要用目光剜掉她一块肉。 碧玉和翡翠在旁边,都被她目光惊得打了个颤,准备把她骂出去,被沈清兰阻止。 “让她说完。” 梁婉然神色一转,咯咯直笑,尽显媚态,“还是沈小姐聪明,知道轻重,我出去不打紧,只是沈小姐的名声可也保不住了。” 沈清兰冷笑,“说吧,怎么交易?” 梁婉然笑,“很简单,凡事以沈小姐为先,不管沈小姐看中穆世子还是宜威将军,我都帮你如愿以偿。” “你帮我?”沈清兰“嗤”的一声笑,心里觉得怪恶心的。 “这你别管,反正会让你嫁给良人。”梁婉然又道,“条件是,沈小姐也帮帮我呗,我没你那么挑,不是非得某个人不可,我就是想找个好人家,这辈子荣华富贵就足矣,沈小姐挑剩下的给我就行,又或者,沈大奶奶、沈二奶奶的身份,我也不嫌弃,不过可惜了,沈大奶奶已经有人了,但只要沈小姐肯帮忙,换个人做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清兰笑笑,将冲天的怒气死死压住,问,“凭什么?” 梁婉然笑得花枝招展,“凭什么?就凭昨天晚上宜威将军偷偷来与你私会啊,你和他做什么了?啧啧,真看不出来啊,表面上知书达理的沈小姐居然背地里和男人偷情。哈哈哈哈……” 原来是昨天卫长钧过来,被她看见了。 第328章 认错 梁婉然见她愣住,越发的得意,梗着脖子怪笑,“我反正贱命一条,沈小姐要是可怜我,赏我个富贵,我自是忘不了沈小姐的大恩大德,咱俩要么成姑嫂,要么成通家之好,互惠互利;要是沈小姐铁石心肠,非要与我过不去,我便豁出这条命去,也让沈小姐尝尝身败名裂、万人唾弃的滋味,沈小姐要试试吗?” 血气瞬间涌上,灌注天灵盖,沈清兰只觉得自己眼前血红一片,脑子里乱糟糟的响。 突然,她听到脚步声走近,接着,梁婉然一声惊叫,“你们怎么在这里?”再接着,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梁婉然痛得尖叫,她捂着脸踉跄后退,撞翻凳子,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沈清兰的眼前这才渐渐清明,她看到父亲和两个兄长都来了,大哥沈之逸站在梁婉然面前,只见着侧面,但那一身罕见的杀意连沈清兰都打了个哆嗦,他右拳紧握,看得见掌心发红。 梁婉然缩在地上,双手捂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从指缝里看,那种扑了白粉和胭脂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又青又紫。 沈之逸居高临下睨视梁婉然,冷冷说道,“梁小姐,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脑子也清醒点,既然明白‘寄人篱下’四个字,那就最好安分守己。” 梁婉然断没想到这个平时玉树临风、俊逸超俗的少年居然一瞬间变成了魔鬼,居然当众打女人,一愣之后,激动的大哭,“沈之逸,你敢打我?你信不信我马上把你妹妹勾引男人的事说得全天下都知道!” 沈之逸眯起眼睛,声音像刀锋一样冷戾,“你可以试试。” 梁婉然害怕得浑身直抖,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以前怎么会对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动心的?他明明长得清风皓月,笑容春暖花开,此刻,所有的绮丽梦幻都破碎了,她再也不敢多想一丝一毫。 碧玉和翡翠从未见大少爷发过这么大脾气,也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兴奋起来,觉得就该这样! 梁婉然畏畏缩缩地望着沈之逸,脑子转过不知多少道弯,忽然掩面哀哭,“沈大少爷疼爱妹妹没得说,可又何苦这么欺负我一个弱女子?难道就因为我寄人篱下,低人一等,你就这般不知怜惜?我纵然千般错万般错,也不过是一个女儿家痴心妄想为自己求个好归宿罢了,你看不上我,不娶便罢,何苦来羞辱?”说着话,泪光莹莹地转向沈之潇,戚戚楚楚,“沈二少爷,你说呢?” 沈之潇自进来就一直没说话,但是被欺骗的愤怒早已在心中燃起冲天大火,他以往怎么可怜这个小女人,现在就怎么嫌恶她,再看她那双装模作样的表情,只觉得恶心至极,扭头到一边,理也不理。 梁婉然心中又是一凉,知道自己又断一路康庄大道,无奈之下,只好一咬牙向沈良扑去,抱住他的大腿就切切痛哭,“沈伯父,自从我见到您,我就把您当成我的亲生父亲一样尊敬,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想留在您的身边,您就让我……”话没说完,就被碧玉和翡翠一齐用力,扒了下来。 沈良冷着脸后退两步,像避蛇蝎似的避着她。 这下子,梁婉然彻底绝望,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真容,不可能再被包容,也不愿再装了,冷冷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家人都是铁石心肠,无耻狠毒!除了欺负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我说错了吗?沈小姐与宜威将军珠胎暗结,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怕被传出去,就想拿我来开刀,哼哼……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善待我母女,我便将这丑事瞒下来,要不然, 鱼死网破!” 沈良和沈之潇都气得青筋鼓起,沈之逸却是越来越冷,连打也不打了,吩咐碧玉和翡翠把她拖出去,“先禁足在那小院中。” 无论如何,她们母女是以客人的身份住进来的,就算犯了罪,没有经过衙门堂审,也不能直接说“关押”,但为了隔离,禁足是必须的。 梁婉然哪里肯,大吵大闹,沈之逸毫不客气地从衣架上随手取了一条丝巾,团一团,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满口脏话。 碧玉和翡翠一左一右给她拉了出去。 屋子里静下来。 沈良长叹一声,“都怪我善恶不分、妇人之仁,才留了个祸患在家,如今闹得家宅不宁,骑虎难下,更是让兰儿受了委屈,这都是我的错啊。” 沈清兰垂首不语,心中潸潸,更多的是对梁婉然白眼狼的愤恨。 沈之逸沉声道,“父亲别担心,此事我来处理,绝不许一句有损兰儿的闲话传出去!” 沈清兰忍不住惊眼看兄长,她一向知道兄长才华横溢、交友甚广,性情洒脱,如清风过竹,飒飒朗朗,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兄长出手狠厉、决断利落的一面,一时茫然。 沈良点点头,又想起一事,拧眉看沈清兰,“兰儿,宜威将军昨天来找你做什么?”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解释?说起来,这确实是个分辩不得的难堪事。 谁知沈之逸已抢着回答了,“此事是儿子思虑不周,是儿子让子渊来找兰儿的,所以,是儿子害了兰儿……”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沈清兰第一反应就是:大哥在维护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大哥把罪责揽了过去,可自己该怎么办?任由大哥顶罪?还是主动为大哥开脱? 一瞬失神之间,沈良已经不悦,“之逸,你怎么这么糊涂?宜威将军与你交情再好,他到底是个男子,怎么能进你妹妹的闺房?” 沈之逸立即认错,“父亲教训得是,儿子确实糊涂了,因昨天儿子与子渊边走路边闲谈,聊到前朝王丞相,想起曾把一本关于王丞相的野史借给兰儿看,遂请子渊过来取一趟,都怪儿子贪杯,要不是醉得难受,也不会糊里糊涂地让子渊跑这一趟,累人家走路不说,还连累了兰儿。” 第329章 沉默 沈清兰瞠目结舌,她哪有借过什么王丞相的书?但自己一向爱缠着大哥要书看,家人尽知,沈之逸与有意入仕,和卫长钧聊一聊历代名家合情合理,这个谎言可说是圆圆满满,大家都点头相信了,自己要是再推翻,反而害了沈之逸。 沈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大哥,凡事都要谨慎稳重些,将来,之潇和兰儿还要靠你照应。” 沈之逸低头答应。 沈清兰心想,罢了,先将这事平息下来,回头我再私下里给大哥道谢、道歉吧。 沈之潇一直脸色很难看,突然转身就走。 “二哥!”沈清兰喊住他,转身从桌上抓起一本书,拍在他手中。 “什……什么?”沈之潇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之中呢,低头一看,是本《漱玉词》,愕然问,“妹妹,这个给我做什么?” 沈清兰道,“这是梁小姐的。”说着把大半年前就看到梁婉然勾引兄长的事说了出来,接着道,“本来这本书就是她不知廉耻的证据,我要是公布出来,她便丢人现眼,我终究心软,一直压住没有揭露,这近一年来,她无数次……行为不端,我与母亲尽知,奈何你不肯信,现在你看见了,也不必我多说了。” 沈之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甩手将书扔在地上。 沈良叹息摇头。 忽闻外面传来急匆匆脚步声,屋里人顿时又提起了心,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门口,却见秋月气喘吁吁的出现了。 “老爷,京城里来人了,王安叔正在前厅招待着,请您过去。” 沈良答应,转头却看沈之逸,“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倒很有可能是找世子的,你去跟世子说一声。”又深看女儿一眼,“兰儿莫怕,有为父在,谁也伤害不到你。”言讫,大步离开。 沈之逸则又恢复到平常的温和清朗,眼底甚至还含着安抚的微微笑意,“兰儿,你就在屋里呆着,大哥会处理好一切。”用眼神示意沈之潇,先走一步。 沈之潇则动了动唇,最终轻声说了句,“妹妹,二哥才是真糊涂,以后,二哥都听你的。”羞愧的低头出去。 父子三人相继离开,秋月却还在门口,探首问道,“太太听到动静,也让婢子顺道问问,小姐这里是否有什么事?” 沈清兰苦笑,不知说什么话。 恰好碧玉和翡翠回来了,两人七嘴八舌就把梁婉然大闹的事情说了一番,到底省略了有关卫长钧进闺房的事,秋月一听,大惊失色,留一句,“不得了,这个贱人恶心死人,要赶紧告诉太太,踢出去才好”,就跑了。 等人都走干净了,碧玉过来问沈清兰,“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 经过一番吵闹,沈清兰反而格外冷静,“等我和大哥好好聊一聊再说。”她要问一问他对梁家母女的处置,更要问一问他对卫长钧的态度。 “可是……明天不就要……”碧玉欲言又止,眉色含忧。 沈清兰心头恍惚了一下,竟露出个笑来,“走不了呢。”其实,她至今没明白卫长钧为何这么笃定会走不了,不过现在,她还真的觉得会走不了,就剩一个晚上了,梁家母女还在小院子里关着呢,明天一早都走了,剩下沈良一个人怎么处理? 林氏不愿意,沈之逸也不愿意的吧? 沈清兰莫名有些心定,等明天到来再说吧。 结果,不用等到明天,很快,她也能确定,走不了了。 前厅里坐着的京城来的客人,并不是来找穆华景的,确确实实就是找沈良的,而且不是普通友人,是皇帝派来的使者,带着上任的敕牒而来。 沈良从申州别驾迁会州别驾,虽然都是州府别驾,但申州别驾为从五品,会州别驾则是从四品,因此为右迁。 喜讯传过来,沈清兰先是大喜,接着心头荡起柔波,她想起卫长钧说的“喜讯”,原来就是这事啊,原来他早就知道父亲要升迁。 喜悦高涨,遮掩过了其他的忧虑,沈府合家欢腾,前院设宴款待来使,并请卫长钧和穆华景作陪,来使不知在这小地方突然见到威名赫赫的宜威将军和名贯京华的侯府世子,竟吓得手足无措,连连拱手,这两人倒是坦荡荡,一副“我本该在此”的神态。 沈良父子也不好解释,只得不停的劝酒聊天。 这顿宴席吃得,酒菜好不好、聊天说了什么都不重要,各人心里藏了一肚子的心事。 次日,送走天家来使,沈良回到后院,与林氏商议,巧的是,沈清兰恰好在。 本来么,自从穆华景来申州,林氏下定决心进京,沈清兰就不再往她那凑了,只因每次见面,林氏三句话之内必定催她快点收拾,准备启程,但今天不一样,峰回路转,沈清兰是特意来打听这“转机”的。 “母亲,父亲要调往会州了,朝廷的意思是何时赶过去接印啊?” 林氏瞥一眼女儿,只见她娇嫩的脸上还没学会世故和深沉,一眼就能看出兴奋和试探,她怎会不知女儿的心思?不就是不愿进京,想借着这次升迁取消行程么? 她轻轻一叹,说实在的,何止是女儿,她自己心里也乱,一头是儿女,一头是丈夫,哪里也放不下,这一乱,去不去京城就不由自主地动摇起来。 “昨天听你父亲提了一句,明年正月里赶到即可。” “会州甚远,加上现在已是寒冬,路上越来越不好走,从申州过去,总要月余才能到,父亲是不是还要在路途中过年啊?” 林氏凝眉不语,这正是她揪心的地方,去年她不在家,让父子三人冷清清过年,心中已经愧疚,如果今年仍不在,连儿子也离开,让丈夫独自赶赴一个陌生地方,风餐露宿不说,还不知在哪个驿站度过新年,她会更加心疼。 就在她沉默之际,沈良走了进来,沈之逸和沈之潇紧随在后,一家五口落座,说起话来,也是这个事。 第330章 答应 沈良先开口,“多年努力,终于等来这次机会,我想尽量万事妥帖,切莫再出差池,申州、会州相距甚远,还是早些出发为好,另外,还需时间交接好当前的政务,也与郑大人、方大人等几位要好的同僚告别。” 林氏认同,“理当如此,莫负圣恩,也莫负多年交情。”心里想的却是,无论她去京城还是会州,也要和郑太太、方太太聚一聚,尤其是方太太,这可是亲家,原本两家都在申州,彼此往来频繁,踏踏实实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沈家这一走,相隔千里,总还要双方坐下来商议一番到时候大婚的安排。 这么一想,林氏又看沈之逸,“你要亲自去一趟方家,以表诚意。” 沈之逸俊面泛红,低头答应。 沈清兰趁机开口,“一去会州,再见茹音,就得等大哥大嫂成亲了,我也要去方家,和茹音告别。” 她极是聪明,一语双关,看起来有些打趣大哥的意思,但又悄悄表达了心意:想去会州。 林氏立即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 沈之潇这两天受了打击,也没了以往的活跃,轻声问,“父亲要去会州上任,那我和大哥……” 沈良笑道,“你们该去京城还去京城,出了正月就是春闱,你们俩断没有时间再折道去会州了,仍按原计划,与世子一道进京吧。” 沈清兰顿时就慌了,不由自主地去看沈之逸。 沈之逸轻咳一声,“按理说,父亲远行,为人子者,怎能不陪在身边?弃父而自奔前程,是为不孝,不过,儿子身负光耀门庭之重任,如果耽误了大考,同样也是不孝,不如这样,我与二弟随世子进京,母亲与兰儿便陪同父亲,同去会州吧。” 沈良与妻子对视,捻须不语。 沈之逸又道,“会州地处西北,山高路遥不说,又是年关,父亲自身西去,身边不能无人照顾,加上父亲有腿疾,遇风寒就发作,这一路越往西北越冷,母亲怎么放心得下?” 一句“腿疾”,正说到林氏的心坎上,本来还犹犹豫豫,这一下立即下了决心。 “逸儿言之有理,你父亲的腿疾我实在放心不下,总要看着他稳稳当当到了会州才安心,你们两个……我也同样挂心,但你们已经长大成人,将来的路也总要自己走,趁着这次有世子同行,索性就去历练历练吧。” 沈之逸和沈之潇忙答应。 沈清兰也脆生生的答一句,“哥哥们一路顺风,到了京城,一定要立即写信给我们。” 本来呢,林氏的话中根本没有提到她,但她已经主动把林氏含糊的话坐实,听上去又合情合理。 沈之逸笑道,“兰儿放心,等大哥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报平安,也和你说说京城的风貌。” 林氏又瞥兄妹俩一眼,总觉得这两人在一唱一和。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兰就见不到沈良了,他早出晚归,在衙门忙着交接政务,因为他这头离开,但新任的申州别驾还没确定人选,他目前的事务中,不着急的一部分封存入档,急于处理的就转移到郑大人和方大人等人那。 林氏的当务之急是最后给梁氏母女下搬出通牒,但沈之逸拦住了,“母亲,若是早能好聚好散,沈家绝不会亏待她们,事到如今,怕是不能善了,非是沈家要做恶人,而是就算再用银钱厚礼送出去也没用,她们既贪婪又狠毒,且寡廉耻,没有得到她们想要的,一旦出了沈家大门,定会闹得满城风雨,沈家声名难道要坏在这等人手里?” “你准备怎么处置?” 林氏沉吟,她虽然平时为人处世爽快利落、不屑矫作,但本性善良,要不然也不会容忍那母女俩赖到今天,所以,在认同儿子的话的同时,她也要问一问,一则不希望儿子过于心狠手辣,二则,也不愿在家中喜事连连之际大开杀戮。 沈之逸答,“还没想好,不过母亲放心,我不会擅作主张。” 林氏忙的很,既然有儿子这句话,就没再多管,一方面她也有自己的交际圈,郑太太、方太太等人轮流宴请送行,费时不少,加上现在的收拾和前两天又不同,以前只是出门的行囊,现在却是搬家。 宅子带不走、家具带不走,该转手的要转手,还有那些下人们,也要安置,林氏将大家叫到一起,或给银钱废卖身契,或给配人,或代为介绍到其他人家,还有相好的几位太太过来要人,七七八八的折腾了两天,算是都安排妥当。 打发下人这两天,碧玉吓得心惊胆战,缩在沈清兰,一步也不肯挪开。 沈清兰故意逗她,“怕什么?卖谁也不会卖你,你安了心跟着我,等到了会州,我再卖你。” 碧玉明知她是开玩笑,还是急得红了眼。 沈清兰就笑,“哟,还哭呢,你也别怕,我出的价钱高,薛扬那穷小子,未必买得起呢。” “……小姐,您取笑婢子!”碧玉捂着脸躲进屏风后去了。 沈清兰自从确定不用进京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开始认认真真的装箱子、打包袱,忙得不亦乐乎。 忙碌之余,沈清兰还没忘记去找沈之逸,遗憾的是,约了两次,沈之逸都没时间,最后,沈清兰亲自去了沈之逸的院子,谁知道,这一次,不但没有见到沈之逸,反而撞上了穆华景。 “沈小姐。”穆华景坐在沈之逸的书桌前看书,听到轻缓的脚步声,移过来目光,露出个明亮的笑容。 沈清兰傻眼,她在门口停住,远远的行了个礼,“不知世子在,多有失礼。”这个时候走,又显得失礼了。 穆华景合了书,起身走出来,目光明朗又温和,“沈小姐在我面前,不要这么见外,咱们也可以朋友相交。” 沈清兰微怔,也笑,“世子说得对,如果世子能把我当成男子,和我大哥、二哥一样,就更好了。” 第331章 迟疑 穆华景心里发涩,我说“朋友相交”也是不想把你吓跑,怎么能和之逸、之潇一样呢?我想娶你,又不想娶他们。 “那,沈小姐也要与兄长一起进京赶考吗?”穆华景含着笑,看似随意开个玩笑。 但沈清兰立即提起了心,她现在对“进京”两个字无比敏感,尤其是穆华景说出这两个字,当即否认,“世子说笑了,朝廷科考,我怎敢参与?父亲要去会州,我与母亲陪同前往,倒是两位哥哥,怕是要麻烦世子多加照应。” 穆华景注视她,柔声道,“份内之事。” 沈清兰无言以答,什么叫份内之事啊?又不是亲戚,何来的“份内”呢?这话外之音,不深究更好。 穆华景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发酸,又问,“等明年开春,沈大人在会州安定好,你会去京城吗?” “这……一切听凭父母安排。”沈清兰说的倒是实话。 穆华景还是有点失落,即便他也明白,这种大事,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主?本来自己这么一问呢,只是不说心痒痒,也不指望她会热情似火的许以承诺,但真的听到这么一句敷衍的答复,又忍不住难受。 最后,他也只能苦笑着自我安慰,只要沈太太发了话,一切还有希望,不过是迟两个月罢了。 “那好,我在京城等你。” 沈清兰本来挺喜欢穆华景的,甚至遗憾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与他对酒当歌、潇洒江湖,但一旦与姻缘搭上关系,就变得尴尬了,她一方面希望回到最初的自在,一方面竭力回避见面。 “既然大哥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沈清兰为了避嫌,匆匆离开。 穆华景没有理由挽留,只好装作大方的送到门口。 按照沈良和穆华景的商议结果,是穆华景与沈家兄弟先走,两天后启程,随后,林氏把内宅事务收了底,再去会州。 所以,沈清兰断定了沈之逸今晚再忙也一定会回来,因为梁氏母女的去向安置迫在眉睫,然而,她等到戌时将尽,仍无消息,只好带着困惑与不安放弃。 碧玉安慰她,“大少爷办事稳妥着呢,后天就启程了,无论如何,明天一早定是要给老爷、太太请安的,小姐准能见着,再和大少爷一起告退,总能说着话。” “不错,大哥明天要去方家,去之前必定要先请示母亲。” 沈清兰想着也有道理,洗漱入睡,夜里还做了个好梦,梦到沈之逸主动来找她,笑着说:“兰儿,有你大哥在,有什么好不安的,只管往会州去,一切都会如你的意。”沈清兰在梦中含羞带臊,欢喜的迎来清晨。 万万没想到,到了林氏那,见着的却是一屋子人的异色,或困惑、或迷茫、或焦虑。 “这是……怎么了?”沈清兰提着心挨到母亲身边,“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林氏也没瞒她,“梁氏主仆三人一夜之间消失了。” 沈清兰愕然,三个大活人消失了?她下意识的去看沈之逸。 沈之逸苦笑摊手,“此事我也刚知道,我昨晚在郑府喝酒,子时才归,酒醉头疼,还没顾上去看她们,要不是早上厨娘过去送饭,发现不对劲,恐怕我们现在还蒙在鼓里。” 沈清兰猜测,“莫不是做贼心虚,趁夜逃了吧。” “不应该,围墙很高,院门有锁,就算出了那小院子,没人帮忙,她们三个女子也断不可能出得了沈家。”沈之逸十分确认。 沈清兰暗暗琢磨着“有人帮忙”,却想不到到底是谁帮忙。 这时春兰来报,说宜威将军和穆世子来了。 他们俩很懂礼貌,只要在沈府,必定和沈家晚辈一样早起请安,沈清兰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天不是刻意早一点,就是刻意晚一点,尽量避开,今天为了见沈之逸,来得格外早。 “我去里面。”沈清兰起身往里,主动避嫌。 隔门隔墙不见人,声音却一五一十的传过来。 大家相互打过招呼,重新落座,又说起刚才的话题,沈清兰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但没有听到惊异的声音,想来两人都是稳重之人,不会对主人家的事反应太大,何况他们俩都被梁小姐勾引过,大概认为这种人夜潜也不足为奇。 过了一会,听卫长钧问,“之逸,是否仔细检查过她们居住的院子?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沈之逸答道,“我早上听到厨娘的禀报,去看过,除了院子的锁坏了,其他没有损坏。” “那,是否丢失东西?” “原本她们住的屋子里有些精致小巧的摆件,都不见了,略值些银子罢了。” 卫长钧说道,“看起来,这是卷财潜逃了,不知沈大人是否考虑报官?” 沈良眉头紧锁,缓缓摇头,沈之逸立即接过话去,“丢的那些倒也不是什么稀罕宝贝,要是报官,恐怕会耽误父亲的行程。” 卫长钧深以为然,“之逸这么考虑也有道理,我想她们也是想到这一点才肥了胆子,加上府上的下人都离开得七七八八,疏于防守,这才叫她们钻了空子。” 大家都点头。 接下来,话题又转到科考上,穆华景便说了前几年春闱的情况,介绍了几位朝中德高望重的文臣阁老,勾起沈家人的兴趣,但他们的心里还都挂着“人不见了”的忧愁,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提。 直到几个年轻人一起告辞离开,有关梁氏母女的话也再没说起。 出了门,卫长钧问沈之逸,“之逸心中所忧,我略知一二,我必定尽快找到她们三人,之逸也可在府门口贴个告示,扫清嫌疑。” “贴告示?”沈之逸一时迷惑。 卫长钧道,“梁家主仆虽然与沈家非亲非故,但住在沈府近一年,接受沈家救济,这事申州知情者不少,如今就这么不告而别,没个下文,将来有人议论起来,对沈家不利。” 沈之逸迟疑,“这……” 第332章 欢笑 他也知道卫长钧说得在理,凡事都讲究个清清白白、有头有尾,沈家阖府搬迁,一半北上,一半西行,那梁家主仆呢?去了哪里?这种事就怕有人较真嚼舌头;但又没法贴告示,万一有人在某地遇上她们仨,一对话,少不得引她们说出不利兰儿的话来。 卫长钧却拍拍他的肩,道,“你只管贴,让申州上下都明明白白知道她们主仆偷盗了沈家的东西后不辞而别,你就写道:东西权当赠与她们,保证不报官、不索要,望一路走好。只这几句场面话即可,我保你无忧。” 沈之逸蹙眉困惑,不知卫长钧怎么保证无忧,但有关妹妹名声的事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犹豫片刻,还是认为应该相信卫长钧,先按他说的,吩咐下去,贴告示。 等几人再寒暄一阵,各自分开后,他又亲自去找卫长钧,谁知扑了个空,听打扫的丫头说,宜威将军出府去了。 沈之逸只好作罢,时间不多,他先去找沈之潇,兄弟俩商量了下,因为目前藏书太多,这次进京不可能全部带走,所以两人各自挑拣出最心爱的一小部分书合在一起装箱,其他的暂时存在好友郑学昀那。 沈之潇在申州玩得最好的也是郑学昀,立即答应。 恰巧沈清兰过来了。 沈清兰一早是打定主意要找他,但请安后,沈之逸和卫长钧、穆华景同行,她就只得继续躲在内室,估摸着差不多散了,才匆匆赶来,果然在沈之潇这里逮住人。 得知两人的安排,沈清兰笑,“大哥,你们的东西应该存放在大嫂那里呀,回头成亲时,大嫂送嫁妆,也就一并送到了,岂不两便?” 沈之潇眼睛一亮,“还是妹妹这主意好!” 沈之逸脸红摆手,“这样不好,毕竟还没成亲,怎么能把东西先寄放过去?” “大哥,你也是个呆子!” 沈之逸,“……” 被早就骂成“呆子”的沈之潇挠挠头,也不好意思笑。 沈清兰拽着沈之逸往外走,“大哥,你忘了今天还有一件大事,我们要去方家的,走,时辰不早,我们现在就出发,存放之事,我去和大嫂说。” 她一句一个大嫂,说得沈之逸耳朵都红了,又拗不过宝贝妹妹,只好让沈之潇先收拾着。 没旁人了,沈清兰憋了不知多久的心事终于不吐不快,分别在即,她顾不上害羞,单刀直入地问,“大哥,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安排好了?” 沈之逸疼爱地对她笑一笑,“也不能说早就安排好了,子渊和世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你的选择不同,将来的人生也会全然不同,其实,我心中一直左右摇摆,不过,兰儿既然坚定了选择,我这个做哥哥的,必定尽力成全。” 沈清兰低头不语。 沈之逸又道,“子渊前段时间很忙,要联系上不容易,何况,国事与家事有缓有急,我也不能措辞太急,说实话,子渊能这么快赶过来,也是出乎我的意料,有他在,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好处理了。” “他……他和公主的婚事……怎么样了?”沈清兰对此耿耿于怀,不是嫉妒,是担忧。 “我没细问,但子渊说已经处理好。” 沈清兰悄悄把心放进肚子里。 到了方家,兄妹俩分别被迎进内外院。 方茹音一见她就冲上来抱住,两人都眼圈红红,久不言语。 最后,还是碧秋打趣着将两人拉开,“哎哟我的小姐,您可别哭了,知道的呢,说您和沈小姐姑嫂情深,舍不得分开,不知道呢,还以为沈小姐过来砸场子,把您给打哭了呢。” 一句话,惹得满堂大笑,两人也就松开。 方茹音瞪了丫头一眼,“你这妮子要不得了,索性跟着沈小姐走吧。” 沈清兰接过话笑,“嫂子哪里是说让碧秋跟我走呢?其实是让碧秋跟着我大哥吧,这样也好,放个贴身人看住他,免得他去了京城,被京城的灯红酒绿勾走了心。” 于是,在又一场哄笑声中,沈清兰被方茹音追得围着院子跑了三圈,最后,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勉强和解。 携手入闺房,絮絮又叨叨,说长道短,千言万语,都是对彼此的叮嘱。 方茹音道,“会州虽然辖区比申州大,城里也热闹些,但风雪气候比不得申州宜居,到了那边,你可不要只顾着爱美,三天两头的生病。” 沈清兰反笑,“申州虽然宜居,但相思也能成疾,你也要保重身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彼此又赠了礼,方茹音想托沈清兰带点东西给沈之逸,又说不出口。 沈清兰看出来她地心意,笑,“你们之间早就互赠了信物。” 方茹音困惑,“我哪有给他……给他东西?也……也没要过他的东西。” 沈清兰扑哧一笑,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胸口,问,“你脖子上挂着什么呢?” “不是你送我的……”方茹音迅速将坠子掏出来,再对上好友戏谑的目光,接下来的话就不用问了,已经尽知了。 沈清兰笑嘻嘻的凑到她酡红的脸旁,“大嫂,你看,我这个媒人牵线铺桥,多不容易,你是不是该备个厚礼好好谢一谢呀?” 方茹音羞涩的啐她一口,“好好好,等你出嫁,我一定送个大礼!” 沈清兰这几天本来就心情好,加上不久前刚从沈之逸那吃了颗定心丸,脸皮也随着变厚,“那是嫂子送小姑子出阁的礼,不一回事,不算。” “瞧瞧这不害臊的妮子!‘出阁’的话说得眼不跳脸不红的,啧啧。” 闹了一场又一场,只是舍不得分开,沈之逸也没打发人来传话,看意思是被方家留饭了,沈清兰在方家也是熟得不能再熟,宴席进了闺房,两人就自然而然地开吃。 午后,方太太也过来,拉着沈清兰的手又说了好些话,前头丫头来请,才离开。 沈清兰觉得时间不早,让碧玉去看沈之逸那边的情况,自己又主动提起存书的事,方茹音未语先脸红。 第333章 错愕 沈清兰贴到方茹音耳边,小声嘀咕两句,方茹音脸更烧了,却含羞带臊的点头。 回去的路上,沈清兰问沈之逸,是否与方大人提过存书的事,沈之逸笑而不语,沈清兰就撇嘴,“好吧,那我白和茹音说了。” 沈之逸忙答,“已经说了,方大人和方大哥都一口应诺,我一会就将书送来。” 沈清兰笑,“我也与茹音说了,你准备送到哪里?” 沈之逸尴尬地轻咳,也不说送到哪里。 沈清兰捂着嘴笑,“大哥,岳父和大舅子那边说过的话要言而有信,不可辜负人家美意,那未婚妻就更不能辜负了,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东西送到方家,让他们自己安排去,怎么样?” “兰儿,你真是……淘气。” 等进了门,沈清兰拿了个包袱给碧玉,交代道,“等会,跟着大少爷送书的车去方家,就说我上午忘了个东西要送给方小姐,到了方家,就把包袱放在书箱上。” 碧玉直笑。 不消说,等碧玉差事办回来,连连冲沈清兰竖大拇指。 “小姐这一招实在高,婢子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书要放在方小姐那,但包袱压在书箱上,方大人就直接让家丁把包袱连书箱一起送去了方小姐的闺房。” 晚上,沈家设宴,为世子和沈之逸、沈之潇践行,依旧是男女分开,郭姨娘陪着大半年没出门的齐姨娘也来了,四个女眷坐在里间。 齐姨娘看起来仍然没从失子的打击中走出来,原本略有些丰腴的她瘦得纤纤一把,惹人心疼,沈清兰挨着她坐,嘘寒问暖,给她添菜添汤,她也不怎么说话,低声答两句“谢谢小姐”,令人唏嘘。 翌日晨,沈家灯火通明,主子们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都忙碌开来,为世子和两位少爷送行,行李装车,三人骑马,一排立于沈府门口,个个眉目俊雅,意气风发,鲜亮、生动,点亮了灰暗阴沉的冬季,使在场每个人都从眼底到心里燃起一丛火、亮起一片光,明朗,充满希望。 送行的场面千篇一律,先是三个后生一一向沈良和林氏话别,沈清兰就站在母亲身后,依依不舍的望着两个哥哥,等到她说话时,千言万语挤在嘴边,也只浓缩成一句,“大哥、二哥出门在外,凡事三思而后行,处处以平安为先,莫教家中人担忧。” 沈良颔首,“兰儿长大了,这话说得甚好。” 沈之逸和沈之潇都笑。 穆华景注目望她,良久,才转向林氏,“晚辈在京城等候伯母与沈小姐的到来。” 林氏笑着点头,“好,但愿有期能在京城再会。” 沈清兰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因为穆华景和林氏的对话,还是恰好吹过一阵寒风。 卫长钧不着痕迹的站在她身后,为她挡住巷子里卷地而过的北风,与穆华景目光对峙。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一笑,磊落而坚持,倒是沈之逸和卫长钧对了一眼,彼此点点头,一个字都没说。 车辕辘辘,马蹄哒哒,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晨光中。 送走远行人,一行仍归家门。 西去之期就在明天,但卫长钧这个客人好像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主人家都要搬家了,他还没有告辞的意思,该吃吃,该睡睡。 沈清兰心中既忐忑,又怀着小小的希冀,想询问林氏,又不敢开口,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一边做最后的收拾。 到了晚上,沈清兰还是没稳住,去找了林氏,以最后确认动身时辰为由,在她身边长长短短的说了好些话。 林氏呢,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答她的话,现在世子已经走了,最初的安排也作废,眼见女儿的婚事耽搁下来,她心里也不知滋味,好在丈夫升官,可做安慰。 “兰儿,你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林氏见她说来说去尽是些闲话,便知女儿过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想会州寒冷远胜申州,就将冬天的棉袄尽数带上了,倒是夏季的衣裙,只略选了两三套。” 林氏点头,“这样最好,夏天还早着呢,等咱们到了那边,再裁剪新的,路途遥远,能轻便则轻便。” 沈清兰顺着话题爬,“我也这么想呢,母亲,车马是否已经备好?够不够装东西?” “……”说到车马,林氏突然皱了皱眉,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共有十辆车,足够了的。” 沈清兰惊了一下,笑,“这是父亲安排的?以前出门,父亲都是尽量低调简行,这次也是想着天冷又路远,想让母亲多带些东西,坐得舒服些吧。” 林氏别有意味的瞅她一眼,“是宜威将军安排的。” “……”沈清兰心里像是掉进去一颗糖,一点点化开,甜味越来越浓,又不敢被母亲看出来,抿着嘴,吸了吸鼻子,低头假装喝了口茶,才说,“哦,那他……真是一番好心,对了,母亲,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了,他……” 林氏停下手边的事,看她。 沈清兰顿时说不出话来,像个露了馅的饺子,准备赶紧跑步。 幸好沈良进来,解了尴尬。 “父亲,您喝茶。” 沈良呵呵直笑,“兰儿也在。”接着对林氏说,“宜威将军已经与我说了,这一路同行,大家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氏惊道,“这怎么好意思?” 沈良笑,“不妨事,说来也巧,宜威将军驻军所在就在会州城北,也是会州的北大门,说起来,我这次调到会州,将来与宜威将军还有不少协作之处呢。” 林氏错愕,“……” 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只觉得父亲的话被放大了无数倍,一遍遍回响耳边,震得她面红耳热,有心再听一听、问一问,又怕被林氏看破,慌忙告退了,好在林氏也正处于惊讶中,没理会她的微妙变化。 是夜,沈清兰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又爬起来,打开一口箱子,将里面放着的大包袱、小香囊摸了又摸,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渐渐心境安宁。 第334章 雾气 翌日凌晨,申州城尚在寒冬中沉睡,晨雾重重,沈府亮了小半夜的灯却悄然熄灭,还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一行人在沈良的带领下穿廊过园,迈出了大门。 门外是一溜整齐的马车,管家王安叔指挥几个下人手脚麻利的往车上装行李,并做加固。 马车根据用途,布置也不同,几辆坐人的,都是青尼覆顶,厚毡铺地,保暖又柔软;另几辆放物件的,则是油布包裹,麻绳绷紧,既防雨雪,又防颠簸。 沈清兰站在台阶上,回首看林氏亲手关门落锁,心中颇为感慨,父亲在申州别驾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她因此打小就在这里长大,虽然母亲和她说过,“为官者,皇命所指,就在家。”也就是说,当官的人,哪有什么安安稳稳、世代不变的居所?但在她小小的心里,还是把这里当成了家,突然离开,明知是高升,仍难免离愁。 她留恋的四处打量,门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引起她的注意,忍不住定睛一瞧,不由愣了一下,告示居然是写给已经消失好几天的梁家母女的,意思是就此别过,好自为之,语气敦厚、诚恳。 这是父亲写的? 沈清兰皱眉,细看一眼,摇摇头,分明是大哥沈之逸的笔迹,大哥写这么一张告示公知世人,当真不错。 也不知梁家母女现在在哪里? “兰儿,上车了。”林氏已经锁好门,回头喊她。 沈清兰收回心神,匆匆下台阶。 赵妈妈道,“小姐恋旧得很呢,这里毕竟是小姐长大的地方。” 沈清兰不置可否,低头一笑。 突然,只听到浓雾中传来急促的车马声,很快就见两辆马车由远而近,停了下来。 “丰瑜兄,还好我没来迟啊。”随着一声笑呼,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亲家翁方大人方宏远,紧随其后的是其长子方行安。 “平谦兄,有劳你赶来送行。” 两家多年交情,现在又成了亲家,自是非同一般,沈良和林氏都赶紧迎上去,沈清兰也跟过去行礼。 “咱俩这情分,你又何必见外?”方宏远转身又对沈清兰笑道,“清兰,我今天可是带了任务来的,筎音让我转句话,路途保重,到了会州,莫忘了来信。” 沈清兰也笑,“我也正好有句话要劳烦方伯父转给筎音,千里不远,鸿雁频频。” 大家都笑起来。 两家长辈互诉离情,从公事说到私事,最后,还是林氏会意,插了句言,说是沈家虽然搬走了,但是儿女姻亲不会变,沈家必定会按照当初选定的良辰吉日来迎亲。 方宏远很高兴,虽然他也希望沈家仍在申州,这样女儿就算嫁人也在身边,但女婿有本事能谋得更好的前程,他更欢喜。 双方又说了些话,眼看着时辰不早,准备拱手作别,恰好又有人来,却是郑大人郑昌明带着儿子郑学昀。 郑学昀看到沈清兰,眼睛一亮,过来打招呼。 “兰妹妹,此去会州,一路风霜兼程,切记要照顾好自己,到了那边,给我写封信,也好让我放心,好吗?” 沈清兰心里打了个突,既不是亲人,又不是密友,我给你报平安,算什么呢?婉转回绝,“有劳郑少爷挂念,世道安宁,车马平缓,父母又都在身边,自然是安安稳稳的。” 郑学昀有些失望,还是继续说道,“兰妹妹说的是,我还没去过会州呢,听说那边风土人情迥异于申州,兰妹妹要是得了闲,能不能在信中和我讲讲当地习俗,也让我增长见识?” “……”沈清兰怎不知他的用意,但两人从小认识,十多年来也没生出情义,当然不愿临走时还惹人家牵肠挂肚,当即拒绝,“郑少爷说笑了,郑少爷博闻广识,就算没有去过的地方,也在书中早有了解,何须我讲?” 郑学昀见屡屡被拒,郁闷得不行,还想再接再厉,却被林氏岔开。 林氏就在旁边,见他缠着女儿,不由得警铃大作,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少年,毕竟是看着长大的,曾经也动过心思想把女儿许给他,但后来人选越来越多,就比了下去,歇了这心思,她现在依旧想着穆华景,当然不愿郑学昀粘在女儿身边。 “学昀,过了年,你也该进京了吧?” “……是的。”郑学昀被点名道姓,只得回答。 林氏笑道,“你与之逸、之潇从小在一起的,他们俩已经先进京了,你要是去了,就去找他们俩,出门在外,大家相互照应。” 郑学昀心中大喜,连连答应,一则,他也想通过沈家兄弟进一步攀上穆华景这棵大树,二则他觉得,只要自己继续保持与沈家兄弟的关系,那么,娶沈清兰还有希望。 沈清兰却没这么多想法,她见母亲接话,立即松口气,悄然后退,拉开距离。 这时,又闻马蹄声急,浓雾之中隐现一骑如飞而来,转瞬间就破雾带风,停在众人面前,卫长钧飞身跃下。 “宜威将军!”方昌明和方宏远愣了下,作揖行礼。 卫长钧虽然是个晚辈后生,但他的赫赫威名和军衔品阶都让在场的长者不得不低头服气,他们敬佩这个年轻人,也不敢不恭,心里还存着攀交情的意图。 卫长钧也没傲慢,拱手还礼,目光却在不远处的沈清兰身上一扫而过,途径郑学昀时,微微一眯,意味不明。 大概是因武将天生性冷,不像文官们温雅儒和,自从他出现,气氛就自然而然的冷下来,话也没什么聊的了,也就到了登车告别的时候了。 一行车马缓缓启动,卫长钧一骑当先,薛扬和胡泽押后,胡泽也学了些功夫,是个话少沉稳的性子,薛扬在沈府进进出出有些日子,慢慢的与他熟路起来。 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街头,雾气越来越轻,冬阳已经升起,一缕缕浅金色的阳光穿过雾气稀稀拉拉的洒在屋檐、街道上,温和而无声的唤醒这座城。 行人渐渐多起来,申州城日复一日如此。 第335章 偏向 “方大人,让孩子们回去,咱们也走吧。”方昌明望着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街道,笑了笑,对方宏远说话。 方宏远点头,回头和儿子方行安说了声,与郑昌明一起去衙门。 郑昌明笑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气呀,两子一女,个个都了不起,让沈大人也跟着享福。” 方宏远奇异的看他一眼,“郑大人是说沈家两位公子有才学吧?郑大人的小公子又何尝差了?明年开春,必定也要金榜题名,为郑大人脸上争光呢。” 方昌明打了个哈哈,突兀的换了话题,“我本来还担心沈大人年关西行,风雪兼程,又拖家带口的,必定艰难,没想到有宜威将军护送,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方宏远略略沉吟,“郑兄这话偏了,我们与丰瑜兄多年同僚,携手共惠,早已是通家之好,为好友路途牵挂,怎能说是杞人忧天?我本也为此担忧,不过,宜威将军年轻虽轻,但从小跟着开国郡侯在马背、军营长大,对西行这一路也很熟悉,有他同行,我们确实不用操心了。” “是啊,是啊,京中有穆世子,会州有宜威将军,沈家有好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方宏远蓦地惊眼看他,眼底不悦骤现又压下,语气低缓,“郑兄,这话就不合适了,听闻宜威将军现在驻军之处距离会州不远,沈大人与宜威将军有交情的话,将来共守会州,自是更为和谐;两位少爷此去京城,多少能得到穆世子的照应,这些无可厚非,但是要说沈家将来的飞黄腾达依仗的是这些,就过于偏激了,更与沈小姐无关。” “平谦啊平谦,你……”方昌明笑声中初听是羡慕,再听却微微有些嘲讽,“刚才是我多嘴,你与沈家已成亲家,沈大少爷明年开春再金榜题名,你这老丈人也脸上有光哪,方、沈两家早已亲如一家了。” 方宏远这时再看他,眼里连适才的不悦也没了,只有平淡的微笑,“郑兄说笑了。咱们快走几步,丰瑜兄离开了,新任别驾的调令应该应该也快送到了。” 晨雾渐渐稀薄,冬阳淡得只剩个浅金色的影子,隐隐约约的藏在雾霭之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来来往往,为这沉沉冬日添了些生气。 方宏远走着、走着,突然回头,再看一眼街道尽头大门紧闭的沈府,无声的叹了口气。 此时,一行长长的马车车队已经出了申州城门,行走在开阔平坦的官道上,车上装满了行李、坐的也是女眷,因此行得缓慢。 沈良也生了后生意气,骑了匹马与卫长钧并行在队伍前面,边走边聊,甚为欢快,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沈良仰天大笑,然后即兴赋诗、放声吟唱,卫长钧大声喝彩。 林氏在车里听见,忍不住撩起帘子一角,往外瞧了瞧,合了帘子,暗暗皱眉。 赵妈妈陪在旁边,笑赞,“老爷意兴不减当年,与宜威将军一般少年郎呢。” 林氏神色微微一动,略略展眉,仍是轻轻一叹,“你看,老爷与宜威将军交情如何?” “这……自是不错。”赵妈妈看了看林氏的脸色,笑容跟着声音一起迟疑,有些话,就不能说了。 林氏却看她一眼,苦笑,“你不用瞒我,‘自是不错’四个字怎么够形容?你听听外面,有说有笑还有唱的,怕是忘年交吧?” 赵妈妈笑,“瞧太太这话说得,忘年交,那得岁数相差多了才算,老爷正值壮年,比宜威将军才大了十几岁,算不得忘年交,依我看,老爷素来平易近人,性格温雅,宜威将军呢,爽朗大方,他们俩能聊到一起,也很正常。” 林氏闷闷的点点头,轻蹙着眉,表情很复杂。 赵妈妈犹豫再三,低声问,“太太其实是为小姐的婚事发愁吧?” “可不就是嘛,现在这局面,我是愁都愁死了。”林氏头靠在车厢后壁,随着一次颠簸,重重地叹了一声,“你看宜威将军,这不摆明了是冲着兰儿来的嘛?这一路相随,到了会州,听说还离得不太远,兰儿一个小姑娘,本来就对他……还没放下……哪里经得起他这么献殷勤?” 赵妈妈欲言又止。 林氏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要劝我别这么固执,其实宜威将军也不差,是吧?” “……确实如此。”赵妈妈道,“我看太太也不是铁石心肠,心里并不是没有犹豫过,为什么不索性就……” “不行不行。”林氏立即摆手,“我以前确实犹豫过,也反复将宜威将军喝穆世子比较,他们俩的确难分高下,好几次,看到兰儿那傻孩子……我也会犹豫,不过,现在,我是真的更偏向穆世子了。” 赵妈妈不解,“这是为什么?” 林氏一脸沉静和严肃,“之逸和之潇是立志要留在京城的,尤其是之逸,穆世子也说过会帮忙,我想,让他们兄妹三个离得近点。” 赵妈妈微怔,“那,您和老爷还在会州呢?宜威将军也在会州,若是这样想,岂不更好?小姐将来依然在您和老爷身边啊。” “妈妈啊……父母终究是要先走一步的,哪里能陪她一辈子呢,但是你看之逸待她多好,要是有之逸在她身边,必定会护得好好的,他们兄妹三个在一起,我才放心啊。” 赵妈妈心中大震,久久无语。 车窗外,笑语依旧,爽快明朗的声音像是驱散了严冬的寒冷,隔着帘子坐在车厢里的人只听得到笑声,听不到呼啸的风声。 日暮时,车马抵达一处小镇外,没有往里走,径直落宿郊外驿馆。 薛扬从队伍后拍马跑到前面,先去叩门,后面的车队就一辆辆按序停下。 碧玉胆大,将帘子一撩,就把脑袋伸了出去,过一会,才缩回来,脸冻得红通通的。 “小姐,这里有些冷清呢,婢子一眼望去,都看不见人。” 第336章 着急 沈清兰刚出城时,想到离开那个“家”,离开多年相知的好友,情绪很低落,但架不住外头时不时传来卫长钧的声音,明朗坚韧中带着几分与文人不同的温和,心情就像是被一缕缕抚摸过,渐渐平静、开朗起来。 “住一晚罢了,要看见人做什么?” 翡翠嬉笑,“婢子知道她的意思,不热闹,就不能逛街了呗。” 碧玉朝她皱鼻子。 沈清兰也被翡翠勾起兴致,“我出来时看过地图,也听父亲说过,这附近都没有特别热闹的地方,等接下来路过一个大城,咱们再好好逛逛。” 两个丫头一听,都亮了眼。 外头传来秋月的声音,说林氏让她们下车。 沈清兰因此带着两个丫头下车,沈良、林氏等人早已跟着驿丞往前去,卫长钧本来走在最前面,突然回头,目光精准的落在沈清兰脸上,深深一笑,很快又挪开了。 沈清兰却吓了一跳,跟着脸就烧起来,忙低下头,好在天冷,她下车时,碧玉帮她戴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此地仍属申州,沈良在别驾一职多年,素有清誉,虽然现在调走,但驿丞仍是毕恭毕敬,加上还有一个宜威将军在,更是唯唯诺诺。 “等等两位姨娘。”沈清兰不进反退,意在避嫌,避别人看出端倪,更避自己一见他就乱了心智。 郭姨娘和齐姨娘并肩走在后面,沈清兰故意挨过去,挽着。 姨娘的胳膊,笑道,“姨娘慢着些。” 齐姨娘的胳膊僵了一下,挤出个笑脸,“多谢小姐关心。” 前头,赵妈妈已经和一个中年妇人搭上话,那妇人满面堆笑的来到林氏面前,行个礼,又行个礼,这才噼里啪啦放鞭炮一样,说开了。 “哎呀沈太太,难得您路过我这小地方啊,平时很少有人来的,房间都收拾好了,被褥什么的都是干干净净的,您尽管放心。” 林氏笑,“麻烦你了,王太太。” “哎哟,说什么麻烦,我这是求之不得呢,要不然,这小地方,哪有机会见着沈大人和宜威将军这样的大人物啊。” 王太太可真会说话,林氏心里也知道,这个“大人物”主要是指卫长钧,但丈夫也沾边算在里面,就很高兴。 驿馆不大,就是个两进的院子,沈家这一行人住进来,满满当当不说,还得挤一挤才行,王驿丞甚至把自己那间腾了出来,重新布置,让给卫长钧,算个有眼力的聪明人。 驿丞一般都是当地人,“驿馆”只是他们的“衙门”,他们自己另有家宅,这里只设一间休息处,简陋归简陋,比起客房,确实档次更“高级”些。 明显殊于常人的待遇,卫长钧却望着那间与客房不在一个院子的高级房间,迟疑了下才点头,心头到底有些遗憾。 沈清兰进屋不久,那王太太就亲自送了热水热茶来,也不急着走,笑眯眯的把沈清兰一顿好夸,夸得主仆三人都有点懵了,才离开。 翡翠到门口,眼瞅着她走远,才闩了门进来,长吁一口气,笑道,“这王太太莫不还兼做着媒婆?这般能说会道。” 碧玉却道,“你又胡说了,媒婆夸人,不都是夸对家吗?当着女方,难道不是应该夸男方怎么怎么好?英俊潇洒啦,家财万贯啦,温柔体贴啦,文武双全啦,才华……” 没等碧玉掰着手指头数完,沈清兰和翡翠已经笑得打滚。 “碧玉,我看你才兼做着媒婆呢,听听这些夸人的话,说得顺口极了。”翡翠笑得擂床,被涨红了脸的碧玉扑倒,两人扭成一团。 沈清兰素来不劝架,每每这时,都抿着茶看热闹。 偏巧这回,惊动了隔壁的林氏,叫秋月过来问情况,敲门声才让两人停了手。 到了晚上,王太太又来请,说是设了宴略表心意,沈清兰正在沉吟,林氏闻声过来,替她拒绝了,理由是这几天身体不适。 王太太明显有些惋惜和诧异,但还是立即让人去重新做了些清淡的小菜,单独送到屋里。 等人都走了,碧玉一边摆菜饭,一边低声道,“小姐,太太是不是不想让您见到……啊。” 沈清兰不答,然,沉默就是认同,她一直都知道母亲的心意,只是经不得多想,想多了,就会茫然。 碧玉也就那么一说,其实不必沈清兰回答,她也知道答案,顿了顿,留一句,“婢子出去瞧瞧,翡翠,陪着小姐。”就没了影。 翡翠嘟囔,“小姐,看您把她惯的,都成什么样了?哪有这样请示的?”接着碧玉的活做完,扶沈清兰落座,“小姐吃饭吧,冬天凉得快。” 沈清兰没吃几口,碧玉就回来了,速度确实是快,倒像是真的只是“瞧瞧”,翡翠立即问,“瞧出什么了?” “没什么。”碧玉耷拉着脑袋,“婢子运气不好,出门正好撞上太太,不好逗留,只好先回来。” 沈清兰笑笑,“在屋里待着吧,住一夜就走了,能有什么好瞧的。”她随便吃了点就放了筷,就在不大的屋子里走了几圈算是消食。 翡翠瞪着她,“总共也没吃两口,还消什么呢?” 沈清兰哭笑不得,拿了本书,靠着床沿看,忽然,就听有人敲门。 翡翠跑过去,隔着门问,“谁呀?” 门外传来薛扬压低的声音,“……碧玉?” 沈清兰的心倏地收紧,薛扬?他来做什么?会不会卫长钧也来了? 翡翠沉脸,“不是!你是谁呀?碧玉不认识你!” 门外沉默了片刻,突然就像是急了,“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是薛扬啊,薛扬啊……我是不是敲错门了啊?不应该啊……哎,这是沈小姐的屋子吧?你是翡翠吧?是不是翡翠啊?我是薛扬,是卫三……” 屋里人都笑起来。 碧玉拉开翡翠,嗔道,“他就是个傻子,你逗他干嘛。” 翡翠撇嘴,“就是看他傻,我才逗呢,哼。”扭头回到沈清兰身边。 第337章 询问 碧玉对着门骂了句,“傻子,嚷嚷什么!”把门开了条缝。 薛扬探着个脑袋,呵呵笑两下,也不恼,反而解释,“我刚才没听出来翡翠的声音,还以为敲错门了。” “你来干嘛?”碧玉瞪他。 薛扬手里端了个碟子,上面还倒扣着碟子,递过去,“我们将军让我送给沈小姐吃的。” “什么东西?”碧玉疑惑地盯着碟子,没有接,又悄眼扫了一周,看看附近有没有人。 薛扬笑,“是席上的一道菜,将军猜沈小姐爱吃,让我送过来,趁热乎呢。” 碧玉轻轻一笑,接回来,也不说话,转身就把门关了。 薛扬挠头,站了站才走。 沈清兰依旧坐在床沿,门口的对话她都听着,心里又慌又甜又好奇,到底还是没有板起脸一本正经的命令碧玉把东西扔出去。 翡翠已经兴致勃勃的迎了上来,伸着脖子看,“什么?什么?什么东西?” 碧玉揭开盖碗,三人都愣了下,这不就是煿金煮玉吗? 碧玉嘀咕,“送这个做什么?也并非小姐最爱吃的啊,小姐做的比这个还好呢。” 翡翠也很费解。 唯有沈清兰心中一颤,往事在眼前一闪而过,曾经的迷惑顿时明了。 她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受邀去陆家做客,午宴上,薛扬快马加鞭送来一道菜,正是这个。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卫长钧是一片孝心送给卫夫人的,沈清兰也这么想,可现在,他又送来这么一碟子,好像……就是在告诉她,去年那一碟,也是为了她。 心中百般滋味交杂着。她默默的夹了一小块吃下,说,“挺好吃的。” 她已经不记得去年那一碟是什么味道了,每个地方、每个厨子做出来的菜,味道会有差别。不过,此刻对她来说,味道已经不再重要,是他送的,就好。 “小姐……”碧玉看沈清兰筷子不停,当下有些迟疑:“您还吃吗?” “嗯。” 沈清兰随口应了一声,像是一下子胃口大开似的,一个人吃了大半碟子,看得碧玉和翡翠一愣一愣的。 她们生怕小姐会噎着或者撑着。但看小姐那么开心,她们也不好多劝。 “你们俩也吃吧。”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客气,刚吃了个底朝天,门又响了。 翡翠小声道,“又来送菜了?” 碧玉起身就去开门,一拉开,吓得赶紧行礼,“太太。” 屋里两人也忙过来行礼。 林氏带着春兰进来,一眼就看到桌上的两只空碟,皱起眉,“这是什么?” 碧玉脸色大变,立即认罪,“太太,这是婢子刚才……” “兰儿,你说!”林氏打断她的话,盯着沈清兰,目光不算严厉,但也没有平时的温和。 沈清兰眼皮抖了抖,不敢隐瞒,如实说了来由。 主仆三人提着心,都以为接下来林氏会大发雷霆,谁知林氏静静的站了会,只是长叹一口气,“兰儿,你想吃什么,让碧玉去厨房说一声就是,或者找我、找王太太也可以,这……薛扬是宜威将军的人,男女有别,若是被人瞧见,你怎么办?” “不是小姐要吃,是薛扬他……”翡翠嘴快,抢着为沈清兰辩解,刚开口就被沈清兰拉住。 “我知道了,母亲。”沈清兰低眉顺眼,截住翡翠,乖巧地答应着。 林氏满肚子的话就不知如何说起了,她对着女儿怔了好一会,最终摆摆手,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来,顿了顿,走了。 人走了,翡翠开始抱怨,“本来就是薛扬主动送来的,小姐您干嘛不让婢子解释?” 沈清兰笑,“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就算不提‘吃人嘴短’,也不能吃完还告发吧?” 翡翠闷闷,倒是碧玉捏捏她的脸,“小妮子,刚才可见你少吃呀。” 翡翠尴尬的笑。 门又敲响。 这是第三次了,主仆三人一时间都愣愣的,谁也没吭声,谁也不动,面面相觑,谁知道这一次,外头会是什么人。 “小姐,小姐,婢子是秋月呀。” 碧玉狐疑的与沈清兰对个眼色,只得去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秋月,只是,她却不是空手来的,还抱着一床大被子。 “秋月,你这是……这屋里也有被子,小姐不冷。” 秋月一边往里走,一边笑,“这可不是给小姐的,这是我自己盖的,太太怕小姐夜里害怕,你们俩又睡得沉,叫我也来陪着。” 三人再度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心里沉了沉,这分明是监视啊。 翡翠脑子灵,表现得却又娇憨单纯,她笑嘻嘻的问秋月,“太太才不会信不过我和碧玉呢,我们陪了小姐这么多年,哪个夜里惊吓了小姐?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自己想过来和我们作伴了?” 秋月比她们两个大两岁,说话做事也更稳些,想问题也更深,虽然刚才林氏给了那么个理由,她心里是不信的,但不能追问,自己悄悄琢磨,奈何还没琢磨出来,不过,翡翠要来试探问她,她也就打着哈哈的装糊涂。 “我就是想来凑个热闹,你可别赶我。” 翡翠龇牙,“地方不大,你和碧玉挤着睡吧。” 秋月笑,“哟,你肉多暖和,我就挤你。” 碧玉扑哧就笑,翡翠嗷呜叫一声,先扑床上占地方去了。 沈清兰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前半夜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林氏的话和卫长钧的笑脸,终于迷迷糊糊的入睡,又是没完没了的做梦,梦中,也是林氏在她耳边颠来倒去的说那些话,同时,卫长钧的笑脸还在眼前来来回回的晃…… 早上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脸色很不好,哪里像是个刚睡醒的?倒像个累了一整夜没合眼的。 去给林氏请安时,林氏吓得脱口而出,“兰儿,你昨夜忙什么了?”说完,意识到不妥,轻咳一声掩饰。 “没做什么,秋月一过来,就睡了,可能是睡得太久了吧。”沈清兰说得轻声细语、有气无力。 林氏越看越不对劲,想了想,“你再去眯会,咱们今天晚点走。” 沈清兰摇头,“无妨,我在车上坐着,也是一样的。” 林氏没再多劝,让她先回去收拾,只把秋月留下询问情况。 第338章 提醒 秋月答道,“小姐确实睡得挺早的,婢子也没瞧出不对劲。” 林氏也觉得,有秋月在,不应该再出什么事,思来想去,大概真的就是睡得太多了吧。 早饭后启程,王驿丞夫妇与驿馆中所有的驿差都出来相送,沈清兰低着头上车,在碧玉和翡翠之后,秋月也跟着上来了。 三人心照不宣,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倒是正骑马与王驿丞告辞的卫长钧一眼扫过来,眸光一闪,不知想些什么。 不知是沈清兰本来就精神不好,还是突然多了个人不自在,她一上车就昏昏欲睡,剩下三个丫头自然也不好嘻嘻哈哈,事实上,碧玉和翡翠都心事重重,闹也闹不起来,秋月自觉身份尴尬,也不好没话找话,乖乖在一旁坐着。 如此一天下来,车厢里安静得出奇,途中小憩时,林氏过来看,都觉得欣慰中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紧盯着卫长钧的动静,却又看不出失礼的地方,倒是薛扬,一天之中,又多半天都不在,他一人一骑,来去如风,反正到了晚上落宿时,又出现了。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再落宿时,却不是驿馆,而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的客栈,条件比起前两天的郊外驿馆来,不知强了多少。 沈良与卫长钧这几天朝夕相处,对他大为敬服,一年前,“宜威将军”四个字还存在于传说中,加上文武不同路,沈良对卫长钧也只是知有其人、略知其事,更不知其性,去年初夏,卫长钧到申州,住在沈府,但来去匆匆,加上沈良也忙着公务,初次接触,心里也又些拘束,只能说相交泛泛,比起穆华景,他对卫长钧更多的是敬重和客气。 这一次再相见,沈良自己升迁,两子高中,少不得意气风发,话多、兴致高,本身与人相处就更容易亲近,卫长钧为了娶妻,千里奔赴而来,一片赤诚,可不就聊得投机? 两人每到一处停留,都要把酒畅谈,这就把林氏愁坏了,也纠结坏了,一时怕沈良喝多了一激动,拍板决定把女儿许配给卫长钧了,虽然沈良早先说过孩子们的婚事由她做主的话,但沈良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要真是拿了主意,说出许配的话,自己总不能强硬逼他反悔;另一方面,她每天看着丈夫兴高采烈地和少年人一样,心里也欢喜,再看卫长钧,也跟着欣赏和赞叹。 “太太,先喝杯水,老爷和宜威将军在前面喝茶,说等会请您过去吃饭。”赵妈妈笑道。 林氏点头,转身让春兰去把秋月叫来。 秋月正无聊得很,沈清兰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基本没事使唤她,跟了两天,只倒了两次茶,连手都没湿,就坐在桌旁,与碧玉、翡翠发愣。 春兰来叫,她莫名就像卸了一身重任,和沈清兰打个招呼就跟着出去了。 到了林氏跟前,先行个礼。 林氏问,“小姐这两天怎样?” 秋月道,“小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偶尔打个络子玩,话少,碧玉和翡翠就在旁边陪着,安安静静的。” 林氏静了会,又问,“小姐可见了什么人?” “没有。”秋月心里一个咯噔,嘴上可没含糊,立即就否认了。 “那碧玉和翡翠呢?”林氏追着问,她本来也不疑沈清兰做出什么,自己生的女儿,还是有把握的,倒是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没心没肺傻乎乎,一个胆大又泼辣,万一…… 秋月依旧摇头,“婢子一直和她们在一起,几乎寸步不离,没有见她们去哪里。” 林氏吁了口气,沉默不语。 秋月小声提醒,“太太,那,婢子还继续去陪小姐吗?” 林氏想了想,“算了,别去了。” 秋月这才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心里说了句“谢天谢地”,不是她不肯伺候沈清兰,而是这种方式,让人如坐针毡。 谁又是个傻子呢?小姐不说,碧玉和翡翠不说,难说,她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突然凑过来的真正目的?两天下来,明显反差的安静已经将答案摊了出来。 秋月自以为和碧玉、翡翠的关系一向不错,小姐也没把她当外人,平时说说笑笑,遇上赏什么、吃什么、也有她一份,她因此很知足,要是因为这一次“卧底”,让小姐厌了她,碧玉和翡翠也跟着淡漠,那真是里面不是人了。 到了戌时,仍不见秋月回来,翡翠挑眉而笑,“怕是秋月不来了呢。” 沈清兰合上书,披衣往外走。 碧玉跟上,“小姐去哪里?” “接秋月去。” 碧玉愕然,低声道,“秋月不来,不是更好些?咱们自是没做什么,但天天被人……盯着,总有些别扭。” 沈清兰笑,“正好补觉。” 碧玉张了张嘴,心里说,也没见你真睡好,别以为躺着不动,我就不知道你在装睡。 翡翠看门,主仆俩出门左拐,进了林氏的屋子。 门是秋月开的,一照面,沈清兰冲她一笑,她就傻眼了。 “小姐,您怎么来了?” 林氏正与赵妈妈低声说话,郭姨娘和齐姨娘赫然也在,林氏抬头也怔住,“兰儿怎么还没休息?” 沈清兰走近了行礼,“秋月出门半天还没过去,我特意来看看怎么回事。” 林氏神色动了动,继而笑道,“是我这边忙不过来,叫她回来帮忙,一时就忘了跟你说。” 沈清兰笑吟吟,“母亲要是忙不过来,我让碧玉和翡翠也过来搭把手吧。” “那倒不用。” “那……秋月还过去我那吗?” 林氏笑,“算了,你父亲还没回来,我让秋月过去看看。” 沈清兰抿嘴一笑。 郭姨娘拉着她的手端详,“我看小姐这两天精神不太好,怕是车马颠簸太累了,太太,不如明天稍晚点出发,让小姐多休息会儿。” 林氏点头,“也好,赶时间也不在这一时半会,要是半路病倒,更加麻烦。”又叮嘱碧玉一番。 沈清兰陪着说了会话,就告辞了出来。 第339章 愣住 出门时,忽闻说笑声从拐角传来,回首望去,只见沈良和卫长钧并肩而来,卫长钧正说着什么话,沈良点头而笑,廊上灯笼随夜风摇曳,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光影变幻,使得脸庞轮廓好像也在慢慢改变,沈良明显喝了酒,脸色微微发红,但是精神十足,眼睛发亮;卫长钧站在他旁边,他常年习武练兵,肤色比沈良暗,看不出有什么颜色变化,但光影来回,使他看上去更具神秘与深沉的魅力。 沈清兰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扫了一圈,慌乱的扭过头,但父亲也在那里,她不能回避,只得低着头迎上去。 “父亲……”沈清兰行礼,转向卫长钧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迟疑了一下,喊,“宜威将军。” 卫长钧微微蹙眉,像是很不喜欢这个称呼,目光落在她脸上意味不明。 沈良正发出一声爽朗大笑,见到女儿,更是高兴,招手,“兰儿,你还没休息吗?” 沈清兰答道,“刚陪母亲、姨娘坐了会,还不困,略走走,父亲该回屋休息了吧。” 沈良却笑,“你母亲和郭姨娘她们说话,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子渊,咱们去你那再喝两杯?” “伯父有兴致,晚辈自当奉陪。”卫长钧笑答,眼睛却是若有若无看向沈清兰。 沈清兰没顾上他含笑的目光,先被父亲这话提起了心,脱口而出,“父亲,您别喝多了,仔细头疼。”说完,又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再看卫长钧一眼,才注意到他的目光,有点头皮发麻,声音没来由的软下来,“宜威将军也……别喝多了。” 卫长钧长眉一跳,骤然勾唇,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双眸幽黑发亮,如同沉沉深潭,叫人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似的,接着,一声轻轻的、好听的笑声从嗓子里溢出来,变成一个温柔似水的字,“好。” 刹那间,沈清兰的脸上燃起一簇火,比她头顶的灯笼还要红几分。 沈良哈哈大笑,“兰儿放心,为父是去和子渊喝茶,不喝酒了。” 沈清兰顿时大囧,原来是去喝茶,自己刚才太丢人了,叮嘱父亲没什么,做什么还要自作多情的劝他“少喝酒”啊?他也委实可恶,为什么不解释呢?还回答一个“好”,分明是故意看她笑话! “那……那就好,父亲早去早回,早点休息,我去那边走走。” 沈清兰使劲低着头,依然觉得快要被卫长钧那温柔中带戏谑的目光扎成个筛子,匆匆离开,拐了个弯,看不见人了,才意识到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已经是仲冬之末,夜风比白天还要刺骨几分,沈清兰原本只是想去林氏那转一圈,没想到见到卫长钧,慌乱之下,竟没想起回屋,而是下意识地说要走走,到了曲廊尽头,被冷风当面一吹,打了个哆嗦,脸上的热气很快退下来,她才开始懊恼。 为什么要紧张呢? 沈清兰靠在柱子旁想了想,才认识到自己是心虚,当着父亲的面,她是第一次与卫长钧离得这么近,近得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一定是因为那些酒气让自己醉了,才会说出稀里糊涂的话! 沈清兰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才渐渐轻松下来。 没有披风,没有兜帽,碧玉把她的衣领往上拉了拉,轻声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都已经出来了,待会吧。”沈清兰抬头看天,“可惜没有月亮。” 碧玉一听,想到什么,笑道,“听说会州那边天气极好,尤其适合晚上赏月,会州有高山,在山顶看月亮,比申州看到的大。” “你听谁说的?”沈清兰诧异。 碧玉一下子僵住,期期艾艾的不做声。 沈清兰歪着头看她,先是好奇,慢慢的就翘起了嘴唇,轻轻笑起来,“是薛扬吧?” 碧玉不说话,她背对着灯笼,把脸藏在阴影中,看不出是红还是白,过了好一会,才豁出去似的犟嘴,“婢子就是无意中听他说了一句,并不是有意询问他的,他也不是刻意告诉婢子的,就是他刚到申州一天,小姐让婢子去给他送被褥,随口……” “……”沈清兰没忍住,捂着嘴笑起来,“碧玉,我并没有让你解释这些啊,不过就是一句话,说就说了,听就听了,你激动什么?” 碧玉呆了呆,窘得一跺脚,“小姐,您戏弄婢子,我不陪您了!”扭头就作势要走,连“我”都直接说了。 沈清兰心情大好,逗她,“碧玉,碧玉,你害羞啦。” 碧玉不吭声,捂着脸跑出两步。 “哎,碧玉?”突然,不远处有人低唤。 碧玉猛地停步,迅速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住声音发怒,“你喊什么喊!”显然是立即辨认出来人。 客栈的后院是个阔绰的大院子,四周客房,中间是个小花园式的天井,种了些花和树,这个月份,花早已只剩主干,树倒是是常青柏,有个人站在树下,像是抱着个什么东西,站得笔直,形同木头。 沈清兰闻声望去,也愣住。 碧玉见他不吭声,又有些恼,低声斥,“吱个声呀!干嘛呢?傻不拉几的!” 薛扬这才轻声的“哎”了声,有些谨慎的向两人走来,隔着栏杆把怀里的东西递过来,“沈小姐,这是将军让我给您送来的。” 沈清兰讶异,她本以为薛扬是来找碧玉的,没想到有自己的事,就着灯笼的光线看那递过来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大团,勉强看得出来是件衣服。 “这……” 薛扬道,“将军说,夜里冷,沈小姐衣着单薄,要赏夜景的话,还是披件大氅比较好。” 沈清兰怔怔的,一时说不出话,自己当时只是慌乱之中随口说一句话就跑开了,他怎么还特意让人送衣服来呢?欢喜自然是欢喜的,羞涩也是羞涩的,表现出来的却有些不受控制的恼。 “我不要!” 第340章 兴致 东西送不出去,自己任务就完不成,薛扬为难,“那沈小姐会着凉。” 沈清兰说,“我一会就回屋了。” “哦……”薛扬耷拉下脑袋,也不离开,杵在那儿,像是犯了错受罚。 沈清兰又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好意跑腿,又没有做错什么,自己这是搭错哪根筋发脾气呢?软了口气,“薛扬,我现在回去了,不需要这个,替我……谢谢宜威将军。” “将军和沈大人喝茶聊天呢,将军还特意让我转告小姐,他们不喝酒,只喝点茶解解酒就散,让小姐不必担心。” 沈清兰脸上才灭下去的火又燃了起来,她怀疑卫长钧是故意重提她的糗事来打趣她的,憋了一会气,才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父亲酒量不佳,如此甚好,宜威将军有心了。” 薛扬轻轻叹口气,“沈小姐怎么不明白,我们将军是因为沈……” “薛扬,你该回去了。”沈清兰怕他说得太露骨,赶紧截住,打了个招呼就拽着碧玉走了。 进了门,翡翠迎上来,问两人怎么一去这么久,是不是林氏留着问话了,主仆俩都心虚,哼哼哈哈地含糊应答,谁也不说见着卫长钧和薛扬的事,赶时间似的,利索洗漱,就各自上床了。 第二天,还真起晚了,好在林氏已经说过迟些出发,索性连早饭也吃得晚些,沈清兰收拾好过去给林氏请安,正好沈良在说话。 “兰儿来了。”沈良笑道,“昨夜无月,没什么看头,咱们再往西走走,等下场雪,才别有景致。” 沈清兰心一跳,怕林氏多想,笑答,“我看今天天气格外阴沉,温度又降了不少,想来事快要下雪了。”继而撒娇,“父亲,若是下了雪,咱们就停一天赏雪,怎样?” “可以。”沈良宠女儿,毫不迟疑地答应,倒是林氏嗔道,“你又宠她!年年看雪,也没什么稀奇的,还是赶紧到会州的好。” 其实,林氏也不是非急着这一天两天,然她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卫长钧在身边多呆一天,她的女儿被他抢走的可能性大一分。 沈清兰倒没想这么多,纯粹是想引开林氏的注意力,再一想林氏的话,也觉得有道理,父亲毕竟还有皇命在身,途中能不耽搁就不耽搁,再说,卫长钧也不能离营太久吧。 早饭后,车马继续行进。 午时,又到一地,择店吃饭。 沈清兰见门口过去一男一女,那女子喊了声“哥哥”,叫她心口一暖,想起沈之逸和沈之潇,叹道,“大哥和二哥应该已经抵京了吧。” 林氏笑道,“他们行李少,又与世子一道,多是弃车骑马先行,应该已经到了,不过咱们现在途中,收信不便,等到了会州,就能收到世子的信了。” “……为何?”沈清兰心里有些别扭,为何是收到穆华景的信,而不是沈之逸的信? 林氏似乎看透她的心思,解释,“世子走之前就说过,等到了京城,安顿好他们俩就立刻写信到会州府衙,京城的信驿比我们这走走停停的快多了,等我们到达,自然信早就到了。” 沈清兰对这个答复不太满意,自己想问的是大哥和二哥的情况,母亲说的却尽是穆华景和信驿的速度,她当然知道信驿快,何用解释?低头喝了口汤,还是忍不住追问,“大哥、二哥没说亲自给母亲写信吗?” “自然也会的。” 林氏明显的详略失当,让沈清兰敏感地拉响了警报,尤其是卫长钧等男人们就在隔壁用餐,她潜意识里不想让他听到自己在聊与穆华景相关的话题。 饭后,重新上车的时候,沈清兰不经意间与卫长钧目光相对,她看到他抿着嘴,似乎不太高兴,想了想,应该是昨晚上自己没收他好心送过来的大氅吧,心里莫名的也有点来气,心想,你做事糊涂,我也与你一道糊涂?我若拿了你的衣裳,那么大一件男子的衣裳往哪里藏? 到晚上落宿时,更低着头,从他身边路过时,目不斜视。 卫长钧盯着她,脸更黑了。 谁知道,两天后,沈清兰突然收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那天落宿客栈,刚安置好各人房间没多久,沈清兰就听到隔壁屋里传来沈良的大笑声,不禁好奇,也过去凑热闹,一推门,愕然发现卫长钧也在,这时候再后退就显得矫情了,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父亲,母亲……将军。” 林氏见她,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瞟了眼卫长钧,点点头,没吭声。 卫长钧轻笑,当着林氏的面,目光柔和,并不避讳,他早就和林氏坦诚过心愿,无需刻意掩饰。 林氏的脸又难看一分。 沈良却很高兴,“兰儿,你来得更好,有你哥哥们的消息了。” 沈清兰大喜,“哥哥来信了?”本来还以为路途中收不到信呢。 “不是你哥哥来信,是子渊的信报。” 沈清兰讶然看卫长钧,后者却温柔的解释,“军中有自己的信报,飞鸽传信,比信驿快得多。” 沈清兰被他突如其来的大胆的温柔眼神和语气吓住,当着父母的面,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对,只觉得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眼前金光闪闪的晃得眼晕,忙低头,退开一步。 “大哥、二哥现在怎样了?”沈清兰轻声问,自己也不知这话该问谁好。 卫长钧笑答,“他们俩已经看好了一个两进的院子,付了房租,签了契约,正在请人收拾,三五天后就可住进去,目前暂住在宁远侯府。” “……那就好。”沈清兰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在沈良兴致特别高,与卫长钧就京城之事聊起来,毕竟是事关儿子,林氏就算提防卫长钧,也被带着激动起来。 沈清兰在旁边,从觉得有温热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虽然尽力压着热度,但还是快要把她烤熟,她怕在父母面前失态,寻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第341章 过往 腊月初八,车马抵达邓州。 邓州繁华不在申州之下,城外阡陌交通,城内店铺鳞次栉比,虽此时天寒,路上依旧行人往来,准备年货,不觉萧索冷清。 一行人停在城西一家相对清静的客栈前,车刚停稳,林氏就忙让赵妈妈和春兰去找掌柜,却不知薛扬已经先行入内,将事务打理妥当,等赵妈妈一下车,掌柜已经带着伙计迎出来。 “宜威将军,沈大人,您们可算到了,小人都盼了两天了。”掌柜五旬上下,心宽体胖,打着哈哈,拱手作揖。 林氏在车里听到,不免心惊,怎么还等了两天? 只听外头卫长钧问,“姜大人呢?” 掌柜笑答,“今儿腊八,按惯例,姜大人每年这天都要去营中走一趟,估摸着午后就赶来了,姜大人一早就打发人来说了,让您和沈大人先暂时在这休息会,吃点粗茶淡饭垫垫。” 卫长钧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答,“也别暂时了,我早就与姜大人打过招呼,不去他府上,你这里就很好,等他忙完,过来喝两杯。” 掌柜的双眼笑成缝,“将军看得上老儿这小店,老儿不胜荣幸,只是姜大人少不得要怪老儿……” “怪你做什么?”卫长钧笑了笑,“让他来跟我说。” 沈清兰的马车在车队中间,离得远了,只能隐约听到一点声音,却足够叫她好奇,扶着碧玉、翡翠下车,一抬头,见不远处的林氏也是一脸狐疑,只是沈良已经和卫长钧先走一步进了大厅,只剩个后脑勺,连个表情暗示都看不到。 “母亲。”沈清兰上前。 林氏点头,提醒她,“你要一直跟着我,不要乱走动。” 两人带着女眷随后进屋,发现前面两个男人并没有径直往后院去,就站在大厅中央说话等着她们。 沈清兰半垂眉眼,跟在林氏身后,不方便东张西望,耳朵却不妨事,由远到近,听到掌柜道,“大良不知将军要来呢,要是知道,怕是要请假回来给将军磕头。” 大良是什么人?沈清兰诧异,又听卫长钧道,“军人要服从命令,好好练武,我不用他磕头。” 掌柜忙诺诺称是。 伙计领着女眷入后院,安排好房间,屋里物件哪像个客栈?样样簇新、精致,沈清兰还以为是哪位闺阁小姐的闺房呢,还没坐稳,就被林氏叫过去,再三叮嘱。 “你父亲与邓州刺史姜大人从无交情,这般待遇都是冲着宜威将军,不过,既然叨扰,少不得周旋,你在屋里好生待着,只要姜大人的女眷不过来,你就不用露面,万不可擅自到前面去。” 沈清兰乖巧的答应,心里有些遗憾,一路摇摇晃晃憋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来到个热闹点的地方,却又不能出门。 听林氏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已是临近午时。 门外脚步声响起,接着沈良推门进来。 “兰儿也在。”沈良笑道,“你们饿了吧?姜大人刚才又派人来说,请咱们搬到……” “老爷,这……”林氏吃惊中又明显不太乐意。 沈良笑,“我已经婉拒了,子渊也说不去,你放心,子渊做事稳得很,他会安排好。” 林氏更别扭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路半个月来,在哪吃、在哪宿,都是宜威将军在打点,这……不太合适吧?他本来只是同行,现在倒像是……老爷,咱们有王安叔和赵妈妈在,这些事也可以自己安排的。” “不必见外,我看子渊也是个爽快人,太拘泥了反而不好,再说,子渊对这一路熟悉,由他安排,最合适不过。” 林氏对丈夫这个回答十分不满,到底当着沈清兰的面,没有翻脸,略缓了缓,又问,“姜大人是怎么回事?” 沈良笑,“哦,姜大人是邓州刺史,与子渊是莫逆之交,两人感情非同一般,到了邓州,少不得要见个面,容人家招待招待,我也是沾了光。” “刺史?宜威将军还与刺史有交情?”林氏疑惑。 沈良眼睛愈亮,“我也是才知的呢,姜刺史原也是武将出身,在闵将军帐下呆过,与子渊是多年旧交。” 林氏恍然,“还有这个渊源啊。” 沈良捋须,“依我看,还不止这些,不过子渊笑而不语,等一会姜大人来了,我再打听打听。” 沈清兰突然开口,“宜威将军曾在邓州驻军?” 沈良微怔,蹙眉沉吟,“这个我倒不知,说实话,以往也未曾关注这些,不过,我记得开国郡侯最擅长的就是驱寇守城,因此长年驻兵关外,子渊的功勋与声望先是跟着其父北伐,而后自己领兵南征,邓州地处中原腹地,按理说,不需要他来驻军吧。” 沈清兰对卫长钧的过往更是知之甚少,听父亲这么一番说来,也觉得自己刚才贸然开口有些好笑,幸好林氏也在困惑,没有在意。 随后,沈良又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没多会,伙计送来一桌美食,说是“粗茶淡饭”,摆开来却足足有十七八个菜。 林氏把郭姨娘和齐姨娘都叫过来,就在她这里,一起吃。 午后无聊,又不能出去玩,沈清兰在林氏屋里坐了会,就回自己房里去看书,许久没有住过这么舒服的屋子,沈清兰往床上一歪,就觉得眼皮沉重,打个哈欠,昏昏欲睡。 碧玉端了热水进来,见翡翠低着头专注的绣花,沈清兰则斜靠在床头入睡,恼道,“翡翠,也不看看小姐,这样子就睡了,一会准得着凉。” 翡翠一听,“哎哟”一声跳起来,把沈清兰从迷糊中惊醒,迷瞪着眼笑,“做你的事,我眯会,这屋里暖和得很,哪里就这么容易着凉。” 碧玉放了壶,过来扯了被子,不由分说将她裹紧,嗔道,“再暖和也是腊月了,翡翠那丫头糊涂,小姐自己也糊涂了么?这路途中要是生起病来,怎么了得?” 翡翠自知理亏,挠头吐舌头,不敢顶嘴。 第342章 丝巾 沈清兰也没脾气,反而哄着碧玉,“好好好,是我大意了,姑奶奶别板着脸了,给我倒杯水吧。” 碧玉脸色好了些,转身倒了水来,继续唠叨,“邓州的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咸了些,以往,府里都做得清淡。” 说到以往,三人都沉默下来,以往申州的那个沈府,已经成为过去了。 翡翠这会机灵了,“等到了会州,咱们自己还做清淡点。” 说是这么说,大家也都笑,但心里都明白,申州那些厨娘,一个都没带着,到了会州,里里外外都要重新招人。 下午,沈清兰到底是睡了一觉,醒来时暮色已浓,屋里已经点起灯,碧玉和翡翠挨在一起,一边绣花,一边嘀嘀咕咕。 只听翡翠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也看明白了,一物降一物,薛扬那人呀,就怕你。” 碧玉哼道,“小妮子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就瞎说?他不是怕我,他就是呆,指不定在卫三少爷身边办差,笨手笨脚的,呆头呆脑的,挨多少训呢。” 翡翠不这么认为,“卫三少爷没把他赶走,还一直带在身边,就说明不笨呀,你就是找茬,看人家不顺眼,要我说,你就配了他吧。” “你可别胡说。”碧玉吓得差点跳起来,“小姐要是知道,就不要我了,真把我给人了。” 翡翠沉默了片刻,声音有点闷,“太太不是早就说过,给你许给他吗?申州多少人都知道了。” “太太当时是为了给小姐解围,做不得数。”碧玉说完,声音莫名低落,摆摆手,“这事你可别提了,薛扬是卫三少爷身边的人,那时确实只是情急之言,你也知道,太太是一门心思要把小姐许给穆世子的,又怎么可能把我给卫三少爷的人呢?” 这么一说,翡翠也不吭声了,慢慢回忆起一年前初见薛扬,那个晚上她和碧玉去顾宅送信,路遇有人抢人,薛扬跳出来抱打不平,说话做事有着少年人典型的调皮和神采,却又品行端正、坦率真诚,从那一排篾筐倒下时,夜色中,她抬头看见他,心就悄悄地跳个不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家开始有了小小的秘密。 遗憾的是,她的小秘密随着时间一点点破碎,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也曾意气风发又机灵正义的少年在她的好姐妹面前变得笨拙、憨实又羞赧。 一开始,她也会难过、会委屈,会失魂落魄,时间长了,她慢慢看淡,又渐渐习惯,知道不该自己想的,就不要去想。 现在,碧玉一番话,更让她明白,连小姐自己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姻缘,何况碧玉?何况她? 此刻,是真释然了。 沈清兰合着眼,安安静静的躺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忽闻有人敲门,碧玉立即蹑手蹑脚的过去,隔门轻问,“谁呀?” 外面传来春兰的声音,“碧玉,小姐醒了么?” “没呢,什么事?”碧玉开门,两人就在门口,探头对话。 春兰声音变轻,“姜小姐来了,太太让我来问问小姐起身了没,过去见个面。” “姜小姐?”碧玉诧问,“是那个……姜大人的女儿?” “是的,刚到的,还在前头呢,太太的意思是,既然来了,是要见见的,还得送个礼表示谢意。” 碧玉点头,还没说话,身后已传来沈清兰的声音,“都来了谁?单是姜小姐一人?姜太太没来么?” 碧玉见沈清兰醒了,忙让春兰进屋说。 春兰上前道,“胡泽刚来禀报的,听他的意思,是个妈妈陪着姜小姐来的,并未说起姜太太,许是没有来。” 沈清兰利索的下床更衣,简单的梳妆了下,又打开箱子,亲自挑了一只上乘的翡翠贵妃镯,准备送给姜小姐,素未谋面,不知其性,那就送个中规中矩的首饰吧。 临出门时,碧玉又叫住她,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玉凤衔珠步摇插在她鬓角,又飞快的翻出一条丝巾系在她脖子上,“这颜色配小姐这身衣裳好看。” 沈清兰低头看了眼丝巾,觉得有些面熟,但被春兰催了一声,就没空再想,匆匆跟着去找林氏。 一出门,恰好见林氏领着秋月出来,招手笑道,“正好,别耽误了,咱们去前头打招呼吧,说几句话再请过来。”边说边径直往前去,一眼扫过沈清兰的丝巾,愣了下,没说什么。 雅间的门掩着,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娇稚的小女孩的声音,“父亲,我也要喝。” 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哈哈大笑,“这个你可不能喝,喝了就要睡着啦。”爽朗中满是对小女孩的宠溺。 这是邓州刺史姜大人吧。 “这是安神药吗?”小女孩好奇的问。 男子笑,“这个不叫安神药,叫酒。” “父亲喝酒,沈伯伯也喝酒,卫叔叔也喝酒,为什么你们都不睡觉呀?” “……” 屋里人都笑。 沈清兰听这声音,不由的弯唇笑起来,这就是姜小姐?本以为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呢,听声音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孩童,一时觉得有趣,一时又发愁,自己真没想到是这么小的孩子,可没准备适合她的礼物呀。 眼见到了雅间门外,她悄悄拉住林氏,用眼神示意难处,没想到林氏拍拍她的手安抚,低声道,“我原也不知,你别管了。”转身吩咐秋月,“回去屋里找找。” 春兰在前引路开门,沈清兰随着林氏进去,迎面就撞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对方端着酒,侧脸看她,眼睛里像淬了酒,浓烈、深沉,荡漾着细碎的波光,波光映照她的脸庞,最后落在她颈间的丝巾上,微怔,眸中忽然水花跃动,变成一簇火苗燃烧起来。 是卫长钧。 他认出那条丝巾,正是一年前顾夫人送给沈清兰的,曾经被他戏谑抢走,缠在他手上细细端详,最后还是压着妒嫉物归原主,曾让他高兴的是,归还之后,再没见她戴过,没想到,今天又看到,顿时,心就乱了。 第343章 客气 顾家又有新消息了吗?不应该啊。 卫长钧攒着酒杯,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甚至想立即叫来薛扬询问京城的情况。 沈清兰哪知他这诸多情绪,只看了他一眼,就慌得低下头,腮边泛起薄红,似乎是对方眼底的烈酒,掩着眸光倾了出来,沾染到她的双颊。 林氏看她一眼,笑着往里去,姜大人不等沈良介绍,已经起身行礼,林氏还礼,沈清兰便也跟着还礼。 姜大人笑着拍拍身边小女孩的头,“莺儿,给沈太太、沈小姐见礼。” 又听那个小女孩儿脆生生的喊了句“沈太太、沈小姐”,接着跑了过来,歪着头看沈清兰,“呀,这个姐姐真漂亮!”旁边一个五旬左右的老妪,穿戴整齐,眉目慈祥,目光一直跟随莺儿,想来就是那个妈妈。 大家哈哈大笑。 沈清兰大窘,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儿,确实是四五岁的样子,生得粉妆玉琢,穿一身桃红色绣花袄裙,脖子上戴一个八宝缨络项圈,十二分的可爱。 她抿嘴一笑,蹲下身抱住小女孩儿,“莺儿妹妹也很漂亮!” 卫长钧突然嘴唇一勾,醉眼斜飞,手里捏着酒杯,笑看莺儿,逗道,“莺儿,为何你叫沈小姐姐姐,却叫我叔叔?” 沈清兰大惊失色,这个话说得颇令人玩味,若是一家人玩笑或是极相熟的至交,逗一逗小孩儿无妨,但,沈、卫、姜三家既不是一家人,也远远谈不上至交,何况卫长钧男未婚,沈清兰女未嫁,他这么拉在一起比较,就免不了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来。 林氏素知卫长钧爱慕自己女儿,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一则生怒,恼他这话轻浮,有当众示爱之嫌,二则担忧,怕他再胆大包天,借酒求亲,眼下姜大人又是他的好友,要是帮着美言,丈夫半醉,肯定不会拒绝,这亲事,只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定下来。 母女俩各怀心事,却听莺儿慧黠一笑,“因为姐姐漂亮呀!” 卫长钧一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哭笑不得,垂眸饮酒,眼底却是浓浓笑意,明明被损了,他却美得像是被夸了一样。 那是!姐姐当然漂亮!不过,下次见面,你就要叫她婶婶了! 沈良和姜大人都笑,林氏也不好动怒,只好装糊涂,一句“莺儿小姐真真是讨人喜欢,今年几岁了?”生生把话岔开。 大概是孩子纯真,天生就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莺儿粘在沈清兰身边,歪着头回答林氏,“过了年,我就五岁啦,父亲说,要给我请夫子念书呢。” 林氏笑道,“念书好呀,念了书,莺儿长大就成了才女。” 莺儿想了想,问沈清兰,“姐姐是才女吗?” 沈清兰莞尔,“姐姐可当不起才女。” “那我也不要做才女。”莺儿认真的回答,“我就和姐姐一样漂亮就行了。” 沈清兰瞠目结舌,“……”一抬眼,不小心又对上卫长钧的目光,他就那么笑吟吟的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笑、都是温柔,看得她心口怦怦的。 林氏忍俊不禁,把她抱到自己腿上笑起来。都忘了关注屋里有个人正对自己女儿虎视眈眈。 因为身上没有带着合适的礼物,林氏早就做好准备要带莺儿去客房,因此逗笑了几句,就和姜大人打个招呼,牵着她离开。 一出门,小家伙就攀住了沈清兰。 门被徐徐掩上的刹那,卫长钧看到沈清兰弯腰把莺儿抱起,莺儿环着她的脖子,咯咯直笑,画面美好温馨,他突然心中有什么念想被触动,痴怔不语。 回到林氏的房间,郭姨娘和齐姨娘听说来了个小女孩儿,也都好奇的过来,一屋子的女眷围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兴奋不已。 这也不怪别的,沈家属沈清兰最小,如今也快十六岁了,因此十多年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娃了,半年前齐姨娘怀孕,大家激动不已,谁知半道没了,希望落空,这会儿见着一个,都眼睛放光。 林氏又让春兰去厨房要了些点心来,单给莺儿吃,又让秋月拿来刚找出的礼物:一方白玉砚台,笑道,“既然莺儿要跟着夫子念书了,我就送你这个砚台,陪着你念书吧。” 其他人一看,也纷纷送礼。 沈清兰发愁,自己带去会州的东西本就不多,还基本都装在箱子里,仍放在马车上,随身带的几样首饰,只有那个翡翠镯子可以送礼,却不适合孩子,一时踌躇,突然发现莺儿眨着眼看了好几眼自己的丝巾,立即取下来给莺儿围上。 莺儿摸着丝巾,“姐姐要送给我吗?” “莺儿喜欢吗?” “喜欢。”莺儿欢喜的大声回答。 “那就送给莺儿。”沈清兰长吁一口气。 那妈妈也是跟着来的,见这么多人喜欢自家小姐,怔怔的看着,忽地眼眶湿润,背转身去,拭了拭泪。 沈清兰看在眼里,大为讶异,按常理来说,欢喜归欢喜,何必欢喜得哭?其中必有缘故,然,想一想,多半是人家的家事、苦事,不该多嘴,低声吩咐翡翠送了杯茶过去,自己只当没看见。 众人哄着莺儿玩了好一阵,眼见着天色全暗了下去,那妈妈才道,“天色不早,恐小姐回家路上惊吓,感谢沈太太、沈小姐善待我家小姐,老爷与沈大人、宜威将军言谈正欢,我得先陪小姐回去了,若是沈太太、沈小姐能在邓州多留些时日,还望移居姜府,容我代小姐还礼招待。” 那妈妈一番话说得至诚,众人听得却既感概又生疑窦,到底不好多问,客客气气的送这一老一小出去。 沈清兰自回房去,关了门,碧玉和翡翠已经迫不及待的讨论起莺儿来。 “莺儿小姐只字不提她母亲,那个妈妈也不说,莫不是姜太太卧病?还是已经去世了?” “大有可能,你瞧那妈妈落泪了没,好好的她哭什么呀,哪有出来做客却哭的呢?多半是姜太太没了,她可怜自家小姐幼年失母才哭。” 第344章 愣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老病死,人力为之奈何? 沈清兰想着那么可爱的莺儿兴许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心中唏嘘,又怜爱她几分。 这天晚上,也不知沈良、卫长钧和那个姜大人喝到几点,反正,沈清兰临睡前,也没听到隔壁屋传来沈良回来的动静。 半夜里,沈清兰睡得不安稳,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床边盯着自己看,沉寂的黑夜里,那双眼睛清亮得如同冬夜的星子,熠熠生辉;似乎还有极轻极柔的笑声在耳边散开,如风拂过,温暖中带着蛊惑,令人沉沦,有个声音在这散开的笑声中辗转回味,“是的,非常漂亮。” 即使是在睡梦中,沈清兰也觉得羞赧,她迷迷糊糊的想,我这是梦到莺儿了吧。 次日醒来,眼还没睁,就听到碧玉向翡翠叹气,“以后还是我守夜吧,你又没闩窗户,还好昨夜没刮大风,要不然,刺骨的北风灌进来,小姐准着凉不可。” 翡翠苦着脸,“我记得闩了的啊,好吧,我以后注意。” “什么时辰了?”沈清兰问。 碧玉答,“快巳时了。” 沈清兰吓一跳,利索的起身穿衣,一边洗脸,一边问,“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婢子刚去问了,秋月说,快丑时了才回。” 沈清兰心口一跳,“醉得厉害?” “没有 ,我听秋月说,老爷喝得少,姜大人好酒,喝得挺多的,醉了,还是薛扬给送回去的呢。”碧玉过来给她挽袖,突然看她一眼,“卫三少爷没醉,但也没少喝。” 沈清兰不知为什么,悄悄叹口气,却又尴尬的瞪了碧玉一眼,掩饰似的把帕子丢给她,自己做到妆台前梳妆。 “太太说几时启程了吗?” 翡翠边给她梳发边笑,“太太说,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再走。” 沈清兰想想也是,就算父亲和卫长钧没有喝多,但熬到那么大半夜,也必定精神不佳,不如推迟一天,好好恢复精神。 梳洗后,沈清兰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知道父母已经起身,才过去请安,林氏见了她先笑,“要不是你就在我身边,我还以为你也喝了酒了,一醉不起了?” 沈清兰羞得不行,撒着娇扑过去,“褥垫柔软舒服,我便贪睡了些,母亲就取笑我,咦,父亲呢?”她四顾,屋里没有沈良。 “他呀,坐不住,去百花洲了。” 沈清兰眼睛一亮,“我也要去。” 林氏沉吟了下,琢磨着卫长钧昨夜也没少喝,这会儿还在沉睡,点头答许,“让碧玉、翡翠跟着,去陪你父亲逛逛也好。” 这半个月来,沈清兰不是在马车上,就是窝在屋子里,都快闷出病来了,终于能出去见光见风了,欢喜得不得了,立即告辞,撒腿就跑回去了。 气得林氏在她背后道,“瞧瞧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我看竟是只野猴儿,关是关不住的。” 赵妈妈呵呵直笑。 主仆三人满心雀跃,兴冲冲的出了客栈,直奔百花洲,这百花洲乃是邓州古迹,颇有名气,沈清兰自小便在书中读到过,今日能与父亲同游,激动不已。 谁知到了百花洲,逛了个遍,也没见到父亲,向园中游人打听,却说是确实见到这么一个人,只是刚刚已离开。 沈清兰有些扫兴,自己游览一遍,心满意足。 翡翠问,“小姐,咱们这就回去吗?” 沈清兰环视四周陌生而整齐的街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可惜了些,咱们逛一逛吧。” 两个丫头都有此意,只是不好主动要求,既然小姐开口了,都欢欣不已。 要是邓氏的铺子与申州的铺子有多大的不同,还真没有,但陌生的面孔、带着当地口音的声音、以及一点零零散散的当地小手作,就足以让她们三个路过的外地人兴趣盎然了,尤其是贪吃又童心重的翡翠,不但吃了个饱,还买了一堆小玩意,气得碧玉直翻白眼。 “你也不想想,咱们是要往哪里去?会州呢!还远着呢!为了路上轻便些,小姐多少好东西都留在申州了,你倒还,又买这些个?拦都拦不住!我告诉你呀,你自己背个包袱吧,我可不给你拎。” 翡翠哭丧着脸,知道碧玉说得对,但又舍不得,软声道,“这些花样,我在申州和分宁都没见过,确实新奇又好看,你不是也说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呀,好看就得买呀?”碧玉颇为无语,“我说好看你就听见了,我让你别买了,你怎么就听不见呢?” 翡翠垂头丧气。 沈清兰笑道,“好了,几车行李都带了,也不多这几样,就放在座位下面吧,不碍事,等到了会州……咱们分了。” 翡翠一愣,碧玉扑哧一笑,点了点其中一个碎布拼花娃娃,“我要这个。” 翡翠嗷的叫唤一声,大家都笑起来。 突然,沈清兰觉得有道视线轻柔的落在自己身上,心口一跳,飞快地环视一周,没见着人,不禁纳闷。 逛到口渴,三人进一茶楼喝茶,结账时却被伙计告知,已有人付过银钱了,沈清兰更是愕然,追问伙计,付钱的人长什么模样。 伙计答,“是个少年人,高高瘦瘦,但是五官端正,清秀又英气呢,一身短衣打扮,精神得很。” 沈清兰一怔,旁边的碧玉已经低声道,“这是薛扬吧!” 沈清兰恍然,这描述,可不就是薛扬嘛,谢了伙计,赶紧离开,心里怦怦地跳得厉害,再次环顾四周,仍不见人,但即使如此,她也相信卫长钧就在附近,一定是他让薛扬来付钱的。 突然间,她想起无数次她与卫长钧在街头相遇的情景,或申州、或分宁,他总会在不经意之间出现,像是凭空冒出,来到她面前,又像是本该如此,一直在等她。 “走吧,我们回去。” 沈清兰心跳如鼓,怀揣着忐忑和莫名的期盼,回到落宿的客栈,一进门就愣住了。 第345章 诧异 卫长钧独自坐在大厅一角,一壶茶,一个人,慢慢饮,微微笑。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笑容从唇角扩散,温暖而舒适,让人在安稳、惬意的同时不由自主地生出飘然若梦的自在来。 沈清兰就在那笑容中恍惚了一下,险些失态,还是翡翠突兀又及时的一句话把她惊醒。 “咦,卫三少爷呀。” 卫长钧点点头,起身走过来。 沈清兰心中一跳,鼓起勇气没有后退,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没说话。 “怎么不多玩一会?”卫长钧注视她,柔声道,“邓州还是有不少能逛的地方,城里城外都还不错。” 沈清兰一怔,突然笑起来,眼神甚是慧黠,轻声道,“我确实想多逛逛的,但是有人藏行匿影的跟着我,还故弄玄虚的为我付账,我怕他是个凶徒恶人,所以赶紧回来,想请教一下宜威将军,该怎么处理?” 碧玉和翡翠不敢在宜威将军面前放肆,忍笑忍得肚子疼。 “……”卫长钧扶额,饶是他风吹日晒脸皮又黑又厚,这会儿也透出几分尴尬的红来,偏又看着眼前这个故意作弄他的小女人无可奈何,只得轻咳一声,宠溺的把自己献上,“自然是,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刚刚还为自己的小机灵得意的沈清兰傻眼了,这样的回答,她就没法接话了,小心觑了眼对方温柔的眼神,恰好四目相接,吓得她慌乱的挪开眼神,却又意外的扫过他刚被茶浸润的嘴唇,嫣红润泽,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出来,完全容不得她思考,脱口说了句,“那就罚他喝茶吧”,说完,提着裙子就跑进了后院。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笑,“好。”一个字,像一个火把,飞过来,投进她躁乱的心里,瞬间,点燃起冲天大火。 跑回客房,沈清兰就坐在屋里醒脑,怕自己还失态,也不敢去林氏那,谁知进门的动静大了点,被隔壁听到,林氏居然亲自过来了。 “怎么了这是?”林氏狐疑的盯着她的一张大红脸。 沈清兰赶紧撒谎,“母亲,父亲回来了吗?我去百花洲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父亲,又在街上迷路了,怕耽误太久您会着急,一路跑回来的,累死我了。” 碧玉和翡翠,“……” 林氏没有生疑,嗔笑,“回来了,大姑娘家跑什么,还能把你扔下不成?说好的今天再住一天,明天才走呢,不过你们三个人一起,也能迷路,真是痴了。”转身笑着走了。 沈清兰讪笑,总算是糊弄过去。 接下来一下午,沈清兰都没出门,翡翠几次凑过来嬉笑,都被碧玉赶走,“还是去把你那些小玩意收了吧。” 翡翠不满,“你都要分了,你收拾你的。” 碧玉抱着胳膊冷笑,“好呀,那我就再分几个给春兰和秋月。” 翡翠一下子就蔫了,给让春兰和秋月,那不就是摆到太太面前吗?她可不想让太太知道,乖乖的去打包袱了。 碧玉见沈清兰抱着书看,任她们俩笑闹,连眼皮都没抬,就知道心思压根不在书上,指不定又飘到哪里去了,过去扮了个鬼脸,也不管沈清兰看没看见,忽地将书抽走。 “碧玉。”沈清兰吓一跳。 碧玉不理她,笑道,“小姐看书太认真了,婢子是怕小姐成了痴,才把书拿走的,小姐可不能生气。” 沈清兰哭笑不得,“不生气,快还给我。” 碧玉把书远远的放在柜子上,自己坐在沈清兰旁边,“先休息一会,婢子给您说个解气的事情。” “什么?” “婢子刚才把薛扬狠狠教训了一顿。”碧玉得意洋洋。 沈清兰困惑,“你教训他做什么?他得罪你了?” “没有得罪婢子,但是得罪小姐了呀。”碧玉理直气壮,“小姐不是说他是个藏行匿影的凶徒吗?” “……”沈清兰吸了口冷气,眼神都直了,“碧玉,你故意的是吧?” 碧玉又扮个鬼脸,“这是小姐和卫三少爷的决定呀,小姐问卫三少爷怎么处置,卫三少爷说任小姐处置,于是,婢子就代小姐处置了!”说着,无视沈清兰的目瞪口呆,笑得眼睛都眯了,“婢子守着他,让他连续喝了七壶茶!” 沈清兰愣了好一会,才扶额苦笑,“七壶茶?碧玉,薛扬还活着么?” 碧玉撇嘴不吭声,慢慢低了半头,掩藏了眼神,但那半咬半抿的嘴唇偶尔一抽,看得出是在笑,或者还有些其他复杂的情绪。 “……你这妮子。” 沈清兰十分无奈,再一想,自己也没有底气去怪她,毕竟,自己确实当着卫长钧的面说了“罚他喝茶”,可是,她当时是一腔小女儿心思,指的是让卫长钧喝茶,碧玉却拿着薛扬“撒气”了。 “你去看看他,喝那么多茶,这一夜也别想睡了。” 碧玉仍是低着头,忽然吃吃地笑起来。 沈清兰就瞅着她冷笑,“你也别当我糊涂,也别拿着我的话戏耍人家,你那点小心思,打量我不知道?不总说薛扬是个呆子,我看他不是呆,就是傻,挺精神挺能耐的小伙子怎么就由着你折腾呢?这不是傻是什么?” “我……我……婢子怎么折腾他了?”碧玉顿时心虚。 沈清兰越发笑得难忍,“好好好,你们俩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懒得管,一路上避着些人,别被人传出话柄来就是,等到了会州,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许给他。” “小姐!”碧玉又羞又急,捂着脸往墙角躲。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秋月的声音,说林氏让沈清兰过去,姜小姐派人来了。 这下,沈清兰诧异了,不是昨天晚上刚走吗,怎么又派人来?匆匆拢了拢鬓发和衣裳,就过去了。 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看装束,应该是个梳头不嫁的大丫头,在姜家颇有些脸面,她正在和林氏说话,笑盈盈的,落落大方。 第346章 记起 沈清兰一进门,姑娘就起身行礼,笑道,“婢子冬霞给沈小姐请安,我家小姐非常喜欢沈小姐,自从昨天见面之后,就一直念叨着,还想过来与沈小姐玩,又怕打扰了沈小姐,特意让婢子给沈小姐送点小东西,都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沈清兰看一眼桌子,只见上面摆满了大盒小盒,不知道装了什么,包装就很显档次,吓一大跳,她也很喜欢莺儿小姐,却绝没想到莺儿小姐会这么喜欢自己,忙客气道谢。 “莺儿小姐纯真可爱,我也很喜欢她,奈何这次路过邓州,时间不多,不能长聚,等将来有机会,必定还会相逢,莺儿小姐的心意我领了,这些礼物,愧不敢当。” 自己当时仓促之下,也没送什么厚重大礼给人家,怎么好意思送人家这么多东西?何况,那只是个小女孩,自己都这么大了,怎么看都觉得惭愧。 冬霞却笑,“我家小姐一直叫沈小姐为姐姐,姐姐长、姐姐短的喊了一天,沈小姐要是不肯收,莫不是嫌弃这个妹妹?” 沈清兰苦笑,人家都这么说了,再推却就不合适了,只好道谢收下,少不得又赶紧琢磨该送些什么回礼,昨天送的丝巾和眼前的桌子礼物比起来,显得有点不太够了。 趁着林氏和冬霞说话,沈清兰低声吩咐碧玉快去开箱,紧着好东西送过来,碧玉应声而去。 奈何冬霞不肯久留,不等碧玉回来就告辞要走,沈清兰自是挽留,冬霞却说,“多谢了沈小姐的厚意,只是我家小姐在家等着,婢子要是回去晚了,小姐必定焦急。” 沈清兰没法子,让翡翠快去催碧玉,好在林氏已经让赵妈妈准备了几样,让冬霞带回去给莺儿。 冬霞又拒绝了,“沈太太和沈小姐三番两次给我家小姐送礼,小姐已经感激不尽,这次,婢子过来,小姐再三叮嘱,万不可再收沈太太和沈小姐的东西。” 大家都愣住了,这“三番两次”从何说来?不就是昨天初见面的一次吗?迟疑困惑之间,冬霞行了个礼,出门去。 沈清兰来不及多想,忙跟着送出去。 转回时,恰遇沈良和卫长钧从回廊另一边说笑而来,那意思,也是要分别,卫长钧正准备外出,见了女眷,又停下来抱拳。 林氏很客气,他对卫长钧的心思相当复杂,既敬佩又提防,更是感慨,少年将军,叱咤朝野,怎不叫人敬佩?但想到他对女儿的追求,又很别扭,他要不是刀剑里穿梭生死难料,他要不是曾经被皇上赐婚,他要不是与陆家是至亲……凭他一身荣耀、一腔深情,沈家定会喜不自禁。 沈清兰低着头,想起上午那句“罚他喝茶”,脸庞微微发烫,好在卫长钧没有多留,就离开了,她才敢悄悄抬头去望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冷不防前头那人突然回头,对她四目相对,眉梢一挑,含笑而去,把她惊得瞠目结舌。 “兰儿,回屋里去。” 林氏已经与沈良往回走,说了几句话没听到女儿的声音,回头一看,女儿还站在那里,痴痴呆呆,不由蹙起眉头。 沈清兰立即跟上,不敢看母亲生疑的目光,硬着头皮打岔,“母亲,我总觉得冬霞那话不对劲呀,咱们何曾三番两次送礼了?” 果然,林氏的思维被拉开,她把刚才冬霞的话转述给沈良,沈良也莫名其妙,“大概是说你们昨天给的东西多吧。” 林氏觉得这个解释不通,但又没有别的头绪,只好作罢。 沈清兰回屋,见冬霞送来的礼物都转移到自己桌上,遂打开看了看,里头果真是不少好东西,从文房四宝到首饰,一看就价值不菲,不过……样式让人不敢恭维。 翡翠探头,困惑,“婢子看莺儿小姐昨天穿戴得极是漂亮,装扮正盛行,不像个小古董呀,可这些……” 沈清兰也很纳闷,这金光闪闪的雕凤手镯、沉甸甸的八宝缧丝步摇、镶金嵌玉的翡翠羊毫……实在乍舌,很难想象昨天那个玲珑可爱的小女孩会给自己送这种礼物,如果不是冬霞送来的,她大概会误会这是哪家少爷下聘,送错了门。 主仆三人都围着礼物出神,这是林氏进来,她也是特意来看礼物的,这一看,也吓一跳。 “别不是……”林氏看一看珠光宝气的礼物,又看看女儿,脸色大变,脱口说了三个字,意识到当着女儿的面不合适,转身又出去了。 沈清兰给碧玉使个眼色,“跟上去。” 翡翠问,“那这些东西呢?” “先包好吧,看母亲怎么说。” 碧玉出去后,没多久就回来了。 “太太和老爷说话呢,太太让老爷打听姜大人的意思,别不是看上了小姐您。” “……”沈清兰愕然,被这么莫名其妙一句话弄晕了,良久才回忆起那个看了一眼的姜大人,三旬出头的年纪,长得倒是五官端正、眉目明朗,大概因为也是军人出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间都显得磊落豁达,热情洒脱,但又自有一种威严所在。 翡翠抢着问,“那个姜大人?他女儿都那么大了,难道还要小姐为妾吗?” 沈清兰回过神来,“别胡说。碧玉,老爷怎么说?” 碧玉道,“老爷说不可能,说姜大人不是这种轻浮好色的人,何况,会州别驾的千金,怎么可能做邓州刺史的小妾?还说姜大人今天一天都不在府上,这些东西肯定是莺儿小姐自己的意思。” 沈清兰点点头,“我想姜大人也不是这等人。”明知这亲事绝不可能成,绝不会自取其辱,何况,卫长钧似乎与姜大人交情不错,以卫长钧的为人推断,姜大人也不会品行低劣。 翡翠嘀咕,“真是奇怪。” 不多会,林氏又过来,让沈清兰把东西收了,“已经收下了,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便记着这个人情,将来若有机会,再回礼吧。” 第347章 大雪 沈清兰应下,她也知道林氏的意思,一则,沈良的分析有道理,二则,就算是礼物太重,但终归是以莺儿小姐的名义送来的,冬霞也没有任何暗示,收到再退,怎么都不合情理。 收拾完这些东西,这一天也过去了,林氏叮嘱早睡早起,明天卯时动身。 转天一早,众人吃了些东西,就登车上马,与掌柜别过,一行迤逦出城。 “子渊!沈大人!留步!” 刚出城门,忽闻后面有人大喊,紧接着,马蹄如雷,一骑奔来,与折转相迎的沈良、卫长钧遇上。 沈清兰撩起一个帘子角往外看,恰好,三人骑马就停在她的车马旁边,原来是姜大人赶来送行。 姜大人跑得一身汗,笑道,“真是抱歉,我刚从营中回来,晚了些,差点错过。” 沈良拱手,“姜大人太客气了,这两天承蒙盛待,多有叨扰。” 沈清兰旁听他们对话,又忍不住多看两眼姜大人,觉得他一脸坦荡和真诚,实在不像个靠女儿送礼物收小妾的小人,心里更加断定与他无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林氏的声音响起,“我们行程匆匆,实在失礼,但是姜大人盛情招待,莺儿小姐昨天又特意送来厚礼,实在是愧不敢当。” 沈清兰顿时明了,林氏这是有意当着姜大人的面再说一次,想看看他的反应,因此也着意从角落里盯着姜大人的表情变化。 谁知,姜大人哈哈一笑,“沈太太别见外,小女喜欢沈小姐,她送的都是她的一点心意,沈小姐不嫌弃就好。” 林氏觉得这话不虚,又看他表情也是光明正大的样子,松了口气。 沈清兰暗暗点头,也放下心来,忽然觉得眼皮跳,眸光一转,就看见卫长钧正在看自己,笑容温柔,又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悦,赶紧垂下帘子,躲起来再想,他不悦什么? 外头的人说了番辞别的话,车轮转动,重新启程。 从邓州再往西、往北去,路途日趋艰难,加之天寒地冻,朔风刺骨,连马也倦怠,走得越发慢了,为了赶时间,大家路过不少繁华州府,也没久留,歇了一天就继续往前了。 沈清兰不是不想多看看、多逛逛,但她也明白,不仅父亲不能耽误上任,卫长钧也没有闲时,尽管他一路上从未表现过焦急,但想想去年他来去无影,就知道有多忙了。 倒是卫长钧,趁着错身而过时,悄悄送了颗定心丸给她,“将来,我陪你再来。” 沈清兰羞得面红耳赤,左右看看,幸好没有注意。 也不知卫长钧认得多少人,这一路,几乎是每到一处,都有人接送,好在大家都很低调,并不去官家府邸落宿,不是客栈就是驿馆,人家主动过来相陪,吃酒闲话,谈笑风生,有的官员会带着家眷一起,沈清兰就陪着林氏一起接待,受了不少的夸赞,自然也收了钵满盘满的礼物。 这天,抵达宁州时,正好日暮。 照例,宁州的几位官员来客栈,沈良和卫长钧接待了,摆席喝酒,沈清兰也陪着林氏与几位太太相见,话了会家常,彼此送过礼物,等酒尽人散,夜色已深,且飘飘悠悠的下起雪来。 林氏送了几位太太回来,在廊前驻步,神色复杂。 沈清兰贴过去挽住她胳膊,“母亲,您在想什么?” 林氏摸摸她柔顺如缎的头发,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顿了顿,分明又改了,“宁州几位大人都走了,你父亲还没回来呢。” 沈清兰知道,父亲和卫长钧在一起呢,她不好意思提卫长钧的名字,只劝道,“母亲放心,父亲是在喝茶呢。” “你怎么知道?”林氏看着她。 沈清兰一下子没话说了,她总不能告诉林氏,是卫长钧告诉自己的,且不是今天,说起来,已经有十余天了,因沈良常与卫长钧喝酒聊天,林氏担忧,忍不住埋怨,沈清兰就偷偷让碧玉去找薛扬,让薛扬“提醒”卫长钧,她的本意是不愿父亲喝醉,但不知是碧玉和薛扬传话失真,还是卫长钧理解歪曲,反正他听了很高兴,亲自过来向她做了个“保证”,保证以后,尽量以茶代酒,绝不会喝多。 沈清兰红了红脸,也不能再解释说自己担心的不是他,只好认下,再想想,其实自己也确实不愿他醉酒伤身。 “……我。”沈清兰被林氏盯得尴尬,眼珠儿一转,笑道,“我也是猜的,父亲平时多听母亲的话呀,母亲都念叨好几次了,父亲岂敢违逆?” 林氏一怔,啐道,“死妮子,居然拿父母打趣起来。”作势要打,沈清兰一溜烟跑了。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沈清兰远远的应一声,没有回去的意思,她走到拐角的廊下,在横栏上坐下,靠着柱子看雪。 已经进入腊月的下旬,这场雪酝酿已久,像是卯足了劲,一开始下就表现出惊人的势头,从起初飘絮到现在,不足半个时辰,就变成了漫天的鹅毛大雪,而且看着趋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碧玉送来披风将她裹住,伸手接雪花,手心暖热,雪落即化,但胳膊上很快就覆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啧啧,小姐,这么大雪,明天怎么走?” 沈清兰摇头,“许是走不了吧。” 碧玉笑,“也好,多歇一天吧,明天早上起来,雪就厚了,翡翠一定高兴,要玩雪的。” 沈清兰回忆了一下以前在申州玩雪的情景,也轻轻笑起来,以前么,每到冬天大雪,她都会兴奋的跑到园子里玩雪,把身边几个丫头统统叫上,没大没小的嬉闹,大多数时候,方筎音也会带着碧秋来,园子里只见人影穿梭,雪球乱飞,笑声不断…… “等到了会州,一定更好玩的,会州会下更大的雪吧。” 雪太大了,沈清兰没呆太久就回屋了,喝了杯热茶,洗漱上床,迷迷糊糊的,她感到有人靠近。 第348章 沉重 帐外一盏灯,昏暗迷离。 一条人影浮现在帐上,静默无声,明明看不见五官,沈清兰却觉得自己在梦中分明感觉到了影子的表情、甚至情绪,他目光专注而温柔,笑容如轻暖的风,穿过帐纱,拂到她的脸上。 真奇怪!大半夜的在睡梦中被人盯着,沈清兰却丝毫不觉得恐惧,似乎从心底里就认定那人不会伤害自己,相反,他在,她更安心。 她翻了个身,依然在梦中,却轻轻笑了声。 这时,她听到有个声音近在咫尺,低柔的喊自己,一遍,又一遍,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的,只知道很熟悉,听得她舒服极了。 她又是一笑,毫无征兆的,就在这尽极温柔的呼唤中突然醒来,迷茫的睁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床边的一张笑脸,即便是在黑暗中,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子渊。”她喃喃,说不清是对笑脸说话,还是自言自语,然后,倏地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这下,她彻底清醒了,一把撩起帐帘,去寻找碧玉和翡翠。 卫长钧拉住她的手,“放心,她们俩睡得沉,不到天亮醒不了。”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度让沈清兰脸红和紧张,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有些委屈,“你做什么?” “清兰,你想看雪吗?” “啊?”沈清兰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卫长钧眼里闪着光,亮晶晶的,“下了半夜的大雪,外面已经一片素白,我带你去看雪,好吗?” 沈清兰张口结舌,大半夜的,出去看雪?她不太敢相信卫长钧的话,更加犹豫的是,孤男寡女深夜外出,太骇人听闻了,要是被人发现,自己死也洗不清了,不过,这话还真的让她心动。 半夜看雪,自己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想必与白天打雪仗、堆雪人更有意思吧? 她低头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摇头。 卫长钧抿了抿嘴,没有强求,他弯腰看她,眼里装着柔情和歉意,“对不起,清兰,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并不是想轻薄你。” 沈清兰心中微动,她仍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轻声道,“等到了会州吧。” 她有时候很任性,有时候很倔强,但更多时候,是理智。有些事她可以胡闹,可以放肆,也可以不顾一切的坚持自己,但有些事,她会斟酌,把自己放在安稳之处。 “好。”卫长钧很高兴,就像是得到一个许婚的承诺,他干脆坐在床边,笑着看她,百看不厌,过了一会,又有些闷闷不乐,“清兰,为什么我送给你的首饰,你都不戴?” 沈清兰想起自己及笈时,他让薛扬送来一整套首饰,华美之极,轻声道,“在申州出发时就收在箱子里,拿取不方便。” 这也是实话,总不能说,东西太贵重,万一林氏哪天要归还呢? 卫长钧微怔,“那天,莺儿没有打发人来吗?” “莺儿?”沈清兰迅速反应过来,“冬霞送来的那些东西是你的?” 卫长钧笑,“冬霞?哦,那是莺儿的丫头吧?清兰,你喜欢吗?” 沈清兰看着他,十分无语,原来是他送的! 卫长钧看起来既兴奋又腼腆,“我把邓州搜遍了,才凑出那些东西,时间紧促,你……别嫌少。” “……”沈清兰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翻腾得难受,什么话到嘴边都化作无声了,眼前的脸庞显得朦胧,唯有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你好好的送我东西干嘛?”她轻轻的问。 卫长钧一下子又咧嘴笑起来,“不为什么,就是想把好东西给你。” 沈清兰忽然心里难受起来,觉得这个人真傻,林氏根本不想结这门亲戚,他还热络个什么劲? 卫长钧见她不说话,笑容微黯,“你是不是不喜欢?” “不是。”沈清兰摇头,蓦地展颜,“我很喜欢,很喜欢。” “那就好。”卫长钧释然而笑,眼睛更亮了。 沈清兰静看他片刻,问,“你是不是还以沈家的名义送了东西给莺儿?” 卫长钧讪讪,“是的,一些小玩意,都说是你送的。”接着又补了句,“我比你知道她喜欢什么。” 果然是他!沈清兰心念一动,诧问,“莺儿喜欢什么?” “她喜欢兰花,所有和兰花有关的东西她都要喜欢。” 沈清兰更惊讶了,“这是为什么?” 卫长钧略略沉默,“莺儿的母亲,也就是姜太太,生前喜欢兰花。” “生前?她已经……去世了?” “是的。”卫长钧看起来也有点沉重,“莺儿刚周岁的时候病故了,所以,莺儿总会把有关兰花的事物当成姜太太。” 沈清兰久久沉默,事实比预料还要糟糕,姜太太不是病重,而是已经过世,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名字里有个“兰”字,莺儿才格外喜欢自己吧。 卫长钧看出她情绪低落,不由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我若早点知道,还会对她更好些。” …… 沈清兰到底还是没有跟他出去看雪,卫长钧也没有勉强,但是临走前忍不住轻轻抱了她一下:“到了会州,我再带你看雪。” 后半夜,沈清兰睡不着了,也不全是想卫长钧,更多的是想莺儿。 也不知想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还是晃入了梦,只是,连周公的面都没来得及见,就被翡翠咋咋唬唬的叫声吵醒。 “怎么了?”她坐起披衣。 翡翠扑过来,两眼发光,“小姐,小姐,昨夜,昨夜……” 沈清兰心里猛地一沉,想起卫长钧,别不是留下什么痕迹被人发现了? “翡翠,嚷嚷什么?又吵小姐了!”碧玉从外面进来,“小姐,昨夜怕是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如今外面雪都快三寸厚了。” 翡翠接话,“是呢,美得很,小姐快起来,咱们玩会雪去。” 碧玉笑,“秋月刚才来说了,太太发了话,今儿再歇一天,明天再走。” 第349章 愤愤 沈清兰再次响起卫长钧,莫名有些遗憾,要是昨夜自己和他一起看雪,那多美啊,再一想,又觉得羞涩,忙按住心思,下床洗漱。 去见了林氏,果然林氏又交代一句,今天歇息。 沈清兰试探着征询意见,“那我出去转转呗,这么厚的雪,不出去看看多可惜。” 林氏不太乐意,“你没见过雪吗?宁州的雪和申州的雪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白色的?都是从天下落下来的?” “……”沈清兰被母亲这话堵得瞠目结舌,撇了撇嘴,才反驳,“雪虽然一样,但雪景不一样呀,在客栈里握着多无趣呀,我去街上瞧瞧,看看宁州的百姓是怎么准备年货的,要是有好吃的点心,买点给您尝尝?” 林氏丝毫不为所动,又是淡淡一瞥,堵了回去,“昨天王太太、刘太太不都带了宁州的特产过来吗?也没见你多爱吃,还没吃完呢,你要吃,让秋月给你热一热。” “算了吧……”沈清兰泄气,垂头丧气往外走,“我还是回屋去看书吧。” 林氏瞧着女儿蔫头巴脑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到底还是心软了,“唉,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沈清兰倏地回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母亲许了?” 林氏见她这瞬间复苏,气得不行,指着她笑骂,“一个姑娘家都及笄了,还成天想着往外跑,哪有一点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我也是打小就教你规矩的,那《女诫》也是从小背到大的,怎的就长成了这么个野小子的性子?” 沈清兰朝她扮个鬼脸,毫不犹豫的把责任甩给了千里之外的沈之逸,“是大哥宠的。” 与此同时,正在与穆华景围炉小酌的沈之逸突然打了个喷嚏,引得穆华景诧异,“之逸着凉了?”起身去看窗户是否关严。 沈之逸莫名其妙的摇头。 这边,林氏却被女儿这话逗笑,“我看也是,之逸确实宠你宠得很了,他现在应该在……” 沈清兰已经被林氏训练得十分敏感,一听这苗头就是要提起穆华景,倏地就跑了出去。 “……这妮子!”林氏气得干瞪眼。 出了客栈得沈清兰,比那脱了缰的小马驹还要撒欢,反正宁州也没人认得她,自认为就算闹出笑话也不要紧,将兜帽一遮,丝巾覆面,就带着两个丫头风风火火的上了街。 她们倒也聪明,即便捂得严严实实,也很小心,并不去那些看起来繁华的街道,先在客栈旁边的一条相对冷清的巷子里打雪仗闹了一场,差不多尽兴了,这才拐到大街上。 一场大雪,覆盖全城,举目四望,尽是银装素裹,道旁商铺的青墙和红灯笼就在这漫天的雪色中格外惹眼。 因为雪下得实在太大,街上没有临时摆出来的摊子,但毕竟快要过年了,行人依然不少,有特意出来玩雪欢闹的孩子,也有采购年货的大人,商铺都开着门,有进有出,有提着篮子的,也有抱着包袱的,并不冷清,相反,与素净的白雪映衬着,显出鲜明的年关气氛来。 翡翠轻轻叹气,“再有几天就除夕了呢,咱们是要在路途中过年了。” 沈清兰心里微微发酸,除夕么,象征着团圆,但自古以来,人们对团圆的定义,除了亲人在一起,还最好是在“家里”,哪怕是守着一间四面漏风的茅房,只要是自己的家,也是心满意足,然,像她们这样的,即使一家子人和家当都在,也只是“旅人”,何况,还有沈之逸和沈之潇不在身边。 她静默片刻,笑,“这也是难得的体验,等到了会州,我给大哥、二哥写信,便可以与他们说说旅途过年的与众不同了。” 两人没想到沈清兰这么看得开,重新又欢喜起来,到底都是年轻纯真的女孩子,没有那么多的悲春伤秋和苦难愁绪,尤其对翡翠和碧玉来说,她们打小跟着沈清兰,只要陪着沈清兰,在哪里都一样。 三人在街上转了一圈,有了上次的经验,翡翠也没买什么,又随兴往回走。 走到一处街角,忽见前面围着不少人,都在低声议论什么,还有哭声从人群中传来。 “他们在干嘛?”翡翠好奇,“婢子过去瞧瞧。” 沈清兰略略迟疑,当先往前,“一起去吧。”谁知等她来到人群之中,探头往里望去,却吓得连退两步,脸都白了,翡翠和碧玉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左一右攥着她胳膊,不再再看。 原来,人群围成的中间空地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女子,眼球突出,舌头吐出,一脸灰白,显然是死去多时,女尸旁边坐了个老妇,披头散发,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已经声音嘶哑得快没声了。 翡翠吓得哆哆嗦嗦,“大过年的,怎么死人了?” 一个妇人听到,扭头看她们,问,“听口音,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沈清兰压住心头害怕,轻轻点头,“确实是路过,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可怜那——”那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女人命苦,生不出儿子,被夫家逼死了呢。” 碧玉颤声问,“怎么……给逼死的?” 妇人愤愤的“嗨”了一声,“还能怎样?因这女人嫁过去五年,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夫家就嫌弃了,天天的打骂,挑唆得女儿也不认她,哪里还活得下去呢,一根绳子就了结了,就是可怜她这老娘了。” 翡翠怒道,“这么欺负人,怎么不报官?” 这话一出,不仅那妇人,就是旁边几人听了,也都纷纷扭头过来,像是看怪物似的打量她们,有个四旬左右的大婶冷冷一笑,怪声怪气的道,“报官?和离?你个小姑娘从哪里来的,真是可笑!这种家务事,报官有什么用?官老爷还能天天坐在老百姓家里盯着谁家男人女人怎么过日子?男人要是没了良心,官老爷也是没办法的,要是报了官,还要更加惨呢。” 第350章 低叹 翡翠傻眼,她在沈家长大,也就是在“官老爷”家长大的,只看见沈家和睦,也只知道沈良待人宽厚,颇受百姓爱戴,至于别人家怎样、沈良又是怎么处理别人家的纠纷,却是一无所知。 “那……那就和离呀。” 大婶的眼神更不好了,既嘲讽,又怜悯,“和离?你这小姑娘说的怕是梦话?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和离了,还能再嫁出去?再说了,生不出儿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谁还会要她?要不,你看,怎么人死了,还摆在外头呢?这样的死人晦气,夫家不让抬进门,嫁出去了,娘家也回不得了。” 沈清兰一直没吭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雪,大神那声音刺得她耳朵痛,痛到耳鸣,“走吧。”她低着头,沉重而茫然的走开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哭声越来越远,渐渐的听不见了,但她却觉得那些声音阴魂不散的盘旋再耳边,甚至,那个女尸的样子也不停的在眼前晃动…… “小姐……小姐……” 碧玉和翡翠被她苍白得发青的脸色吓坏了,一叠声的轻声呼喊,也换来她恍恍惚惚的回答,“没事,我冷静冷静。” 翡翠都快哭了,“小姐,您别吓唬婢子呀,您快忘了吧,咱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沈清兰还冲她笑了下,“没事,我没事。” 她心里知道,她不是被女尸吓到,而是被那些话震惊到,她从小生活在温暖和睦的家庭中,直到去年去分宁,才对后宅的争斗、黑暗略有了解,但那追根究底,也只是女孩儿对美好婚姻的期盼和追求生出的妒忌,最后,基本上还是冰释前嫌,得到一个和平的结果;回到申州的这一年,她也见识到梁家母女的恬不知耻,但也没有闹出人命,以她们的不辞而别画上句号。 从头到尾,她的生活中没有出现过惨案,没有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林氏也没有教过她生活中(尤其是婚后生活中)会有这种恐怖与残忍的可能性,以至于,猛地听到这些话,她不知所措,并且不可遏制的把自己代入了其中。 “清兰!” 突然,一个低沉而焦急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双温热的大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握住,轻轻一拉,拉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清兰,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温暖反而让沈清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一抬头就看到卫长钧焦灼而怜爱的目光,又吓一跳,猛地把他推开,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卫长钧没想到她这一推,尴尬地蹙眉,声音越发轻柔,像哄孩子似的,“清兰,别害怕,告诉我,怎么回事?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清兰缓缓摇头,“没事……在想事情。”这种事,怎么能和一个男人说? 卫长钧显然不信,转向碧玉和翡翠,“你们俩说。” 碧玉还在迟疑,翡翠却已经竹筒里倒豆子,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补上一句,“小姐肯定是被那死人吓住了,小姐哪见过死人啊。” “别胡说。”沈清兰轻声制止,可她也没法辩解更多。 卫长钧拧起了眉,沉默了很久,才像是保证似的开口,“我……以后不让你看见死人。” 沈清兰讶异,然后摇摇头,换了话题,“你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出来走走。”卫长钧专注的看她,其实很想亲口告诉她,自己是听客栈小二说她出门了,特意出来制造“偶遇”的,谁知,遇到了她的失魂落魄。 因为这么一个插曲,她们没有再停留,直接回客栈了。 沈清兰去和林氏请了个安,没说几句话,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林氏敏锐的发现女儿不对劲,但没有直接问,而是把碧玉单独留下来。 “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碧玉不敢说实话,怕林氏生气,只说,“回来的路上,见着有人打架,小姐劝了一句,反被人说是多管闲事,因此心中不悦。” 林氏不以为假,又是气愤又是叹气,“要我说,也是多管闲事,咱们出门在外,求的是个安安稳稳、一路顺风,旁人的吵吵闹闹,哪里管得过来?咱们又不是当地的父母官?就算是在申州,这种事也不该她一个姑娘去管,大不了回来告诉她父亲就是,你们俩也是,怎么就不拉住?” 碧玉低头不敢吭声。 好在林氏也知道自家女儿的性格,没有多责怪碧玉,摆摆手,就放她走了。 白天就这么过去了,到夜里,沈清兰辗转了大半夜终于入睡,谁知一睡着就做起噩梦,梦里头,人影憧憧,言语嘈杂,有人躺着,也有人哭喊,隐隐约约正是白天所见的场景,她就站在人群中,想跑跑不动,想说话说不出来,恍惚中知道是个梦,但怎么也挣不出梦境,急得团团转,浑身颤栗,这时,有人靠近,缓缓将她抱在怀里,轻柔的抚摸她背脊,有个声音在耳边哄着,“不怕,不怕,只是一个梦,都是假的。”反反复复,声音醇厚低沉,又柔情款款,牵引着她一步步远离人群,远离恐惧,渐渐的在梦境中安宁下来。 终于,梦境消失,她进入沉睡。 有人轻轻松开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低低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你今夜睡不安稳,清兰,你这么害怕死人……不会怕我吧?我的枪下,不知死了多少人,我的双手,沾满鲜血。” 次日晨,即使依然大雪满路,众人也整顿齐备,重新上路了,没法子,路程还远,想等到雪化是不可能了。 沈清兰昨夜没睡好,白天精神不济,靠在碧玉肩头又补了一觉,等补足精神,已经过了大半天。 因为雪深,车马行得非常慢,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连日严寒赶路,沈良的腿疾发作,刺痛难忍,马是绝不能骑了,坐在车上敷着膏药,还颇为惋惜,不能与卫长钧并骑谈论。 第351章 不舍 沈清兰几次从帘子一角往外看,看到卫长钧坐在马上的挺拔背影,心情十分复杂,她一边心疼父亲的腿疾,也一边担忧卫长钧的身体,他就算再强健,也是肉体凡胎,怎么受的了连日的寒冷? 趁着一个中午,大家在一家饭馆落脚,她小声劝卫长钧也上车暖和暖和,卫长钧挑眉而笑,看向她的眼神光彩熠熠,“关心我?” 沈清兰怕被父母看见,不敢多话,点点头,就匆忙跑开了。 等饭后再等车,卫长钧就真的上了后面一辆车。 沈清兰往外看了看,悄悄放下心。 一连走了好几天,在除夕的前两天赶到平凉。 林氏与沈良商量,这是州府所在,相对比较繁华,不如在这里多停留几天过年,也显得不那么寒碜,最主要的是,她想在平凉找个大夫给沈良治腿疾,从申州带来的膏药已经剩余不多,且效果甚微,她抱着希望,说不定能在遇上神医。 沈良沉吟片刻之后却拒绝了,“左右这个春节是在途中过的,在哪里不是一样?还有两天时间,别耽误了,能多走几步走几步吧,越往后,积雪成冰,就更不好走了。” 林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仍是踟蹰不决,“你的腿……” “这倒不妨,我觉得这几天在车里坐着不动弹,已经好多了。” 林氏想了想,“不如,问问宜威将军的意见?” 沈良点头,“也好。”毕竟人家不是自己的儿女,甚至品级在自己之上,让人家大过年的陪着自己在冰雪途中滞留已经很过意不去,还是应该征询一下意愿的。 谁知,沈良找到卫长钧一问,却只得到一句答复,“凡事听伯父、伯母安排。” 沈良总不能说自己和妻子想法不一致吧?回头再去找林氏,把话转述,林氏默默不语,到底还是依从沈良,只在平凉留宿一夜,天亮继续赶路。 众人在客栈刚刚安顿下来,林氏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春兰开门一看,却是薛扬。 林氏没有太奇怪,毕竟一路来,薛扬都是跑前跑后,没少代卫长钧跑腿,她以为又是来询问晚饭吃什么。 但薛扬一开口,把她惊住了。 “沈太太,将军请了平凉的名医过来,现在就在前头为沈大人诊治腿疾,您是否需要过去看看?” 林氏愣了愣,才惊喜交加的道了个谢,将手头的事一丢,带着春兰赶过去了。 沈清兰其时正与碧玉、翡翠一边说笑一边整理随身物什,没有注意隔壁的动静,等她知道的时候,诊断已经结束,林氏等人已经回来。 这一次,人多声响大,传到沈清兰耳中,她立即过去询问。 林氏一行人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关门,沈清兰紧随在后,正好听到沈良在笑着感慨。 “……真是多亏了子渊,等到了会州,我得好好感谢他。” 沈清兰诧异,谢他什么? 又听林氏反问,“老爷准备怎么谢?”语气中微微有些警惕。 沈良哈哈一笑,还当真沉吟起来。 林氏却没等他思考下去,迅速截断了,“是该好好感谢,不过,这个事还是我来想吧,老爷就不必费心了,先坐下歇一歇,饭后施针。” 沈清兰虽然没太明白“施针”指的什么,但已经听出林氏对卫长钧的提防,她在阻止沈良在感谢时许诺什么、给予什么,沈良能许诺什么? “小姐来了。”春兰一声喊,打断她的思维。 林氏看她,竟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诧问,“兰儿怎么来了?你屋里布置好了?” 沈清兰自顾自的跑过去,“我来看看父亲和母亲,你们在聊什么?” 林氏刚要开口,沈良已经笑起来,“说我的腿疾呢,子渊竟然认得此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特意请来给我诊治,我看那老大夫谈吐不凡,句句在理,医术十分了得。” 沈清兰讶然笑道,“这是好事!父亲以后就不会腿痛了。” 沈良摆手,“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即便是华佗转世,也不能一朝一夕就治愈的,不过能压制住这一次的疼痛,就很难得了。” 父女俩聊得高兴,林氏却总越来越不安,迫不及待的把沈清兰赶了出去,“你先回去,让你父亲好好休息,张大夫回去取针配药了,一会还要来给你父亲施针敷药,别耽误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出发。” 沈清兰依依不舍,她本来还想陪着父亲一起看着施针,但知道林氏必定不许,只好乖觉的离开,到底放心不下又心存好奇,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当听到隔壁门开门合,脚步声串串远去,她就让碧玉跟过去。 过了一会,碧玉回来说,“前头来了个白胡子老先生,带着个后生,听说是学徒,卫三少爷先陪着说话,后来老爷、太太去了,也一起说话,我听老爷的意思是,先请老先生吃饭。” 半个时辰后,碧玉再去打探,结果是,“已经撤席了,老先生排开一卷褡裢,里头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全是针,怪吓人的,那个学徒后生在旁边点起火炉,像是要烤什么。” 沈清兰心里有数了,仍让碧玉去旁观。 翡翠嬉笑怂恿,“小姐心中挂念,不如亲自去看看,何必非要等碧玉回报?” 沈清兰瞪她,心里想去,但明知林氏和卫长钧都在那里,自己决不凑过去。 这次,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碧玉才回,“啧啧”的咂了好几下嘴,才道,“那老先生厉害呢,多少根针扎下去,老爷不但不觉得疼痛,反而说舒服通达。” 沈清兰大喜,“果然神医!” 碧玉却又说,“老先生说,老爷这是顽疾、宿疾,非一时三刻能病除,要想效果好,最好在平凉留一、两个月,他要多扎几次针、多上几次药,内外兼施才行,但老爷拒绝了。” 沈清兰叹气,“老先生说的一点也没错,但我知道父亲会拒绝,他连多留两天都不愿意,怎么会答应留两个月?”一边理解皇命难违,一边又心疼父亲因公忘己。 第352章 看出 过不多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和人语,男男女女,听起来不少,甚至,像是还有卫长钧的声音,沈清兰想出去,又不好意思,依旧打发碧玉去看,果然,她说,“老爷已经施了针、敷了药,那老先生不在,大概是走了。”说着又凑过来嘻笑,“老爷的腿行动不便,是卫三少爷背回来的。” 沈清兰先是一怔,继而心跳加快,面色复杂。 翡翠端了茶进来,与碧玉叽叽喳喳的交谈起来。 沈清兰默然,听着隔壁没了动静,琢磨着卫长钧已经离开,才过去探望。 不巧的是,一出门,就看到卫长钧和薛扬站在远处的走廊上说话,离得远,听不见说了什么,但见薛扬拱手点头,应该是指派了任务,忽见薛扬嘿嘿一笑,低声说了句什么,卫长钧也笑起来,只看见他的侧容,眉梢轻挑,唇角上扬。 沈清兰静看他一眼,心口猛地重重跳了一下,假装视而不见,匆匆进了林氏的屋子。 沈良已经躺好,林氏坐在一边絮絮叨叨,都是半关怀半责备的话,沈良也不打断,只呵呵的笑。 “父亲,母亲。” 林氏看到沈清兰,脸色有点别扭,想到刚才碧玉来来去去的,就将女儿的心思猜出几分,点点头,“你父亲刚才施了针,你来看看也好。” 沈清兰明知道结果,还是劝说了几句在平凉多留几天的话,果不其然,沈良不同意。 林氏就沉着脸“哼”了一声。 沈清兰心里百味陈杂,陪着说了会话,又被林氏催促离开。 等她再次出门,卫长钧和薛扬都不见了,她往那个地方看了又看,低头回去。 次日一早,照常上路。 就在车轮转动,刚要出发时,只见薛扬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卫长钧接过包袱,送到林氏和沈良的马车前,轻声说了句话,把包袱递了进去。 直到当天晚上再次落宿小镇,沈清兰才知道,薛扬抱回来的包袱里装着老先生连夜赶制的一摞膏药以及几副药包。 又是一天后,就是除夕,但一队车马行走艰难,很不凑巧的正好停在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 卫长钧用银两请村民收拾出一个无人住的院子,又张罗了衣食住行的用物,年关也有年关的好处,家家户户都新做了被褥、食物也很充足,只要拿银子换,没有换不来的。 胡泽带着几个男仆,赵妈妈领着几个丫头,利利索索的把院子整理出来,糊窗纸、盖茅草、生火炉……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亏得人多,又舍得花钱,请人帮忙容易、买用具也容易,没多会,就有模有样了。 住处虽简陋,但该有的都有,祭天祭地祭灶神,爆竹声响得惊天动地,最惊奇的是,王安叔还弄来了红纸,沈良很高兴,亲自裁剪,撸袖子要写对联。 沈清兰看了眼睛一亮,凑过去帮着研墨,沈良大笔一挥,先写了个斗大的“福”字,酣畅淋漓,沈清兰忍不住叫好。 “来,子渊,你也来写一个。”沈清兰正举着斗方欣赏,忽听沈良大声招呼,抬头一看,只见卫长钧含笑走来。 卫长钧坦荡荡、笑吟吟来到沈清兰身边,欣赏她手中的“福”字,大为称赞,对沈良的邀请却又谦逊的拒绝。 “晚辈是个粗人,怎么好意思在伯父面前卖弄笔墨?何况,伯父是一家之长,这新春吉联还是应该由伯父执笔才是,晚辈不敢逾越。” 沈良笑,“子渊莫要在我面前自谦,我知道子渊文武兼备,几个字不在话下,来来来,咱们现在也不在府衙不在朝堂,一路上相伴而行,只当是一家人,不用讲究。” 卫长钧轻轻一笑,悄看沈清兰一眼,尽是情意,“好,那晚辈就献丑了。”没再客气,接过沈良的笔,也刷刷的写了个“福”字。 沈清兰自他到来就心跳加速,想回避又觉得刻意,当他靠近,脸就不由自主的泛起红晕,这会儿,又忍不住悄悄打量。 不得不说,卫长钧写字的时候,神色专注,挥斥方遒,与他喝酒时的洒脱态度很不一样,隐约间有些坐帐中军的感觉。 两个“福”字摆在一起,风格大为不同,沈良的字端方雅正,让人一看就觉得和风扑面,恰如其人;卫长钧的字却让沈良和沈清兰都感到惊讶,沈清兰以为,武将写的字应该金钩铁划、笔锋犀利,抑扬顿挫之间犹如刀光剑影在眼前,事实并非如此,他落笔沉稳,古朴大气。 “好!好!”沈良一连叫了两个好,鼓掌称赞,“哎呀,子渊真是深藏不露哪,一字见功底,了不得呀,了不得!” 卫长钧笑着放笔,“伯父过奖了。” 沈清兰也想夸一夸,到底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转身离开,她其实还有点胆怯的,怕被叫住写字,要是单在沈良面前,她倒不怕,但当着卫长钧的面,又刚看他露了一手,颇有自知之明的不敢班门弄斧。 卫长钧望了眼她的背影,勾唇一笑,似乎看出她的逃避。 回屋来,两个丫头又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没想到呀,卫三少爷的字写得那么好看?卫家不都是武将吗?还学写字吗?” “武将就不写字了?不会写字怎么写军报?” “小姐怎么不写一个?小姐的字也好看的很呢,婢子觉得,能把卫三少爷的字比下去。” “就是就是,小姐的字,大少爷都夸好呢。” 沈清兰扶额,“你们俩还真会往我脸上贴花,大少爷说好看,也能当真?他就是哄着我高兴。” “婢子觉得,大少爷的字最好看。” …… 沈清兰对两人的话十分无奈,心里还是挺美的,也不知是为沈之逸,还是为谁。 年夜饭吃得不含糊,虽然比不得在申州时的菜肴精致,但入乡随俗,从村民那换来的百家菜饭别有风味,野菜、熏肉摆了一桌,沈良和卫长钧一高兴,又喝起了酒。 第353章 得意 沈良招手,“来来来,子渊,今天过年,咱们喝点。” 卫长钧笑,“好。”抬手取酒壶。 沈清兰心头一紧,“……”父亲的腿疾正发作,怎能喝酒?想劝阻,又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手比嘴快,伸手就去按那酒壶。 下一瞬,沈清兰就后悔不迭。 因为今天除夕,沈良提议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出门在外,也别讲究那么多了,子渊虽是外人,但这一路上样样都是他在打点,与自家子侄也差不多了,也就别见外了,当作一家人吧。” 林氏不太乐意,说到底还是顾及卫长钧打她女儿的主意,时刻想着隔离两人,但沈良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本身又不是个凉薄无情的人,心里也感激卫长钧的体贴和照应,因此沉默片刻,就点头同意了。 沈清兰还是第一次与卫长钧同桌用餐,又当着父母的面,紧张自是不必说,脑子里也七七八八的乱成一团,上桌时坐得规规矩矩,目不斜视,让林氏很满意。 谁知道呢,卫长钧一握住酒壶,她就冒失了。 虽然没开口,但那伸出来的手,满桌子的人都看见了,不幸中的万幸,两人离得比较远,沈清兰没有够着酒壶,要是已经碰到,更加窘迫。 她手指一抖,倏地缩回手,尴尬得不知该往哪里看。 林氏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 好在沈良哈哈一笑,“今天除夕,高兴嘛,为父少喝点,兰儿放心。” 沈清兰红了脸,如果没有卫长钧在,她一准和以前在家时一样,撒娇撒痴就哄着沈良不喝了,但当着卫长钧,她就不好意思了,何况,酒壶在卫长钧手里。 “父亲腿疾,喝了酒会更疼。”桌旁静寂,她只好小声解释。 沈良笑,“无妨无妨,这是子渊特意从村民那买来的自家酿的黍米酒,能舒筋活络,对腿疾还有好处呢。” 原来如此,沈清兰不做声了。 沈良哈哈一笑,朝卫长钧点点头,意思是:解释通了,喝吧。 卫长钧却莞尔一笑,手执酒壶没有斟酒,仍笑看沈清兰,等她同意,虽然没开口问,但那笑容十分明显了。 沈清兰低着头都能感到那两道温柔征询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说,“那……就少喝点吧。” 卫长钧轻笑,“好!”非得等到她亲口同意,才笑眯眯的为沈良斟酒。 沈良素来宠这幼女,也常被她撒娇“管束”,只当作可爱又暖心,林氏关注的又不一样,她从女儿一伸手到卫长钧的回答,将两人看似尴尬、实则情动的互动尽收眼底,不由得叫苦不迭。 这顿年夜饭吃得心思各异,别有滋味。 沈良和卫长钧慢酌谈笑,沈清兰吃得少、听得多,不敢抬眼,耳边尽是那人的声音,但林氏没一会,就带着她回避了。 “……兰儿。”林氏把她叫到卧室,语重心长的开了个头,却又很久没了后话。 沈清兰很乖,挨过去亲昵,“母亲,我刚才多话了吗?” 主动提问,反倒让林氏没法批评了,她摸摸女儿的头,“你关心父亲,这也没什么。” 沈清兰嘻嘻一笑,迅速把话岔开,聊起那些从未吃过的农家宴,眉飞色舞,意犹未尽,让林氏一愣之后生出愧疚来,不该这么快就拉她离席,使得女儿连顿饭都没吃饱。 “你要是喜欢,我让秋月去厨房看看,还有多买的,都带走。” 沈清兰本来没这个意思,为了转移话题,兴致勃勃的答应了,继续哄林氏高兴,她本来就聪慧伶俐,又是一门心思的讨巧卖乖,没一会就逗得林氏笑个不停。 母女俩说了番话,林氏还是担心沈良,打发春兰去看,这是郭姨娘和齐姨娘进来,大家又说笑一番,等沈清兰告辞时,倒是两个姨娘先拿出了“压岁钱”。 “压岁钱”不是钱,是首饰,沈家惯例,年年如此。 沈清兰也没客气,道过谢,笑嘻嘻的接了。 林氏笑嗔道,“偏你们俩宠她,出门在外,还记得给她这个,她都多大的人了,还用这个讲究?” 郭姨娘拉着沈清兰的手笑,“多大的人,在我们眼里,也还是孩子,何况,还没出阁呢,没出阁的姑娘,在娘家都是孩子。” “出阁”两个字像是拨动林氏的心弦,她瞅着沈清兰古怪的笑,直笑得沈清兰无地自容,才转身取来一只小盒,塞她手里,“姨娘都给了,我少不得也得意思一下。” 沈清兰笑得欢,抱抱林氏,又抱抱两位姨娘,抱着“收获”告辞出门。 恰遇春兰回来,沈清兰忙叫住她,问沈良的情况。 春兰答道,“小姐放心,老爷和宜威将军已经不喝酒了,喝的白水。” 沈清兰果然松口气,回屋将东西收好,又洗漱一番,上床看书,碧玉和翡翠将第二天要穿的衣裳早已准备妥当,整整齐齐的摆在床边。 忽听敲门声,碧玉过去,低声问谁人。 薛扬隔着门板小声喊“碧玉”。 碧玉尴尬的回头看沈清兰和翡翠,却见两人都低眉扭头,装作视而不见,抽了抽嘴角,小心拉开门出去。 等门再次关上,翡翠倏地扑到床边,一脸八卦的模样,“小姐,您猜,薛扬是给碧玉送吃的,还是送首饰?” 沈清兰拿书轻轻敲她脑袋,笑道,“你那么想知道,自己偷偷去看看。” “我才不去呢。”翡翠撇嘴,“偷看人家俩亲热,多没劲。” 沈清兰十分惊讶,“他们俩……” 她早就看出两人彼此有意,也决意到了会州正式给他们俩订下亲事,但平时看到两人相处,基本都是碧玉对着薛扬吆五喝六,薛扬傻乎乎任打任骂,就自以为这就是两人相处的常态了。 翡翠笑得惊讶又得意,“小姐您还不知道呢,碧玉那妮子,别看她有时候在薛扬面前张牙舞爪的欺负人家,但要是薛扬软声软气的哄几句,立刻就羞答答了,要不是有一次我意外看见,我也不知道呢。” 第354章 无奈 沈清兰目瞪口呆。 正说着话,门动,碧玉回来了,两手空空。 翡翠冲过去,挤眉弄眼,“咦,薛扬那家伙没送你新年礼物吗?” 碧玉顿时脸红,推开翡翠,“别胡说,他送我礼物做什么?” “哼,不送礼物,那他叫你干嘛?” 碧玉斜她一眼,扭开脸,藏住眼中的心虚,“你可别扯我身上,他是替卫三少爷传信的,卫三少爷让小姐安心,他保证老爷不会喝醉,一会就亲自送老爷回屋。” 沈清兰脸色僵硬,即使只有两个丫头在,也尴尬得不行,“……谁要他说这些?”丢开书,往被窝里一缩,蒙头睡了。 碧玉和翡翠吃吃地笑。 日次晨起,就是大年初一。 虽是客居在外,但该有的都有,爆竹声响得惊天动地,天刚蒙蒙亮,沈清兰就起身了,换上崭新的衣裳,翡翠给她盘了个飞仙髻,金钿点缀,娇俏可爱。 碧玉凑过来看了看,“新年要喜庆,装扮也要华丽些,金钿太小、太少,太素雅了,翡翠,你再找个亮灿灿的步摇来配。” 翡翠转身去翻妆盒,但是沈清兰早在申州收拾行囊时,就想着一路简行素妆,把那些招眼的首饰都一脑古儿压到箱底,缚在马车上,随身戴的几样都是比较清雅小巧的。 “咦,小姐,上次在邓州,莺儿小姐不是送了很多首饰来吗?婢子记得是单独收的。” 碧玉一拍手,“对呀,那些首饰都华丽得很,平时小姐不爱招摇,今天戴倒是合适。”说着,不等沈清兰回答,就去角落的箱子里翻起来,很快就抱出几个小盒子。 “这个好!” “这个也好!” 沈清兰迟疑,“还是算了,反正一会就要继续上马车了。”只有她知道,这些东西其实是卫长钧送的,可又没法和两人解释。 “大过年的,就算在马车上,也要漂漂亮亮的。” 两人不由分说,给她插了一只金镶玉的步摇,几缕金线坠着宝石垂在鬓边,颤颤巍巍,瞬间就衬得脸色娇俏明艳许多。 沈清兰无奈,只好听之任之,心里还莫名生出些突破世俗的兴奋来: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 去给沈良和林氏请安时,屋里人都一眼不错的看着她。 林氏回忆了下,笑道,“这是姜家小姐送的吧?摆在盒子里有些晃眼,戴起来倒是漂亮的很。” 沈良也跟着称赞,“女孩儿家就该这么打扮着,看着多赏心悦目。” 沈清兰心说,要是他们知道这是卫长钧送的,还会觉得漂亮、觉得赏心悦目吗? 正想着,某人就到了,卫长钧进来,一点没见外,也没托大,以子侄礼给沈良和林氏行礼拜年,末了,笑看沈清兰,“清兰,新春万福。” 沈清兰低着头给他行礼,脸都红透了。 卫长钧盯着她头上的步摇,微微一怔,继而笑得花都开了。 林氏不知缘故,只当是卫长钧垂涎女儿美貌,心里就不高兴,又不好显露,轻咳一声,请卫长钧坐。 沈清兰很知趣,在林氏的眼皮子底下,也绝不敢和卫长钧在一起,赶紧告辞了出去。 上车时,卫长钧策马路过,低声说了句,“真好看!”羞得她一上午脸都是红的,心里却是甜甜的。 一路继续往西北而去,越发寒冷,几重大雪,在刺骨的低温和狂风下,丝毫不见融化,反而冻成坚冰,车马走在冰上,小心翼翼,一天下来,进程极慢。 终于,在连续十天的艰难行驶后,来到距离会州州府不足五十里地处,众人都松了口气。 本来沈良想一鼓作气往前,谁知不巧,这天竟是风雪交加,实在难以出门,只得在驿馆歇息一天。 沈清兰对近在咫尺的会州十分好奇,闲来无事,趁着丫头不在,把窗户支起一条缝,打量外面的景色,只看见寒风卷起大雪飞舞,四周是白茫茫一片。 她缩了缩脖子,觉得脸上被风割着疼,准备关窗,突然,她听到马蹄声疾驰而过,忙定睛一看,只见一人一骑迎着风雪远去,看背影,却是薛扬。 这种天气,他去哪? 沈清兰不由得好奇,也忘了寒冷,继续仆在窗前,望着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白雪之中的人影思索,冷不防对上一双眸子,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你你……” 窗外那双眼睛幽黑清亮,继而笑声低低的响起,“清兰,你在看什么?” 竟是卫长钧。 沈清兰略略迟疑,到底还是把窗户又撑起两寸,果然见卫长钧就站在窗外,站在风雪之中,望着自己,脉脉而笑。 “你不冷么?” 卫长钧笑,“不冷。” 沈清兰轻声道,“还是保重身体的好。” 卫长钧又笑,“好,听你的。” 沈清兰脸红了,“你在送薛扬吗?我刚看到他骑马离开了,是不是军营中有事?” “只是离开太久,让他回营去看看。” 沈清兰略略放心,忍不住又问,“你这次怎么能离开这么久?你不忙吗?不用处理军务吗?” 这一次,卫长钧沉默了很久,他目光似乎有些飘忽,淡淡一笑,带着些自嘲,渐渐平静后,才转回来看沈清兰,轻声回答,“我……很闲。” 沈清兰不太理解这三个字地意思,毕竟她是见识过卫长钧的“忙”,很难想象统兵一方的宜威将军怎可能和“闲”字联系在一起,她好奇的打量卫长钧,敏锐的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稀奇的嘲弄,心头大惊,她从未见过他这个表情。 “……你怎么了?” 沈清兰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妙,试着询问。 卫长钧低低笑了笑,摇头,“没事,今天风大,快关上窗户,等到了会州,上元节我陪你看灯。” “子渊。”沈清兰心里升起不安,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你也进屋,别吹风了。” 卫长钧目光深深地看她,微笑点头,突然伸手,似乎想摸她,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转身离开。 第355章 询问 “哎哟,我的小姐,这是什么天气,您怎么还开窗了?” 碧玉端着点心进来,一推门就看到沈清兰站在窗前,窗页开着那么大的缝,能清楚的看到外面一片雪白,还能感受到怒吼的北风,当时就惊得脱口而出,将点心往桌上一放,两步奔过来,“啪”的就把窗合上了,这一连串的动作极为迅速,一气呵成。 沈清兰扭头对上碧玉气呼呼的脸,失笑,“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就是好奇,才看一眼,就被你撞见。” 碧玉可不好骗,哼道,“屋子里都冰凉凉的,一丝热气都没了,可见是开窗多久了?” “好好好,我承认,看了两眼,碧玉不生气了呀。”沈清兰这个主子当得真是没有一点架子,丫头们不但不害怕她,还要她反过来哄着。 碧玉见好就收,叹口气絮絮叨叨,“咱们这一路上吃了两个月的风雪,婢子哪一天都是担心,唯恐小姐身子弱,吃不消,在哪里病倒了,万幸的是,稳稳当当,没灾没病,好不容易都到了会州城外,转过天,明天、后天就进城了,您可别功亏一篑,病在这城门口。” 沈清兰心头暖暖的,从善如流,“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再不开窗了。”拿一块点心先塞进碧玉嘴里,堵住她的话。 碧玉也不好说什么了,转身给她灌汤婆子。 也许是目的地就在眼前,大家都沉不住气了,一个个的显得格外无聊,女眷们都凑在一起说闲话,七嘴八舌的,说的基本都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异地风光和民俗从来都吸引外地人,如果不是这种举家迁徙,女人们的一生大多都禁锢在一个州、一个镇,甚至一个院子里,哪里能见识这么多迥异的风土人情? 沈清兰也和大家凑在一处打发时间,她也不说什么,以听为主,其实,她多多少少还外出逛过几次,比起两个姨娘来,见闻更多,但她几乎每次出去都与卫长钧有些瓜葛,怕不小心说漏嘴,还不如不说。 沈良一直没进来,这是常态,林氏也不以为然,因为这一路来,他大多与卫长钧一起,要么两人对饮,要么招待当地官员,现在落脚的是驿馆,想必正在和驿丞熟络,此地虽然在会州州府之外,但隶属会州,驿丞就是沈良的下属,沈良肯定要借此机会多了解情况的。 屋外风雪仍紧,天色已渐趋暗下。 沈清兰旁听了大半个时辰,觉得没趣了,先行告辞,林氏也没管她,摆摆手,让她自行离开。 门,就在这时开了。 沈良面色有些凝重,负手走了进来。 沈清兰莫名就有些心慌,轻唤了声,“父亲。” 沈良点点头,露出点笑容,没有多说什么,显然是有心事。 姨娘等人个个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不能再聊了,纷纷起身离去。 沈清兰神使鬼差的没有走,反而又折回来,挨着林氏坐下,主动为父亲倒了杯热茶。 林氏看她一眼,也没赶她,心思被沈良牵住,问,“怎么了这是?是从驿丞那听到什么有关会州的事情?是不是大雪成灾,民生艰难?” “倒也还不至于民生艰难,却……确实与这场大雪有关。”沈良端着茶,却迟迟未饮,眉尖忧色愈发明显,“听驿丞说,自从去年腊月以来,会州大雪不断,气温奇低,百姓虽不至于饿死,但的确生计不易,出行不便。” 林氏沉吟,安慰道,“大雪是天灾,非人力可阻挡,老爷初到,还没有接印上任,也不必过于自责,等到了府衙,与刺史、司马等几位大人再做沟通,他们在此地已久,想必已经想出对策。” 沈良颔首,但忧虑不减。 林氏想了想,不动声色的觑了眼身边的沈清兰,像是斟酌了轻重,还是说道,“宜威将军不是驻兵会州以北吗?他到底对会州又熟悉些,老爷不如先和宜威将军商议商议,问问他的看法。” 沈清兰注意到母亲的眼神,低头装没看见,心跳渐渐加快。 “子渊已经走了。” 沈良重重一叹,让两个女人都讶然不解。 不等林氏追问,沈良摆摆手,已经开始解释,“我所忧愁的正是这个,大雪给百姓带来的不便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西羌借机进犯,骚扰边境,他们惯于骑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防不胜防。” 林氏和沈清兰都吸了口冷气,没有答话。 “算了,我不与你们说了,你们也不要害怕,咱们所处之地在会州东南,西羌骚扰的是在会州北关,相距甚远,他们过不来。” 林氏扭头看沈清兰,见她面色发白,便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里安全。” 沈清兰摇头,轻声问,“父亲,不是说,当年,开国郡侯已经把他们打跑了吗?他们还写了降书,发誓再不侵犯,怎么……怎么又来了?” 沈良叹道,“当年,确实是打跑了,也确实递交了降书,这么些年来,也基本相安无事,但也不是全无冲突,西羌乃游牧民族,夏秋还好,关外水草可供牛马,到了冬天,大雪覆野,他们就会垂涎关内的粮食,偶尔会潜入关内抢劫,但大多动静不大,会州为了不激发动乱,也不会紧追不舍,可是今年……奇怪……” 看来,这个冬天是因为实在太冷、雪太大,西羌在茫茫雪原上游荡,活不下去了,才不管不顾、背信弃义的大举进犯。 沈清兰鼓起勇气,“所以,宜威将军是赶回军营,集结兵力去了?” 林氏又看她一眼,没有制止。 “出了这种事,他自是要第一时间回营的。”沈良也不好受,“到底是我们耽误了他,他这一路上保护我们周全,若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沈清兰垂眸不语,心中震惊又困惑,既然西羌多次进犯,为什么没有传信给他?记得在分宁、在孝感、在申州,他都收到过军中急报,他也闻讯疾走,片刻不耽搁,为什么这一次,没有音讯? 第356章 提防 林氏微微蹙眉,“兰儿,在想什么?” 沈清兰忙摇头,“没想什么。”这些困惑不能说,一说,林氏准生气,觉得自己过于关注卫长钧。 林氏对她的否认显然是不信的,但也没点破,只是让她先回去。 沈清兰满腹心事说不得,闷闷回屋。 翡翠跟上来,咋咋呼呼,“小姐,是不是要打仗了啊?卫三少爷是不是上战场去了?要不要紧?” “翡翠!”碧玉立即打断,低斥,“在小姐面前,不要乱说!” 翡翠吐舌头,果真闭紧了嘴,但睁着大眼盯着沈清兰,显然还是想问想知道的。 沈清兰沉默的喝了口茶,才四平八稳的开口,“父亲说了,离咱们这儿远着呢。” 翡翠“哦”了一声,等着她往下说,等了又等,没动静了,只好扭头去看碧玉,后者却又是一瞪眼,直接把她支使出去了。 “翡翠,你去问问厨房,有什么吃的?小姐该饿了。” 翡翠还等着回话呢,不想走,还是飞快地跑出去了。 “小姐,要不您先眯一会,等翡翠回来我再叫您?”碧玉问。 沈清兰十分好说好,点点头,就直接靠床合眼了,她心里装着事,又没法与人说,格外地焦灼,表现出来也就格外沉默。 算起来,她与卫长钧相识已经一年多,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宜威将军嘛,能指挥千军万马碾压敌军,也能一匹马、一杆枪呼啸沙场,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怎么听就是神一样的传说,以至于,一直以来,她对“武将”的印象,更多的是策马如电、来去如风,是铁骨铮铮、威风凛凛,还有诗词戏文中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和“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的英雄气概。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醒悟,曾经那些所谓的印象都太虚幻,只有战火尽在眼前,那个人却不辞而别融入硝烟,此刻迷茫、紧张又无计可施的心情才是真实的。 “兰儿?”门外突然响起林氏的声音。 沈清兰一个激灵清醒过了。 碧玉担忧的看她一眼,不敢迟疑,先去把门开了。 林氏一个丫头都没带,独自走了进来。 “母亲找女儿有事?”沈清兰已经下床行礼。 林氏目光复杂的看她,拉她一起坐在桌前,“没什么事,这大风大雪的,不能赶路,也没处可去,来和你说说话解闷儿。” 沈清兰可不这么认为,她料定林氏是专程过来跟她说某件很重要的事情,点点头,“听风声,似乎比白天小点了,约莫一会儿就停了,咱们明天就能继续赶路了吧?说不定明天日暮前就能赶到。” “呵呵,但愿如此。”林氏拍拍她的手,笑着摇头,“不过,我看有些困难,以这趋势,就算是停了风,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明天恐怕……” 沈清兰心中微微一动,试着道,“只要不是大风,下雪倒是不怕,慢慢走就行,父亲不是说……城外打仗吗?咱们还是尽快进城,比较安稳些。” 林氏一顿,还没开口,沈清兰立即又补上一句,“父亲恐怕也急着进城,在这里呆不下去了。” 林氏这才轻轻一叹,“你倒是了解你父亲的,他现在就想走呢,只是这天气……晚上赶路,太不安全了。”她攥着沈清兰的手,若有若无的加重力道,“我刚才也听驿丞介绍了几句会州,这里确实比申州大,但也不好管,地处偏远,与西羌交界,鱼龙混杂不说,还时不时打两仗,兰儿啊,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动刀动枪,都是要命的。” 沈清兰低着头,不说话,她察觉到林氏这话听起来是在担心沈良的官不好做,但再以琢磨,总觉得还有别的用意。 林氏也没指望她说话,继续说,“等进了城,你多了解了解会州老百姓的生活,也听一听驻城守防的士兵们的故事,就知道,生活是有残忍的一面。” 沈清兰睫毛抖了抖,轻声说了个“是”。 “哎呀,你大哥、二哥从离开申州到现在都两个多月了,必定给咱们写信了,等咱们进了城,立即去取信。”林氏语气骤然转为轻快。 想到两个哥哥,沈清兰由衷的心里暖了暖,嘴角翘起。 林氏笑容更盛,非常稀罕的发感慨,“还是京城好啊,天下脚下,安安稳稳的,什么时候,你父亲能调到京城就好了,咱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会的。”沈清兰笑,林氏的话跳跃太大,沈清兰心里有提防,不太敢接话说太多。 林氏起身,“是啊,这打打杀杀的日子,咱们老百姓哪里受的了?可刀枪不长眼哪,谁身处危地、谁上了战场还能保证全须全引呢?所以说啊,声名再后,平安在先,咱们哪,做多大的官、掌多大的权不重要,还是安稳自在的日子重要。” “……” 沈清兰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独自提着灯行走在风雪夜里的旅人,自以为是的以为,只要坚持坚持,总能到达终点,谁知一阵狂风吹来,灯灭了,连方向都辨不清了,谈何前行? 林氏往外走,看似随意的笑问,“兰儿,你说是不是?” 沈清兰迎着母亲的目光,艰难的点头,“……是。” 门开,门合,林氏离开,翡翠端着托盘,呆呆地站在门口,向林氏行了个礼,直到她走远,才被碧玉一把拉进来。 “太太……太太想念大少爷和二少爷了?”翡翠小声问碧玉。 碧玉轻轻拧了她一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仔细想想吧!太太特意过来跟女儿说,她想念儿子了?” “是哦。”翡翠咬唇又皱眉,“还不如说,担心老爷呢。” 碧玉叹气,“担心老爷是肯定的,但也没必要特意过来跟小姐说这个。” 沈清兰突然招手,“来吃东西吧。” 两人讶然,吃东西?小姐的定力是越来越好了。 第357章 惊喜 沈清兰牵强的笑了下,“说不定咱们一会就得赶路了,路上可就没有吃的了,就算今夜不赶路,明天必定一早就出发,中午恐怕也不会停留太久。” 两人默默。 沈清兰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父亲沈良的性格她自认了解,也能猜到他的心思,虽然说,还没有正氏合文书上任,但既然已经到了会州地界,他这个别驾就已经自觉自愿的操起心来,绝对不肯滞留在驿馆安枕闲度。 果然,外头传来动静,脚步声又急又重。 沈清兰眼皮一跳,吩咐碧玉去看怎么回事。 翡翠也跟着不吃了,“小姐,不如婢子现在就收拾吧。” 沈清兰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安抚她继续吃,翡翠哪里吃得下,抹抹嘴,就开始收拾。 很快,碧玉回来,表情僵硬,“小姐,薛扬回来了,他还带了很多人来,说是卫三少爷让他回来继续保护咱们。” “那……北边真的打起来了?”沈清兰猛地把心提到嗓子眼,到底还是没有把“子渊”两个字问出来。 “婢子听到薛扬是这么说的,说卫三少爷已经出北关去了。” 沈清兰心里揪了一下,轻声问,“老爷怎么说?” 碧玉摇头,“老爷和太太好像有些分歧,还在商议,婢子怕小姐担心,先回来了,不知最后结果。” “我去看看。”沈清兰吸一口气,亲自过去了。 还没推开门,沈清兰已经感觉到里面气氛不太对,短暂的沉默过后,听到薛扬的声音,“沈大人,我先出去,您和沈太太商定好了跟我说一声。”说罢,脚步声起,门开了。 沈清兰反应奇快,迅速闪到一旁,避免父母发现,等薛扬出来后掩上门,她才低声喊他。 “沈小姐?”薛扬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往屋里方向瞟了眼,放轻脚步,跟着沈清兰到几丈之外。 薛扬问,“沈小姐刚才在门外都听到了?” “没有,我刚到。” 沈清兰摇头,忍不住打量他,从两年前去分宁的路上认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戎装,背脊挺得笔直,平时腼腆憨厚的少年脸庞绷得一本正经,却又英姿勃发,要不是那个习惯性的挠头动作,看上去与以前那个薛扬判若两人。 沈清兰怕被人听见,声音又低两分,“所以想问问你,究竟怎么回事?” 薛扬略一沉吟,就全说出来了,“这个冬天,西羌不停的骚扰边境,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损失,但是,相对多少年来的相安无事,这种情况已经是很不妙的趋势,将军一进入会州就察觉到不对劲,放了信鸽回营询问,但是答复‘一切正常’,到了这里后,将军还是不放心,让我回去一趟,我回到营地,正好赶上布兵迎战,我就匆匆回来禀报将军,将军立即赶了回去,又分出一队人,让我回来保护你们。” 沈清兰听得心惊胆战,“敌人很多?子……你们将军会不会有危险?” 薛扬咧嘴一笑,眼中燃起好战的焰火,口气信心满满的道,“军人是不怕危险的,何况,将军厉害得很,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沈清兰可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宽心,她从来没见过卫长钧动武,但心里相信他确实有一身好功夫,然而,功夫再好,他也是个平凡人,也是血肉之躯,一旦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怎么能确保安全? 可是,再担心也没用,她无能为力。 “沈小姐,你别怕啊,将军大大小小打的仗多了,不是哪一次都平平安安的嘛?这几个西羌还不在话下。”薛扬见沈清兰颜色沉黯不言语,赶紧宽慰。 沈清兰自嘲的笑了下,也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这样担忧过于明显,忙岔开话题,“你刚才让我父母商议什么?” 薛扬答,“是这样的,我带了几十个人来,沈大人想让我分几个给他,他带着连夜进城,剩下的跟我在这里保护沈太太和沈小姐您们,等过明天天气好了再走,但是沈太太不肯,沈太太的意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果然如此。 沈清兰想了想,“我去劝劝母亲。” “什么?”薛扬以为自己没听清,“您劝谁?” 沈清兰笑,“你去准备一下,我们都进城,很快就出发。”说罢,丢下目瞪口呆的薛扬,转身进了林氏的屋子。 沈良正弯腰在哄林氏,林氏坐在桌边,红了眼圈。 “父亲,母亲,我都知道了,我们一起走吧。”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沈清兰也没迂回,开门见山就说明了来意,“咱们谁也离不开谁,一起走,也省得两头牵挂,互相担心。” 沈良愕然,“……兰儿。” 林氏也没想到女儿站在自己这一边,眼睛一亮,先是嗔了丈夫一眼,“瞧瞧,女儿都懂这个道理,你既然忧心政事,留下也睡不着,索性就走吧。”也不等丈夫说话,立即吩咐春兰,“快!快!收拾!装车!” 沈清兰拦住,“母亲,不用急着收拾,咱们既然是为了赶时间,就不要再十辆车一起走了,把行李都暂存在驿馆,咱们几个轻车快马回城,等安稳过来,再打发人来拿就行了。” 沈良和林氏同时惊喜,“兰儿所言极是!” 本来么,从申州一路带过来的家当真不少,都压在后头几辆车上,行走得很慢,还有不少散碎的、常用的用品是另外装车,每天落宿都要搬上搬下,现在,为了省时,几乎所有的行礼车辆都留下了。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之后,一行人就带着简单的几个包袱,出门登车,薛扬带着二十几个人在驿馆大门口等着,王安叔和胡泽领着几个下人已经把装物资的几辆车赶到后院,前头只剩几辆坐人的。 沈良和驿丞拱手作别。 驿丞知道沈良是会州长官,本就不敢怠慢,得知沈良担心边境战乱,连夜赶着进城,更是敬佩,恭敬有加,也牵了马来,亲自送出五里之外。 第358章 盼望 此时天已全黑,但茫茫白雪映得夜幕下朦胧灰白一片,倒也不愁眼前一抹黑,然而,也有麻烦之处,不管是沟壑,还是荆棘,全都被一片白色覆盖住,走在这样的夜路上,别说人了,马也一样小心胆怯,速度肯定是快不了。 好在雪下得小了,稀稀拉拉,影响不了视野,白天怒吼的北风也已经没了劲,就像一头狂暴的巨兽,嘶声裂肺的折腾了一整天,这会儿,嘶哑了声音,气势明显不足,匍匐在雪林深处呜咽。 可就算是没音量减弱,但对于初到此处又行进在夜色中的人来说,还是不由得要打几个哆嗦。 沈良和林氏坐在一辆车上,两人一直在说话,沈良对妻子好,不仅仅表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着林氏作主,他还不介意与林氏谈论公事。 沈清兰也想凑过去听一听两人的谈话,又不想表现得太不沉稳,反而让父母分心,只好坐在车里胡思乱想,想来想去,无非就是父亲的新差事和卫长钧此刻的安危。 夜里景色单一,又不辨时辰,除了耳边不断的风声和车轮碾雪声,整个世界都沉寂得让人心中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兰实在忍不住了,撩起帘子往外看,恰好车队拐弯,沈清兰的马车处于中间,看到薛扬骑马当先,领着几个士兵开路,马车两侧也间隔着有士兵护卫,她想到这么多人都是卫长钧特意安排来的,烦躁不安的心悄悄安稳不少。 “小姐,仔细吹风。”碧玉将她拉进来,放了帘子。 沈清兰苦笑,“我看看外边,想找薛扬问问的,奈何他离得太远。” 碧玉一听,也探出小脑袋瞧了一眼,确实太远,要是喊的话,必定惊动前车里的沈良和林氏,只得作罢,忽见离车不远跟着个年轻的护卫,犹豫一番,鼓起勇气招呼,“小兄弟,现在到哪里了?离州府还有多远?” 冷不防这沉寂的夜里出现个女声喊他,护卫愣了愣,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靠近两步,规规矩矩的回答,“还有四十里地,要是没有意外,约莫明天辰时能赶到。” 碧玉谢过,想了想,觉得这护卫老实得很,好说话,索性多问他几句,“北边跟西羌打仗,是怎么回事?” 护卫抿了下嘴,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愤怒和轻蔑,“这个冬天,他们好几次入境侵犯百姓了,大大小小打了好几次了。” “因为今冬大雪,他们没吃没喝的吗?” “唔,是有这个原因,他们游牧为生,野蛮无义,没吃的了就又偷又抢,还神出鬼没,拿了就跑,咱们防线有限,哪里拦得住?” 碧玉愤愤,“确实可恶!我听说当年,开国郡侯都把他们打到雪山以外去了,他们如丧家之犬投降,指天为誓不再侵扰。” 沈清兰在车里坐着,听他们俩对话,这些事她都知道,没有太多兴趣,她想知道的是眼下的战况,又不便开口,只能耐着性子听。 护卫答,“是的,当年投降之后,开国郡侯就率兵离开了,闵将军接替,在此驻兵数年,也是安安稳稳的,但前两年,闵将军也回京了,那些西羌蛮子胆子又开始肥了,先是时不时以商贩百姓的身份潜入城来偷抢,后来越发的嚣张,竟然公然侵城宣战。” “宜威将军不是调过来了吗?”碧玉诧异,又一脸认真的补充,“我记得去年年中就过来了,难道还镇不住他们?” 护卫突然低下头,不吭声了。 沈清兰终于等到碧玉提及卫长钧,侧耳细听,却没听到护卫的回答,又惊又谎,这有什么提不得的吗? 她情不自禁的戳了戳碧玉的后背,让她追着问。 碧玉会意,立即催促,“怎么不说话了?我听说宜威将军很厉害的,他打过很多仗,屡战屡胜,还打不过西羌吗?” “谁说宜威将军打不过了?”护卫突然发起火来,声音不由自主的往上拔了拔,“他是因为……” “怎么了?”就在这关键时候,前车的帘子撩起来了,露出林氏的脸,她狐疑的望向碧玉。 碧玉不等她再开口,赶紧解释,“太太,是婢子打听路程,听说还远,一时着急,声音大了些。” 林氏看她一眼,又扫过离得不远的护卫,点点头,“雪厚走得慢,你陪着小姐睡会吧。”就落了帘子。 这是没有怀疑?碧玉悄悄松了口气,再一想,不对劲,男女的声音明显不同,林氏既然露脸出来看,不可能听不出那是男人的声音,只不过,她给了面子,没有训斥罢了。 这么一想,碧玉没有胆子再掀帘子说话了。 “算了,迟早会知道的。”沈清兰反过来安慰她,更是安慰自己,但护卫那句骤然动怒的半句话已经在心里扎了根、生了疑,林氏让她睡觉,她哪里睡得着?反反复复的就琢磨那半句话。 子渊当然打得过西羌,那为什么调过来半年,依然没有震慑住?因为什么原因? 沈清兰靠在柔软的靠垫上,闭着眼睛,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关卫长钧的信息全部摊在脑海中,细细回忆,慢慢揣摩,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调动营地后的卫长钧与之前有很大的区别,最明显的不同是不如以前忙了,他居然可以悠闲的去申州长住,并且陪着自己一行人慢慢悠悠的在路上耽搁两个月。 试问,哪个边关守将能在外敌频繁入侵的时候这么闲暇? 以卫长钧的性格,他又怎么可能明知西羌有可能来骚扰,他还故意离开?他这个驻关主将是有多大的胆子?他难道没有考虑过失职的后果? 沈清兰觉得脑子里的信息都快要爆炸,很多的疑惑挤在一起,明明快要挤出一个答案,但无奈她对军事和朝廷制度不了解,总也想不明白最后的真相。 算了,迟早会知道的。 没法子,她只好又回到这句话上,心急如焚的盼望进城,去寻找可能的解答。 第359章 天亮 这一夜格外漫长,沈清兰觉得天怎么也亮不起来,被车轮碾压得咯吱咯吱的声音会没完没了的持续下去,除了马会偶尔打个喷嚏,苍茫的雪原上像是被时间和空间一起遗忘。 有了惊动林氏的前车之鉴,接下来,主仆三人再也没有动过那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更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鸦雀无声。 翡翠好动又话多,最先憋不住,打破了沉默。 “小姐,咱们就这么进城,住哪里啊?” 沈清兰答,“我听母亲说过,我们住会州原来那位别驾的府邸,早已经腾出来,自己先简单归置一下,慢慢再装扮。” 翡翠恍然,“这倒也是,咱们原来在申州的院子,也是要留给新任别驾大人的。”回想起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她也忍不住感慨,“婢子还挺舍不得申州的院子,咱们这些年布置得多好啊,这么一走也带不走,全给了别人,既不知道后来的人家会不会爱惜,也不知道会州这个新院子是不是破破烂烂。” 这么一说,碧玉也被勾起怀旧之心,“可不嘛,咱们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都打理得好着呢,还有那些家具,咱们走得急,基本都还留着,新别驾大人会不会不喜欢,全扔了啊?” 沈清兰听两人七嘴八舌,心情渐渐松快些,莞尔笑道,“各人喜好不同,会怎么处理确实难说,也没办法,两地相距这么远,总不能再把家具运过来,好在都在身外之物,到了会州,还可以再置办,总比把你们也留在申州的强吧。” 翡翠呜呜两声,“婢子绝不离开小姐,您要是不带婢子坐车,婢子就背个包袱跟着马车跑。” 两人都笑起来。 碧玉捏着她圆润的小脸笑,“丫头长能耐了啊,还能追得上马车?放心,小姐才舍不得丢下你呢,听说会州这地方,男子多,女子少,把你捎带过来再卖,价格比在申州合适。” 翡翠这次嗷呜一声,扑了过来,又不敢大声闹腾,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碧玉!你别得意!小姐先卖谁还不好说呢!” 不知怎的,碧玉突然想起,离开申州之前,沈清兰曾打趣说一到申州就把她卖给薛扬的事,倏地就红了脸,不肯跟翡翠胡闹了,低着头、红着脸乖乖坐着。 翡翠不知就里,挨着她逗弄。 沈清兰知她心事,只是心事沉沉,没有打趣的兴致,若在往常,必定要戏弄一番。 碧玉被翡翠缠得羞了,扭头躲避,背过身去,又掀起帘子,正当这时,听到一声马嘶,接着,车夫急急哟呵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咦,不动了。”碧玉回头。 三人对个眼色,都凑过去,挤在帘子的角落里往外瞧。 外头开始传来人语。 沈良问,“路面不平?” 薛扬答道,“是的,沈大人,积雪之下有个深凹,前头的马没有踩到,没想到马车赶上了,前轮陷了进去,您和沈太太只管稳坐,很快就能继续前行。” 这话不虚,薛扬带着士兵们围上来,都没轮到胡泽动手,三下五除二,连推带拉,就把车从坑里弄了出来。 前车离了坑往前,后车一辆辆跟上,小心翼翼地绕过坑。 不知怎地,到了郭姨娘和齐姨娘的车时,还是出了点意外,虽然并没有再次陷入坑内,但车轮打了个滑,往坑的边沿歪了一下,齐姨娘没坐稳,被歪得从座上扑倒,险些滚出车厢外,幸好郭姨娘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才免去摔出车外的危险,试想一下,万一滚到车轮下,马没刹住脚,岂不是车轮要从她身上碾过?就算没有被碾,外面数十个男子看着,那也不好看。 多亏了郭姨娘及时相救,齐姨娘才免遭一难,但脑袋正撞在车门上,还没反应过来,又在地上滚了一圈,痛得她大叫一声,眼冒金星。 冷不防这一声尖叫,惊动了所有人,车队再次停下,林氏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赵妈妈和春兰同时下车来询问。 叫声止住,哭声相连。 沈清兰也吓一跳,推碧玉,“快去看看,这是齐姨娘的声音。” 片刻后,碧玉回来禀报,“齐姨娘摔了,额头破了皮,鼓起个两指大的包,还流血了。” 沈清兰一听焦急了,要下去探望,被碧玉拉住,“外头都是人,小姐别下去了,太太已经去了,还拿了药,车里就那么大,小姐上都上不去,去做什么?” 沈清兰想想有道理,只好等着,心里是真心疼齐姨娘,想到她以往待自己的好,又想到自从她去年有孕之后,就百事不顺,这一路风霜到会州,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唯独她,都快到城门口了,还受个伤。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伤口处理完毕,众人又回归原位,但林氏特意让春兰过去陪着,马车缓缓动起来。 沈清兰听到后面的车里隐隐约约还有哭声传来,心里也揪着,“齐姨娘还在哭,可见是痛极了,碧玉,你当时看见什么情况?那伤口是不是特别深?想必流了很多血吧,唉。” “……”碧玉愣了下,“撞着额头,是很痛的,等到了会州,太太会再请个大夫好好检查、上药。” 沈清兰心情沉重的点头。 “呀,天亮了!”翡翠突然轻声惊呼。 这时候,大家才从齐姨娘的意外受伤中转移注意力,欣喜的趴着车窗往外看,发现确实天色薄明,冬雾遮掩晨光,天色白是白了,却蒙蒙一片,什么景物都藏在雾后,只能看得见稍暗些的影子,基本上,天与地、雾与与雪浑然一体,感觉更奇怪了。 碧玉说,“护卫小兄弟不是说,辰时可到嘛,看来快了。” 翡翠看到天亮心情轻松,又笑她,“先前忘了笑话你,你怎么叫人家小兄弟?我看你也没多大,是要占人家便宜吗?” 碧玉瞪眼,“又胡说八道,我套个近乎问个话,充几年岁数,就是占便宜了?” 第360章 紧张 翡翠斜着眼笑,“哼哼,你别在我面前装,我听着人家叫薛扬叫薛大哥了,你叫人家小兄弟,是不是就等着人家回你一句‘嫂子’?” 不知道是不是说中了碧玉的心事,羞得她都顾不上和翡翠顶嘴,自己捂着脸不言不发。 沈清兰心里有事,难得没有旁观看热闹。 光线从车帘透进来,车厢里越来越亮堂,大家看到希望,则心情更加迫切,恨不得立即就到,但由于出了齐姨娘那事,速度就更慢了,辰时已过,仍不见城门。 大家都坐不住了,沈良亲自向薛扬打听路程。 薛扬答,“沈大人放心,午时怎么也到了。”声音响亮,不仅沈良听得清楚,后面跟着的沈清兰几个也听清楚了。 碧玉就悄悄笑,呆子,可算聪明一回。 说完话接着走,没过一盏茶的工夫,只听到马蹄声响,越来越近,甚至还有一声呼喊顺着风灌了过来,“薛扬——” 不是卫长钧的声音,但沈清兰还是一把就拉开了窗帘,这个时候她极是敏感,只要有任何异常的声音、任何人的对话都会让她提高警惕。 只见几骑迎面而来,当先一人的穿戴与薛扬一模一样,薛扬拍马靠近,两人在马上说了句什么,一起往车队过来。 沈清兰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对方的装束已经足够让她断定是卫长钧的人了,卫长钧离开一天一夜无消息,这个时候他派人过来,是要送什么信?喜讯?还是噩耗? 她这么越想越紧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跳下车,过去一句句问清楚,理智将她堪堪按在座位上,头已探出小半在外头,双手抓着窗沿,十指紧扣,微微颤栗。 寒风刮过,裹挟起一蓬雪花,尘土似的扑面而来,碧玉飞快地将披风往她头上一兜,好歹遮住脑袋和眼睛。 不远处,薛扬带着那些人来到沈良的车前,沈良没有端架子,直接下车对话。 “沈大人,一路辛苦,北关守卫莫安奉宜威将军之名前来迎接沈大人,前方十里就是城门了。” 风向逆吹,沈清兰竖起耳朵听,仍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更急了。 沈良眼睛一亮,“小将军辛苦了,小将军说是宜威将军让你来的?这么说,前方战火已灭,宜威将军已经回城?” 莫安明显迟疑了下,瞟了眼旁边的薛扬,才答道,“是的,我方大胜,但是,将军未回。” “什么?宜威将军未回?他出事了?”沈良脸色大变,不自觉的就提高了声音,这句话,也就一字不漏的传到了沈清兰耳中。 这一下,沈清兰就算没听到前面的话,猜也猜出了几分,浑身一抖,披风没搭住,就滑了下去。 战斗都已经结束了,卫长钧为什么还没回城? “将军……带着一队轻骑去突袭西羌的营地了,他走之前叮嘱我来此等候沈大人。” 沈清兰脑子里嗡嗡的叫起来,轻骑?突袭? 那边,沈良已经颤声问,“多少人?” “五十人。” 这句话说完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除了伏兽低吼般的风卷雪声,四周静得叫人窒息,不过,这只是片刻之事,很快,沈良又出声了,他朝莫安和薛扬拱手。 “城门就在前方,不必再护送了,你们快些回营,设法联系宜威将军,务必平安回来。” 莫安和薛扬对视一眼,莫安沉默,薛扬略一沉吟,拒绝了,“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将军给我安排的任务就是护送沈大人,一定要看到沈大人进城进府才能离开,差一步都不算。” 莫安拱拱手,也跟着说,“我的任务也是这样。” 沈良深看两人,大喊一声,“加速进城!” 再往前,速度快了许多,厚雪表面看着平坦,雪下却凹凸不平,石块、土块,什么都有,车一快,就颠得厉害,沈清兰原本就一脑袋的担忧,被这么一颠,晕得浆糊似的。 她倒还好,后头齐姨娘就熬不住了,她哭了小半宿,才刚停歇,还没缓过气呢,又一通折腾,只觉得破伤鼓包的额头更痛了,这还不说,到后来忍不住晕起车来,端着痰盂一顿呕吐。 动静传到前头,林氏只得叫停马车,让赵妈妈去看,回来说齐姨娘一脸的泪,难受得很。 “老爷,你看这……”林氏一方面知道丈夫心急如焚,另一方面,她也不能不通情理苛待妾室,为难,又不好拍板。 沈良略一想,让赵妈妈去跟齐姨娘说,不如让她们那辆车慢行,留下胡泽和两个下人随行,这都已经到了城外,出不了危险,天黑前怎么也到了。 但是赵妈妈回去一说,齐姨娘哭得惊天动地,死也不肯落下。 “那就坚持坚持吧,进了城,女眷先休息。”沈良点点头,没再劝。 巳时末,入了城。 沈良和林氏商议,让她带着女眷先找个客栈落脚歇息,他直接去衙门拜访刺史。 林氏说,“老爷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就这么过去,是否仓促了些?再说,还没过上元节,刺史大人也未必在府衙。” 沈良笑,“风尘是管不得了,在不在,也先去一趟才知,城外交战,州府长官在家也坐不住。”说完,到底还是先打发胡泽先行一步,去衙门送拜帖,自己就在马车上略整衣冠。 林氏知道他的性子,留不住,也缓不了,要不然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过来为的什么呢?笑着叹口气,由着他去,到都到了,还说什么? 莫安见胡泽离开,回来询问才知安排,忙说道,“沈太太等人不必去客栈,将军早就与孙大人打过招呼,将原来的王大人的宅子简单收拾过,如今钥匙都在我这,我送沈太太等人直接过去就行。” 沈良和林氏都很震惊,没料想卫长钧会安排得这般周到,林氏心里百味陈杂,沈良已经颔首微笑,“如此正好,有劳小将军了。” 沈清兰堪堪听到几个字,也猜了出来,心里酸酸甜甜,唇角掩不住一个笑容。 第361章 决定 很快,赵妈妈下车来传话,让后面的车都跟着去宅子,沈良只身上马。 恰在此时,街道尽头迎面跑来一人,气喘吁吁,挥臂就喊莫安,莫安扭头对沈良笑,“来了。” 沈良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来了,那人已经跑到跟前,连连作揖拱手,一叠声的道歉,“沈大人赎罪,赎罪,卢大人一上午都忙于处理公务,实在脱身不开,让小可儿来迎接沈大人,到底还是迟了,沈大人都进了城,失礼!失礼!”末了,不等沈良开口,又拍脑门笑着补一句自我介绍,“户书徐昭,拜见沈大人。” 卢大人就是会州刺史卢衡,沈良一听,忙下马携手,笑道,“哎呀,我在申州就听说过明文哪。” 明文是徐昭的字,沈良初次见他就以字相衬股,徐昭也没觉惶恐,回笑,“我猜是薛扬路上无聊时和沈大人说的闲话吧?”轻松自嘲,让气氛越发融洽、自然。 三两句寒暄过后,徐昭说陪着一起先去府邸,被沈良拒绝,反而让徐昭带路,一起去衙门,郑略昭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 安排如旧,沈良和徐昭、莫安一路,女眷跟着薛扬一路,别开时,沈清兰有些失望,耳朵都竖僵了,也不见他们聊战事,只好默默放下帘子,垂目扭头时,恰好路过徐昭面前,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年纪不过二十七八,长得周正条顺,正在和沈良说话,侧头之时还微微歪着头,笑得纯良又顽皮。 沈清兰正有些讶异,身后的翡翠已经嘟囔,“这么孩子气的户书啊?到底能干不能干呀?” 沈清兰立即回神回身拉她,岂知这话已经传到当事人耳中,徐昭的头又侧了侧、歪了歪,一笑,露出口白牙,算是回答。 翡翠没想到对方听力这么好,吐了个舌头,倏地缩到沈清兰身后去了。 不多会,马车停下,薛扬的声音响起,“到了,沈太太下车吧。” 沈清兰听着动静,也下车去,抬眼打量,果然见着一座宅院,大门看起来比申州那个沈府差不多。 薛扬开了大门,在前引路,沈清兰跟着林氏往里走,进了院子,举目四望,才觉得惊讶,纵然是积雪覆盖,也盖不住亭台楼阁、假山池水,格局精致玲珑。 别看草地花圃都成雪白,但主要的几条路上却扫得干干净净。 林氏惊诧,“园中有人打扫?是不是上任的王大人还留了仆人没带走?” 薛扬挠挠头,“应该不是的,王大人家的仆人……不应该还留在这里的,我想是莫安叫人打扫的吧,钥匙在他那。” 林氏反应过来,微微动容,她也知道莫安是卫长钧的人,如果是莫安做的,那不用说,肯定是卫长钧交待的。 一行人七拐八绕,走了好一会才算到客厅,大家都暗暗乍舌:同样是别驾的府邸,这会州的别驾府可比申州的别驾府大多了、气派多了。 客厅空荡荡的,连一张小凳子都没有。 沈清兰以为是莫安把以前王大人遗留的旧家具都清除出去了,没觉得稀奇,再说她的心思也不在这儿,而是希望薛扬快点走。 她担心卫长钧的安危,但是有林氏在,自己绝对没法开口,何况薛扬这次根本没有参战,对卫长钧的状况知道得也不会太清楚,与其留他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让他早点回营,说不定能打听到新的消息。 沈清兰这里着急,脸上不敢表露,薛扬自然不知其意,好在他离开会州已久,对这宅子也不熟,加上林氏忙着整顿,没时间顾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走了,沈清兰趁机叫碧玉送出去。 林氏看见,微微蹙眉,到底没有制止。 没了外人在,林氏抓紧时间安排,把王安叔和胡泽等人都叫来,交代了几句,让大家分头去把宅子里的房屋再擦洗一遍,自己也带着沈清兰一间间屋看,确定各人住处。 来到一处临西的小院子,光是看外墙就精致可爱,粉墙黛瓦,朱门铜锁,走进去更是眼前一亮,院子小巧,但设计明显仿照江南水乡,只是江南不该有这大雪,多少温柔精致都被遮掩了,想必等到入春入夏,就更迷人了。 “这里真漂亮!”翡翠眼睛发光。 林氏也笑,“兰儿,你看怎样?不如就住这里?” 沈清兰笑着点头,“好,听母亲安排。” 她心里觉这景过于刻意模仿,且地方太窄,七七八八的挤了太多景点,漂亮是漂亮,但显得小家子气了,话又说回来,初到一地,不便讲究,加上她本就不是个挑剔的人,有个比申州大的、精巧漂亮的小院,终归是高兴。 林氏想了想,道,“这里的布置秀气的很,兴许先前是那王大人家千金的闺房,你介不介意?” 沈清兰摇头,前头是位小姐住过的,总比是位少爷住过的强吧? 林氏也没工夫考虑太多,“那就先住着,要是不合意,等你相中别的小院再调整。”就匆匆去安排郭姨娘和齐姨娘了。 齐姨娘摔伤额头,又晕车呕吐,终于熬到进了宅子,就去了半条命,林氏丢下一句话让沈清兰自己带着丫头收拾,就给她们俩选地方了。 齐姨娘体虚乏力,四处转是转不动了,仍坐在客厅等着,林氏便让郭姨娘挑一处,郭姨娘为人谨慎顺柔,看着临沈清兰那不远处,还立着一排屋子,一正两次两梢间,就要了。 林氏反而犹豫了,“这……连个矮墙都没有,就这么几间房,寒碜了些,这宅子比申州那个还大得多,你们俩也别委屈,只管挑处好的。” 郭姨娘笑,“我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做做针线、说说闲话,有墙没墙也不打紧,再说这四周又是假山、又是树木,围得也严实,与墙也没区别了。” 林氏知道她素来简朴少是非,她既然决定,不如成全,转头叮嘱赵妈妈,将这几间屋子好好收拾,再置办一套像样的家具。 第362章 请教 说妥了,郭姨娘去客厅扶齐姨娘,林氏又带着人继续忙别的,初来乍到,宅子倒是现成,但除了这个空宅,什么都没有,他们自己呢,除了随身带着的只有几样首饰和两身衣裳,其余的都还在城外五十里的驿馆搁着。 “……还是得尽快取回来,胡泽,这事你看着处理。” 光是拉回那几车行礼也不够,那些都是布匹细软、珍藏书籍之类,当不了饭吃,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再说,申州那边的下人十已去久,跟随来的只有几个贴身的丫头和粗使仆从,哪里忙得开?还得赶紧买些人来。 林氏脚不沾地,沈清兰这会儿刚和翡翠进屋,碧玉就打听到,跟着进来了。 “薛扬怎么说?” 碧玉答道,“他说,卫三少爷用兵向来以‘奇’著称,这种深入突袭的打法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能平安归来,让小姐别担心。”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薛扬也担心的话说出来。 沈清兰自觉没法答话,毕竟,从明面上来说,自己与他也只是个“见过面”的关系罢了,再加一条,也就是从申州到会州一路同行的交情,这点交情还得算在沈良头上,所以,真轮不上自己担心。 “薛扬回营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碧玉这里说着话,翡翠已经麻利的把屋里又擦了一遍,有心说句让沈清兰休息的话,环顾一周,愣是连个做的地方都没有,话就没法说了。 沈清兰心里忐忑,抬头看天,午时已过,昼日已经不多,夜里要怎么过?在这杵着也没用,还是得去问问母亲,兴许还能帮上忙,又领着两个丫头去林氏。 林氏正站在东跨院其中一间屋子门口吸冷气,屋子里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家具,颜色、款式都与申州沈府那些十分相似,若不是自己明明白白此地不是申州,而申州那些家具,一半变卖、一半留在故宅,她会认为在做梦。 春兰带着几个仆从把这一排屋子都看一遍,又惊又喜,笑道,“太太,原来并不是没有家具,只是家具都收在这东跨院里,只需要抬到各处摆好就行了。” 几个仆从也很高兴,七嘴八舌的议论,说,还以为以前那个王大人临走把东西搬得精光,现在看来也不是,都放在这里呢,可能是怕沈家不喜欢,所以都集中在东跨院,是继续用还是卖了,都由着沈家。 林氏不语,她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但一时间也说不出理由。 沈清兰找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在发呆,跑过去探首一望,也惊得睁大了眼。 “母亲,这些家具……可用?” 林氏摇头,“来路未知,我还在犹豫。” 沈清兰走进屋去,摸摸桌子,摸摸椅子,忽然回头一笑,“用吧,既然放在这宅子里,自然是给咱们的。”见母亲还在犹疑不言,又道,“这样,咱们先搬几件急需的物件,暂时用不上的就不动了,母亲,您瞧这天,一会就该黑了,咱们人生地不熟,总不能今晚饿着肚子躺地上睡觉呀。” 旁边的丫头仆人们也纷纷称“小姐言之有理”。 林氏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些东西又恰好能解燃眉之急,不管怎样,先过了这两眼一抹黑的几天再说。 这时,只见一个本该在前院的仆从领着莫安快步而来,莫安拱手,“沈太太,沈小姐。”看了眼屋里,笑道,“不知沈太太和沈小姐是否中意?” 林氏,“……” 沈清兰,“……” 莫安笑着解释,“这些就是特意为沈大人一家的到来准备的,本该直接搬到各个房间布置好,又担心不合心意,故而先存在这里,沈太太和沈小姐要是还满意,我这就让人来搬。” 敢情不是王大人留下的旧物? 沈清兰心口一跳,那些,都是子渊的心意吧? 林氏心情很复杂,她当然也已经从莫安的话里猜到了卫长钧,既感激,又不安,拿人手短,卫长钧为她们做得越多,将来,一旦提起亲事,沈家就越无法拒绝,可眼下呢?东西都已经堆满了整个东跨院,总不能说不要吧? 她斟酌着装糊涂,“实在是让小将军费心了,这怎么敢当。” 莫安回答得相当直接,“沈太太不用谢我,我也是听我们将军的命令,这些都是将军的安排,将军虽然人不在会州,但四个月前就传信来,让我们做准备。” 四个月? 林氏和沈清兰难以置信,从沈家接到调令至今满打满算刚三个月,莫安怎么说卫长钧四个月前就让他准备? 即使有天大的疑惑,毕竟涉及到朝廷,林氏没有多问,只得再次谢过卫长钧。 莫安转身就走,很快就带了几十个人进来,井然有序的搬家具。 沈清兰退开一旁,望着人进人出,心里翻起轩然大波,她想起卫长钧在朝廷特使到达申州的前一天,隐晦的说起“会有一件大喜事”,第二天就证实了这件喜事就是升迁,当时,沈清兰惊喜归惊喜,更多的是自己不用去京城了,她以为卫长钧只是在去申州的途中见到了朝廷特使,但他快马加鞭,到得早几天罢了,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是早几天知道,只怕在京城就知道了。 “沈小姐,您需要哪些家具,挑选一下,我们送过去。”莫安过来问。 沈清兰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抬眼见两个人合力抬着一张长桌出来,桌面四角的云纹与当初在申州用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心念一动,伸手指着,“这桌子,送过去吧。”往里一望,又看到一把雕花红木圈椅,于是也指了指。 林氏心事重重,听到莫安的问话,转身看过来,当看到女儿那张恍惚如在梦境中的双眸,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她默默叹口气,突然想到一个事。 “小将军,我请教个事。” 莫安忙答,“沈太太有话请说。” 林氏问,“不知邮驿最近有没有送信来?” 第363章 合适 莫安一拍脑袋,笑起来,“是有的,年前就有沈大人和沈太太的信,只是,这种私人信件,我不敢代收,依旧由邮驿保管,这样,我这就叫人去取回来。” 林氏惦记两个儿子已经很久了,得知确实有信件,顿时喜形于色,恨不得立即拿到手,但是人手不够,莫安能主动提出代取,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不亚于眼前这些家具。 “如此,又要劳烦小将军了。” 莫安不太好意思了,“不碍事的,沈太太也别一口一个小将军,我就是我们将军跟前的一个喽啰,可当不起这个称呼,沈太太往后直接叫我莫安就行。” 莫安走后,林氏就随意多了,反正这些东西不收也已经收了,没必要再矫情,利利索索的分下去,送到各个小院。 沈清兰带着两个丫头回小院,碧玉像个小管家,指挥着人把桌子放在这里、椅子放在哪里,一样样的布置起来,这一忙活,半下午就过去了。 几样大件安装摆好,天色就明显朦胧起来,好在东跨院里的东西还真齐备,不仅有桌椅床柜,居然还有灯笼、蜡烛,翡翠也不等人送,直接去抱了一怀过来,拉着碧玉,两人踩着梯子就往檐下挂。 “碧玉,你扶好了梯子,我上去。” 翡翠兴奋的抓起灯笼就爬了上去,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她要先把院子门口的两盏灯挂上。 “小心些吧,仔细一头栽下来。”碧玉叮嘱,扶着梯子往上看,“是不是不对称?左右高低不一样。” 翡翠往后仰,“哪个高?不应该呀,钩子都一样。” 旁边有人笑,“檐下的钩子一样,灯笼不一样啊。” 翡翠头也不回就顶了回去,“怎么不一样呀?明明就一样!我自己抱过来的灯笼!”说完,扭头去瞪眼,愣住,接着飞快地下梯子行礼。 “老爷……户书?” 沈良站在两丈外,饶有兴趣地望着小院,笑眯眯地点头,显然他的兴趣在小院,觉得这么明丽又可爱的小院正适合他的宝贝女儿居住;倒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位,笑得就有点顽劣了。 徐昭笑,“灯笼是我亲自挑的,我也知道啊,看似一样,其实是有两种尺寸的,你再仔细比一比,左边的灯笼比右边的矮一寸。” “……” 翡翠狐疑的甩他一个眼神,还是乖乖的把左边的灯笼摘下来挨到右边,睁大眼睛看,确实是差了一寸,顿时小脸就拉下来了,觉得自己丢人了。 可是年轻的户书得理不饶人,挑着眉嬉笑,“怎么样?这下知道了吧?你再换个高一寸的挂在左边,这个挂在院子里的廊上,正合适。” 翡翠红了脸,准备闷声闷气的答应认栽,可一抬眼看到那家伙一副欠揍的表情,还有不远处的沈良宽厚温和的模样,胆子瞬间膨胀,居然顶起了嘴,“买个灯笼都不会买,大的小的、高的矮的不会分开放吗?还户书呢。”抱着矮灯笼就进去了。 徐昭的笑容僵住了,“……” 沈小姐身边的丫头这么泼辣的嘛?回头问问薛扬去,他这两个月都和沈家在一起,应该深有体会。 碧玉追进屋里时,翡翠已经在愤愤不平的向沈清兰告状了。 “小姐,户书是干什么的啊?不管干什么吧,总是朝廷的差事,您说,他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怎么办差?还是年纪太轻,办事不牢啊,会州的刺史大人也是,怎么会找个这个毛头小伙子呢?难道就没有别的稳重点的了?” “小姐,他还真没礼貌,当着老爷的面就取笑婢子,婢子是小姐的人,小姐是老爷的千金,他只是个外人,怎么能这么不懂规矩呢?” “小姐,他跟着老爷来咱们府上干嘛呀,咱们连个厨娘都没有,他还要来蹭饭不成?不对呀,咱们老爷是别驾,又是初来乍到,怎么也该是他请客吧?” “……” 碧玉可忍不住了,冲进去笑骂,“翡翠,你丢人不丢人?连个灯笼大小都比不出来,居然还好意思来跟小姐说?依我说,你还是赶紧去求求那个户书,别把这事说出去,免得连累了小姐的名声,让别人误以为小姐身边的丫头都像你这样傻不拉几。” 翡翠哇哇大叫,朝碧玉扑过来。 沈清兰揉揉眉心,忍着没笑出声,心头阴霾稍稍吹散。 “老爷也回来了?就在院子外,我得出去看看。”一为问好,二为打探消息,沈良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的赶到会州就直奔衙门,不就是因为北关外的战事吗?现在回来了,那是否也带回了卫长钧的消息呢? 沈清兰顾不得还有个外人在,匆匆出门去,然而门外空空,早已无人。 “你们俩找找去,回来告诉我。” 赵妈妈迎面而来,笑道,“小姐,正好我要找您,莫小公子叫人找了好些下人来,您这院里也得放几个,要不您亲自过去挑一挑?” 莫小公子?沈清兰反应过来是指莫安,他自己说,直接喊“莫安”就行,但林氏可以喊,沈家别的人不会当真直呼其名,赵妈妈给他冠了个“小公子”的名头。 “妈妈瞅着合适就行。” 沈清兰没什么兴趣,直接把决定权给了赵妈妈,心里知道这必定也是卫长钧给莫安安排的任务之一,不过这莫安也不容易,张罗那么多家具就不说了,居然还能搭上人伢子。 赵妈妈迟疑,“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太太发了话,趁着这个机会,多锻炼锻炼小姐,挑人这种事,将来去了……都是难免要遇到的,先过过眼,知道怎么回事也好,以后也不至于抓瞎。” 沈清兰不太想去,但林氏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自从去年去分宁一趟,许多有关将来的事情就纷纷摆上了桌面,林氏也不再和以前一样藏着躲着,而是尽可能的让她熟悉家务。 “好吧。” 沈清兰不中意林氏看好的亲事,但知道轻重,并不排斥学习,毕竟,不管嫁到哪里,该会的,都得会。 第364章 犹豫 人伢是个四旬左右的妇人,又高又瘦,颧骨突出,眼睛细长,四处乱转,一看就是个精明又刻薄的,她领着十几个人在一间空屋里等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趁着没人盯,飞快的警告面前一排人。 “都机灵点儿!这都是咱们会州新上任的别驾大人,能留下来,那是你们的福气,将来一辈子吃香喝辣,要是相不中,那也是你们的命,再卖到别处,是贵是贱就听天由命了,知道不知道?” 十几个人都战战兢兢回答说“知道知道”。 这时,沈清兰跟着赵妈妈进来,一进门,屋里人就呼啦全跪下来,只有那个妇人没跪,她看着沈清兰愣了下,就疾步过来行了个礼,眼珠子都差点掉在沈清兰脸上,满脸惊艳之色,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露出满口黄牙。 “哟,这是沈小姐吧,瞧这模样儿,这身段儿,这眉眼儿,真是水灵灵的,俊得很哪!就是画上的仙女也没这样姿色啊,沈太太可真是……” 沈清兰皱眉,后退一步,猛的将脸一沉。 妇人吓一跳,她一向见人就夸,好听话嘛,谁不爱听?尤其是小姑娘家,养在深闺,矜持惯了,听了这样的夸奖,不说心花怒放,也该羞羞答答才是啊,怎么还当着面不等话说完就动怒了呢? 赵妈妈也没好脸色给她,但她比沈清兰说话做事稳,表情也稳,冷冷淡淡的说道,“这位妈妈,是不是在做着人口生意的同时,还兼营着别的别的买卖呢?我们小姐可是别驾千金,妈妈要夸人,可别用错了词,免得将来生意不好做。” 妇人这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糊涂把窑子里夸倌儿的话脱口说了出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骂了一连串的“老婆子嘴贱该死”。 沈清兰不愿再呆下去,让赵妈妈自己处理,就出去了。 赵妈妈和她一样,没把这烂嘴的妇人赶出门就不错了,一则是顾及沈家刚到此地,人地两生,三教九流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二则也是看莫安的面子,毕竟是莫安让人过来的。 饶是如此,她也不想再从中选人了,两句话把她们都打发走。 妇人脸色难看,似乎想骂咧又不敢出声,灰头土脸的领着一串人出去。 “呸!”赵妈妈也觉得晦气,赶紧回去和林氏汇报。 林氏也气得竖眉,“狗东西,这么胡言乱语,能带出什么好丫头来,幸好没挑人,就算留下也难辨好坏,将来在府里胡说八道,那还了得?”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妈妈道,“只是,现在府里缺人,这一波走了,起码这两天忙不过来了。” 林氏道,“先凑合着吧,宁缺毋滥。” 沈清兰生了气往回走,但她有气不怄着,也觉得不值当,走了几步也就消了,再看天色,要不是白雪照路,恐怕连脚下都看不真切。 碧玉和翡翠从岔道过来,说莫安已经离开,听说是单独走的,可见老爷还在家。 沈清兰心中略有遗憾,如果莫安也在,自己既然有胆开口询问沈良,他在旁边听着,不可能知而不言。 “翡翠,咱们没有厨娘呢,米面油粮也来不及买,你找个人陪你一起出去,找家酒楼订餐,叫人送过来,切记要清淡,齐姨娘有伤口,又呕吐过,不能见辛辣。” 翡翠走后,沈清兰带着碧玉去找沈良。 碧玉犹豫,“老爷必定与太太在一起,您知道太太的意思……” 沈清兰苦笑,“我也没法子了,总不能不闻不问吧,你看,这又是一天过去了,一个大活人……哪能没有消息呢?”说着,声音低哑,隐隐哽咽。 她是怕,虽然从小被呵护着没见过血光,但想也能想得到战争的可怕,那是“不是你死 就是我活”的残酷,她穷尽想象,也难以开解自己安心等待。 碧玉不再说了,扶着她走。 夜风吹雪,雪花从树枝上簌簌飘落,像是又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零星挂起的灯笼映照下,十分好看,只是沈清兰全无欣赏的心情。 林氏正在和赵妈妈、王安叔说话,安排接下来几天的事情,沈良却不见影。 “母亲,父亲呢?” 林氏看她一眼,语气平淡,“你父亲出去了,他下午在衙门,刺史卢大人、司马朱大人等人就邀约了,晚上吃酒。” 沈清兰想了一路,鼓起了当着林氏的面询问的勇气,谁知道人没在,郁闷得不行。 “接风?母亲,那女眷呢?” 按惯例来说,新官上任,当地官员会设宴欢迎,新官也会回请,互通友好,接下来也好和平共事,除此之外,各府女眷也同样会下帖邀请,这是礼数,也是男人们交情的助力。 林氏笑,“本来在路上呢,我与你父亲约好,等我们到达会州,前两天整顿住宅,等差不多利索了,你父亲主动登门拜访,以示诚意,我再下帖邀请几位太太、夫人过来,谁知事情有变,你父亲直接去了衙门,与刺史、司马等人先在衙门见了面,现在呢,他们又先一步邀请接风,因咱们这里冷锅冷灶的,自然没法过来,说的是今晚就在鸿福楼小酌,说是小酌,那场面也小不了。” 沈清兰静听不语。 林氏对她的沉静很满意,继续说道,“不过,咱们总还是要正经宴请一次的,这不,我们正在商议此事,咱们尽快把府里收拾妥当,也好迎客。”说罢,略略一顿,注视沈清兰,“这两天就好好在屋里呆着,还有碧玉和翡翠,也都跟着你,我有好些事要交代给你们去做。” 沈清兰的心猛地往下坠了两丈,她深知林氏这么做,目的就是束住自己,别出门,也别打听卫长钧的事。 她垂着眸,未置可否。 林氏就那么看着她,等了片刻,骤然目光一冷,不轻不重的喝了一声,“兰儿!母亲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第365章 信件 沈清兰微弱的点头,目光似有乞色,但在林氏冷厉的注视下,到底没说什么,算是答应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沈良不在,林氏又刚敲打完,沈清兰不想火上浇油,也不想强颜欢笑,说了两句让林氏休息的话,就准备告辞。 “急什么?有好事要告诉你呢。” 林氏见她隐忍难过的表情,火气一簇一簇的往上窜,不过看在她还记得让翡翠去订餐的份上,不再追究。 “什么好事?”沈清兰立即又来了精神。 林氏取过两封信推到她面前,“看看信。” 沈清兰一下子想起莫安说找人去取信的话,欢喜道,“大哥、二哥的信?太好了!”等她细看信封,就愣住了。 其中一个信封上的字迹确认无误是沈之逸的,但另一个信封的字迹,她看了又看,觉得不像沈之潇的,再一想,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这是穆华景写的吧? “拿回去慢慢看。”林氏反而开始轰人。 出了林氏的新院子没多远,就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翡翠!”碧玉低呼。 翡翠气喘吁吁的过来,先禀报任务结果,“婢子向路人打听了,这会州城里最豪华的酒楼叫做鸿福楼,婢子去看了,里头当真气派的很,东西也贵,婢子怕太太说奢侈,想着还是去附近另一家也算不错的酒楼,结果,您猜我见着谁了?” “老爷?”碧玉跟着沈清兰,刚听林氏说起,几位大人今天要在鸿福楼喝酒。 “不是,再猜。” “快说,别打哑谜了,咱们刚到会州,谁也不认得。” 翡翠撇嘴,“怎么不认得?你不认得你家薛扬了嘛?” 碧玉,“……别胡说!”没什么气势。 沈清兰却眼睛一亮,“怎么,你见到薛扬了?他不是回营了吗?是不是有消息了?” 翡翠嗫嚅,“不是薛扬,婢子跟碧玉开玩笑的,我见到的是徐昭。” “哦。”沈清兰很失望,虽然对这人印象还不错,但是觉得从他那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就没了兴趣。 翡翠还在继续汇报,“徐昭说,他让一个人伢子送来的下人,咱们一个也没收,他就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都看不上眼,又问咱们想要什么样的,他再找找。” 沈清兰猜到赵妈妈肯定是顾全他的面子,没有把那人伢的污言如实告知,而那人伢也肯定不敢说实话。 “这事让赵妈妈处理吧,他要是再问,赵妈妈会告诉他的。” 翡翠嬉笑,“难为他一个户书,居然和人伢有交情,刺史大人竟然还留着他,真是稀罕。” 碧玉笑,“那有什么?刺史大人家里就不需要下人了?” 翡翠反问,“依你这么说,他这户书当得还正合适了?”她们俩最喜欢反驳对方,并引以为乐。 沈清兰叹口气,拉回正题,“翡翠,晚饭呢?大家还都饿着。” 翡翠忙丢开斗嘴,“一会,鸿福楼就送过来,小姐稍等片刻。” “你不是说鸿福楼太贵,你去旁边的酒楼了吗?”碧玉不解。 “那只是我的想法,但是我遇上徐昭了啊,他认出我来了,得知我是要给府里订餐来了,立即带我去见了掌柜,又自作主张点了好些东西,说什么都是会州的特色菜,让咱们尝尝鲜,我就先回来了,他已经打过招呼,伙计会尽快送来。” “你付了钱?”沈清兰问。 “哪有?徐昭付的。” 沈清兰觉得不合适,哪能让人家付钱呢,但自己这个傻丫头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还自以为占了便宜呢,这会儿,人都回来了,再说也没用。 回屋看信,沈清兰当然是先打开沈之逸笔迹的那封,里面并着两封信,一封是沈之逸写的,一封是沈之潇。 沈清兰逐字逐句地细看,沈之潇的信中满是对京城景色的介绍,字里行间都是跳跃的兴奋,并且在信中两次让她去京城;沈之逸的信就稳重多了,寥寥几笔将他们抵京后的生活说了,接着就是询问沈清兰从申州到会州的一路风光和见识,通篇看起来温厚贴心,最后,他说了一句,“代兄问候子渊。” 沈清兰的心就被那六个字揪住,百般滋味涌在喉间,无言无声,只在一低头,落了泪。 外头响起脚步声。 碧玉出去,领进春兰来,说是鸿福楼的伙计送了饭菜来,林氏让沈清兰过去吃,春兰笑道,“小姐快去看看,鸿福楼送了那么多,都能开席了。” 翡翠不知死活的嬉笑。 沈清兰收了心神,对翡翠说,“这个人情可是你欠下的,我不管,要是将来徐昭提起这事,我便只好拿你去还人情了。” 翡翠顿时笑不出来了,一把抱住沈清兰,“小姐,婢子往后不要月钱了,您可别把我卖了。” 碧玉点着她脑门啐骂,“快省省吧,你能值几个钱?就是卖了,也不抵鸿福楼一桌席。” 等到了林氏那边,真见到那桌子,翡翠更加哭都哭不出来了,虽然不至于山珍海味,尽其奢华,但的的确确是少见的丰盛了,碧玉说得对,自己真卖不了这个价。 齐姨娘病蔫蔫的,郭姨娘过来打了个招呼,又回去陪着,林氏就让秋月送了几碟菜过去,让她们在那边吃。 沈清兰没胃口,胡乱夹了几筷子,也没吃出什么特色来。 林氏瞟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吃着,问,“信看完了?” 沈清兰迅速提高警惕,含糊的回答,“大哥、二哥的信都给我写信了,他们俩在京城过的好像不错。” “是啊,确实不错。”林氏接过春兰递过来的白玉羹,慢慢搅动勺子,“穆世子给他们找了宅子,又向他的恩师举荐了他们俩,你说,他们能不过得好吗?” 沈清兰已经放了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碗,“母亲说的是。” 林氏不悦,“说的是什么?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世子对你两个哥哥有提携之恩,也就是对咱们沈家有恩,你知道?” 第366章 消息 沈清兰眉毛动了动,依然是那句话,“母亲说的是。” 这下就把林氏惹恼了,她将勺子往羹里一扔,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羹汤溅出几滴,幸好没落在她身上。 “别跟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 沈清兰一脑门子心事,心烦意乱,理都理不清楚,在新家的第一天,卫长钧又生死未卜,也不愿与母亲正面冲突,叹了口气,“母亲,今天实在太累了,您早点休息。” 林氏不肯罢休,追问,“世子那封信,你还没看?” “……还没。”林氏问得这么直白,沈清兰也没必要回避了。 林氏脸又是一沉,“看完要回信,别叫人家久等。” 沈清兰只觉得头痛,一阵阵的发晕,连林氏的话都像是重叠说了两遍,吵吵嚷嚷的响在耳边,不想多留,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 “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碧玉早就发现沈清兰不对劲了,但林氏正在气头上,她不敢插言,一出门,就紧张的问。 沈清兰闭了闭眼,“是有点,可能是快要来月信了,觉得特别累。” 碧玉和翡翠吓得要死,一左一右,几乎是将她架起,飞步回院子,接着,热水、热帕子,一通服侍。 沈清兰靠在床头,觉得浑身都酸痛,头晕目眩,一阵阵的出冷汗。 翡翠吓得哭起来,“算着日子,月信还要四五天呢,再者,以往来月信,也不是这样难受啊。” 碧玉又塞了个汤婆子放在沈清兰小腹上,红着眼瞪翡翠,“你也不想想,这一路怎样的艰难,小姐哪里受得住?提前几天也是有的。” 沈清兰倒还笑得出来,“没事,我躺会就好了。”垂着眼皮撑都撑不起来,慢慢往下滑,最后不得已躺平。 碧玉劝她,“索性就睡下吧,今天也没什么事了,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也就没事了。”扭头推翡翠,把炭盆拨一拨,让屋里再热乎点。 东跨院里存着不少炭,搬家具的时候,翡翠就拿过来不少。 “不用了,挺热的。”沈清兰轻声道,“这炭盆赶得上地龙了。”说完,三人都愣住了。 翡翠惊呼,“已经烧上地龙了。” 沈清兰微怔,笑道,“也是,这些事,母亲早该安排好了。”从下午开始烧,到现在,就算赶不上申州,但辅助炭盆,已经足够暖和了。 碧玉松了口气,继续劝沈清兰睡觉,沈清兰口头答应,但意识一直对抗身体,坚持保持清醒。 碧玉对她装睡再熟不过,再三劝说。 沈清兰道,“我再等等,你们俩不用陪着我,时不时去外头看看,有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人来。” 碧玉一听,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嗔道,“薛扬不是说了嘛,不会有事的,您怎么就不信呢?再说了,北关离城里还远着呢,这大晚上就算有消息也过不来,您还等什么?安心睡一觉,明天早上自然就知道了。” 沈清兰应着,不吭声了,她既觉得自己没身份这么担心受怕,也确实难受得没有力气。 碧玉见她不说话,也知道劝不住,没法子,只好让翡翠在这守着,自己出去瞧瞧。 翡翠这丫头也是糊涂,见小姐痛得脸色苍白,气息无力,睡又睡不着,就琢磨着给她找点事情想一想,分散注意力,于是,就想起一件事来。 “小姐,您还有一封信没看呢,要不然现在看看?” 沈清兰,“……”她怎不知没看信?但那是穆华景写的信,她有意搁置,权当不知,谁知这丫头竟然提醒。 “先放着吧,回头再看。”她头晕得很,不愿再提更让她不痛快的事情,“翡翠,你也去看看,看老爷回来了没。” “您难道还要去找老爷?” 沈清兰,“……不去找,就是问问,这么晚了不回来,不放心。” 翡翠犹豫一番,出去了。 沈清兰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几番冷汗又热汗,碧玉和翡翠轮番的出出进进汇报情况,都是无任何消息。 “还是明天再问吧。”翡翠小心的说道。 沈清兰默然,夜里这么冷,她也不能总让两个丫头在外面跑,“关院子门,你们俩都休息吧。” 翡翠答应,出去关门,刚出去,却突然蹬蹬蹬地又冲回来,“老爷回来了,徐昭来了,薛扬也来了。” “……来我这里?”沈清兰大惊,猛地睁开眼睛。 “不不不,回府里,婢子看秋月打灯往前院去,听她说的。” 沈清兰撑着坐起来,“碧玉,你……”还没说完呢,碧玉已经丢下一句“婢子知道了”,转身就跑出去了。 翡翠过来搀扶,“小姐,您还是躺下吧。” “拿个靠垫来,我坐会。”沈清兰因为紧张,本来苍白的双颊泛出一样的潮红,轻轻喘着气,把头搭在床的围栏上,双手藏在被子里,攥成拳头。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又在沉静的夜里再一次听到急促又熟悉的脚步声,碧玉裹着寒风跑进来。 “小姐,卫三少爷回来了。” “哎——”沈清兰悠长的吐了口气,这一天一夜来压在心口的那块千斤巨石终于挪开了,头也不那么晕了,肚子也不那么痛了。 回来就好。 紧接着,她又绷直了神经,追问,“受伤了没有?” 碧玉结舌,“婢子没问,薛扬也没说。” 这下子,沈清兰觉得那块刚挪开的巨石又回来了,“再去问问。” “可是,薛扬已经走了。”碧玉为难,“他就是特意赶来跟老爷说一声,没有多留,婢子还算跑得快,在府门口喊住他,才说了两句话,他说,老爷也一直担心卫三少爷的安危,早就跟他说了,不管什么时辰,一有消息,务必来报。” 沈清兰愣了下,“那你,去问问老爷吧。” 没有消息的时候盼消息,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却不完整,就更揪心了。 碧玉杵在那,“老爷喝多了,还是户书徐昭送回来的呢,这会儿,徐昭也走了,老爷应该回太太那睡了。” 第367章 描述 沈清兰知道轻重,只要人回来了,只要还活着,其他的……就先缓缓吧,总不能连父亲也不顾了,就为着一个没名没份的外人就急吼吼的过去追东问西吧。 “那就歇了吧。” 沈清兰想着明天早点去请安,一则要问候父亲劳碌又醉酒的身体,二则,也想再多打听些有关卫长钧的情况。 两个丫头跟着她提心吊胆一天,现在也终于可以喘口气,皆大欢喜,铺床灭灯,很快入睡。 沈清兰心里先前全是担忧,现在知道活着,就挤进去一半高兴,结果,两相纠缠,反倒乱糟糟的搅得更不安宁了,明明困倦至极,加上月信第一天的难受,辗转反侧了小半夜,才撑不住,不知几时才睡着。 梦里光怪陆离,也不知糅合了多少故事,又撕扯开多少情绪,纷纷扰扰,直到天光大亮,沈清兰才艰难的清醒过来,睁开眼的刹那,梦境中的所有都如潮水退去,干净无痕。 “小姐,您醒了?”翡翠扑过来,脸上挂着泪,吸着鼻子哭,“太太已经让秋月去请大夫了,一会就到。” 沈清兰大脑里一片空白,“大夫?请大夫做什么?”她准备起身,胳膊一撑,却没使上劲,身上软绵绵的。 翡翠连被子一起抱住她,“小姐病了,怎么也喊不醒,能不请大夫嘛?快躺好,不许乱动。” “我病了?”沈清兰迷茫回想,梦到什么是完全想不起来了,但隐隐约约确实是有人喊过自己,只是声音渺渺,听不太真切,自己随口答了一声“哎”,就没管了,听翡翠这意思,大概那“哎”字也只是自己的癔症,压根没发出声音。 她醒了醒神,并不觉得这是病,最多就是睡得太沉,她在被子里慢慢动了动身子,除了累、除了无力、除了黏糊糊的一身汗、除了……没有病的迹象啊。 “我没病,现在什么时辰了?” 翡翠轻嚷,“马上就快午时了,您还说您没病?” 沈清兰惊讶,怎么?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吗?这时脚步声匆匆而来,接着进来一堆人,林氏、赵妈妈、碧玉……还有一位陌生的老者,身量高大,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目光有神。 翡翠赶紧把床帐垂下。 林氏也没先撩帐子问这问那,直接让老者先切脉,沈清兰想让母亲先放放心,一开口,就被翡翠激动的声音盖过去,这丫头,差点没嚷起来。 “太太,小姐醒了!醒了!” 林氏疾步冲到床边,听到沈清兰再次喊了声“母亲,我没事”,眼泪都差点滚下,想着大夫就在旁边,到底忍不住了,还是先诊断再说。 老大夫持重严肃的落座,一看就是个岐黄圣手,只是,谁也没料到,等老人家一开口,一屋子人全傻眼了。 老人不知说的什么方言,叽里呱啦的,无人听得懂。 大家面面相觑片刻,林氏只好用行动交流,请老大夫先去外间开药方,这倒是容易,老人很快就下笔拟方,这下林氏找到沟通的办法,索性两人用纸笔对谈。 一炷香工夫后,林氏让秋月再送老大夫回去,顺便抓药,这才折回来,坐在床沿,亲自勾起床帐。 “母亲。”沈清兰撒娇,扑在她腿上,“我睡昏了头,让您焦急了。” 林氏抚摸她的头发叹气,“也不全是睡得太沉的问题,大夫说,你近来太累了,不要紧,只是,得好好躺几天。” 沈清兰蹭着她笑,“这倒是正好合我意,不过,母亲不是说要宴请几位大人的女眷吗?我也不用露面吗?” “你呀……”林氏又气又笑,“到时候再说,你要难受,不见就不见,也没什么。” 沈清兰笑着不说话了。 林氏又交代几句翡翠好好陪着小姐的话,带着赵妈妈几个出去了。 沈清兰一直没见到碧玉,问翡翠去向。 翡翠道,“去厨房了,莫安一早上就带了十几个厨娘来,让太太挑,,太太就让赵妈妈去挑了几个。” “莫安带着来的?”沈清兰惊讶。 “可不,他说昨天大意,让不得脸的人进了府,所以今天特意亲自领着人来的。” 沈清兰本来是为昨天那妇人的无礼而生气的,但得知莫安的举动,又不免感叹,“难为他了,一个小伙子竟然跑前跑后做起人伢的活来了。” 翡翠也笑。 “这与碧玉有什么相干?” “碧玉去给小姐熬药了,我们俩都觉得小姐是因为恰好月信时风寒入侵所致,所以一边禀报给太太请医,一边先去熬着暖宫驱寒的汤,等小姐醒来就能喝了,另外,那些厨娘呢,选是选了,可赵妈妈也没空去教规矩,正好就交给碧玉,让她一边熬汤,一边给厨娘说说府里的规矩。” 正说话时,秋月拎着几副药进来,见碧玉不在,就说,“看来碧玉的汤还没熬好,那便先温着别喝了,婢子先去煎药吧。” 沈清兰自认为没病,也不急着喝药,问,“那老大夫怎么回事啊?” 翡翠一听,大笑起来,“秋月,你当时怎么请来的?你难道听得懂他的话?” 秋月哭笑不得,“婢子哪听得懂?婢子一路打听,找到个据说是会州最好的医馆,掌柜知道婢子是新任别驾府上的,不敢怠慢,紧后院去请了这位老大夫出来,说这是驿馆最高明的大夫,婢子只给他行了个礼,他只点了点头,婢子没想别的,就带了回来。” 恰好碧玉进来,听到一屋子的笑声,就知道沈清兰没有大碍了,在门外就松了口气,笑着进来,“说笑什么呢?” 翡翠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碧玉听完她对老大夫的描述,惊讶的道,“我刚才在厨娘和新来的厨娘聊天,说到小姐生病,一个厨娘就和我说,会州有位神医,医术堪比华佗,皇上还曾经想让他去太医署,因他说的方言太难懂,去了也没法沟通,才没去成,秋月请来的,莫不就是这位神医。” 第368章 心虚 大家纷纷点头,“看来就是这位神医了。” 碧玉把炖了一上午的当归党参乌鸡汤端出来晾着,秋月见汤已经送过来,那就先喝汤吧,也没再耽搁,把药先送去厨房了。 翡翠还在回想老神医的叽里咕噜,颇为他可惜,“怎么就学学官话呢,但凡能多交流几句,进了太医署,不比在会州这里待一辈子强啊。” 沈清兰摇头,“何必非要去太医署?留在民间给老百姓看病也很好啊,医者仁心,大概在老神医的心里,给谁看病都一样,在会州过一辈子也很好。” 她其实觉得,老神医能修习这么高超的医术,想学着改一改乡音,让大家都听懂,根本不是难事,他既然坚持,就有坚持的原因。 主仆三人已经忍不住各自在心里为神医编织了一个离奇又坎坷的人生过往,却不知,在距此不远的另一个院子里,林氏正盯着神医沟通的那些纸发呆。 纸上写了很多字,林氏盯着的是其中一句“……似是江湖手段……”,盯得久了,眼睛通红。 赵妈妈送来热茶,顺势在她旁边坐下,揉了揉老花眼,也看了两眼那些字,在扫过那句话时,同样,大惊失色。 “太太,这?小姐一直在我们跟前,也没接触过什么人哪,咱们又是刚到会州,谁也不认识,谁要害她?” 林氏摇头,她已经把昨天所有在府里出现过的人都在脑海中筛选了一遍,原本自家的下人就不必说,千里迢迢从申州带来的个个忠心可靠,除此之外,就只有薛扬、徐昭、莫安以及他叫来帮忙搬家具的人,那些人正是这两天护送他们连夜进城的士兵,想必是可靠的,想来想去,觉得谁也不像,但谁也不敢尽信。 赵妈妈想了想,又宽慰道,“也有可能是大夫误判,不如另外找个大夫再看一看。” 林氏沉吟,“也好,待会妈妈亲自上街去问问,务必找个德高望重、医术精湛的大夫来。”交代完,自己起身又往沈清兰那去。 沈清兰已经下床梳洗,喝了半碗鸡汤,准备带着两个丫头再去东跨院转一圈,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搬过来的,一扭头,就见林氏走了进来。 “母亲,我没事了。” 林氏点头,笑道,“没事就好。”拉她坐下,上下打量,反反复复,还撩起头发查看耳后和颈后。 “母亲看什么?”沈清兰惊讶又尴尬。 林氏表情淡然,“昨夜睡的新床,被褥又是在箱子里捂了两个月的,我怕不干净,你会长疹子。”顺口吩咐碧玉和翡翠,“外头出了点太阳,把小姐的东西都拿到门口晾晾。” 翡翠瞪大了眼,想开口辩解什么,被碧玉捅了下胳膊,把她拉出去了。 沈清兰帮她把话说了,“母亲放心,没有疹子,要是长了疹子,刚才翡翠给我梳头发一定会看见的。” 林氏含笑认可,又问,“兰儿起来后,沐浴了吗?” “……没有,睡得太久,醒来就饿了。”沈清兰有些脸红,“我让碧玉去准备水。” 林氏一听没洗,立即喊了碧玉来,让她去厨房打水,自己也不走,仍坐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话,直到碧玉把热水准备好,来服侍沈清兰进浴房。 “母亲,要不您先回去?”在这坐着多无聊。 林氏却也起身跟了进去。 沈清兰尴尬的站在门口,“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 沈清兰裹着浴袍,目光复杂,低着头,抿着嘴,一语不发。 林氏却明显松了口气,笑道,“好了,沐浴后再躺会吧。”叮嘱碧玉照顾好小姐,就走了。 碧玉与沈清兰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林氏莫名其妙的过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又非要看着她脱衣入浴,理由是看看身上有什么疹子。 谁会信这话? 沈清兰和碧玉也都是大姑娘了,林氏这个举动其实无需掩饰,她们俩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怎么想都觉得又羞耻又茫然。 碧玉突然扑到窗前,看着林氏拐出影壁,确确实实不见人影了,又足足愣了半刻钟,才转回来。 “小姐,太太为何会疑心……疑心……”疑心您被人…… 沈清兰木然摇头,她也觉得林氏的猜疑太突然太惊奇,自己就算病得不严重,但月信加疲倦,总之是不舒服的,要不也不至于沉沉睡到近午,难道不是疼惜?怎么还怀疑上了? “别多想了,现在母亲已经打消疑虑了,你去厨房看看,中午,我想喝粥。” 她岔开碧玉的话,其实是有点心虚,因为她想起卫长钧好几次夜里出现,虽说那个人并没有对她有所行为上的轻薄,但只要进了闺房,就已经授人以柄、难说清白了,所以,即使林氏瞪大了眼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她依然觉得理不直气不壮。 等粥送上来,沈清兰也没吃多少,倒是秋月后来端过来的汤药,灌了她一肚子的水。 喝完后,秋月紧张的问她感觉好些了吗,沈清兰笑,“……好多了,立竿见影。” 碧玉扑哧就笑,“秋月,我看你也该让那神医开个方子好好吃几剂治糊涂的药,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刚咽下去呢,就问好不好?” 秋月道,“太太焦急呢,特意让婢子问问小姐,头还晕不晕,还想不想睡觉了?” 沈清兰心中困惑,倒是实实在在的回答,“不晕,精神好得很。” 等秋月走后,沈清兰又想起先前的想法,仍带着碧玉和翡翠去东跨院转了一圈,发现还真有不少书画、花瓶之类的饰物,她随便展开一幅画,只见远山如黛,近水如碧,与申州沈良书房中的一副画风格极为相似。 她既然早就知道这里的家具都是卫长钧准备的,那么,可想而知,这些饰物也是他的安排,不禁心中又起涟漪,一边甜蜜,一边担忧他的状况。 “小姐,您看中了什么?咱们拿回去。”翡翠问。 沈清兰摇头。 第369章 困惑 最终,沈清兰拿了那幅画,也不是为自己拿的。 “父亲应该会很喜欢。” 真不是沈清兰看不上一屋子的东西,也不是为了避讳,而是,那么多的东西,几乎全是适合书房、客厅之类的,压根就没有适合姑娘闺房的。 为此,翡翠絮叨了一路,“好倒都是好东西,怎么全是前院摆的呢?”她想埋怨卫长钧一句,毕竟,她也知道东西的来历,但又怕显得贪心。 沈清兰笑了笑,毫不在意,相反,心情柔暖。 她拿着画就去了林氏的院子,只见林氏正带着几个丫头在大扫除,扭头看见她,招招手,“先去屋里坐会儿,正在病中,别着了凉。” 她还没开口,就见春兰进来,向林氏禀报,“胡泽进城了,马上就到。” 林氏笑,“你跟王安叔说一声,带人等着卸货。” 沈清兰一听,也不进屋了,喜问,“咱们放在驿馆的货物到了?” “是,也有你好几个大箱子。” 沈清兰遂让翡翠跟着春兰去接货,自己这才进屋,刚坐下,林氏进来了。 “有什么话,叫碧玉来说一声就行,跑什么?”林氏埋怨,“咦,拿来的画?” “东跨院那边,刚无聊去看了看,居然有不少好东西,我看这画定合父亲心意,先拿了过来,母亲要是得了闲,我陪您去看看。” 林氏就有意无意的盯她一眼,“现在走不开身。” “这也不急,反正在那放着。”沈清兰笑,左右看看,“父亲去衙门了吧?何时回来?” 林氏又看她一眼,“昨天刚进城,你父亲赶去衙门,就已经合了敕牒文书,但先前王大人留下的档案还没都没来得及交接,接下来这一个月怕都有得忙,戌时能回,便不错了。” 沈清兰本也没期望父亲这个时辰就回家,不过总存着念想,过来看一看,确认一下也好,果然不在,也在意料之中,不算失望,不过,到底是打听不到消息了。 “就算头不晕,月信期间,还是静卧休息的好。” 沈清兰有些抑郁,她本来就鼓起勇气想面对林氏旁敲侧击了,结果被下逐客令。 更不巧的是,外头传来人语杂音,春兰进来,说箱子搬进府了。 沈清兰知道林氏有事要忙,把画搁桌上,无功而返。 碧玉问沈清兰,是否回去,“翡翠也肯定把咱们的箱子搬进院子了,小姐,不赶紧收拾收拾?”她暗示箱子里有好些卫长钧送的东西。 “还是先去看看姨娘吧。” 沈清兰倒不太担心,箱子都锁着,谁知道里头有什么?她惦记齐姨娘的伤,过去时,见郭姨娘正在丫头红月在院子里撑开褥子往绳子上晾,就赶紧过去帮忙。 “小姐怎么来了?”郭姨娘见是她,吓一跳,忙阻止,“小姐怎么能做这种活?您先进屋暖着,我马上来。” 怎么都是这句话?沈清兰莞尔,“我不怕冷,给姨娘搭把手也不行?” 郭姨娘笑,“我听说小姐来月信了,难受的很,上午还请医了,这个时候最好连一根手指都别动。”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沈清兰失笑。 碧玉过去接过郭姨娘的活,“小姐想姨娘了,姨娘陪小姐进去吧,我和红月说说话。” 郭姨娘笑,“数你嘴巧。”挽着沈清兰进屋,一路问她身体情况,絮絮叨叨的说,“小姐以往在申州时,每次来月信也不曾这么难受,想必是这两个月在路上受了苦,会州比申州冷多了,往后小姐可得注意些,好好养着。” 沈清兰笑着答应。 郭姨娘又说,“我上午去看你,你还没醒,去厨房想给你做点什么,碧玉说她炖着汤,齐姨娘这里……我也放心不下,正挂念着你呢,你就来了。” 沈清兰问,“齐姨娘呢?额头好些了没?” 郭姨娘脚步一顿,微微皱眉,轻叹了声,“我看伤口不碍事,不过可能会留点疤痕,好在她一向梳着刘海,估计看不出来,只是精神一直不好……也不是今天不好,你也知道,自从去年……唉。” “我去瞧瞧。” 等两人过去,却是不巧,齐姨娘正睡得安稳,一个眼生的小丫头坐在床前的踏脚上,双手托腮在那发呆,突然见人进来,吓得猛地窜起来,险些摔一跟头,还是沈清兰眼疾手快,上前扶住。 “郭姨娘,小……小姐?”小丫头惊魂未定,结结巴巴。 郭姨娘赶紧介绍,“小姐还没见过呢,这是上午刚买进来的,还没来得及教规矩呢,太太想着齐姨娘不舒服,我们这里忙不过来,把她放在这里了,连名字也没取,要不小姐给取一个?” 沈清兰摇头,“既然是放在姨娘这里,还是姨娘取名吧。” 郭姨娘笑笑,没坚持。 两人在床边坐了坐,怕打扰齐姨娘睡觉,又悄步离开,去郭姨娘屋里坐会。 一进门,郭姨娘就抱了个毛绒绒的毯子把沈清兰包裹起来,又亲自倒了热茶,灌好汤婆子,这才坐过来。 沈清兰哭笑不得,心里自是暖暖的,也亲近的挨着她,与她说些闲话。 郭姨娘笑,“小姐一向好动,要不是来了月信不舒服,怕是今儿一早就出门,代老爷体察民情,了解民风民俗去了。” “姨娘最懂我了。”沈清兰脸红,却不害臊,反而攀着郭姨娘的胳膊撒娇,“姨娘要是有兴趣,咱俩一起去体察民情也可以呀。” 郭姨娘一脸温柔,“我就不去了,还不如听小姐讲得精彩,不过近来天寒,小姐在屋里多捂些日子,适应了这边气候再说,反正咱们在这也不是一天两天,来日方长,另外……”忽地迟疑起来。 沈清兰困惑。 “早上我去给老爷太太请安时,恰好老爷在说话,我囫囵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咱们和西羌打的这一仗挺大的,说不准城里还匿藏着西羌人,怕他们狗急跳墙、禽困覆车,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总之官府和军队都在盘查。” 第370章 好奇 沈清兰吃惊,“我以前听父亲说,两边多少年和平相处,就算也有打仗,两边百姓还是有商贸来往的,这次怎么突然就风声鹤唳起来?”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也不懂,只是早上听了一句,又不敢多问,总之,小姐还是注意些好。” 沈清兰满腹心事的点头,又岔开话题说了些别的,就回去了。 路上,沈清兰迟疑着问碧玉,“有什么法子能联系上薛扬也好。” 碧玉愣住,脸红起来,别扭的道,“他每次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没个准信,要不,婢子去街上打听打听?” 沈清兰立即阻止,“是我糊涂了,姨娘也说了,街上有危险,你别出门。” 碧玉默默。 回去一看,果然几口大箱子已经摆在正厅,翡翠在里屋收拾,闻声出来,欢喜的喊,“小姐快看,东西都到了。” 昨天从东跨院搬过来两个大衣柜,正派上用场,但沈清兰还是把所有与卫长钧相关的东西依旧存在箱子里,只整理了些常用的衣物、首饰和摆件出来。 从箱子里往外拿出一波东西,她想了想,又从妆台上把另外几样收进箱子。 “咦,这不是邓州姜小姐送的嘛?婢子记得大年初一的时候,小姐还戴过呢,挺好看的,怎么收起来?”翡翠一边抖开枕巾,一边诧异。 沈清兰垂眸笑,“还是习惯戴旧的。” 她既不能明说这其实是卫长钧送的,还有一点小私心,他就是送再多东西,自己这会儿也与他名不正言不顺,戴出去不好看,自己也心虚。 翡翠笑,“小姐就是怪,谁家千金小姐不喜欢新的?三天两头要买新的,偏小姐恋旧又节俭,这都多久没买首饰了?人家都送了,那就戴呗。” 沈清兰哭笑不得,从箱子里拿了本书翻起来。 赵妈妈从外头进来,笑,“小姐现在得闲不?” “妈妈有事?”沈清兰放下书。 “昨天买下人不成,莫小公子今天就亲自带人来了,上午送了一次,小姐没醒,我看着还可以,先留了三个,一个给了两位姨娘,两个放在前院奉茶,这会莫小公子又带人来了,小姐要不过去瞧一瞧?” 沈清兰很爽快的答应,披了件披风就跟着出去了,一则,这事儿自己昨天就应了,事情不成,再来一次在情在理;二则,想见莫安。 果然,这次由莫安领着十几人在那,规规矩矩的。 沈清兰叫她们上前,挨个问话,察言观色,最后,除了一个眼飞眉斜、东张西望,一个谄媚过分的,其余的都留下了。 莫安略惊讶,又问沈清兰还需要什么,沈清兰认真的想了想,说,“需要消息。” 莫安显然没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愣了愣,“小姐想要什么消息?” 沈清兰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还没进城就听说边境开战,现在,结束了吗?” “结束了。”莫安回答。 “可我听说会州城里还有隐患,官兵正在搜查,吓得老百姓都不敢上街。” 莫安微怔,笑了笑,“没有这么吓人,街上还是很多百姓,该干嘛干嘛,只是,小姐千金之躯,还是在府里呆着更稳妥些,有什么想要的,让府里的下人去也好,吩咐我也可。” 沈清兰恍然,也是一笑,“那就好,我就是好奇,咱们这一仗是不是大胜?” “当然是大胜!咱们将军都轻骑突袭……”莫安浓眉一挑,眼睛霎时大亮,忍不住流露出骄傲,脱口而出半句话,又觉得讪讪,揉揉鼻子,不说了。 沈清兰急了,“突袭什么?” 莫安神色一正,与刚才又大不一样,“小姐还不知道呢,咱们宜威将军趁着西羌在城外交战,带了一队轻骑连夜奔袭,在西羌王的牙帐放了把火,重伤西羌王,又烧杀无数,这会儿,西羌已经自乱成一锅粥了。” “……” 沈清兰心中大震,她也知道卫长钧是带着一支才五十人的骑兵出城去了,这一去就如泥牛入海,直到昨天夜里才回来,但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伤病如何、战功如何,一无所知,现在听莫安一说,半晌没做声。 莫安的神色、语气是挡都挡不住的钦佩和激动,他激动的是战果,沈清兰却满脑子都是紧张,他怎么能做这么冒险的事? “宜……宜威将军,他……受伤了吗?”沈清兰小心的吸了口气,轻声问。 莫安笑,眼睛更亮,整个人都笼着一种兴奋、崇拜的光芒,“没有!将军带着五十人完完整整的回来了。”说完,似乎想起什么,又看着沈清兰,突然神色转变,咧嘴一笑,有些刻意的补上一句,“我们将军很厉害吧?” 只是,沈清兰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最后这句话,耳边反反复复就是那句“完完整整”,没有受伤,那就好。 悬了两三天的心,这下子是真的踏实了。 沈清兰顿时觉得严寒尽退,春回大地,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多打听几句,赵妈妈却把刚才十几个丫头送到后院,又回来了。 “莫小公子,我们太太想见您,请您过去一趟。” 沈清兰有些好奇,莫安倒神色自若,朝她拱拱手,就跟着赵妈妈走了。 碧玉开口,“小姐,咱们也走吧?刚才那十几人怎么安排呢?赵妈妈的意思不是让您作主嘛?” 沈清兰低头想了想,“这事我步作主,你去问问太太,看她有什么安排。” 碧玉笑,“太太都既然让赵妈妈来叫您一起选人,自然是把决定权都交给您了,您就一并……”没说完,突然恍然,嘻嘻一笑,“好了,婢子明白了,这就去问,小姐回屋里歇着去吧。” 沈清兰回屋还没坐稳,秋月就把热腾腾的汤药送到眼前了。 “我只是……我已经没病了。” 秋月道,“神医说,小姐体虚体寒,这就是个寻常调理身子的,多喝几次,不妨事。” 沈清兰无奈,看着汤药叹口气,只好喝了。 第371章 清楚 吃完药,沈清兰觉得满嘴都是苦味,就让翡翠去拿怡糖。 等怡糖吃完,嘴里甜丝丝的,沈清兰又把书拿起来翻。 碧玉进来了,一脸的迷茫。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又一个字儿都没有说出来。 沈清兰刚开始还没在意。后来看她一直好像闷着什么事儿,索性丢开书,把她拉到身边。 “怎么?出大事了?”沈清兰问。 碧玉喘口气,表情里透着困惑,“小姐,太太向莫安打听,会州有没有医术特别高超的大夫。” 听了这话,沈清兰也纳闷起来:“上午的老神医不是就很了不起吗?” 怎么还要找医术高超的人去? “可不嘛!”碧玉重重的点头。 见小姐也这么说,她放下心来,知道刚才不是自己一时的多心了。确实有点问题。 这样想着,她的话匣子也就打开:“太太一说完,莫安就推荐了一个,就是上午那位呀,可太太的意思,还有没有别的?多推荐几个。” 沈清兰十分不解,“难道还要名医会诊?这……不是给我看病吧?我也没病啊。” 碧玉道,“早上呢,婢子和翡翠喊了您几次,您都痴睡不醒,婢子害怕,就去告诉太太,可是现在看来,您确实没问题呀,不过,太太就是那么问,也没明确说就是给您看病的。” “好吧,还说了什么?” “问的就更奇怪了,太太问,会州有没有神出鬼没的绿林人物?或者溜门撬锁的飞贼、下药蒙心的街头无赖……” 沈清兰目瞪口呆,“……” 碧玉说得激动,挨过去一点,“您是没瞧见,太太这么一问,把莫安给问傻了,他说,绿林人物既然神出鬼没,一般人就很难遇到,遇到也分不出来,人家也不把身份写在脸上,只要开打,看上去和普通人也没太大区别,不过他们有他们的规矩,通常不会与老百姓过不去,也不愿与朝廷命官有什么纠葛;至于盗贼和无赖,哪个地方都难免会有,不过最近没有听到什么大的案件。小姐,您说,太太这是干嘛呀,是不是昨夜里咱们府上遭了贼?” 沈清兰茫然摇头,“不像。”要是真的进贼了,今天林氏肯定会郑重提醒她,还会在家里做防备,绝不会就这么问一句。 “先别想了,真有事,母亲肯定会说。”又问,“新买的人怎么安排?” 碧玉答道,“太太说了,这种小事,以后都让小姐作主就是,现在是赵妈妈、春兰和秋月一起带着学规矩,小姐先琢磨着,等三两天后,再定放哪。” 沈清兰明白林氏的用意,点点头,当真认认真真的考虑起来,父母院里起码要放三个,姨娘那边再加一个,前头是脸面,寒碜不得,先加三五个,还有厨娘、浣洗…… “碧玉,研墨。” 沈清兰索性将仆从的需求和安排写了个单子,想了想,又添了些厨房所需,准备亲自下厨,翡翠一看,也围过来掰着手指数,要买这个,要买哪个,气得碧玉差点把墨汁抹她脸上,“买来你自己做去。” 翡翠哼道,“我跟着小姐学艺,如今也厉害得很。” 碧玉直笑。 三人这么一忙活,就把刚听的林氏那些话丢到了脑后。 谁知,一个时辰后,林氏又带着一个头发半白的大夫进来,再次给沈清兰诊脉。 沈清兰心中震骇,原来林氏向莫安打听名医确确实实是给自己看病,难道自己真的得了什么症状不明显的重病? 当着大夫的面,沈清兰生生压下满腹惊疑,乖顺的伸出手腕。 诊毕,这位半百年纪的大夫拱手对林氏道,“小姐正值月信,略显血亏气虚,其余并无异常。” 林氏看看沈清兰,又看看大夫,目光十分复杂,谢过大夫,客客气气的送出去。 人走屋空,沈清兰心里一片茫然,也不管林氏是不是去送大夫了,直接就去她屋里坐守。 林氏没送多久,就让春兰代送了,自己一路沉思回屋,却见沈清兰坐在榻上发呆,也站在门口愣了愣,才笑着往里走。 “怎么又过来了?你父亲还没回来。” “我不是来找父亲的。”沈清兰起身,“母亲,您知道,我是来问您的。” 林氏拉她又坐下,笑着“嘁”了一声,“问我怎么又找大夫给你看病?” “我没病。”沈清兰像个被冤枉偷吃零食的孩子一样委屈。 林氏哄着,“好好,我如今也信了,你确实没病,刚才你也听到了,大夫说你是因为月信所致,过几天就好了。” 沈清兰总觉得母亲还有什么瞒着自己,但她明摆着不愿说,再问也没用,不过,总算是证明自己没病,其他的回头再说。 接下来两天,沈清兰哪也没去,本来呢,觉得自己前前后后都两三个月没捏针了,想做点针黹解闷,被碧玉一句话就堵住了,“反正都丢开这么久了,不差这几天,养好了再说。”翡翠还跑过来帮腔,“咱们当时从申州离开,为了少带点行李,除了一套常用的针线,别的都没拿,如今连个零碎布头都没有,只有些上好的成匹的丝缎,小姐要裁剪吗?” “算了,回头上街再看看这边时兴的吧。” 沈清兰没奈何,就窝在床上看书,神医开的那个汤药可没停,秋月煎好了会准时送来。 沈清兰不想吃,一想到林氏反复找大夫就觉得别扭,但秋月再三保证这只是补血益气的,才勉强喝下。 她好几次想找沈良,奈何沈良初到会州上任,忙得不可开交,不仅仅是公务,同僚之间也需要相互熟悉,每天早出晚归,想见一面都难,也不是没见过,早起请安是见着的,但时间仓促,她不便多问。 除此外,她还有一件说不出口也踌躇未决的小心事,在会州城外的驿馆落宿时,卫长钧曾说过会陪自己上元节看灯,谁知自他说完那句话后,突生变故,一晃数日再未见面,明天就是上元节了。 沈清兰想得很清楚,即便他真的来邀请,别说林氏不会答应,自己也一样不会答应,但答应不答应,心里依然是期盼的。 一开始,她盼着他真的能邀请,也好顺便再试探一下林氏的态度,等到后来,被他的失踪担惊受怕,就变成了:只要来露个面,让她亲眼瞧一眼误伤无痛就够了。 第372章 欣慰 碧玉见她无聊,故意的拉她一起装扮院子。 “这是咱们来会州的第一个上元节,自然要热热闹闹的,听说王安叔又采买了好些灯笼,婢子再去搬些来,把院子里挂满。” 沈清兰点头,软绵绵伸个懒腰,还是有些百无聊赖下的倦怠,不过兴致好一些了:“是该装扮装扮,新年、新家、新气象,你们俩去问问王安叔,还有什么好东西。” 翡翠欢呼,先跑出去了。 看着她欢快的样子,碧玉笑骂一句:“你个猴儿,当心着点。别冒冒失失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话的功夫,她随后也跟着出去,出门没两步却又回来,“小姐,秋月来了。” “来送药的?”沈清兰脸色一变,“不是昨天说好停药了吗?” 碧玉失笑,“小姐别紧张,没有端药呢。” 秋月笑着进来,“小姐,太太让婢子来跟您说一声,明天去卢大人府上做客。” 沈清兰微讶,“明天上元节。” “是的,太太先送的帖子去,一为贺节,二为邀约,想在节后宴请卢太太,谁知卢太太接到帖子反而回了个帖,请太太和小姐明天过去,一为过节,二为过寿。” “过寿?”沈清兰惊讶,“卢太太明天做寿?” “不是卢太太,是卢大人的婶娘。” 沈清兰点头,婶娘也是长辈,反正她们迟早要去卢府,也是要见这位长辈的,不是明天,也会在其他日子,既然赶到了一起,倒也合适。 等碧玉和翡翠抱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灯笼回来,沈清兰交代她们摆弄,自己去找林氏,登门做客的礼数她自是轻车熟路,但在去之前,还是要多打听打听卢家的情况,应酬起来才好更游刃有余。 林氏像是知道她会来,笑着招手,“来坐,我与你略说一说。” 毕竟是刚到会州,面也没见过,打听到的消息不少,但都是满大街都知晓的闲话,没什么大用处,比如,卢大人父母早逝,是由这婶娘拉扯长大,就是这太太,也是婶娘张罗给娶回来的,后来卢大人做了官,就把婶娘接到身边孝顺,夫妻俩敬奉如生母,这在会州也是一段佳话。 沈清兰称赞,“看来这卢大人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孝子。” 林氏笑,“百姓也是这么说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位父母官做的好榜样,会州的老百姓也都以孝为先。” “此风甚好!” “卢大人官声不错,唯有一点憾事,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出嫁,随夫家去了外地,幼女比你小一岁,尚未定亲。” 沈清兰笑道,“明白了,我自会与她相安无事,若是处好了,还能多个妹妹。”说到妹妹,忽地想起一群人来,分宁的几个堂姐妹,还有申州的大嫂兼闺蜜方茹音,以及……顾家姐妹,自从离开申州,一晃数月都在路上,还没来得及联系。 林氏欣慰的点头,“听外人对卢大人的赞赏,想必家风端严,卢小姐也是熟读诗书、温柔娴雅。”说罢,又继续往下,“卢大人无子,倒是他那婶娘有个嫡亲的孙子,不过,你过去后,直接去了后院,也见不着,就不必管了。” 介绍完卢家,林氏道,“既然是卢老太太做寿,我想明天去的不仅是咱们,还有别的官员女眷、当地乡绅等,这些人,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母女俩又说了番话,沈清兰回去准备,一进院子就差点晃瞎了眼,不能不说,碧玉和翡翠还真是做事麻利,这么一会的工夫,就把院子里挂得差点抬头不见天。 翡翠扑过来询问,“小姐,您瞧,漂亮吗?” 那邀功的样子,活泼可爱,像是可爱的小动物。感觉差点没摇尾巴了。 “漂亮!”沈清兰瞧着她这模样,心情颇佳,笑,“本来么,我是准备明天带你上街去看灯的,不过,既然咱们院子就已经这么漂亮了,就用不着出门了,你就留在家里吧。” 翡翠听后又差点没哭起来:“小姐!您可不能这样啊!” 她苦着脸去求沈清兰。 沈清兰故意做出板着脸的样子来。 看着这一主一仆的在那边闹着,一旁的碧玉笑得打跌。 秋月进来,“咦,这是什么情况,又哭又笑的?” 翡翠可怜兮兮的,“秋月,明天你陪我出门看灯吧,我被小姐抛弃了。” 秋月啐她,“你还是去找春兰吧,我供不起你的糖葫芦。” 碧玉笑得快要打滚。 秋月和翡翠追打一圈,躲到沈清兰背后才算罢休,这才说明来意,”小姐,赵妈妈让婢子来跟小姐说,前几天买来的下人,基本的规矩都学了几成,若按以往在申州的要求呢,那自然是不够的,不过眼下府里缺人缺得紧,所以来问问小姐的意思,是再集中教导几天呢,还是先分下去?” 沈清兰沉吟片刻,道,“分了吧,赵妈妈说得对,现在的情况不能再和申州一样了,分到各个院子去,边学边做吧。” “那,怎么分?小姐给个指示。” 沈清兰让碧玉拿出上次写的分派单子给她,“让赵妈妈照着这个人数给各院送去就是。” 秋月行礼,看了看单子,又道,“婢子先把人都带过来给小姐瞧瞧,小姐这院子也缺人,先挑两个吧。” 沈清兰摇头,“我这没活,不着急,先给别的院子吧。” 秋月揣着单子去了。 转过夜到了第二天,沈清兰去请安,正赶上沈良往外走。 “父亲,您这么早就去衙门吗?”沈清兰惊讶。 沈良笑,“刚任职,事情太多。兰儿今天要和你母亲去卢府吧,我先去衙门处理两桩急务,一会也要过去。” 沈清兰看着父亲几天之间就憔悴许多,颇为心疼,攀着他胳膊撒娇,“父亲都累瘦了。” 沈良拍拍她的肩,呵呵直笑,“不累不累,兰儿这到会州这几天,感觉怎样?习惯了吗?” “习惯了,挺好的。” 前几天痴睡请医的事情,林氏怕丈夫分心焦急,没有告诉,沈清兰也乐得配合隐瞒。 沈良欣慰的点头,“那就好,快进去吧,你母亲在等你。”说罢,匆匆出去。 沈清兰目送父亲走远,才进屋给林氏行礼,林氏正在吩咐春兰,先去把礼物装车,旁边站着一个小丫头,拘束的垂着双手,一动不动。 春兰拉她一把,“冬梅,跟我去装车。” 那个叫冬梅的小丫头默默的给林氏和沈清兰行了礼,束手束脚的跟着走了。 第373章 兴趣 沈清兰莞尔,“我记得这丫头,胆小拘谨,我以为会放在浣洗房,没想到母亲领了来。” 林氏听了,略一沉思,反问,“我都说了让你分配的,怎么?你觉得她适合去浣洗房?” “这倒不是。”沈清兰眨眨眼,“不过,大多数人第一眼看到她这么缩头缩尾的,都觉得给个安安稳稳的活儿就得了。” 林氏扑哧一笑,“你这是夸我慧眼识英呢?还是想夸你自己?” “都是。”沈清兰也不害臊,挨过去嘻笑,“我是母亲生的,夸我不就是夸母亲嘛?” 林氏就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鬼精灵!这身边人哪,老老实实的挺好的,你既然说了让我们先挑,我就帮你挑了她,放在身边先教学着,看她能不能长进,等将来你出嫁,再给你陪嫁。” 这有一阵子没提起亲事了,怎么又开始说了? 沈清兰哑然,怕她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赶紧起身要走。 林氏也没拦,笑了笑,“回回都这样,一说就不爱听,女大不中留,不爱听就不嫁了吗?去吧去吧,吃点东西,收拾收拾就出发,也去看看人家的大家闺秀是怎样。” 沈清兰无奈的叹口气,冲她扮个鬼脸,“我这样,不是吗?” “呸呸,越来越不像话了。”林氏笑骂,又打量她两眼,“你就穿这衣裳去吗?太素了些,我知道你一向不爱出风头,不过今天是上元节,又是老人家的寿辰,不妨再艳丽些。” 只要不提亲事,什么都好说,沈清兰从善如流的答应,“我这就回去打扮自己。”嗖的就跑了。 卢府距离新换主人的沈府颇有一段距离,沈清兰坐在车内很不老实,时不时的就扒开帘子一角往外瞧,林氏看不过,把她拉回来。 “大街上,好好坐着。” 沈清兰撇撇嘴,委委屈屈的挨着林氏撒娇,其实也不能怪她举止不淑雅,实在是在府里闷得难受,自打进会州那天起,她就再没出过那个重新挂匾的沈府,来的那天,风雪满城,她又心事重重,哪有心思欣赏景色? “咱们车上挂着牌呢,谁不知道这是新别驾府上的马车?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别驾千金呢,好歹装个样子。” 沈清兰一下子笑起来,心说,我小心着呢,才手指粗的缝,外头谁是火眼金睛,看得分明?可她不好意思说,还是乖乖的坐端正了。 走到半路,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帘子外有人问,“这可是别驾大人沈府的马车?里头坐的是沈太太?” 春兰在外头答,“是,请问您是?” 那头静默了一会,猛然就听到一串哈哈大笑,一个女声喊道,“沈太太,幸会幸会呀。” 大街上这么一声喊,把林氏和沈清兰都喊愣了,不知身份,也不知善恶和来意,两人对视了一眼,林氏缓缓撩起帘子。 马车正好到街道的岔道口,另一条分岔路上停着另一辆马车,那马车极是豪华,比沈府的马车形制上宽大不少,框架漆红描金,蓝底绣花的布幔,四面垂着流苏,随着风起,飘飘摇摇,十分招摇。 有个双髻小丫头爬下马车,放稳脚踏,这时就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款款下车,捏着帕子、打着哈哈迎面走来。 女子径直来到沈府马车前,甩着帕子屈了屈身,笑道,“沈太太,你不认得我,我家男人是白身,姓姚,名胜。”声音明快爽朗,怕是十丈之内都听得清楚。 林氏微讶,在马车上侧身,算是还了个礼,笑答,“原来是姚太太,我虽刚到会州不久,但姚先生的大名已是如雷贯耳。” 沈清兰也不禁惊诧,姚胜这个名字她也听过,碧玉和翡翠每次去厨房,都会和那些当地的厨娘聊天,向她们打听这会州的名人轶事和风土人情,回来再转述给她,其中就再三提到这个姚胜,比起父母官卢大人还有名气。 姚胜确是白身,但会州的商铺,十成有五都是他的,可谓是一方巨贾,他不但善经营商贸,还颇通人情世故,与会州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有交情。 沈清兰想,这般老谋深算的商人一定年过花甲,才能经风历雨、经验丰富,看眼前女子粉面朱唇、乌发云髻,细腰翘臀,真个儿美艳婀娜,媚态天然,最多不过三旬,料想是老夫少妻。 “这位是沈小姐吧?了不得!我这会州第一美人的位置保不住了。”姚太太又是一声大笑,让沈家人俱目瞪口呆。 沈清兰莞尔一笑,“姚太太谦虚了。” 姚太太也没啰嗦,又饶有兴趣的打量沈清兰两眼,询问,“沈太太和沈小姐是去卢府的吗?” 林氏颔首,“正是,姚太太有事,不妨先行。” “那正好,我也去卢府,咱们同行吧,沈太太先请。” 姚太太摆摆手,回自己车里去,又主动让马车后退两步让道。 遮下帘子,林氏先笑起来,“倒没想到姚太太是这个性子。” 沈清兰也对这人颇有兴趣,问,“母亲都听说了什么?与我说说玩儿。” 林氏拍拍她手,摇头,“只听说姚先生夫妻恩爱……不知别的,要不,我也不至于吃惊。” 沈清兰注意到母亲中间停顿了一下,便知道有言之未尽,也没追问,反正一会到了卢府,这么耀眼的一个人肯定会引来很多话题,自己只管竖起耳朵,就能听到不少信息。 马车再次停下,就到了卢府。 门口有好几个穿戴整齐的仆男仆妇在等着迎客,一见马车过来,还没停稳,就上来行礼了。 沈清兰下车望过去,这刺史府的大门可比别驾府差多了,既窄又暗,一看就是好多年没修整补色了。 “兰儿。”林氏轻唤。 沈清兰答应,又看一眼有几处已经剥漆的柱子,总觉得怪怪的,其实这个规制正常,与申州刺史郑大人家不相上下,但有了自家那个新别驾府对比,就不对劲了。 “沈太太,沈小姐,请进。”仆妇示意。 第374章 无视 后头姚太太也跟了过来,十分自然的站到了沈清兰旁边,“走走走,我与沈太太、沈太太一起进去,这里我熟。” 林氏本来也十个爽快人,只因初到会州,人地两生,不管是为了丈夫的仕途官声,还是为了沈家的形象和儿女的前程,都不得不处处谨慎稳重,不过,既然这一趟也是为结交而来,有这么大财大气粗的富太太主动攀邀,她当然不会错过机会,走出两步,就聊上了。 “卢府这院子古朴雅致,白雪压松,冰凌滴水,别有意境。” 姚太太哈哈一笑,问,“听说沈太太之前在申州任职,申州是中原腹地,繁华、巧琢应该远胜会州这边塞吧?” 林氏淡笑,“我来会州几日,除了这大雪,倒没觉得今日与往昔有多大不同;不过,正是这大雪,也叫我领略到会州胜景。” 姚太太看林氏的目光有些微妙的变化,“沈太太这边走,这边去卢老太太屋里近些,那边有丛竹子,四季皆是好景,不过这会儿风动,咱们从竹林中穿过,少不得落得一头一身的雪花,等一会去老太太那叨唠几句,得了闲,我陪沈太太再来转转。” “那敢情好。”林氏含笑。 沈清兰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欣赏景色,别看卢府大门半旧不新,很不起眼,进了门,却让人眼前一亮,雪是一样的白,但白雪之下半遮半露的飞檐彩画、怪石如玉和绿树红花,往来的婢女也个个衣着艳丽、彩裙飘飘,好似苍老皮囊中一颗俏丽年轻的心。 姚太太见她目光沉静温和,不露喜恶,问,“沈小姐喜欢这园子格局布置么?” 沈清兰笑着点头,“天下美景,无不喜。” 姚太太眉梢扬起,眼角媚态更浓,好似梅花香气从雪中溢出,“我那小院也堪一看,沈小姐哪天有闲,过去瞧瞧?” 这是邀请的意思了,但心意有多诚还看不出,沈清兰笑得眉眼弯弯,“多谢盛情,定去叨扰。”口头答应,但要是没有下帖,仍是不会去的。 姚太太也知这个道理,但现在正在别人家做客,没法多说。 前头小道上匆匆跑来一个丫头,远远的笑开了,“姚太太,您今儿来迟了,老太太一会定要罚您吃酒。” 姚太太笑,“我可是千杯不倒,老太太准备了多少酒?” “那婢子可没数,总之摆满了半个地窖。”丫头已经来到跟前,说完转向林氏和沈清兰,含笑打量,规规矩矩的行礼,“这是……” “这是沈太太和沈小姐。你没见过呢。”姚太太嘴快,抢着介绍。 丫头恍然,又行一礼,“怪不得眼生,沈太太和沈小姐这是第一次来吧,多亏姚太太,要不然婢子就失礼了,沈太太和沈小姐快请,老太太刚还提及您二位呢,说早就听我们老爷说起沈大人,急着想见见二位呢。” 林氏笑着点头,“老太太厚爱了。” 沈清兰则暗暗乍舌这丫头的伶牙俐齿、八面迎奉,比起碧玉还厉害多了,碧玉平时对外人并不多话,说话也比较直来直往,她的利齿表现在护主或者玩闹时,可眼前这丫头真真是舌灿莲花。 她忍不住多看这丫头两眼,只见她高挑身材,鹅蛋脸儿娇艳动人,一身卢府下人标准的绿底滚边衣裙,腰间扎一条鹅黄腰带,系得细腰堪折,袅袅婷婷。 想不到卢府的丫头都这么好颜色!这般模样,要是在大街上见到,她怎么也看不出是个丫头。 “翡翠,都谁已经到了?”姚太太突然问。 翡翠愕然看姚太太,“啊?” 那丫头则愕然看翡翠,“啊?” 两人相视一眼,其他人也都怔住,这么巧,重名了! 姚太太哈哈大笑,“哎哟,这可有意思了!” 沈清兰微微一笑,“好名字,重名也正常。” 那卢府翡翠掩嘴端详翡翠,眸中光彩夺目,话却是回答姚太太的,“徐太太带着徐小姐、徐少奶奶,刘太太带着刘小姐她们都到了。” “哟,刘太太怕是昨夜里睡觉连衣裳都没脱,且等着天放亮就出门了吧。” 卢府翡翠捂着嘴笑。 林氏和沈清兰也不插话,静静的从对话中分析人物关系,很显然,姚太太与卢府亲近非同一般,不但与主子关系好,连丫头都十分熟念,但那个刘太太,人缘就不怎么样了,起码,与这姚太太不太对付。 很快,一行人进了一间大厅。 沈清兰还没看仔细屋里都坐的、站的什么人呢,就听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笑道,“瞧着,老太太,能喝的来了,您的酒怕是保不住了呢。”初听是笑,再听,颇有些嘲讽。 沈清兰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近半百的妇人打扮得花团锦簇,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迈门槛的姚太太。 她立即断定,这必是那个在姚太太眼里一夜没脱衣的“刘太太”,并做足了准备看姚太太怎么把耳光打回去。 然而,姚太太笑声朗朗,边往里走边对居中高坐的卢老太太道,“老太太,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哪!今儿这个大喜日子,我得好好陪陪您。”竟是对刚才那妇人的话置若罔闻,说完,又主动介绍林氏和沈清兰。 那刘太太奚落不成反被无视,脸色自然不好看,当着主人家的面又不便发作,只得狠狠剜姚太太一眼,低头喝口茶,不轻不重的对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粉裳少女说话。 “姑娘家的教养不是靠衣裳穿出来的,布料么,首饰么,都在铺子里摆着,有钱就买得着,可教养是再多钱也砸不出来的。” 沈清兰心里“呵”一声,真是处处有机锋、处处有好戏啊,刘太太只字不提姚太太,但话里话外都是骂她没教养,怎么个没教养呢?兴许是指姚太太进门时明知自己在说话却不打招呼,也兴许是觉得姚太太身为女子却好酒十分不雅,又兴许还有其他原因,但她哪个也不点明,只讽刺对方的衣着品味,这便有些怪怪的了。 第375章 满意 在沈清兰看来,姚太太的金玉绫罗固然过于华贵,但这样的装扮倒是很配她的明艳妩媚,反观刘太太自己,年过五旬,面容已清楚看得见苍老,打扮却与旁边的女儿不相上下,这般品味,拿什么讥讽姚太太呢? 话的关键,还是一个“钱”字吧。 沈清兰不敢分心看热闹,跟着母亲上前见礼。 早有另一位妇人迎上来,眉开眼笑、和和气气的把两人领到上座,柔声细语的说道,“沈大人在申州任职时就颇有美誉,能调来会州,真是会州百姓的福气。” 礼尚往来,林氏也很客气,“卢太太过奖了,我们这几天也处处听到百姓对卢大人的爱戴,本该早些来拜访的,只因家里琐事不断,耽误了时间。” 卢太太笑道,“这话太客气了,你们刚到会州,样样需要收拾,想必是很忙的,倒是我疏忽少礼,没能帮上忙。” 林氏还没答话,旁边一位妇人插言,“这我倒是清楚,卢太太这几天也很劳累,不但要准备老太太的寿诞,二小姐也染恙不起,不知二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卢太太脸色陡然一变,脸上的笑容僵硬难看,却又瞬间恢复原状。 沈清兰正好将这转瞬即逝的惊变收入眼底,不免诧异,人家说的这句话从常理上讲并没有问题,不但帮着解释了卢太太的操劳忙碌,又热情的表示了关切,卢太太怎么会反应这么大?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疑点? 卢太太迟疑未答,林氏也觉奇怪,不过她想的更深,她自从来到会州,就从各种途径打听会州知名人物的情况,但从未听说这个路二小姐生病啊。 “二小姐身体不适?我竟不知,疏于问候了,不知哪里不舒服?”林氏问道。 卢太太眼神有些闪躲,苦笑,“沈太太太客气了,小孩子家家的贪玩,在院子里玩雪,吃了凉风,有些发热,让沈太太见笑了。”一口气不中断,迅速转向沈清兰上下端详,称赞连连,“还是沈太太教女有方,沈小姐温柔淑雅、端庄大方,我一眼瞧见就喜欢。” 林氏笑道,“小姑娘哪有不喜欢雪的?不过这几天确实严寒,难以抵挡,希望二小姐尽快康复。” 这时,刘小姐突然开口,“卢太太,我去瞧瞧瑶瑶妹妹吧。” 卢太太微愣,笑而不语,这是不太乐意的意思了,但刚才主动提到卢二小姐生病的那位徐太太又越俎代庖的开口了。 “去吧,我记得刘小姐和卢二小姐一向要好,既然来了,是该去瞧瞧,兴许卢二小姐见了好友,一高兴,就好了呢,老太太大寿的好日子,这不是喜上加喜么。” 卢太太的笑容再次僵住。 这可真有趣了!沈清兰对这蹊跷的局面感到十分好奇,一边猜测这个神秘的卢二小姐到底得了什么病,一边悄悄观察卢老太太的表情。 据说卢老太太已经年过花甲,但保养很好,加上体态略略丰腴,圆圆的脸上没多少皱纹,甚至没有明显的老人斑,她一直呵呵的笑着,看上去慈祥、随和,对徐太太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和难堪,与卢太太的反应大为不同。 “婢子带刘小姐去吧,徐小姐也在二小姐那边呢,正好一起说说话儿。”自从进门就一直站在卢老太太身后的翡翠突然也开口,自作主张的答应下来,并走到刘小姐面前去邀请。 这一下子,卢太太学彻底无法拒绝了,只得抽了抽嘴角,“那就翡翠带着去吧。” 沈清兰则被卢府翡翠的话吸引,她曾说徐太太带着徐少奶奶和徐小姐来了,但徐太太身边只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看来就是徐少奶奶了,徐少奶奶约莫二十出头,坐在婆母下首,垂首端正,一语不发,仿佛老僧入定。 沈清兰暗自猜测徐家和刘家的背景,冷不防自己也被人盯上,徐太太说道,“沈小姐和卢二小姐还没见过面吧?不如也一起过去,你们年纪都差不多,以后常来常往,也是情分。” 卢太太似是顿时慌了,她几乎是怨恨的瞪了对面徐太太一眼,然后看看林氏,又看看沈清兰,动动嘴,不知道说什么。 林氏蹙眉,想等卢太太的话。 沈清兰突然就没来由地厌恶起徐太太来,觉得此人自以为是、呱噪多舌,当即笑了笑,柔声道,“卢二小姐病中,还是以清养为上,我就不去打扰了,等过些日子病好了我再来,往后同在会州,来日方长呢,今天既是元宵节,又是卢老太太的寿辰,我还是多陪陪卢老太太和卢太太,也沾沾老寿星的喜气。” 一席话毕,在座俱是一惊。 卢太太明显松动脸色,浮上笑容,“沈小姐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徐太太也笑,但没说话。 沈清兰得了表扬,确没觉得多高兴,甚至疑心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不小心卷入了是非,因为她注意到乐呵呵的卢老太太似乎有那么一瞬停止了乐呵呵,眯起老花眼打量自己,那表情依然和蔼,只是看得人不太舒服。 卢老太太轻咳一声,抿一口茶,将杯子放下。 很久没说话的姚太太突然朗朗笑起来,“老太太,咱们中午喝什么酒啊?我可听翡翠说了,您那地窖了放了不少,我今儿要借着给老寿星敬酒的机会喝个够。” 卢老太太的目光慢慢转移到姚太太身上,重新呵呵乐开,“放心,我知道你好这一口,少不了你的。” 姚太太满意了,又问沈清兰,“沈小姐喝得酒么?” 林氏吃惊,对比起其他人的夹枪带棒和阴阳怪气,她对姚太太大咧咧的性子是有几分好感的,但要是让女儿喝酒,她还是有些提防的,忙用眼色制止女儿。 沈清兰却是一笑,抢在林氏开口之前表态,“日后若有机会,我可跟姚太太学一学。” 这话说得极为圆满了,林氏松口气,姚太太则哈哈大笑。 “好,那就说定了。” 第376章 热闹 话题岔开,大厅里又恢复看似和平的闲聊。 通过卢太太的介绍,沈清兰知道了那位徐太太和刘太太的丈夫都是判司之职,判司虽然是州府下佐官,但握有实权,因此在地方上也颇有脸面。 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几位乡绅太太和小家碧玉,这些妇人个个能说惯道、口若悬河,一时间,大厅更热闹起来。 林氏这次有备而来,意在结识会州数得着名号的女眷,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她性格爽快又利索,平和又周全,很快就得到大家的认可。 沈清兰早就打定了主意,尽量隐身在林氏的背后,以听为主,奈何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或询问年岁爱好,或打听亲事意向,更多的当然是夸赞其惊为天人的美貌与沉静雅致的修养。 在座的姑娘们不少,且大多和她年纪相近,未定人家,难免攀比嫉妒,沈清兰受到的夸赞太多,也就引来无数针尖似的目光。 她只当视而不见,该端坐就端坐,该饮茶便饮茶,心里想着别的事情。 刺史的婶娘做寿,在当地来讲,起码算得上一次让许多人趋之若鹜去示好和巴结的机会,怎么不见司马家的女眷?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张太太还没过来啊?” 也不知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笑不断的大厅里,突然静了一下,声音小了很多,大家不约而同的去看卢太太。 卢太太淡淡一笑,“张大人卧床已久,张太太哪有空闲过来?” 张大人病得很重? 沈清兰十分惊讶,后悔自己来之前没有再多了解这些人的情况,甚至都没关心父亲,别驾与司马同为刺史的佐官,如果司马病重,别驾的担子就相应加重。 怪不得父亲这么累,从一进会州就日夜连轴转。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有的说司马张大人都病得咳血了;立即有人说没有的事,听说他在府里说话中气十足,哪里像个病重的人……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说到最后,话题又回到卢家,毕竟这才是今天的主角,大家纷纷夸赞老太太精神好、身体好,定能高寿到两百岁,把老太太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变多了。 夸完老太太,又接着夸卢太太,然后,又夸到了两位小姐。 卢家大小姐卢予珊已经出嫁三年,随夫家迁去千里之外,再没回来过;二小姐卢予瑶尚未及笈,养在深闺,众人一致称两位小姐都是才貌双全,名冠会州。 卢太太面带笑容,甚是欣慰,任何做母亲的,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儿女,都会欢喜满溢。 恰在这时,卢府翡翠陪着刘小姐进来了,刘小姐紧低着头,步子匆匆又跌撞,卢府翡翠追着她,一路低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一进厅,翡翠没什么大变化,刘小姐先吓住了,先前她离开时,大厅只有寥寥几人,现在却是济济一堂,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刘小姐把脑袋低在胸前,一语不发的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刘太太皱眉,压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刘小姐只是摇头不语,脸色苍白,不是在外头冻的呢,还是吓的。 “刘小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怎么没和卢二小姐多说说话?是不是卢二小姐……”徐太太突然声音一扬,含笑问道。 刘小姐迟疑道,“瑶瑶需要休息,我就回来了。” 沈清兰注意到刘小姐似乎身体抖了一下,大为困惑,卢予瑶不是病了吗?当然需要休息,这有什么好抖的? 卢太太赶紧说道,“有劳刘小姐过去一趟,等过几天瑶瑶身体好了,我让她给你下帖,请你过来喝茶。” 刘小姐低声答应。 徐太太轻轻一笑,端着茶杯要喝不喝,像是在冷讽。 沈清兰想起先前那些刻意的话语,觉得徐太太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还会继续问三问四,谁知道她只是冷冷笑了笑,竟然安慰起人来,“刘小姐这是为卢二小姐难过呢?你们俩这感情真好。” “……”刘小姐低头不语。 沈清兰边听边想,徐小姐至今还在卢予瑶那边没回来呢,也不知道,到底谁和谁的感情好? 直到午间开席,徐小姐也没有出现,徐太太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带女儿过来,倒是旁边一位新来的小姐问她,徐小姐怎么没过来?徐太太知道对面的卢太太听到了,故意扭头,大声询问刘小姐,“咦,刘小姐刚在卢二小姐的闺房,难道没有见到?” “她……见到了。”刘小姐轻声道,怕别人听不见,又点了点头。 那小姐大概是与徐小姐平素要好,听说徐小姐在卢二小姐那边,当即便要去找,却被卢太太制止。 “已经开席了,还是晚些再去吧。” 那小姐迟疑一下,又坐下了,毕竟是主人家的话,总不能不听。 沈清兰暗自唏嘘,心说这会州的圈子可真够复杂的,自己第一次做客,就各种戏码登台,看了个眼饱,一对比,又忍不住思念起方茹音来,想当初,沈、郑、方三家,男人们在公务上相互协作,女眷们也有来有往相处和睦,孩子们更是亲如一家,比如方茹音和沈清兰打小就腻歪在一起,无话不谈,郑学昀则几乎是把沈家当成第二个家,跟着沈之逸和沈之潇进进出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沈家三少爷。 席间,她慢慢吃,静静听,十样人,百样话,有人阿谀,也有人讥讽;有人挑起话题,就有人试图遮掩,看得人眼花缭乱。 姚太太仍坐在她身边,见她吃得不多,就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 沈清兰知道,这里每个人其实都和自己一样,立起耳朵在意别人的每一句话,当然不肯留人话柄,只笑着摇头,说早点吃得太多,这会儿还没消化。 姚太太点点头,说道,“会州寒冷又干燥,一般人刚来都不习惯,忍不住多吃点,但其实这样很容易积食。”转身招来一个卢府丫头。 第377章 话题 “老太太平时爱喝的消食茶,现煮着么?” 卢府丫头答道,“老太太时常要喝,所以一天不断的煮着呢,姚太太要喝吗?” 姚太太笑,“我知道老太太常饭后喝,不过你现在先去给我送两杯过来。” 丫头答应去了,很快端来两杯热腾腾的茶。 姚太太自己接过一杯,又指着另一杯给沈清兰,笑道,“不妨尝尝,味道不错。” 沈清兰本只是一句敷衍,没想到她会把卢老太太的茶都拿过来了,只好道谢收下,热气弥漫眼前,她轻轻一嗅,笑道,“陈皮,麦芽,佛手柑,山楂,乌梅,甘草,闻着就甘甜清香。” 姚太太讶然,“沈小姐擅岐黄药理?” “不敢。”沈清兰讪笑摇头,“只是凑巧,我以前煮过这个汤,闻着气味,应该是用料大同小异。” 姚太太便笑得眼若月牙,“确实,消食汤的用料左右就是这么几种,这方子是我开的。” 这回轮到沈清兰惊讶了,前几天林氏还到处打听会州的名医,从未有人提及姚太太啊,“姚太太是……”还没说完就被姚太太摆手制止了。 她笑,“我可不会看病,只是家里开着药材铺子,也请有坐馆大夫,我闲着无聊,就时常过去请教,时间长了,认得几样药材罢了,这么些年,也就只琢磨出这么一个方子来,凑巧合卢老太太的口味,她便常喝着。” 沈清兰恍然,因早听说了姚先生家大业大,生意遍地开花,听她这么一解释,也就不奇怪了,难得的是,她养尊处优,居然有心思学这个,一般人该是守着万贯家财,或挥霍,或精明,或忙着后院争斗了。 她对姚太太的印象又好上一层,两人时不时在席间碎聊几句,但姚太太比沈清兰忙,她在会州是个大红人,虽是白衣妇人,却周旋于官家女眷之间游刃有余,卢老太太尤其喜欢她,时不时要喊她一句。 姚太太也不客气,拿姚家当自家一样,当真喝起酒来,边喝边评便称赞,惹得一桌轻笑。 她先敬过卢老太太的酒,说了一番祝寿的喜庆话,逗得老太太眉开眼笑,接着又与几个要好的女眷干杯,还特意起身为林氏斟酒,对饮一杯,沈清兰作为晚辈,欲陪酒,却被她按住。 “不急,回头我教会了你喝酒,再喝不迟,这会别醉了。” 沈清兰莞尔,心口一暖。 偏生有人挑事,刘太太距离不远,听到这话,微微冷笑,“你可别带坏了别驾千金,沈大人家风端正,怎能随你一样喝酒?” 姚太太挑眉,“谁说女子就不能喝酒?这席间,喝酒的也不止我一个,刘太太是想说,她们都家风不正?哎哟,老太太,您刚才可是喝的第一杯酒。” 刘太太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被姚太太反挑拨得得罪了一大拨人,顿时急了,“这能一样么?别人都出嫁为妇了。” “刘太太没喝酒就醉了吧?”姚太太毫不在意,仰头又喝一盏,“酒无眼,看不见谁老谁幼,酒无心,分不出谁善谁恶,要我说,酒这东西,一为消愁,二为助兴,现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大家喝酒当然是为助兴,依你的意思是,若未嫁人,就不能为老太太助兴了?” 众人纷纷低笑。 刘太太被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恰在这时,饭厅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和对话声,接着,一个大丫头进来,对卢老太太禀报,说是胡太太派人来送礼祝寿了。 沈清兰不知这胡家又是什么来历,暗暗猜测,姚太太则主动为她释疑,“就是北关驻关统领胡大人。” 沈清兰轻“啊”,北关的驻关统领?这个……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还没来得及琢磨,姚太太又说了,“前几天西羌作乱的事,你知道吗?” “……”沈清兰心跳猛地加快,正准备趁热打铁问问详情,却见姚太太却笑,“席上一言难尽,回头再与你细说。”她也只好作罢。 这时,外头进来人了,是个三旬左右的美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丫头,各自抱着礼盒。 “祝老太太笑口常开,万事顺心,松鹤常春哪,真是不好意思哟,我家太太今儿忽感不适,不能亲自过来了,特地让妾送来薄礼,还望老太太笑纳。” 卢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胡太太太客气了,你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吃点酒菜吧。” 卢太太目光忽闪,让丫头去加椅子。 那美妇人却微微一笑,后退一步,“多谢老太太的好意了,我来的时候,我家太太再三叮嘱了,早去早回,不能过多叨扰,我就先告辞了。”一挥手,让丫头把礼盒交出,转身出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先发出一声冷哼开场,接着又有人啧啧两声,说一句“好大的架子”,再往后,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卢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礼物虽然送来了,但来者不是胡太太本人,甚至不是胡家的总管妈妈,而且放下东西就走,显得太不识人情了。 卢太太却意外的露出个笑容。 姚太太哈哈一笑,强势的转过话题,“老太太,今年还唱戏吗?” 卢太太缓了缓脸色,“有什么新剧本?” “这倒没听说过,老太太要是有兴趣,我去打听打听,这都多久了,也不编排一个新的,这哪成?” 有人接话,“这场大雪,把路都封了,戏班子的人怕是还没回来。” 这一来一往,话题就转到了唱戏上,沈清兰因此了解到,会州有个戏班子,领头的班主很聪明,他不仅仅编排当地几个老剧本,还带着人往各地去,学习其他地方的剧本,再回来演唱,因此颇得贵妇人们的喜欢,卢老太太就是其中之一,每年都要请到府上来唱几场。 席毕,撤下酒菜,换上茶水点心,众人继续闲话。 几个小姑娘坐不住了,纷纷和自家长辈告假,相约一起去园子里走走。 第378章 争吵 沈清兰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出去转一转,就见有人走过来了,是个穿粉衣裙的女孩。 “沈小姐,我们一起去园子里走走吧。”声音柔柔甜甜的。 沈清兰没和她说过话,但知道她是跟着一位被换做孟太太的妇人来的,那孟太太寡言少语,与其他人的笑闹哗然有些不一样,所以多看了两眼,顺便也就注意到这个挨在孟太太身后同样不做声只闪着大眼睛笑的小女孩。 “正合我意。”沈清兰笑着站起,与她并肩出去。 起身往外时,侧向姚太太,沈清兰意外瞅见姚太太饶有意味的看着自己笑,心下十分纳闷,有心问一问,也知道此时不合多言,因此回报一个莞尔和邀请。 “姚太太,一起走走?” 姚太太挑眉轻笑,“我不跟你们小姑娘一起,衬托得我太老了,你们先去,一会我与你母亲一起,看上去还差不多。” 这话说得随意,旁边的林氏转头来看,也笑着回了句打趣,“好好好,这是准备要衬托我老了,我不怕,偏喜欢和姚太太这样年轻的姑娘在一起。” 众人都笑。 出了门,远离了香粉珠光和笑语冷言,骤然间,空气就清新起来,连原本看惯了的清冷冰雪也显得可爱。 粉衣女孩看起来娇小玲珑,羞涩又甜美,她主动向沈清兰介绍自己,“我叫孟书娴,父亲生前是判司,现在……家里只有母亲和我。” 沈清兰心口一震,没想到这个女孩的父亲已经过世,不由得心生怜爱,拉着她的手道,“你以后可以常去找我玩,我刚来会州,正愁没人说话儿。” 孟书娴听了很欢喜,带着沈清兰在卢府逛,她话不多,但是只要开口,必定沈姐姐长、沈姐姐短的叫,喊得沈清兰心头绵软,除了分宁的沈清柳,还从没人叫她姐姐呢。 “我看你对卢府很熟,以前来过很多次吧?” 孟书娴表情微微黯下,点点头,轻声轻气的回答,“以前父亲在的时候,和卢大人关系很好,母亲常带我来走动的,后来……父亲没了,母亲自尊心强,怕被人看轻,走动就少了。” 沈清兰暗暗懊恼自己失言,让她忆起伤心往事,忙劝道,“生死不由人,世人谁不知?卢太太怎会因此看轻你们?” 孟书娴抿嘴微笑,不言语, 沈清兰回忆了一下上午的情景,还真没注意到卢太太或者卢老太太对孟家母女有什么轻视之处,只是她们母女俩确实很少说话,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以前确实有过不太舒服的地方,只是刚刚认识,她不准备多管闲事。 想了想,她换个话题,“会州还有很多地方很好玩吧?我刚来,哪里都不熟,你给我推荐几个?” 孟书娴认真想了想,渐渐眼睛亮起来,“黄河呀,黄河绕会州而过,再过两个月,春暖冰破,上游之水汹涌而来,很是壮观。” 沈清兰记下了,再要问下一处,孟书娴却没说够,继续讲黄河涨水的美景说得眉飞色舞,说完,忽地一顿,问道,“中午宴席上,有人送礼物来,沈姐姐记得这事吗?” “记得,那是谁啊?”沈清兰心口顿时一跳,自己正想打听,偏就被提起来了,“听说是什么胡大人家的?胡大人是谁啊?” 孟书娴说得兴起,完全按照自己的思维继续往下道,“黄河流经会州一带,遇山势起伏,激流奔涌,黄河之北有道险关,当地人就叫做北关,那个驻关统领胡大人娶了个年轻的太太,生得极为美貌,只是体弱多病,很少与其他官员女眷往来,大多就是和今天这样,叫人送个礼来了事。” 沈清兰想打听些关于卫长钧的事情,又不好打断孟书娴的话,等她说完,才斟酌着说,“我听说宜威将军也在会州,还以为他是统领。” 孟书娴猛一抬头,十分古怪的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沉默片刻之后,声音明显小了很多,“我不知道。” “你没听说过宜威将军吗?”沈清兰呆了呆,小心的问。 孟书娴垂了垂眉睫,“听说过,但是我不懂军营的职务。” 沈清兰默然,心头十分失望,本来还以为能从她这里打听到什么消息呢,却原来什么页不知道。 “沈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沈清兰连忙摇头,笑道,“怎么会不高兴?” 孟书娴大眼睛闪了闪,“沈姐姐很喜欢听宜威将军的事吗?” 沈清兰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我只是这两天听父亲说起他,说他带人伤了西羌王,还烧了西羌王,所以有点好奇。” 孟书娴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什么,半仰起头,出神地望着天空,就在沈清兰等了等,准备开口询问时,她突然扭头来,浅浅一笑。 “父亲以前也夸过他,说他不但是国之英才,也是我们家的恩人。” “恩人?”沈清兰惊讶,“他帮你们什么了吗?” 孟书娴摇头,表情忧伤,“我问父亲,但父亲没说,说我太小,听不懂,后来,我还没来得及问,父亲就……去了。” 沈清兰哑然,一不小心又触及她的伤处了,赶紧又转换话题。 “你知道卢府有什么好景,咱们去看看?” 孟书娴想了想,“卢府有一片竹林,养得极好,沈姐姐,咱们过去?” 竹是好竹,景是好景,只是,两人来得不巧,早有人捷足先登不说,还吵起架来。 一墙之隔,竹林之中,吵得很凶。 一个女子颤声道,“你若不信,只管自己亲自去看,在这哟喝什么!仗着自己父亲有几分脸面,就想对谁都颐指气使吗?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沈清兰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没法与先前一屋子的女子对上号。 另一个女子狠狠啐一口,骂道,“装什么硬骨头?就跟我打你骂你了一样,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就是不信你的话,但也不会被你哄得稀里糊涂就跑过去看,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脑子!” “沈姐姐,她们……”孟书娴皱眉。 沈清兰拉住她避在矮墙后,低声道,“先等等,咱们别过去凑热闹。” 第379章 招呼 孟书娴很乖巧的点头,忍不住侧耳听了听,“沈姐姐,她们在说卢二小姐。” 沈清兰笑笑,其实她也听到了,不怪两人听墙角,实在是她们吵架投入,就忘了隔墙有耳,你一言我一语,先是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到最后,气急败坏,就只剩下比谁的声音高了。 “沈姐姐,你说卢二小姐她……真的是病了,还是……” 沈清兰摇头,“连你都不知,我怎会知呢?” 孟书娴咬唇,“她们在说……说卢二小姐不是生病。” 沈清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安静的听吧。 林中有人道,“爱信不信,反正你也不敢去求证,只会耍嘴皮子惹人厌,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孟书娴低声,“这是刘小姐。” 沈清兰恍然,怪不得觉得声音熟,因为她来得早,说话也早,自己对她还是有点印象。 孟书娴又说,“刘小姐不是去过卢二小姐的闺房吗?是不是病,她应该亲眼瞧见了啊,这还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不信就自己去看,反正,今天来的这几个,以往也都是常来往的,她们又不是不认得路。” 沈清兰深以为然,想当初在申州时,自己和方茹音隔三岔五的串门,来来往往的,双方下人也熟了,都不用通报到长辈那头,自己就接待了,会州这些人,虽然感情未必有多好,但要是想见卢二小姐一面,卢太太也不能死死拦住吧? “看这意思,一时半会还消停不了,咱们走吧,换个地方。”沈清兰不愿搅入纠纷,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够了。 孟书娴点头,跟着她转身,却不防脚下失误,踩在冰上,吓得她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去。 沈清兰眼疾手快,张臂将她抱住,可惜力气不够,两人一起摔倒在地,身后跟着的两方丫头都冲过来,七手八脚的搀扶。 这一摔不要紧,墙厚竹林中吵架的人被惊动,瞬间静寂,接着脚步声匆匆远去。 沈清兰有些无奈,却也顾不得这些,她拍拍孟书娴,笑道,“怎么样?疼吗?” “不疼。”孟书娴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是我不好,连累沈姐姐了。” 沈清兰听出声音不对,忙问,“别说连累,不过是路过听了句话罢了,人家也不至于把我们怎么样,你是不是摔伤了?” 孟书娴低低的抽泣,微微弯着腰,大概是疼的厉害。 沈清兰不不敢大意,四下环视,附近都没有可避风小坐的地方,倒是不远处有个月拱门,雪枝掩映中见门后是条长廊,可坐着歇脚。 她心念一动,在抬脚之前先询问,“书娴,你知道那月拱门后是何处?能否过去坐坐?” 孟书娴似是勉力望去,点点头,小声道,“我没去过,不过曾多次来这竹林附近,并未见过有人进出那门,也未听卢二小姐说过不许过去,应该……咝,哎哟。” 沈清兰听她这么说,才放下疑虑,扶她过去,果然进了月拱门就是一道抄手游廊,见孟书娴疼得嘘气,忙让她先在栏凳上坐下。 “哪里疼?是扭了脚,还是磕伤了腿?” 孟书娴指着左脚脚踝,“沈姐姐,像是扭着了,沾不得地。” 沈清兰小心撩起她的裙角,因为冬天穿得厚,倒是看不出肿,但见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也是又焦急又懊悔,不该与她来这里玩。 “沈姐姐,要不,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坐一坐,等不疼了再去找你。” 沈清兰气笑了,“胡说了不是?我能把你丢下?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咱们不能总在这里坐着,你又不能走动,不如先叫人来……”还没说完,孟书娴的那个小丫头立即哭起来,“婢子不离开小姐。” “……”沈清兰瞠目结舌,略一沉吟,只得吩咐翡翠去找人。 孟书娴一脸歉意,“对不起,沈姐姐,这丫头……胆小,小时候还受过刺激。” 沈清兰摇头,“没事,咱们先在这坐一会,等着人来接咱们吧。” 得了闲,她这才打量起四周来,看上去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小院,几间屋子门窗紧闭,院中花树尽数压在雪层之下,冷寂萧索,走廊环抱小院,合于一处,不知通往哪里。 “阿嚏。”一阵寒风吹过,孟书娴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 那个小丫头紧张兮兮的说道,“小姐,这里风大,要不进屋里去吧。” 孟书娴低头不语。 沈清兰微微蹙眉,也没表态,屋子看起来虽然没有居住,但是贸然进去很不礼貌,她脱下披风盖在孟书娴身上,“稍等一等,一会就来人了。” 孟书娴轻轻应着,小丫头欲言又止。 恰在这时,脚步声匆匆而至,孟书娴猛地抬头,只见姚太太大步走来,扬眉“嗬”了一声,“你们俩还挺会找地方,不过,这里不能久留,咱们先离开。” 沈清兰大惊,下意识地去看孟书娴,见她也一脸懵懂。 “姚太太,您怎么来了?见到我那丫头了嘛?” 姚太太眨眨眼,笑得高深莫测,回头招呼,“快进来帮忙。”话音甫落,就跟进三四个丫头,一窝蜂围上来,几乎是连搀带抱的把孟书娴扶了出去。 “我们也走。” 姚太太没等沈清兰再开口,一把将她拉出月拱门,迅速回头,把门关上,并且上闩。 孟书娴被一群人拥簇着,回头看到这一幕,目光复杂。 走出一段路,拐过弯来,才见翡翠领着两个陌生的大丫头过来,姚太太一见,先招手,“孟小姐扭了脚,我送去老太太那边的暖阁,你们俩去请大夫。” 那两个大丫头见姚太太在此,像是找到主心骨,也没说别的,立即行动下去。 等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暖阁,孟太太已经等在那里。 第380章 不去 虽说是孟书娴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沈清兰还是心怀愧疚,见了孟太太,上前行礼致歉,还没说话,就被孟太太摆手制止。 “沈小姐不必自责,书娴这孩子自小顽皮,怪不得你。” 这么一说,沈清兰更不好意思了,无论如何,孟书娴还亲亲热热唤自己“姐姐”呢,既然担着这个名,总该尽一尽姐姐保护妹妹的心意吧。 姚太太把她拉到一边,“满地厚雪都冻成冰了,路滑摔跤也不稀奇,既然孟太太来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快去前面,沈太太刚才说要回去,在等你。” 沈清兰听说母亲在等,也就没再耽搁,安抚了孟书娴几句,带着翡翠离开。 “小姐——”翡翠憋着一肚子的话,忍了半天,终于没有旁人,就想一吐为快。 沈清兰用眼神制止,“回府再说。” 林氏确实有意辞行,但女儿没回来,也就和卢太太慢慢说着闲话,边聊边等,见她主仆回来,也就没多留,起身告辞。 卢太太略坐挽留,就亲自送了出去。 路上,林氏问,“去哪里了?那位邀你一起出去的孟小姐呢?” 沈清兰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一遍,林氏面容沉肃,眉头蹙起,“我就觉得不对劲,不仅仅卢二小姐的病不对劲,卢太太、卢老太太都不对劲,多亏姚太太救你。” 沈清兰沉吟,“母亲觉得孟小姐害我?” “不好说,按理说,咱们新来,与会州所有人都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害你?不过,凡事不能以常理对待,你父亲千里而来,占了一个别驾的位置,当地有人嫉恨,又奈何不得,只好在家眷身上使点绊子,也在情理之中。” 沈清兰想了想,“母亲这话不错,会州这边官员不少,就算王大人致仕,朝廷没有从当地提拔官员,非要远远的调一个来,这势必引起许多人不满,所以,我们被猜忌、排挤和妒忌都合情合理,奇怪的是,姚太太为什么要帮我?” 林氏摇头,“目前还不好说。” 进府,林氏问赵妈妈,沈良回来了没。 赵妈妈说还没有。 沈清兰想跟着林氏再了解些其他官员女眷的情况,却被林氏赶回去,“也不嫌累?回去歇会,我要眯会。” 她不信母亲是真的困乏想睡觉,但翡翠一直在旁边挤眉弄眼,分明是要话要说,也就先回去了。 “怎么了?挤得眉毛都打结了。” 翡翠终于能说话了,“小姐,那个孟太太有问题!” 沈清兰停下脚步,“哦?你怎么知道?” “小姐不是让婢子去找人嘛,婢子不认得路,焦急之中不知走到一个地方去了,见到了孟太太。” 沈清兰心里轻轻咯噔一下,孟太太不是应该在客厅吗? “她在做什么?” “她一个人,连丫头也没带,自己对着一堵墙说话。” 沈清兰愕然,“对着墙自言自语?” 翡翠摇头,“也不是自言自语,怎么说呢,看起来确实是自言自语,因为附近没有别人,她就那么面对墙说话,可是,婢子听到她说话的内容,又不像是自说自话,好像是把墙当成了人,小姐,您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说,那堵墙成了精?” “胡说,世上哪有墙也能成精的?”沈清兰不信,“孟太太说了什么?” 翡翠答道,“说什么,你让她快点,这事儿成了,你也跟着自由了。” 沈清兰听得一头雾水,她绝不信墙能听得懂人话的,那不知孟太太是在与谁说话,又是让谁快点,但也不由得心生警惕,忍不住猜测,是否与自己有关。 “那堵墙……是什么墙?墙那边是哪里?” 翡翠摇头,“婢子也不清楚,挺高的,本来婢子想过去仔细瞧瞧的,又怕被人发现,加上赶时间,就悄悄绕开了。” 仅凭这点信息,沈清兰也没法断定孟太太在做什么、有什么目的,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平安回来,这事就算告一段落。 “姚太太是你叫去的?” “不是啊。”翡翠比她还惊讶,“姚太太不是比婢子还先赶到嘛,婢子还以为孟小姐那个丫头抄近道去找的呢。” 沈清兰愣了愣,虽然还没完全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已然惊出一身冷汗,总觉得自己于无知之中在噩梦中走了一遭,福大命大。 翡翠一看这表情,明白了,惊得叫起来,“怎么?没人叫她吗?那她怎么去了?那个姚太太会算命吗?” 沈清兰茫然。 碧玉从外面进来,提着个食盒,先朝翡翠瞪一眼,一边往外摆菜饭,一边道,“一进门就嚷嚷,前门口都听见了,姚太太会算命?你说那么姚太太?巨贾姚胜家的?原来她还有这个神奇的本领?” 又被骂了,翡翠撅着嘴哼了一声,说道,“你今天没去,不知道其中发生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 碧玉也不生气,哼道,“好有出息,还不与我计较?今天晚上的灯会,你自己在院子里看灯吧,咱俩各得一样,你白天陪着小姐去赴宴了,晚上该我陪小姐看灯。” 翡翠一听,眼泪都快下来,眼巴巴瞅着沈清兰,“真的吗?” 沈清兰笑着反问,“你说呢?” 翡翠反应过来,追着碧玉一路打出去。 沈清兰笑,吃了块点心,自己将钗环卸下,歪在榻上眯了会,闭眼就入梦,也不知过了多久,没人摇醒。 “小姐,天都黑了,该出发了。” 沈清兰迷迷糊糊的,“出发去哪?” 翡翠急得跳脚,“去逛灯会啊,您不会忘了吧?” 沈清兰醒了醒脑,想起这回事来,她撑臂坐起,兴致一晃而过,又消逝无踪,只余寂寥,有个声音在耳边呢喃,“等到了会州,上元节我陪你看灯。”一遍又一遍,声音如沙,从指缝漏下,又被风吹散,干干净净无残留。 她叹了口气,对期盼已久的会州上元灯会索然无趣。 “你们俩去吧,多逛一会,想买什么买什么,注意安全就是。” 第381章 身影 翡翠拉长了脸,“小姐不去吗?那婢子也不去。” 碧玉走过来,拍她后脑勺,忧心地打量沈清兰,“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白天在卢府转了好一会,懒得太走路了。”沈清兰摇头,“你们俩只管去,要是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给我带回来。” 碧玉左看右看,确实不像有病的样子,“那婢子也不去了,哪有把小姐丢在家里闷着,做奴婢的自己跑出去看灯呀?” 沈清兰心口一暖,笑了起来,“走,一起去。” 谁知到了林氏那,却被否决。 “听说西羌余孽尚未清理干净,你们又是官家女眷,出门容易被盯上,恐怕会有危险。” 沈清兰说,“听说京城盛行假面赏灯,会州说不定也在效仿,我们到时候也戴着假面,别人连我长什么样都看不着,怎知我是谁?” 林氏迟疑不决,但耐不住沈清兰撒娇撒痴,只得同意了,又切切叮嘱,“还是小心为上,不要穿得过于精致,早去早回。” 能去就行,沈清兰一一答应,一身素雅的带着两个丫头出门去, 新别驾府地段极好,出门就是开阔大街,贯通会州,三人很快来到闹事,虽然是第一次上街,也不用费劲问路,自有人流引路。 三人果然低调,通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说,也不嬉笑打闹,都忙着好奇的打量四周,相比起申州街市店铺的紧凑,会州显得疏阔粗旷,街道上的雪实在太厚,只铲出了路中央的一条窄道,两旁仍是积雪,只是经过一天天的寒冬,雪已然变成坚冰,被铲出的雪块覆盖堆积,凹凸不平又滑溜。 翡翠忍不住低声嘀咕,“不如申州好看。” 沈清兰给个眼色,“会州地处西北边境,多风雪,多沙尘,与中原自不相同,不过,也颇有风情。” 碧玉敲她脑袋,“小姐别搭理她,她是没见着卖吃的摊子所以说不好,一会把嘴巴塞满,自然就说好看了。” 大风大雪之后,天公作美,想起今天是个佳节,开了恩,收了风寒,留给人间玩乐的时间。 一路走过,路两边的灯笼越来越密集,映照着屋檐下垂挂的长长短短的冰棱,透出五彩琉璃似的光华,偶尔,某一处窜天炸开的烟花,如同一场绚烂的雨从半空落在,也能照映到屋顶平整覆盖的积雪,没有被行人踩踏过,依旧洁白、丰润,表面是一层剔透的冰面,闪烁着烟花的光芒,美不胜收。 再往前去,就更热闹了,人头攒动,人声嘈嘈,即便是堆着冰雪不平的街道,也支开了两行一眼望不到头的摊位,各种各种的灯笼、此起彼伏的吆喝,这个热闹劲儿,不比申州差。 翡翠眼睛一亮,“小姐,您看那个摊上卖什么?闪闪亮亮,咱们去瞧瞧?” 碧玉拽住她,“小心滑倒,别拉着小姐快走。” 摊上的东西也没什么稀奇,都是些成色不足的饰品摆件,因着被灯笼和冰雪映照,才远远瞧出光泽。 不过,开了这个端,沿街再往里去,五花八门的物什就多了,许多东西稀奇古怪,无论是样式还是材质,在申州都没见过,碧玉一会摸摸狼牙吊坠,一会试戴骨钉手链,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碧玉扯她,“会州好看吗?” 翡翠正在摆弄一枚戒指,头也不回,“好看!” 碧玉就弹她脑袋,嗤笑不已。 沈清兰也没空逗玩,她本就是个贪玩爱闹的小姑娘,平时在林氏和沈良面前撒娇卖萌,在外人客人面前端庄温婉,但其实,没了拘束时,她就原形毕露,比两丫头还疯还闹。 “这个,摆在窗前合适;这个,可以取代银钩;还有这个,我想想……”没多会,沈清兰已经挑了四五样,“碧玉,把这些珠子缝在迎枕四边,怎样?” 摊主大娘乐开了花。 “小姐,那边有人戴面具。”翡翠伸手一指。 沈清兰扭头看,果然见人群中有人戴着面具,十分有趣,立即拉着两人去寻找卖面具的摊子。 碧玉说,“翡翠,戴了面具,就不能吃零食了。” 翡翠撇嘴,“我吃的时候摘下面具不行吗?” “你傻呀,你看谁一边吃东西一边来来回回的摘面具啊?别人都盯着你看,连累了小姐和我丢人。” 翡翠呆了呆,最后做出选择,“那我吃完再戴。” 沈清兰笑,“碧玉逗你呢,想吃就吃,想戴就戴,别吃得满脸都糊到面具上都是就行。” 卖面具的摊子不多,可选的款式也没几种,但都是沈清兰等人从没见过的风格,因此觉得每一款都很有趣,各挑了一款,兴致勃勃地覆在脸上。 “瞧瞧,你还认得我么?”沈清兰朝着碧玉和翡翠龇牙咧嘴,笑得乐不可支。 眼角余光无意中往旁边一撇,突然就愣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璀璨摇曳的灯光下,赫然站着一个多日未见却无比熟悉的身影,他从另一条街口走来,神色冷峻,步履匆匆,在欢声笑语、彩衣翩翩的往来游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沈清兰心口一跳,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假装偶遇,打个招呼,顺便问问他好不好,就在这愣神一瞬,身影已经走远。 “走。”沈清兰一咬牙,追了上去。 碧玉和翡翠大惊,一左一右紧紧跟随,“小姐,您去哪里?慢点,别走散了。” 沈清兰不作声,目光如一条绵绵丝线,任灯光迷离、人影交错,始终缠住远处那个人。 “小姐,您是不是路上丢了东西?”翡翠困惑。 沈清兰摇头,骤然止步。 她看见那个背影往一家张灯结彩的酒楼走去,酒楼门口,青石阶上,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裹着织锦绣花披风,头戴兜帽,看不清面容,但只是那么一站,就有种妖娆妩媚的风情,女子招手,背影略一迟疑,就迎着女子走了过去,两人低语了什么,并肩入酒楼。 她愣愣的杵在那,不知所措。 第382章 花灯 碧玉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问,“小姐,您是不是看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了?” 沈清兰恍惚摇头,“没有,我刚……看到一盏灯,挺好看,走近了,不过如此。” 翡翠纳闷四望,“哪盏灯?” 沈清兰顿觉索然无趣,“太丑,别看了。”转身就走了。 碧玉心思细密,打量沈清兰失望又郁闷的表情,自个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追问,“小姐,您到底看到了什么?是小偷?还是西羌人?” “……”沈清兰没想到她会想到这样,愕然的同时又松了口气,“都不是……就是灯。” 碧玉知道,这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明说了,只好从旁劝道,“不管是哪样,小姐刚才这么冒冒失失地追过去,都太危险了,不管是小偷还是西羌人,咱们都别去招惹,要是把他们惹急了,狗急跳墙,就麻烦了。” 沈清兰哭笑不得,只能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街上花灯不少,杂耍不少,零嘴儿也不少,翡翠见了两眼发光,这个也没在申州见过,那个也没在申州吃过,少不得每样都尝两口。 沈清兰见着一种芝麻饼,觉得清香扑鼻,也忍不住拿了一个,将面具摘下,挂在腰上,咬一口芝麻饼,顿时唇齿含香。 戴面具的人本就不多,西北民风大多粗犷豪爽,不管男女老少,在这个欢庆的节日里,哪怕天寒地冻,也都走出门来,大口吃,大声笑,沈清兰三人混迹其中,不亦乐乎。 “哎,碧——,哎,沈小姐?” 突然,人群中传来惊喜的呼声。 沈清兰刚蹙眉去看,碧玉已经呵斥,“大街上喊什么喊!” 薛扬跑过来,再说话时,声音就小了很多,他困惑地左看右看,“将军没跟着您吗?” 沈清兰想起刚才那个与美人并肩进入酒楼的背影,微微皱眉,轻斥,“薛扬,别胡说,我自来会州,从未见他,他跟着我做什么?” “沈小姐您不高兴吗?”薛扬的脸色似乎更困惑了。 沈清兰抿起嘴,“我很高兴!” 薛扬心说,我难道连表情都会看错?又不好一直追问,只好摸摸后脑勺,讪讪一笑,“你们三个姑娘家太不安全了,要不我跟着保护你们?” 沈清兰摇头,“不必了,你去忙你的吧,街上这么多人,我们走走看看,不会有事。”举步要走。 碧玉突然问,“薛扬,你们将军呢?他上次突袭,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怎么一直没露面?” “是回来了,但是军营里出了点事,一直很忙。”薛扬又一次环视四周,“但是今天没事啊,说了来找……找……”他瞟了眼沈清兰,想起碧玉提醒他小声点,于是又往下压声音,“来找沈……”刚开口,却见沈清兰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外。 “哎,沈……”薛扬纳闷,这是怎么了? 碧玉本来还想再趁着这个机会再问他几句,又怕沈清兰走失,只得摆摆手,追着去了。 “小姐,怎么走这么快?”碧玉低声问,“小姐应该有话问他才是,错失机会,岂不可惜?” 沈清兰捏着手里半个芝麻饼,觉得嘴里的清香也变得酸涩,再也吃不下去,她摇摇头,“大街上,没什么好问的,叫旁人听了去不好。” 碧玉怔住,这话听着是有道理,但总觉得别扭,“不如,小姐在这等一会,婢子过去问他。” “不用。”沈清兰严肃地制止,“咱们出来玩儿,快快活活的,不管其他事。” “咦,那不是沈小姐吗?”不远处,有个女子走了过来。 沈清兰收拾起情绪,点头而笑,“刘小姐,真巧。” 刘小姐已经换了装束,但同样是一身珠光宝气,领着四五个丫头,每人手里提着灯,“沈小姐没有看上的灯吗?” 沈清兰笑,“不是没看上,是看上的太多,便不好抉择了,总不能都买下,索性不买,多转转。” 刘小姐捂着嘴笑了下,换了个话题,道,“今日白天,沈小姐早早就离开卢府了,我想与沈小姐说句话都没寻着机会。” 沈清兰淡然一笑,“初到会州,家母事务缠身。”心里却是冷冷一笑,没寻着机会么? “倒也无妨,这不,咱们又相遇了?沈小姐这是第一次经历会州的上元节呢,我陪沈小姐转转吧,给沈小姐讲讲趣事儿。” “……”沈清兰对刘小姐的印象不至于太差,但也不见得多好,且远没有到这么熟悉的地步,因此迟疑了一下,但考虑到广结交的意义,还是笑着点头。 然而,还没等她把头点下,刘小姐像是又后悔了,“那个……我也不善言辞,沈小姐还不如自己边看边玩呢,反正沈小姐是要定居在会州的,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在一起玩的。” 沈清兰被转眼反悔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好在她本身也不是很乐意与刘小姐同行,当即点头,两人别过。 刘小姐匆匆离开,转眼就钻进人群,后面的丫头都差点没跟上。 翡翠眼尖,踮脚追看。 “小姐,刘小姐好像是追着人。” “小姐,刘小姐像是要去另一条街。” “小姐,刘小姐追上了一个人,那是谁呀,没见过呀。” 沈清兰笑,“会州的人多了,你刚来几天,还能人人都认得?” “呀,刘小姐与人……” 翡翠突然脸色大变,古古怪怪的,缩了缩脖子,拉着沈清兰往另一个方向去,“这边好像更好看。” 沈清兰也好奇,被翡翠拽着,偏扭头探首望一眼,这一眼正瞧见一个年轻男子轻佻的用扇子抬起刘小姐的下巴,然后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刘小姐羞笑不避。 “咱们也去买个灯笼吧。” 沈清兰也红了脸,跟着翡翠打岔走开,心说人不可貌相啊,白天在卢府见刘小姐说话做事委委屈屈、乖巧柔弱,就是与人吵架,高声归高声,气势仍显不足,自己还以为她骨子里终究胆怯懦弱,谁知道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与男子亲昵,却是自己看走了眼。 第383章 提醒 会州的灯笼不少,样式和彩绘风格不如申州精致,但别有一种简笔浓墨、狂野大气的感觉,甚至某些画作线条像是西羌特点。 沈清兰一连欣赏了好几个摊位,最后一人买了一个,她自己挑了个最常见的十二生肖之玉兔灯,也无别的理由,只因她是属兔的,提个生肖灯,中规中矩,不惹眼。 饶是她举止低调,但容貌出众仍是叫旁边路人目光粘连,甚至有些个胆大的浪荡子过来搭讪,“小姐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沈清兰都只微微行个礼,不答,侧身避开。 有知趣的,知道这是惹人厌了,也就拱拱手退避;总有那么一两个死皮赖脸的紧随不舍,追问身份。 沈清兰暗暗压住心中恼怒,心说这要是在申州,我也不怕你,奈何会州陌生,举目四望,无一人认得,只好息事,将面具再度戴上。 看不见了,又披着厚厚的披风,多少藏住玲珑身段,确实少了不少是非纠缠。 忽闻有稚童哭声,抽泣着喊“娘”,惊恐又委屈。 “瞧瞧去,怕是有人走失。” 沈清兰心动,寻着哭声而去,果然见一个三四岁的女娃扎着冲天辫,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躲在路边一个店铺门口的石鼓旁,哭得小脸都花了,路人偶有看见的,摇摇头,叹息一声离开,无人问津。 沈清兰过去,“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眼泪汪汪的瞅着她,摇摇头,“娘不见了。” “你家住哪里,我带你回家好吗?”沈清兰蹲下来哄。 女娃看着她的面具,好奇的摸一把,又盯上了她手里半个芝麻饼,舔舔嘴,哭声停歇,奶声奶气的道,“吃饼。” 沈清兰愣了下,不好意思让人家吃自己剩的,忙让翡翠从兜里拿块干净的递过去。 女娃见了吃的,一把接过,就咬一大口,挂满泪水的花脸露出个叫人怜惜的笑容。 见她吃得高兴了,沈清兰趁热打铁,再次问她住在哪里、娘叫什么名字、自己叫什么名字,但女娃只是傻愣愣的站着,一脸茫然,似乎很努力的在回忆,最后说了个,“囡囡。” 这是女娃的乳名吧。沈清兰十分无奈,又哄了好一会,才艰难的问出“胡同、大院子、小屋子、好多人”等零零碎碎的词语。 沈清兰与碧玉、翡翠面面相觑,仅凭这几个词怎么能找到?但看女娃长得可爱、穿得整齐,甚至衣服上的绣花极是精致,不像是家徒四壁的贫苦家庭刻意丢弃的孩子,便用零食哄着在原地等了又等,不见有人来认领。 “小姐,咱们怎么办?时辰不早了,难道一直等下去?”碧玉着急了。 沈清兰想了想,“也没别的法子了,咱们先带回府去,明天再打听吧。” 沈良是会州别驾,请他贴个告示,或是安排巡捕查问一下,总能找到家人的。 也只能这样了。 碧玉抱了女娃,又塞给她一块饼,但小娃娃看上了翡翠的仙女灯笼,咿咿呀呀的指着,“灯灯!灯”撇嘴又要哭。 翡翠忍痛割爱,把灯给她。 沈清兰回头又哄翡翠,“一会再给你买一个,不至于跟一个小娃娃计较。” 突然多了个小娃娃,就没法再逛街了,三大一小往回走,路过灯笼摊,果然再给翡翠买了个灯笼,这会儿已经没有仙女灯了,翡翠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个大鲤鱼,圆滚滚的大脑袋和大肚子。 碧玉取笑,说鲤鱼长得和翡翠十分相似。 翡翠不乐意了,哄着女娃跟她换,奈何女孩儿天生爱美,即便是只有两岁、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女娃,也知道仙女比鲤鱼好看,坚决不换。 沈清兰也忍不住笑话,“翡翠,你多大了?跟一个小娃娃要东西,羞不羞?院子里不是有很多灯笼吗,你去找找,兴许还有仙女灯。” “还说院子的灯呢。”翡翠一提就来气,“那个那谁?姓徐的户书是吧?是他买的东西吧?要多丑有多丑!还不如这条鲤鱼呢!” 沈清兰扑哧一笑。 忽然,旁边一人闻声转身,“咦?这位姑娘是在贬低在下吗?姓徐的户书,不就是在下嘛。” 三人一看,都愣住了,这不就是不是徐昭嘛! 徐昭没认出这几个戴面具的人来,但也有些猜疑了,目光一一打量过,毕竟,翡翠的口音与会州当地人有些不同,正要说话,翡翠已经龇牙。 “对啊,说的就是你啊!买的灯笼大小不一!样式古板!绘图单调!还不如这条鲤鱼!” “哦……你们是……”徐昭想起来了,“你们这样戴着面具,我一时还真没认出来。”接着就针对翡翠了,“你就是那个挂灯笼都上下不对齐的丫头?唔,你说得不错,你这鲤鱼确实好看,长得和你一模一样,难怪你喜欢!” 翡翠鼓起双眼,“你……你这样的毒舌,是怎么当上户书的!” 徐昭毫不在乎,“靠毒舌啊。” 翡翠无言以答,甘拜下风。 沈清兰看在她好歹是自己的丫头的份上,硬憋着没笑话她,但在面具下的掩护下,还是很不厚道的笑得眉眼弯起。 徐昭又回头向沈清兰拱手,“想不到在此偶遇沈小姐,不知沈小姐觉得会州……”话被女娃一声“咿呀”打断,顿时吓一跳,愣问,“这女娃娃……是谁?” 沈清兰经他一提醒,眼睛一亮,“徐户书,你来得正好,这女娃是我们在路边捡的,她年岁太小,说不清家在哪里,你既为户书,想必对会州的户口有一定了解,能否想法子打听打听,或者贴个告示。”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徐昭当即应下,又询问了下在何处捡到女娃等信息,迟疑地问,“沈小姐是准备把娃带回府上吗?” “正是。” 徐昭想了想,摇头,“不妥,沈小姐云英未嫁,大晚上抱一娃娃回家,恐怕会惹人议论,不如交由我带回去,等我查到丢失人家,直接送回即可。” 第384章 安置 沈清兰迟疑,“不知徐户书家中可有妻儿,冷不防带个孩子回去,就对徐户书没有影响?” 徐昭耸肩轻笑,“我如今孤家寡人,无惧闲言碎语。” 沈清兰有些诧异,她看徐昭年纪也有二十六七的模样,又是个吃皇粮的户书,这样好的人怎会没置妻室?然诧异归诧异,不便过问,点点头,让碧玉把女娃递过去。 谁知女娃不同意,搂紧碧玉不松手。 徐昭逗了几次,女娃谁都能抱,只是不肯要他。 “这是……嫌弃我?”徐昭苦笑,揉揉鼻子,“我长得很寒碜、很吓人吗?” 翡翠在旁边嘀咕,“你以为呢?” “……”徐昭无言以答,瞪着她满脸僵硬。 如此,女娃不肯叫徐昭抱,大家都无奈,决定仍由沈清兰带回去,好在大家都戴着面具,就算被有心人盯上,也没有确切证据说与沈家小姐有关。 回到沈府,沈清兰先去见林氏 恰好沈良也在,两人看到一个娃儿,都吓一跳。 林氏先惊呼出声,“兰儿,你一个姑娘家出门,怎么多了个娃娃回来?” 沈清兰将事情始末叙述一遍,林氏先叹了口气,叫来赵妈妈,抓一把怡糖哄着接过去,给她洗澡换衣去了。 林氏叹道,“你这运气也是罕见了,第一次出门逛街,还能捡个人过来,万幸是晚上,你们也算聪明,戴着面具,回头再点送回去,也就无人说嘴了,要不然,难免有麻烦。” 沈良倒是很高兴,乐呵呵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兰儿心善,救这娃娃回家,要是被人贩子捡起,将来不知怎样悲惨,或者无人过问,这样大寒的夜里,岂不被活活冻死?我看兰儿此举是大功德!” 林氏生气,嗔道,“功德是功德,要是伤了兰儿的名声,谁来报这功德?” 沈良摸摸鼻子,笑而不语,他向来说不过妻子,也不会争吵,默认即可。 沈清兰心里羡慕父母恩爱,撒了会娇,准备离开,却见赵妈妈匆匆而来,手里捏一张纸。 “老爷,太太,您们瞧。” 沈清兰好奇,也凑过去,这一看,傻眼了。 原来纸上寥寥数字,字字泣血,写了女娃的生辰八字,又说“生父无情,一去不返,母无力抚养,只好弃之街道,送与有缘人,结草衔环,感激不尽,云云”。 林氏气得“啪”地把纸拍在桌上,骂道,“什么狗屁父母!生而不养,又何必生她?若不是兰儿拾回,一条小性命还不知怎么被糟践!” 沈良也是唏嘘不已,“既然是有意抛弃,那徐户书是怎么也找不到人家了,不会有人去衙门认领了。” 沈清兰心里苦涩,越发怜惜那个小娃娃,问道,“如今,父亲、母亲怎么个打算?” 林氏摆手,“你先回去,这事我与你父亲商议再定。” 沈清兰料想母亲不会不管,已经放下心,告辞回房。 碧玉和翡翠把买回来的几个灯笼挂在门口,她们都知道女娃的身世,各个心情沉重,没了嘻乐的兴致,安安静静服侍沈清兰洗漱入睡。 三人心事沉沉,皆辗转半夜,才困倦入梦。 沈清兰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她提着个兔子灯笼在街上游荡,一开始,满大街都是人,笑语喧哗,灯火映天,渐渐的,走着走着,人渐稀少,灯渐疏落,景色趋向清冷,再继续走,已见街道空阔无人,灯光尽灭,天幕似一口黑锅压下,连颗闪烁的星子都找不着,唯有自己手里这盏灯照出的方寸之地,如同离津渡口的一点幽魂,在呜咽的寒风中飘飘悠悠…… 沈清兰举目四望,除了如泼墨般的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不由的升起一股寒意。 她喊碧玉,喊翡翠,又喊父亲、母亲,风声低鸣,无人应答。 暗夜中,有哭声嘤嘤传来,揪心断肠,沈清兰循着哭声过去,举起灯笼照,才发现是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娃儿,她就问,“你的家人呢?” 女娃儿哭,“他们都不要我了。” 沈清兰觉得心疼,准备安慰她,却见女娃儿又哭,“没人要我,也没人要你了。” “……”沈清兰一怔。 女娃儿继续哭,“说好的要陪我看灯,怎么不来呢?明明已经来了,却又把我抛在这里,自己走了呢。” “……”沈清兰像是心里有什么被压住的东西被哭声勾起,快要翻腾出来。 “姐姐,言而无信之人都是坏人!我在这里哭哭啼啼,还不知抛弃我的人在哪里欢歌笑舞。” 沈清兰心里那个被压制的怪物猛地一挣,挣开约束,跃了出来,她因此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委屈得想要哭,想和女娃儿一样,将灯笼一丢,蹲在墙角淘淘大哭,然她没有,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浓墨似的黑夜里和漫卷的寒风中,轻轻地告诉自己,“我,不受蛊惑。” 醒来时,窗外已露曙光。 翡翠笑嘻嘻地扑过来,“小姐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 沈清兰揉揉眉心,茫然回想了下梦境,又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女娃儿,起身穿衣,“早点去请安,父亲应该还在,顺便看看那个孩子。” 利利索索地穿戴完毕,主仆往林氏那边去,一出门,沈清兰无意中抬头看了眼悬挂的灯笼,愣道,“我的玉兔灯笼呢?” 碧玉和翡翠面面相觑,“昨天晚上,就是挂在这里的呀。” “早上没人来过?”沈清兰奇问。 “没有啊。”碧玉一脸笃定,“婢子寅末起的,一直在这呢,没人来啊。” 沈清兰满腹疑惑,还是先搁下,先去给林氏请安。 果然沈良还没走,正在和林氏说话,见她进去,先招手了,“来,兰儿,我与你母亲正在说那囡囡的事。” 沈清兰挨在林氏身边,“父亲、母亲准备怎么安置?” 沈良说道,“虽然囡囡的家人留了字条,但是,衙门该查还是得查,查到了,核实情况再做安排,查不到,也另有安排,这段时间,先在府上养着吧。” 第385章 灯笼 正说着话,郭姨娘和齐姨娘来了。 沈清兰热情的过去挽齐姨娘,问她身体可好,又打量她额前疤痕,纱布摘下后,露出一个指甲大小的淡淡的伤疤,被她用刘海一遮,几乎看不出来。 齐姨娘僵硬地笑了笑,“多谢小姐关心,已经没事了。” 沈清兰想起去年自己颈上那条狰狞的伤疤,自从用了卫长钧送的膏药,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又给碧玉和翡翠用,将她们俩肩头、胳膊上的伤痕也一一消尽,还剩余些许,有心拿给齐姨娘,又怕被追问来由,碧玉和翡翠两人好哄,两个姨娘就不好骗了。 再三思虑,沈清兰还是没敢提这事。 忽然,隔间里传来女娃奶声奶气的声音,“我要吃饼。” 两个姨娘俱是一愣,郭姨娘直接问,“太太,怎么有孩子的声音?” 林氏笑了笑,也没对她们俩隐瞒,简略几句话说了来历,郭姨娘十分欢喜,当下就起身,进去逗着玩,过一会,索性抱出来。 “长得倒是粉嫩嫩肉乎乎的好看,不像是家里饿着养不起的。” 齐姨娘则自从孩子露面就一眼不错的勾着眼看,一副魂牵梦绕的痴模样,看了半晌,低低地说一声,“孩子,真好。” 众人皆愣,沈清兰心念一动,笑道,“囡囡近来住在府里呢,两位姨娘要是得闲,就多哄一哄。”她知道这孩子既勾起了齐姨娘失子之痛,也让她生出为母的怜爱之意,不如就试一试,看能不能用这个孩子抚平齐姨娘的心伤。 郭姨娘立即接话,“求之不得,我们正好闲着无事,逗弄个孩子也好解闷。” 林氏也觉得齐姨娘抑郁已久,成了沈家的一抹阴影,要是能让她重展笑颜,给谁带不是带?自然也含笑点头。 又叙了几句闲话,沈良先离开,接着,郭姨娘和齐姨娘带着囡囡也走了,沈清兰想着也没自己什么事了,也起身要走,却被林氏喊住。 “母亲还有吩咐?” 林氏看她,“是有一桩大事,一直在等你,所以拖延了好些日子,也完不成。” 沈清兰惊讶,“我拖延了什么事?” 林氏就笑,“我要给世子和你兄长回信了,你的回信呢?一并寄出去吧。” “……我,我就不回信了,母亲代我向大哥、二哥说两句就行了。”沈清兰这才想起信的事,穆华景的那封信,自己还没看呢,回什么回? 林氏的笑容冷了冷,“你有话就自己说,我不代你,记得好好跟世子说话,礼尚往来,知道吗?” 沈清兰默然片刻,决定奋起拒绝,“母亲,我与世子无私交,书信往来有悖礼教。” 林氏哑口无言,气得笑骂,“长进了,居然拿礼教来堵我?去年子渊来信,你怎就不觉得有悖礼教了?” “……当时年幼无知,后来细想,因我与心莲、心薏情同姐妹,便也拿顾公子做兄长看待了。”沈清兰心里好不埋怨,心说,当初不也是您非让我给他回信的?幸亏我悟透,反倒一身轻松。 林氏冷笑,“兄长?你肯这样说也好,既然能因为情同姐妹而看重顾公子,也该知道,世子与你两个哥哥都情同手足,怎么不见你看待世子与兄长一样亲近?” 沈清兰没法与母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后退一步,“我去给兄长回信,定会问候世子。” 林氏也看出这事急不得,摆摆手,算是顺着台阶下了。 回到卧室门前,再次抬头,又问,“灯笼呢?” 碧玉道,“这事儿蹊跷,因为仆人不够,咱们这院子只有咱们三个,夜里闩了门,怎么会好好的丢了一个?” 翡翠紧跟着来一句,“不是中元节才有鬼么?怎么上元节也会见鬼?”气得碧玉追着她打,骂道,“什么狗屁乌鸦嘴!这也是能胡说的吗?” 沈清兰倒没在意,看着那个空缺发了会呆,失魂落魄地进屋,慢腾腾的将穆华景那封信拿出来,百般不愿的拆开,准备瞟一眼,一目十行,算是看完,又怕他出言轻薄,谁知一篇看下来,心里竟忍不住叫了声好,世子名冠京都的风流才名不是白得的,一封信而已,竟也写得字字珠玑,句句锦绣,令人不得不佩服。 放下心,沈清兰再次慨叹,若非男女有别,若非林氏有促成之意,自己和穆华景兴许能效仿兄长,一起高谈阔论、诗酒潇洒呢,何必像现在这样窘迫? 碧玉研墨,问,“小姐回信吗?” “给兄长回信。” 沈清兰到底还是没有单独给穆华景回信,当初给顾中楠回信,好歹能借顾心薏做由头,穆华景就完全不同了。 她将自己知道的会州情况一一说给沈之逸和沈之潇听,只字未提卫长钧,不是忘了沈之逸那句“代我问候子渊”,而是……而是她根本没有再见到他。 当然,信的最后,她还是很客气很真诚地感激穆华景对兄长地照应。 写信写得兴起,沈清兰索性一口气写了七八封,申州地方茹音,分宁的姐妹们,还有顾家姐妹…… 顾心莲的信是仍寄往洪州,但沈清兰在给不给顾心薏写信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好一会,毕竟,在林氏坚决又生气地拒绝再与顾家议亲之后,她就没再收到京城的来信,一则不能断定人还在京城,另外也在考虑顾心薏是否因此生嫌隙。 犹豫再三,沈清兰还是写了一封,只写给顾心薏,但在收入信封时,又再次迟疑,怕太过冒昧,想了想,把这封信塞在和沈之逸、沈之潇的信封中,又在给他俩的信末尾补上一句,“若有机缘,得遇礼部尚书顾家大小姐心薏,可转送告之。” 大功告成,信交给林氏,林氏叹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当时她也正忙,正在交代新买的小丫头冬梅,让她找赵妈妈拿钥匙,去库里拿几样小衣服小褥子之类的送到姨娘那边,一长串的名字说出来,问她,“可记住了?” 第386章 大哭 冬梅轻声回答,“婢子记住了。”重复一遍,丝毫未错。 林氏朝沈清兰挑眉,“怎么样?” 沈清兰赞道,“记性不错。”心里有了想法。 临走时,林氏指着桌上一盒点心,“拿去吃吧,呃刚让春兰去给囡囡买零食,顺便给你也带了一盒。” 沈清兰笑着接受,刚回屋,就见外院一个小丫头进来,“小姐,有您的帖子。” 沈清兰接过,顺口问,“说是哪个府上的了吗?” 小丫头新买的,一直在前院做些打扫、奉茶的事,但沈良忙得脚不沾地,成天都不在家,前院哪有客人,算起来,进府好几天,这还是第一件“大差事”,不免又紧张又激动,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大声答道,“送信的是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自称是菡萏园的人。” 沈清兰莞尔,将刚拎回来的点心赏给了她,小丫头喜得连连谢恩,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宝贝似的抱着点心退出去。 沈清兰复看帖子,封面极为精致,紫底淡花,金粉点缀,轻轻一摸,香气盈手。 翡翠凑过来,吸吸鼻子,“呀,真香!真好看!” 沈清兰笑,“姚太太的帖子,自然是香。” 她早已听说过,姚胜心爱妻子,为她修建了一个园子,取名菡萏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四季都是胜景。 “昨天,姚太太在卢府说要请小姐去看园子,婢子还以为是句客气话呢,没想到今天就下帖了。” 沈清兰莞尔,心说,不止你这么以为,我当时也没当真的,虽然不认为是她随口戏说,也没想过会这么快。 她拿着帖子去告诉林氏,林氏同样惊讶,笑道,“这倒是个爽利人,既然请你了,你就去,备足了礼,别叫人轻看就是。” 沈清兰应下,回去准备,谁知前院又来禀报,说刘太太来了。 林氏愕然,“刘太太?判司刘大人家的?”昨天在卢府见的那位? 丫头说是,“是这么说的。” 林氏挥手,“请去厅中。”转头向沈清兰,“这可奇怪了,昨天见面,从头到尾没听说今天要登门啊,连个帖子都没递,说来就来了?” 沈清兰思索,“或许是路过,临时起意也未尝可知。” 林氏抿了口茶,起身整衣往外去。 沈清兰对刘太太没有好印象,不愿去应酬,欲行不行。 林氏知她心意,回头笑道,“我猜,你说得八九不离十,她就是路过门前,进来串个门罢了,坐不了一时半会,你不用去露面了,我陪着说几句话。” 沈清兰喜滋滋的回去了。 哪里料到,回屋还没坐稳,那个小丫头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太太叫您过去呢!那个刘太太要见您!” “何事非要见我?”沈清兰一头雾水。 “婢子也不知道,婢子送了茶就出去了,不知道太太和那刘太太聊的什么。”大概是因为先前得了一盒点心,小丫头又一本正经的补了些零碎,“不过,太太在屋里喊婢子,让婢子来叫小姐时,婢子在门口听到里头有哭声,应该是刘太太在哭。” 这下子,沈清兰更糊涂了,莫名其妙的上门来找自己,还哭一场?这是出了什么大事?沈清兰小丫头那表情,也知道问不出更多,不多耽误,匆匆过去。 果然,到门口就听到压抑的哭声。 “母亲,刘太太。”沈清兰进门行礼。 还没等沈清兰弯下腰,刘太太就急声道,“沈小姐,你可来了,你知道娇芸在哪里?” 沈清兰茫然,娇芸? “刘太太,娇芸是……” “我女儿啊!你昨天晚上不是见过她吗?”刘太太更急了,已经坐不住,起身半截。 沈清兰恍然,原来娇芸是刘小姐的闺名啊,她点点头,“刘太太,我昨天晚上在灯市确实见过刘小姐,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就各自分开了,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啊,怎么,刘小姐不见了吗?” 刘太太一听,顿时嚎啕大哭。 沈清兰坐到林氏身边,询问事由,林氏叹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只听说刘小姐昨晚出去看灯,至今未回。” 沈清兰呆了呆,眼前突然闪过她回首一瞬间从人群中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升起不安,未及深思,刘太太已经抹了抹泪,面带恳求,“沈小姐,你好好回忆回忆,你们俩都说了什么?娇芸是否暗示了什么?当时,当时你们周围是否有什么看上去不怀好意的人?” “当时……”沈清兰先把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叙述一遍,而后,关于自己见到的那一幕就压在舌底,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必定对刘小姐的声誉造成影响;不说,万一那男子真是歹人,刘小姐被他害了,自己再瞒着就是包庇罪犯了。 “我记得当时刘小姐身边跟着好几个丫头,她们也都不见了吗?” 刘太太道,“她们回来了,但是娇芸没回来,她们说,人太多,走着走着,娇芸就不见了,也是她们说曾经遇上沈小姐,我这才过来打听消息的。” 沈清兰心里有数了,无论刘娇芸是什么时候走失的,都一定是在自己那回首一眼之后,而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刘家几个丫头也必定看到,如果她们咬牙不说,自己何必说破?要是她们早已说了,刘太太自然已知晓,自己更没必要再说。 “分别后,我也没逛多久就回家了,再未见过刘小姐。”沈清兰总结。 刘太太再次痛哭,再三让沈清兰回忆女儿说过要去哪里的话,沈清兰忍不住说道,“我觉得刘太太还是再问问那几个跟随的丫头,兴许会有线索。” 刘太太哭了一场,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十分不甘,也不太相信,盯着沈清兰,几次动唇想说些威胁的话语,到底不敢,只好离去。 林氏叹息,问沈清兰,“你没觉得刘小姐先说与你同游,继而又离开,很不合理吗?” 沈清兰欲言又止。 林氏看出问题,沉声道,“事关重大,不许隐瞒。” 第387章 挑选 沈清兰略一沉思,把自己所见说了,林氏听见,脸色大变,良久,才语气不悦地说道,“这是丑事,你不肯说也在理,万一将来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要怪到你的头上;只是,眼下刘小姐失踪了,生死未卜,你这话恐怕就是一条关键线索。” “我也因此犹豫,听刘太太的话,那几个丫头说不准还瞒着她呢,我已经提醒她回去再问丫头,但谁知道能不能问出来。” 林氏想了想,“那几个丫头必定是害怕惩罚,串通好了隐瞒,刘太太很难问出来,依我看,人命关天,说还是得说,不过不能把你牵进去,我想个法子,看怎么把消息人不知鬼不觉的送进刘府去。” 这边,林氏还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呢,事情又有了转机。 事情起因于沈清兰由刘小姐想到孟书娴,她们都是在卢府相识的,刘小姐的失踪目前很难断定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孟书娴昨天确确实实是扭了脚,且自己是在场的,冲着对方那一声声的“沈姐姐”叫着,也不能不管不问,因此打发碧玉过去探望。 翡翠就不太乐意了,“小姐,那个孟太太可能有精神病呀,或者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谁知道孟小姐是不是干净,您还关心她做什么呀?” “在没有证据之前,我都不能显露出来,该表示心意的还是要表示,昨天孟小姐受伤时我就在场,若是不闻不问,岂不落人口实,说我凉薄?” 翡翠不太认同,但碧玉敲她脑袋,“小姐的话有道理,咱们现在在会州是新人,宜结交不宜树敌。” 沈清兰就笑,“翡翠,你确实该跟碧玉学着点,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不懂人情世事,将来怎么办?” 翡翠不解,“将来也是这样啊,天天跟着小姐,给小姐端茶、梳头就可以了啊。” 沈清兰失笑,摇头不语。 碧玉似乎听出些什么,低头匆匆出门。 约莫半个时辰后,碧玉回来,没急着说孟书娴的脚伤,却先禀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刘小姐平安回家。 “婢子瞧得真真的,刘小姐穿戴就是昨天晚上那样,也不瘸、也不缺胳膊断腿,进了刘家院子去。” “只有她一人?” “对,就她一人!不过,婢子也只是路过刘家,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到门口了,那时候确实只有她一人,之前是否还有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沈清兰沉吟,她猜不出刘娇芸这一夜半天去了哪里,也不愿花心思往深里去想,只让碧玉去把消息告知林氏,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孟小姐如何?” 碧玉皱眉,“婢子压根就没见着孟小姐,倒是见了孟太太,孟太太让丫头去叫孟小姐,丫头回来说是睡觉了,婢子就没好意思说非要过去看一眼,听孟太太的话,孟小姐的脚踝还肿着。” 没有见到本人,沈清兰也不好判断伤情,想到翡翠曾说孟太太“有问题”,又问,“你瞧着孟太太怎样?” “……特别热情。”碧玉道,“拉着婢子说过不停,说过几天孟小姐不痛了就让她过来见您,不过,过于问东问西了。” 沈清兰想也想得到,无非是问沈家的人员关系与各人喜好,这也无可厚非,沈家突然调来,会州各路人马都会急着打探消息,同样,沈家也忙着了解他们的情况。 “由着她们去吧。” 沈家从申州来的人不多,都是分得出轻重的,外人想从她们口中打探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有数;后来在会州买的这些人,虽然还不知根底,但毕竟时日尚短,她们就算要泄密,也无秘可泄。 秋月从外头进来,笑道,“小姐,千针坊的绣娘来了,带了不少布样和花样,太太请小姐过去,自个儿挑选,做些衣裳。” “好极了。”沈清兰笑,半点也没迟疑,就带着丫头过去了。 姑娘家爱美,衣裳、首饰都是宝贝,沈清兰虽然不像有的女孩那般一日换七八套,却也自小到大没为这些发愁过,衣橱里、妆盒里,应有尽有,奈何这次大搬家,好看的衣裳竟是十有八九都留在了申州,前几天在家躺着,也不觉得怎样,但想到往后会有应酬,还是得再添置些。 刚到会州时,林氏就说过要做衣裳,没想到这么快。 翡翠低声笑,“做了衣裳,小姐还要买首饰的。” 秋月道,“放心吧,太太早都打听了,得知会州有两三家顶好的珠宝铺子,小姐随时可去挑。” 进了林氏的新院子,秋月就指着旁边的屋子,“碧玉和翡翠,你们俩在那边。” 翡翠大喜,“我们也有?” 秋月就捏她的圆脸,“太太何曾少过你什么?咱们这样的大丫头,每人三套。” 翡翠眉开眼笑,拉着碧玉就跑了。 沈清兰进去找林氏,屋里两个绣娘规规矩矩的坐着在记录林氏给的尺寸,抬头见她进来,都是满面惊讶,一边行礼一边赞叹,“沈小姐如此花容月貌,我在会州三十多年,还从没见过,沈太太这是有福了。” 林氏笑,“两位过奖了。”作为母亲,每次有人夸女儿生得好,心里都美得开花。 沈清兰挑了两件短袄和襦裙,都是颜色淡雅、刺绣较少的,一个绣娘以为她是很不满意,忙解释,“沈小姐要是不喜欢我这次带的布样和花样,明天我再换些样式带来,或者,沈小姐得了空闲,亲自过去绣坊挑选,又或者,沈小姐都看不上眼,自己画样,我们绣娘来做,都可以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看这两件就很好。” 林氏也笑,“她素来就爱这简单素净的,并不是嫌弃,你们就先这么做着吧,等成衣出来,她瞧着喜欢了,再做别的。” 绣娘点头,“沈太太、沈小姐放心,不是我自夸,千针坊的绣活,我们自称第二,会州就没人敢称第一。” 林氏和沈清兰皆莞尔。 第388章 问话 绣娘以为两人不信,又道,“这是实话,沈太太和沈小姐刚来会州不久,可能还不知道千针坊的来历,千针坊的创始人花娘是宫里出来的,专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绣衣的,出宫后来到会州,老来无聊,才收徒开坊,挑选的徒弟个个心灵手巧,带在身边教导,手艺好着呢。” “原来如此,既然是宫里出来的姑姑,那自然是不错的。”林氏点头认同,顺势打听消息,“只是,怎么出宫了?” 绣娘笑,“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好像是跟着一位贵人出来的。” 林氏心念一动,“不知哪位贵人?” 绣娘摇头,“这个,知情者就很少了,沈太太有心,我回头打听打听。” 林氏心知这其中恐怕有些内情,怕引人多疑,也就没再问了,到底心里惦记着,等绣娘一走,她就让秋月去找王安叔,谁知王安叔出门去了,只好罢休。 沈清兰问,“母亲是担心,咱们轻忽了重要人物?” “确实如此。”林氏点头,“你父亲初到,除了为官谨慎之外,也不能得罪了人,要是会州还有个隐蔽的贵人,我们不知道,没有拜访,终归不太礼貌。” 沈清兰点头,“听绣娘的话,那位宫里的姑姑都已经在会州带出一批徒弟来,想必出宫已久,那么,那位贵人必定年岁已高,是为长者。” 林氏赞许,“你说的对,所以,咱们不但是晚辈,还是后来者,理当拜访,你看啊,我们那天去卢府一行,基本上的会州官员名人都见了七七八八,就算没见着,差不多也该有所而闻,我竟没注意她们还说到哪位隐士高人呀?” “依我看,母亲也别太担心,既然会州本地人都不怎么议论,少有人知,可见这位高人是刻意低调,那么,想必也不会见怪的。”沈清兰想了想,又道,“我明天要去见姚太太,说不定还能见到姚先生呢,姚先生能把生意覆盖整个会州,人脉、见识可见了得,我见机打听打听,说不准就知道了。” 林氏笑,“也好,我看姚太太挺喜欢你的,你就见机行事吧。” 转过天,沈清兰挑了身浅紫如梦的衣裙,乌发挽起,盘了个坠马髻,发髻旁别着一只玉兰花样式的珍珠钗,清灵又俏皮,出门见冬阳若有若无,到底怕冷,又裹了件石青色的披风。 林氏见了,摇头,“太素了,还是换条桃红的裙子吧。” 沈清兰笑,“姚太太着色浓烈,我去见她,也穿得娇艳,岂不是有与她一较高低之嫌?” 林氏“扑哧”,“好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毕竟是第一次登门,还是有些亮色为好。” 沈清兰想了想,“母亲说得是,因为姚家经商,恐怕会有讲究,毕竟是正月里,我去换个披风,稍作修饰,也瞧着喜庆些。”回去又借了石青色的披风,换了件与衣裳相衬的藕荷色披风。 姚家的菡萏园与沈府相距较远,路面冻雪成冰,马车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行得十分缓慢,好在出门较早,也不赶时间。 第一次独自出门做客,沈清兰颇有些兴奋,没了管束,先掀起帘子一角,不见外面有人,胆子愈渐大起来,索性撩高了,依在车窗看景。 上元节已过,街头恢复冷清,那些支在冰雪上的摊子都已撤去,好在商铺檐下的大红灯笼还没摘,依旧悬在毫无热度的阳光下,增添喜气。 会州街道极宽,就显得两旁铺子稀疏低矮,大概是因为太冷了,都没人出来。 翡翠嘀咕,“这样冷清,逛街也无趣呀,会州人都不出来玩的吗?” 沈清兰笑,“太冷了,谁没事在街头溜达?等天气暖和起来,自然就热闹了。” 翡翠想了想,欢喜道,“会州地处西北,冬季极冷,这么说,夏天也必不如申州炎热,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沈清兰莞尔,没忍心打击她。 忽闻马蹄声动地响,几骑迎着晨光,踏冰而来,见了马车,当先一人勒马上前。 沈清兰眯了眯眼,呆呆地望着几人几马越来越近,望着最前面那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最后,近在咫尺。 “清兰。”卫长钧飞身下马,站在车窗前,含笑看她。 沈清兰眨眨眼,笑容宛如一朵在静水中绽放的莲花,“子渊,许久不见,一向可好?”眼前人,眉眼依旧,笑容依旧。 卫长钧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得一言难尽的歉疚、郁闷、思念和渴望…… “这段时间太忙,没有过来看你。” 沈清兰摇头,“你平安就好。”说着,忽觉鼻子发酸,“平安”二字曾在不久前的那几天里简直就像个噩梦一样缠着她,她怕极了有他的消息,又日夜盼着他的消息,无非都是在求“平安”。 “我很好。”卫长钧抿了抿嘴,“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你呢。” “我……”卫长钧张了张嘴,微微皱眉,欲言又止,斟酌了一番用词,才沉声道,“清兰,我离开会州几天,很快回来。” 沈清兰的心猛地跳了下,毫无理由的就紧张起来,脱口而出,“你要回京城?” 卫长钧讶异,“沈伯父跟你说的?” “是吗?”沈清兰忽略了他的问话,只有那明晃晃的惊讶,轻声问。 卫长钧似乎有些沮丧,又很尴尬,他低头看了看脚尖,“嗯”了下,声音突然沉闷、烦躁起来,“你是不是对我很……很……”不说了,说不下去了。 沈清兰脑子里乱乱的,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才准了,不由得又紧接着茫然,他回京城做什么?好事还是坏事?公事还是私事? “清兰,我……”卫长钧像是有很多话无从说起,最后,只是重重叹口气,“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必要瞒你,京城路远,我便是插上翅膀,三五日、七八日也回不来。” 沈清兰看着他,轻声道,“天寒路滑,慢点走。” 第389章 园子 “那你……有些事,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卫长钧也看她,但目光有些闪避,像个青涩的毛头小伙子,做错了事,在心爱的人面前不知所措。 沈清兰突然又笑了笑,“好。” 卫长钧眼底霎时爆出火光,他伸手想要摸她,伸到半空,又拘束的收回去,复上马,“我送你。” 沈清兰摇头,“别耽误你的时间。” 卫长钧目光粘着她,温柔又坚持,“让我送送你。” “……好,去菡萏园。” 卫长钧点头,“去找姚太太? 沈清兰点头。 卫长钧回头叮嘱身后侍卫,“在这等我。”骑马走在车窗旁,不知为何呢,一时间,两人竟无话。 车慢,马慢,今天真是奇怪,有阳光却不暖和,寒冷偏无风声,空阔的大街上只有轮子碾过冰块的马蹄轻轻踢踏的声音,有些奇妙。 直走出十余丈,沈清兰的手略一松动,车帘往下滑一截,遮住她半脸,卫长钧像是一下子就惊慌了,猛地看过来,急忙开口,“姚太太为人不错,你多与她往来,也可打发闲时。” 沈清兰被他有些惊慌失措的话愣了下,反应过来是他以为自己要撂帘子不理他,抿嘴一笑,“好。”又问,“你与姚先生很熟?” 卫长钧居然十分认真的想了想,“算是有些交情,是个儒商,重信义。” 沈清兰莞尔,“这评价挺高。” 话题因此打开,两人隔着半垂的帘子,轻言细语的说些话,沈清兰其实有许多话想问他,但想到离别在即,根本一言难尽,不如不说。 倒是卫长钧,意外的话多,叮嘱这个,叮嘱那个,一会说几样会州可赏之处,一会又说,“若是不急,等我回来,再陪你同去。”一会说少去卢家走动,一会又说,“若是推脱不了,就叫上姚太太陪同。” 沈清兰心中生疑,问,“卢家有什么吃人的虎?” 卫长钧皱起眉头,“没有虎,却有只……狼。” 沈清兰困惑,一个文官家里养只狼?满园的女眷,万一伤这怎么办?又万一吓着客人怎么办?幸好自己那天没有乱跑,要不然,还有可能成为狼的食物,这么一想,缩了缩脖子,确实胆怯了。 “我不会主动去,无缘无故的,她们也不会邀我,卢太太要是有事,找我母亲就是了,找不到我身上。” 卫长钧眉尖含忧,“不好说,你记得我的话就是。” 沈清兰更困惑了,叫上姚太太有什么用?我要是真的与那只狼狭路相逢,还能大呼姚太太来帮忙打狼?但没追根刨底,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送到菡萏园门口,马车停下,卫长钧下车来扶她,丫头见他抢了自己的差事,也不知所措,沈清兰迟疑片刻,没让他拉手,自己揪着他的衣袖,也算是给了面子。 卫长钧没有勉强,眼里盛满了笑容,直溢出来,在白色的阳光和冰雪映照下,晃得沈清兰满脸通红。 “进去吧。”卫长钧笑,笑得满是不舍。 沈清兰看他,轻声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卫长钧美得差点没绷住,轻咳一声稳住,“薛扬和莫安都在会州,我让他们隔三岔五过去一趟,你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 “薛扬一向不离你,你还是带着他去吧。” 卫长钧目光愈柔,“你跟着你时间也长了,留在你这边我也放心。” 沈清兰只觉得心里暖得化了,点点头,往台阶上走几步,又回头,“早去早回。” 卫长钧目送那抹淡紫如梦的身影步入院中,他寸步也挪不开,轻轻摩挲着袖口,唇角点点勾起,越翘越高,最后,忍无可忍的笑起来。 沈清兰呢,隔了好久不见的人,日日夜夜的担着心,积攒了满腹的话,冷不防久就这么在路上偶遇,却又这么匆匆别过,想说的,一句没说;想问的,一字未问,下次再见,总要在三、四个月之后了吧。 这么一算,沈清兰又惆怅起来。 一个年金花甲的老妪带着两个年轻丫头快步走来,笑容堆满面,“沈小姐到了,快请快请,太太一早就等着了。” 沈清兰看老妪年岁虽大,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清明端正,衣着打扮整齐素雅又不失品味,便知身份不一般,笑着行了个礼,“有劳妈妈亲自来接。” 老妪错后半步避开她的礼,看她的目光又变不同,颇有些赞赏,含笑道,“沈小姐这礼可就折煞我这老奴才了,这边请。” “妈妈请。”沈清兰心里不敢小看老妪,言辞格外恭敬。 一路往里,沈清兰大大方方地打量沿路景色,只见走廊寸寸彩绘,线条繁复柔韧,用色明丽端庄,与申州的简练、会州的粗狂都不相同,廊外就是花园,假山层叠,青石上覆着冰雪,晶莹透亮;一条五尺宽的小渠,静水凝冰,蜿蜒远去,其余草地皆成雪地,唯有玲珑亭后的雪松,替几株怒放的腊梅藏娇,更显得眼前一亮。 来之前,沈清兰猜想过,既然是财大气粗的姚先生为爱妻专造的园子,那必定是揽天下盛景,尽其奢华,美轮美奂,可眼观实景,却是另有感触,美是美哉,却远非当初想的那样刻意堆砌,而是一眼望去,疏阔明朗,大气中有温婉,心里不免猜测这是哪里的风格。 前头一带青墙,墙头起伏如浪,宝瓶门旁,高大的雪松后露出白墙琉璃瓦,有个着桃红衣裙的女子笼着手半倚在门口,扬声长笑,随风化作春铃。 “沈小姐,你瞧我这园子好看么?” 沈清兰抬头见姚太太,人景相融,莞尔笑道,“端妍雅致,自然成趣。” 姚太太哈哈大笑,招手相近,携她穿过宝瓶门往里去,过门见屋,登阶入室,沈清兰一眼就看到墙上挂了一幅《美人春睡》图,画中美人娇媚,神态慵懒,与姚太太颇有几分神似,不禁笑道,“我算是知道了,姚太太原来是从这画中来的。” 第390章 眼熟 姚太太轻轻拧她粉腮,笑,“你长得好看,又会说话,怨不得一到会州就招人妒恨。” 沈清兰讶然,“何人妒我?姚太太你么?” 姚太太轻“呵”一声,拉她入座,等丫头放下茶,先指着让她喝一口暖身,这才说道,“我要年轻二十岁,自然也要妒恨你。” 沈清兰笑着抿茶,茶香入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你要真年轻二十岁,我自然要让着你,绝不与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娃娃争长论短。” 姚太太大笑。 茶过三巡,点心摆满案,白的糕,红的饼,黄的酥,颜色各异,形状各异,盛在精致小碟里,看一眼,都觉得是享受。 “这不像是会州的风味。” 沈清兰先欣赏片刻,拈一口手指粗的酥条咬一口,做出评价。 姚太太扬眉,“这些都是京城特色小吃,好吃吗?” “好吃,酥松细滑,甜而不腻。”沈清兰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姚太太爱吃京城小吃,以前在京城长住过吗?” “自然,我在京城住了十六年啊。” “……” 姚太太笑,“我本是京城人,自幼在那里长大,后因嫁人,才离开。” 沈清兰恍然,“那么,园景也是京城风格了。” 姚太太话锋微微一转,“我听说,你的两位兄长都去了京城,准备开春的科考,想必,以他们的才华,金榜题名不在话下,将来,你也去京城瞧瞧。” “多谢姚太太吉言。” 话是句好话,却勾起沈清兰的心事,想到穆华景,不由得心里叹口气,这要是让林氏听到,必定是欢喜的,因为她一心想让自己嫁给穆华景,那不就去了京城吗?比起探望兄长更名正言顺。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聊京城的美景人情,姚太太自从嫁给姚胜,就再也没回过娘家,言谈之中,难掩淡淡思乡之情。 这菡萏园正是姚胜为了排遣妻子的乡愁而建,“菡萏”二字则是姚太太的乳名。 沈清兰一方面羡慕他们夫妻恩爱,另一方面也唏嘘女子出嫁从夫,从此后就要跟随丈夫四方经商,远离亲人。 她本来想抒情一劝,姚胜的生意虽然在会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但姚太太要真的想一趟娘家,何尝回不得?别说马车,就是八抬大轿也能抬回去,以姚家的财力,这不是难事,既然思念,不妨回去瞧一瞧;可转念一想,既然不是难事,为什么不行动?连这么大的园子都能平地而起,堆山开渠,回京探亲算个事?不回,自然有回不去的难言之隐。 “时间还早,咱们先去园子里转转,回来再吃。”姚太太兴致很高,拉着沈清兰往外走。 重新出了门,继续往里走,细渠蛇行,两畔修竹笼翠,冰雪裹着细长的竹叶,颤颤巍巍的在阳光下浮光溢彩。 “你看我这竹子怎样?”姚太太笑问。 沈清兰知道她是在那卢府做比,认认真真的欣赏一番,“竹畔红楼胜一筹,清渠入林再胜一筹。” 姚太太笑得得意,“穿过竹林再看。” 沈清兰也没客气,当先一步,沿着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往里走,微风拂叶,响起的不是丝竹窃语,而是飞雪如屑、冰凌叮当。 走出竹林,豁然开朗,一带狭长的水池横陈眼前,水面上干干净净,坚冰如镜,阳光反射出大片大片的白芒,冷不防照得沈清兰眯起眼。 姚太太大笑,拉她背转。 沈清兰适应一阵后,转身再看,又惊又赞,沿着池岸小跑起来,莹莹白光随着她身动,将她一并融入。 “慢些,仔细摔着。”姚太太追上来,两人一起大笑。 “怎么样?” 沈清兰撒娇似的叹口气,“历来风雅之人爱莲,盛放则称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凋零则称风吹残荷、虽败犹荣,自来造景讲究水上有亭、水面有荷,要的是临水观荷、兰舟戏莲,你既取名做菡萏园,却池中无莲,可是犯了大忌,我要不要借机贬低一二呢?” 姚太太越发笑得欢,“好好,你尽管贬低。” 沈清兰笑弯了腰,“要我说,清渠照竹影,风过两相和,就是最妙,再胜一筹。” 姚太太笑得惊天动地,花枝乱颤。 “我就知道你与众不同,这园子,我不常请人来的,想见我,去铺子里吃茶喝酒都可以。”说到喝酒,姚太太又想起上次的约定,“你果真不能喝酒?” 沈清兰讪笑,“虽然不至于一口倒,但确实算不得好酒量。” 姚太太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那可不行,你要是不会喝酒,将来一准被欺负。” 不喝酒就被欺负?被谁欺负?沈清兰更愣,准备问一问,却被拉着穿过一道篱笆,从后院回屋。 “阿落,去取酒。” 屋里转出来一个女子,打扮像丫头又不像丫头,面容俏丽、身段婀娜,细步小跑出来,芙蓉朝阳似的养眼。 她笑,“太太,既饮酒,菜饭也一起上吗?” 姚太太略想,“上吧,沈小姐不像我喝惯了的,空腹饮酒易伤身,将热菜热汤一并摆上,摆到这暖阁里来。”说着话,携沈清兰往里去。 阿落答应,笑着离开。 沈清兰回头,若有所思地扫过她背影,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印象不深,只剩一个朦胧的娇媚的轮廓,五官一概不记得了。 姚太太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问,“怎么?阿落是我丫头,跟着我年岁久了,我想着把她嫁出去呢,她不乐意,一天天陪我混着日子。” 沈清兰笑,“我觉得面熟。” 姚太太挑眉,“你到会州才多久,应该没见过阿落,她一向跟在我身边,偏偏那天去卢府是有些风寒,我又没带她。” “天下相貌相似之人不少,我大概是眼花了。” 很快,酒菜摆满一桌,两人对坐,姚太太道,“都是京城的口味,你尝尝。” 沈清兰慢慢看去,目光停在一道羹汤上,微微一怔,五福临门羹。 第391章 无奈 时过一年,想不到在相距千里的会州,又见到了。 姚太太好奇,“你以前吃过?” 沈清兰直言,“只吃过这个羹,味道极好。” 姚太太没有追问在哪里吃的,不过就是道菜,虽说沈家是外地官员,但谁说京城的厨师就不能去外地做菜?地道不地道先不说,想吃上总不是难事。 对沈清兰来说,就不一样了,去年在分宁那边,一共吃了两次,一次在陆府,陆夫人有意结亲;一次是除夕年夜饭,大奶奶为了扫她的名声,帮着陆新明传递爱意,这两次,无论哪个都没法往外说,姚太太不问,相当于免她尴尬。 “来,喝酒。”姚太太抬袖,亲自执壶给沈清兰斟了一杯,白玉杯,胎薄如纸,晶莹剔透,杯中酒色青翠透明,香气却又甜腻浓烈。 沈清兰低头,未饮先闻,“像是葡萄酒,又有些不像。” 姚太太笑,“就是葡萄酒,我自己酿的,尝尝。” 沈清兰讶异,轻抿一口,含在池间,等唇齿间浸透饱满的香气,才徐徐滑落喉咙,清香顺流而下,下咽时,倍觉满足,等咽下后,又嫌不够,再喝一口。 “与我以前喝的确实有些不同,更香、更醇。” 沈清兰赞不绝口,又喝一口。 姚太太含笑制止,“慢些喝,先垫垫肚子,别以为我这酒香甜可口,后劲大着呢,你初学,酒量不大,一次不能喝多了。” 沈清兰嘻笑,“有这样的美酒,喝酒还用学吗?自然而然就变成大酒鬼了。” “这是在说我。”姚太太大笑,给自己也斟一杯。 “并非,我在说我自己。” 酒是好酒,沈清兰也没觉得有多大的后劲,因为没喝几口,姚太太就坚决不许她再喝了,甚至叫阿落又把酒壶端走了,热情的劝她吃菜。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七八分,意兴正酣,突然有个丫头来禀报,说徐小姐来拜访了,现在门外候着。 姚太太蹙起柳眉,不知是不高兴呢,还是诧异,她沉默了会,才吩咐下去,“都到门口了,请进来吧。” 沈清兰听这意思,并不是真心诚意的邀请,突然想起自己刚到时,她说的那句话“这园子,我不常请人来的”,可见不假,暗暗思索徐小姐是何方任务,一时想不起是谁。 姚太太问她,“不记得了?在卢府不是见过徐太太吗?” 沈清兰恍然,“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了,不过那天我没见到徐小姐本人。” “是的,她去陪卢二小姐了。”姚太太朝她微微一笑,“今天见了,或许可以聊聊。” 沈清兰心忖,这个“聊聊”,怕是的聊的是卢二小姐的病情,她确实也很好奇真相,但还没想过通过徐小姐打听,毕竟自己跟她不熟,但现在有了姚太太在中间,问一问,就无妨了。 换个角度又想,卢二小姐的病情如何,自己不知道,姚太太也不知道吗?她要是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却说从徐小姐这问话?她要是不知道…… 那天看姚太太和卢老太太的互动,两人的交情非比常人,如果卢二小姐真是风寒生病,姚太太直接问、卢老太太直接回答就可以了,有什么说不得? “阿落,先撤席,上点心。” 不多时,丫头领进一个女子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高挑,宽脸大眼,五官少了些精致,只是中上之姿,但打扮入时,一身粉红的衣裙与额前珠花为她妆点出几分温婉。 “姚太太,冒昧来访,请勿见怪。” 姚太太笑着起身迎接,“徐小姐是稀客,不必客气,快坐吧。” 徐小姐又打量沈清兰,目光闪闪,惊艳之色一闪而过,迟疑地问,“这位是……” “这是新任别驾大人家的沈小姐。”姚太太看阿落给徐小姐送茶,转眼朝沈清兰笑,“清兰,这是判司徐大人的千金,你们大概没还没见过。” 姚太太突然改口叫“清兰”,意在分出个亲疏内外,沈清兰明白,领了这份情,欠身点头,“上次卢府赴宴,不巧与徐小姐失之交臂,正觉遗憾,想不到今日在姐姐这里见着了。”投桃报李,回一声“姐姐。” 徐小姐也不是傻子,见两人亲密互动,心里不是滋味,但面上一丝不露,客气又亲切的回了个礼,“沈小姐刚到会州,理当我先登门拜访的,往后,咱们就熟了,常来常往,不分彼此。” 沈清兰笑着点头,“是该如此。”心里却笑,这个徐小姐专会避重就轻,我先问了卢府的事,她却只字不答,只说以后,是个聪明人。 姚太太端着茶慢慢喝一口,又把一碟点心往徐小姐面前推了推,像是随兴而笑,道,“是了,我记得徐小姐和卢二小姐要好,两人时常往来,清兰将来不管去谁家玩,兴许都能巧遇上另一人,小姑娘嘛,多凑几个人,倒也热闹。” 沈清兰想笑姚太太,真是不动声色的步步跟上,递过来的话不能不接,“那敢情好,上次我就想着认识认识卢二小姐,谁知……唉,这两天我都一直惦记着,只是没有交情,不便探望,正好今天请徐小姐转达心意。” “自然,自然,沈小姐客气了,客气了。”徐小姐表面谨慎,内心紧张。 沈清兰露出一副唏嘘又怜惜的表情,“若是风寒,总得捂个三五天才行,徐小姐,算着日子,卢二小姐快痊愈了吧?” “……”徐小姐抽了抽嘴角,无言以答。 她不说话,姚太太和沈清兰也都不说话,都是一副期盼的模样看着她。 徐小姐无奈,支支吾吾的说,“我看卢二小姐那病情,恐怕不止是风寒,大概……比风寒要严重,三五天可能难以痊愈……” “何止三五天?”姚太太摇头,“我看那天徐太太和卢太太的对话,总有十来天了吧,徐小姐,你上元节之前,也去过卢府吧,我记得徐太太提过,说去拜年来着,那时候,可也病着?” 第392章 福气 “那时候……”徐小姐开口愈发艰难,她原本想借喝茶的时候遮挡表情缓一缓,端起时像是气力不支,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双手捧着,却又迟迟没往嘴边去,“那次,我没见着卢二小姐。” 本该惊讶的地方,两人再次默契的沉默,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徐小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法开口。 沈清兰心头越来越不安,她已经断定了卢二小姐不是生病,但无论是什么,都是别人的隐私,哪怕是丑事、是阴谋,也都与自己无关,何必逼着另一个人泄露呢? 她笑着把话岔开了,“罢了,那就等卢二小姐病愈后再说罢,徐小姐,你袖口的花纹真漂亮,你的绣活真好!” 姚太太挑眉失笑,低头喝茶,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似乎还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徐小姐却像是如释重负,忙答道,“不是我自己绣的,我哪有这手艺,这是千针坊的绣活,沈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千针坊,这是会州很有名气的一间绣坊,绣娘的手艺一个赛一个的了不得,因为有了她们,会州的姑娘不爱做针线了,反正也要被比下去。” 沈清兰故作惊讶,“还有这种事?是有什么来头吗?” “自是有大来头的,听说千针坊的大绣娘是原来宫里尚功局的姑姑,专给天家做衣裳的。” “原来如此,可宫里的姑姑,怎么来会州了?” 徐小姐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兴许是犯了事,被逐出宫的吧?不管怎么出的宫,那手艺是没得说,要不然,宫里能要她?” 沈清兰虽然也没太多指望一个十几岁的小姐能比坊里的绣娘说出更多的真相,但听了她句信口胡诌后,仍觉失望。 她随意的点头附和,“是啊,手艺没得说。” 姚太太见沈清兰不再追问卢二小姐的病情,她也就此罢手,又带着两人去园子里转了转,徐小姐似乎有些拘束,想夸不敢夸的样子让沈清兰十分诧异,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再回到屋里,吃了会点心,徐小姐坐不住了,几次看向沈清兰,欲言又止。 沈清兰先是只当视而不见,她与徐小姐初次见面,基本上谈不上交情,人家这个欲说还休的态度实在是莫名其妙,但连续几次之后,直爽性子的她就忍不住了,笑问,“徐小姐有话,直说无妨。” “啊,没事。”徐小姐讪笑,“我就是问问,沈小姐何时回去,咱俩一道?”似乎怕沈清兰拒绝,又立即解释,“咱俩方向相同,可同路而行,路上也说说话。” 沈清兰一听这个就更莫名其妙了,这般当着主人家说话,不就是怂恿自己告辞吗?她便是真的想和自己交个朋友,想趁着同路交谈亲近两分,也不得好感,何况,沈清兰这次来,还有话想问问姚太太的,不想就这么离开。 她略略沉吟,准备拒绝。 不想姚太太轻轻一笑,“我还想留你们俩多玩会呢,徐小姐就急着把清兰抢走,也罢,你们都是小姑娘,初识投机,好好说说话,亲近亲近也好。” 这,是送客了? 沈清兰只得与徐小姐告辞,一起出去。 “沈小姐,你我同车,说说话儿。”到马车面前,徐小姐不登自家车,却站在沈清兰身边不动。 沈清兰点头,“也好,徐小姐请。”人都在眼前了,总不能拒绝吧,说实话,她也很想听听徐小姐会说什么。 上了车,总得说话,沈清兰不急,她等着对方开口,既然是主动来的,必然有重要事,谁急谁知道。 “那天在卢府,没有见到沈小姐,真是可惜。”果然,徐小姐先开口了,“我小字嫣芸,今年十五。” 沈清兰略惊,没想到徐小姐比自己还小,可这身量已高出自己一大截,不由得生了些羡慕,她笑了笑,也说了自己的年龄和名字,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徐嫣芸也讶异地打量她,“原来你比我大些。那我往后叫你姐姐吧。” 沈清兰,“……”莫名想起另一个多出来的妹妹孟书娴。 拉近关系之后,徐嫣芸说话又热络许多,“沈姐姐,我看你和姚太太相谈甚欢,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刚来的,姚太太又多少年没离开过会州,我还以为你们俩早就认识呢。” 沈清兰微笑,“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我与姚太太初次见面就觉得性格相投,这也是缘分吧。” 徐嫣芸立即点头,“可不是嘛,我就很信这缘分,我和沈姐姐上次错过,今天又相遇,这也是缘分,我家中只有我和两个兄长,自小孤单,以后和沈姐姐来往,就不寂寞了。” “……”沈清兰再度哑然,咱俩有这么熟吗?再说,你不是和卢二小姐一向好交情吗?可脸上还是笑着,“那正好,我在会州也没有别的姐妹。” 就着交情这个话题,徐嫣芸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多是说她自己家的事情,沈清兰因此了解到徐家的状态,徐大人好女色,家中一妻五妾,徐嫣芸出自正室太太,长子徐鸣轩和次子徐鸣玉则都出自妾室。 沈清兰从徐嫣芸的话中听出徐家的纷争不断,想着徐嫣芸母女在家必定地位尴尬,还想安慰她两句,就听她笑着夸起了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 “我二哥长得好,学问也好,对我尤其好,平时父母对我严格,我要是不小心做错事,我二哥就会护着我,会州没人不喜欢他。” 沈清兰也为她高兴,说道,“这是你的福气。”心里也思念起自己两个哥哥,暗自懊恼自己昨天的信写得太少,没有再三叮嘱大哥少喝酒、没有让二哥别熬夜念书,也没有……怎么写都不够,回家继续写信。 旁边的徐嫣芸不知她这些心思,兴致勃勃的道,“我二嫂才有福气呢。” 沈清兰没什么兴趣谈论人家的兄长,胡乱点点头,“想必你哥哥嫂嫂会十分恩爱。” 第393章 心思 徐嫣芸捂着嘴笑,“我二哥还没成亲,连定亲都没呢,哪来的嫂嫂,不过我能断定,我哥是个疼妻子的好丈夫。” 沈清兰不准备接话了,这种事情不该自己一个外人来说长短,她含笑不语,等徐嫣芸自己结束这个话题再开启另一个话题,或者,等着分道告别。 路有点远,还不到分路,徐嫣芸就说完了,她停了停,果然换题了。 “沈姐姐,你对会州还不熟吧,咱们明天一起逛街,我陪你到处转转,会州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沈清兰有些惊讶徐嫣芸的自来熟,先前在菡萏园与姚太太三人聊天,她表现得温婉雅致,被问起卢二小姐时又紧张为难,怎么都看不出,一出了门,就变成话痨。 “好,有你做向导,最好不过。” 沈清兰应邀,她原本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不过在外人面前都会收敛几分,既然有同龄女孩儿热情示好,她又有心尽快在会州站稳,当然不会拒绝。 她撩起帘子往外看,徐嫣芸也凑过来,轻轻“啊”了声,“这么快啊,再往前一个路口,我们就得分开了。”语气似是不舍。 沈清兰笑,“明天又见面了呀。” 徐嫣芸这才又展颜而笑,看起来还有话想说,但想到明天再见,也就不急了。 两人约定了次日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马车也就到了岔道口,徐嫣芸再三叮嘱沈清兰别失约,才回自己车上去。 沈清兰笑着答应。 翡翠将帘子一遮,眉头就拧起来了,“小姐,这个徐小姐不正常呀,干嘛这么热情似火?您跟她又不熟。” 沈清兰淡然一笑,“以后,不就熟起来了?” “反正现在不熟!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多话的?婢子觉得她没安好心,明天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还是别去了,一会婢子跑一趟给推了,就说小姐刚才回府路上吹了风,头疼。” 沈清兰笑着点她额头,“安没安好心,要去了才知道,过早下定论,对人家不公平,说不定人家就是这样热情交友的性子呢?” 翡翠不信,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哼哧哼哧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下车时还说了句,“一会小姐问问太太的意思,看婢子猜的对不对。” 午后的阳光照在新挂上没几天的门匾上,光鲜明亮,沈清兰仰头望一眼,抿嘴而笑。 “自然说你猜的对。” 确实如此,林氏听完沈清兰的讲述,也对徐嫣芸的态度表示怀疑。 “虽说咱们现在正是扩展人际的时候,但也不能冒失,尤其你一个女孩子,闺中好友在于精、而不在多,徐小姐此人……我现在也不能断定她是善是恶,但总觉得不太合常理,还是谨慎为上,你不妨缓上两天,再看她态度。” 沈清兰点点头,话却是迟疑的,“母亲说得是,我也并非全然信她,不过是信自己的猜测,她或许会有些小心机小把戏,但绝不敢有什么害人的阴谋,我既然答应了,还是守信吧。” 林氏冷笑看她,“你的猜测?你才看了几个人,就能相面了不成?以往傻乎乎的被人害得还少?” 沈清兰一滞,知道她说的是分宁那些烂事,确实,那段时间是非不断、坎坷不断,好几次被人陷害,险些毁了声誉、伤了性命,但她觉得,那是因为以前没有经历过伤害,以至于太单纯,经过那些事后,自己已经成长了许多,从分宁到申州,又到会州,自己怎么会还和从前一样懵懂无知? 说到最后,林氏也没松口,一句话,“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去试探一个外人的善恶。” 沈清兰心头暖热,知道母亲是为她好,心里却又放不下自己应诺的约定,因此两头为难。 忽见外头小丫头进来禀报,说薛扬和莫安来了。 沈清兰就先避进内室,隔门听他们说话,两人见了林氏,打个招呼,就直接询问,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去做的,语气十分自然,好像他们俩已经成了沈家的下人。 林氏很客气的道谢,没有让他们干活,而是当着两人的面吩咐春兰去厨房准备,说是等沈良回来,要好好感谢他们。 翡翠挨着沈清兰,在她耳边嘀咕,“卫三少爷上午走的时候,交代他们常来走动,他们下午就来了。” 沈清兰笑,“来得勤也好,我正好有成人之美。” 翡翠知道她说的是碧玉和薛扬,捂着嘴乐,“婢子倒想到个法子,小姐明天要是真的想去应邀也不是不行,让他们俩跟着保护小姐就行了,有他们俩在,谁敢放肆?” 沈清兰差点笑出声,“亏你想得出,他们都不是我的私人侍卫,我带着他们上街,像什么话?” “也可以暗中保护呀,又不一定亦步亦趋。” 沈清兰摇头,“母亲必然不许。” 很快,两人被领去客房休息,沈清兰再次出来,挨到林氏身边。 林氏微蹙着眉,她有她的心事,自打在分宁认识卫长钧,这个人就像个影子,怎么也甩不掉了,尤其是丈夫职务调动,他更是一路相随,像子侄一样照应沈家一大家子人,到了会州,又把一切安排得妥当,甚至让两个亲卫差点没长驻沈府,随叫随到,这般所作所为,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林氏不是冷心冷肠的人,她心里对卫长钧是感谢并认可的,但同时又是排斥的,因为卫长钧从来不掩饰他这么做的目的,他就是要娶沈清兰,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把沈家当成岳家。 卫长钧的这种目的坦诚的付出,让林氏如坐针毡,十分烦忧,她承认卫长钧是个相当出色、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好后生,但依然不准备把女儿许配给他,所以,她在心里默默寄着一笔账,恰到好处的客气,恰到好处的拒绝。 “母亲是在为晚上无菜米上桌吗?”沈清兰故意说笑。 林氏敲她脑袋,嗔道,“大姑娘家这么贫嘴,出门去叫人笑话。” 第394章 决定 沈清兰嘻嘻直笑,又道,“我想到个事,正好问问母亲的主意。” “何事?” “先前我与徐小姐有约,母亲认为不安全,说要反悔,我看到薛扬和莫安,倒是有个主意,反正他们俩也闲着无事可做,不如叫他们远远跟着,他们都是军营里的人,功夫没得说,母亲是不是就放心了?” 林氏摇头,正要说话,沈清兰继续说,“母亲别忙着不许,母亲想,今儿是徐小姐,明儿就会有张小姐、李小姐,后天还会有王小姐、赵小姐……我哪一个也不认得,却不能全都拒绝,总要出门去,他们俩跟着不就安全了?” 林氏的眉头都拧成结了,深挖探究地盯着沈清兰,不知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半晌,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竟然许了? 沈清兰知道林氏忌讳的两点,偏又避重就轻地补充,“只是远远跟着,并不靠近。” 林氏又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也好,总把你拘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咱们从中原来到边境,这一呆,又不知要多少年月,你也快要……见见世面也好。” 沈清兰笑得脸上绽放芙蓉花。 林氏内心复杂地看着她,难听的话在喉中卡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敲打敲打,“我虽然同意他俩跟着你,但你要记住了,他们是宜威将军的人,宜威将军所有的付出对沈家来说,都只是你父亲公务往来的的债,将来,由你父亲与我来还。” “我知道。”沈清兰点头,心里不是不难过,自从在城外五十里驿馆听说西羌犯境之后,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再一次变得坚决,似乎无论卫长钧怎么做都打动不了,但她也不能说,甚至不能表露。 说完这件事后,林氏又问了些关于姚太太的,沈清兰将所知一一说了,林氏听说姚太太是京城人氏,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又自顾自的摇头。 她也困惑姚太太多年不回娘家的原因,又联想到姚太太举止风流,疑惑她是出自风尘,这样一想,不回娘家就说得过去了。 “你回去休息吧。” 沈清兰没直接回去,而是去两个姨娘那玩了,一则与姨娘说说话,二则也逗囡囡。 远远的就听到囡囡的笑声,在寒冷的冬季里显得格外清亮。 沈清兰快步走去,只见郭姨娘带着几个丫头在和囡囡玩捉迷藏,囡囡眼睛蒙着布,在刻意腾出空地的大厅左摸摸右摸摸,大家就故意忽近忽远的围在她身边,忽而晃一晃她的小辫子,忽而又扯一下她的衣角。 齐姨娘坐在门口,西斜的阳光比上午要暖和些,正好横在齐姨娘身上,暖融融的,她露出久违的笑容指点囡囡,“往左,跑两步,慢点慢点,转身,快转身!” 不到两岁的囡囡走路尚可,跑就跑不利索了,林氏给她新换的棉袄棉裤又厚又蓬,鼓鼓囊囊的像个小圆球,越发跑不起来,但大家为了哄她高兴,就故意放慢动作,由她抓住。 得了手的囡囡紧紧抱住自己的“猎物”,欢喜得连蹦带跳,可怜她圆滚滚的想跳跳不起来,便只得直往对方怀里拱。 猎物是丫头红月,她一把抱起囡囡转圈,美得囡囡笑个不停。 “姐姐,来了,姐姐,来了。”被抱得高高的囡囡在转动时,看到不远处树下的沈清兰,立刻扑腾着要下来。 沈清兰赶紧过去,这里没有高墙围成院子,但是四周树植得密,加上一圈矮灌木,看着与院子也相差无几,不过地面没有铺石板。 “囡囡玩的好开心呀。”沈清兰笑眯眯的把囡囡抱起,觉得沉甸甸的,已经压手,看来这两天没少吃东西。 捉迷藏到此结束,沈清兰落座,仍抱着囡囡,囡囡就说,“姐姐,吃饼,饼。” 郭姨娘解释,“就是那天囡囡回来的时候,你给她的那个饼,囡囡爱吃。” 沈清兰恍然想起,那是逛灯市时买的,香酥可口,一包六个,确实不经吃,便哄道,“囡囡乖,先吃点别的,回头姐姐再给你买。” 囡囡舔舔舌头,很馋的样子,但也很乖,没有哭闹,犹犹豫豫地点头,这可怜可爱的小模样让沈清兰心软得化了水,当即决定,明天不但要买许多许多,还要学一学怎么做,回来自己做给囡囡吃。 沈清兰和囡囡玩了会手指碰碰的小游戏,就主动把囡囡交给齐姨娘,齐姨娘满心欢喜的接过,扭头就吩咐身后一个丫头,“红桃,快去厨房看看,给囡囡蒸的什锦糕蒸好了没,好了就趁热端来。” 丫头应声而去。 沈清兰瞧了眼那丫头,认出是初次见自己时吓得差点摔倒的那个,原来已经取名红桃。 不多会,热腾腾的什锦糕端过来,齐姨娘让囡囡坐在她膝头,亲自挽起袖子,拿勺子一下一下的挖着喂,入口前怕烫着,小心吹一吹,两个囡囡拳头大的什锦糕,很快就吃得干干净净。 沈清兰和郭姨娘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欣慰,不仅为囡囡,更是为齐姨娘。 囡囡吃完就犯困,齐姨娘哄着抱去卧室。 沈清兰也没多坐,与郭姨娘一道往外走,说了些闲话,就不叫她送了,自己回去。 路上,翡翠忍不住说,“反正囡囡的家人不要她了,要不咱们就养着她算了。” 沈清兰笑了笑,“我是愿意的,我看两个姨娘也欢喜,只是养不养、养多久,还要再看。” 回屋里去,沈清兰又给沈之逸和沈之潇写了封信,这回没有林氏给的压力,自我感觉连下笔都自在不少,用词如言语,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会州见闻,也问了许多京城的事,写完让碧玉送去寄了。 “顺便去找薛扬,请他明天一起外出。” 碧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提着灯笼进来,把灯笼放在门口。 “信已寄了,薛扬那也说了,莫安放心不下,也说一起跟着,婢子想着多一个人也好,就没拒绝。” 沈清兰也没拒绝,“薛扬一个人跟着也无聊,有个人能解个闷也好。” 第395章 殷勤 碧玉点头,“另外,婢子刚才回来的路上,凑巧遇上王安叔和胡泽,他们刚好从太太那出来,王安叔当时说了句什么‘……姚太太姓什么’,胡泽摇头,说‘无人知晓’,本来嘛,外人姓什么不重要,但是无人知晓就很奇怪了。” 沈清兰也觉得诧异,生于官员之家,她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姻亲裙带的重要性,大家在相互打探消息时,除了男方族亲和师生同窗,也一样需要了解女眷的娘家背景,姚家虽然从商,但生意做到姚胜这个份上,谁也不能轻视,姚太太也同样引人瞩目。 自来姻缘讲究门当户对,无论是贵胄名门,还是山野小户,无不如此,姚大财主的妻子家世,当然也值得许多人猜测、探询。 一般情况下,家庭背景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很多人都巴不得主动摆到台面上,来增加自己吸引目光的筹码,像姚太太这种“无人知晓”的,着实罕见。 “不知,便不知吧。” 沈清兰奇怪归奇怪,却没那个非要追查的心,既然被刻意藏匿,自有人家的用意,反正没影响自己,何必在意? 碧玉见她没话交代了,就退出去。 偏想沈清兰又说一句,“往后有事,知道要回来晚,就叫上薛扬吧,这次是我考虑不周。” “……”碧玉呆住,满脸通红。 沈清兰笑,“明天把灯笼还给人家,你拿了过来,他就没有了。” 碧玉低着头跑了。 沈清兰又是一笑,心里想着他们俩的事,既然彼此有意,不如就把亲事定下来,也省得偷偷摸摸的,叫别人看见了传出不好听,转又发愁,薛扬是卫长钧身边的人,这亲事是否需要他点头?如果需要,怕还得等上几个月,另外,林氏怕不会同意吧? 过了一会,翡翠进来送茶,见她以肘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就问在想什么。 沈清兰笑,“在想,该把碧玉嫁出去了。” 翡翠一听,顿时兴奋起来,“小姐说的是,是该嫁出去了,小姐明天就和薛扬去提吗?” 沈清兰“扑哧”笑道,“哪有这么仓促的?我得好好想想。” “先订了亲,往后仍住在府里,再慢慢地张罗,这就不急了。”翡翠看起来比自己出嫁还激动,“小姐和太太说过了吗?” “没有。”沈清兰有些发愁,“我有些担心。” “小姐怕太太不肯吗?不应该呀,当初碧玉和薛扬的婚事不是太太亲口说的吗?” 沈清兰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那情景……现在,时过境迁,咱们都离开申州了,那些话还做得数吗?何况……” 何况,他是卫长钧的人。 翌日,沈清兰略略收拾,带着碧玉出门,翡翠被留在家里,一百个不乐意,被碧玉讽道,“你昨天跟着小姐出去一整天,也就吃了一整天,好在姚家富裕,不怕你这罗汉肚,今儿在外逛,可没有昨天那个排场,你还是在家消食的好。” 翡翠跳脚回敬,“你别笑话我,打量我不知道,小姐让你去,不过是因为薛扬也在,要给你牵根线罢了,等你嫁过去,成了薛扬的屋里人,就顾不上小姐了,往后天天都是我跟着。” 气得碧玉撸袖子就要打人,两人在院子里一追一跑,闹得不可开交。 等上了车,碧玉就拉下了脸,闷声道,“小姐真的不要婢子了?” 沈清兰诧异,“哪里来的话?” “翡翠说的,说您要把婢子嫁了,就去人家那了。” 沈清兰笑,“怎么?你这是看不上薛扬?” 碧玉涨着一张大红脸,“不是看不上,是不想离开小姐,如果嫁了人就必须离开小姐,那婢子就不嫁了。” “翡翠逗你的话你也信?”沈清兰失笑,“我这里,你想住就住,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碧玉这才脸上放晴,沉默片刻,又问,“小姐,您是不是准备跟太太提婢子的事啊?” 沈清兰讶异,笑她,“怎么?今天不害臊了?” “婢子一心为小姐着想呢,小姐还笑话婢子。”碧玉捂着脸,嫣红的脸皮从雪白的指缝里透出来,十分好看。 沈清兰看着,心里突然舍不得,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陪着的人,虽说是个丫头,可也从没吃过苦、受过屈,青葱白玉一样的姑娘就要送给那个傻憨傻憨的兵伢子了? 碧玉见她笑而不语,不知她在琢磨什么,索性鼓起勇气直接解释,“婢子觉得,小姐还是先把这事放一放,免得太太多心,反而影响到小姐和……” 沈清兰不接话,就瞅着她笑,笑得她憋不住,也不理沈清兰,背对她撩起帘子看外面,谁知又不偏不巧看到薛扬百无聊赖地走在马车附近,感知到帘子动静,也正好偏头来看,四目相对,薛扬呆了呆,碧玉冲他狠狠一瞪眼,撂下帘子。 约好见面的地点是一家装潢雅致的茶楼,沈清兰直接过去,一下车就见着了等在门口的丫头,正是昨天跟在徐嫣芸身边那个,在她的引路下,进店、入雅间。 “沈姐姐。”徐嫣芸今天换了身桃红衣裳,高髻玉钗,原本中人之姿也衬出几分丽色。 屋里暖和,沈清兰解了披风入座,欣然打量房间,笑道,“你真会挑地方,这里布置得不逊闺阁。” “沈姐姐喜欢就好。”徐嫣芸殷勤说道,“本来想陪姐姐去城外走一走,奈何这会儿起了风,怕姐姐着凉,不如先在这喝会茶,晚些风停再去?” 沈清兰颔首,“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咱们今天喝喝茶,在城里转转也很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刚才自己上楼时,借着提裙的动作回首,看到薛扬和莫安一前一后地跟进来,心头安稳,但要是出了城,人烟稀少、无遮无拦,他们俩也不方便跟随。 徐嫣芸也不好坚持,一面吩咐丫头去唤茶楼伙计,一面询问沈清兰的喜好。 沈清兰笑,“全凭推荐。” 第396章 讯息 徐嫣芸像是恍然忆起,“是我糊涂了,沈姐姐对会州美食还不熟悉呢,那我就不客气了,自作主张要这里几样有特色的点心,陪着茶吃,最好不过。” 很快,茶点上齐。 徐嫣芸笑道,“沈姐姐恐怕不知,这茶楼是姚家的。” 沈清兰虽然才知道,也不觉得稀奇,微笑,“我也听说了,姚先生的生意做得大,从这茶楼就可看出一二。” “确实如此,姚家不仅铺子多,而且铺子装潢都十分高调华贵,这也是姚家生财的方式,投资时舍得砸钱,回本、获利也就更快。” 沈清兰讶异地打量徐嫣芸,不由得露出赞赏,“想不到你竟懂这些。” 徐嫣芸掩嘴笑,“我哪懂,是我二哥教我的,我二哥不但读书读得好,什么都懂。” “确实了不起!”虽然说,当妹妹的夸哥哥,难免会有些夸大,但沈清兰还是觉得一个读书人能懂经济之道,是很难得的。 看得出来,徐嫣芸与兄长的感情是真的不错,尽管两人并非一母同胞,也不管家中长辈闹得如何不可开交,都没有影响到他们,徐嫣芸一提起兄长就眉飞色舞,津津乐道,没玩没了。 于是,沈清兰被动的第二次对徐家二公子进行了解。 这位庶次子比徐嫣芸只早出生了一天,这件事也让徐家一度成为会州上下的谈资,街头巷尾、内宅后院,谁要没事了,都会把这事拎出来抖一抖、笑一笑,可不嘛,妻与妾同时怀孕、先后生产,偏偏庶子在前,多大的新闻趣事呀,有那么一阵,徐判司出门都避着人,那种同时儿女双全的喜悦也呗冲得所剩无几。 也是庆幸,兄妹们一起长大,感情非同一般,尤其那个只年长一天的哥哥,似乎从出生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责任,乖乖的扛起了做哥哥的担子,凡事都让着妹妹。 沈清兰由此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徐公子颇有好感,因为他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哥哥,他们俩也是这么宠着自己的。 茶喝得差不多了,两人出楼,沿街慢行,徐嫣芸给沈清兰两边的各个商铺,见着不错的,就进去转一圈。 “沈姐姐,你看,咱们这一路走着,没几步的路程,就有三家铺子是姚家的。” 沈清兰点头,“且排面都不小。” “不知道姚太太今天会不会来铺子,说不准能遇上。” “姚太太常在铺子呆着吗?” 说实话,沈清兰不太信,因为姚太太看上去不像是个醉心生意、抠财守财的人,她就算来铺子,也未必就是来坐镇、盯梢、查账的,更像是打发时间。 徐嫣芸摇头,“姚家铺子太多,她就算天天来,挨个轮一圈,想再某个铺子见着,也不容易。”又问,“沈姐姐和姚太太交情不浅,不知对她有多了解?” 沈清兰低头看路,轻轻笑了笑,“我这交情再深,也才见两次面罢了,要说了解,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你们多少年都在会州吧,我还正想问问你呢,你反而问我,这就没法回答了。” “我……”徐嫣芸似有些尴尬,吭哧了一会,说道,“我倒是知道些,听说姚太太身体不好,不能生育,前些年,姚太太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现在没听说喝药了,大概是年纪大了,已经不抱希望了。” 这个信息让沈清兰惊了好一会,缓缓道,“这也可见姚先生待姚太太一片真心。” “大家也都这么说。”徐嫣芸深以为然的点头,“我还听说,姚太太与北关驻关将领有来往。” 沈清兰一听到“北关”二字就情不自禁的抖了下,试探,“你说的是那个胡大人?上次在卢府,卢老太太做寿,他府上一个下人去送礼了。” “下人?”徐嫣芸愕然,“不是姨娘吗?” 这下轮到沈清兰愕然了,“姨娘?我不认得,还以为是丫头呢。”诚然,她当时见了那个女子也觉得气质态度不像个丫头,更不像个管事妈妈,但没有往姨娘上想。 徐嫣芸吃吃直笑,“沈姐姐你刚来,不知道也正常,我告诉你胡家的事,胡大人早些年就死了原配妻子,刚一死就立即娶了继室孙氏,这个孙氏是他副将的侄女,后来又见继室娘家有个新寡的姐姐,长得貌美,也收做妾室。” 沈清兰着实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半晌没言语。 徐嫣芸说得兴起,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没停,“胡大人家里乱得很,姐妹俩争宠争得得鸡飞狗跳,有一次还闹到胡大人的校场上去了,让所有士兵都看了个热闹,气得胡大人好几天没回府。” 沈清兰皱了皱眉,她对这种八卦消息毫无兴趣,但她有必要为父母收拾各方面的资讯,只好默默听着。 “胡大人来北关驻防已经有些年了,傲气得很,不怎么与文政官员往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军政分离,各自好自为之’,因此,在会州圈子里没什么人缘。” 沈清兰心念一动,茫然求教,“胡大人是凭借军功才傲气的吗?再说,驻关统领这个位置也不是一般人能坐上的,可见他还是相当有本事的。” 徐嫣芸连忙摇头,“军功是有些的,但凡能有个封赏的,谁身上没个军功呢,但要说多了不起,那怎么比得上……”她突然顿了一下,把后面那个名字咽回去,“听说,他靠的是他儿子呢。” 沈清兰心里猜测她没说出来的那个名字,会是卫长钧吗?很快又自己否决了,卫长钧毕竟刚调到会州不久,没有领兵指挥过大的战役,当地名气不可能压过一个老将去;那就是闵将军了,听说北关驻关统领以前就是闵将军,后来闵将军调回京师,才让胡俊峰接手的,两任统领,要比较,也是他们俩才是。 既然不关卫长钧的事,她就没急着追根刨底,附和着问,“怎么是靠儿子?以胡大人的岁数,他的儿子应该也不大吧?” 第397章 敏锐 “不大,才二十多,但身份不一般呀。”徐嫣芸解释,“听说是在太子府的右卫率府任职,因武艺了得,被太子带在身边,跟进跟出,威风得很,连皇上都夸过好几次,沈姐姐你想,在京城呆着,能讨皇上喜欢,做官的机会就大得多;又跟着太子,等将来太子承继大统,他是亲卫,也少不得封赏。” 沈清兰点头,“原来如此,这也可见胡家公子确实出色。” “说是这么说的,要不然,胡大人也狂傲不起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巴结。” 沈清兰再次想起胡家孙姨娘送礼的一幕来,不觉好笑,让一个妾露面给长者贺寿,确有傲慢之态。 两人边走边聊,沈清兰鼻子灵,闻到一缕熟悉的香味,正是囡囡爱吃的饼香,便吩咐碧玉去买,“像是刚烤出来的,你去多买些,趁热送回去。” 碧玉略显迟疑,眼睛不由得往后瞟。 徐嫣芸以为她担心自家小姐无人服侍,忙说,“你放心,我的丫头在这呢,委屈不了沈姐姐。” 碧玉冲她行了个礼,还是没动,沈清兰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去吧,没事。”后头还有两人跟着呢。 碧玉这才去旁边点心铺子,包了一大包饼干,匆匆离开。 姑娘家逛街,必去的一个地方就是首饰铺,前头不远就有一个,两人并肩而入,徐嫣芸介绍,“这也是姚家的。” 伙计跑过来,一眼认出熟面孔,“徐小姐,里头请,上元节那天,铺子里上了好些新花样,您今儿正好挑一挑。” 徐嫣芸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却笑道,“你没眼色,也不问问我身边这位姐姐,这今天是陪着沈姐姐来的。” 这伙计也非比一般的敏锐,单听了一个“沈”字,就已经猜出了沈清兰的身份,忙作揖,“别驾大人的千金,这是第一次来小店,快请快请。”将两人送进精致小隔间,又迅速的送来热茶点心。 徐嫣芸笑,“不是有新花样吗?快拿来给我沈姐姐瞧瞧。” 伙计不敢怠慢,立即去取,很快端了一盒进来,却是换了人,掌柜亲自来了,向着沈清兰说了一堆恭维话。 沈清兰也客客气气的回了礼。 掌柜笑道,“沈大人来自富庶繁华的中原,素有爱民廉政的盛誉,如今来到会州,正是会州百姓之福,当日,沈大人半路听闻西羌作乱,日夜兼程赶入城,连住宅都没回,就直奔衙门,此事已在会州传为美谈。” 沈清兰对这番话颇为吃惊,她没想到父亲初到会州已经博得好评,心里自然是欢喜之至,面上不敢表露,谦逊地回答,“父亲常言:为臣忠为基,为官民当先,既然城门起战事,父亲身为别驾,自觉要为满城百姓分忧。” 掌柜听了,既是唏嘘,又是盛赞。 一番客套过后,掌柜退出,两人开始欣赏首饰,首饰风格明显分为两类,一类是典型的会州粗狂、朴质,另一类则精雕细琢、华丽富贵。 徐嫣芸对其中一支金凤朝阳的步摇爱不释手,捏在手尖翻来覆去,又递到沈清兰面前,“沈姐姐你看,这只金凤雕得真是精巧。” 沈清兰凑过身去欣赏,也忍不住称赞,大多金饰都富贵逼人、金芒耀眼,尤其是一整只凤凰这样的用料,好看则好看,但难免显得俗气,尤其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戴着,会压不住气场,这支步摇设计得略显不同,凤凰虽是筝头整尾,但头冠、双翅与三翎一改通常的金块雕刻,而是镂成金线,显得轻灵飘逸,凤头高昂,一枚东珠噙于喙尖,又被飘翎轻掬,光泽莹白温润,将旁边的金色压制几分,使得整支步摇华美精致,而又典雅端庄,的确堪称极品。 “确实精致,你眼光真不错!”沈清兰由衷的称赞。 徐嫣芸正要说话,忽闻门外传来声音,“徐小姐,二公子来了。” 沈清兰一愣,另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又响起,“嫣芸!” 徐嫣芸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喜形于色,像个孩子一样嚷起来,还准备跑去迎接,“二哥!我在,进来呀!” 沈清兰闻言大惊,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嫣芸,男女有……” “啊?”徐嫣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把沈清兰给忘了,一时尴尬,“这……我也没想到,不过,我哥不是外人,他很好的,他……”话没说完,门已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门口。 沈清兰扭头去看,两人对视,都怔住了。 沈清兰绝没想到徐家次子徐鸣玉与妹妹徐嫣芸长得完全不像,徐嫣芸的身量在女子中绝对属于个高的,五官平凡且略显硬朗,谁知她的兄长竟生得俊俏艳丽,雌雄莫辨,身材修长,那么往门口一站,好似一朵花开。 会州边境之上,一个男子,竟然长得让女子都能自惭形秽,这也太逆天了。 沈清兰心中慨叹,无论如何,人已经进来了,对方好歹也是判司家的公子,自己不能失礼,只好起身行礼。 徐鸣玉略显尴尬的收回目光,也标标准准的回了个礼,“不知小姐在此,多有冒犯。”后退一步,又把门关上了。 沈清兰松了口气,觉得这个少年很守礼,人品端正。 “哎,二哥!”徐嫣芸眨眨眼,傻了,看看沈清兰,又看看已经闭合的门,闷了闷,喊,“二哥,你找我什么事呀?” 徐鸣玉站在门外回答,“嫣芸,母亲说有急事,让我来找你回去。” 徐嫣芸问,“母亲说什么急事?” 门外回答,“母亲未说。” “这……”徐嫣芸为难。 徐鸣玉安慰她,“我也不知你还有好友在……这样,我去回禀母亲,若是我能代为,你安心就是。” 徐嫣芸犹豫,“要是你能代,母亲就直接跟你说了啊,可是沈姐姐……” 沈清兰赶紧接话,“嫣芸,你快回去,徐太太找你必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咱们以后再逛,也一样的。” 第398章 邀请 徐嫣芸仍是摇头,一副两头难舍的模样,她拉着沈清兰,眼巴巴的恳求,“沈姐姐,现在时辰还早,我还想好了要陪你去鸿福楼吃好吃的呢,要不你稍等我片刻,我回去问问母亲,很快就回来找你。” 沈清兰觉得没有必要,笑道,“恐怕徐太太找你是有事情要办,非一时半刻能做完的,你就不必赶时间了,咱们……” “沈姐姐你等我一等,很快,就算我真的赶不回来,也立即让丫头来告诉你,我好不容易和你约上,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徐嫣芸不等她说完,将金凤朝阳步摇往沈清兰手里一塞,跑了出去,并飞快地把她哥哥也安排好了,“二哥,沈姐姐的丫头不在,你先陪着,一定要好好照顾,不能有丝毫差错啊。” 她一跑,那丫头也跟着追去了。 徐鸣玉,“……” 沈清兰,“……” 孤男寡女隔门站着,沈清兰无奈之余,还嗅出些蹊跷,徐嫣芸约自己出来玩一天,徐太太会不知情?既然知情,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非要中途喊回去?就算真的非回去不可,难道不能让丫头来,何必刻意让庶子跑这一趟?使唤庶子跑腿也就罢了,怎么能不提醒一句还有姑娘在场?这一连串的不合理让沈清兰一下子清醒,徐太太、徐嫣芸和徐鸣玉,这三个人中必定有一个人有问题。 她吸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门,徐嫣芸走得急,门没来得及重新关上,只见少年已退在门外两步之处,背向而立,背脊挺得笔直,约莫也是在避嫌。 她忽地笑了,心中生出柔软与感激,从小到大,她身边男孩不少,除了两个亲哥哥,还有郑学昀等其他好些申州官员子弟,在申州还认识了陆新明、卫长钧和顾中楠等人,哥哥不是外人,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往她跟前靠,浪荡散漫如陆新明,就曾假见沈之铭为由,非要送她回家,甚至连谦谦君子顾中楠也会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粘连过来,卫长钧就更不用说了;倒是这个徐鸣玉,不经意间的举动却让她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徐嫣芸已经走了,沈清兰没想再呆下去,不管她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管她这次仓促离开是有心还是无意,沈清兰都不会当真与一个少年独处静室。 她将桌上的首饰收回盒中,唤来伙计清点,然后出门去。 徐鸣玉听到脚步声,回头又退半步,垂下眼睫。 “沈小姐只管在屋里坐着,我不会进去。” 沈清兰莞尔,“二公子多虑了,是我另有事情,要先行一步了,劳烦你回去转告嫣芸,让她不要再来回跑了。” 徐鸣玉俊面如玉,润白透红,他靠墙站立,微微蹙眉,迟疑道,“今天这事确实是事出突然,委屈沈小姐了,嫣芸临走前交代我好生照应沈小姐,我没有经验,甚为惶恐,沈小姐急着离去,是否觉得我怠慢了?” “……不是,二公子别多心。” 沈清兰不想被他误会,可也不愿这么拘束的相处,想了想,觉得对方既然能坦诚询问,自己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说谎,索性摊开了说,“家中有事是真,倒也并非急不可待,不过,我想嫣芸已经离开,我和二公子在此相对,于礼不合,公子高洁,想必也不想秽言缠身。” 徐鸣玉抿嘴一笑,云霁花开,“沈小姐顾虑得对,是我失礼了,不过,沈小姐出门没有丫头随行,路上恐怕不太安全,我送沈小姐一程吧。” 沈清兰也不知道碧玉多久能找回来,其实也不必等她,自有薛扬和莫安在外面等着,可现在没法和徐鸣玉解释这些,只好含糊拒绝。 徐鸣玉神色略显黯然,轻声解释,“我只在后面跟着车就行,若是沈小姐途中有什么意外,我也没法和嫣芸交代。” “那,好吧。”沈清兰想不出坚持拒绝的理由。 出门时,沈清兰看到薛扬和莫安扮作路人在闲聊,她故作自言自语,“我的丫头大概在赶来的路上。” 薛扬立即会意,和莫安交换个眼神,先行走开。 莫安则一挑眉,迎着徐鸣玉去了。 “徐二公子?” 徐鸣玉讶异,“请问阁下是?” 不仅徐鸣玉诧异,沈清兰也惊愕他这这举动,不是说装作路人嘛?怎么还主动攀话了? 莫安抱拳,“二公子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二公子,我是北关大帐亲卫,莫安,曾与二公子在张司马府上有过一面之缘。” 徐鸣玉还礼,笑道,“想起来了,原来是莫大哥,莫大哥怎么在这里?” 莫安答道,“我奉将军之命要去别驾大人府上,正好路过,不知二公子往哪里去啊?” 沈清兰,“……”莫小公子,真有你的!你是北关哪个大帐的亲卫啊?又是奉哪位将军的命令啊? 徐鸣玉不知对方故意诈他,看了看走在前面已经登车的沈清兰,欲言又止,他没法说自己是去送人家小姐的,这会有损人家小姐说名声,可沈小姐不就是别驾府的千金吗?不能不说啊。 沈清兰不想刁难他,适时接过话,对莫安笑,“要去别驾府,就劳驾随行。” 莫安立即应允。 这时,徐鸣玉又为难了,莫安也要去沈家,那么沈小姐已经有人送了,自己还有必要厚脸皮跟着吗?但自己和这个莫安也就那么一面之缘,早就忘了,对他的身份真假和人品优劣都无从得知,实在不放心就这么把沈小姐交给他。 就在这思来想去的时候,莫安已经主动邀请,“二公子要是有闲暇,不如先陪我去一趟别驾府,然后我再请二公子喝茶,我与二公子许久不见,正好叙叙旧。” “多谢美意。”徐鸣玉顺势答应。 回到沈府,沈清兰领路去见林氏,莫安兴致勃勃的拉着徐鸣玉一起,徐鸣玉觉得自己初次登门,两手空空,有失礼数,婉转谢绝了,表示在门外等着。 第399章 满足 沈清兰请了两次,意在道谢,但见他态度诚恳又坚决,也只得随他。 进门后,沈清兰笑对莫安说,“你怎会想到主动邀二公子?” 莫安摊手,“沈小姐不知,徐判司虽然官位不高,但各个关节都想打通,是个能折腾的人,我跟着将军调过来也有半年,与他们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与这个二公子确实见过面,我今天要是不主动,他兴许一时没想起,但迟早会认出我,到时候岂不尴尬?还不如主动把身份挑破,解除他的猜忌。” 沈清兰莞尔,“你想得很周到。”想了想,又问,“二公子进店,你知道吗?” “知道。”莫安承认,“徐小姐跑出去,我也看见的。” 沈清兰挑眉,笑等他解释。 莫安却很认真,“如果进去的是别人,我和薛扬都会立即跟进去,但是是二公子,就不必着急。沈小姐初到会州,又闭门深闺,大概没听说过他,二公子是真正的君子,会州无人不夸。” 沈清兰恍然,看来自己也没有看错他,“这人的确难得。” 谁知莫安话锋一转,又说了,“虽说是君子,但只要是个男的,就有危险,我在将军身边多年,原是斥候出身,自认眼力和耳力超于常人,虽然站在门外,店里的对话也没听漏,他要真敢对小姐不敬,我必然瞬间赶到。” 沈清兰心说莫安本事挺大,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更安全了。 莫安道,“我也没事找太太,就不往里去了,二公子还在门外,我得守信,陪他喝茶去。”拱手就走了。 林氏自行去见林氏,将事情一说,林氏就皱眉了。 “徐家人品行不端,往后你少与徐小姐往来了。” 沈清兰与林氏想法略有不同,她和徐嫣芸接触两天,自认有些许了解,这人态度过于热忱,今天又离开得古怪,确实应该提防,但看人看眼,沈清兰从眼中看不到狠毒,所以,她想先弄明白今天的事情再做判断。 母女俩又说到百姓对沈良的高评,沈清兰把珠宝店掌柜的话原话转述给林氏听,林氏却不像沈清兰想象中那么高兴,一笑之后,面上反而笼起一层淡淡有色。 沈清兰挨着她的胳膊。 “母亲,您是不是担心父亲声誉过高,引来妒忌啊?” 林氏点头,“正是如此,我听说刺史卢大人和司马张大人深受百姓爱戴,可这是他们在会州任职多年所得,你父亲才刚到,一未惠民,二无政绩,官场人缘还没铺开,就过早的赢得名声,打破先前既定的平衡局面,接下来就不太好处交情了。” 沈清兰到底年轻,想不到这些,于是在心头揣了半天的喜悦和得意被这一桶冷水浇下,彻底蔫了。 林氏想起个事,又说,“我明天去司马大人府上走一趟,上元节在卢府没见到张太太,说是张大人病了,我该主动登门拜访,她家府上没有适龄小姐,你就不用了。” 沈清兰答应,觉得无事一身轻。 “你也别想着留在家自在,上次去卢府,不是卢二小姐生病嘛,你也该有所表示。” 沈清兰惊,“她那病……还说不准呢。” 林氏不甚赞同,“兰儿,这不是你该打探深究的事情,起码现在不着急追查真相,既然卢家说是生病,咱们就当是生病,真真假假,何必在意?” 沈清兰若有所悟,“我知道了,我明天去走个过场吧。” “你不必亲自去。”林氏摇头,“让碧玉去吧,挑几样姑娘家的小礼物送去,说几句客套话就回来,你要是去了,会给卢家压力,甚至猜忌,疑心你打听到什么秘密,反而不好,再说,你父亲既然已经有了名声在外,咱们反正需要低调,卢家已经去过一次,不能频繁再去。” 正好这会儿,郭姨娘抱着囡囡来了,囡囡手里抓着块饼,后头红月还给拿着一包。 “囡囡,饼好吃吗?” “好吃!”囡囡咬一大口,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仅有的几颗小米粒似的牙齿嚼得欢,“姐姐真好!” 沈清兰原本倦怠想回屋,现在又来了精神,逗着囡囡玩了好一会,才走。 回到小院时,碧玉已经在了,闻声出来迎接,她早就听薛扬说了原因,因此一见沈清兰,就很不客气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小姐,婢子觉得徐太太有问题,她是不是上次在卢府看上小姐了,所以故意让儿子过来,为的是让你们相互见个面,熟悉熟悉。” 沈清兰摇头,“问题肯定是有的,目的是什么暂时还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你说的这样,上次去卢府你没在,翡翠应该很清楚的,徐太太可一点也没有看上我的意思。” 翡翠回忆了下,也说,“看起来确实如此,那个徐太太都几乎没和小姐说过话,如果想聘做儿媳,怎么会不问问,不亲近亲近呢?再说了,徐太太是嫡母,她不是与徐公子的生母打架打得全城皆知嘛?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为了给庶子娶亲?” 沈清兰摸摸她的脑袋,”分析得很不错,看来翡翠也能独当一面了。“ 这事儿,光靠想是想不出真相来的,沈清兰索性不多想,等着徐嫣芸自己来解释,反正她正好接下来几天都有要事。 先嘱咐了碧玉明天去卢府,挑了两样从申州带过来的典型的中原样式的首饰,又拿了两个碧玉在路途中打发时间做的驱寒香囊,卢太太不是说玩雪着凉的嘛。 “说起驱寒香囊,小姐,咱们还得去药铺里抓药了。” “那你明天回来时,就自己去吧。”沈清兰想了想,“我记得三姐姐的生辰尽了,昨年险些忘了,今年务必要提前准备,只是这挑选礼物也颇伤脑筋,我想了想,正好咱们新到会州,这边境之物与中原风格迥异,不如,就寄几样当地的特产回去吧?” 碧玉道,“这是个好主意,小姐今天是否有看得上眼的?” 第400章 触动 沈清兰笑,“今天没有好好注意这些,改天咱们再去。” 碧玉立即提醒,“切莫再约徐小姐,太太肯定不答应的。” “太太不答应,我也不答应。” 沈清兰觉得徐嫣芸这人别的方面不说,还挺适合陪着逛街的,她话多热闹,对会州也熟,欣赏眼光也不差,不过,有了今天这事,近期内自己确不会与她再约,即便不疑她预谋,也需要避嫌。 翌日,林氏往张府去,碧玉往卢府去,沈清兰无聊,看了会书,就带着翡翠去姨娘那边坐坐。 翡翠很高兴,“婢子觉得囡囡来了府里这几天,人见人爱,大家都喜欢不说,府里笑声都多了不少。” 沈清兰深以为然,“尤其是齐姨娘。” 主仆两人一路说笑而去,恰好遇上厨房的罗厨娘。 罗厨娘笑着行礼,“小姐,我这刚去问了春兰,中午要准备什么,正要去找小姐,既然路上见了,也省了几步。” 沈清兰问,“以前并不是天天问的,是不是买了什么新鲜东西?” “不是买的,莫小公子一早送进来好些一筐冬笋和一筐黄河鲤,那些鲤鱼好些还活着呢。” 沈清兰惊问,“虽说黄河就在城边,但这个季节也不好捕鱼吧。” 罗厨娘絮絮叨叨地解释,“黄河流经会州城北呢,前儿不久才和西羌打了仗,现在城北到处巡防,寻常百姓家谁肯为了一口鱼下水?莫小公子说,这是从隔壁县快马运过来的,连夜不休才刚送到,要我说,这个莫小公子还挺有能耐的,认得不少人呢,要不然那弄得到那么多鲜鱼,小姐没去瞧,那些鱼都肥着呢;还有冬笋,还带着上冻的泥,一看就是刚挖出来的,笋这东西,大多长在南方,北方少呢。” “回头得好好谢谢他。”沈清兰笑了笑,心里清楚这些是卫长钧去京城途中托人送的,却无须与厨娘说。 “冬笋烧鱼就很好,你看着做就是。”沈清兰想了想,“姨娘那边加一条清蒸的去,囡囡还小,清淡些好。” 罗厨娘乐呵呵的去了。 两人仍往姨娘那边去,有了冬笋与鱼这个插曲,心情更好,连寒风吹落叶上冰凌掉了两人一头一身也照样开心。 孰料,走到树木笼围的院子前时,就听到里面传来大哭大嚷,哭是囡囡在哭,哭得嘶声裂肺;嚷是齐姨娘在嚷,嚷得尖声戾气,间或夹杂着郭姨娘焦急的劝解。 沈清兰猛地停下脚步。 翡翠惊讶,“怎么了这是?囡囡淘气了吗?”说着就要往里跑。 “等等。”沈清兰低声制止,顺手把她拉住了,“听。” 风停了,屋里的声音传过来清楚了许多。 囡囡哭得打嗝,但也能在嗝声中听出喊的是“娘,我要娘,我要找娘”,委屈又倔强。 齐姨娘的声音,怎么说呢,沈清兰一开始差点没听出来,与平时的柔弱完全不一样,又尖又厉,咆哮中充斥着怨恨和狠戾,她说,“你亲娘不要你了!已经把你扔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娘!你听见了吗!” 囡囡哭着反抗,“不是!你不是我娘!我要我娘!” 齐姨娘,“我就是你娘!我天天哄着你睡!抱着你吃!怎么不是你娘!你再不认,别怪我打你!” 囡囡犟得很,大概是没有挨过打,不知道痛,“不是!就不是!我不要你!” “啪!” 随着一声脆响,囡囡扯着嗓子哭得直呕。 沈清兰心像是被拧了一把,带着翡翠往里走,囡囡是她带回来的,她不能不管。 郭姨娘轻软的声音也不由地拔高,“你!你怎么当真打囡囡?她还小,懂什么?带久了不就认你了,何必这么急?” 齐姨娘把怨气转移到郭姨娘身上,“三岁看老,她就是这么忘恩负义!带不熟的野种!” “休得胡说!”郭姨娘大声制止,转头又叹口气,放轻声音劝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你是真心把囡囡当成了自己的骨肉,这是件好事,但你也要明白,囡囡从前确实是有自己的母亲,让她忘记需要时间,她毕竟还小,你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总有一天,囡囡会忘了过去,只记得咱们的,你现在操之过急,不是逼着囡囡回忆过去、记住过去吗?这种适得其反的事情,你何苦呢?你想想这几天,囡囡不是和我们都相处很好吗?这说明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沈清兰被这话触动,又停住脚步。 齐姨娘冷冷一笑,“相处很好?只是和你很好吧?每天吃也是我、睡也是我,我操心比你多得多,可她却更喜欢你,现在更过份,不过是哄她喊声娘,她就大哭大闹,这还不是没心没肺?” “……”郭姨娘叹息,“叫娘这种事,急不得,时间长了,她自然就……” 齐姨娘语气更冷了,“时间长了?我看你也在做梦吧!老爷和太太何时说过,一定就养着她了?何时许诺,一定就把她给我做女儿了?指不定哪天就送走了,我就是想让她喊娘,她要是真的离不开我,老爷和太太就不会强行送走了。” 郭姨娘道,“你想留下囡囡,这是好事,好好求求老爷和太太,他们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体恤你去年……也会同意的,再说,你想让囡囡离不开你,你就更不能逼她、打她……” “我要做她娘,我就是她娘!”齐姨娘骤然戾气加重,“当娘的打孩子,怎么打不得?我想打就打!” “……” 郭姨娘被噎得一时无言以对,还没缓口气,就见齐姨娘狠狠啐一口,漠然道,“我不想再做她的娘了,我已经厌她了,她终究不是我生的,白眼狼养不熟。” 郭姨娘愣愣的,“……” 沈清兰也怔怔无言,听着囡囡渐渐低下去的嘶哑哭声,一点点被“咯吱咯吱”咬饼干的声音取代,最终没有进去,带着翡翠转身走了。 翡翠愤愤,“小姐,您怎么不去把囡囡抱出来啊?” 沈清兰摇头,“我这个时候进去,等于把齐姨娘推得更远。” 第401章 困惑 翡翠沉默片刻,问,“那,囡囡还给姨娘养吗?” 沈清兰脑子里纷乱,长长地叹口气,“现在还不能决定,本来就算没有今天这事,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这一点,齐姨娘说得也没错,不过,就算今天吵闹这一场,也没法立即就把囡囡送走,姨娘会怎么想?囡囡又送去哪里?再看看吧,小孩子吵闹找娘很正常,齐姨娘心里难受说些气话也能理解……只要以后还能相处,这事儿就过去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是亲生的,也难免有心烦打骂的时候。” 说是这么说,但这件事终归影响了心情,两人一路没再说话。 沈清兰不想回去坐着,带着翡翠在园子里闲逛,正好住进来这么久,还没有好好欣赏。 这个新的别驾府足有申州那个的两倍大,布局还相当不错,山水亭台、楼阁错落,花草树木种植不少,如果不是大雪覆盖,换个季节来看,应该非常漂亮。 翡翠忍不住称赞,沈清兰却想着其中的古怪。 别驾是刺史的佐官,通常衣食住行的规制也略低于刺史,卢大人的府邸内里精巧,但占地面积不大,门墙也略显破败,虽然难说有没有刻意低调的成分,起码看起来比这个别驾府更像个“清官”的住宅,只是不知道,这个大宅子是上一任的王大人修建,还是更在他之前。 “小姐,又起风了,天也阴得厉害,说不准还要下雪,咱们回去吧。”翡翠缩着脖子。 回去没多久,碧玉就回来了,两手空空。 “没去药铺?”沈清兰问。 “没。”碧玉身上裹着寒气,很自觉的没往沈清兰跟前凑,先把翡翠递过来的一杯热水喝了,才道,“小姐,婢子在卢府见着个人,所以急着赶回来,没去卢府了。” “人?谁?”沈清兰好奇。 “刘太太。” 沈清兰不解,“她们都是会州官员女眷,往来走动不足为奇,何况以刘太太的性格,她想帮着刘大人攀附卢家,走得勤很正常,你见她一面就匆匆回来,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碧玉自认为身体暖和些了,才坐近些,手仍捧着杯子吸取瓷壁的温度。 “婢子正准备离开卢府的时候,刘太太就来了,她是直冲进大厅,说要见卢老太太,管家先让她在大厅坐着,进去禀报,谁知卢老太太没出来,来的是卢太太,刘太太就大吵大闹,还砸了好几个杯子。” 沈清兰皱眉,“她吵闹些什么?” 碧玉一脸的古怪与困惑,“全是骂人的话,有时骂得急了还夹杂着方言,稀奇古怪的话都能骂,婢子瞧着申州西坊的婆子粗妇都骂不过她去,骂得卢太太连话都插不上,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可是小姐,婢子也没明白,她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只是骂人?总不该就为了骂人而去,提要求了没有?” 碧玉摇头,无奈地道,“这就不知道了,卢太太发现婢子还没走,觉得尴尬,估计也是怕丑事外传,就赶紧让管家把婢子送出门了,所以后面的事情婢子也不知道,婢子急着跑回来,是想让小姐找薛扬去打探一下。” 沈清兰纳闷,“这事儿看不出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刚在卢家露面,我就让人去打听内情,被人知道,不太合适,倒不如避嫌。” 碧玉脱口而出,“薛扬打探消息挺厉害的,不会被人知道。” “……嗯?” 碧玉立即反应过来,红脸低头,“婢子胡说的。” 沈清兰瞅着她笑,犹豫了下,“也好,多了解些事情总是好的,一会你去跟他说吧,先说说卢二小姐的病情,你见着她了吗?” 碧玉怕沈清兰是逗着自己玩的,再三用眼神确认没有取笑之意,才放心。 “没有见着,是卢府管家接待的婢子,说是还病着呢,又说了一堆又一堆的好听话、感谢话,礼物也都收了,当着婢子的面叫了个丫头送到后院去,还说必有回礼,结果刘太太就来了,闹得不像话,卢太太出来,忙着应付刘太太,也没和婢子说什么,后来实在听不下去,要打发婢子走,才说了些客气话,说招待不周,回头再登门之类的,婢子原本还想问几句,看那乱糟糟的场面,也没开口,就走了。” 翡翠立即插言,“不可能!在自家院子里玩个雪,能冻出多严重的病来?再说,会州不是有神医嘛,那个那个谁……上次来给小姐把脉的不会说官话的老大夫,他不是医术很高嘛,还能连个风寒都看不好?还是卢家根本没找他?” 沈清兰笑,“看,连我们翡翠都能把事情分析得这么清楚,还能瞒得了谁?掩耳盗铃罢了,算了,左右这事与咱们完全无关,今天你去了,也算是咱们沈府的人情送到了,往后就不必再过问了。” 随后,碧玉去找薛扬,沈清兰窝在榻上看书,会州比申州冷,地龙烧得也比申州足,屋子里暖得如同暮春,让人身懒体倦,坐下就想躺着,挨枕就想入梦。 翡翠叮嘱,“小姐,您可别睡,该到吃午饭的时辰了,婢子去厨房瞧瞧。” 沈清兰没看进去几个字,听了这话,越发觉得眼皮重,索性把书盖在脸上,闷着声音回答,“不如等我眯一会再吃。” “那不行,向来都是午后小憩,哪有饭前就睡的,再说,不是有冬笋烧黄河鲤吗?那得是趁热吃,凉了就不鲜美了。” 沈清兰笑笑,没再拒绝了。 她自小爱吃鱼,在申州时不少吃,但自从离开申州,一路两个月,到现在安定下来,几乎没吃着新鲜鱼,说不嘴馋是不可能的。 为着这鱼,她就不睡了,撑着眼皮坐起来。 等饭菜摆上桌,沈清兰没少吃,也可见厨娘的手艺不错。 翡翠笑道,“婢子看见那一筐鱼了,总有四五十条呢,一时半会可吃不完,厨娘也让婢子来问问小姐,接下来,怎么个吃法?” 第402章 谨慎 沈清兰愕然,“咱们府上这么多人,怎么会吃不完?” 翡翠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沈清兰就弹她脑袋,笑骂,“你傻了吧?沈府何曾亏待过下人?不过就是几条鱼,难道以前都不许下人吃?” 翡翠自认误会了沈清兰,面带羞赧,小声道,“以前自然也是常吃,哪有亏待?不过这次鱼又不是市面上买回来的,不一样。” 沈清兰看她,轻轻笑,“一样,都是吃的。” 吃着鱼,沈清兰心里想到正在往京城赶的卫长钧,忍不住猜想他回京的真正原因,又想到他这次突袭西羌牙帐,再想到层层叠加的诸多困惑,甚至连徐嫣芸在被问到宜威将军时的回避都反复在脑海中回放了两遍,越来越觉得蹊跷,便有些坐不住,将筷子一搁,要去找莫安。 有些疑惑可以追溯到来会州之前,但有些根源却在会州本地,薛扬一直跟在卫长钧身边,莫安却是留在会州的,许多有关北关的事情还是要问他,更清楚些。 站起来,沈清兰还没迈步,又缓缓坐了下去。 她想起那天在菡萏园门口与卫长钧分别时,是说好了等他回来再说,那就等着,不假借他人,等他亲口来说。 饭后小憩,日落方醒,未睁眼,先听到屋里细细碎碎的动静,有动剪子的声音,也瓷器轻触的声音,还有压低的对话声。 “……” “不认账?那刘太太能愿意啊?还不得把卢府给拆了?”这是翡翠在说话。 碧玉道,“你哪懂?刘太太在卢府里吵吵闹闹,那都是关起门来的,要不是我正好在那,外人谁知道!真要她闹到外面去,她肯定不干,这种事,不论真假,都丢的是刘家的脸。” 翡翠说,“刘家丢脸,卢家也丢脸啊,卢大人廉洁孝顺的形象就成了笑话。” “反正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全都成了笑话。” 翡翠一听,脑子转动起来,两眼闪亮,“碧玉,这是好事啊,你想啊,他们都成了笑话,咱们老爷就威望最高了啊,说不定,立即就升刺史了呢,这个我知道的,别驾是刺史的佐官,要是刺史出了事,极大肯能就是别驾顶上。” 这么一推论,碧玉也笑了,“听着是这个理。” 沈清兰坐起来,惊动两人,一起放下东西闭了嘴。 “说什么呢?刘家和卢家怎么了?” 碧玉回答,“上午,薛扬去打听了,真是桩丑事啊。小姐您还记得那天刘太太来府上找您的事吗?说刘小姐上元节那夜一夜未归,不知生死,您猜刘小姐去哪了?嘁,她和刘家的公子在一起。”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眼前倏地闪过人影灯影下那不经意的一眼,当时只觉得她敢在人群中与男子亲近实在胆大,没想到自己隐隐地担心竟然成真,她不仅敢当街亲近,还敢在外过夜。 碧玉接着道,“婢子第二天出门,看到刘小姐回府,这事就没再放在心上,今天去卢府撞上刘太太闹事,也没往这方面想,听薛扬说了才大吃一惊。” “真不要脸!”翡翠轻啐。 沈清兰皱眉,“上元节已经过去好些天,怎么等到现在才闹出这个动静?要知道,刘小姐回府当天就该知道的啊。” 碧玉一脸的鄙夷,“说是刘小姐有了症状,被刘太太看出了端倪,才逼问出真相来。” 症状?沈清兰愣住。 碧玉也脸颊微红,提醒道,“就是有了身孕。” 沈清兰哑然,未婚先孕,这可是天大的丑闻了。 翡翠哼道,“这是说,他们俩早就在一起了,上元节那天根本不是第一次,我呸,真不要脸!”那天那情景,她也看见了,当时还想着遮掩,拉着沈清兰换路,现在回想都觉得恶心。 沈清兰见桌上摆着药材、香料和针线、锦缎,就知道碧玉出去了一趟,默默和两人一起制作香囊。 翡翠负责将药材和香料按份量分堆,一边用银勺和夹子分,一边问,“小姐,这事如果闹大,老爷是不是就真的能取代卢大人做刺史了?” 碧玉显然也已经被翡翠刚才的话挑得心动,针捏在手里停住,也看着沈清兰。 “朝廷官员任免哪有这么随意的?”沈清兰笑了下,在锦缎上画了个葫芦形状,从碧玉面前拿过剪刀准备裁剪,头也不抬地回答,“别驾是佐官,司马也是佐官,卢大人真要因此被弹劾,上去的也未必是父亲,司马张大人在这个位置已经半辈子,他的可能性更大;何况,这事儿也闹不大,不至于影响到卢大人的官职。” 除此之外,沈清兰还有些担心,她想起林氏听到珠宝铺掌柜对沈良盛赞后的反应,不由得也变得谨慎,初来乍到就大得民心不说,奇巧的是,上司还遭遇官司,这么一来,自家反而容易被猜忌、排挤。 “那也说不准啊,我听大少爷曾经说过一个事,不知是哪年哪个地方来着,一个刺史因为拿了百姓家一斗米,不但被革职,还入狱了,这都……那啥人家姑娘清白了,还不严重啊?只要刘太太上告,卢大人就没好果子吃吧。” 沈清兰摇头,“不一样,大哥说的是,天灾饥荒之年,刺史不放粮赈灾,反而为了粉饰太平,强行逼百姓交粮纳税,最后逼死了人,险些引起造反,性质恶劣不能比;这件事目前来看,还难断定是卢家的全责,刘太太不但要顾女儿,还要顾丈夫,不敢两败俱伤;况且,卢公子只是卢大人的侄子,并非儿子,隔着一层了。” 沈清兰这么说,是有她的判断,那天晚上,纵然灯光缤纷炫目,她也绝不会看错表情,刘小姐当时对卢公子的调戏举动非但不觉得羞恼,反而陶醉其中,甚至可以推断,她明明已经主动提出和自己一起逛街赏灯,却又突然匆匆离开,正是因为在人群中看到了卢公子,才主动追过去的。 翡翠若有所思。 第403章 细问 沈清兰又问碧玉,“薛扬有没有说那个卢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碧玉撇嘴,“都干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来了,还能是个什么人物?他是卢老太太的独子的遗腹子,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祖母和叔父、婶娘长大,卢老太太把他宠到天上去了,卢大人和卢太太孝顺婶娘,加上自己膝下无子,因此对这个侄子也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全家上下这么捧着,能捧出个什么好玩意来?薛扬说,会州百姓都知道,会州的父母官是卢大人,但会州的小霸王是卢公子。” 沈清兰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了。 主仆三人围桌做香囊。 沈清兰抚摸锦缎,“这是新买的?” 碧玉一拍脑袋,“哎哟,聊卢家和刘家给聊忘了锦缎这事,这不是买的,是白得的。” “还有这种事?”沈清兰好奇,又摸了摸锦缎,“质地细腻柔软、光滑饱满,这么好的东西,大街上捡的?” 碧玉笑,“虽是白得,却也不是捡的,说来也巧,婢子买了药材和香料往回走,路过一家布庄,动了心思,想着咱们从申州带来的缎子不多,迟早是要买的,不如进去瞧瞧,有合适的就买点,没有也能看看当地的布匹风格,谁知见了个熟人,小姐您当是谁? “姚太太?” 碧玉抚掌大笑,“正是姚太太,那个布庄是姚家的呢,恰巧姚太太就在,她和掌柜边角桌前说话呢,一开始,婢子不认得她,径直跟着伙计去挑缎子,结账的时候,伙计喊掌柜,姚太太听到也过来了,问婢子是不是沈家的丫头,婢子说是小姐跟前的,姚太太就笑,说那还要什么钱?让婢子再挑几样,一并打包,又亲自选了两匹,婢子瞧着都是极昂贵的,哪里好意思收?坚持谢绝了,最后只拿了半匹这个,姚太太没收钱。” 沈清兰心念微动,上次去卢府带的是翡翠,后来去菡萏园,带的还是翡翠,说起来,碧玉和姚太太确实从未见过,但姚太太却猜出了她的身份,可见也是个眼光毒辣的人,姚胜的生意越做越大,说不准也有这个贤内助的一份功劳。 “对了,姚太太还说,上次小姐去菡萏园,她没有招待好,请小姐勿怪,无论何时,小姐有暇就过去坐坐,要是下帖子呢,也不知小姐的安排,又说,既然兴味相投,就免了那些俗礼,还自在些。” 沈清兰笑,“这样甚好。” 说起菡萏园那次,其实沈清兰心里反而有愧,首先,姚太太招待得很好;其次,徐嫣芸来后,姚太太挑起话题询问卢二小姐得病情,说到底,受益者是自己、甚至是沈家,本来呢,以姚太太和卢家的关系,或者是姚家的人脉,她要是真想打听,容易得很,既然有意引导徐嫣芸当着自己的面说,那就是要给自己送信息,让自己、让沈家更深地了解卢家,可是自己出于一时不忍,把话题岔开,算是浪费了姚太太的一番好意。 想到这里,她心里打了个突,后来徐嫣芸要拉着自己告辞,其实当时自己不太想走,但姚太太婉转送客了,难说是否因此不悦。 不过,今天她既然这么和碧玉说,应该是没有生气,起码,还是愿意继续交往的。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声音,翡翠出去一问,进来禀报,“太太回府了。” 沈清兰看看天色,已然暮色四合,不免惊讶林氏第一次登门见张太太,居然滞留了一整天。 “走,瞧瞧去。” 林氏刚更衣净手,热茶还未上手,沈清兰就到了。 “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要过来。” 沈清兰笑着给她递茶,“那是自然,我母亲出门一天无音讯,我能不担心么?我每次出门时,母亲不总念叨半天,说街上不安全嘛。” 林氏喝着茶笑,“你父亲说了,经过数日盘查,会州城内不见有西羌人,现在安全呢,要不然,这几天也不能让你出门。” 沈清兰嘻嘻一笑,挨过去,“张大人家是不是花园漂亮?茶也好喝、菜饭也香?要不母亲怎地这么晚才回?” “你这小猴儿!”林氏险些呛着,到底咳了两声,把杯子放下,抬手就在她头顶敲了两指头,笑骂,“我就多坐了片刻,就被你说成这样?你以前去找茹音时,多少次玩疯了,连天黑不记得回家,还不是你大哥打着灯笼去领你的?” 沈清兰委屈巴巴地摸了摸头顶,还要给母亲抚背,“那能一样呀?茹音不但是我的好姐妹,还是大哥的未婚妻,还是您的大儿媳妇呢,我跟她亲近亲近,那不也是为将来你们婆慈媳孝、夫唱妇随打基础嘛,我也没听说父亲有认张大人做义兄的想法呀。”言下之意,张太太成不了林氏的大嫂。 一屋子的丫头都笑出声来,捂着嘴避出去。 林氏也没绷住,笑了好一阵才止住,啐道,“一个姑娘家,越来越口没遮拦了,什么浑话都说。” 也是巧了,沈良从外头进来,笑问,“兰儿,你说了什么,惹你母亲生气?” 沈清兰难得见父亲这么早回来,高兴得一跃而起,拉着他袖子迎进屋,又是请坐,又是倒茶,接下来,就开始告状了。 “父亲,母亲已经嫌弃我了,我关心她,她还觉得我碍眼。” 林氏一愣,“……” 沈良倒是哈哈一笑,“说明你母亲在操心你的婚事了。” 这下,轮到沈清兰愣了。 林氏敏感地看了眼丈夫,若有所思,但一个字也没问,甚至主动拉开了话题,“我今天去张大人府上了,也才刚回来。” 沈良分明还有话没说完,现在也被林氏吸引去注意力,“还是我到会州那两天见过张大人,后来就一直称病,若非公务繁忙,我是该与你同去的。” 不知为何,沈清兰突然想起在卢府时,妇人们聊天时提到张太太因张大人病重才缺席,却有人质疑真正原因,忍不住插言,“张大人是真病吗?” 第404章 不解 这一问,沈良和林氏不约而同地转过眼来看她,直看得她后悔自己多嘴。 尴尬很快被沈良打破,他点头道,“我见过两面,确实见他面色憔悴颓败,行动迟缓,应该是真病。”转又问林氏,“你今天去,见着了吗?” “见了。”林氏回忆道,“如你所说,确实憔悴苍老,言语轻缓乏力,是有病在身的症状,但不知什么病,怎么这么久也没起色?”初次登门,若主人不愿细说,她也不好追问。 沈良沉吟,“我向其他同僚打听过,说法各有不同,看来也都只是猜测。” 林氏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哪天,你也去一次。” 沈良微微一怔,点头,“后天吧,今天回来得早,衙门还有事,明天一早得过去,恐怕一时半会完不了。” 沈清兰一听,就知道自己该走了,很显然,他们俩要深入探讨张大人家甚至一大群同僚之间的交情、矛盾了,有些话,自己不适合听。 “兰儿。”沈清兰一起神,就被林氏喊住,“你就在这……” “算了,兰儿还小,让她回去吧。”沈良制止了,在父亲心里,女儿永远是那个刚学步的女娃娃,捧在手心里即可,尽量不要接触世间的阴暗与复杂。 林氏嗔瞟一眼丈夫,没再坚持,挥手让沈清兰走了。 等女儿一走,林氏就道,“兰儿快嫁人了,有些事情该让她也旁听一二,将来世子……” “世子……看来你是拿定主意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林氏说得理直气壮,“你还见过比世子更好的人选吗?申州已经不考虑了,我们估计不会再回去了;会州这里太乱,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和西羌打起仗来,就算不打仗,这地方寒冷偏僻,不宜定居,再说我也没发现这里有什么青年俊杰配得上兰儿;世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无人能比,他又在京城,之逸和之潇如今都在那里,将来对你的前程也有助益,总有一天,咱们一家人就都能在京城团聚,何乐而不为?” 沈良摆摆手,“我不是说你选的人不好,世子出类拔萃是不假,我看,子……” “我知道你想着谁。”林氏蹙眉,“你是被宜威将军一路同行给打动了吧?我也知道宜威将军这一路从申州到会州都在照应我们,你看这府里,哪一样不是他提前给安排好的?我不是不知道他的用心,也感谢他做了这些,可不能因为感谢,就把兰儿给他啊。” 沈良知道妻子这是生气了,轻咳一声,语气温和地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兰儿的亲事哪能这么随意?不过,多比较比较不更好?前年你们在分宁就认识了子渊,那时我不知情,后来你们回申州,不还是子渊带着薛扬一路护送的?去年子渊也去过两次申州,虽然相处时间都不久,但也举止见诚意,从离开申州至今三个月,你也亲眼所见了,子渊这年轻人,无论是个人能力、家庭背景,还是品行素养,都不啻于世子了。” 林氏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你知道,他比世子,有一点,望尘莫及。” “什么?”沈良颇为讶异,他很难想象,“望尘莫及”这四个字会用在卫长钧身上。 林氏长叹一声,不答反问,“还记得我们在会州城外的驿馆那晚,本来是说好的第二天赶路,你为何坚持连夜进城?” 沈良不解,“不是因为西羌挑衅,城北交战吗?” “没错,正是如此,敌寇侵犯,北关防守,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你再回忆,宜威将军当时在哪里?” 沈良更是一愣,“你这是……忘了,还是有意考我?子渊在我们下榻驿馆不久就单骑回城,归营应战去了,他既然封号宜威将军,又奉命驻守北关,自然要赶回去的,这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林氏淡淡一笑,继续把话题往下引,“不错,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不仅回营应战,他还带人夜袭王帐去了,给西羌王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但解了北关的一时之急,会州在以后相当长时间内都不会被侵扰。” “正是。”沈良回想当时,抚须笑了,“子渊用兵,一向以险奇著称,教敌人防不胜防,被他打得团团转。” 林氏问,“你现在想起此事,既赞又喜,那么,在他杳无音讯的那两天里,是何心情?” “……”沈良骤然一愣,心情刹那间天翻地覆,轻松、喜悦、欣赏统统变成了焦急、彷徨、忧心忡忡。 林氏静静注意他的神色变化,又是幽幽一叹,“你再想想,若是兰儿成了他的妻子,兰儿在那三天,会是何种心情?” “……” “你既然知道,武将戍边驱敌、南征北战都是理所当然,也该知道,刀枪无眼,战场上无常胜将军,你试想,他每次出战,兰儿送行,该是什么心情?他若是受伤回来,兰儿迎着,该是什么心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兰儿……这辈子怎么办?就算他一生无败仗,也无法与世子一样,日日相守,兰儿独自守在侯府大院,又如何度日?” 一连串的追问,问得沈良无言以对啊,一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从此后要过着心惊胆颤、独守空房甚至胆肠寸断、生死两离的生活,就觉得心都在疼痛,可是,子渊他……他确实很好!很好! 窗外,沈清兰一动不动,站得浑身僵硬,似乎连呼吸都冻住了,碧玉和翡翠朝她挤眉弄眼,示意离开,她茫然点头,却挪不开腿,既想接着偷听下去,又胆怯,怕听到更加难受的对话。 碧玉和翡翠怕她着凉,又不敢弄出动静,小心翼翼地架着她离开。 屋内,不知沉默了多久,沈良才沉缓地开口,“你是做母亲的,考虑事情比我周全,婚事……暂且缓缓吧。” 林氏点点头,没有逼他表态,又把话题拉回最初,“你先前一进门时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有人跟你打听兰儿的婚事?” 第405章 礼盒 一家幼女百家求,何况沈家小姐貌若天仙、举止淑雅,又正当适龄,要不是他们刚搬来没几天,只怕已经媒人络绎不绝了。 不过,一般情况下,谁家要是有意,都会从女眷这边入手,直爽点的,就问当家太太;婉转点的,就通过下人打听,要是直接问到做父亲的面前去了,那说明真的上了心,是奔着结亲来的。 上元节那天在卢府做客,一屋子太太的目光都在沈清兰身上打转,当着小姑娘的面不好问,等她和孟书娴一出去,就各种旁敲侧击地询问林氏,林氏心里选好了穆华景,自然不再考虑会州的公子,但一则还没定亲,不能坏了女儿名声;二则,沈家初次露面,不能得罪人,所以没有斩钉截铁地承认许婚,但也含蓄地表示有看好的对象了。 “是,还不止一个呢。” 林氏忙问,“都谁?” 沈良笑了笑,“卢大人,判司徐大人。” 林氏顿时沉了脸,“你怎么答复的?” 还说问吗,卢大人是为他侄子卢鹏义所求,徐大人则是为他庶次子徐鸣玉。 林氏冷哼一声,不论别的,单是这两人的身份,就看不上眼。 世人论亲事,要么门当户对,要么高嫁低娶,这指的就是家庭背影和自身地位,沈清兰是别驾大人的嫡女,卢大人作为刺史,与别驾倒也说得过去,但卢鹏义只是他侄子罢了;徐鸣玉就更不如了,其父不过是个判司,他自己又是庶出,等级低得不是一点半点。 另一方面,林氏虽然没见过这两个后生,但她在了解会州各大官员关系网时,也附带得知些两人的情况,卢鹏义是个典型的纨绔公子,不学无术、无赖乡里;徐鸣玉倒是有些美名,但昨天珠宝铺一事,已经让她先入为主的产生抵触。 沈良笑,“他们就是问问,也没有说提亲的事,我也知道事关重大,怎么会轻易答复?含糊几句就过去了。” 林氏冷笑,“他们打得就是欺生的主意,知道咱们刚来,人生地不熟,还不了解人品,又见你一向温和好说话,必定抹不开面子,第一次试探,自然不会直接提亲,不出三天,肯定还要再提,你可要稳住了!” 沈良依从。 林氏不放心,又连着叮嘱好几遍,直到丈夫再三保证女儿的婚事全由她作主,这才罢休。 烛光下,夫妻俩又说起张大人家的事情,低声细语,暖意融融;隔着窗,寒气沉沉,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雪花,大概是年前下得太狠了,尤其是半个月前那场雪使了大劲,到如今,还没缓过神来,怎么看都觉得无力。 沈清兰出了林氏那院子,被四下的寒风兜头一吹,才清醒过来,发现漫天的雪花,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她还在想着刚才听到的话,心情比这夜风吹得毫无章法的雪花还要乱。 两个丫头也听见了,这会儿谁也不吭声,默默陪她走着,连一直盼着再下场雪的翡翠都耷拉着脑袋,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突然,雪花纷乱的夜空中传来轻响,瞬间而逝,沈清兰迅速抬头,只见一抹黑影低空掠过,穿越点点雪花白光,很快就消失在黑底白点的黑色中。 沈清兰望着天空出神。 “一只鸟。”翡翠以为她受到惊吓,小声解释。 沈清兰点头,“是的。”她又静了一下,突然掉转方向。 “小姐,您去哪?”两个丫头同时惊呼。 沈清兰顿时停住脚步,“碧玉,你去看看,薛扬在做什么?” 碧玉困惑,“这个时辰他能做什么?吃饱了消食呗。” 沈清兰摇头,轻声道,“不一定。” 翡翠赶紧推碧玉走,碧玉不由得又看了看天,像是抓住什么线索,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带着满腹困惑走了。 沈清兰回屋没多久,碧玉就回来了。 “小姐,卫三少爷来信了。” “我知道。”沈清兰丝毫不觉得奇怪,仅仅是听到风声中扑翅的声音,她就不可遏制地认定,那是卫长钧的信鸽。 还真是。 碧玉明显惊讶自家小姐的神奇技能,但也没多问,从怀中掏出信递过去,又说,“婢子去的时候,薛扬和莫安正在看信,看到婢子也很吃惊,但还是立即把信交给婢子。” 沈清兰坦然接过信看,她知道信中不会有机密,如果有,薛扬和莫安不会交出信,即使她是卫长钧的心头好,但军务是军务,感情归感情,绝不能泄密,既然给了,那就不要紧,果然,字数不多,仅仅询问沈府的情况,只在最后提了一句,让两人注意北关异常,如果有变化,立即传信。 “他们要回信吗?”沈清兰问。 碧玉答,“不回,不过薛扬说了,如果小姐有回信,可让信鸽送去。” 沈清兰心里怦怦直跳,她很想回封信,哪怕只写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也行,但她沉默片刻,把信重新折好,“不用了,别打乱他们既定的传信规则。” 两天后,沈良去张大人府上了。 沈清兰迎来了会州新闺房的第一个客人,半在意料之中,这人是徐家小姐徐嫣芸。 徐嫣芸没有提前递帖,而是在登门前半个时辰让丫头送来一个精致的礼盒,说法是,“我家小姐刚才逛铺子时看中的,猜想沈小姐会喜欢,立即让婢子送来,我家小姐想念沈小姐了,怕是逛不下去,一会就来找沈小姐玩儿。” 沈清兰,“……” 礼物进了门,不好拒收;收了礼物,更不好拒人于门外,何况,她早就断定,不出这一两日,徐嫣芸必定会来,上次逛街半途而废,还欠着自己一句话呢,不过,她也没想到,徐嫣芸登门的方式会这么别出心裁。 想来,就等着吧,来了,就接着吧。 沈清兰吩咐翡翠去厨房准备,自己没什么可做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徐嫣芸来了,在台阶上抖落一身的雪花,笑眯眯地喊,“沈姐姐!” 第406章 细说 “嫣芸,快进来。”沈清兰笑着招呼。 其实沈清兰很有些不好意思听徐嫣芸喊自己“姐姐”,她叫“嫣芸”时也有些别扭,因为徐嫣芸无论时个头、体型还是容貌,看上去都更像个姐姐,而自己要是直呼“嫣芸”,总有种冒充大人占人家便宜的感觉。 碧玉送上茶,默默地退到一边。 “先喝点热茶暖暖。”沈清兰笑问,“才又新下了雪,正冷着,怎么想着过来了?” 徐嫣芸也笑,似乎有些遮掩的尴尬,“本来昨天想约沈姐姐看雪的,又怕……沈姐姐着凉,今天我上街,路过上次与沈姐姐一起走过的地方,就想念起姐姐来,忍不住过来,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没有。”沈清兰含笑化解,本来也不是件大事,那天逛街回来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在家无聊得很,又懒得动弹,你来得正好,陪我说说话儿。” 徐嫣芸在那句“无聊”时眼睛闪亮,还没来得及插言,接下来一句“懒得动弹”,又让她咽下了舌尖的建议。 真遗憾,她想。 “沈姐姐平时在家都怎么打发时间?” 沈清兰没直接回答,“左右不过那些琐碎事儿,你呢?” 徐嫣芸像是来了精神,“我也无聊,母亲让我做些针线,我手艺不好,拿不出手,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有时会找二哥玩儿,不过,二哥勤奋好学,他不像别的官宦子弟喜欢整天喝酒划拳、花街柳巷、逗猫遛狗的,他爱看书、弹琴,所以我去找他,他就教我些知识,只是二哥准备应试下次科举,没时间陪我玩。”突然,她一脸兴奋又骄傲地说,“对了,沈姐姐,我二哥的琴弹得可好了,我每次一听就入迷。” “……”沈清兰用喝茶的姿势掩饰自己微微抽动的嘴角,力求稳妥得称赞,“嫣芸兄妹的感情真好。” “那是,我二哥是真好呀!” 沈清兰实在忍不住了,问,“大公子不陪你玩吗?” 她早就知道,徐家有两位公子,上次去卢府,大少奶奶还跟在徐太太身边呢,可徐嫣芸满嘴里都是二哥长、二哥短,几乎没提过大哥。 最初,沈清兰对徐嫣芸的厚此薄彼很奇怪,心说是不是徐大公子对这个妹妹不友好,所以妹妹也不喜欢这个哥哥?直到那天徐嫣芸从珠宝铺离开,让二公子代替照应,她才隐约琢磨出点意思来,原来兄妹之间并不是亲疏有别,而是有意为之啊。 徐嫣芸愣了下,迅速回答,“大哥长我好几岁,玩不到一处去。”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沈清兰显然还有话说,“这倒也是,年年龄相差太多,总没那么多共同语言,那,你大嫂呢?” 不提二哥是为了把二哥推到最前面,情有可原,那么大嫂呢?也不提?也不玩? “大嫂身体不好,又性子好静,我去找她多了,会打扰她。” 徐嫣芸这语气情真意切,不像是作伪,反倒让沈清兰惊了一下,上次远远的见了一面,还真没注意到她是否有病,性子好静却是真的。 一时间,沈清兰还有些惭愧,觉得自己过于多疑,忙岔开话题说些别的。 翡翠从厨房回来,将新做的点心摆了一桌子,点心没什么特别的,会州的原料、会州的厨娘,做出会州的风味,哪一样都是徐嫣芸从小吃到大的,好吃是好吃,却不稀奇了。 沈清兰也没怎么动,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吃,已经没了新奇感,甚至开始思念起申州来,她琢磨着,许久未下厨了,什么时候自己亲自做些来吃。 “沈姐姐的闺房真漂亮!”徐嫣芸打量四下,眼神略有些古怪,语气却是真诚地称赞。 沈清兰笑了笑,“刚来,还没怎么点缀,看着有些素。”这是实话,她都还没认认真真把从申州带来的装饰品摆出来呢,更没上街好好“淘宝”过,屋里除了卫长钧准备的家具,只有些八成新的细软。 徐嫣芸更来了兴趣,“我知道有个会州有个市场,地方不大,但是宝贝很多,都是西羌、北夷、南蛮那头的东西,稀奇古怪,好玩着呢,沈姐姐要是有兴致,改天咱们去逛一逛,别看那些个部落人粗鄙野蛮,但他们值钱的东西不少,比如玉石、牙骨类。” 这一说,沈清兰真的眼睛亮起来,她本就是好动好玩的性子,申州的每条大街小巷都被这位别驾千金光临过,或自己带着丫头偷偷摸摸,或拉着沈之逸、方茹音光明正大,收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玩意儿,当然,也没少挨林氏的瞪眼、训责。 “甚好,嫣芸你陪我去。” 这么着,就算说定了。 坐着说了会闲话,两人趁着没什么风,出去园子里走走。 沈清兰注意到徐嫣芸对这个园子十分熟悉,拐弯、过院都很自然,她知晓这个宅子原来的主人王大人也有个女儿,自己现在住的小院子还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王小姐住过的,那么,徐嫣芸常来走动也不足为奇,但一时好奇心起,还是故意问了句,“嫣芸以前是否常来这里?” “是来过好几次的。”徐嫣芸也没隐瞒,索性详细说了起来。 “沈大人调来之前,会州别驾是王大人,王大人有一儿一女,我都是跟着母亲来做客的,与那王小姐也有几分交情,有时在她闺房坐一坐,有时就在这园子里转一转。” 沈清兰点头,“我听说王大人的老家离会州极远,有数千里之遥,他致仕后,举家返故里,以后恐怕难得再回来了。” 徐嫣芸眼里没有想象中朋友离开后再难相见的遗憾,她平静地说道,“我听父亲也是这么说的,父亲说,王大人家是南方大海边上的,他从会州回去,光是路上就得小半年吧,不过,能赏尽沿途风光,也是极爽快的一件事。”转又饶有兴趣地问,“沈姐姐从申州而来,一路上是不是也觉得风光迥异,新奇且有趣?” 第407章 梅树 “确实如此,各地风土人情大有不同。”沈清兰含笑,“略有遗憾的是,时值严冬,一路皆是风雪,若是换个季节,定然更加迷人,嫣芸将来有机会也可以到处去看看,嫣芸,你想去哪里?” 徐嫣芸抿着嘴想,更像是抿着嘴羞涩地笑,脸颊也微微透着红,她轻轻地回答,“去哪里都行,去京城就更好了,我听说,那里样样都好看。” 沈清兰笑,“天子脚下,自然不同凡响,嫣芸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因为穆华景在那撒了张网,她自己也很想去京城,不仅想去,还想在那定居,不仅想自己定居,更想父亲、母亲、兄长以及嫂嫂……都在那里定居,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想去京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徐嫣芸低头,不知是看被雪浸润的鹅卵石呢,还是看她自己绣着粉色芍药的鞋尖,轻轻地应了一个“好”。 这个奇怪的反应让沈清兰不由得揣测起来,这其中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妙趣吗?还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又将徐嫣芸打量一番,得出结论,十有八九是这小姑娘心里念着人就在京城,或者将来要去京城。 就在沈清兰转动心思想打趣两句时,徐嫣芸突然主动开口了,“我听说,姚太太以前去过京城。” 姚太太啊…… 她何止是曾经去过京城,她就是在京城长大的! 沈清兰讷笑,“你怎么知道?” “听我二哥说的。”一听到徐鸣玉,徐嫣芸又精神起来,“二哥去过一次菡萏园,他说菡萏园的布局颇有京城风韵,他就问了姚太太,姚太太告诉他,因为以前去过京城,喜欢这种风格,所以在建造菡萏园的时候,刻意模仿。” 沈清兰目瞪口呆。 她绝对相信姚太太对自己说的话,虽然她从来没去过京城,也从没有亲身体验过京城的物华天宝、地灵人杰和都城气派,但莫名的觉得姚太太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雍容、雅致、娇韵、妩媚、大气、爽快……自认为这就该是京城的气质。 何况,那些破费心思的点心、那园子里不动声色的细节,都绝非是一个“去过罢了”的人肯用心至此的。 她早就好奇过姚太太的娘家身份,也听说关于姚太太的闲话与猜疑,说会州无人知道她姓什么,无人知道她的来历……看来,姚太太是在刻意隐瞒、甚至说谎糊弄。 真是个有秘密的人。 “原来如此。”沈清兰心里已经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对着徐嫣芸却没露出分毫。 可转念又心生困惑,既然姚太太瞒着千万人,怎么独独就把这秘密告诉了自己?除了在卢家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沈清兰思来想去,自己与姚太太从未有过交集,她凭什么就对自己这么信任? 沈清兰越想越蹊跷,看来,还得尽快再去一趟菡萏园。 “沈姐姐,西角上那株腊梅开着吗?”徐嫣芸摸了摸小路旁灌木叶上的冰层,好奇的问。 沈清兰愣了愣,西角的腊梅?没见过呀。 “没注意,走,咱们看看去。” 徐嫣芸笑,“这园子大,姐姐没往那边去过吧?我去看过两次,记得那梅树挺大,花开得也多,黄灿灿的挺好看。” 沈清兰顺势把话题又拉回王家,“你与王小姐同去赏梅的吧?大多数的园子里都是红梅、白梅,文人雅士都爱它们或娇艳热烈、或纯洁无瑕的颜色,腊梅倒是少见。” “这……不是,我自己去的。”徐嫣芸似乎回想起什么,微微蹙眉。 沈清兰诧异地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上次去卢府,一般来说,女客登门,家里有年龄相仿的小姐,肯定是小姐出面接待的,没有小姐,少奶奶也可以,再没有,就没法了,跟着长辈在太太、夫人跟前坐一坐吧,也有坐不住的,就带着丫头自己走走看看打发时间,比如那天在卢府,卢家有个二小姐,然而二小姐“病了”,做客的小姐们就各自散开,三三两两自去逛园子。 徐嫣芸当初来王家做客,王小姐又怎么没陪呢?也是病了吗? 沈清兰好奇,但没问。 西角就在眼前,两人停步,徐嫣芸“咦”了声,转着圈地寻着,“奇怪,梅树呢?” 西角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梅树?不但没有梅树,连矮灌木、草地都没有,白茫茫的盖着雪,红墙雪地,简单又干净,除此外,什么叶没有。 徐嫣芸嘟囔,“明明就在这里的,我都来了两次,都看见了啊。” 沈清兰笑道,“许是后来砍伐了吧。”可问题是,墙角一株梅,好好的砍它做什么? 徐嫣芸遗憾又抱歉地看沈清兰,毕竟是她主动说过来的,一个客人,表现得比主人还像主人,结果来了却扑空,她显得尴尬,怕沈清兰不信,赶紧解释。 “怎么要砍伐呢?要不是死了,肯定不是死了,去年秋分前后我还看见过,长得挺好,不像是枯萎,沈姐姐,我是真见着了,就在这里!”徐嫣芸跑到空地中间,拿脚试探,“这里,这里,这个地……哎哟。” 她一边说,一边提着裙子伸出脚往前点,谁知积雪之下竟有个尺余深的坑,她不知道,一脚就踩了进去,差点埋到膝盖。 沈清兰赶紧去把她拉上来,笑道,“瞧这大坑,怕不是砍了,而是连根挖了,你鞋子里进了雪,咱们赶紧回屋去,仔细化了水要着凉。” 两人再次回屋,翡翠端了火盆过来给她烤,碧玉送来热茶。 徐嫣芸还在想着腊梅,大概是被勾起了什么心事,突然轻轻的、长长的地叹了口气,主动聊起了往事。 “王小姐挺喜欢那棵腊梅的,我两次看到她在腊梅树下弹琴,还会剪几支开得正盛的回去插瓶,沈姐姐,你说,是不是因为王小姐太喜欢这棵树了,所以王大人把树给连根挖走了?” 第408章 担忧 “这……”沈清兰想了想,“应该不会吧,你不是说那树已经长得很大吗?恐怕不像小树苗那么好带走的,再说,王大人致仕归乡,数千里之远,人疲马乏,哪还能带棵树呢?” “其实,我和王小姐也不熟。”徐嫣芸眼底浮出些许抑郁和不满,“王小姐长得好,又是会州有名的才女,所以,一般不跟我们玩,当然,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她,不过,她的名气还是很大,求亲者踩断门槛,只不过,王大人一个也没许,全推了,推得多了,人缘也不太好了。” 哦,沈清兰明白了,就是才貌双全、自持清高,这样的女子看不上身边其他同龄姑娘,可其他姑娘同样不太愿意凑过去做她的陪衬、受她的冷眼;然而,同性相斥,异性却相吸,有的是少年郎为她痴狂。 “王小姐容姿出众,王大人和王太太自然眼光要高些。” 徐嫣芸摇头,“王太太数年前就去世了,王小姐的婚事由王大人做主的,他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一年年的拖延,我记得王小姐今年已经……唔,十九了吧,还没有定亲呢,今年又要耽搁在路途中,明年就二十了呢。”言语中,不乏惋惜。 本朝的姑娘大多在及笈前一年就定了亲,留到及笈就准备出嫁了,有的家里父母舍不得女儿,多留两年,也很少有十八岁之后的,因此王小姐二十岁议亲,算得上是大龄姑娘了。 沈清兰捧着热茶,轻轻吹动清汤碧叶,心里也忍不住为这个未曾谋面的王小姐焦急,徐嫣芸则已经继续说起了王小姐和腊梅的往事。 “有一次,我跟母亲来做客,王大奶奶招待客人忙不过来,王小姐也不露面,我自己在园子里转,转着转着迷路了,转到西角去了,我就远远看见王小姐在腊梅树下弹琴,我没好意思过去,看了一会儿,就悄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又远远地见到王小姐抱琴而去,丫头捧着几支梅跟在后面。” “第二次就是去年秋分那会儿,我又来做客,王小姐又没露面,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去了西角,果然发现王小姐在那里,那时节梅花还没开呢,她就在树下站着,仰头看树尖,似乎在哭。” 徐嫣芸叹着气说,“其实见她在树下弹琴那次,后来她抱琴离开时发现我了,我本来想回去打招呼,但她表情非常冷漠,像是没看见就走了,我那时挺气愤的,觉得她过于目中无人;可第二次看见她在腊梅树下哭,又觉得可怜。” 沈清兰安静地听她说话,等她说完,又喝了口水解渴,才问,“王家还有个少奶奶?” “有的,王大人有一子一女,因为王太太去世了,后宅就都是少奶奶打理,少奶奶人挺好的,见人就笑,对谁都好脾气,要不是她,王家哪有女眷会登门?” 看起来,徐嫣芸对王少奶奶的印象是真好,不等沈清兰说话,继续侃侃而谈,“王家公子比我大太多了,很多事我也是听说的,据说,王公子和少奶奶的亲事办得很仓促,因为王太太突发疾病,时日无多,王家就想用冲喜的法子让王太太康复,后来还真是多留了半年。” 冲喜祛病,自古有之,不过对沈清兰来说,都只是话本中的故事,王家这事大概是离她最近的一件了。 徐嫣芸絮絮说了不少,直到午时方休。 沈清兰留饭,徐嫣芸也没太矫情,就答应了,吃饭前,徐嫣芸主动要去拜见林氏,她这次过来,不仅给沈清兰带了礼物,还给林氏准备了礼。 沈清兰心里明白,徐嫣芸这一举动应该不仅仅是出于小姑娘对长者的礼貌,她说她是逛街时想到自己就临时决定过来的,可是礼物却带得这么齐备,可不像全都是在街头铺子里现买的。 看破不说破,沈清兰让碧玉去看林氏忙不忙,不忙再过去,她这么做有原因,上次逛街半途而废一事,林氏得知后十分不悦,还明明白白告诫她“离徐家人远点”,所以沈清兰担心林氏不喜徐嫣芸,不肯见她,贸然过去,会生尴尬。 其实这时候,沈清兰对徐嫣芸印象不错,起码比起那天刚从街上回来时有所提升,倒不是轻易就原谅了那天的所为,事情还没摊开来说呢,当然谈不上原谅,但是从她回忆王小姐和王少奶奶的态度中,沈清兰觉得她基本算是个善恶分明、敢于袒露心声的人,这就很难得了。 很快,碧玉回来,说太太现在没要紧事,请徐小姐回去。 徐嫣芸听了,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笑。 沈清兰陪她同往,心里多少还有点担忧。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林氏才没那么小心眼呢,也不会当着面与一个晚辈过不去,她很亲和地与徐嫣芸说话,询问她家里人安好,徐嫣芸略微又些紧张,与跟和沈清兰在一起时说个不停完全不同,倒与那天在菡萏园相似,温顺又恭敬,一问一答。 “自从上次在卢府一别,这有些日子没见徐太太了,你母亲平时可得闲?” 徐嫣芸忙答道,“母亲平时打理宅院事务,难免操劳,不过眼见着就出正月了,近来倒是不忙,我出来的时候,母亲正在准备去城外法泉寺上香之事。” “法泉寺……”林氏轻声念,“我倒是听说过,是个颇有些历史渊源的古刹,且香火旺盛,还不知具体位置在哪。” 徐嫣芸灿然一笑,“不远,就在城外十余里地,这法泉寺建寺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不但庙宇雄伟、洞窟连片、楼阁林立,景色极佳,据说求佛问卦还很是灵验,故而香火不绝。” 林氏颔首恍然,“原来如此。” 徐嫣芸略略一顿,笑看林氏,轻声询问,“沈太太要是有闲,不如同往,信则祈福佑安康,不信则赏景闲游,也是极好的。” 林氏微微点头,似笑非笑看了眼沈清兰,没立即答复。 第409章 缘由 沈清兰知道母亲有询问她对徐嫣芸看法的意思,也点头回应,她不是看不出来徐嫣芸在向沈家示好,但她偏偏就想看一看对方的真实用意事什么,她琢磨着,添一把柴,“这法泉寺几经沧桑,以迄至今,分外难得,美景可观,福也可祈,出了正月,大哥、二哥就要入考场了,我就去法泉寺拜一拜,为大哥、二哥祈福吧。” 这句话倏地触动了林氏,她本不是个佛教信徒,但想到两个儿子的前程,心情也变得虔诚起来。 “也好,徐太太何时过去,我也搭个伴。” 徐嫣芸大喜过望,“我听母亲的意思,时间尚未定,到时候权宜而行,沈清兰肯同行,一路结伴,最好不过,不如沈太太定个时间,我回去问问母亲。” 这个姿态放得很低了,林氏甚至想起那天在卢府见到的徐太太,那是个外圆内方、颇会结交的人,但她看上去又不像是对谁都低头的软面团子,因此,她只是淡淡一笑,不觉得徐嫣芸的话有可信,徐太太对行程必定有她自己的安排。 不过,林氏不在乎,她已经对法泉寺上心,能不能和徐太太凑到同一天并不重要,反正,她自己已经决定要去。 话说得差不多了,恰好春兰进来,询问林氏是否用饭,看到沈清兰和徐嫣芸也在,就问,“小姐与徐小姐是否在太太这里一起用饭?” 沈清兰考虑到徐嫣芸的拘束,笑道,“我和嫣芸去我那院子吃,翡翠说不定已经摆好了。” 林氏点点头,“也好,你们小姑娘在一起自在,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去吧,别让菜饭凉了。” 点心是会州风味,菜饭也是会州风味,唯一稀罕的是一道冬笋烧黄河鲤,这个季节的会州,有钱也买不到。 “沈姐姐家从哪买的鲤鱼?我家厨娘到处搜寻,都买不着,这肉真鲜。” 沈清兰一怔,这可没法说实话,只好笑道,“不是会州买的,一个朋友从延州送来的,快吃吧,凉了就失了鲜味。” 徐嫣芸不好再追问,只好作罢。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该见林氏也见了,两人各自一杯饭后茶坐定,沈清兰好整以暇地等着徐嫣芸说一说那天突然离开的事情。 当时,徐嫣芸离开的原因说是徐太太找她有急事,但这个说法,沈清兰是不信的,今天,徐嫣芸不是再接再厉想约林氏去法泉寺嘛,那就必须得先给点诚意,把上次的事情了结一下。 果然,徐嫣芸很识趣地开口了。 “沈姐姐,那天,我提前走了,你……是不是生气了?”端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沈清兰未置可否,平静又认真地道,“我这几天还在想,你赶回去,是否帮上了徐太太的忙。” 徐嫣芸哂笑,未作正面回答,“沈姐姐别生气,我知道我当时急糊涂了,没有考虑到我二哥是……,后来,母亲也说我处理方式不对,还说,有时间一定要请沈姐姐过去我家坐坐。” 沈清兰慢慢喝茶,听徐嫣芸结结巴巴地解释,很明显,她还在遮掩,可正是这样地遮掩,反而使得目的一览无遗,只不过,徐嫣芸聪明的把母亲摘干净,都归为自己的用意。 “沈姐姐,我是真心想……”徐嫣芸见沈清兰不答话,心里发慌。 “嫣芸,这茶是我从申州带来的,你尝尝。”沈清兰及时把她的话拦住。 沈清兰看得很明白,徐鸣玉这个少年确实很优秀,然而再好,也与自己没有缘分,沈清兰自己不会同意,林氏也绝不会同意,既然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那又何必挑破,让大家都难堪呢? 沈清兰和徐嫣芸的关系还远远没到可以为兄弟说亲的地步,更不可能说亲失败后仍然一如既往地发展成好姐妹,两人如何还想没有疙瘩地交往下去,有些话就千万不能说出口。 徐嫣芸不傻,她立即明白了沈清兰的意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尴尬,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忍了下去,直到告辞,也没再提。 送到门口,到底还是挣扎着又冒牙,“沈姐姐,改天,咱俩也跟着太太们一起去法泉寺呗。” 沈清兰本来是想去的,要不然也不会怂恿林氏去,为兄长祈福是一个重要目的,另一方面则是猜到徐太太会借这个机会为徐鸣玉提亲,同时也断定林氏会拒绝,她想加速促成这个机会,让林氏尽快断了徐家的念头;可现在她又迟疑了,担心徐家又把徐鸣玉叫过去,见了面尴尬。 “这却不好说,若是没有别的安排,应该是去的。” 换而言之,如果有别的安排,那就去不了了,至于什么安排,鬼知道。 徐嫣芸更失望了,轻轻叹口气,“法泉寺景色甚好,姐姐往后要是想去了,叫上我,我去了多次,熟悉得很。” 沈清兰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她,“这个自然,咱俩之间常来常往,也不一定非得去法泉寺,哪里不能见面不能玩?我这里你也熟,什么时候想来了就过来。” 徐嫣芸这才又笑起来。 沈清兰目送她上马车走远,转身往回走,问翡翠,“老爷回来了吗?” 翡翠摇头,“没听说,应该是没有吧,老爷何曾这么早下衙过?” “平时自然晚,但今儿去的是张大人家,我才问的。” 翡翠先去打听,结果是没回来,倒是常跟在沈良身边的胡泽回来过一次,说沈良从张大人家离开,就直接去衙门了,依旧照着往常的时辰回家。 沈清兰本想去沈良面前撒个娇涨涨情绪,谁知不在,也就默默往回走,谁知翡翠拉住,“太太让您过去。” 沈清兰以为林氏会打听自己和徐嫣芸说了什么,不料林氏只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和我一起去法泉寺吧。” “……”沈清兰大吃一惊,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愣愣地盯了林氏好一会,“我以为母亲会说,让我别去了。” 第410章 分析 林氏正在翻日历,闻言抬头来,“嗤”地一声冷笑,“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既然当着徐小姐的面让我去,怎么现在自己往后躲?多大个事?怕什么?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以前在申州,登门求亲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也没见你畏畏缩缩,我料定徐太太不敢把那二公子带上,你就当不知情得了,她要是敢提,我自然推了,用不着你尴尬。” “……” 没等沈清兰说话,林氏倏地眼睛眯起,将手里的日历往桌上一搁,脸色变得凝重,“兰儿,那天在珠宝铺,你见过徐家二公子,是吧?” 沈清兰下意识地点头,“是的。” 林氏的脸色就更古怪了,她甚至有些困惑、烦躁又咄咄逼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兰儿,你该知道我的想法,我绝对不会把你许给会州的人家!” “……母亲。”沈清兰这才反应过来,简直欲哭无泪,“您在想什么呢?” 林氏一怔,随即释然而笑,哄道,“好好好,我多心了,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法泉寺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也没什么。” 沈清兰极郁闷又委屈,很想任性地直接回一句“不去了”,又想到即将考试的两位兄长,还是撇着嘴哼哼唧唧地说,“去!当然去!” 从这离开,沈清兰就在花园里撒欢撒气,提着裙子东奔西跑,吓得翡翠尖叫着追来追去,最后把碧玉也吸引过来,把两人都拉住。 “怎么了这是?又喊又跑的,主子不像个主子,下人不像个下人,快回屋里去,天已经不早,夜风一起,就该着凉。” 沈清兰跑得直喘气,脸颊红扑扑的,她叹口气,“没地儿去,回吧。” 回去了,也没多无聊,碧玉跟她请示,“那天小姐说准备三小姐的生辰礼物,婢子只在库里挑了一对喜上眉梢的碧玉珮,别的也没什么合适的,婢子问问小姐,什么时候出去买几样现成的?” 沈清兰答,“那就明天吧,既然去了就多买几样,寄过去也多寄几样,其他的姐妹虽然生辰还早,但因离得远,寄一趟也不容易,索性就人人有份,都送份礼吧,另外,祖母、大伯和大伯母,还有大哥,也都包一份礼在其中,面面俱到,也省事。” 碧玉笑叹,“那得列个清单了,小姐还是写下来吧,以免太多了遗漏。” 沈清兰从善如流,真的就铺纸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十样东西,后头还标注了送给谁,停笔时,她又想起一事,吩咐碧玉,“你去问问太太,要不要附带一份。” 碧玉依言去问,没多久就回来,禀道,“太太说要的,既然要寄,就好好准备一番,也开了个单子给秋月,说是先去库里看看。” 一家子是一家子,但是心意是各人的,林氏有林氏的送法,沈清兰有沈清兰的送法。 碧玉又挨过来,低声道,“小姐,婢子过去时,赵妈妈正在和太太说话呢,您猜说的什么?说是刘小姐失足落水,险些丧命呢。” 沈清兰讶异,“她不是那啥……了吗?上哪里落水去?” “可不就是嘛,这怕是个幌子。” 沈清兰没经历过也没见识过这样的事情,愣了半天才恍然,“用落水来掩饰那个……啊?看来,刘太太是真的没闹过卢家去啊,这么快就了结了。” 碧玉道,“不快怎么办?拖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拖一刻钟就有一刻钟的风险,刘小姐都显出妊娠反应了,再不处理掉,就瞒不住了。对了,婢子看太太和赵妈妈还不知真相呢。” “不知就先不知吧,咱们也别急着说,虽然是别人家的丑事,也终归是丑事,要是刘家和卢家能就此擦得干干净净,咱们也当不知吧。” 碧玉点头,觉得自家小姐不嚼人长短,这一点真难得。 翌日,是个大晴天,连风也温柔许多。 沈清兰心情大好,带着碧玉和翡翠兴致勃勃地逛街采购去了,这是来到会州后,沈清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闲逛,上次与徐嫣芸一起,虽然也串了不少有特色的店铺,但两人还不太熟,多少有些拘束,加上半途而废,怎么着都不尽兴。 沈清兰准备送的礼物大半都是首饰,所以一出门就直奔上次的珠宝铺子去了,轻车熟路到了目的地,掌柜和伙计都是伶俐人,一个照面就已经记住老顾客,立即热情迎进隔间,先上茶水点心,再送来一只十屉大盒的首饰任其挑选。 上次是为闲逛欣赏,这一次则是实打实奔着购买来的,沈清兰看完一盒,又让换一盒,前前后后选了七八样,都是典型的会州风格。 “对了,上次我来,看见一支金凤朝阳的钗,今天没见着。”沈清兰突然想起那支钗,觉得沈清芝说不定会喜欢,也想捎上。 伙计致歉,“沈小姐,真是抱歉,那支钗已经被人买走了。” 沈清兰一怔,恍然笑道,“我一时给忘了,那天徐小姐就很喜欢,估计她后来回来买了。” 伙计笑,“不是徐小姐,是徐二公子,不过也差不多吧,徐二公子没有娶妻,他买回去应该就是送给徐小姐的。” 沈清兰点点头,觉得伙计分析得很有道理。 虽然她觉得那支钗很不错,可是也仅仅是有些喜欢而已。如今东西既然已经卖了,她觉得不过是和它的缘分未到,心道一声遗憾,那东西既然成了旁人之物,她也就不惦记了。 伙计好心的问,“沈小姐如果喜欢,可以定做一支一模一样的,不过需要些时日,那些镂丝金线都特别费时,慢工出细活,快不了。” 沈清兰想了想,问,“需要多久?” 伙计解释,“至少也得一个月吧,既是喜欢,不妨等几天也值,沈小姐要的东西,我们绝不敢怠慢的,务必精益求精,若是赶工图快,就怕出差错,戴在头上的东西,人人都瞧着,但凡有一丝儿的失误,砸了店铺的牌子事小,连累沈小姐才是事大。” 沈清兰叹口气,“那便罢了。”她是想要送给沈清芝的,可惜等不了那么久。 第411章 面熟 结了帐,主仆三人说笑出门,伙计送到门口,还想再劝一劝,沈清兰笑,“你说得句句在理,钗是好钗,我也确实喜欢,只是……”正说话间,冷不防外头直愣愣进来一人,险些在门槛相撞,亏得沈清兰反应快,侧身闪避。 那人已经大步从身边走过,却又顿步回首,目光放肆地盯着沈清兰,啧啧两声,“这位小姐眼生得很哪,不知是哪家府上的?”语气轻佻。 沈清兰抬眼瞟他一眼,只见眼前倚门站着个男子,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上下,长得倒也眉是眉、眼是眼,挺周正的模样,只是神态轻浮、锦衣玉带,大冬天的冻得行人皆笼袖缩脖,他却持一把折扇,没展开,拿在手里一拍一拍的故作风流雅态。 只一眼罢了,沈清兰就直觉这不是个正经人,压根就不想搭理他,随意屈了屈身,算是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带着丫头们出门去了。 “嗨—”男子被沈清兰漠视的举动惊住,挑眉就跟上去,“小姐怎么一言不发就走呢?” 沈清兰只是不理,当他不存在似的,翡翠和碧玉都气得够呛,但也知道小姐不愿惹事,因此都忍了又忍。 伙计见了,跌足焦急,也追上来拉住男子,陪笑道,“爷今儿怎么赏脸来了?外头冷,爷快进去坐着,我给爷沏壶好茶来。” 男子拍开他的手,哼道,“少来多管闲事,爷今儿遇上天仙了,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快走开,别拦路!” “爷!爷!祖宗!”伙计连声喊着,恨不得立刻给他跪下。 这种状况下,伙计哪里肯放? 那位可是别驾千金,身份尊贵得很。 要是她在自己店铺门口出了事,自己这小命就别想要了。 而且,这位小霸王横是横,但是认识久了,多少摸得住这位爷的脾气。 “小祖宗哟,人家小姑娘脸皮薄,您可别招惹了,快进来吧,我这真有好东西!真的,师傅刚做出来的宝贝,您看了准喜欢!” 男子一心瞧着那抹倩影,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无奈他被伙计死死拽住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窈窕身影走远。 他恨得牙痒,把满心的怒气和失望带来的怨气都撒在伙计身上,回身踹他一脚,骂道,“作死的东西,连爷的好事也敢拦!还不快去沏茶拿宝贝!告诉你,爷一个铜板也不给!” 伙计遥遥地看着那位小姐,知道人已经脱身了不会被这位爷给追上,顿时松了口气。 现在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伙计心情大好,安心的同时,被骂了也不恼,低头哈腰的把男子请进隔间,就前前后后的忙活起来。 卢鹏义横行乡里早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引起全城共愤造反,只因为一个原因:他有个好叔父,刺史卢大人。 不给钱?那也没事,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每个月掌柜把账目报给东家,东家太太就会拿着账单去卢府,保证一个子儿也不少,全都收回来。 卢鹏义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挑挑拣拣,心里还痒痒地想着那位从未谋面的天仙。 “哎,我问你,刚才那小姐是哪个府上的?” 伙计不敢说出来,也不敢不回答。 左思右想后,他为难地摊了摊手,“这个……我也不知。” “少在这给爷打马虎眼,信不信爷打得你不知道自己家在哪?” 伙计欲哭无泪,“爷,我本就没家,是东家收留我,给我个活做、给口饭吃,您要是能给我打出个家来,那你就使劲打。” “……”卢鹏义愣了下,啐骂,“狗屁!赶紧说!别想蒙过去!” 伙计一个劲地鞠躬作揖,“爷饶了我吧,您还不知道我们东家的规矩嘛,不得泄露顾客的信息,今儿我若是说了半个字,不用等明天,就得卷铺盖走人,这天寒地冻的,我若离了店,就是个死啊。” “哟,你还……”卢鹏义吸了下鼻子,很不满意,但他显然也听说过这条规矩,知道不是伙计存心与自己过不去,但又不甘心这么罢休,正在想主意,伙计又说话了。 “爷,您只管想想,以您的身份,会州城内外,谁家地窖了有几只老鼠都瞒不过您呀,这么大一活人,总有个来头不是?您是个聪明人,稍微想一想,不就知道了?何须逼问我呢?” 卢鹏义浓眉一拧,再一挑,大概是真想到了什么,陡然就松开了,将扇子在手心重重一拍,哈哈笑起来。 “刚才,那小姐看上什么了?” “这……”伙计仍不想说。 卢鹏义刚刚舒展开的眉眼猛地一绷,又露出几分狰狞凶恶之状来,“我刚才已经饶你一次,再耍花招,不用等姚胜赶你走,爷现在就把你撵出会州!” 伙计对小霸王的手段早有见闻,他说得出,还真做得到,只好犹犹豫豫地说了个,“金凤……” 卢鹏义瞅着他笑,一伸手,“拿来我瞧瞧。” “没有。”伙计叫苦不迭,吞吞吐吐将事情说了一遍,唯恐小霸王见不到金凤朝阳钗会把店砸了。 谁知卢鹏义冷冷哼两声,变脸似的突然又笑了,“妙得很!佳人既然看上金钗,我就投其所好送给她,岂不美哉?” 伙计估摸着沈清兰作为别驾千金,绝对不稀罕一支金钗,要不然刚才就预定了,但他不敢和卢鹏义明说,只巴不得这位爷赶紧走人,于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再说沈清兰带着丫头目不斜视地出店去,上了马车,拐过一条街,才悄悄松一口气,刚才表面上镇定、骄傲,其实心里是有几分慌的,万一对方胡搅蛮缠,引来路人旁观,自己总要失些颜面。 “阿弥陀佛,那不要脸的东西总算没有追上来。”翡翠长长地吐了口气,她推了推碧玉,“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人?我怎么觉得有些面熟。” 碧玉摇头,“我没见过,你怎会觉得面熟?你在哪里见过他?” 翡翠费力回想,一时没想起,纠起两道眉。 不想,沈清兰却缓缓开口了,“我也觉得面熟,我肯定在哪见过。” 碧玉讶异。 翡翠道,“瞧,小姐都这么说了,那必定是见过的,我再想想……” “我想起来了。”沈清兰低声道,“他是卢大人的侄子,上元节那天晚上……” “没错!就是他!怪不得呢,我呸!什么下流东西,也敢打我家小姐的主意?恶心!”翡翠反应过来,气愤难当,当即骂了起来。 第412章 懊恼 碧玉则联想到更多,“卢大人的侄子?那不就是和刘小姐那啥……怪不得人称会州小霸王,闹出这么大的事,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小霸王还是小霸王,一点没受影响。” 翡翠哼道,“刺史家的就了不起呀!天高皇帝远就能为所欲为?” 沈清兰没言语,她觉得碧玉所说的“悄无声息”只是表面上而已,翡翠说的“天高皇帝远”也不尽然,卢大人是刺史,是会州州府最高长官没错,但判司也不是布衣贱民,而且刘家世居会州,怎么可能吃这个闷亏不了了之?双方一定在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车厢里一路嘀咕,又逛了几家卖小摆件的店,七七八八挑了十几样,路过上次买饼的点心铺子,又给囡囡买了一包。 回府途中,沈清兰撩起帘子往外闲望,只见一个丫头怀抱一个包袱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左右张望,不见有熟人,低头倏地跑开了。 翡翠眼尖,“咦,那人面熟。” 沈清兰点头,“我也觉得,只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都趴在窗口盯着那丫头背影瞧,恰好这时,那丫头又回头环视一周,被两人同时认出。 “刘府的丫头!” 正是上次跟着刘太太来询问女儿去向的那个丫头,既然是在刘太太身边跟前跟后,必定是可靠的大丫头,这种身份一般不干外出采买的活,除非……买的是不愿被太多人知晓的东西。 正好车往前行,路过那家铺子,沈清兰特意看了眼,是家药铺,想到刘小姐“落水”,避开人买药也就合情合理了,换个角度想,就算怕不懂事的小丫头多嘴多舌,刘娇芸也有贴身丫头,买药这种事完全可以让她的丫头去,刘太太派出的却是她自己的大丫头,可以推断,经此一事,刘太太对刘娇芸身边的丫头都不怎么信任了,尤其上元节那天晚上随同刘娇芸的那几个,未必还安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吊儿郎当地从旁边一家店里出来,手中折扇“啪”地展开、“啪”地又合拢,遮眼挡路不说,还十分风骚,偏巧不巧,刘家那丫头低头前行,差点就一头撞上折扇,吓得一个激灵顿住脚步,再一看眼前人,更是仓皇后退数步,然后,掉头就跑了。 沈清兰看不见那丫头的眼神,却也猜得出,不会是什么好神色,既然被派出来买药,多少是知道些真相的,这会儿与那个糟践自家小姐的恶人狭路相逢,能笑脸相迎么? 只不过,此时此刻,沈清兰也没工夫关心刘家丫头了,因为,那个阴魂不散的卢公子已经注意到不远处的马车,摇着扇子往这边走来。 “加速!”沈清兰把帘子一甩,吩咐车夫。 车夫一甩马鞭,扬声哟呵一声,驾马奔行。 眼睁睁看着马车从身边飞奔而过,卢鹏义轻浮的笑容僵在脸上,桃花扇半展半合叩在手心,眯了眯眼,然后啧啧两声,重新笑起来。 “是个有意思的。” 马车内,翡翠扭过头,隔着油布和垂帘向后面吐舌头扮鬼脸,还恶狠狠地骂了句,“臭不要脸!” 回去后,沈清兰让翡翠先把饼给囡囡送去,然后主仆三人忙着将礼物分盒包装,因为礼物太多,又腾出一个大箱子来,忙到天暮,堪堪完毕。 碧玉忽又懊恼,“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怎么就只想着给分宁几位小姐买礼物呢?咱们小姐自己还一件都没有呢。” 沈清兰笑,“那急什么,随时去就行了。”她倒没把卢鹏义放在心上,那不过就是个二混子少爷,今天倒霉遇上,未必就次次都能遇上,往后见不着了,谁还记得谁? 碧玉却忐忑不安,“以后,还是让薛扬他们俩跟着吧,有他们俩在,卢公子也不敢放肆。” 上一次去见徐嫣芸,是沈清兰主动让薛扬和莫安随行保护的,现在碧玉提起,反而让她想起一个问题来,摇摇头,“不妥。” 薛扬和莫安,说到底是北关驻军在编的士兵,卫长钧把他们俩放在沈府成为沈府的“私人护卫”,从规制上来讲,已经很不合适了,但两人一直没有离开,很可能是卫长钧用他自己的身份办的特例,如果两人在沈府安安稳稳地呆着也就罢了,但要是与刺史家的公子起了冲突,卫长钧会很难做。 即使明知卫长钧让两人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她也不希望真的因为自己为他带来负面影响,而且,事情一旦传开,流言蜚语就会纷至沓来,宜威将军与沈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宜威将军会为了沈家小姐动用自己的亲卫? “我没什么想买的,反正近来太冷,我也没地可去,等天气暖和些再说吧。” 翡翠道,“太太不是说,让您一同去法泉寺嘛。” “戴原来的就行。” 沈清兰没觉得去一趟寺庙需要怎么妆扮自己,一则她早已猜出徐家邀请的用意,为了避嫌,她更不会引人注目;二则她肯去,本意是为了给哥哥们祈福,贵在心诚,何用打扮? 第二天,沈清兰准备的一箱子礼物和林氏的东西放在一起,托运了出去。 林氏又让春兰去和徐太太打个招呼,商议二月初八去法泉寺。 “徐太太相邀,虽然有别的用意,但本心是有信仰的,咱们既然应邀要去,就挑个日子,你哥哥们春试入场是初九,咱们便赶在初九之前,初八乃是佛祖出家修行的吉日,最好不过。” 沈清兰心里念着两个哥哥,乖巧地点头。 正好两位姨娘抱着囡囡过来,囡囡很乖很懂事,还没进门就喊“太太,太太,囡囡想您。” 林氏起身去迎,接过来抱在怀里,笑道,“这小家伙真真是招人疼,这才几天?就亲近上了,秋月,去厨房看看,今天的枣泥糕蒸好了没。” 囡囡一听“枣泥糕”,扭头攀住林氏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一口。 第413章 警觉 沈清兰看见,轻笑起来。 囡囡回过身来发现沈清兰也在,咧嘴直笑,奶声奶气的,“姐姐,囡囡想姐姐。” 沈清兰听得心都化了,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那天无意中听到的哭喊声和斥骂声,情不自禁地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姨娘。 郭姨娘依然是一张笑眯眯的脸,目光牵在囡囡身上,手臂上搭着囡囡的小披风;齐姨娘站在一旁,也望着囡囡,神色却有些恍惚。 沈清兰莫名的从齐姨娘的眼神后感觉到些许暴躁和冷戾,心里打了个突,好端端的欢喜因此染上难以言说的忧虑,她总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上这么温和恬静,而是慢慢地往着坏的方向滑去,结果最终会怎么样,谁都难说。 沈清兰有了担忧,对囡囡就更用心,逗着她哈哈一笑。 很快,秋月端来枣泥糕,囡囡很喜欢,一口气吃了两大块,盯着盘子里的剩下的一块舔嘴唇,看意思还想吃。 郭姨娘拦住了,柔声哄道,“囡囡一下子不能吃多了,会撑得肚子疼,这一块给囡囡留着,下午再吃。” 囡囡内心挣扎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点点头。 春兰回来,说徐太太同意初八去法泉寺,还约定早上辰时二刻在城门口相会,一路同往。 林氏点头,对沈清兰说,“路途不近,早些启程好,这几天就在家沐浴斋戒、焚香诵经,做些准备吧。”又转向囡囡,勾着她的小手指笑,“我也要给囡囡求个护身符。” 此后数日,沈清兰依照林氏的吩咐,一丝不苟的为拜佛祈福做准备,不仅是诵经,她把《观音菩萨普门品》、《文殊菩萨心咒》等都抄了一遍,中途休息研墨之时,望着纸上字迹,忽地想起旅途中过除夕的事来,想起卫长钧挥毫一个“福”字,酣畅又稳重,发了会愣,把《地藏菩萨本愿经》也抄了一遍,想着明天在佛祖面前,也为他求一求平安。 初七的下午,徐嫣芸还打发个丫头过来询问沈清兰明天去不去,沈清兰忍不住提防:别不是与徐鸣玉有关?迟疑了片刻,才下定决定答复:去。 丫头眉开眼笑地告辞走了。 碧玉和翡翠都不安稳了,纷纷围上来问她明天打算怎么应付。 “我怎么应付?”沈清兰摊手,“我能怎么应付?让母亲应付去啊,我只管装聋作哑,反正我就是为大哥、二哥去的。” 碧玉反问,“徐小姐真有那个心,您防不胜防,比如,她要是约您做什么,您能屡屡拒绝?您要去了,就身不由己了。” 沈清兰看看她们俩,“所以,你们俩把我看紧了,寸步不离。” 主仆三人安排妥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没去成。 翌日晨,沈清兰沐浴焚香,更衣出门,还没迈出垂花门,忽觉身体不对劲,愣愣地停下脚步。 碧玉和翡翠一左一右,“小姐?” 林氏走在前面,闻声也回头,“怎么了?” 沈清兰皱起眉头,非哭非笑,“母亲,我……我怕是……不能去了。” 林氏讶异地打量她,同为女人,她立即明白过来,也是无可奈何地一声苦笑,“你这真是……我竟忘了算算日子,这还正好赶上,唉,罢了罢了,这样是不能进佛门净地的,你就在家吧。” 于是,沈清兰把抄的佛经都交给林氏,自己折返回房。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一番,反而开心起来,只要沈清兰不去法泉寺,就不用见徐家人,不用遭遇尴尬,她们作为贴身婢女也就不用跟着提心吊胆了。 沈清兰不高兴,对她来说,徐家是次要的,祈福才是首要的,自己不能为哥哥们祈福,才是最郁闷的事。 重新洗浴更衣,又喝了热水,捂了汤婆子,沈清兰歪在床头,一会坐起,一会躺下,百无聊赖。 翡翠问,“小姐是肚子疼得厉害吗?” 沈清兰摇头,“恰好相反,一点也不疼,无聊。” “睡会吧。” “睡不着。” “那看会书?” “看不进去。” 翡翠想了想,“要不咱们去园子里转转,不能去寺庙,还不能逛园子吗?” 碧玉端着红枣鸡汤进来,轻叱,“翡翠,你少给小姐出馊主意,小姐应该卧床休息,哪也不去。” 翡翠翻了个白眼,知道碧玉说的有理,不做声了。 到了午后,沈清兰实在熬不住,坚持去园子里转转,说是“逛”,其实也没什么可赏的景,二月初的江南,想必已经柳色青青、桃花灼灼了,但二月初的会州,依旧是万物凋零、举目冰雪,所谓景,其实就是亭台楼阁这些死物。 沈清兰转了一圈,索性今天没起风,只要把披风裹紧了,倒也不觉得冷。 她站在半山的小亭眺望,忽见一只鸟儿从侧门后乍然飞起,振翅远去,紧接着,莫安从门后转过来,沿着墙走,绕开女眷居所,是往他自己住的客房去。 薛扬和莫安的身份特殊,非主非仆又非客,主人家不管不问是因为充分信任,下人就更不敢多嘴多事,因此在沈府是进出自由。 沈清兰本也没太在意,但她再看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莫安走路十分急,手里还攥着一样东西,太小,看不出是个什么,但能猜出,很可能是刚才那只信鸽送来的信。 又是卫长钧的?沈清兰蹙眉,这次又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想着,莫安已经发现了她,微微一怔后,主动走了过来,没靠近,站在小山的半坡,隔着六尺以上的距离拱手,手里已经没有东西。 “沈小姐。” 沈清兰惊诧他的警觉,按理说,自己离他刚才的距离非常远,而且是站在亭柱和松树之后,一身淡青衣裳几乎融入白雪苍松,很不显眼了,还是被他察觉。 “不必这么客气,你有事就去忙你的。” 沈清兰特别想问问他那封信是不是卫长钧写的、写的什么内容,可一开口又变成了别的客气话,说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自己凭什么身份问呢? 第414章 沉默 莫安的表情似乎有些严肃,这份严肃自他从垂花门后转过来就是如此,此刻见沈清兰这样说,反倒笑了一下,直言道,“确实有个事,正好遇上沈小姐,就在此说了,我现在要回营一趟,估计两日后再来,往后我与薛扬轮流在此。” 沈清兰脸上顿时变色。 “沈小姐莫怕,即便只有一人在,也必定全力保护沈小姐周全,另外,沈小姐要是有事,也随时说话,我们会立即赶到。”莫安见她变脸,以为是害怕,赶紧宽慰、解释。 沈清兰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是不是……营地有什么大事?”她其实想问“是不是子渊出大事了?”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莫安略略一顿,“目前没有事,以防万一罢了。” 这也算句安慰话?沈清兰一点也没觉得轻松,想再问问,又觉得冒昧,军中事务哪里是外人能东问西问的? “那好,你们安排就是,有需要的话,你们一起回去吧,我这边没事。” 莫安又笑了一下,拱手匆匆离去。 沈清兰站在原地出神,心里乱糟糟的,明明四周冷寂肃穆,她却觉得纷扰呱噪,没一会,又见莫安疾步返回,到垂花门时,转身遥遥地向着沈清兰点点头,闪身就出去了。 此时午时已尽,却是冬季一天中最暖和惬意的时间,沈清兰没觉得暖和,也不惬意,直到莫安早不见了影,才索然下山,沿着石板小路往回走。 园子里冰雪覆盖,唯有一条条路上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露出苍青色的石板,被没什么温度的阳光照得久了,也没了水光润泽,干巴巴的排列。 “碧玉,咱们去街上逛逛吧。”沈清兰突然说。 碧玉吓一跳,“这?不合适吧?”平时莫安和薛扬两人都在都不出门,现在只剩薛扬一人,反而出去?万一再遇上那个恶心的卢公子怎么办? “叫上薛扬。”沈清兰一改昨天的拒绝,主动提出,“怎么?你还信不过薛扬的功夫?” 碧玉果然脸红又激动,“婢子哪有信不过他?” 沈清兰笑看她。 碧玉反应过来,越发羞赧,气呼呼不再理她,可很快又过来,“婢子知道了,小姐有话问他,婢子这就去跟他说。” 沈清兰眨眼。 碧玉扭头跑了。 薛扬很快,当沈清兰收拾停当到门口时,他已经等在那里,可是,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沈清兰却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 薛扬挠挠头,“是不是变样了?”也不知道他在脸上抹了什么东西,又黑又黄,好端端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变成了干瘦的病秧子,衣服也换成了沈家普通仆从的装束。 沈清兰失笑,“你这是……技巧不错。” 薛扬哂笑,“做斥候的,伪装是基本技能,不过,将军说我装得不像,后来就一直跟在将军身边了。” 沈清兰笑,上车,薛扬也跟着跃上车,把马夫给替换了,自己赶车。 沈清兰撩起车帘,笑,“这怎么敢当?” 薛扬回头,“沈小姐要是想谢,回头帮我在将军面前说说好话,每天让我减少半个时辰的训练吧。” “……”沈清兰的表情先是一僵,接着慢慢泛红,最后在放下帘子之时似笑非笑回一句,“那结果可能会增加半个时辰的。” 薛扬欲哭无泪。 碧玉气道,“你到底会不会赶车?别不懂装懂啊!稳着点,要是颠着小姐,再加你两个时辰!” 薛扬,“……” 翡翠捂着嘴笑出怪叫声。 碧玉再次提出去给沈清兰买些首饰,沈清兰又拒绝了,她在珠宝铺看了两次,除了那支被徐鸣玉买走的金凤朝阳钗胜在工艺精巧,其他的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倒不是说她看不上会州的东西,而是这里的风格与她平时的装扮不太搭配,不如以前的旧物用着习惯。 “薛扬,你数日不回营,军营都不点卯的吗?” 薛扬一鞭下去,车往前走,沈清兰没话找话,想打听些什么,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想打听什么,为什么刚才不直接问莫安? 薛扬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我请了假的。” 沈清兰心念一动,“宜威将军给你请的?” “嗯……”薛扬从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回答,很快又用话遮了过去,“我是将军的亲卫,执行将军的命令,不用请假,将军自己知道。” 沈清兰假装没听出异常,淡淡的,“哦……” 短暂的沉默过后,薛扬不知是心虚呢,还是体贴呢,主动说道,“沈小姐是不是因为莫安回营的事担忧啊?没事,不用管他,他明天一准就回来了。” “然后再换你回去?” “……啊,是啊,我也好久没回营了,去露个面。”薛扬说得随意,说完后,身后车厢内又是一阵沉默,让他心里更虚了,自顾自“嘿嘿”两声缓解气氛,暗骂自己笨嘴笨是舌。 沈清兰心里在挣扎,她觉得越来越多的关于卫长钧、关于北关的疑团最后涌到面前,像一股洪水推着她追根究底,她很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问一问薛扬,可又想起曾经答应过卫长钧,等他回来再说,纠结再三,她还是忍下了,可心里担忧得很,只好擦着边询问。 “宜威将军此去京城,有危险吗?” “危险?”薛扬愣了下,“皇上不会再逼他当驸马了吧?那还危险什么?” 沈清兰先是松了口气,听意思,没人会再难为他了;再一听,不再逼当驸马是什么意思? “哎。”薛扬这么一说,沈清兰心里松快多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喜悦来,唇角翘起,又使劲拉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聊起另一件事,“自从一个月前,西羌大败之后,就没再来捣乱了吧?我看都没人再提了。” 薛扬的声音有些傲,“西羌王快要咽气了,两个王子为了争夺王位正打得不可开交了,哪有工夫再作乱?” 沈清兰笑,顺着话题爬,“宜威将军这算立了大功吧?朝廷会有封赏吗?” 第415章 好奇 这一次,薛扬沉默了。 沈清兰的心揪了起来,也在这沉默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果然,卫长钧不对劲!北关不对劲! 然而只是一瞬,薛扬哼了声,“会有吧,将军这次回京就是为这个。” 哦?求赏? 薛扬却立即意识到自己说的有歧义,必定让沈清兰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沈小姐想的那样,将军不想要奖赏。” 沈清兰更糊涂了。 “反正……沈小姐您别问了。”薛扬自知嘴笨,索性硬着头皮把话挑明,“将军不让我跟您说,上次皇上赐婚那事,将军还责我与你说得太多,罚我每天训练五个时辰,连续一个月。” 沈清兰瞠目结舌。 她没再问了,即使疑团变得更多,她也紧紧抿着嘴,何必连累薛扬受罚呢? 也恰好在这时,薛扬发出一声嘟囔,“咦……嗨。”然后低声对沈清兰说,“沈小姐,我刚看见徐二公子了,他没认出我。” 沈清兰微微一怔,徐鸣玉没去法泉寺呀?那是自己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量了。 碧玉怕薛扬口无遮拦继续说,轻叱,“别显摆自己会化妆了,我们都认不出你,行了吧。” 薛扬委屈,“我……” 车行到“丁”字路口,恰好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四辆马车,依次而行,看方向是一样沈清兰一样要进入旁边的小街道,这街道略窄,加上两旁道路上堆着坚冰,绝无可能并行马车。 此时,沈清兰的马车已经先行一步到了街口,但她从帘子角落注意到对方的目的地,就喊薛扬,“咱们退一步,让他们先过去。” 薛扬惊诧一闪而过,动作很快,立即驾车退到角落。 四辆马车平稳过去。 沈清兰这边等了等,才开始跟上。 殊不知,前面的一辆马车上,也掀起一角车帘,一张素净又温和的老妪的脸露出来,朝后看了一眼,放下帘子,诧道,“看车,有些眼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车厢内还坐着另一位老太太,白肤红润,虽有皱纹,却少见老人斑,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一支镶嵌祖母绿的金钗稳稳地别在圆髻上,耳垂上钉一枚莹润清透的珍珠,深蓝色的缎袄,乍一看十分普通,但若是细细打量,就会发现衣领和袖口的刺绣精巧夺目,非常人手艺,她膝头搭着一方盖毯,笑容温柔。 “眼生,便是新来的,年前时,我听说朝廷将申州的别驾调来了会州。” 刚才往外看的老妪点头笑,“是的,听说是姓沈,算着时间,是该到会州了,老太太过年去了兰州舅老爷那边,既然回来了,将来总有机会见一见的。” 老太太颔首,阖目含笑,静默片刻,叮嘱老妪,“咱们平安到家了,妈妈记得交代下去,给京城和兰州都报个信,免得他们牵挂。” 老妪笑答,“老太太放心,这事儿我记着呢。”又往外看了一眼,这回没遮下,用眼神示意,低声道,“老太太,您瞧,原来的王府……别驾府。” 老太太顺着她的示意左倾身子,从帘子一角望过去,马车恰好路过一处气派的大宅门前,只见正中大门上方悬挂一方崭新的匾额,上书两个酣畅淋漓的大字:沈府。 老太太的目光在那匾额的两个大字上稍稍停留,微微笑道,“确实是到了。” 此时,跟在后面不远的沈清兰,也在好奇对方的身份。 刚才让路时的随便一眼,没有细看,只是出于谦让的本能,等他们先行,她再次打量,就看出些不寻常来,马车没什么装饰,从表面看,普通得不能更普通,放在一年前、甚至半年前,她都不会往别的方面想,但巧的是,不久前,她刚结束为期两个月的长途奔波,对马车熟悉不过。 前面的四辆马车和沈家从申州一路来到会州的马车一样,比寻常人家代步的马车要宽大许多,且,为了经得起长时间的颠簸,框架都额外加固,车顶加盖了双层的防风防雨的油布。 看来,也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会州的呀,不知道是路过呢,还是目的地。 “薛扬,你见过前面的车吗?”沈清兰压不住好奇,探头问。 薛扬在外头回答,“没见过,看车辙痕迹,车上有些分量,应该不止是坐几个人,肯定还放了物件,不过不是极沉的物件。”他说着,回头看了眼沈清兰,意思是,没有当时沈家的家当那么重。 到了府前,沈清兰的马车停下来。 前面的马车继续往前,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只是,有人又从车窗往外看,恰好看到一个纤巧婀娜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毕竟是经期,在马车上坐着哪有在床上躺着舒服?沈清兰觉得身上有些疲软,回去后就捂着被子睡了一觉。 没睡多久就被翡翠唠叨醒来。 “小姐,该起来吃点东西了,天都黑了。” 沈清兰迷迷糊糊睁眼,果然屋里点着一支烛,光线昏黄迷离,窗外黢黑一片,她白天在外逛街时觉得精神不错,一挨床就变懒了,抱着被子不肯起。 “不饿,不想吃了。” 翡翠无奈,只好先把饭菜温着。 沈清兰蒙头又睡,不想郭姨娘带着囡囡来玩,只好飞快地穿衣下床。 “姐姐,囡囡想姐姐。”囡囡一进门就张开小胳膊扑过来,不知道是衣服穿得太多太臃肿,还是年纪太小把握不好平衡,一跑起来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的像是会摔倒。 沈清兰赶紧抱住,在她粉嘟嘟的脸上亲一口,来沈府这段时间,囡囡胖了不少,小脸蛋不但更粉红圆润,甚至已经往外鼓起。 “姐姐——”囡囡攀着沈清兰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在她肩上,吸了吸鼻子。 沈清兰微微诧异,囡囡的嗓子好像不对劲,声音有些嘶哑,又想到她刚才连着吸鼻子,别不是受了风寒? “囡囡,哪里不舒服?” 囡囡低着头,不做声。 郭姨娘动作僵了一下,笑道,“囡囡刚睡醒,说想姐姐了,我就抱过来玩会。” 第416章 温馨 沈清兰想着合情合理,没睡醒的时候确实精神状态不太好,笑着抚摸囡囡背脊,哄道,“姐姐也刚睡醒,也正好想囡囡了,囡囡是不是还没吃饭呀,要不就和姐姐一起吃,好吗?” 谁知,囡囡突然哭起来。 “这……”沈清兰愕然去看郭姨娘。 郭姨娘也是一脸尴尬,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刚才,囡囡哭了。” 这算不得解释,沈清兰轻嗯,一边拍着囡囡哄,一边看着郭姨娘,等她往下说,可郭姨娘迟疑良久,似乎仍然难以说出口。 “囡囡乖,囡囡不想吃饭,咱们就先不吃了,姐姐和囡囡玩游戏好吗?”沈清兰心知郭姨娘的犹豫必有原因,只是此刻不便说,也不追问,立即岔开话题,逗着囡囡玩手指游戏。 小孩子心性单纯,哭也容易,笑也容易,很快就咯咯笑起来。 沈清兰见无大碍了,示意碧玉和翡翠把囡囡抱到隔壁,边玩边吃。 这会儿,郭姨娘才说道,“囡囡上午玩累了,下午睡得久,才醒,许是梦到了以前,一睁眼就哭,闹着找亲娘。” 沈清兰眼皮跳了下,瞬间想起上次意外听到的吵闹,齐姨娘打了囡囡,也是因为囡囡找亲娘。 郭姨娘道,“囡囡苦恼不止,齐姨娘哄了很久也哄不好,喂饭也不吃,还把碗打翻了……我,我就抱过来找你玩了。” 沈清兰低眸,慢慢地点头,她知道郭姨娘还隐瞒了许多情节,那些情节中很可能与上次她听到的一模一样、甚至更甚,要不然,郭姨娘也不会把囡囡抱出来。 “姨娘,囡囡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沈清兰斟酌着开口,她很清楚郭姨娘和齐姨娘的感情,两人虽然都是姨娘,但一直相处很好,没有过争风吃醋的矛盾,反而相互扶持、相互照应,二十年来亲如姐妹,也正因如此,郭姨娘不会因为囡囡受委屈就说齐姨娘的坏话。 “没有,没有。”郭姨娘赶紧摆手,“小孩子嘛,睡久了头懵,哭闹几句很正常,谁家孩子不这样长大?现在这不又笑了?大人还能为着这点小事觉得麻烦吗?” 沈清兰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到底没有再深究,只道,“那就好,囡囡当初是我自作主张抱回来的,要是给两位姨娘添麻烦了,就是我的不对;姨娘要是得闲,往后多抱来我这里玩玩吧。” 郭姨娘知道这是给她们留面子了,忙答应下来。 隔壁,碧玉和翡翠哄着囡囡吃了一块白糖花卷和一碗肉糜粥,怕她夜里积食,没再喂了。 郭姨娘看着差不多了,就抱了回去。 碧玉送出院子去,折回来,表情微妙。 “小姐,婢子在喂食时发现囡囡的下巴上有道血痕,像是指甲划的。” 沈清兰顿时一惊,却又久久未出声。 翡翠见沈清兰这会没了睡意,又把菜饭重新端过来,可沈清兰心里尽是碧玉这句话,哪里吃得下?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了筷。 “碧玉,你往后多去看看囡囡,要是……有什么事,赶紧跟我说。” 这晚,林氏留宿在法泉寺,距离不近,加上路不好走,来回折腾费劲,她去之前就做了准备,留宿三天,正好好好的为儿子诵经祈福。 沈清兰在家也没闲着,继续抄经,直到夜深才睡。 翌日,碧玉果然去姨娘那转了一圈,带着刚蒸的珍珠丸子过去,只说是沈清兰让送的,囡囡见了欢喜得不行,一口一个,很快就吃光了。 沈清兰抄完经书,净手喝水的当口,碧玉回来了。 “婢子去的时侯,红月和红桃带着囡囡在玩,郭姨娘和齐姨娘都在屋里焚香诵经呢。” 沈清兰猜想她们俩都是为沈之逸和沈之潇祈祷,心里顿时温暖,想两个姨娘对哥哥们的关怀之心着实难得。 “囡囡爱吃珍珠丸子,一会的工夫就全吃的,还想要呢,郭姨娘喂了几口水,哄着说明天再吃,囡囡还是馋,倒没哭闹。” 沈清兰笑,“小小娃儿,食欲倒是好,也不挑食,什么都吃。” 翡翠趁机插话,“是呀,吃得比您还多呢,您也该向囡囡好好学习吃饭才是。” 沈清兰没想到,这都能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哭笑不得,只得连连点头答应。 又过一日,碧玉再去,记得囡囡爱吃珍珠丸子,这次仍蒸了一屉,热腾腾地提着过去,沈清兰想着珍珠丸子吃多了容易积食,又让碧玉带去一盅清汤。 这一次,碧玉过了许久才回,脸色亦不太好。 “怎么了?”沈清兰心一沉,不会又哭闹、又……挨打了吧? 碧玉闷声道,“囡囡把珍珠丸子都吃了,吃完了要拉粑,红月抱着去后屋,婢子跟了过去,才看到囡囡的大腿上有好几块有又青又紫,像是……像是被人掐的。” 沈清兰的心猛地揪得生疼,她直愣愣地坐在那里,想起那天傍晚,囡囡摇摇晃晃地跑向自己,不是臃肿,也不是年纪小,是因为腿痛吧?眼眶慢慢变红,半晌没发出声音。 “小姐?”碧玉惴惴不安。 沈清兰涩声道,“我知道了,我想想。” 转过又一天,沈清兰自己过去了,先去厨房亲自做了个五彩羹,用料简单,颜色多样,营养丰富,孩子吃最好不过。 热乎乎地端过去,正赶好郭姨娘在教囡囡认字,大的把小的抱在怀里,展开一本书,轻柔地念。 囡囡太小了,一个也没教会,郭姨娘脾气好,笑呵呵的也没生气,囡囡不肯好好学,坐不住扭来扭去,但不哭,反而时不时转身玩郭姨娘的头发,咯咯咯地直笑。 沈清兰怔住,站在门外注视这一幕,酸涩的心又暖柔起来。 旁边的红月先看到沈清兰,轻声提醒,“姨娘,小姐来了。” 郭姨娘抬头,忙把囡囡交给红月,起身来迎,歉疚地道,“这么冷的天,小姐过来就过来了,怎么不进来?门外多冷。” “我也刚来。”沈清兰笑着挽她入内。 第417章 发愁 囡囡从红月身上挣扎下来,也抱住沈清兰的腿,笑着喊“姐姐”,然后又爬树一样想爬到郭姨娘身上,郭姨娘宠爱的笑笑,又把她抱起来。 沈清兰把五彩羹拿出来,郭姨娘一边喂一边问,“小姐月信在身,有什么话,仍让碧玉过来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来。” 沈清兰勾着囡囡的手指,笑道,“也不是伤病,哪有那么娇气?好几天没见着你们了,过来走走。” 这一说,郭姨娘讪讪一笑,上次她带着囡囡去找沈清兰,是为了分散囡囡的注意力让她止哭,沈清兰让她以后常去,她听见了,却没法那么做,因为不想让齐姨娘多心,现在沈清兰这么说,她没法回答。 好在沈清兰也没非等着她的答复,已经逗起囡囡来。 沈清兰在这呆了一炷香的时间,一直没见到齐姨娘露面,直到囡囡吃完羹,她准备离开了,忍不住问,“齐姨娘呢?” 怀里的囡囡抖了一下,很轻微,但沈清兰感觉到了,她没询问,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并在她圆乎乎的脸上亲了亲。 郭姨娘飞快地扫过两人,不知看没看出不对劲,笑道,“许是春天来了,齐姨娘这两天特别嗜睡。”转身给红月使眼色,“去看看齐姨娘起了没,小姐过来了,怎么能不来见见。” 沈清兰笑着拦住,“别叫了,我也不是外人,让齐姨娘休息吧,春天我也犯困。”说完,还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又说了几句话,沈清兰就走了,到底没见着齐姨娘。 出了门往回走,沈清兰心里百味陈杂,一句话也不说,慢慢地琢磨着,琢磨琢磨就觉得长大真是无趣,不由自主地认识到许多以前根本不会去看也不会去想的人心复杂,可现在,看见了,也想到了,心里就难受了。 碧玉跟在身边,低声道,“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沈清兰轻叹,她也发愁,“齐姨娘她……可郭姨娘真心对囡囡好啊,要是送走,郭姨娘必定心伤。”不仅是这个,就算真的要送走,她还不能和林氏直说原因,可又能怎么说呢?又送到哪里去呢? “小姐,总放在府里,这么发展下去可不妙。”碧玉隐隐担忧,也心疼小囡囡。 沈清兰叹口气,“等晚上父亲、母亲回来,我问问。” 午后,林氏回来。 沈清兰闻讯到门口迎接,林氏笑嗔,“在家就好好躺着,要你接什么?” 沈清兰笑着挽过林氏的手臂,亲亲呢呢地说,“三天不见母亲,思念心切,恨不能迎到法泉寺山门前。” 林氏最爱这个小女儿嘴巧,被她一句话说得心里暖热,当时眉眼舒展,笑容满面,“就你会说好听话。” 进了屋,沈清兰又忙前忙后,端茶倒水亲自伺候。 林氏笑,“你也别忙了,不就是想听我讲讲法泉寺吗?” “母亲英明。”沈清兰拍马屁。 林氏瞪她,眼神中含笑,“古刹清幽,宝殿宏伟,又有高僧讲法,说是没得说,回头你自己去吧。” 沈清兰失望中夹杂好奇,又问,“徐小姐去了没有?” 提起徐嫣芸,林氏“哟”了一声,严肃了两分,“去了,还问起你呢,我看那姑娘对你倒是上心。” 沈清兰听了,心头歉疚,去的前一天已经约好,结果自己失约,确实惭愧。 林氏又道,“你也别觉得亏欠,一则这也不是你故意失信,我已经与她说明原因;二则,她对你好,有几分出自自身?有几分为她兄长?你看不清楚,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沈清兰也知这个道理,不过她不想牵扯到自己的婚事,忍不住辩解,“徐二公子并没有去法泉寺啊。” 林氏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他没去法泉寺?是不是她来府里找你了?” “母亲,您想什么呢?”沈清兰十分无语,“我上街见着他……”一见林氏脸色又变,赶紧补充,“只是我看见他而已!他没看见我!” 林氏这才放下心,少不得又责备两句“既然在家休息,又上街做什么?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都不在家,怎么办?以后我不在家,你就不能乱跑,知道吗?会州是边境,比不得以前在申州,凡事都要小心点。” 沈清兰连忙哼哼哈哈地认错,顺带着还撒几句娇,这是她的长项,打小就精通此项,因此让家人怜爱不已。 知女莫若母,林氏也知道,她虽然态度好,可自己的话未必听进去,又念叨了几句,无奈地叹气,再次把话题扯回徐家。 “徐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别觉得徐二公子没去,就没想法,我倒觉得徐家上上下下都是这心思,尤其是徐太太,哼,那话里话外,就差直接问你的生辰八字了。” “那您呢?”沈清兰小心提起心。 林氏喝着水,斜睨她一眼,笑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断不会答应的。” 沈清兰又笑,“那就好。” 林氏却瞧着她的笑脸,渐渐不悦,她心里已猜出女儿心思五六分,可这心思与她的心愿又背道而驰,所以也没什么高兴的。 沈清兰几次想提一提囡囡的事,但看林氏面带疲倦,也就咽了回去,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想让林氏眯会,没多留就离开了,临走,林氏掏出个红绸小香囊递给她,“开过光的,或戴在身上,或放在枕下,能保佑你。” 沈清兰诧异,乖乖手下,以前林氏不太信这些,但这次为了沈之逸和沈之潇在寺庙祈福三天,现在又给她带回护身符,可见心态已变。 虽然还没有跟林氏说,但沈清兰回来后就开始发愁,要是把囡囡送走,又送给谁?再扔回街上这种事,她绝对做不出来,沈家也做不出来,那么必定要为她再寻个收养的人家。 想到这里,沈清兰觉得自己头更大了,沈家刚到,她才认得会州几个人?上哪里去给囡囡找一个能善待她的好人家? 第418章 答应 翡翠苦着脸安慰,“囡囡那么可爱,长大后也肯定是个小美女,肯定会有很多人家抢着要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倒是勾起沈清兰一件很不美好的记忆,她想起来会州的路上,曾见到风雪中一具女尸,围观的人告诉她,女人自尽的原因是因为没能生个儿子,被夫家嫌弃、虐待,她当时只觉得那个女人很是可怜,此刻猛然想到囡囡,脑海中立即闪现一个念头:囡囡既是女孩儿,恐怕愿意收养的人家不多。 想到这里,沈清兰顿时难受得不行,她自己是个女孩,可自幼是全家的掌心之宝,因此想象不到女孩儿会遭受如此歧视,现在从囡囡的遭遇才觉得心寒。 到了晚上,沈良回来,沈清兰又过去了。 去的时候好像不太巧,刚进院子就听到林氏在大发脾气,也不知道谁惹着她了,怒骂道,“……痴心妄想!这事绝无可能!” 沈清兰困惑,是父亲提什么要求了?还是外人? 秋月轻手轻脚的从后院转出来,恰好看到沈清兰领着翡翠都是一脸茫然地站在院子中央,显然也是被林氏那一声怒气冲冲的话惊住,犹豫不决是进还是退,她提着裙子,飞快又轻巧地跑过来,做了个”小声点“的动作。 沈清兰低声问,“秋月,他们俩怎么了?吵架了?” 秋月莞尔,“小姐,老爷、夫人也不算是在吵架,但确实是为您。” “为我吵架?”沈清兰讶异,想不起自己做错了什么。 秋月把她拉到一旁,说道,“是为小姐的婚事,有人在老爷面前打听小姐,要做媒呢,太太没看上。” 沈清兰愣了愣,她立即想起徐家,心想,是徐太太被母亲拒绝后不死心,徐大人又去找父亲了? “谁?” “婢子也不清楚。”秋月摇头,“屋里不要人此候,婢子就去后院了,没太听明白说的是谁。” “要不,小姐悄悄听听去?”翡翠怂恿,因为她自己想去听。 沈清兰摇头,这种事,自己去听什么?再说,她十分相信林氏,这时候就算提的是顾中楠,她也未必会再次同意了,何况别人,因此也无需自己操心。 “罢了,我先回去了。” 回是回去了,心里总是不安稳,沈清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小时候总盼着长大,长大后才知道还是小时候无忧无虑。 碧玉走路无声地挨到床边,“小姐,老爷和太太会不会把您许配给别人啊?” 这话怎么接呢?沈清兰再不懂事也知道,姑娘家大了总要嫁人的,小时候撒娇说了无数次的“我要永远陪在母亲身边”其实不过是句笑话,父母再舍不得孩子,有一天也会咬牙狠心地把孩子往另一个人、另一个家庭赶,孩子也必定是要去的,也必定是哭着去的,只不过,有的人心里在笑,有的人心里也在哭,是哭还是笑,这就全看去哪里了。 沈清兰摇头,她心里清楚得很,父母平时再宠她,婚姻大事也不会由着她,许配给谁,她都做不了主。 不过,碧玉的话倒是再次给她提了个醒,碧玉和薛扬虽然两人表面都尽量保持距离,但明眼人都看出来已经两情相悦,她原本就想好了,等卫长钧回来就跟他说,把两人的亲事定下来,现在看来,赶早不赶晚,无论自己将来如何,先促成了这对有情人再说。 事不宜迟,说做就做,她爬起来,披衣去书桌前坐下。 “小姐,您做什么?”碧玉愕然。 沈清兰笑,“我要写封信给宜威将军,一会你送到薛扬那,让他想办法寄出去。” 碧玉以为她是被林氏逼急了,想让卫长钧快点来提亲,不禁抿嘴一笑,利索地挽袖子研磨,等研完了墨,沈清兰却让她回避。 碧玉只当她害羞,更是会心一笑,爽快地转身出门。 沈清兰明知她误会,也不解释,心道,傻丫头,你尽管笑,回头就把你嫁出去! 写了信,碧玉兴高采烈地钻进夜幕,没多久就回来了。 “小姐放心,薛扬片刻也没耽搁,就唤了信鸽来,送出去了。”事情办完了,碧玉不怕主子害羞,又挤眉弄眼起来,“小姐,那您得抓紧时间准备呀。” 沈清兰深看她一眼,也笑,“你说得对,明天你和翡翠再去趟布庄,瞧着有好看的,多买点,买回来咱们仨一起做,枕头被子多做点。” 碧玉本是大着胆子想看看自家小姐的娇羞模样,结果却出乎意料,沈清兰的态度完全不是她所猜想的,一时间糊涂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怎么也没往自己身上想。 “要不,您亲自去瞧瞧?婢子的眼光哪行呀。” 沈清兰笑容不改,“没事,你和翡翠说好看,那必定是好看,我信得过,我明天在家也琢磨点事。” 碧玉晕晕乎乎的答应了,出去和翡翠一说,翡翠顿时兴奋起来,为小姐准备嫁妆,多荣耀的事呀! 转过一天的午后,碧玉和翡翠真的结伴去布庄了,沈清兰关门闭院,自个在屋里铺纸提笔,准备列个清单,奈何提笔半天也没落下个字来,因为实在不知成亲需要准备什么,最好又把笔搁下,没来由地埋怨起自家大哥来。 “若是早两年把茹音娶回来,我也能见见那场面,多少有点经验。” 没办法了,她只得凭借想象,写了些床品、装饰品之类的,其他的,就得看着时间去请教林氏了,不怪她这么上心,碧玉虽是个丫头,但在她心里,从未视她为奴为婢,一心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正琢磨着,外头传来秋月的声音,沈清兰就离座出门。 秋月吓一跳,“怎么小姐亲自出来了?碧玉和翡翠都不在?” 沈清兰道,“都出去了,进来说吧。” 秋月笑,“也就小姐纵着她们俩,居然都跑出去,小姐身边竟每个人陪着,婢子就在这跟小姐说吧,老爷回来了,太太请小姐过去。” 第419章 用意 沈清兰霎时变了脸,平时这个时辰,沈良不可能回来的,今天莫不是有大事?可什么大事需要自己回去呢?会不会…… 她瞬间想到昨天听到林氏的怒骂,心就坠了下去,我的婚事又有变动吗? “小姐?咱们现在走吗?” 沈清兰回过神,问,“母亲找我何事?” 秋月摇头,“这个,婢子也不太清楚,不过,婢子听到一句,像是提到了户书,就是那位姓徐的小公子,太太说不错。” 徐昭?沈清兰想起那个爱笑爱戏弄人的青年,好好的提他做什么?提他便提他,又把自己叫过去做什么? 沈清兰越想越糊涂,她倒没往男女之事上想,因为若真是这样,根本就不会让自己知道,林氏就处理了。 进去后,果然沈良和林氏对坐说话。 沈良先招手,“兰儿,来,有个事,为父要跟你商量一下。” 沈清兰讶异,“有什么事,父亲与母亲决断就是,怎么与女儿商量?” 林氏脸上亦没有笑容,看起来不是什么欢天喜地、大快人心的事情,“别的事,我们决断,这事要与你说一声,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情?”沈清兰一头雾水。 沈良看看林氏,林氏回他个眼神,让他自己说,沈良轻咳一声,开始讲。 “囡囡来咱们家快一个月了,一直没人认领,看来她的亲生父母是下了狠心不再要回去。” 沈清兰内心复杂,原本是囡囡的事情啊,她早就想和父母好好说说囡囡的安排,奈何没有机会,没想到父亲主动提起,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沈良又道,“囡囡那孩子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尤其郭姨娘和齐姨娘,我想着,要是实在找不到她的亲生父母,咱们就一直养着,把她养大,也是可以的。” “父亲和母亲决定要收养囡囡?”沈清兰问,她听沈良那意思还不知道齐姨娘对囡囡施暴,下意识就揪紧了心。 “原来是这么想的。” 沈清兰立即明白了,事情有变。 “那现在呢?”沈清兰轻声问。 沈良道,“我想给囡囡找个好人家……” 因为齐姨娘对囡囡的态度,她也已有把囡囡送走的想法,只是,当父母主动把这事提出来,她心里又觉得难受,一则,她对囡囡已经有感情了;二则,她以为父母也是因齐姨娘才做的转变。 沈良继续说道,“户书嘉言,有意收囡囡为义女,养在膝下,因囡囡是你抱回来的,愿不愿意,还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徐昭徐嘉言,他怎么会想到收养孩子? 沈清兰困惑不已,徐昭年纪轻轻,自己还没生孩子,就先领养一个义女,他的家人、他的妻子怎么想?她突然想起上元节那天晚上,徐昭就想把囡囡带回去,还想起他说的话,他说他自己“孤家寡人”。 沈良见她不做声,以为是不同意,解释道,“兰儿放心,嘉言此人可信,不会亏待囡囡的。” “那,他的家人呢?是否接受?”沈清兰想多了解一些。 沈良先是叹了一声,才说道,“嘉言妻子已经过世,也没有留下孩子,他的意思是不准备再娶,养个义女便罢,听他说,上元节那天,你们捡到囡囡,还见过他,这也是缘分。” 这个情况是沈清兰万万没想到的,一时唏嘘,不好说反对的话,只道,“也要看囡囡愿不愿意亲近他。”其实她心里有些担忧,记得上元节那天,徐昭想抱囡囡,可囡囡不让他抱,现在徐昭想把囡囡带回家去,恐怕有些难。 沈良认同的点头,刚要开口,林氏轻咳一声,抬眼制止,她自己来说,“兰儿,要是别人来说收养,我必定要考虑再三、甚至拒绝的,囡囡在咱们家这么久,乖巧得很,我也舍不得;不过徐公子这人,咱们都见过,也信得过,他既然开了这个口想要,咱们没有不放手的道理,要说囡囡愿不愿意,小孩儿怕是不懂事,她在沈家呆惯了,不想换地方也是可能的,但等过去徐家后,说不定又喜欢上徐家呢?我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说强行把囡囡带走,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孩子所谓的喜欢不喜欢都只是一时的,她们只是出于当时的情绪和习惯性,当真的进入另一种生活,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何况是更好的生活,兰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清兰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她明白林氏的意思,这话不仅仅是在说囡囡的事,不仅仅是决定囡囡的一生,其实也是用囡囡暗指她自己,她的亲事。 如果别人来提亲,林氏必定拒绝,而只有那一个人,林氏就没有不允的道理。 在林氏眼里,沈清兰和囡囡一样只是个孩子,她心里放着谁只是一时的,仅仅出于青春期的悸动,根本不成熟,等真的嫁人了,自然就放下了青涩的念想,重新爱上丈夫、接受现实生活。 沈清兰的心抑制不住微微颤栗,她十指紧扣,保持表面平静,陷入漫无边际的思维混乱,直到林氏又喊一声,才把她喊回魂来。 “我……我还是希望囡囡能自己愿意。” 林氏脸色有些许硬。 沈良没明白妻子的用意,两边哄着,“兰儿,你母亲说的有道理,囡囡毕竟还小,她还没法决定这一生去哪里、不去哪里,我们是为她好,不是害她,她将来会理解的;不过兰儿的想法也没错,囡囡要是能高高兴兴地离开,我们也都不用再牵肠挂肚,这样,我让嘉言一会过来,陪囡囡玩会,先培养感情,要是囡囡还舍不得离开,不妨让红叶跟着过去住一阵子,等囡囡在徐家熟悉了再回来,如何?” 这个法子可说是两全其美,林氏和沈清兰都无话可说,只好答应。 沈清兰走的时候,林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嗔道,”你呀!你明知……算了,先让你撒欢两个月吧。” 沈清兰睁着一双乌溜溜、亮晶晶的大眼,撒娇,“母亲,我不知道。” 第420章 清楚 碧玉和翡翠回来后,听说此事就叽叽喳喳讨论开了,碧玉亲眼见过囡囡身上的伤痕,对徐昭印象也不错,觉得让囡囡去徐家挺合适的,翡翠却小心眼得很,至今记着徐昭笑话她的仇,认为这人就是心血来潮,不会长久对囡囡好。 “小姐您想,他自己还心性未定呢,养什么孩子呀?他是不是为了巴结咱们老爷才这么做的啊?这种心态哪有个长久的?” 沈清兰先前顾虑到个人隐私,没有把徐昭的家事告诉她们,如今听翡翠这么说,不愿引起误会,便说了徐昭丧妻一事。 翡翠听完,态度立即反转,眼泪汪汪的十分自责,“想不到他还是个有情人,我以前错怪他了,以后我也不跟他计较了。” 黄昏时,秋月又来,“小姐,太太让婢子跟您说一声,徐公子来看囡囡了。” 说是来看囡囡,但沈清兰知道他是来带走囡囡的,无论囡囡是否接受他,结果都是如此,十分不舍。 “碧玉和翡翠过去先看看。” 真要走的时候,她也会过去道别,但此刻徐昭必定在哄着囡囡玩,她就先不露面了。 两人这一去,直到天黑透了,也只有碧玉一人回来,气喘吁吁。 “怎么这么久?”沈清兰蹙眉,“是不是……” 碧玉道,“小姐,徐公子回去了。” 沈清兰大惊,“他带着囡囡走了?” “没有,他自己走的。” 沈清兰又困惑了,“怎么?他不要囡囡了?” “要是要的,让囡囡在府里再留一晚,明天再来接。” 沈清兰平静了,“碧玉,是囡囡哭得太厉害,还是郭姨娘伤心?” 碧玉叹气,“都是,又都不是。囡囡听说要离开沈家,一开始确实哭得很厉害,不过咱们好些人都哄着,徐公子也做了准备,买了很多糖果玩具来,囡囡转移了注意力,也就没怎么哭了;郭姨娘一直在抹眼泪,但是在众人面前尽量克制,倒也还好。是徐公子主动提出明天来接的。” 沈清兰自责不已,“我们都忽视郭姨娘的感受了,她是真心疼着囡囡,也想把囡囡当女儿的,可是……唉,齐姨娘的态度……也只能如此啊。” 说到底,沈清兰也很清楚,把囡囡送走是件“合适”的事情,不论沈良和林氏是否看出齐姨娘的变化,反正她已经明了不过,留下囡囡,继续与郭姨娘、齐姨娘住在一起,郭姨娘出于多年情分,再如何也不会与齐姨娘翻脸,受伤的只有囡囡,而且,时间一长,必定瞒不住,这个家里恐怕会因此出现裂痕、变故,与其等矛盾扩大到不可收拾,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囡囡离开。 碧玉小心翼翼地发表建议,“如果郭姨娘和齐姨娘不住在一起,是不是就好了?” 沈清兰苦笑摇头,让郭姨娘带着囡囡换个地方住?还是让齐姨娘搬到其他地方?别说齐姨娘会因此崩溃,郭姨娘也割舍不下、于心不忍。 碧玉欲言又止,她差点想说“那就婢子带着”,可她立即想起,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子,她自己也未配人,要是莫名其妙带着个孩子,外人议论的可就不仅仅是她,还有沈清兰了。 “翡翠呢?”沈清兰问。 “在太太那呢,哄着囡囡在那里。” 沈清兰想着郭姨娘在,顺便与她说说话,开解开解,遂起身去了,到了才知道,郭姨娘并不在,翡翠和秋月在逗着囡囡玩彩球,抛来抛去的,囡囡追着跑,蹬蹬蹬的,笑得露出大门牙。 林氏看到她来,招手道,“你来得好,我正有话跟你说。” 沈清兰猜到是说囡囡的事,顺从地挨过去。 林氏望了眼满屋子跑的囡囡,眼中也是慈爱与惋惜,“你也知道了,徐公子刚来过,我看囡囡对他也不怎么排斥了,让他抱,也跟他玩,只是在这里玩行,还不肯跟他离开,但,兰儿,离开是必然的,今夜留下,明天呢?” 沈清兰默然点头。 “郭姨娘呢?” 林氏微微一叹,“回去了。” 沈清兰低头不语。 林氏摸摸她的头,声音放得又轻又软,“这事,郭姨娘同意的,她呀,是个聪明人,早就知道留不住。” “……”沈清兰讶异抬头。 林氏笑了笑,却没解释,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往下说,“囡囡明天去了徐家,估计要闹上一阵,我们虽然看不见,还是要心疼,你瞧她现在倒是挺高兴的,我想着与你说一下,明天让翡翠跟着过去,在徐家陪几天,你看怎样?” 沈清兰的目光正落在翡翠身上,她抱着囡囡,两人都在笑,看得出来,囡囡很喜欢她,于是点头,“母亲这样安排很好,让翡翠去吧,把囡囡在徐家安顿好了再回来。” “只是你身边就少个人了,碧玉一个人会忙不过来。” 沈清兰笑,“我近来也没事可做,要是忙不过来,就跟母亲借人。” 林氏笑得意味深长,“借什么借,不如就让冬梅跟着你过去,往后就在你身边了,反正迟早也是要给你的。” 沈清兰现在敏感得很,立即拒绝了,“我最不擅长调教丫头了,还是让她先留在母亲身边学着吧。” 林氏就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要这么说,也好。” 为了让囡囡第二天顺利离开沈府,这夜便没让她回郭姨娘那边,就在林氏的院子里腾了个屋子出来,让翡翠哄着睡。 临睡前,翡翠才知道自己被安排去了徐家,愣了一愣,等囡囡睡着,自己跑回沈清兰那撇了好一阵嘴,委屈得不行。 “小姐是不是不要婢子了,怎么把婢子往外扔?” “去陪陪囡囡而已,怎么就不要你了?别胡说。” “那婢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您可千万别忘了婢子啊。” “放心,少了你,这院子都不热闹了,自然要你回来的,你什么时候哄得囡囡在徐家不哭闹了,就可以回来了。” 翡翠又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才拾掇了几件衣物,拿包袱一包,恋恋不舍地离开。 第421章 平静 翌日,也并不是天一亮就走,沈清兰去给林氏请安时,还看到了翡翠,她刚给囡囡穿好衣服,正抱到梳妆台前要给她梳头发,囡囡拖着半梦半醒的乳音,嗲嗲地说,“翡翠姐姐,你说的小白兔呢?我要小白兔呀。” 翡翠一边梳一边哄,“我把小白兔放在另一个院子啦,等下午我们一起去捉,好不好?” 囡囡立即欢喜地答应,“好呀好呀,囡囡要有小白兔啦,马上能变仙女啦。” 沈清兰在门外看见,愣了愣,扭头对林氏笑,“看不出翡翠自己还跟个孩子似的,居然这么善于哄孩子,小白兔?变仙女?” 秋月在旁边接话,“小姐不知呢,昨夜里,囡囡不肯睡,说要去找郭姨娘,翡翠就给她讲故事,说她曾经有只小白兔,可以变成小仙女?只要囡囡好好睡觉,就带她去找小白兔,囡囡就乖乖地睡着了。” 沈清兰哑笑,想了想,“在申州时,二哥送了我一只小白兔,一直是翡翠在关照,只是后来咱们要来会州,路上带一只兔子不方便,我就送给了茹音,翡翠约莫说的就是这只。” 不一会,囡囡洗漱完毕,也出来给林氏行礼,连蹦带跳地向大家宣布,“囡囡有小白兔,会变仙女!” 林氏把她抱上膝头,笑道,“小白兔跑得快,囡囡要吃得饱饱的,才能抓得住呢。” 囡囡立即回答,“太太,囡囡早上要吃一百个玉面尖和一百碗粥!” 众人一起笑起来,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的“一百”这个数字。 大家逗着囡囡说话,时间过的很快,看起来囡囡也不怎么排斥去徐家了,甚至还颇有些激动,因为徐家那个院子里有只神奇的小白兔在等着她。 等秋月带着囡囡去后屋小解,翡翠才一脸哭丧的对沈清兰说,“小姐,婢子也是无奈之中想出个小白兔来哄她,可徐家哪里有小白兔?要是囡囡到了徐家,找不到小白兔,可怎么办?” 沈清兰笑她,“你就再想法子哄哄,转移她注意力吧。” 谁知,林氏突然插话,“告诉徐公子,让他想法子。” 沈清兰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让他表诚意了,囡囡虽然不是沈家人,但在沈家这么久,大家都把她当成了亲人,现在他要带囡囡走,林氏从多方面考虑,不能不同意,感情上还是失落的,也想看看徐昭到底能对囡囡有多好,一只小兔子罢了,冰天雪地里自然不好找,只要有心,也不是找不到。 午后,徐昭来接囡囡,大家舍不得,都来送。 囡囡见了徐昭,也没害怕,反而笑呼“徐叔叔”,听得徐昭愣了愣,眉开眼笑,他是想让囡囡叫“父亲”的,但想到昨天怎么都不肯跟自己走,也就耐着性子不逼她了,“叔叔”就“叔叔”吧,总比“公子”更上一层楼了。 “徐叔叔,囡囡去你家,抓小白兔。” 徐昭又愣。 翡翠抱着囡囡,站在他对面,近在咫尺,唯恐他露馅,惊慌之下咳两声,努力朝他挤眉弄眼,提醒道,“囡囡,徐叔叔就是来接你去抓小白兔的,不过,小白兔害羞,它藏在徐叔叔家的花园里,你要有耐心才能找到它。” 徐昭这才恍然,哭笑不得,连连点头。 有了小白兔做引子,囡囡竟笑呵呵地跟着徐昭走了,出门时,还向着林氏等人仰着小脸挥手,真是叫一众人酸甜难辨呀。 沈清兰轻轻叹气,要什么小白兔小仙女呢?囡囡就像个小仙女,从天而降来到沈府,叽叽喳喳、热热闹闹了一个月,又挥挥手离开,她一心都在那只未曾谋面的小白兔上,哪里知道,这一去,就一生一世留在了另一个家庭? 不经意一回头,沈清兰发现郭姨娘站在人群最后,眼巴巴地望着囡囡离开的放心,无声地流泪,她顿时心疼,走过去挽住。 “姨娘——” 郭姨娘似乎慌乱、似乎羞赧,忙用帕子擦去泪痕,低声苦笑,“小姐,别见笑。” 沈清兰道,“姨娘说的哪里话?我怎会笑话?姨娘的心思我都知道,囡囡会记得您的,会常常回来看望您的。” 郭姨娘低头点了点,眼角又渗出心泪。 “我陪姨娘回去吧。” 说是回去,其实是在园子里散步,齐姨娘没有出来送,她在屋里呢,郭姨娘也不想回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已经二月中旬了,但会州已经冷得很,风没有正月里那般凛冽刺骨了,但冰雪几乎没有融化,反而越发坚硬得可怕,树木丝毫没有抽新芽的迹象,小草也没有那股劲破土破冰而出,所有的生机都深埋在地底下,空气中仍是清冽的味道。 看不见囡囡了,也没了旁人,郭姨娘渐渐平静下来,长长短短地叹了好一阵气,才说道,“小姐,我不敢贪心的,不敢奢想囡囡成为我的女儿,可是,曾经也真的想好好带着她。” 沈清兰陪着心酸。 郭姨娘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说,她自己也知道,“齐姨娘不是不喜欢囡囡,她是心太重、太敏感了,小姐,您不知道,自从那个孩子没了,齐姨娘的性子就与以前不太一样了,时哭时笑,恍恍惚惚的,我怎么劝解都没用,但是囡囡来了之后,齐姨娘好像又恢复了,她对囡囡好得不得了,可只要……只要囡囡想她自己的母亲,齐姨娘就会勃然大怒,完全克制不住,而且,越来越频繁,我也没法子……没法子……” 沈清兰怔住。 郭姨娘又哭起来,“囡囡去徐家,也很好。” 沈清兰抱住她,心被揉成一团地疼。 陪着郭姨娘在园子里走了许久,直到她完全平复下来,才送回去。 说巧不巧,在台阶上见到齐姨娘,她一脸冷漠,目无聚焦,凉凉地望向远方,一瞬,面容柔和两分,一瞬,又变得阴鸷可怕。 “齐姨娘。”沈清兰见她这表情,也吓一跳,试探着喊。 第422章 准备 齐姨娘倏地恢复如初,淡漠呆滞地行了个礼,“小姐来了。” 沈清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眼前的这个齐姨娘虽然容貌一点没变,但已经成了陌生人,她想一如既往地亲近,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回去后,碧玉就忿忿不平,“齐姨娘太过分了,小姐哪里得罪她了?她虐待囡囡,小姐顾着她的颜面一字儿没提,她不知感恩,反而给这副脸色,算怎么回事?” 沈清兰心里也不痛快,却也没多气愤,猜想她也是舍不得囡囡,一时悲伤过度,反而劝说碧玉,“算了,囡囡走了,她心里也不舒服,当初是我把囡囡带回来的,给了她希望,如今又把囡囡送走,断了她的念想。” “这能怪谁?要不是她打骂囡囡,又怎么会送走?郭姨娘疼爱囡囡那是真的,齐姨娘算什么疼爱?她那希望,又是什么希望?又是什么念想?” 沈清兰默然。 碧玉越说越来气,“当初她怀孕,小姐隔三岔五地亲自下厨为她做羹汤,普天之下,谁家小姐未着个姨娘下厨的?也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后来孩子没了,成天要死要活的,连带着一家子的人围着她团团转,小姐不也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这些恩情她何曾领过?再说了,孩子是在她肚子里没了的,没了就没了,怨得了谁?要怨也是怨她自己,她自己没当娘的福气,没积那个德!” “……碧玉。” 沈清兰制止,她素知这丫头玩笑还算温和,要真是着了恼骂起人来,那真是牙尖齿厉,毫不留情的,今天齐姨娘对她的冷漠态度当真是把这丫头气着了。 “今日之事便忘了吧,兴许明天,又好了呢。” 碧玉撇嘴,她可不信。 沈清兰其实也不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其实早就看出齐姨娘的变化,一点一滴,由热变冷,可她不忍提,总是怜惜她失子,到如今才明白,斯人心已远。 “对了,你昨天和翡翠买了什么?”沈清兰挑起另一个话题,因为囡囡的事,她把这个给忘了。 碧玉把清单拿出来,“东西都放在西梢间了,小姐瞧瞧去,昨天也是巧,正赶上姚太太家布庄上新货,婢子和翡翠都觉得有几个缎子的花样不错,成色也算上等,买了好几匹,想着小姐要是不喜欢做被面,做几套罗汉床的褥子套和枕套也很不错。” 沈清兰随她过去,笑道,“既是你们俩都看上的,自是错不了。” 过去看了实物,果然赞赏,说道,“我看这妃色做床品就很好,好事成双,就先做两……四套吧,还有那个蓝缎,就依你做成罗汉床的褥子套和枕套,也做四套,秋香色的这个也不错……” 碧玉目瞪口呆,这是自家的小姐? 沈清兰也不解释,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给她分派任务,“反正这几天我不出门,你也不用前前后后地跟着,闲时就开始裁剪吧,翡翠不在家,你先做着,等她回来,你俩一起做。” “小姐您呢?”碧玉诧异,“小姐也得自己亲自动手才行。” 沈清兰笑得神秘,“我当然也要动手。” 自家丫头的嫁妆,她怎么会不亲自做几样东西表达表达?不过眼下没心思,前几天因为囡囡,倒把顶重要的一桩事放在一边,现在浮上心头就该想着念着了,算日子,京城的春闱已经结束,也不知两个哥哥考得怎么样,一则放榜日期还早,二则路途遥远,等成绩传到会州,估计还得两三个月,只是这两三个月,就够大家日思夜想的了。 两天后,林氏忍不住,又写了信过去,看起来没有一个字问考得怎样,只问两人在京城过得如何,但这个时候去信,问与不问,不都是那个意思吗? 沈清兰已经亲自量尺寸裁布料,她在考虑碧玉出嫁的同时,也想到翡翠,即便有先有后,可在她心里,两人不分上下,所以,在给碧玉准备嫁妆的时候,索性把翡翠那一份也一并做了。 一样样裁好,再看布料已经不多,于是打发她再去买,“就这个妃色,再买两匹,其他的,你看着办。” 碧玉想了想,说道,“小姐准备得这么多,光是买布还不够,婢子看丝线、金银线、配珠也都远远不够,不如哪天小姐再亲自去挑一挑?” 沈清兰则全部交给她,“你看着买就是,不过今天你一人去,东西太多也费劲,先买缎子吧,裁剪好了,其他的东西也有个预算,缺多少,你下次再去。” 碧玉觉得沈清兰的态度很不对劲,可又挑不出问题来,只好满面狐疑,嘀咕着走远。 沈清兰笑笑,权当听不见,她有自己的安排,一边做针线,一边等回信,不仅是卫长钧的回信,还有方茹音。 料想卫长钧不会不同意,方茹音的信她则另有妙用,等两封信一到,她就和林氏去说,一开始,林氏必定会反对,没关系,沈清兰自有让她同意的法子。 沈清兰把裁剪好的一块块布分用途叠好,开始画花样,鸳鸯戏水,要的;麒麟送子,要的;福寿三多,要的…… 碧玉回来得很快。 “小姐,婢子买了好多缎子,都好看的很,对了,姚太太邀请您明天去菡萏园,说直接让婢子带话,就不写帖了。” “你们见到她了?”沈清兰抬头问。 碧玉将布一匹一匹往屋里搬,“巧了,姚太太今儿在那个布庄,您瞧,这些都是姚太太帮着挑的,姚太太说这些都是顶好的蜀锦,前天才刚运过来的,您摸摸。” 沈清兰一愣,正要夸赞眼光好,突然想起个事,惊问,“又没给钱?” “……是。”碧玉一脸无奈,“姚太太说了,让您过去,等您见着她,亲自给。” 沈清兰十分困惑,“这是什么话?我过去便过去,也不是为给钱去的,她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呀。”碧玉迷惑地摇头。 第423章 道谢 “你详细说说。” 碧玉不解其意,“婢子去的时候,姚太太好像也刚到布庄不久,正在和掌柜说话,因上次见过,婢子认得,就上前打了招呼,开始挑选,姚太太先是在一旁看着,后来就过来问婢子,是不是为小姐挑的,婢子说是,姚太太沉默了一会,吩咐掌柜把这些缎子都拿出来,说是推荐给我们,婢子觉得姚太太挑的这些都极为好看,也没拒绝,等结账的时候,姚太太就说,今天不收钱,让婢子回来转告小姐,明天务必去菡萏园,想给钱的话,亲自去给她。” 沈清兰觉得这事太奇怪了,去是必定要去的,只是绞尽脑汁也没明白姚太太此举是出于什么。 晚上,沈清兰和林氏说去菡萏园,但没提布料的事,她原本是想说出来问问林氏的意见,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明明已经好几个人知晓,但她莫名有种无法言传的小秘密的感觉,想明天见了姚太太,问清楚再说。 林氏对姚太太印象不错,当即允了。 次日,刚出门,就出了点意外。 当时马车还没走出多远,正好拐到一个胡同角,远近冷清,碧玉随手撩起帘子往外看,这一看,大惊失色。 “小姐,那个不要脸的卢公子来了,咱们……掉头?” 沈清兰也吓一跳,但又觉得这样掉头就跑算怎么回事?再说,光天化日之下,卢鹏义再无耻也不至于怎么着吧,一咬牙,“继续往前走,去菡萏园!” 对面,卢鹏义骑着高头大马,穿锦衣、戴玉冠,一把桃花扇时开时合,摇摇晃晃往沈府这边而来,他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马车,与上次在珠宝铺子外看到的马车一模一样,眼睛一亮,驱马凑过去。 “马车内可是沈小姐?” 沈清兰气得脸色发青,没做声。 碧玉敲敲车厢壁,车夫明白,甩鞭准备绕行,被卢鹏义横过马头拦住。 本来只是怀疑,这下子,他反而确认车内人的身份了,笑得轻浮又垂涎,“沈小姐,你我第二次相逢,实在有缘,何必出来一见?” 碧玉呵斥,“卢公子!不得无礼!” 卢鹏义大笑,“这怎么是无礼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人之常情,再说,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和沈小姐说话可是客客气气的。” 碧玉被他的无耻气坏,大喝,“让路。” “让我让路啊,好说好说,请沈小姐出来和我说句话吧。”卢鹏义拍着扇子笑,“我和沈小姐说了这么久,沈小姐却看都不让我看一眼,实在薄情,沈小姐,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只要你露个脸让我好好瞧一瞧,我立刻就让路,你去哪里,我就陪到哪里,鞠躬尽瘁,如何?” 在家门口被人调戏,沈清兰真是气得发晕,然而沈家觉得这府邸规制过大,因此格外低调,平时都闭门闭户,大门口根本没人。 “沈小姐,想清楚了没?”卢鹏义晃了晃马鞭,斜身下伏,凑到马车车窗旁,嬉皮笑脸地啧两声,“沈小姐要是害羞,那我就自己掀帘子了。”说完,就提着马鞭来撩。 沈清兰屏声静气,将金钗抓在手中,眼睛专注地盯着帘子,目光冷厉,只要那帘子一动,她就会毫不客气地把金钗戳下去,誓要将那只恶心到手戳穿;碧玉也维持同样的姿势,她的任务是等沈清兰一招得手,迅速补一招,争取把那只手臂也戳个窟窿。 隔着帘子,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阴影靠近,似乎下一瞬间,帘子就要掀开,主仆两人相互给个眼色,做好准备,一,二…… “三”还没开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阴影瞬间移开,紧接着,就是重物轰然坠地的声音,以及痛苦地哀嚎。 是卢鹏义的惨叫。 沈清兰和碧玉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只听外面又有人说话,冷冷的声音,“卢鹏义,你活腻了,敢对沈小姐不敬!” 沈清兰和碧玉再次大眼瞪小眼,这是薛扬的声音。 两人简直大喜过望,薛扬居然在!薛扬居然来了!薛扬来得太及时了!她们出来的时候没想过让薛扬跟着,毕竟只是去菡萏园,路上不做停留,哪里料到刚出家门就被人骚扰? 马车外,卢鹏义大叫,“你是谁?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 薛扬毫不在意地哼哼两声,“卢大人的侄子嘛!会州谁不知道?” 卢鹏义从地方爬起来,脸上乌青见血,玉冠已斜,锦衣磨破,形容十分狼狈。 “你既然知道我的老头,好大的胆子!你说你是谁?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薛扬冷笑,“你不配知道!”说罢,拽着缰绳就把他的马拉开了,吩咐吓傻的车夫,“走你的!” 卢鹏义要阻拦,被薛扬伸臂一格,又推开两步,这工夫,车夫已经反应过来,匆匆驾车离开。 “薛……”碧玉的心提在嗓子眼,她怕薛扬吃亏,张口喊了一个字,意识到失言,赶紧又闭紧嘴巴。 沈清兰握住她的手,缓缓摇头,“别出声,别怕!薛扬的功夫好得很,收拾一个卢鹏义不在话下,他一会就能安全脱身追上咱们,你别叫他的名字,给卢鹏义留下线索。” 碧玉粗喘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点头。 走了好一段路,碧玉才道,“小姐,真到了危险时候,您比婢子镇定多了,婢子刚才都吓得脑子里成浆糊了。” 沈清兰长长地吁了口气,苦笑,“其实我也怕。” 拐过两条街后,薛扬追上来了,在马车外低声说,“沈小姐,没事了。” 沈清兰这才真正松气,笑道,“薛扬,多谢你了。” 薛扬却不太高兴,“将军再三叮嘱我保护好沈小姐,可是我差点坏了大事,这是重大失职,将军要是知道,会把我赶走。” 沈清兰又是一惊,赶紧说道,“这怎是失职?分明是大功!你放心,我会和子渊去说清楚。”说完了,她才觉得自己这话既托大又露骨,顿时尴尬不已。 第424章 话题 万幸的是,薛扬和碧玉都没注意到。 沈清兰赶紧岔开,“薛扬,你没受伤吧?” 这话像是激怒了薛扬,他低声嚷起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酒囊饭袋而已,我怎么会受伤?我跟着将军打狼打虎都没皱过眉,沈小姐太小瞧我了。” “……”沈清兰哑口无言,好吧,英雄。 因为路上出了意外,车夫也害怕,有意地催马快行,很快就到了菡萏园。 沈清兰下车环视,却不见了薛扬的身影,车夫指了指远处,“小姐,他已经走了。”沈清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目瞪口呆。 进了菡萏园,依旧是那位郑妈妈来迎,慈祥亲切如旧,沈清兰在她面前也布拘束,一路与她说话。 郑妈妈道,“沈小姐好一阵没过来了,我家太太常提及您。” 沈清兰笑,“我呱噪得很,来了便是扰姚太太清净。” 郑妈妈打量她一眼,摇头而笑,“沈清兰说笑的吧,老妇看沈小姐知书达理,又温柔娴雅,怎会呱噪?” 沈清兰尴尬地笑了笑,绝对还是维持住一贯在外的淑女气质,不做解释。 这一次,姚太太没有迎出来,直到沈清兰跟着郑妈妈进了屋才看到姚太太正在交代阿落什么事,听到脚步声,不再说了,摆手让阿落下去,自己嗔笑起来。 “怎么与我生疏起来了?若不是这般逼你给钱,你还不肯光临呢?” 沈清兰苦笑着直呼冤枉,“姐姐是个雅人,我倒是想来,又觉得自惭形秽。” “别说这些哄人的话,我是雅人,你倒是俗人?谁肯信?” 姚太太把她拉进内间,按在贵妃榻上,不再说别的,只管将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得沈清兰莫名其妙。 “这是做什么?我衣裳脏了?” 姚太太挑着长眉,意味深长地笑,又用眼神往门口守候的碧玉看了眼,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道,“我见着你这丫头两次了,都在我那布庄里。” 沈清兰含笑,“碧玉回来都和我说了,我琢磨着,往后天天去,买东西不要钱,姐姐的布庄怕是要关张。” 一个丫头送进茶来,姚太太接过,启盖轻吹了口气,清香气雾袅袅入空,她的笑脸在气雾后半隐半现。 “你真要成亲了?” “啊?”沈清兰愣住,成亲?谁? 姚太太注意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也困惑了,“不是你要成亲吗?你要是真成亲,我就把布庄送你做嫁妆,不过,我得先知道你嫁给谁。” “谁?”沈清兰这下听明白了,却更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听说的?” 姚太太,“……你那个丫头的嘀咕。” 沈清兰呆了呆,猛地回头去找门后碧玉的身影,要叫她进来,被姚太太拉住,“她没直接说,是我猜出来的。” 沈清兰更是摸不着头脑,“她嘀咕什么?” 姚太太已经看出这其中的误会了,摊手讪笑,“她在计算该买多少缎子做什么东西,说的那些都是婚嫁之物,选的又都是喜庆价贵的,我就以为是你的亲事定下来了。” 沈清兰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情,她已经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其实姚太太猜的也没错,买这些东西确实是为了婚嫁,不过不是她,而是碧玉和翡翠,只不过,这事儿还不能和姚太太说。 “这个……真不是的。”沈清兰平时也自诩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可是眼下这事真没法说,只好含糊过去。 好在姚太太也没打算追根刨底,她从沈清兰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似乎其他的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好吧,你如此说,我也放下心来。”姚太太像是真心实意重重地松了口气,露出轻快的笑容,“真是虚惊一场,来来来,咱们喝个酒压压惊。”扬声喊丫头送酒来。 沈清兰还在懵懂中,究竟是谁受了惊?难道不是自己吗?怎么姚太太看上去比自己还受惊? 喝上了酒,话题重新接上。 姚太太说,“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真不知你的情况,你来会州之前,是否订了亲?” “没有。”沈清兰就算刚喝下一口葡萄酒,脑子也还是清明的,立即否认。 姚太太笑,“你还小,没来得及定亲也正常,那你父母是否已经为你相中了谁?” 沈清兰迷了一下,无意识地发了下呆,“……没有。”脸上没有羞涩的红晕,目中反而漏出几丝迷茫。 姚太太不动声色地瞧着,继续给她斟酒,看着她慢慢喝下,柔声道,“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事关自己一生,总要自己满意才好,两个人数十年朝夕相处,若是心有别意,那便是度日如年,相对便是煎熬,人生岂有乐趣?若是两情相悦,彼此一举一动皆是心动,这样过一生,也不枉人间走一趟。” 沈清兰喝了不少酒,香甜从舌齿间滑落嗓子,入了胃,膨胀开来,似乎往上窜,占据了神智,她听了姚太太的话,露出安静又痴迷的笑容,没说话,意识里依然矜持着,觉得自己不太好正面回答,但朦朦胧胧地为之激动,说得对呀,姚太太这话一针见血呀…… 姚太太不紧不慢地喝酒,不紧不慢地闲话,“父母都疼孩子,他们为你选的人自然是不差的,可感情,怎是‘不差’二字可以概括的?父母挑选的,是他们喜欢的,未必就是你喜欢的;日子过得舒适的,未必就是幸福的。” 沈清兰脑子里晕乎乎的像是挤满了浓雾,甚至是棉花,整个世界都杯软绵绵的隔绝了,可姚太太说的那些话呀,就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细缝里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挠得她心惊肉跳,残存的意念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也不知见到了谁,满目迷茫。 姚太太静看她,轻声一笑,将她手中酒杯抢了,“好了,别喝了,还真是酒量浅,这就迷糊了吗?” 沈清兰也跟着她笑,这会儿,才意识到双颊醺得火热,不知已红成怎么模样,忙低头。 “姐姐的酒真好喝。” 第425章 平静 话没再往下说了,酒也就没再往下喝了,两人出了门,踩着青石小径穿过竹林,沿着长渠漫步。 这天,天气极好,天空澄静高阔,阳光的含金量比及往日高了不少,明晃晃的已经略感刺眼了,风亦知人心,敛了性子,轻轻柔柔,学了几分江南的婉约,长渠里银镜般的坚冰依旧又厚又硬,但若仔细瞧一瞧,就能发现靠近岸的边缘已经松动,正在悄悄地融化,湖中冰面也似乎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与金色的阳光相交辉映。 除此之外,园中依旧该黄的黄、该白的白,看不出早春萌动的柔情,沈清兰心想,这时节的江南,该是莺飞草长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景致,转头看姚太太,只见她也在微微凝神,似乎正陷入遐想。 须臾,姚太太主动说起会州的风土人情,城内的闹市与街坊、城外的黄河与关隘,餐桌上的面点、闺房里的宝石,没有她不熟的。 沈清兰也听得认真,不懂就问。 话题延续到小姐们的装束,除了金银玉石,少不得还有绫罗绸缎,沈清兰心念一动,提起了旧事。 “上次徐小姐过来,说起千针坊,言语之间甚为赞叹,还说是一位宫里出来的姑姑创立的,姐姐可听说过这事?” 姚太太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长袄,笑笑,“看,这也是千针坊的活,徐小姐那些话,会州多少人都知道,我自是也听过。” “那,这是真的了?” “是真的。”姚太太点头,眼神平静,不像是猜测或者说谎。 沈清兰兴致勃勃,“原来真有这事,我还以为徐小姐夸大其词呢,不过真奇怪,宫里的姑姑怎么会出宫来会州呢?” 姚太太不以为然,带着她从一弯青藤攀绕而成的拱门下穿过,淡笑,“人哪,各不一样,有人以进宫为荣,富贵锦绣从此近在眼前,也有人以进宫为苦,高墙深院、如履薄冰,这位姑姑在宫里大半辈子战战兢兢,伺候贵人伺候得累了,求个恩典出宫养老,也不是不能的事,这也不奇怪。” 沈清兰听她说话,语气悠悠缓缓,像雾霭烟幕,看得见、却看不透,总觉得淡泊之中藏着深沉的情愫,这引起了沈清兰极大的好奇,然她也知道,别人深藏的隐私不可贸然打听,何况,此刻正说着千针坊,还是不要岔开话题为好。 “姐姐说的人间百态令人唏嘘,我看这位姑姑也是个聪明人,不但离开皇宫,还索性离开京城,来这天高皇帝远的会州,当真可安享晚年了。” 姚太太又笑,“正是,会州虽然地处边界,鱼龙混杂,但也有海阔天空的自在。” 沈清兰心说,姚太太这说的是她自己的心里话吧? 聊得兴起,姚太太知无不言,“这姑姑在宫里专为贵人绣花制衣,指尖功夫非同一般,出宫后收徒授艺,也是造福会州百姓了。” 沈清兰笑着称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围着水渠绕了一圈,又沿着竹林回屋,姚太太解披风,忽叹了口气,说,“清兰你不得缘了呢,若是早来一年,我能带你去拜访那位姑姑。” 沈清兰顿时怔住。 姚太太携她入内室,说道,“那位姑姑年岁已高,去年……也就是这会儿,去世了。” “……”沈清兰闻言,心有戚戚,虽然没见过面,也不禁为她唏嘘。 到如今,沈清兰也不好再追问更多,热茶过后,话题又转开。 沈清兰呆到午后才走,姚太太挽留,沈清兰拒绝了,她心里还挂念着薛扬 ,虽然不见踪迹,她也肯定他就在附近,自己在这吃喝玩乐,让他隐身守护,怪不好意思的,另外,她还真有两分担忧,怕混账卢鹏义回来“报仇”。 临走,沈清兰没忘来意,要把缎子的钱给她。 姚太太失笑,“你还当真来给钱的?” 沈清兰讪讪,轻声道,“我又不是真的要成亲,姐姐就算真的要送……也不是这会儿呀。”脸又红了。 姚太太笑个不停,“放心,我不白送,过阵子我再收钱。” 沈清兰困惑,还要再问,已被姚太太推出门去,“将来你自然明白,不急在一时,要走就快走吧,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别再让我三请四请了。” 沈清兰脸更红了。 出门上了马车,薛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沈小姐,走吧。” 沈清兰挑眉而笑,示意旁边早就坐立不安的碧玉说话。 碧玉嗔一眼自家小姐,问薛扬,“你这一上午去哪里了?” 薛扬道,“四周转转,还去了趟卢府,听那小子嚎叫。” 碧玉立即问,“那家伙怎么样?” “放心,我下手有轻重,腿没断,但是痛得走不了路,鼻梁没断,但是脸肯定青半个月,所以他最近没法出门了。” 沈清兰暗自解气,接着又有点担心,那个混账要是跑去沈府无理取闹怎么办?就算他不去,他回去和卢大人一说,卢大人既孝顺婶娘,又疼爱侄子,还不得给父亲讨个说法? 这么一想,沈清兰又发起愁来。 回府后,沈清兰去见林氏,先把在姚太太那儿的事说了,得知千针坊那位姑姑花娘已经去世,林氏也颇为遗憾,不过,毕竟只是个陌生人,又是高龄喜丧,惋惜一番也就罢了。 “罢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沈清兰起身时,不放心,又含糊地问林氏,“母亲,今儿家里来人了没?” 林氏诧异,“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沈清兰觉得卢鹏义这事不算小,就算今天卢家没人登门,谁知道明天、后天会不会来,沈家也该做些准备,于是把遭遇如实说了。 林氏一听,大惊失色,拍案而起,竖眉痛骂起来,“作死的东西,什么玩意儿,竟然欺负到我沈家来了,我沈家的姑娘是他那狗东西能觊觎的吗?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他无耻下流,还敢来找我?我不打断他的腿?他就算不来,我还要去找他呢!” 第426章 急促 沈清兰原本觉得薛扬已经给自己出了气,也就罢了,听母亲这一顿怒骂,顿时又委屈起来,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小婴儿,被母亲护在怀里,温暖、周到,天地不惧。 林氏骂了一通之后,又叮嘱沈清兰,“近来无事就在家呆着罢,要去哪里务必让薛扬跟着。是了,今天多亏了薛扬,我该好好谢他……”似乎想到什么,忽地打住,轻叹一声,“兰儿,你回去吧。” 沈清兰眼巴巴看母亲一眼,乖乖离开。 林氏望着女儿玲珑婀娜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一声,小时候盼着女儿越长越漂亮,最好是方圆多少里之内艳冠群芳,那才觉得骄傲,可如今,女儿还真是如她当年所愿,出落得花容月貌、人见人爱,她却觉得,忧虑也随之增加,远远超过了骄傲。 普通姑娘家出门,带个丫头,那是为了做个伴、有个照应,可自家姑娘出门,单是丫头都不够,还得带上护卫,以防登徒子轻薄,这叫什么事? 林氏烦恼一阵后,又转移到对卢鹏义的愤怒上,差点把茶杯摔了。 赵妈妈进来,听到重重顿茶杯的声音,吓一跳,忙问原因,林氏气呼呼地把事情说了,并道,“卢家那恶心东西居然轻薄到兰儿面前,我岂能吞下这口气?” 赵妈妈气得直抖,把卢鹏义又骂了一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的冷静下来商议。 赵妈妈提醒,“太太莫忘了前两天的事……” “我知道。”林氏沉着脸,“虽然他们瞒得紧,可会州就这么大点地,哪条缝里传不出风声来?刘家姑娘自己行事不检点,出了事,也别只怪卢家一个?但卢家那龌龊东西不负责任,这是抵赖不了的,他现在不思悔改,又招惹我们,我可不像刘太太那么忍气吞声。” “刘太太要是闹大,刘小姐将来还怎么出阁?” 林氏冷笑,“我也不闹大,他们卢家不要脸,我沈家还要脸呢,但我总要想个法子,叫他悔不该当初!” 赵妈妈愁,“太太还是等老爷回来,与老爷商议一下,让老爷也出出主意。” 林氏却缓缓摇头,“我想暂时不告诉他,他刚到会州,与各位同僚正在培养感情,目前还没有与谁关系极好,但他又极疼爱兰儿,若是为了兰儿与卢大人正面冲突,恐怕咱们在会州就没法呆下去了,还是我自己行事吧。” “太太与老爷夫妻一体,太太无论做什么,在外人看来,不都是老爷的意思?”赵妈妈迟疑片刻,又道,“我倒有个主意,只是……太太未必愿意。” 林氏眼睛一亮,坐正身子,“妈妈您说。” 赵妈妈道,“太太想,今儿这危机是谁化解的?薛小公子呀,太太要想给卢公子一个教训,不如仍请薛小公子出马,薛小公子必定尽力,且办事干脆利索,既解了恨,又不会连累沈家。” “这……” 林氏一听让薛扬去办,果然犹豫了。 她不是不知道,赵妈妈的提议极好,但是,“薛扬”这个名字差不多就等于“卫长钧”,这种报仇雪恨的事情,托付给薛扬,和托付给卫长钧有什么区别?可,把女儿的清白托付给卫长钧……这一点让林氏难以接受,她是下定决定要把卫长钧排斥在择婿之外的,让他去为女儿出头,以什么身份?又代表自己什么态度? “这个,先不考虑,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赵妈妈没再继续劝,道,“太太的心思我明白,无论如何,薛小公子这次救了小姐,太太不妨送他一份厚礼,既是表达感谢,也希望他往后仍能保护小姐。” 这倒是正中林氏下怀,她欣然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妈妈你去备礼,我要亲自过去道谢。” 一盏茶后,林氏携礼出门,去到薛扬住的跨院,没注意到,身后不远,跟着碧玉。 碧玉不是有意尾随,她也是来向薛扬道谢的。 沈清兰从林氏这里回去后,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再次被林氏表现出来的母爱感动得一塌糊涂,另一方面,她也被林氏对薛扬的态度再次泼了冷水,一冷一热之间,不知为何,又恍恍惚惚想起白天里醉酒时,姚太太说的那些话来,那些话当时就听得隔山隔雾,现在回忆起来,更是被纷乱的情绪干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不甚真切,却又缠绕不绝。 “小姐,您在想什么?还在担忧吗?”碧玉问,“您放心,凡事有老爷和太太呢。” 沈清兰摇头,揉揉眼角,“你去看看薛扬,代我好好谢谢他,也问问他还有什么应对之策。”她隐隐觉得,这事儿还得靠薛扬,薛扬也比沈家更懂得、更方便处理,只是,卫长钧不在,她也不知道薛扬会怎么 做。 碧玉应着,刻意避开林氏的院子,绕道去找薛扬,却发现林氏就在前面。 沈清兰手臂盖在脸上,脑子里乱乱的想着事儿,一会儿想薛扬是不是收了林氏送的礼,一会儿想翡翠这两天在徐家过得怎么样,一会儿又想沈良在衙门会不会听到什么消息……可想来想去,也没能为任何一件事琢磨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解决方案来。 闷头闷脑了一刻钟,躺不下去了,起身翻针线篓,随意缝几针转移注意力,昨天碧玉从布庄“免费”拿回来的那些缎子还整匹整匹的放在梢间,她过去一匹匹细看,确实是极好的东西,不觉又叹想姚太太出手阔绰,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对自己尤为特殊? 日光偏斜,劲头也远不如正午,无精打采地落在窗前,重新显出冬季的沉闷和萧索,翡翠离开这两天,院子里冷清了很多,以前她在的时候,总与碧玉吵闹,两人说长道短、一动一静,沈清兰在旁边看着就觉得有趣,眼下,还是想念的很。 捏针走线没多会,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碧玉一阵风似的进来了,把她刚抚平的一块缎子吹皱。 第427章 笑闹 “小姐,太太去找薛扬了。” “道谢?”沈清兰没太大波动,这事她已经想到,林氏也说过。 碧玉急道,“道谢是道谢,只是谢礼惊人,太太居然送了薛扬一匣子的金银珠宝,不知价值几万,还说了无数感谢的话。” 沈清兰沉默不言。 碧玉急了,“小姐,您说句话呀。” 静默中,沈清兰缓缓道,“母亲心思一向如此,你我也不是才刚知道的,碧玉,薛扬收了吗?” “婢子不知,婢子想继续偷听,但听脚步声响,赵妈妈要出来了,不敢久留,就先回来告诉小姐。” 沈清兰点头,“你去问问。” 翡翠转身走两步,又回头建议道,“小姐,婢子觉得,还是让薛扬赶紧寄信给卫三少爷,让他快点回来吧,依着太太这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就把您……” “不会。” 碧玉没再多言,匆匆去了。 沈清兰独坐桌前,针在手中捏了许久没有动,最后索性放下了。 院子里有人轻声喊,“碧玉?碧玉?” 沈清兰听着声音耳熟,问,“何事?” 外头人一听小姐答话,忙跑过来,却是外院的一个小丫头,行礼禀道“小姐,有人给您送了信来,婢子本想让碧玉姐姐递进来,没想到惊扰了小姐。”说着将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上来。 沈清兰笑,“给我就行了。”接过信看了看,其实是封帖子,封着的,不知来处,但是看粉红的封面和娟秀的字迹,应该是个姑娘。 “还说什么了?” “没说别的,把信往婢子手里一塞,说是给小姐的就跑了。” 小丫头离开后,沈清兰困惑地打开,既然是下帖邀约,通常情况,主子们都是客客气气的,下人更不会失礼,这次有些奇怪。 看了落款,沈清兰却糊涂了。 刘娇芸。 帖子内容简洁,刘娇芸邀请沈清兰明天去刘家做客,说是有重要事要告知,去不去,沈清兰看着办。 这哪里是邀请的态度?简直是要挟。 沈清兰一头雾水,自己与刘娇芸统共见了两次,一次是上元节白天在卢府,连话都没说;一次是上元节晚上在灯市,打了个招呼就分别了,不过,虽然只见了两次面,没说几句话,但有关刘娇芸和卢鹏义之间的绯闻纠葛,这段时间没少听说。 可这些对沈清兰来说,不过就是听听的闲话,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她实在想不明白刘娇芸叫自己去干嘛?又凭什么这种态度? 她漠然瞥一眼,随手把帖子搁在桌上,又捏起针,还没往缎子上扎呢,碧玉回来了,只得又放下。 “小姐,薛扬没收。” “嗯。”沈清兰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碧玉禀报,“太太送的东西,薛扬一样也没要,全都拒了,薛扬说,他是卫三少爷的亲卫,奉命而来执行任务,不接受任何额外赏赐。” 沈清兰内心十分复杂,薛扬这话等于是直接和林氏挑明,卫长钧就是让他来保护自己的,凭什么保护呢?多明显的意图啊。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林氏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脸色。 “对了,莫安回来了,刚回的。”碧玉微顿,又道,“婢子听他俩说话,本来是莫安回来接替薛扬,让薛扬回营一趟,听闻今天的事情,两人一商量,谁也不回了。” 沈清兰想了想,“让他们该回营就回营,北关还有个胡大人,不能长期不归。” 她虽然不清楚军队的编制,也还克制地没有打听卫长钧的情况,但已经感觉到卫长钧的位置比较尴尬,薛扬和莫安是卫长钧带着调过来的亲卫,现在卫长钧又不在,他们长期不归营,胡大人会觉得他们俩是在挑衅他的权威吧?又会不会对卫长钧造成什么影响? 碧玉道,“婢子也说了,但莫安说,军营的事,卫三少爷临走前都安排好了。咦,这是什么?请帖?”她探着脖子望了眼,脸色大变,“刘小姐?这什么意思?” 沈清兰摇头,“不知。” “您要去吗?” “你说呢?” 碧玉板着脸想了想,“要不婢子替您去一趟吧。” 沈清兰看她。 碧玉解释,“婢子觉得这请帖毫无诚意,而且态度嚣张,她以为她是谁啊,这么没礼貌,小姐要是依着她,不但自降了身份,也纵容了她的狂傲;但她这话又说的蹊跷,说不定真有什么秘密消息对咱们有用的,不妨听一听有好处,所以,折中一下,就让婢子去吧。” 沈清兰冷冷一笑,“不去!有话就好好说,这种语气,你也不必降身份。” “……”碧玉差点感动落泪。 “那,要是真有什么事呢?” “不稀罕。” 碧玉愣了好一会,才笑起来。 沈清兰淡然转过话题,“你明天去看看翡翠和囡囡,带些她俩爱吃的零食去,对了,让薛扬跟着。” 碧玉本想拒绝,再一想,还是安全为上,答应了。 第二天,沈清兰果然安然呆在家里,好像压根没有请帖那回事,碧玉先去厨房蒸了一锅核桃饼,又上街买了芝麻饼,提着去徐家。 徐家宅子不大,简简单单一个两进的小院子,碧玉敲门,回头问薛扬,“你进去吗?” 薛扬挠头,“徐大哥不在,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等你。” 碧玉看他,轻声说了句,“今天风大,别着凉。”推门进去。 薛扬看着她背影傻笑。 引路的是个半百年纪的妈妈,衣着朴素,听碧玉说了身份,笑容满面地往里迎,“姑娘来的正好,囡囡刚醒,翡翠姑娘正在喂鸡蛋羹呢。” 碧玉再往里去,就听到囡囡奶声奶气地声音,“翡翠姐姐,我吃了鸡蛋羹,小白兔就会见我了吗?” 翡翠的声音又温柔又一本正经,“囡囡吃完后,姐姐去问问小白兔,好吗?” 碧玉忍不住笑骂,行呀,现在能耐了呀,说谎话都说得这么顺溜了? 屋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闻声来看,见是碧玉,都又惊又喜,嗷嗷叫唤起来。 第428章 考虑 哄着囡囡吃完鸡蛋羹,碧玉和翡翠又逗着她玩了好一阵游戏,妈妈有眼色,想抱囡囡出去,让两人说说话,但囡囡不愿意走,没法子,碧玉把芝麻饼给她,哄她坐在椅子上,一摇一晃,美滋滋的吃起来。 “小姐让你过来的?小姐是不是想我了?小姐在家做什么呀?”翡翠眼巴巴地瞅着碧玉,又朝囡囡努嘴,“我也想小姐,但是你看,哪里离得开?” 碧玉看着她的圆脸笑,“离不开就在这呆着吧,我看徐公子也不会亏待你,这两天竟像是又胖了。” “那你来!你来也会胖!”翡翠撇撇嘴,说话时,语气倒没有分毫轻视,甚至还带着感慨,“他对囡囡是真好,也确实没亏待我,买给囡囡的食物,都让我带着囡囡一起吃,囡囡能吃几口?剩下的都被我吃了。” 碧玉复杂地看她,能不胖嘛!忍不住打趣她两句,把沈清兰在家忙着裁剪制衣的事说了。 翡翠凑到她耳边笑,“小姐这是真是准备好嫁人了,居然认认真真做起嫁妆来。” 碧玉没笑,“我觉得不对劲,卫三少爷还没回来呢,就算回来,太太也不会答应,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小姐急着准备做什么?” 翡翠一听,顿时变脸,“难道小姐已经被太太劝开了,愿意嫁给穆世子了?” “……不可能。”碧玉斩钉截铁的否认,心里的异样感越来越重。 翡翠也想不出原因,只好聊作安慰,“小姐将来总要嫁人的嘛,迟早要准备这些,反正在家闷着也无聊,一时半会又不能出去了,做做针线打发时间也很好呀,对了,薛扬那天救了小姐,太太说什么了没?” 碧玉满头愁绪的把林氏重金答谢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小姐声誉无价,太太重谢也合情合理呀。”翡翠想问题就简单多了。 碧玉瞪她一眼,“你何时能好好想一想,薛扬是什么身份?太太这么个谢法,让薛扬怎么想?卫三少爷怎么想?” 翡翠愣了愣,也傻了。 碧玉没在徐家留太久,没等徐昭回来,她就走了,囡囡拉着她的衣袖,眼巴巴的说,“我想太太,想姐姐,也想姨娘了。” 碧玉鼻子一酸,心里却觉得又暖又甜,抱着她使劲亲了亲,哄道,“等囡囡找到小白兔了,带着小白兔一起去见她们,好吗?” 囡囡很认真地想了想,大概觉得这太容易了,大声地回答了个“好。” 回去的路上,碧玉低头走着,时而眼涩,时而微笑,薛扬不远不近地跟着,趁着左右无人,快走几步接近,小声问,“碧玉,你怎么了?像是又哭又笑。” “没事。”碧玉不想跟他聊这些,觉得他一个男的,又傻又憨,说了也不懂。 薛扬困惑,“怎么会没事呢?我都看出来了。” 碧玉不理他。 薛扬也不生气,连着问了几次,碧玉就说,“喜欢囡囡,觉得小小人儿,很懂事,很贴心。” 薛扬愣住,过了会,到门口了,才轻轻地说道,“小孩都很可爱啊,你喜欢小孩啊?” 碧玉瞪他一眼,觉得他果然不能理解,想呛他两句,不经意对上他略带羞赧的目光,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骂了句“呆子”,丢下他,自己先进去了。 薛扬莫名其妙,“我猜错了?” 碧玉回来时,沈清兰刚刚描好一丛牡丹的花样,心情极好,一抬眸,目如星辰,笑如春风,亲自倒了杯茶推过去,“快与我说说。” 碧玉在她对面坐下,道过谢,一饮而尽,先把翡翠哄囡囡吃鸡蛋羹的事说了。 沈清兰听完就笑了,“行啊 翡翠现在这么能耐。” 碧玉也笑,“小姐是没瞧见,囡囡现在半步也离不开非常,翡翠姐姐长,翡翠姐姐短,前屋后屋地跟着,亲得不得了。” “没想我?”沈清兰有点发酸。 碧玉叹了口气,道,“那能没想呢,我走的时候,囡囡拉着要跟来呢。翡翠说,去徐家的第一晚,囡囡哭得不得了,一会喊姨娘,一会喊太太,一会又喊小姐,怎么也哄不住,翡翠和徐户书轮着抱了半夜,直到子时过半,囡囡实在哭累了,才在徐户书怀里睡着。” 沈清兰听得心都揪起来了,恨不得亲自过去看一看。 碧玉安慰,“孩子突然换个地方,到了晚上大多都会这样的,囡囡还算乖的,白天跟着翡翠,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挺乐呵的,只是到了晚上,总要哭上一场,也亏得徐户书有耐心,每晚都去抱着哄。”说着突然一笑,“翡翠跟我感慨,囡囡哭闹的时候劲可大了,她都抱不住,要不是徐户书帮忙,她一准抱着囡囡一起摔倒,胳膊也要疼死。” 沈清兰忍俊不禁。 “囡囡现在接受徐户书了吗?” 碧玉道,“翡翠说进展不错,每天下午,翡翠都带着去门口迎接徐户书回家,囡囡叫‘叔叔’叫得可甜了,徐户书也有心,每天回家都会给囡囡带礼物,吃的、穿的、、玩的,什么都买,舍得花钱,吃的不知道,婢子看见好些衣裳,都是好料子。” 沈清兰欣慰,“若能一直这么善待囡囡就好了,只是他一个户书,也没多少俸禄吧?你看他家境怎样?” 碧玉想了想,“看着是个寻常人家,算不得殷实富裕,但过日子应该不缺衣食。” 沈清兰沉吟,以前没有囡囡,徐昭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她管不着,但如今不同了,囡囡要跟着他,不能受苦,她想着该帮衬一二,只是徐昭年纪轻轻,也是个有骨气的,肯定不愿平白受人恩惠,还是得有个恰如其分的由头才是。 “一会,你去太太那,跟太太也说一说囡囡的情况。”沈清兰想得明白,无论什么方式帮衬,都不该她出面,囡囡是从沈府出去的,让林氏想办法比她强,“对了,晚些去,等老爷回府了才去。” 碧玉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顿时乐了。 第429章 招呼 果然,晚饭后,听说沈良下衙回来,碧玉就过去了,当着沈良和林氏的面,把囡囡在徐家的点点滴滴说一遍,话里不着痕迹的把徐家家境描述一遍,不过在她描述下,徐家就仅仅是能饱腹裹体罢了。 林氏脸色不太好,让碧玉先回去,等碧玉一走,她就问丈夫,“徐户书如此穷困?” 沈良有些尴尬,“这事我也不知,我只知徐户书能力不错,有事交代给他,总能办得周全,至于家里贫富,还真没注意过。” 林氏叹道,“咱们刚进会州,就是徐户书迎接的,后来府里许多事都多赖他施手援助,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错;现在囡囡也送给他了,听碧玉说,他对囡囡很好,咱们心里也放下一桩心事,这一来二去的,也是他与咱们沈家的缘分,要是能帮就帮一把。” “我会上心这事。” “公务的事我不懂,你自己也才刚到,别操之过急,引火烧身;我先给囡囡送些东西去,给他减轻些负担。” 沈良赞同。 林氏心事重重的喝茶,又问,“你看卢大人今天有什么异常?” 沈良诧异,“卢大人?他为何要有异常?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林氏压住怒气,尽量淡淡笑道,“道听途说,说卢大人近来家事烦忧,我本来不是想着给几位太太下贴嘛,先问问情况。” 她怕沈良知道女儿受委屈的事,把情绪带到公事上,与卢大人起冲突,一直瞒着,打听消息也只能避重就轻。 好在沈良没有起疑,认真回忆了一下,“说起来,卢大人今天早上迟到了半个时辰,其他的倒没什么异常,你已经定下日期了?” “还没有,正在斟酌此事。” 说起来,宴请会州同僚女眷这事,林氏刚进会州就在考虑,但屡屡因事耽搁,起先是沈府空荡荡,要东西没东西、要人没人,客人来了无法招待,等东西七七八八买回来、下人也凑合训练出规矩来,正月已经过去了,再往后,张太太因丈夫生病脱不开身、刘太太因女儿和卢家吵闹、徐家又正有结亲之意,林氏当然不会没事找事,把她们强行凑到自己家里来闹腾。 沈良提议,“不妨缓缓。” 林氏道,“我也是这意思,反正咱们在会州,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走的,近日不是好时候,不如等着京城来了消息再说。” 沈良想到两个儿子,笑了起来,“你倒是对他们俩很有信心。” “潇儿太年轻了些,我原本也是只让他去见见世面,并未抱有必中的希望;逸儿,我是信得过的。” 沈良呵呵直笑。 过了两天,林氏打发秋月去徐家,以看囡囡为由,送了两大箱布帛过去,当时徐昭不在家,晚上回来才得知,当即赶来见林氏,一为道谢,二为表态。 徐昭虽然年轻,但能做户书,就说明不傻,他一看到布帛就明白了,虽然秋月留下的话是“给囡囡做几身衣裳”,但那些贵得惊人、颜色和布料都更适合成人的缎子,明显不是这个用意。 徐昭来的时候,沈良也回来了,正好当面来说,先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接着表达自己会尽心尽力把囡囡养大的决心,隐隐约约的意思是:不会委屈囡囡,不会让她受苦,请沈家放心云云。 不愧是做户书的,平时公务不但要应付上峰,还要与百姓沟通打交道,话说得相当漂亮,林氏和沈良对他大加赞赏。 沈清兰得知徐昭来了,赶紧也让碧玉过去,她想侧面打听下,翡翠何时回来,可惜等碧玉去时,徐昭已经走了,她拉过秋月询问,秋月却说,压根没提这事。 碧玉郁郁回来。 主仆俩都思念翡翠了。 一晃数日过去,二月又到了尾巴上,这时候,会州才算是堪堪露出些春的苗头,园子里的冰开始不着痕迹的融化,虽然速度极慢,但仔细观察,仍能从冰面上浮动的水泽、边角碎裂的冰渣、檐角滴答的水珠感受到变化,只不过,这一切还是太慢了,新叶还没发芽、花也还没来。 沈清兰闷了这些日子,开始蠢蠢欲动,想出门了。 “小姐,不就是金线嘛,要不,还是婢子自己去吧。”碧玉想起上次那事,依旧心有余悸。 卢鹏义被薛扬打伤,居然悄无声息的,不知是害怕了,还是被正义的卢家人按住了。 沈清兰笑,“总不能我就因为他躲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了吧,叫上薛扬,无妨。” 碧玉想想,也行,有薛扬在,卢鹏义就算再爬起来,也不敢过来吧?准备好车,去找薛扬说。 等上了车,帘子外传来声音,“沈小姐安心。”声音却是莫安的。 沈清兰笑问,“薛扬呢?” 莫安答道,“薛扬出城了,明日才归,沈小姐有任何差遣,对我说就是。” 沈清兰很好奇薛扬出城的目的,但考虑到很可能是军务,就没多问。 出了正月后,人们渐渐愿意外出,走动的人多了,大家就觉得堆在路两边的冰堆既占地方又不美观,尤其是商铺,客人少的时候不在乎,客人一多,就觉得冰堆碍事,东一铲子西一铲子地刨,一段时间下来,路面宽阔了不少。 马车走出两条街,忽闻前方有人笑呼,“莫大哥!” 沈清兰正诧想,这声音耳熟,就听莫安回了句,“徐大公子!二公子!” 哎,是徐鸣玉。 看起来,徐鸣轩也在旁边。 徐鸣轩显然不认得莫安,可对方不但和弟弟相识,也主动和自己打了招呼,便也拱手还礼,“这位是……” 徐鸣玉主动介绍,“大哥,莫大哥是北关胡大人的亲卫。” 本来莫安就是装作路人随行,他停下后,马车没有听,只是减速,但继续往前走,他们对话时,马车刚刚从旁边经过,沈清兰听得清楚,与碧玉对视一眼,都无声而笑。 徐鸣轩听说莫安是胡峻峰的人,立即又抱拳。 莫安笑,“大公子和二公子结伴同行,这是往哪里去?” 第430章 问题 徐鸣玉尴尬地笑了下,像是羞于回答,旁边的徐鸣轩则毫无异色地说道,“去卢府,卢公子前些日子骑马坠伤,我与二弟前去探望。” 莫安像是才刚听说一样,恍然“啊—”了声,抬眼望了眼已经慢悠悠远去的马车,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多耽搁了,回头有时间,我请大公子、二公子喝酒。” 徐鸣轩忙堆笑,“有劳莫兄弟回营后,代我们向胡大人问好。” “自然自然,客气客气。” 碧玉从帘子缝里看到莫安追上来,回头对沈清兰眨眨眼,“莫安来了。” 沈清兰道,“回去再问。” 她还在想笑,觉得这个莫安表面看着比薛扬沉稳,其实鬼精鬼精,把徐鸣玉哄得晕头转向,这家伙一面大赞徐鸣玉是个谦谦君子,一面又毫不客气的欺骗人家君子。 不过,话说回来,有他在身边跟着,沈清兰就放心多了,先是去了阵线铺,粗的、细的、红的、紫的买了足足小包袱的线,往马车上放的时候,莫安在不远处看见,暗暗乍舌。 难得出来一趟,沈清兰又换了饰品铺子买了大盒小盒的珠子,珍珠的、翡翠的、金的、银的,又是满满一包袱,因为这些都是用来镶嵌的,沈清兰没有刻意去姚家的高档首饰铺。 “小姐还想买什么?”碧玉问。 “就这些吧,够咱们把裁剪好的那些缎子做完了,回去吧。”由于翡翠不在,进度慢了不少。 这一趟出门很顺利,马车进了府,碧玉摸了一把汗。 沈清兰低笑,“碧玉,你还记得上次,我问薛扬是否受伤,薛扬的反应吗?” 碧玉答,“记得啊,他好像很激动。” “那不是激动,是委屈,是气愤,觉得我不信任他。”沈清兰隔着车壁往车后的莫安指了指,“莫安若是见你紧张成这样,也要委屈,难道他就保护不了我们俩?” 碧玉呆了呆,“所以说,他们这些学武的,脾气可真怪,还不许别人紧张了?” 沈清兰莞尔。 下了车,沈清兰没直接回去,而是和莫安说话,“听徐大公子的话,卢鹏义对外说是从马上摔伤的。” 莫安一点也不诧异,“这也正常,虽然两个说法都很丢人,但相对来说,这么说会好点。” “那你觉得,卢家其他人知道真相吗?” “不知道。”莫安答得毫不犹豫,“沈小姐不了解卢鹏义这人,他嗜酒、嗜赌、嗜女色,又好勇斗狠,没少惹事,但有一点,别看他动不动摆出自己是卢家公子的派头,一般吓唬的都是布衣百姓和有头有脸的,布衣百姓老实巴交又生来怕官,一见他就先怵了,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呢,又多少要顾及卢大人的面子,但除此之外,他在外打了人也好,受了挫也罢,也是要脸要皮,自己搞定的。” 沈清兰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卢鹏义是觉得这次丢了大脸,所以瞒着家人?我看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等他伤好,必定要集结一干豪强亲自寻仇,到时候你和薛扬怎么办?” 莫安有些感动,笑了下,“沈小姐放心,他们蹦跶不起来,也不会牵连到沈家。” 沈清兰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卢大人虽然职位在我父亲之上,但也绝不敢为了侄子这点丑事为难我父亲,倒是薛扬,薛扬虽然在会州呆的时间短,但最近露面多,卢鹏义肯定能查出他的真正身份,要是传到胡大人耳中,恐怕会触发你们。” “卢鹏义啊,哈哈,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莫安笑道,“当初薛扬随将军在申州,我留在会州,难免与卢鹏义有碰面机会,他认得我,薛扬常与我出入一道,他就算一时想不起来,回头一想,岂会不知?” “那胡大人……” “营中之事,有将军。” 沈清兰张了张嘴,又想打听卫长钧在军中的情况了,然理智又把她按住,点点头,到底放心不少,又想起路上所见,随口问道,“你和徐家大公子以前从不认识?” 莫安道,“这得分开说。” 沈清兰不解,“怎么分开说?”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莫安笑,“徐鸣轩,徐判司庶长子,第三个姨娘所生,今年二十一岁,十一月初七申时生辰,四年前乡试排名会州第八,有些少年名气,因此心高气傲,但三年前的春闱名落孙山,受到颇多取笑与质疑,回来后羞愧难当,大病一场,十七岁—也就是乡试后—风光娶妻吴氏,比他小两岁,性和顺,娘家普通,至今膝下无子嗣,夫妻还算和睦,徐鸣轩那次大病后,性格变得内向、敏感,也更贪功贪名。” 沈清兰瞠目结舌,“……你知道得这么详细啊。”她实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会得到这么一大段回答。 莫安笑而不语。 沈清兰几乎在这一瞬间就对他印象大为改观,大概由于这两个月来,莫安为沈家张罗这张罗那,以至于沈清兰总以为他在卫长钧身边也是类似于采购、总管的职务,如今看来,他的长处远不止于此,卫长钧把他留在会州也是深思熟虑、人尽其才。 “沈小姐还想知道什么?” 沈清兰讪笑,突然想起个事,“张大人的病情你知道吗?” 莫安点头,但是迟疑了,“知道,不过,此事还不到我来说的时候。” “张大人与众不同吗?”沈清兰困惑。 莫安沉吟,“怎么说呢,确实有些牵扯,沈小姐还是不知道为好。” 沈清兰纵然一头雾水,越发好奇,还是停止了打听,莫安既然说了不能说,自己再问也问不出来,但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否会影响我父亲?” 莫安认真想了想,答道,“只要沈大人不好奇心过盛,正常对待,就不会有任何影响。” 莫安这话说得平静自然,却一下子揪紧了沈清兰的心,她脑子里立即涌出千百个问题,想进一步、更进一步地确认安全。 第431章 猜到 莫安显然也看出了她的焦虑和不安,忙安抚道,“沈小姐放心,将军把我放在这里,不仅是保护沈小姐,也是为沈大人保驾护航。” 沈清兰听了这话,顿时,安心了。 莫安拱手准备离开,只见一个外院丫头匆匆而来,扬着信给沈清兰行礼,“小姐,您的帖子。” 沈清兰接信,问,“哪个府上的?” 丫头答道,“是徐小姐的丫头送来的。” 沈清兰想起路上见的徐家两位公子,下意识的看向莫安,莫安听到徐家,也没走,等沈清兰的安排。 沈清兰拆开帖子看,却不是邀请她去徐家玩,而是去法泉寺,说上次没有见到她,一直念念不忘。 “沈小姐,需要我做什么?”莫安问。 沈清兰略想了想,道,“徐小姐约我去法泉寺,我知晓迟早必有一行,近来正好空闲,也无需推却,等我问过母亲的意思,到时……” 莫安点头,“放心,我随行。” 沈清兰笑,“我正是此意,多谢了。” 等沈清兰拿着帖子去找林氏,林氏却是顾虑重重。 “前天你父亲回来还跟我说,徐判司又含蓄的夸赞自己儿子,现在徐小姐又约你,可想而知,徐二公子必定也会去,这种小把戏你也上钩?” 沈清兰摇头,“我觉得徐二公子不会去,就算去,与我也没有交集,母亲,我让莫安随行,您可放心。” 林氏沉默,面色复杂。 她素知薛扬和莫安代表的是卫长钧,因此处处厚待、处处疏离,甚至多次盼着两人回营,只要两人在沈府一天,她就有种“沈家已经尽在卫长钧包围之中”的感觉,就算沈清兰没有定亲,也摆脱了他的影响,可她又无法让两人离开,一则,受恩于前,她没法拉下脸赶人,二则,沈家在会州根基未稳,两眼抹黑,莫安就如同一只眼睛,弥足珍贵;三则,沈清兰容貌惊艳,一到会州就被多少双眼睛盯上,要是没有薛扬,那天的遭遇不堪设想,而这种事情,将来还会有、还会更多…… 无论心里怎么不乐意,她都不得不接受现实,沈家目前离不开薛扬和莫安,确切地说,离不开卫长钧。 “我再想想,反正你们也不是明天就去。” 沈清兰也并非非去不可,听林氏这么说,也没坚持,谁知这会儿春兰进来,笑道,“小姐,您的帖子呢,刚才前院的秋竹接的,婢子知道您在这,就带过来了。” 沈清兰打开一看,眨眨眼,递给林氏。 “谁的?”林氏随口问,接过一看,“孟小姐?也是去法泉寺?” 母女俩都觉得这事奇怪,她们还不太清楚孟书娴和徐嫣芸的感情有多深,不能确定两封帖子背后的用意。 沈清兰又把孟书娴的帖子细看一遍,很普通,完全看不出上次在卢家的亲呢,像是例行公事一样。 “诚意不足。”沈清兰笑,“从字面上看,比徐小姐的热情差远了。” 林氏斜她一眼,冷笑,“孟家没有适龄未婚配男子。” 沈清兰,“……” 林氏继续,“怎么?你还不信?孟判司去世前倒是有一妻两妾,只是,除了正妻生了孟小姐这一个女儿,两个妾室一无所成。” 沈清兰无言以答,不是不信孟家的情况,是哭笑不得母亲草木皆兵的态度,难道孟家有个公子,孟书娴就会和徐嫣芸一样为兄弟说媒拉纤? “母亲是不愿我去?”沈清兰努力把话题拉回来。 谁知林氏的想法又变了,反问她,“你怎么考虑的?” 沈清兰一笑,“母亲如果对徐小姐有提防,现在多了孟小姐,该放心了。” 林氏绷着脸,迟迟不语。 沈清兰也不再说,看着她。 “让莫安随行。”林氏开口了。 沈清兰点头答应,索性主动回信,把日期都约在两天后,城门口见。 第二天,碧玉正在做准备给沈清兰挑衣裳,正好秋月来说,千针坊的绣娘来送衣裳了。 “巧了,就穿新衣。” 千针坊虽然绣工出名,但绣娘不多,所以成衣很慢,加上沈家一口气定制了好些,绣娘这次送衣裳来,距离上次量尺寸,都过去一个月了。 沈清兰今天有点懒,四肢无力,歪在床头看书,有一眼没一眼的快要睡着了,碧玉去把衣裳抱回来的,搁在榻上,先展开看刺绣,赞了一遍,把她拉起来试了试,更是赞不绝口。 “不愧是宫里的姑姑教出来的,这活计当真是无可挑剔!” 绣娘送过来三套,沈清兰挑了一套浅蓝色的,绣花也比较简单,“明天穿这个。”毕竟是去寺庙,还是素净些好。 碧玉一向爱打扮她,这次也欣然认同,迅速把其他两套收了,别说林氏担心徐鸣玉过去,她也这么猜疑,因此不愿沈清兰穿得太漂亮,引来徐鸣玉纠缠。 沈清兰哪会看不出她的想法,笑了笑,由着她去,反正她是不相信徐鸣玉会去,莫安既然说他是“君子”,自有他的道理,上次那么好机会都没去,这次自然也不会。 到晚上,秋月来了。 “太太说,翡翠不在,小姐身边只有一个碧玉,怕照顾不过来,让婢子明天也跟着。” 沈清兰点头,“那最好不过,碧玉也有个伴。” 秋月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太太去过,需要准备什么,都清楚。” 秋月就出去了。 碧玉笑,“婢子早就猜到了,太太肯定不放心,会叫秋月来。” “就你聪明。”沈清兰没多说,这是林氏第二次让秋月跟着了,相比上一次,这次她完全没有排斥。 次日一早出门,上了车,沈清兰想起薛扬,问莫安,“薛扬还没回来?” 莫安道,“有点事耽搁了,等小姐从法泉寺回来就能见到。”这次,他又扮作车夫了。 隔着帘子,沈清兰听莫安的声音里含着笑,像是心情特别好,诧异他遇到了什么好事,有心问一问,还是没说出口,莫安不比薛扬,相识不久,又没有碧玉为桥梁,彼此说起话来,都不如薛扬随意。 第432章 矛盾 马车前行,还没出城,就先遇上了孟书娴。 孟家的马车从另一个方向而来,当时沈清兰遮着帘子在养神,听到莫安在帘子外说,“沈小姐,孟家的马车来了。” “停让。”沈清兰素不与人在路上争先,何况这次还是要与孟书娴同行。 马车停下。 对面,也停下了。 碧玉掀起帘子探望,还没看仔细呢,就听到对面喊,“沈姐姐!”确是孟书娴的声音。 沈清兰露面打招呼,想说咱们先到城门口与徐小姐会面再细聊,就见对面车帘高高撩起,一个娇粉俏丽的少女下车,迎面而来。 “沈姐姐,我与你一起坐。” 沈清兰笑,“不嫌弃就好,快上来吧。” 沈家的马车不大,三人正好,四人就有点挤了,何况跟着孟书娴的那个小丫头还在脚踏前仰头,眼巴巴看着。 沈清兰无奈,只好让碧玉换去后面车上,碧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孟书娴,起身往外,被秋月拉住。 “你在这陪小姐,我去。” 碧玉没坚持,点点头,又坐下。 秋月刚下去,孟书娴那个小丫头就爬上来了,紧挨在孟书娴身边。 沈清兰上次就见过这个小丫头粘主子,不以为然。 孟书娴像是从停车开始就一直处在激动中,拉着沈清兰的手,眉开眼笑。 “书娴,你的脚还痛吗?”沈清兰问,即使明明看见她走过来的时候连蹦带跳,还是礼节性的问一句。 孟书娴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不痛了,沈姐姐—我本来想去找你玩的,但是咳了好些天,怕传染你了。”这是在解释。 沈清兰拍着她的手,很自然地帮她把衣袖往下拉了拉,“这个时节最易生病了,你要小心些,多穿些,别冻着了。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孟书娴一下子脸红了。 她确实是刻意打扮过的,比起上次在卢府,今天明艳好几倍,高髻玉钗,颤颤巍巍;柳眉樱唇、俏丽甜美;桃粉的衣裙上刺绣繁复精巧,衬得她尤其雅致娇美。 “母亲说,病好后要穿得艳丽一些,这样能把病再驱远一些。”孟书娴低着头,两腮与桃红的衣领一个颜色。 沈清兰笑,“我虽第一次听说,也觉得孟太太这话很有道理,等到了法泉寺,你再多拜一拜,效果就更好了。” 孟书娴又惊又喜,“母亲也是姐姐这样说的。” 不多时,到了城门,却不见徐嫣芸,几辆马车靠边停下等候,时辰还早,沈清兰也不着急,撩起一角窗帘打量景色。 两个月前入城,是在另一个城门,不过,四方城墙四方楼,相差不大,门外是一片阔野,疏树衰草,屋舍点点,在冰雪、阳光中笼着剔透光芒,一条官道穿过,直入晨色。 孟书娴沉不住气,几次探首去望,“沈姐姐,徐小姐会不会忘了?” “不会的,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咱们说说闲话等着。” 前天,徐嫣芸和孟书娴的帖子先后过来,也看不出知晓彼此的意思,但沈清兰在回信时,明白告知了对方还有第三人同去。 也没等太久,就听马蹄声由远而近,靠了过来。 徐嫣芸探首,正与沈清兰对上视线,歉疚地道,“姐姐,让你久等了。”眉色间似乎还有些许未褪干净的恼色。 沈清兰笑,“我也刚到,你先歇会,咱们再出发。”她当没看见,因为不便询问。 徐嫣芸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孟书娴挨着沈清兰露出脸,甜甜笑道,“徐小姐,许久不见了。” 徐嫣芸倏地沉了脸,很快又冷冷笑道,“孟小姐,你可别挤着姐姐了。” 孟书娴眨眨眼,好像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说道,“天这么冷,挤着才暖和呢,我就喜欢挨着沈姐姐。” 徐嫣芸的目光在她修长裸露的脖子上狠狠剜一眼,突然也抹去了笑容的冷意,变得古怪,“多穿点就不冷了,咱们去的是寺庙,孟小姐用不着穿那么少。” 这下,孟书娴拉了脸。 沈清兰扶额,她也曾猜测过这两人的感情未必有多好,因为从没有听她们提起过彼此,可也绝没料到会如此互不相容,一见面就针锋相对。 “好了,时辰不早,咱们出发吧。” 沈清兰处于夹缝中觉得头大,赶紧拉开话题,谁知孟书娴起身就下车,表情委委屈屈,“沈姐姐,我先回自己车上去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等到了寺庙,我再找你。” “……这。”沈清兰目瞪口呆,她张了张嘴,想挽留,话到嘴边,又迟疑了下,等孟书娴扭扭捏捏地下了一半,才轻声叹道,“嫣芸开句玩笑,你怎么当真了?咱们既然一同去玩,图的是个开心,可不是别扭。” 孟书娴回头,大眼笼着水汽,不上不下地,一条腿已经伸出去够着了踏脚凳。 沈清兰苦笑,“罢了,别在那晾着了,该着凉了,你既然想回去,就先回去,有什么话等到了再说,大家年纪相近,没什么说不开的。” 孟书娴点头咬唇,再抬头却没看沈清兰,而是更加楚楚可怜地望着徐家两辆车,前车车帘半抬,坐的是徐嫣芸,后车帘幕低垂,毫无动静,不知里头有什么人。 她娇娇怯怯地笑了下,下车去了,小丫头板着脸,紧张兮兮地跟随。 沈清兰目送她上了车,才吩咐启程,马车走动起来,她才放下帘子,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本来也不是个喜欢管人管事、统筹大局的性格,但眼下这情况,也只有她能从中协调了。 碧玉困惑,“小姐,您猜,徐小姐和孟小姐有什么矛盾?” 沈清兰摇头,“上次在卢府,我还真没注意到两人有什么不对劲,因为当着长辈的面,我们这些小辈都规规矩矩的,几乎不曾私底下交流,后来能自由活动了,也是各玩各的,人多,总有亲有疏,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两人凑到一起。” “或者是两家长辈的矛盾吧。”沈清兰想了想,缓缓道。 第433章 开解 长辈的矛盾或者政见不同都会影响到子女之间的交往,这也很正常,沈清兰再次回忆了下徐太太和孟太太那天在卢府的言语态度,也看不出有多大的仇怨,兴许是徐判司与死去的孟判司之间的纠葛吧。 一切都是猜测,沈清兰也不能定论,略想一想,就丢开一边了。 路途较远,中间歇了几次,但三人之间的气氛仍是很别扭,与城门口刚见面时的讥讽针对不同,徐嫣芸似乎多了些得逞和幸灾乐祸,孟书娴则有些失落,凡事怏怏。 沈清兰猜不透原因,也懒得猜,她已经后悔今天出来,莫名卷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但来都来了,两人又都喊她“姐姐”,冲着这一点,她也没法丢下不管。 马车慢悠悠、平缓缓进入法泉寺山门时,日已西暮,夕阳照在石崖又折射投落,笼在寺院之上,使得整个寺院都镀上一层佛光似的,华美又庄严。 法泉寺被石崖环抱于怀,依山靠崖,位置天然,此时别处都还在严寒之中,法泉寺倒是明显暖和不少。 知客带着小沙弥出迎,将一行人带入寮房,清茶斋饭,一一送上。 沈清兰本来以为,徐、孟两人在途中闹得不愉快,这会儿吃饭必定谁也不想见谁,要分开各吃各的,谁知小沙弥问了句吧菜饭送到哪里,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说送来沈清兰这边一起吃。 沈清兰自忖没有大慈大悲之心,非要从中撮合使得两人冰释前嫌、情同姐妹,但要是有可能让她们俩安安稳稳过完这两天,她自己夹在中间也轻松自在不是? “有劳师父都送来这里。”沈清兰觉得这是个缓和矛盾的好机会,欣然同意。 既是斋饭,自然比不得三个小姑娘在家里吃得丰盛精致,但也没人挑剔,反而一个比一个注重形象,安安静静地吃完。 沈清兰正要松口气,虽说没看出两人有缓和地迹象,好歹平稳结束,谁知就在大家先后放筷离桌时,出了点小岔子,孟书娴的裙子被板凳腿上的毛刺勾住,她轻轻“呀”了声,怕裙子勾破,又坐下来。 “莲儿,快来帮我。” 莲儿就是那个跟前跟后不离身的小丫头,这会儿就在旁边等着收拾碗筷,也是眼尖,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摘下来,可木刺边缘不整齐,不像针光滑,摘虽是摘了,裙子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牵动一根丝,皱了一寸,远看注意不到。 小丫头蹙着眉,担忧地道,“小姐,裙子勾丝了。” 孟书娴仔细瞧了眼,也觉得郁闷,但当着大家的面,仍表现出无所谓地笑道,“勾丝就勾丝吧,没事。” 徐嫣芸正在擦嘴唇,接话就笑,“孟小姐的裙子太漂亮太娇气了,真可惜,有人还没来得及见到,就有瑕疵了。” 沈清兰一边头疼这两人又杠上了,一边觉得这话有些古怪,有人还没来得及?谁来不及?还有人嘛? 不及她问,孟书娴已经睁大眼睛开口了,“谁……谁没看见?” “咯咯,你想让谁看见呀?”徐嫣芸讽道。 孟书娴一下子脸红了,似羞又似怒,她腾地站起,“我!我想让沈姐姐看见!沈姐姐已经看见了!你还想攀扯谁呀?” 徐嫣芸不甘示弱地讽刺,“沈姐姐?你别拿姐姐当挡箭牌了,姐姐不知道真相,我也不知道吗?你也别不承认,我就是想告诉你,歇一歇你那心思吧。” “……”沈清兰无缘无故又被卷入争执,颇为无奈,只得劝道,“好了,今天坐了一天的车,大家都累了,这么清淡的斋饭还能吃出火气来?都退一步,回屋去休息休息,等晚些了,咱们跟着师父们去做晚课。” 孟书娴低着头,又使劲往下点了点,慢腾腾往外走,到门口时,猛然转身,冲向沈清兰,一下扑在她怀里,抱住她呜呜直哭。 变故惊人,徐嫣芸脸上的傲慢、厌恶之色也一愣之后变成不知所措,更不知所措的是沈清兰,她被孟书娴一扑,差点往后仰倒,幸好离香案不远,伸手扶住,拍拍孟书娴的肩,轻声哄劝。 可孟书娴哭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抱住又不肯撒手,吓得那个叫莲儿的小丫头杵在门口,也一下又一下地抹眼泪。 没法子,沈清兰只能拉她落座,慢慢开解。 “碧玉,倒杯茶给孟小姐。” 碧玉迅速端茶来,那莲儿还站在原地不动。 “书娴先不哭了,有什么话说出来,这是寺庙,菩萨都听着呢。” 徐嫣芸咬唇看着两人,似乎想说话,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站了片刻,只见孟书娴哭个不止,便也渐渐失了耐心。 沈清兰看出她心烦,“嫣芸,你先回屋去,我劝劝书娴,一会我去找你啊。”软声软语地哄。 徐嫣芸此时已全没了针对孟书娴的气势,但也不想离开,戒备又担忧地站在原地。 他不走,孟书娴就一直哭,也不肯交流,沈清兰此刻一个头变两个大,她自小就是做妹妹的,被哥哥们捧在手心,何曾有过调解别人的经验?眼下实在无可奈何担起责任。 “你们俩总这么呛也不是个事,要是能面对面坐在这里把话说明白了也罢,或者各退一步和平相处也好,可要是说不出来,不如先分开,我一个个劝吧。” 徐嫣芸鄙夷地瞟了眼孟书娴,闷闷离开。 沈清兰知道她心里也有气,但事有轻重缓急,无论如何,怀里还有个哭的,只能先把这个哭的安抚住。 徐嫣芸一走,屋里人少了,孟书娴哼哼着在沈清兰的拍抚下哭声渐小。 “哭这么久了,嗓子都哑了吧,来,先喝口茶润润,咱们慢慢说。” 孟书娴爱哭,但也听劝,这会儿没有徐嫣芸在旁边,沈清兰哄两句,她就停了哭泣。 沈清兰看着她喝了半杯,差不多了,才轻轻又道,“嫣芸心直口快,你和她认识比我还早,何必计较这个?” 第434章 回答 孟书娴不作声,沈清兰只好接着说,“她说的有不对的,你把话讲清楚,凡事有理有据,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咱们出来玩,是要开开心心的。” 孟书娴脸色阴晴不定,十分古怪,沉默良久后,低声道,“徐小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我不顺眼,处处为难,今天当着姐姐的面就数次讥讽我,我一忍再忍,可她还不肯放过,我自认为从没得罪她,不懂她究竟想做什么,前天姐姐回帖,说徐小姐今天也一起来,我当时就有点心慌,可想到有姐姐在,她总要给姐姐几分面子,如果能借此机会和解,也是件好事,可是,你看她……”说着又滚滚泪下,“以前姐姐没来会州,我能躲则躲,谁也没说,连母亲都不知;今天有姐姐在,我突然觉得委屈得很,才哭出来,她这么做,不但欺负我,也分明没把姐姐放在眼里。” 沈清兰表情很平静,沉默地拍她后背,没有立即接言。 孟书娴自己端杯子又喝了几口,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沈清兰,“沈姐姐,我真的没有与徐小姐为敌的意思。即便她这么针对我,我仍然不想闹僵,大家都在会州,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同龄,何苦呢?” 沈清兰缓缓点头,“你能这么想,很是难得。” “我想请沈姐姐帮个忙。” “你说。”沈清兰凝神。 孟书娴低头,“我想请沈姐姐帮我和徐小姐说说好话,要是我以前哪里做得不好,也请她别记恨,看在姐姐的份上,原谅我吧,我也叫姐姐,她也叫姐姐,我和她……就算不能情同姐妹,也起码可以相安无事吧?” 沈清兰静静听完,心中泛起波澜,暖暖柔柔,她握着孟书娴的手,轻叹,“你放心,嫣芸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以前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去劝一劝,说开就好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孟书娴终于完全平静下来,沈清兰又让秋月去打水来给她洗脸,重新收拾一番,才送出去。 人都走了,沈清兰才吩咐碧玉去找监院师父捐香油钱,自己则乏力地伏案休息。 秋月知道她累,静坐一旁,不去打扰。 沈清兰只眯了片刻,就自己起身了,往外看看天色,不禁蹙眉。 进寺时的霞光已经尽消,融入无边无际的沉沉暮色,寺庙肯定不如富贵人家讲究排场,光线稍暗就点亮一排排灯笼,照得不逊白昼,此时的法泉寺,不过是每隔七八丈才会有一只素色灯笼,谈不上美观,仅作照明之用。 灯笼光晕之下,隐约看得见檐角与悬挂的铁马的影子,至于铁马在暮风中轻摇出的声音,则已经被寺庙晚课的钟声淹没。 一个小沙弥合十走来,行礼询问,“钟声响起,晚课要开始了,施主是否入殿听禅?” 沈清兰忙回礼,“多谢小师父提醒,自当聆听,小师父先请。” 小沙弥离开。 沈清兰整衣束发,赶去招呼徐嫣芸和孟书娴,本来是想赶在晚课前和徐嫣芸聊一聊,现在也没有时间了,还是先听禅吧,不过想到不久前的哭闹争执,心里捏一把汗,希望别再在大殿上折腾。 万幸的是,她们俩虽然彼此不睦,但都还识大体,分左右在沈清兰身边,各自跪坐蒲团上,互不搭理,倒也自始至终,安安静静,连个眼神都没对上。 孟书娴换了一套与沈清兰颜色相似的淡蓝色衣裙,又洗了脸,重新梳了个普普通通的发髻,整个人都素洁清淡,与白天里的华服锦绣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清兰受林氏影响,虽然不是虔诚信徒,但对于佛家慈悲为怀的宗旨还是十分敬仰,这次来,虽然起因是两封请帖,但上次没有亲自来为兄长春闱祈福,心里一直惦记,所以跟着师父们念课时,专心不二,将左右两人的矛盾暂且抛在一边。 她却不知,她刚一入大殿,就被人注意到,只不过,肃穆庄严的环境中,她低眉顺眼,目不斜视,并不知晓这个情况,而那人,也并没有一直盯着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就与所有信徒一样,把心思都放在了诵经上。 晚课完毕,师父们与居士们鱼贯而出。 沈清兰自觉年轻,不敢先行,等走得差不多了,才跟在人群之后,出了殿门,不经意回首,忽然发现一位穿着清灰长衫的老太太还在大殿,她正双手合十,慈眉善目,与住持在说什么,不知是不是感应,老太太也突然侧了侧身,望向沈清兰,甚至还慈祥和蔼地对她颔首致意,然后继续与住持说话。 沈清兰微怔,也忙弯膝回礼,她并不认得这位老太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一想,她表示亲近的应该另有其人,毕竟徐嫣芸和孟书娴都在身边。 走开些距离了,她见身边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就有意无意的挑起话题,“刚才留在大殿里的那位老夫人,你们俩可认得?” “认得。” “认得。” 意外的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了。 沈清兰惊讶,“是哪家府上的?”她回想那老太太的模样,虽然衣着清灰,看起来不显眼,但那周身的气度温雅平和,雍容大气,绝非普通人,怎么以前没听人说起会州还有这样一位老前辈? 徐嫣芸和孟书娴对视一眼,孟书娴抢了先,“不是什么官宦之家,就是普通人。” 沈清兰讶异,正在思索,孟书娴又继续解释,“我听母亲说她娘家姓杨,她住的城东杨宅就是娘家的旧宅。” “老夫人长住娘家?”沈清兰更诧,正常的姑娘家出嫁后就该是以夫家为己家,娘家则成了客家,怎么会长住娘家呢。 徐嫣芸抢过话题,“不长住,杨老先生三年前过世,她才回来,一为尽孝,二也与弟妹杨太太作伴,她深居简出,从不应酬,加上杨家在会州本也算不得高门大户,因此少有人谈论。” 第435章 后续 孟书娴见缝插针,“杨老先生生前也没做什么大官,只是普通殷实人家,也不与人交往,默默无闻,唯一让人称道的是高寿,姐姐您想呀,这位老太太听说已年近古稀,那杨老先生三年前过世时已经九十欠二,这在会州可是罕见的,要不,我也不会知道。” 沈清兰忍不住惊赞,“的确高寿,想必杨老先生深谙养生之道,我看这位老夫人虽然古稀之年,但精神明朗,这大概也是源于家传的养生秘方。” 一路走到寮房门口,孟书娴这回聪明,知道沈清兰要找徐嫣芸说话,没再缠着,先进屋去了,沈清兰冲徐嫣芸笑,“一起坐坐?” 徐嫣芸也早知必有一聊,点点头,请沈清兰去她屋里,先沏了茶,才闷闷地开口,“姐姐是要为孟小姐做说客吗?” 沈清兰失笑,“你们俩需要我在中间游说什么吗?” “……那倒没有。” “那我做什么说客?”沈清兰喝着茶,眉眼在茶雾之后显得更加柔美如梦幻,连对面的女子都看呆了,她自己却没觉得。 徐嫣芸还是不高兴,“虽然不需要游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向姐姐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多无辜,姐姐心软,所以肯定会为她说好话,让我以后对她多谦让。” 沈清兰静默一瞬,如实说道,“你说对了一部分,书娴确实哭了——你在的时候,她就哭了——但我找你并不是让你一定对她谦让,嫣芸,我没有这个资格要求你,而且,你们俩之间的矛盾究竟怎么回事,我并不知道,怎么会对你有要求?” 徐嫣芸愣了愣,“矛盾?她没和你说?”忽又冷笑,“她肯定说不出口,哭哭啼啼地含糊过去了。” “……”沈清兰心说,你对她这么了解,我一个“陌生人”做什么调解呢? 徐嫣芸抿着嘴,一副愤然又不屑的表情,似乎又忍了忍,才闷声道,“姐姐,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打扮这么漂亮吗?又不是逛街,也不是赴宴,用得着花枝招展吗?” 沈清兰没回答,她也在早上第一眼看到孟书娴时就为之惊诧,可是,人家小姑娘爱漂亮,她能说什么?再说两人也不熟,并不知她一贯装束作风,但后来几次听徐嫣芸话中带刺,她也疑心孟书娴今天“寻常不同”。 “她……”徐嫣芸咬牙,“她是想穿给心上人看!” 这话惊着沈清兰了,毕竟孟书娴看上去挺小的,原来已经有心上人了。 徐嫣芸一直在注意沈清兰的神色,见她似乎不信,立即补充,“她看上我二哥了!” 沈清兰又是一怔,徐鸣玉?哦,就是莫安口中那个会州有名的谦谦君子!她笑,“这说明书娴有眼光,更说明徐二公子很优秀。” “可我二哥不喜欢她,我全家都不喜欢她!”徐嫣芸似乎有些着急,脱口而出。 沈清兰本来不想多管别人的感情事,但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好奇心膨胀,诧问,“这是为何?”问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喜欢或者不喜欢某个人,要么是从感觉上觉得对方性格、外表等不合符自己心中预想,要么就是对方某件具体的事情引起了反感,无论是哪一种,都难免涉及到“揭短”。 她琢磨着如何岔开话题,徐嫣芸却已经回答。 “我觉得她心机太重,又喜欢装模作样,不是个善良的人。” 这次,沈清兰不再冒失追问了,她笑笑,不言。 徐嫣芸却不管她问不问,自己主动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本来呢,会州说大不大,我和孟小姐,还有卢小姐、刘小姐等几个年纪相仿,来回串串门,因此从小就认得了,小时候她就表现出比别人更深的算计来,比如,有一年春节,我们之间相互送礼物,小女孩嘛,送的东西无非就是首饰,她们都手巧,自己做,我就去铺子里买现成的,为了让大家都高兴,我提前一个月就先询问她们想要什么,孟小姐非常客气,当着大家的面,说得好听极了,说随便什么,只要是我送的,她都喜欢,我当时感动得不行,后来你猜怎么着?哼。” 徐嫣芸回忆到此,又是一声冷笑,“约莫十余天后,我去珠宝铺子挑选首饰,谁知就听到一件事,孟小姐前些日子在铺子里预定了一只坠着红翡流苏的步摇,说是喜欢得紧,可到了约定日期又迟迟不来店铺交钱买,以至于店铺掌柜也在为难,是送上门去要钱呢,还是继续等下去。” 沈清兰静静听着,隐隐猜到几分后续,果然,徐嫣芸继续往下说。 “我一开始没当回事,觉得孟小姐可能年底了太忙,把步摇给忘了,但再一细想,就觉得不对,那几天孟小姐几乎天天来找我玩,哪里忙了?还有,她不止一次跟我说,女孩子要戴步摇才好看,其实我那时候也想过,不如就送她一只步摇,皆大欢喜,但后来就改了主意。” 沈清兰正听到困惑处,随口问,“为何?” 徐嫣芸道,“因为我去向掌柜打听那只红翡流苏的步摇,掌柜跟我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时间,孟小姐预定步摇的时间正是我询问她想要什么的那天傍晚,也就是说,她刚得知我要给她送礼,立即就来店铺预定了步摇;另一句是价格,极为昂贵,不是说我家买不起那个步摇,只是,当时大家年纪都不大,说是送礼,其实就是小孩儿的一点心意,彼此心知肚明,无需太贵重的,我听了掌柜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后来,你们彼此都送了什么?” “以前常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送来送去都是些扇坠呀、耳环呀、书签呀之类的。”徐嫣芸目光沉沉,“我本来想买了那只红翡流苏步摇给她,但最后还是没买,交换礼物的时候,孟小姐拿到我送的珍珠耳环,明显很失望、很不高兴,借口说家里有事,很快就走了。” 第436章 声音 至此时,沈清兰默不作声,不愿将人往坏处想,觉得看作一个误会或者凑巧也说得过去。 徐嫣芸却越说越气愤,“当天下午,我又去那个珠宝铺子,故意询问伙计那个红翡流苏步摇,伙计告诉我,就在两个时辰前,孟小姐过去,先问是否有人询问过那步摇,伙计也是老实,就说我曾经问过,但是没买,孟小姐听后,突然动怒,说她也不要那步摇了。” 沈清兰目瞪口呆。 徐嫣芸气道,”姐姐你想,她是不是故意的,因为知道我买首饰常去那家铺子,就一边故意预订,一边引导我去代她买下,这样,她就能用一只书签,换一只红翡流苏步摇了?” 沈清兰心里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可她不能直说,说了,就代表落实自己的观点,认定孟书娴的虚荣又自私。 “唉。”那就叹口气吧。 “后来长大了,她又看上了我二哥,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打听我二哥的喜好,去我家也更频繁,每次去,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连我母亲读看出问题来了,让我尽量疏远她。” 沈清兰心中微动,“孟太太知道女儿的心思吗?” “一开始不知,但很快就感觉到了,刚开始,孟太太没有反对,甚至还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后来就变了态度,也在限制孟小姐去我家。” 沈清兰若有所思,“这么说,孟太太也反对。” “虽没明说,但我觉得是这样的。” “这么看来,只是书娴一人有意罢了。”沈清兰听完故事,沉吟道,“既然双方家里都不满意,这亲事要成也有难度。” “我也是这么认为,偏她不死心,百般招惹,所言所行,昭然若揭。” 偏听则暗,这些话又过于惊悚,关系到一个姑娘家的声誉,沈清兰不想发表评论,但徐嫣芸说得愤愤然,仍需先做安抚,她像是随意问道,“徐太太和徐二公子每次见了书娴,也会这么看不顺眼,发生争执吗?” “怎么可能?”徐嫣芸立即否认,“我母亲是长辈,哪能和她一般见识?反正不同意就是了,也犯不着把她怎么样;我二哥对谁都彬彬有礼,更不会让她难堪,再说,男女有别,也很少能见着。” 沈清兰莞尔一笑。 徐嫣芸不解,“姐姐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千真万确!” 沈清兰点头,“我不是怀疑你说谎,却是想提醒你一句,何不学徐太太和徐二公子的做法?”反正不同意就是了,也犯不着把她怎么样。 徐嫣芸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的,母亲也是这么劝我的,只是我哪有母亲那么沉得住气?每次见到她,看到她妆扮举止,想到她的意图,就控制不住嫌恶。” 沈清兰没再劝,小姑娘家的喜恶爱憎,谁说得清?再说,旁人的姻缘就没准了,万一哪天徐家和孟家真的联姻了呢?万一徐嫣芸和孟书娴这对姑嫂握手言和了呢?自己现在的态度反而成了笑柄。 徐嫣芸还想再说什么,秋月进来,说监院师父来道谢,正在外面等着。 沈清兰忙起身,对徐嫣芸劝道,“无论如何,这两天相安无事才好,你再不喜她,也尽量在佛祖面前表现大度。”出去了。 监院师父果然立在廊下,合十等候。 沈清兰快步过去行礼,请监院师父进屋喝茶,监院师父说了些感谢捐赠香油钱的话,又问沈清兰,“施主大善,捐赠香油,小僧将为施主燃灯祈福。” “多谢师父。”沈清兰恭敬地回礼道谢。 然后,监院师父取出捐赠册子请她签字,这是寺庙的规矩,既是留账凭证,也是为了如实不漏地向佛祖汇报。 事毕,沈清兰送走监院师父,直到人影消失,依旧立在门口发愣。 秋月劝道,”毕竟天晚了,山间寒气重,小姐快回房吧。“ 沈清兰遥望夜空,只见深蓝色的天暮被近处寺庙的屋檐高墙和远处山崖的峭壁巨石围成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框架,框架的边缘是百态阴影,还有几团柔和温润的光,那是寺庙廊下悬挂的灯笼。 她静静看着,觉得心旷神怡,深吸一口气,笑,“我觉得还好,以前就听说法泉寺好景,不如咱们走走,因今天到得晚,还没来得及欣赏。” 秋月先是不同意,怕她冻着,但与碧玉交换一个眼神,又沉默了。 碧玉压低声音问,“您自己去?”不叫上徐小姐和孟小姐一道? “你说呢?”沈清兰眨眼,自己先往前走了。 好不容易挨个劝说,才勉强消停下来,她是吃饱了撑的,又把她们俩叫到一起来? 据林氏描述,好景在后园,沈清兰就从耳房旁边的过道往后去,过道后还有一排寮房,掩在两棵参天的柏树之下。 寮房里亮着灯,想必有香客住着。 沈清兰没多在意,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一声疾呼,“老太太,您快躺下!”不由驻步。 屋内,呼声又起,既有焦虑,更多的是叹息,“明年,您就别来了吧。”是位老妪的声音。 沈清兰觉得这个声音陌生,还没来得及回忆,又有另一位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我还走得动,还是自己来吧。”似乎中气不足,但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水不烫了,我先扶您起来把药丸吃了。”先前惊呼的老妪说。 沈清兰一方面觉得偷听墙角不合适,另一方面听出有人生病,放心不下,因此站在窗外迟疑不决,想了想,她还是转身去敲门。 很快,屋里人来开门,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探出头,狐疑地打量沈清兰,“姑娘有事吗?” 沈清兰微笑道,“我路过,听到屋里有动静,请问,需要帮忙吗?” 小丫头做不了主,不好意思直接关门,也不敢开着门走开,正在这时,里屋有人快步走出,“月儿,是谁呀——”借着檐下的灯光,一眼认出了沈清兰,展眉笑了起来,“沈小姐,是你呀,快请进。” 第437章 舒畅 沈清兰愣了,她认出这老妪就是晚课后跟在那位青衫老太太身后的人,听声音也就是刚才惊呼的那个,只是困惑,她怎么知道自己姓沈? “清兰听到动静,像是有长者身体不适,冒昧敲门,有劳您出来。”沈清兰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老妪笑道,“沈小姐心善,先进来再说吧。” 沈清兰跟着她进去,直接被领着进了里屋,只见那位青衫老太太正端坐桌旁,含笑对自己招手,“来,孩子,坐吧。” 沈清兰虽然诧异,倒也不怕,过去行了个礼,乖巧地说道,“老夫人,清兰来得唐突,让您见笑了。” 老太太满脸慈爱地打量她,颔首笑道,“我刚都听到了,你是个好孩子。” “老夫人谬赞。”沈清兰羞涩,“山寺夜寒,老夫人请多保重身体,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尽管开口。” 老太太笑容更浓,一连说了几个“好”,接下来却并没有真的让她去做什么,只是拉着她聊天,问候沈良和林氏,“我刚回到会州没几天,却也听说了会州来了个好官,这是朝廷知人善用,也是会州百姓之福。” 夸赞父母比夸赞自己还让沈清兰高兴,她也不能过于谦虚,“老夫人过奖。”心里颇为自豪。 旁边老妪带着小丫头端了热茶和点心来,“沈小姐尝尝,这是法泉寺的素糕,我们老太太特意喜欢,每次来都要吃。” 沈清兰欠身道谢,仍不知称呼,正觉尴尬,老太太笑,“这是任妈妈。” 沈清兰赶紧跟着叫了声“任妈妈”,拈了一小块素糕,用手帕托着放进口中,咽下后,略等片刻,抿一口茶清喉,这才笑赞,“清香细腻,柔软绵糯,十分可口。” 任妈妈很高兴,“是呀,老太太也这么说。” 老太太含笑接话,“年纪大了,牙口不如你们年轻人喽,也就这些东西还能吃几口。” 沈清兰知道她这会儿身体不适,“健朗”之类的话就不能说了,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这是教晚辈养生之道呢,无论年龄大小,多吃些清淡素食,总是好的。” 老太太和任妈妈对视一眼,各自会心一笑。 “真是个聪慧又懂事的好孩子!” 老太太看上去温和又端庄,目光清明,举止雅致,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显出高于常人的修养,让沈清兰心中生疑,孟书娴说她只是个普通人,在会州也没什么名气,可这通身的神韵,绝非一个普通人所有的。 她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确认老太太没有大问题,就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并没多加挽留,让任妈妈送出去,倒是任妈妈送到门口,笑道,“我家老太太很喜欢沈小姐,我们会在法泉寺再住三五日,沈小姐要是得了闲,能不能来看看老太太?” 沈清兰欣然同意,“承蒙不嫌弃,定当再来叨扰。” 离开后,沈清兰也没有再去后园赏景,此时天色已太晚,还是明天再说吧。 回到自己房前,只见徐嫣芸和孟书娴站在哪里说话,刻意压着声音,听不大清楚说了什么,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是连夜色都掩不住。 “怎么了这是?”沈清兰既诧异又苦恼,这两位姑奶奶怎么又杠上了? 谁知两人一见她,立即把对方丢开,笑脸迎上来,“姐姐,你去哪了?” 沈清兰不解,“见夜色不错,就在附近转了转,你们这是……” 徐嫣芸道,“姐姐你突然就不见了,吓死我了,正准备去找知客师父询……”还没说完,被孟书娴小声怯怯地抢过去。 “是我先发现姐姐不见了,去告诉你,你才知道的。” 徐嫣芸脸色一变。 沈清兰赶紧截住,“真是抱歉,让你们俩担心了,明天咱们一起逛逛。” 两人才又丢开对方,各自说起寺庙景色,沈清兰由着两人说,谁也不拦,等都说完了,气也顺了,各自离开。 沈清兰松了口气。 秋月很少跟着沈清兰出来,第一次见识到沈清兰身边的朋友居然是这种古怪脾气,瞠目结舌。 碧玉嘀咕,“看着都心累。” 沈清兰笑而不语,她在想着事,刚才孟书娴为了“表功”,说是她去告诉徐嫣芸的,她为什么要去告诉徐嫣芸?是因为发现自己丢了;可仅仅是人不在屋里,就是丢了吗?她最应该猜想的自己在徐嫣芸屋里才对;如果她已经料想自己和徐嫣芸在一起,她过去做什么?主动言和?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沈清兰想,应该是不放心吧。 她揉揉太阳穴,觉得碧玉说得没错,看着都累。 翌日,沈清兰醒来时,时辰尚早,环山之抱中的寺庙光照较晚,晨曦稀薄得几不可见,在与浓夜苦苦拉锯,久久不见占上风。 碧玉打个哈欠,“小姐,还早呢,再睡一会吧。” 沈清兰摇头,起身穿衣,“不睡了,去听早课。” 等她洗漱完毕,正好晨钟敲响,她便素衣前往大殿,屋外的天黑沉沉的,灯笼的光一如昨夜,点点亮着,出门看了看旁边两间屋子,没有动静,料想徐嫣芸和孟书娴还在熟睡,便不忍叫醒,自己去了。 师父们也正鱼贯而入,沈清兰跟在后面,依旧跪坐在昨天的蒲团上。 刚跪好,就见老太太和任妈妈进来了,路过沈清兰身边,老太太还特意停下来跟她笑着点点头,沈清兰也欠身行了个礼,大殿里需保持安静,两人这是无声地打招呼。 早课完毕,沈清兰依旧跟在人群之后出门,这次老太太没有和主持说话,沈清兰便很知礼地等到老太太也出去后,自己留在最后。 谁知老太太在门口等她。 “法泉寺的早课比别的寺庙都要早半个时辰,想不到沈小姐能参加。” 沈清兰颇为羞赧,这要是在家里,她也喜欢赖床,可既然来寺庙,总得表现点对佛祖的敬意吧。 “老太太昨夜可曾安枕?” 老太太笑着点头,眉目慈祥温润,“昨晚与沈小姐闲聊过后,心情舒畅,因此睡得很好。” 第438章 故意 沈清兰微讶,赧笑,“这是老太太慈善、佛祖保佑的缘故。” 几句闲话,轻松随和,而后别过。 再往回走没几步,就看见孟书娴站在廊下的圆柱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家长训斥,眼巴巴又不敢直视的模样,令沈清兰愕然不已。 “书娴,你怎么在这里?”沈清兰快步走过去。 孟书娴小声道,“我昨夜做了噩梦,一直睡不着,结果早上就起晚了,我本想和沈姐姐一起去听早课的。” 沈清兰笑着安慰她,“早课不必刻意,既然夜里没睡好,早上就多睡会,不碍事的。” 孟书娴挨着她往回走,左右看看,惊讶地问,“咦,徐小姐呢?没和沈姐姐一起吗?” “我还没见着。”沈清兰脸上笑容不改,心情已经寡淡,“应该还没起。” “哦……”孟书娴轻轻柔柔的拉长音,没再提了。 沈清兰淡淡看她一眼,也觉得没话可说。 此时天色仍朦胧,但山中冬雾已经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寺庙,越发将晨光往后推迟,廊下灯笼的光不再显眼,成了一团团的黄晕,像颜料在水汽中氤氲散开。 沈清兰起得早,却不困;听了许久的早课,有些饿了,不知怎的又没有食欲;她歪头望灯、望檐角铁马、望浓雾中依稀可见的屋顶和松柏,突然想去后园走走,然而念头刚一冒出来,就打消了,她看了看旁边的孟书娴,沉吟。 “书娴,早饭你怎么吃?去我屋里一起吃,还是自己回屋吃?” 孟书娴立即笑答,“我与沈姐姐一起吃吧,人多热闹,吃着都香。” 沈清兰含笑,“是的,我也觉得人多热闹。”转身吩咐碧玉,“你去看看徐小姐起身了没有,问她要不要也过来一起吃。” 孟书娴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 沈清兰看见了,故作不知,总不能只顾着她,把徐嫣芸丢开一边吧?以她眼下的立场,还是尽量不偏不倚的好。 两人进屋,秋月过来沏茶,沈清兰正准备阻止,只见孟书娴微笑恬静,就没再开口。 这时碧玉进来,禀道,“徐小姐正在梳头,说很快就来,请小姐和孟小姐先吃。” 沈清兰点头,让碧玉和秋月去香积厨取斋饭,孟书娴听到,连忙让莲儿也跟着去。 屋里只剩两人了,孟书娴连喝几口茶,清了清嗓子,看意思是有话要说,奈何丫头们前脚走,徐嫣芸后脚就进来了,根本没给孟书娴这个机会。 一顿饭,自然又吃得古怪又气闷。 至此,沈清兰开始后悔自己当时轻率地同时接受两人邀请,早知她们俩这般水火不容,自己决然不会来的。 吃完饭,沈清兰让碧玉去打听讲经时间,得知是下午,因此空出上午来,必定是要游玩赏景的,遂询问两人的意思。 在赏景一事上,徐嫣芸和孟书娴难得的保持了一致,都说自己对法泉寺很熟。 “那就一起去吧。”沈清兰总不能取一舍一。 要说法泉寺的名气大,是因为其宏大的大殿高楼,还有因为一传十、十传百的菩萨有灵,至于景色,清幽静谧是有的,但还远远称不上别致,但无论如何,这是沈清兰来会州后,除几家府邸花园外,第一次游赏园景,总觉得处处新鲜。 雾气还没散尽,飘逸柔美的笼罩在松柏枝叶之间,雾水凝成水珠,偶尔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很快就融进依旧上冻的土地里。 僧众勤快,园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石板路、石桌石凳上都纤尘不染,松柏苍翠,显得格外傲然挺拔,鸟雀啾啾,在枝叶间飞来跳去。 孟书娴深吸一口气,欣喜地笑道,“真是出尘胜景,我都想在此长住了。” 徐嫣芸扭头不看,背着她撇了撇嘴,总算是没讥讽她。 沈清兰不想太冷场,接话,“书娴想长住,只怕孟太太舍不得。” 孟书娴笑,“母亲确实会担心……” 正在说话,跟着徐嫣芸进山的一个仆妇匆匆赶来,“小姐,家里来人了。” 徐嫣芸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满面喜色的对沈清兰道,“姐姐,你在这先逛着,我马上回来。”说罢,还神神秘秘的眨眨眼,提着裙子就跑了。 孟书娴也不再往下说了,她复杂地望着徐嫣芸跑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往前走,也不知道绊倒了哪里,突然惊呼“哎哟”,整个人往旁边草地倾斜。 “小心!” 沈清兰大惊,下意思的就去抓她胳膊,在她碰到徐嫣芸胳膊的同时,徐嫣芸也在慌乱中拽住了她的胳膊,两人一起摔倒在草地。 衣服穿得厚,摔一下也不太痛,但冰雪融化后,草地洇潮,加上一夜浓雾后露水滴落,两人身上都又湿又脏,十分狼狈。 “对不起,姐姐……”孟书娴大惊失色,不等莲儿动手,自己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声道歉。 “没事,回屋换一身就是,你没摔痛吧?” “不痛。”孟书娴满脸愧疚,“姐姐,咱们赶紧回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沈清兰笑着点头。 各自回寮房,关了门,碧玉和秋月的脸都沉了下来,秋月稳重些,先取干净衣服来,碧玉已经拧着眉头说道,“孟小姐绝对是故意的!” 秋月沉吟,“婢子也觉得孟小姐摔的这一下不正常,但想不到理由,不想见到徐家赶来的那个人?” 碧玉不认同,“那徐小姐还想自己做红娘,让咱们小姐嫁给徐二公子呢,你看徐小姐刚才欢天喜地地跑走,很可能来的就是徐二公子,秋月你可能不知道,上次徐小姐邀小姐逛街,就半途离开,让徐二公子来陪小姐,用意可想而知。” “上次逛街那事,我知道的。”秋月困惑,“依你这么说,这是徐小姐早就安排好的,来法泉寺是为了让徐二公子和小姐见面;可徐小姐也说了,孟小姐对徐二公子有意,孟小姐精心打扮就是为了徐二公子,她肯定猜出来的是徐二公子,立即追上去与徐二公子见面才是,怎会自毁形象?” 第439章 确定 沈清兰默不作声地更衣,一边听两人分析原因,她此刻心情很不好,因为也看出来孟书娴是假摔,并且立即联想到在卢府初识,孟书娴就不早不晚、在偷听别人争执时摔倒,引起了墙后人的注意。 这两个月来,沈清兰不是没有回忆过当时情况,也曾觉得“太巧”,可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用意,加上,相比孟书娴的摔倒,孟太太的举动更加反常,因此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现在,孟书娴再摔一次,就不能不让沈清兰拉响警铃,重新判断她的品行心态。 “头发也沾了露水都湿了,顺便洗洗吧。”沈清兰淡定地解开发髻。 秋月即刻反对,“早上洗头发,容易风寒入侵,婢子用干帕子给小姐擦一擦好了。” 沈清兰却笑,“不洗一下,总觉得难受。” 秋月还要劝说,碧玉以肘捅她,“不妨,洗吧,秋月,你去打热水,我跟师父要个火盆来,把屋里烧热,洗完后小姐上榻躺会,干透了再出门。” 这下秋月恍然了,拍拍额头,转身去了。 沈清兰散开如瀑布般的长发,靠在硬榻的扶手上,低声吩咐碧玉,“一会去看看她们俩。” “知晓。” 洗了头发,碧玉出去倒水,秋月把火盆挪近,轻柔地给沈清兰擦头发,一边擦,一边轻声道,“婢子来之前,太太就反复提醒,让婢子一定要跟紧小姐,提防来路不正的人接近小姐。” 沈清兰闭着眼,莞尔,“母亲担心徐二公子,这个你放心,他就算来了,也不会靠近我。” 秋月不知缘故,不好细问,又道,“也不仅仅是徐二公子,徐家有结亲之意,小姐也知道,这次又约您过来,太太总觉得是个局。” “是不是局,先不管,反正我现在头发没干,出不去。” 秋月就笑了,“小姐聪明。” 不多会,碧玉进来,关了门,坐近来,低声道,“小姐,徐家来的不是徐二公子,是一个丫头。” 沈清兰诧异,“徐太太身边的丫头?给徐小姐送衣物来的?” “确实给徐小姐送了件披风,但不是徐太太身边的,是徐大公子徐大奶奶屋里的,把披风给了徐小姐,问了句几时回家,就回去了,连寮房都没进。” 秋月道,“徐大奶奶挺关心徐小姐呀。” 碧玉想了想,迟疑地摇了下头。 沈清兰琢磨着这个信息,看起来没什么稀罕,仔细一想,总觉得不对劲,徐嫣芸曾亲口说过,因为徐大奶奶年龄比她大好几岁,又身体不好、性格沉默,所以姑嫂间谈不上亲近,怎么会突然这么示好? 她把额前一缕半干的刘海往一侧捋,“走了就走了吧,别人家的亲疏远近,咱们不议论。”在外不议论。 碧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秋月,继续往下说,“孟小姐回屋后,迅速更衣,重新装束,但没直接出门,而是打发莲儿出去了,过了一会,莲儿回去,孟小姐听完,又换了身衣裳,一直在屋里坐着。” 沈清兰笑了笑,心想,她大概也听说了,来人不是徐鸣玉。 主仆三人正挨着低声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孟书娴的声音响起,“沈姐姐,沈姐姐。” 碧玉去开门。 孟书娴立即跑进来,“沈姐姐你换好了吗……你洗头发了啊?” 沈清兰半耷着眼皮,眉尖微蹙,“书娴,我估计这一时半会出不去了,要不你先去逛逛,我一会去找你,咱们中午还一起吃饭吗?” 孟书娴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再三,“好吧,沈姐姐,怪我太大意,连累你了,你先捂一会,别出门吹风了。” 孟书娴刚走,徐嫣芸又来了,她得知原因,冷笑,“孟小姐的腿脚不好,这几年,也不知道摔几十次了,至今还能连蹦带跳的,实在难得。” 沈清兰三人听呆。 碧玉嘴快,忙问怎么回事。 徐嫣芸面带不屑,“还能怎么回事,就是想引人注目,光是在我家就摔了三次,后来问母亲不许问再带她回家,怕沾上了脱不了身,可我也没办法啊,本来就不是我带她回去的,是她自己主动登门,我还能不让她进门?” 秋月小心的道,“孟小姐是不是真的腿有问题,走路不稳?” “哪有什么问题,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她在自己家摔跤的?”徐嫣芸十分确定自己的观点,“而且,每次摔倒,都是有事发生,比如在我家,必定是我二哥在家那天,她才摔。” 沈清兰轻笑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大致认同徐嫣芸的判断。 恰在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沈小姐在吗?”声音小小的,似乎不确定。 徐嫣芸皱眉,以为是孟书娴的丫头,嘟囔了一句,“还偷听!” 沈清兰恍若未闻,让碧玉去开门。 门开了,徐嫣芸惊问,“你是谁呀?” 沈清兰侧身歪在扶手上,已经认出来人,笑问,“月儿,你怎么来了?是老夫人有话吩咐吗?” 月儿端着素糕进来,“这是香积厨刚做的素糕,老太太让婢子送些给沈小姐。” 碧玉接过,沈清兰坐正了,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劳老夫人惦记,麻烦月儿回去后先代我向老夫人道谢,过一会我会亲自去道谢的。” 月儿走后,徐嫣芸一脸骇然的盯着那素糕,“这是那个杨家的老太太吧?她一向不与人交往的,怎么会给姐姐送素糕?” 沈清兰示意她尝尝,自己也拿了一块,又把碟子推给秋月和碧玉,“许是有缘,只说了几句话,老太太高兴,赏些过来。”生病的事,似乎还涉及到某些隐私,自己昨天当着面也没好意思询问,现在自然更加不能和徐嫣芸透露。 徐嫣芸若有所思,也不知信没信,但没再追问。 几人把糕吃尽,徐嫣芸又说了些话,见沈清兰面带倦意,不好意思拉她继续去逛,自己先走了。 等她走后,沈清兰又歪了一会,起来伸了懒腰,“梳发吧,得去老夫人那了。” 第440章 开心 沈清兰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和任妈妈对桌闲话,发髻梳得整齐又简洁,插着一只乌青透亮的钗,此钗造型简单,线条流畅,水滴状的钗首镶着一枚祖母绿玉石,温润又高贵,衣裳依旧简朴,容色淡定高雅,形同五行之外的祖师婆婆。 “沈小姐来了。”月儿在门口迎着,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直接领进里屋去了。 老太太闻声停住对话,向沈清兰点头,“沈小姐来坐。” 沈清兰上前行礼,自然先表达了对赠送素糕的谢意。 任妈妈笑道,“老太太一见沈小姐就喜欢,香积厨刚送来素糕,老太太就想起沈小姐来。” 老太太问,“沈小姐这是第一次来法泉寺吧?是否去后园转过了?” “是第一次,”沈清兰回答,“早上去看了,晨雾缭绕,松柏常青,是个好地方。” “法泉寺的景,分寺内寺外,寺内是殿宇,寺外是山势,法泉寺被群山环抱,位置奇异,胜景更在整座山中,四周的山皆是石崖,险壁如削、万仞耸天,举目四望,处处犹如鬼斧神工,这季节不便攀登,等入了夏,冰消水长、草木葳蕤,若是能登峰俯视,则是另一番撼人之景了。” 沈清兰专注倾听,心头震撼,老太太说话时,目光清明有神,声音缓慢柔和,语气恬淡悠远,她就坐在那里,分明咫尺之近,气质却如水墨远山。 老太太娓娓而谈,从寺讲到山,又从山讲回寺,从眼前的青檐灰瓦,回溯到数百年前的始建,仿佛法泉寺的历史光影就缠绕她的指间。 这一次,沈清兰坐了许久,要不是快到午时,她还听得津津有味。 她起身告辞时,老太太含笑挽留。 沈清兰道,“老夫人盛情,本不该拒绝,只因来之前已与徐小姐、孟小姐约好一起用餐,不好临时更改。” 老太太颔首,“言而有信,是该如此,我便不留你了。” 回去后,还没落座,徐嫣芸和孟书娴就前后脚来了。 孟书娴问,“沈姐姐去哪里了?” 徐嫣芸曾吃过月儿送来的素糕,已经猜到,“姐姐是去那杨家老太太那边了吗?” “是的。”沈清兰没隐瞒。 孟书娴却不知情,惊讶不已,“沈姐姐怎么会去找她?” 沈清兰笑笑,直接吩咐碧玉,“去香积厨看看斋饭。” 孟书娴见沈清兰没回答,脸色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问,但心里忍不住想东想西,越想越不是滋味,连饭也没吃几口。 午后,各自小憩一会儿,同去讲经堂听讲,果然又见到老太太,沈清兰与她相互点头示意,安静听禅。 这般一下午,没吵没闹没意外,过得倒是很快,很快,太阳就摇摇欲坠的挂在石崖之上,昭示着夜幕即将降临。 沈清兰又接着听了晚课,也没腾出空来再续早上的游赏,带着碧玉去香积厨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对方是位长者。 沈清兰感念老太太赠送的素糕,也想投桃报李,回赠她一点心意,可这寺庙里能有什么可回馈呢?想来想去,不如就为她做一道素菜吧。 这是沈清兰的拿手好戏,虽然寺庙里原料和调料都极匮乏,但巧的是,老太太偏爱吃清淡的素食,很快,一道翡翠白玉羹就做好了,趁着热乎、新鲜,沈清兰亲自送了回去。 “沈小姐来了。”月儿又迎进去。 一天来两次,任妈妈又惊又喜,心说,看来是把自己昨天那句客气话记心头了。 老太太笑容慈祥如旧,直到沈清兰说明来意,将翡翠白玉羹放在她面前,这才露出讶异之色,随即,笑容漫过。 沈清兰一边打开瓷盅的盖,一边赧笑,“手艺不好,老夫人别见笑。” 老太太望着瓷盅,频频点头,笑道,“菜色浓绿,豆腐如玉,汤色清透,香气层层扑鼻,光是看着,就知道沈小姐厨艺了得!”说罢,取小勺尝了一口,更是赞不绝口,“好!好!好!” 沈清兰看着老太太将羹吃完,也很开心,一直以来,沈清兰下厨无数次 吃的都是自家人,人人夸赞好吃,究竟是真的觉得美味,还是出于宠爱,就不好界定了,今天第一次做给外人吃,看这情景,是真心夸赞了。 这回再往回走时,沈清兰心情别提多好了,连夜里睡觉都入梦快。 翌日晨起,照旧做早课,这一次,徐嫣芸和孟书娴都来了,睡眼惺忪,注意力也集中不到哪去,倒也有个好处,两人谁也顾不上跟谁过不去了。 按照约定,今天上午启程回家,因此早饭后,三人也没再耽搁,各自回屋收拾,其实,七七八八的物什早被下人们装进马车了。 临走前,沈清兰特意去跟杨家的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点点头,笑道,“沈小姐途中注意安全,城东杨宅,随时欢迎你来。” “多谢老夫人厚爱,来日定当登门拜访。” 沈清兰登车时,月儿还跑去又给她送了一碟热乎乎的素糕,“老太太说了,让沈小姐路上无聊时吃着玩儿,还能垫垫肚子。”这一举动让本来已经在车厢内坐稳的徐嫣芸和孟书娴都探首来望。 不知道是因为徐嫣芸和孟书娴没有拌嘴了,还是又香又软的素糕暖人心,沈清兰觉得返程的路途轻松愉快,连马都跑得快许多。 素糕不多,但沈清兰还是分给她们俩一部分,又给了莫安一块,剩下的在与碧玉、秋月一起吃,很快就空了碟子。 “莫安,我在寺庙里认识的那位杨家老太太,你知道吗?” 素糕下了肚,满口糯香,沈清兰就猛地想起个事来,忍不住询问莫安。 莫安回答,“知道。” 沈清兰精神一震,忙又问,“说来听听。” 莫安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孟书娴的马车追上来,她露出脸庞,甜甜地笑问,“沈姐姐,你喜欢吃这种素糕吗?” 沈清兰也笑,“以前不知,这两天尝了尝,才知味道确实不错。” 第441 章 掏底 孟书娴一脸的小得意,“姐姐喜欢就来我家呀,我会做。” 沈清兰点点头,接受善意,“好啊,那我就提前谢谢了。” 孟书娴特别开心,两辆马车并行,她趴在车窗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从做素饼用的材料,说到城南的点心铺。 沈清兰笑着听,偶尔插句话,亲疏正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后面的碧玉就没这么好耐心了,听着听着就烦躁起来,可自己毕竟是个下人,也不能强硬截断谈话,便听也懒得听了,拉着秋月坐另一个角落嘀咕。 更烦躁的是徐嫣芸,她的马车走在最前面,本来三车串行,都是统一速度,现在孟书娴追着沈清兰并行,为了安全起见,自然两辆车都得减速,留她一人在前面,不得不跟着放慢速度不说,还冷冷清清的,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憋屈,心里把孟书娴骂了几百遍“无耻”。 就在她实在忍不住,准备也伸出脑袋去嘲讽孟书娴,却听到后面传来勒马停车的声音,撩帘子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孟书娴居然主动又爬到沈清兰车上去了。 “不要脸!” 徐嫣芸摔下帘子,恨恨地骂道,心里却琢磨起来,孟书娴先前缠着自己是为了二哥,那现在缠着沈清兰是为了什么?对了,沈家还有两位公子呀!而且据说都是少年才子,这次没有跟着来会州,是因为进京参加春闱去了。 看来,孟书娴这是又盯上了沈家公子! “太不要脸了!” 徐嫣芸坐在自己车里,愤愤痛骂,后面的孟书娴压根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她这会儿也没兴趣计较这个,因为,她正兴致勃勃、神秘兮兮地和沈清兰讲会州的八卦秘闻,甚至还与自己有关呢。 “沈姐姐还记得刘判司家的小姐吗?闺名叫巧芸的那个。” 沈清兰点头,笑容不改,“依稀记得,上元节那天在卢府见过。” 孟书娴连连点头,“对对,就是她,她和徐小姐原是自小亲密的好友,两人名字里都有个‘芸‘字’”。 “可见两家长辈也是要好的。”沈清兰问,“现在不要好了吗?” 她回想了下,当时在卢府,徐太太和刘太太还相互拆台呢,完全看不出“要好”在哪里,徐嫣芸就更别说了,认识她这么久,还从未听她提过刘小姐一个字,可见,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现在?现在两家的关系也不过是为了不惹人笑话,勉强维持表面和平罢了。”孟书娴轻笑。 沈清兰淡淡“哦”了句,没有追问,她心里清楚,孟书娴兴冲冲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长短,哪里用得着自己追问。 果然,孟书娴继续说了,“说来有趣,这里头还有个故事呢,当年徐太太和刘太太在出嫁前就是手帕交,两人约定将来一定要成儿女亲家,后来怀孕又前后相差无几,两家都很高兴,谁知生下来都是女儿,这亲家之约就做不得数了,取名时,给两个女孩都取了同一个字,也算是友情延续的意思,两家来往得勤,徐小姐和刘小姐自然也成了好伙伴。” 孟书娴说到关键处停下来,看着沈清兰眨眼笑,希望得到沈清兰地热切催促,可沈清兰并没有催,依然保持着微笑,像是在等着她往下说。 孟书娴有些失望,但权衡了一下,还是接着说,“意外事情就出在两人十岁那年,原本呢,依着两家的交情,想要成亲家,也未必就生一个孩子不成就放弃了,指腹为婚的例子千千万万,不巧的是,两家都没再生育了,一开始,双方都抱着希望,但时间长了,心里也都不抱希望了,谁也不再提亲家的事。” 沈清兰心说,不结亲家就不结亲家嘛,做小姐妹不也很好吗? “可有一次,刘小姐去徐家玩,徐太太就拉着刘小姐聊天,说要她做徐家儿媳妇,还说出了当年的约定,刘小姐回去后把话转述给刘太太,刘太太就生气了,在家里发了一通脾气,骂徐太太不要脸,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罢了,居然还想着为个庶子娶她的嫡女,谁知这话传到徐太太耳中,她也气得不行,也在家中骂,说庶子怎么了,庶子还是长子呢、还是才子呢,当年的约定又没说不能是庶子,这么来来回回几次,两家就断了交情。” 沈清兰忍不住喟叹,却也说不好谁对谁错。 孟书娴说得兴起,滔滔不绝,“徐大公子是会州有名的小神童呢,徐太太自是觉得这亲事不亏待刘小姐,刘太太要的却是嫡子的身份,谈不拢,就闹得不可开交,不过,我知道刘小姐挺中意徐大公子的,经常背着刘太太去徐家玩,还写诗给刘大公子,但是被刘大公子拒绝了,偏偏这事又被徐太太看见,徐太太正气着刘太太呢,逮着这个机会,就直接去了刘家,说刘太太教育女儿不知廉耻勾引她儿子,还说,徐家庶子有的是姑娘想嫁,不稀罕娶刘家的嫡女等等,刘太太气得发昏,立即去把女儿带回家,从此后,这仇就更深了。” 沈清兰曾听莫安介绍过徐鸣轩的成长足迹,虽然觉得“小神童”这个美誉有些抬高,但也不算太离谱;不知怎的,又听说刘娇芸曾经看上徐鸣轩,突然就想起她与卢鹏义的事来,笑了笑。 孟书娴像是下定决心要把徐、刘两家的底掏出来似的,接着往下说,“这件事,无论如何是刘小姐失礼在先,刘家觉得没面子,又不敢把事闹大,只能忍声吞气了,这一时,徐家占了上风,气焰甚高,谁知很快就打了脸,徐大公子落榜了,刘家见状,难免要幸灾乐祸,于是两家只要见面就必定对抗……” 沈清兰静静听着,脸上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问,“依你说,两家的仇怨来历已久,且事关刘小姐清白,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442章 相似 “我……我也是听说的。”孟书娴没料想她会这么问,一下子愣住,立即又补充解释,“沈姐姐你刚到会州不知,其实知道的人多得很,你想呀,毕竟两家以前交好,也是人尽皆知的,后面不但成了陌路,还成了仇家,这么反常,谁不好奇?一打听,全都知道了。” 沈清兰觉得这个解释说得过去,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瞒得住所有人的秘密?何况徐、刘两家这些恩怨的产生当时本就不是避着所有人的,再封口,也总有漏出去的闲话。 “沈姐姐,你知道徐小姐她……” 孟书娴兴致不减,看起来是想继续抖徐嫣芸的隐私,却见沈清兰打了个哈欠,眼皮困倦地往下耷了耷,只好讪讪闭嘴。 “沈姐姐,你困了吧,那你先眯会,反正离城门还远着呢,我回自己车上去了。” 沈清兰双目迷茫,笑道,“真不好意思,我昨夜没睡稳,这会儿确实困得厉害。”客客气气地道歉,亲自撩起帘子,看她下车。 等再次放下帘子,不仅沈清兰,连着碧玉和秋月都长长地吐了口气。 碧玉啧啧赞叹,“小姐,亏您能忍得住,还一直对着她笑。” 秋月笑道,“这就是小姐的修养了,婢子望尘莫及。” 碧玉立即跟上,“婢子也自愧不如。” 沈清兰闭着眼睛笑起来,“我看你们俩拍马屁的能力,比我强多了,好了好了,赶紧眯会吧,我本来不困,如今却是真的困了。” 合眼没多久,沈清兰正在虚实之界徘徊,神魂半留半离,突然间,就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呼啸而来,伴随着参差不齐的口哨声、吆喝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就在三辆马车前停了下来,团团围住。 沈清兰一惊即醒,按住同样惊愕的碧玉和秋月,让两人别轻易掀帘子。 外头有男子轻浮地笑,“这都是谁家的小姐呀,露个脸来,让少爷瞧瞧。”说罢,哄笑声从四周响起。 姑娘们都在各自车中噤声,谁也没吭一声,都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沈清兰自认为比其他人镇定些,不仅仅是本身心理强大,最主要的是,莫安就在帘子外,她虽然没见过莫安的功夫,但他是卫长钧的亲卫,想必不差。 外头的小混混等不到答复,开始驱马靠拢,其中一人放肆地大笑,“听说都是官家小姐,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我正好开开眼。” 又有一人说道,“你要玩,随便,别驾沈大人家的小姐也在这里,她是公子指定要的,你可别吓着了好好带回去。” 沈清兰顿时提起了心,怎么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个公子是谁? 先前那人嘻笑,“哪有什么?他还瘸着呢,就是送到他床上,也是……嘿嘿嘿……还不如我先……啊!”无耻之言还没说完,猛地听到他惨叫一声过后,哀嚎连连。 人群中有人挨了打,这还了得?其他人纷纷围过来,既惊又怒,“怎么回事?” “你打的?车夫?”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二爷?” “拖下来,就地打死……啊!”也不知这又是谁,话没落音,又惨叫起来。 沈清兰在车里捏一把冷汗,心揪得更紧了,知道莫安出手了,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从对方这突如其来的惨呼也猜得到他动手的速度,可见功夫了得,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他现在连伤两人,把大家都激怒了,接下来必定会围攻他,胜负就难料了。 果然,一通怒骂之后,有人先动了手,“哐”的一声响,也不知是什么砸在了车辕上,用劲不小,沈清兰三人坐在车里都震了震,马也因此受到惊吓,一声嘶鸣,马头仰天,四蹄连刨,哼哧哼哧的想跑,奈何被缰绳勒住,动弹不得。 “小姐只管放宽心,一群小跳蚤罢了,我还没放在眼里。”莫安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顿时引起一阵震怒,骂声不断,打斗声不断,听声音越来越激烈。 碧玉胆大,掀起帘子一个角,谨慎地往外看,只见十来个人跃马扑过来,围着莫安就打,这些人年纪都不大,也就十七八岁,一招一式,下手阴狠。 “要打架,走开点,别惊扰了我家小姐,有本事就赢了我,才有资格靠近马车。”莫安冷声道。 有人被话激得立即跳开,耀武扬威的要挑战莫安,却还有人哈哈大笑,“你不稀罕跟你打,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沈小姐,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别耽误时间。”说完就直接撩帘子。 此时情景与上次卢鹏义何其相似,沈清兰看着伸过来的黑影,再次把簪子拔下来,对准帘子, 可是,那一瞬,黑影又远了,打斗声依然就在车外。 莫安动作很快,没一会就伤了三四个,但架不住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他这正以一对三,另又有人绕到马车另一边了。 就在这时,莫安听到一声痛嚎,飞快的瞟去一眼,只见马车另一边,有人左手摸右手,指缝里鲜血淋漓,显然,是被车内人刺伤,他甚至没来得及惊诧,就把马鞭甩了过去,将那个手背受伤的人卷倒在地。 双方情绪更加激烈,打得劈劈啪啪的想。 沈清兰从乱糟糟的打斗声中。听到另外两辆车中传来哭声,看来徐嫣芸和孟书娴都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这次,比刚才小混混来的时候更疾讯,风驰电掣般,转眼就到了眼前。 与之同时,两声惨叫声响起,且绵绵不绝。 有人嚷道,“莫安,你太丢人了!就这么几个人都不能速战速决?” 碧玉大喜,脱口喊道,“薛扬!薛扬来了!”话音甫落,帘子就撩起来了,露出一张英武俊朗的脸。 “子渊……”沈清兰呆住,她喃喃轻语,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又看,对面的人,轻轻笑了起来。 “对不起,清兰,让你受惊了。”卫长钧的笑容很快收敛,换上歉疚、相思成灾似的歉疚。 第443章 消息 沈清兰却笑得春花灿烂,“你回来啦?” 卫长钧点头,“嗯,回来了。”说着,笑容再次浮现脸上,温柔、脉脉,一瞬千年。 碧玉虽然没看到薛扬,还是很激动,丝毫没觉得卫长钧这么撩着帘子往里看有什么不对劲。 秋月就不同了,她早就知道宜威将军钟情自家小姐,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宜威将军注视自家小姐的表情,当真是情感毕露、尽其宠爱,而小姐…… 她再看沈清兰,更愣了,相比卫长钧目光中赤裸裸的柔情蜜意,清兰的笑容含蓄多了,乍一看,也并没有多大特殊,但是,自从卫长钧出现那一刻起,她浑身的紧绷就瞬间放松下来,仿佛有了主心骨,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外面的打斗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听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卫长钧轻声道,“我送你回家。” 沈清兰知道,那些人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沈姐姐……宜威将军……你怎么在此?”徐嫣芸的声音突然间就响了起来,“沈姐姐……好吗?” 沈清兰探首,冲徐嫣芸笑一笑。 徐嫣芸不知为何,倏地变了脸色。 卫长钧放下帘子,留下一句话:“莫安留下清理。”取代莫安,亲自驾车。 低垂的帘子里面,碧玉压低声音问沈清兰,“小姐,宜威将军怎么回来了?他不是进京了吗?打个来回哪能这么快?” 沈清兰摊手,“我哪知道?”接着又故意补一句,“要不你问问薛扬?” 碧玉哑了,红着脸扭头,不说话了。 秋月到是有很多话想问,可她毕竟不太熟,不好意思开口。 马车进了城,沈清兰与徐嫣芸、刘娇芸别过,直接回了府。 “秋月,你去看看母亲在忙吗。” 终于到家了,秋月也终于放下心。匆匆离开,很快又回来说,“小姐,太太不在府上,赵妈妈说,太太去张府了。” “张府?”沈清兰正在更衣,她诧问,“司马张家? ” 秋月道,“是的,赵妈妈说,赵太太身体不适,太太过去探望了。 沈清兰更诧了,张太太病了?这是怎么回事? 秋月离开后,沈清兰让碧玉去找薛扬,卫长钧把她送到沈府门口就走了,说先回营地处理事情,回头再来,依旧把薛扬和莫安留下。 卫长钧走得匆忙,沈清兰对他这两个月一无所知,不免忧心,急着想从薛扬那先了解些,略安心也好。 谁知碧玉白跑一趟,很快回来,说道,“薛扬不在,莫安说,要明天早上才回。” 沈清兰皱了皱眉,“好吧。” 忽然,别人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睽违已久的喊叫声,“小姐!小姐!婢子回来啦!” 翡翠!沈清兰大喜,碧玉则笑骂着跑出去把她拉进来,“你不是在徐家带囡囡吗?怎么自己回来了?是不是囡囡不要你了?还说徐户书嫌弃你了?” 翡翠笑嘻嘻的假装唉声叹气,“囡囡真的不要我了,今天徐昭回来早,一直是他带着玩,婢子看囡囡已经能和他玩的很好,一下午都没想婢子,也没哭闹,就想着试一试。” 沈清兰诧问,“你就叫……徐昭?” 翡翠起初没反应过来,“对啊,他就是叫徐昭啊。”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了,讪笑,“他也没说什么,婢子觉得这名字叫得挺顺口的,就这么叫了呗。” 沈清兰笑叹,“他不生气,说明他心胸开阔,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也不能当真呀,算了算了,你这个呆子呀。” 翡翠挨过来,粘着她笑,“婢子听说小姐带着碧玉去法泉寺了,婢子也想去。” 碧玉翻了下白眼,捅她一下,“小姐刚回来,又累又饿的。你既然回来,还不赶紧伺候小姐?你去厨房炖个汤吧,小姐在寺庙吃得太素了。” 翡翠立即答应,立即去厨房了。 天色将晚时,沈清兰听到消息,说薛扬回来了。她立即让碧玉过去。 碧玉没直接往客房跑,而是先绕道去了厨房,让翡翠回去伺候小姐。 翡翠离开厨房时还有些抱怨,她在厨房守了大半个时辰给沈清兰炖汤,眼看着差不多了,被碧玉拽了出来。 想了一路就意识到出了事,撒腿就跑了回来。 “小姐,您没事吧?” 沈清兰歪在榻上胡思乱想,双手捂在眼上,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太阳穴,闻声“嗯?”了句,闷声轻笑,“没事,碧玉吓唬你了?” 翡翠松了口气,“碧玉啥都没说,就让婢子赶紧回来陪着小姐,她要是说明白了,婢子还不至于吓住,汤还在灶上呢。” 沈清兰移开手笑,“你仍去忙你的,我正好犯困,眯一会。” 翡翠摇头,“不去了,婢子叮嘱罗厨娘了,小姐,您是不是在法泉寺受委屈了?” “没有。”沈清兰索性坐起来,“我哪能受委屈?不但没受委屈,还认识了一位老太太,那老太太她……罢了,欠个人情,回头再还吧,你要没事了,就把针线篓拿来,咱们缝几针。” “老太太?小姐还欠她人情了?”翡翠十分好奇?不动,“您还是继续眯着吧,婢子自己去把那枕头缝好。” 沈清兰没再睡,等翡翠把东西拿出来,她又伸手取剪子,翡翠瞅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林氏回来了,让秋月来叫沈清兰过去说话,沈清兰不敢怠慢,立即回去。 “别缝了,走吧。” 还没出门呢,罗厨娘就端着热乎乎的汤来了,沈清兰谢过,这会儿也没时间吃东西了,就把汤放在说桌上,先去林氏那。 一进门,林氏就问,“怎么样?在法泉寺玩的开心吗?” “开心。”沈清兰笑,又想起刚和翡翠说的话,问道,“母亲知道城东有个杨宅吗?” 林氏想了想,点头,“知道,听人说起过,你说说怎么回事?” 沈清兰困惑,这是还没来得及让秋月先说吗?还是试探我?也好,说就说吧,所以一口气把寺庙内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444章 折道 林氏静静地听沈清兰讲述,眉头渐渐皱紧,等听完,她又沉默片刻,才道,“这位老夫人深藏不露啊。” 沈清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看似布衣素簪,与平民一样,但是言行举止中自有一种高雅和端庄,且见多识广、谈吐不凡。” 林氏沉吟,“我们来会州两个月,竟然疏漏了这么一位大人物,万幸的是,看她对你的态度,应该还没有因我们的怠慢而不悦。” “这倒怪不得我们忽视,实在是无从得知,我询问了徐小姐和孟小姐,她们虽然也认得那老夫人,却都说,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因老父亲逝世才回娘家,母亲,连会州的本地人都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咱们也情有可原吧。” 林氏笑着挂她鼻子,“你倒是很会开脱,不过,说得也没错,她既然有心低调避世,便不会计较这些。”略停了停,又道,“饶是如此,还是要做些准备,不知情则罢,现在知道了,总要有所表示,城东……杨宅?回头我再打听打听,老夫人不是邀你登门吗?哪天你就去一趟,携礼探路。” 此言正合沈清兰心思,当即答应。 这一节翻过,沈清兰又讲到归途中遇流氓拦道,被莫安与后赶来的卫长钧、薛扬收拾,林氏的神色连变,十分复杂,再一次久久无言,最后长长一叹,“我知道了,自会好好道谢。” 沈清兰也不知怎的,也不吭声,就那么隔桌看着林氏,目光幽静,似乎藏有千言万语,又似乎因为失望,千言万语都被那份幽深吞噬,看得林氏心里猛然打了个突,莫名地觉得心酸和怜惜。 她忍不住解释,“你先回去,我不会亏待他们。”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合适,身为天子爱将、开国郡侯的宜威将军,他会稀罕一个地方五品官员的什么“厚待”?他想要什么,她一直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意外的是,沈清兰点点头,乖觉地离开了,她本来想问问张太太的病情,不过看母亲现在心思也不在这里,就咽了回去。 等沈清兰回去,汤早都凉透了,翡翠又端走温了温,再送进来时,小声嘀咕,“早知道一去这么久,就该一并带着去,小姐就在太太那吃了正好,也是个新鲜。” “又不是鱼虾青菜,喝汤不图这个新鲜,我觉得味道一点没变。”沈清兰故意用力闻了闻,还分了她一半。 碧玉进来看来,嗔道,“小姐,您就纵着她吧,哪有个样子?从小姐碗里分汤吃?” 翡翠就朝她扮鬼脸。 沈清兰笑,“你回来晚了,要不然我分成三份。” 碧玉摇头,“婢子哪像她,没心没肺。小姐先喝,喝完了,婢子再说薛扬那边的事。” “现在说吧。”沈清兰加快速度将最后几口喝尽。 碧玉递过帕子和清水,等她收拾完了,才说道,“薛扬刚才又带了好些食材回来,都是卫三少爷沿途带回来的,他说,早几天,卫三少爷就来信,说快到会州了,让他去接应东西,谁知道就那么巧,半路上撞上小姐。” “他……宜威将军没去京城了?” “薛扬说没去了,半路回来了,但他没说原因。” 沈清兰点点头,估计这是军务机密,也不再问,又想到,卫长钧既然自己已经往回走,却还是让薛扬去接,说明他另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误,但他到底还是亲自把自己送进家门,不由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 “莫安呢?”沈清兰想了想,如果不能说卫长钧进京的事,别的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碧玉摇头,“莫安是去调查劫道的混混了,还没回来。” 次日一早,沈清兰去给林氏请安,才进门就听到里头有男子说话,正纳闷这声音有些耳熟,身边翡翠已经低呼,“徐昭?这大清早的他来干嘛?别不是囡囡出事了?” 这么一说,沈清兰也提起了心,她先避在左厢,让碧玉和翡翠进去打听详情。 很快,翡翠回来,苦着脸说道,“小姐,婢子还得去徐家,囡囡昨夜闹了大半夜,徐昭他哄不住。” 沈清兰叹道,“那便去吧,总不能让囡囡一直哭闹。” 翡翠为难,“婢子也舍不得囡囡哭,可也舍不得小姐啊,这一去又不知几天才能回来,徐昭也真是没用,连个小娃娃都哄不好。” “……”沈清兰哭笑不得,“他一个大男人的确不擅长哄孩子,不过肯一大早就亲自来找你,也是难得可贵。” 碧玉恰好也进来,接着说,“可不是,还是抬举你呢,人家毕竟是个户书,大小也是朝廷的官。” 翡翠耷拉着脸,拉着沈清兰撒了会娇,到底还是去了。 沈清兰怕她心里委屈,让碧玉送她过去。 等人都走了,沈清兰才进正厅去见林氏。 林氏正在吩咐春兰,“……每样做一点,看着囡囡吃,吃多了要积食,看她爱吃哪个,以后就定期给她送去。” 沈清兰诧异,“徐公子刚才说囡囡想吃什么东西吗?” “这倒没有。”林氏道,“徐公子说翡翠昨夜不在,囡囡哭闹不止,他让下人做了好几样点心都没哄住,这自然不是点心道问题,是囡囡习惯了翡翠陪着睡,我不过是正好……我让春兰过去看看,顺道带些点心过去。” 林氏明明有话说到半截又变了,沈清兰觉得奇怪,也不好问,便装作没听出来,等出了门,猛然想起什么,折道就去了厨房。 到门口,也没进去,就站在阶旁听里头的声音。 “……虾、鱼挑些出来先洗洗,这个我带到徐家去做,现做现吃,把那几样糕先蒸上……”这是春兰在说话。 沈清兰等了一会,知道春兰要出来了,先避在墙后,等春兰走后再进厨房,果然见几个厨娘都在忙活。 “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想吃什么,让丫头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厨娘们看到沈清兰,纷纷打招呼。 第445章 蹊跷 沈清兰随意的走走看看,笑道,“碧玉有事出府去了,我闲着没事,提前来瞧瞧中午吃什么。” “小姐想吃什么,您尽管说,今儿厨房东西多着呢,您瞧门后头那,堆放着好几大筐好东西呢,冬笋和黄河鲤尤其多,我记得小姐爱吃来着,都是薛小公子昨天晚上拉进府来的,看来薛小公子是记着小姐的喜好呢。” 沈清兰点点头,“那就仍然做黄河鲤吧。” 往回走的时候,沈清兰心里压着小雀跃,眼角嘴角都情不自禁的翘起来,环视四周,只觉得厚厚的冰雪在一夜之间就消融了八成,她甚至发现,树枝上稀稀拉拉的冒出几团雾样的新绿,哎,会州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沈小姐。”忽然,前方有人轻呼。 沈清兰定睛一看,莫安!她含笑过去,正好要找他呢。 “莫安,这几天辛苦你了,尤其昨天路上,如果没有你,后果实在难料。” 莫安苦笑,摇头又摆手,“沈小姐别说了,将军临行前再三叮嘱我保护好小姐,是我自负且大意,才有昨天的遭遇,若非将军和薛扬及时赶到,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很难速战速决。” 沈清兰赶紧开解,“这怎么能怪你?我也没想到会州治安这么乱,会有这么多无赖流氓。” 莫安自嘲地笑了笑,道,“沈小姐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不知。”沈清兰茫然。 莫安脸色严肃起来,“他们和卢鹏义是狐朋狗友。” 沈清兰呆住,一下子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们提到“公子”,指的就是卢鹏义吧。 “是卢鹏义让他们去拦道的?” “是的。”莫安的脸色不仅严肃,还变得渐渐阴沉冷厉,他接着说,“卢鹏义上次被薛扬打伤了腿,又气又恨,倒也知道自己不占理,没让卢大人知道,只想私下里挣回面子,他打听到沈小姐今天回府,也打听到薛扬不在,因此叫了一帮酒肉朋友去抢人。” 沈清兰大惊失色,“抢人?光天化日的,他好大胆子!难道就不怕王法了?别说沈家不罢休,卢大人也定不会纵容他至此。” 莫安看她一眼,轻叹,“他本人不在场,去的那些小混混,你们几个小姑娘谁认得?怎么能赖到他身上去?再说,他也不会把你藏在卢府,以前有过教训,他这次又长了心眼。” “什么……教训?”沈清兰讷问。 莫安迟疑了下,还是如实说道,“两年前,卢鹏义从外面抢了个女孩儿,藏在卢府一处无人住的小院中,险些将人糟蹋致死,后来被卢太太发现了……” 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不知为何,她觉得莫安说的那个无人住的小院,就是上次她扶孟书娴进去休息的地方,难怪当时就觉得不舒服,后来姚太太赶到,神情也很古怪,立即把她们带走了。 莫安看她脸色发白,以为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不再往下说,劝她回去休息,自己就告辞走了。 沈清兰其实想问问他,卫长钧什么时候过来,又觉得这话太露骨,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好作罢。 一路胡思乱想,刚一进门,就见一个小丫头在门边等着,焦急地望来望去,一看到她,就迎过来。 “小姐,您的帖子。” 沈清兰好奇地接过一看,是徐嫣芸写的,邀她去徐家玩。 她看了又看,虽然请帖用词没有不恰当的地方,但她总觉得有点奇怪,徐嫣芸的邀请太频繁了些,不是昨天才分别的嘛。 “送帖的人走了?” “走了,没进府,在门口把帖子给了婢子,说务必要亲自交给小姐,然后就走了。小姐要回帖吗?”小丫头很机灵,她看沈清兰身边没跟着碧玉和翡翠,忙又补充,“小姐要是回帖,婢子可以去送。” 沈清兰笑,“不用了,你去吧。” 等午后,碧玉回来,沈清兰对碧玉说,“你去一趟徐家找徐小姐,就说我自从昨天回来,一直精神恹恹,等过些日子再约吧。” 碧玉答应,转身就走,突然又想起个事,回身说道,“婢子今天听说个事,徐户书与徐小姐都姓徐,还是亲戚呢。” “什么亲戚?” 沈清兰好奇,姓徐的人多的是,有句话说,三百年前都是一家,但这话说出来,要么是攀附,要么是调侃,真正按宗按族当亲戚走动的,都是血脉相近的,但沈家来会州两个多月,没听说过这两家有什么关系。 碧玉道,“听说,徐户书是徐判司—就是徐小姐的父亲—族中庶兄之子,徐户书的父亲在世时,两家还有走动,不过现在已如同陌路,连春节都不登门了,平时更不会提及彼此这门亲戚。” “哎……是有些蹊跷。”沈清兰问,“你听谁说的?可靠么?” “徐户书家那个管家付妈妈说的,应该可信。” “还说了什么?” 碧玉摇头,“没说了,那妈妈不爱多话,就这些还是婢子旁敲侧击半天才问出来的,追得紧了,怕她多疑。” 沈清兰也觉得,这事虽然奇怪,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目前还看不出与沈家有什么利弊之处,没必要上赶着去打听,招来猜忌和嫌恶就得不偿失了。 碧玉走后没多久,前院那丫头又送来一封请帖。 沈清兰结果一看,又乐了,这回是孟书娴,不过约的不是孟家,她问沈清兰想起哪里玩儿,她对会州很熟,可以陪同。 “小姐,这个……需要回帖吗?”小丫头小心翼翼地问。 “也不用。” 沈清兰留下帖子,和徐嫣芸那封放在一起,等着碧玉回来。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暮色沉沉,沈清兰既困惑又担心,去徐嫣芸家能有什么好耽搁的?难不成还能和徐嫣芸相谈甚欢,乐不思蜀?碧玉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多话,徐嫣芸嘛,她也见了碧玉好几次了,看不出她自己的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不好!肯定出事了! 第446章 慌乱 沈清兰猛地起身,急匆匆就往外走。 她后悔自己大意,让碧玉独自出门,卢鹏义那个混账竟然敢找人半道截人,不管光天化日,不管在场还有其他人,可见丝毫不将法理放在眼里,他要是知道我的贴身婢女独自在外,谁知道会不会起什么恶念? 当务之急,也只有薛扬和莫安能帮忙了。 “碧玉至今未归?”莫安皱眉。 “是的,去徐判司家传个口信,已有半日了。” 莫安冷着脸,“沈小姐请回,我去找找。”大步出去。 “你一人吗?薛扬呢?”沈清兰追出去。 莫安叹气,“薛扬一早就回营了,按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沈小姐别担心,我一人足矣。” 沈清兰不是不信任他,只是找人不比打架,凭的不是功夫高就行,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一个人找哪有两个人找容易? 她跟着莫安往外走,自然是跟不上的,很快就不见了莫安的身影,她也不是要追他,而是要去前院找胡泽,事出紧急,人命关天,此刻最重要的是把所有能帮得上忙的人都调动起来。 说来也巧,胡泽平时都跟着沈良去衙门,今儿给他放了一天假,让他留在府里休息,因此沈清兰很快就找到了他,把事情简略一说,胡泽脸色大变,冲到园子里大喝一声“兄弟们!”,瞬间招来五六个年轻力壮的家仆,沉声喝道,“大家跟我出门,分开去各个街道,寻着碧玉,立即出发。”再没跟沈清兰多说闲话,远远的像他摆摆手,就带着人往外走了。 沈清兰提着一颗心,跟在后面送至门口,刚转身往回走,就听到有人喊,“碧玉——”,她大惊,循声往外跑,只见着胡泽带着一帮人又乱哄哄回来了。 “人呢?”沈清兰提着裙子探首。 胡泽道,“小姐请回府,莫兄弟和薛兄弟把碧玉带回来了。” 沈清兰的心砰砰乱跳,急得快要掉眼泪,但见门口人多杂乱得往回撤,只得退至门后,引颈张望。 前头的几个家仆进了门后,刷的让出一条路,后面跟着的是莫安,紧接着就是薛扬搀扶着碧玉迈进。 “碧玉。”沈清兰快步上前,一看到碧玉,眼泪就流下来了。 碧玉头发有些凌乱,左脸颊上一道血痕直入下巴,已经不流血了,但血渍将下巴染得嫣红斑驳,裙子脏兮兮的,沾满了泥,天青色的绣鞋更是脏得看不出原色。 碧玉猛一眼看到沈清兰,突然“哇”地哭出声来。 沈清兰忙将她抱住,拍着后背,手指都在哆嗦,她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此状况,必定受了苦楚,当下越发地泪落如雨,心如刀绞,碧玉与她一同长大,情如姐妹,平时自己还舍不得说句重话,怎么能被别人这么欺负? “胡泽,你带人先进去吧。” “……薛扬,你力气大,扶着碧玉去休息。”沈清兰把碧玉交给了薛扬,自己和莫安落在后面,低声问,“怎么回事?” 莫安答道,“我刚出门没多远,就看到薛扬扶着碧玉回来了,薛扬……”忽地打住,犹豫了片刻,才压低声音,“薛扬杀人了,沈小姐别吓住了。” 沈清兰呆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薛扬必是为了碧玉而杀人。 莫安见她发呆,以为是吓得,忙解释,“我是想瞒着沈小姐的,这种血腥事不该让沈小姐知道,但我现在不说,碧玉也会说,我怕到时候沈小姐见到碧玉哭着说,更受不了。” “惩恶扬善,这种事不用瞒我,我受得了。”沈清兰纳闷,自己怎么会在他们眼里这么娇滴滴的? 莫安反而愣了下,“哎,我们以为……没事没事,沈小姐不害怕就好。” 你们以为?你们都指的是谁?你们都以为什么? 沈清兰一头雾水,但眼下没时间多问,碧玉的遭遇最要紧。 莫安没有跟进院子,他停在门口,“沈小姐,出了事,我要立刻回营一趟,明天一早回来,你和薛扬说一声。”言讫,拱手离开。 沈清兰进去的时候,薛扬已经扶碧玉坐好,自己打了点温水,笨手笨脚的在那给她擦脸颊的伤口,轻声道,“会有点痛。” “你快点吧,磨磨唧唧的。”碧玉轻叱,声音里还带着刚哭完的嘶哑和罕见的娇羞。 沈清兰脚步一顿,突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闪身就避开了。 恰在这时,院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三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人竟是林氏。 沈清兰赶紧迎上去。 “母亲,您怎么来了?” 林氏嗔恼,“我怎么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告诉我?碧玉呢?怎么样了?” “……”沈清兰一怔,“她正在……” 林氏压根没等她把话说完,就风风火火地直奔碧玉的房间去了,刚到门口,就一下子停在那里。 沈清兰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又笑起来,这样也好,水到渠成,省得我开口了。 屋里,薛扬蹲在碧玉身边,正要撩她的裙子,似乎很不好意思,搓搓手,试了几次都没撩上去,嘴里讷讷,“你……你别动啊,摩擦到伤口会很痛……”猛一抬头,吓得手倏地就缩了回去。 “沈太太。”薛扬慌乱地起身,脸红得像熟透的虾。 “太太。”碧玉更是惊慌失措。 林氏看看两人,摆摆手,沉默片刻,“有劳薛小公子了,秋月,去帮帮忙。” 秋月进来,背对着林氏朝两人挤眉弄眼。 薛扬尴尬不已,忙从兜里摸出些药瓶来,小心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沈清兰站在庭院中跟他招手,低声道,“薛扬,莫安回营了,明天一早回来,你今天那也别去了,就在府里呆着,等莫安回来再说。” “莫安说的?”薛扬微怔。 沈清兰摇头,“我说的。” 薛扬想了想,脸上红晕褪去,表情很复杂,“沈小姐,莫安是不是已经和你说了什么?” “嗯,说你杀人了,所以,你别出去露面了。” 第447章 愤恨 薛扬忽地扬眉一笑,重现初见他时的少年意气,“沈小姐让我躲在沈府?这就不必了,我薛扬杀几个恶徒还用躲吗?就算要躲,也是躲在军营,怎么会躲在沈府,为沈家招灾招祸?” 沈清兰瞠目结舌。 薛扬拱手,“我回营了,明天莫安回来,我就不回来了,等将军示下再做安排。碧玉……碧玉她……有劳沈小姐了。”说完,脸又红起来,飞也似地跑了。 沈清兰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问问他的打算,没想到他比个姑娘还害羞,跑得比兔子还快,只好暂且放一边,往碧玉屋里去。 秋月和春兰在给碧玉清理膝盖上的伤口,林氏坐在一旁询问缘由。 碧玉看了眼进门的沈清兰,开始讲述,“婢子去见了徐小姐,按小姐的吩咐婉拒邀请,徐小姐拉着婢子问了几句小姐的情况,婢子离开徐家往回走,走到西柳巷口的时候,突然被一个麻袋兜住脑袋,被人扛着就跑,婢子被蒙在麻袋中挣扎不开,呼喊了几句就被敲晕,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被锁在一间柴房里,手脚都用绳子拴着,嘴里也塞着布团,好在没人看守,婢子用牙齿解开绳索,翻窗户逃跑,出了柴房才发现根本不在城里,四周荒草杂树,婢子不认得路,绕来绕去就迷路了,而且被人发现,又抓了要拖回去,婢子大喊大叫,幸好,薛扬赶到,把婢子救了回来。” 沈清兰既震惊又愤怒,再看碧玉挥手伤痕,衣冠不整,便可想象当时情景,难怪薛扬会杀人,自己要是看见,恐怕也要与人拼命。 林氏沉着脸,攥紧拳头,显然也是惊怒交加,碧玉虽然是个丫头,可沈家一向厚待下人,从来不会因为是下人,就任其被欺,何况,对方分明是知道碧玉的身份,还这么做,那就是不把沈家放在眼里了。 “对方有几个人?你是否看清了容貌?” 碧玉答道,“一开始在西柳巷口抓婢子,像是一个人,婢子没听到对话,也没有杂乱的脚步声,婢子半道上被打晕了,所以不知道模样;后来在树林里追婢子的有三个人,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汉子,五短身材,脸上两道长疤,长得十分凶恶;另外两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像是一主一仆,白白净净,都挺瘦的。” 沈清兰问,“是不是就是与那天回城路上的混蛋?” 碧玉想了想,摇头,“那天路上,婢子也没敢往外多看,后来……后来才斗胆扫了一眼,没有今天这三人,也可能那天婢子没看清楚。” 沈清兰知道,她“斗胆”看的那一眼,正是卫长钧赶到,撩起帘子的那一瞬,当着林氏的面,碧玉很聪明的没把那一幕说出。 好在林氏的心思都在眼前,根本没发现碧玉迟疑的那一瞬,闻言安慰了碧玉几句,看伤口包扎得差不多,就站起身。 “翡翠不在,碧玉又受伤了,秋月留下吧。”林氏带着春兰离开。 林氏刚走,秋月就主动说,“小姐,碧玉受伤,饮食上还得注意忌口,婢子去厨房看看,也交代厨娘几句。”她知道沈清兰和碧玉必定有话要私下里说,自己毕竟又疏远一层,因此很聪明的主动避开。 “如此正好。”沈清兰确实正有此意。 等秋月一走,沈清兰就坐过去,一边检查她的伤,一边问,“把情况再说一遍。” 碧玉不好意思的闪避,道,“小姐,婢子确实不能断定这三个人是否也是那天路上的人,但是,他们也是卢鹏义的人,婢子听到那个年轻仆人说,抓到了婢子,就等于抓到了小姐,卢公子的腿就好得快了。” “他们还说什么了?” “说话特别凶狠无耻,尽其下流。”碧玉眼中迸射出愤恨的光,浑身都跟着发抖。 沈清兰忙抱住她,“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都已经死了,薛扬给你报仇了。” 碧玉忍不住又哭起来,“小姐已经知道了啊,薛扬把他们都杀了,杀了三个,他是不是也会被处死啊?” “不会!”沈清兰斩钉截铁地回答,“薛扬是英雄,不但不会被处死,还会受到嘉奖。” “嘉奖?”碧玉含着眼泪,困惑的问。 沈清兰莞尔,“当然要嘉奖,除暴安良难道不是一件大善事?沈家会重重感谢他,宜威将军也应该奖励他,最重要的是,我更有大礼谢他。” 碧玉心里还是惴惴地,茫然问,“小姐要送他大礼?” “那是自然!”沈清兰笑得神秘,不等碧玉深问,又问了些别的问题,最后问起徐嫣芸的事。 碧玉眉尖一蹙,“刚才太太在,婢子没细说,婢子觉得徐小姐不对劲,她拉着婢子问长问短,特别热情,迟迟不让走。” “问的什么?不可能真是关心我的身体吧?” 碧玉冷冷一撇嘴,道,“她哪里在意小姐的身体,她问来问去,都是关于卫三少爷的,婢子看出来了,徐小姐是看上了卫三少爷,想从小姐这里打听呢,八成她那邀请的帖子也是为着卫三少爷。” 沈清兰忽地想起卫长钧出现之时,徐嫣芸的一声惊呼,当时她没多想,现在回顾,怕是饱含情思啊。 “由着她去吧,咱们只当不知情。” 碧玉大惊,“小姐,怎么能当不知情呢?她这么热切主动,要是……要是……” 沈清兰长叹一声,“真要是有什么,我又能怎样?” 碧玉默然。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小姐,碧玉姐姐。” 沈清兰微怔,这个声音不太熟,她起身出门,只见冬梅端着一个瓷盅尴尬地站在门外,讪讪然解释,“小姐,太太让婢子给碧玉姐姐送一盅燕窝来,秋月姐姐还在厨房挑选食材,晚些再送饭来。” “进来吧。”沈清兰点点头。 冬梅低眉顺眼地进屋,把瓷盅放在桌上,垂手退到一旁,“太太还说,这几天婢子就在小姐这边呆着,专门照顾碧玉姐姐。” 第448章 乖巧 沈清兰看她,点头笑道,“也好,碧玉行动不便,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你先把碧玉换下的这些衣服拿去处理了吧。” 冬梅二话没说,立即抱了出去。 等她走了,碧玉忧心忡忡地道,“小姐,她……是不是听到咱们说话了?” 沈清兰略略沉默,“应该是的,不过,我想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到处乱说。” 碧玉着急,“她何必到处乱说,只要和太太一个人说,就免不了让太太生小姐的气。” 沈清兰淡淡一笑,她知道母亲一直就排斥卫长钧,就算生气,还能如何呢?或许,当她听说徐嫣芸也对卫长钧有意思,反而会很高兴吧。 等冬梅和秋月再回来,沈清兰让她们俩陪着碧玉,自己趁着沈良还没回来,先去找了林氏。 林氏正在烦恼,一方面,她听了碧玉的描述,气得不行,正在等着沈良下衙,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希望他用自己的职权去调查,另一方面,她还想找薛扬了解一下情况,谁知薛扬不在府上,连莫安也不在。 “母亲。” “你来得正好。”林氏一见她,眼睛一亮,“你知道薛扬和莫安去哪了?” 沈清兰坐在她身边,“回北关大营了。” 林氏微愣,既觉得合情合理,又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是北关的士兵,回营是应该的,但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出了事,她要找人的时候回去了。 “母亲找他们俩做什么?”沈清兰又问。 林氏没注意到她在明知故问,喝着茶,说道,“再问问情况,也好好谢谢他们。” 沈清兰眨着眼笑,“母亲准备了厚礼?” 林氏一怔,猛地想起不久前,薛扬教训了卢鹏义,保护沈清兰的事情,事后,她就是拿着厚礼去道谢,被薛扬坚决的拒之门外。 这一次,自己再备什么厚礼?人家难道就会收下? 沈清兰见母亲哑口无言,便不再继续提,说道,“母亲,如果能抓住那三个恶徒,母亲希望重重处置他们吗?” 林氏顿时竖起柳眉,“这还用说?当街抢人,监禁追打,视国法天理为何物?若是抓住,必定严惩!此事我会告知你父亲,咱们沈家还从没有让你父亲以职务之便处理过家事,可今天这事,情节及其恶劣,你父亲也是会州长官,于公于私,都不会袖手旁观。” 沈清兰摇头,“这事不用麻烦父亲了,恶徒已经被薛扬杀了。” 林氏瞠目结舌。 “当时,碧玉跳窗逃跑,在树林中迷路,又被恶徒追上,连拖带拽,碧玉也倔,又喊又叫,挣扎要跑,那些人就打她,恰好薛扬路过,闻声赶来,一气之下,把三人都杀了。” 林氏吸了口冷气,叹道,“薛扬这么做,值得敬佩,只是鲁莽了些,若是缚之衙门,自有你父亲依法处置,他何必沾自己一身血腥,担三条人命。” “母亲!”沈清兰低呼,“事出紧急,气血上涌,哪里还有平常的理智?再说,杀人容易,缚人难,他一个人要怎么搀扶碧玉,再缚着三人回城?还有,他要是真这么带着人上街,咱们沈家恐怕就要陷入漫天流言之中,母亲别忘了,认得碧玉是沈家丫头的人不少,薛扬为了沈家出出入入,认得他的人也不少。” 林氏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说的没错,薛扬这么做,也为沈家免去不少麻烦,只是……” 沈清兰截住她的话,柔声道,“母亲,这一次,您真应该好好谢谢他。” 林氏深看她一眼,苦笑,“上次我重谢他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沈清兰掩嘴直笑,“母亲曾教我说,送礼需投其所好,薛扬不贪财,母亲送黄白之物,他自然拒绝,若是母亲送他心头好,他便收了。” 林氏迟疑地问,“心头好?” 沈清兰收了笑,点头,“母亲,薛扬看上了碧玉。” “……” “母亲想想,薛扬做事,一向稳重,若非亲眼目睹碧玉被欺负,怎会怒极杀人?”沈清兰不等林氏接话,继续提醒她,“母亲是不是忘了,您曾亲口说过,把碧玉许配给薛扬的话?” 林氏惊道,“我何时说过?” 沈清兰叹气,“看来母亲确实是忘了,去年我及笄之日,母亲当着众宾客的面说的,此事在会州传得很广,我几次去方府,方家的人都打趣碧玉,方太太还问过我呢,薛扬自己也知道这事,他大概也是存着这个心思,又得了母亲您的亲口许诺,因此对沈家的事格外上心。” 林氏这才想起一年前自己为了圆场的随口一言,没想到竟会引发后来这么多牵扯,当真是无言以答,可那话的的确确是自己说的,没法不认账,且亲家母方太太也知道的,这就更加需要掂量了。 沈清兰知道自己的话,说动了母亲,也不急着催促,慢慢喝茶等待。 恰在这时,门外脚步声近,沈良回来了。 “父亲。”沈清兰起身相迎。 沈良呵呵直笑,“兰儿也在啊,坐吧坐吧。” “父亲辛苦了。”沈清兰乖得不得了,亲自为沈良斟茶,送到他手中。 沈良喝了两口,发现妻子眉尖含忧,笑问,“兰儿,你母亲为何闷闷不乐?是不是你淘气了?” 沈清兰捂着嘴直笑,“父亲猜错了,母亲才不是闷闷不乐,母亲是为喜事发愁?” “哦?喜事?既是喜事,为何还要发愁?”沈良乐呵呵地坐在妻子对面。 林氏瞪了眼趁火打劫的女儿,像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下,最终渐渐舒展了眉头,“兰儿说的没错,确实是喜事,我看薛扬这孩子不错,想把碧玉许给他,你看怎样?” 沈清兰喝着茶,笑得眉眼弯弯。 沈良哈哈笑道,“我也很喜欢这孩子,模样不错,踏实又上进,和碧玉很是般配,碧玉这边你作主就是,薛扬是子渊的人,我明天跟子渊说一声,他肯定支持,不过婚事操办,他估计不在行,还得靠咱们。” 第449章 不悦 林氏听到“子渊”两个字,脸色不太好,好歹没说什么,算是认可。 沈清兰心中大喜,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把亲事定下来了,这还真得感谢父亲这个大助力。 “兰儿,你先回去,我和你父亲说说话。” 沈清兰略显紧张,刚才林氏答应亲事,很可能是顾着自己的面子随口一说,只等自己走开,她就要再次和沈良说明真实想法,亲事不允。 “是。” 再不乐意,沈清兰也不能赖着不走,她总不能一直在这守着,可再一琢磨,她又眼睛一亮,想出应对法子来了。 回到院子,沈清兰径直去看碧玉,秋月和冬梅也都在旁边陪着,三人见她满面含笑地进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小姐,又有什么事吗?”碧玉好奇地问。 沈清兰坦荡又真诚地笑道,“确实有一桩大事,一桩大喜事!正好你们都在,也省得我反复说了,母亲刚才给碧玉订了亲事,碧玉要嫁人了,你们说,是不是大喜事?” 碧玉张大嘴,“……” 秋月和冬梅忙道喜,问许给谁了。 沈清兰笑,“薛扬,你们也都认得。” 秋月拍手,“太太可真会挑人,薛扬这小伙子长得俊,人踏实又会功夫,碧玉跟着他,没错了。” 碧玉又惊又喜地望着沈清兰,她简直不敢置信太太会轻易答应,可沈清兰的表情看上去不像作假。 沈清兰逗秋月,“你要是羡慕,我也去说一声,让母亲给你也找个好的。” 秋月连连摆手,大家都笑起来。 沈清兰看着场面打开,开始吩咐,“今天碧玉受伤,事薛扬搀扶回来的,不仅咱们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到了,只怕会州城的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母亲的意思是,为了碧玉的清白,不但要尽快把两人定亲的消息放出去,亲事也宜早不宜迟,碧玉是我身边的人,她成亲,准备事项理当我来做,翡翠眼下不在,好在你们俩来了,既然赶上,那就得干活,从现在开始,采买、缝制等事情,都要利利索索地完成。” 秋月和冬梅异口同声,“小姐放心。” 碧玉红透了脸,低着头,双手绞着帕子,一语不发,只有抿嘴的唇角往上翘起,才叫人猜出是在笑。 这一晚,沈清兰迟迟未睡,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婚嫁之物都写了上去。 次日一早,沈清兰就先把秋月和冬梅都打发了出去,交代她们俩对照清单去采购,临走时,还不忘提醒她们,“东西太多,我怕你们俩太累,去了前院,看看谁得闲,就拉着一起去,这是咱们府里的喜事,大家都要忙起来。” 交代完毕,自己这才收拾收拾,去给林氏请安。 去得早,沈良还没去衙门,齐姨娘和郭姨娘都已经到了,一起坐着说话,沈清兰笑容洋溢地进去了。 “父亲,母亲。” “怎么一个人过来?”林氏往门外看了两眼,不见有人跟着,“秋月和冬梅呢?留一个看着碧玉就够了,你身边也得跟着一个。” 沈清兰嘻笑,“她们俩本来是要跟着的,只是我给她们安排活了,这会儿都出府去了。” “这么早出府?做什么?”林氏问。 “准备碧玉的嫁妆啊。”沈清兰笑,“府里人人都知道母亲把碧玉许给薛扬了,都给碧玉道喜呢,我想着母亲平时太忙,碧玉的嫁妆我就早点准备吧。” 林氏大惊失色,欲言又止。 郭姨娘惊喜地笑,“原来太太促成了一桩好姻缘,那我也得准备添箱礼了。” 齐姨娘神色淡淡,语气倒是还好,“府上很久没有办喜事了,是该热闹热闹,我一会回去也好好翻翻箱底,索性把两份礼一起送了。” 郭姨娘诧异,“怎么是两份礼?” “成亲是一礼,十月之后,生孩子不也得送礼?” 众人神色顿变。 林氏摆摆手,压着心头烦躁,“添箱是个心意,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吧,好了,你们都去吧。” 齐姨娘半垂着眉眼,起身告辞,郭姨娘也只好跟着出去。 沈清兰心情则好得很,主动给林氏斟了茶,才恨不得连蹦带跳地出门去,她当然明白,林氏这次又是被情势牵着,无奈之下才承认,但无论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亲口说出的话,就没法再收回去了,现在,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亲事不能再变了。 她回去和碧玉一说,碧玉红着脸闷了好一会,才说,“小姐这样逼太太,会惹太太生气的。” “我哪里逼得了她呀。”沈清兰死不认账,一脸的正气凛然,“是母亲亲口许的亲事,你记得到时候多磕两个头感谢就是了。” 碧玉轻声道,“这是自然。”耳朵烧得慌。 过了会,碧玉又道,“齐姨娘,如今变得与以前判若两人。” 提到这个,沈清兰脸上的笑容收了几分,“她如今说话全无顾忌,当着大家的面就故意说生孩子的事,也不知这样是想扎谁的心?” 碧玉皱眉不悦,“孩子的事,没人亏待她,她却因此耿耿于怀,甚至变得狰狞可怖,婢子很担心,担心再这样下去……” “我再多去开解开解吧。” 沈清兰对此也十分无奈,亲自下厨、每天陪聊都毫无效果,也曾将囡囡带回来,希望给她籍怀,谁知道结果反而变本加厉,如今,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了。 午后,秋月和冬梅带着七七八八一大车东西满载而归。 沈清兰很大方,直接把东西都放进碧玉的屋子,大家就在她这屋子里整理,该归箱的归箱,该裁剪的就裁剪,主仆几个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做针线,不亦乐乎。 卫长钧就是在这个时候进了沈府,他带着薛扬来的,与沈良一起。 沈良显然非常高兴,拉着他并肩而行,眉飞色舞,“子渊,自从你去京城,你我许久未见了,来来来,今天咱爷俩好好喝几杯。” 卫长钧笑,“定然陪伯父尽兴。” 第450章 舒畅 沈良一面吩咐下人去准备酒席,一面带着他们俩往里走,“我知道你刚赶回会州,风尘仆仆,营中定然还有很多事情,所以,我也没急着找你,不过,今天还确实有个喜事要与你说。” 卫长钧笑意更浓,“真巧,晚辈也有个喜事要与伯父说。” 沈清兰听到消息,已经暮色四合了,主仆几个还在飞针走线,秋月中途起身去厨房。 回来的时候,秋月不但带回了丰盛的晚餐,还带回来一句话,她凑到碧玉身边,故意笑得神秘又揶揄,“府里来贵客了,你猜,是谁?” 她这番举动,还用猜么? 碧玉未开口,先红了脸,假意啐骂,“好你个秋月,多大的人了?还玩猜谜语的游戏呢?我又不是囡囡,不猜。” 秋月哼哼笑两声,“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不猜?心里早就知道了吧?以往多泼辣大方的碧玉姑娘呀,瞧瞧现在,也害臊起来。” 碧玉又羞又恼要打她,奈何膝盖上敷着药,行动不便,她便要跳着去抓,被旁边看热闹的冬梅连腰抱住。 “碧玉姐姐别乱动,小心动了伤口。” 秋月笑道,“好冬梅,你抱紧了她,一会我带你去跟人要糖吃。” 碧玉脱不开身,只得捂住自己的脸,算作掩耳盗铃。 “好了好了,你们别逗碧玉了,这妮子现在是有靠山的人了,前院坐着贵客,咱们眼前的不也成了贵客?赶紧的摆上菜饭,哄贵客吃饭吧。” 沈清兰放下针线,收拾桌子,秋月和冬梅见了,忙过来帮忙,碧玉一改常态泼辣,垂首不作声了。 菜饭一样样摆出来,极为丰盛,一看就是宴客的备席。 沈清兰心情极好,不仅是因为薛扬回来了,他和碧玉的亲事今天必定定下,还因为她知道,卫长钧肯定也来了。 用他自己千里运送过来的食物招待他,不知他感觉怎样? 她不知,此刻餐厅中正与沈良对饮的卫长钧也正看着眼前的佳肴,和她一样心情极好,有种“回自己家、吃自己的菜”的惬意。 两头舒畅,唯有林氏觉得烦闷,她盯着桌上一只巴掌大的锦盒盯了半天了,不作声也不移开。 “太太,菜饭都凉了。”赵妈妈再次催促。 林氏这才不情不愿的扭头,指了指锦盒,“收了吧。” 赵妈妈拿起锦盒,看了眼,忍不住啧两声,惊笑道,“这一对碧玉镯子水头极好,颜色鲜明碧绿,是值钱物件,薛小公子舍得用来作为定亲礼,可见诚意。” 林氏叹道,“这诚意是不假的,就算没有这镯子,我也不疑他什么,只是……唉。” “太太放宽心,薛小公子和碧玉都不是薄情的人,您成全了他们俩,他们会感激您的。” “这我是知道的,只是……” 赵妈妈笑,“太太心中所想,我略知一二,小姐是太太生的,太太还不知她的性子么?就是心善、心纯,碧玉从小陪着小姐长大,小姐拿她也没当下人,只当个玩伴,如今玩伴长大了,有人追求,她怎会不尽力成全?依我看啊,小姐是个聪明人,太太您什么心思,她能不知情?又怎么会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先把身边人送过去?单凭一个碧玉又能谋划什么?再说,婚姻大事,自来都是父母之命,要是太太您咬紧了牙,任其如何也不同意,小姐就是再送十个丫头过去,那也是不成的啊。” 林氏一滞,觉得赵妈妈说得通透在理,可最关键的一点,自己能咬紧牙么? “罢了,事到如今,先把碧玉嫁了再说吧。” 林氏揉眉心,正好看到赵妈妈合盖,眼前闪过一弯翠色,又觉得脑瓜子疼,赵妈妈说,这对碧玉镯子是薛扬对碧玉的诚意,其实,她倒是觉得,薛扬哪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这一对镯子怕是卫长钧给他“助阵”撑台面的,问题是,卫长钧撑的是薛扬的台面吗?怎么想都是撑的他自己的台面。 林氏越想越深,她觉得卫长钧出手阔绰,拿一对价值千金的碧玉镯子为一个侍卫定亲,用意绝没这么单纯,他是想借着这个事,让沈家知道,沈家的丫头嫁给他的侍卫,就等于沈家与他联姻了,那么,下一步…… “我有些头晕,眯会儿,前头没什么事,就别叫我了,让老爷看着处理吧。” 林氏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索性睡一觉清净,也顺便把卫长钧堵在门外,一会喝完酒就直接走吧,不用再来见自己了。 不过,林氏没想到的是,沈良不但没有打扰她睡觉,而且,还作主拍板了一件大事。 “什么?让他们就在府里办喜事,成亲后,小两口都住在这里?”林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疑心自己听错了。 沈良呵呵笑,“不错,北关毕竟是军营,那里面都是男子,碧玉跟着过去不合适,我想兰儿也舍不得碧玉,成不成亲都和以前一样,仍然让她跟着兰儿吧,可人家小夫妻也不能总分开啊,咱们府里地方大,房间也多,就腾出几间给他们,小薛平时在军营,偶尔过来住两天,也不妨事嘛。” 小薛?林氏猛喝了口水,缓了口气才点头,“也好,我让赵妈妈把西跨院那边的屋子收拾收拾,布置些家具进去,等成了亲,碧玉想过去住就过去住,想在兰儿那就还在兰儿那吧。” “甚好,甚好。”沈良连连称是。 林氏其实很不乐意的,倒不是小心眼那几间空屋子和几顿饭菜,自从去年春,薛扬第一次去申州,后来就常来常往,在沈家吃吃住住不知多少时日了,没什么可计较的,她心里卡着一根刺,总担心薛扬住进来之后,卫长钧就会紧跟其后,名正言顺拿沈家当自己家,成天在沈清兰面前露脸了。 不乐意归不乐意,这种妇人小心思她没法和丈夫说,再说丈夫都已经答应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驳这个面子啊。 “索性,我再送个人情吧。” 第451章 坦然 沈良饶有兴趣地看她,“什么?” 林氏笑道,“好人做到底,把卖身契给碧玉。”反正亲事也许了,婚礼也要操办,婚后还要继续管吃管住,何不再卖个大人情,把事情做得圆满? 沈良醉意微醺,连胜道好。 赵妈妈办事效率高,很快就来沈清兰道院子了,还带来了薛扬送的那对镯子。 碧玉忍不住瞧瞧探颈望了眼,吸了口凉气,薛扬家还有这种宝贝? 赵妈妈先说,“太太收了薛小公子送的一双镯子,就算是亲事既定,接下来等着下聘,就能选吉日了。”众人纷纷恭喜碧玉,羞得碧玉把头低到胸口,只露出火辣辣热的耳朵和后颈。 说笑一番后,赵妈妈又继续说道,“碧玉,太太的意思是,你成了亲,两口子都在府里住着,将这当作家,西跨院那一排房子都空着——原先放着家具,后腾空了——你也知道的,你想要住哪间、需要几间都可以,自己选好了,我先去打扫打扫,再放些家具。” 她说到此处,略略一顿,想起什么,又补充,“家具摆设之类的,你愿意自己挑就自己挑,或是交给王安叔定制也可以。” 众人皆是震惊不已,连沈清兰都欢喜得不敢置信,原本想着,林氏肯在自己的无赖和沈良的“配合”下,无可奈何地同意亲事已经不易,少不得后来还要与自己秋后算账,没想到,她还会主动给予便利,一时间感慨不已。 碧玉更是受宠若惊,半晌才回过神来,连羞涩都顾不得了,未语泪先流,“太太的恩德婢子永生铭记,没齿难忘。婢子这就去给太太磕头。”说着话,起身就往外走。 众人忙拉住。 赵妈妈说,“你心里明白就好,磕头也不急在这一时,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碧玉泣不成声,尽是欢喜与感激。 赵妈妈自忖年纪大了,不与她们孩子们打闹,把话说完就走了,临走再问碧玉,那西跨院的布置怎么弄,碧玉很知趣,说听凭太太作主。 “也好,你现在应该少走动,等养好伤,再做些针线,就够你忙的了,就让王安叔给你置办吧,当年申州那边的东西几乎都是王安叔办的,你也放心,” 碧玉哪会不放心?连声称是。 等赵妈妈一走,几个人就欢腾起来,院子门一关,沈清兰也没个做主子的架子,更没了在外人面前的淑婉端雅,带着秋月和冬梅逗得碧玉连声求饶。 冬梅一开始放不开,她本就是个木讷少话的性子,才被卖进沈家没多久,又一直跟在林氏身边,更变得谨慎谦卑,到了沈清兰这里,见她们嘻笑打闹,便不知所措,直到确认大家都是本性流露,沈清兰也不会怪罪,到底还是少年人,慢慢的也就跟着凑热闹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冬梅立即要去探看,沈清兰喊住,笑道,“你们继续,我去瞧瞧。” 冬梅大惊,“怎么好让小姐亲自去?” 沈清兰摆摆手,一脸坦然,“也不是出远门,就在门口。”自己去了。 冬梅进退两难,碧玉拉过她,笑劝,“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咱们这位主子最和善可亲了,从不摆架子,也不耍脾气,咱们呢,该做的事情做好了,需要尽忠尽义的时候别含糊,这会儿没外人,偶尔没大没小的,她高兴,咱们也陪着高兴。” 秋月赞同,“是这样。” 冬梅若有所思地点头。 沈清兰出了门,还沉浸在玩闹中,满脸都是笑,她听到敲门声,也没多想,很自然地就拉开门闩,抬眸对上对面的人,怔住。 “子……渊?” “是我。”脚边是门槛,头顶是灯笼,卫长钧笑得温柔,“怎么是你亲自出来?” 沈清兰下意识张嘴想说“闲着无事,随便走两步”,突然抿嘴一笑,歪头向上望他,“你猜。” 橘红的灯光映着她微微扬起的脸庞,皮肤白皙莹润,眉如远山,眸似星辉,朱唇一点嫣然俏丽,看得他心口猛地一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他克制着内心地激荡,微微笑着倾身靠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沈清兰那张白玉似的脸刷的布满霞色,她扭头就走。 “清兰。”他一把抓住她胳膊,声音低柔得如同这不知何时悄然到来的早春夜色。 “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他低声道。 沈清兰心软,不再躲避,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卫长钧松开她胳膊,又顺手温柔地帮她捋平衣袖上的皱褶,“喝酒喝到太晚了,无处可去,伯父留宿。” 沈清兰翘了下唇角,眼底藏着笑意,嘟囔道,“说得自己多可怜呀,其实就是贪杯醉酒了。” “……冤枉。”卫长钧一脸地哭笑不得,“我答应过你的,不喝醉……” 沈清兰顿时脸热,“别胡说,何时答应的?” “就在除夕夜啊,我记得清楚,你却不承认了?”卫长钧叹口气,宠溺中带几分委屈,“此事,我有好些证人,要不要现在对峙?” 沈清兰暗恨自己嘴快,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当时父母皆在桌旁,下人们也都在身后伺候,他的证人的确多得很,可自己哪有胆子找他们再提这事? 头顶轻笑声起,卫长钧说道,“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 这话,着实不好回答,沈清兰不吭声,心里甜甜的,恰在这时,碧玉的屋里爆出一串哄笑,听得她也忍不住翘唇而笑,既怕出来时候长了被她们几个怀疑,又担心园子里有人经过看见,问,“你来做什么?” “送东西。”卫长钧很配合地将一个小布兜递过去,笑道,“我给薛扬跑腿。” 沈清兰扑哧一笑,伸手接过,隔着布兜一模,就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我给你写的信,薛扬飞鸽传的,你收到了吗?”沈清兰突然想起这事,也是为了薛扬和碧玉的亲事。 “收到了,今天算是给你的回信。” 第452章 朦胧 沈清兰笑,这回信不错。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此刻不是时候,无论哪句话,一问出来,就必定会牵扯出很多别的枝节,一言难尽,不如一句话也不问了。 “我进去了。” “清兰。”卫长钧低声唤,凝眸看她,目光深情,饱含相思之苦,见她回首,却只是淡淡一笑,又俯身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沈清兰低着头,一个字也没回,把门一闩,走了。 卫长钧站在门口,似乎还在想着刚才关门时那一瞬可见的满脸红霞,笑得失神。 屋里笑声依旧。 沈清兰拿着个小布兜回来,笑道,“薛扬来下聘了,碧玉,你快收着。”把布兜往碧玉怀里一塞。 “哟,聘礼?快打开,让我们也见识见识。”秋月带头起哄。 碧玉轻啐,“你们只管笑,早晚也有轮到你们的时候,我定要还回来的。”说归说,目光却含着甜蜜的笑黏在布兜上,她自是不信这真是下聘,但,就算真是下聘,哪怕只有一个布兜,她也不嫌少。 大家都凑过去看,碧玉打开,却是几个瓶瓶罐罐。 冬梅没见过,不知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清楚,连秋月昨天也看到过,知道是专给碧玉敷伤的药。 秋月一瓶瓶拿着端详,笑,“我记得昨天那药还没用完吧,今儿又送来了,这是多心疼我们碧玉呢?” 转眼数日,碧玉手腿上的擦伤、摔伤已经结痂生肌,衣裙遮着,全然看不出来,唯有脸颊那一道,痂还没掉,很是刺眼。 沈清兰看着心疼,每天催着碧玉抹药,碧玉自己倒不太在意,只要腿不那么疼了,她就立即蹦下床,和以往一样,该干嘛干嘛,还亲自去给林氏磕头谢恩。 林氏对这门亲事本身并没意见,也觉得薛扬这小伙子配泼辣又沉稳的碧玉很合适,唯一的反对是因为薛扬是卫长钧的亲卫,而卫长钧对沈清兰势在必得,让她隐隐担忧,现在木已成舟,再计较这些就没有意义了。 “当年,我把你买回来时,你才六岁,还是个娃娃,那么小,自己的衣裳还穿不利索呢,哪里会照顾人?我也没指望你小小年纪服侍兰儿,只想让你陪着她长大,给她做个伴儿,这一晃啊,都十年了,你们都长大了,挺好。” 碧玉泪流满面。 林氏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来,接着往下说,“这些年来,你虽名义上是个丫头,但兰儿待你如同亲姐妹,我知道你忠心护主又勤快心细,心里也很是喜欢你,薛扬那孩子……我看了他这么久,是个心正可靠的人,你跟着他,我们都很放心。” 碧玉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林氏把小盒子推给她,笑道,“女大当婚,这是喜事,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太自私,强留你一辈子守在兰儿身边,薛扬送来一双镯子你也收了、也看到了,东西贵重,可见他心里看重你,没拿你当丫头看待,这很好!你是沈家的人,从沈家出嫁,沈家更不会轻看你。” “你看看。” 碧玉泪眼朦胧,满脸水光,听了林氏的话,困惑地打开盒子,看一眼,愣住,像是没看清,抬袖子擦去泪水,再看,又是一愣,突然,把盒子又往林氏面前推,自己再度跪倒,匍匐在地,失声痛哭。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林氏嗔责,俯身去扶。 碧玉却“咚咚咚”重重地连磕三个响头,用力之猛,生生将白净的额头磕破一层皮,渗出一片血来,吓得林氏变脸,叫秋月、春兰强行把她拉起。 “你这孩子……” 碧玉哭道,“太太,您的大恩大德,碧玉下辈子都会记得,下辈子还要做沈家的丫头,继续伺候您和小姐,这份卖身契,婢子不要。” 林氏讶异,“怎么不要?给了你,你就脱离了奴籍,从此是自由身了。” “婢子不愿自由身,婢子的卖身契在沈家一日,就一日是沈家的丫头,若是还给了婢子,婢子就不是沈家人了,太太这是不要婢子了吗?” “这……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想你去了奴籍,堂堂正正的出嫁。”林氏被她哭声感动,心软得一塌糊涂,拉过她坐在自己身边,像教育自己孩子一样开导,“薛扬虽然现在没有功勋,但她跟在宜威将军身边,将来总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算天下太平,无需动干戈,只要时日到了,熬出资历,宜威将军也会提携,自有光明前途,你去了奴籍,将来才好与他一起高升,他也委屈不了你,你是个聪明人,个中道理何必要我多说?” 碧玉明白了,点点头,伏地又拜,哭得几度气噎。 林氏被她感恩之心感染,也忍不住潸然,又温言宽慰了好一番,让春兰、秋月送回去。 进了门,见到沈清兰,碧玉又是纳头就拜,吓得沈清兰跳开,将她拉起来询问原因,得知母亲还了卖身契,也欢喜得手舞足蹈。 “从此后,我便当你做姐姐看。” 碧玉连忙拒绝,坚持仍做主仆,沈清兰没奈何,由着她去。 又过两天,薛扬下聘,聘礼十分厚重,沈家也知道,薛扬自己是断断拿不出这么多值钱东西的,定是卫长钧的资助,看破不说破,摆席招待,定下吉日,就在半年后。 消息传到小院,沈清兰指着梢间里一大摞裁好的布料打趣碧玉,“半年时间有点紧了,新娘子要抓紧时间绣嫁衣才是。” 碧玉愕然,“这些布料是给小姐准备的,婢子怎能占用?” “谁说是给我的?”沈清兰得意地笑,“当初让你和翡翠去挑,本意就是给你们俩的,翡翠那根姻缘线还不知系在哪里,你这倒是落实得快。” 碧玉恍然大悟,难怪当时总觉得怪异。 正说话,外面传来燕雀吵闹般的叫喊声,既喜庆又呱噪,沈清兰和碧玉却是对这个声音习以为常,对视一眼,笑道,“回来了!” 第453章 困惑 话音甫落,就见翡翠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一把抱住碧玉,兴奋地叫喊起来,“碧玉,你个坏蛋!你要嫁人了,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徐昭带我回来,我还蒙在鼓里!” 碧玉被她晃得眼冒金星,她这段时间天天被人说笑,已经练得脸皮厚,也不红了,“还没嫁呢,急什么?等你回来再说也不迟呀。” 两人打闹一阵,翡翠照例不是对手,扭头向沈清兰求援,“小姐您看,碧玉这妮子有了靠山,就越发嚣张,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沈清兰一如既往地看热闹,“要不,你也找个靠山?” “婢子也不要呢。”翡翠泄气。 闹了一番,三人坐定,先说了说碧玉的亲事,然后问起翡翠在徐家的情况。 沈清兰问,“囡囡现在怎样了?你何时能回来?” 一提囡囡,翡翠的表情就变得极为复杂,“囡囡呢,白天还好,现在也挺喜欢徐昭的,每天早上送徐昭出门,傍晚到门口等着,可到了晚上,就只粘我,非得我陪着睡,我若不在,就大哭大闹,徐昭也哄不住。” 碧玉捅她,“那怎么办?难不成就一直这么下去?” “我怎么知道?”翡翠一抿嘴,肉乎乎的脸就更圆了,她转向沈清兰,委屈巴巴地说,“小姐,您说怎么办?婢子想回来,可又放不下囡囡,囡囡越来越可爱了,也很懂事,婢子也舍不得硬起心肠丢下她不管。” 沈清兰也没法子,想了想,问,“徐户书对你怎样?” 翡翠翻了个白眼,点点头,“还挺好的,每次给囡囡买吃的,也会给婢子买一份,前几天,徐家做衣裳,他还特意让付妈妈给婢子也做了两套;为了方便婢子照顾囡囡,他还给了婢子一把库房钥匙——当然,婢子可没动用过那把钥匙——这肯定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 沈清兰若有所思,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把库房钥匙给外人?没有这个必要吧? 翡翠接着说,“不过,他这人太讨人嫌了,毒舌刁钻,还小心眼、没气量,好几次气得婢子想跟他打架。” “打架?什么事情这么严重?”沈清兰愕然,和碧玉一起围过来。 “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吃饱了撑着,故意气我,他那人,嬉皮笑脸,油腔滑调,还处处强词夺理,哼,要不是婢子涵养好,早和他打起来了。” 涵养好?碧玉抽了抽嘴角。 翡翠咕噜半天也没说究竟什么事,沈清兰估摸着就是生活中的小事,无足挂怀,笑道,“好了,看在他今天送你过来的份上——咦,对了,他怎么知道沈家有喜事?” 翡翠讶道,“怎么不知?徐昭说,府衙里好些人都知道。” 沈清兰和碧玉面面相觑,怎会消息传得这么快?沈良说的?以他的为人,不应该将家里的人往外说呀。 翡翠没带多久就离开了,仍是跟着徐昭去徐家,临走时,她拉着碧玉的手,恋恋不舍。 “下次,婢子把囡囡带来,就不急着走了。” 沈清兰摇头,“现在别带回来,囡囡好不容易习惯徐家的生活,就让她在那吧,来回折腾两次,还要哭闹更厉害。” 沈清兰和碧玉将她送出院子,沿着花园往垂花门去,这几天天气极好,艳阳高照,碧空如洗,攒了一整个冬天的坚冰积雪纷纷消融,屋檐上和树叶上的一层早已化无入土,如今地面上的也软碎成稀砂流水,沿着冒尖的草牙和石板槽流淌,使得路面潮湿,水光如银。 翡翠在垂花门前扭捏一会才走,沈清兰又带着碧玉折回,因前院陪客,府里为数不多的下人都过去端茶倒水,园中路上倒是清净,两人也不想回院,就随意漫步。 地上冰水浅浅,草色遥看近却无,树枝也抽了新芽点点翠色夹杂在一片浓绿枯旧色中,俏生生展露生机。 “前面有花了。”沈清兰眺望,十分欣喜,“走走,咱们看看去。” 沈府虽大,大多数数都不开花,被徐嫣芸念念不忘的那棵梅树还被挖了,沈清兰连看都没看到,不禁有些可惜。 主仆俩围着一株刚刚冒出粉色小花苞的桃树看了又看,物以稀为贵嘛,这个时节,江南应该已经千朵万朵压枝低了,会州却才初见花蕾。 “咱们再去那株腊梅树那看看。”沈清兰心念一动。 碧玉困惑,“西角那棵?不是早就被挖了吗?您忘了,上次徐小姐还不小心踩进坑里去了,这会儿,泥地里脏,小姐还是别去了。” “我总觉得有什么秘密。”沈清兰坚持,自己先走了。 碧玉只能跟上。 穿过月亮门,从两树柏树之间走过,前面不远就是腊梅树曾经花开繁华的地方了,沈清兰引颈远望,不由怔住,上次见到的地面上厚厚的冰雪现在果然只剩薄薄一层,巨大的树坑显得更醒目了,已经消失的腊梅树不可能凭空再出现,但原本空阔的西角荒地上却站着一个人。 那人低头看地,一动不动,像是在沉思,只是离得远,看不太清楚细微神色,但不知为何,那么站着,就给人一种严肃、凝重的感觉。 他不知是听到脚步声,还是感应到别的异常,突然敏锐地抬头,望了过来,与沈清兰四目相对。 “清兰?”他脸上瞬间如沐春风,大步走过来。 沈清兰倍感诧异,“子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长钧微笑,“为了挡酒,找了个借口离席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怎么,你经常来这里玩吗?” 沈清兰缓缓摇头,“不常来。” 她并不相信卫长钧说的理由,他刚才驻步树坑前的神色十分严肃,分明是在想着很重要的事情,再说,这个地方离客厅远得很,他是怎么走才能走到这里来? 卫长钧笑看她,像是根本没看出她的怀疑来,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片地方无花无树,颇显冷清,不来也正常,走吧,咱们往那边走走。” 第454章 身份 沈清兰目瞪口呆,她刚来呢,还没靠近就被他哄走?有些不甘,但也没反对,正好有话和他说。 碧玉很识趣,悄然退开两丈。 “子渊,前几天碧玉被人抓走,是薛扬救了,这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毙凶救人,我重赏了薛扬。”卫长钧带着她沿着矮墙往北走,这里更是“人烟稀少”。 沈清兰笑了下,又蹙眉,“三个活人变成死人,没人报案吗?官府会不会查?听碧玉描述,其中一个还有些身份。”她这几天还特意旁敲侧击的向沈良打听,但是看沈良的反应,最近没有命案。 “身份?哼。”卫长钧淡淡一笑,分明脸色如常、语气如常,但听着总有些轻蔑的意思,“没有尸体,没有证据。” 沈清兰略略沉默,她听碧玉说过,薛扬把尸体都扔进了黄河。 “找不到人,失踪这么久,家人也会猜疑吧?” “当然会。”卫长钧笑,“所有,会有人负责,但不是薛扬,也与沈家无关。” 沈清兰一诧,继而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替罪了,不由心头一紧,“谁?”她绝对不愿牵连无辜。 卫长钧见她绷紧小脸,只得解释,“卢鹏义,死者生前与卢鹏义走得很近,失踪前又在卢家出现过,只要稍微给点线索,他们的家人就会找上卢家去。” “……这样,”沈清兰呆了呆,发现自己还是见识太少,完全想不到“这一招”,她讷讷,“那,卢家被告了?刺史家人被告,这也是大事,怎么没有听说?” “没有被告,线索不是死亡,是出走,所以,在还有希望的情况下,他们之间协商为‘私了’。” 沈清兰诧异,“为何还要给人希望?尸沉黄河,是绝无可能重生的。” 卫长钧含笑看她,像是宠着一块无瑕的白璧,不忍玷污,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卢大人不该因为卢鹏义而毁前程;沈家也不能因时机不对而无端陷入流言,清兰,新别驾大人刚到会州才两个月,刺史家就连番出事,谁最有可能被猜疑为幕后黑手?所以,出事又能私了的程度,刚好。” 沈清兰呆呆的,半晌无言。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终究未完结,将来要是……” “将来啊,将来只有将来的安排,只是,更与沈家无关了。”卫长钧抬手,特别想摸摸她青缎子似的头发,可到底也没有做出轻浮举动,自己捏捏手指,又放下了。 沈清兰似懂非懂,总觉得他还做好了万全的后手,叫人十分安心。 “好了,回去吧,我也该回席了,离开太久,会有人找。”卫长钧轻笑,深看她一眼,突然压低声音,声音如蛊,“记得那天我说的话。”不等沈清兰反应过来,就大步离开。 沈清兰兀自站在那里,望着他背影很快消失,已经脸颊火辣辣的,耳边浮动着他刚才淡淡的气息,带着微醺的酒气。 “小姐,咱们回去吧。”碧玉上前。 行至半路,只见冬梅快步跑来报信,说徐小姐到了,在等她。 沈清兰满腹疑惑,也只能暂时压下,匆匆赶回去,果然见徐嫣芸坐在大厅,秋月在旁边陪着。 “嫣芸,怎么突然来了?”沈清兰笑嗔,“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你来,没有迎接。” 徐嫣芸跳起来拉她手,笑得花开灿烂,“我想姐姐了,就一刻也不想等了。” “你也不怕扑空。”沈清兰笑,吩咐碧玉去厨房取点心,自己打量徐嫣芸,点头称赞,“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徐嫣芸一下子羞红了脸,她今天盘了个飞仙髻,珠钗环绕,眉毛修得又细又长,原本不是特别白皙的皮肤敷了粉,看起来亮了许多,衬得腮边红晕和一点朱唇十分鲜亮,一身桃红衣裙,金线滚边,五彩绣花,每一处细节都尽显娇艳。 果然人靠衣装,原本相貌平平的徐嫣芸这么一装扮,也颇有几分姿色。 “我刚在来的路上,听说姐姐家里有喜事,是吗?” “是,大喜事。”沈清兰笑,“碧玉许配了人,今天下聘呢。” 徐嫣芸眼睛一亮,“果然是大喜事,怪不得我看碧玉今天与平时不同,我听说许的是个北关军的一个士兵?” 沈清兰依旧是笑,回答得亲切又简略,“是的。” 徐嫣芸紧追而上,“是宜威将军的亲卫,是吗?” 沈清兰点头,“是的。”她喝口茶,笑容不改地透过轻雾注视徐嫣芸的神色,见她目光大炽,红晕染遍脸庞,就确认了碧玉的猜测。 从法泉寺回来的第二天,徐嫣芸下帖邀请沈清兰,但沈清兰没应邀,让碧玉前去婉拒,结果被留下打探长短,就是那天,碧玉回来的路上被恶徒抓住。 后来,碧玉十分笃定地说,徐嫣芸看上卫长钧了。 当时,沈清兰半信半疑,现在确认无误。 对面的徐嫣芸不知沈清兰所想,她期期艾艾地打听,“宜威将军与沈大人很熟吗?” 这个问题嘛,沈清兰也得斟酌,她想了想,也做疑虑,“谈不上很熟吧?平时很少听父母说起,父亲在衙门结交同僚如何,我哪里能知道呢?” 徐嫣芸似乎不信,“我听说宜威将军那个亲卫时常出入沈府,定然是很熟的,要不然,你的丫头怎么就许给他的亲卫了呢。” 沈清兰不想成为她打听卫长钧的入口,故意把话拉远,“你说这事啊,我倒是知道,那个亲卫与徐户书多有私交,沈家刚到会州,人地两生,是卢大人好心,让徐户书常来照应,因此那亲卫也跟着走动,时间长了,他来沈家也熟了。” 徐昭这人年纪不大,官职不高,但在会州,无人不知,他与沈家来往,也素来光明正大,无数人看在眼里,何况又与徐家有些隐晦的关系,徐嫣芸一听这话,顿时打消了疑虑。 “原来……如此呀。”徐嫣芸没了疑虑,又多了失望,“我还以为,宜威将军常来呢。” 第455章 起疑 沈清兰将徐嫣芸的失望尽数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回答,恰好碧玉端着点心过来,很不高兴,冷笑道,“徐小姐要是看上宜威将军,就让徐判司上门去说亲啊。” 徐嫣芸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发紫,她确有爱慕之心,可姑娘家害羞,哪敢宣之于口?就算是在自己父母面前,也不好意思明说,故而瞒得紧,谁知碧玉当着面就把话挑明了,顿时叫她下不来台。 “碧玉,再去添壶热茶。”沈清兰知道碧玉这是在为自己故意讥讽徐嫣芸,赶紧把她支开。 碧玉不满地瞅她一眼,还是走了。 沈清兰这才笑道,“碧玉这丫头素来心直口快,你别生气。” 徐嫣芸不知所措地笑笑,像是解了些围,又好像更尴尬了,好几次动嘴,也不知怎么开口,怕自己说错话承认心事,又怕否认得太狠,断了以后的希望,毕竟,她还怀揣着幻想:要是能在不丢脸的情况下,得到沈清兰的帮助就好了。 “来,尝尝这个糕。”沈清兰也不愿她再继续这个话题,主动调和气氛,转移注意力。 谁知道呢,徐嫣芸吃完糕,大概是胃暖了、勇气也随之上涨,居然又生硬地把话题拉了回来。 “姐姐,你别……别笑话我啊,宜威将军……他身份高贵,我怎敢……怎敢有非分之想,我只是随口问问,真的!姐姐不知道,会州城里多少人都盯着宜威将军,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传闻。” 这下,沈清兰也觉得好奇了,忍不住问,“他的传闻?什么传闻?” 徐嫣芸像是从沈清兰的问话中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和理由,忙道,“姐姐刚来会州不知情,我跟你说,宜威将军刚到会州就引起轰动了,姐姐你想,他年轻英俊又有功勋、家世显赫,偏偏这样完美的人,还未婚配,岂不如那唐僧肉似的?” 沈清兰正在喝茶,听得一句“唐僧肉”,差点将茶水笑喷出来,忙用衣袖掩住咽下去,轻笑两声,“你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是真的!”徐嫣芸唯恐沈清兰怀疑她瞎编胡说以掩饰暗恋,忙着解释,“我听说宜威将军调来会州,是因为被明玉公主看上,要强召为驸马,但是宜威将军不愿意,主动请缨到会州戍边。” 沈清兰愣住,主动请缨?不是皇上生气调动嘛?从中原到边境,明着调动,实际贬职了。 “一开始,没人敢说亲事,毕竟身份显赫,又是从京城而来,但是公主的事情传开后,说亲的就多起来,大家觉得宜威将军不肯娶公主,一定是不愿被皇家束缚,那么,会州的大家闺秀兴许就能如他的眼了,可是纷纷扰扰两个月,媒人都踩断门槛了,宜威将军却全都推了,甚至,都不怎么露面了,据说是说媒的人想见他一面都难。” 沈清兰算了算时间,觉得徐嫣芸说的“不露面”的时间恰好是卫长钧在申州的那段时间,可她不能说,只道,“他是军人,要练兵,要布防,应该挺忙的。” “不是的,姐姐竟然不知道嘛?”徐嫣芸讶异地说,“姐姐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你指的是什么?”沈清兰一头雾水。 徐嫣芸道,“宜威将军调来会州,只带了几个亲卫,而且……也没有职务,他在北关只是个闲职,北关驻军统领一直是胡大人。” 沈清兰脑袋“嗡”的一下,呆呆地,“闲职?” 怎么可能!怎么会! “姐姐不知什么意思吗?”徐嫣芸还以为沈清兰身为别驾千金,怎么连个“闲职”是什么都不知道,便认真的解释了一下,“就是没有任何实权,只是在北关军中挂个名。” 沈清兰半晌未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她满脑子都是卫长钧的影子,那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是强者,就该指挥千军万马叱诧风云,让他挂虚名赋闲?岂不是对他最大的否认和打击? 她想起她曾问他“你不忙吗?”他说,“……不忙。”无权无职,自然是不忙,可她当时怎么会明白,“不忙”两个字,对他该是多大的讽刺。 “姐姐,你怎么了?”徐嫣芸见她愣愣地不说话,诧问。 沈清兰恍惚摇头,“你怎会知道这事?” “我……我听父亲说的。”徐嫣芸脸红。 沈清兰没追究,不管她说的真假,起码可见卫长钧这事不是秘密,也对,北关就是会州的西北大门,要是北关换帅,会州上下都该知情吧,哪怕不换帅,卫长钧只要在北关分一杯羹,消息都会立即传遍会州各个角落。 沈清兰想了想,来会州两个多月了,多次听说胡大人的事情,都是有关他的琐碎家事,可见没有职务上的新闻可说,她也早就想过,北关原本的统领没有调走,卫长钧却又从天而降,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屈居副帅,在她看来,就算是副帅,都是委屈了卫长钧,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闲职。 面对徐嫣芸有些起疑的眼神,沈清兰面前收拢杂念,装作随意的问道,“既然宜威将军没有实权,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情媒结亲?” 徐嫣芸一脸的理所当然,“虽然眼下是闲职,但肯定不会长久啊,宜威将军的威名摆着呢,朝廷不会一直晾着他的,再说,就算一直闲着又怎么了?就凭他是开国郡侯府的三少爷这个身份,就足够让人眼馋了。” 沈清兰垂眸喝茶,轻轻笑了笑,他这么让人眼馋啊。 徐嫣芸在沈清兰这呆了半天,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难掩失望,告辞离去,碧玉意外地主动送出去。 沈清兰知道她的用意,苦笑两声,也由着她去,自己随手拿了本书打发时间,也顺便清一清徐嫣芸的那些话,谁知书捧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反倒是徐嫣芸说过的那些话在脑海中更加清晰了。 她没奈何,将书放下,闭目养神。 碧玉进来,见她阖目盘腿在榻上,神色清肃,“噗”地笑出声,“小姐,您可别这样,被太太看见,还不吓坏?” 第456章 信心 沈清兰睁眼瞪她,也笑,“怕什么?我才不出家呢。” “那就好,要不然哪,不止是老爷太太、大少爷二少爷难受,宜威将军也要疯了。” “呸,关他什么事?”沈清兰轻啐。 碧玉挨着她,往外努嘴,神秘兮兮地轻声道,“婢子刚才又打听了些,您猜怎么着?徐小姐说,春节期间,卢小姐生病,好像与宜威将军还有点关系,不过,她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婢子觉得,她似乎也只是听了些闲话,又东拼西凑了些自己的猜测。” 沈清兰回忆了下,说道,“我想起了了,上元节那天,我随母亲去卢府做客,那天,卢小姐没有露面,卢家一致说是风寒缠身,徐小姐也去了卢府,我却没见着,听说是去看望卢小姐了,她们俩素来要好,知道些内情,也不足为奇,只是……” “什么?” “她自是知道的,我还记得第一次去菡萏园做客,徐小姐也去了,姚太太还帮我旁敲侧击来着,不过,那时候徐小姐不肯说,现在倒是说了。” 碧玉冷笑,“这也不奇怪,那时候她和小姐您还不熟呢,如今到底怀着向您打听宜威将军的心思,有心巴结,婢子再拿话哄一哄,自然就说了。” 沈清兰觉得是这个理,沉吟不语。 碧玉有些气恼,“人家都上门挑衅来了,您也不着急?” “啊?我着急什么?”沈清兰纳闷。 “……”碧玉气噎,“徐小姐呀,她看上宜威将军了呀,您看她多主动呀,都知道自己打听了,您还乐呵呵的陪着说话,徐家人的性子您不知晓吗?徐太太为了那个庶子都好意思三番两次地提亲事,何况徐小姐是她的亲女儿?” “不是曾经好些人都去提亲吗?不都没成?” 碧玉恨铁不成钢,“兴许别人是脸皮薄呢?男人都怕纠缠,她要是去纠缠宜威将军结亲,一次两次不成,三次四次,没准就成了。” 沈清兰低头,“碧玉,他们成不了,我也不可能从中做什么事、有任何感情用事。” 碧玉也知道这话不假,抿着嘴想了想,突然坚定地说,“婢子想办法。” “你别……”沈清兰吓一跳,她清楚这丫头,平时当着外人的面规规矩矩的,但其实泼辣大胆得很,她可别胡闹! 碧玉信心满满,“放心,婢子知道轻重。”说完,就跑了出去。 这下,沈清兰也困惑了,不知这妮子这是要去哪里。 今天薛扬下聘,东西不少,确实没把碧玉当成低贱奴婢,卫长钧作为男方的主婚人也过来了,相当的给面子,因此沈家也在家设了宴招待,不过,毕竟婢子的身份不高,两边都没有对外广而告之,所以除了徐昭这样走得近的,并无其他客人,而徐昭因为还有公务在身,送了礼过来,吃了几杯酒就提前走了。 沈清兰担忧的是,碧玉去找卫长钧。 不过,她猜错了,碧玉找的是薛扬。 半个时辰后,碧玉回来了,两颊泛着红,不知是跑得急,还是害羞。 “碧玉,你刚做什么去了?”沈清兰问。 碧玉神秘又得意地笑,“小姐很快就会知道的。” 沈清兰如坠云雾,自个儿想了想,没想出来,索性把这个暂时抛到脑后不再继续思量。 但如碧玉所说,很快她就知道了。因为到晚上,春兰来找她,说老爷、太太让她过去。 沈清兰不清楚父亲母亲这个时候专程让丫鬟来找她,究竟为了什么。 沈清兰下意识地瞟了眼碧玉,只见她低着头绣花,假装没听见。 她就特意问了句:“碧玉,你和我去?” “小姐,您……让秋月陪您去吧,婢子想一口气把这花绣完。”碧玉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半晌都不敢抬头。 沈清兰笑两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那你就在这等着吧。”喊了秋月陪着。 见到沈良和林氏,行过礼,沈清兰问,“父亲、母亲找女儿有事?” 沈良呵呵一笑,让林氏说。 林氏先问,“怎么没带碧玉来?她不是一向寸步不离你身边吗?” “母亲是要找碧玉?女儿不知情,安排她在屋里收拾呢,要不,现在再把她叫来?” “算了,别来回折腾了,你回去跟她说一声吧,料想也是同意的。”林氏摆手笑,“是这样的,原本呢,我和你父亲看了黄道吉日,给她和薛扬挑了个日子,是在十月十八,但是薛扬……嗯,他改了个日期。” 沈清兰心中一跳,“改到何时?” “四月初九。” 沈清兰大惊,“那不就是半个月后吗?” “正是。” 沈清兰呆呆地,薛扬这么急着娶碧玉? 可问题是…… 不对! 沈清兰脑海中灵光一闪。刚才自己想岔了。这应该是,碧玉急着嫁给薛扬! 沈清兰急切道,“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林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种事……” 她突然觉得有些话不适合在女儿面前说,忙咽了回去,只道,“这样,你回去问问碧玉的意思,她要是觉得仓促,我就回绝薛扬,总不能委屈了碧玉,她要是不觉得,我就答应薛扬,定下这日期。” 沈清兰觉得这里面古怪太多,赶紧回去询问碧玉。 “薛扬主动要求改吉日,是你的意思?” “是,婢子下午去找他了。”碧玉红着脸,但是很诚实地承认了。 沈清兰皱眉,“四月初九,这个日子也是你定的?” “是的。” 沈清兰哭笑不得,指着她面前一堆还没来得及缝好的布料,“碧玉,眼下嫁衣还是一块布,你准备到时候就披着这块布出嫁吗?” 碧玉的脸越发红胀,但表情仍很坚决,“婢子是什么身份,老爷、太太和小姐仁厚,能成全婢子,婢子就再无所求、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奢求多少嫁妆?有嫁衣就穿,没嫁衣就不穿了,别的就更不着急了,反正婢子以后还和现在一样,还在小姐身边,不愁吃,不愁穿,要那些也没用。” 沈清兰嗔道,“又胡说了!女孩子一生一次的大事,哪能这么寒酸?” 碧玉摇头,“哪里寒酸了?婢子觉得很好啊。” 见到她如此懂事,沈清兰目光微黯,轻轻叹息一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为了我才这么急的?碧玉,你不懂,我和你……不一样,你没必要这样。” 第457章 收拾 “那也要试试!”碧玉目光倔强,“小姐害羞,又囿于礼教,婢子可不在意这些。” 沈清兰无语。 次日晨起,沈清兰带碧玉去请安,林氏问碧玉的心意,碧玉下跪俯首,“婢子听凭太太安排。” 说得婉转,但林氏明白,这是答应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抓紧时间准备准备,即使时间短,沈家也不会亏待你。” 碧玉连连磕头,“婢子已经感激涕零,并无任何奢望。” 林氏笑,“你没用奢望,我也不会让你寒酸出嫁。”说吧,把赵妈妈和几个贴身丫头都叫到身边,一一安排,又对春兰说,“你去找王安叔,让他抓紧些,赶紧把屋子布置布置。” 接下来数日,沈家就忙开了,王安叔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买齐一套家具,在西跨院挑了三间屋子,利利索索地收拾完毕。 碧玉只管自己的嫁衣,沈清兰在旁边陪着做些针线,其他的都交给绣坊,能凑多少,尽量多凑。 翡翠得到消息,又跑回来一次,抱着碧玉又哭又笑,想要留下不走了。 “那囡囡怎么办?”沈清兰问。 翡翠扁着嘴,为难地不说话。 冬梅来到门口,“翡翠,徐户书来了,说来接你回去。” 翡翠一跳三丈高,柳眉竖起,“要他来做什么!我刚出门他就催!我不认得门吗?” 沈清兰和碧玉面面相觑。 冬梅也看得目瞪口呆。 片刻后,沈清兰缓缓道,“翡翠,你还是去吧,别让徐户书久等。” 翡翠撇嘴,嘴里嘟囔着,“不去!不去!他那人,烦死了,要不是看在囡囡的份上,我能每天跟他打一架!”一边说,一边还是收拾了手头的针线往碧玉面前拢,起身来。 “那,小姐,碧玉,我走了呀。”翡翠似乎有些别扭,“要不然,囡囡又哭了。” “去吧。”沈清兰点头,抿着嘴。 等翡翠一走,沈清兰捂着嘴大笑起来。 碧玉也笑得前仰后合,“婢子怎么觉得,徐户书和翡翠就是一对冤家呢,他们俩天天吵架,倒也有趣。”说着,主仆俩突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被自己的猜想惊住。 沈清兰叹道,“我突然觉得自己颇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前阵子突然决定提前预备你们俩的嫁妆,这不,正好……” 碧玉红着脸问,“翡翠的事,小姐准备怎么做?” 沈清兰想了想,摇头,“现在还早了些,再等等吧,再说,徐户书……他跟薛扬的情况不一样。” “徐家会干扰吗?”碧玉轻声问,眉尖带着忧虑,薛扬的亲事,只要卫长钧点头就行,这却是卫长钧巴不得的,因此,只要沈家点了头,他立即大力支持,赶着日子下聘了;徐昭的情况复杂得多,户书虽然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但好歹也是正经吃官粮的,他又是徐判司的本家,虽说近来不走动,但谁知婚姻大事会不会出手干预? 沈清兰凝眉,“说不好,先等着吧,现在翡翠就住在徐家,有囡囡在,翡翠还需要在那呆着。”说着,忽又失笑,“当初让她过去照顾囡囡,可没料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碧玉亦笑,“这也是缘分。”继而,她笑容稍敛,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清兰看出来,问道。 碧玉垂耷脑袋,郁郁道,“婢子就算成了亲,也绝不离开小姐,反正薛扬常年在军营,婢子不用跟着过去,仍和过去一样陪着小姐;可翡翠不一样了,她要是真的嫁给徐户书,就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吧。” 沈清兰一怔,她还没来得及想这么远,遂笑,“碧玉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呢,马上要嫁人了,想的事情也变了。” 碧玉羞窘不已,两人笑闹一场过后,沈清兰才又道,“翡翠这事还没个准,咱们先别提,免得将来尴尬,若真是缘分到了,我就热热闹闹将她嫁过去做她的徐家娘子,反正咱们都离得近,往来也方便。” 接下来几日,小院里十分热闹,人来人往,东西送进送出,说笑不断,活计不停,也亏得绣坊效率高,几天的工夫就做出不少衣袜香囊和枕头被褥,碧玉自己也人缘好,知道她要出嫁,沈府里上上下下的女眷,但有片刻闲时的,都在给她帮手,如今也收集了两大箱。 西跨院也收拾布置得差不多了,该有的家具一样不少,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字,到处都是,碧玉被沈清兰拖着去看了一次,只见着满眼喜气,顿时哭得稀里哗啦,先向着沈清兰磕了三个响头,又飞跑去给林氏又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都乌青。 林氏又气又怜,将她拉起,“好好的又磕头,看看新娘子这模样,到时候怎么出嫁?薛扬还不得以为我们都欺负你了?” 沈清兰赶过来,将她拉回去。 半道上,只见前方两个仆妇边走边低声说话,嘀嘀咕咕的。 “……腿断了?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外面都在传。” “你猜,好好的怎么就断了腿?是被人打断的,还是骑马摔断的啊?上个月不是就骑马摔了一跤吗?” “那谁知道?不过,我觉得很可能是骑马摔的,谁敢打他啊?不想活命了?” “……” 沈清兰和碧玉听得一头雾水,又觉得好奇,就慢慢跟上去。 碧玉主动问,“你们说的谁啊?” 两个仆妇正说得投入,冷不防背后有人说话,吓得跳起来,猛然回头,见是沈清兰,忙屈膝行礼。 沈清兰示意两人起来,又问怎么回事。 仆妇答道,“说卢府的小霸王,腿断了。” 沈清兰讶异,确认一下,“刺史卢大人的侄子?” “正是。”一个仆妇道,“会州小霸王,可不就是他,这以后,怕是当不成小霸王了。” 另一个立即接话,“要我说,这就是报应!” 沈清兰和碧玉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是困惑和解气,“到底怎么回事?” 第458章 操控 仆妇说道,“具体内情,我们也不知情,只是刚从街上回来,听来些消息罢了,小姐愿当个消遣听听就是了。” “你说。” “听说,小霸王昨夜里做了噩梦,惊叫不断,直到黎明才睡安稳,因为夜里折腾了,早上自然就起不来,卢老太太素来疼孙子,也没要他请安,由着他补觉,谁知这一睡就睡到中午,老太太担心孙子饿着,叫下人去送饭,结果就发现小霸王昏迷在床上,双腿都断了,下人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出去给老太太报信,老太太过来一看,又惊又怒,也晕了过去,还是卢太太听到动静,立刻打发人请医,差点没把会州所有的大夫都请进府去,这动静实在太大,是以很多人都看见了。” 沈清兰震惊不已,前几天卫长钧说过,会把三条人命的责任压到卢鹏义身上,但“死不见尸”,目前只当远游,且双方已经用金钱达成协议,这么说,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报仇吧? 难道说,尸体被打捞上来了? 沈清兰压住惊疑,继续打听,“你说腿断了,怎么个断法?被砍断了?还是骨折了?” “这个就不知情了。” 沈清兰知道问不出别的了,就让他们离开了。 “小姐,会不会把咱们牵扯进去?”碧玉的心紧了紧。 沈清兰比较沉稳,“不会!子……宜威将军说过,不会与咱们有任何关系!你只管安心做你的新娘子。” 碧玉见她说得冷静自信,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小姐,要不婢子去找薛扬问问吧。” “也好。” 碧玉转身就跑,没多久就回来了,垂头丧气地说,“薛扬回营了。” 沈清兰问,“莫安呢?” “也回营了。” 沈清兰没再问卫长钧了,肯定不在。 “要不,婢子去一趟北关?” “别……”沈清兰吓一跳,自从碧玉上次被抓受伤,她就被吓住了,不敢再让身边人单独出门,北关在会州城北,踞黄河天险而筑墙建营,距离城内颇有一段距离,她可不敢让碧玉只身前去。 “咱们先回去。” 沈清兰转身往小院去,也是巧了,迎面就见莫安快步而来。 “沈小姐。” 沈清兰大喜,“莫安,你来得正好,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听说……” 莫安截住她的话,“卢鹏义的事?我知道,此事是我所为。” “……”沈清兰也曾猜想过,莫安和薛扬有可能会知道内情,没想到莫安一开口就主动承认了,这个状况把她惊得无言以对。 莫安神色淡然得很,“他欲构陷沈大人,因此,我给他点惩罚。” 沈清兰又是一惊,“他要害我父亲?” “是的,他曾让卢大人几次向沈大人表达结亲之意,都被沈大人拒绝了,卢老太太又给沈太太下帖,邀请沈太太过去喝茶,也被沈太太婉拒,他因此自知无望,又恼羞成怒,纠集一群狐朋狗友,准备做个局套住沈大人,逼沈小姐出嫁。” 沈清兰听罢,真正是大惊失色,呆了半晌,问,“你怎么知道?” “将军有令,让我注意盯着卢鹏义的举动,我昨晚过去,恰好看到。” 沈清兰又一次沉默良久,问,“你把他的腿打断了?” 莫安冷笑,“打断腿骨吗?一个月后又行动如常,那也太便宜他了,我把他膝盖的筋挑了,下半辈子,都只能坐着躺着了,希望他从今以后会老实点,再有下一次,恐怕就保不住命了。” 沈清兰只觉得心脏嘭嘭地跳得心慌,她急问,“他发现你了?日后要是报复……” “没有,他在做梦呢,只会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好吧。 别过莫安,沈清兰带着碧玉往回走,碧玉依旧忧心忡忡,“小姐,咱们要不要去和太太说一声?” 沈清兰不认同,“别说。”她也有自己的担忧,那就是林氏思虑过重,从而影响碧玉的婚期,只要她也和外面的人一样,甚至和卢鹏义致幻中的错觉一样,认为是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给他的惩罚,一切与沈家无关,也很好。 “可是,小霸王以后还会不会起歪主意?” “他不敢!而且,他也有心无力了吧。” 主仆俩各自心里装着事,回到小院,继续埋头针线活中。 另一院中的林氏,这时候也听说了卢鹏义断腿的消息,同样是又惊讶又解气,但是,当她听到下人转述消息时说到“小霸王半夜里梦中被神仙刖了膝骨,警告他不许再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时,半晌没回过神来。 “神仙?” 林氏皱眉,心中已然犯了嘀咕,她并非佛教信徒,虽然遇到某些事时,也会祈福求神,但这种行为更多的是一种寄托,而不是真的认为佛祖会给予如何如何的恩赐,所以,卢鹏义居然会惊动神仙,降下惩罚,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赵妈妈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外面都是这么传的,卢家也确实请了不少大夫进府,只是毫无益处,据说大夫们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纷纷告辞。” 林氏沉吟,“那也未必就是神仙,他素来作恶,必定恨他的人不少。” 赵妈妈看她一眼,点头,“太太说得是,从常理上讲,人为比天为更合理些,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传,效果倒是更好。” “对卢家来说,就不太好了。”林氏道,“卢家肯定希望是人为的,这样就有理由为卢鹏义正名,不过……以现在这个流言的速度来看,极有可能是有人操控。” “操控流言?” “对,操控流言,若非有人刻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天罚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卢家必定另放出风声护住卢鹏义的名声,可惜现在来不及了。” 赵妈妈顿时反应过来,“太太是否已经猜到……” 林氏叹了口气,苦笑不语。 赵妈妈迟疑片刻,试探道,“太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并非狠心固执之人,想必心里也很煎熬。” 第459章 郑重 林氏还没说话,就见春兰兴冲冲的从外面跑进来,声音激动,“太太!太太!信!信!” 赵妈妈嗔责,“这丫头,一向稳重,怎么今儿也浮躁起来?在太太面前这么冒冒失失的,不成样子。”春兰、秋月这些丫头都是她亲手训出来的,个个乖巧伶俐,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老爷、太太十分满意,她这个做“师傅”的也感欣慰,欣慰之余自然要求高,生怕她们日趋懈怠。 林氏惊诧之中接信,“什么信,火烧眉毛了?”定睛一看,顿时喜形于色,立即启封。 “京城来的?”赵妈妈就坐在旁边,也看见了,顿时比春兰还激动,“这是……这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来信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二月会试,三月放榜,现在正是四月,中与不中,消息从京城传到会州,时间差不多就在这几天了。 屋里主仆三人屏声静气,目光都聚焦在信纸上,春兰不敢凑过去细看,就算只盯着纸背,那也是一眼不错,仿佛自己的目光能穿透纸到正面去,赵妈妈身份不同,林氏一般不避她,但她守规矩了一辈子,再激动也不会逾越,就坐立不安的在旁边等,不过林氏没拿她当外人,主动把信往她面前移。 开头略有失望,信不是沈之逸和沈之潇写的,而是小世子穆华景,林氏看到“华景”两个字时先是一愣,继而就从心里涌出一股感动的热流,轻不可闻地低叹,是个好孩子。 再往下看,信虽不是儿子写的,但语气如子事母,读来亲近慰贴,文笔流畅华美,令人赏心悦目,林氏也是识文断字的小家碧玉,对此十分欣赏。 “谢天谢地。” “佛祖保佑。” 看到信的末尾,林氏和赵妈妈同时欢欢喜喜的松了口气,信中说,会试的杏榜尚未公布,但上榜者已定,他已经先行得知,沈家兄弟俩都在榜上,过几天榜文公布,再写信来,另,朝廷也会发喜报速传各地,会州也会收到名录。 赵妈妈笑得眼角皱纹迭起,泪水潸潸,“两位少爷真是好样的。” 林氏也笑,“也算是没给沈家祖上丢脸。”口气尽量谦虚,却又怎么压得住满心的骄傲?忍不住又把信看一遍,“也难得世子一番心意。” 赵妈妈沉默片刻,轻声道,“太太, 林氏折信又放进信封,长叹一声,“妈妈所言不差,我心里辗转烦忧的正是这个,如你先前所说,我要真是固执心硬,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赵妈妈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到晚上,沈良下衙回府,得知穆华景提前报喜,也欢喜得哈哈大笑,夫妻俩夜话半宿,商议等朝廷喜报一到,就设宴会客。 沈家自正月来到会州,至今已有三个月,还没有郑重邀请过当地同僚、女眷入府吃酒,先是西羌骚扰边境,后续安抚事务忙,接着各家各户事出不断,林氏又有意等着儿子的捷报,所以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也好,会州春晚到,这几天才见着开花抽叶,园子里冰雪消融,有了春意,这时候摆宴,既有意头,也有看头。” 林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对了,张大人那边……来不来?” 张大人称病已久,似乎会州同僚都已经习惯,加上司马一职原本就不怎么有实权,他在,是刺史的副手,不在,还有别人。 “我亲自去请,不过,未必能请得动。”沈良沉吟,“我觉得,张大人并不糊涂,他要是不来,也自有他的想法。” 林氏想了想,突然笑起来,“张大人那,你看着办就是,我倒另外想起个人来,上次兰儿在寺庙相识的那位老夫人,是何背景。你查了吗?” 沈良拍了下脑门,“问过同僚,说是一户殷实人家,姓杨,杨家祖籍是在会州,只是百十年前就举家搬迁去了外地,因为并非官家之后,也不是乡绅土豪,走了就走了,此后少有人知,不过也才十余年前,杨老爷子又回会州定居了,行事低调,深居简出,所以也没人太过在意,兰儿见到的那位老夫人是杨老爷子的女儿,据说是嫁到江南去了,数年前,杨老爷子年高病重时回来照顾老父,为老父送终,杨老爷子去世后,老夫人没有立即离开,仍住在老父的旧居里守孝,平素也极少与人交往,所以大家也只是知有其人,并不太熟。” 这信息比沈清兰听来的详细了些,但基本没有出入,看起来,这就是个很普通的人家 但林氏总觉得身份不这么简单。 “我看,这次我若是设宴,就把这位老夫人请来。” 沈良点头,“她与兰儿有缘,走动走动也好。” 这事商议已定,却没料想,不等沈家的请帖送到杨宅,杨宅倒是先送来了请帖,明明白白写着请沈清兰。 林氏大惊,看向沈清兰。 沈清兰把请帖递过去,“老夫人说,家中养的一株兰花开了,邀我去看花。” “去吧,老夫人在法泉寺对你多有青睐,你是晚辈,本该主动登门拜访,只因近来家中事多,束囿你了,既然前辈下帖,你是绝不能推辞的,好好准备一下。” 这一下,沈清兰心中郑重,挑选了一套藕荷色衣裙,还配了一套珍珠头饰,显得雅致清新,林氏看了很满意,说道,“不错,清而不淡,雅而不俗,老夫人既然性格高逸,想必也不会喜欢大粉大绿的艳丽色彩。” 林氏也没闲着,亲自去库房挑了几样别致又颇显底蕴的礼物。 两天后,沈清兰带着碧玉出门,仍是莫安陪同,这一次,林氏放心不少,因为卢鹏义正躺在家里嗷嗷叫唤,不会再出来为恶了。 沈清兰上车时很高兴,一则她很喜欢那位老夫人,二则,她也因上次的事情被连累“关禁闭”多日,终于又可以出门了,有种“重见天日”的畅快。 第460章 思索 莫安却抿着嘴,似乎还微微有些蹙眉,看起来藏着心事。 “莫安,是不是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沈清兰心细发现,问他,“你要是有事就去忙你的,现在应该没有危险了。” 莫安摇头,“没有,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沈小姐。” 沈清兰笑,“你知道去杨宅的路吗?” “知道。”莫安点点头,摔了一鞭,催马前行。 沈清兰隐约觉得莫安有话要说,想问一问,又怕自己多嘴,迟疑片刻后,还是决定问一问,正要开口,忽被前方一个人影吸引住目光。 是谁呢?着面熟,一时想不起叫什么了。 就在沈清兰思索之时,不远处那个人突然转过身打量迎面而来的马车,然后露出古怪的笑容,走了过来。 “莫兄弟,又见面了。” 沈清兰已经放下帘子避嫌,但这个声音再次加深她的疑惑。 莫安拱手,“徐大公子。” 徐鸣轩?沈清兰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他嘛。 马车外,徐鸣轩的目光在低垂的车帘上一扫而过,道,“鸣玉说莫兄弟是北关的军人,怎么……会在这里?”话到最后,略略一顿,其实就是想说:怎么会给人做护卫?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沈家自然不会一而再的让莫安假扮车夫,这次他只是作为随行之人,但也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上次和徐鸣轩见面,沈清兰的车假装不认得,从他们身边漠然而过,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他未必还记得。 莫安笑了笑,没解释。 徐鸣轩又打量了一番马车,突然笑起来,“这马车我有印象,上次我见莫兄弟时,也见到了。” 沈清兰在车里闭了闭眼,暗自翻白眼,心说这位徐大少爷的记性够好的呀! 莫安仍是一笑,这会,点头说了个“是”,算承认了。 沈清兰顿时觉得不安,又理不清究竟哪里不对劲,好在徐鸣轩还有事,没说什么就拱手别过了。 马车继续前行。 沈清兰忍不住问莫安,“徐大公子这话似乎别有深意,他虽然没有再追问,但心里必定已经猜疑你与沈家的关系。” 莫安面色恢复平静,“不用猜疑,就算薛扬和碧玉的亲事低调,他还不知道,也不妨碍他已经觉得卢鹏义的事与我有关。” 沈清兰闻言大惊,“他怎么会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关联到一起?他又怎么会想到这些?” “徐鸣轩……”莫安咂摸着这个名字,冷冷一笑,“这位大少爷因为落榜,收到打击,大病一场,病愈后就变了性情。” 沈清兰没太明白这话的全部意思,但听得出来是贬义,即对徐鸣轩人品的否定,可是,以沈清兰对徐鸣轩那么一丁点儿的了解,还想象不出来,徐鸣轩变低的人品与他离奇的关联能力有什么关系。 她还在困惑,莫安已经结束了话题,他说,“沈小姐勿忧心,他们都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前面岔路口拐弯,进去就是杨宅。” 原来快到了。 沈清兰收回心神,整理了下衣服,撩起一角窗帘往外看,此地陌生,且远不如沈府所在那么热闹,已近城郊,四周房屋稀疏低矮,路宽人少,隐隐传来鸡鸣犬吠,一派田园景象。 前方不远有一处宅院,占地不少,但从围墙和屋檐来看,也没什么出奇地方,不过就是相对别的农家院干净些。 “沈小姐,这就是杨宅。”莫安轻声道。 马车在宅院门口停下,莫安和车夫分左右跳下车,沈清兰也扶着碧玉下去,登阶敲门。 一个四旬上下的妇人开门含笑,“来客是沈小姐吧?老太太刚还在念着您哪,快请进,快请进。” 沈清兰道过谢,跟随入内,忍不住打量四下,只见院子占地不小,但不觉得空阔冷寂,相反十分热闹,冰雪化水入地后,草木得了滋润,争先恐后地展露春色,比起沈府,似乎这个从外面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农家更多两分春意,草地一片翠绿,好些谈不上高贵的花树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微风徐徐,蜂蝶翩翩,让人恍惚间有种梦如江南田园的错觉。 热闹开放的山花野草,热闹追逐的金蜂彩蝶,看迷了沈清兰的眼,她忍不住称赞不已。 带路的妇人衣饰朴素,举止却是落落大方,她听到沈清兰的赞叹,笑道,“看来沈小姐很喜欢这院子。” 沈清兰坦荡承认,“确实喜欢。” 妇人笑,“我们老太太也喜欢沈小姐,既然如此,沈小姐就常来看看吧,也陪陪我们老太太。” 沈清兰已经见识过老太太本身不重外表华丽,自然不敢以表象乱猜测妇人的身份,当然客气地回答,“只要老夫人不嫌我呱噪,我敢不从命?” 妇人又笑,还要说什么,又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提着裙子跑过来,笑得脸上开了花,“沈小姐,您可来了,老太太让婢子来接您呢。” “月儿。”沈清兰还记得这个小丫头。 月儿行礼,“沈小姐快进去吧,老太太这几天心情特别好,还总念叨沈小姐,可沈小姐从法泉寺回去后就再也没过来,老太太着实想沈小姐了。” 霎时,沈清兰百感交集,暖流漫过心口的同时,又惭愧不已,不过是初见一面罢了,自己何德何能让一位老人这般惦记? 想到这里,沈清兰不由自主地加快步子,穿过长长的石板路,进了大厅。 杨宅外墙与附近其他宅院没差别,进了院,满园春色纯朴又生机勃勃,沈清兰没去过别的农家院,没法比较,入了厅,又觉得眼前一亮,并非有多奢华,内里布置依旧简朴,桌椅字画皆有年代沧桑感,应该还是杨老太爷在世时置办的旧物,但每一件物什都干净整洁、厚重端方,令人不敢轻视。 老太太坐在主位,装束仍与在法泉寺大致一样素雅,她端一只白瓷茶杯,杯口白雾轻腾,袅袅绕绕,没有喝,侧耳听旁边任妈妈说话,忽看向门口,笑了。 第461章 和蔼 沈清兰远远的就望见了老人和蔼如春风的笑容,更觉步子轻快,进门就行礼,“清兰给老夫人请安。” 老太太放下茶杯,向她招手,“好啦,快过来坐,好些日子没见了。” “承蒙老夫人惦记,老夫人近来可好?”沈清兰很乖,虽然走近去,却没当真坐到老太太旁边,而是选了个稍有些距离的下座,以示辈分高低,不敢放肆。 旁边任妈妈见了,赞叹地点头。 老太太也含笑点头,嘴里却嗔道,“我叫你来,是要与你说说家常话,你也不必讲究外面那些规矩,那都是给外人瞧的。” 沈清兰便知晓自己的礼貌得到了老太太的认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了,见好就收,往老太太的方向靠近些,笑道,“清兰自知礼仪欠缺,在长辈面前哪敢轻浮,来之时,母亲再三叮嘱,当敬老夫人如祖母,不可无礼。” 老太太微怔之后,舒眉而笑,老眼一亮,拉过沈清兰的笑,轻轻拍了拍,“我看你已经极好,不必过于自谦,沈太太之言,是天下母亲对儿女惯常的嘱咐,你心里知晓就好,倒是那句‘如祖母’,我很欢喜,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孙女就好了。” 沈清兰垂首脸红。 任妈妈接言,“我看老太太与沈小姐颇有祖孙缘,此是天意。” 沈清兰听出这是好话,却听不明白究竟什么意思,祖孙缘?天意?她茫然想了会,没想明白,又不好意思问,只好讪笑。 先前送她进来的妇人在门口停了会,不知做什么,这会儿也进来,轻步到任妈妈身后,和她说菜饭的事,老太太耳力好,听到了,插言,“再加几道菜,让刘厨娘做。” 妇人见老太太接话,忙走近来答应,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到午时,老太太留饭。 沈清兰没太矫情,道了谢,起身时,老太太都没让谁扶,自己硬朗利索的站了起来,倒是沈清兰,下意识的就把手伸过去。 老太太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入席时,沈清兰扫了眼菜肴,不禁惊讶,她本以为,老太太穿着和住宅都简朴无华,在法泉寺也吃素糕,必定今天吃的也只是几样田园菜蔬家常菜,可眼前佳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精致的盘碟碗块,整整齐齐摆满一桌,每一样菜肴点心都如同雕琢而成的艺术品,色香味俱佳,且诸多原料都是寻常百姓家罕见的,她实在没想到会在乍一眼毫不出众的杨宅中见到。 “我这宅子里素来清净,难得清兰过来,一下子就热闹了,来,坐吧。” 老太太很高兴,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杨宅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主子,不过任妈妈陪伴老太太几十年,身份早已不同一般下人,也是坐下来陪着吃的。 偌大的桌子,满桌的宴席,便只有三人。 大概是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了,习惯吃软食,桌上的菜一半都是蒸、煮、炖、焖所成,同样色泽鲜丽,香气扑鼻。 但是,让沈清兰更诧异的是,她发现桌上好几道菜都面熟,在哪吃过呢?再一回忆,蓦地一愣,想起了分宁的陆府和菡萏园的姚太太。 她记得陆府那桌菜肴是卫夫人从京城带来的厨子做的,姚太太更是主动说明吃的是“京城风味”,那么,眼前的老夫人呢? 沈清兰心里已有了判断,原来也是京城人氏啊,不知是杨老太爷曾去京城定居过呢,还是老夫人的夫家在京城? 老太太看她喝了汤,笑问,“这汤,还喝得习惯吗?” 沈清兰认认真真地点头回答,“很好喝,鲜美清香,咸淡正好。” “喜欢就好。”老太太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满意。 沈清兰心念一动,故意说道,“我随父母到会州不久,对会州的饮食还不太了解,今日才知,十分可口。” 老太太一愣,与旁边的任妈妈对视一眼,两人都笑起来。 任妈妈将一道沈清兰多夹了一筷子的菜换到她面前,道,“沈小姐喜欢,就多吃点。” 避而不答,沈清兰没有琢磨出老太太的用意,很知趣的没继续追问。 席毕,老太太提议去看花,毕竟帖子上写的就是赏春兰。 刚进院子时,沈清兰还颇有些疑虑,看到满园的桃红李白,恣意生长与郊外山野无异,还以为所谓赏兰只是一句托词,所以,来了半天,她都没有提起要看花,谁知道老太太主动说了。 原来真有啊。 老太太携她往后院走,出门后,沈清兰只觉得眼前一亮,又是一惊。 后园亦是花园,风格与前园迥异,所种花品不多,大片的草地,梅兰竹菊,疏落点缀其中,这时节,菊无花,梅初谢,竹叶半旧半新,修茎四周才冒点点新笋,只有几株春兰俏生生绽放,揽尽春光。 沈清兰瞧着有些痴。 任妈妈打量沈清兰,笑道,“沈小姐闺名为清兰,此名极好,气质容颜恰如其分。” 沈清兰羞道,“名字是父母所取,怀的是高雅期翼,惭愧的是我礼仪荒疏、才疏学浅,与花中君子相差甚远,哪敢相比而论?” 老太太慈祥地说,“不必谦虚,我看清兰的容姿更在这春兰之上。” …… 沈清兰陪着老太太在园中漫步缓行,说几句家常闲话,都是老太太问,沈清兰答,不过老太太语气轻柔,问的内容也很简单,沈清兰答得也很大方,不至于犹豫。 院落说大也不大,比起沈府自是不如,转了一圈,再回屋落座时,老太太亲切又随和地问,“我听说,你的两个哥哥都在京城应试,算着日子,快有喜报临门了吧。” 沈清兰心头一惊,她也是这两天才听林氏说穆华景来信的事,一方面为兄长们高兴,另一方面,也为母亲的暗示而发愁,是以心里总坠着心事,自然而然的就将兄长高中和穆华景提亲的事放在了一起,唯恐有人提起。 她脸上飘过一抹尴尬,说道,“托老夫人吉言,但愿如此。” 第462章 贵重 沈清兰来的时候,林氏再三叮嘱,要她用心观察老太太,最好能打听到老太太夫家身份地位,若有可能,顺便探一探老太太的口风,是否愿意接受沈府的邀请。 眼下,对方主动提到兄长,就是好机会。 她也知道老太太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得知兄长进京赶考的情况后,例行说句恭维话罢了,但莫名其妙的,有种古怪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 月儿送来午后点心,老太太把碟子又往她面前挪了挪,慈祥又随和的笑道,“尝尝,我常吃这些,年纪大了,现在竟觉得这些松软清甜的点心比饭菜更好吃。” 沈清兰吃了几口,连说好吃,出于投桃报李,她说,“我在家也做过几次类似的点心。老夫人要是不嫌弃,我做几个给您尝尝。” 老太太眼中闪过亮光,讶异地道,“清兰还精于烹饪?” “‘精’字不敢当,只是图个趣味,勉强能下口罢了。” 老太太看起来特别高兴,“如今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肯进厨房的都没几个了,想不到清兰还通此道。” 沈清兰越发羞涩,“幼时顽皮,常惹父母生气,奈何嘴笨手拙,不知怎么哄父母开心,就想了这个法子,做两道菜送去,便是难吃,也算得心意,总会换来笑颜,屡试不爽。” 老太太微怔,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像真正自家祖母一样抚摸沈清兰的头,目光中流淌着愈加喜欢的光彩,“是个好孩子!” “你今天初次登门,我怎好让你下厨?我想一想,等你两位兄长金榜题名的喜报送到,这不仅是沈家的大喜事,也是会州一大喜事,我必登门贺喜,到时候再尝尝清兰的手艺吧。” “……” 沈清兰反被这几句惊住,先是震惊老太太怎么会如此笃定她的哥哥们一定会考中,然后才反应过来,老太太这是根本不用她小心谨慎、反复纠结的邀请,就主动提出要登门了?到最后,才注意到,老太太已经预定了自己的厨艺。 “好,如果真如老夫人之言,沈家自当谢老夫人金口玉言。” 这天,沈清兰在杨宅呆到酉末才告辞,让她意外的是,老太太把沈家带来的礼物都收下了,因为林氏确实没少准备,一般人看到这么多、这么重的礼物,都会退却一番,收一部分、退一部分;但接下来,让她更为难的是,老太太回了她更多、更重的礼。 “这……清兰不敢收。” 虽然说,老太太的意思大概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可自己毕竟是晚辈,没道理接受长辈这么多东西。 老太太笑道,“收下吧,你这次不收,下次也得收,这些都是给你的,迟早都是给你的。” 这话更让沈清兰如坠云雾,莫名其妙,怎么就迟早都啊给我的? 她再三退却,老太太只好撤回一半,沈清兰也不愿伤了老人的一番好意,双方就此达成一致。 莫安把沈清兰送到沈府门口,自己没进去,拱手道,“沈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沈清兰大惊,“我早上就看出你神色不对,猜到你有事,却没有细问,这事怪我太粗心,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耽误了你的时间。” 莫安摇头,“早上只是个念头,并不急迫,只因今天陪沈小姐在杨宅呆了一天,事情才紧迫起来。” “这不还是因为耽误了一天所致?” “不是……”莫安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一想,“沈小姐,请听我一句,与杨家老太太保持距离……怎么说呢,尽量别接受杨家厚礼。” “为何?老夫人有恶意?”沈清兰困惑。 莫安摇头,“也不算恶意,只是……一言难尽,总之,沈小姐记住我这话,将来——我想不用太久——就会明白真相了。”说完,转身离开。 沈清兰望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 碧玉轻声道,“小姐,莫安这话很是蹊跷,可是婢子怎么想也不觉得老夫人会是坏人啊。” 沈清兰沉吟,“我看着也不像,莫安也说了,并没有恶意,可是,如果没有恶意,为何要保持距离?”她看了看身后的几大盒礼品,心中不安。 “先进去吧,反正都已经收下了,总不能现在再退回去吧,日后再还礼就是了。” 回府见了林氏,沈清兰将在杨宅的事情一说,林氏亦惊亦喜,“没想到老夫人这么看重你,竟然主动说要登门,那咱们就早做准备,别怠慢了前辈。”她又看向礼物,有些为难,“这么多,你是晚辈,恐消受不起……罢了,礼尚往来,不在一时。”说着,起身打开礼盒的盖,往里一看,没了言语。 沈清兰心事重重,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眼,同样惊住,其中一个盒子里摆着一条红宝石项链和一枚配套的红宝石戒指,华光逼人。 母女俩对视一眼,一一打开其他盒子再看,越看越心惊,珠宝、药材、摆件……样样都是精品,价值不菲。 两人都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虽说林氏送去的礼物也不俗,但是出于投石问路的用途,意在典雅大方,远远没有这几样的贵重,两人实在想不明白,仅仅是两面之交,那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夫人为什么会对沈清兰如此慷慨。 “老夫人饮食是京城风味,应该是京城贵人,我问过,只是她不回答,我不便追问。” 林氏缓缓合了盖子,“还是谨慎为上,这些东西暂时别动,等下次老夫人过来了,再做打算。”京城人氏?她一时也想不起自己除了穆世子,还认得其他贵人。 沈清兰点头,“看意思,老夫人也是有意与我们拉近交情,只是不知用意,我觉得,这么大的动静不应该是冲我来的,母亲还是和父亲说说,让父亲多注意点衙们的事。” 林氏听她这话,颇为讶异,继而欣慰,“兰儿真是长大了,会周全警觉地考虑问题了。” 第463章 气氛 一晃又是数日后,就到了碧玉出嫁的日子,说是出嫁,其实也没嫁出沈家去,只是从沈清兰的小院到西跨院的新房而已。 因为沈清兰自己还是个闺中小姐,她的院子自然不许有男子出入,薛扬迎亲,也只在林氏的院中等候。 翡翠前一天就回来了,和秋月、冬梅几个围着碧玉,给她装扮,净面、敷粉、画眉、挽髻……大家叽叽喳喳、笑声不断,唯有碧玉眼泪不断。 翡翠嚷道,“姑奶奶,你可别流泪了,妆都补了三次了,再哭就没法补了。” 沈清兰也劝,“平时多爽快利索的人哪,怎么到了自己重要的日子反而哭哭啼啼的?大家作证,我可没苛刻你的嫁妆呀。” 这一说,众人哈哈大笑,碧玉也哭不下去了。 赵妈妈进来,将新娘子上下打量,笑道,“这一打扮,可真俊呀,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过去吧,新郎官都等不及了。” 翡翠等人纷纷来扶她出门,碧玉却向着沈清兰纳头便拜,拜得沈清兰心酸,亲自扶起,交给翡翠。 “去吧,我送你。” 沈清兰是女方旧主,权做了“娘家人”,只因林氏那边必定来了不少男客,新郎官就不说了,卫长钧、徐昭等人也都在,她不好露面,只送到小院门口,望着一众人拥簇碧玉而去。 今天沐休,沈良和林氏一起为碧玉主婚,卫长钧也颇给面子,充当薛扬的家长,热热闹闹的让两人拜了堂,随后,沈家又办了一场宴,关起门来吃酒庆贺。 人走,院空,沈清兰一下子觉得冷清了,以往这院子里人少,两个丫头也时常不在,她也习以为常,今天却格外觉得空寂。 她在碧玉的屋子里站了站,转身回去,心里安慰自己,聚散乃世事常情,碧玉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自己应该为她高兴,将来有一天,翡翠也会离开,自己还会如此,欢欢喜喜的相送。 她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侧耳听远处的笑声,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 “小姐。”门口有人轻唤。 沈清兰愕然回首,只见冬梅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婢子想着小姐独自在此,无人伺候,就先回来了。” 沈清兰心口一暖,笑道,“难为你心里想着我,无妨,我看会书,你去与她们热闹吧,一会让新郎官会撒钱,你去捡个彩头。” 冬梅摇头,走进来,用手背试了试茶壶的温度,“小姐身边不能没人,婢子刚才已经吃了喜糖,钱就留给别人吧,反正婢子在太太和小姐身边,有吃有穿,用不着花钱。” “现在用不着,将来能用,攒着点总没错。”沈清兰失笑,林氏曾说这丫头实心眼儿,确实如此。 “不要!太太已经说了,要是婢子表现好,将来把婢子送给小姐,婢子这辈子就跟着小姐了,安安心心的,小姐也不会短婢子一口吃的。” 沈清兰看着她久久无言。 次日晨,沈清兰去给林氏请安。 过了一夜,沈清兰特别想念碧玉,想看看她,知道她和薛扬也要去磕头,于是去得非常早。 果然,新婚小夫妻已经到了,刚好给沈良和林氏磕头完毕。 “小姐来了。” 沈清兰兴冲冲地跑进去,目光一直落在碧玉身上,觉得这丫头越发好看了,像一朵花,昨天还是含苞欲放,一夜之间就怒放了。 “小姐,婢子给您磕头。”主仆两这么多年还从没有分开过,碧玉一看到沈清兰,也百感交集,拽着薛扬就过来下跪。 “快起来吧。”沈清兰自来当她如手足,怎会当众受她大礼,不等她跪地就双手扶起了,亲亲热热的拉着往自己常坐的位置去。 一抬眼,愣住。 旁边多了个人,卫长钧。 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兰,眸子幽深,情深似涌。 他怎么会在?沈清兰傻了眼,自己刚才一门心思在碧玉身上,压根没注意到他居然会在,再一想,必定是沈良昨天又留他喝酒了。 “宜威将军。”沈清兰低着头,乖乖地行了个礼,当着父母的面,如坐针毡地在旁边坐下。 林氏的目光在他们俩脸上转了几圈,挑不出理来,看起来,两人举止规规矩矩的,可是,仅仅那么并肩坐着,就让她心里乱得不行,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莫名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宜威将军的确相貌出众,气宇轩昂,与女儿并坐,十分般配,且颇有安全感…… 转念,她又像是被自己的念头吓到,赶紧告诉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宜威将军是要上战场的,生死难料,这样不安稳的人生,哪来的安全感? 沈清兰本来就心慌,再被母亲的目光一圈一圈的扫,更加心惊胆战,万幸的是,沈良要去衙门了,卫长钧也跟着起身告辞,“我送沈伯父去衙门,然后回营。” 薛扬反射般的跟着表态,“属下同行。” 卫长钧微微笑道,“不用了,给你放假了。”略顿,语气沉下,“薛扬你记住,为兵为将者,能守国,也要能守家!” “是!”薛扬目光一凛,大声回答,像是瞬间回到了军营。 众人静默。 沈清兰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心却已被这句话激荡起巨浪。 直到人一个个离开,薛扬和碧玉也出去了,林氏很久都没说话,大厅里气氛古怪,沈清兰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在等什么,固执地望着林氏,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声音,心中巨浪也已渐渐平静,她默默地站起。 “兰儿……”林氏突然开口。 沈清兰一个激灵,定定地看她。 林氏欲言又止,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摆摆手,“没事,你回去吧。” 沈清兰双目骤然黯下。 出了林氏的院子,沈清兰有些茫然,不想回去,在花园里信步而行,冬梅在后头跟着,她不像碧玉和翡翠话多,也自认为不如她们熟悉亲近,不敢在沈清兰面前多嘴多舌,适得其反,所以很识趣地沉默。 第464章 缓和 沈清兰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想说话,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西北角,穿过月亮门,站在松柏下停住。 冬梅诧异,但没作声。 沈清兰只略停了停,又继续前行,来到那个大坑前,地上的冰雪基本已经融尽,只有角落里残存一些碎片,也早就在阳光下融化得没有棱角,稀薄透明。 沈清兰的关注点是那个已经挖走大树根留下的坑,两个月前时,即使覆盖厚厚的雪,也能让人感觉到它很深很大,但是现在经过一段时间冰雪、草石的填充,坑明显的浅了许多、小了许多。 她没有走近,远望了一会就转身了,坑边没有人,冷冷清清的,真没什么可看的。 转身又沿着小径往北走,大大的绕了一圈,等她再回到小院时,只见秋月正站在门口翘首以望。 “小姐您可回来了。”她一看见沈清兰,立即迎上去,“有您的信呢,婢子等了许久,不知小姐去哪里了。” 沈清兰以为又是徐嫣芸或者谁的帖子,拆开一看,顿时欢喜异常,原来,信是分宁来的,几个姐姐妹妹都写了自己的话,合在一起寄来。 沈清兰捧着信,乐呵呵地进了内室。 碧玉追上去,“小姐,先吃早点吧。” 沈清兰头也没抬,边看边笑,“不急,我先看完。”等看完,也顾不上吃饭,拿着信就去找林氏了。 原来,沈家几个小姐妹都在心里提到,大太太邱氏想带她们来会州住些日子,沈清兰正好思念姐妹们,得知这个消息,能不欢喜雀跃? “哟,你大伯母还没跟我说呢,你们姐妹们就先通气了呀。”林氏看罢信直笑,“也好,既是说了有这想法,差不多是定下来了,那咱们就早做准备。” 沈清兰此时已一扫早上的低落和抑郁,美滋滋地缠着林氏,“姨娘屋子旁边不是还有一排空闲的屋子嘛,外面还有五尺高的藤墙,等过些时候,天气热了,叶翠花红,正好她们过来,就住在花墙小院中,岂不雅致?” 林氏笑,“那倒确实是个好去处,当初我还想过让你去住呢,你既然看好,我就着人去打扫打扫。” 母女俩心情好,因这一封信说得兴起,索性一起吃了早点。 才放下筷子,就见郭姨娘和齐姨娘进来请安。 两位姨娘往日都来得早,因知道今天有男客在,刻意地推后时间。 “姨娘……”沈清兰心情好的时候就爱撒娇,她也知道两个姨娘疼她,素来撒娇惯了。 郭姨娘笑眯眯地过去拉住她,笑道,“小姐早上可是吃了蜜?这般甜腻?” 齐姨娘嘴角抖了抖,没作声。 沈清兰嬉笑着靠在她胳膊上,“是因想姨娘了。” 郭姨娘抚摸她头发,将她蹭乱的一缕头发轻柔地掖到耳后,看了林氏一眼,才对沈清兰笑,“小姐这招人疼哟,让我总觉得仍是四五岁、七八岁那时。” 林氏接话,“那时候确实可爱,也淘气得很,竟不像个姑娘家,你瞧如今……”她笑看女儿,摇摇头,“仍不像个姑娘家,敢情这几年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小姐是个有福的,用不着那些个心眼,在家做闺女时有老爷、太太哄着宠着,将来嫁了人,也自有丈夫哄着宠着,一辈子平平顺顺的。” 怎么说几句就说到这个话题了呢?沈清兰顿时尴尬,不好意思再撒娇,红着脸坐正。 齐姨娘一直沉默旁观,这会儿突然开口,“可不是嘛,再生个儿子,更是母凭子贵,众星捧月了,可见哪,人的命,都是天注定的。” 屋里人,顿时沉静下来,不知如何接话。 齐姨娘自从去年小产,消瘦了许多,眼窝和两颊深陷,下巴削尖,目光也显得清冷凌厉,大概是哭得太多,说话的声音沙哑中隐隐锋锐,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润轻柔了。 林氏微微皱眉,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但还是忍了下来,转换话题说道,“近来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你们觉得上次让千针坊裁制的衣裳觉得如何?要是认为活做得还可以,这几天我让她们再做一批,把夏裳也都做了。” 郭姨娘忙道谢。 齐姨娘低垂眉眼,语气木然地回答,“太太作主就是。”毫无谢意。 话说到这个地步,委实是没法再聊下去了,郭姨娘察言观色,立即拉着齐姨娘起身告辞。 齐姨娘站起来了,却又突然问道,“太太,我好久没见囡囡了,不知囡囡现在过得怎样?” 林氏心口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不畅,她想到当初囡囡在沈府时,是由她们俩照料日常起居的,即便其中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再抖出来的插曲,总的来说,彼此之间是有情分的,问一句也合情合理。 “翡翠一直在徐家陪着,春兰秋月也常过去送些衣食之物,听说过得不错,徐户书很是疼她,视如亲生。” 齐姨娘吃吃笑起来,“视如亲生?他自己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以前也没当过爹,没生过孩子、死过孩子,怕是不知什么叫亲生吧?” 林氏脸色蓦地一变,目光沉了下来。 沈清兰心里也来气,林氏的温和大方、一让再让,她都看在眼里,但齐姨娘处处棱角、处处扎针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实在难以忍受,刚要开口,就被林氏以眼色制止。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郭姨娘忙出来着圆场,“囡囡那么可爱,就是毛头小伙子也会喜欢,太太若是再遣人过去看囡囡,我那新做了两件小衣服,也请一并带过去吧,算是我的心意。” 林氏点头应下,脸色渐渐缓和。 趁着这工夫,郭姨娘立即把齐姨娘拉走了。 等两人出门走远,林氏这口气才发出来,她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恼道,“二十年来的情分,先是主仆,后是妻妾,我何曾亏待过她?如今这般放肆,着实叫人气愤,若是换了别人家里,焉容得妾室如此失礼?” 第465章 后悔 沈清兰心疼母亲,也觉得心中烦闷,又不愿挑拨矛盾,仍念着旧时感情,好言宽慰母亲,“母亲仁厚,不但父亲看在眼里,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清楚明白,母亲若是心烦,不如就免了姨娘的请安,让时间来冲淡戾气吧。” 林氏叹气,“我早就说过,让她好好休养,不用请安,这一年来,她也并非日日都来,隔三岔五的,我何曾说她半句?都是由着她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她自去静心,我也图个清净,罢了罢了,我让赵妈妈去一趟,往后每个月初一十五过来就行了。” 沈清兰理解母亲心里的苦楚,只得自己乖巧嘴甜些,哄着母亲转移注意力。 “你回去吧。”林氏拍拍她的手,“对了,有个事和你说,碧玉嫁了人,虽说仍在府里住着,以她同你的情分,一定仍和从前一样尽心尽力的服侍你,但总有一天要离开的,何况我已经还了卖身契,说起来你身边就缺个人,翡翠呢……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回来的,我让秋月和冬梅往后都跟着你吧,冬梅进府时间短,但是个踏实憨直的好性子,只是经验不足,恰好秋月年头久了,有她带着冬梅,两人搭配,也算合适。” 沈清兰摇头,“秋月自小进府,就跟着母亲身边,最是得力,母亲哪里离得开?况且,她要是来了我这里,母亲身边能使唤的就只有个春兰了,我这儿清闲,有个冬梅也够,不用多久,翡翠就回来了。” 林氏笑起来,“这也没什么,我已经和王安叔说了,再买几个小丫头。” “……好。”沈清兰迟疑的点头。“府里确实应该再添些人手了。” 林氏挥挥手,“就这么说定了,她们俩先给你,你要是不忙,就让秋月帮着赵妈妈带新来的,把人都教出来再说。”说罢,喊了秋月和冬梅进来,把话一说,两人倒地就拜,表示愿意从今往后,尽心竭力服侍沈清兰。 下午,两人就把自己的东西打包袱搬了回来,碧玉得到消息,立即过来迎接,翡翠凑热闹,也回来了。 沈清兰让两人住在碧玉和翡翠的隔壁,说道,“碧玉的床铺不动,她虽是嫁了,但何时想回来歇一歇,仍有原来的去处,你们在隔壁,来往也方便。” 秋月和冬梅谢过。 碧玉在旁边听到,又感动到落泪,“小姐待婢子的情分,婢子就是下辈子也还不尽,只要小姐愿意,婢子往后仍住在这里,一直照顾小姐。” 沈清兰反而吓一跳,“我本是一番好意,你要是这么说,我却不得不收回刚才的话了,你已经成亲,要是天天住在我这里,薛扬该怎么办?西跨院也离得不远,何至于疏离?” 碧玉便不作声了,但沈清兰却在心里懊恼自己不懂事,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决定忍痛把碧玉的床铺清理。 “你把你的东西也收拾了送去西跨院自己的屋子,秋月和冬梅都住进来吧。” 碧玉眼巴巴看着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开始撒起娇来,“小姐连个落脚之处也不给婢子了,要是薛扬欺负婢子了,婢子岂不是无处可去?” “哈哈,碧玉,谁欺负谁?”翡翠没给面子,捂着肚子直笑,“我看你不欺负薛扬就不错了,他敢欺负你吗?” 碧玉顿时窘红了脸。 沈清兰也笑,“我看翡翠说得不错,就算他真的借了胆子惹你生气,以你的性子,怎么会自己忍气吞声自己躲开,自然要将他赶出府去才对,北关大营在城外黄河对岸,无处可去的应该是他。” 碧玉被两人说得满脸通红,咬咬牙,见秋月和冬梅不在眼前,就装了胆子顶嘴,“小姐考虑得极是,薛扬要是借胆,除非是跟宜威将军借,可宜威将军又怎会纵着他欺负小姐的人?说到底还是咱们底气足。” “……”沈清兰瞠目结舌,暗暗后悔自己失言,心说这才是典型的办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主仆笑闹一场,秋月和冬梅也把东西收拾完毕,重新进屋拜了新主。 沈清兰出手大方,重重的赏了她们“见面礼”,又吩咐厨房做几样好菜,算是迎接。 末了,大家又围着碧玉,问她新婚感受,碧玉害羞不肯说,翡翠惯用激将法,“碧玉,你嫁个人,别不是把以前的泼辣劲儿都当嫁妆送给薛扬了吧?这才刚拜了堂就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碧玉气道,“死妮子你别打趣我,迟早有你打脸的时候,薛扬跟着宜威将军在府里多时,又不是个刚捡回来的陌生人,他长得是圆是扁,你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大家都笑。 直到暮色深沉,翡翠仍未离开,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沈清兰道,“翡翠,你来的时候是否与徐户书打过招呼,今天留下了?” 翡翠迟疑,似乎有些窘迫,“……打过招呼了,茶凉了,婢子去换热茶。”她起身离开。 沈清兰微微皱眉,她们朝夕相处十来年,翡翠又是个毫无心机、藏不住事的性子,但凡有一点反常,身边人都能察觉,等她出门后,就对碧玉使个眼色,“前几天茶叶换了地方,翡翠恐怕找不到,你给她拿去。” 碧玉会意跟上去。 一盏茶工夫后,碧玉和翡翠一起回来。 翡翠把新沏的茶放在沈清兰面前,略显尴尬,“小姐,婢子担心囡囡,还是去徐家吧,万一囡囡晚上又哭闹……” “也好,她如今离不开你,你还是去吧,天不早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去前面叫胡泽送一程。”沈清兰假装一无所知,催她离开。 翡翠似乎没什么精神,答应着走了。 到晚上,碧玉执意要给沈清兰铺床,沈清兰本来不让,新婚燕尔的,哪有留着人家新娘子的道理,但知晓她这是有话要说,遂笑,“那我早些睡,你收拾了就走,别叫薛扬等着。” 碧玉脸红到耳根,等秋月和冬梅都出去了,她才说道,“小姐当翡翠那妮子使的什么性子?她又与徐户书吵架了呢。” 第466章 辩解 沈清兰惊讶,“怎么又吵了?为着什么事?”她记起上次翡翠回来就提过一嘴,说两人经常打架,她听罢只是笑笑,还和碧玉开起玩笑,觉得这话肯定夸张了,现在看来,还真是确有其事。 碧玉翻了个白眼,“说出来都好笑,今天翡翠不是回来嘛,一早徐户书出门时,她就打招呼说这事,您猜徐户书怎么回答,他上下打量翡翠,只说了一句话:你穿这裙子显胖……” “……”没等碧玉说完,沈清兰就“扑哧”笑出来,“我见过几次徐户书,看他说话还挺有分寸的,怎会跟姑娘家这么说?难怪翡翠生气。” 碧玉叹气,“可不说呢,翡翠当时就气得直跳,半点没客气,把他数落了一通,两人就在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杠上了,要不是付妈妈左右劝着,把徐户书推出去,还不知吵到什么时候。” 沈清兰笑得喘不上气。 碧玉也是又叹气又好笑,“小姐您说,他们俩这情况,能在一起嘛?婢子以前还以为他们俩有了感情,可这样的感情……可没法过日子呀。” 沈清兰揉着肚子,眼角闪着泪光,“这也不好说,兴许有的人过日子就是这样的呢?翡翠天性单纯,爱顽爱闹,没大没小,平时在府里闹腾惯了,去了徐家,这性子还改不过来,她对徐户书是动了心呢,还是性格使然,还不好说,但徐户书这人,他在别人面前和在翡翠面前完全不同,这就值得深思了。不过咱们终归是外人,不好干预,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转眼又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沈清兰就坐在床上发呆,秋月和冬梅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两人第一次贴身服侍,凡事谨慎,先问过沈清兰,“小姐今儿有特别想穿的衣裳吗?” “随……”沈清兰刚一开口,突然又顿住,翻身下床,亲自挑了一套牡丹粉红的撒花裙子,“就这个吧。” 秋月展开,大赞,“真漂亮!小姐往日穿得都太素了,这个颜色最衬肤色了。” 沈清兰抿唇一笑,到了林氏那里,也被林氏夸奖,“这就对了,小姑娘就该穿得鲜艳些,嗯,发髻和珠钗也搭配得很好。” 沈清兰撒娇,“母亲说好看,往后我就天天这样打扮自己,母亲,我今天早上挑了很久的发簪,都没有喜欢的,我一会出去转转,买几样首饰。” “去吧,难得你主动要打扮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林氏见着女儿漂亮,心里欢喜,自然就百依百顺。 一个时辰后,马车出了沈府,薛扬和碧玉随行,秋月和冬梅留在府里。 碧玉探出脑袋叮嘱薛扬,“缓着点,别惊了马,这可不是战马。” “……我知道。”薛扬脾气好得很,心说自己又不是没驾过马车,但妻子提醒了,他就老实应着。 遮了帘子,婢子回头捂着嘴笑,“往后这样就很好,让薛扬跟着,安全得很。” 沈清兰摇头发笑,“你倒是很会给他指派活儿做,可我哪能总麻烦薛扬?” 碧玉撅嘴,“有何不能?” “碧玉,你如今也是自由人了,不用和以前一样一口一个小姐,我带你出来,一则亲近,二则习惯;薛扬也不是沈家的下人……” “小姐……”碧玉黯淡了神色。 沈清兰拉住她,“好啦,我知道你是个念旧情、感恩的人,那咱们说话,你住在沈府,咱们还和从前一样相处,但薛扬,你真不能使唤他给沈家做事,他本不需要做这些。” 碧玉还想辩解,又被沈清兰含笑制止,闷了一会,低声问,“小姐今天主动要上街,不仅仅是买首饰吧?” 沈清兰就瞅她一眼,也不说话,耳根慢慢染上粉色。 碧玉轻轻“啊”了句,立刻就明白了。 马车在一家叫做“茗道”的茶楼门口停下,碧玉扶着沈清兰下车,回头对薛扬说,“你看着点,别乱跑。” 薛扬认认真真地回答,“好。” 碧玉不放心,继续叮嘱,“小姐在此,事关重大,你可注意了,想办法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好。”薛扬欲言又止,还是一本正经的答应。 沈清兰抿嘴一笑,想说话,就见一个伙计匆匆迎出来,“小姐来了,快请快请,楼上雅间已备好。”她不由一愣,心知必是卫长钧早先打了招呼,点点头,带着碧玉进去。 偌大的茶楼,装潢典雅有气度,处处细节见用心,只是,怎么这般冷清,一个客人都没有? 伙计很识趣,沿途不多话,将她们送到一个雅间门外就离开了,这会儿,只剩主仆两人了,就开始紧张起来。 碧玉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低声说,“婢子先敲门,确认一下,小姐往那边站站,要是……”话还没说完,门,开了。 卫长钧站在门口,穿一身深蓝色衣裳,显得身形高大挺拔,气宇轩昂,他打量沈清兰,目光明亮,笑容柔和,许久未挪开眼,想夸赞一句“真漂亮”,又觉得这话太轻浮,只好压在心里。 “清兰,进来吧。” 沈清兰踟蹰不前,一低头,露出粉红的小耳朵,到底门口不能久呆,既然来了,就是打定主意好好沟通,她看了眼碧玉,“进去吧。” 碧玉却轻轻扯她衣袖,“小姐,婢子在那儿守着。”自觉的后退两步。 “……”沈清兰真是无语,只好自己进去,看起来他也刚到不久,桌上茶水点心俱全,但没怎么动。 卫长钧轻笑,替她掩门后走近,很自然地为她斟茶。 “会州喝茶之处不少,这家的六安瓜片味道最好,我记得你爱喝。” 沈清兰讶异,险些没反应过来自己何时对他说过这些,茫然接过茶后才想起分宁的事,当初自己在分宁茶楼喝茶,喝的都是六安瓜片,他应该是那时候记住的。 “谢谢。” 沈清兰轻抿了一口,确实不错,清香扑鼻,唇齿留香,她其实并不是对六安瓜片情有独钟,此刻却觉得,确实与众不同。 第467章 尴尬 两人隔着桌子对坐,沈清兰低眸品茶,斟酌着开口,对面的人则毫不掩饰地欣赏她。 “清兰,你来会州后,比在申州瘦了不少。”没等沈清兰“斟酌”好,卫长钧已经主动开口了,他说得特别缓慢,目光暖风一般落在沈清兰脸上,“但是长高了。” 明明说的话和长辈们常说的没什么区别,沈清兰却莫名红了脸,“我长大了。” 卫长钧莞尔,上身微微前探,语气低沉魅惑,“嗯,长大了,可以……” 后面说的什么?沈清兰脑子里嗡嗡的,听不见了,可就算听不见,也能猜到是句羞人的话。 她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听清,就不必难为情了,可又为没有听清而遗憾,问是不好意思问的,最好用喝茶掩饰。 也不知卫长钧是否看出沈清兰的满腹纠结,反正笑容格外浓郁,痴痴瞧了好一会,才柔声道,“清兰,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想问,故而将你约出来,此地清净无外人,你大可安心,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沈清兰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听他主动这么一说,反而憋在心里,不知从哪里说起,只觉得两分紧张、两分委屈和三分怜惜,最后都融入了最后三分感动。 “……子渊,你在北关任何职?”沈清兰也不知为何,从那么多话中,最先出口的却是这一句。 卫长钧微微一怔,扇了扇睫毛,往下一遮,掩住眼神,轻声道,“无职。” 沈清兰的心一下子揪得生痛,那天听徐嫣芸说的时候,还可以欺骗自己不相信,可如今亲耳听到,还能怎样欺骗?她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男人,他坐得笔直,抿紧嘴唇,又浓又长的睫毛整齐地覆盖在眼上,偶尔扇动一下,透露出主人不知名的情绪;他双手放在桌上,十指紧扣,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不安。 不安?宜威将军怎么能不安?沈清兰的心又是一阵难受。 “是因为皇上赐婚那事吗?”她轻声问,其实心里有些排斥提到这件事,一想到另有一个天之骄女在等着他,她觉得呼吸不畅。 卫长钧的睫毛又抖了抖,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苦笑一声,“……算是吧。” 沈清兰把茶杯放下,她觉得杯子太重,她有些拿不动了。 “子渊,这样太委屈你了。” 卫长钧讶异,将手放下,扬眉看她,倏尔展眉笑起来,“不委屈,无事一身轻。” 沈清兰心里涩得难受,“无事一身轻?宜威将军这是准备卸甲归田了?” 卫长钧看着她,笑了很久,直笑得她连颈子都变得粉红如桃花,才柔声道,“未尝不可。” 沈清兰鼻子也酸,眼睛也酸,还要说话,被卫长钧截住,“清兰,这件事并不能以一言以蔽之,拒婚是个导火线,不过……将来,我会和你细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信我,我不委屈。”说完,声音突然变得柔情似水,蛊惑人心,“只要你不嫌弃,我就不觉得委屈。” 此言胆大包天,沈清兰飞快的把头埋在胸口,心说:登徒子,我就不该关心你。 “卢公子断腿,是有什么起因?”还是赶紧换个话题吧。 卫长钧略敛笑容,沉声道,“这事……薛扬沉尸的事被卢鹏义猜到几分,因此立誓要报复,不止报复薛扬,还要报复沈家。” “他怎么知道的?”沈清兰大惊。 “因为……徐家兄弟。” “徐鸣轩?徐鸣玉?”沈清兰困惑不解,“他们俩怎么会知道?” 卫长钧解释道,“徐鸣玉与莫安有几分交情,徐鸣轩却是卢鹏义的人。”顿一顿,怕沈清兰误会,又解释,“徐鸣玉不至于有意泄漏,但徐鸣轩有心,就很容易从弟弟那打探到信息。” 沈清兰十分震惊,她实在没想到徐鸣轩那种自持清高的才子会和卢鹏义同流合污。 卫长钧看出她的心思,继续补充,“上次你从法泉寺回城,半路被围,就是徐鸣轩把你的行踪告知卢鹏义的,徐鸣轩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我……大概知道。” 沈清兰想起在法泉寺的第二天,徐家来人找徐嫣芸,说是徐大奶奶派的丫头,当时自己丝毫未多想、未怀疑,此刻被卫长钧点醒,再一想,恍然大悟,徐嫣芸曾说过,她和大嫂关系很普通,那么,徐大奶奶怎么会那么好心,突然派丫头主动问候? “徐大奶奶也知情?”沈清兰问,心里大感恶心,她也是个女子,怎么能为虎作伥,做出伤害别的女子的事来? 卫长钧摇头,“目前的证据看来,她与此事无关,去法泉寺打听消息的丫头也是徐鸣轩派去的,她恐怕不知其用意。” 沈清兰觉得好受些了。 “你怎么不问……”卫长钧话说一半,自己又咽了回去,自嘲地笑了下。 沈清兰没听明白,“什么?” 卫长钧摇摇头,“没什么。”他低了下头,像是……有些害羞,这个举动让沈清兰大为惊讶,堂堂宜威将军会害羞?隐约知道与刚才那句没说完的问话有关,却一时想不明白自己还应该问他什么。 “卢鹏义此前在会州犯案多起,横行乡里,不过,真的查明公之于众的却不多,一则,有其叔父卢大人身份的庇护,二则,他自己也颇聪明,许多恶行都会假借他人之手,比如上次碧玉被抓,他本人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所以,一方大害才能逍遥至今。” 卫长钧避开刚才的尴尬,继续往下说,“我来会州后,留下莫安搜寻证据,短短半年期间,就翻出好几桩旧案与他有关,此人当死,但不在此时,这次断腿是莫安所为,为的是……”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顾虑,迟疑了一下,说,“……警告。” 沈清兰歪头看他,突然一笑,“不是警告。” 卫长钧微讶,“哦?” 沈清兰慧黠地笑道,“你都说了,卢鹏义必死,一个恶行累累的必死之人,何必再警告?” 都无知无觉地站在漩涡旁边,是眼前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他们保护在危险之外。 第468章 道谢 “……”卫长钧目光一闪过后,沉如深夜的海面,欲言又止。 沈清兰很知进退,这会儿脑子也格外的灵敏,刹那间将过往许多疑惑都一一联系起来,才意识到,在自己以前从来没注意到的地方,有着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仅是自己,甚至整个沈家 “子渊,注意自己的安全。”她轻声道。 有些机密她不能知道,也不想追问,她也知道,有这个人在,不但自己安全,沈家也会安全,但他自己的安全呢? 卫长钧的目光猛地钉在她脸上,灼灼逼人,却又很快化作春风煦日,暖柔深情,他笑,“放心,我很安全。” 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沈清兰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 卫长钧亦没有挽留,尽管他的目光如千丝万缕系在她身上,也没有说出任何不应该的话,他把她送到门口。 沈清兰突然想起一个事,问,“子渊,你这次回京,按时间算,还没来得及抵京吧?” “是,快到京城了。”卫长钧轻轻一笑,没有否认。 沈清兰眨眨眼,被他的笑容牵动心绪,“你是为西羌之事回京的?” 卫长钧略略一顿,“……是。” 沈清兰忽而轻叹,“子渊,往后用兵,务必先考虑自己。”她回想起那毫无音讯的日子,至今觉得后怕。 卫长钧喉结滚动,手动了动,很想走近去抱一下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他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沈清兰慢慢盛开笑容,歪了歪头,又拉回话题,“那么,你去而复返,是得了赏?” “是。大赏。”卫长钧眉梢上挑,整张脸张扬起来,意气风发,他终于靠近些,探身到她面前,低声如魅,“你猜,是什么赏?” 温热的气息扫在脸颊,扫出一抹娇艳的霞色,沈清兰害羞地别开脸,“不知道。” 卫长钧紧紧盯着那腮边红霞,呼吸变得急促,他轻笑一声,主动后退避开这致命的诱惑,却又忍不住促狭,“下次,我告诉你。” 沈清兰无语。 随后,沈清兰又去了首饰铺,今天出门的理由就是买首饰,总不能空手回去,再说,她还确实是有买的计划,分宁的几个姐妹快要来了,总该准备些。 意料之外的是,一进铺子,就遇上熟人。 “姐姐!” 沈清兰大惊,“嫣芸?这么巧?” “哪有呀。”徐嫣芸跑过来拉她,表情既委屈又兴奋,“不是巧,是我在找你。” “找我?” “对呀,我刚去沈府了,可惜你不在家,听说是出来买首饰了,我想着你该来这里,就特意过来找你啦。” 沈清兰的心窜到嗓子眼,“你……你何时去的我家?何时到的这里?” 徐嫣芸笑,“就是刚才,也没多久。” 她没说具体多久,但沈清兰还是松了口气,忙解释,“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空跑一趟,我临时兴起,出来逛逛,一路走走看看,也没个目的,我若知道你来了这里,也就不耽误在别处叫你久等了。” 好在徐嫣芸没有听出毛病,拉着她往里走,“无妨,这不就见到了嘛,我也是刚到,说来今儿也是极巧的,原本我去找你就是为了来这铺子,没想到阴差阳错,咱们竟在这里相遇。” 沈清兰好奇地问,“嫣芸想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是有事呀,姐姐过来。” 徐嫣芸带着沈清兰进了隔间,吩咐伙计把自己预定的东西拿出来,这么一说,沈清兰心里有底了,看来她是看上了某件首饰,拉自己来做个参谋。 很快,伙计送来首饰盒,徐嫣芸将盒子打开,直接摆到沈清兰面前,“姐姐瞧。” 沈清兰看去,只见一只镂丝凤凰躺在红绸上,跃然欲飞,不禁讶异,“这……不是上次你相中的那只金凤朝阳步摇?” 徐嫣芸笑得颇为得意,“确是金凤朝阳,只是并非那一只,我后来又订了只一模一样的,就是这只。” 这话就不好理解了,沈清兰略略迟疑,问,“我听说当初那只也在你那,为何要两只一模一样的?” 其实,当初听到的原话并非步摇在徐嫣芸那,伙计说的是被徐二公子买走了,沈清兰自己判定为,徐鸣玉是买给徐嫣芸的。 结果证明,这个判断没错。 徐嫣芸瞅着她神秘地笑,“你已经知道了那只步摇在我那?” “……啊,听伙计说的。” “我确实已经有了一只,但是我想和姐姐戴一样的,所以特意又预定了一只。” 沈清兰胸口涌上热流,她轻唤一声“嫣芸”,慨然良久,真挚地道一声,“谢谢。” 姑娘之间送首饰,原本是件很常见的事情,沈清兰在申州时,她与方茹音就经常互送,许多首饰都一样,穿戴着站一起,恰似一对姐妹花,让林氏和方太太大笑不已;可眼下不同,这是她来到会州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收到“闺中好友的礼物”,难免感慨万分。 接受了这份好意,沈清兰又和徐嫣芸一起逛街吃点心,直到日薄西山才分别,各自回家。 马车上,碧玉嘀咕,“小姐,咱们今天什么也没买。” 沈清兰苦笑,“怎么买?没法买了,当着徐小姐的面挑东西,不送给她,不合适;送呢,一则店里未必有比这金凤朝阳步摇更好的,二则,刚收下礼,立即就回礼,显得……急于两清,不近情理。” “小姐考虑得周到。”碧玉笑,探首往外瞧,忽地“咦”了声,回头对沈清兰道,“小姐,那边有个人,像是……杨宅的丫头。” 沈清兰把帘子撩高些,顺着她的指向望去,果然见一个双髻小丫头正从前方一个药铺出来,手里还提着几副药。 “月儿?”沈清兰诧异,喊了一句,示意停车。 月儿闻声,四下环视,发现沈清兰从马车上下来,大喜,蹬蹬蹬地跑过来,乖巧地行了个礼,“沈小姐,想不到在这里见到您。” 第469章 滋味 沈清兰下车迎过去,柔声问,“月儿怎么在这里?买药?是老夫人身体不适吗?” 月儿点头,“是呢,老太太这两年身体差了许多,上次,沈小姐回去后没两天,老太太就病了,食欲不振,精神萎靡。” 沈清兰吃惊,“大夫怎么说?” 月儿答道,“大夫说是年岁已高,内腑虚弱,加之老太爷当年过世,过于悲伤,所以这两年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大好。” 沈清兰回想起老夫人待她的好,得知这个消息,难受得险些落泪,她略略一想,道,“月儿你先回去给老夫人煎药,我明天过去探望老夫人。” 月儿听罢大喜,“老太太常念叨沈小姐,要是沈小姐能去看看,老太太一定好得快。” 两人别过,沈清兰赶回府里去见林氏,将月儿的话一说,林氏也十分震惊,连赞她处理得当。 翌日晨起,沈清兰洗漱更衣,让冬梅梳头。 冬梅这丫头沉默老实,在别的事情上呆呆愣愣,唯有梳头一事颇有天赋,初到沈府时,连盘髻都盘不好,林氏身边负责梳头的向来是春兰,她不能上手,就在旁边看着学,想不到没多久就有模有样了。 后来来到沈清兰身边,一开始也是碧玉接替翡翠梳头,沈清兰开玩笑说,“碧玉你日后嫁人了,就不能天天给我梳头了。”恰好秋月见了,笑着举荐冬梅,沈清兰欣然让她试一试,没想到十分喜欢,再后来,碧玉成亲后,就一直是冬梅梳头了。 “小姐,这只步摇真好看,小姐今天戴上吧。” 沈清兰看了眼,“还是戴以前那只珍珠的吧。” 冬梅不再多话,将珍珠钗插上发髻,最后用篦子拢了拢耳后,就大功告成了。 去给林氏请安时,林氏再三叮嘱她要懂礼貌,又准备了不少滋补药材为礼,沈清兰一一应着。 熟门熟路,很快来到杨宅,仍然是那位妇人在门口迎接,这一次,不等敲门,她已经听到马车辘辘声,打开大门迎出来。 “昨天月儿回来,说是偶遇沈小姐。” 沈清兰莞尔,“是的,十分凑巧,不知老夫人现在如何?” 妇人道,“没有大问题,但年纪大了,这也是没奈何的,原本这几日一直恹恹不怎么吃东西,但是昨天得知沈小姐要过来,高兴得很,喝了一碗粥。” 沈清兰心头百般滋味。 跟随妇人往里屋去,刚到门口,正好与往外走的任妈妈打个照面,任妈妈喜形于色,笑道,“沈小姐果真来了,快进来。” 紧接着,屋里传来老太太的笑声,听声音,的确不如上次见面那么中气足。 沈清兰进门行礼,早被任妈妈拦住,“坐着吧,老太太可没拿你当外人。” 老太太也笑,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正是这话。”又拍着她的手,“倒是让你又跑一趟。” 几天不见,沈清兰见老太太瘦了一圈,脸色也有些苍白,心里越发难过,忙道,“老夫人这么说,就让清兰无地自容了。” 任妈妈赶紧圆场,笑道,“咱们老太太和沈小姐一见如故,不是至亲,胜似祖孙,早如同一家人似的,就都不说见外的话了。” 老太太眼睛一亮,笑看沈清兰,“这话倒是情真,我看清兰真正像是我孙女一般,知冷知热,体贴入微。” 沈清兰答道,“清兰的祖母远在洪州,清兰纵有孝顺之心,亦难常伴膝下,老夫人的疼爱,清兰都记在心里,视为祖母。” 老太太大笑,抚摸着沈清兰,甚为欣慰。 老太太说病,其实并不像大多的病人一样卧榻不起,病态愁面,她只是体虚气弱,不思饮食,更加重了手足无力、乏顿疲软,然她这个人一生修仪自持,即便精神和身体双重消耗,也始终保持清雅端庄,令人敬重又亲近。 沈清兰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有仆妇进来,询问任妈妈午饭的讲究和要求,任妈妈又征求老太太的意见。 老太太微笑,“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仍是昨天的枣糕就行,给沈小姐做几样好吃的。” 仆妇连声应答。 沈清兰心念一动,说道,“清兰略通烹饪,给老太太做道清淡爽口的开胃菜吧。” 老太太讶异地看她。 任妈妈则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哪能让沈小姐下厨?” “无妨的,我在家也常做,能为亲近之人洗手做羹汤,也是一种享受,老太太不嫌弃就行。” “这……”任妈妈很为难,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呢? 老太太沉默片刻,呵呵笑起来,拍了拍沈清兰,颔首道,“你这番心意我领了,下厨便罢了,你来我这里,陪我说说话,我便高兴得很,若是做饭菜,便有倚老卖老之嫌喽。” 众人都笑。 沈清兰不好强求,只好作罢。 到了午饭时,果然有新蒸好的枣糕端上来,沈清兰注意到老太太确实很喜欢吃这糕,却又不太愿意吃那枣皮,每次吃之前都小心翼翼地把枣皮剔除出去。 午后,两人又叙了会家常,月儿端了汤药进来,老太太平静地接过,如同喝茶一般,眉头也不皱一下,静静地一饮而尽,再漱口、含糖,动作自然,表情平和,没有愁眉苦脸和唉声叹气。 喝了药,沈清兰知道老太太该休息了,便起身告辞,老太太披衣欲送出门去,被沈清兰拦住,“清兰是晚辈,当不起老夫人亲自送行,何况老夫人刚服完药,还是静卧休养为好,改日清兰再来陪您。” 任妈妈也表示,自己去送就行。 出了大门,沈清兰请任妈妈回去。 恰好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骑从胡同口奔入,到杨宅门前停下,马上人一跃而下,向任妈妈行礼。 “任妈妈,京城来信了。” 任妈妈接过信,扫了眼,笑道,“哟,这是小姐写的,小姐快到了吧。” 那人拱手,“按脚程,就在这两天了。” 任妈妈点头,“甚好,老太太正惦记着呢,算着日子也该到了。” 第470章 效果 沈清兰看出两人还有话说,便行了礼,等车离开。 回去后,沈清兰和林氏说了在杨宅之事,最后说到京城来信时,林氏赞道,“看来是有身份的,难得不骄不傲,既然看重你,也是你的福气,你也不要有压力,与人相交,勿论贵贱,但求礼尚往来、知恩图报。” “是,母亲。” 又过两天,沈清兰惦记着老太太,到底还是亲自去厨房做了枣糕,与杨宅不同的是,沈清兰很细心的将红枣的皮一点点撕掉,又在糕中加了蜂蜜,蒸好之后,让碧玉送去杨宅。 一个时辰后,碧玉回来,喜气洋洋地说,“婢子将枣糕送到杨宅,那老夫人很欢喜呢,当即吃了一大块,连说好吃,把小姐夸得哟,天上仙女也比不上。” 沈清兰笑问,“你瞧着老夫人精神如何?” “与前头咱们去的时候差不多,不见好,也不见坏。” 沈清兰知道这是衰老之症,非药力可为,也只得叹口气。 碧玉又道,“婢子回来的路上遇见姚太太了,姚太太问小姐最近忙什么,怎么很久没去找她了。” 沈清兰顿时惭愧,“确实许久没去菡萏园了,过两天我就去。”想了想,又道,“对了,薛扬今天不在?” 碧玉一拍脑袋,“碧玉去杨宅时见着他,他说要回军营,还说什么要开始练兵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婢子险些忘了告诉小姐。” 沈清兰道,“军营里的事,咱们都不懂,他既然有事,就叫他忙去,你仍在这里,该怎么便怎么,如今院子里多了秋月和冬梅,也热闹得很。” 碧玉趁机要求,“小姐,婢子想还住回来。” 沈清兰没答应。 碧玉就委屈得很,“上次您非把婢子赶出去,说是成了亲,让婢子不要冷淡薛扬,现在薛扬都回军营了,婢子一个人在西跨院,不就是被冷淡嘛。” 沈清兰嗤笑,“瞧瞧,这才成亲几天,都学会撒娇了。” 碧玉涨红了脸,扭头就走,“反正婢子今天晚上不走了。” 沈清兰啧啧,“嫁出去的姑娘还赖在娘家了?” 闻声过来的秋月听了,大笑不止。 “小姐,您的信,申州来的,怕是方小姐吧。” 沈清兰眼睛一亮,立即取来一看,果然就是方茹音寄来的,兴冲冲地进屋看信去了,方茹音在信中尽表思念,细叙了两三页的日常琐事,直到结尾,才含含糊糊地问了句,“可知之铭如何?” 沈清兰忍不住直笑,一刻也不耽误,唤了碧玉进来研墨,要回信过去,也是长篇累牍地把会州介绍一通,连碧玉出嫁之事也都说了,同样等到最后,才写道,“我听说古时候有姑娘盼夫归来,日日到江边眺望,后来化作石人,被称作望夫石,大嫂可别效仿,石人嫂嫂不言不语,怎么与我玩耍?” 碧玉在旁边侍立,看着她写,也笑得肚子疼,“小姐这么寄过去,方小姐看了,怕是要跑来会州与您打架。” “若真有这效果,那敢情好。”沈清兰呵干墨汁,装入信封,让碧玉明天去寄。 第二天,碧玉送去给信驿,回来时又带回一封。 “这又是谁寄来的?” 沈清兰见有信来,又喜上眉梢,她远离故土,即便在会州已经三个月,也能完全适应这里的饮食、气候和生活习惯,但依然很怀念远方的友人。 碧玉递给她,“这不是哪里来的信,这是杨宅的帖子,婢子刚快到府门时,正遇上月儿来送帖,她要去买药,就不耽搁了,婢子直接把帖子带回来。” “你昨天上午不是才去的杨宅吗?当时也没听说要邀请我啊,怎么今天就来请帖了?月儿说什么了?” “是有原因的,月儿说,她家小姐到了,老太太想请小姐过去见个面。” 沈清兰想起那天在杨宅门口听到的话,知道这位小姐是从京城来的,说不准娇生惯养,未必就与自己性格相投,若是能说两句话也罢,就怕不好相与,倒让老夫人失望,因此迟疑。 碧玉问,“小姐不准备去吗?” 沈清兰想了想,“去吧,老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 到晚上,沈清兰与林氏一说,林氏笑道,“这是好事,你去便是。” 次日,沈清兰就真的梳妆一番,坐车去了,想着碧玉毕竟嫁人,自己往后还得多倚重秋月和冬梅,这次特意把她们俩带去,反叫碧玉在家。 两人极少这么近身跟随沈清兰出门,都很谨慎,饶是秋月资历老,也不敢放肆,默默地记录路线,冬梅本来就是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这下就更不吭声了,唯恐说多错多。 再次来到杨宅,开门迎接的依然是那妇人,“沈小姐快请进,老太太和小姐正在里屋说话呢。” “有劳带路。” 刚来到门口,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容响起,一个女子笑得直喘,撒着娇问,“祖母,您说好笑不好笑嘛?” “好笑好笑。”老太太的声音慈爱温柔,“你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顽皮?一会沈小姐来了,你瞧瞧人家,多端庄大方、淑娴雅致,可不像你,泼猴儿似的。” 门外的沈清兰听到这般抬举自己的话,大感汗颜,讪讪然都不好意思进去了。 妇人笑,“这有啥,老太太说的很对呀。”说完,就上前敲门,“老太太,小姐,沈小姐来了。” 里头噗嗤一声笑,老太太轻声道,“说曹操,曹操到,你看着吧。” 小姑娘跳起来就把门打开,歪着头笑眯眯地看沈清兰,“沈小姐吗?你快进来,祖母正拿我跟你比呢。” 沈清兰大窘,客客气气地道,“老夫人在与你说笑呢。”侧身给老太太请安。 “别多礼了,快进来坐。”老太太笑着向她招手,又道,“这是我的孙女,闺名叫做华欣,与你年纪相仿,昨天才刚到的会州。” 沈清兰含笑向那华欣小姐行了个同辈的礼,华欣也乖乖巧巧的还了礼,两人挨着老太太入座。 第471章 担忧 老太太含笑看看左右两人,“你们年纪相仿,应该有许多共同语言,沈小姐不用拘束,华欣比你小几个月,你当她是个妹妹罢。” 沈清兰笑说“好”,打量这个被老太太牵线得来的“妹妹”,不禁暗暗称赞,这位华欣小姐生得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这美人儿恰好也在看她,微微歪头,嘴角眼梢都是笑,天然娇嗔。 “我昨天才刚到的,一进门就听祖母念叨姐姐,因此十分好奇,迫不及待地请姐姐过来,本该登门去见姐姐的,但素未谋面,觉得唐突,还是邀请姐姐过来的好,姐姐可别见怪。” 老太太突然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孙女,孙女则调皮地眨眼回应,祖孙俩以眼神交流,颇有趣味。 沈清兰看在眼里,不知其意,也觉得亲切好玩,不禁莞尔,“清兰有幸得老夫人垂爱,惭愧、感激不已。” 华欣一直在打量沈清兰,反反复复地看她,脸上笑容愈浓,目光愈亮,似乎还多了几分慧黠,“见到姐姐之前,我一直好奇,姐姐会是怎样的花容月貌、知书达理、出尘脱俗,如今是心服口服。” “……”沈清兰目瞪口呆,总觉得这句话配合她的表情一起琢磨,还含着别的意思,可奇怪的是,同样的话换个人说,兴许会显得傲慢无礼,偏偏华欣说出来,一派天真坦然,让人生不起气来,“不敢与华欣比。” 华欣嘻嘻一笑,“祖母,我这次能带姐姐去京城吗?” 刚缓下一口气准备喝口茶的沈清兰差点呛着,带我去京城? 老太太哈哈大笑,目光古怪中透着喜爱的看了眼沈清兰,“唔,清兰去不去京城,可不是你说了算,就连我,也不敢说这句话的。” “我知道!我哪有这么大魅力呀,还得……”华欣神神秘秘地说一半留一半,越发的让沈清兰满头雾水。 她只好答道,“华欣的心意我领了,若是有缘,将来我去京城找你玩啊。”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自己怎么像是被这祖孙俩“算计”了呢,可是思来想去,对方一个慈祥和蔼、一个甜美可爱,怎么看都不像坏人,自己又有什么可被算计的呢? 华欣显而易见的喜欢沈清兰,眉飞色舞地讲着京城趣事,老太太和沈清兰都沦为听众,好在这个讲述者生得美貌,又文采斐然,讲起故事来生动又有趣,沈清兰也听得津津有味,她从华欣的描述中想象另一座从未去过的城市,想象大哥和二哥就在那里挑灯夜读、走马观花,想象有一个曾经在那里度过童年,然后从军…… 仆妇例行进来询问午饭的安排,华欣兴致大起,得意地扑到老太太怀里,“祖母,我告诉您,我学会包饺子了,春节的时候我跟着厨娘包了一大盘子,父亲和母亲都说好吃,改天饿包给您吃呀。” 老太太笑着称赞,“不错,华欣长大了,是该学点东西了,不过,你说到包饺子,却不知道清兰的手艺呢,那才是真正难得。” 华欣惊讶极了,像是又发现了一座大宝藏,“姐姐还会烹饪?哎呀,那我将来可就有福了,可以经常吃姐姐做的美食了。” 沈清兰再度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逻辑?我会做菜,就经常做给你吃?问题是,就算我经常下厨,你也不住在我家啊,怎么吃得着? 老太太却像是压根没觉得这话有问题,只是觉得不礼貌,嗔责道,“华欣无礼了,清兰是你姐姐,还能天天下厨?” 华欣意识到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一笑而过。 这般场景,沈清兰哪里还好说什么,着实认识到华欣的单纯,她快言快语,但不会没完没了;她身份娇贵,一看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小姐,却不傲慢骄狂,这样的性格,就算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却也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 沈清兰笑道,“我只会做几道简单的点心,华欣要是有兴趣,就稍等一会,我去做些来。” “这哪……”老太太拦着,没拦住。 沈清兰已经站起来了,华欣也跟着起身,撸袖子就拉她,“好呀,我和姐姐一起去做,正好姐姐教教我。” “好。” 老太太皱眉却在笑,“华欣,胡闹了,清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却叫人教你烹饪?” 沈清兰笑,“无妨,烹饪也有烹饪的乐趣。” 华欣朝祖母扮个鬼脸,拉着沈清兰离开。 任妈妈换了热茶进来,笑道,“这真是缘分,咱们小姐与沈小姐一见如故,相处和谐。” 老太太亦含笑点头,“是啊,华景的眼光不错。” 任妈妈一边斟茶,一边问道,“三少爷什么时候过来?” “还没个准数。”老太太蹙眉,“前些日子才来了信,一则想等今年春试全部结束,得了确信再动身,二则,说是皇上……呵。” 任妈妈好笑又有点发愁,“皇上要是坚持,怎么办?总不能和宜威将军一样倔强吧?” “不至于,卫家老三那性子……真真是在军营里呆久了,犟得跟杆枪一样,又硬又利,这不,吃了苦头。” 任妈妈想了想,“宜威将军和咱们三少爷打小的交情,宜威将军每次回京,必定回府来找三少爷,我瞧着脾气还好,不像有的武将粗鲁强硬,太太赞他是个儒将,却没想到在赐婚一事上,这么坚决。” 老太太喝着茶,微微笑,“男人嘛,建功立业可以,马革裹尸可以,以终生大事要挟,就不可以喽……” “那三少爷……” “华景的性子呀,比卫老三圆润洒脱,他也不像卫老三持枪跨马久了、点兵点将久了过于刚强,他会想办法的。” 任妈妈附和地点头,心里仍有些担忧。 老太太放下茶杯,“这事儿,我就不操心了,他要是搞不定,那就只能输卫老三一筹喽,人家姑娘的婚事,我也拦不住。” 任妈妈笑,“您不如回京城去,在太后面前说几句……” 第472章 叹息 老太太看她,“还用我去说?他保准亲自去打滚求了多少次了,这条路不通,太后正喜欢他呢。” 任妈妈也想不出别的好主意,只好叹气。 却说沈清兰与华欣来到厨房,一众厨娘仆妇都吓一跳,纷纷跪倒请安。 沈清兰扫视一周,暗暗惊诧,别看这杨宅表面上普普通通,屋里陈设没有价值千金之物,院子里也没种名花异草,乍一眼,真的不出众,没想到厨房叫人眼前一亮,宽敞明亮、工具、菜蔬、材料样样齐全,比起会州的沈府,也不逞多让。 华欣兴致勃勃在厨房转了一圈,问一个厨娘,“祖母多久没吃饺子了?” 厨娘答道,“已有月余未吃了。” 华欣立即道,“那我今天给祖母做饺子。”这是她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拿手菜了,所以自信满满,又问沈清兰,“姐姐想做什么?” 沈清兰笑问,“不知老夫人爱吃什么。” 厨娘答,“老太太不挑食,牙口也还好,一般情况下做什么吃什么,不过我们怕肠胃负担重,极少做油焖煎炸之食,其他的都好说。” 沈清兰再次确认好了,心里有数,对华欣道,“你既然做了饺子,足以饱食,我便做道羹汤,与饺子搭配,也算合理。” “姐姐想得周到。” 厨房食料充足,人手也不少,沈清兰和华欣有说有笑,相互帮忙,很快就做好了,与厨娘做的其他菜肴一起送去餐桌。 老太太一提筷子,华欣就睁大眼睛,追着问,“祖母,好吃吗?” 老太太尝了个饺子,赞道,“不错,不错,皮软有劲道,馅菜鲜香入味,十分难得。” 华欣喜上眉梢,又把饺子放在沈清兰面前,“姐姐你尝尝。” 沈清兰很给面子,一口气吃了两个,接着又夹起第三个,冲华欣眨眼,“此时此景,还用给评语?” 华欣笑个不停,自己也大口吃起来,餐厅无外人,她也不顾及名门闺秀的形象,边吃边自夸,“我觉得这次做得比除夕那次好好吃!我自己都忍不住多吃。”一扭头,只见老太太正在专注的喝沈清兰做的什锦羹,一口又一口,既在品味,又是享受。 “我也要喝。”华欣没有娇小姐的架子,自己挽袖子盛一碗喝起来,很快就喝尽,兴奋地拉着沈清兰道,“姐姐,等你嫁进来,多做几次给我吃好不好?” “……”沈清兰听得一愣一愣的,脸颊泛红,“华欣说笑了。” 华欣知道自己失言了,悄悄朝老太太吐舌头,老太太扶额,眼神警告:你要是坏了事,自然你哥拿你是问。” 华欣看懂眼神,缩了缩脖子,赶紧转移注意力,不停地劝沈清兰吃菜,沈清兰心中确有疑问,但她很识趣,绝不会在饭桌上表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 等吃完后,如上次一般,闲话过后,老太太喝药小憩,这回,沈清兰没有立即告辞,因为华欣拉着她去院子里散步,她自己也正好要寻机解惑,欣然答应,两人别过老太太,并肩信步。 上次来,桃红李白,青草浅浅;这一次,却是落英缤纷,碧草青叶。 两人在花叶交映的桃树下穿行,微风吹拂,几片粉红的花瓣离开树枝,飘悠悠落下。 华欣追着花瓣跑几步,最终将其中一瓣拖住,呵一口气,贴在自己额间,向沈清兰歪头,“姐姐,好看吗?” 沈清兰心波轻摇,含笑道,“好看。”她见过许多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很多时候,自己也这般爱闹,但没有一个像华欣一样真正天然去雕饰。 华欣又道,“我第一次来会州,哪里也不熟,出了这个宅子,连路也不认得,更没个伴,以后就只能找姐姐玩了。” “欣然至极。”沈清兰莞尔,“不过,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实话了呢?” 华欣怕花瓣飘落,一直用一根手指按在额前,雪白的额头、纤长的手指与娇红的花瓣相映成一幅画,她像是不太好意思,轻轻笑了笑,不开口。 沈清兰也不催,和她一样歪着头,笑吟吟地看她。 最终还是华欣投降,“好吧,是我失言在先,看来是躲不过去啦,姐姐,我是想要你做我三嫂的。” 沈清兰脸上的笑容倏的消失,错愕不已,“什么?” “真的!”华欣豁出去了,“我是真心的,我三哥也是真心的!” “你三哥……是谁啊?” 华欣认真回答,“穆华景呀!你不会忘了他吧?”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一时无言以答,原来是穆世子…… 那么,里头屋里优雅又亲切的老夫人就是宁远侯的母亲? 沈清兰忍不住扶额,自己这是跳进了某个坑? 华欣凑过来,“姐姐,我知道三哥喜欢你,所以自告奋勇的过来找你,我跟你说,祖母也知道三哥的心意,而且祖母也很喜欢你,她老人家比我还盼着你早点嫁进来呢。” 沈清兰满脸通红,几次想张嘴反驳又怕伤了人心,兀自在心里愁苦一阵,才缓过气来,“华欣,宁远侯府名门望族,世子天之骄子,我高攀不上,你若肯看得起我,咱们做个好姐妹好朋友,我心里就高兴得很。” 华欣呆了呆,两道修长的眉毛皱了起来,“怪不得祖母再三叮嘱我,不可贸然开口,看来我真的把事情办砸了,完了,完了,姐姐生气了,三哥的亲事被我毁了。” “……”沈清兰瞠目结舌,又觉得她这个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拉她的手,柔声哄道,“好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咱们不聊了好吗?我也是真心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的,与穆世子无关。” 华欣幽幽叹了两声,“那你把我刚才的话忘了,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咱们重新开始,行吗?” 沈清兰再度噎住,“……好。”反正,就算重新开始,自己还是会拒绝,可自己也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如果父亲和母亲知道老夫人的身份,加之老夫人对自己的青睐,应该会更高兴吧。 第473章 爽朗 这么一想,沈清兰就有些神思恍惚,先前的欢快情绪不知不觉地溜走,她看着华欣的笑颜和热情,只觉得坐立难安,没过多久,就提出告辞。 华欣不舍,拉着她追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沈清兰笑,“咱们离得近,说来就来了,容易得很,你既来了会州,我虽然也不熟,但总算早来了三个月,定要好好陪陪你的。”算是个周到又含糊的答复。 华欣想着还有以后,就答应了。 沈清兰又去向老太太辞行,一字不提华欣已经抖露目的的话,随后,带着两个丫头离开杨宅。 华欣和任妈妈送出来,并送了许多礼物,大盒小盒的往车上搬。 沈清兰大惊,忙拦住,“这怎么敢当。” 既然已经知道她是穆华景的妹妹,又带着为哥哥说亲的目的而来,哪里肯收她的礼?唯恐将来说不清道不明。 华欣笑,“姐姐别见外,这些都是我从京城带来的,特意……特别的小玩意,不值什么,就是给你看个新奇。” 沈清兰颇显无奈,华欣虽然口误后不得已承认目的,但终究只是个小女孩,她还做不了亲事的主,只要老太太没有把话摊开,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那么华欣的“心意”,就不能推却。 “既然如此,我就谢谢华欣了。” 一路上,沈清兰闷闷不语,靠在靠背上阖目装睡,脑子里静不下来,将与穆老太太相识以来的点滴尽可能回忆一遍,不禁慨叹自己愚钝,这世上哪有莫名其妙的青睐、莫名其妙的结交? 冬梅不知穆华景是谁,但能猜出是个身份了不得的人物,既然有这么个出众的人喜欢自家小姐,这是件好事,可她虽不机灵,也不会鲁莽,察言观色,发现小姐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情绪低落,便探究的去看秋月,只见秋月对她摇头示意。 秋月一直跟在林氏身边,对林氏的心思看得透彻,自然明白穆华景就是林氏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如今穆老太太和穆小姐同时示好,表明这亲事又往前迈出一大步,但她同时也看出了沈清兰极力反对,是以,当着沈清兰的面,她绝不会表现出半点开心。 回府后,沈清兰直接去见林氏,却在下车之前,长了个小心眼:先一样样检查华欣的礼物。 秋月困惑,忍不住轻声问,“车厢狭窄,小姐何不进屋再看?” “……好奇,先看看。” 沈清兰没有说实话,她是想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真如华欣所说,只是些京城的特色小玩意,还是贵重物品,抑或是还有些特殊含义的物件,总得心里先有个数,再决定是否直接送去林氏那。 一一看完,沈清兰松了口气,还真是些小玩意,例如五寸高的彩泥人、精致小巧的绢面团扇等等,粗粗看了一眼,价值有高有低,总归比较正常。 林氏见她回来,十分高兴,不等她开口,就先询问起来,“那个小姐好相处么?” 沈清兰笑,“性子是极好的,天真纯善,我十分喜欢。”说着,将礼盒都打开给她看,“瞧瞧,这都是……她送给我的。” 她在犹豫,怎么提到她姓穆呢? 只要一说”穆“这个字,母亲就该知道与穆华景脱不开关系了吧? 她是真的不想说,不想为穆华景增加筹码。 “看来她对你印象也不错。”林氏看注意到女儿的话奇怪,她对两个女孩能迅速相识相交感到高兴,“下次你也该下帖,请她来家里玩玩。” “好,我记住了。”沈清兰内心很矛盾,她一方面很喜欢华欣,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抵制与穆华景有关的人,生她们在林氏面前起到催促和促成效果。 但沈清兰的抵制没什么效果,林氏一句话就攻破了,她拿出那些小玩意一件件欣赏,看着看着,就问话了。 “你问了没,那小姐姓什么?”林氏见她痴愣,继续说道,“那老夫人不是小姐的祖母吗?知道小姐的姓氏自然就知道老夫人的身份与过往。” “问了。”沈清兰说得艰难,“姓穆。” 林氏倏地变脸,“宁远侯穆家?” 沈清兰沉默地看她一眼,可不就是穆家吗? 林氏亦久久没说话,面色十分复杂,一时间也看不出是不是太兴奋太激动,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各自沸腾着心事,过了许久,林氏才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也累了,回去歇会吧。” 这正合沈清兰之意,她一点也不想与林氏讨论穆家,忙点点头,起身要走。 忽闻院子里响起沈良的大笑声,明朗爽快,尽其得意,母女俩相视一愣,平时这个时辰,沈良是在衙门的,今天提前回来不说,还笑成这样?双双出门,还没到门口呢,已见着沈良大步迈入,喜色盈面。 “太好了!太好了!朝廷的喜报到了!之逸和之潇都中了!中了!” 即便林氏早几天前就收到穆华景的消息,但终究不确切,喜也不敢表露,如今朝廷的喜报送到衙门,便大不一样了,她喜得一时手足无措,眼角泛泪光,追着丈夫回屋。 沈清兰则已扑过去拉着父亲衣袖,欢天喜地地追问起来,“第几名?喜报上怎么说?哥哥们会留在京城吗?还是回会州来?” 林氏含着笑泪将她拉开,嗔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你父亲怎么回答?先让你父亲缓口气,喝口茶。” 沈清兰也觉得自己高兴糊涂了,立即斟茶送到父亲手中,接着便睁着闪亮的大眼睛,眼巴巴瞅着沈良,等他说明详情。 “会州偏远,喜报刚刚送到,之逸在会试中排一甲第三名,殿试点了榜眼;之潇略差些,会试排一百八十九名,也是杏榜在册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并不是佛信徒的林氏也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面色虔诚。 沈清兰又扯上了父亲的衣袖,她对两个哥哥的本事一向是信心十足,此刻更想知道的是他们将来的发展。 第474章 讨论 沈良捋须,敛了敛笑容,略显沉思,“今年春试,一共录取了二百二十九人,按照惯例,九成以上都是要放到地方上去历练的,之逸和之潇两个……暂时还不知朝廷什么安排。” 林氏急问,“你怎么想的?” 沈良笑,“我能怎么想?京城有京城的好处,地方有地方的好处,全看各人。” 林氏更急了,当着女儿的面就拉下脸,“怎么是地方有好处呢?你想想你自己,这么多年都为着什么?” “我老了,折腾不动了,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正年轻,到基层历练几年,不是坏事。” “那也……”林氏欲言又止,眼里已跃动火焰,瞟了眼女儿,又生生压下,“兰儿,你先回去,我与你父亲商议一下。” 沈清兰心知母亲这是心里有气,指不定要吵闹两句,有心阻止,故而磨蹭着不肯走,反而是沈良劝她,“兰儿回去吧,你也要好好准备准备,这几天家里要有客人来。” 无奈,沈清兰只得告退。 她想多知道些有关哥哥们的事情,不舍离开,但父母都让她走,也没办法,这会儿,心思全被哥哥们的喜事牵引住,穆家的烦心事倒被丢到脑后了。 秋月和冬梅亦是如此,一个稳重、一个寡言的两人竟在走回小院的路上忍不住叽叽喳喳地讨论。 “大少爷是榜眼,才学出众,皇上该要留在京城做官的。” “二少爷才刚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真是了不起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管在京城还是去地方,总会展露头角,成就一番伟业。” “……” “咱们老爷从申州调到会州,都来了三个多月,一直低调处事,府里也没办过喜事、宴过宾客,这回可好了,好好办一场,也叫别人开开眼。” “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两位少爷多了不起!” “……” 沈清兰没参与讨论,但听在耳中,也觉得得意,自己的哥哥,怎么夸都不够,如果不是自己一身麻烦事还没抖开,她甚至会忍不住想一想,是不是此时此刻在京城,已经有佳人对她两个哥哥心生爱慕了呢? 假山后坐着一人,原本正阖目养神,被身后路过人说笑声打扰,侧耳静听,越听越迷茫,明明是举家欢庆的大喜事,她却毫无笑意,甚至渐渐目光乖张冷厉,似有癫狂之态。 “中举?榜眼?真有出息呵……”她喃喃低语,忽而掩面而泣,“又不是我生的,又不是我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将来……将来也能中进士,也能中榜眼,还能中状元……可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为什么没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她的孩子能好好活着,光宗耀祖,我的孩子就……死了……” 她越自言自语越悲伤,把头埋在膝上,淘淘大哭起来,可惜小路上的主仆三人已经远去,压根没有听见。 “咦,碧玉,你怎么还在这里?薛扬还没回来?”沈清兰问。 碧玉抬头,“小姐回来了。”她将手中绣花绷子放下,准备去倒茶,却瞧着三人满脸的笑容诧异,“怎么这么高兴?小姐在杨宅玩得开心吗?” 沈清兰的笑容僵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开心么?和穆华欣在一起确实是开心的,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就没法开心了。 秋月敏慧,知道沈清兰不愿提及这事,忙笑着岔开,“碧玉你还不知道呢,老爷回府了,带回来一个大好的消息,咱们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中了进士,大少爷还被皇上点了榜眼,你说,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碧玉喜得大叫,屋里闹成一团,也就没人再提杨宅的事。 到晚上,春兰来叫沈清兰,说是林氏找她,沈清兰已经猜到,喜忧参半,迟疑片刻,整衣过去。 碧玉随行,轻声问,“小姐,您是不是有心事?婢子瞧着您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这会儿没了旁人,沈清兰心绪也平静下来,不想瞒她,闷声道,“碧玉,你知道刚到会州的那位杨宅小姐叫什么名字吗?穆华欣。” “穆……华……欣?这名字听着耳熟呀,穆华……”碧玉嘀咕着,突然眼睛一瞪,吸了口凉气,“是和……宁远侯一家?” 沈清兰点头,默默前行。 碧玉拧起眉头,“这么说,杨宅那老太太也是宁远侯府的,小姐,这事儿棘手了,怕是您的亲事快要定下来了。” 沈清兰顿了顿步子,望了眼已经不远的院子,门口檐下的两盏灯笼笼着橘红的光芒,像两只眼睛,分明颜色柔和温暖,可总让人不愿直视。 她苦笑一声,继续前行,婚姻之事她无能为力,又有何可说? “小姐?太太找您,是不是……”碧玉拉住她。 沈清兰笑了下,“大概是吧。” 屋里灯光明亮,沈良和林氏都在座,饮茶对话,听到脚步声就停下来。 “父亲,母亲。”沈清兰乖巧地上前行礼。 林氏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叫你来,是有两件事,一件是你今天去了杨宅,另一件事是你哥哥们高中,咱们得下贴宴客。” 一切皆如沈清兰所料,她低头应答,“母亲吩咐就是。” 林氏好笑,“我吩咐?难道我吩咐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照做了?不赌气?不别扭?你若果真这么省事,亲事早就定下,说不准都已经出嫁了,哪里还赖在娘家?” 沈清兰涨着脸不作声。 父亲到底宠女儿,沈良见不得妻子数落这些,忙笑着接话,“既是姻缘,便是缘分,咱们兰儿这么出众,不必着急,在家多留两年,好日子在后头呢。今天叫你来,说的就与你这姻缘有关,你哥哥们高中一事,喜报送进会州,不出两天,会州就会人人尽知,到时候必定道贺者无数,我与你母亲商议,与其三两成群,流水宴席不断,倒不如择个好日子,下贴开宴。” “听父亲的。” 第475章 委屈 沈清兰早知道这事是迟早的,毫不吃惊,她对于宴席应酬也不陌生,心里最紧张的还是接下来的话。 沈良看她一眼,继续说道,“我已听你母亲说了,你在法泉寺结识的那位老夫人原来就是宁远侯的母亲,那位穆小姐是穆世子的庶妹,她们都十分喜爱你,听说,上次穆老夫人还主动表示要来道喜,既是如此,这次设宴,咱们就好好招待贵客。” 沈清兰像个小和尚听经,低眉顺眼,一动不动,看着老实,其实心思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倒也没飘多远,正焦躁得乱窜呢。 “咱们还在申州时,穆世子就在咱们家中住过一段时间,与你哥哥们同进同出、情同手足,我和你母亲好多年喜欢,你自己也见过,其人才貌兼备,品行端正,不可多得,他早已与你母亲提过愿娶你为妻……” 沈清兰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当父亲真的把话说出来,说得比母亲还缓和郑重时,她如坐针毡,突然站了起来。 “起身做什么?”沈良困惑。 “……我,没事。”沈清兰在父母的四目同时注视下,黯然又坐下,只是把头更低。 知女莫若母,林氏哪里看不出女儿的情绪,一瞪眼,就要开口,被丈夫制止。 沈良轻叹一声,撇开这段插曲,继续往下说,“我与你母亲都很看好穆世子,觉得把你交给他,会是个满意的选择,如今穆老夫人和穆小姐的态度也很明显,可见穆家都很喜欢你,愿意结这门亲,你看……” 沈良说话徐徐缓缓,不瘟不火,旁边的林氏急了,直接抢过话去,“我的意思是,趁着这次摆宴,穆老夫人过来,找个机会就把话说明了,凑一个双喜临门。” 沈清兰倏的又站起,目光痴怔。 “大姑娘家,总这么一惊一乍的,像什么话?”林氏皱眉,忍着气说,“若不是宴请之时,女眷众多,还需你出面招待,要单是议亲,我与你父亲做了决定就行,还用这么征求你的意见?关于你的婚事,我们对你多有纵容,从分……到申州,我也曾几番与你谈论,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既是如此,也不必再与你说了,父母之命,你依从即是。” 沈清兰杵在哪里,直挺挺的站着,大颗大颗地掉眼泪,也不做声,不乞求、不反抗,只是可怜兮兮地哭。 这一哭,林氏是既火大,又怜惜,有那么一瞬想由着她的意去,又恨不得把她锁进屋里再绑上花轿,最后也只是恨恨地瞪她一眼,骂一句,“哭什么?还不都是为你好?” 沈清兰听了,泪落更凶。 沈良看不下去,又是一叹,“罢了罢了,你先去冷静冷静。” 碧玉在一旁早就心惊胆战,一听这话,得了圣旨一般,立即把自家小姐半扶半拖出去了。 林氏望着她依旧倔强的背影气道,“你就哄着她吧,看她现在被惯成什么样?” 沈良沉吟不语。 林氏自个儿发了一通牢骚,火气消了一半,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沈良给她续了茶,看她喝了,缓声道,“你看,兰儿很不情愿,这事儿,不如往后缓缓?” 林氏斜眼,“以前,只是穆世子一厢情愿,你我就已经觉得难得,如今更有老夫人做主,反而迟疑?错过穆家,这天底下,再难找到更好的人家了。” “这个道理我懂,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兰儿不愿意,又能如何?” “还不都是你惯的?有点不顺心的就哭,金豆豆一掉下,你就去哄,如今好了,婚姻大事也拿这个要挟你,你还要惯着?” 沈良也很委屈,“也不是我一人惯的,你不是也……好好好,我惯的,我惯的,那你想个法子来,让她高高兴兴同意。” 林氏气恼,“没有法子,强硬些吧,只要亲事定下来,再无更改,她知道拧不过,时间长了,自然就接受了。” 沈良低头,长长的、重重的叹息。 “怎么?”林氏不悦,“你又心软?” 沈良凝目注视妻子,“当年,你我之间,若非彼此坚持,岂有今天?” 林氏,“……” 当年,沈家老太爷入仕,虽然只是个小官,但作为一方父母官,已经令乡里仰望,林氏娘家则毫不起眼,这门亲事是在发迹前定下的,后来身份变了,老太太便看不上了,虽然她也不喜欢这个庶子,但骨子里讲究门当户对,所以几次想悔婚,还是沈良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林氏在娘家也表示好女不嫁二夫,既然下了聘,就不肯改嫁,两人忠贞一致,才保全了这门亲事,这也是后来林氏与老太太相互看不顺眼的一个原因。 这段过往随着时间流逝,早就被压在记忆深处,如今日子越过越好,老太爷去世,婆媳关系日趋和谐,当事人也就有意无意地淡忘。 现在,沈良突然提起旧事,林氏心里像是一块巨石惊破平静湖面,瞬间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这……不一样吧。”她轻声道。 沈良摇头,“都是自己的选择。” 林氏又沉默了。 直到沈清兰洗了脸,再回来,站在她面前,依旧是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模样,林氏动了动唇,挥手道,“不说了,你回去算了。” 沈清兰站着不动,还在看她。 林氏没奈何,只得道,“亲事先缓缓,反正,也得等穆家主动再说。” 沈清兰略松了口气,轻声细语的告辞,垂首离开。 回院的路上,碧玉紧紧搀扶沈清兰分胳膊,像对待一位耄耋老人一样小心翼翼又用了力气支撑,唯恐自己力气太小或者一不注意就让对方摔倒。 “碧玉,我能自己走。”沈清兰哭笑不得。 碧玉忐忑,“小姐,还是婢子扶着吧,您别太伤心。” 沈清兰失笑,“碧玉,我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不通情理,父母的好意,我也能明白的。”所以,并不如碧玉想象中那么伤心欲绝,但是,真的很彷徨。 第476章 分派 碧玉默然。 “碧玉啊,我问你,如果……我说如果,我把你许配给另一个……” “婢子不嫁!”不等沈清兰说完,碧玉断然回答。 沈清兰笑,“我还没说完呢,一个很好的人,年轻、英俊、家有钱财,对你也好。” 碧玉摇头,“那也不嫁,婢子就梳了头,一辈子不嫁人,陪在小姐身边。原本婢子也没想过嫁人的,婢子以前也不知道会认识薛扬。” 沈清兰笑了笑,拉住她的手,不再说话。 林氏已经做出妥协,说婚事容后再议,沈清兰勉强松了口气,但宴席的事不能拖,这么大的喜事,就算沈家再想低调,也挡不住一波一波的人登门,到了门口不能不让进去,进了门就不能不招待。 第二天一早,沈清兰就忙了起来,也没了空闲再伤春悲秋,因为林氏把操办宴席的重任交给了她。 “你也不小了,这种事迟早要经手,趁着这个机会,练练也好。” 沈清兰胆怯了,她虽然在此之前也跟着赵妈妈管管库房、算算账,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敢接这么重的担子? “母亲,这恐怕不行,要是办砸了,可就丢脸。” 林氏正在给分宁老太太那边写信,虽说大老爷沈威肯定也收到了朝廷发的喜报,但朝廷是朝廷,自家是自家,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她还是要客客气气的去封信报喜。 “有什么不行的?赵妈妈会帮着你,你有不懂的尽管问,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只要开了头,后面就不怯了。” 赵妈妈也在旁边鼓劲,“小姐别怕,设宴这种事说麻烦也不麻烦,无非就是准备几样菜肴点心,让大家吃高兴了,再了解一下当地有什么新奇玩意,照葫芦画瓢,也走个过场,家家都是如此,一做就会。” 话虽如此,做起来并不容易,沈清兰自小被宠在手心,养得表面乖巧实际贪玩淘气,凭着她的聪明,前阵子的小打小闹都没出差错,但真的临到大事,心里是有些发怵的。 然她有个优点,一旦决意做某件事,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眼下设宴这事,既然甩不出去,她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一头扎进去,认认真真的学习起来。 既然是宴,首要就是吃,第一条,准备菜肴,赵妈妈先做了准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菜单,上面列着好几页的菜名。 “这是会州当地大户人家宴请的菜单,各家各户虽各有特点,但相差都不太大,主要菜色都囊括在其中。小姐不妨就按这个单子拟定。” 沈清兰自己没有经验,既然有送上来的现成经验,自是从善如流,“多谢赵妈妈,我去厨房看看。”拿了菜单与厨娘核对食材用料,该买什么,买多少,一样样都要先做好计划,记录、做预算、安排人手、分配劳务…… 赵妈妈跟在后面,也不插言,看着她一笔笔写,一件件安排,虽有小遗漏,但无大失误,心下十分欣慰,回头去和林氏汇报。 捏着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沈清兰稍稍松了口气,沈家做人做事,一向讲究中庸,不出风头,比如设宴,以前在申州没少办过,菜肴点心也都是其他人家都有的,无非是做得精致可口些,但样式上,绝不标新立异、引人侧目。 沈清兰这次就秉承这个原则,力求稳,不求新。 本来嘛,家里同时出两个进士,其中一个还是榜眼,就够招人眼红了,这种大红大紫的时候最是危险,还是小心为上。 办好厨房一桩事,就是迎客、送客、招待的下人,这是个比吃食还要麻烦的事,原因在于沈府的下人不够,三个月来,虽说人牙子陆陆续续往里送,但沈家用人有自己的标准,宁缺勿滥,所以真正买下的并不多,训练出来能在前院撑场面的就更少了。 沈清兰找到赵妈妈说明难处,“这个时候再临时买人,断然来不及了,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确实如此,小姐之意是?” “就算是拆东墙补西墙吧,还是咱们从申州跟过来的人办事更稳妥,就让她们都去吧。” 赵妈妈提醒她,“仅仅是这些人,仍然不够。” 沈清兰想了想,“一带一,或者一带二吧,各司其职,责任到人。” 赵妈妈凝目看她,含笑点头,“小姐真是长大了。” 沈清兰被夸得脸红,回去又列了个单子,将府里现有的下人全部归拢起来,相互搭配,指派合理的任务、固定区域,等指令分派下去,这一天已经接近尾声。 累得狠了,沈清兰毫无食欲,随便吃了几口,就洗漱更衣,倒头便睡。 碧玉给她掖好被子,心疼地道,“小姐这两天都瘦了。” 沈清兰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问,“帖子都发出去了吧?我记得早上你提过一句,说还有谁的没送来着?瞧我这记性,忘了。” “小姐这是太忙了。北关的帖子都没发。”碧玉挨着床坐在脚踏上,“小姐,婢子本来是想着薛扬回来了,让他稍一程的,可他一直没回。” 沈清兰听到“北关”和“薛扬”的名字,稍微清醒了些,“薛扬好几天没回来了吧?” 碧玉答道,“是的,好像说是大练兵,近期特别忙,他回不回无所谓,只是这帖子,婢子不好送,不如交给王安叔,让他安排人送去?” 沈清兰想了想,笑起来,“给王安叔干什么,别的帖子用不着你,偏偏北关这个,非你不可,薛扬不回来,你正好去看看她,这样,明天一早,让胡泽送你一程,路上安全些。” 碧玉红了脸,到底没有反驳,过了一会,她又说话了。 “小姐,杨宅那边……” “什么?”沈清兰悄悄提起心。 “婢子送去时,穆老夫人和穆小姐都说了会来。” “哦,来了就接待。”沈清兰没什么太大反应,她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所以,来,是正常;不来,才是意外之喜。 第477章 心酸 沈清兰这么淡然回答,倒叫碧玉拿不准她有多紧张,踟蹰片刻,还是问道,“婢子明天去北关,小姐有话要带吗?” 这话自然不是带给薛扬,而是带给卫长钧的。 “没有。”沈清兰摇头。 非但没话带,甚至还提醒了一句,“你是代表沈家去送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碧玉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急着了,“小姐您是笃定宜威将军肯定会来?” 沈清兰想了想,否认了,“这倒不是,薛扬这好几天没露面了,他们都忙,未必抽得出时间来;还有一桩,听说北关统领胡大人不喜与文臣打交道,他从不应邀这种宴席,这一次,也必定不会到场,你想,要是胡大人拒帖,子……宜威将军怎么可能自己过来?” “那……那怎么办?”碧玉发愁,“这么重要的场合,宜威将军要是不露面,穆老夫人和穆小姐却都来了,这一比较,太太肯定更偏向穆家了,万一穆老夫人在宴席上提起亲事,太太一冲动就答应了,那就……那就……”那就完了。 沈清兰眸光黯淡,索性闭上眼不让人看见,“……不会。” 不会什么?卫长钧不会不来?穆老夫人不会提亲?林氏不会应允? 沈清兰心里也没着没落的,可她没法再做突破世俗的举动。 次日一早,碧玉去了北关。 沈清兰收拾收拾,也出门了,带了冬梅,直奔菡萏园,给姚太太的帖子,她要亲自来送。 进了门,看到满目新绿和花红,檐下乳燕啾啾,细渠清流缓缓,才恍然惭愧,已经许久没来了。 “沈小姐稍等,我先进去看看太太。”蒋妈妈很客气地道。 沈清兰疑惑一闪而过,以前每次来,都是直接登堂入室,姚太太也从不在她面前讲究什么,今天突然要先禀报,是不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既然是为送帖而来,总要把帖子送出去才好。 蒋妈妈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笑道,“沈小姐请在大厅稍后,太太马上就出来。” 沈清兰道了谢,乖巧的在大厅等候,但她忍不住多心,越发觉得自己今天过来很鲁莽。 片刻后,姚太太出来了,仍如从前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笑道,“真是抱歉,让妹妹久等了。”她仍是一身娇红短衫长裙,衬得雪肤玉容、身段婀娜。 “姐姐,好久不见。”沈清兰欢喜的上前迎着,一走近,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远看还不觉得,走近了再细看,不能不叫人惊诧,原来姚太太脸色苍白、眼眶深陷,身上还沾染淡淡药味,分明是在大病中。 “姐姐,你病了!”沈清兰失声轻呼,眼眶已湿润。 “姐姐,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姚太太拉着她的手一起入座,笑道,“不严重,就是春天来了,乏困没食欲,因此瘦了些,这样也好,我正嫌自己太胖,这下倒是正合适了。” “姐姐,你别哄我了。”沈清兰眼圈都红了,“你就是病了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 可以什么呢?不懂岐黄圣术,也不会照顾人,确实什么也做不了,这么一想,越发难过又自责了。 “好啦好啦,不哄你,就是受了点风寒,捂两天就好了。”不等她多想,姚太太笑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沈清兰抿唇,不知该怎么说,她本来是来送帖的,但眼下这情况,怎么好意思再开口?姚家商铺遍布会州,姚太太闲不住又人缘广,会州大大小小的事她基本都知道,可听她刚才的问话,并不知沈家有喜事,这也可见她确实病重,好些日子不过问外面的事了。 “没事,就是想姐姐了,过来看看。” 姚太太笑吟吟看她,突然噗嗤笑一声,“你这谎话可骗不了我,说吧,什么事?” 沈清兰没法子,略作犹豫,只得实话实说。 姚太太听罢,既惊喜又歉疚,“我这段时间糊涂了,竟忘了春闱的时间,你两位哥哥都是世上少见的才子,将来必定前程似锦、辉煌腾达。”略略停顿,似乎也在为难,但还是笑道,“这等大喜事,我必定要去的,很久未见沈太太,这次务必要亲自去道喜,好好说上几句话、喝上几杯酒才是。” 沈清兰越听越哭笑不得,“姐姐身体不好,还是在家静养的好,等大好了,想什么时候去都行,到时候,我亲自下厨给姐姐做一桌席可好?” “那不一样。”姚太太被逗笑,“这次是喜宴。” “可是你……” 姚太太挑眉,“不碍事,不耽误喝酒。” 沈清兰大惊,“不能喝酒。” 姚太太仰面大笑,“我倒是肯应你,只怕上了席,就身不由己了,这会州城里,男女老幼,谁不知我嗜酒呢?我要是不喝酒,那才叫稀奇。” “那就不去了。”沈清兰坚定地道,“是我近来忽视了姐姐,连姐姐生病都不知道,冒昧来送帖,早知如此,我宁可再忍一忍,不给姐姐送帖了,不论如何,姐姐身体最重要,若是露了面就必须喝酒,我这就走,这帖子是定不给你的。” 姚太太握住她的手按在桌上,笑容柔和而温暖,只是那手清凉少热,这都快五月了,桃李谢尽,绿荫渐浓,有些爱漂亮的姑娘已经穿上了单衣夏裳、撑起了五颜六色的油纸伞,开始嫌热,这样的天气怎么就暖不热一双手? 沈清兰记得以前姚太太也拉过她的手,即便是严冬正月,手心也有着淡淡的热气。 她顿感心酸,反手将那只手握住。 姚太太一怔,继而笑容更浓,“你不知道,我是必须得去的,我还有个重要的任务,要是因为缺席而误了事,那就……”她看着沈清兰,笑得有些神秘。 “任务?”沈清兰糊涂了,“是要谈生意吗?” 姚太太又是一阵笑,“谈生意的事用不着我,何况,在你家的喜宴上谈生意,我也太不懂事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第478章 心思 沈清兰无奈地笑,她哪里是怕姚太太害她呀,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最终,沈清兰还是把请帖交给了姚太太,但是在菡萏园呆到日薄西山才离开,依旧是蒋妈妈送出。 半路上,沈清兰询问,“姐姐有病在身,饮食自然与常人不同,不知大夫说有什么忌口的,我也好提前准备。” 蒋妈妈一听,目中光芒闪动,竟是三分感慨,三分欣慰,她知道,沈清兰能这么问,绝对不仅仅是想照应周全,而是不相信所谓的“风寒”,风寒之症该怎么饮食,人尽皆知,何必刻意一问? “多谢沈小姐想得周到,略清淡些,勿食鱼虾生鲜即可。” 回府之后,沈清兰又去了趟厨房,重新看过菜单,一样样查看食材用料,确实有好几道河鲜,她想了想,没法子,毕竟客人很多,河鲜不能撤,会州靠黄河,河鲜一向是会州宴客不可或缺的菜品,沈家既然要入乡随俗,就不能少。 她其实还想安排几样京城风味的菜肴,奈何府里的厨子都不擅长,想到姚太太和穆老夫人、穆小姐都是地道的京城人,还是别贻笑大方了。 思来想去,她便另加了两菜一汤,俱有益气补血的良效。 交代完毕,沈清兰松了口气。 默不作声跟了一天的冬梅突然开口,“小姐还是想想酒吧。” 沈清兰拍拍脑门,笑道,“我糊涂了,竟然因小失大,姐姐身体不好,断不能再和平时的酒。”当即吩咐冬梅去准备果子酒。 秋月过来禀报,“小姐,府里现存的灯笼,婢子都点完数了,倒是不少,但都是刚到时,为了上元灯节买的,一直挂在各院子,眼下显得有些旧了,是否需要买新的?” “不用买,依旧这么挂着吧,不挪位置。” “那……买些彩绸装饰?”秋月迟疑,“宴毕游园是大多数太太、小姐的爱好,咱们不装饰一下吗?” 沈清兰笑道,“若是冬天,一片凋零之状,少不得要靠彩绸、灯笼点缀,才能显出喜庆颜色来,这会儿就不必画蛇添足了,虽说桃李已谢,园中花少,但绿树青草、假山回廊足以待客。”再说了,她觉得,有心思逛园子的人不少,沈家第一次设宴,肯定有很多人等待已久,都会围在林氏身边。 这时,碧玉回来,回院没见到人,听说在厨房,直接就找了过来,一脸的兴冲冲,见不少人在,欲言又止。 沈清兰心领神会,让秋月留下核对餐具,自己带着碧玉离开。 暮色四合,园中花草树木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这个时节,晚风还有几分凉意,两人信步而行,心思都在话中,丝毫不觉得。 “帖子送到了?” “送到了。”碧玉眼里闪着光,“两个帖子都收了。” 沈清兰似有不信,“两个?都收了?”卫长钧应该是会收的,胡大人怎么会收?转念又想,只是收下罢了,未必到时候会来。 碧玉笑,“今天有点巧,婢子去到北关,但是关门紧闭,只听得里面喊声、打斗声震天,不知如何是好,恰好这时有一小队骑兵跑来要入关,婢子这才跟着进去,小姐,北关果真在热火朝天的集训,防守还特别严,要不是婢子运气好,遇上有人引路,连营地都没法靠近。” 沈清兰点头,觉得理所当然,“军营重地,自然不许闲人出入,是我没有经验,早知道还是该让王安叔陪同。” 碧玉笑,“那倒不用,小姐知道那个带婢子进营的人是谁吗?” “谁?”沈清兰想了想,自己除了卫长钧和薛扬、莫安外就不再认得别的将士了。 “是北关统领胡大人的儿子,听说他昨天才到的北关,婢子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带着一小队人出关环巡回来。” 沈清兰讶异,“胡大人的儿子,他……他这是调回北关了吗?”记得徐嫣芸说起过,胡大人的儿子胡佐在太子府的右卫率府任职,颇受太子器重,随太子出入内廷如家常,连皇上都夸赞过,这样得力的亲卫怎么会调离? 碧玉摇头,“那倒不是,婢子悄悄问过薛扬,他说只是回来探亲,也就是看看胡大人,呆不了多久还要回京去。” 沈清兰默然,心里总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胡大人没病没灾的,突然探什么亲?不早不晚,卫长钧前脚到会州,他后脚就跟来了? 碧玉以为沈清兰不信,继续说道,“小姐,给胡大人的帖子也是这位胡公子收的。” “胡大人呢?他怎么说?” 沈清兰有些不安,先前不知这位公子也在,根本没有备他的帖子,甚至连给胡大人的帖子上提都没提他,现在却是他收的帖,岂不尴尬? “婢子没见着胡大人,胡公子说,帖子他收了,到时候他肯定来。” 沈清兰揉揉眉心,好嘛,帖子下给父亲。儿子应邀,本来呢,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人家都是这样,老父亲去不了,或者不愿去,就打发儿子跑一趟,算是给下帖主人家一点薄面,总比直接拒绝的好,但胡家略有不同,胡公子并不寄生在父亲羽翼之下,相反,他虽然官职不高,但太子近卫的身份让他在边城百姓眼中有种特殊的光芒,如果要请他,还是专门下帖才显得诚意。 可事情已然如此,再补帖子反而矫情,只能宴席当天让父亲去圆场了。 “那,你见到薛扬了吗?”沈清兰问,抿了下嘴,欲言又止。 碧玉岂不知她心思,忙回答,“见到了,他与宜威将军在一起,还有莫安,都在一起,也是那个胡公子带着婢子去见的,宜威将军也说了,一定到场。” 沈清兰微觉脸红,掩饰似的“哦”了句,也不知自言自语呢,还是问碧玉,“他们都在训练,挺忙的、挺累的吧?” 碧玉笑道,“是在训练,也是在打架呢,薛扬和莫安联手对战宜威将军,对了,婢子觉得,宜威将军和那个胡公子交情不错。” 第479章 可行 沈清兰侧目,“怎么看出来的?” “胡公子收了帖子之后,婢子就提出请求,想见薛扬,本以为他会让人叫薛扬过来,没想到他却说‘我猜是要送帖给子渊,走吧,他们应该在一起,我带你过去’,说起话来顺口得很;等见了面,还没等宜威将军开口,他已经代为答应,说‘帖子你看到了,我都已经收了,也帮你应邀了,你不会不去吧”,其实他说谎了,他并没有帮宜威将军应邀,不过宜威将军也毫不为意他的谎言和越俎代庖;接着两人又约好,一会要好好打一场,对话很熟艌。” 沈清兰将信息在心里慢慢琢磨一遍,轻快了不少,既然有交情,两人相处也不错,想来,胡佐的到来不会给卫长钧带来麻烦吧。 “薛扬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说不好确定,毕竟在营地里,旁边都是人,很多话他也不能说,不过婢子听出来了,总得三四个月吧。” 三四个月?沈清兰暗暗吃惊,继而叹道,“你们新婚,就要分开这么久吗?” 碧玉脸一红,嘴却是一撇,毫不在意地道,“那有什么?那里面的将士谁不都是这样?婢子觉得正好,他不在,婢子就省得耳边呱噪,可以天天赖在小姐这边了。” 沈清兰扑哧一笑,心头一抹不能言说的阴霾渐渐散开,是啊,那里面的将士不都是这样?遇上战乱,征人在外,生死尚且难料,现在不过是训练罢了,起码是安全的,怎么凄凄切切起来? 她带着碧玉没回自己的小院,直接去了林氏那边,胡佐的事情还需及时和父母说一声。 来得正巧,沈良刚刚进门,正在喝茶。 沈清兰让碧玉再次把有关胡佐的情节说了一遍,果然沈良并不知情,他凝眉“咦”了声,面色渐显凝重。 “兰儿,你先回去,这事我知道了,定会早做安排。” 沈清兰虽然很想听一听父母的安排,却又害怕林氏心细,把话题引到卫长钧身上,因此略做犹豫,就退了出去。 女儿出了门,林氏露出忧色,“那个胡公子不是在京城呆得好好的吗?怎么悄无声息的来了会州?你先前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没有。”沈良捻须摇头,“毫无消息,不光是我,我能肯定,衙中其他人也都不知情。” “别不是有什么机密任务吧?也不知道是否与你们衙门有关。” 林氏这么一说,沈良沉吟片刻,坚定地摇头,“或许有机密任务,也或许有衙门有关,但肯定不会连累到我。” 林氏不解他的确信,“为何这么肯定?” 沈良笑,“若是对我不利,子渊定会提醒我。” “……”林氏瞪直了眼,好一会才冷笑,“真是邪门,你怎么就对他如此信任?他虽然看上兰儿,有意结亲,但毕竟亲事未成,我沈家与他卫家并非姻亲之好,他怎么冒着泄密的风险会事事通告你?况且,他如今在会州连个职……咳,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胡公子真是带着秘密任务而来,他也未必知晓。” 沈良仍是摇头,却没反驳妻子的话,他隐晦地笑了笑,温和地劝解,“子渊这年轻人,可不仅仅是武艺高超、统兵杀敌厉害,还颇有眼光和谋略,他虽然现在是个闲职,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林氏白了他一眼,她一向知道丈夫欣赏卫长钧,嘴上虽不服气,心里也认同丈夫的话,沉默了会,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听闻胡大人从不与文政官员来往,胡公子却直接应承了下来,可想而知,到时候,胡公子的出场必定引来四座侧目。” 林氏忧心忡忡,“可不,我也担心胡公子此举会给沈家树敌。” “树敌倒不至于,子渊也在。” “……”林氏再次噎住,忍了又忍,才没冲他生气,怎么三句不离“子渊”? 沈良也看出妻子不悦,憨笑一声,安抚道,“你放心,我自己也有数,胡公子此举尚不知是善是恶,但听碧玉所言,不是个狂傲无耻、玩弄谋术的人,究竟目的是什么,到时候一试便知。” 林氏听了丈夫笃定又温和的话,心情平复了许多,又道,“司马张大人那边答复如何?” 沈良笑道,“也说了会来。” 林氏顿时也笑,“这个面子不小。” 张大人这小半年来一直身体不好,汤药不离身,连衙门都不常去,人情往来更是一一谢绝,没想到肯来沈府赴宴,说起这张请帖,当时夫妻俩真没抱太大希望,不过是于情于理不该疏漏,没想到竟应了。 林氏又道,“张大人和张太太身子都不大好,饮食上要多注意,我看兰儿送来的菜单还不错,热菜、热菜、蒸焖炒炸、煎煮炖贴、样样齐全。” 沈良闻言,由衷而笑,“兰儿长大了,管家理事,也是有模有样的。我瞧着自从分宁回来,兰儿就比从前更乖巧更懂事了。” “也就你这个当爹的这么觉得,我都愁死了。”林氏刚夸完,转脸又开始挑剔,本来还想细数两件烦心事,张口又作罢,女儿的“淘气”都是因为在婚事上执拗,可这话跟丈夫再提,反而要助长丈夫偏向卫长钧了,不如不说。 门外适时响起春兰的声音,“老爷,太太,小姐来了。” 林氏挑眉,“不是才走吗,怎么又来了。进来吧。” 沈清兰去而复返,是因为半路上想到一件事,先说给碧玉听,碧玉觉得可行,两人因此折了回来。 “父亲,母亲,我想起上元节在卢府做客时,听太太们说起会州有个戏班子,可以受邀到府上表演,听那些太太的话,似乎颇受欢迎,咱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林氏愣了下,才回想起来,笑道,“这都几个月前的一句话了,亏你记性好。”又对丈夫说,“请伶人入府登台,这也不是会州特有,以前申州也有,只是咱们很少摆宴,又喜简单清静,所以从来没请过,这会州……或可一试。” 第480章 趣味 沈良与内务一事上素来做惯了甩手掌柜,摊手一笑,“你看着办吧就是。” 林氏沉吟。 沈清兰插言表达自己的想法,“请伶人入府唱戏,热闹是必定热闹的,想必很多太太、小姐都喜欢,但是选曲要慎重,母亲要是决定下来,还需早做准备,定下戏班和曲目,咱们府里还得腾出场地来,该装扮的装扮,该采买的采买。” 林氏听她认认真真一番话,含笑点头,“你想得很收到,既然你都想到了,明天就去安排吧。” 沈清兰一出门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不等第二天到来,当晚就选了场地,并且把布置的任务交给了秋月和冬梅,一心一意等天亮去找赵妈妈,与戏班沟通的事,她不方便露面,丫头太嫩了些。 她这么上心,是有两点私心,第一点为着姚太太的身体着想,宴席时间越长,她喝的酒必然越多,不如找一件不用喝酒、不用劳累的事做,那就是坐着看戏,只要备足了点心即可;第二点为了分散穆老夫人和穆小姐的注意力,看戏最妙不过,锣鼓一响,咿咿呀呀的唱起来,还聊什么亲事? 她想得挺好,可惜第二天计划泡了汤,原因也很简单,会州最受太太、小姐喜欢的戏班两天前被邻。 请走了,估摸着要十天半月后才能回来。 赵妈妈空跑一趟,回来和沈清兰一说,沈清兰十分失落。 碧玉知她心意,迟疑着提议,“换一家可好?” “算了,退而求其次,不如罢休。”沈清兰拒绝了,如果效果不好,何必折腾? 这事报给林氏,林氏也这么觉得,虽有些遗憾,但也无可奈何,请戏班之事就此作罢。 沈清兰又开始想别的法子,她其实也并非完全不信任林氏说过的话,但当时说的只是“暂且缓缓”,这么含糊的几个字算不得承诺,万一到时候闲聊太多,又聊得投机,怎么办? 还是得给所有人找事做,让她们都忙起来,把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思虑至此,沈清兰带着碧玉张罗了许多女眷们爱玩的小游戏,其中行酒令最是常见。 最后,沈清兰还是打上了园子的注意,先前说过“不必画蛇添足”的话,但那时刚刚担起重任,正热血沸腾,一心都在大局上,求的是景色天然韵味和主宾气氛和谐,现在想起了头顶悬着的亲事,免不了要动动心思了。 “妈妈,咱们这园子好看是好看,但一些路不太好走,要不,稍做修葺,方便宾客观赏?” 赵妈妈点头,“小姐的意思是?” 沈清兰笑道,“妈妈想,这次来做客的,除了正当盛年的太太、夫人,还有年事已高的老夫人和风吹柳动的小姐,这些石板相隔太宽,恐怕她们行走不便,扫了游园的兴致,若是重新调整石板间隔,既费时又费钱,不如在间隔处铺垫些许鹅卵石,也好踏脚,妈妈以为如何?” 赵妈妈想像了一下效果,就同意了,立即去找王安叔,安排工匠铺设。 沈清兰见允,松了口气,转身又吩咐秋月和冬梅,“园中凉亭不少,但是亭内空荡荡的,宾客枯坐无趣,可摆设棋局或覆射等游戏之物,寻个乐子,另外,此事春风正柔,亭角可挂铃,风过成曲,增些雅致。” 两人赶去布置,沈清兰又把碧玉招过来,“你也别闲着,带人去园子里多转几遍,看花枝都修剪了没有。” 碧玉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小姐,您这回的心思太细腻了。” 沈清兰回眸一笑,比她还要神秘,“这样不好?” “好……” 每个细节都精心设计,让人应接不暇,可以想象到,宾客们总能在这座花尽心思的园子里找到自己的乐趣,不至于要靠不停的闲谈来避免冷场。 冷场?碧玉觉得,这么多小趣味,热闹喧腾还来不及呢。 碧玉走后,沈清兰又找到胡泽,交代他做好前门车马迎送的布置准备。 宴席定在两天后。 沈清兰再去园子的时候,鹅卵石已经铺好,在她的“指点”下,鹅卵石穿插在石板之间,也是一小团一小团的点缀,确实好看。 亭子里、路边石桌上摆好残局。 碧玉问,“不如也放些茶器。” 沈清兰笑着摇头,“喝茶宜静,会让人头脑清醒。” 碧玉愕然,凉亭品茶,多显品味啊,难道小姐要让人头脑不清醒? 沈清兰不解释,她也不是说非得让客人头脑糊涂,而是不愿提供这么个让人恬静、舒适、思路清晰的机会去谈论一些她不愿听的话,那不如多安排些要么喧哗热闹、要么需要专注的游戏。 “还有个事,碧玉,你确认一下,刘太太、徐太太、孟太太她们几个一定会来,要是卢老太太也来……” 碧玉又困惑又吃惊,“小姐,几位判司大人家的帖子都送了,她们也都口头应了,错不了,准来的,您想呀,这么好的说闲话攀交情的机会,她们怎么会错过?哪里还用反复确认啊?倒是卢老太太……小姐,您让她来做什么啊?” 即便碧玉没见过卢老太太,但不妨碍她从翡翠那听说了上元节的事情,又加上卢鹏义的行为,对这位老太太十分不感冒。 “她和穆老夫人年纪相仿,兴许能有共同语言呀。”沈清兰眨眨眼。 碧玉失笑,“年纪相仿没错,共同语言就未必了。”她几次跟着沈清兰见穆老夫人,对这位出身名门、举止优雅低调的老太太印象很好,她可不觉得这两个人能聊得多么投机。 沈清兰只是笑而不语。 碧玉顿时醒悟,“小姐,您哪里是希望她们有共同语言啊,您就是……” 沈清兰以手指抵在唇上,是啊,她就是想让卢老太太来缠住穆老夫人。 至此,碧玉全明白了沈清兰百般心思的目的,捂着嘴笑。 万事俱备,终于宴请的日子到来。 沈府门口早就挂起大红灯笼,里里外外一派喜气洋洋。 第481章 降温 让沈清兰没想到的是,第一拨到来的“客人”居然是徐昭、碧玉和囡囡。 其时,沈清兰才刚装扮完毕,来到林氏的小院,沈良也在,一家三口还没说几句话,就听外面响起娇嫩绵软的呼喊,“太太!太太!囡囡来啦!” 三人俱是一怔。 紧接着,春兰出现在门口,笑道,“老爷、太太,徐户书带着囡囡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林氏大喜,亲自迎了出去。 沈清兰迟疑了下,觉得徐昭这人在沈家已是常客,出出入入的交道也打多了,现在又有囡囡这层关系,算是半个家人了,因此也跟了出去。 一抬眼,就看到徐昭和翡翠正拾阶而上,碧玉抱着囡囡,囡囡穿一身粉红色撒花的单袄,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儿,系着粉红色的丝带,称得圆乎乎、粉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她攀着翡翠的脖子,歪头对着徐昭呵呵直笑,两根小辫儿轻轻甩动,粉丝带在晨风中飘拂,像只调皮的小精灵;徐昭走在旁边,手里提着东西,时不时冲囡囡眨眼逗她,两大一小,看起来十分融洽。 “太太。”翡翠先喊起来。 “太太!”囡囡也喊,“囡囡想您啦!” 林氏笑得脸上开花,伸手抱过囡囡,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亲,“囡囡长高了,也长胖了。” 翡翠笑答,“可不嘛,婢子抱久了都胳膊疼,太太您还是放她下来吧。” 林氏舍不得,囡囡主动道,“太太,囡囡自己走路吧。”转身却又扑倒沈清兰怀里,“姐姐,姐姐。” 沈清兰接回来抱住,觉得沉甸甸的,才知道翡翠曾说的“囡囡特别能吃”的话半点不假。 逗了一会,沈良和徐昭离开,女人们入内室说话,林氏先问碧玉徐家的情况,翡翠叽叽喳喳的把日常零碎说了一遍,都是关于囡囡的,她和徐昭吵吵闹闹的事一句没提。 末了,她说,“太太,囡囡在徐家过得很好,徐昭待她好似亲生,囡囡也接受了他。” 林氏微微蹙眉,“翡翠,你叫徐公子什么?” 沈清兰暗中扶额,心说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胆子肥,在我面前随心所欲想说就说也罢了,到太太面前也不小心点,少不得挨顿训。 “……”翡翠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低头请罪,“太太,婢子一时嘴快,胡说八道。” 林氏静看她片刻,所有所思,沉声道,“今天府里大宴,你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别人眼里,切不可如此。” “是,婢子再也不敢了。”虽然没有训斥,翡翠还是战战兢兢,羞愧不已。 林氏又看着她陷入沉思,似乎还想说什么,囡囡突然说道,“太太,您别生气呀,翡翠可好啦,囡囡喜欢翡翠。” 众人讶异。 翡翠更不知所措。 林氏一怔,继而展颜笑起来,柔声道,“太太不生气,太太知道囡囡和翡翠要好,那,囡囡以后都要和翡翠好,行吗?” “行呀。”囡囡露出还没长齐全的小牙齿,笑得甜甜的。 沈清兰默默琢磨着林氏这话,觉得略有深意呀。 正说话,外面又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原来是郭姨娘和齐姨娘来了,她们俩远远的听到囡囡奶声奶气的声音,各自愣了下,变了脸色。 郭姨娘加快步子入内,齐姨娘则僵直身子,滞后三四步,才抿紧嘴跟上。 “姨娘—”囡囡一看见她就跳下地,蹬蹬蹬跑过来,两个月不见,小家伙跑得快了许多,稳当了许多。 郭姨娘弯腰接住,笑弯了眉,将她揽在怀里左看右看,欢喜得合不拢嘴,眼睛亮得快要滴落泪水,她也知晓,当着林氏的面不该过于表露情绪,忙压抑下去。 “囡囡真乖。”囡囡还记得姨娘呀…… 囡囡主动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姨娘,囡囡做梦,梦到姨娘啦。” 郭姨娘笑问,“囡囡的梦里,姨娘在做什么呀?” “姨娘给囡囡做好吃的,姨娘还教囡囡认字、唱歌……” 都是以前郭姨娘为她做过的事情,她都记着呢。 郭姨娘愣愣的,再忍不住,把她搂紧,脸贴在她肩头,悄悄落泪如雨,她曾是真心实意的把这个小女孩当成自己亲生的,想留在身边,想一心一意的抚养长大。 “……齐……齐……姨娘……”囡囡突然抖了一下,怯怯地开口。 郭姨娘心一紧,侧脸,遮掩着将泪水擦在囡囡衣领上,回头就看见齐姨娘表情僵硬又古怪的走了过来。 齐姨娘双眼盯着囡囡,脸上看似有笑,眼底毫无温度,“囡囡,你梦到我了吗?”声音轻,软,但是凉凉的,凉得囡囡不由得往郭姨娘怀里缩了缩。 郭姨娘皱眉把囡囡抱起来,给齐姨娘使眼色,“咱们进屋给太太请安。” 齐姨娘答,“好。”目光依旧冷冰冰的在囡囡脸上刮来刮去。 林氏等人都在屋里,不动声色看着门口三人,各自心底情绪澎湃,刚才那一幕,大家都看见了,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不想把矛盾扩大,尤其是今天。 郭姨娘和齐姨娘请安的时候,囡囡又爬到沈清兰身上,眼睛也滴溜溜的在两人脸上转,想去找郭姨娘,又害怕齐姨娘,因此犹豫不定。 “囡囡,你害怕我?还是厌恶我?”刚刚坐定,齐姨娘就尖锐地盯着囡囡问。 囡囡倏地缩了缩,没吭声。 屋里其乐融融的气氛骤然降温,笑声中断。 沈清兰感知到囡囡的紧张,用了力气抱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对她温柔又鼓励地笑了笑,这才抬眼看齐姨娘,这一看,也不由惊讶齐姨娘的变化,从出生起,齐姨娘就在她身边,她也一直觉得齐姨娘脸颊轮廓软和圆润,身材微丰,特别亲切漂亮,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齐姨娘不再年轻,她也没改变过记忆中的美貌和温柔,现在却…… 齐姨娘变了,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所有曾经的温润和柔和都不见了,整个人冷厉尖锐,戾气逼人。 第482章 忙碌 沈清兰心里翻腾起来,说不出什么滋味,既心疼,又愤恨,更多的是寒心。 从前那个可爱可亲的齐姨娘,再也没有了,自从失子,她就将 她尽量平和的圆场,“齐姨娘,囡囡只是很久没你了,有些认生罢了,时间久了就好了。” “呵,认生?小姐真会说话啊。”面前铺好了台阶,可齐姨娘并不准备拾阶而下,她漠然扫过抱在一起的沈清兰和囡囡,突然掩嘴笑起来,“是啊,我记得小姐说过,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曾付出过的真心,总该有些回报吧,小姐,您说是吗?” 气氛再一次凝固,林氏沉着脸,一忍再忍,如果今天不是特殊日子,她恐怕就不准备再忍了。 沈清兰坐在她旁边,悄悄用手肘抵了她一下作为安抚。 “齐姨娘说得不错,付出总有回报的,齐姨娘以前待我的好,我也一直记着呢。”沈清兰保持着笑容,腾出手来沏了杯茶,端到她面前。 齐姨娘木然看着,没反应。 她身边的郭姨娘急得快要哭了,抢着把茶送到她手里,又用衣袖遮手轻掐了她一把,劝道,“一早上还没喝水呢,小姐真是贴心,快喝吧。” 齐姨娘这才稍稍收了几分戾气,接回来喝一口。 至此,先前欢喜融洽的气氛一丝也无,聊是聊不下去了。 林氏心烦,摆手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今天家里有客,大家都注意下自己的举止仪容,也约束身边的下人,别闹出笑话。” 郭姨娘大喘了口气,连心心念念的囡囡都放下了,跟林氏行了礼,拉着齐姨娘就走了。 没人留,也没人说话,囡囡望着郭姨娘的背影,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郭姨娘拉扯着齐姨娘一路快走,头也不回进了自己屋子,好似慢一步就会被什么绊住脚。 “你怕什么?”齐姨娘一屁股坐下,冷声讥讽,“怕太太把你我赶出去吗?放心,要赶也是赶我,你安全得很,沈家会养你一辈子的,反正你也吃不了几口饭。” 郭姨娘脸色难看,叹了口气,“你何苦说这种话呢?太太不会赶我,也不会赶你,咱们在沈家这么多年了,还信不过太太吗?她要是容不下咱们,哪里会留咱们到今天?你想想,咱们当初什么身份?如果不是太太提携,就连今天到日子也没有啊。” “她自是好人!天下的好事都被她一人做尽,好名声都被她一人得去,我便只是个依附她施舍而活的忘恩负义之人,我……” “你胡说什么!”一向好脾气的郭姨娘也忍不住了,勃然大怒,厉声喝止,把齐姨娘吓得愣住。 到底是温顺惯了的,偶尔动一次怒,气势也不过瞬间,她主动握住齐姨娘的手,又开始叹气、劝说,“你如今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些怨不到太太身上去,太太诚然好福气、好名声,可也没有人骂你忘恩负义,你作践自己做什么呢?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俩也算半个主人,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么能给太太添乱?你素来也是知情知礼的,总不能叫沈家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齐姨娘的表情随着郭姨娘的话起伏变化,最终却在最后冷成了冰,她冷漠地抽出手,用目光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界线。 “胡思乱想?你知我心里苦?你不知!你若得子又失子,体会过生活的希望,又遭受到灭顶的绝望,那才能知晓!沈家风光无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自然不能被人看笑话,而我,不已经成了笑话吗?” 齐姨娘的声音越来越尖刻,每一个字都像磨刀一样带着霍霍声,她一边说,一边嗜血般盯着郭姨娘渐趋惨败的脸色,心中有种释放的快感,最后,她猛地站起,拂袖而去。 郭姨娘浑身哆嗦,半天没说出话,还是红月强行把她扶到床上去,才失声痛哭起来。 红月年纪小,但跟在她身边很多年了,将两个姨娘的相处都看在眼里,七七八八的经过也看得明白,心里颇为郭姨娘不值,眼见着郭姨娘哭得伤心,劝又劝不住,自己也坐在床边陪着哭。 “罢了,你哭什么?”郭姨娘心疼着丫头,只得自己忍住,又反过来哄她。 红月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姨娘哭,婢子就哭。” 郭姨娘拍着她,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她不善表达,平时里沉默居多,这会儿也不知是被齐姨娘气得很了,还是心灰意懒,更没个话说,除了叹气,就是拍背。 红月哭完了,胆子就大,“姨娘您为何要自讨苦吃去帮齐姨娘?她根本就不领情,她无可救药了!” 郭姨娘拧眉,到底没有发脾气,沉默片刻,轻声道,“她本性不坏的,她只是梦魇了,还没有醒来……她被失子之痛魇住了,她自己也很痛苦的,我得把她叫醒。” “姨娘——”红月焦急。 “别说了,红月,你不知道,不知道她曾经对我多好。” “可是囡囡……”红月心里很清楚郭姨娘对囡囡的感情,她笃定,如果不是因为齐姨娘作怪,沈家会留下囡囡的,也会送给郭姨娘养的。 郭姨娘摆摆手,疲倦地合上眼,“没有缘吧。” 红月流着泪走开,她去端了早点过来,郭姨娘心中郁结,一口也没吃,反而催她快去找赵妈妈报到,因为根据沈清兰的安排,红月今天要带三个新买的小丫头负责在前院倒茶。 另一边,已经忙起来。 沈清兰在林氏这里草草喝了几口粥,就领着一队丫头去找赵妈妈,碧玉、秋月等人今天都要去赵妈妈那领具体的任务。 “小姐,婢子也能去啊。”翡翠见沈清兰临走没叫自己,迅速跟上去毛遂自荐。 沈清兰笑,“你就带着囡囡吧,今儿人多,乱,看住了别叫乱跑。” 翡翠撅嘴,“大家都忙着,偏婢子一个人闲?要不让冬梅看着囡囡吧,婢子做她的活。” 第483章 夸赞 冬梅抬头看过来,认认真真、一脸严肃地拒绝了,“我也不想闲着。” 沈清兰失笑,“这有什么抢的?冬梅,你去做你的事;翡翠,你要是觉得闲了,就带着囡囡回我那院子,看着收拾收拾。”今天,定有几个小姑娘登门,少不得要领进小院子。 翡翠好歹接了个差事,美滋滋的应了。 沈清兰和赵妈妈再次沟通了今天可能出现的情况,把几十个下人一拨拨分派下去,看着时间还早,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有客登门,赶紧回去休息会,又想起囡囡,折去厨房,亲自取了一碟子刚蒸好的芝麻桂花米糕。 翡翠已经到了,说是“收拾”,她来了才恍然,根本没有活,想当初,她和碧玉两个人都能把院子里里外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如今她不在,但是多了秋月和冬梅,三个人更勤快了,哪里还有活留给她呢? 翡翠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只见窗明几净、物什整齐,只好闷闷地逗着囡囡玩。 “小姐,您给婢子安排点活吧。”翡翠一边喂囡囡吃米糕,一边郁郁不已。 沈清兰笑,“干活不着急,我先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不许撒谎。” 翡翠眼巴巴的看她,“小姐要问什么?婢子从来不在您面前撒谎呀。” “我问你啊,你平时当着徐户书的面,也是直呼其名?” “……是,不是。”翡翠尴尬地捏鼻子。 “到底是还是不是?” “有时候叫,但有时候不叫啊。”翡翠辩解,“婢子也不是天天都这么叫,所以,不算吧?” 沈清兰扶额,为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式的小机灵好笑,她看了看一旁玩香囊玩得专注的囡囡,又问,“翡翠,囡囡到了夜里,还是非你不可吗?” 这回,翡翠不捏鼻子了,认真地回答,“还是这样,婢子也试了几次让别的人带,比如徐家的管家妈妈付妈妈,那也不行,到了半夜会哭着找婢子。” “哎……” “小姐,这怎么办?”囡囡就在不远,翡翠不想让她听见,压低了声音,“难道婢子就一辈子带着她吗?” 沈清兰似笑非笑,“如果她只认你,那也只能这样了,你就一辈子带着她吧。” 翡翠呆住,然后眨了眨眼睛,慢慢嘟起了嘴,“小姐这是不要婢子了吗?也不给想个法子让婢子回来,反而让婢子不回来了,真是的……” “想法子?我想了法子就行?” “婢子自然听小姐的呀。” “那好吧,你去把冬梅换回来,她这会儿应该在……” 翡翠眼睛一瞪,“为什么呀?一开始婢子就说了跟她换,她不同意,小姐您也不同意啊,怎么现在又换呢?” 沈清兰笑,“不一样,你只说让冬梅照顾囡囡一天,我的意思是,就此让冬梅代替你去徐家,白天先在这里培养感情,和囡囡玩得熟络了,晚上她再带着走,你就不用去了。” “……那,那,那囡囡夜里哭,怎么办?”翡翠脑子发懵,呆呆地问。 沈清兰表现得胸有成竹,“去徐家之前,你也没陪囡囡睡过,还不是慢慢养成的习惯?别担心,囡囡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也没那么粘人了,一点点把习惯改过来就好了,冬梅虽然不像你这么会哄着孩子玩,但是她温柔有耐心,体贴又周到,会把囡囡带得很好。” 翡翠直愣愣地望着她,动动嘴,没吭声,又动动嘴,还是没吭声。 沈清兰像是没看见,笑了笑,不催也不问,垂眉喝茶,眼角微挑,余眸打量,只见对面的翡翠突然就红了眼框。 “怎么了?”沈清兰放下茶杯,惊讶地问,“舍不得囡囡?” 翡翠低头,小声道,“是……” 沈清兰点点头,“我理解,你带了囡囡那么久,突然要离开,自是舍不得,不过啊,我也想了,你那么讨厌徐户书,却为了囡囡不得已天天和他住在一起,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婢子,婢子不讨厌他啊。”翡翠茫然。 “怎么会不讨厌呢?”沈清兰不敢置信地笑,“你们俩不是天天吵架吗?你在我身边时性子多好、多可爱,就算有时候和碧玉嬉闹,那也是因为喜欢,何曾当真生过气?可自从去了徐家,三天两头地吵,可不就是厌恶他吗?” 翡翠眨眨眼,欲哭无泪,“不是……不是厌恶他。” “那你和他吵什么呀?” 翡翠涨得满脸通红,十根手指掐来掐去,最后,硬着头皮说道,“没吵什么,闹着玩。” 沈清兰挑眉,心里已笑起来,语气却不容乐观,“可是,翡翠呀,你说是闹着玩,那徐户书也是闹着玩吗?他有没有真的在和你生气,有没有打你、骂你、羞辱你?我知道你性子好,不记仇,可我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你。” “他……他没有。” 翡翠既纳闷自家小姐今天怎么这么难缠又听不懂话,又气恼自己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怪不得小姐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这样吧,我觉得你喜欢囡囡,但是又和徐户书相处不融洽,不如咱们仍把囡囡接回来,从此后,你专门带着囡囡,又再也不必去徐家、不必见着徐户书了,可好?” “……” “翡翠?” “……” 沈清兰歪着头笑吟吟地看她,突然“扑哧”一笑,叹着气笑道,“这妮子还是这么傻乎乎的,怕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这样我怎么放心交出去呢?” 翡翠皱眉,“小姐要卖谁?婢子吗?” “不卖你。”沈清兰气笑了,“这么傻,卖给谁呀。” 翡翠无辜地瞪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傻了,明明以前小姐还总夸自己聪明,难道是去徐家变傻的? 沈清兰起身出门,“你呀,安心带着囡囡吧,前头会客的事不用管,我看看去。” 刚出门,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小姐,徐太太带着徐大奶奶和徐小姐来了,太太请您过去呢。” 第484章 话题 沈清兰点点头,徐家会先到,这本在她预料之中,只不过,这个原因并非她所愿。 她进院时就听到徐太太一连串的道贺声,林氏得体地道谢。 她轻笑入院,还没迈开步子,又听身后传来欢喜地呼喊,“沈姐姐!”回头一看,却是孟太太带着孟书娴在丫头的引路下走来。 孟书娴遥遥向沈清兰招手,准备快跑过来,旁边的孟太太像是说了句什么,她又放慢了速度。 沈清兰莞尔,转身迎出去。 “孟太太,幸见光临,快请进。”沈清兰含笑行了个礼,拉起孟书娴的手,笑道,“书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在家忙什么呢。” 孟太太很受用沈清兰的礼貌,客客气气的点头,还想趁着门前人少,和她说几句话,却见女儿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只得把想了一路的话又压下去。 进了院子,另有丫头往里引。 孟太太环视四下,只见花草树木欣欣向荣,一石一阶干净整齐,不显富贵铺张,入眼舒适怡人,正要赞美两句,猛然听到屋里的笑声,倏地沉了脸。 沈清兰看在眼里,并不多说,她早已知晓两家渊源矛盾,说什么都是废话,只要两人别在这里吵闹争斗就行,不过,看她们俩一前一后到来,都是抱着目的而来,大概不至于花心思在针对对方身上。 一行人入厅,才过门槛呢,屋里的徐太太先笑了起来,“哟,孟太太,来得早啊。” 沈清兰暗自皱眉,心说这情节有些耳熟啊,再一回忆,想起在卢府做客时也听过类似的话。 孟太太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再早也比不得徐太太啊。” 徐太太抿了口茶,“我离得近,不像孟太太,住在城南呢,这要是过来,恐怕要提前做准备了。” 孟太太脸色又沉。 林氏十分头疼,在卢府时她就看出两人的矛盾,她也作为旁观者看热闹看了个全场,如今换个身份,这热闹就不好看了。 “两位太太这都是看得起我,来,孟太太、孟小姐,快请坐。” 孟太太立即由阴转晴,顺势坐在林氏另一边,聊起天来,沈清兰作为主人,也要面面俱到,主动过去和徐家三人打招呼。 徐大奶奶和卢府初见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爱多话,徐嫣芸却拉着沈清兰热情地说起来,让对面的孟书娴完全插不上话。 孟书娴也不生气,微微笑着静听两人说话,当徐嫣芸的目光扫过来,她就一派自然的和对方对个眼,各自扭开头,但很快,孟书娴又主动攀话了。 “徐小姐,你今天看上去像是瘦了些,是不是不太舒服?” 徐嫣芸倏地瞪了她一眼,“没有,挺好的。多谢孟小姐关心。”继而又笑起来,“前几天我还和沈姐姐在一起呢。” 孟书娴笑了笑,不作声了。 沈清兰心里不痛快,你们俩有矛盾,别把我拉进来,当下笑着接话,“上次逛街时,巧遇嫣芸,可惜各自有事,没聊多久,对了,你们俩最近都忙什么呢。”算是解释,也趁机拉开话题。 果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都成了炫耀自己,没有沈清兰的事了。 正说笑间,又有丫头陆陆续续带了客人来,大多都是曾在卢府见过一面,沈清兰跟在林氏身后,该行礼时就行礼,该答话时就答话,一举一动,落落大方,兼之她容貌出众,所有人一见着就被吸引,少不得夸赞一番,沈清兰听多了类似的话,不觉激动,也不觉羞涩,应答之间,彬彬有礼,更叫人喜爱不已。 “姐姐。”孟书娴悄悄拉她胳膊,低声道,“我能出去转转吗?” 沈清兰想了想,“书娴,你若此刻想逛园子,上午景色倒是极好。”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陪着。 孟书娴看了眼那丫头,拉着沈清兰,“姐姐,你不与我同去吗?” 沈清兰歉疚地笑了下,“书娴,很抱歉,这会儿恐怕不成,我若离开,显得失礼。” 孟书娴低头默然。 徐嫣芸冷笑,“有些人真是脸比面盆都大,这么多贵客在此,难道独独陪你一人?” 孟书娴猛然抬头,恨恨盯她一眼,怕引来众人侧目,倒也不敢当众反驳,她骑虎难下,看着等在一旁的小丫头心烦,可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就打脸了,只好咬咬牙,跟着小丫头出去了。 徐嫣芸望着她的背影轻哼一声。 客人越来越多,有许多人甚至并无请帖,但沈家不能把到了门口的人赶走,也都迎进来,热情招待。 大家聊得火热,多是奉承林氏之言,夸她保养得宜,貌若青春;夸她儿女双全,个个出色,端的是好福气,慢慢地又转向旁敲侧击,打听沈家少爷、小姐的婚事。 沈清兰就在会州,人人皆知是个罕见的大美人,尚在闺中未许人,不过,这么久以来,明里暗里示好求亲的不少,沈家全没挑中,不知是看不上呢,还是早就有了意向人,背地里议论的人很多,但多数不肯死心,灵慧貌美、别驾千金,这两点足以令人孜孜不倦的追求。 关于沈家的两位少爷,对会州人来说,只是知有其人而不知其人,谁也不知高矮胖瘦、品行优劣,有意结亲者难免犯疑,现在好了,皇榜一出,昭告天下,谁不知沈别驾大人家的公子个个出色?谁不想巴结巴结,攀门贵亲? 话题频频落在自己身上,沈清兰陪在旁边,颇不自在,好在她惯会装稳重,十二分的烦躁也不会当众表露分毫。 徐嫣芸凑过来,压着声音笑,“姐姐,你的好事近了呢。” 沈清兰笑瞪她,回道,“嫣芸别贫嘴,焉知你不在我之前?” 正说话,卢太太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纤纤细细,娇娇滴滴,穿一身粉紫的衣裙,一直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整个人给人十分乖巧、柔弱的感觉。 徐嫣芸眼睛一亮,对沈清兰说,“姐姐,那是卢二小姐。” 第485章 中间 哎,就是那个被神秘病了三个月的卢二小姐卢予瑶吗? 沈清兰一下子来了兴趣,将目光投了过去,一番不着痕迹的打量后,对先前的猜疑又有了新的困惑,由于在上元节兼卢老太太大寿的双重好日子里,卢予瑶都没有露面,卢家宣之为疾,但什么“疾”会一病数月不能见人?而且也没人说得清症状和请医情况,时间长了,难免就有人嘀咕,说三道四者不绝,沈清兰也猜测过,认为卢予瑶其实没有病,而是出于某种原因被家人禁足了。然而今天看到本人,又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眼前的卢予瑶消瘦苍白,精神不济,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假病?真病? 思量间,卢太太带着女儿已经入厅与林氏叙话,沈清兰便也主动上前向卢太太行礼。 “这是卢二小姐吧,咱们这还是初次见面呢。”沈清兰打招呼。 卢予瑶还礼,轻声细语,“沈小姐好。”似乎嗓子不太舒服,有些嘶哑。 “卢小姐坐罢。”沈清兰笑,她本来想着徐嫣芸和卢予瑶要好,不如邀请过来坐在一起,但卢予瑶像是病蔫蔫的粘着母亲,没有理会她的好意,坐在了卢太太身边。 沈清兰也不勉强,又坐了回去。 徐嫣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很失望,低声道,“瑶瑶病好后,性子变了好多。” 沈清兰好奇,“她以前怎样?” “以前很开朗,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能歌善舞,成天说说笑笑的。”徐嫣芸说着说着,自己也郁闷起来,“现在这样了……” “可能,还没好利索,没精神吧。” 徐嫣芸缓缓摇头,显然她认为并非如此,但也没有就此解释。 沈清兰想到两人相识之初在菡萏园,徐嫣芸还为卢予瑶保守秘密,可见小姐妹的交情确实不错,可刚才卢予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觉为她唏嘘。 卢太太和卢予瑶的到来,让在座的人找到新的话题,又开启一轮八卦问答。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而来,向林氏说道,“太太,穆老夫人、穆小姐到了。” 林氏神色一变,笑容满面,立即起身向大家告假,要亲自出去迎接,并叫上了沈清兰,这一举动让四座皆惊,不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穆老夫人和穆小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主人家这么激动? 沈清兰劝道,“母亲,我去吧。”毕竟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呢。 林氏也意识到女儿的话更合理,欣然同意,并让赵妈妈同行,算是代替自己。 沈清兰见到穆老夫人的时候,她们已经下了车,正在碧玉和春兰的引路下进门。 “老夫人,华欣。”沈清兰快步上前行礼。 穆华欣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沈姐姐,我几天不见,都想你啦!” 沈清兰笑,“我也想你呀。” 穆老夫人笑眯眯地看她,颔首称赞,“清兰今天穿这身衣裳格外漂亮!”说话时,主动拉过她的手,挽在胳膊下。 这下,沈清兰与穆华欣便一左一右在她身旁。 穆老夫人左右看看,似乎甚为满意。 沈清兰心头掠过一抹别样的尴尬,总觉得穆老夫人此举有些许特殊的意义,但再一想,她是位长者,于礼节上讲,自己应该主动搀扶才是,这么看,又没什么不正常的啊。 一路往里,穆老夫人并未与沈清兰说太多话,反而一直在和赵妈妈聊天,这让沈清兰轻松不少,只是,也没法与穆华欣说悄悄话了。 春兰提前进去禀报,林氏到底还是出厅迎接,礼数无可挑剔。 等众人入厅,所有人都停止了对话,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这位老人身上,尤其是看到老人身边伴随的两位绝色少女,更是惊疑不已,揣测纷纷。 认得老人的人不少,但都只是见过面,知道是城东杨宅的人罢了,在她们眼里,这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妇人,夫家不知何方,娘家有些薄积蓄,仅此而已,想不通怎么会得到沈太太的如此高看。 更让她们看得古怪的是,沈清兰和另一个少女一起搀扶老人,两朵娇俏的鲜花一样争芳斗艳,立在这位普通老人身边,丝毫不显得老人寒酸。 穆老夫人今天装扮也与往日大为不同,虽然不如在场太太们绫罗遍体、珠玉满身,但是每一寸布料、每一针刺绣都蕴含富贵、大气,当她喊着温润平和的笑容环视四周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敛了敛气息。 林氏讲穆老夫人祖孙请入上座,穆老夫人略略推迟,坐在林氏身边,在座诸位,从年龄上讲,她理当上座,这也没什么,大家就算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但顾及到“尊老”的礼数,无人觉得不妥,但是那个少女…… 这时候,穆老夫人已经松开自家孙女,但仍然挽着沈清兰不放,这让沈清兰再次觉得目光烁烁,进退两难。 穆华欣轻笑,“祖母,沈太太,华欣想和沈姐姐坐在一起。” 林氏将穆老夫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在她看来,这就是已经把沈清兰看作是穆家人的无声宣告,她自然欢喜不已,原本沈清兰为了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说话方便,坐得比较远,现在自然是穆老夫人为上,因此笑着应许。 “清兰就陪着穆小姐吧。”反正穆老夫人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穆华欣立即挨着沈清兰坐下,现在是穆老夫人和穆华欣把沈清兰夹在中间了。 沈清兰叫苦不迭,这么一来,穆老夫人甚至都不用提亲,只要把宁远侯府的背景一说,还有谁不知宁远侯府看上沈小姐的意图?这亲事不成也成了。 事实亦是如此,但更让沈清兰心慌意乱的是,介绍背景的不是林氏,而是穆老夫人自己,一直低调、不为人知的老人突然在沈家宾客满堂时高调亮出自己的身份,用意何其明显? 霎时间,所有人都盯住了穆老夫人紧紧拉住沈清兰的手上,不必多话,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宁远侯府定下了沈小姐。 第486章 欣然 林氏也愣住,她万万没想到穆家的态度比她想象中还积极,甚至不等她来做介绍,人家就自己说了,还以近乎“宣告”的态度给在场所有人一个“沈小姐已经许给宁远侯府”的直观感受。 这让林氏觉得欣喜,可是在欣喜之余,又隐隐有些不悦,只是,眼下她没有工夫去细细琢磨,只能淡淡一笑,压在心里。 相比林氏的冷静,沈清兰则已经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跌落深渊,她完全无视四周那些形形色色的眼神,只觉得自己道行太浅,前几天费尽心思做的那些设计、布置,就像个小娃儿过家家似的可笑,穆老夫人压根就不必去园子里费劲的走那些石板和鹅卵石交错铺成的路,也不必在棋局中沉默、在投壶的嬉闹声中浮躁,她仅仅一出场,用一个动作、一句自我介绍就足够了。 以后,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再登门求亲了,更重要的是,林氏也再不会有任何疑虑,将一门心思的准备嫁妆了。 耳边的欢声笑语都隔山隔海似的遥远飘渺起来,沈清兰如坐针毡,急于逃离,可没有机会,除了穆老夫人时不时用慈祥和蔼的眼神看她,穆华欣更是缠得紧。 就在沈清兰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门口又来人了。 姚太太到了。 林氏起身相迎,沈清兰趁机也动了动身体,穆老夫人懂礼,也就松开了手,沈清兰忙追在林氏身后。 “姐姐。”沈清兰看姚太太,简直就像看救命恩人。 姚太太着了桃花妆,显得气色红润了许多,柳眉一扬,朗声大笑,伸手就把沈清兰拉到身边,“我今天第一次来,你要好好陪陪我。” 沈清兰求之不得,忙笑,“恭敬不如从命。” 姚太太拉着她往里去,笑吟吟的直视穆老夫人,目光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倒是穆老夫人见了她,眯了眯眼。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四目相对,各自含着谦和礼让的笑,却又分明有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情愫在流动。 林氏准备介绍,“这位是……” 姚太太咯咯一笑,“沈太太,我认得的,这位是宁远侯府的老夫人,老夫人,您好呀。” 这一下,众人大惊,人人不知老夫人身份,这位商贾太太却一语道破,她是如何得知的? 穆老夫人微微一笑,目光却似凝重,“我该称呼你姚太太?” 众人又觉得惊奇,不就是姚太太吗?不叫姚太太还能叫什么? 姚太太点头,笑得张扬洒脱,“我是晚辈,老夫人肯这么叫我,是抬举。” 穆老夫人呵呵一笑,摇摇头,不知何意。 姚太太挑了个距离主位比较远的位置,并且自作主张的把沈清兰也带了过去,沈清兰心中百般乐意,表面上低眉顺眼,但其他人就面面相觑,等着看热闹了。 不久前,穆老夫人才用行动向众人表达了要结亲的意图,姚太太一来,就把人带走了,这算什么。 当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姚先生没有弟弟、没有子嗣,姚太太此举也不可能是“抢亲”,甚至,她刚到,并没有亲眼目睹穆老夫人的举动,所以未必有与穆家做对的意思,但无论如何,这么做都肯定会让穆老夫人不悦,好事者不少,都已经瞪大了眼,等一场交锋。 可意料之外的是,不等穆老夫人说什么,姚太太又向穆华欣招招手,“穆小姐,你要不要也过来呀,咱们都说说话儿?” 穆华欣爽快地答应,坐了过去。 穆老夫人,“……” 所有人,“……” 大厅里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好在不断又有客人进来,一次次将注意力转移,穆老夫人也不想一直高调引人注目,很快,七嘴八舌,又聊开了。 刘太太也来了,但是独自来的,没有带刘娇芸。 北关依旧是只送礼来,不见女眷,但是比卢家有面子多了,因为不仅礼物贵重,且来送礼的是胡家的内院管事,说话恭敬又谦逊。 “沈太太,我家大人近来忙于军务,实在无法抽身,夫人又身体有恙,不便出席,只能由老奴来告个罪,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望沈太太不嫌弃,等我家大人军务稍闲、夫人痊愈,必定再来登门;另外,我家少爷与宜威将军一道已经到了,只因后院女眷众多,不便过来向沈太太道贺,便与沈大人多喝几杯,以表心意吧。” 这话一说,满场震惊,会州上下,何曾见过胡俊锋对文臣客气的?更从未听说过胡少爷回了会州,竟然和宜威将军同时出席! 沈家今天真是挣足了面子! 穆老夫人所有所思,笑而不语。 姚太太则心情十分好,带着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她毫不掩饰欣赏的端详穆华欣,赞道,“真是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你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吧?” “是呀。”穆华欣兴致勃勃地回答,“一路上见到与京城迥异的风光,特别有趣。” 姚太太笑,“你自己来的?” “还有下人呀。” 姚太太“噗嗤”一笑,“好好好。”指了指旁边方几上的点心,“你尝尝这个,这是会州的特色点心,别的地方没有的。” 穆华欣拿了一块放嘴里,“确实好吃,和京城的味道很不一样。” 姚太太笑,自己也吃,对沈清兰道,“你家这点心厨子手艺不错,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沈清兰还在想着胡家管家的话,子渊真的来了啊,那个胡佐也来了啊。 “啊,是啊,也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穆华欣立即反驳,“姚太太没吃过沈姐姐做的菜吧?沈姐姐手艺可好了,我吃过的,祖母也吃过的,特别好吃,祖母赞不绝口呢。” “哦?”姚太太放下手中点心,挑高了眉,探究似的看着沈清兰。 沈清兰扶额,苦笑道,“华欣过誉,姐姐别当真。” 姚太太轻轻一笑,“原来是真的下过厨啊。” “……”沈清兰愣了愣,原来是计较自己去杨宅下厨了吗?忙道,“姐姐要是不嫌弃,下次我做给姐姐吃。” 姚太太欣然点头,“好,那就说定了。” 第487章 回答 沈清兰愕然,姚太太这个表情转变,怎么跟小心眼一样?怪自己给华欣做菜没给她做吗?好奇怪的心态。 忽见孟书娴回来,脸色似乎不太好,她出去一转就是许久,回头一看,被满屋子的人惊住,尤其当她看到坐在林氏旁边的穆老夫人时,更是难掩震惊,这不就是杨宅那个深居简出的老太太嘛?她怎么坐到主人身边了?好大的脸!凭着自己年纪大吗? “书娴,过来。”孟太太见女儿发愣,怕她失礼,赶紧叫到面前来。 孟书娴还下意识地扫了一圈,却发现沈清兰和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挨在一起说什么,神态十分亲近,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那个小姑娘不仅长得漂亮,打扮和气质也格外出众,不由得既嫉妒又气闷。 “书娴。”孟太太又喊。 孟书娴这才低着头回到母亲身边,心里难受,闷闷不语,孟太太也恼她不识大体,暗骂一句“朽木”,耐着性子给她介绍穆家。 “宁远侯?”孟书娴睁大眼睛。惊讶地低呼。 孟太太斥道,“小声点。” 孟书娴不做声了,再次转头望一眼远处的沈清兰,眼神变得复杂而疏离。 到午时开席,由于人多,同时设了好几桌,穆老夫人向沈清兰招手,想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被姚太太按住。 姚太太自己走过去,笑道,“老夫人,我来陪您吧,清兰妹妹陪着穆小姐坐在那边吧,我看还有好些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就让她们凑一处,没有长辈们管束,自自在在的吃顿饭,说说悄悄话吧。” 穆老夫人淡淡一笑,“姚太太甚是贴心。” 姚太太很自然的在穆老夫人身边坐下,不等下人动手,就像个主人似的帮穆老夫人倒了茶,边倒还边笑,“这香气,是明前龙井嘛,我挺爱喝,老夫人尝尝。” 穆老夫人微微挑眉,轻言,“姚太太,一语双关呀。” 姚太太轻轻一笑,给穆老夫人斟好一杯,又给自己也斟一杯,吹了吹杯口轻雾,“老夫人觉得我记性如何?”接着,无视对方的沉吟,又转了话锋,“老夫人别多心,姚家也做茶生意嘛,总得上点心,哪家府上要的什么茶,多多少少心里有个数。” 听起来像是生意经,穆老夫人却摇头笑了笑,突然斜了斜身子,低声道,“你呀,何苦呢?” 姚太太抿一口茶,像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儿似的眨着眼睛,“高兴呀,老夫人今天过来,不也是因为高兴吗?” 穆老夫人又是一笑摇头,却没再问了。 侍餐的丫头们上来斟酒,姚太太笑着看杯中酒一点点攀升,丫头一走开,就伸手握杯,手指慢慢挪上,很自然的覆盖在杯上。 穆老夫人看她一眼,忍不住又说,“你看起来不太好,切莫贪杯。” “多谢老夫人。”姚太太很诚恳地道谢,又垂眸看了眼指缝中的酒液,好笑地摇头,心里笑骂一句“有心了”。 这时候,林氏说了一番谢宾辞,众人纷纷捧场,举杯回谢。 姚太太毫不犹豫,端杯一饮而尽,酒液入嘴,清香甘甜,她情不自禁地望向屏风,心里又软又暖,心想,怨不得呢,怨不得这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好,怎能忘? 屏风之后是另一桌席,坐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 沈清兰作为主人招待大家,别看都是些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可这么围成一圈坐在一起,千姿百态绝不简单。 穆华欣理所当然地霸占了沈清兰的右侧,孟书娴立即挨过来,快徐嫣芸一步,坐在沈清兰的左边,徐嫣芸无奈,又不愿靠近孟书娴,便坐到穆华欣的旁边,又把卢予瑶拉到自己身边,很快,不等沈清兰安排座位,一桌人就自动坐齐了。 姑娘家吃饭,讲究“食不言”,但那是平时,到了宴席上就不一样了,孟书娴和另外两个小姑娘特别能说会道,拉着沈清兰从酒菜说到琴棋书画,谈笑风生,吸引了不少目光。 穆华欣便也少了言语,认真倾听。 徐嫣芸撇撇嘴,轻哼一声,倒也没有和上次在法泉寺一样出言讥讽。 沈清兰暗暗关注各人,庆幸吃得平稳,唯有卢予瑶很少动筷子,她大多数时候就在那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别人说话,表情也没太多变化,像是有些恍惚。 众人面前,沈清兰并不打算过于关怀,何况,彼此并无交情,但作为主人,该有的礼节不能少,沈清兰亲自为她盛了一杯汤,“卢二小姐尝尝,这个清淡开胃。” “谢谢。”卢予瑶目光中闪过一抹亮彩,转瞬即逝。 不少人盯着卢予瑶,目光不太友好了。 在座都是客,沈清兰在卢予瑶这开了头,就不能厚此薄彼,索性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很快,目光一道道收了回去。 孟书娴偏着头看了卢予瑶一会,担忧地问,“卢二小姐,我好几个月没见你,你憔悴了好多呀,听卢太太说你玩雪受了风寒,我本来以为就是咳嗽发热,不出几天就好了呢,谁知你一病就这么久,现在看起来还病怏怏的,是不是还没好利索呢?” 她这一说,满座都静下来,重新盯着卢予瑶,毕竟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只不过,别人都不问,她问了。 沈清兰微蹙眉尖,迟疑了下,没有说话,好奇心驱使,她也想听一听卢予瑶怎么回答。 卢予瑶正低着头喝汤,闻言抽了抽嘴角,汤含在嘴里,许久才回神咽下去,轻声道,“嗯,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利索。” 这话多是敷衍,听着心知肚明,一般没几人会信,但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追问下去。 然孟书娴满脸真诚地道,“风寒的确容易反复发作,尤其是伤到肺后,卢二小姐,我姨丈前几天正好给我寄了好些药来,对治愈风寒、调理肺腑大有好处,明天我给你送些过去,你试试效果。” “……谢谢好意,不劳费心。”卢予瑶嘶声道谢。 第488章 吃惊 沈清兰见她一个小姑娘长得娇小清秀,弱不禁风,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说话却这么吃力,不免有些心疼,也在想,她这嗓子是因为还没痊愈的原因吗? 孟书娴笑,“不费心,我姨父……” “哼,你姨父?你姨父是名医吗?咱们会州有的是名医。”徐嫣芸见孟书娴没完没了地提这事,忍不住呛她。 孟书娴呆呆地,小脸委屈得不行,“我姨父虽然不是名医,但他说那是从一位御医手里得来的方子,千金难求,所以才亲自配了些药,一半留给我表妹,一半寄给我,若是不好,难道我姨父要害我和我表妹吗?我就是一番好意,徐小姐这么针对我做什么?人家卢二小姐自己都答应了,你却不愿意,是不愿卢二小姐快些好起来吗?” 徐嫣芸被反驳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沈清兰揉眉心,出来打圆场,“好啦,大家都是好意,希望卢二小姐早日康复,只是各人的表达方式不同罢了,今日开开心心的,都不许往心里记呀。” “姐姐我……”孟书娴扑在沈清兰怀里,快哭了。 沈清兰拍拍她,柔声道,“书娴愿意分享好药,卢二小姐心里有数的,只是吃药的事情,恐怕还得问过卢太太和大夫,书娴不如和卢太太提一下?”看卢太太收不收你的药? 孟书娴僵了下,轻轻“哦”了句,不再提药的事。 小插曲过后,孟书娴不再像先前那样活泼热闹,也变得可怜兮兮地,安安静静地低头吃多东西,反倒其他人,见沈清兰处事温和,她们都是听了父母的话,带着结交之心而来,没有了孟书娴出风头,也都一个个冒出头来,很快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起来。 孟书娴听在耳边,极为刺耳又刺心,又不好意思凑过去,心里堵着一口气,只觉得任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去,没多久,就放了筷子。 她这一放,目光都聚集过来。 有人好心提醒她,“孟小姐,夫人、太太们还没散席呢。” 孟书娴心头一惊,顿时意识到自己心烦意乱之下失态了,姑娘们用餐有讲究,宴席也有规矩,长辈先开席,晚辈才能动筷;长辈不落筷,晚辈不能提前离席,现在虽然分开不在一桌,但仅仅是一扇屏风之隔,分不分的也没区别。 她讪讪一笑,下意识地又拿起筷子,偷偷地去看沈清兰的反应。 沈清兰像是没不知道,低头喝了口汤,就扭头和另一边的穆华欣聊天,穆华欣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第一次来会州,觉得会州的饮食奇特但又有趣,吃得津津有味。 沈清兰原本还很抱歉,因此家里没有会做京城风味的厨子,怕穆老夫人和穆华欣吃不惯,眼下看起来,倒是松了口气,这位侯府小姐并不娇气。 穆华欣每吃一样菜,就询问菜名,沈清兰就轻声细语地讲给她听,有时候,徐嫣芸和其他人也会答话,三言两语,又将孟书娴的失误遮掩过去。 再往后,姑娘们这一桌就没人再出岔子了,大家都温言细语地说着话,吃吃喝喝,和谐又轻松。 沈清兰这个东道主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从容,既想竖起耳朵多听听隔壁桌的对方聊什么,又想尽快让女孩子们散开去游园,自己也顺便回避一下,免得被“误”抓到隔壁去,但长辈们没有散席,怎么办呢? 屏风挡得住人影,挡不住觥筹交错、笑语欢言,沈清兰听得到屏风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多是围着林氏和穆老夫人,好在大家都不太熟,说话都比较含蓄,除了夸赞,还没有提及敏感的话题。 这时,忽听一位太太笑道,“老夫人,沈太太,我们都盼着下次的宴席呢。”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纷纷附和,追问日期。 沈清兰大惊失色,一句话同时问两个人,这还用说嘛,下次的宴席指的便是定亲的喜宴了。 穆老夫人呵呵一笑,“我也盼着呢,沈太太,你的意思呢?” 沈清兰脸色顿时煞白,穆老夫人这一问,就是说穆家已经准备好,只要沈家同意,随意可以提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氏会怎么回答?要想不得罪穆老夫人,就很难拒绝吧? 同桌的姑娘们也都听到了,全都打住话题,古怪地盯着沈清兰,却又静悄悄等着屏风后的答复。 穆华欣最开心,她眉飞色舞地挨着沈清兰,好似已经成了她家的嫂嫂。 沈清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了跳动,近乎绝望,恰在这时,忽听姚太太哈哈笑起来,“你们这些人,觉得沈府的厨子手艺好,就直说嘛,想吃就过来,沈太太还会拒之门外不成?非得让人家办宴席,嗝。” 众人,“……” 姚太太这是真没听懂?喝醉了吧? 姚太太笑声不停,她就坐在穆老夫人旁边,一边主动代替下人给穆老夫人布菜,一边说道,“老夫人,我家有个厨子会做京城菜,您要是不嫌弃,我叫他去您府上住些日子,如何?” “姚太太美意,心领了。”穆老夫人笑容不改。 姚太太毫不在意,兴致极高地对大家讲起了京城菜系与会州的不同来,边讲边装糊涂,还要拉着穆老夫人不放,请教她的意见。 这么一打岔,话题就已经转过去,桌上这些夫人太太们大多数都是会州当地人,极少有人去过京城,因此都被吸引过去,也就无需林氏再刻意回答了。 沈清兰悄悄松了口气。 旁边的穆华欣不高兴了,轻哼一声,但她教养好,没有说话,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姑娘们的桌上也有酒,但是大家为了表现得淑女,都很克制,基本上都没喝,就在面前放着,穆华欣这是气闷了,才使出些小女孩的淘气来。 沈清兰吃惊,低声问,“华欣,你缓着点,头晕么?” 穆华欣用衣袖掩着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沈姐姐,这是什么酒?头不觉得晕,就是舌头麻了。” 第489章 求药 “你呀,喝那么急做什么?会州这边的酒都很烈,我是不敢喝的。”沈清兰为她斟了杯茶,“来,喝点茶。” 穆华欣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垂眸想了想,“沈姐姐,好像有点晕了。” 沈清兰帮她揉了揉太阳穴,“先在椅子上靠着。”自己起身转入屏风后。 “沈小姐来了。”有人笑。 沈清兰向大家行个礼,莞尔一笑,明媚淑雅。 “兰儿,你来得正好,该给老夫人敬杯酒。”林氏笑道。 沈清兰乖巧的答应,上前敬酒,又笑道,“我也正好有事与老夫人说,华欣不太适应会州的酒……”话不用说完,明白就行。 穆老夫人笑了笑,倒不是很在意,“这孩子,有劳清兰了。” 林氏忙接话,“快扶起休息。”略想,又笑道,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乐子,不如就散了,不用在这耗着了。” 沈清兰心中大喜,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姚太太端着酒杯冲她眨眼,“清兰,你也别喝多了,跟穆小姐说,想喝酒,下次去我那,好喝不醉。” “那敢情好。”沈清兰心领神会,立即答应,想劝她少喝点,当着众人的面,觉得不合适,迟疑一瞬,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姐姐,注意身体。” “好,知道啦。”姚太太咯咯直笑。 这边的对话,屏风另一侧都听仔细了,等沈清兰出来,个个喜笑颜开,鱼贯而入,跟长辈们行礼告退,这席就算是散了。 不用和长辈们同处一室—哪怕隔了屏风—气氛一下子就轻松愉快起来,桌上残留的小尴尬小矛盾也都被明媚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吹散,姑娘们走出院子,五颜六色的衣裙和闪闪发亮的珠宝首饰与满园的花草相映,美不胜收。 孟书娴亲亲热热挽着沈清兰,“姐姐,我跟着你。” 沈清兰本来是搀着穆华欣的,这会儿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笑道,“好,那就去我小院坐坐吧,华欣需要休息会儿。”又问其他人是否同往,答案自然是异口同声地表示要去。 这本也是句场面话,她必须得说,也知道结果,因此携了众人回小院,未进门,已听到囡囡的笑声。 姑娘们愕然,“沈小姐,怎么有孩子的声音?”来之前,大家都打听清楚了,沈家并没有哪位姬妾生有孩子。 沈清兰笑,“徐户书的养女,带着过来玩呢。”既然已经把囡囡给了徐昭,对外就得明明白白说清他们名正言顺的关系,以免有人猜疑,传出闲话。 谁知道,“徐户书”的名字一说出来,许多人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尤其是徐嫣芸,倏地变了脸色,但毕竟这些姑娘们与徐昭没有交情,当着面也没好意思直接询问。 沈清兰看在眼里,只当不见。 进院见翡翠带着囡囡在院子里一跑一追,囡囡看到沈清兰,掉头就扑了过来。 “姐姐,囡囡想你啦。” 沈清兰抱起,笑问,“囡囡吃饭了吗?” “吃啦,桃花酥可好吃啦。” 翡翠忙道,“囡囡饭菜没吃多少,倒是桃花酥,一连吃了四块,爱吃得很。” “那往后常做给你吃。”沈清兰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囡囡要有礼貌,要给这些姐姐们打招呼。” 囡囡眨眨眼,“好吧,姐姐们好。”可爱得很。 大家都笑起来,刚才各种古怪的眼神满满变成喜爱,纷纷围上来逗她。 沈清兰带着众人入厅,请大家先坐,让小丫头们送来茶水点心伺候着,自己则挽着穆华欣入了西梢间,“华欣,你先躺一会,丫头一会就打水送来,敷敷脸,就会舒服点。” 穆华欣笑,酒气浮上脸颊,红得桃花似的娇艳,眼眸亮得发光,她拉着沈清兰,吃吃地笑,“沈姐姐,你这么好,要是做了我嫂……” “华欣,不闹。”沈清兰立即打断,把她当成囡囡似的。也去捏她鼻子,“这是醉糊涂了嘛,快躺下,我去给你找点醒酒药。” 沈清兰以前闲着没事就做些药粉香囊,偶尔心血来潮还会配制几颗醒酒的药丸,在分宁的时候,还给过……她摇头笑了笑。 小丫头送来清水和帕子。 沈清兰道,“你先洗洗,我去拿药丸。”回屋取了些醒酒药丸,自己留下一丸,剩下的都交给翡翠。 “翡翠,你把……” “婢子知道,小姐放心。”翡翠挤眉弄眼,“囡囡放在这里,婢子快去快回。”一溜烟跑了。 沈清兰羞赧,低头掩饰,幸好这是在内室,无人看见,她用手贴了贴泛热的双颊,褪去红晕才出去,把药丸给穆华欣吃了。 “吃了这个药,先眯一会,很快就不晕了。” 穆华欣闭上眼,就算是“眯”着了,她拉着沈清兰问,“姐姐这是药铺里买的药?” “是我自己配的。” 穆华欣顿时惊得睁大眼睛,“沈姐姐懂医术?” 沈清兰讪笑,“不懂,只是父亲常有应酬,不得不喝酒,我闲来无事,就自己翻医书,找出个方子,也请申州的老大夫看了,确认没问题才配的药,父亲试了几次,觉得效果还不错,我便时常配些备用。” 这下,穆华欣连嘴巴都合不拢了,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沈姐姐,你能送给我一些药丸吗?” 沈清兰失笑,“华欣,你难道还想着以后常常醉酒不成?”轻轻覆盖她的双眼,“闭上眼,快睡。” 穆华欣拉开她的手,再次露出亮晶晶的双眼,“我才不是……咳,有备无患嘛,万一以后我又稀里糊涂的喝醉了,沈姐姐又不在我身边呢?” “既知我不在,便注意些。” 沈清兰何等敏锐,只在她那微微一顿,就反应过来了,她哪里是为她自己求药,分明是帮穆华景求的,指不定到时候还要编出一段故事来。 这药给不得。 沈清兰哄着穆华欣闭眼,自己再去大厅招待其他人,只见大家都在逗囡囡玩,连虚弱苍白的卢予瑶都露出喜爱的笑脸。 只有徐嫣芸,若有所思。 第490章 任务 沈清兰猜到徐嫣芸是想到徐昭与徐家的关系,这其中很可能有些外人不知的秘密,她本不是个爱打听别人家事的人,要是放在以前,根本就不会多想多问,但现在,她脑海中忽地闪过翡翠,就觉得,自己还是该试探着了解一下。 囡囡眼尖,一下子看见她,大喊“姐姐”。 沈清兰过去摸她的小发髻,笑问,“囡囡在做什么?” 囡囡露出小白牙,“卢姐姐给我变了个戏法,赵姐姐考我识字了,我都答对了;孟姐姐让我唱歌……” “这么好玩呀。”沈清兰莞尔,“那囡囡唱歌了吗?” “没有。”囡囡微垂眼睫,轻轻抿了下嘴,小声道,“囡囡不想唱。” 沈清兰一愣,春风和煦地笑看了眼一旁的孟书娴,只见她端着一小碟桃花酥,笑容略显僵硬,沈清兰恍若不知,目光含笑,一扫而过,又回到囡囡身上,哄道,“那囡囡喜欢做什么呢?可以用别的代替唱歌也一样呀。” “囡囡跳舞,可以吗?” 沈清兰立即回答,“当然可以,囡囡跳一支自己最喜欢的舞吧,你看,孟姐姐都把桃花酥准备好啦。” 孟书娴的脸忽地通红。 囡囡歪歪扭扭地跳起来,两岁的小孩儿,刚刚学会走路,连跑都跑不利索,认认真真跳舞的样子却十分可爱,大家都很给面子地为她鼓掌,她也终于吃上了桃花酥。 翡翠回来,隔着人群向沈清兰点点头。 沈清兰会意,一笑而过。 姑娘们已经热闹了一阵,翡翠很识趣,接过孟书娴手里的桃花酥,哄着囡囡去院子外玩。 众人重新坐定,开始叽叽喳喳地说笑,有了囡囡开场在先,这会儿的气氛难得融洽,徐嫣芸不见了囡囡,又有卢予瑶陪着旁边,也已恢复如常。 姑娘家的聊天无非就是衣服首饰和胭脂,也少不了攀比和炫耀,今天的主角是沈清兰,除了因为她是东道主之外,她也是唯一一个刚从中原搬迁过来的,大家对于异地他乡总有种神秘感的向往,申州虽然比不得京城的富贵和苏扬的繁华,但比起关塞会州,总多些南通北达的便利,因此衣食住行、民风民俗多少会因融汇而丰富,吸引没有去过的小姑娘们的好奇。 今天到来的姑娘们各个都经过精心打扮的,谁又肯让谁一步?没过多久,先前和谐的气氛又变了味,冷嘲热讽、明枪暗箭纷至沓来,有的俏面发白,有的柳眉高挑,有的声音尖利,还有的阿谀奉承…… 小小客厅内,也可见百态嘴脸。 “赵小姐这条裙子出自千针坊吧?千针坊的刺绣是没得说的,不过这是两年前的款式了,我记得那会儿好多人都去定制来着,我家姨娘也有条一模一样的,当年也常穿。” “乔小姐这话说得,我看你今天画的远山眉颜色不太对,回头我送两支新的螺黛给你,是我舅母托人从扬州带来的,你试试,效果相当不错。” “螺黛还在其次,我觉得远山眉与乔小姐今天梳的发髻不太搭配呀……” “咯咯,与发髻有什么关系?你们看沈小姐,也是远山眉,发髻也类似,多漂亮呀,要我说,漂亮不漂亮,看的是五官与皮肤,没有这个条件,模仿只能是成为……呵呵。” “李小姐这么牙尖嘴利,还不是在模仿沈小姐戴珍珠?” …… 沈清兰先是不动声色地旁观,等到差不多了就出来救场,拌嘴可以,妒嫉可以,吵闹失态就不可以了,把自己拉进去就更不可以。 “我看大家的衣着装扮都很漂亮,各有千秋,譬如名花千色,春兰秋菊尚且难分高下,环肥燕瘦各具风姿,咱们又何必非要排出个一二三名来呢?” 大家都不作声了。 沈清兰接着又挨个把人夸了一顿,赵小姐的绣鞋与裙子十分搭配;乔小姐的指甲的蔻丹显得手指雪白细腻;李小姐的耳环特别适合她的脸型气质……毫无遗漏,各个都能找到亮点,一番话说完,人人面带喜色。 “这会儿园子里日头正烈,咱们不如就在这玩一玩,等过一阵,凉快些了,再去转转。” 沈清兰望向门外,五月的正午,已经气温颇高,饶是园子里有树木荫凉,哪比得上在屋里坐着舒服?她也不怕冷场,早就准备了好些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这不,几句提议之下,气氛又热闹起来,大家议论纷纷,有的想玩投壶下注,有的想玩行令,五花八门。 有人提议,“不如分开玩,想玩投壶就玩投壶,想玩行令就玩行令,各得其乐,何必争执?” 话是没错,但是,游戏么,人多才好玩,众人嘀咕着,不答话。 最后还是沈清兰出面协调,“咱们今天来到一起,就一起高高兴兴的度过,下午时间还长,只要大家不急着走,咱们尽可以样样都玩得尽兴,如何?” 她声音清悦动听,又温柔可亲,即便不是东道主,这番话说出来,人人都愿意依从。 很快,游戏从最简单的击鼓传花开始,气氛又缓和了,嘻嘻哈哈地闹成一片。 沈清兰心中苦笑,陪着乐了一阵,就去看望穆华欣,如此吵闹,怕是要扰她睡觉,轻步入房,却见她睡得正酣,不免失笑,心说,外头笑闹都掀了屋顶,你还能睡得稳,可见毫无防备之心。 沈清兰陪坐了一会,再回客厅,恰好翡翠赶来,趁着左右没人,低声禀报。 “小姐,婢子把药丸给了碧玉,让她递进去的,后来碧玉出来取点心时跟婢子说,已经妥了,让小姐安心。” 碧玉今天的任务是沈清兰特意安排好的,就放在前厅宴席旁布菜斟酒,以碧玉的机灵,她肯定就站在卫长钧身边,传个药很方便。 “好。”沈清兰舒气往外走。 “小姐。”翡翠又喊住,低声道,“婢子在门外等候碧玉的消息时,听到争执。” 沈清兰猛然停住,“何人?何事?” 第491章 送礼 翡翠摇头,“婢子没听到名字,也不知何人,细听了两句,说的内容却是与咱们老爷没有关系,但是,挺吓人的。” “吓人?”沈清兰困惑,“怎么个吓人的?” 翡翠的声音又压了压,“婢子听到有人说‘谋逆’,这可是大罪。” 沈清兰还真吓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下,确认没人,才缓口气,继续问,“还说了什么?谁谋逆?”客人在沈家的宴席上提到“谋逆”,就算谋逆的人不是沈家人,这般议论,万一传来传去变了样,会不会牵连沈家呢? 翡翠道,“因为说话人太多,七嘴八舌的,婢子不敢靠近,听得不太清楚,加上又有下人过来,婢子就赶紧走开了。” 说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沈清兰猜不出、想不透,也担忧起来,可此刻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强忍住冲过去直接询问的冲动。 “你仍去哄着囡囡,这事别往外说。” “婢子明白。” 沈清兰再回客厅的时候,击鼓传花还在继续,但卢予瑶正一手捂嘴、一手捂喉咙,压抑地咳嗽,徐嫣芸帮她拍着背,两人低声说话。 沈清兰忙递了水过去,柔声道,“我看卢二小姐精神不太好,不如也在我这小憩片刻?” “这……不必了。”卢予瑶睫毛颤了颤,摇头拒绝,大概是因为刚咳嗽完,声音更加嘶哑了,而她的手,依旧捂在喉咙上。 沈清兰不会勉强她,但不可抑制地对她的喉咙产生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卢予瑶似乎惊慌,把头垂得更低了。 沈清兰觉察到她的不安,虽然诧异,却立即转移视线,不再多看一眼,从一桌子的水果中挑了一样生津止渴、清咽利喉的,单独装碟送到她面前,并不絮叨多话,笑一笑就走开。 卢予瑶呆呆望她,然后低头。 徐嫣芸拢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沈姐姐就算猜到什么,也绝不会乱说的,她性格很好。” 卢予瑶闷闷点头,好一会才开口,“是很好。”慢慢吃起水果来,刚拿起一只青州水梨,突然就见彩球飞来,落在自己怀里,与此同时,鼓点声戛然而止。 卢予瑶一怔。 大家拍手笑,“轮到卢二小姐了,你是唱曲呢,还是跳舞,或者喝杯酒也可。” 沈清兰微一蹙眉,已见孟书娴挺身而出,“卢二小姐身体尚未痊愈,你说的这些都不合适,咱们因人而异,换个新的如何?” 有人问,“你说怎么换?” 孟书娴想了想,笑道,“就让卢二小姐吃颗糖吧。” 大家哄笑,“孟小姐好偏心的,吃糖也能算罚?” 孟书娴歪着头,笑而不语。 沈清兰莞尔,出面打圆场,“这样,咱们临时加一个筹:卢二小姐吃糖一颗,各位陪一颗,如何?” 大家哈哈大笑,欣然同意。 孟书娴却机灵得很,先抢过糖果碟子,挑了颗给卢予瑶,这才轮到其他人。 沈清兰笑看孟书娴点了点头,觉得她这回做事挺通情理的,可见也并非心思极坏。 又是一番热闹过后,大家改换投壶。 沈清兰不放心穆华欣,再次过去探望,只见她恰好从朦胧中醒来,眼还没睁开,扑在被子上慵懒地伸懒腰,不禁“扑哧”一笑,走过去。 “华欣,可觉得好些了?” 穆华欣慢慢睁眼,抱住她的胳膊,痴笑撒娇,“沈姐姐的床太舒服,我都不想起来了,唉,会州的酒好烈呀,我以后可不敢喝了。” 沈清兰哑然失笑,刮刮她的鼻子,“你只是喝得太急了,头不痛了吧?外面热闹得很,走吧,你也去玩会,过会儿咱们去园子里走走,给你醒醒神。” “嗯。”穆华欣在她胳膊上蹭了蹭,“听声音是在投壶,这个我最拿手了,走走走。” 沈清兰笑笑,没当真,谁知穆华欣一出手,果真震惊四座。 “怎么样?沈姐姐,我厉害吧?”穆华欣得意洋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沈清兰也不吝啬赞美,“几乎百发百中!华欣的确了不起!” 穆华欣身份高贵,刚见面时,谁都不熟,碍于沈清兰是东道主的原因,加上穆华欣一喝酒就醉了,大家都没来得及说上话,这会儿正是攀交情的好机会,纷纷跟随沈清兰称赞。 穆华欣嘻笑,“三哥教我的呀,我在家无聊的时候就玩,熟能生巧嘛。” 沈清兰当然知道这个“三哥”就是穆华景,不好接话,就笑笑,准备岔开话题,忽见一个小丫头领着一个熟悉的人过来,正是阿落。 徐嫣芸轻呼,“咦,那不是姚太太身边那个丫头嘛?” 孟书娴也讷讷接话,“我也见过她,她怎么过来了?” 沈清兰迎过去,阿落过来,自然是给姚太太传话,阿落行礼,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锦盒递过去,笑道,“沈小姐,这是我家太太让我送过来的,请沈小姐收下。” 赴宴、送礼不是稀罕事,何况以沈清兰和姚太太的关系,你来我往送些小玩意多正常,沈清兰没多想就接过来。 锦盒很小,巴掌大小,倒是有些分量,可见里面放着实打实的物件,兴许,是件首饰。 “多谢姚太太,阿落,你回去代我向姐姐道谢,另外,让姐姐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阿落抿嘴一笑,“沈小姐放心,沈小姐收下礼物,我家太太就心满意足,不会喝醉的。”后退两步,又停住,往下压了压声音,笑眯眯地补充,“忘了告诉沈小姐,这礼物,我家太太也是代人送的。”说罢,不等沈清兰开口,已经快步离开。 “……” 沈清兰捏着锦盒愣住,这是代人送的?姚太太会代人送礼?代谁?男还是女?什么意思? 大家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怎么回事,都好奇地盯着锦盒,明显想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又不好意思直接说,连孟书娴都几次欲言又止,不敢失言。 穆华欣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代表众人问了,“姐姐,姚太太送你什么好玩的?” 第492章 威胁 沈清兰迟疑一瞬,就笑着打开了锦盒,“瞧瞧。” 说归说,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姑娘们之间相互送礼物,大抵也就那几样,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是,阿落临走留下一句“代人送的”,别人未必听见,却让她心里没底了。 “咦?好奇怪的玉佩呀。”穆华欣离得近,一眼就看到了,说道。 沈清兰也被锦盒中的小物件看愣,一块三指宽的白玉玉佩,形状和花纹都很古怪,不像普通人佩戴的圆形、方形等,也没有雕刻出精致的吉祥图案,简简单单的类似椭圆形,她看了又看,觉得像是一块……玉石盾牌? 不,不是盾牌,是令牌。 白玉牌上雕着一个字:“令”。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令牌上,七嘴八舌的表示好奇,这个礼物太新奇了,哪有送姑娘送令牌的? “姚太太送礼真有意思,与一般人不同呢。” “可不,我还以为会是姚家珠宝铺子新款首饰呢。” “玉倒真是块好玉,温润莹亮,白玉无瑕,怎么就刻个这样的字?要是刻朵花多好看呀。” “就是嘛,哪有千金小姐带个令牌的?又不是大将军统领三军?” “……” 众人议论纷纷的同时,沈清兰也在迷茫、猜测,既然阿落明说了是“代送”,这话假不了,那么这白玉令牌绝不是姚太太送的,却又肯定是得到了姚太太的认可,才能驱使得动她的丫头。 恰在这时,旁人的议论让她脑海中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大将军?统领三军? 对呀,会有这种“爱好”的人,应该是武将吧? 会是……子渊吗? 沈清兰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她攥紧锦盒,合上盖,笑道,“姚太太是个奇女子,她的礼物自然要别出新意,我也觉得十分有趣。”交给翡翠收起来。 不许别人再看,主要也是怕看久了,被看破什么。 穆华欣歪着头问,“沈姐姐,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东西吗?” “呃……”沈清兰犹豫了下才回答,“挺新奇的呀,喜欢。” 穆华欣好像自己又思考起什么来,让沈清兰心中不安,她觉得这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抱着目的来接近自己,尽管这个目的并非是要伤害自己,但终归与自己意愿相悖,因此,在喜爱她的同时,也不得不提防她的问话,怕的是她误会什么,或者传话给穆华景。 为了转移注意力,沈清兰提议去园子里转转,沈府花园在会州堪称第一,在沈家过来之前,这里还是王别驾的府邸,姑娘们就来过,都知道景色优美,哪有不可以的?纷纷围在她的身边,往花园而去。 沈清兰虽然是主人,但是逛她家的花园,还真用不着她做向导,大家都比较熟,凑在一起走了半晌也没分开,只是因为她和穆华欣两尊“大佛”。 穆华欣性子极好,完全没有侯门千金的傲慢骄狂,与所有人都能说笑起来,自从她酒醒,很快就分走不少目光。 沈清兰毫不介意,她甚至巴不得大家都缠住穆华欣,就没有心思来发现她今天的忧虑、忐忑了。 园子里也有不少早就布置的雅趣,大家说说笑笑的,慢慢散开,三两成群。 沈清兰突然注意到孟书娴自从来园子,就格外的安静,这会儿甚至没了踪迹,她微微皱眉,本想吩咐丫头去找找,张嘴才要开口,就反应过来,几个得力又贴心的丫头都不在身边,眼前跟着的是郭姨娘身边的红月和两个新买的小丫头。 “红月,可见着孟小姐了?就是一位穿粉红色绣荷花衣裙的小姐。” 红月回忆了下,摇头,“婢子记得她,从小姐院子里出来时,她走在最后,后来……没印象了。婢子去找找吧。” 沈清兰摇头,“不,你在这里照应着,我去找。”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孟书娴离开得有点蹊跷,还是自己亲自去比较好。 红月虽然不常在沈清兰身边服侍,默契不足,但也是沈家多年的大丫头,立即会意。 沈清兰悄然离开,先往几个少有人去的地方转了一圈,都不见人影,心里就有点慌了,她想起来上午所有女宾都在大厅时,孟书娴就自己来园子里逛了一次了…… 要是能尽快见到上次陪孟书娴逛园子的小丫头就好了,可这会儿,那小丫头早不知又派去哪里干活了。 她发愁地揉揉眉心,继续寻找。 突然,她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呃”,似是人声,一瞬即灭,她倏地提起了心,无声地转向出声的方向,愕然发现那是通往西角的一个小门,托那棵从未谋面的腊梅树的福,她对这个小门非常熟悉。 门后有人? 沈清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门后是个僻静冷寂所在,沈清兰去了好几次,除了几株松柏,就是一个大坑,连地皮上的草都长得不如其他地方茂盛,实在不是个赏景的地方,因此没人愿意过来。 沈清兰快接近门了。 就在这时,门后又传来动静,这回很清晰了,是有人压低声音说话,“立刻出去!敢泄露半个字,死!”声音很低,但清晰明了,冷厉入刀,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是在淬毒刮骨,沈清兰隔了这么远,都听得打了个哆嗦,瞬间毛骨悚然。 这人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威胁话?他又在威胁谁? “……是……是……不敢……绝对不敢……”又一个结结巴巴、牙齿打颤的声音响起,接着,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孟书娴!原来她在这里! 沈清兰顿时脑子里嗡地炸开,她怎么来了这里?她见到了什么?又被谁威胁?一瞬间身体抖得厉害,浑身凉成了冰块,脚下如坠千斤,抬都抬不起来,可她心里明白得很,要是被那个人发现自己在偷听,估计,也会被威胁,不但威胁自己,还很可能威胁到父母、整个沈家,虽然还不清楚那人是谁,但她绝不能冒这个险! 第493章 感叹 她狠狠咬牙,逼着自己快走几步,赶在一个人影冲出小门之前,藏身在墙角的石块后。 万幸的是,她的脚步声被孟书娴的脚步声遮掩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孟书娴像是个失了魂的疯子一样从门后奔出,提着裙子没命的往前跑,很快就消失在浓荫之中。 那个平时表现得娇痴可爱、其实颇有些小心机的女孩儿跑得跌跌撞撞,好像背后有只恶鬼,随时会伸出手把她拖进地狱。 沈清兰缩在石头后,连哆嗦都忘了,完全震惊孟书娴的失控,同时也被她的恐惧影响,觉得身体上爬满阴翳,日头已经偏西,不再如正午一样炙热,万丈光芒不知在哪里染上茜色,温暖又娇媚,将整座园子都蒙上娇丽的纱衣,美不胜收,可此刻的沈清兰毫无欣赏之心,在自己家里亲眼目睹适才仓惶逃命的一幕,她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作为主人应该有的理直气壮。 面对未知的危险,她也本能的害怕。 孟书娴已经远去,连影子都看不见,她仍不敢动,因为门后那个人还在。 片刻之后,果然又见一道人影出来,快步离开,她连气都不敢喘、眼珠子都不敢转动,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那是个男人,身形修长,如果不是刚听到那句威胁孟书娴的话,单是这背影,看起来相当气宇不凡。 直到背影无影无踪,沈清兰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危险离开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反复回忆那个男人的背影和他的声音,确认从未见过此人,但他能坦然出现在自家,又衣着翩翩,可见是今天来赴宴的人。 沈清兰绞尽脑汁也猜不出他的身份,只好暂时压下,她想到失魂落魄的孟书娴这时应该已经回到人群,担心她的异样会引起其他人的猜疑,就顾不得再想别的,立即赶了回去。 见到孟书娴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孟书娴不笨,她并没有立即到人群中间去,而是远远的停住了,靠在一棵海棠树下,假装欣赏不远处的八角亭,以此平复情绪和神色。 “书娴,在想什么呢?”沈清兰走过去,带着愧疚,“抱歉,我才刚注意到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了?不开心?是不是怪我忽视你了?” 孟书娴脸上残留着受惊后的呆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姐姐家的园子很大……处处,处处都是美景。” 沈清兰舒口气,“你不怪我就好,走吧,咱们到那边转转。”你刚才没发现我躲在石头后就好。 “……好。” “其实呀,我自己对这园子还不怎么熟呢。”沈清兰笑着看她,目光轻缓地在她身上拂过,不出意外地发现她的颈上有两点粉红,心头一惊,徐徐吸口气缓和,随意地问,“书娴以前来过吗?” 孟书娴迟疑了一下,才点头,“来过,这里以前是王家,就是上一任的会州别驾,他家也有个小姐,有时候宴客,母亲就会带着我来。” 沈清兰点点头,和徐嫣芸说的差不多,她故意想了想,笑问,“书娴觉得这个园子,最好看的是哪里?” “这……”孟书娴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都挺好看的。” 沈清兰呵呵一笑,不再追问,心里却更加疑团重重,电光火石之间,她神奇般将过去许多片段关联起来融会贯通:超规格的别驾府、神奇消失的腊梅树、卫长钧曾在树下沉思…… 对!那棵树有问题! 不,那个地方有问题! 突然闪过的念头把沈清兰自己吓一跳,心怦怦直跳,可再往下想时,却又理不清头绪了。 一棵树,能有什么问题?一块地,会藏有什么秘密? “沈姐姐?你在这里呀,让我好找。”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沈清兰回神一看,只见穆华欣跑过来,兴致勃勃的说起刚才与徐嫣芸划拳完胜的事。 沈清兰失笑,“华欣,你以前在闺中就玩这些吗?怎么连划拳都这么在行?” “我三哥教的呀!”穆华欣得意极了。 饶是沈清兰对穆华景这个人十二分的提防,也不能否认他的确很出色,沈清兰忍不住笑,“穆世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居然教你这些。”一个公主生的世子,不但不轻视庶妹,反而与她一起玩游戏,如此气度与性格,真叫人慨叹。 穆华景见沈清兰夸哥哥,心里更美了,拉着沈清兰又絮叨了好一阵哥哥的好。 “下次咱们一起玩啊。” 沈清兰笑说“好”,心里却想,“咱们”指的是谁啊,如果还有穆世子,那就算了吧。 孟书娴垂下眼睫,悄然走开。 “孟小姐,你今天下午不太对劲啊……”不远处,徐嫣芸冷笑着拦住。 霎时,孟书娴脸色再度苍白。 “我……我没有……” 离得还不太远,沈清兰眼角余光看见,心里也咯噔一下,但她更加好奇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便默然装作不知。 说巧也不巧,只见春兰快步而来,笑道,“各位小姐们,太太们都在大厅里等着你们呢。” 姑娘们这一下午玩得很尽兴,有说有笑的去大厅与长辈汇合,林氏与太太们也正在吃着点心说笑,气氛融洽。 彼此打个照面,个个满意。 沈清兰着意看了眼孟书娴,只见她也神态自然的挨到孟太太身边撒起娇来,不禁感叹,自己从前竟没发现她这么善于掩饰。 穆华欣也回到穆老夫人旁边,挽着祖母的胳膊,凑过去低声说了什么,穆老夫人抬眼望了眼沈清兰,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清兰,来来来,坐我身边来。”姚太太扬声喊,将穆老夫人的话卡在喉咙。 “……” 沈清兰没注意到穆老夫人微微一蹙眉,立即向姚太太了过去。 姚太太挑眉笑,“清兰,你明天去我那,我还个席。” 沈清兰笑,“姐姐想我了就直接说,非要拿还席说事。” 姚太太大笑,“不错,就是想你了,我今天还没好好和你说几句话,眼见天就黑了,只能再约明天。” 第494章 紧张 就这么着,沈清兰明天的安排就定下来了,她欣然接受,正好,她也想问清楚,那枚白玉令牌是谁送的,能通过姚太太来送礼,面子不小,别看姚家是商贾,姚太太又是个八面玲珑、处处有交情的人,但代人给姑娘送东西这种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是,子渊? 她从未听说过,他们俩有什么交情。 天色不早,客人们纷纷告辞,林氏带着沈清兰客客气气的送出,尤其穆老夫人和穆华欣离开时,母女俩更是亲自搀扶上车。 有趣的是,姚太太留到了最后,也站在车旁,笑道,“老夫人,改日我去拜访您,讨杯茶喝,如何?” 穆老夫人笑意深深,“姚太太肯登门,荣幸至极。”说罢,看向沈清兰,含笑点点头,“清兰,有时间就去玩我那坐坐,华欣也喜欢你,她在会州也没什么人说话。” “老夫人放心,我会常去的。” 姚太太咯咯直笑。 杨宅的马车一走,姚太太也跟着告辞了,临走不忘提醒沈清兰,别忘了明天去菡萏园。 夕阳沉入西山,霞光染红半个天空,整个会州也都浸润在霞色之中。 母女俩折身回府,另一边,男客也在陆续辞行当中。 宴尽客散,下人们忙着收拾,主人精疲力尽。 林氏把沈清兰带去内室,沈良还在前院没有过来。 “张大人还没走?”林氏问春兰。 “还没有,不过看起来快了,婢子回来的时候,老爷正往外送行。” 沈清兰惊奇,张大人不就是那个一直病着的司马大人吗?今天张太太没有来,管家妈妈跟着张大人来送礼,说是张太太正病着,不便赴宴,怕过了病气,整个会州都知道这夫妻俩双双得病,无需质疑,林氏本也没想着他们会来,厚礼回赠也就罢了,没想到张大人不但来了,而且留到了最后。 他会和沈良说什么? 林氏略略沉吟,先不问丈夫的事,让沈清兰说一说她下午陪着一众小姐们的情况,沈清兰几次欲说孟书娴的遭遇,又咽了回去,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可以再等等,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急,不急,不可鲁莽。 “母亲,您和太太们……”沈清兰提着心试探,她是真的害怕穆老夫人提起亲事。 林氏斜她一眼,笑了笑,又摇摇头,看起来情绪很复杂。 沈清兰一看,更紧张了,“母亲,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吧,今天也累了吧。” 沈清兰没动,她想起翡翠偷听到的“谋逆”对话,提心吊胆了半天,忍不住问问情况,“母亲,父亲那边,今天有没有……” “你不用操心,你父亲那很好,就是有两位大人喝醉了,吵了两句,很快就安抚住了,并无大事。” 只是喝醉了吗?沈清兰觉得不太可信,但她也不能肯定,究竟是母亲也不知情,还是不肯说,只好离开,这也不打紧,她自有知晓的法子。 “秋月,你说说情况。” 当初把秋月放在姚太太身边,主要是为了照顾姚太太的身体,现在看来还有个好处,姚太太一直和穆老夫人在一起,也就是和林氏在一起,那么,林氏和穆老夫人的一举一动,秋月也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秋月一向是林氏跟前的人,忠于林氏远胜沈清兰,这个时候沈清兰想从秋月那问出林氏不想说的话,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唯一庆幸的是,刚才去林氏那,没有带上秋月,她还不知道林氏的意思。 碧玉刚刚把翡翠和囡囡送走,急匆匆的进来,显然她也有话要和沈清兰说,但一进门就听到沈清兰问秋月话,只好压住,侍立一旁。 秋月回忆了下,说道,“太太和女眷们一直在大厅说话,那些太太们说什么的都有,婢子听着多是奉承巴结之言,太太一笑而已;还有为着自家男人想在老爷面前美言的,对了,还有不少人想抱穆老夫人的大腿,甚至有些反客为主的感觉。” “可以理解,哥哥只是金榜题名,但年轻、无根基,将来如何还未尝可知;宁远侯是何许人?皇亲国戚、国之柱梁,沈家比不了的,要是能攀上宁远侯这棵大树,沈家一个小小的榜眼又算得了什么。” 沈清兰看得很清楚,平静的一番话说来,让丫头听了都觉得唏嘘,她自己却不以为然,何况,她眼下在意的并不在此。 “还说了别的吗?” 秋月想了想,笑起来,“有不少人打趣小姐您和穆世子,说是郎才女貌……”说着,意识到不合适,又讪讪解释,“这么说其实不太对,因为还没有定亲呢,不过,穆老夫人几次提出来亲事了。” “怎么样?”沈清兰猛地收紧了心。 “没怎样,不了了之。”秋月道,“每次穆老夫人刚一开口,姚太太就把话岔开了,婢子也不知道姚太太是故意的,还是意外,反正,这事儿,穆老夫人最后也没提了,太太也没给个确切答复。” 沈清兰怔忡,这事儿越来越古怪了,姚太太为何屡屡阻止沈、穆联姻?这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太太当时是什么态度?” “太太……婢子也说不上来,姚太太一而再的打岔,太太肯定是看出来了,但是太太什么也没表示。” 沈清兰觉得头大,不过无论如何,今天算是稳稳当当把穆老夫人迎来又送走,中间没有出现之前担心的“意外”,已经是阿弥陀佛了,亲事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吧。 “你今天也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 沈清兰等秋月走了,才叫过碧玉来,“旁听了半晌,什么看法?” 碧玉想了想,道,“姚太太或许与穆老夫人、或者是宁远侯家有宿怨,小姐您想,姚太太本身是京城人,与宁远侯府兴许早有矛盾,姚太太嫁到会州,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份,不知道是否也与宁远侯府有关系。” “你这个想法……未尝没有道理。” 第495章 困惑 沈清兰缓缓摇头,“还有个事,今天宴席上是否有人讨论……国家大事?就是不该提的话题。” 碧玉略一回忆,答道,“讨论会州局势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夸赞咱们老爷和北关将士,内容就是咱们刚到会州时那次西羌袭击。” “夸赞北关将士?具体是谁?”沈清兰明明已经意识到结果非自己所料,还是忍不住问。 “胡大人,胡统帅。” 果然!没有卫长钧!明明是卫长钧率轻骑连夜奔袭,重创西羌,才有了后来的大胜,可大胜之后,无人知他的辛劳、危险。 沈清兰沉着脸,心里钝钝地疼痛。 碧玉也很难过,但她说道,“婢子看宜威将军谈笑自如,与众人一起赞胡大人领兵有方,不像是耿耿于怀的样子。” 沈清兰更难受了,卫长钧从军多年,连生死都不在眼里,沉稳内敛,难道会把这种不公平挂在脸上让别人看? “还聊了别的吗?” 沈清兰心里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不想再说下去了。 “还有……打听小姐的婚事,想提亲。” 沈清兰也已习惯,只问,“父亲如何应对?” “老爷都婉拒了,但没说原因。”碧玉皱眉,“老爷像是有烦心事,不愿提及小姐您的婚事,每当有人开口,话还没说完,就立即打断了,然后,总要大喝一口酒。” 沈清兰怔怔的,顿觉心酸,她并不清楚父亲内心究竟藏着多少烦心事,大概与政务有关、与“谋逆”的话题有关,还有别的很多事,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婚事。 “那……”他呢?卫长钧呢? 碧玉会意,“老爷每自喝一次,宜威将军就陪一杯。” 沈清兰沉默,久久未语。 “小姐……” “没事,你接着说,他们还聊了什么……犯禁的话题?” “犯禁?”碧玉一惊,摇头,“婢子没有听到。” 沈清兰困惑,翡翠不是听到“谋逆”两个字了吗?这还不是犯禁?她想了想,不放心,还是把翡翠的话说了出来。 碧玉恍然,笑道,“翡翠的耳朵该掏一掏了,那么长一个故事,却只听到两个字,听力也太差了。” “故事?” “对呀,张大人年纪最大,大家请张大人讲讲故事,张大人就讲了个前朝的故事,故事里提到有个皇子图谋叛逆,但是还没起事就被泄漏计划,只是提了一句,没想到翡翠那耳朵还真是会挑。” 沈清兰一愣,也释然而笑,只是个故事吗?让自己惴惴不安了大半天,倏的闪过一个背影,心头一惊,“胡公子今天什么装束?” “深蓝长衫,抹额束腰,黑色皂靴,哦,小姐没见过他呢,长得倒是有模有样的,高高瘦瘦,像……像只豹子,一看就特别敏捷……婢子在酒席上也注意过他,话不多,不喝酒,是的,滴酒不沾,说是当差习惯了,不能喝酒。” 沈清兰已经一身冷汗,痴痴呆呆,将碧玉的描述与那个背影一对比,立即融合在了一起,原来……是他! 那个悄然离席去了沈家西角、又掐住孟书娴的颈威胁的男人,原来是胡佐! 他第一次来沈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角的小院里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沈清兰始终想象不出来秘密是什么,但已经能断定,他自作主张收下请帖,是早有预谋的,甚至,说不定连他这次无声无息回到会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突然间,沈清兰迫切的想要见卫长钧,无需理由,她就可以肯定,这个事,他知情! 沈清兰不关心这个他们在查什么,她关心的是,是否会牵连沈家。 “小姐,你脸色特别难看,要不要紧?”碧玉担忧的问。 沈清兰缓缓摇头,“碧玉,薛扬今天来了吗?” “来了,但是又走了,和宜威将军他们一起走的。” 走了,连句话都没说上就走了,真费劲。 沈清兰揉着太阳穴,“明天,你再去北关,就说……说给薛扬送点解酒药,怕他今天喝多了。” 碧玉点头,“还有什么话?”她极聪明,一猜就准。 “约宜威将军,三天后,茗道。” 茗道,就是上次卫长钧约沈清兰见面的地方。 碧玉微微吃惊,即使卫长钧对沈清兰的爱慕沈家人不少都知道,两人也见过不少次面,但沈清兰这是第一次主动约他,事关重大,万一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小姐,您有什么话,婢子去问薛扬,不行吗?”她心里不安,卫长钧有能力把茗道清场,保证了沈清兰上次出入自由,但她自认没有这个本事,要是泄漏出一星半点…… 沈清兰摇头,面色沉肃,“碧玉,我有很重要的话必须亲自问他。” 碧玉心中一凛,“婢子明白。” 沈清兰本来想提醒她一句“要是再遇上胡佐,对他敬而远之”,因为这个人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随和,万一碧玉说错话惹怒了他,难保会不会像孟书娴一样被掐住脖子,可转念一想,碧玉一向稳重,不会乱说话,要是因为自己的提醒,态度大变,引起他的怀疑,那就更糟糕了。 “对了,还有个事。”碧玉本来想出去加一壶热茶,刚转身,一拍脑袋又折回来,“婢子先前不是去送翡翠嘛,陪着她走了一段路才回,却在回来时遇上两个人。” “谁?”沈清兰稍稍坐正,诧问。 “一个是孟小姐,另一个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长相,他俩在对话,虽然那人说话声音很低,但可以肯定是个男的。” 沈清兰脑袋中瞬间跳出一个身影:胡佐! 但她还是压住惊颤,轻声问,“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听不见。”碧玉缓缓摇头,“孟小姐似乎哭了,浑身都在抖,说话细细碎碎的、断断续续,大概是因为哭得抽搐了吧;那男的却几乎没说话,也可能只说一个字两个字的吧,反正都淹没在孟小姐压抑的哭声中了,不过,就算听不见他说话,也看不见他的模样,婢子也总有心惊的、压抑的感觉。” 第496章 请安 沈清兰吸了口凉气,没错了,肯定是他!就因为下午孟书娴看到他去了西园,所以第一次当场威胁还不够,出了沈府又追上去,再次警告? 那么,孟书娴究竟撞破他做什么了? 沈清兰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一咬牙,起身就往外走,不行,万一危及到沈家呢?还是得给父亲提个醒。 “小姐,您往哪里去?”碧玉忙拉住。 沈清兰道,“我去看看父亲,别喝多了。” 碧玉笑道,“小姐放心吧,有宜威将军在呢,您忘了除夕的事?” 沈清兰霎时红了双颊,瞪了丫头一眼,没有理由再坚持出门了,也罢,今天父母都忙坏了,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再说吧。 是夜,碧玉如旧留在沈清兰这边睡觉,沈清兰没让她值夜,自己洗漱后就入眠了。 大概是白天费神太多,晚上居然没有辗转反侧,很快就睡着了,不过,还不如不睡着,一入眠就做起噩梦。 在梦中,沈清兰又在寻找失踪的孟书娴,这一次,她没有听到动静,恍恍惚惚的被什么推着走进那扇小门,门里门外两重天,外面阳光灿烂,花草葳蕤,门内冰天雪地、万物凋零,她看到那个腊梅树挖走后的大坑前站着一人,深蓝长衫,抹额束腰,黑色皂靴,背对着自己,看不到面容,却拢不住周身的煞气,沈清兰甚至已经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 她仓皇想后退,谁知背后的门已经关上,怎么也打不开,树下那人则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秀却冷厉无情的面孔,他遥遥露出个笑容,看得沈清兰心惊胆战,他走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把刀。 “沈小姐,你真不该过来,真不该看见不该看见的事,为了防止你多嘴多舌,我就只好……”说着,他猛地一刀扎下。 沈清兰大惊,从梦中惊醒过来,坐起来喘息,帐外一点烛光,无风不动,幽幽光晕散开,可显得屋里更加黑暗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幸好是个梦,可是这个梦太可怕了,让她再也睡不着了,又不愿惊动丫头们,便自己守着一点烛光,静静坐在床头,等候天明。 黑暗中,思维比平时清晰很多,当噩梦的恐惧渐渐消退,她就不由自主地将梦里梦外的事情再次回想、关联。 王别驾、王小姐、腊梅树、大坑、卫长钧、胡佐……这些人、这些物,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那么,沈家呢?沈家从申州调到会州,是偶然,还是……掉进了别人的预谋? 沈清兰越想越心惊,她甚至觉得自己都不愿再等三天,想天一亮就见到卫长钧,尽管,她断定卫长钧也是秘密中的一环,可她还是愿意相信他,愿意听他的解释。 坐久了,觉得帐中闷热,她便撩起来,望外看,桌上还堆着许多礼物,都是今天女眷们所送,没来得及收拾。 她一时兴起,回去打开几样看了看,无非是些手镯耳环之类,大同小异,她便又没了兴趣,突然间,她想起姚太太的丫头阿落送来的那枚白玉令牌,微怔,然后从一堆礼盒中翻出来。 白玉令牌静静地躺在锦盒中,那个“令”字在幽幽的烛光中发出温润细腻的光芒,她忍不住将令牌拿出,细细摩挲,心想,要不要一起带去菡萏园当面问姚太太? 突然,她手指停住,将令牌翻过来,只见另一面上还刻着两行小字,大为好奇,凑到灯下细看,不由愣住。 “不令三军,可令一人。” 这…… 沈清兰呆呆的杵在那里,看着这八个字,失了心神。 早上去给林氏请安的时候,林氏多看了她两眼,问,“兰儿,怎么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夜里没睡好?” 沈清兰下意识地点头,正想把昨天西园子所见所听说出来,就见着邱氏带着几位小姐都进来了,邱氏再门口就哈哈大笑起来,“兰儿呀,昨天收了不少礼物吧?” “……”沈清兰抽了下嘴角,要笑不笑,“大伯母要看看吗?” 邱氏哂笑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小姑娘的礼物,我就不看了,你们姐妹们一起乐呵乐呵就罢了。” 这话一出来,别说沈清兰无语,屋里的丫头们都个个瞪大了眼,这样太不知羞了吧!既然知道是别人的礼物,还让自己的女儿们跟着“乐呵”,看别人的礼物有什么好乐呵的?不就是眼红想分一点吗? 沈清兰不惊不怒,淡笑如初,刚要绵里藏针顶回去,已听沈清菀开口,“母亲别开玩笑了。”接着向林氏行礼请安,岔开话题。 邱氏讪讪不作声了。 早饭过后,沈清兰就去了菡萏园,昨天,姚太太是当着林氏的面邀请的,所以也不必沈清兰多做解释。 碧玉去了北关,这次仍是冬梅同行。 沈清兰腰间裹着那枚令牌,玉质水润,她却觉得火烧似的,总忍不住用手去捂着,以至于冬梅以为她肚子疼,几次询问。 “没事,真不疼。”沈清兰怕自己失态,只得闭目装睡。 姚太太在屋里等着,瓜果点心摆满一桌,葡萄酒琳琅一盏。 “清兰,来,坐。” 沈清兰愕然,“姐姐,你还真是为了还席吗?” 姚太太笑,“怎么?就不能请你吃点东西?” 沈清兰落座,握住酒盏,先问,“姐姐,你身体可好些了?要是不舒服,这酒就不能喝。” “葡萄酒,不碍事。” “那也不行,等姐姐身体好了再喝,下次姐姐想我了,我还过来,姐姐不是说过要教会我喝酒吗?有的是机会呀。” “这妮子……”姚太太大笑,“放心吧,我好着呢,昨天去你家一趟,百病俱消。” 沈清兰攥着酒盏看她,轻声道,“姐姐有了难处,不肯告诉我,我有了难处,姐姐却奋不顾身的帮忙。” “别给我戴帽子,我何曾帮你什么?最多是请你来吃点东西喝点酒,说会闲话罢了。” “是吗?那姐姐告诉我,昨天为何与穆老夫人……”沈清兰歪着头,似笑非笑,话不用说明了,一听就懂。 第497章 不答 姚太太也歪着头,与她对视,也是一副神秘兮兮的笑容,“你猜出来了?看出来了?还是问出来了?” 沈清兰摇头,“我等着姐姐自己告诉我。” 姚太太从她手里拿过酒盏,分别斟上,笑道,“你这么聪明,还用我说?我确实就是在阻止你的亲事,你可别怨我,说起来,穆世子那可是天下无双的好人选。” 沈清兰垂下眉眼,轻轻道笑,“姐姐看起来不是个喜欢坏人姻缘的人,这么做,必有原因。” “原因嘛,就是我的直觉。”姚太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得沈清兰后悔没提前把她杯子抢走,“清兰,我看出来你不乐意这门亲事,可要是穆老夫人真的提亲,你父母又答应了,你也不得不顺从,是吗?” 沈清兰目瞪口呆,脸上尽是被看破的尴尬。 姚太太笑得前仰后合,“你在我面前掩饰什么呢?我呀,火眼金睛!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所以我要拦着穆老夫人呀。” “姐姐你……真是……”第一次?沈清兰不知该感激呢,还是该好笑,表情也跟着古怪又僵硬,“……谢谢姐姐。” 姚太太斜身靠过来,扬起眉梢笑问,“清兰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不乐意这门亲事?” “……” 沈清兰刷的红了脸,任姚太太怎么问,就是不开口。 最后,姚太太笑得趴在桌上,摆手,“罢了罢了,不问你了,平时看着挺爽快大方的,居然脸皮这么薄。” 沈清兰低头喝酒,给自己找了个脸红的正当理由,心思却瞒不住自己,突突地乱跳乱撞,为何不乐意嫁给穆华景呢?那是个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告诉的理由,怎么能对姚太太说得出口? 喝了酒,去花园里转一圈,再回来依旧看着阿落端着药在等,姚太太没多话,接过来就喝,看得沈清兰咋舌。 “姐姐,你这身体,究竟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夏天到了,有些气虚,每年这月份喝几天就好。”姚太太一脸地习惯和淡然。 沈清兰欲言又止,她隐约觉得这仍不是真话,但又不敢再冒昧,怕不小心触及对方的隐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问。 阿落收了空碗离开。 沈清兰望着阿落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这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清兰在看阿落?” 沈清兰想了想,道,“阿落昨天送给我一个锦盒,说是代人说的,不知姐姐知道与否?” “这事呀,知道,当然知道。”姚太太爽快地回答,说了这一句,当沈清兰眼睛一亮,专注来听下文时,又不说了,把玩着空酒杯,笑意盈盈。 “姐姐,你戏耍我玩。”沈清兰瞪她一眼,也鼓起气来,一口将自己的酒喝尽。 姚太太失笑,“我何曾耍你?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沈清兰觉得酒气冲上脑门,冲得自己的思维戛然中断一瞬,然后酒气撞散,在意识中流散开来,连累了反应速度。 “我……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你脸红什么?”姚太太笑眯眯的。 “没有脸红。”沈清兰犟嘴,却又迅速的双手捂脸,只觉得手心都传染得火辣辣的,“没有!我喝酒喝的!姐姐家这酒也太烈了!” “呵……好,怪我的酒。”姚太太大笑,“清兰,你还问吗?” 沈清兰垂着眉眼,饶是已有两分醉意,也不妨碍她已然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子渊啊,真的是他啊! “姐姐与……与他很熟?” “唔,清兰你说谁啊?”姚太太又使坏了,故作糊涂。 沈清兰窘得将头埋得更低,不肯说话了。 姚太太笑道,“哎哟,这脸皮薄的,这可怎么能呢?我是没法子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竟站起来,捏着自己的空酒杯,晃悠悠的出门去了。 “姐姐……”沈清兰莫名其妙,怎么出去了?去哪里了?她情不自禁追出去。 眼前人影一晃,正堵去路。 “……子渊?”沈清兰差点撞他胸口,惊得连退两步,呆呆地看着他,疑心自己醉得出现幻觉。 “子渊?真的子渊?”沈清兰揉揉眼睛,自言自语。 眼前人走近,轻轻地笑,“是我。” 沈清兰眨眨眼,又眨眨眼,薄薄一层醉意退去,眼前清明。 “子渊怎会在此?你刚才,一直在门外?” “是。” 沈清兰低头看地,看有没有地缝能钻进去,太尴尬了,自己刚才和姚太太都聊了些什么?亲事?令牌?还有什么来着? 卫长钧也不说话,目不转睛地欣赏她羞得无地自容的窘态,觉得颇为有趣,甚至想伸手去摸摸她,想…… “君子不听墙角!”沈清兰急惶惶、心慌慌地挤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一下子又给自己打足了气,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卫长钧忍俊不禁,眼中却无嘲讽,尽是脉脉深情,“我在门后,并非墙角。” “……” 沈清兰脸烧得都快着火了,这人以前相处时觉得挺温和稳重的,怎么也油腔滑调起来? “清兰,是我错了,我只是想见你了。”卫长钧见好就收,声音软得异常,简直不像个号令千军的大将军,他弯腰俯身过来,有耐心的哄着小女孩。 沈清兰被一席软话哄得没了脾气,努力板起小脸,不叫他看出羞涩。 “正好,我也找你有事。”沈清兰轻声道,她突然想起碧玉,顿时懊恼,“哎呀,我让碧玉去北关找你了,早知道,不让她白跑一趟了。” 卫长钧莞尔,心情极好,“清兰也想我了?” 沈清兰又瞪他一眼,不答。 卫长钧依旧是笑,“好吧。又是我错了,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不过,碧玉也不会白去,薛扬今天上午训练完毕就没事了,正好让他陪同碧玉回去。” 这么一说,沈清兰释然了。 “宜威将军找我做什么?”她心里没气了,嘴还倔着呢。 卫长钧笑得无奈又宠溺,请她重新入座,“专程为清兰解惑。” 第498章 所求 沈清兰讶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卫长钧微笑,“当然,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姚太太也走开了,嗯,你的小丫头也不在,这里没外人。” 沈清兰又是一呆,冬梅不在门外?再一想,也对,她要是在门口,怎么会让这家伙偷听那么久?那她去哪了?算了,肯定是被姚太太的人引开了。这样也好,有些事,还不便过早的让她知道。 卫长钧不催她,却把她面前的葡萄酒挪开了,换了杯子,给她倒上茶。 沈清兰微讪,知道他刚才在门后把自己喝酒发昏的事都看在眼里了,所以用行动禁止自己喝酒,可再一回想,她又忍不住使小性子,刚才自己虽然喝了酒,可还不至于醉倒吧,小气鬼! 卫长钧笑而不语。 沈清兰自己闷了会,喝了口茶,算是接受他的“好意”,这才回归正题。 “子渊,沈家的西园子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卫长钧一怔,继而笑道,“你还真是开门见山,我只能告诉你,那里曾经有过秘密,不过现在没有了,你别担心,不会牵连沈家,要不然,我怎么会放心让你们住进去。” “那为什么……” 卫长钧蹙眉,“昨天,你猜到了,还是看见了?” “……看到了。”沈清兰犹豫了下才诚实地回答,“孟小姐不见了,我不能不管。” 卫长钧点点头,“别怕,胡佐并不是个嗜杀的人,他的话只是吓唬,不会随意伤人性命。” 沈清兰问,“我父亲,知道西园的事吗?” “不知,你别告诉他。”卫长钧道,“不知道才好,不会多心,反正快结束了。” 沈清兰沉默,她愿意相信眼前人,但事关重大,很可能影响到父亲的仕途甚至沈家的命运,她谨慎又忧虑,不敢轻易决断。 “清兰,如果你不放心,那就由我亲自去说,总比你说要好,如何?” 沈清兰知道这是对的,自己毕竟是个闺阁女子,能如何和父亲解释这种隐秘的事?何况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怕说来说去,反而加重父亲的疑心,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和隐患,子渊啊,他本就是剧中人,他肯说,自然最好不过。 刚要回答“好”,突然她又摇头了,“你既然一直隐瞒,自然有你的道理,可见这件事确实不该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她本来想说,“越对你不好”,可话到嘴边,还是觉得别扭,往下咽了半截。 “算了,你们按原计划行事吧,我……我不说,也不问,你们便当我不存在吧。” 卫长钧笑,“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与你、与沈家休戚相关,我虽隐瞒,却绝对不会害你们。” “那你,你自己呢?”沈清兰心里涩涩的,小声问,“你会不会有危险?” 卫长钧笑得很开心,突然,他俯身过去,离她咫尺之近,不等她害羞逃开,就端正了坐姿,像是刚才那个轻薄子与他毫无关系,可说得话就不如坐姿那么一本正经了,“我还没娶妻,怎么舍得有危险?” 沈清兰差点跳起来,感觉浑身都是火苗乱窜,再看那放火人,正笑意吟吟作壁上观,就越发地又羞又气,低头看也不看他。 “别胡说!我就是……随口问问,宜威将军自然有自保的能力。” 卫长钧笑而不语,看了她片刻,将一碟白玉糕挪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沈清兰知道这些都是京城风味,这白玉糕并不是第一次见,上次来也吃过,因此问,“你常吃?” “小时候吃过不少,离京后就很少吃着了,京城做这个的不少,但除了西坊的德祥庄,姚太太这里的最合我胃口,将来,我带你去吃。” 将来…… 沈清兰的心突地窜了一下,慌得悄悄用手按在腰间,却不经意间被某个硬物格住,摸了摸,才想起了,是那块白玉令牌。 隔着腰带,她手指轻轻摩挲,要不要直接问呢?若不是他的,怎么办?若是他的,又该怎么办? “清兰好像有话要说?”卫长钧眉眼皆是笑,好整以暇地问。 沈清兰踟蹰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在别人家里,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表露自己的感情,万一把令牌拿出来,引出难以面对的话题,该怎么回答? 卫长钧的目光从她伸开又蜷缩的指尖缓慢移开,似乎有些遗憾,可又能如何?他心爱的小姑娘就是这么含蓄又羞涩,便也只能耐心等待,只好说道,“以后想到什么,再问我。” 谁知,沈清兰沉默片刻,突然又说起一句让他意外的话,“子渊,你快要离开会州了,是吗?” 卫长钧愕然,“为何有这种猜测?” 沈清兰茫然摇头,“随口一说。” 哪里真是随口说的呢,从碧玉讲述宴席情形时,她就在琢磨这事了,他头顶着宜威将军的封号,却屈居北关担任闲职,皇帝真的放弃这员骁将了?仅仅因为他不肯去明玉公主,就不顾开国郡侯的情分,将这年轻有为的将领一直雪藏在边关?当今圣上不是庸君,更不是昏君,不应该做出这种事。 “清兰,你希望我留下吗?”卫长钧目光沉静,语气温柔。 沈清兰小心翼翼地避开话中敏感的含义,深闺女子,做不了自己的主,便不应该正视对方的付出,她摇头,“子渊,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意气风发、自在圆满。” 卫长钧心口柔情漫漫如春水涨上来,将他淹没,唯见得眼前一张桃花色的俏脸、一双灿若明星的眸子;唯听得耳边轻轻柔柔的祝愿,顿觉得已然美满如斯。 他执杯向她,“清兰,我想做的事,我的意气风发,我的自在圆满,便是如此。”在她清亮的目光中,轻抿一口,柔情入喉。 你看,我一生所求的幸福,不过就是,如眼前一样,与你一起,一盏茶,一间房,安守岁月静好。 第499章 状况 沈清兰用了力气压住令牌,她想,不用求证了,已经明了。 对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卫长钧就离开了。 见面之前,沈清兰满头乱绪、惶恐不安,觉得有无数难解之谜要询问个究竟,可见了他,三言两语就被安抚下来,有些事,明白了;有些事,变得无足轻重;有些事,可以安心等到谜团自然揭晓……总之,一身的重负卸了下来,心便轻飘飘、甜蜜蜜地飞了起来。 卫长钧临走时,对她说,“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让碧玉去北关找薛扬,地点由你安排,茗道,或是姚太太这里也行。” 沈清兰微微一滞,她想起还有个事忘了问他。 卫长钧却像是已经看出她的困惑,笑道,“我和姚太太的交情,不如让姚太太亲自跟你说,你有不明白的,也尽管问。” 沈清兰红了脸,莫名有种“偷偷调查自家某某、结果被抓住”的尴尬。 卫长钧凝眸笑看她,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走了。 沈清兰头顶火辣辣的,像是头发自燃似的,她低头喝茶,连抬头都不好意思,直到轻笑声响起,姚太太走了进来。 “清兰,怎么脸这么红?是把我的葡萄酒都喝完了嘛?” 沈清兰扁嘴控诉,“姐姐,你不地道!” 姚太太扑哧一笑,“好好好,我有知情不报之罪,一会设宴赔罪,可好?” 沈清兰也笑了,主动为两人斟酒,“这还差不多。” 阿落布席,酒菜过半,沈清兰也没有开口问姚太太和卫长钧的事,但姚太太主动说了。 “子渊啊……呵,我和他的相识,那得追溯到二十年前。” 沈清兰惊得张了张嘴,二十年前? “噗,没错,就是他的周岁宴。”姚太太大概也是想起了往事,忍俊不禁,“卫府三少爷的周岁宴,轰动京城,我也……去赴宴了。” 沈清兰敏感地注意到姚太太在提到她赴宴的时候,停了一瞬,眼神有些飘忽,不禁猜想,二十年前,姚太太也还很小吧,她定是跟着她的父母家人一起去赴宴,可是,话中只字未提,这与她一直隐瞒身份是同一个原因吧。 别人的秘密,沈清兰很知趣地不问,她眼皮颤了颤,装作没听出来。 姚太太地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继续往下,“我还抱过他,不过我抱不动,差点把他摔了,小小的娃娃,那么小,就长得俊秀得不得了。” 沈清兰在心里悄悄将卫长钧那张眉眼英挺地脸幻化成粉嫩柔软的婴儿脸,那模样真是……然后被自己奇妙的想象力尴尬住,嘴角抽了抽。 “后来,我们还见过不少面,小孩嘛,也熟得快,他便叫我姐姐,直到——” 沈清兰正听得认真,姚太太却突然停了下来,眼中凝聚起一层如隔重生的忧伤,令她颇为惭愧,准备制止她再说下去,谁知姚太太轻轻一笑,又自己缓了过来,接着说下去。 “直到他从军了,我也就很少见到他了,不过,他调来会州,一见到我,就跟我提起了你。”姚太太莞尔,“所以,清兰,早在你还在申州时,我就知道你了。” 沈清兰这才恍然,怪不得第一次在卢家见面,姚太太就主动向自己示好呢,后来又频频邀请,原来是因为卫长钧的关系啊。 “姐姐这么说,我该伤心了。”沈清兰苦笑,“竟不是因为我自己招人喜欢。” 姚太太也笑,“不认得你之前,是受子渊所托,认识你之后,便是因你自己了。” 沈清兰抿嘴笑,她原本也只是开个玩笑,哪里就真的为这个伤心?相反,当她知道卫长钧早就为她打点好人脉,默默无声地保护她时,心里更多的是感动。 再往深里想,姚太太曾说过去沈家赴宴是有个重要的任务,联系到昨天姚太太几次打岔,让穆老夫人提亲的话说不出口,更是化解多少次旁人的打趣撮合,看来这便是她的任务了。 想到这里,沈清兰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卫长钧做得太多,母亲不同意,终究也是个空。 这次,沈清兰没想多呆,吃了饭过一会,见阿落端上药来,她看着喝了,就准备走。 “姐姐,你何时能痊愈?” 她早就看出这绝非风寒,可上次问过,姚太太不肯说,她也知趣,不再缠着问,只好含糊的问一问状况。 “不是大事,过几天就没事了。”姚太太还是那句话,笑眯眯的,也不知是真不要紧呢,还是早已习惯,“倒是你,我得好好谢谢,昨天给我单独准备的果子酒,唔,应该说果汁,好喝得很,千杯不倒。” 沈清兰捂嘴笑,“若非如此,怎舍得姐姐带病饮酒?” 姚太太就拉着她的手慨叹,“你真是怪招人爱的,怪不得子渊一头扎进,就如痴如醉了。” 沈清兰起身挣开,嗔道,“姐姐好没道理,我对你好,你却扯到别人身上,看来是困了,好好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姚太太笑个不停,今天没有昨天那么浓的妆,看得出苍白的脸也笑得浮出两份红晕。 “罢了罢了,又害羞了。”姚太太摆手,“你回去吧,你把你叫过来,一则是给你们俩一个见面的机会,说说悄悄话,子渊呢,别看他打仗在行,怎么哄小姑娘就一窍不通了,我得帮帮他;二则呢,也是让你安心,你该做什么做什么,穆家那边,亲事成不了。” 沈清兰讶然,不知如何作答。 姚太太大笑道,“你不用说什么,子渊叫了我二十年的姐姐,这是白叫的吗?我别的帮不上他,这水灵灵的小媳妇儿,既然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我还能看不住,叫穆三那小子给抢走?” “……”沈清兰觉得自己这脸,今天一天就没降温过,一直处于添柴加火的状态。 “姐姐,你和穆世子也认得啊?” 反正都已经被笑话大半天了,沈清兰临走前决定再厚脸皮一把,问问心中的疑惑。 第500章 日期 “呵,穆三啊……穆三啊……” 姚太太双手覆在脸上,轻轻抹了一把,像是在自我清醒,然后垂首,轻声道,“认得……认得的……” 沈清兰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不对劲,暗暗后悔,不该问这句话,很明显,穆华景与姚太太的秘密有关,可是,她一时想不出,两人会有什么关系。 “姐姐好好休息吧,刚吃完药,小憩一会效果更好。” 沈清兰主动截断话题,离开了。 姚太太在她身后,揉着眉心,笑了笑。 出门时,正好见冬梅跟着一个菡萏园的小丫头小跑过来。 “小姐,婢子……” “正好,我准备回去了,咱们走吧。”沈清兰摆手笑,姚太太和卫长钧要引开她,冬梅一个小丫头哪里拼得过心眼,这事本来就怪不得她,再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自己本来就需要个机会见卫长钧,这下,连三天后之约也省了。 路上,冬梅拘束地认错,“……说是厨房准备了好些点心和菜肴,她们不知小姐忌口和偏好,让婢子过去看看,婢子想着小姐和姚太太正在说话,一时半会不会叫婢子,于是就跟着去了。” 沈清兰淡然一笑,“我确实一直在和姚太太说话,没有找你,中午的点心是你挑的吗?很合我心意。” 冬梅讪讪低头。 回到小院时,碧玉还没有回来,倒是秋月,匆匆送来一封信。 “小姐,申州来的信。” 沈清兰一听就欢喜起来,“那定是茹音写来的。”取过一看,果然就是方茹音。 方茹音在信中尽诉思念,回忆了许多两人旧时的趣事,沈清兰边看边笑边感慨,心里又想着,大哥已经金榜题名,这大嫂也该娶进门了,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和茹音天天一起玩了。 美滋滋想着将来相聚,沈清兰看信看得眉飞色舞,也知道这个“闺蜜”大段大段的回忆其实有七成的真实原因是在掩饰感情,但总又掩不住,果然说再多,信的最后还是要提:春闱已过,父亲说每年朝廷的喜报都要等殿试之后再飞马传报各地,也不知道之逸如何?约莫也快了,可到底心中不安,只能与你说说。 沈清兰看了写信的日期,差不多就在喜报传达的前半个月,不禁莞尔一笑。 “大嫂相思成灾了,少不得问这个小姑子来帮帮忙。” 她起身就去找林氏,没让她看信,但含蓄地提到方茹音为大哥担心的事,她问林氏,“母亲,大哥大嫂的吉日怎么定的?” 林氏笑道,“定的是今年秋,我看时间可以,自从收到喜报,我也在准备这亲事,方家那边,你父亲早已经去了信。” 沈清兰忍不住激动,“申州和会州离得远,方家要送亲,也要离开出发。” “这个嘛……”林氏蹙眉,“这事一直没和你说,你既然问起,那也没必要瞒你,因你大哥现在还在京城,朝廷怎么安排,尚未定数,所以我和你父亲一直踌躇未定,是把你大哥叫回来成亲,还是……” 沈清兰睁大眼睛,“大哥娶妻,自然要拜父母高堂,他要是不回来,莫非您和父亲进京?” “你父亲是会州别驾,怎能因私事离开辖地?但是,这段时间就正是朝廷任命的关键时候,你大哥这个时候离京,很可能就只能被放去地方了。” 沈清兰沉默下来,也觉得为难,可她又说不出推后婚期的话来。 本来兴致勃勃的来谈喜事,结果满腹纠结的回去。 再回院的时候,正好遇上碧玉。 “小姐,您回来了?”碧玉很丧气,“婢子没见着宜威将军,薛扬说他一早就离营走了,他和莫安都在训练,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沈清兰笑,“我见过他了,不用再约。” 碧玉讶异,“这么说,宜威将军是来府上了?” “那倒不是。”沈清兰摇头,见秋月和冬梅在不远处,欲言又止,进屋之后,没了旁人,才低声将在姚太太那倒事说出。 碧玉惊得瞪大了眼,慢慢消化一番,方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从前姚太太的古怪举动也有道理了,有姚太太掺合进来,穆家那边……”她迟疑地问,“小姐,您可要想好了,若是真的让姚太太掺合,阻止穆老夫人,可能您和穆世子的亲事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沈清兰苦笑,“碧玉,你现在问我这个,我该怎么回答?事实上你也知道,无论哪一方面,我都做不了主,姚太太已在阻止,这事之前何曾问过我?再说,母亲的决定,穆家的决定,都并非姚太太一个外人能左右的。” “那也未必,婢子觉得姚太太虽然是商贾之妇,但颇有能耐,她左右不了别人家的兴衰成败,想在姻缘上做点手脚也不是难事,何况,还有宜威将军给她撑腰。” 沈清兰默然,碧玉的话再次点明她心中的疑惑,商贾之妇?姚太太真的只是商贾之妇? 她把白天与姚太太的对话又回忆了一遍,那些当着姚太太的面不忍心询问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卫长钧身为开国郡侯的幼子,从生下来就身份显赫,能参加他的周岁宴并能抱这个尊贵奶娃娃的人,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起码,家世背景与卫家不相上下,那姚太太应该算得上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世家名媛。 姚太太的言行举止看似不拘小节、散漫风流,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又流露出天然的优雅和教养,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妇能模仿得来。 可是,沈清兰想象不出来,本为世家名媛的姚太太怎么会隐姓埋名成了商人姚胜之妻? 沈清兰又回想起姚太太提到穆家的表情变化,看起来,姚太太与穆家关系匪浅,也就是说,穆老夫人和姚太太是早就认得的。 想到这里,沈清兰又好奇起来,姚太太昨天在宴席上屡屡作梗,穆老夫人知晓原因吗?穆老夫人的退让,是因为看在姚太太娘家的面子上吗? 第501章 推荐 碧玉轻声道,“其实,小姐不妨问一问,既然宜威将军都说了,让您有任何疑惑都可以问姚太太,那就是说,只要您问,姚太太不会隐瞒的。” 沈清兰摇头,“你说的没错,姚太太不会隐瞒,是我不愿问,总觉得还没到时候,碧玉,你当时不在,没见到姚太太微妙的表情,她的真实身份……大概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我何必要她亲口说出来呢?” “小姐总是这么为她人着想。” 沈清兰未答,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随后数日,沈家很忙。 虽说已经大张旗鼓地宴请了同僚友朋,但仍有不少散客需要应酬,加上沈之逸的婚事就算还在犹豫中,该做的准备一样不能少;分宁那边又来了信,说邱氏已经带着几个小姐动身,院子住房里里外外都在紧锣密鼓地布置。 沈清兰是最忙的一个,只因上次宴请办得不错,沈良和林氏都很欣慰,于是把接下来的事又都交给了她。 “母亲,我负责收拾小院,迎接大伯母是吗?” “你大哥的婚事,你也得操心啊。” “……母亲,”沈清兰眨眨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若只是大伯母和姐妹们收拾房子,还差不多,就算有什么不妥的,一家人嘛,也不至于怪我;可婚事,这么大个事,我怎敢胡来?” 林氏却不紧张,轻松自如地笑道,“怕什么?凡事都有第一次,习惯就好了,再说了,你办的宴席不就很好?可见已有了经验。” 沈清兰知道林氏这不是开玩笑,欲哭无泪了,“不一样呢,婚礼需要筹备的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就出差错。” “你只管放手做,有不懂的就问,赵妈妈仍会帮着你。” 沈清兰无可奈何,这强行压到肩上的担子无论如何也得挑起来,只好振作精神。 “母亲,您既这么准备着,总也要以防万一,要不要提前和方家说一声呢?” 林氏喝着茶,心情极好,“早已说了,你父亲与方大人一直书信往来,关于你大哥的前程,两人也都有考虑,我先前跟你说过为难的事,这其实只是沈家的为难,方大人早就说过,以你大哥的前程为重,不妨推后婚礼,是沈家觉得愧对方家、委屈了茹音,所以并没有当即给答复,只想着再看看情况。” 沈清兰释然,觉得方家肯这样讲道理,实属难得。 “那,给分宁的礼呢?”沈清兰问,两天前,分宁寄信来,信中除了说到女眷已经在路上,还提到沈之铭这次春闱也高中进士,林氏很高兴,说要准备一份大礼。 林氏笑,“你想想送什么合适?” 沈清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揽事了,大哥有喜事,她这个做妹妹的肯定要有些表示,但这兄妹之间的送礼都是“礼轻情意重”,她信心满满能做好,可林氏让她想的是代表她们一家子,这就难了。 好在救星来了,沈良下衙回来,正好看到沈清兰冥思苦想这一幕,哈哈大笑。 “兰儿,不用这么发愁,一家人送礼不用花哨,送些实在的就行,缺什么送什么,需要什么送什么。” 沈清兰看了看父母,轻声道,“我觉得,缺个大嫂。” 沈良和林氏,“……” 继而,沈良哈哈大笑,“兰儿,你这是要给你大哥做媒吗?莫非你觉得会州哪位小姐与你大哥相配?” 林氏忙阻止,“不可!万万不可!兰儿,这事可不能想!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还没着落呢,操心起哥哥的婚事来?这可不是儿戏。” 沈良却不介意,“这也没什么,就因为咱们兰儿自己是小姑娘,所以能更清楚身边有哪些志同道合的好姑娘,帮哥哥挑选,定能找到合适的。” “牵红线这种事能随便做吗?”林氏瞪了丈夫一眼,立即把女儿赶走,免得被误导,“兰儿,你先回去,把需要做的事情列个清单出来。” 沈清兰本来也只是淘气顺口一说,没想到引发父母的不同观点,为了平息争端,她也很乖觉的告辞。 路上,秋月说,“小姐,婢子觉得太太说的在理,小姐还是不要有帮之铭少爷牵红线的想法。” “我知道,兄长的婚姻大事也轮不到我管。” 沈清兰笑,要是沈之潇还好说,一起长大的亲哥哥,成不成的也不至于有隔阂,最主要的是,做主的是林氏;沈之铭……就算了,他本来有过一次失败婚姻,再娶就更应该擦亮眼睛,万一再次所娶非人,闹的家里鸡飞狗跳,自己岂不成了罪人?再说,大伯母邱氏也未必就看得上自己的推荐。 想到这里,沈清兰就不免又回忆起在分宁的许多事来,在心里唏嘘一番,便深感林氏刚才极力制止的缘由。 “那小姐有什么打算?” “父亲有话也说得对,送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吧,家具大物件不方便托运,便寻些精致小物寄过去吧。” 回到屋里,沈清兰没做歇息,就铺纸取笔,秋月过来研墨。 “咦,碧玉呢?” 冬梅来送茶,顺口答道,“碧玉去西跨院了,薛扬回来了。” 沈清兰笑,“这几天薛扬回来勤。” 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纸,沈清兰仍觉得不满意,索性拿着纸去找赵妈妈。 赵妈妈细细看完,点头笑道,“小姐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十分难得,这样吧,分宁大太太和小姐们过来需要的东西,小姐安排下去就行,至于大少爷的婚事,内院采买和宴客归小姐,外院和依仗,由我和王安叔来,如何?” “太好了,多谢妈妈。”沈清兰大喜过望,转手丢了个烫手山芋。 赵妈妈笑,“小姐别太高兴,我说的是,虽然不需要小姐事事亲为,但也要事事过目、事事参与。” “……”沈清兰刚膨胀起来的心泄了一半,“这样也好。” 其实为邱氏等人准备的小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礼物也差不多齐备,唯独缺几个服侍的丫头,赵妈妈已经跟人牙打过招呼了。 第502章 震惊 转过天去,沈清兰正在和赵妈妈埋头算盘和账本时,外门送进来一封信,赫然是穆华欣写的,说姚太太给她下帖了,约她明天去菡萏园,她就问问沈清兰,要不要一起去。 赵妈妈在旁边看见,说道,“小姐这几天也很辛苦,出去转转也好。” 沈清兰想了下,委婉地拒绝了,她既然早就猜到姚太太与穆家有不可与外人道的渊源,就可以断定,姚太太明天必定会和穆华欣提到某些身份上的秘密,虽然姚太太未必有意隔离开自己,但她既然没有同时给自己下帖,肯定是想单独和穆华欣相处,自己就不应该去凑这个“热闹”。 拒绝的信是让碧玉送过去的,碧玉回来的时候说,“小姐,穆小姐得知您不去,很难过呢,她还问您什么时候有空,约您去杨宅玩。” “过些时候再去。” 这次拒绝的理由就是“忙”,这倒也不算全部撒谎,毕竟确实是忙,至于过些时候再去杨宅,则是为了避免尴尬。 可她没有料想到的是,两天后,也是就穆华欣去菡萏园的第二天,又亲自来沈府了。 “小姐,穆小姐来了。” 沈清兰听到,抬头愕然看冬梅,以为自己听错。 冬梅解释,“小姐,宁远侯府的穆小姐来了,就是前几天跟着穆老夫人一起来的那位小姐。” “啊?在门口?” “已经进来了,估计快到小院了。” 沈清兰扶额,来不及深思她过来的目的,就匆匆收拾面前的账本和清单。 “快请。” 沈清兰迎出去,正看到穆华欣进来,“姐姐!沈姐姐!”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各自手捧着礼盒。 “华欣,你这是……怎么还带了这么礼物来?”沈清兰摇头嗔道,“你若是想我,随时过来便是,何必带礼物?” 穆华欣咯咯直笑,“这可不是我送你的,这是从京城寄来的,我也是今天早上刚收到。” 穆华景? 沈清兰呆了下,要是他送自己的,那就更加不能收了,但话得换个说法。 “那就是宁远侯送给老夫人的?我不能要。” 穆华景嘻嘻的,“你放心,有单独给祖母的那一份,这是给你的。” 沈清兰继续拒绝,“那也不合适,华欣,我……不能收,你过来,我很高兴,可这东西,无功不受禄,我真不能收。” “不需要有功啊,姐姐。”穆华欣歪着头笑。 “那也不……” “唉,你还真是……让我伤心呀。”穆华欣突然叹了口气,双手一摊,改了说辞,“姐姐是因为猜到这是我三哥送给你的,才不肯收的嘛?” 沈清兰尴尬得说不出话。 穆华欣眼神黯淡,叹气幽幽,“不是的,姐姐,这是沈家大哥和二哥给你寄的。” “啊?” 穆华欣眼睛慢慢又亮起来,“沈家大哥和二哥常与我三哥在一起啊,我也见过他们的,这次我三哥寄东西来,沈家大哥和二哥也就顺道给你寄了这些。” 沈清兰几乎不敢置信,怔了怔才收下,讪笑,“是我误会,华欣莫怪,有劳华欣亲自送过来。” “我想沈姐姐了,正好过来看看。”穆华欣也不生气,笑得眼睛眯起,可爱至极,“我约姐姐昨天去姚太太那,姐姐没去,我想着姐姐辛苦,一时半会也没空去我那,正好借着机会自己过来。” 冬梅送了水果来,这个季节水果多,七七八八摆了一桌,除了各地都能见到的大众水果,还有鞋会州当地的不知名的小果子,穆华欣以前没见过,很爱吃。 “姚太太的菡萏园很漂亮、大气。”沈清兰微笑着打开话题,看着穆华欣。 穆华欣却没有如寻常人那样点头称是,反正愣住,沉重而忧郁地垂下眼睫。 沈清兰心念一动,就明白了,穆华欣怕是也看出来菡萏园的设计是京城风格,或者姚太太明确告诉了她。 可是让沈清兰更为震惊的是,穆华欣说道,“沈姐姐,那是她……以前的家。” “……什么?” 穆华欣一直低垂眉眼,沈清兰愕然看她时,只见到那纤长的睫毛一抖一抖,沾上了泪珠。 “她……姚太太……在京城住的小园子和菡萏园几乎一模一样。” 沈清兰吸了口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令人静默片刻,她才轻声问,“华欣,你们以前就认得吗?” 穆华欣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认得,也不认得,她离开的时候,我太小了,还不记事。” “那……”沈清兰的心怦怦跳,“她是……” 穆华欣抬头,俏丽的小脸上已经挂了泪,“姐姐,她是……我姑姑。” 沈清兰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穆华欣的姑姑?宁远侯的妹妹?穆老夫人的女儿? 这个身份!沈清兰连着抽了两口气。 不对!姚太太和穆老夫人是母女?可是那天看她们俩相处,并不像啊。 她试探着问,“亲姑姑?”或者是庶出,嫡母与庶女没什么感情,说得过去。 “不是。”穆华欣咬唇,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沈清兰虽然好奇得不得了,但也知道分寸,如果是不能说的秘密,自己就不能因为穆华欣单纯和信任自己哄着她说。 “我不问了,你别为难。” “不是的,沈姐姐,我不是防着你,她……姚太太……姑姑说了,她的身份不能让别人知道,但是没必要瞒你。”穆华欣摇头,“她不是我亲姑姑,不是穆家的女儿,是寄名的。” 沈清兰甚至都顾不上为这身份而诧异,就先被姚太太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虽然明知这几乎都是看在卫长钧的面子上,但起码也是对她本人人品的一种肯定。 接下来,沈清兰真不再问了,她哄着穆华欣吃吃喝喝,又问了穆老夫人近来的身体状况,说来惭愧,那天宴席上,为了避嫌,她几乎没有和穆老夫人单独说话,也没有当面问候过她的情况。 “祖母与往常差不多,进食少,但精神尚好,只是见了……姚太太后,常常出神发愣,不知在想什么。” 第503章 书信 “哦,对了,姚太太说两天后去拜见祖母,姐姐,你去吗?” 沈清兰沉默,讪讪一笑。 穆华欣闷闷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沈清兰无奈解释,“老夫人与姚太太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去掺合,不合适。” 穆华欣很懂事,点头道,“我也明白,到时候,我也会避开,给她们留出时间说话,姚太太自从离京,十几年都没有回去过,她们肯定要说很久的话。” 日薄西山,穆华欣离开。 临走时,她拉着沈清兰的手,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说道,“沈姐姐,我三哥真的很好。” 沈清兰哑然,笑道,“我知道,他是华欣的哥哥。”只是华欣的哥哥。 穆华欣又蔫了。 “那,过几天我再来找你玩,好吗?” 沈清兰乐了,“华欣,你什么时候来,我都很高兴。” 送别之后,沈清兰回去看礼盒,心里带着雀跃,虽然东西是通过穆家送来的,但只要是哥哥们的心意就够了。 礼盒不大,东西也并不多,首饰、小玩意,甚至是写信用的花笺……一堆小东西,有贵重的,也有廉价的,但都是京城的特色。 沈清兰一样样端详,欢喜得不得了,直到两个礼盒拿空,东西都看了一遍,才觉得诧异,没有信?哥哥们既然托穆家送来东西,为何不附带一封家书? 不对! 沈清兰瞬间恍然,哪里是哥哥们的心意?分明就是穆华景的! 沈华欣这个做妹妹的,为了哥哥,到底还是撒了谎。 碧玉回来,擦去满头大汗,一进门就看到沈清兰站在桌前发愣,“小姐,这是什么?” “误收的。”沈清兰哭笑不得,将事情说了一遍。 碧玉抽了抽嘴角,“那小姐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沈清兰也很发愁,“虽然我这么猜想,但没法对症,总不能再退回去,先放着吧,下次华欣来,我好好问问,你先收起来。” 碧玉探首看了眼,抱着收到屏风后。 “今天去如何?”沈清兰问。 碧玉笑,“薛扬在训练,我没多呆,与他说了几句就回来了,宜威将军和胡公子出关巡视去了,婢子没见着。” 她今天去北关给薛扬送些吃食,早去晚归,薛扬前几天回来过两次,但很快又回营了,她们小夫妻自从成亲,聚少离多,碧玉毫无怨言,但沈清兰过意不去,毕竟这亲事是她促成了,如今难以见面,她便觉得委屈了碧玉,让她时常去探望。 一开始碧玉害羞不肯去,转念一想,又恨不得天天去了,每次去,必带着满满一篮子的食物,薛扬怎吃得完? 沈清兰知晓她的心思,哪里是为着见薛扬而去,不过是想代自己去见卫长钧。 有时候,她能见到卫长钧,就主动去见,说是替沈清兰送的,卫长钧很高兴,总会让她也带点什么回来给沈清兰;若是见不着,就交代薛扬,务必传达给他。 沈清兰听说后,心情复杂,接了卫长钧的东西,就更心乱如麻,说了几次让碧玉别这么做,可碧玉不听。 “小姐,如今的情势您该看清,穆家与姚太太的关系基本明确,婢子觉得,穆家在亲事上可能会迟疑一二,另一方面,宜威将军绝不会罢手,您不妨试着再表个态。” 沈清兰扶额,碧玉说的这些她都知道,但她总还是知廉知耻的,一个熟知礼仪的大姑娘家做不出太明显的逾越礼教的举动,丫头主动大胆的行为虽然是她心中所想,却又自认羞耻。 “碧玉,母亲不许,我表态无用。” 就在沈清兰焦头烂额的一边向赵妈妈学习张罗婚事、一边为自己的终生大事发愁时,沈之逸和沈之潇的书信到了。 大喜事! 兄弟俩在信中说朝廷给沈之逸安排了个职务,。 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沈之潇则十分有主见,直接表示要来会州,跟着父亲一边历练一边继续学习。 沈良回来后,夫妻说了会话,林氏把沈清兰也叫了过去,第一次这么主动的让她参与家庭大事。 “大哥不回来,婚事怎么办?” 林氏扭头去看丈夫,沈良便道,“我写信给方家,问问他们的意见。” “以信驿的速度一来一回,时间就久了。”林氏愁这个问题。 对此,沈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他捋须沉吟,“那也只能如此,婚姻大事,事关两家,总要征求亲家的意见,是延后,等之逸的职务稳定下来可以休假了再选吉日,还是去京城……去京城,这也难,我和方兄都有职务在身,不能离开。” “只能如此了,先写信吧,明天一早就寄出去。” “之潇要回来,你的意思呢?” 沈良呵呵直笑,“回来就回来,他年纪太小,就算朝廷给他个官,他也胜任不了,来跟着我最好不过,等他及冠了再说。” 林氏点头,眼底尽是笑意,儿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中进士,当娘的最是欣慰,不过,她想得更多,“只是何必非得回来呢,会州这里……” 她摇头,不是看不起这个地方,但终归是个偏远地区,在这里历练,有丈夫护着、看着好是好,但是及冠之后呢?怎么再出去? 沈良安慰妻子,“儿子自有儿子的本事,你想当初,我们让之潇去应试,也只是抱着个见识世面的想法,并没期望他能真的高中,可见儿子的能力在你我预期之上,将来,也不必愁。” 林氏可没这么乐观,“要是能留在京城就好了,你说,之逸已经留在那里,要之潇……” “不妥。”沈良立即明白妻子的意思,摆手否决,“之逸刚刚入仕,他自己还年轻呢,前头不知多少风浪在等着,哪有精力照应之潇?要是之潇在那惹事,反而连累之逸。” 这么说,林氏就不乐意了,“他们已经去了大半年,之潇不是好好的?” “那是多亏了穆世子照应。”沈良说道,“难道要一直仰仗穆世子?” 林氏一时没做声。 第504章 客人 沈清兰静静旁听两人对话,也在细致入微地观察林氏的神态变化,见她沉默下来,突然间心口激动,仿佛在暗夜中长途跋涉之人看到了远处一抹朦胧亮光,虽然不确定那就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总算是感觉到了希望。 就在沈清兰的心刚刚雀跃起来,就见沈良转头看她,笑问,“兰儿,你也说说看法。” 与之同时,林氏也看了过来。 沈清兰低头,“我不懂这个,父亲和母亲做决定就是,不管怎样,都是为大哥和二哥好。” 她很聪明,知道这话不能随便回答,沈良未必会多心,但林氏一定会翻来覆去琢磨自己说的话,将自己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穆华景这层尴尬,她是站在林氏这边的,天子脚下,非地方可比,能让二哥留在京城,对他大有裨益,但眼下的问题是,沈之逸独自在京城,尚可自保,要是带着沈之潇,就必须倚仗穆华景许多,这份情谊,可就不好还了。 沈清兰为此而纠结,她绝无厌恶穆华景之意,奈何为了回避亲事,她不得不处处绕行。 最让沈清兰欣喜的是林氏的沉默,如果林氏依旧坚定的与穆家结亲,就不会在这件事上迟疑,因此可猜出,林氏也并非如她以往表现出来的坚决,或许,正在慢慢产生变化。 这,便是希望。 “你说吧。”林氏开口。 沈清兰愿林氏误会自己对穆华景有意,也不想耽误二哥的前程,权衡轻重,说了句折中的话,“我觉得二哥及冠还有好几年,对将来的安排和决定不急在一时,我想二哥这次能考出优异成绩,必定这半年来刻苦用功,甚是辛苦,又离开父母已久,不如让他回来呆一段时间,既算是休息,又是孝心;父亲可带着二哥去衙门见识公务处理、结实同僚;另外。二哥自小在申州长大,见惯了中原的风光人情,借此机会看看会州边关的地貌山川,也有好处,等过些时日,大哥在京城稳定了,仍叫二哥过去,兄弟俩在一起,相互照应,对彼此都有帮助,父亲、母亲以为如何?” 沈清兰一口气说出一长段话,小心翼翼的避开穆华景,只字不提穆家。 沈良哈哈大笑,赞不绝口,“瞧瞧我的兰儿,考虑得甚是周全!” 林氏含着笑意味深长地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想看出点什么,但沈清兰憋得很正经,满脸都是苦心为兄长谋划的严肃,小脸儿绷得大义凛然。 林氏笑了笑,也点头,“不错,兰儿现在看事情全面多了,可见是长大了。” 沈清兰眼睛一亮,破了功。 林氏抬眸瞥她一眼,没揭穿她。 接着,沈良与林氏又商议片刻,同意就按沈清兰的观点办。如此,沈之逸的婚事准备就可以放慢进度了。 沈清兰往回走的时候,大松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快得要离地飘起。 翌日,沈清兰偷了懒,在榻上歪着补觉,忽见冬梅进来,“小姐,府上来客人了,太太请您过去。” “什么客人?”沈清兰问,这几天陆陆续续接待了不少客人,但林氏都没让她露面。 冬梅回答,“孟太太带着孟小姐,还有一个小女孩。” 沈清兰听糊涂了,孟太太母女不是前几天来过吗?怎么又来了?那个小女孩又是谁?没听说孟家还有小小姐啊? 再怎么困惑,登门是客,林氏又发话了,容不得沈清兰多想,匆匆理了理头发,换了件衣裳,奔客厅而去。 果然远远的就见大厅里坐着数人,并有林氏与孟太太的说话声,另有一个穿着粉色一群的小女娃背对着门站在孟书娴面前,看背影,认不出来。 沈清兰往里走,还没上阶,忽听孟太太笑道,“莺儿,你瞧,谁来了?你的沈姐姐来了。” 莺儿?沈清兰一怔,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是,那不是…… 未及多想,就见那个粉嫩嫩的女娃迅速扭头看过来,大喊一声“沈姐姐”,就跑了回来。 “莺儿……” 沈清兰大惊,这不是来会州的路上,在邓州见过的姜莺儿小姐吗?她怎么来了会州,还和孟太太在一起? 莺儿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沈清兰。 沈清兰惊喜,“莺儿,好久不见了,原来你还记得姐姐。” 莺儿笑道,“自然记得,姐姐也还记得莺儿呀!” 沈清兰很开心,抱着她进厅,向孟太太行了礼,坐在孟书娴身边,莺儿就坐在沈清兰身边,不肯下去。 孟书娴笑,“沈姐姐,我没想到你和莺儿早就认识,莺儿昨天才到会州,一来就念着你,我当时真是大吃一惊。” “我也很吃惊。”沈清兰莞尔,亲昵地抚摸莺儿的头发,“你们是亲戚?” 孟书娴笑着点头,“莺儿是我表妹,我姨母的女儿。” 沈清兰惊住,猛然想起孟书娴曾在宴席上提到的“姨父”,竟然就是邓州刺史姜大人吗? 莺儿叽叽喳喳的拉着沈清兰叙起离情趣事,沈清兰与孟书娴的对话因此打住。 林氏见她们聊的热闹,就让沈清兰带着去园子里转转,这正合三人心意,当即辞别长辈离开。 出了门,莺儿很乖巧地滑下来要自己走路,沈清兰和孟书娴一左一右地拉着她,边走边聊,因为她早就猜测过莺儿的母亲不在人世,所以不太好主动询问两家的事情,好在孟书娴这次过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不等询问,自己全说了出来。 “我母亲和莺儿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母为长,莺儿的母亲……就是我姨母,唉,生莺儿的时候难产,落下病根,撑了一年,还是去了。” “我姨父、姨母感情极好,姨母走后,姨父这么多年来也没继娶,自己带着莺儿,当爹又当娘的,我母亲心疼莺儿,每年都要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昨天,莺儿才到的,一见着我就打听沈姐姐,我还纳闷呢,问清之后也感慨缘分妙不可言。” 第505章 有数 沈清兰听罢心潮涌动,不由的握紧莺儿的手,慨然道,“当时在邓州匆匆见了一面,我还以为再无见面之期,莺儿这么小,我以为她早就将我忘了。” “怎么会忘记姐姐?”莺儿仰起头来,笑得甜甜的,“姐姐那么好,在邓州送我礼物,离开后还给我寄礼物,我心里特别开心,一直想着姐姐呢。” “……” 礼物?沈清兰呆住,立即想起卫长钧,在邓州的礼物就是他悄悄代自己送的,不用多说,后来寄的礼物也必定是他作为,他真是! “你……喜欢就好。” 沈清兰没法解释,也不愿被人看出异常,笑了笑,扭头摘了一支牡丹递给莺儿,掩饰脸上的僵硬。 两大一小在园中散步,莺儿活泼得很,说笑不停,沈清兰也是孩子心态,与她嬉笑玩闹,追追跑跑,孟书娴跟在旁边热闹。 突然,孟书娴戛然止步。 “莺儿!” 沈清兰和莺儿正说说笑笑往前走,冷不防被她这突兀的一嗓子喊得吓一跳,同时止步,愕然看她。 孟书娴尴尬地攥了攥拳头,轻声对沈清兰说,“沈姐姐,我有点累了,也觉得……园子里热。” 毕竟已入焦月,饶是园中树木遮掩,还是挡不住溽热。 “是我思虑不周,去我院子里坐坐吧。” 沈清兰道歉,往回走时,她不经意扭头,目光扫过,忽地反应过来,如果刚才继续往前走,不远就能到通向西角那个小门了。 孟书娴这是心有余悸,不敢靠近了。 沈清兰心中想透,只当不知,倒是想到另一件事,孟书娴与莺儿是表姐妹,卫长钧与姜大人交情甚笃,与胡公子看起来…… 想到胡佐,沈清兰顿时后悔,那天在菡萏园忘了问一问这个胡佐的情况,不知道他究竟是善是恶,不过,既然卫长钧说了句“他不是嗜杀为恶之人”,就真的不会伤害孟书娴吧,何况,看在卫长钧和姜大人的面子上。 孟书娴此人,有些虚伪矫作,但远不该死,何况,交往这么久,听她一口一个“沈姐姐”的喊,沈清兰不免为她担忧。 莺儿拉着沈清兰,“沈姐姐,我要在会州住很久呢,咱们以后在一起玩好吗?” 沈清兰笑,“好,莺儿要是想我了,随时来看我,好吗?” “好啊,那姐姐也可以去看我啊,或者我们出去玩也可以啊。”莺儿特别高兴,“这是我三次来会州了,对这里可熟了,可以陪姐姐玩啊。” 沈清兰心里好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答应,“莺儿好厉害呀!那以后姐姐就跟着莺儿走了。” 冬梅端来水果点心,莺儿尝了尝,说好吃。 沈清兰突然想起囡囡,觉得她们俩年纪相差不太大,说不定能玩到一起,如果下次莺儿再过来,就让翡翠带着囡囡来,两个小孩子作伴,应该会更开心些。 孟书娴带着莺儿离开时,突然对沈清兰道,“沈姐姐,上次我好像惹卢二小姐不高兴了。” 沈清兰回忆了下,“没有吧?我看卢二小姐对你并无异样。”徐小姐不高兴才是真的吧。 “我当时说,我姨父给我的药丸,沈姐姐,我说的就是莺儿的父亲,可是卢二小姐并不相信……” 这下,沈清兰确认了,她就是在说徐嫣芸,当时卢予瑶并没有不信,甚至还很客气的道谢,分明时徐嫣芸出言讽刺,可是孟书娴不至于记性这么不好,把身边这么熟悉的两个人弄混吧?她故意说错,必有原因。 “书娴的意思是?” 孟书娴沉默一瞬,轻声道,“我想去看看卢二小姐,又觉得冒昧,因此犹豫不定。” 沈清兰知道她话中有话,但不接茬,“你们相熟已久,想去就去吧。” “沈姐姐有所不知,虽然相识已久,但是我与卢二小姐的交情远不如徐小姐,上元节那天,姐姐你还记得吗?其实在你到之前 我也提过去看卢二小姐,但是被婉拒了,徐小姐却进去了 所以我怕……”怕这次去,仍然被拒。 沈清兰觉得她这么担心不无道理,可并不愿意把自己掺合进去,说起来,自己才和卢予瑶见一次面,从没去过她的闺房,没道理帮着孟书娴引路。 沈清兰想了想,猜想孟书娴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这么对自己说难处,难道真的是茫然无措?还是说早有主意? “书娴是否想到了法子?” 孟书娴苦笑,“能有什么法子?那天姐姐也看见了,卢二小姐只和徐小姐要好,大概也只有徐小姐能随意进出卢二小姐的闺房了,可……徐小姐对我颇有敌意,她绝不会帮我。” 沈清兰心中隐隐有数了,面不改色地笑道,“你和徐小姐之间也都是误会,本身对彼此并无深仇大恨,说开了就好。” 稀泥要和,但自己不能踏进去。 孟书娴低着头,突然转了话题,“沈姐姐,我想好了,后天下午去卢府试试,卢二小姐人挺好的,我想去看看她。” “……好。”事不关己,沈清兰没什么意见。 “姐姐,你去吗?要不,咱们一起去?”孟书娴眼睛闪亮盯着她。 沈清兰歉意地回绝了,“真是不巧,家中客人不断,后天我有事走不开,书娴去了,记得代我向卢二小姐问好。” 孟书娴点头,叹了口气,“那真是遗憾,要不这样吧,我去之前若有时间再来问问姐姐,说不准姐姐就有空了呢,有个伴总是热闹些。”话虽遗憾,眼中并无遗憾。 沈清兰笑了下,未置可否,毕竟人家也只是说“若有时间”,通常来说,这只是句客气话,九成九以上,是不会来的。 孟家三人走后,沈清兰再回顾孟书娴的话,心里蒙上一层迷雾,总觉得怪怪的,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只好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自己并没有答允她什么。 到晚上,沈良下衙回来,沈清兰过去请安,意外听到他和林氏说话。 “信都让子渊寄走了,放心。” 第506章 印象 “宜威将军?怎么给他了?”林氏惊问,“不是说一早寄到申州去吗?你不送去信驿,与宜威将军有什么关系?” 沈良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子渊有自己训练出来的信鸽,速度比信驿快得多,今天正好子渊来找我,说起这事,他就主动用自己的信鸽给我送过去了,这下好了,有子渊的信鸽,方家很快就能收到。” 沈清兰想起自己曾几次见过空中掠影,知道那是用于传递军报的,所以,就算昨天明知书信紧急,也不敢提及这个便利,没想到,巧的是卫长钧今天去衙门了,还主动帮忙了。 林氏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两天后,沈清兰正在家看书,突然前院门房的小丫头过来,禀道,“小姐,刚才徐家的丫头来问婢子,问小姐您在不在家,今天出门了没有。” 沈清兰挪开书,诧问,“问这个做什么?你怎么答的?” 小丫头道,“婢子说,只知小姐这会儿在家,别的不知。” 沈清兰笑起来,“你倒聪明。”赏了她一对耳环,心中疑惑起来,徐家为什么要打听自己的情况?是徐太太还是徐嫣芸?或是别人? 秋月道,“这事儿也不好说善恶,要么想巴结小姐,寻找机会偶遇,要么就是想做坏事。” 沈清兰想起以前有一次,徐嫣芸突然到来,说的理由是逛街时一时兴起,但她也看出来早有准备,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呢? “静观其变吧。”沈清兰不是很担心,站得正、行得稳,倒也不惧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半个时辰后,前门又来报:徐小姐登门来了。 “请进来。”沈清兰整整衣冠,淡然一笑。 很快,徐嫣芸就到了,没有盛装,也没有礼物。 “姐姐!”徐嫣芸风风火火的,开门见山就问,“姐姐,你今天一直没出门吗?” 沈清兰笑,“先前也是你的丫头来问我?” “是啊,可是丫头回去也没说清楚,我只知道你在家,索性就过来自己问。” “你倒是说话直白。”沈清兰心情意外开朗起来,比起含含糊糊、遮遮掩掩,她更喜欢这种爽快,“我今天没出去过,怎么了?” 得到肯定答复,徐嫣芸反而猛的沉下了脸,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果然!这个骗子!” 沈清兰愕然,“……什么?谁骗你?” “哼!还能有谁?孟书娴呗!”徐嫣芸忿忿道,“姐姐你不知道,她说你今天跟她一起去卢府呢。” 沈清兰回想起两天前孟书娴的话,很不舒服地皱眉,“她曾来找过我,提到今天要去卢府,邀我同行,我拒绝了。” 徐嫣芸怒气不减,“我就纳闷呢,姐姐怎么会和她一起去?果然就是骗子!她恐怕也知道,凭她一人前往,卢太太是不会让她见瑶瑶的。” “这是为何?” 徐嫣芸的话极大地激起沈清兰的好奇心,难道说,上元节那天孟书娴没有去卢予瑶的闺房,是因为卢太太的阻拦?可是看卢太太和徐太太的聊天,并没有明显的矛盾啊。 “还不是因为她……”徐嫣芸脱口而出,刚说几个字,突然意识到不妥,又讪讪打住。 沈清兰瞬间反应过来,这怕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自己不该问的,为了避免徐嫣芸的尴尬,她忙递了杯水过去,转移话题,“嫣芸,书娴对你说,我与她同去?” “哪有,她敢在我面前说?她是……”说到一半,徐嫣芸又停下了,好在这一次不像是必须缄言保密的,她复杂地看了眼沈清兰,吞吞吐吐地继续,“她跟我二哥说的。” 沈清兰目瞪口呆。 徐嫣芸硬着头皮解释,“她让我二哥陪她去卢府了,还说你也去了。” 沈清兰皱眉,蓦地烦躁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孟书娴拿自己说谎,而是因为这事牵扯进徐鸣玉,徐家一直有结亲之意,先前表现得挺明显的,但是近来没什么动静了,估计是因为穆老夫人的高调示意,让徐家自愧不如就退却了,但她觉得,这个事应该还没有传出去,不知孟书娴是怎么得知的,她在徐鸣玉面前故意说谎提到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 徐嫣芸早就说过孟书娴大胆主动地追求徐鸣玉,奈何徐鸣玉本身对她无意,且两家矛盾较深,这亲事几乎是成不了,但沈清兰对此并无轻视之心,反而很佩服她的勇气,无论如何,敢争取自己幸福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可现在,她突然就嫌恶了。 说起来,沈清兰对徐鸣玉印象不错,虽然接触不多,但一直认为他是个品貌兼优、干干净净的少年,徐嫣芸这么做,无论是试探,还是利用,都很恶心。 “嫣芸,这事不要扩大,你已知道我在家就好,等我回头问问书娴,再做定论,或许有什么误会。” 恼怒过后,沈清兰迅速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压住是非才是重点,原因么,要亲自问过才知道。 好不容易打发走徐嫣芸,天已经暗下来。 秋月忧心忡忡地问,“小姐,此事用告知太太吗?” 沈清兰摇头,“不用,我自己处理,母亲今天去看望张太太了吧?她也累了,你别跟她说这事。” 上次宴席有提前给张府送帖的,但张太太并没有来,管家妈妈来送礼,并说了原因,是张太太病了。 林氏早想着过去看看,但散客不断,事务不断,连着这几天一直脱不开身,直到今天才抽空过去。 秋月心中不安,欲言又止,还是低头答应,刚出去,碧玉就回来了,手里扬着一封信。 “小姐,您看,京城来的信。” 沈清兰一听京城来的,心就狂跳了下,第一反应是两个哥哥,第二反应就是穆华景,两拨人交织在一起,反倒迟疑了下,才接信来看。 摸着很厚,估计纸张较多,但是看字体,既不是哥哥们,也不是穆华景,隐约有些熟悉,偏又一时想不起来,捏了捏,困惑地打开。 顾心莲! 第507章 匆匆 沈清兰大惊,已经断了信息大半年,自己本来都不抱希望还能再联系上,没想到居然来信了。 慢着,京城来的?这么说,顾心莲也去京城了? 沈清兰迅速看了一遍信,怕遗漏信息,又翻过去细看一遍。 原来,就在沈清兰随着父母从申州迁到会州的同时,顾心莲也跟着母亲进京去了,她临走时给沈清兰寄了信说此事,奈何沈清兰已经离开申州,那信自是没有收到,直到姐妹俩同时收到寄到洪州的信与通过沈之潇辗转送到尚书府中,才恍然错过半年。 沈清兰拿着信,感慨万千,一刻不等,即洋洋洒洒回了一封长信,奈何天已太晚,不能寄出,只好搁置到第二天。 碧玉迟疑地问道,“信中可提到了顾公子?” 沈清兰一怔,是啊,姐妹俩写了那么长的信,却真是只字未提顾中楠,虽然嘛,如果真的和以前一样拿顾中楠和她来开玩笑,她会觉得我尴尬,但突然一改以往的风格,还是有些奇怪。 “没有。”沈清兰想了想,“估计也是觉得亲事已经不可能,再提反而尴尬,索性避而不谈。” “兴许是这样。” 沈清兰没多想,事实上,因为太久没有顾家的消息,她都把顾中楠给忘了,要不是刚才碧玉提醒,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异常。 她又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写的回信,也没有问起顾中楠,稍微动摇了下,要不要再加一句问候,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必要。 碧玉又道,“对了,婢子刚才回来的路上遇上姚太太了。” “哦?大概是从铺子里回去吧”了。” “不是,姚太太今天去杨宅了,刚回菡萏园。”碧玉微顿,放低声音,“小姐,姚太太好像哭过,嗓子嘶哑。” 沈清兰忽觉心头酸涩,穆华欣曾说过,姚太太是穆老夫人的养女,但没提过母女俩感情如何,看那天宴席相见,就算不是太好,应该也不太差,总有些情分的,也不知今天会聊什么,让姚太太哭成这般? 碧玉又道,“姚太太说,让小姐您最近别去杨宅。” “……” “大街上,姚太太没说原因,只叮嘱了婢子这一句。” “我知道了。” 沈清兰越来越苦涩了,姚太太和杨老夫人在会州都已经住了多年,她们俩在此之前从不知对方存在吗?不可能吧。从未见过面吗?不好说。有什么过往前情这么久都没处理好呢?何必直到现在仍在痛哭?细细想来,让姚太太哭的恐怕不是旧情往事,而是眼前事。 可,眼前何事? 沈清兰心头如笼着一层雾,有什么真相若隐若现,却始终无法窥见其清晰面容。 罢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作为外人就不便追根刨底了。 最近事情太多,沈清兰思虑太多,晚上睡眠不深,白天又觉得疲倦,加上月信到来,接下来几天,由着自己懒散。 这天,她正乏着,春兰来说,“小姐,太太想着明天去杨宅拜访穆老夫人,小姐您身体好些了么?太太的意思,您也该同往。” 沈清兰发愁,不是不想见穆老夫人和穆华欣,但又想到姚太太的叮嘱,犹豫片刻,说道,“今天好些了,你去送拜帖吧,明天我去。” 春兰笑着离开。 沈清兰让秋月准备明天的衣裳首饰,秋月站在衣箱面前发了会愣,挑了一套宝蓝色裙子和一套黄翡、碧玉首饰。 沈清兰看见,愕然,“……” 秋月抿嘴,“小姐,婢子觉得,您要是去,就穿成这样吧。” 沈清兰讶异地看她,突然笑起来,“你让我十分震惊,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秋月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婢子以前在太太身边,耳濡目染,想的是太太所想,现在跟在小姐身边一段时间,又忍不住想小姐所想,婢子斗胆猜想,小姐这么穿着,会省去一些麻烦。” “……确实。”沈清兰看着那套显得老气古板的裙子以及配色乱七八糟的首饰,笑得苦涩。 到第二天,临出门时,沈清兰还是用了另一个简单的方法:装肚子疼,轻松顺利的临阵脱逃,留在了家里。 “月信引起的?”林氏看向秋月,皱眉问。 “是的。”秋月低头,“昨天稍好些了,许是夜里着了凉,早起又觉得难受。” 林氏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了,沉吟道,“罢了,那就在家吧,你们好好服侍着,别再着凉。” “是,太太。”秋月行礼,低眉垂眼。 林氏没再说什么,自己带着春兰去了,秋月曾在她身边多年,做事最细心稳妥不过,她很信任。 秋月等她走后才返回小院。 沈清兰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让秋月去说,效果比碧玉和冬梅都好。 用过早点,沈清兰以散步为由,又去西角转了一圈,仍然没找到奇奇怪怪的东西,心知卫长钧说的“曾经有过秘密,如今没事了”是真的,要不然,哪里经得起一拨又一拨的人明察暗访。 往回走的时候,只见一个丫头撒腿在前面跑,不由惊讶。 冬梅忙喊,“跑什么!快停下!” 那丫头闻声停住,回头见是沈清兰,又跑回来,“小姐,小姐,齐姨娘病了。” 沈清兰认出这是齐姨娘身边的红桃,惊问,“怎么回事?” 红桃道,“婢子也不知道,就是一早起来就头晕头痛,越来越严重了,婢子想起找太太来着。” “太太这会不在家。”沈清兰抬步就往姨娘住处去,“我去瞧瞧。” 还没进门,就听齐姨娘的叫唤,一声声地喊疼,沈清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只见齐姨娘躺在床上,双头抱头,哼哼不已,郭姨娘坐在旁边,一边为她按摩,一把哄劝,红月则端茶倒水,忙前忙后。 “齐姨娘,郭姨娘。” 沈清兰匆匆进门,扑到床边去摸齐姨娘的额头,“齐……”话刚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手背生疼。 第508章 阻止 屋里顿时静下来。 齐姨娘挥手,狠狠一巴掌拍在沈清兰手臂上。 “你出去!出去!”齐姨娘两眼通红,尖利地喊叫。 沈清兰目瞪口呆,“……” 郭姨娘赶紧攥住齐姨娘的手,压着声音呵斥,“姐姐,你疼糊涂了吗?”又转头来安慰沈清兰,“小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齐姨娘疼得神智不清了,她不知是您来了。” 沈清兰点点头,“我知道,我没多想。”立即吩咐冬梅去请大夫。 齐姨娘半眯着眼,面色狰狞,还在哼哼唧唧。 沈清兰问红月什么情况,红月道,“齐姨娘这几天情绪都很低落,食欲也不佳,时常发愣,昨天……昨天婢子还发现……” “啊—”齐姨娘突然尖叫起来,把大家都吓一跳,红月道话也给吓停了。 郭姨娘赶紧给她按摩,用眼神示意两人出去说。 沈清兰心里不是滋味,还是和红月出去了。 “继续说吧。” 红月低声道,“小姐,婢子昨天看到齐姨娘拿头撞门,还又哭又笑的,您说,是不是……” “别瞎猜,一会大夫来了,好好检查一下就知道了。”沈清兰安慰红月,其实自己心里也惴惴不安,飞快地将近一年来齐姨娘的变化在脑海中回顾一遍,也不得不承认,恐怕这是积虑过度,影响心智了。 不久,大夫到来。 沈清兰在门口迎着,送入室内,可齐姨娘一见大夫就叫闹不止,手舞足蹈,披头散发,不许大夫靠近。 也亏得大夫年迈,没有尴尬得拂袖而去,背过身去,直到郭姨娘好一阵软硬兼施,终于安抚住之后,才切脉问诊。 “大夫,请问,诊断如何?”沈清兰也学聪明了,将大夫请到外厅才询问。 大夫叹气摇头,“从脉象看,乃是心疾引发的脑疾,非风寒伤痛可比……”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还真是如红月所猜。 “请问,可否治愈?” “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是,这位姨太太心思过重,又隐忍已久,已伤及大脑,即便是心药也未必可完全治愈,沈小姐,这种病情的治疗,除了药物,还需注意病人的心情、居住环境,好在这位姨太太病情尚轻,只要按时服药,保持心情舒畅,假以时日,定可康复。” 沈清兰一听有希望,大喜过望,忙行礼道谢,请大夫开方,吩咐冬梅去诊金,送出府去。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郭姨娘轻步出来。 沈清兰把大夫的话告知,郭姨娘听罢,并未惊讶,只是长长叹息,“我与齐姨娘朝夕相伴,对她的变化最清楚不过,说实话,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郭姨娘,孩子的事,我无能为力,其他的,你看还有什么法子?” 郭姨娘摇头苦笑,“何止你无能为力,生死由命,谁也没法子,谁也怪不得,我虽可怜齐姨娘一步步走到这一步,却也明白,此事是她自己心结太重,我们都是外人,除了宽慰,别无他法。” 沈清兰沉默。 郭姨娘又拉过她的手,检查刚才被齐姨娘拍打的地方,时间过去已久,早就没了痕迹,她怜爱地摸了摸,说道,“看在你小时候,齐姨娘对你疼爱有加、不亚于亲生,你别怪她,大夫刚才已经开了方子,这药就好好吃着,你放心,我会看着她喝,有我在,齐姨娘会好起来的。” 沈清兰点头,只觉得头有千斤重,点一点,都费劲得很。 “郭姨娘,辛苦你了。” 郭姨娘苦笑,“不辛苦,我呀,欠着齐姨娘的命呢。” 沈清兰大惊,“这话怎么说?” 郭姨娘抬头望天,天上白云如絮,丝丝飘浮,仿佛心底的记忆,看似离得远了,其实一直清晰在目。 “姨娘?”沈清兰喊。 郭姨娘迟疑,最终还是摇头,“小姐,我不能跟你说,你也别问了。” 沈清兰虽然好奇,还是忍住不再问。 齐姨娘好不容易重新睡着,她没再多呆,把冬梅留在在这里帮忙,自己回去了。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碧玉把信送去信驿处,回来时没见到沈清兰,匆匆出来寻找,“秋月说,冬梅跟着您呢,她人呢?” 沈清兰把齐姨娘的事跟她说了,碧玉惊讶,随后也只是叹气,“婢子觉得郭姨娘说得对,这事是天命,齐姨娘想不开,别人也没法子,只能好好养着吧。” 沈清兰一人明白这个道理,那个没生下来的孩子没了,固然是齐姨娘心病的根源,但,囡囡的到来又离去,恐怕就是她犯病的导火线。 囡囡的到来与离开,都是沈清兰一手促成,所以,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自责,有时候,看到齐姨娘,她就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把囡囡带回来…… 可看到囡囡时,她又会认为,这是正确的,如果再回到上元节,她仍会带回囡囡。 “小姐,婢子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碧玉不语,拉着沈清兰回去,进了屋,她才说道,“婢子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话,说卢鹏义失踪了。” “失踪了?”沈清兰皱眉,“他不是腿都断了吗,连床都下不了,怎么会失踪?” “听人家猜测,是被劫走了。” “这就更离谱了,他是刺史的侄子,在卢府里呆着,多少吓人仆从围着团团转,哪来的刺客有这么大能耐?” “这就不知道了。”碧玉摇头,“婢子不敢露头去看是谁在说话,不过,感觉他们挺害怕的,像是担心自己被牵连。” 沈清兰不觉得惊奇,“卢鹏义有一堆狐朋狗友,他出了事,那些人当然会紧张。” 下午,林氏回府,沈清兰去门口迎接。 林氏笑,“怎么?不疼了?” 沈清兰讪笑,“这会儿好多了,母亲辛苦了。”陪着林氏回院子,一路上跟她说齐姨娘的病。 “什么?心疾引起脑疾?那不就是……”林氏大惊失色,转身就直奔姨娘住的地方。 沈清兰紧随在后。 “你别去了,我自己去看看。”林氏阻止。 第509章 沉默 沈清兰不解,一错眼,见林氏已走出很远,沉默片刻,没有跟上,自己回去了。 等到天黑后,她算着时间差不多,再去林氏小院,果然林氏已经回来,独自坐在桌旁喝茶。 “兰儿,来坐吧。”林氏招手,轻声道,“你今天做得不错。” 沈清兰心知她说的是齐姨娘那事,低头不作。 林氏慢慢喝茶,神色疲倦,一声喟叹,沉默不语。 沈清兰坐在对面,心中不安,猜想刚才林氏回去探望齐姨娘,肯定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这一年来,齐姨娘将自己的伤痛苦闷肆意表现在脸上,甚至是狂妄地挑衅林氏,也亏得林氏宽厚仁慈,不与她计较。 也不知道与她朝夕相处的郭姨娘怎么受得了? 突然,沈清兰心中一动,问,“母亲,齐姨娘是不是曾经帮过郭姨娘大忙?救过她的命?” “……是啊。”林氏正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随口就承认了,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沈清兰瞎说道,“我猜的,我看郭姨娘对齐姨娘那般好,就以为是……” 林氏没有怀疑,反而点了点头,“的确是救过她的命,不仅是郭姨娘,就连我……也多亏了她。” 沈清兰更惊讶了,看林氏的态度不像郭姨娘那么三缄其口,兴许能打听出什么,便询问起来。 林氏一开始也不愿说,只说,”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可说的。”可自己想了想,又肯说了。 “当年,我与你父亲的婚事是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订下的,那时候,我与你父亲都还小,你祖父去世后,你祖母不同意,坚决要求退婚……后来,我们还是成亲了,但不知怎么,你祖母听说我与你父亲婚前来往过信,大发雷霆,指责我不守闺仪,又不能直接打我,就把怒火撒在郭姨娘身上,说是她的挑唆,要把她杖毙,多亏了齐姨娘,在关键时候把罪过都揽了过去……” “那时候,你父亲刚刚入仕,只身在外,把我留在老家,我被禁足在房中,等得知消息的时候,郭姨娘和齐姨娘都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后来啊,你父亲听说后,坚决把我们都接到任上,再也没有住在一起过。” 沈清兰听得吸了口凉气,她从小就知道母亲与祖母的关系不好,却没想到当时情景如此,更想不到郭姨娘和齐姨娘为了母亲受苦。 “怪不得您和郭姨娘……”怪不得您和郭姨娘都对齐姨娘百般千般的好,任她无理取闹,也能纵容忍耐。 林氏叹气,“如果不是齐姨娘挺身而出,郭姨娘当时必定被活活打死,而我,我就算没有挨打,郭姨娘一死,我也有理说不清,名声必定受损,你父亲又不在身边,等他回来,万事已成定局。” 沈清兰心里颇不是滋味,闷闷地像是胸口堵了一大团棉花,气都喘不上来。 林氏看出她的情绪,反而笑了笑,拍拍她的头,“好了,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记得齐姨娘的好,并不是要你记着你祖母的坏,她当初确实……唉,罢了,都过去可,如今也不同以往,你去年在分宁也亲眼看到,她待你是真心疼爱,是我也大有改观,人嘛,还是得向前看,终归是一家子,只要她不再为难我们,过去的,就算了吧。” 沈清兰点点头,挪到母亲身边,抱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低头不语。 祖母对自己是真的好,她没法痛恨,但想到她曾那么对待自己母亲,又像是横了一根刺,难以释怀,怪不得郭姨娘坚决不肯说,想来也是不愿挑拨自己祖孙吧。 “好了,这孩子,刚还夸你长大了、懂事了,能担起事来,这又粘上了。”林氏笑嗔。 沈清兰也不好意思矫情,可又一时间难以欢笑,便哼哼地撒娇不言。 沈良进来,讶异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兰儿受了批评?” 林氏笑,“哪有批评她?是表演呢?小妮子害羞。” 给了台阶,沈清兰顺势而下,起身迎接父亲。 林氏问,“今儿怎么回来得早?” 沈良摆手,“出事了,朝廷突然下旨,要卢大人停职查办。” “这是为何?”林氏惊问,“卢大人违法犯罪了?” 沈良摇头,“一切皆无定论,只说要待查。” 林氏沉默下来。 沈清兰小心地问,“那刺史一职……空缺?”她其实心里有点期望,刺史被停职,是否别驾会升职? 林氏也立即眼睛一亮,看了眼女儿,暗赞她反应机敏。 “不,另外调人过来。”沈良看出母女俩的心思,笑着摇头,“说来,新调来的刺史,还是熟人。” “谁?”林氏问。 “洪州别驾陆大人,你们在分宁时应该与陆家女眷打过交道。” 林氏和沈清兰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震惊,怎么是他? 沈良道,“我听大哥说过,陆大人官声不错,严谨务实,不徇私情,朝廷将他调过来,是件好事。” 林氏沉默不语,心不在焉地点头,她想的是陆夫人和陆新明,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小,明明以为天各一方,再无牵扯,这怎么又要扯到一起来? “兰儿,你先回去吧。”林氏又把沈清兰打发了,她一想到在分宁那些恶心事就难受,不愿女儿旁听。 沈清兰自己倒没多想,分宁那些事已经过去太久,她早已淡化,唯有一点,陆家与卫家是亲戚,陆家这一来,会不会影响到…… 她甩开脑海中念头,眼下这情景,影响不影响,也没多大区别,她起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个事来。 “父亲,母亲,我听说卢大人的侄子,失踪了,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和卢大人停职查办有关系。” 沈良愕然问,“陆公子失踪?这事我尚且不知,你怎么知道?” 沈清兰把碧玉听到的话说了。 沈良沉吟,“看来,还真难脱干系啊,不过,朝廷没有查清楚之前就不能断言,兰儿,此事事关重大,你别往外说,以免惹祸上身。” “父亲放心,我知道。” 第510章 叮嘱 沈清兰回去后,也叮嘱碧玉别往外说。 碧玉道,“婢子知道轻重,不过,小姐,是否要和宜威将军说一声?” 沈清兰摇头,“不用。”陆大人是卫长钧的舅父,调动之事,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这会儿屋里没有旁人,碧玉思索着问,“小姐您说,卢鹏义失踪和卢大人停职有什么联系呢?是不是有人拿卢鹏义要挟了卢大人?” “朝廷的事情,我们哪里猜得到?”沈清兰摇头,她突然想起上次在茗道见卫长钧,听他说到卢大人,他曾说什么来着? 碧玉不安,“婢子是怕……把小姐,还有薛扬、莫安都扯进去。” 沈清兰明白了,好像在珠宝铺子被卢鹏义看见后,就像是被苍蝇盯上,接连出了好几件恶心事,最后莫安把卢鹏义的腿打断了。 如果卢鹏义惊惧之下胡乱攀扯,把沈家、卫长钧等人都拉扯上,该怎么办? “你明天去趟北关。” “婢子明白。”碧玉立即答应,又问,“太太今天不是去杨宅了吗?您问情况了吗?” 沈清兰一拍脑袋,“哎—忘了,算了 估计没事。”要真有什么事,林氏肯定忍不住要和她说。 次日晨,沈清兰去请安,讶异地看到林氏坐在内室,神色黯然,眼皮微肿,赵妈妈陪在旁边低声开解。 “母亲……”沈清兰快步过去,“您怎么了?” 林氏摇头,“没事,夜里没睡好,有点头疼。” 沈清兰不信,“母亲骗我,为何不能说实话?” 赵妈妈叹了口气,“小姐,其实是因为……”话没说完,突然被林氏打断,“妈妈,你去看看早饭好了没。” 赵妈妈摇摇头,又是一叹,出去了。 “母亲,您这是为何?您不肯说,还不许赵妈妈说吗?”沈清兰闷闷不乐,“父亲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去衙门了?还是因为卢大人的事情吗?” “……是啊。”林氏冷声回答,眼睛微微眯起,“兰儿没事就回去吧,这几天好好休息,等着申州的书信回来,确定你大哥的婚事,还有你忙的呢。” “母亲,我只想知道您……” “兰儿!”林氏沉下脸,“近来家里事多,你也懂事些,别操闲心。” 沈清兰瞠目结舌,自己说错话了? 看来母亲情绪不稳,不适宜撒娇卖萌,她乖巧地退下了,出了门,却不立即离开,就站在院子外面,像是要等什么。 冬梅好奇地问,“小姐,一会就该热起来了,您不回去吗?” 沈清兰道,“再呆一会。” 没多会,就见赵妈妈从小路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沈清兰认得,那是库房钥匙。 沈清兰心念一动,迎上去。 “小姐这是……”赵妈妈微微一怔,就反应过来,“有事找我?” 沈清兰点头,“母亲今天早上不太对劲,可我又问不出来,妈妈能告诉我吗?” 赵妈妈轻叹,沉默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老爷和太太起了点争执,小姐也知道,老爷、太太向来感情好,难得红脸,所以争吵几句就显得很不寻常。” 这个道理沈清兰也懂,但她还是好奇争吵的原因。 赵妈妈拧不过,只得告知,“小姐年龄大了,有些夫妻之间的相处,也是时候知道了,既然问起,我就说吧,昨天齐姨娘生病,老爷回来后就去看望,昨夜,就留宿在那边了。” 沈清兰没吭声,她知道沈良最爱重的是林氏,十天有九天都和林氏在一起,但齐姨娘和郭姨娘既然是妾,总不能不露面,何况齐姨娘病了,她不认为两人吵架时因为林氏吃醋、无理取闹。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然后呢?” “今天一早,老爷过来,说了许多齐姨娘不容易的话,还说让太太心胸宽阔些,好好照顾齐姨娘,说得……太多了些。” 沈清兰蹙眉,心里也不是滋味,凭心而论,她觉得林氏已经做得很好了,别人家的主母未必有这等气量,怪不得母亲会生气;可奇怪的是,他们夫妻这么多年,沈良不知道自己妻子的人品性格?不知道内宅的情况?何必突然间叮嘱这些? “母亲这是气恼父亲对她不信任了。” “正是。”赵妈妈说道,“两人吵了一架,老爷就直接去衙门了,太太心里难受。” 沈清兰心疼母亲,也知这个时候进去劝慰毫无用处,只好别过赵妈妈,去厨房亲手给林氏做了她最爱吃的三菜一汤一甜点,叫冬梅端过去。 不久,冬梅回来,笑道,“小姐,太太一看菜就知道是您做的,可高兴了。” 沈清兰松了口气。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却是门房小丫头带着个人进来。 “婢子给沈小姐请安。” 沈清兰一眼认出来者是徐嫣芸身边的丫头,“咦,你家小姐找我有事?” 那丫头行过礼,答道,“正是,我家小姐正在逛街,遇上一个人,想请沈小姐过去说说话,不知道沈小姐方便吗?” 沈清兰倏地提起了心,问,“谁?” “孟小姐。” 沈清兰眯起眼,孟书娴么?自己正好想找她,看来徐嫣芸也正好是因为这个来找自己的,略一沉吟就点了头,“好,她们在哪里?” 丫头道,“婢子刚过来的时候,我家小姐只是发现了孟小姐,并没有在一起,不过我家小姐说了,只要沈小姐过去,她就能和孟小姐好好聊聊。” “呵……”沈清兰起身,“好,那你去告诉你家小姐,我在茗道等她们。” “是,沈小姐。”丫头顺利完成任务,高高兴兴地离开。 碧玉这会儿不在,沈清兰就叫上冬梅,更衣出门,直奔茗道。 到了茗道,沈清兰询问伙计,徐嫣芸是否来过。 伙计回答,“不曾来过”,又问沈清兰,“沈小姐是否与徐小姐有约?如果徐小姐过来,我就引到沈小姐这里来?” “不必了,在我隔壁即可。” 沈清兰就挑了个位置好的雅间,要了壶六安瓜片,垂下四面帘子,坐着慢慢喝。 第511章 争执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沈清兰知道这是徐嫣芸带着孟书娴来了,放下茶杯,侧耳静听,果然,她们进了隔壁雅间。 冬梅低声道,“那伙计倒是听话。” 沈清兰一愣,是啊,正常来说,茶楼是要保护顾客隐私的,怎么能顾客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呢?自己的无理要求,他怎么就答应了呢?是茗道的伙计培训不到位?还是另有原因? “你出去,和伙计说,加一碟子蜜饯,哦,再随便看看吧。” 冬梅会意,悄步出门。 女孩子的对话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从隔壁传了过来,沈清兰以肘撑着下巴,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旁听”。 …… 徐嫣芸冷笑,“这屋里没有别人,就咱们俩,你也用不着再装可怜又可爱了,就你那点心思,整个会州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沈清兰惊讶,真的么?原来孟书娴看上徐鸣玉的事并不算闺房秘密呀? 只听孟书娴羞恼,压着声音反驳,“你别胡说八道!你以为你哥哥是人中龙凤,人人都哭着喊着要嫁?” 徐嫣芸讽刺,“人中龙凤不敢说,但在会州确实数一数二!究竟有多少人想嫁,我也没数,不过,你肯定就是其中一个!” “你!你血口喷人!”孟书娴更恼怒,声音控制不住地往上提了两分,“沈大人家的两位公子都中了进士,大公子还是榜眼呢!” 徐嫣芸“哈”的一声笑,“怎么?又看上了沈家的公子了?你一人不照照镜子,人家看得上你吗?” “砰”的响了下,像是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接着咕噜了一下,没有摔落地上,应该是被扶正了。 孟书娴大声,“胡说!我没有!徐嫣芸你再污蔑我,我就去你家找徐太太好好说道说道!” 徐嫣芸大概有点怕母亲责备,静默一瞬,犟嘴哼道,“谁怕你?你要是不怕丢人你就去!你说你没惦记沈家公子,也对啊,你要是真有那心思,就不会拿沈姐姐哄我二哥了!” “你!” 沈清兰依旧闭着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打了一阵嘴仗,终于说到正事了。 徐嫣芸大概正在好整以暇地欣赏孟书娴的窘态,不徐不疾地问,“我告诉你,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早就知道了,真有你的啊,打着沈姐姐的名头去看瑶瑶不说,还哄骗我二哥送你回家,要不是我二哥正人君子,恐怕已经被你坏了名声,不得已要娶你吧?” 沈清兰隔墙听话,再回想起孟书娴登门时的邀请和徐嫣芸后来的气愤,隐隐约约听出个大概来了,孟书娴一直说卢予瑶不见外人,卢太太也不会让她进去,后来却又进去了,原来是拿我说事,不过这让沈清兰也诧异,原来自己的名头这么好使吗?说起来,自己和她也没什么交情吧?那么,后面孟书娴让徐鸣玉送,又是怎么回事? “徐嫣芸……”孟书娴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也不能这么污蔑我!二公子送我回家是心甘情愿、一番好意,为什么到了你嘴里就这么不堪?” 沈清兰,“……”心甘情愿?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孟书娴哭得娇娇滴滴、梨花带雨,徐嫣芸却不会怜惜,冷声道,“你别在我这哭,哭也没用!你说我二哥心甘情愿送你?你要不要脸?我二哥以为那是沈姐姐!后来才知道沈姐姐根本不在,所以他也就没送你,你自己回去的,可千万别讹上我二哥!” 沈清兰一头雾水,徐鸣玉送孟书娴是因为自己?可自己才见他一面,话也没说几句,这交情从何而来? 正纳闷,隔壁的孟书娴突然停止哭泣,也冷笑起来,“你自己说的哟,你二哥是为了沈姐姐?那你告诉我,你二哥和沈姐姐是什么关系?我怎么没听说沈大人把女儿许配给了徐家二公子?啧,真不知道这是徐二公子的一厢情愿呢,还是徐小姐失言……泄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孟书娴!”徐嫣芸一声厉吼,“你别污蔑我二哥和沈姐姐!他们俩清清白白!” “啧,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说,谁会信呢?”孟书娴咯咯直笑,与刚才那个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女孩儿判若两人。 沈清兰握紧杯子,努力平息胸口熊熊怒火,她早知孟书娴表里不一,言行举止多有矫作,却也没有料到,她除了矫作,还有这么恶毒的一面,此刻再听她在那“沈姐姐、沈姐姐”地喊,只觉得恶心无比。 “孟书娴,你要是敢在外面说我二哥和沈姐姐的坏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孟书娴笑得狂妄,“不放过我?徐小姐准备怎么不放过我?让我声名扫地、嫁不出去吗?我劝你一句,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徐二公子和沈姐姐谁不比我金贵呢?他们的名声那才叫重要,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赶紧回去和徐太太商量一下,怎么才能避免徐二公子连累你这个还没许配人家的妹妹。” 突然,只听隔壁“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尖叫声起,噼里啪啦的动静不绝于耳。 这是……打起来了。 沈清兰揉着太阳穴,正在琢磨怎么能让她们消停的法子,事情涉及到自己,这时候自己肯定不能露面,自己的丫头也不能露面,那就只有靠伙计了。 也是凑巧,冬梅正好蹑手蹑脚地进来,将点心、果子放在桌上,吵隔壁努嘴,低声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兰摇头,这哪是一言半语能解释得清的呢?“你去叫伙计来处理,你别露面。” “嗯,婢子明白。”冬梅又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沈清兰在屋里听隔壁动静,果然不出一会就听到伙计的敲门声、劝解声,一串脚步声夹着冷笑声跑了出去,听着是孟书娴。 沈清兰冷着面孔,慢慢饮一口茶,却发现茶已凉了。 第512章 答应 冬梅悄无声息地溜进来,正要汇报自己的打探结果,被沈清兰以手势制止。 “孟小姐走了,你去请徐小姐过来。”沈清兰低声道,可以想象,隔壁雅间现在满地狼藉,伙计总不能当着徐嫣芸的面收拾吧。 冬梅再次出去,这次不必刻意屏息蹑步了。 很快,隔壁又一串脚步声响起,出门后顿了顿,然后向着沈清兰这一间走了过来。 “沈姐姐……”徐嫣芸一见到沈清兰就冲了过来,眼底还残留怒火。 沈清兰招呼她,“坐下慢慢说。” 徐嫣芸吸了口气,照办,“沈姐姐,刚才……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徐嫣芸急忙问,“那姐姐准备怎么办?”不等沈清兰回答,紧接着忿忿说道,“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二哥?我当然不愿意了!亏得姐姐你对她那么好,以前我和她吵架的时候,你还帮她说话,可她居然这样恩将仇报!” 沈清兰没有接话,刚才徐嫣芸和孟书娴的打斗争吵中还夹杂着对她和徐鸣玉的不清不白,这个时候,自己要是表示赞同徐嫣芸的话,难免让她多心。 “沈姐姐!”徐嫣芸见她沉默不语,更急了,“她这是坏你名声!你难道就由着她去?” 沈清兰摇头,“你准备怎么做?” 徐嫣芸道,“我不会放过她!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 “嫣芸,这件事不可轻举妄动。”沈清兰轻声劝道,“徐家和沈家都要脸,孟小姐一旦往外抖,可就收不住了,即使你我都知道是空穴来风,只怕也难堵悠悠之口,所以,先安抚住吧。” “怎么安抚?姐姐你也听到了,她现在不知多嚣张。” 沈清兰沉吟半晌,说道,“嫣芸,我明天去一趟卢府,希望可以见到卢二小姐,和她说说话。你呢,若是可以的话,好好问问徐二公子当时的情况。” “好。” 徐嫣芸欲言又止,挪了挪脚不肯走,沈清兰就知道她还有话要说,问她什么事。 徐嫣芸低着头,惭愧地道,“沈姐姐,我觉得孟书娴是因为我二哥,才把你拉下水的,不管怎样,总是我二哥连累你了,你别……别恨他。” “……”沈清兰失笑,“嫣芸,我没这么是非不分,走吧,你回去吧。” “可是,沈姐姐!”徐嫣芸还想说。 沈清兰摇头,“这样吧,我们各做各的事情,后天午后,再来这里见面,说说情况,如何?” “……好吧。”徐嫣芸想说的话被打断,只能在心里闷着。 回去的路上,冬梅说,“小姐,婢子向那茶楼伙计打听,那伙计说,掌柜早就吩咐过,如果沈小姐光临,一定要言听计从、做好保护措施。” 沈清兰惊讶,“他们掌柜?”再一捋关系,明白了,这个茶楼是姚家的,掌柜说这话必定是姚太太的意思,在想上次与卫长钧在此见面,整个茶楼空空无其他客人,肯定也是提前清场了。 “知道了,此事不可对人说。” 在茗道坐了半下午,这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但空气依旧火热,偶有一阵风过,才能稍稍感觉到舒适。 一进府里,林氏就打发春兰来叫她了。 “小姐,太太找您一下午了,您可算回来了。” 沈清兰惊问,“怎么?出事了吗?” 春兰笑道,“确实有事,但不是坏事,太太收到信,说分宁的大太太和小姐们快到了,算路程,约在三日后。” “这么快!” 沈清兰讶异,她当初接到动身的书信时,也估算了时间,差不多要在十余日后才能进入会州地界,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难道她们一行日夜兼程? 春兰谨言慎行,“太太也觉得意外,不过,总是高兴的。” 沈清兰点点头。 见到林氏,她正在和赵妈妈说这事,“……那你去吧,前阵子都收拾差不多了,把那个丫头提前放过去,打扫熟悉也好。” 赵妈妈答应着,看了眼正走进门的沈清兰,含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和林氏说话。 “那……设宴?是在大太太到来的当天?还是次日?或者等等?” 林氏沉吟,“当天吧,接风洗尘嘛。” 赵妈妈没再说什么,出去了。 沈清兰还在想着提前到达的事,赵妈妈走后,她就直接询问林氏的看法。 林氏皱眉,“总觉得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可连着几封信都没提及,你说,她们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还加速赶路,能有什么急事?” “有什么话不便写在信上,非要亲口对母亲您说吗?” 林氏嗤笑,“有什么话那么神秘兮兮?罢了,等她们到了再说吧。” 沈清兰又问,“赵妈妈刚说的宴席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定下来,是到的当天吗?” 林氏似有疑虑,摇摇头,“只是多个准备罢了,未必就改时间,有些事,我也只是猜想,没有证据。” “关于大伯母她们的?”沈清兰低头沉思片刻,才说道,“我也有个猜想,没有证据。” 林氏笑,“那你说说,咱们娘俩说话,没外人在,是对是错都无妨。” 沈清兰略作迟疑,就说道,“我猜,大伯母她们这次过来,与陆大人的调动有关。” 沈清兰说完后,林氏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才道,“兰儿,这话不能往外说,你的那些姐妹们还都在闺中呢。” “母亲放心,我有分寸。”沈清兰答应了。 邱氏一行人早不来、晚不来,恰好赶在陆大人调到会州时就过来了,不能不叫人多想;至于她们为何快马加鞭赶时间,其用意……就不好说了。 林氏拍拍脑门,问她,“今天徐小姐邀你去逛街了?” 沈清兰微微迟疑,笑,“说逛街其实不合适,应该说是喝茶。” “还有外人么?”林氏追问, “没有。”沈清兰困惑,难道孟书娴出入茗道里被母亲的人看见了?不应该啊,大着胆子反问,“母亲觉得还有其他人?” 第513章 虚弱 林氏冷笑看她一眼,“少诓我的话!你这么大了,行事能没个谱?用得着我天天派人跟着你,还是三遍四遍地叮嘱?我不过是因为徐家,才随便一问。” 沈清兰挨了顿讽刺,也不脸红,笑嘻嘻地靠过去,“母亲放心,徐小姐不是坏人。” “她倒确实不坏,但徐太太似乎不死心。”林氏不太高兴,“这段时间,因为你哥哥的风光,又不少人起心思了,哼,不过是个虚荣罢了,你少和徐小姐来往,免得给徐太太不切实际的希望,以及被有心人误会,生出闲话。” “女儿知道了。” 林氏的话有道理,也是为自己好,沈清兰从善如流,乖巧地答应。 离开林氏的小院,沈清兰又去给邱氏等人安排的院子看了眼,只见着赵妈妈在给两个丫头交代事情,看意思,一时半会说不完。也就直接走了。 回去后,沈清兰立即写了拜帖,让冬梅送去卢府,恰好冬梅从北关回来。 开春之后,北关为防守西羌,加紧训练,薛扬成亲之后很少再来沈府,冬梅就每隔几天带着亲手做的吃食过去探望,每次回来,都会“顺道”转达几句卫长钧送给沈清兰的话。 “婢子今天没见着宜威将军,听薛扬说,宜威将军和胡公子在说什么大事,反正一整天没出门了。” 沈清兰“哦”了声,担心又起战事,琢磨着向沈良打听打听。 “小姐今儿出门了?”碧玉打量沈清兰还未来得及更换的衣裙。 沈清兰说“是”,把去茗道的事情说了,碧玉一听,气得差点当着她的面就拍桌子骂人。 “想不到孟小姐是这种人!实在可恶!小姐,咱们必须想个法子提前预防才是,万一她往外胡说,小姐的名声都要毁了。” “不错,事关重大,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不过,我总不能直接到孟家去与她辩理,将事情闹大,反而更加不妙。”沈清兰有自己的初步想法,先确认孟书娴的行为,再与相关之人核对证据,然后才能有所行动。 “可是小姐……”碧玉比她性子急,以为沈清兰迟疑不决,忍不住催促。 沈清兰摇头,不能着急。 碧玉没再说话,忧心忡忡地离开,走之前,突然又说,“小姐,婢子明天还得去北关。” “有事?”沈清兰诧异,碧玉常去是没错,但还没有连续去的。 碧玉略略犹豫,“是有点事,薛扬说……训练太累了,想吃白米糕,婢子明天一早做一笼给送去。” 沈清兰没多想,“去吧,多做点,他们确实挺辛苦的。”等碧玉走后,她独坐了会,又想,我也做点,明天让碧玉一起送去。 翌日,沈清兰起了个大早,叫上碧玉一起去厨房做点心。 “小姐,您亲自做啊?”碧玉吃了一惊。 沈清兰轻咳一声,自己先往前走了,“闲着也是闲着,陪你做点心玩。” 碧玉,“……” 忙活一早上,等碧玉出门后,沈清兰也带着冬梅去卢府了。昨天,冬梅去送了帖子,卢太太当即表示“热烈欢迎”,又说,卢予瑶这几天正无聊,这个态度出乎沈清兰,转念一想,倒也容易明白,卢大人都被停职查看了,旁人家都在看卢家的笑话,难得有人肯主动登门,卢太太就算不感动,也起码不会拒之门外。 来会州半年,这是第二次进卢府。 沈清兰还记得往当初的会客厅去的路,不过,这一次,卢府的丫头并没有带着走那条路,连方向都变了。 “沈小姐,我家太太这几天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请沈小姐直接去我们二小姐的闺房坐坐吧,二小姐正在等着沈小姐呢。” 沈清兰认得这个丫头,只因她的名字十分特殊,“翡翠,卢太太的身体,可要紧么?我既来了,不去当面问好,恐怕显得不敬长辈。”话是这么说,她也猜出七八分,卢太太是因为卢大人的“飞来横祸”给急的。 那个叫翡翠的丫头笑道,“沈小姐的好意,我家太太心领了,婢子来接沈小姐之前,太太就交代过,病痛不祥,万一传给沈小姐就不好了,请沈小姐不必多心,只管在二小姐那儿玩就是。” 沈清兰料想也是这句话,笑一笑,道声谢,不再坚持。 倒是冬梅,第一次见到翡翠,一听这名字,吓一跳,下意识地多打量几眼。 卢予瑶确实正在等沈清兰,更确切地说,是在一边喝药一边等,沈清兰进来的时候,她刚刚捏着鼻子把一大碗药灌下去,放下碗,就看见翡翠陪着沈清兰到了门口。 她站起来,准备迎接,然而只露出个勉强的笑容,还没开口,就匆忙跑往后跑,避入屏风后呕吐起来。 一个原本在旁边伺候她喝药的丫头顾不上给沈清兰请安,紧随其后,追了进去。 沈清兰,“……” 翡翠面带尴尬,“沈小姐,真是抱歉,我家二小姐身体弱,请您先在客厅稍等片刻。” “无妨。” 沈清兰礼貌地点点头,注意到翡翠并无惊异,看来,卢予瑶的呕吐不是第一次,丫头们都习惯了,她想到卢予瑶的苍白消瘦,忍不住心中叹气,也不知什么病。 卢予瑶没出来,翡翠就没法离开,她陪在一旁,拘束得手足无措。 沈清兰也觉得气氛实在古怪,随口道,“那药想必极苦,卢小姐喝不下去。” 得了台阶,翡翠赶紧回答,“可不,天天喝,天天吐。” 沈清兰心惊,一喝就吐?怪不得一直好不利索。只怕长此以往,连胃也被吐坏了。 卢府的丫头们陆陆续续送来水果茶点,沈清兰安安静静地等待,隐隐约约地听见里面传来虚弱地咳嗽声和喘气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卢予瑶重新更衣洗漱后出来,几天不见,她似乎更瘦更虚弱了,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连脂粉都遮不住。 “对不起,让沈小姐久等了。”卢予瑶行礼道歉,声音特别小,还带着嘶哑。 第514章 脸色 沈清兰刻意注意了下,再次怀疑是肺有问题导致剧烈咳嗽后的气虚,而是嗓子的问题,可她依旧脖子上系着丝巾,包裹得严严实实。 “卢小姐,我很抱歉,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的休息了。”沈清兰回礼。 突然,她回忆起去年的自己,在分宁时,自己被沈清梦刺伤,颈上有一道十分骇人的伤痕,为了避免闲言碎语,自己大半年内一直系着丝巾,直到用卫长钧送的去把膏抚平疤痕才让脖子重见天日。 莫非,卢予瑶的脖子上也有疤痕? “没事。”卢予瑶摇头,在丫头的搀扶下坐到沈清兰对面,先喝了口清水滋润嗓子,尽量使声音听上去柔和清晰些,“沈小姐今天过来,是有事吧。” 沈清兰莞尔,没想到柔弱多病、沉默寡言的卢予瑶,说话却不含糊,开门见山。 “确实有个事,想跟卢二小姐打听一下。” 既然对方已经摆出了态度,沈清兰也很知趣,没必要兜圈子,说白了,沈家和卢家的交情还远没有铁到雪中送炭、风雨无阻的地方,她们两个小姑娘就更谈不上闺中密友了,沈清兰这个时候突兀投贴,还真是为了探望一个病人? 卢予瑶微微欠身,“请讲。” 沈清兰也没矫情,问她孟书娴过来的情况,当然,她也不能直言怀疑孟书娴无中生有乱说话。 “是这样的,孟小姐来你这里的前两天去找过我,临走时,询问我是否可以结伴过来,我因家事牵绊,当时未能答应,但孟小姐表示,她来见你的当天,会再问我,不过,她那天可能是忘了,还是另有原因,并没有再去找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已经独自登门了,我想着,此事我还是应该亲自过来和你说说,算是解释,也是道歉。” 卢予瑶听完,愣了片刻,摇头,“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用向我道歉,反倒是我应该谢谢你,上次宴席,你对我多有照顾,我都记着。” 沈清兰微微一笑,继续倾听。 接着,卢予瑶唏嘘道,“不过,你的解释很有必要,若不是你亲口说出,我恐怕永远不知真相,当时,孟小姐来得很突然,没有提前送帖,对门房丫头说的也是与你同行,门房丫头见她只有一人,还问了句,沈小姐在哪里,她说,有事耽误,稍后即到。” 沈清兰对此目瞪口呆。 “我那天不太舒服,但还是接待了她,只是一直没有等到你,孟小姐的意思是,估计你有事绊住腿了,又说担心你安危,叫丫头沿路去看看,确认你的情况,我看她考虑事情细心周到,还赞叹了好几句。” 沈清兰冷笑,“若非听你亲口说,我也同样不知孟小姐说话办事这般严谨。” 卢予瑶苦笑,“孟小姐在我这呆了一下午,直到暮色沉沉,我便留了晚饭请她吃完再走,那时天色已晚,我怕路上不安全,吩咐丫头送她回去,却被拒绝了,恰巧听丫头说,徐家公子来了,来接她回去,我当时还颇为诧异,但孟小姐十分高兴。” 沈清兰一听,又一个重点来了。 “徐二公子毕竟是男客,我并没有见到,亦不知徐、孟两家的关系,但孟小姐看起来并无避讳,我也不便深问。” 卢予瑶说这话时尽可能委婉,但意思很明显。 沈清兰也明白,会州这块地方、这点人,圈子统共这么大,卢予瑶不可能真的对徐、孟两家毫不知情,再说,就算毫不知情,徐家公子独自到别人家接孟家小姐,这也绝不正常。 无论如何,沈清兰在心里小小的松了口气,看来孟书娴很聪明,故意在外人面前营造了一个她与徐鸣玉的关系不明不白的假象,虽然徐鸣玉的出现原因有待深思,但起码在卢家眼里,自己和徐鸣玉没有关系。 “多谢卢二小姐告知。” 卢予瑶摇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不用谢,若非沈小姐今天过来,我也在纳闷,为何前天沈小姐说来却没来,是否对我、对卢家有误会。” 沈清兰苦笑,“这才真是个误会。” 由于卢予瑶脸色极差,沈清兰不便留太久,略坐一坐,把事情说清楚,婉转地问候她的身体,但见卢予瑶只是摇头,看起来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不提了,起身告辞。 卢予瑶也没挽留,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卢二小姐要是精神好,不妨出去走走,若是不嫌弃我家那园子简陋,随时欢迎。” 卢予瑶这才显出点怔忡来。 “好,谢谢。” 沈清兰一路往回,大感此行不虚,一番对话就利利索索把事情弄清楚了,只是这心头怒火滔天,怎么也消不下去。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冬梅掀起一角帘子往外看,还没开口,已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沈小姐?对面车里是否沈小姐?” 沈清兰一怔,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便也探身望去,只见对面堵了一辆马车,帘子高高撩起,露出里头坐着的人。 刘……娇芸? “刘小姐?”沈清兰打招呼,她与刘娇芸也只是半年前见过两面,后来就再没见过,几乎连消息都没了,这冷不防冒出来,她真有点不敢确信。 对面的女子掩着嘴笑,“难得沈小姐还记得我。” 隔着不近的距离,沈清兰静静打量对方,睽违数月,刘娇芸容貌变了许多,眉眼依稀还是那般眉眼,但整个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成熟风韵,可这种韵味,与姚太太的天然之趣又截然不同。 “许久不见,刘小姐一向可好?”沈清兰打了个标准的招呼。 刘娇芸咯咯直笑,“不知沈小姐是否有闲暇,我和你聊聊这‘一向’之事?” 沈清兰淡淡一笑,她没有兴趣知道,毕竟,刘娇芸当初突然消失在人前的真实原因,她很清楚,难道还要当面听她讲述与卢鹏义是如何珠胎暗结的? “真是抱歉,我这会正好有事,等改日,我再去拜访刘小姐。” 第515章 称呼 “呵—”刘娇芸又是一阵笑,“好啊,那我就等着沈小姐了,我想,沈小姐会如约而至的,毕竟,我想和沈小姐聊的话题,沈小姐会有兴趣的。” 沈清兰一愣。 刘娇芸又补了一句,“我记得曾经邀请过沈小姐,说有事相告,可惜,沈小姐拒绝了,这一次,大概不会再失信吧?”说罢,笑着放下帘子,隔绝了身影。 沈清兰,“……” 曾经? 猛然间,她隐隐约约地想起,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什么时候、为着什么事都已忘记。 对面的马车已经从旁边过去,沈清兰困惑不已,吩咐马车继续前行,要是碧玉或者翡翠在,一定会问东问西、甚至自己分析起来,冬梅也觉得好奇,但她素来少言,抿了抿嘴,安静地呆着。 到家之后,沈清兰就没空多想了,翡翠带着囡囡过来了,已经等了好一会。 沈清兰十分抱歉,将心事甩开,逗着囡囡玩起来。 囡囡道,“沈姐姐,囡囡有名字啦!” “哦,囡囡现在叫什么啊?”沈清兰瞟了眼翡翠,心中明了,笑问。 “徐明珠。”囡囡得意地说,“爹爹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好听吗?” 沈清兰惊讶得合不拢嘴,“好听!特别好听!” 囡囡很开心,主动跳起舞来,跳完舞又唱歌,欢笑不断,直到累极了,爬到翡翠身上,窝在她怀里,闭眼就睡着了。 沈清兰失笑,“……囡囡变了很多,更快乐,更可爱了!” 翡翠答道,“可不嘛,每天叽叽喳喳地,不是唱就是跳,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精神,饭也吃得多了。刚才小姐回来前,太太给准备的点心。囡囡一个人吃了十个饺子,婢子拦得拦不住,看得太太直咂舌,还以为婢子平时虐待囡囡呢。” 她将囡囡放在床上,小心翼翼捋顺鬓边散开的头发,又顺手拿了旁边一块枕巾盖着她肚子,一连串动作下来,熟练自然,温柔轻巧。 沈清兰噗嗤一笑,坐在旁边端详翡翠,笑道,“翡翠,你也变了。” 翡翠撇嘴,“小姐是嘲笑婢子变成老妈子了吧?” “怎么能叫老妈子呢?我的翡翠漂亮可爱、温柔体贴,贤惠懂事,还善于带孩子……” “咦?不对吧?”翡翠一开始还听得挺美的,越往后越觉得不对劲,脸都红成了猴屁股,“小姐,您还是在取笑婢子!” 由于囡囡就在旁边睡着,两人轻声笑闹一阵就停了。 沈清兰道,“囡囡已经改称呼了,看来她和徐户书相处不错呀。” 翡翠弯着眼睛笑,温柔和欢喜都溢出来了,“是啊,成天就是爹爹长、爹爹短,早上送行都要送到巷子口去,晚上也非去巷子口接,有一次,还缠着婢子跟去衙门,婢子哪里肯去?囡囡为此还闹了一场。” “徐户书的付出终于等来了收获,功德圆满啊。”沈清兰又问,“已经认了宗室了?” 一听这个,翡翠搬了自己凳子靠近沈清兰,声音也往下压了压,神神秘秘的样子。 “应该算是认了吧。小姐,您也知道,徐昭和徐判司是宗亲吧,就是几天前,徐昭带着囡囡去祠堂磕头了,还请了几位徐家长辈喝茶作证,修改族谱。” 沈清兰有些吃惊,她虽那么问,却也没抱希望徐昭会为囡囡做到这一步,毕竟不是亲生的,时下认义子义女的现象很常见,多是两家为了结谊结亲的一种手段,又或是怜悯、或是某种责任,却也不过是给吃给住的抚养罢了,像徐昭这样费心费力培养感情、仪式齐全地修改族谱,实属罕见。 “徐家都同意了?” “过程挺曲折的,婢子当时也在,许多人都不同意,那个徐判司反对得尤其凶,不过,徐昭态度十分坚决,半步不让,到最后,半数以上通过,徐判司不同意也没辙,还是改了族谱。” 翡翠回想起当时情景,依旧如在眼前,感慨不已。 沈清兰听罢,也是唏嘘。 翡翠又说了些囡囡在徐家的日常小趣事,两人一起笑一笑,笑完,翡翠几番偷看沈清兰,不知是想说什么呢,还是观察沈清兰的神色,可过了好一阵,似乎没看出什么不妥,也没说什么话。 眼见天色不早,囡囡翻了个身,似乎快要醒了,沈清兰还是没反应,翡翠忍不住了,吭吭唧唧地开口了。 “那,小姐,婢子……婢子……” “嗯?你怎么啦?”沈清兰困惑地问。 翡翠再三犹豫,小声问,“婢子什么时候回来?” 沈清兰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说话,用眼神询问。 翡翠又红了脸,像是焦急,“当初让婢子去徐家,不是因为囡囡哭闹吗?现在,囡囡和徐昭相处好了,那婢子,是不是就不用再去了?” “哦—”沈清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很认真地点头,“我都忘了这个事,多亏你提醒我啊,你说的对,既然这样,那你就……” 翡翠的红脸霎时就白了。 沈清兰却在关键时刻停下来,后面半句没动静了。 巧的是,不早不晚,冬梅进来,说徐户书来接翡翠和囡囡回去,就在前厅等着。 翡翠倏地直着眼盯沈清兰,十指紧扣。 沈清兰歪头听冬梅说完,忽而舒眉一笑,像是才回过神来,“啊,那你就跟徐昭提一句吧,看他什么意思,对了,还得问问囡囡,你……明白吧?” 翡翠呆呆的,像是似懂非懂。 沈清兰点了下她的额头,嗔笑,“小傻瓜,你回是不回,徐户书不得表个态?” 翡翠低头不语。 沈清兰笑,“你先跟他回去,这事儿,不仅你自己要问,我和太太都得问问徐户书和囡囡的意思,不急在一天。” 翡翠小声“哦”了句,再不吭声了,她抱着囡囡走的时候,囡囡还在迷糊中,眯着眼搂住她的脖子,摸索着在她脸上亲了亲,含糊说道,“翡翠,咱们回家去呀,咱们起找爹爹,不分开呀。” 第516章 姐妹 “……”翡翠尴尬得不知怎么回答,又小心地觑沈清兰,见她似乎没听到,才松了口气。 怎么会没听到呢?沈清兰望着一大一小两人走远,忍不住笑。 可惜碧玉这会儿不在,要不然…… 沈清兰心想,真该让碧玉教教翡翠了。 翌日,沈清兰依旧带着冬梅去茗道,仍坐在前天那个雅间 要了茶和点心,等徐嫣芸过来。 半个时辰过去,不见人影。 冬梅提议,“小姐,要不婢子去徐宅问问,徐小姐别不是病了?或是忘了吧?” 沈清兰摇头,“时间还早 咱们再等等吧,这么急着上门去,不太好。” 又是半个时辰,仍无人来。 这下,沈清兰也不安了。 “你去看看吧,也别一登门就提失约,见到徐小姐再说。” “婢子明白。” 沈清兰独坐喝茶,思索徐嫣芸失信的原因,猜了几个理由,都觉得有可能,就没多想了。 茗道离徐宅颇有一段距离,冬梅来来去去一趟,花费不少时间,等她再回到茗道,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怎么了?”沈清兰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问。 冬梅先道了谢,才道,“小姐 不对劲啊,婢子压根没见着徐小姐,徐太太也不在家,徐大奶奶见的婢子,说徐小姐犯了什么错,被禁足了,徐太太一早出门,至今未归,她也正准备出去找呢。” “这……” 沈清兰瞠目结舌,她有点担心徐嫣芸犯错与孟书娴这事有关,但这是孟书娴的错,为什么要禁足徐嫣芸? “徐大奶奶还说什么了?”沈清兰问,她曾听徐嫣芸说过,姑嫂感情不太好,所以,徐大奶奶的话需要斟酌着听,但无论如何,多听几句,有利于判断。 冬梅将茶一饮而尽,这会儿,红彤彤的脸庞才慢慢褪下颜色。 “徐大奶奶没说什么了,她好像不太乐意说有关徐小姐的话题,对了,婢子准备告辞的时候,徐大少爷回去了,看见婢子,倒是问了不少话。” 徐鸣轩?沈清兰眼皮一跳,莫名觉得不太舒服,“他问你什么?” 冬梅道,“徐大少爷先问了婢子是谁家府上的,得知婢子是小姐身边的,好像……脸色变了变,又问婢子来做什么,问小姐是不是与徐小姐关系特别好、无话不谈,是不是经常约着一起逛街……都是这种话,对了,徐大少爷还说,欢迎小姐去徐家做客。” 沈清兰初一听,觉得稀奇古怪,这些问题通常都是女眷打听的吧,他一个男人,问了做什么?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却又抓不住关键点。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回去吧?” 沈清兰点头,“走吧。”徐嫣芸都禁足了,今天肯定是出不来了,自己再等下去也没用。 主仆俩上车慢慢往回,沈清兰心里想着奇奇怪怪的事,无聊地撩起帘子看外面,意外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莫安! 沈清兰轻轻“咦”了句,正诧异呢,背影已经拐过街角看不见了,她注意看了下那条街,不由地蹙眉,那条街挺冷清的,几乎没有商铺客栈,一条宽阔的大路,直通菡萏园。 沈清兰恍然,他是去找姚太太了吧?是他自己与姚太太相熟,还是受卫长钧所托? 冬梅诧异,“小姐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 沈清兰缓慢放下帘子,当没看见,等碧玉回来,说不定就知道答案了。 可碧玉回来后,却表现什么都不知道。 “婢子今天没见到莫安,薛扬和莫安虽然都是宜威将军的亲卫,但其实职责不同,很多时候都不在一起。” 沈清兰也没再问,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事情,路上偶遇罢了,自己没必要多心。 再者说,她也没闲暇想这个事了,因为邱氏等人明天就要到了。 转过天去,午后正热得慌,沈清兰没回自己院子,腻歪在林氏屋里,等着消息。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胡泽来报,说邱氏等人已经进城,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到的快,比预想的早了两个时辰。”林氏笑,起身又整整衣服,询问春兰是否备好凉茶、冰好水果等等,都一一确认无误,带着沈清兰往前门去迎接。 不早不晚,一行车马从街头过来,停在沈府门口。 沈清兰跟在林氏身后,忍不住探首相望,只见第二辆车的窗帘一把掀起,露出半个脑袋来,黑漆漆的头发,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笑得灿烂。 “四妹妹!” 沈清兰飞快地跑过去,“三姐姐!” 同时,第二辆车和第三辆车的窗口都接二连三地伸出脑袋来。 “大姐姐!四妹妹!” 沈清兰一一打招呼,突然,她愣了下,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一张熟悉的脸上一张娇红的嘴轻轻一弯,笑着出声了。 “四妹妹好啊。” “二姐姐好。” 沈清兰绝没有想到,沈清梦也来了,她不是被送去祖籍祖宅禁足了吗? 沈清梦像是没看见她的错愕,依旧咯咯地笑得欢快,“一晃就是一年多,四妹妹,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呵……二姐姐说笑。” 沈清兰即便有千百个疑问,也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脸失态,她微微笑着,姿态恰到好处。 “姐妹们一路上辛苦了,快下车来,外头热得很,咱们进屋进去再慢慢叙旧。” 她礼貌又亲切地说完迎接词,又回头找林氏,林氏已经到了邱氏的车前,两人边说边笑,不见隔阂,十分亲近。 随行者全部下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府,沈清兰发现,邱氏竟然没有带着小儿子沈之栋随行,嫡女庶女倒是一个不落。 邱氏拉着沈清兰上下打量、赞不绝口,“哎呀,兰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去年在分宁,我一见就觉得惊为天人,这才一年,更加了不得,怕是一到会州,就艳冠全城了吧。” 林氏,“……” 沈清兰,“……” 沈清兰确认,如果这个人不是大伯母,林氏恐怕会当场翻脸,真不会说话! 第517章 消息 林氏修养好,虽然没翻脸,语气还是冷了两分,“大嫂说笑了,兰儿一人,怎么及得上大嫂身后四人?” 邱氏不聪明,但也不蠢,察言观色,也反应过来自己确实用词不当,讪讪一笑,送来沈清兰的手,转过话题去了。 “弟妹,你这园子真大,比分宁那个好看多了!” 林氏,“……” 沈清兰不想听,悄悄退后两步与沈清菀说话,刚打个招呼,就被沈清芝拉过去了。 “四妹妹,我们这次是不是来的很巧,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正好给你过生日。” 沈清兰这才想起,这段时间瞎忙活,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忙道谢。 走在前面的邱氏也听到了,回头笑道,“兰儿今年满十六岁,得好好办个酒席吧。” 林氏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办什么酒席啊,你们来了正好,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热闹热闹就好。” 邱氏立即反驳,“那怎么行?兰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在娘家还能呆几年?好些小户人家的女儿这个岁数都嫁人生子了,女儿嫁出去成了别人家的媳妇,生儿育女,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色,哪有在娘家自在?要不是逢十逢整,婆家能给酒席?弟妹,你可不能省这个钱,兰儿的生日是大事,务必得好好办一场。” 林氏,“……” 沈清兰,“……” 邱氏还在絮叨,“我听你的意思,兰儿的亲事还没定下来,那就更应该办席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兰儿十六岁了仍然待字闺中,纷纷登门求亲,这样,你不也能一个个相看吗?” 林氏,“……” 沈清兰,“……” 沈清菀都看不下去了,轻笑着打岔,“母亲,四妹妹的生日,二婶肯定早有准备的,咱们一会把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吧。” 邱氏笑着拍手,想拉沈清兰的手,但沈清兰正被沈清芝拉着,离得稍有点距离,需得两人同时伸手才能够着,她明明看出邱氏的意图,却装作没看见,也就避免了再次被拉过去。 沈清梦在旁边呵呵地笑,不冷不热。 林氏顺势换了话题,谢过邱氏的礼物,又问起老安人的身体。 “还不错,能吃能动,就是时常挂念你们,只是如今你们来了会州,距离分宁越发远了,想见一面都难。” 这话一说,大家又觉得心酸,林氏叹道,“朝廷任命,哪有自己说了算的?派到哪里就哪里,等这边安稳了,我再过去看望老安人,平时就有劳大嫂费心了。” 林氏带着大家直接去了收拾好的空院,赵妈妈从里面迎出来,欢欢喜喜的相互打过招呼,走了进去。 众人刚落座,春兰就端来了凉水果和凉茶、凉糕,一样样的摆盘布置,又解渴,又悦目。 几位小姐倒是大大方方的吃起来,邱氏目光在一桌子美食上转一圈,心里泛酸,掩不住就流露几丝在脸上,她拿一块西瓜,咬一口,又甜又凉,沙沙地顺喉而下,通体舒畅,连日赶路的疲惫和燥热都随之消散。 “这西瓜……味道不错。” 林氏笑道,“这是会州的沙地瓜,确实好吃,大嫂喜欢就多吃点。” 考虑到她们赶路辛苦,林氏没有拉着长谈,交代好几个小丫头,就招呼沈清兰离开。 沈清芝和沈清柳明显不舍,却也不好意思挽留。 林氏见了,安慰道,“既然来了,总要多住些日子,时间长着呢,你们也歇息歇息,晚上吃饭时慢慢说,咱们一家人用餐,没有外人,也毋需究竟‘食不言’,管叫你们姐们们尽兴,如何?” 这下大家都高兴了。 邱氏又拉住,说先把礼物给了,也被林氏拦住,打趣道,“咱们急这个做什么?你既然把礼物大老远带过来,难道还要带回去,左右是要给我的,都进了门,我可不着急。” 邱氏大笑,便也不说了。 回去后,林氏又问了问赵妈妈,接风宴准备得怎样,赵妈妈答道,“都已准备好,老爷一回来就能开席。” 林氏放心了,又道,“我看打扫她们随行的下人不少,想必起居无需我们操心。” 沈清兰插言,“我好像看见海棠了,只是她一直忙着姓李,没顾上说话。” “海棠?我都没注意。”林氏想起了,“是老安人跟前那个大丫头吧?哟,那可是老安人的左右手,我记得老安人凡事都离不了她,这回竟舍得。” 沈清兰笑,“大概也是不放心大伯母和姐妹们在路上这么久吧,有海棠在,就放心多了。” “许是如此。”林氏点点头,吩咐沈清兰,“毕竟是老安人身边的,千里迢迢地来了,咱们也别当个下人看,处处厚待着些。” 沈清兰听了一箩筐地叮嘱,再回自己院子去,只见碧玉和冬梅正低声嘀咕什么,两人都是一副惊悚又解恨的表情,冬梅甚至愤然低骂了一句:活该! “说什么小秘密呢?”沈清兰笑问,“叽里咕噜的这么小声,怕我听见?” 碧玉见她回来,跳起来就道,“小姐,出事了。” 沈清兰错愕,“什么?谁出事了?”她这一路回来正想着林氏的交代,冷不防被这话吓住。 碧玉把她按在椅子上,低声道,“孟小姐死了。” “……谁?” 碧玉跺了下脚,“孟小姐!就是那个污蔑小姐的恶心人!死了。” 沈清兰吸了口凉气,“何时死的?怎么死的?”前两天不还活蹦乱跳地折腾人嘛? “听说是昨夜死的,今天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怎么死的却不知道。” 沈清兰愣愣地不说话,孟书娴这人吧,的确虚伪又自私,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惜把别人的名誉踩在脚底利用,想到她的所为,沈清兰既愤怒又恶心,但回头想想她曾追在自己身后喊“沈姐姐”,又于心不忍,本来是想今天和徐嫣芸沟通一下,然后再找孟书娴把事情摊开来说,没想到,人还没见到,话还没说清,就已经死了。 第518章 戒备 “碧玉,你是从外面听来的?” “是啊,婢子从北关回来,听街上的人议论,说孟太太哭得死去活来,大家都在猜测死因,有的说是暑热所致,也有人说是服毒,有人说被毒虫咬了……对了,还有人说是上吊,反正五花八门的,说什么的都有。” 沈清兰皱眉,“毒虫咬?莺儿也住在孟家,她没事吧?” 碧玉摇头,“这个不知道,但是没听人议论,应该没事。” 沈清兰沉默良久,什么也没问了,她与孟书娴本来也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但好也罢、坏也罢,这个人还是让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突然暴毙,她也没法再愤怒和厌恶了,唏嘘一叹,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除此之外,她还有些不安,孟书娴不早不晚,就死在自己要找她算账时,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可再一想,自己也只是有与她对峙讨说法的想法,并无害她之心,她半夜死在她自己家里,委实没什么可攀扯的。 “你继续打听着点这事,别太明显。对了,明天你……算了。”沈清兰摆摆手,转向冬梅,“冬梅你明天再去一趟徐家,从徐小姐那问问。” 碧玉委屈地眨着眼睛,“小姐现在都不给婢子派活了。” 沈清兰笑骂,“让你休息休息,还有意见?每天往北关来来回回,不嫌累吗?” 碧玉笑着撒娇,“这不是怕小姐从此抛弃婢子嘛。” “放心,有的是事等着你呢,一会晚宴,你把海棠她们几个照顾好了,明天一整天都得跟着我。” 碧玉这才安下心。 没过多久,沈良就回来了,因为知道长嫂抵达,特意提前下衙,与林氏一道去邱氏等人住的小院见了个面,行了叔嫂礼,说了些家常话,就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开宴。 因为都是一家人,且除了沈良,全是女眷,总不能让沈良单独一桌搬出去吧,所以也没有避讳,围成一起,但林氏很聪明,把“接风宴”说成是“家常饭”。 名字叫“家常”,摆上来的菜肴可不家常,早在收到邱氏第一封信得知她们准备过来时,林氏就和沈清兰、王安叔、赵妈妈等人紧锣密鼓地准备,四处搜寻特色美食,说起来,其实也不全是为了邱氏几人,因为沈之逸的婚事也在筹备当中。 沈家平时行事低调,衣着装饰都以简为主,唯有饮食上略显品味,却也尽可能不对外彰显,譬如前不久的那次大宴,客人个个满意不假,但要问一句为何满意,还真说不上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只有在眼下这种关起来门招待自家人时,才会费尽心思。 林氏笑道,“这些都是会州的特色菜,不是什么名菜,就是让大嫂和侄女们尝尝鲜,要是喜欢呢,回头再换着花样多做几次,还是吃不习惯,明天咱们再换成分宁口味。” 邱氏将菜肴点心看了一遍,暗暗惊讶,她没想到会州一个紧邻蛮夷的边城的食物,居然看起来很有食欲。 “弟妹客气了,咱们自家人,何须这么讲究?我们过来呢,是为了彼此走动,一家人莫生疏了,老安人在家总念叨着你们,可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我就带着孩子们来,算是替她老人家看看。” 邱氏知道自己刚进门时就一再说错话,这会儿长记性了,再不提敏感话题,她本来就心思灵活、能说会道,只要她愿意,好听话大可滔滔不绝。 果然,沈良和林氏听完都很高兴。 丫头们上来斟酒布菜,大家纷纷动筷,连口称赞,尤其喝了香气醇浓、味道甜美的葡萄酒之后,更是一番赞不绝口。 沈清芝挨着沈清兰坐,连喝两口葡萄酒,捅了捅身边的沈清兰,说道,“四妹妹,这个葡萄酒与我在分宁喝的,有些不同,感觉味道和口感都更浓郁、更醇厚,唔,好像味道还有点怪。”说完,又是一口。 沈清兰笑着拦住她,“这是会州本地的葡萄酿的,好喝是好喝,却不能喝多了,小心上头。” “我喝过葡萄酒,不醉人。”沈清芝得意。 沈清兰扶额,“来会州之前,我也这么自信……” 她想起在菡萏园的事,就没往下说了,父母长辈都在跟前,绝不能把自己在外喝酒差点喝醉的事说出,就算他们不在,她也不愿意这么快就提及姚太太,怕大家问起来,自己说错话。 “四妹妹喝醉过?”沈清梦突然开口,似笑非笑地询问。 “没有。” 沈清兰毫不犹豫地否认,尽管这次见到的沈清梦沉默寡言,不往人前凑,但沈清兰还是很敏感地认定此人心思不善,不得不防。 沈清梦呵呵一笑,垂下眉眼,自己慢悠悠地喝酒吃菜,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爱信不信! 沈清兰不搭理她,颈上的伤疤虽然消失了,当初的疼痛和羞辱依然痕迹清晰,看在同为沈家女的份上 ,沈清兰顾全大局,可以不刁难、不报复,却也绝对无法以德报怨,与她重修姐妹情深。 登门是客,沈清兰在衣食住行的招待上尽量与其他姐妹一视同仁,但在情感上,毫无疑问是抱有戒备和疏离的。 沈清梦本人对此不可能不知觉,然她素来擅长的便是表里不一,初来乍到对方的地盘,自然要表现一番温润谦和。 “四姐姐,会州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沈清柳拉着沈清兰的衣襟,拢手低声说。 沈清兰笑问,“你以前怎么想象的?” “怎么说呢,我听父亲说,会州城外就是蛮夷之地,荒芜人烟,还经常有战乱,所以我觉得,这里会很穷苦、穷山恶……”沈清柳不好意思地堵住嘴。 沈清兰没介意,帮她把话说完,“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以前也有类似的担忧,不过到了这里就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她没有说,当时自己到的时候,还正好赶上西羌攻城,打得不可开交,她不想说,是因为那段回忆总是提醒她那几天惊恐不安的等待。 第519章 心事 被说出未尽的话,沈清柳不太好意思。 沈清兰则不在意,笑道,“你们一路上颠簸,很不容易,先在家休息几天,然后我带你们上街转转,这里有许多在分宁见不到的小玩意,很有趣。” 沈清芝接话,十分兴奋,“就像上次你给我们寄的那些东西吗?我真的从未见过,觉得新奇极了。” “不错,还有许多别的,我没法全都寄过去,正好你们来了,亲自瞧瞧。” 沈清芝激动得差点大叫,“那真是太好了!明天就去!” 沈清兰笑看其他人,示意她先征求大家的意见,目光转过时,瞟到沈清梦一闪而逝的阴冷妒恨的表情,心里只是淡然一笑,并无别的想法,沈清梦为何有这种表情,她很清楚,因为上次她寄了满满一箱子的礼物,分宁人人有份,唯有沈清梦没有,其实也并非她故意刺激、羞辱沈清梦,而是她以为,沈清梦不在分宁。 沈清柳也想去,但她一向胆小,不敢拿主张出风头,便只是闪着期待的眼睛看大姐沈清菀。 沈清菀微笑,却是嗔责沈清芝,“又胡闹了,刚来,就不能消停两天?” “大姐……”沈清芝撒娇。 沈清菀笑着摇头,眼神却是“无可奈何、由你去吧”的意思。 沈清兰顺势做人情,“大姐姐,咱们去吧,既然来了,就得好好玩嘛,我记得我去分宁时,你们还带我逛兰园呢。” 沈清菀温柔一笑,“那就去吧。”过了一年,她如今越发的温柔娴熟,观之可亲。 沈清梦勾了勾唇,未置一言。 这顿饭吃的,几个小姐妹难得“和睦”,沈良夫妇则和邱氏谈论分宁的家常,一则是老安人的近况,二则是沈威的仕途,三是沈之铭和沈之栋兄弟的学业、前程。 沈威为分宁县令已有不少年份,始终没有提升,难免不平,不过由于与上司陆大人相安无事,所辖区域稳定安定,他这小官当得清闲自在,也就不觉得过分焦躁。 但是话说回来,他本是嫡子,又是兄长,在母亲的偏爱下成长,结果入仕后却不如庶出的弟弟,就算他生性宽厚,不会妒忌生分,夜深人静时,也难免会生出几分烦闷来。 好在这几年来,两家关系日趋亲近,加之沈良在申州别驾这个位置上也十几年没挪动,多少让沈威又觉得平衡了。 谁知变故又生,先是沈良调到会州,虽说都是别驾,但申州别驾是五品下阶,会州别驾是从四品下阶,品级和待遇都是上升;紧接着陆大人也跟着调到会州去了,这便又让他忧烦丛生。 这些心事,邱氏自是不会说与沈良夫妇听,但沈良夫妇也猜得出几分,不过这种事,一个小小的别驾也无能为力。 相比起沈威的官运,邱氏说的更多的是长子沈之铭。 这次春闱,沈之铭也中了进士,虽然不及沈之逸的榜眼风光,但只要榜上有名,就已经光宗耀祖,在分宁引起轰动。 邱氏在说的时候,连叹了好几声。 林氏劝道,“金榜题名,这是喜事,大嫂为何叹气?” 邱氏道,“弟妹不知,之铭那孩子……脾气犟得很,他不肯做官,考完就回分宁了。” 林氏和沈良对个眼色,沉吟道,“之逸和之潇不久前也写了信来,提到之铭,只说之铭对功名另有考虑,其他未多提,我们却不知他有这种想法。” “之逸和之潇也未必知晓,他那性子……”邱氏欲言又止,挣扎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弟妹在分宁时,还记得除夕那晚……”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只沉重地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除夕夜,沈之铭的原配邓氏亲手杀死一个丫头,性若癫狂,初二那天,邓氏娘家人来沈家大闹一场,还是多亏了卫长钧镇住场面,最后,沈之铭一封休书,了结了这段姻缘。 邱氏长吁短叹,“自从那事之后,之铭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虽然也振作起来,重新读书,却没有了入仕志向,几次说要做个私塾先生,把他父亲气得半死;弟妹你们走后,我和老安人也给他相看了几个姑娘,条件都很不错,可他一口咬死,绝不再娶。” 林氏和沈良面面相觑。 斟酌一番后,林氏开解道,“不再娶这话,大嫂听听就罢,不必当真,之铭年轻,又新得了功名,不愁娶不到好姑娘,不妨再等一年半载,自然会想明白了。” “但愿如此吧。” 沈清兰耳尖,一边和沈清芝等人聊天,一边还听着长辈们的对话,得知沈之铭的变化,也震惊不已,悄悄给沈清芝使眼色询问。 沈清芝点头,小声道,“你不知道,大哥都快出家了。” “啊?”沈清兰瞪大了眼。 沈清芝瞟一眼母亲,“回头跟你细说,复杂得很。” 长辈们的话太多,散席时,已经很晚,好在正是盛夏,月色清淡,星光满天,白天的燥热消散殆尽,晚风吹拂,生出些许凉意。 林氏和沈清兰把邱氏等人送回小院,考虑到她们太累,没有久留,略说了几句就离开,沈清芝再次拉住沈清兰,想让她留下。 沈清梦站在一旁冷笑,“三妹妹和四妹妹真是姐妹情深啊,当初四妹妹去分宁的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三妹妹有这么热情?” 沈清兰笑而不语。 当初啊……呵,当初沈清芝跟着沈清梦可没少给自己使绊子,自己对她同样也没什么好印象,可后来呢,是沈清芝醒悟了,或者说,她良心未泯,又一步步向自己靠拢。 沈清兰对沈清梦和沈清芝分得很清楚,善与恶也有自己的判定标准,对于回头示好的沈清芝,沈清兰可以不计前嫌,从头开始;但对沈清梦,那就不可能。 沈清芝面对沈清梦地讥讽,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因为当时我被恶鬼灌了迷魂汤啊。” 沈清梦咬牙不语,转过身去,面色渐渐狰狞。 第520章 脚步 沈清兰到底还是没有留下,她跟着林氏回去了。 路上,林氏沉默不语,她也有她的心事,难得没有叮嘱沈清兰长长短短,沈清兰便也不做声,默默地跟在后头。 直到快到林氏的小院门口了,林氏突然问,“怎么一声不吭?心里不舒服?” “……”沈清兰笑,“只是怕打扰了母亲。” 林氏失笑,想了想,说道,“你回头问问,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这话看似没头没尾,实则意思很明显了,林氏也觉得沈清梦出现得离奇,本该送去祖籍禁足思过的恶女,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跟着嫡母一起“出游探亲”?她们要是不出现在林氏眼前,也就罢了,可偏偏还进了门,这肯定不痛快啊! 林氏不由地想起她对女儿的伤害,那股子压下去一年多的气愤又蹭蹭地往上窜,要不是看在邱氏的面子上,她压根就不会让沈清梦进门,别说什么长辈欺负孩子,以林氏的性子,一个差点害得女儿身败名裂、命都没了的侄女,不认又如何? 但大嫂领进门来了,她只能让自己大度些,凡事向前看,总不能把一个小姑娘扔在异地他乡,不过,原因还得问一问。 不但自己要亲自问,还得让沈清兰也去问,经过分宁数月,她可不觉得邱氏会对她轻易说实话,相比之下,还不如那个改邪归正的沈清芝率性可靠。 “我知道。”沈清兰点头,就算没有林氏这句话,她也有这个打算。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再次与沈清梦住在一起,沈清兰必定留足了心眼,多做防范。 目送林氏回院后,碧玉提着灯笼在沈清兰身边,说起自己的收获,“小姐,婢子问了,海棠是老安人特意送来会州的。” “这话怎么说?”沈清兰顿步,奇问。 碧玉说,“老安人的意思,是送给太太和小姐了,以后就留在会州,不再跟着大太太她们回分宁了,这事儿,大太太刚才宴席上有提到吗?” 沈清兰回忆片刻,摇头,“应该没有,礼物不也没给嘛,应该是等明天一起说。” 碧玉轻声问,“小姐,您说,太太会把海棠放在哪里?” 沈清兰愣了下,又摇头,“不好说,海棠是老安人的大丫头,来了会州,母亲也不能委屈了她,总得给个不差的待遇才行。” 她揉揉眉心,大概是这几天想得太多,觉得特别累,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丢开,回去洗漱后,就倒头睡了。 迷迷糊糊地刚入睡,就觉得有人靠近,坐在床边默不做声。 沈清兰也没睁眼,甚至魂游天外已经游了一半,只当时碧玉或者哪个丫头例行过来看一眼罢了,她素来心疼下人,不需夜夜有人值夜,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自安歇,偶有生病或者特殊时间才会找个人在隔壁陪着,但丫头们都很自觉,就算不陪着,也会隔三岔五地过来转一圈,看她有没有不舒服、是否踢被子、或者剪个烛芯换壶热水之类。 今夜便无人。 她翻过去,含糊道,“你睡吧,不用看我。” 床边人微微一怔,笑了起来,打趣似的低声问,“我睡哪里?” 她这会儿已经快魂游到周公家门口了,像是没听清对方说话,沉默了一会,才又接上话,嘟囔道,“回自己屋。” 床边人又是一怔,一笑之后却不太乐意了,委屈似的皱了皱眉,点了下她的小鼻子,叹道,“我这么远过来看你,你眼都不睁,就让我回去,清兰,我看不见你,天天都在思念你,难道你不曾想过我吗?” 沈清兰已经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但是潜意识里就觉得是好听话、甜甜的、美美的,能让人害羞和开心的话,因此不自觉地哼哼两声,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又一翻身,将薄薄的蚕丝毯压脸下,身体便露了出来。 床边人温柔宠溺的笑容顿时僵住,他怔怔地将目光落在只穿着轻薄中衣的玲珑身段上,曲线婀娜,露出的半截手臂在烛光中莹如白玉,乌黑柔亮的头发铺散在粉红色绣花的枕头和毯子上,还有几缕凌乱的覆盖在脸上,若隐若现地露出脸庞娇柔线条,甚至可看得见睫毛轻轻颤抖…… 他顿感呼吸急促,捏了捏拳头,好几次想伸手去摸一摸,最后还是忍住了,仓促地扭过头不去看。 “清兰,我只是想来告诉你,孟书娴的事情已经过去,她根本来不及散播任何谣言,在分宁时,因我大意,没及时出手,才险些让你的声誉收到玷污,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 沈清兰没有任何回答的动静。 没有等到回应,他也不觉得失落,继续说道,“再等等,等我处理完一件事,我就正式提亲,你不用怕你母亲不答应,这一次,她会同意的。” 沈清兰呼吸平稳,已然沉睡。 说完后,他沉默很久,深吸一口气,再次面对沈清兰,小心翼翼地扯出一角被子遮住她光裸的手臂,轻声道,“虽是夏天,夜里还是得盖着些。”不敢多看,盖好就立即起身。 烛光跳了下,慢慢暗下去。 他犹豫片刻,环顾四下,最后目光锁定梳妆台,蹑步过去,一个个抽屉打开,也不知找什么,突然目光定在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钗,金凤朝阳,他捏着左看右看,似乎在回想什么,突然蹙紧眉头,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不甘不愿地放回原地。 继续寻找,终于在一个小抽屉里找出一把缠着红线的剪刀,他摸着剪刀,重新露出笑脸,回身到灯前,小心剪去烛花,灯光一闪,重新亮起来。 他捏着剪刀,凑到灯下翻来覆去的看,明明什么装饰也没有,不知他看出什么花来,眼里盛满温柔。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从廊下慢慢走近,听声音,是要进来。 他脸色一变,似乎在做某种选择,很快,他闪身而退,隐入屏风后。 第521章 默认 冬梅提着小灯笼走进来,先按照习惯到床前看了眼,见沈清兰睡得沉,便又轻手轻脚地走开,提了提桌上的茶壶,觉得水也足够,安下心来准备离开。 突然,她轻轻“咦”了声,目光落在茶壶旁不远的一个小黑点上。 什么垃圾? 她凑过去一看,是一截剪下来的炭化的灯芯。 她记得今晚是碧玉给小姐铺床整理的,直到小姐睡后才离开,难道碧玉剪了烛花忘了收拾?不应该啊,碧玉做事细心、麻利,怎么会把这种东西扔桌上就不管了? 冬梅转念又笑了下,再细心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嘛,没什么稀奇,她捏着灯芯退出去扔了。 屏风后,早已没有了人影。 沈清兰这一觉睡得极好,迷迷糊糊地回想了下,好像还做了个美梦,只是记不大清楚究竟美在哪里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今天是邱氏到达的第二天,林氏体恤她们这么久在路途中睡不安稳,昨天告别时特意叮嘱了服侍的丫头,不要叫醒大太太和小姐们,让她们睡够。 然这话是对客人说的,沈清兰还是起了个大早,要去请安。 “碧玉,怎么把这件衣裳拿出来了?”沈清兰看着床头衣架上准备好的一套娇红绣金兰的衣裙,诧问。 “漂亮呀!”碧玉无比直接地回答,“婢子就是想让她们都知道,小姐平时的日子比在分宁过的滋润多了!让她们……哼!”说完了,还特意扭头叮嘱秋月和冬梅,“也都跟外头几个小丫头说一声,以后小姐出门,走到哪,不止咱们三个,让她们也都跟着、围着,排场大一点!” 沈清兰“扑哧”就乐了,“哦,我说怎么昨天你们都粘着我呢,敢情是为了排场啊。” 秋月和冬梅也笑了,却是无比认同碧玉的话,“婢子觉得碧玉说得对。” 碧玉和秋月是去年跟着一起去过分宁的,对那段糟心的时间耿耿于怀,冬梅虽然没去过,但她也不傻,一看碧玉这两天的表情和举动,心里也猜出几分。 碧玉道,“人多的排场只是其中一方面,要不是男女有别,婢子还想让薛扬带一队人来跟着呢!” 沈清兰,“……” 当然,最后沈清兰还是没让那么多人跟着,她穿着那条漂亮的裙子,带着碧玉和冬梅去见林氏。 果然,邱氏等人没到,沈良已经去衙门了。 林氏正在和赵妈妈说话。让赵妈妈把早就准备给邱氏等人的礼物拿出来,等邱氏她们来送礼了,这边就直接回礼。 沈清兰没说话,她也有礼物,但有自己的打算,没准备和林氏的放一起。 “太太,不如等等?二小姐的……” 赵妈妈很为难,谁也没想到沈清梦会过来,邱氏在信中倒是说了“带着女儿们”,虽然没提“儿子”,林氏猜到沈之栋不会来,还是给备了礼,可沈清梦……压根没人考虑。 林氏拧着眉、沉着脸不作声。 首饰什么的也还好说,家里有的是新的、拿得出手的,挑一件给了也罢,只是衣裳……其他几位小姐的都是千针坊做的,一针一线皆费工夫,没有三五日完不成。 “晚几日也无妨,反正大太太她们会多住些日子呢。”赵妈妈说道。 林氏沉吟,这话也没错,当初自己带着女儿去分宁,也不见当天就给见面礼的,只不过,她一向要强好面子,提前准备好这么多礼物,为的不就是送出去时收获所有人的惊讶和感动吗? 沈清兰适时站了出来。 “母亲,当时给姐妹们做裙子的时候,我也做了一条,还没穿过,不如先送给二姐姐吧。” “不行!” 林氏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虽然只是条裙子,但一想到是把原本属于女儿的东西送给一个曾经伤害过女儿的人,她就觉得难受。 沈清兰笑着挨过去,“反正那裙子我也不喜欢,送人也没什么可惜的,母亲要是心疼我,改天让我亲自去一趟千针坊,我再好好做几条。” 林氏不说话,还是不太乐意。 “母亲……” 沈清兰开始撒娇,不是她心无芥蒂、不计前嫌,比起母亲对她的疼爱,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一则呢,那条裙子她的确不怎么喜欢,要不然也不会一次都没穿;二则,她可不希望沈清梦在这里住几天就闹得鸡犬不宁,不如安安稳稳地等她离开。 林氏摸摸她的头发,“唉,好吧。” 沈清兰立即让碧玉回去把裙子拿来。 碧玉前脚刚走,后脚又进来个人,却是郭姨娘,自从上次齐姨娘犯病,沈良和林氏还因为这事吵了一架,林氏就明确发了话,让她以后不要来请安了,“好好养病吧。” 郭姨娘是个老实又知趣的人,例行请安,问候了几句,知道太太在说事,就主动离开了。 林氏若有所思地看她,到底也没挽留。 赵妈妈轻声问,“太太,你看,郭姨娘和齐姨娘要不要……”要不要出来和大太太打个招呼呢?毕竟这两人身份特殊,虽然是姨娘,但不是外头纳的,都是家里的丫头抬上去的,与邱氏早就认得。 林氏叹口气,“这事我也在考虑,见是肯定要见的,但齐姨娘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怕出了岔子不好看,何况……”她欲言又止,当着沈清兰的面不好说。 沈清兰很聪明,立即找了个理由离开。 林氏见女儿敏慧至此,摇头笑了笑。 赵妈妈问,“太太是在想当年的事?” 林氏沉默,也就是默认。 赵妈妈知道事情涉及敏感,也不多嘴了。 林氏自己想了想,又主动说了出来,“你也知道,齐姨娘与大嫂关系不太好,当年大哥纳姜姨娘之前,大嫂为了赌气,跟老安人提出,要把齐姨娘要过去给大哥做通房,老安人都同意了,但是齐姨娘不愿意,以死明志,把大嫂气得够呛,如今齐姨娘又这样……唉,我真怕她们俩见面后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第522章 尴尬 “太太考虑得极是,那便先不见了,反正大太太一时半会也不会走,等齐姨娘再休养一段时间,情绪稳定了,再见不迟。”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 林氏其实还是还有一点为难,就是对郭姨娘的安排,与齐姨娘正好相反的是,郭姨娘与邱氏关系不错,当年郭姨娘被老安人责打的时候,邱氏还帮着求过情,冲着这一点,郭姨娘这些年一直记着邱氏的好。 可如今呢,这事不好办,郭姨娘和齐姨娘身份相同,要见大太太,应当是一起的,如果等着齐姨娘呢,怕郭姨娘心里不舒服;要是让郭姨娘先见,齐姨娘恐怕又要多心。 最后,赵妈妈建议,“不妨先等一两天,看看情况再定。” 沈清兰回去的时候,碧玉不在,知道她是送裙子去了,歇了会儿,就见碧玉进来。 “婢子刚才听说了太太的烦心事,小姐要不要听一听?” “当然。”沈清兰来了兴致。 碧玉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声音自动放低,“也是凑巧,婢子去送裙子,正好太太和赵妈妈在说两个姨娘的事……” 沈清兰听完,略略沉吟,笑道,“这也不难。”又把冬梅叫来,对她们俩低声嘀咕一阵,又补充,“不急着今天,显得矫情了,过两天再去。”两人答应,前后脚离开。 秋月端着水果进来,恰好见着两人背影,笑问沈清兰,“小姐这是给她俩安排了讨赏钱的差事吗?怎么一脸兴奋的样子?” 沈清兰也没瞒她,简单说了说,又道,”这事儿你不能做,你跟在母亲身边久了,也更受她的关注,要是万一出了岔子传到母亲耳中,她第一个要罚你。” 秋月动了动唇,心中自是感动。 到巳时,林氏院子里一个小丫头来传话,说邱氏等人过去了,林氏让沈清兰也去坐坐,沈清兰早已做好准备,当即带着秋月出门。 邱氏的笑声特别响亮,一听就是睡了个好觉,精神十足心情好,沈清兰进去的时候,正听她在说,“……老安人还说了,兰儿的亲事是个大事,务必谨慎,要相看好了,模样就不必说了,人品、家世也样样不能差……“ 沈清兰便不好意思这会儿进去了,赶紧拉住秋月避到门外,想听听接下来再说些什么,红着脸也不肯离开。 屋里头,林氏笑着称“是,老安人疼爱兰儿,考虑周全”,没具体表态,她想着老安人这番话真情实意确实是真情实意,但还不至于干涉。 不过,邱氏的话还没说完,她传达完毕老安人的意思,就接着问,“洪州刺史顾大人家的长子如何?何时能定下来?” 沈清兰一听就愣住了,敢情分宁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呢? 林氏摇头,“那孩子是极好的,只是……与兰儿不太合适,这事儿已经不再提了。” 她从未在与分宁往来的书信中谈及顾家,主要是觉得憋屈,无论顾家的理由是什么、难处有多大,都抹不去他们的失信,这对好强的林氏来说,就是一根刺,觉得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被顾家嫌弃了,她在愤怒、烦躁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丢人,因此,自然不愿与人说。 “不合适?”邱氏没注意到林氏的脸色,还在那啧啧称奇,“那真是可惜了,当初在分宁时,我看着很不错,对兰儿也上心,我看他们俩郎才女貌,很合适啊。” 林氏,“……”她微微笑,没说话,这种事她不想解释,尤其还有几个未出阁的侄女在场。 但邱氏显然毫无自觉,继续追问,“我记得在分宁时,顾公子几次登门,老安人也见过的,十分喜欢,我们都以为这亲事已经定下,就等着大喜的日子了。” 几个小姑娘都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看,尤其沈清梦,嘴角高高地翘起,关于沈清兰的八卦,她最感兴趣了。 林氏的脸,刷的就阴了下来。 这话说得,已经不仅仅是对不合适的话题追根刨底了,而是比较明显地讽刺。 门外的沈清兰更是沉着脸、攥着拳,强压着怒气,邱氏前头刚说老安人如何如何希望,现在翻脸又说大家都以为亲事已经定下。这不是矛盾吗? 秋月素来老成持重,也忍不住说道,“太过分了!婢子先进去,顶她一顶!” 沈清兰摇头,“远来是客,初来乍到,留着情面。” 屋里,林氏的语气淡了许多,“这是老安人的认为,还是大嫂的认为?” “……”邱氏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讪讪一笑,努力解释,却越抹越黑,“老安人的意思和我的意思不是一样嘛,嗨,弟妹,咱们不都是为着兰儿着想嘛,你说你……” “母亲!婶婶这茶极好喝,您尝尝。”旁边的沈清菀实在挺不下去了,赶紧打断,把邱氏的茶送她手上。 林氏很领大侄女的情,朝她含笑点头,转开话题,“清菀,你们几个昨晚睡得可好?是否习惯?” 沈清菀答道,“多谢婶婶关心,会州虽然白天很热,夜里倒是凉快得很,比起分宁,更容易入睡。” 沈清兰听着闲聊开,这才整理神色,带着秋月进去。 邱氏正尴尬呢,见了沈清兰,眼前一亮,忙喊道,“呀,兰儿来了,快来大伯母这里坐。” 沈清兰莞尔一笑,“给大伯母请安,大伯母气色看着不错。”说着话,给她和林氏分别行了礼,又叫了声“大姐姐”,然后挤到沈清芝和沈清柳之间,姐妹们聊了起来。 沈清梦也不说话,一直用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慢地扫行,那目光浮在表面的是一层没有太多温度的笑容,笑容之下,却匿藏着一圈又一圈的漩涡,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沈清柳无意中与她对视一眼,只觉得那眼睛微微一眯,怨恨就汹涌地溢了出来,吓得打了个哆嗦,慌乱中一把拉住沈清兰的衣袖。 第523章 称赞 沈清兰笑着拍了拍她,连问也没问,下意识地扫了眼沈清芝,但从她这个角度什么也没看到。 “四姐姐,刚才……”沈清柳也猜想到沈清兰看不到,低声解释。 沈清兰用目光制止,笑道,“一会啊,你们都去我院子里坐坐吧。” 沈清柳立即答应。 不远处的沈清梦再次用那种阴冷的目光看过来,在沈清兰脸上停了一下,慢慢转开。 邱氏已经让丫头抬上一口大箱子,亲自上前把盖子打开,说着说,“弟妹啊,这是我和老安人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盖都打开了,箱子就在眼前,沈清兰情不自禁地望过去,只见最上头放着一匹光华灿烂的布料,虽然摸不着,一眼也看得出来是个稀罕难得的,下头还遮着什么就不知道了。 邱氏眼中藏不住得意,指着布料笑道,“老安人说了,这缎子好看,给兰儿做衣裳。” 林氏笑,“多谢老安人。” 沈清兰也跟着道谢,其他几个姐妹想必之前都不知情,个个难掩惊艳之色,谁也没注意到沈清梦骤然身体颤栗,眼睛里像是要窜出两条毒蛇,将在座所有人都撕咬一遍。 “这里面还有好些东西,我就不一一拿出来了,免得像是在显摆一样,其实咱们一家人,也没什么好矫情的,弟妹和兰儿自己回头看吧。”邱氏嘴上说不显摆,可那话里话外、眉梢眼角都是明晃晃的骄傲。 沈清兰脸上的笑自从进门就一直挂着,稳稳当当,半点不褪色,心里多少是觉得别扭的。 林氏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看不出不悦。 邱氏满意了,又回头招手,“海棠,你来。” 海棠规规矩矩的上前。 邱氏指着她笑,“弟妹,你还记得这丫头吧,海棠,老安人跟前的,调教好多年了,是个极聪明又稳重的人,老安人平时走到哪里都带着,凡事都离不开。” 林氏点头含笑,“记得,我在分宁时,还多亏了海棠照应。” 这话明面上是句客套话,下人服侍主子哪有什么多亏不多亏?再说,在外人眼里,海棠除了传个口信,也没做什么,只是林氏心里有数,就算是传口信,用词也各有不同。 海棠又行了个礼,轻声说了句“不敢当”。 邱氏呵呵一笑,“记得就好,老安人这回让海棠跟着过来,意思是就把这丫头留给弟妹了。” 沈清兰心说,果然如此。 林氏惊笑,“这怎么敢当,老安人哪里离得开海棠?要是给了我,怕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稳了,这我哪里受得起?也不忍心夺老安人所爱啊。” 邱氏直笑,“放心收下吧,这是老安人的好意,知道你们现在人手不够,这丫头能干,能帮你们打理不少事,又知根知底,留在屋里也安心。”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悄无人声,每个人都脸色古怪。 老安人究竟想做什么? 海棠突然跪下,向林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太太,老安人将婢子给了太太,从此后,婢子就听凭太太差遣,绝无二心!” 众人神色又是一变。 林氏轻轻一笑,亲自把她扶起来,拉到自己身边,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懂事的,老安人让你过来,这也是咱们有缘,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辜负老安人的好意。” 海棠愣住。 邱氏略显尴尬,还想说什么,正好厨房的厨娘过来核对中午的饮食,林氏看了看,点头,又推到邱氏面前,询问她的意见,邱氏心思不在这,又是客,哪里能说什么? 林氏又问几位小姐,充分照顾到所有人的口味,沈清菀和沈清柳最随和,给什么吃什么,沈清梦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这个时候做出头鸟,只有沈清芝,挨在沈清兰旁边,看完菜单之后,还认真指着其中一道菜说,“这个名字很有趣,想必很好吃。” 沈清兰一看,乐道,“这是个甜点,的确好吃。” 等厨娘走后,紧接着赵妈妈又进来,说起新买的丫头定做衣裳,七七八八,又说了半天。 等赵妈妈离开,邱氏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郁郁扯了两句闲话,就没话说了。 沈清兰趁机邀请姐妹们回去她的小院,以沈清菀为首,大家早都不愿再旁观尴尬场面了,欣然接受,几人一起告辞,说笑出门去。 时值大暑,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姐妹几个从屋里一出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流,各自的丫头们赶紧给主子们撑伞。 原来沈清梦身边的石榴和沈清芝身边的莲心都不见了,换成了陌生的丫头,沈清梦的这个丫头看着年纪不小,得有二十出头,其貌不扬、神色严肃,跟进跟出的,目光一直盯在沈清梦神色,不像个丫头,倒像个监头,沈清兰着重打量了她两眼,觉得她与沈清梦之间相互不喜欢,彼此忍耐,心中好笑,猜想是老安人为了看管沈清梦,不知从哪里找了这个人来。 沈清芝的丫头年纪也大,但性格恰好相反,勿论什么时候都是在笑,配上略丰满的体型,像个弥勒佛一样慈眉善目。 由于性格不同,这两个大丫头与其他人的交情也明显不同,谁不喜欢看着亲切、好说话的呢? 进了园子,有大树遮荫,就凉快多了,沈清芝环顾四下,啧啧赞道,“四妹妹,你家园子的树真多!” 沈清兰笑,“这应该是上一任别驾大人修建的,我们也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现在太热,等傍晚咱们再来转转,会更凉快。” 其实,官邸差不多皆是如此,沈清芝随口称赞,沈清兰顺口解释,大家都听了就过了,唯有沈清梦冷冷一笑,突然冒出句话来,“有些人真是天生运气好,什么好东西都能从天而降,可是我觉得呢,人这一辈子啊,好运霉运都是轮着来的,福气和灾难也总是平衡的,谁要是便宜占尽,估计,也就快要……了。” 第524章 传言 在场几人都震惊失色。 沈清菀最先呵斥,“二妹妹!胡说什么?” 沈清梦毫不在意地一笑,并不搭理,沈清兰记得当初在分宁时,沈清梦对这个大姐还有几分畏惧,现在竟然狷狂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憎。 沈清兰挽住沈清菀,笑着安抚她,“大姐姐别生气,运气和福气是由善念而生,靠嫉妒和陷害是得不到也抢不走的,反而……会减少自己的,所以,咱们继续往前走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前面那座小亭子……”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刚才的恶意挑衅视为空气。 无视,是对敌人最大的嘲讽。 当几人说说笑笑继续前行,沈清梦的面孔几乎扭曲,她落在最后,目光像魔鬼嗜血一样可怕,正准备大喊什么,突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喝,“二小姐!”她猛然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大丫头木棉一眼,闷闷作罢。 众人进了院子,又是一番夸赞,无非是空间大、摆设精致等等,沈清兰都能理解,分宁的宅子与这会州别驾府比起来着实寒碜,当初自己过来时都吓一跳,何况她们? 水果茶水一道摆开,大家坐下闲话家常,小姑娘们的话题和刚才全然不同,一会说到椅子坐垫的花样很新颖,要跟着沈清兰学;一会又说起了窗下花圃里的月季该剪枝了……沈清梦不吭声,但并不影响其他人热闹。 忽然,沈清柳问,“四姐姐,你身边不是还有个丫头吗?怎么一直没见着?” “哦,你是说翡翠吧?”沈清兰笑,“她这几天不在府里。” 沈清柳困惑,但不好意思追问。 沈清梦眯起眼睛喝口茶,慢悠悠道,“丫头不在府里,那就是配了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清柳郁闷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沈清兰极为不喜沈清梦这种态度,若非考虑她无处可去,早就把她轰走了,正要开口堵回去,玉正好端了一盅冰酸渍梅来,听了这话,十分恼火。 “二小姐,您身边的石榴呢?也配人了吗?” 这就是当众打脸了,因为沈家上下无人不知,石榴是因为帮着沈清梦为恶才被老安人发卖出去了,甚至还有人私下怀疑发卖是假、被杖毙处理才是真,无论如何,这都是沈清梦身上洗刷不去的污点。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沈清梦脸色骤然阴鸷到极点,喝道。 沈清兰冷笑,立即接话,“二姐姐,碧玉是我的大丫头,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我,二姐姐不知道么?” 沈清梦一声嗤笑,“人人都说四妹妹熟知礼仪,原来是这么教下人的?可真让我涨见识啊!” “不敢当,说到涨见识,哪里比得过二姐姐?”沈清兰针锋相对,字字扎心,“我正想请教二姐姐,是怎么从祖籍故居回到分宁的?昨天看到二姐姐,我真是大吃一惊啊,说真的,我还以为,咱们姐妹俩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呢,二姐姐你说,你这么大本事,算不算让我涨见识啊?” 沈清梦,“……” 不仅是沈清梦,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当初在分宁那个乖巧可爱的沈清兰也会当着这么多人多面挑开沈清梦的遮羞布,将她最难堪最肮脏的过去拎出来。 沈清兰目光清冷又坚定,直直地钉在沈清梦脸上,绝大多数情况下 她都活得懒散而自在,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可一旦有人逼到眼前,那也绝不客气。 沈清梦同样呆住了,她的肆无忌惮,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认定了沈清兰柔和可欺,她在分宁做了那么多事,沈清兰再恼怒也始终给她留着一分颜面,这才使得她无所顾忌,可此刻,两人身份颠倒,她成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进主人家的门第二天,就被当众抡脸,她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四妹妹并非只有温柔淑雅、圆润宽厚的一面,她还有极为尖锐、厉害的一面。 认识到这一点,沈清梦有点心慌,但她心里阴暗惯了,又对沈清兰怀着恨意,怎么受得了这种讽刺,顿时眉头立起,恶毒之色毕现。 “二小姐!” 身后的大丫头木棉突然压着声音喊了声,声音不大,但有种奇怪的严厉,好像她才是主子,沈清梦成了下人。 沈清梦一愣,蔫了大半。 与之同时,沈清菀拈起一颗葡萄,打圆场笑问,“四妹妹,昨晚的葡萄酒就是用这种葡萄酿的吗?” 沈清兰很给面子,微笑道,“让大姐姐见笑了,葡萄酒我也只是喝过,具体用什么品种的葡萄酿的,我也不知,大姐姐要是有兴趣,我回头去打听打听。” “罢了罢了,你别馋我了,我若知道了,便会惦记,回了分宁却又酿不出来,岂不难受?”沈清菀摆手,她原本就是想转换话题化解尴尬。 沈清兰笑,“那便在会州住着不走了,喝个够。”说罢,又笑看沈清芝和沈清柳,意思是:你们俩也都留下。 唯独没有沈清梦。 沈清梦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这时,林氏院里的一个小丫头进来,说是请小姐们过去用餐,大家便起身出门。 刚出院子,又见门房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看起来并不是来找沈清兰的,但是见到了,还是又惊又喜地过来行礼。 “小姐,宜威将军来了。” 沈清兰讶异,他怎么这个时候来? “找老爷的?老爷现在衙门。” 小丫头道,“不是找老爷,是找太太和小姐。”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向沈清兰,目光惊诧,宜威将军这个名字,她们在分宁就听过了,没想到在会州还能听到,而且,找太太就找太太,怎么还找小姐?难道……传言是真? 沈清兰微微蹙眉,她相信卫长钧是个说话办事有分寸的,绝不会当众让自己难堪,既然敢直接对门房说这种话,就必定是堂堂正正的,因此并不紧张、恐慌。 “那你先把他请到前厅吧,看太太的安排。”沈清兰大大方方地回答。 第525章 信息 再往前去,沈清芝几次想问,但最终没有开口,沈清兰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脸坦然,反倒让大家自惭形秽。 进了饭厅,林氏和邱氏已经在座,沈清兰没开口,让那小丫头说的。 “宜威将军?”林氏微怔,下意识的就瞟了眼沈清兰,见她毫无异色才放了心,沉吟片刻,站起来,“我去看看,你们先吃,兰儿,招待你大伯母和姐妹们。” 林氏走后,邱氏把沈清兰拉到自己身边,“兰儿,这个宜威将军怎么这么耳熟?是不是在分宁登门过那个?” “是的。”沈清兰回答简洁。 “哎……是他啊……” 邱氏有点尴尬,当初因为邓氏娘家上门闹,场面乱得不可收拾,还是人家宜威将军出面摆平,给沈家留住了颜面,可不管怎样,在宜威将军面前肯定是失了颜面,但邱氏脑筋转得快,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三番两次让沈清芝露面,试图结亲,不过人家没看上,最后干脆从分宁消失了。 沈清兰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当初邱氏那点心思她也知道,因此不愿与她再聊,招呼大家入座。 可邱氏脑子转了几转,不甘心,又拉住了她。 “兰儿,宜威将军怎么来会州了?他跟你父亲关系不错?” 沈清兰心里不舒服,脸上没有显出来,耐着性子解释,“宜威将军调来北关了,因此与父亲偶有来往。” 邱氏眼睛一亮,似乎兴致越发高涨了,“兰儿,那你知道宜威将军是否婚配?” “……”沈清兰稳稳地给她斟了茶,轻声道,“尚未婚配。” 邱氏大笑一声,“啊哈!好啊!”笑完,才想起四周都是尚在闺中的女孩子,讪讪笑一下,“咱们也别先吃,等等你母亲。” 沈清兰颇不是滋味,邱氏的心思她就看透,无非就是把眼睛放亮,四处寻找金龟婿,以前在分宁时,想把沈清芝许配给卫长钧,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仍然是沈清芝,或者换成沈清菀? 林氏很快就回来了,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莺儿!”沈清兰诧异,起身迎接。 莺儿见了沈清兰,开心地喊起来,“姐姐!我来找你玩了!叔叔送我过来的!” 沈清兰失笑,她一下子想起在邓州初次见面,她叫自己“姐姐”、却叫卫长钧“叔叔”的事,可见两家关系很好,不过,怎么是他送来的呢?莺儿不是住在孟家吗? 沈清兰猛然想起碧玉曾听说孟书娴死了,不知道卫长钧把她送来是不是与这个有关,眼下没法问,只说道,“莺儿来得正好,咱们先吃饭,吃饱了跟姐姐玩。” 莺儿笑,“叔叔说了,让莺儿这几天和姐姐住在一起,听姐姐的话。” 沈清兰正困惑,就见一个赵妈妈领着一个丫头进来,那丫头抱着个大包袱,喊了声“小姐”,接着给林氏和沈清兰行礼,“沈太太,沈小姐,这是我家小姐的日常衣物,婢子特意送来的。” 哟,还是个熟人,沈清兰记得她,是莺儿的丫头冬霞。 林氏点头,转向沈清兰,“兰儿,这几天莺儿就住在你那院子吧。”没有说原因。 沈清兰也没问,吩咐碧玉,“冬霞,你先带冬霞过去,收拾房间。” 饭桌上突然多了个陌生小姑娘,几位小姐都很好奇,但都忍着没吭声,反倒是邱氏,仗着自己是长辈,将姜莺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就开始询问起来。 “弟妹,我看这女娃长得很可爱,这是哪家的小小姐?” 林氏微笑,“一位好友的女儿,因为与兰儿要好,愿意留在这里。”含含糊糊的,算是既点名了身份,也说明了留宿的原因。 邱氏呵呵一笑,她才不信这个话,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与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能有多要好?知道林氏不肯说实话,她也不问了。 沈清兰亲自给姜莺儿夹菜,看着她吃,姜莺儿很乖,既不用喂,也不挑食,自己大口大口吃,一点也不像个娇养的千金小姐,旁边几个沈家的小姐见了,都很困惑,纷纷猜测这是人家人家的小姐,看着穿戴不俗,可是吃饭的样子像是饿极了。 这顿饭吃得气氛古怪,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姜莺儿看,却又诡异的没有七嘴八舌,直到大家都放了筷子,本来沈清兰还想和姐妹们一起坐坐说说话,如今也顾不上了,与众人打个招呼,带着姜莺儿先走一步。 进了院子进了屋,把门一关,沈清兰这才拉着姜莺儿打听情况。 “莺儿,怎么是卫叔叔送你过来的呢?他去你姨母家了?” 姜莺儿吃饱了,摸着小肚子,一五一十地回答,“是呀,叔叔去找我姨母了,说带我来找姐姐,我也想姐姐了,很高兴地就来了。” “卫叔叔说了什么,你姨母怎么会答应让他带你走呢?”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姨母答应了。”姜莺儿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小娃娃特有的伤感,“沈姐姐,我表姐死了,姨母很伤心,没时间管我。” 沈清兰摸摸她的头,心里不是滋味,怪不得吃饭狼吞虎咽的,看来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你表姐……怎么死的?”她也没抱希望能从一个小娃娃口中得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果然姜莺儿摇头,“我不知道,姨母说得了重病。” 沈清兰沉默,她当然不信,可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复,想了想,又问,“这几天,你姨母家有客人吗?”她觉得以姜莺儿的年纪还不知道发丧出殡是怎么回事,不如换个角度问。 姜莺儿又摇头,“没有客人啊,姨母把大门都关了,谁都不见,一直在哭,还要处理表姐的身后事,很忙。” 大门都关了,谁都不见,卫长钧却进去了,不但进去了,还把姜莺儿带走了,这就不简单了。 沈清兰有心从姜莺儿这里问点有用的信息出来,从桌上拿了个瓷娃娃给她玩,哄着她一问一答。 第526章 消气 “莺儿,你表姐去世的前几天,病得很重吗?” 果然小女孩都喜欢娃娃,姜莺儿拿着爱不释手,边玩边回忆,“生病呀,好像没有,但是哭了一场,还被姨母骂了。” “为什么你姨母要骂你表姐呢?”沈清兰在心里默默地对时间,猜想原因。 姜莺儿道,“她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对了,我表姐还提到沈姐姐你了,还有个什么二小姐、二公子,我也不认得,反正姨母不高兴,后来,有个太太来找我姨母和表姐,她们又吵了一架,那个太太好厉害的,把我姨母家好多东西都砸了……后来那个太太走了,我姨母又骂表姐。” 得益于姜莺儿聪明伶俐、口齿清晰,沈清兰听完,加上自己知道的片刻,一下子全明白了。 孟书娴借自己的名义勾来了徐鸣玉,这件事不但被孟太太发现,还被徐家知道,姜莺儿说的那个去找孟太太的太太就是徐太太,就是自己和徐嫣芸约着在茗道见面、而徐嫣芸失约的那一天,没过两天,孟书娴就死了。 沈清兰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被徐太太和孟太太先后羞辱和责骂,自认无地自容而自尽,正因如此,孟太太出于理亏,才没有声张死讯,也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默默的自己处理后事。 罢了,人死为大。 沈清兰叹了口气,不想再追究孟书娴的生前生后事,倒是卫长钧,他的举动很值得推敲,只是,有关他的事情,沈清兰一向都不愿从别人口中得知,想知道的话,就听他亲自说。 “莺儿吃完饭,该睡会吧,姐姐哄你睡。”沈清兰抱起姜莺儿,轻轻拍着。 姜莺儿偎在她怀里,轻声道,“姐姐,我能一直住在你这里吗?” 沈清兰愣了愣,笑,“莺儿要是喜欢,当然可以一直住下去。” 姜莺儿似乎很开心,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沈清兰坐着没动,保持着抱她的姿势,约莫一炷香后,碧玉带着冬霞进来,见她一直抱着,吓一跳,冬霞赶紧接过去,送回新收拾好的房间去。 碧玉过来给她按摩胳膊,轻声嗔道,“小姐也忒好心了,哪有这么抱着的?姜小姐可不是个刚生下来的小娃娃,可沉着呢。” 沈清兰试着动了动胳膊,这才觉得发酸,脸上却笑,道,“走着不动还好,你都问了?” “问了。”碧玉声音又低了两分,堪堪只有她们俩能听得见,“孟小姐是在夜里自己用腰带勒死的,孟太太没向任何人报丧,在家哭了两天,今天早上抬出去埋了。” 沈清兰点点头,“与莺儿讲的大致一样,孟小姐死前,徐太太曾上门去,估计说了些难听话,孟太太也骂了她,从不同的身份来看,这些都可以理解;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孟小姐追求徐二公子既非一日,两家反对也由来已久,她要是这么脸皮薄,还能活到现在?” 碧玉认同,“小姐说得是,冬霞刚才还说了一句,只是没有根据。” “什么?” 碧玉道,“冬霞说,孟家有下人传,说是孟小姐自尽的那个夜里,听到她在屋里哭,还有说话的声音,但是没人敢靠近,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清兰更困惑了,感觉这事儿不简单,可毕竟事不关己,自己一个外人总不能去查别人家的真相,也只好默默地叹口气,不再问了。 “沈小姐。” 冬霞站在门口,不敢随意进来。 沈清兰笑,“莺儿睡稳了?进来吧。” 冬霞这才进屋,纳头便拜,“多谢沈小姐照顾我家小姐。” 沈清兰将她扶起,“咱们在邓州见过面,算是老交情,有话便说就是,用不着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再说,莺儿小姐来给我作伴,我高兴还来不及,何必谈谢?” “是……”冬霞低着头,声音有几分哽咽,“小姐这几天一直哭,姨太太家里乱成一锅粥,谁也顾不上,婢子都快急死了,多亏了宜威将军出面,一听说来沈小姐这里,小姐就高兴了。” 再次听到有关卫长钧的话题,沈清兰还是忍住没打听,只颔首道,“来了我这里,吃住都与我在一起,断然不会亏待你们,你就放心,对了,邓州那边,至今不知情?” 冬霞摇头,“婢子也不知道,姨太太应该没有遣人去报丧,兴许宜威将军传了信去,但路途遥远,也非三两日就有回复的,不过,宜威将军说了,等过些时候,军营里得了闲,他就派人送小姐回邓州。” 正说着话,赵妈妈来了,还带来了不少孩子水果点心,说是给莺儿的,得知莺儿睡了,便没再多说。 沈清兰让碧玉带冬霞也去休息,自己叫了冬梅,带着准备好的礼物,去了邱氏那边。 到的时候,似乎有点不巧,正听着邱氏在骂人。 “……你若再给我丢人现眼,便自己回分宁去!莫要连累了其他姐妹!” 仅此一句,沈清兰便已猜出她骂的是谁,也不急着进去,想在门外听听,谁知只听得邱氏愤愤骂了几句,却不见沈清梦的声音,心想,果然还是只有嫡母能制得住她。 直到从骂声中判断邱氏已经气消得差不多了,沈清兰才带着丫头进去,果然见大家都在大厅坐着,邱氏虽然不再骂了,但脸上的怒气还没消尽,板着一张脸,烦躁又鄙夷地盯着沈清梦,沈清梦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把邱氏当成了空气,她的那些话也都成了耳边风,一吹就散。 “四妹妹!” “四姐姐!” 靠门的沈清芝和沈清柳最先看到沈清柳,两人一起喊起来,喜形于色。 沈清兰莞尔,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我便知道你们都不会休息。” 沈清芝大声道,“四妹妹还说过傍晚一起逛园子的,是现在就去吗?” “现在还早呢,不着急,”沈清兰向邱氏行了礼,再转向众姐妹莞尔,“我这有些小玩意,都是会州特色,想送给姐妹们玩个新奇。” 第527章 欢呼 大家都很高兴的围过来,邱氏也露出笑容,唯有沈清梦依然坐着不动,像个木雕,邱氏见她如此格格不入,瞬间怒气又上头,但当着沈清兰的面子没有喝斥,略带警告地喊她。 “梦丫头!” 沈清梦过了会儿,才像是反应迟钝似的慢慢抬起眉眼,脸上没有表情,先瞟了眼邱氏,再转向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其他姐妹,眼底的滔天风暴一卷而过,变成平静,她勾唇低笑,缓缓走过去。 沈清柳有些怕她,怯声喊“二姐姐”。 沈清兰也看见她走过来,点点头,语气平和,“二姐姐自己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一码归一码,虽说上午狠狠打了她的脸,但那是她伤人在先,自己当然不会手软;事过境迁,既然她还是客人,还住在这里,自己就不会刻意为难她,主人应有的大度总要有的。 只不过,沈清梦一过来,气氛就变了,连稳重豁达的大姐沈清菀都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拉住她的手,“二妹妹,我给你挑一件。”说罢,将自己挑的一串手链塞在她手里。 沈清梦低头看手链,愣了好一会,突然古怪地笑起来,“谢谢大姐姐,我就要这个了。”说完,捏着手链转身就走了。 其他人莫名其妙,却没有挽留。 邱氏额边青筋突突直跳,再次忍住当众把她骂一顿的冲动。 “大伯母,您看这个,喜欢吗?”沈清兰拿了个碧玉戒指给她。 邱氏接过来戴在手指上左看右看,笑道,“哎哟,兰儿有心了!这戒面花纹很新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很漂亮!很漂亮!”连说两次,可见是真的喜欢了。 沈清兰两三个月里陆陆续续准备的礼物不少,每人都挑了好几样,开开心心的,很快将刚才不美妙的插曲抛在一边。 沈清兰甚至还单独又选了两件,让邱氏交给沈清梦,既然要送礼,就把人情做足了,别给人留下话柄。 邱氏拉着她长吁短叹,看起来很快就要把沈清梦痛批一顿,被沈清兰制止,如果这个时候再让邱氏骂人,自己这礼物就白送了。 沈清芝美滋滋的一边欣赏她挑的其中一副骨质项链,一边对沈清兰说,“四妹妹,我本来想今天就出门去逛街的。” 邱氏笑嗔,“你看你,哪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你四妹妹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礼物,还要逛街买什么?” 沈清芝一噘嘴,不乐意了。 沈清兰笑,“女孩子都喜欢逛街的,会州的首饰铺子里有很多造型奇特的首饰,咱们明天去吧。” 沈清芝欢呼起来。 沈清兰没呆太久,她还想着在姜莺儿醒来之前去林氏那一趟,说不定林氏心情好能告知些卫长钧送来时的情况,准备告辞,却被邱氏拉住,神秘兮兮地打听起来。 “兰儿,别急着走,咱们娘俩说说话,中午过来的那个小姑娘是什么回事?” 沈清兰断定邱氏在午饭后又问过林氏,但林氏绝不会实话实话,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卫长钧是怎么说的。 她笑了笑,把餐桌上林氏当众的解释又说了一遍,“她呀,是父亲同僚的女儿,因家中无兄弟姐妹,所以平时很无聊,愿意找人玩,反正两家相熟,放心得很。” “无聊就去别人家住着?”邱氏显然还是觉得奇怪,但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她的重点是另一个,“那怎么是宜威将军送过来的?那小姑娘是卫家的亲戚?” “……那倒不是,宜威将军也是熟人,顺路送过来罢了。” 邱氏又添一重奇怪,可又说不出什么,只好再次撇开这个,继续问最感兴趣的事,“听说宜威将军还未定亲,那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心仪……” “母亲!”这一次,不等沈清兰变色,沈清菀就赶紧喊停了,“四妹妹哪里会知道这些?” 邱氏拍拍脑门,尴尬地笑一声,“是啊是啊,我这不是随口问问嘛,哈哈,那你们姐妹们聊啊,我先回屋去了。” 邱氏走后,沈清兰也没真留下聊天,因为秋月来了,说是姜莺儿已经醒来,正四处找她,便匆匆赶回去。 “四妹妹,我跟你一起去啊。”沈清芝主动说道。 沈清兰微微诧异,还是笑着点头,带她一起回去了。 姜莺儿已经跑到门口,一见沈清兰就扑过来,“沈姐姐,我还以为你不跟我玩了。” 沈清兰莞尔,拉着她的小手往里走,给她介绍沈清芝,姜莺儿歪着头看沈清芝,笑道,“我记得这是你的二姐姐。”又喊了声“沈二姐姐”,这称呼有点别扭又有趣,把大家都逗笑了。 沈清芝也是个爱玩闹的人,很快赢得姜莺儿的好感,两大一小嘻嘻哈哈一阵,直到冬霞来把姜莺儿带出去吃下午点心。 姐妹俩这才有了空闲坐在一处,两杯清茶,几句闲话过后,沈清芝先切入主题。 “四妹妹,你别怪母亲,她的心思你应该也知道。” “知道,大伯母为母之心,都是为了你们。”沈清兰微微一笑表示理解,邱氏当初都宁愿推着自己这个侄女上去,攀上陆家的这个心思可想而知了,“那二姐姐能不能也跟我说句实话,大伯母这次是为你,还是为大姐姐?” 沈清芝的脸刷的就红了,明明关着门无外人,她还是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这才别别扭扭地说道,“母亲是想着我,但是她不知道,其实大姐姐……” “什么?”沈清兰惊疑,沈清菀?自己没听错吧? 沈清芝迟疑,“四妹妹你不知道,其实我不愿意母亲这个想法,而大姐姐恰好有这心思,所以我想告诉你,回头母亲真想做什么,你也能帮着我和大姐姐。” 沈清兰吸了口气,试探着问,“你知道大伯母是相中谁的吧?” “知道啊,陆公子啊,洪州刺史的公子,四妹妹你还记得他吗?”沈清芝还是一如既往地快人快语,“正是因为知道陆大人要调来会州,恰好你们也在这里,母亲才急匆匆带着我们赶过来的。” 第528章 理解 果然如此! 沈清兰笑,“所以你们路上还赶时间了?” “是的,不仅路上赶,其实还提前出发了,比母亲写给你们的信还早了三天,老安人和母亲的意思都是要赶在陆大人到任之前,免得有追着人家跑的嫌疑。” 沈清兰恍然,又觉得无话可说,为了体面的提前到达,她们甚至在信中所说的出发日期前三天就动身了,这种行为……罢了,不置评价。 “你们赢了,陆大人还没到呢。”沈清芝不好意思,“四妹妹,你别说出去是我告诉你的,母亲会生气。” 沈清兰点头,“放心,我何苦这么做。” 她也确实没有必要,虽然觉得老安人和邱氏的行为有些膈应,却也无法讨厌,做为家长,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孩子找个最好的归宿,而且,也并没有伤害到、妨碍到别人。 沈清兰又问,“大姐姐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意外得知的,有一次我逛街时,看到大姐姐和陆公子在一起低声说话,大姐姐哭了,陆公子还帮她擦眼泪来着,这种举动,大姐姐也没有把他怎么样,我就感觉吧……反正,我觉得大姐姐心里肯定是有陆公子的。” 沈清兰听完大为震惊,邱氏最初就是想把沈清菀嫁给陆新明的,但是没成功,也不知究竟是陆夫人看不上呢,还是陆新明看不上,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俩又扯上关系了。 “你何不提醒大伯母,就此促成呢?” 沈清芝苦着脸,“我是这么想的啊,但我得先确认大姐姐的意思,谁知道我在试探的时候,大姐姐一口否认,语气十分坚定、严肃,如今我也不知怎么办了,正好与你商议商议。” 沈清兰沉吟,“既然还不确定,你也别轻举妄动,先观察观察再说,你若自己真不愿意这门亲事,大伯母再提,你可先明确否定。” “我都说好几次了,母亲不理我,在母亲看来,陆公子极好,陆家也极好,这是我最好的归宿了。”沈清芝唉声叹气。 沈清兰没说,邱氏除了除了觉得陆新明是女儿最好的归宿,更觉得陆家是最好的亲家,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把自己推出去。 沈清兰好言安抚沈清芝,还想问问沈清梦的事,姜莺儿就跑进来了,有了外人在,话题只好打住,另找机会。 傍晚,赶在沈良回来之前,沈清兰交代碧玉等丫头好好陪着姜莺儿,自己去了林氏那边。 林氏正在翻账本,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来,把账本一合,推到旁边,“坐吧。”这是准备好好谈话了。 沈清兰一下子紧张起来,“母亲……在盘这个月的支出总账?” 林氏突然笑了声,“是啊,从下个月开始,这本账你来管。” “……”沈清兰迟疑,“母亲,我把库房的账理清楚就够了。” “那能有几个数?算什么管账?这些东西你迟早要会,越早越好,马上就要满十六周岁了……”林氏突然提起岁数,说完自己也愣了下,叹了口气,“真快。” 沈清兰鼻子一酸,就不反对了。 “说罢,想问什么?” 林氏话锋一转,让沈清兰措手不及,讪讪一笑,不敢撒谎,“母亲,我想问问莺儿是怎么过来的?” “呵?特意过来问我?”林氏冷笑,“难道你没问莺儿自己?” 沈清兰一开口就被噎住,她当然问了啊,可总有些话没法开口,莺儿也回答不了。 林氏见她无言以对,倒也没继续嘲讽,轻轻叹了口气,反问,“孟小姐没了,莺儿跟你说了?” “说了。”沈清兰不提自己早就听说了,“莺儿说是急病。” 林氏看她。 沈清兰又补上一句,“我觉得,不太像,可又不好多问。” 林氏又看她一眼,不知信了几分,说,“我这几天忙得竟没顾上外头这些消息,宜威将军跟我说的时候,我是大吃一惊,眼下孟太太心情过于悲痛,无法照顾莺儿,因此宜威将军作主带了过来,罢了,当初我们路过邓州,承了姜大人的人情,照看之事便不容推脱。”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的。”沈清兰答应着。 林氏点头,接着就是一阵沉默,直到等得沈清兰心慌又纳闷,才突然缓缓开口,“你大伯母这次来会州的用意,你也知道了吧?” “是为陆公子。” “不错,去年,咱们离开分宁后,你大伯母还是不死心,借着陆夫人逐渐变暖的态度又复燃希望,还是想着能把你二姐姐嫁过去,陆大人的调令,你大伯父知道得比我们早得多,所以,她们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这也无可厚非,若是亲事能成,对沈家、对你父亲来说,也是大有益处。” “我明白。”沈清兰迟疑着怎么也提醒提醒一下林氏,告诉她,沈清芝自己不乐意,这亲事还是…… 林氏却误会了她的犹豫,安慰道,“你放心,你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从分宁到会州,相信陆夫人也是个聪明人,不会再提起让彼此尴尬,再说,如今他们过来,陆家也没有个适龄的小姐,需要你露面的机会不多。” “哦……”沈清兰想了下,觉得时机不合适,到底没有立即提沈清芝和沈清菀的想法。 林氏皱了皱眉,又道,“我看你大伯母的意思,她还想着宜威将军……恐怕是想让你大姐跟他……” “母亲!”沈清兰突然打断,接下来又在林氏的目光中吞吞吐吐,“他们俩不合适。” 林氏冷笑,“怎么?他俩不合适,你就合适?” 沈清兰吓一跳,仓促解释,“我是说,大姐姐不乐意……” “谁乐意?你乐意?” “……” 沈清兰不吭声了,她觉得林氏今天有点异常,在提到卫长钧的时候,像是心绪烦乱,说一句呛一句。 林氏大概也发现自己不对劲,摆摆手,“算了,顺其自然吧,咱们也做不了主。” 沈清兰心里涩涩的,突然失去再问下去的兴致,起身要走,“母亲要是吩咐完了,我就回去了。” 第529章 犹豫 顺其自然么?反正……与自己无关。 林氏反问,“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沈清兰呆呆地,“哦,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母亲,那,我走了啊。” 林氏半晌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让她走,也不说让她留,好一会才满头愁绪地挥手,“你走吧。” 沈清兰的心在沉默的等待中越吊越高,最后被她一句话摔下,默默低头,转身就走。 “哟,兰儿,你在这里啊,来来来,再坐会吧。” 刚迈步,迎面遇上沈良回来,他似乎心情极好,哈哈一笑,“陆大人到了,刚才在路上还见着了——子渊也在。” 话是对林氏说的,沈清兰也忍不住看她一眼,父亲邀请了,她便又坐回去,林氏也没说什么。 “到得也挺快。”林氏淡淡地回答,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 沈良笑,“对了,陆夫人还问起你和兰儿,说是改日登门。” 林氏微笑,“就算咱们当初来的时候一样,总得一起见个面的,不着急,他们也需要时间收拾宅子——对了,卢家并未搬走,陆家住在哪里?” “哦,这倒无妨,城西有个别苑,一直空闲着,陆大人一家就住了进去,卢大人目前只是停职待查,既未免职,又未定罪,还是本地人,总不能把人家一大家子撵走。” 林氏来了兴趣,“朝廷到底什么意思?陆大人已经到了,卢大人还没有处理方案,这让其他官员也很不好办事啊。” 沈良摇头,也是面色沉肃,“这事……蹊跷,恐怕还有隐藏的秘密,我现在在衙门也不多话,静观其变吧。” 沈清兰旁听了一阵,无甚兴趣,还是主动离开了。 沈良望了眼她的背影,皱眉,“兰儿似乎心情不佳?你刚才责备她了?” “何曾责她。”林氏瞪了眼丈夫,“就你疼她,总怪我太严。” 沈良笑着求饶,“好好好,你总是对的,难得现在家里姐妹多,让她们多一起玩玩,就开心了。” 说到姐妹,林氏想起一事,问,“你今天看到陆大人和陆夫人了,那陆公子呢?也跟着一起来了?” “我倒是听陆大人提到了他家的公子,但没见着,说是要晚两天到,对了,你从分宁回来时,也说起过陆公子。” 林氏渐渐严肃,“那你也知道大嫂千里迢迢过来的用意吧?回头你见了,多留意一下,要是觉得不错,能促成也是好事。” 沈良欣然点头,“芝儿是吧?我记得了。” “那你觉得菀儿和宜威将军呢?” “谁?和谁?”沈良倏地瞪大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林氏叹口气,“大嫂看上了宜威将军,我觉得是想把菀儿许过去。” 沈良皱眉不言。 林氏继续说道,“其实呢,当时我在分宁的事,并没有全部告诉你,那时候,宜威将军也在分宁,还……几次登门过大哥的府邸,之铭休妻能顺利解决,也多亏了他当时在场,我看老安人和大哥大嫂都挺满意他的,只是宜威将军看上去并不……也不一定,他在分宁也没呆多久,我曾说过,我在半路就遇上他了,可能是离开了的原因,大嫂有意论亲事,结果不了了之。” 沈良摆手,“你是想说,沈家这边早就有意,子渊也未必无意,去年亲事未成只是因为离开仓促?不不不,绝无可能!” “你是外人,怎么能这么肯定?” “我虽是外人,却信得过子渊,他对菀儿、甚至说是对大嫂的那几个孩子都无意。”沈良目视妻子,长叹一声,“我要是说实话,你又要不开心了。” 林氏一愣,其实也知道他想说的实话是什么,但鬼使神差地与往常不同,“你说吧,我不生气。” “我知道你一直反对子渊和兰儿,但你不能否认,子渊心里装着的是兰儿,从你跟我提起分宁相识起,到如今也一年半了吧,子渊为兰儿做了多少,你也心知肚明的,以子渊的条件,如果不是他真的把兰儿放在心尖上,何至于做这么多?他这会儿,也早该成了明玉公主的驸马了吧?” 林氏,“……” 前所未有的,林氏没有立即、激烈地反驳,她沉默许久,最后说道,“大嫂可能会婉转请你帮忙牵线,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良摇头,“菀儿是我侄女,如果没有兰儿这事,我定当全力促成,可现在我也只能拒绝,免得大嫂一意孤行,反倒让菀儿难看。” 林氏揉揉眉心,“先不说了,走吧,该请大嫂她们用晚餐了。” 她其实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就一定是一意孤行呢?怎么就一定会让菀儿难看呢?说不准宜威将军就回头看上了菀儿呢?他总不能一直守着没有希望的兰儿吧?”可不知为何,她最后也没有说出来,总觉得,“没有希望”那四个字有点膈应,自己听着都不舒服。 沈良一拍脑袋,“跟你说着话,差点忘了,我得出去了,陆大人约我喝酒,哦,还有子渊。” “不是才到会州嘛?怎么就喝上了?” “去鸿福楼喝几杯,子渊也在,没事。” 林氏愣住,怎么叫子渊在就没事?恍惚了一下,似乎有些记忆飘过,来不及多想,“随你吧。” 到底趁着丈夫更衣的时候,林氏又说了卫长钧把姜莺儿送过来的事情,难免就得牵扯到孟书娴的死,只说是急病难医,深夜暴毙。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可惜了。”沈良锁眉,“姜小姐便住着吧,一会我问问子渊,要不要修书给姜大人说一声,也叫他放心。” 林氏忽而一笑,“他早就说好了,信已经寄出,应该不用多久,他就会派人送莺儿回邓州,这事儿不必咱们操心。” “子渊办事,素来周全。” 晚饭除了沈良不在,女眷们又围成一桌,和中午一样,小姐们很轻松,虽然沈良平易近人,但在小姐们心中,叔父亦如父,自有威严,不在更轻松。 第530章 周全 “今天二弟还没回来啊?要不要等等?”邱氏问。 林氏笑,“回来了,又出去了,陆大人到了,他们出去喝几杯。” 邱氏母女几人同时屏声,邱氏面露喜色,偏还要装作惊讶,“陆大人?就是原来的洪州刺史吗?” 林氏也不点破她,笑道,“正是,咱们也都认得,回头少不了也得见面。” “那是,那是,故人旧识嘛。”邱氏呵呵直笑,然后就拉着林氏聊起陆家来,一听说宜威将军也在,眼睛更是灼灼发光。 几位小姐各怀心事,谁也没抬头,各自吃饭,只有沈清兰还要兼顾身边的小莺儿,给她夹菜,时不时喂一口。 这顿饭吃得又很古怪,长辈不停地说,晚辈一语不发。 各自回屋后,沈清兰还得照顾姜莺儿,好在她很乖,陪着做针线,不吵不闹。 “莺儿你会吗?”沈清兰把针线篓拿过来,笑着问。 “不太会。”姜莺儿摇头,好奇地盯着沈清兰看, 沈清兰想起她母亲已经去世,便不再提这事,自己取出前几天绣到一半的手绢。 “咦,剪刀呢?”沈清兰在篓中翻了翻,没找到,扬声喊喊碧玉。 碧玉跑来,笑道,“前儿个婢子拿了剪额发,顺手放妆台的抽屉里了。”说着话,熟练地拉开抽屉,“咦,没了?” 她探首寻找,可就是找不到,又挨个打开其他抽屉,仍是不见踪影。 “怪了,婢子就是放在这里啊。”碧玉一脸懵懂,转身又喊秋月和冬梅,“你们见了妆台抽屉里的剪刀了吗?缠红线的那把。” “没有啊。” “没有。” 碧玉茫然看沈清兰,不知所措,“小姐,婢子糊涂了,婢子也不知道放哪了。” 沈清兰笑了笑,“去再找一把来吧,要是没有,就去库里拿一把。” 碧玉去自己屋里拿了把备用的来,满脑子仍在想着,剪刀呢?明明就放在抽屉里,不应该自己飞了啊…… 沈清兰飞针走线,很快就见一只粉蝶翩翩然出现在绢上,姜莺儿见了,连连拍手称赞,眼睛都看直了。 “沈姐姐,你好厉害!这个手绢好漂亮呀!” 沈清兰剪了线,讲手绢从绷子上取下,递到她手里,“莺儿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啦。” 姜莺儿大喜,“喜欢!喜欢!”高高兴兴的收了起来。 毕竟还是孩子,没多会就打起哈欠,冬霞来把她抱走。 屋子又只有主仆二人了,碧玉一边收拾针线,一边问,“大太太又想攀宜威将军了,怎么办啊?” 沈清兰像是被听到,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 “小姐怎么也不吭个声啊?”碧玉急了,“您看看大太太,自从莺儿小姐过来,大太太得知宜威将军在会州,就没完没了的跟太太打听,太太本来就反对您和宜威将军,要是借这个机会直接撮合大小姐,您怎么办?” 沈清兰抬头,笑问,“那能怎么办?” 碧玉道,“婢子明天还得去北关!婢子去找宜威将军!” “胡闹!”沈清兰不笑了,“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呆着,别往北关跑,对了,明天要上街,你跟着我。” 第二天,没有上街,因为沈清菀来月信了,大概是应该在路途中受了颠簸,这次头晕腹痛,十分难受,姐妹们的逛街之行因此推后。 沈清兰亲自去厨房熬了红糖姜茶,端过去。 邱氏见了,连赞姐妹情深,拉着她的手,说了无数好听话;沈清梦也看见了,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冷冷地笑,眼神阴鸷。 林氏听说了,不放心,也匆匆过来看望,见沈清菀脸色苍白,二话不说,打发春兰去请医了。 “月事可不是小事,还是好好检查一下才安心。” 很快,老大夫过来,诊脉过后,说道,“这位小姐因本身体质纤弱,又劳累过度,神思忧虑,才气血两亏,需好好吃几副药才是。” 邱氏一脸惊愕。 林氏赶紧让老大夫开方,付了诊金送出去。 “神思忧虑?”邱氏问沈清菀,“菀姐儿,你忧虑什么?” 沈清菀,“……” 林氏忙把她拉开,“先让孩子好好休息。” 邱氏还想追问,林氏已经把她拉走,沈清兰道,“我在这陪着大姐姐。” 沈清芝一听,“你们都走吧,我和四妹妹在这里。” 沈清梦扭头就走。 沈清柳迟疑了一下,也走了。 屋里就剩姐妹三个了,沈清兰一看就知道沈清芝该说什么了,便安静地坐在床边。 果然,沈清芝开始说了,“大姐姐,你在忧虑什么啊?是不是你的亲事?” 沈清菀蹙起眉轻斥,“别胡说,小姑娘家的脑子里想什么呢?” “不是我要想啊,是大夫说的嘛。” “大夫通常都说这么几句话,你也当真?再说,我就算真的忧虑成疾,也是发愁你总是长不大,你但凡懂事点,我便乐得自在。” “我……”沈清芝目瞪口呆,“怎么转到我身上来了?哎,四妹妹,你说句话。” 沈清兰莞尔,“大姐姐,三姐姐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好好养病,别有心里负担,正好这两天太热,咱们也别出门了,在家里避暑不是正好?” 沈清菀笑,“还是四妹妹会说话。” 沈清芝翻了个白眼,“逛街不去就不去嘛,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亲事,我们都会帮你的,我……” “帮我?”沈清菀脸色一变,“三妹妹说什么?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别猜东猜西的,怎么还是不听?” 沈清芝撇嘴,正要说话,只听门外有人喊,“小姐?小姐?”赫然是翡翠的声音。 沈清兰笑,“进来吧。”她就知道,消息传到徐宅,翡翠一准就得回来。 翡翠小快步进屋,恭恭敬敬的给三人都行了礼,沈清菀认出来了,“这是翡翠啊……” 翡翠笑着问好,这才对沈清兰说,“婢子听说大太太和小姐们过来了,回来看看。” “囡囡呢,一起带过来了?” “没有,徐昭自己今天休息,他陪着囡囡练字呢,囡囡现在可粘他了,只要他在家。” 第531章 回来 沈清兰笑了笑,在心里说,“那你就要解脱了”。 沈清芝问,“翡翠你去哪里了?徐昭是谁?囡囡又是谁?” 这一问,回答起来就一言难尽了,好在翡翠能说会道,劈里啪啦就把事情说清楚了,还非常聪明的把有关齐姨娘那一段省略掉。 沈清芝听了,觉得很有趣,让翡翠下次把囡囡带来看看,这倒是提醒了沈清兰,她笑道,“莺儿现在也住在这里,让她们俩一起玩,正好。” 翡翠立即道,“那婢子现在就去抱来。” “别别。”沈清兰忙拉住,对这丫头哭笑不得,“徐户书难得在家,就让他多陪陪囡囡吧,改天再说。” 因为翡翠的突然到来,这一打岔,沈清芝原本想着再鼓动鼓动沈清菀的话就抛到脑后了,沈清兰察言观色,觉得沈清菀精神不好,打个眼色,带着她们俩都离开。 出门没走多远,只见冬梅匆匆跑来,“小姐,太太找您。” 沈清兰不知何事,“冬梅,翡翠,你们俩陪着三小姐在园子里转转,或者回院子也行,我一会就来。” 赶到林氏那,只见赵妈妈也在,两人正在说话。 “兰儿过来,申州来信了。” 沈清兰大喜,“茹音给我写的信吗?” “就记得茹音。”林氏笑,“是方大人写给你父亲的,商议你大哥的婚事。” 沈清兰想起这事来,恍然笑问,“方大人怎么说?” “方大人的意思是,先以你大哥的前程为重,将婚期推后,如此,咱们就先不忙于准备了。” 沈清兰点头,“方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对大哥也很疼爱、支持,我以后可得对这嫂嫂更好些,帮着嫂嫂带侄子。” 林氏”扑哧“就笑了,斜眼看她,“你还能在家呆多久?” “……” 赵妈妈也跟着大笑一阵,问林氏,“太太,薛扬还在等着,是否立即回信?” “回信。”林氏去桌前铺纸。 沈清兰很乖巧,亦步亦趋上前,亲自研墨,小心地问,“母亲,是薛扬送过来的信?” 林氏又看她一眼,“嗯。”只说一个字就没了,就在沈清兰酝酿着再打听些什么,林氏意外地又开口了,“上次咱们寄去申州的信就是用的宜威将军的信隼,今天信隼将回信送到北关,薛扬给送过来的。” 沈清兰没吭声,她正满脸疑惑地打量林氏,觉得母亲与以往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呢?想了想,似乎是……不再那么避讳地提到与卫长钧相关的事了。 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沈清兰警觉的没有趁热打铁,她一边研墨一边思考这个变化,可怎么也想不透原因,只能安慰自己,已经没有更坏了,兴许就是好的转变吧。 林氏瞥她一眼,没搭理,低头写了回信,呵干密封,由赵妈妈送出去。 沈清兰想着没自己什么事了,也想跟过去亲自问薛扬几句话,谁知又被林氏拦住。 “你大姐姐的心事,你可适当打听打听。” 沈清兰点点头,等着她接下来的更详细的解释,果然,林氏略略沉默,似乎犹豫了下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说道,“你都知道了,你大伯母想攀宜威将军这门亲,咱们先不论宜威将军是否会对你大姐姐有意,但你大姐姐似乎有难言心事,说不准……” 后面的话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就会有损沈清菀的名声,但沈清兰也猜出来了,林氏是担心沈清菀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沈清兰想起沈清芝的话,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沈清菀很可能是对陆新明动了心,但刚才沈清菀的态度…… “我先试试吧。”没有根据的话,沈清兰不会尽信,但她也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沈清芝是对的。 往回走时,沈清兰就忘了去找薛扬,她一路回忆沈清菀,猛然想起一件旧事,当初她快要离开分宁的那段时间,沈清菀就有些不对劲,还悄悄出门一次,她去哪了? 顺着记忆再往前追溯,沈清兰眼前又闪过一幕,陆新明摊开手,手心里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簪子,那本是自己送给沈清菀的一对,意外丢失,只剩一只,就戴在沈清菀的头大。 簪子…… “小姐!小姐!”不远处有人喊。 沈清兰循声望去,只见门房小丫头扬手举着帖子跑来。 “给我的?” “不是。”小丫头嘻笑,她如今混得熟了,知道沈清兰平易近人,也像刚买来的时候胆小,“给太太的,是城南杨宅送来的。” 有几天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沈清兰愣了下,想起穆老夫人和穆华欣,心生歉疚,接了帖子,“你去吧,我拿去给太太。” 沈清兰捏着帖子,觉得心情一下子沉重又忐忑起来,可还是得送去啊,而且,还最好是自己亲自送,亲眼看着林氏的态度和回复才放心。 “穆老夫人的帖子?”林氏也很诧异,和她一样,还没看信呢,先惭愧起来,“人家是长辈,倒主动下帖,真是……”展帖一看,又是一怔。 沈清兰赶紧凑过去,帖子是以穆老夫人的口吻,但写着明天登门的却是穆华欣,也没说什么事。 这样也好,老夫人登门,更承受不起。 沈清兰嘀咕,“是不是听说大伯母她们到了?” 林氏没说话,她也难以断定,穆老夫人有结亲之意,如果是听说沈家大太太来了,先让孙女过来走动走动,再继续提亲事,也合情合理。 可是,宴席那天…… “估计是来找你的吧,我看你俩谈得来。” 沈清兰觉得林氏就是在逗自己玩,如果仅仅是穆华欣来找自己玩,用的着老夫人亲自写帖? 算了,来了再说,连宴席那么大惊险场面都撑过去了,还用提防一个天真可爱的穆华欣?——不过,宴席安然无恙,靠的是姚太太啊,如果不是她和穆老夫人唱对台戏,沈、穆两家是不是现在连纳征都过了? 一想到姚太太,沈清兰像是有了主心骨,立即回院找碧玉,“你速去菡萏园,看望姚太太。” 第532章 焦虑 碧玉这一去,直到暮色沉沉才回来,这可把沈清兰急坏了,尤其是回想起曾经遭遇过卢鹏义的囚禁,就更焦虑了。 她打发冬梅去大门口等着,一有消息就回来禀报。 “小姐,碧玉回来了。” 沈清兰看了眼暗沉沉的窗外,这才将悬着的心放稳。 “怎么这么晚才回?出什么事了?”碧玉一进门,沈清兰就忍不住追问。 碧玉笑,“没事,在姚太太那等了一会。”她擦了把汗,开始解释,“姚太太特意去调查了杨宅,婢子就在那等着调查结果才回来。” 沈清兰不由得惊诧,姚太太竟然还特意做调查?她的用心和能力都出乎想象。 “什么结果?” 碧玉咕咚咕咚灌了一杯水,觉得痛快了,才说道,“具体细节婢子也不清楚,不过姚太太说了,不碍事,让小姐别担心,穆小姐什么时候想来,小姐照常接待就行,她代表不了穆家,最多就是开个玩笑,您别当回事酒巷,要是实在不放心,递个信去,她亲自过来,再不然,让宜威将军过来坐镇,穆小姐不敢在宜威将军面前放肆。” “……”沈清兰呆呆地,“碧玉,你是怎么跟姚太太说的?” 碧玉坦荡荡地回答,“放心,婢子压根就没提您,就说婢子自己听说穆小姐要过来,担心又要提亲事,所以背着小姐您去找她想个法子。” 沈清兰哭笑不得,“你以为姚太太会信?罢了罢了,已经这样了,随便她怎么笑话吧。” 不管怎样,有了姚太太这句话,心里还真是踏实不少。 次日,穆华欣真的来了,饶是沈清兰早就做好准备,但真的到来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穆华欣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车的东西。 其时,沈清兰正和姐妹们在一起陪邱氏和林氏唠家常,听门房一说,面面相觑,尤其沈清兰最是紧张,好端端的送这么多礼物做什么? 林氏沉吟片刻,起身,“我去瞧瞧。” 按理说,她是长辈,穆华欣虽然是宁远侯府的小姐,但也担不起林氏的亲自迎接,但林氏有她的道理,穆华欣来之前有穆老夫人的亲笔拜帖,就算迎接,也可当作是对穆老夫人的尊重,更重要的是,这么多礼物来历不明,她不能随便让人抬进府。 邱氏一看,笑得欢,“弟妹,你说这是宁远侯府的小姐?我也瞧瞧去。” 这就不太合适了,林氏是主人,又与穆老夫人有交情在先,邱氏虽说也是沈家人,但终归也是客人,没有客人迎接客人的道理。 林氏一迟疑,邱氏已经先出门了,她便不好说什么了。 这下好了,长辈都出动了,沈清兰等人也得跟上,最后竟成了一大家子女眷浩浩荡荡地迎接穆华欣一人,当众人出现时,穆华欣看傻了。 “沈太太……沈姐姐……”她只认得这两人。 沈清兰都觉得尴尬,赶紧上前拉住,“华欣,好些日子没见了……这是……” 她准备介绍来着,但说话没有邱氏快,被他一个“哈哈”截断,“这就是宁远侯府的小姐呀,瞧这小姑娘,生得真俊呀!” 穆华欣虽然不认识,但是看年纪知道比林氏还大,便乖巧地行了个晚辈礼。 邱氏只管将她左看右看,呵呵直笑,“穆小姐,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是兰儿的大伯母,刚从洪州过来的,这是兰儿的大姐,这是兰儿的二姐,这是三……”指了一圈,噼里啪啦地介绍。 林氏轻咳一声,打住她的话,笑对穆华欣说,“穆小姐,你来做客,沈家随时欢迎,怎么还带着怎么多东西?” 穆华欣笑得欢,“沈太太,这原本就是沈家的东西啊。” “这怎么说?”林氏困惑地扫了眼正在从车上往下搬的箱子,沈家的? 不止是她,其他人都掩不住好奇,沈清兰心中隐隐有些感触,但在长辈面前,没有多话。 穆华欣笑着解释,“沈太太,这些都是沈大公子、二公子从京城寄给您的,与我三哥的东西今天早上一起送到,我只是给送过来罢了。” 这么一说,林氏更惊讶了,宁远侯府有自己专门的信驿不足为奇,沈之逸和沈之潇在京城交往最密切的都是穆华景,借他的信驿顺路寄给东西来也说得过去,可,他们俩哪有钱买这么多东西? “这……”林氏踟蹰,“之逸和之潇?” 穆华欣笑得眉眼眯起,“放心吧,是真的,听信驿说还有封家书,只是放在我三哥那里,三哥路途中有事耽搁,恐怕还需要几天才能到会州,到时候,三哥会亲自送上门的。” 这么一说,林氏安心了,即使还没有看到信,但是穆家真没必要哄骗自己,当下笑道,“犬子在京城,多亏穆世子照应,我已经感激不尽,这么多东西有劳穆小姐亲自送来,实在不敢当,其实穆小姐只要叫下人来说一声,我派人去取就行。” “沈太太见外了,是我想沈姐姐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过来玩呀。” 林氏莞尔。 沈清兰一看邱氏又要说话,赶紧邀请,“华欣,外头热,咱们进去再说。” 可依然没快过邱氏,她说话之时,邱氏已经伸手拉住了穆华欣。 “瞧这穆小姐哟,水灵灵的真好看,走走走,大伯母带你进去,我说穆小姐呀,你在家排行第几?” 大家都被她这自称惊得滞了一下。 穆华欣抿嘴一笑,答道,“家中只有两个哥哥和我。” 邱氏满面震惊,在她看来,连她这样的人家都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大堆,宁远侯是何许人,家中姨娘姬妾就不提了,子女应该多得记不住吧?怎么会只有三个? “我是说……” 邱氏不死心,还想再确认一下,沈清兰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大伯母,您也累了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沈清兰一般情况都很乖巧,更不会拂逆长辈,此刻却是难以克制,尤其邱氏还是自己的伯母,这般言语,实在叫人尴尬。 第533章 伙伴 邱氏一愣。 一直不言不语的沈清梦突然扯了扯嫡母的衣袖,说道,“母亲,您别说话了,四妹妹不喜欢您说呢。”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在场人听清楚,几分委屈、几分恳求,还有几分讽刺,格外刺耳。 邱氏紧接着脸色又是一变,“哼”了一声,也不知对谁。 刚进门,还在园子里走着呢,一家子就当着外人的面冷嘲热讽相互撕脸了。 沈清兰胸口一把怒火蹭地窜起,但她顾全大局,还是强行压了下去。 突然,林氏停下脚步,“兰儿,穆小姐特意来找你,你就直接请穆小姐去你院子里坐坐吧。” “是,母亲。”沈清兰会意,然后客客气气的和邱氏行了礼,也和众姐妹打个招呼,拉着穆华欣走了。 邱氏又“哎——”了一声,想说什么,一抬眼看到林氏沉沉的目光,莫名心虚的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小院的沈清兰虽然表情正常,其实心里依然不是滋味,被好朋友看见家中姐妹不睦,终究不是件光彩事,她让冬梅沏茶上点心,自己想了又想,说了句,“抱歉。” 意料之外的是,穆华欣歪着头,眨眨眼睛,笑道,“下次,姐姐去我家看看。” “……” 沈清兰霎时愣住,突然想起了穆华欣的身份,她是宁远侯的庶女,唯一的庶女,以宁远侯家里的复杂关系,可想而知,其中有多少诡谲算计,她从小到大,见的还少吗? 沈清兰三分为自己释然,更多的却是对穆华欣的心疼,这个小女孩一出场就光鲜亮丽、活泼可爱,以至于她都忘了莲花之下满塘淤泥的道理。 “……来,喝杯茶解解渴。” 两人相视一笑。 茶香浸润唇齿,清新舒缓心绪,这时候,沈清兰问,“华欣,老夫人近来可好?” 穆华欣道,“天气越发热了,祖母饮食愈加清减,精神也不如从前,不知出了什么事,近来尤其爱沉默、叹气,还喜欢和任妈妈低声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说着说着,两人就一起叹气。” 沈清兰也想不出来穆家出了什么事,又一想穆华景和穆华欣兄妹俩一前一后都离京来到这边境,兴许,是京城出了大事?不由得为穆家担忧,可作为外人,又不便打听。 她想了想,安慰道,“一会我去做几个清爽解腻的点心,你带回去给老夫人尝尝。” 穆华欣先是面色一喜,继而又摇头,“沈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点心就不用做了,现在正是盛夏,我怕带回去就失了鲜味,岂不可惜?”她叹口气,“不过,姐姐还真是提醒我了,祖母昨天还提到姐姐了,说姐姐心灵手巧,厨艺甚好。” “……老夫人过奖了。”沈清兰沉吟片刻,道,“我也很久没去给老夫人请安了,改天我过去,给老夫人现做两样开胃菜。” 穆华欣大喜,“太好了,那我在家等着姐姐。” “好。” “沈姐姐,来客人了吗?”门外响起飞跑的脚步声和稚嫩的话语声。 沈清兰莞尔,起身笑答,“是的,莺儿进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姜莺儿将冬霞甩在身后,蹬蹬蹬就跑进来了,站在穆华欣面前上下打量,“沈姐姐,这是哪个姐姐呀?” 穆华欣对她扮了个鬼脸,主动自我介绍,“我姓穆,你可以叫我穆姐姐。” 姜莺儿毫不怯生,也回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喊了句“穆姐姐”。 沈清兰简单介绍了姜莺儿,穆华欣想了想,“邓州的姜大人?我好像有印象,曾经听谁提起过,诶,是父亲,我听父亲和卫三哥说话时聊起的。” 沈清兰呆了下。 姜莺儿很开心,“穆姐姐,你也认得卫叔叔吗?” “卫叔叔……”穆华欣捂着嘴笑,“莺儿,你这么叫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的脸都绿了?” 姜莺儿回想了下,摇摇头,“没有呀,卫叔叔和我父亲称兄道弟,我从小就叫叔叔呀,我看他也没有不高兴。”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看着沈清兰哈哈大笑起来,“就一次!一次!沈姐姐路过邓州,那是我第一次见沈姐姐,我当着沈姐姐的面叫卫叔叔,卫叔叔好像……有点别扭。” 这么一说,沈清兰也想起那一幕,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穆华欣好奇地看过来,正好看见她眼里流淌的盈盈笑意和两颊晕开的霞光,若有所思的问道,“沈姐姐也认得卫三哥吧?” 沈清兰微怔,点点头,“宜威将军与我父亲、兄长们相识。”旁的,便不能多说了。 接下来,有了姜莺儿的参与,话题一直欢快而活跃,直到快到午时,翡翠带着囡囡来了,姜莺儿有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小伙伴,顿时生出做姐姐的豪迈,主动带着囡囡到园子里玩去了。 这天的午饭,也是在小院中吃的,这也是林氏的意思,压根没让穆华欣过去,直接就叫厨娘做好送过来。 “莺儿和囡囡呢?”沈清兰问冬梅。 “太太带在身边。” 两人都心知肚明,一笑而已,桌旁没有长辈约束,两人更乐得自在,比平时吃的都多,话也比上次宴席上多,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反正也没人看见。 意外的是,穆华欣并没有久留,午饭后没多久就主动去见了林氏一面,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告辞了,这么干脆利落,反而让沈清兰疑惑又惭愧。 临走时,穆华欣再次提到沈之逸兄弟的家书,说再过几天,穆华景一到会州就会送来,这一次,林氏略略迟疑,点头答应了。 穆华欣很高兴,拉着沈清兰送她到门口,上车前又叮嘱沈清兰,别忘了去看老夫人,沈清兰也明确表示,没问题。 等穆华欣等车一走,碧玉和翡翠就围了上来。 “小姐,婢子觉得穆小姐就是想让小姐去杨宅的,一准穆老夫人要拉着小姐暗示亲事,小姐怎么还答应了?” 沈清兰笑了笑,“去取大哥和二哥的家书啊。” 第534章 交代 翡翠气道,“小姐最近是太热了、中暑了么,还是我不在家,碧玉没伺候好呢,怎么说的话这么奇怪?那个穆老夫人摆明了就是想要小姐嫁给穆世子,穆小姐也分明是要帮着哥哥娶嫂子的,穆家还能没有好厨子?做不出开胃小菜?不就是故意提起小姐,挖个坑等着小姐往里跳嘛!小姐您这么去,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怎么还答应了呢?” 翡翠的声音又脆又甜,说得快了就叽叽喳喳的好听极了,沈清兰忍不住轻笑,笑而不语。 碧玉也道,“小姐,婢子也觉得小姐不应该答应去,指不定有什么陷阱呢。” 沈清兰哭笑不得,“你们俩真能想象,又是陷阱,又是羊入虎口,哪有那么吓人?不管穆老夫人的目的如何,咱们得承认,她没有恶意。” 两人都沉默下来,的确,以宁远侯的势力,如果想强硬地做些什么,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稍微使点手段,小小的别驾根本抵挡不了,更何况,宁远侯世子能看上别驾家的小姐,已经是让世人震惊的低娶了。 “可是……”翡翠嘟囔,“可是,小姐不是不愿意嘛。” 沈清兰微微失神,脚步也随之一滞,默然片刻,说道,“有些事处理起来,在杨宅比在家里好。”与其让穆家人往沈家跑,在林氏耳边吹风,还不如自己过去,尤其是,家里还有邱氏等人在。 “小姐!”背后有人喊。 沈清兰回头,见门房小丫头跑来,“小姐,徐小姐来了,就在外面呢。” “去请进来。”沈清兰十分惊讶,却也来不及思索徐嫣芸来的目的,立即折回,又出去迎接。 “姐姐。”徐嫣芸提着裙子跑进来。 沈清兰拉着她往里走,微笑,“嫣芸,你怎么来了?” 徐嫣芸可能刚才跑得急了,有些气喘,压着气息说道,“姐姐,孟书娴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沈清兰收了笑容,心说,不仅死了,还已经下葬了。 徐嫣芸闷闷地,“姐姐,你说,她怎么就死了呢?是不是因为我二哥不喜欢她,她想不开啊?” 沈清兰愣了下,“不会吧?不是说暑热导致吗?”真的是因为徐鸣玉吗?这个原因她还从没想过呢,可是,孟书娴追求徐鸣玉已久,一直被拒绝,也没见她如何绝望啊。 不会!沈清兰摇头,猛然想到冬霞曾经提起,孟家有流言,在孟书娴死前的夜里,屋子里传来对话和哭声。 “暑热?我可不信!”徐嫣芸立即反对,“姐姐你刚到会州不知道,其实今天会州并不如往年热,她十几年都过得好好的,怎能今天就热得没了命?虽然我也听到这个传言,但我觉得肯定是个幌子。” 沈清兰没有立即回答,她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她当然知道这是假的,不过,她也并不想天马行空地猜想别人的死因。 “嫣芸,那天咱们不是说好在茗道见面吗?你怎么没去?” 徐嫣芸摆摆手,表情又郁闷了,“对不起啊姐姐,那天我惹母亲生气了,母亲把我关起来了,一直关到今天呢,要不我怎么才知道消息呢,唉。” 沈清兰知道她被禁足,但没想到禁足至今,怪不得呢。 两人穿过花园进了小院,这时姜莺儿已经带着囡囡回来,正在大厅跑来跑去的玩。 “姐姐……她们是?”徐嫣芸没见过,十分诧异。 沈清兰简单介绍了两人,徐嫣芸听完,沉默下来。 沈清兰递了杯茶过去,不知她在想什么,没有急着询问。 过了会儿,徐嫣芸自己主动开口了,“姐姐,宜威将军和你家、孟家都很熟啊?” “他和孟家如何,我也不知道。”沈清兰瞬间明白了徐嫣芸的意思,可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只好避重就轻罢。 徐嫣芸听完,闷声“哦”了句,又道,“我虽然不喜欢她做我二嫂,但也没有厌恶她、想让她去死,可是我现在心里很不好受,像是自己逼了她一把,把她害死了。” 沈清兰变了脸色,“别胡说,孟小姐与你二哥的亲事,也不是你喜欢不喜欢能决定的。”况且,孟书娴的死因还是个迷呢。 徐嫣芸在沈家也没呆太久,她像是仅仅为了来送个信,说完就走,且来的时候急匆匆,走的时候,情绪明显低落,这让沈清兰心里不舒服,觉得自己没招待好客人,才使得客人没用喜笑颜开。 “嫣芸要是不忙,不如留下用了晚饭再走?反正现在昼长夜短,天色也不晚。” 徐嫣芸迟疑。 忽在此时,春兰进来,禀道,“小姐,宜威将军来了,太太让姜小姐过去见面。” 沈清兰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不敢让徐嫣芸看出异常,忙笑着指了指对面屋子,“翡翠她们带着玩呢,你过去说一声即可。” 春兰答应。 徐嫣芸突然脱口说道,“姐姐!我去吧!” “啊?”沈清兰怔住。 徐嫣芸说完后才想起了脸红,慌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正好要走,就顺路带着姜小姐去好了。” 沈清兰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问春兰,“宜威将军在哪里?” 春兰看了眼徐嫣芸,“在前厅,老爷不在家,太太过去了。” 沈清兰点点头,微微笑道,“那你陪着徐小姐过去吧。” 徐嫣芸惊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抑或是羞涩,她便站在那里,十指绞着手帕,僵硬地扯来扯去。 碧玉则使劲对沈清兰使眼色,气得快翻了白眼。 沈清兰只当没看见,又交待了几句徐嫣芸,就让她们离开了。 徐嫣芸前脚刚走,碧玉就瞪着眼跳了起来,“小姐,您不是早就知道徐小姐对宜威将军有那个意思嘛?怎么还自己当上红娘了?” 翡翠也把囡囡丢给冬梅,然后三两步冲过来,气呼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与谁撕打一番。 “要是徐小姐把宜威将军抢走了,看您往哪里哭去!” 第535章 沉默 “别胡说。” 沈清兰扶额,她若是这般信不过卫长钧,对围在他身边每个人都惶恐不安,当初就不该打开心门,原本相隔千里的两人也走不到今天。可是这些话却没法与两个丫头说。 “今天连番来客,我也累了,眯一会,你俩晚些叫醒我。” 碧玉和翡翠面面相觑。 沈清兰歪在榻上,合目养神,睡是睡不着的,满脑子都是穆华欣、徐嫣芸和她们的那些话,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初闻乍听的新闻,但再一次从别人那听来,感觉每次都不同。 自从沈家为儿子高中宴请宾客之后,沈清兰再也没去过杨宅,林氏倒是去过一次,但回来之后一切如常,看起来与亲事上并没有太多进展,近来,沈清兰放心不少,想着慢慢往后拖着,穆老夫人为父守孝的期限也到了,她很快就要回京城,到时候,亲事自然不了了之,谁料想呢,穆华欣突然来了,这还不算,穆华景居然也要来了。 一想到穆华景将至,沈清兰便发了愁,实在是林氏太喜欢穆华景,他若不在眼前,久了便也淡了,可要来了,林氏一比较,其他人又将入不了眼。 至于徐嫣芸,她爱慕卫长钧的事还真不算个事,非是沈清兰看不起徐嫣芸,而是出于对卫长钧的信任,反倒是她为孟书娴而来,又勾起她对孟书娴死因的好奇。 两个丫头坐在旁边做针线,低声说话,无非是碧玉说一说府里有了邱氏几个后的变化,翡翠则说了一堆关于徐昭的鸡毛蒜皮的事情,连徐昭总是饭后喝汤都要拿出来念叨半天,听得碧玉直翻白眼,沈清兰都差点装睡不下去。 “翡翠,你不如给句话,要是觉得徐户书不错,小姐就把你许给他,怎样?” 沈清兰觉得碧玉说话真是直接明了,这事确实不该再拖下去,眼见着囡囡在徐家越来越适应,翡翠终究是沈家的丫头,没名没份的,总不能一直在徐家住下去,故而,也等着听翡翠的答复。 本以为翡翠会害羞、扭捏,谁知她听了碧玉的话,一声不吭了。 这太反常了。 “怎么了这是?”碧玉顶她胳膊肘,“喜不喜欢,说句话。” 翡翠仍是不语。 沈清兰紧闭着眼,耳朵竖起来,心里却是翻转起来,素来单纯傻乐的翡翠究竟在徐家遭遇了什么,也会沉默起来? 碧玉性子急,将手里的剪刀一拍,“翡翠,是不是徐昭那家伙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啪”的一声响,翡翠忙拉住她,“好碧玉,好姐姐,没有的事,我多厉害呀,谁能欺负我去呀。” 碧玉哼了声,“我还不知道你?你也就在我面前横两下,出了门,连个屁都不敢放,被别人欺负死都不做声,丢死人了!我告诉你呀,徐昭要是敢欺负你……别说欺负,一句重话都不能说,一点脸色都不能给!他也不是多个胳膊多条腿,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让小姐给你找个好的?别稀罕他!” 沈清兰,“……” 翡翠,“……” 碧玉轻轻拧她的脸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模样,“我跟你说的,你记住了没?你现在还不是徐家的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大不了再也不去了!反正囡囡也适应了,你也不欠他的!” “碧玉,他没有欺负我。”翡翠蔫蔫的捂着脸,不知是被碧玉捏的呢,还是屋里太热了,指缝里露出一抹粉红来。 她叹口气,“他没有欺负我,可我……也不想去了。” 碧玉又不乐意了,“那为什么?” 翡翠低头闷了会,才说道,“他对我……没那意思,我也不想……” “什么?”碧玉皱眉,“我看错了?不应该啊,他应该是喜欢……” “没有!别胡说!”翡翠赶紧打断,“碧玉你不知道,他以前娶过妻,也不算娶妻吧,反正是有心上人。” 碧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翡翠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又憋了半天,急得沈清兰差点坐起来,她才吭吭吭地解释,“我也是才知道的,徐昭以前很喜欢一个姑娘,但是姑娘家里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那姑娘家里突然就同意了,还催着他们成亲,可是成亲后没多久,那姑娘就失踪了,再也没回来。” “啊?” 碧玉默然良久,问,“所以,翡翠,你是因为徐户书曾经娶过妻,才不愿意的吗?” 翡翠反驳,“这是什么话呀,问不过就是个丫头,身份低贱,他好歹还有个朝廷的差事,我拿什么不乐意啊?可他心里还想着那姑娘啊,再说,姑娘只是失踪,又不是死了、不是改嫁,万一哪天又回来了呢?” 碧玉不做声了。 沈清兰心里沉沉的,颇不是滋味,她也隐约听说过徐昭曾娶妻,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从不觉得翡翠是个丫头就配不上徐昭,所以一直秉着不掺合的态度,把翡翠送过去,让他们自然生情,彼此有什么前情故旧都当面沟通,比如对卫长钧,他身上有诸多疑点,但她还是愿意亲耳听他坦白,而不是通过别人的三言两语去猜测。 她长叹一声,坐了起来,把碧玉和翡翠都吓一跳。 “小姐,您……您没睡啊?” 沈清兰揉揉眉心,“翡翠,弄这些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翡翠答,“有一天我看到徐宅不对劲,喝得醉醺醺的,把自己关在屋里子一声不吭,就去问一个叫绿竹的大丫头,她跟我说的。” “绿竹?你说的在徐家很多年的?”碧玉问。 “是的,她是徐昭父母留下的,所以,徐昭的事情她都知道,不会有假。” 沈清兰和碧玉都沉默了。 过了会,沈清兰站起来,“我饿了,你们俩去厨房看看,做点好吃的,我去母亲那坐坐。” “婢子陪小姐去?”两人都起身。 沈清兰摆手,自己拢了拢头发,“不用,几步路,我自己去就行。”出去了。 第536章 坚定 树尖还挂着一片一片的青红交融的晚霞,园子里已经开始漫起一层淡淡暮色,倦鸟扑着翅膀隐入浓密的绿叶之间,蝉鸣已歇,草丛里的虫还没准备好唱歌,沈清兰独行在偌大的园子,心口也如同这暮色一样升起古怪而轻渺的感觉。 “兰儿?”背后有人喊。 沈清兰回头,是邱氏,她笑眯眯地走过来,“穆小姐怎么不多待会儿?” 沈清兰微笑,“天色不早,姑娘家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邱氏哑口无言,讪笑两声,“这也不算什么,又不是别人家,咱们到时候派人护送过去也是使得,再不然,留宿又何妨?” 沈清兰笑而不语。 邱氏又后悔自己说错话了,笑着指了指不远处林氏的院子,“那什么,我去你母亲那坐坐,兰儿自己逛吧,或者去找你姐妹们玩儿。”又呵呵笑着走了。 沈清兰望着邱氏进了林氏院子,自己只好转身走了,本来她是去找林氏的,但现在邱氏去了,她就不愿再去凑热闹,想到沈清菀今天原本身体不适,还是撑着给林氏请安,便觉得自己“失踪”一天,颇为惭愧。 沈清兰进去的时候,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彼此都愣住了。 沈清菀姐妹四个围着桌子坐成一圈,各自在做针线,没有说话,低着头也看不到表情。 沈清兰没想到,她们几个会这么整齐地聚在一起;而对方显然也没想到她这个时辰会过来。 沈清柳最先喊“四姐姐”,将绣花绷子一放,跳起来迎接,紧接着,沈清菀和沈清芝也热情招呼,沈清梦是最后一个抬头的,她背对着门,抬头后又停了停,才缓缓转身,阴晴不定地望着沈清兰。 “看来我来得不巧。”沈清兰没看她,笑盈盈地拉着沈清柳走进去。 沈清芝笑,“怎么不巧?我看是最巧了!四妹妹你正好教教我这个地方怎么配色,我总觉得不好看。”把自己的绣花绷子递过去。 “三姐姐可别打趣我,我自己还学艺不精,哪敢教你呀,让大姐姐教呀,大姐姐的绣活跟真的似的。”沈清兰接过来,见是一只仙鹤引颈高歌,正绣到翅膀,她笑了笑,夸一句“真好看”,没当真给意见。 沈清菀也笑,“四妹妹还是这么谦虚,你不知道,在分宁时,你不是送给祖母一条抹额嘛,祖母喜欢得很,天天戴着,当着我们几个的面不知夸了你多少次,说配色好!选料好!针脚好!样样都好!” 沈清兰慧黠地眨眨眼,道,“那大姐姐知不知道,祖母还在我面前夸你的针线好,让我得闲时多向你请教呢。” 沈清菀莞尔一笑,自是不会当真。 姐妹几个相互打趣两句,大家把针线收了,叫丫头上了壶茶,沈清兰挤在沈清芝和沈清柳中间,主动说起会州的闲杂事来。 沈清菀笑,“我觉得今天身体清爽多了,明天咱们上街去吧,要不,三妹妹都急死了。” 沈清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偏头笑看沈清芝。 沈清芝就推沈清柳,“也不是我一个人想去,五妹妹也想去的。” 沈清柳一向老实胆怯,沈清芝把她推出来,她不敢反驳,只好朝沈清兰讪笑。 “好好好,是我想去。”沈清兰主动揽了过来,“我正好也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就盼着你们过来,咱们姐妹几个一起热热闹闹呢。” 沈清芝顿时大喜,“听说黄河流经城门外,咱们可去看一看?” 沈清菀忙阻止,“不可胡闹。” 沈清兰还没说话,沈清芝也知道自己过于胆大,吐了下舌头,嘻嘻一笑,又把话题岔开了。 沈清梦一直没言语,表情也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如果不仔细观察,也绝对不会注意到她眼底压制住的恨意。 突然,她开口了,“四妹妹,宁远侯府对你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沈清兰大为吃惊,没想到沈清梦会说出这种话,她只是试探?讽刺?还是在哪里听说了什么?母亲说的?不应该啊! “二姐姐多虑了。” 以不变应万变,沈清兰微微一笑,不动如山。 沈清梦“嗬”的笑了声,“没有就好,要不然,引人误会呢,当然,四妹妹放心,没人会说你高攀侯府,只会好奇,母亲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过来呢……” 在座人都微微变色。 她虽然说的是邱氏,可邱氏此行的目的却是为了女儿,要说全是为了沈清芝这一个女儿,也不准确,要不然,她便只带沈清芝一人来了,可沈清梦当着姐妹们的面,不惜把自己也带上,也要嘲讽一番邱氏和沈清兰,可谓恶毒。 这么激众怒的事情其实很不理智,但沈清梦好像这次相见后就根本不在乎这个,凡事全凭高兴。 沈清兰很头疼,她实在想不通邱氏怎么会把她从祖籍老宅接回分宁又带来会州,就算从前的恩怨都暂且放下,但她这个性子也实在很不讨人喜欢。 “二妹妹,不得胡说。”沈清菀毕竟是大姐。 沈清梦呵呵一笑,“知道了,大姐。”漫不经心的说完,漫不经心的喝一口茶,确实没再杠下去,但这语气,摆明了对沈清菀也没多少尊重。 沈清兰忍无可忍,冷笑到,“二姐姐,大伯母来看望我母亲,妯娌之间往来,人之常情,没人会误会,要说好奇,也只会好奇,都是一家子姐妹,为何唯独二姐姐的气质与众姐妹完全不同。” 唯独你阴鸷桀骜!唯独你心毒嘴贱! 沈清芝捂嘴轻笑一声。 沈清梦阴沉沉地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沈清兰冷厉坚定地脸上,不知为何,缩了一下,一句话没说,又移开了。 沈清兰没呆太久,因为碧玉找来了。 “翡翠呢?”出门后,沈清兰问。 “在院子里带着囡囡和莺儿小姐玩。”碧玉轻声道,“徐户书来了。” “来接翡翠?” “是啊……翡翠带着囡囡这么晚没回去,不放心吧。” 第537章 得意 沈清兰停下脚步,“人在哪里?太太那边?” “是的,他自然不能进咱们院子的。” 沈清兰点点头,立即转上岔道,往林氏那边去。 “小姐……您……” 沈清兰笑笑,“我正好要去母亲那。” 大厅,沈良在陪着徐昭喝茶,有一句没一句说些会州的民生民情,徐昭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会州人,沈良来了半年,政务已经相当熟悉,但还是喜欢和徐昭聊天,问些百姓实情。 “父亲,徐户书。” 徐昭起身拱手,“沈小姐。” 他以为沈清兰来找林氏,应该打过招呼就进内室去,可她没有,站在那里,像是思考问题。 沈良也看出女儿有话说,笑问,“兰儿找为父有事?” “不是。”沈清兰摇摇头,含笑道,“是找徐户书,听说徐户书是特意来接囡囡的?” 徐昭微怔,明明面前的姑娘容颜娇美、笑容灿烂,他却莫名觉得不安,又拱了拱手,“是的,天色不早,我便随沈大人过来,顺路接一趟。”自认为,这话没毛病。 沈清兰微微一笑,吩咐碧玉,“去把囡囡抱过来吧。去把囡囡抱过来吧。” 同样的话连着说两遍,让沈良和徐昭都听愣了,碧玉倒是反应快,立即答应,转身就出去了。 徐昭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可又说不上来原因。 很快,碧玉就抱着囡囡来了。 和姜莺儿玩了一天,囡囡已经很困了,趴在碧玉肩头昏昏欲睡,但看到徐昭,还是又欣喜地睁开眼睛,远远的就挥手,“父亲!” 徐昭展颜而笑,接过囡囡,笑着说了声“囡囡乖”,又抬头往外看,大门外,空荡荡的。 他又是一愣。 沈清兰也不离开,很坦然的看着囡囡和徐昭说起今天在沈家玩了什么、吃了什么、有多开心,叽叽喳喳说了许久。 徐昭笑着点头,时不时往外看一眼,等囡囡终于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僵硬。 门外的灯笼早已亮起,照得院子里柔和光亮,晚风吹动花香,暮光摇醒虫鸣,义女娇憨在怀,笑语欢言过后,恬静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打起哈欠,徐昭却没有往常的好心情。 沈清兰笑道,“父亲不如留徐户书用了晚饭再走,我去厨房看看。” 徐昭忙道,“多谢沈小姐好意,昭该回去了,下次再来叨扰。” “这……也好,什么时候囡囡想过来玩了,徐户书带过来就好了。”沈清兰客客气气地笑,甚至还特别自然地逗了逗囡囡,“下次囡囡过来,姐姐带你玩游戏。” 囡囡困得厉害,但听到沈清兰和她说话,还是下意识开心地答应了。 徐昭只能起身告辞了,他微微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便去看囡囡,“囡囡,你想想……”让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儿想什么呢?何况小女孩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也说不下去了。 “沈小姐……”徐昭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了,“翡翠她……” 沈清兰像是恍然大悟,笑道,“徐户书,差点忘了说了,当初我让翡翠过去带囡囡,是因为囡囡太小,突然换个环境不适应,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会好些,现在和你已经很亲近了,我想着,囡囡也不太需要翡翠寸步不离地跟着了,她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了,就不用再去了吧?” 徐昭目瞪口呆。 沈清兰看囡囡睡得香甜,微不可闻地一叹,继续说,“我今天特意让翡翠走开,很多时候都是换人陪着囡囡,我看囡囡也玩得很好,没有哭闹。” 徐昭动了动唇,无话可说。 天色越来越暗了,沈良还想留徐昭吃完饭,可徐昭只是摇头,兴致颓然。 “沈小姐,昭……担心囡囡晚上还是哭……” 沈清兰很“认真”地想了想,“总会有一点点过渡的不适应,但我想,现在不会再像刚开始那么哭闹了,你看现在,囡囡不就睡得很好?徐户书家的丫头也不少,随便一个都能代替翡翠吧?” “不是不是……”徐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语无伦次,“这怎么能代替?” “嗯?”沈清兰也皱起眉头,一脸的为难,“翡翠毕竟是沈家的,总这么在徐家住着,里里外外都会有人说闲话吧?翡翠虽然只是个丫头,徐户书可能不会太上心,可她毕竟也是个姑娘,名声还是要的。” “我……”徐昭已经被堵得哑口无言,“沈小姐是不是听了什么传言?还是我不在家的时候,翡翠受了什么委屈?沈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清楚。” 沈清兰摇头,“徐户书还是没明白,我不是说徐家谁欺负了翡翠,而是,翡翠一个姑娘家住在你那,有损她的名声。” 徐昭低头,默然不语。 沈清兰叹口气,“徐户书,翡翠虽然是个丫头,但与我打小一起长大,我可没把她当个奴婢看待,自然也舍不得她辛辛苦苦为徐户书和囡囡的父女之情忙碌,最后还成为世人的笑柄。” “沈小姐,我……” 沈清兰却没看他什么表情,行了个礼,“碧玉,你回去。”自己进内室去了。 林氏和赵妈妈坐在屋里喝茶,嘴角挂着笑,见沈清兰进来,更是忍俊不禁。 沈清兰挨着林氏坐下,脸上也是得意,低声道,“母亲,您刚才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林氏斜她一眼,“沈家小姐好威风!为小丫头出头,对户书咄咄相逼。” “我哪有逼他?我句句都在说事实、讲道理!”沈清兰忿忿然,还得压着声音,“母亲是不是也支持我呀?” 林氏笑,“你还需要我的支持吗?你不是自己很有主见?你的丫头,婚事你做主就是。”说着,冷不丁又冒出一句,“碧玉的婚事,不也是你撮合的?” 沈清兰大惊,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母亲……您冤枉我,碧玉……碧玉不是您同意的嘛?我可没有说什么。” 林氏又是一声冷笑,“我同意?我能不同意吗?” 第538章 客气 沈清兰倏地心虚,害怕林氏追根问底,又不愿就此哑火,硬着头皮撑面子,“说到底还是母亲的恩惠。” 林氏笑而不语。 沈良推门而入,可见徐昭已经走了。 林氏道,“怎么?就这么走了?” 沈良看着沈清兰,哭笑不得,“兰儿都把他说得无言以对了,我还怎么留?” 沈清兰有点得意,又有点难过,问,“父亲,那他说什么了没?” 沈良摇头,“我看他垂头丧气,怕是无话可说了。” 沈清兰更不高兴了,心里觉得徐昭不可靠,初相识时觉得是个洒脱爽快人,后来要了囡囡去,又觉得温厚有耐心,谁知道轮到感情,却是这般没有担当,罢了,听翡翠得来的消息,看来他确实心有所系,无法放下那个失踪已久的妻子,如此就算与翡翠没有缘分吧。 “父亲,母亲,那我回去了。”沈清兰心里念着翡翠,自己也是临时决定将她留下,这会儿还不知怎么难过呢。 林氏想了想,摆手,“宜……也罢,你去吧。” 一路上,沈清兰就差没提着裙子疯跑了,赶回自己的小院,廊下灯和屋里灯都亮着,却是静悄悄地没有人声。 “小姐。”冬梅从屋里出来,行礼,“翡翠她们都在里头呢。” 沈清兰进屋去,就见翡翠和碧玉面对面坐着,翡翠趴在说上,碧玉则坐得笔挺,两人都看着对方,一声不吭。 “翡翠,这件事是我冲动了。”沈清兰坐在她身边,“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 翡翠摇头,“婢子知道小姐是为了婢子好。”说着不怪,声音里还是带着伤感。 沈清兰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能说出长篇大论的理由来说服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碧玉,陪翡翠早点休息。” 碧玉一愣,“小姐,您还没用晚饭。” 哦,沈清兰想起来了,当时自己让她们去厨房准备晚饭,自己去找林氏,结果去了沈清菀那坐了一会,再又回到林氏那折腾一圈,到现在竟忘了这回事。 眼下她毫无胃口,但想到是自己特意让碧玉和翡翠去做的,便没说拒绝的话,但也没让她们俩陪同,自己过去饭厅吃了点东西。 刚吃完,姜莺儿来了。 “沈姐姐,囡囡回去了,好无聊呀。” 一句话又勾起沈清兰的思绪,翡翠这事还没完,人虽然留下了,心估计还没回来,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拆开两人,不过,既然确定了翡翠动了心,自己总要为这小丫头把把关,奈何一试探,对方的踟蹰态度就先让她凉了心。 她苦涩地笑了声,安慰姜莺儿,“囡囡家距此不远,会常来玩的。” 姜莺儿挨过来,轻声道,“沈姐姐,刚才,翡翠哭了。” 沈清兰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问的,如果徐昭这一走,从此再无瓜葛,翡翠还会哭第二次、第三次,但总比自欺欺人下去,最后熬不住要强。 “翡翠是舍不得囡囡。” “……哦。”姜莺儿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刺史千金,身边从小围着婢仆,她也知道翡翠是沈家的丫头,去不去徐家,沈家说了算。 沈清兰不想对着一个才几岁的女娃娃谈论这种事,笑着哄她,“囡囡刚才还没出门呢,就累得睡着了;莺儿是不是也很累啊?让冬霞陪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出门玩,莺儿一定要精神饱满。” 姜莺儿毕竟是孩子,听说可以出去玩,立即高兴答应,主动拉着冬梅去睡觉了。 等姜莺儿走后,沈清兰自己静坐了一会,才想起来压根没问一句有关卫长钧的事,心头隐隐生出遗憾。 冬梅进来伺候沈清兰睡觉,可她了无睡意,靠着床头看书,冬梅催了两次,仍是睡不着,也不愿耽误冬梅休息,只好合了书假寐。 谁知冬梅坐在床前脚踏上,迟迟不离开,沈清兰忍不住又睁开眼,“冬梅,我睡便是了,你不用守着,辛苦一天,自己歇着去。” 冬梅摇摇头,垂首看地,像是在沉思什么,轻声道,“小姐,有个事,婢子不知该不该说。” 沈清兰一怔,坐了起来,“你说吧,我听着。” 大概是沈清兰的举动太郑重又客气,冬梅更犹豫了,沉默了好一会才嗫嚅道,“今天下午,婢子和翡翠、冬霞带着姜小姐、囡囡去园子里玩,期间,囡囡要喝水,又不肯回院子,婢子就回来取水,看到红桃偷偷摸摸的往外走,怀里抱着个包袱,左顾右盼,东躲西藏的,觉得不太对劲,可婢子也没有别的证据证明红桃在做坏事,所以……”所以憋了半天也没说。 沈清兰想了片刻,说道,“红桃的举动确实蹊跷,但仅凭这一点也确实说明不了什么,此事先别说出去,你往后多注意些她,有不对劲的立即告诉我。” 次日,早饭过后,大家纷纷放下筷子,邱氏先笑起来,“兰儿,听说你们今天出门去玩啊。” “是的。”沈清兰漱口后,平静的回答,又客气、认真地问,“大伯母需要带什么吗?” 邱氏以为她会邀请自己,没想到却说带东西,当下别扭的笑了笑,“不用,不用,你们小姑娘的眼光与我不一样,我这把岁数了,你们看上的,我也穿不上、戴不上。” 沈清兰掩嘴一笑,不说别的。 邱氏犹豫着再说点什么,沈清兰已经起身,准备收拾收拾走了,“兰儿啊……你们想去哪里玩啊?” “逛逛铺子罢了……”沈清兰觉得邱氏的态度实在奇怪,但又想不出来,她问这么仔细是为什么。 沈清梦擦着嘴角,突然娇声笑道,“母亲不如同去,女儿们买的东西您未必看上眼,那就亲自去瞧一瞧嘛,顺便也看看会州与分宁有什么不同。” 邱氏眼睛一亮,呵呵一笑,正准备说话,旁边看热闹喝水的林氏突然接过话去,“大嫂想转转,改天玩陪你去,咱们不跟孩子们一起,免得她们不尽兴。” 第539章 恍然 邱氏面色僵了下,“……也对,那改天吧。” 林氏摆手,“行了,你们去吧,别出城,别落单,早去早回。”看着姑娘们起身,她才又转向邱氏,“走走走,大嫂,咱们进屋里去。” 姐妹几个各自带着丫头,沈清兰还牵着个小尾巴姜莺儿,浩浩荡荡地往外走,忽见门房小丫头持帖跑来,向着几位小姐行礼,对沈清兰说,“小姐,陆夫人给太太的帖子。” 话音刚落,沈清芝急问,“哪个陆夫人?” 小丫头不认得她,但知道是分宁大房的小姐,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是会州新上任的刺史陆大人之妻。” 沈清芝听罢,猛然扭头看了眼沈清菀,紧接着意识到自己举动不合适,忙掩饰似的问,“大姐姐,是洪州调过来的那位陆大人呢,也不知帖子里写的什么,咱们还出门吗?” 沈清菀失神地望着小丫头手中的帖子,茫然摇头,“有母亲和二婶在呢,与咱们没关系,走吧。”说完,自己当先走了。 沈清梦冷冷笑了声。 沈清兰觉得声音格外刺耳,冷声问,“二姐姐有什么意见?或者说,你想留下来?”她倒是巴不得沈清梦留在家里。 沈清梦懒洋洋地答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跟着大姐姐走呗,四妹妹希望我去还是留啊?” “你随意。”沈清兰拉着姜莺儿追上沈清菀。 姑娘们多,大家分作两辆马车,沈清兰带着姜莺儿一辆,又把沈清柳也叫了过来,其他人在另一辆。 会州城不小,但要说商铺繁华,远比不上地处中原的申州,胜在东西新奇,除沈清兰之外,其他人都没见过,总有几分好奇心,不论看到吃的、玩的,还是穿戴的,都会两眼发亮。 女孩子嘛,逛街必不可少的一处定是首饰铺,沈清兰带着大家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伙计已十分熟悉她,远远的就出来迎接。 沈清柳小声道,“四姐姐,你好厉害!好多人都认得你。” 沈清兰哭笑不得,一个姑娘家认得人多,实在算不上厉害,说起来也怪自己性子过于跳脱了。 “来过几次罢了。” 忽地,沈清梦咯咯笑道,“五妹妹,别驾大人的女眷,谁能不给面子?”话锋一转,目光也转向沈清菀和沈清芝,“要是成了刺史大人家的女眷,那就更了不得了,大姐姐,三妹妹,你们说,是吗?” 沈清菀和沈清芝同时变脸。 沈清兰突然冷笑,“所以,二姐姐在分宁,谁都不敢不给面子?” “……”沈清梦哑口无言。 沈清兰不再理她,当先带着大家往里走,于一雅间落座,伙计见来了一群官家小姐,笑得合不拢嘴,送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 等首饰呈上来,几个小姑娘的注意力转移过去,开始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说评说、欣赏起来,没多久,就各自选了两三件。 沈清兰又给几个小丫头也各买了一副耳环,让伙计把所有的账都算在她头上,临走时,她又想起沈之潇快回来了,顺口问伙计,“可有男子用的饰物?” 此一言出,大家都震惊地盯着她。 沈清兰没准备解释,只是让伙计推荐。 伙计笑道,“自然是有的,男子用的发簪、坠子、腰扣、扳指……应有尽有,另外还有些西羌男子戴的玩意,咱们是不戴的,但也不妨碍欣赏、收藏。” 沈清兰点点头,正想说“取些来让我看看”,突然发现其他人都是一副别扭的样子,心知她们是要避嫌,便改了口,“我随你去大堂柜台看看。” 伙计忙在前带路。 沈清兰起身跟上,却被沈清芝拉住。 “四妹妹,你买男子的东西做什么?” 沈清兰笑,“回去再告诉你。”伙计就在前面,她不想哥哥还没回来,就被人传开。 沈清芝欲言又止,沈清梦眯着眼睛笑,“哎呀,三妹妹真是瞎操心,四妹妹要买东西送人,这种事还得向自家姐妹说嘛?那多没趣,呵呵呵。” “二妹妹慎言!”沈清菀立即喝住。 沈清兰倒是没生气,是懒得跟这种人生气,反而盈盈一笑,“可不是嘛,我也从来没听二姐姐提起过,何年何月送了什么给大伯父、何年何月又送了什么给大哥哥,难道你不说、我不知,就真的从没送过吗?那也太……啧啧。”扬长而去。 沈清梦再次目瞪口呆,她还真是从来没送过东西给沈威和沈之铭。 除她之外,其他人都释然了,原来是给父兄买的啊。 沈清兰随伙计到柜台,看了几样,都觉得不错,尤其是一枚白玉雕兰花扳指和一只翡翠云纹簪子,无论是用料还是雕工,都无可挑剔,难以取舍。 沈清兰私心里更喜欢扳指些,但觉得与沈之潇气质不太相符,便将两样东西都拿在手里,来回比较。 这时,就见伙计抬头往她身后看,陪笑招呼,“大公子来了,大公子请入雅间少坐片刻。” 沈清兰惊讶地回头,只见一个五官清瘦、身材单薄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含笑向伙计点头,“无妨,我就在这看看。”说完,又打量沈清兰,微微一笑,“沈小姐?” 沈清兰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声音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确实不认得,只得行了个礼,往旁边避了避。 男子笑容依旧,“沈小姐不认得我,倒是与我小妹交情甚笃。” “请问……”沈清兰好奇了。 “小妹嫣芸。” 沈清兰恍然,原来这是徐家大公子徐鸣轩,这人与徐鸣玉和徐嫣芸都有几分相似,怪不得看起来面熟,她点点头,笑道,“原来是徐大公子。” 徐鸣轩看着她手里的簪子和扳指,挑了挑眉,笑容意味深长,明明表现出十足的好奇、猜测,却就是不开口问。 沈清兰不喜欢他的表情,虽然并不知他的为人,却莫名的有些抵触,她不再理会这个人,只想尽快避开,就让伙计把扳指和簪子都装盒,全都要了。 第540章 离开 徐鸣轩也不走开,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打量她,看得人浑身不舒服,心想,徐家兄妹三个,徐嫣芸爽快利索,徐鸣玉温润谦和,怎么这个做大哥的,反而这般阴鸷古怪? 直到沈清兰回到雅间,徐鸣轩的目光仍若有若无的黏在背上,这让她觉得恶心极了。 雅间里静悄悄的,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出门前的误会呢,还是听到了徐鸣轩的声音,气氛有点古怪,没人说话。 沈清兰也没心情在这里呆下去,结了账,就带着大家离开。 路过柜台的时候,只见徐鸣轩还在那里,手里拿着个碧玉的小茶壶在转动着欣赏,斜眸见姑娘们走过来,突然开口,“沈小姐,家弟被母亲禁足了……” 所有人齐刷刷的停下来,看向沈清兰。 即使这里全是“沈小姐”,也绝无人质疑他指的就是沈清兰,一个男子禁足了,与她有什么关系? 沈清兰眯起眼,第一次对着一个陌生人想要动怒,她眼底的怒火和厌恶毫不掩饰,正准备撕破脸反击回去,忽然见姚太太走了进来。 姚太太妆容精致优雅,施施然走进来,“哟,徐大公子,你对我妹妹说什么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开场一句话惊住,“……” 徐鸣轩自然是脸色难看,虽然也听说沈清兰去过菡萏园,却不知两人交情这么好,甚至姐妹相称。 沈家几个姐妹则完全愣住,心说这是谁?怎么一上来就喊妹妹? 只有沈清兰,眉开眼笑的回了句,“姐姐!” 徐鸣轩抽了抽脸皮,笑道,“姚太太,一场误会,我也是刚见到沈小姐,打个招呼罢了。”她笃定沈清兰不会拆台点火,因为聪明人都不会利用好心人的帮助,能化解困局就点到为止,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如他所料,沈清兰的确是个聪明人,没有撕破他脸皮的打算,但是,他没料到,姚太太执意护着沈清兰的态度。 “误会?徐大公子与人家姑娘打招呼,一开口就提自家弟弟被禁足?这也是误会?还是说,这是徐大公子一贯与姑娘打招呼的方式?” 众人,“……” 徐鸣轩的脸原本消瘦苍白,这下子黑成了锅底,想动怒又不敢、明明尴尬又强撑着,最后憋了好一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挤出个笑脸。 “姚太太说话总这么不留情面,对生意人而言,可不是好事。” 这就又些威胁的意思了,常言道,对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在警告姚太太,把他得罪得狠了,总有一天会报复回来。 沈清兰微微变色,又惊又怒又内疚,立即说道,“我也劝你一句,无事生非,对读书人而言,也不是好事。” 姚太太哈哈一笑,“这话说得妙!徐大公子,我说话做事,素来因人而异。” 徐鸣轩阴沉着脸,没再说话,拱手而去。 滋事者终于离开,屋里的人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多了无数的猜测,沈清兰一边无奈,一边还是烦躁,但看到姚太太,更多的是感激,要不然她及时出现,很难想象,徐鸣轩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沈清兰行礼,“多谢姐姐解围。” 姚太太笑,“这也算个事?有什么好谢的?何况,他还在我店里闹。”扫视一周,“清兰,这就是你从分宁过来的几个姐妹?” …… 因为姚太太的挽留,大家又在店里坐了会,姚太太亲自沏了茶,与大家说些家常闲话,她看上去与刚才面对徐鸣轩时有些不同,十足的一个长姐形象,很快,沈清芝和沈清柳就喜欢上她了,一左一右拉着她说个不停。 沈清菀一如既往的沉默、温柔。 沈清梦却是一改平时的尖酸刻薄,也学着沈清菀的样子,安静地倾听,甚至坐得笔直。 临走时,姚太太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份礼物,笑道,“既然是清兰的姐妹,我便也套个近乎。” 姚太太送出门去,看着众人登车,拉着沈清兰留到最后,低声道,“清兰,茗道上了新茶。” 沈清兰刷的红了脸,小声道,“我知道了,改天去尝尝。” 姚太太乐,追着问,“哪天去?” 沈清兰有些为难,一则她还没定好去杨宅的日子,二则,家里有了这些姐妹,她不陪着,却独自往外跑,说不过去。 姚太太笑叹一声,“罢了,索性等着你去杨宅之后再定吧。” “姐姐怎么会知道我要去?”沈清兰有点尴尬。 “华欣都亲自上门送东西了,你能不过去回个礼?”姚太太轻笑,媚眼儿斜飞,笑问,“莫非,你是因为别的原因?” 沈清兰越发窘了,飞快地回头扫一圈,见其他人都已经上了马车,既担心她们等得不耐烦,又安心不会被偷听到,忐忑地解释,“姐姐,穆老夫人待我不错,听说她近来不思饮食,我理当登门探望,还有……”还有 穆世子也要来了。 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沈清兰怕时间仓促,自己解释不清楚的话,姚太太会误会。 大概像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沈清芝撩起帘子往外看,“四妹妹,怎么还不上车呢?” “马上。”沈清兰答道,未说出口的话,终究没时间说了,欠身行了个礼,准备上车。 姚太太拉住她,“你去吧,不用担心。” 沈清兰听糊涂了,没反应过来,这个“担心”指的是什么,但姚太太已经拍拍她的手,将她轻轻往马车推了下,她便没再多话。 离开珠宝铺子,不等于就回府去,两辆马车走出没多远,就并行停在路边。 沈清芝露出脑袋,“四妹妹,咱们出城去吧?” 沈清兰拉开帘子,还没说话,就见沈清芝的脑袋被拉了回去,沈清菀的声音传出来,“别胡闹,好好在城里转一圈即可,出城不安全。” 接着又是沈清芝的声音,“呵呵,大姐姐都从洪州来到了会州,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城外,也没见被野兽叼了去。 “二妹妹!”沈清菀动怒了。 第541章 反驳 沈清梦冷笑,“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姐姐生什么气呢?你们要是不敢去,我自己去就是。” “你!”沈清菀脸色都青了,“不许去!” 对面的帘子垂了下去,沈清兰扶额,静候结果,她知道,无论如何,沈清菀总能压住沈清梦,而沈清梦是个聪明人,她喜欢挑事,但绝不会真的涉险,绝对不会当真一个人出城的。 果然,吵闹一阵后,帘子又撩起。 沈清菀的脸露出来,“四妹妹,时辰不早,咱们回去吧。” 沈清兰微笑,“好,听大姐姐的。” “哼——” 突然,沈清兰看到一人一骑哒哒哒地跑过来,看起来是准备过马路,却被两连个并停的马车堵住去路,他勒马,在犹豫是换路,还是打个招呼。 沈清兰和沈清菀同时看过去,两人都愣住。 马上人也愣住。 下一瞬,沈清菀倏地把头缩了回去,帘子又放下了。 陆新明。 沈清兰其实有点恍惚,她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毕竟分别已有一年半,容貌略有变化不说,她确实快把这人忘记,倒是沈清菀的态度不但帮助她想起,更多的也是一种确认。 一瞬间,沈清兰不但想起沈清芝曾说过的话,也想起自己在离开分宁前,沈清菀的反常,加上此刻面对陆新明时的慌乱回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小姐?”陆新明讶异之后,先打招呼了。 沈清兰笑着点头,笑容明朗,语气大方,“陆公子,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陆新明拱手,笑容有些苦涩,“我已经听说了,沈大人早在半年前就调来会州任别驾,分宁一别,沈小姐一向可好?” “有劳挂念,一切都好。”沈清兰不想与他单独对话下去,但也不愿就这么把沈清菀等人供出来,只道,“很抱歉,挡了陆公子的路,陆公子稍等,我们让路。”说着让车夫赶紧鞭马让道。 “……” 另一辆车里一直安安静静。 直到沈清兰的车移到路边,腾出一侧马路来,陆新明不得不告辞时,那帘子突然又掀起来,紧接着,沈清梦娇媚的笑脸探了出来。 “陆公子,好久不见了。” “……”陆新明显然没想起来她是谁,只当作是会州本地人,可自己初来乍到,并不认得会州本地的姑娘,困惑地问,“请问姑娘是……” 沈清梦咯咯直笑,“陆公子从分宁而来,我也是呀。” 陆新明又是一愣,将分宁的女子在脑海中回忆一遍,对她仍是没什么印象,但看了眼沈清兰,心里有几分底,沉声问道,“分宁沈府的小姐?” 沈清梦的笑容不那么妩媚自然了,这也难怪,都这么一再提醒了,对方也猜出她是沈家的小姐,仍不知是哪个小姐,可见压根就没正眼看过自己。 沈清兰免费看了场热闹,心里好笑,想起沈清梦还曾自己导演美人计诱惑陆新明,结果被陆新明甚至整个陆家拒绝的事情,要不是看在一家姐妹的份上,怕是要笑出声来。 “不错,分宁沈府的小姐!陆公子的记性看来不怎么样,不过,分宁沈府的小姐有好几个呢,不知道陆公子还记不记得她?”说完,转头往车厢里喊,“大姐姐,他乡遇故人,大姐姐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沈清兰暗叫不好,再看陆新明,果然一脸震惊又呆滞。 “沈……” 沈清菀怕是十二分的无奈了,只得隔着帘子出声,“陆公子安好。” “安……好。”陆新明的声音有些异样。 沈清兰心头叹气,对两人之间微妙的感情看在眼里,更惊诧的是,看来不仅仅是沈清芝知道,连沈清梦都知道了。 沈清菀始终没用露面,只是又说了句,“陆公子,我与妹妹们出门在外,不便耽误,这就别过了。”催车夫先走。 沈清兰自然不会再与他牵扯,点点头,也招呼车夫跟上。 陆新明呆呆地望着马车远去,久久没动,也不知看的是谁。 遇上这么个插曲,街就更没法逛了,当然,出城也绝对不可能,直接就回家去了。 一路上,沈清兰都在为沈清菀担心,担心她处理不好这份感情,更担心沈清梦下绊子,也许,此时此刻,沈清梦就已经在琢磨坏事了。 “五妹妹,你以前在分宁见过陆公子吗?”为了缓和沉闷古怪的气氛,沈清兰主动和瞠目结舌的沈清柳聊天。 沈清柳摇头,“听说过,但没见过。” 沈清兰顿时觉得自己糊涂了,以沈清柳的身份和性格,要不是自己带着出去逛街几次,她应该是连沈家大门都不会出,又怎么见到陆新明。 而沈清梦,呵,她不一样,沈清兰当初到分宁没多久,就看到她偷偷以接沈之铭为借口去见陆新明,可以肯定,除了自己意外撞上的那一次,还有别的。 真是可惜,就算那样费尽心机的谋算,仍不能让陆新明多看她一眼,甚至,都想不起来她是谁。 回了沈府,姑娘们正在下车,忽见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牵了匹马往外走。 “沈小姐!”男子见了沈清兰,立即欣喜地快步上前行礼,“碧玉说您上街了,我正准备出去寻找,路上还安稳么?” 沈清兰也是无比坦然地笑道,“放心,没事儿,碧玉就是个操心命,你很久没回来了,该歇着就歇着,让她给你做些好吃的,不用去找我。” “嘿嘿,碧玉正做呢,她不放心沈小姐,我们也都不放心。” 我们?沈清兰会意,莞尔一笑。 其他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对话,等男子走远,沈清梦“啧啧”两声,似笑非笑,“四妹妹真是……” “又是认识人多?”沈清兰这次压根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当即就冷声堵了回去,“二姐姐要是嫉妒,我可真没法子,要是石榴这会儿还在你身边,你这个做主子的,也该考虑考虑把她配人了。” 今天,沈清梦第三次被沈清兰呛得无话可说了。 第542章 庆幸 沈清兰说完后,又是理都不理她,转向其他人笑道,“回头我让碧玉亲手做几样点心给大家送去,算是补杯喜酒,不过,点心也不能白吃,该添箱的要添箱。” 大家都笑起来。 “原来是碧玉的丈夫,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配得上碧玉那丫头。” “点心要吃,添箱也不会少。” …… 只有沈清梦黑着一张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岔道口分开,各回各院。 姜莺儿年纪小,杯冬霞抱着回屋,没过一刻钟就睡得香了,沈清兰洗脸净手,又更衣梳妆,去见林氏。 碧玉从外面进来,端着个带盖白瓷碟子,“小姐回来的早,正好吃点东西,刚才薛扬跟婢子说了。” 沈清兰笑着揭开盖子,拈了块鲜花素饼放进嘴里,赞道,“碧玉的手艺越发好了。”也不急着出门了,索性拉着碧玉坐下,让她改天再做些送去给沈清菀她们。 碧玉听了,道,“给大小姐她们倒是可以,婢子不愿给二小姐吃。” 沈清兰笑,“我还以为你成亲后会成熟许多呢,还是这么任性,你把点心端过去,她爱吃不吃,吃了还要给你添箱呢,我就不信她好意思吃了你的点心不放点血。” “谁稀罕她那点破东西!”碧玉撇嘴,好歹没再坚持不送,又问沈清兰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清兰简单说了一遍,气得碧玉直骂人。 沈清兰笑,“瞧瞧,我怎么觉得你成亲后,脾气比以前还大?薛扬把你纵得不像话了,回头我得说说他去。” 碧玉傻眼地瞪着自家小姐。 忽见门房小丫头跑进来,“小姐,徐家一个丫头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沈清兰微微皱眉,徐家?徐嫣芸的丫头吗?她想起徐鸣轩的嘴脸,很不舒服,但也不想迁怒徐嫣芸,吩咐冬梅把人领进来。 进来的丫头很面生,沈清兰也没多疑,问,“你家小姐叫你过来做什么?” 那丫头像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小姐?”接着恍然大悟,“哦哦,我家小小姐哭得厉害,婢子们哄也哄不住……” 徐嫣芸哭得哄不住?沈清兰也糊涂了,她哭什么?她哭了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忽见碧玉从屏风后抱着一叠衣裳走出来,“咦”了声,笑道,“这是徐户书家的丫头。” 沈清兰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弄错了,忍不住笑,又想到囡囡在哭,皱眉问,“囡囡哭着?” 丫头答道,“可不嘛,昨夜里哭了一场,今天下午又哭了。” “徐户书呢?” “在家呢。”丫头道,“就是户书让婢子来找翡翠的。” 沈清兰骤然变脸,冷冷一笑,“你回去吧,转告徐户书,翡翠在我眼里是个宝,不是他一声招呼就去的。” 丫头呆了呆,像是没太明白其中意思,但也知道沈小姐这是不同意了,不敢多话,行了个礼回去了。 沈清兰喘了口气,问碧玉,“翡翠呢?” 碧玉叹气,“今天在家不高兴呢,秋月带她去后园子里跟着花匠学剪枝了。” 沈清兰哭笑不得,“也好,有个活儿做着不难受。” “那小姐准备怎么着?铁了心不给?” “给什么?”沈清兰又来了气,“你看看徐昭什么态度?昨天走的时候一声不吭,今天哄不住囡囡了,打发个人来叫过去就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的翡翠是他徐家的奶娘老妈子吗?他怕是在做梦!”说完不解气,喘口气继续,“我当时瞎了眼吗?居然会同意让翡翠去他家?还有意无意地把翡翠留在那里,我若早知道他这么没有担当,当初就不会让翡翠进他家的门!他连见都别想见着!” “小姐……”碧玉被惊住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发这么大脾气。 沈清兰还在生气,“碧玉我跟你说,以后徐家再来人,说要翡翠过去带囡囡,一句话,不行!记着没?我们翡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没出嫁呢,先给他带上女儿了?还有,你也看着翡翠,别让她胡思乱想。” “还有,你跟薛扬提一提,看有没有模样、性格都配得上翡翠的……” “小姐……好的。” 等气消得差不多了,沈清兰再次起身去林氏那。 不太巧,林氏正在小憩,赵妈妈坐在旁边做针线,沈清兰从门外就察觉出屋里没声响,便放轻了脚步。 赵妈妈见了,起身朝她招手。 沈清兰到床前探首看了眼,低声道,“妈妈,我怎么觉得母亲睡中带愁容,是有什么事吗?” 赵妈妈索性把她带出卧室,到外头说,“是有点事呢,齐姨娘又过来哭了一场、闹了一场,太太烦心呢。” 沈清兰一听,也觉得头大,“前些日子倒也安稳,我还以为病好了呢,药还吃着吧?” “吃着呢。真是奇怪,今天突然就闹了起来,还砸了太太一个茶杯,可把太太气着了。”赵妈妈摇头,“也亏得咱们太太仁厚,这要是换个人家,怕是容不下。” “大伯母可知?” “不知。”赵妈妈摇头,“那会儿,大太太不在,两个院子离得远,应该听不着动静。” 沈清兰一遍庆幸邱氏不知情,毕竟是家丑,能不让邱氏知道就不知道吧;一边又想让邱氏知道,如果她在场,兴许能帮母亲一把,不至于让母亲气得急了,身边也多个宽心的人,可再一想,罢了,邱氏能安慰什么? 正说着话,忽听林氏在屋里喊,“兰儿?回来了?” 沈清兰赶紧进去,滚到林氏身边躺下,笑道,“刚回来,想挨着母亲睡会,您怎么醒了?” “要睡自己睡,挤着多热。”林氏坐起,笑嗔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撒娇。” 沈清兰抱着她胳膊不撒手,母女俩笑了一阵,林氏把她拉起来,问她逛街如何。 沈清兰本没有隐瞒之心,但想到母亲正心情不好,何必再说叫人着恼的话,便只挑了陆新明的事说。 “陆公子到会州了,路上巧遇,打了个招呼,便各自走开了。” 第543章 懊恼 林氏注意观察她的脸色,不见扭捏与尴尬,放下心来,点头道,“看来陆夫人的帖子也是因为儿子到了,也好,那我后天过去。” “母亲一人去吗?” 林氏诧异,“你是逛街逛糊涂了?我怎会一人去?你大伯母是为的什么千里迢迢从分宁到会州来的?” 沈清兰挨了说,反倒一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是有事要母亲帮忙,特地问上一句。” “什么忙?” “明天我再说。”沈清兰神秘兮兮地告辞离开。 林氏失笑,“这妮子……” 赵妈妈送进安神茶来,笑道,“小姐这性子真是可爱得很。” 林氏摇头,心里既觉得美滋滋,又隐隐约约地忧愁,“马上就十六岁了,光是可爱又是什么好事?在娘家有人宠着,等嫁去婆家,这性子怕是要吃苦头了。” “太太也别担心了,我看小姐人见人爱,就算是婆家,谁又舍得欺负她?再说……”赵妈妈突然打住话题,讪讪一笑,“太太,喝了茶,就休息吧。” “我这刚迷糊醒来,一时半会可睡不着了,反正老爷今天喝同僚喝酒还没回来,等等吧。”林氏看她一眼,又道,“你也别说话说半句,咱俩这么多年了,你就算不说出来,我心里也明白,不过是那几个人选吧。” 赵妈妈苦笑,“是的,太太心里都明白,就不知如何打算?” “打算嘛,”林氏陷入沉思,“陆家是再不会考虑的了,会州求亲的几家也没有中意的,穆世子……”她停了下来,久久无语,像是怎么也做不了决断。 赵妈妈静静地等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太太,在过去的一年里,您只要提到穆世子,就从未有过迟疑。” 林氏像是猛地一愣,是啊,以前从未迟疑,现在为何迟疑了呢?那孩子,确实很不错,穆老夫人看上去也很喜欢兰儿,这样的婆家,还有什么迟疑的? 赵妈妈又提了句,“昨天穆小姐送来的几箱东西……” 林氏皱了皱眉,道,“说是之逸和之潇寄回来的,我看着似是而非,所以封箱未动,等之潇回来再说。” “那天穆小姐说还有封信,在穆世子那。” 林氏眼神有些恍惚,“是啊,穆世子也来会州了……等他来了再说吧。”不知是忘了刚说的“睡不着”的话,还是突然之间又觉得疲累了,顺手端起安神茶,喝了下去。 再说沈清兰,她离开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去了邱氏所住之处。 开门的是沈清梦的大丫头木棉,她带着一贯阴沉麻木的表情,耷拉着眼皮,把门拉开,见是沈清兰,愣了下,退开两步行礼,“四小姐请进。” 沈清兰朝她微微一笑,没多话,径直去了沈清菀的房间,果然,除了沈清梦,其他姐妹都在,大家看到她,无不惊喜,纷纷起身迎接。 沈清菀笑着给她斟茶,“四妹妹怎么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清兰很自然地坐在她们中间,“想你们了呀,算不算有事呢?” 沈清芝哈哈大笑,“当然,这是顶大的事!” 说笑一番后,沈清兰问沈清芝,“三姐姐想去看黄河?” “想,也不想,这个……别提了吧……”沈清芝有些尴尬,还悄悄觑了眼沈清菀,却被沈清兰看到,“大姐姐才刚训完我,四妹妹你又提。” 沈清兰笑,“……为什么训你?” 沈清菀苦笑,刚要说话,沈清芝撇着嘴忿忿道,“还不是因为二姐姐!她昨天跟我说黄河里有个神女,是人身龙尾,有缘人才能看到……” 沈清菀轻叱,“别胡说这些!” “本来就是她说的!我被骗了!”沈清芝坚持解释,“她还说她昨天夜里做梦梦到神女了,所以想去看看,问我去不去?还说四妹妹不喜欢她,要是她提出去黄河岸,四妹妹肯定不同意,所以让我说。” 神女入梦? 沈清兰忍不住轻“呵”一声,“我来会州半年,从未听说黄河神女,二姐姐刚到三天就有神女入梦,看来,确是有缘人。” 沈清芝也知道自己被骗,这会儿气鼓鼓的,不作声了。 沈清菀皱眉,“四妹妹别管这些胡说八道,咱们几个姑娘家本就不该私自出城,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三妹妹你也这么大了,怎么人家说什么都信?下次想知道什么先问问四妹妹。” 沈清兰知道沈清芝被打击了,心里不痛快,拉着她笑,“我今天晚上不走了,与三姐姐同榻,可好?” 沈清芝眼睛一亮。 沈清柳眼巴巴的,小声道,“我也想呀。” “那就明天,我陪五妹妹。” 姐妹们在一起,说笑不断,连以前胆小寡言的沈清柳也不那么拘束了,时不时插几句嘴,并没人笑话或是排挤。 人多热闹,众人都没有睡意,直到邱氏过来催,见沈清兰在,诧异了一瞬,也没再做声了,但众人到底没有继续下去,各自洗漱回房。 沈清芝拉着沈清兰回房,特别开心,主动帮沈清兰梳头发,啧啧称赞她头发长得好,又黑又亮,趁着丫头不在,还小声说,“其实我前天想去找你来着,被二姐姐嘲讽,我跟她吵了一架,就没去了。” 沈清兰看着镜子里她一脸的懊恼,诧问,“怎么还吵起来了?我那儿,你想去就去了,我自是欢迎,何必嘲讽?” “她那人,你还不知么?好像全世界都欠着她三斗米似的,成天的不是呛这个,就是堵那个,哼,分宁都没一个人喜欢她了,来了会州,还这么作。” 沈清兰“扑哧”笑出来,心念微动,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二姐姐以前在分宁时不是这性子,在祖母前面还常撒娇,说话做事也很机敏讨喜,怎么这次见面变了许多,是不是……在祖籍老宅那边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沈清芝将梳子一放,立即反驳,“祖籍?哪有?她压根都没去祖籍好吧。” 第544章 主意 沈清兰讶异,“没去?” 她记得自己离开分宁时,还问了沈之铭,沈之铭说由他亲自送沈清梦回祖籍,她不相信沈之铭会骗人。 “嗨,也不能说没去,半道上就回来了,不就是没去嘛。”沈清芝迟疑了下,轻声道,“这事儿祖母不让说。” 沈清兰心里有了主意,道,“看来确实发生了些事,要不然也不会半道回来,祖母不让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大哥呢?也没说什么?” 沈清芝一脸困惑,“大哥能说什么?” “不是大哥送二姐姐去的吗?” “不是啊。”沈清芝怔了怔,恍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开始父亲确实是说让大哥去送的,但是后来祖母不同意,怕耽误了大哥念书,让仆从们去送。” 沈清兰恍然,“原来如此。” “我们那时候都以为二姐姐回祖籍了,谁知过了七八天,突然又回来了,不过,一进门就被关了禁闭,三个月都没见人。”接着,沈清芝又神神秘秘地补了句,“那些送二姐姐的仆从也都消失了。” 沈清兰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忍不住继续问,“依你说,二姐姐重回分宁,立即就被隔离,谁也没见着?你们都是三个月后才见到的?” “是呀,不过,也不是谁都没见着,大夫是要见的呀,祖母也见了。”沈清芝解释,“听说二姐姐是在路上受了风寒,病得很重,仆从们不敢再往前走,所以又送回来,那隔离的三个月就是在治病,我还真见过厨房天天煎药,定时送到二姐姐那边。” “当时正月里,天气犹寒,着凉生病也是正常。” 沈清兰琢磨着,觉得这个理由虽然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加上其他的疑点,就显得不对劲了,路途千里,老安人肯定选了一批可靠的人护送,怎么受个风寒就手忙脚乱往回走?真的是病来如山倒,以至于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还是另有原因?另外,回来后,那些人都哪里去了?老安人不至于因为一个“照料不周”的罪名就把人全部卖掉吧? 她突然又想起一个关键人物,“姜姨娘呢?还在分宁吗?” 沈清芝一撇嘴,“这个人真是……呸!” “怎么了?” 沈清兰对姜姨娘颇有些印象,因为有一次沈清梦污言秽语伤害自己,姜姨娘还特意送来一对耳环为女儿赔罪,虽然后来,自己还是把耳环还给沈清梦,但这份为母之心还是叫人感慨;再后来,沈清梦因为持刀伤了自己被关起来,姜姨娘还以自尽的方式救女,种种举动,很难让人忽视。 沈清芝冷笑,“二姐姐刚离开分宁,她就逃跑了,找了几天都没找到,谁知后来二姐姐被送回来的时候,她居然也在,跟着以前回来了。” 沈清兰猛然想起自己临走前没多久,又听说姜姨娘准备带着沈清芝逃跑,当然,结果也是没成功,那么,这一次逃跑显然也是筹备已久,至于是否与沈清梦约好在途中碰头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后来又跟着沈清梦回来,大概还是放不下女儿吧。 “那,姜姨娘现在呢?” “死了。” “死了?” “她自杀了,真没人逼她,她逃跑的时候,大家都气坏了,父亲更是大发雷霆,但是后来她又回来,给祖母和父亲磕头请罪,父亲不肯原谅她,但祖母劝着,也就骂了她一顿,并没把她怎么样,仍旧禁足在她屋里,但没几天,她就上吊了。” 沈清兰沉默着,猜想她是因为羞愧难当,自认无颜于世,想到她难分对错的行为,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清芝往床上一躺,四平八稳的,“她死后,祖母就作主,把二姐姐改到母亲名下,也没再往祖籍那边送了,这不,这次来会州,她也就跟着来了。” 沈清兰满脸震惊,凭着直觉,她觉得姜姨娘的死是种交易,姜姨娘用死为沈清梦换了个嫡女的身份,但老安人不清楚她的想法吗?为什么会答应? “终归是一家子,既然来了,该怎么招待便怎么招待。” 沈清兰已经基本清楚沈清梦的遭遇,也灌了满脑子的疑惑,可是再问沈清芝,她也一问三不知,只好暂时作罢,今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三姐姐,你上次说大姐姐和陆公子的事,究竟怎么回事?上次你说见着他们俩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沈清芝想了想,摇头,“没有了,但是我的直觉很准的。” 沈清兰沉吟,“大姐姐不承认,兴许她也……不乐意?”感情这种事,外人都做不得主,她也怕自己糊里糊涂地帮了倒忙。 沈清芝侧身来看她,“四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那倒没有,只是你也知道,陆家下了帖子,母亲准备后天就过去,这是个机会。” 沈清芝立即说,“让母亲带着大姐姐去吧,我不去!” 沈清兰失笑,“这怎么可能?大伯母可是为了你才特意来的,无论你愿不愿意,是必须要去的。”见沈清芝着急了,话锋一转,安抚道,“不过,去做什么,又另说了。” “四妹妹的意思是……” “我说了,这是个机会,至于是什么机会,尚未可知,你我大可利用一下。” 沈清芝陡然来了兴趣,一下子坐起来,“你说,怎么利用?” “不出我预料的话,这一次,咱们所有人都会去,除了咱们一家,会州还会有别的人家,所以,大伯母很有可能在为你和陆公子制造机会的同时,也要为大姐姐、二姐姐和五妹妹寻找合适的人家,到时候人多了就乱,咱们想个法子,看能不能引陆公子和大姐姐见一面。” 沈清芝大喜,“这是个好主意!” 沈清兰示意她小声,“咱们要先保密,事情也要做得万无一失,无论如何,不能害了大姐姐。” “嗯嗯,我听你的。” “那好,你过来,咱们商量一下……” 第545章 响声 按照沈清兰的意思,第二天要好好在家休息一天,准备去陆家的事,结果,刚吃完早饭,家里就来了一会不速之客,打乱了她的计划。 消息是碧玉递进来的。 “小姐,穆世子来了。” 沈清兰傻眼,她没想到穆华景这么快就到会州了,原本计划的是,一旦听到穆华景的消息,自己就过去杨宅,以探望穆老夫人的名义,亲自把大哥二哥的信带回来,再在现场用言行委婉表明自己的态度,穆家人聪明,再交往,就不至于彼此尴尬了。 但现在,穆华景来了,已经和林氏见面了,怎么办? 沈清兰一想到以前林氏对穆华景的喜爱,就觉得头大。 “小姐,婢子过去听听?”碧玉提议。 沈清兰想了想,“让秋月去。” “啊?”碧玉迟疑了,低声道,“小姐,秋月未必能理解您的意思。” 沈清兰摇头,“碧玉,秋月以后也要一直跟着我的,她务必需要慢慢理解,何况,以她双重身份,过去母亲那边比较不引人注目。” 碧玉刚出去,姜莺儿蹦蹦跳跳地进来了,“沈姐姐,我听说府上来客人了。” “是的。”沈清兰笑了笑,闲着无事,自己拿了针线来,准备打发时间,顺便问姜莺儿,“要不要一起绣花儿?” 姜莺儿嘻笑,“我想去看看客人,我刚回来,听园子里有下人在议论,说是个京城来的大人物,我去瞧瞧,究竟是什么大人物。” 沈清兰呆了呆,笑着阻拦,“和咱们一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私心里是不愿意姜莺儿去的,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姜莺儿和她住在一起,亲如姐妹,这个时候露面,很难不被人猜想到她身上,万一让穆华景误会是她让姜莺儿去打听消息,就更麻烦了。 可姜莺儿人小鬼大,好奇心强,笑一声,“我瞧一眼就回来,万一多个鼻子呢。”蹬蹬蹬跑出去了。 “……”沈清兰赶紧喊住,又把她叫回来,拦是拦不住了,只能退一步,“好吧,你想去就去,只是不能说是我同意的。” “放心,我就说,是自己偷偷溜出去的。” 沈清兰放心了,又道,“要是有人问你,我在做什么,你就说,我一心清净,在抄佛经。” 姜莺儿不解,“为何要这么说?你明明没有抄佛经啊。” “这个……将来我再告诉你,现在你也不明白。” 姜莺儿一头雾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跑远了。 碧玉又回来,陪她一起做针线,捏着那把剪子,随口问道,“小姐,怎么那把缠红线的剪子好几天没见着了?” “嗯,不知搁哪了。”沈清兰正为穆华景的事发愁,比较之下,一把剪刀的失踪实在没什么可疑的。 碧玉见她心不在焉,问,“小姐是在担心太太对穆世子说什么?” 沈清兰幽幽叹气,能不担心么?往远里担心林氏把亲事定下来,往近里担心一会要自己过去见面,左右都为难。 “我去大姐姐那边坐坐。” 碧玉立即起身,“婢子陪着。” 到那的时候,沈清菀几个也在做针线,沈清梦仍然缺席,这倒是正中沈清兰下怀,她觉得没有沈清梦在场,气氛融洽得多。 姐妹们说笑几句后,沈清芝先问,“我听说来客人了?是会州官员女眷吗?” 沈清兰面无表情,“好像不是,要是女眷的话,咱们都会被叫过去的。” “那就是男子了。” 忽闻脚步声匆匆,只见邱氏飞快地推开门冲进来,“走走走,你们几个赶紧更衣……”猛然看到沈清兰也在,尴尬地无地自容,顿时傻在门口,“兰儿呀……嘿嘿,你来了啊……”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邱氏身上,一瞬间,鸦雀无声。 沈清兰莞尔一笑,“大伯母,您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带着姐妹们往哪里去啊?” “哈哈,没……没往哪去,园子里四处走走。” 沈清兰又是一笑,站了起来,“哦,那我先走了。” “四妹妹!”沈清菀一把拉她又坐下,“四妹妹刚来,咱们再说会话。”又转向邱氏,“母亲,这会儿太阳正毒,咱们等傍晚再去吧。” 邱氏打着哈哈说个“好”,灰头土脸地走了。 屋子里还是沉默下来,气氛微妙而尴尬。 沈清兰略坐了坐,很识趣地告辞了,沈清菀等人也不好挽留,别别扭扭地送她离开。 外头日头确实很毒,碧玉撑着伞,沈清兰还觉得眼晕,主仆俩放弃了宽阔的主道,专走树荫浓的小道。 “等等。”沈清兰突然拉住碧玉,努了努嘴,低声道,“你看。” 碧玉循着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个角落里,沈清梦和她的大丫头木棉面对面站着,木棉正在说什么,沈清梦则攥紧拳头,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表情,但还是能从肢体动作看出有些剑拔弩张。 突然,沈清梦狠狠甩了木棉一耳光,掉头就走了,那一耳光必是用了全力的,响声把沈清兰和碧玉都吓住了。 沈清梦走后,木棉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傻了。 沈清兰心里颇不是滋味,她自小看沈良和林氏对下人宽厚,耳濡目染,也从不虐待下人,没想到亲眼看到沈清梦这么狠劲打人,一时间,既愤怒又心疼,禁不住抬腿就过去。 “小姐!”碧玉拉住,摇头,“别去。” 沈清兰一愣,冷静下来,关于沈清梦的心理和木棉的来历,还是个迷,她们俩刚才的对话也还不知情,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木棉突然走了。 主仆俩看着她背影,良久,沈清兰说,“碧玉,你想办法打听一下怎么回事,那个角落,位置有点特殊。” 碧玉皱眉,“啊,那是姨娘们住的屋子附近,二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沈清兰想起冬梅曾说过的话,叮嘱道,“你顺便去看看姨娘,留意红桃。” 碧玉一惊,点头。 第546章 不许 沈清兰回到小院的时候,秋月和姜莺儿都在,她不由地怔住。 “回来了?” 真好,看来穆华景已经离开,林氏居然没有让自己露面。 姜莺儿扑过来,十分开心,“沈姐姐,我看到那个穆哥哥了,他长得真好看。” 沈清兰呵呵笑两声,算是认同,要论模样俊俏,确实得承认,再自己认得的人中,穆华景少有人及。 她看了眼旁边的秋月,秋月则向姜莺儿那边示意了个眼色,没说话。 沈清兰会意,牵着姜莺儿回房,给她吃水果、点心,问,“莺儿,你进大厅里去玩啦?” 姜莺儿人小个子矮,坐在凳子上,脚就够不着地,她晃着两条腿,认认真真地回答,“对呀,我进去看穆哥哥嘛,沈太太在和穆哥哥说话呢。” 沈清兰心念一动,笑问,“那,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说好多好多呢,我也听不懂。”姜莺儿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大圈,代表“好多好多”,虽然说了听不懂,还是想了想,又掰着手指回忆,“说京城里的之逸和之潇……” 之逸和之潇?沈清兰差点笑出来,姜莺儿不知道这两人是谁,林氏怎么说,她便怎么学,童声娇稚,说起来十分有趣。 “还说老夫人和小姐,说上次宴席招待不周。”姜莺儿说着说着,反问沈清兰,“沈姐姐,哪个老夫人和小姐啊?” 沈清兰笑,“就是那个穆哥哥的祖母和妹妹,穆小姐你见过的,就是前天过来的那个穆小姐,你还和她聊天来着。” “哎,是她呀!”姜莺儿笑起来,“怪不得沈太太还说什么礼物呀书信呀,对了,还说亲事呢。” 沈清兰本来正笑着呢,一听“亲事”,刷的变了脸色,“什么亲事?” 姜莺儿童言无忌,“沈姐姐你的亲事呀。” “她们……怎么说的?”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又不敢惊吓着姜莺儿,屏息轻声,“莺儿,你好好想想。” 姜莺儿摇头,“只记得说过,穆哥哥说了一大段话,沈太太说太仓促了,要再考虑,沈姐姐,成亲要考虑什么呀?” 沈清兰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安,哪里顾得上回答她,被姜莺儿拉着衣袖推来推去,只好敷衍,“这个我也不知,回头知道了再告诉你。” 好在小家伙真的很好哄,立即又点头笑了,“沈姐姐,沈太太和穆哥哥都问你在干什么呢。” 沈清兰紧张地问,“那你怎么回答?”虽然去之前叮嘱过,但姜莺儿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未必记得住。 “当然是按照沈姐姐教的说呀,一个字都不差哟。”小莺儿看起来有点得意,粉嘟嘟的嘴唇翘着,“穆哥哥还问你抄什么经书,我说我不认得。” 沈清兰终于松了口气,狠狠夸奖了姜莺儿,觉得这个软绵绵、粉嫩嫩的小娃娃简直可爱极了,逗着她吃了些东西,让冬霞带着去园子里玩,自己则准备再叫秋月来问问,突然见冬梅跑进来。 “小姐,翡翠起热了。” 沈清兰大惊,忙随她过去探望,只见翡翠歪在床边,小脸儿通红,整个人都蔫耷耷的,上前一摸额头,只觉得烫手。 “冬梅,快去请大夫来。” “小姐……”翡翠呜咽无力,说话声哼哼唧唧。 沈清兰心疼得眼眶都红了,拉着她的手,“怎么突然间就病了起来?也是我大意,一上午没见你,我还以为你又去学修枝了呢。” 翡翠呜呜哭起来,也没说什么。 沈清兰给她倒了杯温凉的白开水,把她扶起来,逼着她喝下去,仍叫她躺着。 碧玉火烧火燎地冲进来,也是红着双眼,欲言又止,看着是想骂她来着,也不知是见她这可怜模样心软了,还是顾及沈清兰在场,最后只是狠狠叹了口气。 三人一躺两坐,竟沉默了良久,还是碧玉忍不住,压着脾气恨声道,“我还以为你终于长大了,能嫁人、还能带孩子了呢,谁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这大暑的季节,都能把自己弄病……” “……碧玉。”翡翠哼哼。 碧玉还在生气,“叫我干嘛!还指望你伺候小姐呢,你这是让小姐来伺候你?我看是小姐对你太好了,成天的什么事也不做,吃喝玩乐逛园子,还动不动让小姐操心。” 沈清兰扶额,拉住碧玉,拍着她手背安抚,知道她是好心,就怕翡翠在病中再受刺激,谁知一看,翡翠还痴痴愣愣的,碧玉自己先滚下泪来。 “好了,你们俩……碧玉你也喝口水,别上火了。” 不多时,冬梅带着大夫进来,望闻问切一番,说是中暑、着凉兼内火,症状较重,但也不是大病,好好服药、休养,三五天就能恢复。 送走大夫,冬梅主动去抓药、煎药,在门口正撞上秋月,见翡翠在床上病蔫蔫地躺着,一时不知说什么。 沈清兰问,“秋月,怎么了?” 秋月瞟了眼翡翠,没吱声。 沈清兰会意,让碧玉陪着翡翠,自己带着秋月出来,转过长廊进了大厅,才又问原因,秋月这才道,“小姐,徐家那丫头又来了。” “徐户书家的?”沈清兰脸色一沉。 “……是。” “仍是要翡翠过去带囡囡?” “……听着,是这意思。” 沈清兰心里正疼惜翡翠呢,突然听到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柳眉竖起,“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再找翡翠,一律拒绝,也不用来跟我说。” 秋月苦笑,“小姐这话婢子知道,昨儿来过一次,婢子就推了,今儿又来了,还带着厚礼,说是无论如何想见翡翠一面。” 沈清兰不许,“你去回了,就说不稀罕徐家的东西!别以为拿几样东西来,就可以哄着翡翠继续做他家的老妈子!我沈家的人,沈家自己养得起!” 秋月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等沈清兰再次回到翡翠的屋子,翡翠正眼泪汪汪地看着碧玉,拉着她的手轻轻摇,像是在哄,又像是在求,可碧玉扭过头,理也不理她。 第547章 和睦 沈清兰也没吭声,知道这情景无非是碧玉又把翡翠骂了一顿。 见沈清兰进来,翡翠便乖乖地收了手,蔫头巴脑的样子。 小丫头端进水来,碧玉拧了帕子给她敷额头擦身子。 沈清兰看着又心疼,不想说徐家的事让她闹心,转身又走了。 回屋刚坐下,秋月回来了,说徐家那丫头已经回去了,礼物没收,又抱回去了。 “嗯。”沈清兰不愿为这事继续烦心,自己闷坐着平复心情,秋月也不走,静等了片刻,轻声道,“穆世子……” 沈清兰这才又想起穆华景来过的事,问,“你打听到什么了?” 秋月禀道,“穆世子昨天傍晚刚到的会州,今天送来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信,顺便说了说京城的事,大少爷颇得圣心,看意思是会留任京官,二少爷早就决定要回来,皇上也重赏了,对了,前两天穆小姐送来的东西,确实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主要是皇上赏给二少爷的。” “咦?怎么只赏给二少爷?”这就让沈清兰不理解了,“不是说大哥更得圣心吗?” “这,婢子也不清楚,穆世子没细说,太太也没问。” 沈清兰又问,“还说什么了?” 秋月笑了,“穆世子说,京城好些达官贵人听说二少爷尚未订亲,都想招婿。” 沈清兰忍不住笑,心里很是得意,“那得二哥自己喜欢,父母都同意才行。” “穆世子说完,太太也笑,只说是句玩笑罢了。” 沈清兰也觉得二哥不但年纪还小,心理也不如大哥成熟,不妨过两年再议亲,倒是大哥,这次婚期推迟,不知能改到何时。 秋月又道,“穆世子,问起小姐。” “哦……” “穆世子提议太太带着小姐进京,他说,原本去年就是这么定的,因为老爷要来会州就任,太太不放心,才跟着一路陪同,如今万事万物稳妥,大少爷也在京城住下,太太也该过去了。” 沈清兰猛然想起,是啊,还有这个事呢,去年确实说过要进京,只是后来就不再提了。 秋月看她一眼,又道,“穆世子还说,大少爷最好借着新科榜眼的大好形势,迅速在京城扎下根基,这三五年都别离京,只是这样一来,婚期就麻烦了,总不能一拖再拖,穆世子说,其实,让大少爷在京城完婚,大有好处,所以,太太应该带着小姐尽快进京。” 沈清兰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能否认,穆华景说得句句在理,只是,让自己也进京……说到底,与此无关吧? “那,母亲怎么说?” “太太说,再考虑一下。” 沈清兰心里七上八下,一句再考虑,结果就不好说了。 这一下午,沈清兰都在不安中度过,既盼着林氏叫她过去,又怕林氏叫她。 直到吃晚饭了,不能不去,到那一看,邱氏等人都已在座。 邱氏一见他,就乐着招手,“兰儿,你来得正好,我和你母亲正在说明天去陆府赴宴的事呢。” 于是,沈清兰又添一桩头疼事。 她强笑道,“此事,大伯母与母亲商议好了,我们晚辈听从即是。” 邱氏大喜,“兰儿真是乖巧懂事!你还记得上次在分宁,也是咱们一起去陆府做客的事?哈哈,这可真是风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忙噎回去,改成,“转眼都快两年了呀,你们几个也都长大了。” 林氏不动声色给邱氏续上葡萄酒,“孩子们的衣裳……我就不备了,大嫂,你们来的时候……” 林氏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上次在分宁,姐妹几个去陆府做客,邱氏特意给每人都量身定制了衣裳,诚然,她这么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林氏肯定不会这个时候秋后算账。 这次委实没有办法,邱氏她们自己隐瞒了行程,又隐瞒了目的,紧接着陆家的邀请就到了,根本没时间缝制新衣服。 要说起来,前两天她们刚到的时候,林氏就送了她们每人一套衣裳,不过,当时说的是“见面礼”,现在不好再提。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都准备好了呢。”邱氏立即回答,没有提前几天的“见面礼”。 所有人,“……” 真是不经意一句话,尽泄真相,果然就是为陆家而来。 林氏轻轻一笑,“那就好。” 接下来,林氏和邱氏又说了几句做客的礼节,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谁也不是第一次出门做客,长辈们象征性说一下,姑娘们乖巧的听一下就行。 沈清芝坐在沈清兰旁边,悄悄在桌下扯她衣袖,等她看过来,又挤眉弄眼的示意。 沈清兰会意,也给她回了个眼色,但沈清芝没看懂,继续扯衣袖。 沈清兰最好凑过去,低声说,“等会出去再说。” 没过多会,话题说完就散了,邱氏先起身,姐妹们也跟着站起,谁知林氏单独叫住了沈清兰,沈清芝无奈,只好先离开。 “母亲找我有事?”沈清兰挨过去。 林氏笑,“怎么与三小姐突然这么要好了?”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在分宁的时候,两人还很不对付。 沈清兰嘻嘻一笑,“秘密。” 林氏斜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小姑娘家嘛,打打闹闹使个性子也没什么,毕竟是一家人,最后能和和睦睦的总是好事。 “今天上午穆世子来了,你知道吧?” 林氏漫不经心说着话题开场白,不忘挑眉观察沈清兰的神色变化,但沈清兰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点点头,含含糊糊的把时间带过,“知道,莺儿还跑去看了,后来回来跟我说,见到了一个穆哥哥。” 林氏没有怀疑,对沈清兰淡定平静的态度也没什么看法,反倒是莺儿勾起了她的笑容,“嗯,那孩子,胆子大得很,见谁都不怯,初次见穆世子,居然像个小大人一样,和穆世子聊起来,没想到穆世子还很会哄孩子……”说着,她情不自禁地加深笑容,继而又为自己的表情一怔,恢复正常。 第548章 怕苦 沈清兰却被她多变的神色惊得揪紧了心,一声不敢吭,唯恐说多错多。 林氏抿了口茶,回归正题,“前几天穆小姐送来的东西是你二哥,如今库房是你管着,你就自己去清点入库。” “为何只是二哥的?”沈清兰早就困惑了,忍不住问。 林氏笑,“你大哥自然也有,不过他在京城呆着,花费大,人情往来也多,暂且留着,他们俩商量了,把你二哥的托穆家送回来。” 原来如此,沈清兰恍然,看来还是自己过于单纯,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又问,“穆世子今天来不是送信的嘛?大哥、二哥没有写给我的信吗?” 林氏摊手,“这次还真没有。” 沈清兰撇嘴,“大哥才订了亲就不要妹妹了,二哥连亲都没定就不要妹妹了!”说不失落是假的。 林氏“噗嗤”大笑,点着她额头道,“当初是谁说的,让茹音做嫂子,姑嫂情深来着?这嫂子还没进门,小姑子就吃起醋来了?” 沈清兰又笑,“嫂子要是进了门,吃醋的就不是我了,而是大哥了!也不知道二哥将来会娶谁,如果也是我的好朋友,那我就能让大哥、二哥一起吃醋了,啧啧。” 林氏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她的头骂,“小妮子,回头你大哥、二哥揍你,我可不管!” “我有嫂子!” 林氏笑,“你不嫁人了?” 沈清兰软绵绵哼两声,“不嫁。” 林氏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意外的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说起明天去陆府的事。 “陆家住的是别苑,久无人住,他们刚到没几天就匆匆宴请,未必都已经收拾妥当,因此咱们也别呆久了,给人家添乱。” “我知道了。” 沈清兰要不是还念着陆夫人曾经对自己不错,压根都不愿去,哪里会呆久?不过,话又说回来,沈清兰这次去,心里是悄悄安排了任务的,这会儿听林氏一说,还有点担心时间不够。 “母亲,您说,陆大人和陆夫人为何这么急匆匆设宴呢?大家都知道他们刚到,且有阵子忙呢,完全没必要这么急啊,咱们当初也不也过了很久才宴请吗?虽然说有等大哥、二哥喜讯的原因,但就算没有这一点,也不至于刚到几天就设宴啊。” 林氏默然片刻,“此事,我也难以猜测,终归是有他们的理由吧,卢大人是会州本地人,虽然其侄子横行霸道,但卢大人本身还是颇有廉名,他突然被查办,陆大人临时接手,恐怕民意、同僚中都有议论,陆大人设宴,也是为了表明态度、示好当地同僚吧。” 沈清兰觉得很有可能。 “母亲,大伯母是否让您明天帮忙撮合陆公子和三姐姐啊?” 林氏缓缓点头,“确有这意思。” “那母亲答应了?” 林氏冷笑,“我要是有这本事,说句话把你三姐姐送进陆家,当初在分宁不就送进去了?何必等到现在?陆夫人选儿媳的态度,你还不知么?我能做什么?答应不答应的有何意义?” 沈清兰也知道这话属实,心里既安心又难过,安心的是,沈清芝大概成不了,难过的是,那沈清菀也同样成不了呀。 思来想去,沈清兰一颗热血澎湃做红娘的心就冷了五六分,怏怏地回自己屋里去,林氏喊了她一句,又没说什么,摆摆手,让她走。 沈清兰满腹疑惑又忐忑,她还真怕林氏说出什么来,忙一溜烟出去了。 还没落座,突然想到二哥寄回来的几箱子东西,眼见天色尚早,取了钥匙直往库房去。 三口大箱子就摆在库房中间空地,沈清兰开箱,一边检查一边登记,忍不住暗暗咂舌,皇家果真出手大方,文房四宝、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样样都是好东西。 等她清点完毕,一件件记录在册,又重新封箱封库,再出来时,天已黑沉沉了,晚风褪了热气,清爽地吹在身上,惬意之极。 秋月提着灯笼等在库房外,见她出来,忙迎上,“小姐干活也不能忘了时辰呀。” 沈清兰干完了活,心情极好,笑道,“二哥娶妻的聘礼算是够了。” 秋月打趣,“小姐您这小姑子真是尽职尽责,二少奶奶还不知在哪呢,就已经安排好聘礼了。” “这是自然,二嫂不比大嫂,大嫂与我自幼情深,二嫂却不知什么性情,我总要先示好,也好博二嫂一个欢喜。” “小姐人见人爱,何需博取别人欢喜?”秋月笑道,“依婢子说,小姐倒是该准备准备自己的正事才要紧。” 沈清兰一听,毛骨悚然,不怪她风声鹤唳,一句玩笑话都听不得,要是平时,她也就一笑而过,但今天穆华景刚来过,秋月又去了现场偷听,对此一清二楚,她这会儿随口一句,都会让人紧张。 “你是不是还打听到什么?” 秋月也看出沈清兰表情都僵硬了,不敢再玩笑,赶紧道,“并没有听到别的,只是想到小姐年纪不小,婚嫁乃是迟早的事,早准备早安心。” 沈清兰扶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过于杯弓蛇影,讪讪一笑,放宽了心,猛然间想到一件事,母亲林氏怎么提都没提去京城的事? 回了院子,沈清兰先去看翡翠,见碧玉坐在床前做针线,翡翠正睡着。 “小姐。“碧玉轻声打招呼。 “怎么样了?退热了吗?“沈清兰问,走近些,小心摸了摸额头,已经退了大半,又问,”吃东西了没?” 碧玉答道,“只喝了两口粥,说是药太苦了,苦了半天都没缓过来,吃什么都是苦的。” 沈清兰失笑,“翡翠一向怕苦。” “还不是小姐您惯的?又不是三岁娃娃,吃个药还嫌苦?小姐您当时不在,是没瞧见她那个矫情样,喝一半药就不肯喝了,还是婢子拍着桌子逼她喝下去的。” “……” 要不是顾忌翡翠在睡觉,沈清兰恐怕要哈哈大笑。 第549章 道歉 主仆俩低声说了些翡翠生病的事,碧玉就主动禀报白天调查的结果。 “婢子去看了两位姨娘,两人正对坐吃点心,说说笑笑,气氛极好。” 沈清兰不仅讶异,她这一年来,很少再见到齐姨娘的笑脸,还以为她已经完全被失子之痛和不平之恨控制,人前人后都是同样的冷漠、幽怨和歇斯底里,没想到,她与郭姨娘单独相处时仍可和从前一样笑语晏晏。 “这是好事,至少说明齐姨娘还可以回到从前的,或许这段时间的吃药也有好处。” 碧玉迟疑地点头,她曾亲眼目睹齐姨娘的笑言,看起来好像个正常人,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是不可大意。” 沈清兰笑道,“你说得不错,心理阴影非一日可尽驱,慢慢来,这终归是看到了希望,郭姨娘功不可没,对了,红桃呢?” 碧玉摇头,“婢子没见着,齐姨娘说出府买药去了。” 沈清兰沉吟,“明天你再注意她。” “明天?明天小姐去陆府,不带婢子吗?” “翡翠还病着,你留在家里,也好照顾她,我带秋月去吧。” 碧玉拒绝,“这样不妥,婢子觉得您应该把冬梅留下,冬梅做事细心周到,性子又老实,她在家照顾翡翠就很好,婢子务必得跟着小姐,您忘了,您不是还想着……嘛,这种事,冬梅做不来,秋月倒是机灵,但她以前与陆家接触少,与小姐也默契不足,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可要是让她在家盯着红桃——别说盯一个红桃,就是盯着府里所有人,以她的敏锐,都没有问题。” 沈清兰欣然点头,“碧玉你如今越来越办事老练、思虑周全了,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说了会话,不见翡翠醒来,就出去了。 忽见守门小丫头从影壁外转过来,笑道,“碧玉,薛扬回来了,来接你呢,就在门口。” 碧玉一愣。 沈清兰笑,“去吧,薛扬难得回来一趟,你快去吧,明天我们快出发时你再过来。” 碧玉红了脸,嘟囔道,“婢子哪能睡到那么晚?”低着头跑出去了。 沈清兰自个儿笑着回房,秋月已经等得焦急,“小姐也不知饥饿?这都什么时辰了?好不容易回来,又和碧玉说这半天,快吃点东西吧,都凉了。” 沈清兰自知理亏,叫秋月久等,二话不说,十分给面子的坐下就吃,明明不觉得饿,也吃了不少。 秋月这才满意,笑道,“才吃了东西,先别歇息,仔细积食了。” 沈清兰从善如流,在房间里走动两圈,觉得疲倦,打了个哈欠,忽见碧玉又进来了。 “怎么不陪薛扬?” 碧玉往外张望一圈,关了门,低声道,“我来送个口信,宜威将军让薛扬转告小姐,明天陆府宴席,咱们都最好尽快离开。” “为何?” “薛扬说宜威将军没说,只说陆府别久留,能不留席别留席,实在走不开,吃完就走,旁的事一概不要插手插言。” 沈清兰心中大惊,“别不是有什么陷阱?” 碧玉摇头,“婢子问了薛扬,他说陷阱算不上,只是有些事沈家能不沾上就不沾上,当然,有宜威将军在,也绝不会让沈家陷进去。” 沈清兰心口怦怦直跳,久久无语。 碧玉提议,“不如,不去了……” “不去?谁不去?我不去,还是所有人都不去?” 碧玉哑口无言,是啊,就算想个法子让沈清兰不去,其他人呢?刺史大人府上宴请,别驾府上怎可无人露面?再退一步,就算沈良和林氏也都同意不去,邱氏也不甘心吧? “走一步看一步。”沈清兰最后说道,她相信卫长钧,既然没有说绝对不能去,那就不会有极大危险。 碧玉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沉默地陪在身边。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敲门声,还有姜莺儿的询问,“沈姐姐,沈姐姐,你睡了吗?” 碧玉只得开门。 姜莺儿跑进来,“沈姐姐,明天去陆家,我也要去。” 沈清兰迟疑,“莺儿,下次我带你去好吗?” 本来呢,姜莺儿是该同行的,除非她自己坚持不去,但刚听到这个“不安全”的消息,沈清兰就不准备带她去了。 “不,沈姐姐,我要去!” “莺儿,我只是过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陆府还没有布置好,园子里也未必漂亮,这样,姐姐答应你,再过两个月,等陆家好好布置布置,把园子打扮漂亮,姐姐再带你去,好吗?”再过两个月,你就回邓州去了…… 姜莺儿这次却极为倔强,“不,沈姐姐,我一定要跟在你身边 寸步不离!” “……” 姜莺儿一脸的严肃认真,“我来的时候,就答应卫叔叔了,只要沈姐姐出门,就必须跟着,有我在,就能保护沈姐姐了!” “……” 沈清兰瞠目结舌,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除了觉得姜莺儿单纯可爱之外,还为卫长钧的“幼稚”觉得暖心又无奈,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娃保护自己?宜威将军,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莺儿,卫叔叔是在和你说着玩儿呢,姐姐这么大了,不会有危险,何况,只是去做客,莺儿放心,莺儿在家里就能保护姐姐。” 姜莺儿竟然出奇的执拗,“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了卫叔叔要跟紧沈姐姐,就要说到做到!卫叔叔也不是开玩笑!” 沈清兰沉默,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心里暖暖的、软软的。 这一晚上,沈清兰睡得都不安稳,她想该和林氏通个气,可又找不到理由,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最后熬不过困意,迷迷糊糊地入睡。 次日晨起,沈清兰起床梳妆,秋月打水进来,惊呆,“小姐昨夜不适?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没有,就是还没睡够。” 秋月立即道歉,“都怪婢子,不该提醒小姐,让小姐晚睡避免积食。” 沈清兰失笑,“不管你的事,我洗把脸就好了。”自己拧了帕子。 第550章 委屈 去了林氏那边,花园小路上正遇见沈良往外走。 “父亲!”沈清兰立即跑过去,“您今天还要去衙门吗?” 沈良笑,“先去衙门看看,晚些就去陆大人府上做客,你今天也要过去,自己照顾好自己。” 沈清兰点头,“父亲放心。”忍不住又道,“父亲,您在陆家千万少喝酒、少说话,早些回来。” 沈良一怔,哈哈大笑,摸着她的脑袋道,“兰儿越发像你母亲了。” 沈清兰大窘。 沈良笑毕,又道,“兰儿放心,为父心里有数,不会在外喝醉,你好好陪着你母亲。”说完就走。 “父亲。”沈清兰不安地追着走,“父亲,我……我有话和您说,我……我有建议。” “哦?建议?”沈良笑,“什么建议?” 沈清兰未言已先脸红,一咬牙,硬着脖子说道,“父亲,您去了陆家,尽量和宜威将军在一起,他肯定……或许也会去的。” “嗯?” 沈良愣住了,他本身极喜欢卫长钧,早就把他当成自家子侄看待,如果不是林氏一直不同意,他在申州时就做主定下这个女婿了,可这种想法只有他和妻子知道,他对姑娘家的心思毫不知情,猛然间听女儿这么一说,恍惚间眼前闪过一道亮光,照出了什么,可转瞬即逝,什么都没看清楚。 “兰儿为何这么说?” 沈清兰说完那句话,心里就虚了,但也只能继续瞎扯,“我以为父亲与他要好,到时候,父亲要是喝多了,他能帮着挡挡酒。” 沈良又是一怔,接着大笑,“好好好,你倒是信得过子渊,别说,每次赴宴,只要子渊在,他都给我挡着,你放心,我一向与他坐一起。” “……那就好。”沈清兰笑得比哭还难看,合着自己这是画蛇添足了呀。 “诶?兰儿,你怎么突然提到……” “父亲,我还有重要事要找母亲,我先走了啊。”沈清兰怕沈良回过神来再问自己关于卫长钧的事,赶紧溜之大吉。 沈良望着女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清兰一路忐忑,倒也不全是害羞,怕父亲看出她与卫长钧之间不为人知的信任,更多的是不能确认父亲会听从她的“建议”。 林氏正在梳妆,见她脸红扑扑地跑进来,诧问,“怎么?还是跑着过来的?有急事?” 沈清兰尴尬地摸了摸衣袖,“我今儿选的这衣裳不太好,刺绣太多,显得有点厚了,大早上就这么闷热,到了中午会更热,我一会再换一件。” 林氏将她打量一番,没有怀疑,“今儿也确实有点闷,怕是要下雨,换一件凉快点的,出门做客,别捂出一身汗,脸红彤彤的。” 沈清兰松一口气,赶紧答应,请了安,说了几句后,顺势离开。 往回的路上,巧遇碧玉。 “小姐这么早就给太太请完安了?”碧玉皱眉,“小姐是不是昨夜里辗转难眠?” 沈清兰否认,“没有,睡得挺好。” 碧玉嗔道,“小姐不善撒谎,何必非得这么说?” 沈清兰哑口无言。 碧玉又劝道,“小姐放心,薛扬和莫安今天都会在。” 这么一说,沈清兰更不安了,这是真要出大事了吧?要不然,做什么这么多布置? 多思无益,沈清兰揉揉眉心,回去后又去看了翡翠,摸了摸,觉得热已退了,便放了心,又把秋月和冬梅叫到房中,细细叮嘱一番。 巳时正,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从沈府出发,往着从前的别苑、如今的陆府出发。 本来是沈清兰带着姜莺儿坐一辆车,但沈清芝非要到沈清兰的马车上,沈清柳也想上来,又怕人多太挤招人烦,站在马车前不动。 沈清兰见了,主动招手,叫她上来。 “路途不远,咱们凑一起说说话儿热闹。” 沈清柳兴冲冲地爬上来,眼睛里却还含着委屈。 “四姐姐,你答应我,昨天晚上陪我啊,怎么没过来?我一直在等你。” 沈清兰“哎哟”一声,拍了下后脑勺,忙不迭地道歉,“是我昏了头,昨晚困得很,吃完饭就睡了,竟把对五妹妹的承诺忘了,对不住,对不住,我今天晚上去找你好吗?” 沈清柳又高兴起来。 沈清兰注意到同车的沈清芝和沈清柳都打扮得中规中矩,淑婉则淑婉,只是少了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她知道沈清柳素来胆怯,不敢出风头,不过沈清芝以前在分宁可是个傲娇小公主,想不到这一次也穿得朴素无华,可见性格大变,且真心成全沈清菀。 一路车程,大多是沈清兰和沈清柳有一句没一句说笑,沈清芝似乎压着话,欲言又止,便逗着姜莺儿玩。 会州有处别苑,沈清兰也听说过,不过从未来过,这次也是第一次,本以为会因为闲置已久,成为百姓散步之所,必定破败萧瑟,没想到一见之下,不由震惊。 高墙院落,旧还是旧的,但明显经过细心整修,重新刷漆修补,看起来也是雕梁画栋、青檐朱柱,颇显气派。 在门口迎接众人的是个熟人,原分宁陆家的管事妈妈黄妈妈,她见到邱氏等人并无太多惊讶,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沈大太太、沈二太太,各位沈小姐,分宁一别,想不到又在千里之外的会州相逢,实在是缘分呐,诸位快请进。” 林氏含笑点头,刚说了句“黄妈妈一向可好”,就被邱氏接过话去,“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带着孩子们来看望妯娌,没想到陆大人也在。” 黄妈妈领着众人往里走,忽闻后面又传来马蹄声,大家都回头去,只见一辆马车徐徐停下,车上下来一位老妪。 沈清兰觉得这老妪有些面熟,正思索在哪里见过,又见那老妪回头从车里扶下一位娇滴滴的美娇娘来,这美娇娘倒是陌生得很。 黄妈妈初来乍到,自是不认得她们,但来者是客,人都已经下了马车,她没有不迎接的道理,忙和林氏等人打声招呼,又出去了。 第551章 宴请 林氏在她路过时,轻声说道,“此乃北关驻军统帅胡大人府上的内院管事侯妈妈。”指点明了老妪的身份,后露面的美娇娘是谁,却没说了,不是林氏有意遮掩,只因她也是初见,猜出了八九分,但也不能断定。 沈清兰恍然想起上次沈家设宴,这位侯妈妈去过的,怪不得面熟,既如此,能让她小心搀扶的少妇是谁,还用说嘛? 黄妈妈往外走,林氏也跟着过去,邱氏挪了挪腿,斜了眼那个美貌如西子、病娇如西子的女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还是跟着去了。 “……胡夫人,侯妈妈。”黄妈妈笑脸相迎。 侯妈妈很客气的与黄妈妈相互致意,见林氏在此,笑着打招呼,“沈太太,又见面了,这是我家夫人。” 林氏知道自己没猜错,便也向那胡夫人含笑招呼,那胡夫人笑眯眯地道,“哎呀,这就是沈太太呀,上次沈家的喜宴,我病着没去,你可别见怪,一会儿,咱俩坐一起,我就用陆府的酒敬你一杯,算是赔罪。” 这声音娇滴滴、慢悠悠、软绵绵,让人听了后,会想起热熔后拉丝的糖浆,好听是好听,可此时此刻听着,总觉得有点别扭。 沈清兰跟在林氏身后,忍不住悄悄打量这位胡夫人,据说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可肤色雪白,双眸盈盈,身材纤细玲珑,加上精致婉柔的妆容和服饰,乍一看,不过二十来岁,配上这样的嗓音,难怪胡大人原配刚去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娶回去。 林氏微微一笑,“胡夫人客气了。” 邱氏没太明白这胡夫人是什么来历,但一见着就不喜欢,因此罕见的没有主动上前攀谈。 胡夫人也没把她当回事,目光一扫而过,把沈家几个姐妹都看一遍,最后落在沈清兰脸上,咯咯直笑。 “沈太太,这是你家的千金?长得可真俊啊,不知道是否许了人家?” 沈清兰一听就暗叫不妙,但凡这么说话的,十之八九接下来要跟一句,“要是还没有许人,我倒认识个人,与沈小姐极为般配……” “胡夫人,咱们先进去见过主人家,回头得了闲,好好唠唠家常。”林氏笑着,轻轻地把话题拨开了。 胡夫人显然也看出林氏不愿多提女儿的婚事,似笑非笑,“好呀,那走吧……”袅袅而行。 沈清兰松口气的同时,可另有人不悦了。 邱氏不悦,一则被人冷落,二则还没进门就遇上个莫名其妙的人,觉得晦气。 沈清梦也不悦,她的容貌在分宁的几个姐妹中是拔尖的,可只要与沈清兰站在一起,就再无人注意到她,无论她怎么精心装扮,都比不过沈清兰一身清雅秀丽。 她今天可是把自己压箱底的首饰和衣裙都穿戴了出来,为此还被邱氏狠狠骂了一顿,认为她抢了沈清菀和沈清芝的风头,她挨了骂,心里却很得意,没错,她就是要抢风头,无论在哪里,她都要把那两个真正的嫡女映衬得暗淡无光,可谁料想,一身盛装还不如一袭简单的水粉色滚边衣裙招人待见。 她默默走在最后,目光像钉子一样扎进沈清兰的后脑、后背,恶毒又残忍。 沈清兰可没工夫关注她的扭曲心理,她第一次登门,对这个别苑的景色也颇显好奇,别苑很大 而且完全没有想像中的荒芜,相反,树木茂盛,花开如荼,清渠小桥、亭台楼阁……很有几分江南韵味。 整个园子是园林结构,因此也不像普通宅邸那样分成内外院,黄妈妈带着众人穿过一带翠竹幽径,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道波浪起伏的红墙,墙外花树掩映,墙后屋檐隐隐。 “诸位请进。” 黄妈妈颔首带路,众人从宝瓶门鱼贯而入,方见得墙后全景,当中一座小楼精致如画,四周尽是花草环绕,蜂飞蝶舞。 饶是邱氏一肚子闷气,也看傻了,不禁啧啧赞叹,“哎呀,好地方呀!” 胡夫人“噗嗤”一声笑,媚眼儿如丝,瞟了过来,“这位太太真有趣!” 邱氏自觉尴尬,林氏微微皱眉,正欲开口,黄妈妈赶紧打圆场,“沈大太太,沈府在洪州的府邸也颇有风格。” 邱氏见台阶就下,“呵呵,还好,还好。” 胡夫人掩嘴一笑,“原来是沈大太太。”笑看林氏一眼,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我听完家胡大人说起过,沈别驾还有个兄长。” 邱氏又尴尬了,因为胡夫人直接说出了“沈别驾”,相比而言,兄长做个县令就显得寒碜了。 林氏淡淡一笑,没接话。 好在这算路程不长,很快就进了厅,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林氏的熟人,如徐判司的太太带着徐嫣芸。 徐嫣芸一看见沈清兰就高兴得不停地使眼色,沈清兰也悄悄给她回个眼色。 陆夫人本是坐在主位,这会儿起身来迎。 邱氏一路心情不佳,终于见到主人,抖擞起精神来,笑容满面,“陆夫人,咱们在会州也见上面啦。” 先前在大门外,黄妈妈接着大家时,就让身边一个小丫头提前来禀报了,这会儿,陆夫人也看不出惊诧,笑容端庄自然,“沈大太太所言极是,倒是我先前不知,帖子上没有写明,实在失礼了。” 邱氏连连摆手,“无妨无妨,陆夫人太客气了,咱们早已是老交情了,不讲究这些,既然知道陆夫人有宴请,我又恰好在,于情于理都该过来打个招呼嘛。” 沈清兰心中直叹气,前两天,姐妹们逛街时已经见过陆新明,难道陆新明回家后明知家中有宴却不提一句?愣是让母亲蒙在鼓里?再往前说,她觉得以陆夫人的精明能干,能在短短数日内安置好偌大一个园子,又办出一场宴席,她会不查一查各家各户的人员情况?邱氏等人来得热热闹闹,没藏着没瞒着,陆夫人只怕一进会州就听说了吧? 明知邱氏等人在,帖子里却一字不提,其态度已经明明白白;邱氏再攀交情,就是自取其辱了。 第552章 体贴 “沈二太太,咱们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半前吧?想不到咱们缘分未尽,又能在会州重逢,真是令人惊喜。”陆夫人这话就说得恳切多了,接着又转向沈清兰,“清兰,你还记得我么?” 沈清兰赶紧行礼,“清兰给陆夫人问安,陆夫人曾对清兰多加爱护,分别后,清兰一直惦记、感恩,怎敢忘记。陆夫人一向可好?” 陆夫人很喜欢她的乖巧懂事,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笑道,“好,好,既然咱们又相聚了,清兰往后可别生疏了,常过来坐坐。” “恭敬不如从命。” 陆夫人看了眼一直攥着沈清兰手的姜莺儿,这才露出诧异的笑容,“沈二太太,这是……”她对沈家的人口还是了解的,没听说有这么大的小小姐、表小姐之类。 林氏笑着解释,“这是邓州刺史姜大人的爱女,因为与兰儿玩得来,这几天同吃同住,都在一起。” 这话说得太简单又太耐人寻味了,陆夫人若有所思,还没说话,旁边的徐太太突然恍然道,“邓州刺史?哎,就是孟家那个表小姐吧?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她刚来会州时跟着孟小姐出门,我在街上见过一次,后来孟小姐没了……原来住在沈太太府上啊。” 又是一大段隐情重重的话,陆夫人毕竟时间有限,对孟家这样的前判司遗孀人家没有注意过,再加上徐太太的语气明显带着不友好的情绪,她听得如坠云雾,不过眼下不便深问,只能含糊而过。 “姜小姐长得真是可爱。” 简单寒暄过后,沈家女眷一一落座,陆夫人继续招待胡夫人。 胡夫人捂着嘴笑,“陆夫人不用特意招待我,我这人懒惫,也疏于礼节,陆夫人可莫要见怪。” “胡夫人客气了,请坐。” 设宴、赴宴么,都是千篇一律的流程,闲坐八卦、席间八卦、接下来就是各种饭后娱乐活动八卦。 陆府的宴会同样如此,几个长辈已经热火朝天的说起会州见闻,姑娘们则自有私下的小话题。 徐嫣芸主动坐到沈清兰身边,客客气气的和沈清菀等人打过招呼,低声笑道,“沈姐姐,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的。” 沈清兰莞尔,“我也知道你会来。” “一会咱们去逛逛园子,这园子可漂亮了。” 沈清兰一听就知道她很熟悉,正好自己也对这个地处西北边陲、风格却是江南水乡的别苑很感兴趣,立即答应。 沈清芝道,“我与你们一起,我也想看看。” 徐嫣芸很爽快的答应了。 沈清柳也想去,但不好意思开口,沈清兰见了,主动把所有人都邀请上,连沈清梦也没冷落,沈清梦也给面子,没有当面拒绝,但也没答应。 恰在此时,外头又有客人来,大家都看过去,赫然是卢太太和卢二小姐,有一阵子没见面,沈清兰觉得卢予瑶更消瘦了,卢太太也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母女俩一露面,立即吸引住所有人的目标,原因倒也简单,卢大人是曾经的刺史,陆大人是现今的刺史,卢太太这时间露面,无疑会引人口舌。 然而,无论是卢太太还是陆夫人,她们都坦然自若,和其他初次见面又不讨厌的两人一样,该怎么客套就怎么客套,该怎么应酬就怎么应酬。 徐嫣芸想招呼卢予瑶也坐过来一起热闹 但对方只是平静地摇摇头,低眉顺眼的坐到了母亲身边。 沈清芝扯了扯沈清兰的衣袖,过一会又扯了扯,也不说话。 沈清兰会意,笑了笑,转身又去拉徐嫣芸,“咱们去逛逛?” 徐嫣芸当即答应。 几个小姑娘结伴向主人家和长辈打招呼,陆夫人笑,“这是我的疏忽了,怎么能拘着你们坐在这里听老掉牙的家常话,去吧去吧,这园子尚可一观,只是我这府上没有年纪相仿的姑娘,你们自己逛吧。” 大家谢过陆夫人的体贴往外走,徐嫣芸邀请卢予瑶一起,谁知却被拒绝,徐嫣芸出门后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沈清兰劝道,“我看卢二小姐气色不佳,应该是因为体力不支,不愿多走,你别多心,你们俩是多年的交情了,别为这点事难过。” 徐嫣芸叹着气,“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也懂,只是……”她低着头,瞟了眼身前身后同行的几个沈家姐妹,没有往下说了。 沈清兰心知她的顾虑,没有追问,但也没立即撇开姐妹与她换地方单独聊天,拍着她的手笑,“你要是这几天不忙,就去我家玩儿,我正好……” 正说着话,旁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徐小姐,你家是否还有两个兄弟?”赫然是沈清梦在说话。 “是,还有两个兄长。”徐嫣芸困惑不解,哪有个根本不熟悉的闺中女子莫名其妙问起别人家的少爷来?“你……认得?” 沈清梦指了指沈清兰,挑眉而笑,“我不认得,但是我这个四妹妹认得啊。” 沈清兰迅速反应过来,冷冷地接过话,“自从我父亲调来会州,沈、徐两家便有了交情,相互认得,有什么奇怪的?” “哎呀,四妹妹急什么呀,我何曾说过认得就是奇怪?你看,我们几个也都认得陆公子,而且,还颇有些缘分……哪里又奇怪了?”沈清梦意味深长地环视几个姐妹,最后眯着眼睛笑看沈清兰,“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偏偏四妹妹敏感,我才问一句,你就慌了。” 沈清兰猛地沉下脸。 沈清菀和沈清芝同时喝住,“二妹妹!”“二姐姐!” 沈清梦长叹口气,一副无奈示弱的表情,“好好好,我不说了,徐小姐你看,我家几个姐妹都偏心得很,处处维护我这四妹妹,我连句话都不能和你说。” 沈清兰冷声道,“二姐姐,人长着嘴,都会说话,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善于说话,何况嘴巴还连着脑子,该怎么说话就更应该想一想了,别总想着看别人笑话,其实却是别人口中的笑话。” 第553章 琢磨 沈清梦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像是气急败坏,恨道,“你素来伶牙俐齿,说起话来,好听又扎心,我哪里比得上?说到底,四妹妹你堵着我不让我说,不过就是心虚,我在会州就是个过客,你若真是有什么荣华富贵等着,或者让会州男子都趋之若鹜,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你既然不给我面子,我也就不用顾虑了,那天在首饰铺里,徐大公子说得明明白白,徐二公子因为你被禁足了,我就是好奇,想问问怎么样?”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气氛阴沉、紧张得可怕。 徐嫣芸目瞪口呆,“我……” 沈清菀猛地一把将沈清梦拉得后退五六步,怒斥,“二妹妹,你太过分了!出门做客,你是存心让四妹妹难看嘛?我们手足一体,你不觉得自己也丢人现眼?” 沈清梦被拽得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脸色却诡异地不再阴鸷,反而变得委屈起来。 “大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就是被四妹妹刺激到了,太伤心了嘛,你拿我当手足,可四妹妹不拿我当手足呀,我也是被她气糊涂了,好了,大姐姐别生气了,我以后不惹四妹妹了。” 沈清兰深吸一口气,她确认自己即将压制不住已经窜到了天灵盖的怒火,下一瞬就要怒甩沈清梦一个响亮的耳光,她可从不是个小绵羊任人欺负的性子,沈清梦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自己,岂可容忍?可她在就要挥手而出的刹那,生生遏制住了,如果在这里打闹起来,自己即便有理,也同样成了自己嘴里那个“笑话”。 她死死克制自己,尽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将语气放得平缓,“二姐姐的言行举止,大家都看在眼里,无需我多做辩解,我今天来此是做客,一举一动都代表沈家的形象,我想……二姐姐亦是如此?所以,为了不再让二姐姐被我刺激到伤心、糊涂,咱们不妨各走各的,保持好心情,别辜负了满园胜景和陆夫人的好意。” “啧啧。”沈清梦冷笑摊手,幽幽一叹,“四妹妹想赶我走,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在会州,你是主,我是客,我既然得罪了你,岂会有人肯同我一路?你说分路,别人难道也会各自散开?不就是想让我一个人走开嘛?不过,我也没什么,我虽然对会州人生地不熟,却也不至于把自己弄丢,一个人冷清了些,倒也自在。”说罢,扭头就走。 沈清芝已经气疯,对着沈清梦的背影就骂了起来,“我不认得这样无耻之人!简直丢我沈家的脸!” “三妹妹,不得胡说。”沈清菀已经焦头烂额,她是大姐,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开某一个妹妹,只好对沈清兰道,“四妹妹,你先消气,有什么不痛快的,等回了家,咱们再说;二妹妹一个人我不放心,万一……唉,我过去看着点也好。” 沈清兰神态冷冷的,好好的出来玩,无端被自家姐妹当众捅一刀,如何再高兴起来? “好,大姐姐去吧。” 沈清菀歉意地向徐嫣芸点点头,苦笑,“让徐小姐看笑话了。”匆匆追上去。 沈清芝挽着沈清兰的胳膊,忿忿说道,“四妹妹,你别跟一个疯子计较了,她在分宁比这还疯了,好几次把祖母都气得晕过去,有一次还差点……” 徐嫣芸,“……” 沈清兰惊问,“把祖母气晕过去了?” “可不嘛,说话尖刻恶心,毫无廉耻,父亲都气得动手打她耳光,也不管用,她还……” “三姐姐,别说了。”沈清柳小声制止。 沈清芝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气糊涂了,劈里啪啦自爆了家丑,烦得不行,咬牙不语。 沈清兰则已然后悔自己刚才心慈手软,若是早知道她把老安人气晕,也就顾不得场合,先打一顿再说。 徐嫣芸尴尬地咳嗽一声,轻声道,“沈姐姐,你别难过了,这个园子我熟,我给你引路,我们去前面看看,好吗?” “好,走吧。” 沈清兰点点头,心头仍是难平,她突然想起碧玉,不知是庆幸还是以喊,这会儿碧玉被陆家下人带去另作招待,还没有过来,如果碧玉在,恐怕就根本不会有顾虑,一准已经动手。 舌战的硝烟看似散去,其实仍在每个人心中,只是无人再提。 别苑景色美如画,大家多多少少被美景吸引,渐渐将刚才的事放在一边,沈清兰也暂时放下,不过不是因为醉心美景,而是另有心事。 来之前,她就在琢磨,怎么设计让陆新明和沈清菀见一面,进了园子,注意到园景格局,甚至有点欣喜,但眼下局面,沈清菀追着沈清梦去了,自己也无法单独与沈清芝沟通,想好的计划便只能泡汤了。 前方不远是一带月季花墙,弯弯曲曲,蜿蜒而去,这个季节正好月季盛开,五彩缤纷,开得娇媚明艳,花墙旁边,是一条三尺宽的小渠,相伴花墙,始终不离左右。 徐嫣芸指着花墙和清渠远去的方向,介绍道,“你们看,那里有两棵柳树,柳树下有个亭子,叫做相思亭。” 沈清芝忍不住问,“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应该是有来历吧,要不然怎么会用‘相思’二字?不过我也不知道。”徐嫣芸当先走去,“我们看看去,那亭子以前没有,是一年前才修好的,漂亮极了。” 众人更加好奇。 “亭子旁边还有秋千,你们看到了吧?我还坐过呢。” 沈清兰沉思,原来这别苑真不是长久荒废的啊,要不然怎么会在一年前突然修建亭子呢?也不知原主人是谁,想必是个极风雅的人。 沈清柳已经兴奋起来,“我也去坐一坐,走走走,五妹妹,你推我。” 沈清兰笑了笑,回头道,“莺儿,咱们也去坐……莺儿?莺儿!莺儿去哪了?” 大家这才想起那个一直跟在沈清兰身边的小女孩,原本是亦步亦趋,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554章 注视 沈清兰顿时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脸色煞白,大喊“莺儿”,疯了似的往来路跑去。 其他人也再没了欣赏亭子、荡秋千的兴趣,纷纷散开,四下寻找,谁知一路找到先前吵架的地方,也不见人影。 因为陆家也是刚到会州,仆人太少,这园子里竟然连个丫头都没遇上。 沈清兰已经恐惧、悔恨得无以复加,哭得满脸泪水,痛恨自己因为沈清梦的干扰就陷入自己的负面情绪,忘了拉紧姜莺儿,她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是第一次来,能去哪里?若仅仅是迷路,总会被陆家的下人看见,若是糊里糊涂出门去了,或是遇水…… 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向着远远奔来的徐嫣芸问,“这园子里可有水?” 徐嫣芸点头,“有的,有好处,一个莲池,一个翼亭池,一个……” “快,我们一个个找。”沈清兰不想再听完,立即打断,拉着她就走。 徐嫣芸不敢耽搁,匆匆在前带路,先往最近的翼亭池去,半路见着两个陆府的丫头,便询问她们是否见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两人摇头。 “应该不在这边,我们俩一直在前方翼亭池修整池边花草,未见着有人。” 沈清兰谢过,两人又奔另一处莲池,她素来爱水,此刻却迁怒上了水池,何故这园中这么多水池? 七月暑热,两人跑得气喘吁吁,徐嫣芸已经跑不动了,但是看沈清兰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前,也只好咬着牙跟着。 沈清兰听脚步声越来越远,回头道,“嫣芸,是在前方吗?你先歇会。” “……是。”徐嫣芸口干舌燥,说一个字就喘半天。 沈清兰不再等她,抹一把泪,一边往前跑,一边四下张望,看是否能发现别的踪迹。 “沈姐姐。” 忽闻一声娇稚地呼喊,听在沈清兰耳中简直天籁之音,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姜莺儿从不远处的花墙缺口迎着她跑出来。 “莺儿!”沈清兰再度泪如泉涌,冲过去将她抱住,哭得哽咽,“莺儿,你去哪里了?吓死姐姐了,你要是再……” “清兰。”有一个声音焦急地响起。 这个声音……沈清兰愕然仰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搂在怀里,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别哭,别哭,没事。” 卫长钧? 沈清兰大脑一片空白,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明明理智告诉自己该拒绝,该赶紧推开,却又无法控制地贪恋这个宽厚的怀抱和温柔的安抚,甚至,她那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眼泪好像得到了鼓励,索性开闸,一泄而出,越发止不住了。 卫长钧一手环抱着她,一手给她擦泪,大将军的手握缰持枪,难免粗糙,他怕弄痛了姑娘的细皮嫩肉,拽着衣袖,小心翼翼地轻点。 “不哭了啊,不哭了啊……” 大将军不但皮糙肉厚,连擦眼泪都不敢碰,还不善于哄人,来来回回就一句“不哭”,笨拙得很,偏偏这傻乎乎的几个字还颇有安神之效,沈清兰缓过气来,止住哭声,慌慌张张地把他推开,不知说什么好,先红了脸。 姜莺儿也被沈清兰的哭泣吓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耷拉着脑袋解释,“沈姐姐,我不是故意跑的,我看到别人欺负你,就想找卫叔叔给你帮忙,卫叔叔可厉害了。” 沈清兰,“……” 急切寻找时,她曾猜想了无数个原因,贪玩找水?被景色吸引?无聊?被冷落生气……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霎时间,寻找时的惊恐、疲惫、委屈统统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感动与尴尬。 她抱住姜莺儿,贴着脸亲昵,想谢谢莺儿,也谢谢卫长钧,又不知怎么开口。 莺儿道,“沈姐姐,卫叔叔在这里,你就不怕了,没人敢欺负你了。” 沈清兰只觉得无地自容。 偏偏有人接话接得快,“清兰,莺儿已经跟我说了,此事我自会……” “……宜威将军……沈姐姐。”身后有人惊呼。 沈清兰猛然想起徐嫣芸,暗道一声“糟糕”,扭头一看,只见徐嫣芸就站在数丈外的花墙旁,痴痴呆呆地望着这边。 “你们……你们俩……” 沈清兰心中哀叹一声,硬着头皮说道,“嫣芸,我找到莺儿了。” 徐嫣芸杵在那里,离得远,看不清表情,但阳光投在脸上,隐隐约约能看见似乎有些扭曲,她一开口,声音就是颤栗的,“沈姐姐,你和宜威将军……” “嫣芸,你别……”沈清兰听着她似乎要哭了,赶紧解释,可“误会”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她“哇”的一声,真哭了出来,然后,扭头就跑了。 “嫣芸……” 沈清兰不知所措,直到不见人影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徐嫣芸曾含糊表过态,她对卫长钧有意,现在却让她看到自己和卫长钧在一起,自然是受不了。 姜莺儿不解地问,“沈姐姐,那个徐姐姐,她哭什么呀。” “她……”沈清兰不知怎么解释。 卫长钧摸摸莺儿的小脑袋,一脸认真地回答,“想吃糖,没有,就哭了。” 沈清兰目瞪口呆,原来大将军这么会哄小孩子的吗?谎话张口就来,不过也好,这样童真的谎话,孩子才能接受,不至于没完没了地追问。 她吸了口气,“子渊,此地不能久留,我先带莺儿走了,你也快回席吧。” 卫长钧深深地注视她,柔声道,“好,你们可借此机会早点回府,不要在陆家呆久了,一切有我,凡事只要告诉我就行,不要自己放在心上。“顿了顿,声音更温柔了,“清兰,明天,去……喝茶吗?” “……” 这家伙居然当着孩子的面暗示幽会! 沈清兰慌乱看一眼姜莺儿,生怕她听出什么来,万幸她小小年纪还不懂。 “明天……不行……我得去和徐小姐说一声,我该和她好好说说。” 卫长钧皱眉, “你准备说什么?” 第555章 相请 沈清兰没吭声,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解释啊、是撇清关系啊,难道还要由着她猜测下去,然后变成第二个孟书娴? 卫长钧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我去解释,你什么也不用说。” “……你?”沈清兰惊讶。 卫长钧轻声道,“你这几天不用见徐小姐,以后就算见了面,也不必再提今天的事,她要是聪明,就会自觉地遗忘。” 沈清兰听得云山雾绕的,诧异他一个男子要怎么去和一个姑娘解释这种事,但确实没法再呆下去,万一再被别人看见,就更说不清了,只能点点头,牵着姜莺儿离开。 卫长钧没有立即转身,站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渐行渐远,眉头越拧越紧。 身后有人轻笑,“怎么?舍不得?” 卫长钧头也不回地哼了声,“你跟过来就是为了调侃我?” “那倒不是。”一条修长的人影从树后走出,竟然是胡俊锋的儿子胡佐,“一出好戏刚刚开场,你就被一个女娃娃拉走,剩我在那怎么撑得下去?” 卫长钧这才回身向他走去,“不是穆三也在吗?” 胡佐摊手,笑得奸诈,“他可是侯府世子,从天子脚下降临到边塞小城,多少人围着敬酒说亲,他脱不开身,只好装醉了。” “说亲啊,好事!”卫长钧与他并肩往回走,“卢二小姐芳龄正当,尚在闺中,与世子郎才女貌。” 胡佐“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一步棋可真妙,一箭双雕啊,我去告诉穆三,然后等着看他找你算帐。” 卫长钧笑而不语。 快到前方一处阁楼时,胡佐停了下来,“你进去吧,我该撤了。” 卫长钧叫住他,“把火燎旺点。” “放心,误不了事。”胡佐一闪而逝。 卫长钧目不斜视,迈步入阁楼。 沈清兰拉着姜莺儿的小手,走出很远都不敢回头望,唯恐被看出心虚,即使小小的姜莺儿还不一定理解什么是心虚。 “沈姐姐,你放心吧,卫叔叔了,一定会帮你的!”姜莺儿见她不说话,以为还在委屈,像个小大人一样哄她。 沈清兰哭笑不得,“好,那我就谢谢莺儿,也谢谢你的卫叔叔了。”她心里当然不认为卫长钧会做什么,毕竟,这只是女孩子之间的纠葛,他一个男人,能做什么?还能把沈清梦打一顿? 这时,只见前方有人快步跑来,“四妹妹!四妹妹!” “大姐姐!”沈清兰回应,“你怎么来了?” 沈清菀一脸担忧在走近后打量她一番后渐渐平复,嗔道,“阿弥陀佛,姜小姐没事,我先听三妹妹和五妹妹说姜小姐不见了,还没出门找呢,又见徐小姐回去,说已经找到了,但是等了又等,不见你们,我就出来看看。” 霎时间,无数情绪涌在心口,一则庆幸自己快一步与卫长钧告别,否则就被沈清菀看见;二则紧张徐嫣芸除了说找到了姜莺儿,还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什么? 她不敢多问,跺跺脚,讪笑,“刚才找的时候跑得累了,回去时就觉得腿疼,走不动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沈清菀丝毫没有怀疑,而姜莺儿居然也没有“童言无忌”地纠正,而是很配合的露出一副愧疚表情。 沈清菀笑道,“知道你们俩都没事就好了,慢点走吧。” 沈清兰放心不下,试探着问,“大姐姐,徐小姐和三姐姐她们都回到大厅和母亲在一起了?” “是啊,她们说四处找不到,就回去找陆夫人帮忙,当时大家都吓坏了,陆夫人立即让黄妈妈去召集下人,幸好徐小姐及时赶到,说已经找到,这才罢了。” “那……徐小姐现在怎么样?” 沈清兰想问,她还在哭吗?说了什么?可这些话不能明着问,只好含含糊糊地,沈清菀自然不懂,摇摇头,答道,“好像不太好。” “怎么了?”沈清兰大惊。 “说是寻找姜小姐的时候扭了脚,又不小心被树枝拂迷了眼,所以,徐太太带着她先回去了。” “唉……这样啊。” 看来是没有往外说,沈清兰悄悄松口气,同时想起被撞破的那一幕,更觉得尴尬,不由得表情恍惚。 “四妹妹,你怎么了?” 沈清兰正准备借坡下驴地装不舒服,然后也拉着林氏等人一起回去,突然又想起自己来陆府的目的,觉得就这么离开太可惜了,便道,“没事,太阳晒着有点晕,走到前面阴凉处就好了。” 三人慢慢往前,沈清兰就在心里琢磨该怎么把陆新明引出来,不由得再次想到卫长钧,要是能让他给陆新明传个口信,那就最好不过了,可惜刚才心慌意乱之下,只想着尽快离开,却错失了大好的机会。 此路不通,沈清兰忙着思考下一个法子。 沈清菀却催促道,“四妹妹,陆府这个园子不分内外院,虽然目前来看,客人们都懂规矩,但也难保有人无意中走错,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莫要逗留。” “那好,咱们走吧。” 沈清兰想了想,罢了,这种园林格局,有方便之处,也有不便之处,沈清芝又不在身边配合,自己如果仓促设计,万一一着不慎,害了沈清菀就后悔莫及了,无论如何,总还是姐姐的名声重要,他们俩如果真的有心又有缘,将来自然还会有机会。 “沈小姐!等一下!” 忽闻后面有人轻喊,三人都回头去看,只见远处匆匆走来一个丫头,对着沈清兰行了个礼,气喘吁吁地说道,“沈小姐,徐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徐小姐?”沈清兰心里一惊,问,“哪个徐小姐?” 丫头笑道,“徐判司家的小姐啊,她刚离开,然后又回来了,说是有话忘了和沈小姐说,但因已经辞过主人,就不好再进去了。” 沈清兰将信将疑,忍不住将丫头反复打量,沉吟道,“徐小姐的左眼不是难受嘛,应该赶紧回家休息才是,有什么事非得这么急?” 第556章 凌厉 丫头看出沈清兰的提防,仍是耐心的解释,“婢子看徐小姐的两只眼都红红的,还以为都难受呢,原来是左眼呀,还有,腿脚似乎有不太方便,具体有什么事情,婢子也不清楚。” 丫头说得有些迟疑,但偏偏就是这些微的迟疑,打消了沈清兰的提防,徐嫣芸是哭过的,要红当然是两只眼睛一起红,自己故意说左眼,丫头如果不是真的见到了徐嫣芸,怎么能明明白白说出是双眼? 她对沈清菀说,“大姐姐,你带莺儿先去,我随后就来。” 沈清菀犹豫,“四妹妹,徐小姐是不是出事了?要不怎么突然回来要单独见你?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大概是走得急,有几句话忘了跟我说,我去一趟就是,你别耽误了,大伯母和母亲她们还等着呢,别让她们着急。” 沈清兰婉转地拒绝了沈清菀的好意,她甚至有些紧张沈清菀坚持陪伴,因为她已经猜到徐嫣芸去而复返的原因,无非是质问自己与卫长钧的关系,这种话怎么能让沈清菀听到? 好在沈清菀没有多疑,担忧地点点头,还是尊重她的决定,“那你快去快回。”牵着姜莺儿走了。 “我们也走吧。请带路。” 沈清兰也没耽搁,一方面,她记着卫长钧的叮嘱,还想早点离开陆家;另一方面,她还在为没能为沈清菀做些什么而遗憾。 丫头行了个礼,就低头在前走,沈清兰心里装着事,正好喜欢安静,倒也觉得这样的乖巧正合适。 走了一段路,又遇上两个丫头并肩而来,很有眼力地注意到沈清兰是府中客人,远远地站住行礼,等沈清兰过去后再走。 沈清兰向两人点头笑了笑,回过头去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又想不到,只好作罢。 带路的丫头在一处水榭门前停下来。 “到了,沈小姐,您请进。” 水榭见于莲池旁,朱漆的门轻掩着,沈清兰道了谢,登阶到门前,抬手触门,正要推,倏地停住,改成敲门。 “咚咚咚。” 屋里传来轻轻的、略显嘶哑和哽咽的女声,“进来吧。” 沈清兰注意了下,像是徐嫣芸的声音,但是声音太低,辨不太请,不过,既然带着哭腔,就不会错了。 徐嫣芸还在哭吗?她心中微叹,正要用力推,突然,屋里响起“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瓷器摔落,接着,又传来一声压低的轻喘,这喘息十分陌生,但与刚才的女声绝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沈清兰脸色顿时大变,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哎——”带路来的丫头没想到陡生变故,大喊一声,“别跑!”提着裙子就来追。 身后的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年轻清瘦的男子脸,脸色阴沉沉地布满怒火,阴鸷地目光望向如惊弓之鸟跑远的沈清兰的背影,低声咒骂,“混账!居然让她跑掉。”接着又转头,不知在对谁说,“废物!浪费我一番苦心!” 七月的会州依旧火热,午时的眼光像火球一样炙烤大地,沈清兰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她来不及思索水榭中究竟布下了什么陷阱,但可确认,一旦自己踏入,后果不堪设想。 拐过一堵绿萝高墙,后面居然有个精致小巧的小院,沈清兰扭头望,见丫头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看样子还想追,一咬牙,钻进小院,破门而入。 屋里两人,对桌而坐,似乎正在低语,突然被外人闯入,不约而同地扭头。 三个人面面相觑。 沈清兰靠在门上气喘吁吁,小脸红扑扑地,身体微微颤栗。 “子渊。” 卫长钧大惊失色,将手中茶杯一扔,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托住,“怎么回事?” 另一人则是愕然望着沈清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他有些僵硬又尴尬地起身,喊了声,“沈四小姐。” 沈清兰攥着卫长钧的衣袖,渐渐平复下来,闻声才想起还有外人,不由得无地自容,今天这是怎么了?屡屡在关键时候遇上卫长钧,却又屡屡在遇上卫长钧的时候被外人看见。 她挣开卫长钧,向迎面走来的男子行礼,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陆新明。 “陆公子……”大概是否极泰来,沈清兰居然刹那间灵光闪现,“陆公子,麻烦你帮我引开外面追我的人,最好,还能帮我个忙。” “嗯?”陆新明吃惊,“什么?” “想办法告诉我大姐姐,让她去翼亭池等我。” 陆新明愣住,“……”神色微妙变换,又复杂地看了眼卫长钧,然后点点头,“好。”开门,闪身而出。 屋里没了外人,卫长钧再次将她拥住,眉头紧紧拧住,“清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谁在追你?” “一个丫头,应该是陆府的丫头……不对!不是陆府的!”沈清兰先是茫然,电光火石间恍然大悟,“不是陆府的!我也不知是谁。” 她想起来路上见过另外两个丫头,装束与领路的丫头完全不同,再往前回想,在寻找姜莺儿时,也遇上过两个丫头,那四个丫头的打扮一致,都是陆府下人的装束,只有领路的那个不是,而自己,自以为聪明,以为试探了一次,就放下戒心,甚至还主动把沈清菀支开,想一想,真是愚蠢可笑啊。 卫长钧扶着她入座,给她倒了杯水,“先喝口水缓缓。”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将怒火隐藏,只露出温柔又心疼。 沈清兰跑得口干舌燥,也没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果然觉得浑身舒服多了,这才将遭遇之事说了一遍。 卫长钧安静地听着,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笼着一层凌厉的杀气,却又未作只字置评,只是把她又扶起来,往怀里紧了紧,“对方既然看着你进来,必有后手,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去翼亭池,你们尽快离开陆家。” 沈清兰摇头,“我直接回女眷宴客厅。” 第557章 焦点 “嗯?你不是约好……”卫长钧不解,不是约好去翼亭池嘛? 沈清兰居然笑了声,故作神秘,“以后你就知道了。”毕竟,连沈清菀的感情还没确认呢,她可不敢往外乱说,即使是子渊,也不行。 卫长钧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好吧,跟我从后面出去。”领着她绕过座屏,从一扇窄门而出。 出门后,沈清兰并非眼前一亮、阳光耀眼,而是满目葱茏,原来屋子与高墙之间有一条仅尺余宽的小过道,墙上密密麻麻的绿萝越空搭上屋檐,因此,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屋子就是靠墙而建。 从窄小的过道穿过,贴着高墙走,进入一片灌木花树之中,沈清兰在心里估算了,约莫走了十余丈,豁然开阔,进入一片假山环水的花园,再回首,只见花树杂乱,红绿掩映,几乎看不到来路。 卫长钧指着前方一角飞檐,“就是那里,你去吧,我看着。” 沈清兰望着已经不远的阁楼翘檐,再歪头看了眼身边的卫长钧,战战兢兢了一上午的心不知何时悄然安稳,无需做作,很自然地喊了声“子渊,我走啦。”同时展颜如花而笑,不等对方回应,就轻灵地跑开了。 卫长钧站在原地,望着那个小巧轻盈的背影如同一只粉蝶,翩翩飞向远方,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翩跹的身影一起变成蝴蝶,飞起来、追了上去。 为了配合陆新明和沈清菀,沈清兰并没有立即回去大厅,而是在园子里转了转,拖延时间,直到看到沈清菀低着头匆匆走过,才匆匆跟上。 “大姐姐。” 沈清菀猛地回头,特别不自然地望着她走近,脸颊的红晕还没消尽,好在阳光正盛,倒也不觉得突兀。 “……四妹妹,我在找你。”沈清菀说得欠缺底气。 沈清兰恍若未闻,欣喜道,“我就知道,大姐姐最关心我了,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沈清菀点头,声音轻轻地,“走吧。四妹妹,徐小姐找你,说完了?” 沈清兰望向远处的花草树木、假山碧水,笑了笑,“是啊,本来也没几句话……”还没说完,忽见杜鹃和碧玉一起跑过来。 “小姐,开席了,太太让您们赶紧过去。” 四人同归,果然菜肴已经摆好,女眷们各自落座,但不知为何,气氛不太对劲,沈清兰飞快地扫了一圈,似乎,是胡夫人和卢太太起了争执,好在陆夫人两边劝住,宴席才算平稳地进行下去。 姜莺儿等了沈清兰已久,终于见她回来,又粘了上去,沈清兰愧疚差点把她弄丢,自然是百依百顺,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耐心地给她夹菜、取点心,还亲自给她喂汤。 在座的人见了,表情各异。 陆夫人含笑不语,胡夫人却咯咯直笑,“沈小姐,你对姜小姐可真好。” 沈清兰微微一笑,“莺儿当我是姐姐,我便努力做好这个姐姐。” 胡夫人挑眉,“沈小姐真是善良又可爱,如果有个亲妹妹,那一定会对妹妹百般疼爱。” 这话乍听是好话,再细听又觉得别扭,沈清兰心里不太舒服,但只是动了动眉,没做表示,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姚太太,不禁讶异,这样的场合竟不见她的身影。 是陆夫人人生地不熟,没有邀请?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姚家是商贾,不少靠着读书或祖荫入仕的人都不太看得起商贾,沈清兰不清楚陆家是否也是这种心态,但不能排除。 这么一想,沈清兰就忍不住在心里为姚太太抱屈,论容貌气质、谈吐修养,姚太太不输在场任何一人,只因她嫁给姚胜,便跟着不入流了么? 也不知姚胜究竟长什么样,为何姚太太会嫁给他? 沈清兰始终觉得姚太太的娘家是个迷,但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能教养出姚太太这样的女儿,可见父母亦非村野俗人。 “四妹妹,你怎么了?”身边的沈清芝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 “啊?没事。” 沈清兰回过神,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人都在看自己,个个面带暧昧笑容,看起来,刚才是有人开了个关于自己的玩笑,她下意识的瞟了眼林氏,发现林氏嘴边也残留着笑意,再看一眼,确认没有不悦,就放心了,虽然自己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林氏没有抵触,就说明不算过分。 她讪讪一笑,不做表示。 沈清梦坐在对面,动不动就似笑非笑的抬头看沈清兰一眼,沈清兰已经习惯她桀骜恶毒、处处伤人为乐的性格,理都不理她,专心照顾姜莺儿。 沈清菀的态度有点奇怪,她似乎从进来后就神思恍惚,一直低着头,慢慢地吃面前的菜单,脸色也时红时白,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兰猜想一定是回忆刚才与陆新明见面的情景,她也隐隐担忧,害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因此也跟着她的表情变化而情绪起起伏伏。 酒宴上不缺话题,很快,大家又说笑起来,像是顺着刚才的“姐妹情”,夫人、太太们聊起来各自的儿女,这也是女眷举会的大众话题,百聊不厌,但这个话题又相对敏感,因为难免说着说着就会说到亲事。 沈清兰很乖,低着头当自己不存在,连沈清芝好几次凑过来想和她说话,都被她用眼神制止,这个时候,千万别引人注目,要不然,很有可能就把“亲事”吸引过来。 但总有人愿意成为焦点,比如沈清芝。 她与沈清菀挨着,歪头打量沈清菀,然后娇笑,“大姐姐,你好像出去寻一趟四妹妹,回来就不太一样了。” 好嘛,一句话把两个人都牵扯进去,且声音不小,恰好够一桌子的人听见。 不仅沈清菀和沈清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了。 沈清菀正在喝汤,惊得手一抖,汤汁溅出勺,桌上洒了几滴,手上洒了几滴,她慌乱又小心地用手帕擦去,整理表情。 “……没有啊。” 第558章 追问 沈清梦不准备放过,继续笑道,“大姐姐还不肯承认呢,你看你,耳朵都红了。” 沈清菀,“……”耳朵确实红了,脸色却是煞白的,她尽量平静地把汤勺放下,笑了笑,“二妹妹吃饱了?” “没有呀。”沈清梦像是决心咬住沈清菀不松口了,“就是担心大姐姐嘛,陆府的园子这么大,也没有……隔断,大姐姐连着出去两次,都这么久,莫不是迷路了?” 在座人各自脸色微变,兴许来做客的女眷们都会注意到陆府园林式的格局,却绝不会说出来,更不会把这种话当众用在怀疑自己的姐姐上。 一时间,虽然无人议论,但可想而知,心里已经沸腾。 沈家的姐妹之情,真有趣。 沈清兰心中大怒,出门在外,她总要顾及“一家血脉”,给对方留个情面,但不代表不记仇,更不愿意一言不发任其羞辱,就算不骂得她灰头土脸、颜面扫地,也总要把这盆脏水抖落、洗尽才行。 她正准备拿话顶回去,却见林氏用眼神跟她摇摇头,她憋着气不痛快,但还是听了母亲的话,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氏沉着脸,她比沈清兰更想当众先给沈清梦一耳光,但毕竟沈清菀和沈清梦都不是她的女儿,有邱氏在这里,她再生气也要等一等,等邱氏的反应。 还好,邱氏平时再糊涂,这时候还知道对错,忙斥沈清梦,“梦丫头,羞得胡言乱语!姐妹之间开玩笑也要分场合。” 语气虽是严厉点,却是实打实地给沈清梦垫了台阶,只要她随口答一句“母亲我做错了”,即可化解尴尬,可她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宁可自己被人唾弃,也要泼别人一身污秽。 “母亲,我没有开玩笑呀,真的没有。”她委委屈屈地眨着眼睛、却又撅起嘴像是倔强地自我维护,“您忘了,大姐姐第二次出去找四妹妹,我当时也担心四妹妹,后来也追出去了,可是大姐姐跑得好快呀,我一出门就看不见了,又不好意思直接回来,就四处乱转,结果……” 沈清兰的心瞬间急遽下坠,跌落深渊,她记得沈清菀只找过自己一次,沈清梦却说还有第二次,可想而知,“第二次”其实是陆新明所约,用的借口却是自己,沈清菀当时未必知情,可谁也没料到的是,沈清梦居然会跟着。 沈清兰绝对不相信沈清梦是真心担忧自己和沈清菀,她极有可能是早有坏心要陷害沈清菀,或者只是察觉到不对,故意跟着探明真相,无论如何,都不是善意。 “二妹妹,你……” 沈清菀首当其冲,已经又惊又怒,脸白如纸,浑身战栗,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耳边嗡嗡直响,眼前则一团花花绿绿,似乎下一瞬间,眼里就要滚落下来。 “大姐姐。”所有姐妹都围了过去,继而对沈清梦怒目而视。 其他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气氛微妙而紧张的关键时刻,从进门就病蔫蔫、一语不发的卢予瑶突然轻咳两声,说道,“沈二小姐,沈大小姐只是迷路后焦急,不小心认错了人,把我当成了沈四小姐,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何必非要说出来呢?” 在场人,“……”卢太太皱了皱眉,没说话,其他人就更好奇了。 敢情沈清梦之后还有个卢予瑶?沈清兰和沈清菀不知该悲还是该喜,但沈清梦确实傻眼了,她真没想到自己“螳螂捕蝉”,还有个卢予瑶“黄雀在后”,心有怯意,又不甘心。 “卢二小姐,其实……” “其实,你自己也迷路了呀。”卢予瑶淡淡一笑,“这园子大,我也曾迷过路,没什么丢人的。” 沈清梦冷冷地盯了她一眼,然后勾唇一笑,“卢二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多谢夸奖。”卢予瑶声音嘶哑,并且带着喘息,只说了四个字,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家都被她惊天动地的咳嗽吓住,七嘴八舌地询问她的病情,无非是“这都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好利索?”之类,卢太太面带忧愁,笑容苦楚。 沈清兰望着卢予瑶颈上盘着的丝巾,默默难受。 陆夫人见卢予瑶似是嗓子难受,但她盛暑仍是系着丝巾,便知道必有隐情,便吩咐下人去煮一盅罗汉果枸杞汤来,特意叮嘱少放糖,清清淡淡的给她润肺。 卢太太也没想到陆夫人这么好,忙道谢。 胡夫人幽幽叹息,“唉——好好的小姑娘,瞧瞧,都给折腾成什么样了啊,我这个外人瞧着都心疼。” 这话不太好听,虽然像是关心和惋惜,但被胡夫人娇俏曼长的语气说出来,总觉得还有点别的意思,卢太太眼皮抖了抖,没作声。 沈清兰耳朵灵,听到“折腾”二字,莫名觉得这个词用得引人深思,何谓折腾?何人折腾? 因为卢予瑶帮沈清菀在先,自己生病在后,这么一段插曲后,沈清菀的事就被大家遗忘了,沈清兰悄悄松了口气。 唯有沈清梦很不甘心又奈何不得地咬了咬牙,不是喝酒就是喝茶,她身后的丫头不是木棉,只是个陆府的小丫头,自然沈清梦每喝一口,她就赶紧续上。 快散席时,对面的沈清梦突然“哎哟”一声,紧蹙双眉佝偻捧腹。 众人都是一愣,,然后问怎么回事,邱氏坐在她旁边,一把拖住,不知所措的追问,“梦丫头,你怎么了?” 沈清梦拧眉哼道,“我……腹痛。” 陆夫人毕竟是主人,忙喊下人,“扶沈二小姐下午休息,速去请大夫来诊治。”不管沈清梦的腹痛是否与自己办的宴席有关,她都必须妥善安置。 邱氏见陆夫人厚待自己女儿,比起对卢二小姐的病弱不甚在意,欣喜不已。 沈清兰则想到卫长钧说的让她们早点回去的话,心想这正是个机会,悄悄戳沈清芝的胳膊,装作抚摸衣袖,不经意地挨过去,在她耳边飞快又低声地说了句,“回家!说回家!” 第559章 凉薄 没头没脑的话,难得的是沈清芝居然听懂了,她看了眼沈清兰,立即起身,对邱氏道,“母亲,咱们还是回去吧,陆夫人招待这么多客人也很累。”不等邱氏反应过来,又转向陆夫人行礼,“多些夫人厚爱,我看二姐姐应是暑热所致,不如我们就此告辞,送二姐姐回去了吧。” 邱氏,“……” 沈清梦,“……” 陆夫人微微一愣,颔首笑道,“沈三小姐真是温雅体贴,知书达理,也好,我也担心招待不周,拖延了沈二小姐的病症,反而不妙,既然如此,我就不挽留了。” 邱氏,“……” 沈清梦,“……” 林氏顺势答应,“陆夫人太客气了,承蒙招待,我等心意尽领,本该与夫人再叙些情分,只是侄女有恙,就不在这让夫人分心了,改日我们再登门道谢。” “沈二太太见外了。” 沈清菀等人更是不愿留下,齐刷刷站起道别,事到如今,邱氏再不想走,也得走了,脸上笑容僵硬无比。 陆夫人礼数不差,亲自送了出去,其他人见了,也不便坐着不动,都起身送两步。 沈清兰刻意落在最后,与卢予瑶并肩,和其他人拉开距离,低声说道,“多谢你及时开口,你身体不好,散宴后,不如和卢太太早些回去。” 卢予瑶抬眸看她一眼,深陷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淡淡一笑,“你是个好人,以后,小心些。” 沈清兰心口猛地一跳,略略沉默,低声道,“彼此。” 出了陆府,沈家人各自登车,沈清芝又挤到沈清兰的车上,沈清柳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被邱氏喊住,让她和沈清梦同车,方便照顾沈清梦,沈清柳不乐意,可嫡母的话,她不能反驳,乖乖地上车了。 沈清芝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和沈清兰说,恨不得一上车就全倒出来,但姜莺儿正粘在沈清兰身上呢,她年纪小,熬了大半天已经困得不行,可就是不睡,缠着沈清兰絮絮叨叨,这让沈清芝急得团团转。 沈清兰看在眼里,笑道,“三姐姐,还有一炷香的工夫,就到家了。”意思是,你再忍忍,别急了。 沈清芝没法子,只好逼着自己闭目养神,睡是睡不着的,可好歹,养着养着,就真的到了,而姜莺儿也熬不住,歪在沈清兰怀里睡着了。 “四妹妹,我去你……” 一进门,沈清芝就紧追着沈清兰,可是话没说完就被邱氏叫住了,“三丫头,跟我回去。” 沈清芝不想回去,还想跟母亲商量商量呢,可邱氏的语气不但很坚决,还带着生气,“有事跟你们说呢。” 沈清芝只好低着头跟在母亲后面。 林氏也招呼沈清兰,“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找我。” “是,母亲。” 沈清兰带着碧玉,冬霞抱着姜莺儿,安安静静的回自己小院。 先去看了翡翠,正睡着,冬梅陪在旁边,眉头紧锁,见她回来,吓了一跳。 “怎么样了?”沈清兰问。 冬梅答道,“看起来无碍了,午饭吃了不少,吃完还下床走了走。” 沈清兰放心了,又问,“秋月呢?” 冬梅脸色一变,“小姐,齐姨娘那边出事了,秋月过去那边了。” “什么?” “齐姨娘摔了茶杯要自尽,哭闹不止,郭姨娘也劝不住,只好把赵妈妈和秋月她们都叫过去了。” 沈清兰大惊,“为何要自尽?”齐姨娘这样不是第一次了,但第一次是因为孩子没留住,伤心欲绝,可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婢子要陪着翡翠,没有过去,听说齐姨娘查到了当初小产的原因,所以才悲痛不已。” 沈清兰没再停留,叮嘱她们都在这里,自己匆匆赶去,一路上,心里也翻腾不已,齐姨娘对小产一直耿耿于怀,甚至疯疯癫癫,难道说小产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没有直接去齐姨娘那,而是先找林氏,但没见到,小院门口的丫头说林氏一进门听说齐姨娘出事了,扭头就过去了。 沈清兰也没进门。 齐姨娘屋里没有哭声,也没有骂声,静得心惊,沈清兰还以为齐姨娘又有了三长两短,一口气冲进去,却见情景与想象中不一样,齐姨娘坐在床上,林氏坐在桌旁,两人冷冷对峙,郭姨娘、赵妈妈等人都在旁边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沈清兰从未见母亲这种冷厉又愤怒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母亲。” 林氏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兰儿,你先回去,我……” 还没说完,就听一声狂笑震耳欲聋,齐姨娘拍着床沿大叫,“有什么好回避的!你不是已经认定我在陷害你!陷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吗?那就定罪好了!怕什么!怕被你的好女儿看见?” 沈清兰很不喜欢这种语气,忍不住皱眉,“齐姨娘,你冷静些。” “呵!冷静!等你将来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再来说我!” 沈清兰窘住。 林氏握住沈清兰的手,对齐姨娘冷笑,“你不要牵扯上兰儿,她一直待你如何,你心里不知?” 齐姨娘也笑,却是阴鸷狠毒的笑声,“知道!当然知道!那又如何?她不是我亲生的,她是你的孩子!我不欠她的!” 沈清兰怔怔看齐姨娘,心像是被钝器击中般疼痛,原来这十几年的亲近,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句这样凉薄的话。 “齐姨娘,我虽然不是你亲生,但也没将你当成外人,我……” “够了!”齐姨娘厉声阻止她说下去,阴恻恻地哼道,“小姐品行高洁,一身高华,我可高攀不上。”说完,又盯着林氏,“你想污蔑我,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不但如此,你今天还必须给我个交代,交代你害我失子的过程!” 林氏沉脸,“你还真善于反咬一口。” 齐姨娘骤然又暴怒,伸手在床上一抓,像是抓了个什么,然后狠狠掼向林氏,“这难道不是你放的?不是你放的?” 林氏偏头躲开,脸色苍白得可怕。 第560章 无关 沈清兰和郭姨娘、赵妈妈等人都吓坏了,同时从各个方向扑过去保护。 “齐姨娘,你竟然要伤我母亲?”沈清兰这才看清刚扔过来的是一只镯子,如今已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不由得心惊胆战,这要是万一砸在母亲身上…… 齐姨娘以下犯上,却是毫无惧色,一脸咬牙切齿的恨意,“那又如何?” 郭姨娘脾气再好,也动了怒,喝道,“齐姗!你太过分了!天下主母宽厚仁慈者更无超过太太者!你简直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齐姨娘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横飞,眼神更是恶毒。 林氏起身,眼底怒气已尽消,反而浮上怜悯,她静静看着狂笑的齐姨娘,缓缓开口,“布娃娃之事,我必定查清,从即日起,齐姨娘禁足,不得踏出房屋半步,除了丫头进出送食,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说着,目光落在郭姨娘脸上,“包括郭姨娘。” 郭姨娘一怔,似乎不忍,然她还没开口,林氏就继续吩咐赵妈妈,“带人守在门外。” 赵妈妈抹着老泪答应,声音又恨又气,“太太放心!” “现在,其他人都出去!” 林氏说完,突然去屏风后拿出个巴掌大的布娃娃,自己当先出去了。 沈清兰十分好奇那个布娃娃,没有再看齐姨娘,紧跟林氏出去,到门口时回头,见郭姨娘还在床前发愣,朗声喊道,“郭姨娘!” 郭姨娘无奈摇头,跟了出来。 赵妈妈则带着几个丫头垫后,锁门。 齐姨娘好似对眼前的情景视若无睹,还在兀自大笑,已然癫狂无神志。 沈清兰在屋外等着郭姨娘,轻声问怎么回事。 郭姨娘未语先落泪,张了几次嘴都欲言又止,直到林氏等人已经走远,才低声道,“今天上午,齐姨娘收拾箱子时,发现了一个布娃娃,肚子上写着齐姨娘的生辰八字,上面扎满了针。” “啊?”沈清兰瞪大了眼 虽然她以前从未接触过巫术,也听说这类神神叨叨的害人之术,因此郭姨娘一说,她就猜出来了。 “就是这个布娃娃,让齐姨娘落胎的?” 郭姨娘默不作声,这意思,与点头无疑了。 沈清兰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很坚决的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布娃娃从哪里来的,但肯定与母亲无关!” 郭姨娘低叹,“我也不信。” “我们来会州已经有大半年,离齐姨娘……就更久了,现在才发现那个衣箱里有东西,这太奇怪了。” 郭姨娘摇头,“这事我倒是知道些,那个衣箱里装的都是些旧物,比如她做姨娘时太太赏赐的衣裳首饰,以及后来得知怀孕时做了几件婴儿衣物,但是因为孩子没了,箱子就再也没有打开过,来会州时,齐姨娘舍不得扔,原样带了过来,且那布娃娃所用的布料线头都极好,不是下人们能有的。” “这样……”沈清兰微微一愣,仍是很坚定地说,“无论是是在申州还是会州,都不会是母亲所为,母亲品行如何,无需为这个做女儿的刻意维护和渲染,大家有目共睹。” 郭姨娘忙道,“小姐放心,我们都不相信太太会做这种事,太太要是真容不下我和齐姨娘,当年就不会允许我们留在老爷身边,这事还需细查。” 沈清兰深吸了口,“我一定会查出真相来!” 回去的路上,沈清兰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却又飞快,眼前金光一片,只能凭借记忆往前走。 “小姐,小姐,稳着点!” 碧玉从对面跑来迎接,被她东倒西歪、哆哆嗦嗦的样子吓得尖叫。 “没事。去母亲那。”沈清兰扯出个笑脸,她能想到林氏遭受到这等污蔑,该多么难受,自己要尽快过去安慰。 果然,进了院子就觉得气氛压抑得窒息,但是没听到痛哭声,林氏素来骄傲,决不肯在人前哭的。 沈清兰一路往里,推门而入,果然见林氏坐在桌前,脸色苍白得可怕。 “母亲……” 沈清兰挨过去,抱着她的胳膊,鼻子眼睛同时发酸,一开口,声音都变了,“母亲别生气伤了身体,咱们尽快把事情查清楚。” 林氏缓缓抚摸她的头发,声音难言沧桑,“兰儿,人心难测,世道险恶,绝非与人为善就可一生平安,我自认接人待物不曾亏待谁,可也屡屡受挫,烦心事不断,你要吸取教训。” 沈清兰一下子痛哭起来。 林氏摸着她,也不劝解,也不和平时一样打趣,只是长长叹息一声。 赵妈妈进来,见沈清兰哭着,慈爱的给她擦泪,念叨着,“这孩子……这孩子……” 沈清兰缓过神来,自己吸了吸鼻子止泪。 赵妈妈长吁短叹之后,道,“太太,齐姨娘那边,我都布置好了,与齐姨娘接触过的人……” 林氏摆摆手,“先盯着,别急着审问。” “申州那边……这么久了,以前那些人……”赵妈妈发愁,当初两个姨娘院子里的大小丫头有四五个,但是离开申州时只带了红月,其他四个,卖了两个,一个送给方家,一个放回本家去了,现在再想找,除了方家那个,另外三个都够呛。 林氏摇头,“别找了,方家那个也别急着问,红月……”她沉吟,“先缓两天看看。” 红月跟在两个姨娘身边很多年了,一向伶俐又懂事,说话做事从没出过差错,当初齐姨娘从怀孕到小产养病,都是多亏了红月照料周全,后来到了会州,又买来红桃,才叫她轻松些,搁下齐姨娘这边,单跟着郭姨娘。 “那红桃?” “红桃,”林氏想了想,“她毕竟是新来的,与齐姨娘怀孕小产之事扯不上关系,还是不要吓着她,让她继续照顾齐姨娘吧。” 沈清兰旁听,“红桃”两个字让她眼皮跳了下,但母亲说的话没错,齐姨娘失子时,红桃还不知在哪里呢,这事的确与她无关,她虽然近来行事古怪,但牵扯不上久远的事情,就不必现在说出来添乱了。 第561章 开箱 赵妈妈犹豫着,又问,“郭姨娘?” 是了,还有郭姨娘也难脱嫌疑,她与齐姨娘多年来同住一个院子,两人朝夕相伴,要下手也很方便。 “和红月一般对待就是,先不说。” 赵妈妈离开后,沈清兰没走,“母亲,我看看那个布娃娃。” 林氏迟疑了下,还是拿给她了。 这是个很精致的布娃娃,用上等的绸缎制成,针脚细密,面目栩栩,一看就是女子,最显眼的就是女子的肚子,圆鼓鼓的像是有孕,上面写着蚊蝇般的八个字,字上面密密麻麻扎了十几根银针,根根没入腹中,只留出一个针尾。 沈清兰拿在手里,不由得颤了一颤,饶是她不懂这些巫术,也觉得心惊肉跳。 “别看了。”林氏把布娃娃拿走。 沈清兰还在沉思,郭姨娘说的对,这样好的绸缎,沈家下人是没有的,也就是说,红月、红桃哪怕那几个留在申州的丫头也不会有,生辰八字写得太小,看不出是谁的字迹,单从动机来讲,妾室有孕,威胁最大的就是正室,所以,齐姨娘咬定林氏也在情理。 “母亲,是否要告知父……” “不用,不用惊动他,他在陆府做客。”提到陆府,林氏岔开话题,关心起女儿来,“白天你们去逛园子,出了什么事?当时人多,我也不便深问。” 沈清兰便把沈清梦挑衅、诋毁到姜莺儿失踪一段都说了,只是抹去了卫长钧的存在,改成一个陆府丫头。 林氏拧眉,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三小姐品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不过她来此做客,总不能往外赶,往后你尽量避着她,叫她想生事也没有机会。” “是,母亲。”沈清兰怕她问多了要说漏卫长钧,因此不敢多嘴。 林氏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出神,过了好久也没再问话 沈清兰不敢大意,提着心不作声。 “你回去吧,姜小姐今天肯定受了惊吓,你去好好陪陪她。” 沈清兰迟疑,“那您……” 林氏摇头,“我没事。” 沈清兰不放心,赖着不肯走,给她捏肩捶背,乖巧得不得了。 直到沈良回来,沈清兰知道两人有话说,才退了出去。 碧玉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忙扶住。 沈清兰笑,“我没病没痛的,不用扶。” 碧玉不吭声,又把油纸伞撑开。 沈清兰,“申时将尽,日头已经不烈了,不撑也罢。” 碧玉仍不吭声,执拗地把伞举在她头顶。 沈清兰心情烦闷,不想说话,两人没几步,就见冬梅过来,说道,“小姐,薛扬和一个男子来了,在院子外面,说要见您。” 沈清兰看了眼碧玉,薛扬回来很正常,另一个男子是谁?卫长钧也来了?不对,他要是来,必定先着人禀报林氏,绝对不会这么来见自己。 “走吧。” 到小院外数丈之处,只见树下笔挺地站着两人,薛扬和莫安,沈清兰不由恍然,怎么把莫安给忘了? 两人上前行礼,莫安说道,“沈小姐,将军让我和薛扬从此住在府上,出入跟随,保护小姐。” 沈清兰讶异,刚来会州那时,薛扬和莫安也是常住在沈府,后来卢鹏义出事,军营大练兵,他们才陆续离开,尤其是莫安,由于薛扬娶了碧玉,两边常来常往,都很安稳,他也就没再出现了。 “出什么事了?” 莫安道,“小姐今天在陆府走动不顺利,将军因此不放心。” 这下沈清兰明白了,卫长钧这么做,与陆家无关,其实还是因为沈清梦和徐家,可她觉得这么做用处不大,薛扬和莫安毕竟是男子,自己平时和沈清梦见面,又不能带着他们俩,吵架了还能把人叫过来打一顿?徐家就更远了,再次在街上偶遇徐鸣轩的几率小之又小。 她摇摇头,“你们俩忙你们的去,我这里没事。” 薛扬立即拒绝,“那可不行,将军说了,这是军令。” 沈清兰失笑,“你们在这也没用,姑娘家拌嘴,难道你们帮我骂回去?” 薛扬和莫安对个眼色,各自沉默了一下,莫安说,“骂人我不太擅长,但我们有别的长处。” 沈清兰吓一跳,她当然知道他们俩的长处,就是打人,可自己总不能让两个大男人把沈清梦打一顿吧?这就不像话了。 “……还是算了。” 将军下了令,沈小姐不接受,现在进退两难,薛扬焦急了,向碧玉使眼色求助。 碧玉会意,劝道,“小姐,让他们俩留下吧,也不真的叫他们打谁骂谁,不过出出入入的,身边跟个人也安心些不是。”说着顿了顿,声音放轻,“婢子最近懒,不想再跑那么远送点心了,让薛扬吃了送过去,也省点力气。” 沈清兰看她一眼,沉默片刻,答应了。 回到小院没多久,秋月夜回来了,直接来沈清兰屋里汇报白天齐姨娘那边发生的事情。 “……齐姨娘这几天平静了不少,本来大家都很高兴,谁知道突然就发现了那个布娃娃,当时一下子就疯了,哭喊凄厉,又打又砸,好几个人都差点没拉住。” “当时都谁在?” “郭姨娘、婢子等人都在,婢子本来是去厨房给翡翠拿药,结果遇上红桃,红桃也在给齐姨娘取药,顺便还要了几样点心,东西太多,婢子想着过去看看两姨娘,就帮着拎过去,去的时候,郭姨娘和红月正在那陪着说话,好像是在拿红月开玩笑,说是要把她嫁出去,气氛似乎还不错,齐姨娘说到自己当年抬做姨娘,就想起来有些首饰,说要送给红月,于是就去屏风后翻箱子。” 沈清兰边听边沉思,“这么说,齐姨娘就是这么当着大家的面开箱子的?” “是的,”秋月想了想,又摇头否认,非常严谨的回答,“要说当着大家的面,也不算,箱子是放在屏风后面的,当时婢子还劝齐姨娘先把药喝了再开箱,但齐姨娘兴致极高,非要立即开箱,婢子怕把她惹怒了又……就没再多言了。” 第562章 欣赏 沈清兰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即使是隔着屏风,又能做什么手脚?与当面也没区别了。 秋月叹气,“谁知道呢,齐姨娘在箱子翻着翻着,突然没动静了,从过了一会,就见她从里面拿出个布娃娃,直愣愣地看着,紧接着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把大家都吓傻了。” 沈清兰听完,一时半会也摸不着头脑,觉得不像是临时起意要陷害林氏,但究竟是何人所为,还没有头绪。 正想得头痛,就见冬霞带着姜莺儿进来。 沈清兰将一头乱绪抛开,招手笑道,“莺儿睡醒了?饿不饿?” “沈姐姐,确实有点饿了。”姜莺儿摸摸小肚子,嘻笑。 沈清兰便让秋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冬霞知道秋月有话要说,不敢打扰,忙说她去就行,转身就出去了。 可姜莺儿在屋里,两人不便再说,秋月还是出去了。 沈清兰便抱了姜莺儿到身边坐着,和她闲聊,慢慢地引到白天陆家的事上,问她,“莺儿还记得我们和卫叔叔再见后,又遇上菀姐姐的事吗?” “记得。” “那后来,我有事走开了,让你跟着菀姐姐回客厅的事呢?” “也记得呀。” “那莺儿到了客厅,有没有人问莺儿发生了什么事呢?” “当然有呀!好多人都问了呢!”姜莺儿说道,“陆夫人还抱了莺儿,沈太太和那个徐太太,都问了。” “莺儿是怎么回答的呢?” 姜莺儿笑,“沈姐姐放心,我才不会告诉那么多人,我去找卫叔叔了呢,卫叔叔说过,沈姐姐害羞,不能往外说。” “……”沈清兰刷的红了脸,但还是努力保持一本正经的表情,“卫叔叔说的对!莺儿也做的对!以后……” 夸奖的话还没说完呢,姜莺儿又改口了,“不过呢,我和沈太太说了一点点。” “什么!” 姜莺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沈太太说,她是沈姐姐的母亲,沈姐姐的事情,她都可以知道,让我不要说谎,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 沈清兰霎时间浑身冰凉,头晕目眩,差点直接晕厥过去,她僵直地坐着,半晌没转神,还是姜莺儿摇着她的胳膊问“好不好”,她才愣愣的“哦”了句,接着又问,“好什么?”气若游丝。 “沈姐姐觉得我说的好不好?” 沈清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莺儿,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姜莺儿有些扫兴,又重复了一遍,“我跟沈太太说,我去找到卫叔叔,让他给沈姐姐报仇,卫叔叔把我送回来,还安慰沈姐姐不要伤心,他会给沈姐姐做主的。” 沈清兰觉得自己要再次晕过去了,往后靠在座榻靠背上,勉力支撑,“莺儿,你这些话,都有谁听见了?” “我只说给沈太太听的!我说要去茅房,让沈太太带我去,在没人的地方悄悄说的,我是不是很聪明?” “……莺儿真是非常聪明!” 沈清兰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满脑子都是不久前,林氏询问自己在陆府发生的事,而自己当着她的面,面不改色说谎的情景,记得当时林氏低头沉默许久,最后好像全无怀疑,自己还觉得大松一口气,可谁知道…… 沈清兰越想越无地自容,几欲羞愤而死,恰好冬梅端来点心,沈清兰就让冬梅带着姜莺儿去饭厅好好吃。 人一走,沈清兰无声的悲鸣,伏在桌上不知所措,原来母亲已经知道了?她都知晓了?我该怎么办? 碧玉将薛扬和莫安安顿好,回来一看,见沈清兰趴在桌上,紧握双拳,十分难受的样子,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清兰抱住她,要哭不哭的皱着脸,“碧玉,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碧玉心肝颤了颤。 沈清兰把陆家的事遇上卫长钧的事告诉她,又说,“莺儿太小,被母亲哄着说了实话,如今母亲也知晓,我……” 碧玉也吓得要死,呆了呆,说道,“小姐别怕,太太要是动怒,你就说是婢子骗你去的,就是婢子……” “胡说!”沈清兰一下子清醒过来,气得笑起来,“我为了自己,冤枉你?陷害你?母亲便是再生气,我也……不对呀,母亲没有生气呀。” 碧玉,“太太问过您了?” 沈清兰点头,“问过了,我撒谎了,母亲当不知情似的,一字没有深问。” 碧玉小声道,“小姐,这恐怕不妙,太太这是连理会都不再理会了?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要直接找宜威将军说话,断绝来往了?” 沈清兰没说话,两个人都陷入长久地沉默。 更不妙的是,第二天一早,沈清兰去请安时,林氏直接说,让她明天去杨宅走一趟。 “穆世子不是已经把大哥、二哥的信送来了吗?我还去做什么?”沈清兰不太想去,尤其这个微妙的时候,林氏这个安排无疑于表态倾向了穆家。 林氏皱眉,“信是信,你去是你去,你之前不是就答应过穆老夫人和穆小姐,说这两天要去吗?既然说了,就得做到。” ”……好吧。” 沈清兰挣扎来挣扎去,没法子,还是得去,如果不是因为穆华景,她还挺喜欢穆老夫人和穆华欣的,当然,如果不涉及婚事,她也挺欣赏穆华景的。 沈清兰没有别的选择,老老实实先让冬梅送了拜帖过去,然后在家闷了半天,等徐家的消息,但是等到午后,也没有徐嫣芸来的消息。她叹口气,看来徐嫣芸是不愿来见自己了。 记得卫长钧曾说,他去解释,不知道是否已经解释清楚。 “秋月,齐姨娘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关着呢,红桃送了饭去,一扣也没吃,老爷昨天回来后去了一趟,然后和太太吵了一架。” 沈清兰皱着眉头没说话。 “你多盯着点。” 沈清兰想了想,自己去找沈清菀了。 第563章 宽慰 沈清菀在看书,坐在桌前,姿势端正,一动不动,十分的专注,沈清兰就在门口看着,不进也不出,直到被杜鹃看见。 “四小姐,您怎么在这里站着?” 沈清菀倏地将书一扣,起身迎接,“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想大姐姐了,就来看看。”沈清兰笑吟吟地进屋,目光随意扫过书面,“大姐姐在看什么书?我也瞧瞧。” “没什么。” 沈清兰随手拿起书,却发现书拿倒了,可是按照沈清菀的姿势,确实就是这样……也就是说,刚才沈清菀就拿倒了书。 沈清菀也发现了这一点,有些窘迫地扭开脸,倒了杯茶,“四妹妹喝茶吧。” “谢谢大姐姐。” 沈清兰接过就喝,把书的事抛开了,她本来就没想点破尴尬,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次来的目的,多多少少都会让沈清菀觉得尴尬。 “大姐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沈清兰捧着茶杯,认认真真地说起来意,“昨天在陆家,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两次出去寻我,大姐姐也不会受委屈。” 她不用指明这委屈是谁给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是沈清梦,名为姐妹,实际行事堪比仇人。 沈清菀垂眸沉默,眉色似忧似苦。 沈清兰等了片刻,继续说道,“说起来,还要谢谢卢二小姐,要不是她及时开口,大姐姐恐怕还要受更大的委屈。” 沈清菀的手搭在膝盖上,抖了抖,又抖了抖。 她抬起头,心虚似的看了眼沈清兰,轻声道,“四妹妹,昨天之事,不能全怪二妹妹。” 沈清兰心知这话中有突破口,静心等待,等她自己打开。 果然,沈清菀又犹豫再三,最终鼓起勇气坦白,“四妹妹,二妹妹虽然不该当众询问我,可是,她并没有无中生有。” “……此话怎讲?”沈清兰沉声问。 沈清菀闭眼,吸一口气,再睁眼,已经豁了出去,“昨天,你去见徐小姐,我带着姜小姐回客厅,等了许久不见你回来,心中焦急,恰好有个丫头过来给我添茶,低声留了句话,让我出去,我……以为是你找我,就再次出去了,只是,没有见到你。” 沈清兰心中明白,那个添茶的丫头是陆新明指使的,沈清菀当时肯出去,也是真的担心自己。 沈清菀低垂着眉眼看着桌子角,也不知看出了什么花样来,继续说道,“我……迷路了,见到了陆公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我后来才知道,二妹妹也出去过,她应该是凑巧看到我和陆公子在一起。” 沈清兰没有追究她“迷路”的真假,也丝毫不惊异她和陆新明的相逢,反而是更加恶心沈清梦的所为,沈清梦素来特立独行,与诸姐妹都合不来,怎么可能是担心谁而跟随?她分明就是看出沈清菀的异常才刻意尾随! 沈清菀说完后,自己都觉得手足无措,悄悄瞟了眼沈清兰,意外的是没有发觉半点惊讶和鄙夷,愣了愣,心生感动。 沈清兰问,“大姐姐,昨天回来后,大伯母找你谈话了么?” “嗯。”沈清菀只说了一个字,不肯说了。 沈清兰也不追问,从她泛红的耳朵就猜出谈话的内容了。 “大姐姐,三妹妹知道你昨天的事情吗?” “这……”沈清菀迟疑,“应该不知道。” 沈清兰微微一笑,“大姐姐有没有想过告诉三妹妹呢?你应该明白,三妹妹并不太赞成大伯母以前的安排,如果大姐姐肯表明自己的心迹,岂不两全其美?” 沈清菀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四妹妹,你也知道?” “猜的,看来猜对了。”沈清兰点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中的疑惑全倒出来,求个解答,“如果我没猜错,大姐姐的这份心意从我还在分宁时,就冒芽了。” 沈清菀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我……” “大姐姐还记得我刚到分宁不久,送给你的一支花簪?” 沈清兰目瞪口呆,“……记得。” 沈清兰已然心中透亮,知道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对的,遂轻快笑道,“看来,我还是大姐姐的红娘。” 沈清菀则心事尽敞开,羞得双手捂脸,不敢见人。 沈清兰拉着她衣袖,正要继续问她些事,就听门外传来邱氏的怒斥。 “沈清梦!你再胡说八道,立刻给我滚回分宁去!别在这里丢人显眼!” 沈清兰和沈清菀面面相觑,不知沈清梦又说了什么恶心人的话。 门外,沈清梦挨了骂,也不羞也不恼,反而咯咯直笑,“母亲,您想赶我走,可没这么容易,我这辈子反正已经毁了,你们呢,如果不想丢人显眼,就别惹我。” “你!”邱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兰和沈清菀对视一眼,沈清兰心头大惊,她对沈清梦的乖张和险恶早有见闻,却没料到她竟然敢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 沈清梦打着哈哈走远了。 邱氏喘着气也走了。 屋里静默片刻,沈清兰忍不住问,“大姐姐,我离开分宁后,三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清菀低头、摇头,沉默不语。 “大姐姐?”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祖母说过,谁都不许问!谁都不许提!” 沈清兰哑口无言。 晚上,沈清兰去给林氏请安时,沈良也已经回府,两人正在说话,她进门时恰好听到没头没脑一句话。 “……谋反?这个罪名太大了,咱们连边都不能沾上,幸好我们昨天回来的早……” “兰儿?” 沈清兰一露面,对话就停了。 “父亲,母亲,谁谋反啊?”她在意的不是谋反发那个人,而是那句“幸好我们昨天回来的早”。 昨天?陆府? 沈清兰的心突突地跳,耳边反反复复响起卫长钧的叮嘱“早点回去,陆府不可久留”,原来,他都知道。 林氏轻斥,“小姑娘别打听这些。” 沈良温和,宽慰道,“已经过去了,兰儿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往外说。” 沈清兰乖巧地说“好”,心里当然不信。 第564章 鲜美 既然有意要瞒着,沈清兰也没必要在那呆下去,准备离开,却又被林氏叫住。 “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因前不久家里刚大办了宴席,心想着今年就不给你办席了,自家里热闹热闹便罢,你意下如何?” 沈清兰愣了愣,近来家里事务繁杂,她自己都快忘了生辰,没想到母亲还记得,当下说道,“不必麻烦,一家子在一起高高兴兴就好。” 沈良捋须颔首,“兰儿很是懂事,可我们也不舍得委屈了你,宴席虽然不办,礼物不能少,你母亲早就给你备好了。” 沈清兰又是一惊。 林氏瞪了丈夫一眼,嗔道,“就你嘴快!我还想等兰儿生辰当天再说呢。” 沈清兰一把搂住林氏,亲昵地笑道,“那就让我刚才没听见,反正母亲不给我看就行了。” 林氏轻轻拍她的脸颊,叹笑,“瞧这孩子……”又道,“你想吃什么,就跟厨房说一声,提前准备食材。” “容易得很,一碗面就行。” 沈清兰极容易满足,被记得生辰的欢喜很快就赶走了有人谋反的困惑,连心惊胆战担忧卫长钧的事也暂时搁在脑后,美滋滋的离开了。 等回到小院,看到碧玉为她准备的明天去杨宅的衣裳,才又晴转多云,翻箱倒柜给穆华欣挑了件礼物,至于穆老夫人的礼物,自然是由林氏准备。 洗漱完毕,沈清兰靠在床上看书,碧玉坐在床边,开始说话。 “小姐,薛扬说,昨天咱们离开后,陆府出了件大事。” 沈清兰立即想起听到的父母的对话,问,“何事?” “胡夫人和卢太太吵了起来,差点把陆家那女眷的会客厅给砸了。” 沈清兰眼皮一跳,“因何吵得这么厉害?” 妇人饶舌,聚在一起争执几句在所难免,但通常大家都很注重面子,会适可而止,像这样吵得打砸主人家的事太稀罕了,不仅丢了妇人自己的脸,连累两家人也都颜面扫地。 她回忆了一下昨天的场面,胡夫人确实有些针对卢太太,但还不至于和对方两败俱伤的地步,胡夫人的性子……初次见面,她不敢断定,但多少能看得出几分恃宠而骄,这大概是胡大人惯的;卢太太嘛,多见了两次,相对来说,要温和内敛许多,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在别人家吵吵闹闹的人。 碧玉压低声音道,“听起来挺可怕的,胡夫人说卢家意图谋反。” 沈清兰呆住,敢情父母说的那个谋反的人卢大人啊?转瞬想到卢大人被停职审查,莫非真有其事?可她觉得此事太蹊跷了,一个刺史,能拿什么谋反? “胡夫人说了证据?” 碧玉摇头,“听薛扬得来的消息,两人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什么来,但是动静很大。” 沈清兰沉吟不语,片刻后叮嘱她,“此事听过就忘了吧,别记、别传。” “婢子知道。” 次日,沈清兰带着碧玉和冬梅去杨宅,临走前去见林氏,取了送给穆老夫人的礼物,意外的是,没有听到林氏的嘱咐。 沈清兰小心试探了句,“母亲无话嘱我?” 林氏反问,“你多大了?出门也非头一次,言辞谈吐该当如何,还用刻意嘱咐?” 沈清兰笑了笑。 上车时,沈清兰看到车夫又是一愣,薛扬。 薛扬笑,“往后沈小姐出门,我就当车夫跟随。” 沈清兰笑,“这可不敢当,我知道宜威将军的好意,只是太委屈你,不如你便扮作路人跟随,也轻松自在些。” “不委屈,坐在车上倒也自在,沈小姐请上车吧。” 沈清兰无奈,只得由着他去。 因为前一天送了帖来,杨宅早有准备,只是沈清兰万没有料到,出门迎接的是穆华景,这面子太大了。 “穆世子……”沈清兰行礼。 穆华景笑,“沈小姐到此如到自家,不必行大礼。” “穆世子!”薛扬跳下车,拱手喊。 穆华景挑眉,微微一怔,继而朗声笑道,“薛扬,你家将军这么小心眼,是怕我……怎么了?” 薛扬嘿嘿一笑,“世子风光霁月,自然不会做为难人,不过会州乱得很,世子初来乍到,不知沈小姐曾多次受到惊吓,从沈府到杨宅,距离不近,还是小心些好。” 穆华景目光惊疑在沈清兰脸上一扫而过,拱手还礼,“原来如此,是我小心眼了!沈小姐、薛扬,请进!” 沈清兰当然听得出两人半隐半明的对话的含义,却也只能当作不知,心里却也不得不对穆华景的坦荡十分欣赏。 杨宅上下对沈清兰的到来皆表现出隆重的欢迎,穆老夫人拉着她,说了不少话,让沈清兰一直提着心,唯恐她说出有关婚事的话让自己尴尬,好在并没有,自始至终都是些云淡风轻的话题,加上穆华欣在旁边叽叽喳喳的附和,气氛轻松和谐,其乐融融。 准备午饭时,厨娘照例送来菜单询问穆老夫人的意思,穆老夫人又加了几个菜,都是沈清兰爱吃的。 沈清兰起身道谢,顺势说道,“老夫人不嫌弃我手艺差,我再献个丑,给老夫人做几道家常菜如何?” 穆老夫人拉她坐下,笑道,“你这孩子,你难得过来一次,我哪舍得总让你做粗活?快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就好。” 沈清兰又请愿几次,都被拒绝,只好作罢。 开席时,仍如往常一样挨着穆老夫人,只是今日略有不同,穆老夫人的另一侧坐着穆华景,穆华欣改坐在沈清兰的旁边。 这是沈清兰第一次与穆华景同席,初入座时,沈清兰颇为尴尬,但穆华景十分低调,宛如透明,穆老夫人慈祥和蔼,穆华欣都意外的没有开玩笑,渐渐的,她也放松下来。 穆华欣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汤,笑道,“沈姐姐,你尝尝,这原料是刚从京城运来的,味道极好。” 得了,不用说,是穆华景这次带过来的。 沈清兰尝了尝,确实鲜美,也不吝惜赞美,只是人家不提穆华景,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第565章 打听 穆老夫人和穆华景席间都不太说话,只有穆华欣无拘无束,边吃边说,沈清兰便也陪着她说几句,直到吃完,倒也剋觉得整个过程有多尴尬。 穆老夫人先放了筷子,笑道,“好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去吧,院子里花开得不错。” 穆华欣便拉着沈清兰去逛院子,犹记得第一次来时,桃红李白正当时,颇有田园气息,眼下桃李早已芳菲尽,一片浓绿色,倒是旁边一丛丛月季开得五彩缤纷、绚烂无比,吸引得蜂蝶飞舞、热闹非凡。 最有趣是,月季花圃一侧,还有一畦菜地,被大理得整整齐齐、生机勃勃。 每次来,沈清兰觉得穆老夫人真是个品性高雅又和蔼可亲的长辈,与见惯了的眼高于顶、俯视苍生的贵妇截然不同,相处起来,轻松自在。 “咦……”沈清兰环视小院,突然目光落在一处,停下了。 不远处的一张石桌上画着许多横七竖八的线条,还摆着好几颗大小不一的石子,那些石子看起来就像是地上随手捡的,这一幕,有些熟悉。 穆华欣注意到沈清兰的视线,哈哈一笑,把她拉过去,兴冲冲地介绍,“这是我三哥玩的游戏,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拿石头摆弄来摆弄去,挺有趣的。” 走近了,沈清兰细细一看,目瞪口呆,这不就是自己以前常玩的石子棋嘛? “三哥还教我玩呢,沈姐姐你会不会,咱们玩会儿?” 沈清兰心中一动,笑着坐下,“略会一些,来,咱们试试。” 穆华欣大叫,“太好了!”撸袖子就拈石子。 沈清兰不慌不忙的布局,看着许久不玩的旧时小游戏,心头有些感慨,同时也想了起来,去年穆华景在申州住了一段时间,曾向翡翠讨教过这种小游戏的玩法,难得他还记得。 毕竟曾经常玩,沈清兰很轻易就能赢穆华欣,但她很懂得顾及对方的面子,好几次有意无意的让子,最后让自己只赢一子。 穆华欣败却不悲,依然兴致勃勃,接着又玩了几次,沈清兰也故意让她赢了两次,皆大欢喜。 穆华欣笑道,“沈姐姐好厉害呀!对了,我三哥也很厉害的,我与三哥玩,可赢不了这么多次。” 沈清兰莞尔,“世子天资聪慧,凡事一点就透,我可比不了。” “那也不是,在我看来,沈姐姐也是极聪明的。”穆华欣说着一跃而起,“你等着,我叫三哥来,沈姐姐你给我报仇!”一边说着,已然提着裙子跑了。 沈清兰来不及阻止,只好由她去了。 很快,穆华欣就把穆华景拉来,将他按在石凳上,“三哥,我沈姐姐也会玩,可比你厉害多了!今天让你见识见识!” 沈清兰,“……” 穆华景笑盈盈看她,眸子里盛满星光,璀璨夺目,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那就请沈小姐指教。”沈清兰哭笑不得,倒也不觉得尴尬,主要是穆华景给人的印象明朗大方,如果自己矫情,反而成了笑话。 “世子,请。” 一局毕,沈清兰赢一子。 穆华景笑,“你赢了。” 沈清兰扶额,她心里明白,是穆华景在最关键的一步让了她一子,若非如此,自己绝对赢不了。 “多些世子相让。” 两人又连杀几局,彼此有输有赢,表面是沈清兰赢得多,但实际上,多是穆华景谦让,穆华欣道行浅,看不出其中门道,只觉得沈清兰赢了,分外高兴,拉着她冲穆华景挤眉弄眼,得意洋洋。 沈清兰解释了几句,被穆华景摆手制止,“沈小姐不必解释,须知,如此结局,才正是我赢了。” 沈清兰一怔,不知怎的突然就明白了他话中之话,顿时尴尬起来。 好在穆华景从来不会咄咄逼人,为人处事云淡风轻、点到为止,他已看出沈清兰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不再继续说了,转过话题,建议沈清兰再往前走走。 “西边围墙一整面墙都是蔷薇,开得正好,不如过去走走?” 沈清兰对蔷薇有些偏爱,当下答应,三人同往,拐过一到小门,果然入目就是一大片花幕,根茎从墙角攀爬而上,碧绿色的叶子拥簇着一朵朵娇粉的小花,却又从墙头倒垂而下,如同一片花叶交织的瀑布,微风轻拂,花与叶像是瀑布中飞溅的水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明艳灿烂、娇俏可爱。 沈清兰看得有些呆,连呼吸都轻了,唯恐惊动了这美景。 穆华景却在看她,她一袭粉紫色的衣裙,裙裾在风中轻轻舞动,整个人就宛如一朵凌空起舞的蔷薇之王,那满墙的花儿都在向着她点头、欢呼。 “沈小姐……”他情不自禁地开口。 “啊?”沈清兰回头看她。 穆华景刚要开口,却听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丫头来禀,“三少爷,来客人了,老夫人让您去陪客。” 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华景皱了下眉,问,“谁来了?” “宜威将军。” 沈清兰,“……” 穆华景,“……知道了。”他看了眼沈清兰,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光彩,顿觉心头发闷,但还是点点头,“请他先去大厅,我马上过去。” 穆华欣先表现出不乐意了,“卫三哥怎么来了?要不我去吧。” 穆华景苦笑,“你去陪?可不是他特意过来的目的,你们在此玩吧。” 沈清兰心口砰砰直跳,却只装作听不懂,他特意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等穆华景走了,沈清兰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华欣,宜威将军经常过来吗?” “哪有!”穆华欣撅嘴,“只是偶尔来看看祖母,三哥到了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登门呢。” 沈清兰心跳更快了,“大概是军务繁忙吧。” 穆华欣想了想,“你说的也对,卫三哥和我三哥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虽然不常见面,但好着呢。” 沈清兰笑了笑,没接话,说太多了,怕引人生疑。 第566章 促成 两人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因为午后阳光正热,就去了穆华欣的房间喝茶。 穆华欣单纯可爱,沈清兰与她在一起时觉得自在舒适,两人说说笑笑,尽是姑娘家的趣事,时间过得飞快,有关穆华景和卫长钧的事也就渐渐丢在脑后。 忽闻一声惊雷炸开,接着又是一连串滚滚而过,天色迅速阴暗下来。 两人都很惊讶,跑到窗前往外看,只见天越来越暗,雷声隆隆,狂风平地而起,卷尽暑气,所过之处,一片湿濡。 穆华欣特别开心,“沈姐姐,要打下雨了呢,我来会州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下大雨呢。” 沈清兰却焦躁了,下这么大雨,自己怎么回去? “会州雨水少。” 说话之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砸得瓦片、石板叮咚作响,紧接着,雨点越来越密,声音变得杂乱无章,响成一片,地上升腾起一层茫茫白雾,越腾越高,空气里的闷热湿濡消退,被清凉中夹杂土壤和青草的气息取代。 穆华欣深吸了口气,扭头笑道,“还挺好闻的,京城也下这样的暴雨,但没有这样的气味。” 沈清兰笑着把窗户关上,将氤氲的水汽隔离在屋外,“别着凉了。” 丫头进来点了灯,屋子里变得和晚上一样。 两人继续话题,沈清兰却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外瞟一眼,怎么雨还不停? 又有丫头进来,禀道,“沈小姐,老夫人说了,让您不必担心,只管安心在这,等雨停了再说,若是天晚了还未停,便在这住下,老夫人会派人去沈府报讯,勿让沈大人和沈太太牵挂。” 话是好话,心亦是好心,沈清兰让丫头转达了谢意,心里的焦急半点不减,如果杨宅没有穆华景,自己既然与穆华欣感情好,留宿一晚也无妨,可穆华景来了,自己就觉得别扭,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人话柄。 对了,卫长钧呢? 沈清兰突然想起他来,不知他是否还在?如果雨太大,是否也要留宿? 不过以他和穆家的关系,留宿该很寻常,自己……比不得。 丫头离开后,穆华欣很高兴,笑道,“沈姐姐留在这里极好,正好与我秉烛夜谈,或者同榻而眠。” 沈清兰失笑,忽而觉得自己多虑了,天若留人,何必矫情?相反,自己非要冒雨离开,反而辜负了穆老夫人和穆华欣的心意,也显得心虚。 想开以后,沈清兰展颜豁达,隔窗听雨,也听出一份清爽与热闹并存的心境来。 两人索性下起棋来,白子黑子杀得不可开交,难分胜负。 不知何时,雨渐渐变小,天色又亮起来,白茫茫的如同笼着一层薄雾,在雨线中渐趋稀薄,变得透明,雨点敲击出的乐曲由急促转为平缓,空气湿漉漉、清凉凉的, “哎呀,雨快要停了。”穆华欣叫道,语气中难掩惋惜,这反倒让沈清兰过意不去,她笑,“咱们常来常往,也是一样的。” “哎,好吧。” 这场雨来势汹汹,去得也快,很快就雨停云收,重见天晴,阳光早已没有了雨前的燥热,柔和地洒满大地,胆大的鸟儿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窝里飞出来,在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天空中、草地上飞上跳下,叽叽喳喳,充满喜悦,如果不是地面的积水,以及树枝和屋檐仍在嘀嗒,怕是无人肯信,就在不久前下过那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雨。 沈清兰顺势辞行,拉着穆华欣去向穆老夫人告辞,穆华欣百般不愿,却也并没有强留,只絮絮叮嘱她改天再来。 沈清兰答应,又道,“华欣要是想我,只管去找我。” 正往外走,就见月儿提着裙子走来,道,“沈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 这倒是正合适。 到了穆老夫人屋里,沈清兰愕然发现穆华景和卫长钧都在,三人坐着说话儿,见沈清兰进来就停了。 “清兰,来。” 沈清兰飞快地瞟了眼卫长钧,不敢再看,目不斜视地到穆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叫我?” 穆老夫人和蔼地笑,“清兰,你今天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话,正巧又赶上一场大雨,路上湿滑,恐不安全……” 沈清兰明白了,这是在留自己,可留就留,何必要当着穆华景和卫长钧的面?这让自己怎么回答?即便自己不多心,眼下也不会留了。 她笑道,“多谢老夫人厚爱,两家离得不远,老夫人什么时候想清兰了,叫人过去说一声,我再来也容易。”两个问题只答一个。 穆老夫人听出她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那好吧,只是天色不早,路上又滑,我不放心得很,让华景送你回去吧。” “老夫人的好意,清兰心领了,马车慢点走,无妨的。”这是婉拒了。 可老夫人还没罢休,还在沉吟,“这……你一个姑娘家,终归是不安全。” 沈清兰继续拒绝,脸上笑容则更灿烂温柔,“老夫人放心,我随行的车夫颇有些本事,有他在,一般人不敢靠近。” 穆老夫人沉默了。 穆华景偏头看了一眼卫长钧,他当然知道沈清兰说的车夫就是薛扬,卫长钧则回了他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穆华欣这丫头虽然单纯,也不是不懂事,何况她早就知道自家哥哥喜欢沈清兰,有意促成,可沈清兰几番推拒,那哥哥就没机会了啊。 她焦急了,拉着沈清兰的衣袖说道,“沈姐姐,反正我三哥也闲着没事,让他送你回去,有他在你身边,你家人放心,我们也放心啊。” 沈清兰,“……” 卫长钧轻轻一笑,开口了,“华欣,我要回军营了,正好往北去,顺路送一程比让你三哥刻意跑一趟更好。” 穆华欣哑口无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清兰也一样不能接受啊,垂眸正容,“也不敢劳烦宜威将军。” 可卫长钧不是穆华景,拒绝的话直接当成耳边风,一吹就过去了,他施施然站了起来,笑道,“走吧,我送你。” 第567章 目送 瞬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兰身上。 沈清兰看着他,不言语,脸已经红透了。 卫长钧勾唇一笑,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沈小姐放心,我会将你毫发无损地送到家。”他私下里都叫她“清兰”,当着别人的面倒是规规矩矩喊“沈小姐”,只是这语气,配合着表情,听起来又觉得没那么规矩。 沈清兰准备拒绝,她乖巧又大方的行个礼,还没说话,穆华景出声了。 “沈小姐,有子渊同行,这一路必定安全,你不必担忧。” 这就稀罕了,穆老夫人和穆华欣都在暗中为他使劲,他自己倒是很坦然地做了君子。 既然穆华景说了话,穆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叮嘱卫长钧,“也好,有劳子渊了。” 穆老夫人真会说话,一句“有劳”,就不着痕迹地分出内外来了。 但卫长钧哈哈一笑,“老夫人客气了,我与沈家本就渊源非浅,护送沈小姐即是我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兵来将挡,穆老夫人的进攻被轻松驳了回去,一句“渊源非浅”由着别人猜去。 沈清兰低头沉默片刻,“这样也好。”乍一听是在回答穆老夫人,再细听,又似乎是在承认卫长钧那句“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可看她的表情,又平平静静,并无暧昧。 此时雨已停歇,凉风舒爽,沈清兰与穆老夫人等人告辞,穆华景和穆华欣送出大门外,薛扬已经守在马车旁,不知何时,马车旁还多了一匹通体黝黑、神气十足的骏马。 穆华欣瞅了眼卫长钧,眼神有些不满,但似乎有点怕他,勾着沈清兰的手摇,轻声说,“沈姐姐,你还会再来吧?” 沈清兰笑,心头暖柔,“自然会来。”这话都问了许多次,可见真心。 沈清兰登车后,垂下门帘又撩起窗帘,与穆华欣说话,卫长钧并未立即上马,而是和穆华景对话,两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声音不大,传到沈清兰耳中便只有断断续续几个字了。 穆华景,“……你注意……” 卫长钧,“……事关重大,你要……” 即使一个关键字都没听到,沈清兰还是可以肯定与自己无关,她无意打听别人说的“事关重大”的消息,没放在心上。 除了马车外多了一人一骑,回家的路与去时也没什么不同,卫长钧不说话,仅是在车前领路,沈清兰一开始也很紧张,总担心路边窜出个什么人来,认出自己和卫长钧,再询问一些尖锐的问题,但转眼走了大半路,也没见着几个人,大概是因为刚下过暴雨,街上空荡荡的,她也就放了心。 碧玉嫁了薛扬,与卫长钧接触多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唯有冬梅,她第一次离威名赫赫的宜威将军如此近,更是第一次发现这位大将军对自家小姐似乎……有那种感情,就更惶恐了,坐得笔直僵硬,一动不敢动。 碧玉朝她眨眨眼,拢手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别怕,宜威将军不凶。” 冬梅脸色更僵了,不凶?不凶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沈清兰听见了,也笑,“没事,他其实挺平和的。” 冬梅,“……” 突然,马车停下了。 卫长钧的声音在窗帘外轻柔的响起,“清兰,我带你去看黄河,大雨过后,黄河大浪奔涌,最是壮观。” 沈清兰顿时心动,来会州都大半年了,也没有见过黄河,书画中所描绘的“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至今仍只存在梦中,不可谓不是遗憾,但现在去?与他去?心里还是迟疑的。 声音继续响起,比刚才更温柔了,“别怕,我陪你去,很安全。” 沈清兰迟疑的哪里是危险,而是,天色是否太晚、碧玉和冬梅怎么办?若是被人看见怎么办…… “清兰……” 沈清兰最终还是拒绝了,“多谢将军美意,还是回去吧。” “……好。”卫长钧沉默片刻,没有再劝。 很快,就回到沈府,沈清兰进去,卫长钧没有动。 “军营还有事,我走了。” 沈清兰看他,欲言又止,点点头。 卫长钧说走,也没有立即就走,看着她进门后,才重新飞身上马,疾驰如电。 沈清兰听到马蹄踏水而去,忍不住回头,长街清寂,身后早已无人,心头霎时空落落的。 园子里湿漉漉的,青草地水汪汪的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石板路却已经干了大半,干净得发亮。 先去见林氏,不巧的是,林氏不在府上,赵妈妈说,“司马张大人的太太病重,太太过去探病了,才下的大雨,估计要等会才回,小姐从杨宅回来,怎么这么急,仔细路上惊着。” 张大人夫妇这半年来病痛不断,沈清兰见怪不怪,道,“不妨事,马车挺稳。” 出了林氏的院子,迎面见邱氏过来,赶紧行礼。 邱氏笑道,“兰儿这是刚从宁远侯府回来吧?” “……大伯母,那是宁远侯的外祖家。” 邱氏一挥手,“嗨,那不一样嘛,宁远侯的外祖已经去世了,他的母亲和儿女现在不都住在那里嘛。” 沈清兰抿了抿嘴,还是别解释了。 邱氏凑过来,神神秘秘的笑,“我听说穆家求亲要聘你做世子夫人。” 沈清兰大惊失色,“大伯母,这话可不能乱说。” 邱氏掩嘴笑,“瞧你这孩子,怎么吓成这样?我也是听说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嘛,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你又长得这么漂亮!不过,宁远侯这样的人家那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要是真做了世子夫人,那是你的福气,没什么害羞的。” “大伯母!”沈清兰颇不痛快,但也不能直接发脾气,正色道,“此事纯属空穴来风,大伯母切莫误听误传,坏了自家的名声。” 邱氏一愣,也知道自己说得露骨了,哂笑,“嗨,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听到这个消息我还为你高兴呢,你既然不喜欢,那就算了。” “……” 第568章 嘲讽 “好啦好啦,雨后天晴,空气不错,我去园子里走走,你随意吧。”邱氏忙着躲避,打着哈哈就走了。 沈清兰沉着脸,心情转阴。 碧玉劝道,“小姐别与大太太一般见识,没得气着自己。” 沈清兰摇头,“大伯母就这性子,我也没法子,我就心烦,她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 “会不会是陆府宴会上听来的?” 沈清兰想了想,缓缓摇头,“不太像。”陆家这次宴会居然没有邀请穆老夫人,不管是以前有私怨,还是真的没有漏掉,宾客们都不会蠢到当着主人的面谈论穆家,那不是故意打陆家的脸嘛?何况,那天自己也确实没有听到有关自己和穆家的玩笑。 碧玉道,“婢子去打听打听,对了,上次小姐让婢子给大太太和姨娘制造机会见一面,现在……还见不见了?” “算了,布娃娃一事还没查出来,齐姨娘对母亲有误会,暂时不见了,反正大伯母也没说什么,估计也不太在意。”沈清兰想了想,没有吩咐她查布娃娃的事,毕竟那是申州放进去的,时间太久了,她自己也没有头绪, 回到小院,静悄悄的,秋月在大厅里擦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闻声回头,放下帕子过来行礼。 “也没客人来,搁着吧,不用这么辛苦。”沈清兰笑。 秋月道,”闲着也是闲着。” “莺儿呢?” ”姜小姐一下午都没睡,下雨的时候还尤其兴奋,这会儿凉快了,刚睡下。” 沈清兰点头,孩子嘛,都喜欢下雨玩水。 秋月跟进来,“小姐,上午徐户书过来了。” “嗯?”沈清兰皱眉,“囡囡还是哭?” 秋月摇头,“不是,听说囡囡不那么哭了,差不多也习惯了,徐户书是听说翡翠病了,带了东西来探望。” 沈清兰微微一愣,“然后呢?” “小姐吩咐过,徐家来人找翡翠,一律拒之门外,所以婢子也没收他的东西,没让他见翡翠。” 沈清兰点点头。 秋月却又说,“可徐户书也不是下人,婢子的话不算数,还有太太呢,徐户书就去见太太了。” 沈清兰惊讶,“怎么?太太让她们见面了?” “见倒是没见,太太也知道翡翠刚退热,没让她过去见面,但太太觉得徐户书是个难得的好人,连翡翠帮他照顾囡囡这点事也记着情分,十分难得,收了他的东西,还答应他,等翡翠病好,去徐家道谢。” 沈清兰胸口堵了一口闷气,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徐昭绕到林氏那边去了,还恰好赶上自己出门。 “那就让他等着吧。”沈清兰生气徐昭的“阴险狡诈”,“翡翠体弱,估计要养病三五个月呢。” 秋月,“……” 碧玉悄悄竖起大拇指。 酉初,林氏才回来,沈清兰过去请安,林氏问了问杨宅的事,沈清兰只说和以前一样,林氏若有所思,也没再问了,这又让沈清兰觉得奇怪了,怎么对穆家不那么上心了? 接着,林氏又指了指一旁的几个礼盒,“这是徐户书送给翡翠的,难得他对一个丫头也这般重情重义,你拿回去给翡翠吧,等她病好,过去道个谢。” 沈清兰心里有了主意,也不明说,乖乖的回答,“好的,等她好利索了再去吧。” 林氏斜眼觑她,轻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沈清兰踟蹰再三,小心地问,“母亲,那个布娃娃的事,可有眉目?” 说到烦心事,林氏蹙起眉,“此时不能急,先禁足,看看动静。” 沈清兰出门在园子里漫步,忽见几人从前方走过,定睛一看,原来是沈清梦和沈清芝带着丫头,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各自面色不善,低声说着话。 沈清兰避在树后,只听沈清芝愤然道,“以后这种事别找我,我没有兴趣!” 沈清梦冷笑,“虚伪,你如果真的没有兴趣,我叫你,你怎么就同意了?” “我哪里知道你这么恶心!” “恶心?这世上人人都恶心,偏我不能恶心?”沈清梦依旧冷笑,“我若不这么做,早就死了!你以为你那母亲有多善良?她能留我至今?” 听到她侮辱自己母亲,沈清芝大怒,顺手推了她一把,“你闭嘴!别以为我猜不出你的事,你自己脏,还要……” “啪!” 沈清芝的话没说完,突然,被推得后退两步的沈清梦猛地扑过来,狠狠甩了她一耳光,又迅速揪住她衣领,,恶狠狠地警告她,“你最好什么也别猜,要是猜出来,我就掐死你!”那语气阴狠,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的声音,那张脸也扭曲得一如魔鬼,令人毛骨悚然。 沈清芝被沈清梦冷不防的一巴掌打傻了,捂着脸站在那儿,好一会都没动静。 远处的沈清兰也看啥了,虽然看不清楚沈清梦的面目表情,但那种狠戾、毒辣通过姿体动作同样显露出来,沈清兰甚至觉得,如果刚才她手里恰好有一把刀,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捅向沈清芝。 沈清兰不由得猜测,沈清芝那句被打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说她猜得出来沈清梦的事是什么事,她说的脏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想出个头绪呢,那边,沈清芝反应过来了,尖叫着扑过去,抓住沈清梦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沈清梦哪里又是好惹的?她原本就心狠手辣,长得也比沈清芝高大些,既然对方先扑过来,她也豁出去,瞬间两人就扭在一起。 沈清兰,“……” 她叹口气,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事,沈清梦心中无善念,下手必无轻重,沈清芝落在她手里,怕是讨不着好处。 “住手!” 她大喊一声,带着碧玉赶过去,奈何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根本不听她的,尤其沈清梦,得着细缝瞥她一眼,还来了句嘲讽。 “四妹妹,这可真是巧了!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我们一打架你就出现了,是准备劝架啊,还是帮架?” 第569章 提心 沈清兰已习惯她那副德行,冷声道,“要打回分宁去打!我这个园子里还没人打过架!尤其没有手足之间打架的!丢不起人!” 沈清芝听了,委委屈屈地收了手,痛哭起来。 碧玉趁机把她拉到身后,沈清梦傲然斜视碧玉,倒也没针对她,只是拿话刺激沈清兰,“手足?丢人?何来的手足之情?又何来的丢人?” 沈清兰对她的冷嘲热讽毫无触动,淡淡地回答,“我与三姐姐手足之情!有人在我的地盘欺负我三姐姐,我觉得丢人!” 沈清芝,“……” 沈清梦,“……” 连碧玉都有点傻眼,虽说大家都心里烦沈清梦,但平时还尽量克制着和平相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针锋相对,尤其是沈清兰修养好,又是主人,凡事能让则让,能避则避,在陆家,沈清梦那么过分,沈清兰也咬牙忍了下来,这么当着对方的面不把人家当一家人,还是头一回。 沈清梦咬牙说句,“四妹妹说话还真是直接明白。”说完,扭头就走了。 沈清兰哼了声,不理会。 沈清芝冲过来,抱着沈清兰“哇”的哭了出来。 “唉,你惹她做什么呢。”沈清兰拍着她的后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被我看到,你能打得过她?” 沈清芝哭得更伤心了,她知道自己打不过的,但是人一旦气急了就顾不得思考了,打不过也想冲上去打,骂不过也想张嘴就骂。 沈清兰给她擦眼泪,捋了捋散乱的发髻,“走吧,先去我那坐坐。”这样子怎么送回去?再说沈清梦刚回去了,两人再遇上,指不定闹出什么来。 沈清芝也觉得丢人,不想回去让别人看见,乖乖地跟着沈清兰走。 进了院子,沈清兰吩咐碧玉去打水,让沈清芝洗了脸,重新梳妆。 “喝口水,润润嗓子。”沈清兰递过水去,等她喝了,才问,“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就打起架来?” 沈清芝一下子怒气冲上来,“她就是个疯子!”说完,猛地看向沈清兰,“说起来,还和你有点关系呢。” 沈清兰错愕,“与我什么关系?” 沈清芝问,“四妹妹,你今天去穆家了?怎么回来的?”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轻声道,“……坐马车回来的啊。” “有个男子送你回来的呀?那是穆世子吗?” 果然,有人看见了!还很不巧的,被自家人看见! “不是。”沈清兰摇头,既然都看见了,就没必要再瞒,也不必撒谎,“是宜威将军,因他今天也恰好在穆家,回来时便顺了路。” 沈清芝恍然,“哦,我倒不觉得如何,但二姐姐也看见了,她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嘛,就怕下次见了你还要说难听话。” 沈清兰苦笑,这事么,虽然两人一路上堂堂正正、规规矩矩,但一路同行,终归理亏,“宜威将军与我父亲相熟,常来常往不同外人,加上碧玉嫁的是他亲卫,这亲事还是母亲做主的,故而我也没有刻意回避,如果二姐姐拿这个为难我,父亲、母亲知道了,也不会因此就认为我德行有亏吧。” “哎,我知道呀,那个姜小姐不就是宜威将军送过来的嘛,这事我记得。” “是。”沈清兰笑了笑,先把沈清芝说通了就好,相比而言,她还有更感兴趣的疑惑。 “那二姐姐究竟为什么打你啊?只是因为她看见宜威将军与我同路?” “哪有!她确实说了你一些难听话,我跟她顶了几句,但是……”沈清芝猛地停了下来,不肯说了。 沈清兰眼皮跳了下,看来确实是一件大事啊,连沈清芝都知道自觉的闭嘴。 她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题,“怎么就你们俩出去玩啊?下那么大雨,出去逛街?” 沈清芝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突然闭嘴不言挺对不住沈清兰的,所以这一次知无不言,“还不是她发神经,突然让我陪她去找徐小姐玩,我不肯去,她就冷嘲热讽的,烦死了……” 沈清梦要去找徐嫣芸? 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霎那间想起陆家宴席上,沈清梦故意刺激沈清菀时,其实还附带上了自己,只不过被沈清菀的反应遮掩过去,没人在意,现在看来,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二姐姐找徐小姐做什么?她们很熟吗?”沈清兰故作困惑。 沈清芝撇嘴,“哪里熟了?就是那天在陆家见过面罢了,谁知道她怎么想的,非说担心徐小姐不舒服,想交个朋友,我也是一时糊涂,被她言语相激,就跟着去了。” “你们见到徐小姐了?” 沈清兰问得小心翼翼,她实在难料徐嫣芸会和沈清梦说些什么,这两天她也在忧愁,徐嫣芸没有半点消息过来,卫长钧说去解释,也不知道去没去…… 对了,今天刚见了卫长钧,怎么就忘了问问他呢? 沈清兰被自己的糊涂气得无语,原本那么多话想和他说,怎么就放着大好大机会,一路无言呢? 下次见面,又是遥遥无期。 沈清兰恨不得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好在沈清芝多话让她松了口气,“没有!徐小姐不在家,我们也没进去,就走了,当时还没下雨,反正都出去了,索性就到处逛了逛,对了,我们还遇上了徐家大公子。” “……徐大公子说什么了?”沈清兰又提起心来。 “徐大公子告诉我们,徐小姐去卢府了,就是被卢大人顶替都那个前任刺史家,徐大公子还说要送我们过去,但是我和二姐姐都拒绝了,我觉得那个徐大公子看起来怪怪的,上次在珠宝铺子,他还那样说你,我都不想和他说话。” 沈清兰微微一笑,“此人……还是不要接触为好。”至于沈清梦,她特意为了找徐嫣芸而出门,为何得知了徐嫣芸的去处却又不过去,如果没猜错的话,十之八九是因为卢予瑶吧。 陆府宴席上,卢予瑶四两拨千斤,压制住沈清梦,沈清梦肯定不喜欢她。 第570章 了解 正说着话,门房小丫头送来一封帖子。 沈清兰一看,不由发怔,帖子写的是是姚太太邀请她明天去茗道喝茶。 沈清芝见她愣神,好奇地问,“四妹妹,怎么了?” 沈清兰摇头,合了帖子,“朋友约我喝茶。” 沈清芝想问没问,轻声“哦”了句,但沈清兰不想她猜疑引来是非,索性主动说道,“一位太太,颇通茶道。” 果然这话说得及时又有效,沈清芝“哎——”了声,明显打消了猜疑。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姜莺儿的哭声,沈清兰赶紧过去,只见冬梅抱着姜莺儿在轻轻地哄。 “莺儿怎么了?” 姜莺儿从冬梅肩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沈姐姐,我做噩梦了,害怕极了。” 沈清兰接过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悄悄告诉你,我有个神奇的本领,莺儿想不想知道?” 姜莺儿的好奇心勾起了,“什么本领啊?” “就是专门赶走噩梦的本事。”沈清兰一本正经地骗她,“不管多么恐怖的梦,经过我施法后,都会破解,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梦里的可怕的事情,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姜莺儿睁大眼睛,“这么神奇啊!” 沈清兰得意洋洋,“那当然了!所以我从来都不怕做噩梦啊!莺儿你别动,闭上眼睛,我现在帮你施法。” 姜莺儿立即照办,紧紧闭起双眼。 沈清兰手指在她额心轻轻一点,说了句,“噩梦噩梦,快快走开,我不要你,你别回来!”继而,在她额心亲了一口。 “好啦!噩梦消失啦!” 姜莺儿立即睁开大眼睛,又试探似的眨了眨,“沈姐姐,好像真的很有效果呀,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 沈清兰莞尔,挨着她的小脸贴了贴,“所以呀,噩梦没什么了不起,它也是个胆小鬼,我一吓唬就跑了。” 姜莺儿似乎想象出什么奇怪的画面,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待命的冬霞和门口赶来询问的沈清芝、秋月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沈清芝在这呆到很晚,直到沈清菀带着沈清柳找来。 沈清菀拉着沈清兰到一旁,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沈清兰反问,“大姐姐听到的是什么?” 沈清菀有些尴尬,常言道,家丑不外扬,沈清兰虽然也是沈家人,可论起亲疏来,嫡庶好歹是同父,堂姐妹毕竟又隔了一层,沈清梦的所作所为让她都觉得羞耻,不好意思向沈清兰说。 “嗯……二妹妹说,她与三妹妹争执,四妹妹把三妹妹带走了。” 沈清兰低头看着脚尖笑了笑,“说起来,倒也没错,确实如此。” 沈清菀愈加难为情,轻咳一声,“四妹妹,我也知道二妹妹那性子不好,可是……”可是毕竟是一家人啊,除了包容,还能怎样? “大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沈清兰不想与沈清菀起冲突,在她眼里,沈清菀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姐姐,知书达理,善恶分明,对妹妹们也一视同仁,有时候,谁犯了错误,还会帮着邱氏主持正义。沈清兰相信沈清菀心里也很不喜欢沈清梦,来这之前,兴许已经责备过沈清梦,但最终还是要和稀泥,为她说情。 沈清菀欣慰地笑,她还在等着沈清兰说一说更详细的情况,但沈清兰一点也不想说了,她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一下,让沈清菀直接问沈清芝去。 “三姐姐是当事人,争执的来龙去脉最清楚了,我只是偶遇两人,很多事也不明白,大姐姐不如问问三姐姐吧。” 沈清兰很了解沈清菀的为人,既然如此,自己也不愿在中间掺合。 次日,沈清兰跟林氏打过招呼,带着碧玉去茗道,依旧是薛扬驾车。 狭路相逢的是,从林氏小院出来时,遇上了沈清梦,昨天的事情仿佛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哟,四妹妹可真忙,今天又有约啊?” 沈清兰冷看她一眼,“没有二姐姐忙,不但自己要约人,还操心着别人约人。”说完,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身后,沈清梦的眼中骤然迸射出两道阴鸷狠毒的光芒,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浓了,甚至吃吃地笑出声来,大夏天的,叫人听着心寒。 可沈清兰不觉得心寒,她觉得畅快。在她看来,如今的沈清梦早已经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出门在外,她尚可为了同一个“沈”字退让,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用不着委屈自己,面对挑衅,当然要毫不客气了。 上了马车,碧玉才捂着嘴噗嗤噗嗤的笑起来。 沈清兰斜她一眼,也笑,“想笑就笑,谁能把你怎么样?亏你忍到现在。” 碧玉道,“婢子可不能跟小姐比,当着二小姐的面笑,还是算了吧,不过,每次看小姐反击她,都觉得特别痛快!”不是怕,而是不愿惹一身骚。 “那是,我也痛快!”沈清兰笑。 下车的时候,薛扬突然说,“沈小姐,您进去后,我有事离开一会,我估摸着您得下午才能回去,我肯定能回来。” 沈清兰还没开口,碧玉先瞪眼了,“你快点啊,可别让小姐等你。” 薛扬赶紧点头,“放心放心,肯定来得及。” 沈清兰莞尔,“去吧,不着急。”她没觉得自己会在茗道呆上大半天,但可以逛逛街打发时间。 再次进茗道,依然是空荡荡无客人,看来,又清场了,如果不是沈清兰已经知道原因,真的要忍不住困惑,怎么这么大的茶楼成天没有客人,该怎么维持支出? 小伙计一溜烟跑出来迎接。 “姚太太……” 沈清兰刚开口,就被小伙计打断,“沈小姐,您楼上请,老地方。” 一听老地方,沈清兰脚下一滞,果然如自己所料,是卫长钧。当作一接到帖子,看到“茗道”两个字,就生了怀疑,但下午刚和他分别,只字未提,自己又确实很久没见姚太太了,正准备去菡萏园拜访,因此觉得姚太太的可能性更大些。 第571章 理由 这一次,卫长钧甚至已经打开门,端端正正站在门口,看她一步步走来,眼底盛满了笑。 “清兰。” 沈清兰轻哼了声,俏生生喊一句,“姚姐姐好啊。” 卫长钧,“……” 碧玉赶紧捂嘴,扭头就走。 卫长钧哭笑不得,轻声求饶,“清兰,我这不是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嘛。” 沈清兰虽然板着脸,嘴角已经悄悄上扬,最后自己也绷不住就不为难他了。 入雅间,茶水点心都已摆好,卫长钧殷勤地递茶递果,等佳人露出笑脸,才松了口。 沈清兰本就猜了两三分是他,所以并没有太多震惊,笑问,“说吧,大将军找我什么事?” 卫长钧也笑,“知道你有事找我,所以主动送来。” 沈清兰呆了呆,脸颊慢慢染红,赶紧开口转移注意力,“你去见徐小姐了吗?” “嗯?”卫长钧一怔,“我见她做什么?” 沈清兰睁大眼,“你那天不是说……你去解释吗?” 卫长钧恍然,笑道,“解释不一定要我去见她,只要想个法子让她明白就行。” 沈清兰想着也是这个道理,总不能让卫长钧一个大男人跑去和徐嫣芸掰扯,只要结果是徐嫣芸相信两人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就好,可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闷。 “那她,现在明白了?” “她不蠢,知道该怎么做。” 沈清兰困惑,怎么这话怪怪的?罢了,大概是说误会解开,徐嫣芸往外瞎说瞎传吧。 “那陆家那边呢?” 卫长钧道,“那天那个诓骗你的丫头是徐家的,不过,不是徐小姐身边的。”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吸了口气,缓缓地问,“那,水榭里的人……也是徐家的吗?” 卫长钧目光一沉,语气也跟着微妙变化,“你已经猜到了?” 沈清兰摇头,“我没见到,但听声音,里面应该有两个人。” “不,三个人。” 沈清兰愕然,这么多人?他们布了个什么局? 卫长钧脸色阴冷,手按在桌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用力,指尖微微发白,沈清兰看了一眼,感觉桌子都快要被他按塌。 片刻之后,卫长钧缓和神色,轻声道,“清兰,往后离徐小姐远点。” 沈清兰微微皱眉,“子渊,嫣芸不坏。” “我知道,但是有人利用她。” 沈清兰低头看茶杯,手指慢慢摩挲瓷壁,心里闷闷不乐,沉默一会,说道,“子渊,徐大公子为何要害我?我与他不曾有过过节。” 卫长钧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缝中透出凛冽的寒光,扫过桌面,似乎想一切为二,再转向沈清兰时,寒光已尽消,流露出来的尽是温柔和怜爱。 “没有过节,他自落榜后就精神不太正常,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久而久之,心态就扭曲了,后来,与卢鹏义惺惺相惜,为他做了不少恶心事。” 沈清兰讶异,想不到一个清高自傲的读书人竟然自甘堕落,成为败类的恶犬,实在可悲。 卫长钧继续说道,“既然你问到徐鸣轩,以前的事我也不瞒你了,上次你从法泉寺回城,路上被拦,就是徐鸣轩让丫头从徐小姐那打听到你们的返程时辰。” “这么说,那天早上徐大奶奶打发丫头给嫣芸送东西,其实是徐大公子的意思?” “不错,其妻病弱寡言,在家素无地位,此事未必知晓。”卫长钧又道,“碧玉被掳,也是徐鸣轩带人所为。” 沈清兰一惊又惊,继而动怒,“这般害我,与他有何好处?仅仅是因为脑子不正常?我看他衣冠整齐、说话有条不紊,不像个疯疯癫癫的,怕不是装病?” 卫长钧给她续了点茶,柔声解释,“他倒不是疯疯癫癫,但确实思想行为偏激魔怔,若说害你有何好处,大约也没有,不过他认为卢鹏义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卢鹏义想要的,他会相助。” 沈清兰忿懑不已,这个理由实在令人难平。 “所以,他这次在陆府设局害我,也是为了卢鹏义?卢鹏义现在下落不明,他把我引过去又怎样?难道卢鹏义藏身在那水榭中?” “没有,陆府设宴前,每个角落我们都查过,不会有不该出现的人,而且……”卫长钧顿了顿,“卢鹏义早就不在会州了。” 沈清兰略怔,并没有过于震惊,卫长钧既然会提前提醒自己早点离开,自然对陆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看来 陆大人来会州接替刺史一事,不简单呐。 至于卢鹏义,他失踪已久,一开始,大家觉得是他平时作恶太多,被人“恩怨私了”,后来卢大人被停职,传言又变了,有说卢大人被侄子牵连丢官,也有说卢鹏义其实是被叔父牵连被害,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比较一致,就是都认为卢鹏义要么离开会州了,就是已经死了。 不过,既然这样,沈清兰就想不明白,徐鸣轩要把自己引进水榭做什么了。 卫长钧迟疑着,看起来不想告诉她真相,“陆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徐鸣轩眼下自顾不暇,你就不用再想了。” “自顾不暇的意思是?” 卫长钧笑,“就是被鬼缠上了。” 沈清兰愣了下,然后噗嗤笑起来。 卫长钧挑眉、定睛,看着眼前一朵花开,屏住呼吸。 突然,楼下传来伙计的声音,“哎,这位小姐,今天茶楼不营业,您看,门上挂着休息的牌呢。” 一个女声又娇又冷,“我就喝口茶,又不吃饭,不麻烦。” 伙计道,“小姐,不是麻烦不麻烦,是茶楼休息,不接待客人。” 女声呵呵笑起来,“喝杯茶而已,客人来了还往外推?连茶叶和热水也没有吗?” “……” 沈清兰蹙眉,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卫长钧神色不变,“不用管,没人能上楼来。” 沈清兰摇头,“明明门口已经挂了休息的牌,对方还坚持进来,应该是故意的,就算不能上楼,想要送走,恐怕也不容易。” 第572章 镇定 卫长钧端坐如泰山,丝毫不担忧有人冲上来,“怎么送客,是茶楼的事情。” 约莫镇定是可以传染的,卫长钧的泰然自若令沈清兰安心不少,只不过,她是姑娘家,顾虑总比男子多,既然有人来,就说明自己被盯上了,无论如何,此地不能久留。 就在这时,沈清兰听到一串银铃般动听的笑声响起,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哟,刘小姐,稀客呀。” 刘娇芸? 沈清兰一挑眉,她怎么来了? 自从“病了一场”后,刘娇芸就极少在外露面了,沈清兰也没再见过她,怎么突然之间就冒出来,而且还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沈清兰想了又想,确定自己没有得罪她。 楼下,刘娇芸似乎没有料到姚太太在此,愣了好一会才有些尴尬地打招呼,“姚太太,我……逛街口渴了,进来喝杯水。” 姚太太咯咯笑道,“真是不巧,茗道今天闭门谢客,盘本月账,没想到刘小姐会来,真是抱歉了,不过,进门是客,何况咱们这么熟,我也不拿你当顾客,不如,去我屋里坐坐,我那有好茶。” “这……”刘娇芸迟疑了下,还是点头,“那就打扰姚太太了。” “这话可就见外了。” 脚步声轻轻柔柔传向后院,沈清兰也晃了晃神,说实话,她也没料到姚太太在此,于是,用询问的眼神去看卫长钧。 卫长钧笑,“今儿茗道确实盘账。” “……这么说,真是巧。”沈清兰心说,我才不信。 卫长钧仍是一笑,转过话题,“再过些日子,邓州的人就到了。” 沈清兰情绪低落下去,闷声道,“是来接莺儿的吗?” “是的,孟小姐死后,孟太太没法再照顾莺儿,姜兄自然是要接走的。” “我知道。”沈清兰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女孩,已经舍不得她离开了,可是,自己也没有理由把她留在身边啊。 卫长钧看出她的心思,将莲蓉酥糕的碟子递到她面前,柔声哄道,“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我带你去邓州。” 沈清兰斜他一眼,当作没听懂,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舒服了许多,默然片刻,道,“你和邓大人交情极好。” “确实。”卫长钧点点头,抿了口茶,开始讲述,“姜兄是极少数以武将任刺史的官员,以前我与他在军营打过交道,但那个时候,我还小,两人也只是点头之交,真正结下过命的交情,是在五年前。” 沈清兰认真听着,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听这种……过往的故事。 “五年前,姜兄出军营,调到邓州任刺史,上任途中就遭遇一件大事:山匪叛乱,姜兄一家在邓州城外被山匪围堵,那时姜兄的妻子刚生下莺儿,身体虚弱,虽然姜兄骁勇,最后还是带着家人突围入城,但他的妻子却因为惊吓和颠簸,一入城就病倒了,熬了一年还是去世了。” 早在邓州第一次见莺儿的时候,沈清兰就猜到姜夫人或重病、或已不在人世,后来也从冬霞那得知,确实已经去世,只是出于尊重,不便打听细节,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原因。 沈清兰想到莺儿那张纯真的脸,心里格外难受,又想到在邓州时,听说姜大人常去驻军军营练兵,他虽然已经不带兵,却依然对军队格外关注,恐怕也是对那次围截和妻子之死难以释怀吧。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沈清兰困惑,这和增进卫长钧和姜大人的感情有什么关系。 “当时凑巧,我正奉命赶赴南疆镇守,路过邓州,正值姜兄在城外突围。”卫长钧回忆起那段往事,语气沉沉的,带着遗憾,“到底是为到得晚了,马车受惊带着姜夫人疯跑,若非如此,后来也未必留不住。” 沈清兰心头亦是潸潸,却也无法像哄女孩子一样劝慰他,只柔声说道,“这不关你的事,若非你赶到,兴许结果……更糟糕。” 卫长钧苦笑一声,“那群山匪也是急眼了,想着给上任的新刺史一个下马威,来的都是狠手,姜兄也是一时大意,随行只带了几个亲随,尽管他武艺超群,奈何敌众我寡,难以顾全。” 沈清兰自知劝慰无力,还是轻声说道,“一切都是山匪作乱所致,怪不得姜大人对你推崇备至,莺儿还极喜欢你。” 提到姜莺儿,卫长钧扶额,“莺儿……叫我叔叔。” 沈清兰一怔,忍不住笑出来,学着姜莺儿的声音叫了声,“卫三叔……” 卫长钧刷的变了脸,尴尬又委屈,“清兰,你不能这么叫我。” 沈清兰红脸不作声。 楼下迟迟没有再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说明刘娇芸还没离开。 沈清兰想了想,提出先走,与其等刘娇芸出了茗道在门外等着,还不如让她在姚太太跟前呆着。 卫长钧点头,“也好,你去吧,三天后,我去找你。” “啊?”沈清兰惊愕。 卫长钧哭笑不得,“你忘了你的生辰吗?我必定要去的。” 沈清兰羞红了脸,“又不办席,你来做什么?” “去年你及笈,我无法分身,甚为愧疚,今年怎能再缺席?办席与否是对外人言,我不是外人。” 沈清兰的心跳得鼓点似的咚咚咚咚震天响,脸更是烧得快要燃起火苗来,悄悄骂一句“不害臊!你怎么就不是外人了?”心里却又情不自禁慢慢回味这句话,甜蜜蜜、美滋滋的。 “我走了。”她被卫长钧灼热的目光笼罩,坐立难安,低着头就拉门逃跑了。 “慢点。” 卫长钧眼底漾起柔情,脉脉相送。 碧玉闪出来,“小姐,走吧,薛扬在街角等着。” 两人出了茗道,旁边不知从哪个角落又出来个人,赫然是莫安。 “沈小姐,走吧。” 沈清兰诧异,“莫安,你怎么也出来了?” 莫安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去看了个朋友,在此与薛扬汇合。” 沈清兰听到“汇合”二字,就知道所谓“看朋友”只是虚辞。 第573章 温和 上了车,一路无话回到沈府门口。 沈清兰不急着下车,问帘子外的薛扬,“刘小姐在我之后也进了茗道,你知道吗?” 薛扬道“没看到,但是知道。” 沈清兰噎了一下,看来他也知道姚太太在,知道刘娇芸闹不出花样。 “那你也知道她为何去?” 薛扬迟疑,莫安帮他回答,“知道,薛扬离开也是与刘小姐有关,若非如此,还会有别的人再进茗道。” “看来……是有人知道我的行踪,还特意跟踪。” 莫安,“那么,沈小姐猜到是谁了吗?” 沈清兰默然不语,回忆从收到帖子到出门这一段,除了门房小丫头见过帖子,就只有沈清芝了。 但是沈清芝…… 沈清兰摇摇头,觉得还有别的可能。 “莫安,你直说吧。” “沈小姐出门前半个时辰,沈二小姐就出门了,直接去找的刘小姐。” 沈清兰讶异,“我二姐姐何时认得刘小姐了?”唯一一次会州女眷聚集就是陆家宴席,可刘娇芸没有去 她实在想不通,沈清梦是怎么与刘娇芸相识的。 莫安似乎叹了口气,“沈小姐从未注意过 沈二小姐自从到会州,几乎天天出门,如此有心,与刘小姐偶遇相识也不足为奇。” 沈清兰愣住,她还真没注意过,因为不喜欢,所以懒得关注,只要别闹事,她巴不得别见面,没想到…… “我的二姐姐当真非同常人,可是我与刘小姐无冤无仇,又与她相识在先,不明白她怎会与一个远道来客一起合谋,与我过不去。” 莫安冷笑,“据我们所知,沈小姐与刘小姐的确无冤无仇 刘小姐今日所为,这就是沈二小姐的手段了。” “我知道了。” 沈清兰深吸了口气,实在想不到沈清梦已经恶毒至此,从分宁到会州,她是非要至自己与死地啊。 莫安跳下车,“沈小姐,我还有事,再出去一趟。” 沈清兰去给林氏请安的时候,赵妈妈正在说话,“……大夫也说没问题,可二小姐坚持中毒,大太太也没了主意……” 沈清梦?中毒? “母亲,”沈清兰走进去,“妈妈在说什么?” 赵妈妈停下来,笑道,“小姐回来了啊。” 沈清兰问,“刚才妈妈说,二姐姐中毒了?是吃坏了东西吗?” 林氏以手支颌,愁眉不语。 赵妈妈叹声叹气地解释,“二小姐自己是这么说的,可大夫看了,说没有中毒……” 沈清兰皱眉,“我去瞧瞧。” 林氏只叮嘱了一句“别呆久了”,沈清兰爽快地答应了,到了邱氏一家住的一排屋子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 沈清兰在门外站着,等声音停止,收拾完毕,才走了进去。 “大伯母。” 邱氏坐在桌旁,阴沉着脸,几个姐妹也都在旁边,没人说话,沈清梦伏趴在床边,虚弱地喘气,脸色苍白,头发也乱糟糟。 邱氏招手,“兰儿你怎么来了?” 沈清兰走过去,“我听说二姐姐病了,特意过来看看,怎么了这是?早上不还好好的?” 邱氏很尴尬,沈清梦一口咬定是中毒,大夫又说不是,弄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沈清梦从床沿抬起头,冷冷地盯着沈清兰,“我吃了毒药,四妹妹满意了?” 邱氏和沈清菀同时喝道 “不得胡说!” 沈清兰倒没生气,缓缓摇头,“二姐姐这是对我有多大的误会呢?认为你吃了毒药,我会很高兴?别忘了,咱们俩感情再不好,也终究同是沈家人,我没你那么心狠手辣,下不了手;更何况,你现在在我家做客,如果出了事,对我真没有半点好处,我看二姐姐是个聪明人,要不然……这次也来不了会州,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声音平缓温和,话意半露锋芒,恰恰好扎着沈清梦的痛楚,要不是你耍了什么花招,这会儿应该在祖籍那个旧居了呆着度日了。 沈清梦脸皮也抽了抽,哼道,“你说我心狠手辣?不错,我哪里比得上你温柔淑雅,人见人赞?你说我聪明?又错了,我要是聪明,这次也就不会稀罕来会州了。” 邱氏等人极为尴尬。 沈清兰大概猜出她的意思,如果不是在对付自己的时候失手,她早就得到了她想要的。 “看来二姐姐中毒已深,已然神智不清,不知该吃点什么药才好呢。” 沈清梦似乎很警惕“药”字,倏地眯起双眼,寒气迸射。 邱氏心里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又觉得自己带过来的人这么不懂事真是丢人,唯恐她发疯要打沈清兰,赶紧把沈清兰拉开,陪笑道,“兰儿,你是个好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沈清兰噗嗤一笑,“大伯母您放心,我只是来问候一下二姐姐,并不想吵架,但凡生病,总有个由头,二姐姐既然认定自己中毒,那就说一说,在哪里中的毒?为何中了毒?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还是拿了什么?” 沈清梦直勾勾地盯着沈清兰,不说话。 邱氏瞪了眼沈清梦,没好气地代为回答,“问了,不肯说。” 沈清兰因此知晓,沈清梦是在府外出的事,莫安说她一早就出门,去了刘家,难道是刘家给她下毒?念头一闪而过就打消了,刘家明知道她是沈家人,绝不会做这种蠢事,何况,有何恩怨要这么做? “哎,我还以为是在家里吃坏了东西呢,正准备去好好查一下厨房。” 沈清兰轻叹了口气,像是放了心,气得沈清梦又咬牙。 “不过,就算是在外面,也不行呀,二姐姐被人陷害了却不肯说,这是为何?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沈清兰狠狠地刺激她,把她挑唆刘娇芸去茗道的怒气都泼回来,看她敢不敢抖出来?反正她没有证据,那个刘娇芸被姚太太绊住,一无所知。 果然,沈清梦仍是无法说出真相,唯有眼神更加狠戾,刀子一样往沈清兰身上剜。 邱氏等人也议论纷纷,催促她快说。 第574章 慌乱 沈清梦气得又是一通呕吐,接着头晕目眩,盯着沈清兰都觉得一个变成了四个,只得勉强说道,“街上不认识的人,突然朝我撒了把什么,我当时就胸闷心悸。” 沈清芝和沈清柳嘀咕,“不认识的人怎么就害你?是你得罪什么人了吧?” 沈清梦猛地看向她们俩,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刚到会州,能得罪谁呢?”蓦然又转向沈清兰,“说不定是做了谁的替死鬼呢。” 沈清兰拉着邱氏的衣袖,连连摇头,“我今天也出去了,沈家的马车明晃晃在街上行走,谁要是针对我,大可直接来找我,要什么……替死鬼呢?” 沈清梦见她毫不避讳外出的事,反倒不知如何应对。 邱氏见沈清梦说话越发疯癫,赶紧拉着沈清兰往外走,沈清兰该知道的也已经知道,关心则是多余,对方也不会领情,不必要再呆下去,便随了邱氏出去。 其他人见了,也前后脚跟了出去。 邱氏把她拉到自己屋里,先代沈清梦说了一堆抱歉的话,继而愤愤表示,一定会好好教育沈清梦,不会再委屈沈清兰。 沈清兰苦笑,反复斟酌,最终还是一咬牙,给了一剂猛药,“大伯母,咱们都是一家人,委屈不委屈的还是小事,只是对外而言,总是荣辱与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二姐姐了,从分宁到现在,处处让我难堪,我即使一忍再忍,也无法让她放手,如此下去,在外人看来,沈家、沈家姐妹、沈家兄弟的名声都将尽毁,即便我……唉,大伯母可曾为大姐姐、三姐姐她们想过?可曾为大哥哥和之栋想过?大哥哥这次中了进士,又未娶亲,将来不但有着大好的前程,还要娶妻生子,之栋年纪也不小了,大伯母也得考虑了,这些……大伯母当真心里没有权衡轻重过?” “兰儿……”邱氏大惊失色。 沈清兰继续说道,“大伯母不妨回忆一下在分宁的事情,回忆一下这两年,想想您这些年的苦心为何没有成效?为何大姐姐、三姐姐的婚事迟迟未定?” “兰儿……” 邱氏突然落泪,“难为你小小年纪看得这么明白,我何尝不知你说的这些,只是……只是……”到底还是无法对着一个十六岁的侄女说,摆摆手,抹了把泪,“我以后会好好约束她。” 沈清兰离开的时候,沈清芝追了上来。 “四妹妹,你刚才太厉害了!” “啊?”沈清兰不解,“什么厉害?” 沈清芝兴奋地说,“你和二姐姐说的那些话啊,没看她都气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你来之前,她可嚣张了,都吐成那样了,还骂骂咧咧的,把我们都气死了。” 沈清兰皱眉,“她在姐妹间不合群也就罢了,都是同辈,让一让就过去了,可她怎么能在大伯母面前放肆呢?我记得以前在分宁,她岂敢如此?” “谁知道她在路上……”沈清芝脱口而出,又慌乱的闭紧嘴巴,“我也不知。” 沈清兰心中疑团越来越大,但知道她不会说,也不缠着问,只道,“虽然大夫说没有中毒,但这么呕吐也不对劲,终归肠胃不好,你还是和大伯母说一声,去药铺抓个调理肠胃的药,好好养两天,我也跟厨房打个招呼,这几天饮食都软和清淡些。” 沈清芝感动极了,眨眨眼,“四妹妹,我还以为你硬气起来了呢,还是这么善良体贴。” 沈清兰笑了笑,真的去厨房说了声,体贴么?她可不愿对沈清梦体贴,但善良是本性,终究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吧。 往回走的时候,正好遇上姜莺儿跑得大汗淋漓。 “沈姐姐!你回来啦!” 沈清兰弯腰抱住她,想起才知道的她的身世,越发疼爱,在她脸上亲了亲,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笑问,“怎么一身汗?玩什么了?” 姜莺儿指着同样一身汗的冬霞,道,“追跑呀,我跑得可快了,冬霞都追不上我了!” 沈清兰大笑,“莺儿可真厉害!晚上多吃点。” 姜莺儿问,“沈姐姐,你今天和谁一起玩啊?” “嗯……和姚姐姐,莺儿,你认得吗?她是……”沈清兰想,该怎么介绍姚太太。 谁知姜莺儿咯咯笑道,“我认得呀!卫三叔带我见过,姚姐姐住在菡萏园,那里可漂亮了!嗯,姚姐姐也很漂亮!” 沈清兰忍不住抱着她笑得肚子疼,好嘛,你当着我的面叫“卫三叔”还说得过去,毕竟他比我大,可你一口一个“姚姐姐”,让你的卫三叔怎么想? 姜莺儿攀着她的脖子,“哎呀,我也想见姚姐姐了。” 沈清兰心念微动,“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要是早知道莺儿也认识姚姐姐,今天就带着莺儿一起去了,要不,咱们明天再去,行吗?” “真的吗?太好啦!” 第二天,沈清兰去和林氏说,又去见姚太太,林氏奇道,“不是昨天才见过?有什么话没说完?” 沈清兰笑,“陪莺儿去。” 听说是陪莺儿,林氏没说什么,这小姑娘乖巧可爱,在沈家住着。人见人爱,加上姜大人在邓州的盛待之情,沈良和林氏都对她格外礼遇。 这次过来,没有提前送帖,但意外的是,姚太太似乎早就猜到,丝毫不觉得惊奇,笑吟吟迎进来。 “莺儿,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处的?是不是都是你最爱的?” 姜莺儿笑道,“姚姐姐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哦。” 姚太太逗着说了会话,让蒋妈妈带着去园子里玩了,这会儿方与沈清兰落座,倒了茶,就着刚才莺儿吃的那一桌子点心,边吃边聊。 “姚姐姐知道我今天要来?” “子渊跟我说的啊。” 沈清兰怔住,自己也从没和卫长钧说过啊,虽然早有意要见姚太太,一则问问她对陆家的看法,二则问问刘娇芸的事,但没有想到连着两天出门的理由,真正决定是在和姜莺儿聊天之后,他怎么会知道呢? 第575章 羞窘 姚太太笑道,“你呀,猜人心可不是子渊的对手,他猜敌人的策略猜多了,颇有自己的一套。” 沈清兰目瞪口呆,“……” 姚太太慢慢吃着果子,用帕子包着吐了核,开门见山说起昨天的事,“刘小姐昨天去了茗道,你已知道,她的目的,你可猜到?” 沈清兰摇头,“猜不出,我与她只见过两次,谈不上多深的交情,更谈不上什么恩怨。” “其实 倒也算不得恩怨。”姚太太略略沉吟,“她只是想看看你,没有害你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还是与卢鹏义有关。”姚太太迟疑,“刘小姐和卢鹏义的事,外人知之者甚少,你,知道么?” 沈清兰缓缓点头,“知道些许。” 姚太太道,“知道些就行,她说卢鹏义曾许诺过提亲,后来又没了下文,处处躲着她,躲不过就甜言蜜语的哄骗,最后,查出有孕,两家大闹一场,婚事自然更不可能了,她也死了心不作他想,卢鹏义失踪后,她甚至觉得解气,不过,她近来听说卢鹏义当初对她无情,是因为有了新欢,也是那新欢吃醋妒忌,才导致的婚事不成,所以来看看那新欢究竟是谁。” “……”沈清兰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新欢?” “是的。” 一股冲天怒火陡然窜上脑顶,她猛地站起,柳眉竖立,“胡言乱语!岂有此理!” 姚太太示意她冷静,柔声提醒,“你猜猜是谁跟她说的?” 沈清兰顿时愣住,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我想……我知道。” 姚太太没立即接话,毕竟那是人家家事了。 沈清兰自己也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看来,就算刘小姐昨天没有见到我,心里也认定是我了。” 沈清梦,沈家亲戚,初到会州,人地两生,尚未来得及与当地人结仇生恨,甚至连沈家之外的人都不认识几个,如果这样一个人突然放出风声,让刘娇芸去茗道走一趟,就能见到旧情人的新欢,恐怕正常人的第一猜想,就是沈清梦唯一算得上熟悉的会州人兼堂妹沈清兰了吧。 “是的。”姚太太的话证实了沈清兰的猜想,“刘小姐的确这般认为,不过,我已经帮你洗清嫌疑了。” 沈清兰讶异,这么容易? 姚太太轻笑,“耳根软的人,信人容易,不信也容易,否则,她也不至于被卢鹏义哄得神魂颠倒,落到今日地步。” 沈清兰叹息,但没附和,毕竟人家的感情她完全不懂因果,就不做评价了。 姚太太却又道,“我曾劝过她务必远离卢鹏义,可惜她没听我的,正因如此,昨天见了我,才肯对我和盘托出。” 沈清兰也恍然,把沈清梦呕吐的事说了。 姚太太“呵”的笑了声,“这事我不知,但我猜得出,清兰,你要为她求情吗?” “不。”沈清兰摇头,坦诚地回答,“我就是想知道,毒性如何?” “看,还是心软了。”姚太太笑笑,未置可否,只说道,“放心,他们下手有分寸。” “那就好。”沈清兰也没问“他们”是谁,因为,她已经知道了。 姚太太站起,“好了,现在我该……”正说到关键时候,姜莺儿跑进来,说要喝汤。 姚太太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好,今天特意为你准备了邓州风味的羹汤。” 姜莺儿睁大眼睛,“姚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突然想喝家乡的汤了?” 姚太太扬眉而笑,“因为我会算啊,我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 “哇,姚姐姐和沈姐姐一样,都有神奇的本领呀!” “哦?沈姐姐有什么本领呀?”姚太太好奇地问。 “沈姐姐会赶跑噩梦,就像这样,”姜莺儿拉着姚太太蹲下来,模仿沈清兰那天的动作,一边稚声稚气地念叨,一边摸摸姚太太的额头,然后也在姚太太的额前吧唧亲一口。 沈清兰大窘。 姚太太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哎呀!太厉害了!我觉得莺儿这么一亲,我再也不怕做噩梦了。” 两大一小说笑一阵,蒋妈妈来说已经摆饭,三人一同过去,到门口,姚太太让沈清兰带着莺儿先坐,自己转身出去。 姜莺儿好奇地问沈清兰,“沈姐姐,姚太太做什么去了?” 沈清兰沉吟,答道,“可能……还有客人?”说这话时,她心里特别紧张,没来由的,她想起有一次在这里见到卫长钧的事,不知道今天…… 很快,姚太太又回来了。 姜莺儿见她独自一人,困惑地问,“姚太太,没有客人吗?” 姚太太讶异地看了眼沈清兰,笑道,“先前确实有客人,不过很不巧,他有事走了。” 姜莺儿还有点惋惜,“唉,那他还没吃饭呢,会不会饿呀。” 姚太太一怔,对沈清兰轻轻一叹,“瞧这可爱的,难怪子渊极喜爱。”接着又勾唇一笑,“子渊喜欢孩子,而且颇有耐心。” 沈清兰刷的满脸通红,忙低头装作没听见,“……” 姚太太哈哈大笑。 饭后,蒋妈妈和冬霞又带着姜莺儿去玩,姚太太望着姜莺儿蹦蹦跳跳的背影,目光温柔,“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又招人心疼。” 沈清兰轻叹,“我听子渊提过,姜夫人……” “是啊,也是那一次,子渊和姜大人成了至交。” “子渊说,他赶上姜大人全家在城外被围。” “不仅仅如此。”姚太太笑了笑,“我猜他没跟你说后来的,他这人啊,不好意思夸自己,我来告诉你,子渊在南下的途中正赶上姜大人全家被围,因此出手相救,其实他当时也没带多少亲兵,但对付那伙围堵的山匪绰绰有余,护送姜大人进城后,子渊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邓州停下了,当时邓州情况十分复杂,之前的刺史勾结山匪、鱼肉百姓,这才换上姜大人,但邓州当时的别驾等人也都脱不开关系,怕朝廷追查,因此谎报实情,说山匪已灭,目前政局稳定、百姓安居。” 第576章 黯淡 沈清兰心中一紧,果然,姚太太接下来就是一叹,“所以,朝廷被骗了,把姜大人从军中调回,说的也是匪寇已平,让姜大人前去收拾残局,当时姜夫人刚生产完,姜大人刚做了父亲,也有心退伍从政,多陪陪妻女,接到调令十分欣喜,轻车简从就上路了,人哪,一高兴就容易失去防备……” 沈清兰大惊,“这么说,那次城门外围堵不仅仅是山匪之事,只怕当地官员也是默许。” “不错,他们也想给姜大人一个下马威,从而继续在邓州作威作福。” 沈清兰吸了口凉气。 姚太太继续说道,“所以,姜大人入城后,面对的不仅仅是城外的山匪,慌乱的百姓,还有勾结成一片的官员、乡绅……上下里外混乱不堪,加上姜夫人入城就病倒,莺儿嗷嗷待哺,姜大人身心疲惫,几乎被压垮,多亏了子渊,立即飞信调来自己的亲兵队伍,与姜大人里应外合,围剿了山匪,接着又从审问中将那些作乱的官员一一抓捕,整顿衙门、安抚百姓,等局面稳定下来,才带兵离开。” “……怪不得。”沈清兰讷讷自语,内心则另有感慨,他这个人哪…… 这天,沈清兰带着姜莺儿在菡萏园呆到日暮才走,主要原因是姜莺儿玩得太高兴,眼巴巴地求她多呆会,沈清兰刚听完姜家的故事,心软得一塌糊涂,二话不说,由着她去。 直到日头西坠,姜莺儿玩尽兴了,也困了,沈清兰这才哄着上车。一上车,姜莺儿就抱着沈清兰的胳膊睡着了。 进了府,冬霞抱着姜莺儿回小院,沈清兰去见林氏,本来心里忐忑,怕林氏责备晚归,但结果出乎意料,林氏见到她十分高兴。 “怎么才回来,试试衣裳。” 沈清兰愕然,这才发现林氏身边放着一叠衣裳,都是崭新的,不由的讶异,“这都是给我的?” 林氏嗔笑,“不是给你的,还要你试什么?你不是要生辰了嘛,不办宴席了,还能不做几件新衣裳?” 沈清兰欢喜地滚进林氏怀里,“还是母亲最好!” “就你嘴甜,出门疯了一天,也没见想我?”林氏笑着把她往外推,“回来衣裳也没换,就来粘我,快拿回去试试。” 沈清兰笑眯眯的抱着衣裳要走,林氏又叫住,脸上渐渐失了笑容,“差点忘了个事,今天徐户书又来了,我便让翡翠过来给他道谢,徐户书邀请翡翠过去陪陪囡囡,翡翠却……” “怎么?”沈清兰暗叫不好。 林氏又招她坐下,说道,“我看徐户书对翡翠有些意思,但翡翠似乎不太乐意,今天徐户书叫她过去,翡翠便哭了,不肯去。” 沈清兰想了想,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道,“是我不许翡翠去的,那丫头年纪小,又单纯,要是跟着徐户书,是委屈她了。” 林氏沉默片刻,说道,“我倒是听说徐户书尚未娶妻,不过年少时有些轻浮。” “轻浮?”沈清兰愣了下,这一点,她还真没看出来。 “我也是听说,说他曾与一有妇之夫私相授受,后来东窗事发,两人也就不了了之。”林氏看出她的震惊,说,“我初听到这事,也觉得不敢置信,不过,徐户书与徐判司本是同族,现在却形同陌路,据说就是因为此事。” 沈清兰想了想,“看来,翡翠打听到的徐户书的心上人,就说那个有妇之夫了。” “应该就是。”林氏沉吟,“不过传言未必就真,不能偏听,尤其是感情的事,难说对错,就这半年看来,徐户书还是相当不错的小伙子,他与翡翠若真的相互有意,也不是不行。” 沈清兰心不在焉的应了个“嗯”,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徐昭过去的事情不料理干净,翡翠就不能嫁。 往回走时,碧玉轻声问沈清兰,“婢子觉得,如果徐户书真的看上翡翠,还需徐户书自己给个交代,他要是不交代,就说明他没诚意。” 沈清兰深以为然,“你说得很对。” 回到小院,姜莺儿已经醒来,在那吃点心,嘴角还沾着果酱,看到沈清兰回来,眉开眼笑地大喊“沈姐姐”。 沈清兰过去亲了亲她,让她好好吃,转身见翡翠站在门口,有些胆怯地看着自己。 “翡翠,好些了?”她带着翡翠回卧室。 翡翠磨磨蹭蹭跟了进去,站在屋子中间不敢靠近,双手绞着帕子,期期艾艾地说,“小姐,您今天出去的时候,婢子见了……见了徐昭……” 沈清兰挺欣慰的,这丫头到底很乖,知道主动承认,她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他说什么了?” 翡翠头都低到胸口了,“他问婢子病好了没,问婢子愿不愿意去徐家,还说……说囡囡想婢子了……” 沈清兰听完后,等了等,见没下文了,才问,“没别的了?” “啊?没……没说别的了。” 沈清兰憋着气,又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翡翠使劲揪着帕子,心虚地觑了沈清兰,小声答道,“婢子就说……病好了,不愿意……” 沈清兰正盯着她呢,哪能看不见她那做贼似的一眼,真是又生气又无奈,“好了,你去好好休息吧。” “那,徐昭……” “不用管他。” 翡翠神色黯淡,抿着嘴出去了。 碧玉端了茶进来,又转头望了眼耷拉着脑袋离开的翡翠,忧心忡忡地说,“小姐,翡翠这模样,怕是已经陷进去了。” 沈清兰何尝看不出来,她正愁得一个头变两个大,“唉,我真后悔。” “这也不是小姐的错,感情的事,怎么预料得到。” 话是这么说,但沈清兰还是愧疚不已,接下来两天都闷闷不乐,窝在屋里打不起精神。 转眼到了生辰这天,恰好沈良休沐,一早上,沈清兰去请安的时候,林氏就说了,“换件再鲜艳点的衣裳,今天你是小寿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吃个席,热闹热闹。” 第577章 恍惚 沈清兰本来穿一身粉红,清雅秀丽,听了林氏的话,还是回去换了条嫣红绣花的裙子,又加了一支红玛瑙的步摇,小巧玲珑的红玛瑙珠子坠在额前,一摇一晃,与雪白如玉的皮肤相映,漂亮极了。 碧玉不嫌累赘,又强行给她戴了一只羊脂白玉的手镯,还要再加耳环,被沈清兰坚决制止。 “又不是出席什么重大场合,何必这么繁琐?” “每年也就这么一天生辰,自然要好好打扮。” 碧玉不依,又把秋月等人都叫过来,大家无一例外的站在碧玉一方,沈清兰无奈,又戴了一对珍珠耳环。 一照镜子,沈清兰也觉得挺好看的,她很少慎重其事地装扮过,偶尔一认真,的确惊为天人。 虽然没有客人,但是穿给家人看,心里同样开心。 只是,她没想到,再去到林氏那,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客人已经来了。 大厅,沈良正在与人说话,说的什么还没听清,先看到了他畅快的笑脸,而坐在下首含笑倾听的那位客人,眉目俊朗、气宇轩昂,他微微转身看过来,目光落在沈清兰身上,霎时间,月华满地,星光满天,整个世界都闪耀明亮得晃眼、却又挪不开眼。 “父亲。”沈清兰低头行礼,又侧身,“宜威将军。” 卫长钧弯腰,抬手虚托,声音里都是温柔的笑,“沈小姐今天是寿星,不用行礼。” 沈清兰颊边生霞,顺势站起。 卫长钧依旧是笑,“我今日特意来给沈小姐祝寿,沾点福气。” 沈良哈哈笑,“兰儿,子渊还给你带礼物了呢,在你母亲那,你进去看看吧。” 沈清兰陡然心一紧,来就来吧,带了礼物?还交给了林氏?她瞬间想起去年及笈时,他让薛扬送来的礼物,不由得一身冷汗,谁知道这一次又送的什么?林氏肯定正怒气冲冲等着自己进去训斥呢。 “多谢宜威将军。” 沈清兰目光复杂地向他投去一瞥,心思当真一言难尽。 “应该的。”卫长钧笑意吟吟。 沈清兰总觉得他说“应该的”,不仅仅是说祝寿要送贺礼那么简单,又不敢深思,忐忑入内室。 林氏独坐在桌旁,面目沉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一只小巧精致的红木小盒。 这就是卫长钧送的礼物吧? 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那家伙会在小小的盒子里放什么惊人的物事,看尺寸,约莫是件首饰。 “母亲。” 沈清兰心虚地挨过去,顾左右而言他,“赵妈妈和春兰呢?” 林氏看她一眼,早知她那点小心思,嗤笑一声,“还不是去厨房给你准备寿宴了。” “哦……”沈清兰心说,果然不高兴了,看来是卫长钧的礼物惹怒了她,不,不仅仅是礼物,他自作主张过来祝寿这事,就让林氏很不痛快,可她此刻只能装糊涂,“往年不都是晚上吃宴吗?今年改中午了?” 林氏又丢过来一个斜眼,接着移开目光转到门口,“你说呢?” 沈清兰讪笑,她怎会当真不知原因?卫长钧在呢,宴客大多都是中午的,难道让他在这呆到晚上? “喏,你的礼物,看一眼吧。” 终于说到礼物了,沈清兰既紧张又期待,内心反复又凌乱的想:看一眼是什么意思?只让看一眼?看完就退回去了?表面上还得装作平静冷淡。 “哦,是宜威将军送的吧。” 她板着脸说完,慢慢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东西,目瞪口呆,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去年的今天。 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一套首饰,加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生辰八字。 这家伙,绝对故意的! 沈清兰手足无措地看林氏,她记得很清楚,去年的礼物林氏看完后就很不高兴,说是让她先收着,回头要还回去,只是她没还,而林氏因为齐姨娘失子之事愁得顾不上,时间长了,竟把这事忘了。 那个盒子,至今还压在箱底,这又来一个! 沈清兰心里辗转千百次,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打破尴尬,只得垂眸沉默,等着林氏先开口。 “看完了?” 林氏也在静静打量她,半晌才开口。 “嗯。”言多必失,还是能简就简。 林氏还是冷静得深不可测,“你准备怎么处理?” 问我?沈清兰有些不敢置信,更不敢掉以轻心,心知林氏这是忍着怒气在等自己的态度,犹豫再三,把盒子再盖上。 “我不知道,听母亲的安排吧。” 林氏把盒子拿到自己面前,沉吟良久,“东西太贵重,还了吧。” 沈清兰不语,静悄悄连呼吸都似乎停了。 林氏看她,“怎么?行吗?” 沈清兰闭了闭眼,声音有些颤抖,“母亲做主就是。” 林氏皱眉,似乎也不人忍心,但还是继续说道,“我记得,宜威将军去年也送了礼物,你一并拿来……” 沈清兰蓦地睁大眼睛。 外面,突然传来说笑声和脚步声,沈清兰一怔,她听到了沈良和卫长钧之外的声音,穆华景的声音。 接着,有个小丫头来门口禀报,太太,穆世子来了。” 林氏起身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回头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清兰,正准备问话,却见她后退一步。 “母亲,我先回去了。” 林氏皱眉。 沈清兰低着头,转身避入屏风后,从后门出去。 天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真是奇怪多变的天气,不久前进来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铅云压低,叫人喘不上气。 沈清兰恍恍惚惚地走着,从院子后面绕出去,突然见沈清梦站在一座假山上,桀骜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 沈清兰不悦,扭头换路。 “呵,四妹妹!你不是寿星嘛,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沈清兰心情不好,可又懒得与人吵闹,权当看不见、听不着,言不发就走。 “呵呵,有趣!我倒想好好,我的四妹妹有多大的本事,都吸引来什么人祝寿,哦,不,这哪是祝寿啊,分明就是提亲嘛,也不知最后绣球扔给了谁。” 第578章 冷眼 沈清兰冷冷望着她,“二姐姐,你的毒解了?” 沈清梦的笑声戛然而止,面目骤然憎恶凶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干的!” “说话要有证据,二姐姐,信口雌黄,冤枉自家姐妹,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心!遭报应!” “你!” 沈清兰正烦着,实在没兴趣与她在此斗嘴皮子,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沈清梦死死盯着她的后背,面目扭曲,切齿自语,“凡是我遭受的痛苦,你们所有人都要遭受!凡是我得不到的幸福,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沈清兰听不到她的话,但直觉后背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天空炸开一个响雷,明明还是上午,天色却如同黄昏。 碧玉从前面宽道上岔过来,火烧火燎地,“小姐,您怎么又从后门走了?也不跟婢子说一声,瞧这天气,要是下起雨来,岂不湿透?” “才几步的距离,不要紧。”沈清兰无精打采,“再说这一时半会下不了。” 可巧也不巧,说完没两步,沈清兰就感觉到脸上落了雨点。 “下雨了。” 两人提着裙子,一口气跑回小院,身后是紧锣密鼓地大雨。 秋月等人都围上来,递帕子的递帕子,倒热水的倒热水,拿衣裳的拿衣裳,翡翠还不忘埋怨两句,“碧玉你都不好好跟着小姐,眼看着下雨了,不会跟春兰要把伞?” 碧玉冲她一瞪眼。 沈清兰赶紧拦住,自己承认错误。 忙活一通后,主仆几个围坐观雨,姜莺儿想去园子里踩水,被冬霞阻止,嘴巴撅得老高。 这场雨比起前几天在杨宅遭遇的小得多,时间也短,很快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宜人。 大家各自忙去。 “碧玉,你留下。”沈清兰突然喊住。 碧玉知道是大事,也不立即问,等其他人都走了,把门一关,再问何事。 “去年我及笈,宜威将军让薛扬送来的东西,拿出来吧。” 突然提到旧事,碧玉一愣,没有立即去拿,反而一拍脑门想起另一个事,“对了,今年呢?今天宜威将军过来,不是也带礼物了吗?怎么没见您拿回来?” 沈清兰沉默不语。 碧玉思索着,突然自己吓了一跳,“小姐,是不是太太……” 沈清兰心乱,不想说话,摆摆手,自己歪在榻上,闭上眼睛。 “您又装睡。”碧玉转身出去,拉过翡翠嘀咕几句,随后,翡翠进来陪着沈清兰,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姜莺儿跑进来,欢天喜地地喊着“沈姐姐”,沈清兰便又坐起,就见她捧了个盒子进来,“这是我送给沈姐姐的礼物。” 沈清兰抱着她亲了又亲,觉得这个小家伙太可爱太暖心了,想抱她上榻,一起躺会,小家伙却不太乐意。 “沈姐姐,卫三叔来了,是吗?” 沈清兰,“……是。” 姜莺儿眼睛一亮,“那我去找卫三叔玩会呀。” “去吧。” 姜莺儿蹬蹬蹬往外跑,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跑回来,攀着沈清儿的脖子,在她脸上、额头上挨个亲,亲得还特别重,亲完也不说话,又跑了。 “这是做什么呢?”沈清兰摸着被她亲的地方,忍不住笑。 秋月进来,“小姐,今天是您的生辰,您就在这里呆着吗?” 沈清兰正迟疑,外头想起杂乱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先是冬梅禀报,说几位小姐都来了,接着就见沈清菀等人出现在门口,甚至还有沈清梦。 沈清兰看见她的时候,心里膈应得很,但人家这是跟着其他姐妹一起来的,总不能单独推出去。 “大家请进。” 沈清芝笑道,“四妹妹,你怎么自己躲起来了呀,我们刚才去二婶那都没见着你。” 沈清兰也不能说是因为卫长钧的事啊,只能胡编了个理由,说是突然肚子不太舒服,就先回来了。 旁人倒没起疑,只有沈清梦呵呵一声笑,“四姐姐这肚子可真疼得不是时候。” 沈清兰淡淡一笑,“可不嘛,不像二姐姐,中毒就中的很是时候,解毒也很是时候。” 沈清梦陡然变脸。 沈清兰冷眼相对。 沈清菀一看两人又针对上了,赶紧拉开,“二妹妹,别胡说了,咱们是来给四妹妹过生辰的。”又给沈清芝和沈清柳使眼色,“不是都带礼物了吗?” 沈清芝和沈清柳赶紧拿出礼物,沈清兰本来也没兴趣与沈清梦缠斗,接过两人的礼物,笑呵呵的道谢,开始新的话题,可沈清梦并不打算放过,甚至连沈清菀也扯了进来。 “大姐姐这么护着四妹妹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妹妹才是你亲妹妹呢。” “……”沈清菀脾气再好,也冷了脸,厉声喝道,“二妹妹,母亲给我们启蒙学《女诫》时一视同仁,你若是当真记不得规矩,就回去再好好抄几遍,别成天的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沈清菀大多数情况下都很温和,沉默寡言,对弟弟妹妹们也友爱谦让,但若真是忍无可忍,就会不假颜色,比邱氏还严厉几分。 果然,沈清梦被镇住了,脸色一变再变,到底没敢再顶嘴。 沈清兰挑眉,亲自沏了茶送到沈清菀手里,“大姐姐喝点解解渴。” 气氛勉强缓和,加上沈清芝和沈清柳从旁协助,终于又谈笑起来,各人都送了礼物,沈清梦也送了,沈清兰本来不想接,但碍于沈清菀殷勤期待的目光,不想扩大矛盾,便也收下了。 正说笑着,只见碧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欢喜地喊叫,“小姐!小姐!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沈清兰腾地跳起来,大声问,“你说什么?我二哥吗?到家了?”她激动得脸颊粉红,两眼发光,声音都不由自主变得高亢颤栗。 “到了!刚进门的!” 大家得知沈之潇回来,都纷纷起身,要过去见一见,这个堂兄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面,早已忘了容貌,既然回来,当然要看看。 堂兄妹之间也不用避讳太多,一行人当即离开小院而去。 第579章 纠正 也巧,路上恰遇一个小丫头,说是林氏让她们回去。 沈清兰看那丫头是邱氏身边的,微微一怔,心说林氏怎么不差遣春兰?转念又想,今天有客人,春兰应该很忙,邱氏就在旁边,让她的丫头跑个腿,也没什么。 到了林氏那,果然远远的就听到笑声,尤其一个久违的年轻男子的声音,一笑起来,声音里都晃动着阳光,令人身心愉悦。 姑娘们都怀着好奇的心,脚步不由得加快,上了台阶,大家才愕然发现,大厅里坐了好几个陌生男子。 沈清菀她们不认得其中的穆华景,沈清兰认得,除了他之外,卫长钧和陆新明也都在。 林氏怎么会让大家都来见男子?沈清兰迅速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林氏的意思!必是邱氏所为!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沈清梦抵住后背,轻轻一笑,“四妹妹,你可别把我撞下台阶。” 沈清兰神情冰冷,站住了。 屋里的林氏本来低头喝茶,抬眸一看,满目惊讶,倏地偏头瞥了眼旁边的邱氏,脸色刷的沉下,然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当众算账,只好含笑招手。 “都进来吧。” 姑娘们一出现,屋里的男子们也都怔了下,唯有沈之潇兴奋地喊了句,“妹妹!” 虽然台阶上都是他的妹妹,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喊的是沈清兰。 听到这一声呼喊,沈清兰又欢喜起来,管他还有谁呢!我哥哥在这里!我是来见哥哥的! 她重绽笑脸,当先脚步入内,“哥哥!”考虑到邱氏在场,她没有直接喊“二哥”。 其他人也都跟了进来,娇娇怯怯地上前行礼。 邱氏笑得眉开眼笑,“哎呀,你们都来了啊,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束,都见个面,认识认识吧。”说完,就给年纪最大的沈清菀使个眼色,“莞儿。” 邱氏平时都不曾这么亲昵的称呼过自家孩子,突然当着外男的面喊,大家听着都哆嗦了下,觉得浑身难受。 沈清菀更是尴尬,她是长姐,邱氏自然要她先做榜样,可她也不愿做这样的榜样啊,因此迟疑不决。 沈清兰看了,心中隐隐焦急,与其这么耗着,倒不如大大方方行个礼罢,然而她排行第四,长姐不动,她不能逾越,忍不住悄悄瞥一眼沈清菀,恰好见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然后飞快地低下头,神色黯淡若悲。 对面…… 沈清兰注意到对面坐的是陆新明,而此时的陆新明也在看沈清菀,只不过目光太深,看不懂。 就在这僵住的一瞬间,林氏开口了,“之潇,这几位都是你大伯家的妹妹,你是哥哥,理当更有风度,来给妹妹们打个招呼。” 沈之潇立即上前,林氏一个一个介绍,他就一个个拱手行礼。 接着,林氏又一句话介绍了卫长钧等人,说道,“既然见了,便见个礼再下去吧。” 沈清菀像是松了口气,这才行礼,后面的妹妹们有样学样。 轮到沈清兰给卫长钧行礼时,冷不防从他身边跳出个小人儿来,灿烂又调皮地向她扮了个鬼脸。 “沈姐姐!” 沈清兰一看,姜莺儿!不由地笑起来,“莺儿,跟姐姐回去么?” 姜莺儿跑过来,就在卫长钧面前一把抱住沈清兰,搂住她的脖子,又在她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 沈清兰不知其意,莞尔而笑。 卫长钧却笑意大增,嘴角高高翘起,低沉而温柔地赞了句,“莺儿真乖!” 沈清兰既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好意思,心说,人家亲我,你表扬什么呀!不经意间歪头,却发现林氏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这边,也不知看的是自己呢,还是姜莺儿,还是卫长钧。 一番礼毕,气氛再度尴尬,沈清兰虽然很想念自家哥哥,但知道眼下不适合说话,正准备主动提出离开,邱氏又打着哈哈说话了。 “哎呀,你们都别站着,坐吧,坐在……” “大嫂!”林氏适时制止,“让姑娘们回去吧,咱们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邱氏被打断,不太高兴,但也不好反驳,讪讪一笑,不吭声了。 沈清兰立即行礼,退出大厅,其他人也学着跟上。 身后无数目光,各不相同。 出了院子,沈清兰狠狠松了口气,不仅仅是退出了那个男女共处的大厅,还因为沈清梦居然安分守己,没有作妖,太稀罕了! 可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沈清梦就冷声道,“你们玩吧,我走了。”说完,也不等任何人回话,自己就大步走远了。 沈清菀皱眉,但没阻止,她自己正满腹心绪呢,顾不上整天惹是生非的沈清梦了。 经过刚才大厅之事,所有人都看出来是邱氏假借林氏传话了,除了沈清兰,即使是亲女儿,也对她这种行为表示不满和羞耻,纷纷告辞。 于是各自散开,沈清兰带着姜莺儿回去,姜莺儿格外兴奋,一路上连蹦带跳的,咯咯咯笑个不停。 “莺儿,怎么这么开心?是因为卫三叔夸你了吗?”沈清兰打趣。 姜莺儿认真严肃地纠正,“不是卫三叔夸我,我才开心;是因为我做了一件大事,卫三叔才夸我的!” 沈清兰失笑,“做了一件大事?”不就是亲了我吗?这是大事吗? “对呀!我传递了亲亲呀!” 沈清兰一头雾水,什么叫传递亲亲? 姜莺儿满脸得意,“沈姐姐不知道吧?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啊?”沈清兰更糊涂了,这和远在邓州的姜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姜莺儿突然敛笑,窝在沈清兰怀里,轻声道,“父亲跟我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就抱着我亲亲,再哄着我亲亲母亲,就等于父亲亲亲母亲了……” 哎?还有这个说法? 沈清兰一怔,用力抱了抱她,心想姜大人与他夫人感情真好,可惜天不假年,让这对夫妻阴阳两隔,如果姜夫人还活着,他们一家一定特别幸福! “莺儿乖……” 第580章 人影 她原本一腔温情要哄姜莺儿呢,谁知姜莺儿下一句话让她目瞪口呆。 “所以我先亲了沈姐姐,再去亲卫三叔,亲了卫三叔,再来亲沈姐姐。” “……”沈清兰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轰的一下炸开了,眼前满是乱七八糟的图像,姜莺儿亲自己、卫长钧笑得意味深长…… “莺儿,你这样做真是……” 沈清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松开姜莺儿,捂着脸,无地自容。 姜莺儿却一脸无辜,“沈姐姐,你怎么啦?我喜欢你呀,我也喜欢卫三叔啊,但是你们俩总不在一起,我就只能这样亲亲啦!” 沈清兰脸上火辣辣的,大概是因为快要中暑,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可是七月流火,雨后天晴,一点也不热呀。 午宴开席。 原本沈家没想宴客,也未曾对外人提过沈清兰的生辰,谁知穆、卫、陆三人还是来了,加上沈之潇不早不晚赶回来,沈家只好把晚宴还在中午,虽然时间紧了点,好在食材早就准备好了,倒也忙而不乱。 男女分桌,沈良带着几个年轻人喝酒,林氏和邱氏则与姑娘们一起。 大概是沈清兰等人走后,林氏和邱氏说了什么,邱氏一直板着脸,一声不吭,林氏也没理她,自顾自招呼大家,姑娘们经历了一场尴尬见面,这会儿还在别扭,因此,好好一场生辰宴,变得沉默。 唯一开心的就是姜莺儿了,到底是小孩子,有吃有喝,人多热闹,便足够了。 席过半,气氛依然回不到平时的轻松自在。 最先坐不住的是邱氏,可她又拉不下脸来和林氏道歉,便给身后的杏桃使眼色,杏桃比起在分宁时机灵多了,立即出去,没多久就端了个盒子进来。 邱氏笑道,“兰儿,这是大伯母送你的生辰礼物,你瞧瞧喜不喜欢。” 沈清兰忙起身道谢,“大伯母送的,自然是喜欢的。” 东西递过来,这边冬梅接着,打开盖子送到沈清兰面前,沈清兰看了眼,是套金镶玉的首饰,款式和材质都是不上不下,又谢了一回,让冬梅收起。 邱氏像是找到了话题,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你们小姑娘的心思我最明白不过了,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嘛,还能不明白?爱漂亮嘛!喜欢衣裳和首饰,这首饰怎么选怎么戴,可大有讲究了,像咱们这种人家,就不要戴那些街头小商铺打出来的廉价东西了,有失身份,要戴就戴金和玉,金显富贵,玉显地位,姑娘家戴身上,还养颜呢,我挑的这套金镶玉啊,就是想着有金又有玉,两全其美呀,兰儿明儿配一套撒花锦缎衣裙,把这首饰一戴,必定美得很!” 沈清兰,“……大伯母所言极是,多谢大伯母想得周到。” “嘿,大伯母最喜欢看着兰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了,兰儿长得好,更应该好好打扮,回头定门好亲事,这辈子就富贵不愁啦,对了,我看今天来的这……” “大嫂!”林氏皱眉打断,抬袖给她续了杯茶,“喝口水吧,别渴着了。” 邱氏后知后觉地一笑,不吭声了。 恰好门口人影一晃,沈之潇走了进来,他端着酒杯,来给林氏金额邱氏敬酒。 邱氏一饮而尽,眉开眼笑的拉着沈之潇打量,“之潇长得可真俊,今年十七吧?年纪轻轻又中了进士,真是了不起啊!” 沈之潇刚喝了几杯,已有些脸红,被邱氏一夸,就更不好意思了,“大伯母过奖,之铭大哥才叫厉害呢,对了,大伯母,我在京城见过之铭大哥呢。” 邱氏忙细问沈之铭的情况,在京城过得好不好?吃得饱?睡得暖?有没有认识哪家的小姐? “吃住是没问题的,大伯母放心,小姐……这个,我也不知。”沈之潇讪笑,“之铭大哥不肯跟我说呢。” 邱氏想着,还没谱的事,以沈之铭的性格也确实不会往外说,又问,“那你知道之铭和穆世子认得嘛?穆世子不是也刚从京城来的嘛。” 沈之潇实事求是,“认得,在京城的时候,我们一起喝过酒。” 邱氏眼睛一亮,“啪”的拍了下手,笑了起来,“哎哟,那就算是朋友了。” “是的。” 邱氏越发地激动,还想拉着他往下问,被林氏打断,“大嫂,之潇这回回来,一时半会就不走了,有什么话等吃了饭,你慢慢问,别让菜饭都凉了。” 邱氏哂笑,不情不愿,还没放手。 沈清兰站起来,举着酒杯遥对沈之潇,歪着头撒娇,“二哥!你不早不晚在我生辰这天赶到,就是为了给我过生辰的嘛,那也不和我喝杯酒?” 沈之潇赶紧过来,陪笑道,“妹妹赎罪,是哥哥的不对。我给妹妹敬个酒,贺妹妹的生辰。”说罢,自己斟了酒,一饮而尽。 沈清兰讶异,心说大半年不见,这酒量可涨了不少!看来在京城呆着没少喝酒,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说,抿嘴一笑,自己也喝了一口。 如此一举,邱氏无话可说,只好放弃。 沈之潇又主动向沈清菀等人打过招呼,自己喝了一杯,看到姜莺儿也在,先前在大厅初见,就觉得这个陌生又漂亮的小女孩十分可爱,见她一直挨在沈清兰身边吃吃喝喝,忍不住笑着逗她,“姜小姐,你要不要和我喝一杯呀?” 姜莺儿皱着鼻子,“沈哥哥,你欺负我小呀!父亲说过,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大家都笑。 沈之潇也笑,“我怎么能欺负小女孩呢?我喝酒,你喝茶,行不行呀?” “可是这样,就是我欺负你了呀!”姜莺儿想了想,十分认真地回答。 沈之潇大笑,“没关系,你就欺负我吧。”举起酒杯在她面前晃了一下,仰头而尽。 姜莺儿睁大眼睛看着他,“沈哥哥长得真好看,说话也好听,我不想欺负沈哥哥呀,可是我太小了,要不咱们约定一下,我先喝茶,等我长大了,我再还你一杯,好吗?” 第581章 提醒 大家都捂着嘴笑。 沈之潇也笑得灿烂,“好呀!” 姜莺儿点点头,粉嫩的小脸绷得一本正经,“我说话算话的!虽然不是君子,一样驷马难追!”说完,也双手捧着杯子咕咚咕咚把茶喝了。 “好!驷马难追!”沈之潇莞尔,又夸了她几句,告辞出去。 本来席间气氛古怪,经过姜莺儿这个插曲,一下子活跃起来,顺顺利利地结束宴席,难得沈清梦没闹事。 回去小院后,沈清兰让姜莺儿去休息,姜莺儿非要爬到沈清兰身边,拉着她一起躺。 沈清兰笑了笑,侧身腾出地方让她躺好,慢慢拍着,等她入睡,可拍了好一会,仍然没睡。 “莺儿,睡会吧。” 姜莺儿趴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声音中的情绪很古怪,“沈姐姐,今天卫三叔跟我说,再过几天,我父亲派来接我的人就到了,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沈清兰呆住,尽管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结局,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已经特别喜欢这个小小的女孩儿了,听说分别在即,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 她一把抱住姜莺儿,“莺儿来会州已久,许久未见父亲,想必也思念得很,确实该回去陪父亲了,以后莺儿再来会州的话,记得再来找姐姐玩啊。”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也明白,以后啊,姜莺儿恐怕不会再来了,虽然孟太太还在,但感情却已悄悄改变。 姜莺儿来到沈家已经一个多月,但孟太太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甚至没有差人捎句话来,她大概还沉浸在孟书娴去世的悲痛中,已经忘了这个“寄人篱下”的外甥女。 此举或许无心,淡漠另有原因,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种怠慢,沈清兰心想,若非卫长钧在此,若非卫长钧把人送来沈家,姜大人可能早就接了回去。 姜莺儿糯声道,“姐姐,我的确想念父亲,可是回去了也会想念姐姐和卫三叔,你放心,我还会来找姐姐的。” 沈清兰颇觉欣慰,亲了下她的额头,“好,姐姐在这里等着你,睡会吧。” 姜莺儿摇摇头,“沈姐姐,我要想办法,怎么样才能一直不忘记和沈哥哥的约定呢?我还这么小,要是时间长了,我忘了可怎么办呢?” 沈清兰失笑,摸着她的小脑袋,“忘了就忘了吧,他不会怪你的。” “可是,我不想忘。” “那……”沈清兰沉吟,“姐姐也帮你记吧,人多力量大。” 姜莺儿眼睛一亮,高兴地道,“那我也告诉父亲和卫三叔,大家都来帮我记。” 沈清兰忍着笑夸奖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睡吧。” 沈清兰拍着姜莺儿,谁知两人都没能入睡,因为海棠来了。 海棠跟着邱氏等人来会州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乖巧安静地呆着,好似透明人,除了每天早上向林氏请安,其余时间就像是不存在。 “快请进来。” 沈清兰怕打扰姜莺儿睡觉,让冬霞带她回屋,这边海棠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沈清兰赶紧托住,“你在我面前就不必这么见外了,难得你过来,快坐吧。” “规矩不能废。”海棠还是坚持行礼后,才落座。 沈清兰道,“海棠,你来会州也有好些日子了,还习惯吗?这里的饮食起居与分宁都有很大区别。” “还好。”海棠欠身,“婢子在哪里都行。” 沈清兰笑,“这样很好,你很少来我这里,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吗?” 海棠摇头,“今天是小姐的生辰,婢子也没什么起眼的东西可送,平时老安人赏的那些,好是好,可拿来送给小姐到底不太好,想来想去,便只送句吉祥话吧,愿小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沈清兰莞尔,“有你这句话便是大礼了。” 海棠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沈清兰挽留不住,便盛情相送,海棠拒绝,又道,“小姐,有句话,婢子迟疑许久,思来想去,还是该提醒一下小姐,提防二小姐。”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海棠,能否明言?” 她不喜沈清梦牙尖嘴毒、憎恨沈清梦散布谣言毁自己名声又划伤自己,恨不得永远不再与这种人打交道,但要说提防,还真没有想过,每次都是亲眼见了她所为,才会想到去厌恶、去反击、去回避。 海棠的一句提醒,却让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是啊,沈清梦到底要干嘛呀? 海棠低头,很为难,“这话婢子本不该说的,毕竟,您和二小姐都是婢子的主子,婢子要是说得太多,就……” “我知道了,我不为难你。” 沈清兰有些遗憾,但也没勉强她,“走吧,我送送你。” 到小院门口,沈清兰微微一笑,恳切地说,“谢谢你今天送我的一份大礼!” 海棠没说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沈清兰目送她走远,叹了口气,觉得海棠和以前在分宁时不一样了,远没有以前明朗,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变得这般沉默、谨慎? 碧玉过来,“小姐回屋吧,外头热。” 沈清兰依言,说道,“看来海棠知道很多事情,你往后注意点她,直接问怕是问不出来,看能不能探知些什么。” 碧玉答应,又说起上午打听到的事情,“陆公子和穆世子都送了礼物,太太客气了一番,最后却是都收了。” “……什么东西?知道吗?” 碧玉道,“听说是首饰。对了,他们都说是家里长辈选的礼物,穆世子还多送了一个盒子,是为穆小姐代送的。” “对了,华欣怎么没来?”碧玉的话提醒了沈清兰,既然穆华景都知道自己的生辰了,穆华欣不应该不知啊,以她的性格,应该是缠着一起来啊。 “这个,婢子也不知。” “你去打听一下。” 碧玉走了两步,又回头,低声问,“那宜威将军的呢?” 这又勾起沈清兰的烦心事了,那两个礼盒,怎么处置呢?还?还是不还? 第582章 收藏 她迟迟不语,碧玉很知趣,立即转身走了。 可沈清兰进了屋,还是恍恍惚惚地把去年的盒子拿出来,直愣愣地看着。 翡翠进来,盯着那盒子看了看,“小姐,这盒子有些面熟呀。” 沈清兰轻声道,“是啊,去年我收的生辰礼物。” “那你拿出来干嘛?” “我想,要不要还给他?” “什么?都收了一年的礼物,现在不要了?还给人家?”翡翠满脸古怪,“小姐,哪有这样的道理啊?这样不好吧?” 沈清兰一愣,沉默片刻,突然展颜一笑,“翡翠,这是你说的最精彩的一句话了!”起身来,又把盒子收回原处。 翡翠一头雾水,“啊?” 沈清兰笑而不语,心情豁然开朗。 是啊,既然当初已经收下,就没有再退回的道理,礼物如此,感情亦如此,送出去了,就不能再要回来;收下了,就不能再退回。 翡翠更懵了,“小姐,您笑什么啊?” “我……”沈清兰眨眨眼,正要说话,只见秋月进来,神色古怪,“小姐,太太让您……让您……” “秋月你怎么啦?舌头打结啦?”翡翠瞪她。 秋月硬着头皮道,“小姐,太太让您把东西拿过去,也没说是什么东西。” 翡翠困惑,“秋月,那你不问问太太呀?” 秋月也很为难,但毕竟是自己差事没办好,“问了,太太不说。” 翡翠还想说什么,沈清兰制止了,“我知道,秋月,你去回母亲,就说……我不想给。” 翡翠和秋月,“啊?”虽然两人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就是奇怪,太太能跟小姐要什么?小姐一向乖顺,怎么会不给太太? 秋月迟疑,“婢子就这么说?” “是的。”沈清兰下定决心,“你先去说一声,晚点,母亲会找我的。” 秋月半信半疑地离开,没过多会,回来了,面色更古怪了。 “小姐,太太听了婢子的话,转身就走了,一个字都没说。” 沈清兰问,“前头席散了吗?客人都走了吗?” “还没有,不过太太是往前头去了,估摸着,快了吧。” 酉时,为数不多的客人们结伴离开。 沈清兰坐在屋里,背脊挺得笔直笔直的,等着林氏的传唤,谁知怎么等,也不见人影,倒是碧玉抱着个大包袱、身后还跟着个人回来了。 “阿落?” 沈清兰惊讶地迎接,“阿落快请进,是姚姐姐有事吩咐吗?” 阿落是姚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沈清兰每次去菡萏园都能看见她忙进忙去。 阿落行了礼,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沈小姐今日生辰,这是我家太太送的礼物,请沈小姐收下。” 人人送礼都是用精致华贵的箱子包装,姚太太身为巨贾之妇,意外没有效仿,一个小小的锦囊就兜了过来。 “多谢姚姐姐,阿落回去后,请代我向姚太太问好,我明天过去菡萏园,阿落帮我说一声,我就不下帖了。 谁知阿落却摇头,“沈小姐明天别去了,我家太太出门去了,这几天都不在家,这是太太临走时叮嘱婢子送来的。” 沈清兰愣了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姚太太人缘极好,好像处处都是她的朋友,出去串门访友,正常不过,便说,“那等姚姐姐回来,我再登门。”客客气气送走阿落,转回身来握着那锦囊,轻轻捏了捏,觉得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倒在手心,赫然是一枚羊脂白玉的扳指,玉料油润细腻,通体无瑕,堪称极品,握在手中,清凉柔滑,表面雕刻一朵怒放的牡丹,如此小巧的扳指,牡丹却花瓣片片分明,可见工艺之绝。 最让沈清兰困惑的是,这枚扳指看大小适合女性,却不像是新的。 沈清兰凝视扳指,陷入沉思,别看东西小,价值绝对匪夷所思,自己与姚太太虽说交情不错,却还没有感情深到肝胆相照的地步,她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看在卫长钧的面子上。 可再一想,又纳闷了,若是看在卫长钧的面子上,礼物贵重诚然没错,又怎么送个旧的?这是何人的旧物? 她将扳指捏在指间翻来覆去的端详,如此价值连城的饰品并没有任何主人的铭记,因此也看不出其重要性。 “碧玉,你能看出什么?” 碧玉摇头,“只能看出挺值钱的,兴许是姚太太的贴身之物。” 沈清兰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有些时候,多贵的东西都不如贴身之物更显得情真意切,这扳指一看就是女性的尺寸,肯定不是卫长钧的,那就只能是姚太太自己戴的了。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戴在身上,最后还是再放进锦囊,小心收藏。 “这是什么?”沈清兰指着碧玉刚抱着的大包袱。 碧玉道,“这是郭姨娘送给小姐的,这几天因为齐姨娘那布偶之事还未查清,郭姨娘怕引人怀疑,也不便走动,有心给小姐送点东西,不知怎么送来,恰好刚才婢子路过,郭姨娘在门口张望,见了婢子,喊过去,托婢子把这些带回来。” 沈清兰既心酸又感动,打开包袱,一样样拿出来看,都是些衣裳、枕巾之类的,一针一线都是情。 “郭姨娘……被齐姨娘连累了。” 碧玉附和,“可不是嘛,就这些东西,郭姨娘还小心翼翼的,怕小姐您不肯收。” 沈清兰越发难受,起身往外,“我去看看郭姨娘。” “那不行。”碧玉拦住,“小姐的心意,婢子送过去,您别亲自过去,齐姨娘那边还发着疯呢,您这么去,齐姨娘多心,更折腾,说不定还要疑心到郭姨娘身上。” 沈清兰颓然停住,叹道,“你说得对,你替我去道谢吧,就说我很喜欢她的礼物。” 碧玉立即离开,过了不久便回来,脚步匆匆,低声道,“婢子刚路上听说个事,不久前,有人登门来找宜威将军,不知道说了什么,宜威将军就告辞了。” 第583章 面生 沈清兰愕然,“莫不是军营中有事?” 碧玉摇头,“不是,如果是军营的事,薛扬和莫安理当一起离开,可是他们俩无动于衷,婢子问了薛扬,他说不知情,再说,穆世子和陆公子听说后,也一起走了,军营中的事,他们俩跟着做什么。” 沈清兰也觉得奇怪,沉默片刻,说道,“也未必就是他们俩跟着去军营,或许就是结伴一起告辞罢了,不过,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你再去问问薛扬,姚太太是不是出城往北去了。” “啊?”碧玉不解,“小姐怎么突然问起姚太太的去向?” “你去问问就知道了。” 碧玉茫然离开,过了一会,跑了回来。 “薛扬说,姚太太很久没出门了,没听说去哪里啊,薛扬说,具体的情况他也不知道,毕竟姚太太不是寻常人,他也不能随便进菡萏园打听。” “已经够了。”沈清兰的心沉了沉,“碧玉,去准备车,我们去菡萏园。” 碧玉吃惊,“小姐觉得姚太太知情?不对!小姐是觉得姚太太故意欺骗小姐说出去玩了,其实是为了掩饰什么?” “不好说,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时辰,天色已经不早了,太太那边怎么说?今天是小姐的生辰,哪能外出?太太肯定不同意。” 沈清兰心里有主意,“姚太太那边还是个未知,理由没法说,只能求助二哥了。”她迅速写了个字条,密封起来。 “叫冬梅来。” “冬梅,你送去给二少爷,并提醒他,要悄悄地看,不能让别人知道。” 冬梅一头雾水地捧着字条走了。 碧玉也扭头就走,“婢子去叫薛扬。” 沈清兰想了想,没拦,时近傍晚,有薛扬在会安全很多。 没多久,一辆马车出沈府,直奔菡萏园。 七月流火,白昼已悄然缩短,马车停在菡萏园门口时,阳光已经从金色变成红色,铺满整个街道。 这次过来时临时决定,大门紧闭,门前静悄悄的,薛扬先跳下车拍门,过了一会,才见往里打开,有个小丫头探出脑袋。 薛扬拱手,“沈小姐登门,麻烦你去跟姚太太说一声。” 小丫头“咦”了声,伸长脖子往车上望了望,又看看薛扬,嘀咕道,“阿落姐姐不是刚从沈府回来嘛,沈小姐怎么会……” 沈清兰和碧玉也已下车,边走边说,“不错,阿落刚走,你去通知一声便知。” 小丫头见真是沈清兰,没再犹豫,立即将门大开,迎了进去。 刚进园子,就见蒋妈妈过来,问那小丫头,“怎么来开门了?太太不是说……沈小姐?”她讶异地望着沈清兰,“您怎么过来了?阿落不是……” 沈清兰微笑,“蒋妈妈,我来看看姚姐姐。” “您……”蒋妈妈轻叹,“您怎么知道了?” “我猜的,看来,猜的没错。”沈清兰说着,声音沉了下去,原来,姚太太真的是……病了,想起前两次过来,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可她还欺骗自己说只是风寒,其实自己并不是完全相信,可觉得人家不愿说,就不必强迫了,谁知,病比想象中严重呢。 蒋妈妈点点头,“太太本不欲让沈小姐知晓,所以特意吩咐阿落等到下午再送去礼物,只说自己出门了,谁知沈小姐心思剔透,还是猜出来了。” “姐姐处处为我着想,是我太过愚钝,懵懵懂懂,我若早些猜出,就能早些来探望了。”沈清兰越说,心越沉重愧疚。 “沈小姐不必惭愧,太太有意隐瞒,极少有人能看出端倪,除了沈小姐,旁人仍是不知呢。” 沈清兰不言,低着头往前,眼眶已湿润。 熟门熟路,沿着花园小径,很快到了小筑,才等阶,大厅里坐着等几个人就都惊愕地纷纷起身,其中一人更是不假思索就大步迈出,在门口迎接。 “清兰,你……知道了?” 沈清兰仰头看他,眼眶红红的,轻声道,“子渊,你也瞒着我。” 卫长钧柔声解释,“姚姐姐叮嘱的,我也无法,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说罢,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进屋。 两人相识已久,独处的机会也不少,除非不得已的情况外,几乎没有身体接触,卫长钧一向克制,不会让她尴尬,更不会伤她名声,可这一次,大厅里还有好几个人,身后还有蒋妈妈等人,他居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了她的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清兰不知所措,慌乱又害羞,本能地小小挣了下,谁知他却握得特别紧,根本挣不开。 她茫然看身边高大挺拔的男人,心里小鹿乱撞,双颊胜过天边红霞,脑子里乱成一团,眼前唯有那张熟悉的英俊的侧容,坚定又温柔,莫名地又悄悄安定下来。 屋子里还有三个男人,都惊讶地看着卫长钧近乎霸道的举动,然后转到沈清兰身上,沈清兰只得硬着头皮迎上目光。 三人中有两人都是熟人,穆华景和陆新明,这不奇怪,碧玉说过,卫长钧离开沈家,他们俩也紧随其后,一开始,沈清兰没往姚太太身上想,只觉得同行一路就分别,一旦联系上姚太太,先前的想法就变了,断定他们俩也会在此,果然。 穆华景自从看到沈清兰出现在台阶上,便和卫长钧一样又惊又喜,只是他的动作比卫长钧稍慢了半步,等卫长钧已经站在沈清兰面前亲昵的打招呼,他就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当卫长钧不由分说握住沈清兰的手,他的反应比沈清兰还大,几句跳起来,被陆新明按住了肩,轻轻摇头示意。 另一个男子面生,看着已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宜,白面无须,风度翩翩。 “清兰,这是姚先生。”卫长钧把她领到姚胜面前,松了手。 沈清兰心里已猜到,上前行礼,姚胜伸手虚托,又拱手还了个礼,说道,“沈小姐不必客气,菡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视如亲人。” 第584章 躲闪 沈清兰一听,又红了眼,“姐姐厚爱,愧不敢当。” 姚胜苦笑,“这话就见外了……” 正说着话,阿落从内室出来,尴尬又惊喜地望着沈清兰,“果然是沈小姐来了,沈小姐进来吧。” 沈清兰点头,又向穆华景和陆新明行了礼,没多话,就跟着阿落进屋去了,亦没有注意到身后数道目光跟随。 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药味。 姚太太的声音从美人图的屏风后轻柔虚弱地传来,“清兰,过来。” 沈清兰听那声音软绵无力,又带着些嘶哑,想姚太太往日里明艳俏丽、光彩照人,向来未言先笑,如铃悦耳,何曾这般低黯,先心痛起来,快步跑过去。 只见姚太太躺在床上,脸已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只有眼睛还是明亮温柔,笑意吟吟地望着沈清兰跑过来。 “你看,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竟然没瞒住。”她轻轻地笑,语气轻松与往日没太多区别,只是那声音虚弱,说几个字就要停一停。 沈清兰挨到床边,还没开口,眼泪就噗噗地往下掉,“姚姐姐,你怎么就……” 姚太太笑,“你别哭,你一哭,我也要哭了。” 沈清兰想到她本来就病重,情绪十分重要,要是被自己连累得悲伤,对病情不留,则是自己的罪过,忙努力克制自己,擦去泪水。 “这就对了嘛,你再哭,我就让子渊来哄。” 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调侃自己,沈清兰哭笑不得。 “姚姐姐,是我太粗心了,早就应该看出来你不舒服的,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沈清兰一说就难受,眼泪又控制不住了,又怕姚太太心伤,赶紧用帕子捂住,奈何声音哽咽,还仍是出卖了情绪。 “别这么说,你要是粗心,今天怎会过来?”姚太太倒是一直含着笑,甚至还抬手握了握她的手,“你再哭,子渊一定认为我欺负我了,那我岂不太冤?那家伙从小就较真得很,他要是真的误会了,非把握这园子拆了不可,我还怎么静心养病?” 沈清兰再次破涕为笑,不知所措。 门外,不早不晚响起卫长钧一声轻咳,沈清兰刷就红了脸,不哭,也不做声了。 姚太太莞尔,“那家伙害羞了。” 沈清兰,“……” 姚太太突然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靠近些,又轻声道,“别怕,我这病不过人。” 沈清兰急了,“姐姐别胡说,我不忌讳这个。” “你不忌讳,我忌讳啊,若真是过人,我怎能让你进屋。”姚太太轻轻喘了口气,“天晚了,记早点回去,来,我跟你说两句话,你就回去,让子渊送你。” “我不。”沈清兰心酸,情不自禁地赌气,可还是不忍拂意,附身下去。 姚太太低声道,“第一句,清兰,安下心,等子渊提亲。” “……” “第二句,我送你的扳指,收好了,将来,有用处。” 提到扳指,沈清兰忍不住问,“姚姐姐,那个扳……” “嘘——”姚太太摇头,微笑道,“除了子渊,别让其他人知道。” 沈清兰困惑地点头,虽然仍不知来历,却也清楚其价值非同小可。 “好啦,回去吧,路上不安全,让子渊送你。” 沈清兰尴尬,“不用,薛扬跟着来的。” “不,让子渊跟着。” 姚太太很坚持,甚至大吸了口气,高声喊了句“子渊”,喊完就气喘吁吁,吓得沈清兰手忙脚乱地为她抚摸,屋外的人也都走了进来。 “子渊,送清兰回去。” 沈清兰忙反对,“我再陪会姐姐,晚点再走。”她刚到,没说两句话,连病情还没问呢,就被催着离开,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卫长钧却帮着姚太太说话,“清兰,先回去,有话你路上问我。” 沈清兰原本不舍离开,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在这会影响姚太太的情绪,或许姚先生他们还有事情相商,便点了点头,应许了。 两人辞别众人转身出门,沈清兰的眼泪又往下流,或许是她这十几年来过得都太顺利,身边的亲人都健康平安,所以这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人病重,一种陌生的恐惧、悲伤和无能为力失控似的往外涌。 卫长钧停下来,伸手给她擦眼泪。 沈清兰低头躲闪。 “别动。”他轻柔地说,索性将她揽在怀里。 屋里的门还没来得及掩上,穆华景的目光追随过来,将这一幕恰好看在眼里,他攒了攒拳,抬腿准备出来。 “华景!”姚太太立即喊住,“华景,你过来。” 穆华景顿步,没有动。 姚太太又道,“华景,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穆华景仍然不言、不动。 姚太太叹口气,“华景,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的。” 穆华景痛苦地闭了闭眼,沉声道,“姚姐姐,你偏心,若非你相助,他……” “唉,你还是没有看透啊……” 穆华景突然转身出去了。 沈清兰出了菡萏园,踩踏登车,却对卫长钧道,“你回去吧,有薛扬在就行。” 天已经暗下来,沉沉的暮色当空笼下,晚霞的红色已经被夜色浸透变成黑色,弥漫了半片天空,有风吹过,已然不觉热气。 卫长钧挑眉看了他一眼,突然抬腿一步就上了车,径直坐在她身边,这个胆大逾越的举动把沈清兰吓傻了,正准备上车的碧玉也傻了,被薛扬弯腰拉上来,挤在自己旁边。 “子渊……”沈清兰进退两难。 “嗯。”卫长钧抬手,甚至把帘子放下了,瞬间,隔绝外人,隔绝了大门口那个刚刚赶到的人的目光。 “子渊!”沈清兰低呼。 “别怕,只是避免路过人看见。”卫长钧低沉的声音在幽暗的空间里散开,带着莫名的安人心魂的力量。 沈清兰没作声,心还在怦怦地跳。 外面,薛扬甩了一鞭,马车慢慢往前。 菡萏园的门口,雕像似的立着一人,望着车帘垂下的瞬间,幽暗的车厢里堪堪可见的两个人影;望着马车远去,一如心上的女子渐行渐远,不肯回头…… 第585章 目光 安静地相处了一会,沈清兰慢慢适应,也相信卫长钧不是个轻薄之人,轻声问,“子渊,姚姐姐得了什么病?” “心疾。” 沈清兰讶异,“是因……旧事悲伤过度?” “不,这是胎里带出来的。”卫长钧语气沉沉,可见心情也很不好,“能活到现在,已经难得。” 沈清兰惊得许久未说话,她很难想到那个明艳爽快的女子居然自打出生就带着这样可怕的疾病,可她还能笑吟吟地面对人生,若换个人,只怕每日活在自怨自艾中。 若是自己,也绝难做到笑对病痛。 “如今,病情到了何种程度?是否……”是否已经药石无效? 沈清兰不敢说出这四个字,像害怕一语成谶似的,尽量回避。 幽暗中,卫长钧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又飞快地松开了,“还不至于,这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复发,只是近来复发得越发频繁了。” 即使只是很快的一握,沈清兰还是忍不住脸红,幸好车厢里光线晦暗,看不清楚,能勉强淡化尴尬,“若是请个好大夫,譬如那个……”那个神医呢? “无用。”卫长钧知道她说的是谁,摇头,“他知晓,这么多年留在会州,亦是想治好姚姐姐,奈何至今无能为力。” 沈清兰又是一惊,那个不会讲官话的神医老大夫竟然是治疗姚太太的大夫,她猛然想起曾听过的传言,说那神医曾是御医,只因不愿在朝中为官,主动请辞。 这个人、这样的身份,与姚太太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沈清兰斟酌良久,还是拐着七八个弯去试探,“不如去京城试试?京城物华天宝,必定多名医。” 卫长钧目中闪过什么,一瞬而过,说道,“姚姐姐不喜京城喧哗。” “可是病……”沈清兰着急。 卫长钧柔声安抚,“别急,这话,我也劝过,大家都劝过,可是……她不愿意,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的。” 沈清兰知道他说的“我们”和“大家”指的是他和姚胜、蒋妈妈等人,甚至还有穆华景和陆新明,而他说的那个“不喜喧哗”的理由也格外苍白。 姚太太究竟为什么不肯去京城? 突然,马蹄声急,车辕辘辘,一辆马车迎面而来,急匆匆从旁边过去,很快就远了。 薛扬的声音随即响起,“将军,车里应是穆老夫人。” “嗯。” 沈清兰大吃一惊,“穆老夫人这是去菡萏园吗?” 卫长钧忍不住又盯着她看,“你又猜出来了?” 沈清兰小声道,“能让穆老夫人亲自来探望,姚姐姐不是寻常人吧?” “嗯。”卫长钧沉沉地一个字,之后就沉默了,不知是不愿多说呢,还是在组织语言,沈清兰也不催,可惜就在卫长钧刚准备开口,马车就停了下来。 薛扬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军,沈小姐,到了。“ 卫长钧顿了顿,先下车,再把沈清兰扶下,道,“先进去,你想知道什么,以后我会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 沈清兰涩涩点头,“好。” 她以为卫长钧该赶回菡萏园了,但并非如此,她往前走,卫长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子渊?” “你这么晚回家,我必定要亲自把你送到伯父伯母面前,解释清楚。” 沈清兰傻眼,“这……”她先是羞涩和欢喜,可紧接着,就被担忧掩盖,林氏要是看到他,会怎么想? “走吧,没事。”卫长钧微笑,似乎毫不担心林氏会大发雷霆,让他难堪。 “子渊,要不……我自己进去。”沈清兰忐忑不安。 卫长钧目光直视她,温暖明亮,如同一颗定心丸,慢慢让她平静。 “相信我,走吧。” 沈清兰咬了咬牙,没再反对,或许,自己也应该再直面林氏一次,反正,两次的生辰礼物也不准备还给他了,也已经明确地反驳了林氏的要求,既然如此,面对是迟早的事情。 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满腹的应对之词,出乎意料的是,沈良和林氏见到两人并肩而入时,只是愣了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 “父亲,母亲,我……” 沈清兰刚开口,就被林氏打断,“兰儿,你先回去。”虽然没有笑容,幸运的是语气不算冷厉。 “伯母,还是我来说吧……” 林氏依然打断,“宜威将军请坐。”依然看向沈清兰,“兰儿,先回去。” 沈清兰知道自己留不得,只得低头退下。 出了院子,沈清兰吩咐碧玉,“你在这,看着点。” 碧玉道,“婢子先送小姐回去,还有话和小姐说。” “不用,有话回头说,你注意里面的动静。”沈清兰摇头,自己走了。 秋月、翡翠和冬梅都在门口等着,见她身影,都箭一般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难为三个女孩子跑得飞也似的,瞬间将她围住。 “小姐,您吓死婢子了。” 沈清兰歉疚地道,“抱歉,连累你们受惊了,太太罚你们了吗?” 冬梅摇头,“没有,多亏了二少爷。” “二少爷呢?” 沈清兰刚才在林氏那没见着,猜想兴许是回自己的院子了吧,当初沈良到会州,沈之逸和沈之潇都不在,但兄弟俩的住房可没少,还是沈清兰给挑的,向阳又清静,里面的布置也都是沈清兰张罗,尤其是沈之逸那边,因为前段时间准备婚礼,装饰得喜庆祥和,相对而言,沈之潇的小院则以雅致舒适为主。 冬梅摇头,“婢子也不知道。” 沈清兰想了想,“我去看看。”怎么着也应该跟二哥说一声谢谢吧,何况他今天赶回来给自己过生辰,至今都没来得及说句家常家呢。 三个丫头立即跟上,“婢子陪着。” 沈清兰笑,“就在府里,不用这么多人,冬梅陪着吧。” 主仆两人一径来到沈之潇的小院,却不见他,负责打扫的小丫头道,“二少爷刚出门了,不知去哪里了。” 沈清兰困惑,这个时辰了,能去哪里? 第586章 名字 寻人不遇,沈清兰无奈折回,意外在园子里见到漫步的沈清菀,她低着头,走得非常慢,似乎在想什么,杜鹃跟在身边,提着小灯笼,一语不发。 “大姐姐。”沈清兰打招呼。 沈清菀见她非常高兴,快步过来,低声道,“四妹妹,你下午出门了吗?” “是的。”沈清兰谨慎地承认,“一个朋友病了,我过去看看。” 沈清菀点点头,“原来如此。” “大姐姐怎么自己在这散步?三姐姐和四妹妹呢?” “她们俩在屋里玩牌呢,我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消食。” “大姐姐有心事?” “……没有。”沈清菀否认了。 沈清兰邀请,“大姐姐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沈清菀似乎猜到她的用意,迟疑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 进了屋,关了门,喝了茶,静了心,话题才开始。 沈清兰柔声细语,却又是开门见山,“大姐姐,是在想陆公子吗?” 沈清菀差点一跃而起。饶是她早就料到沈清兰把自己叫过来是要提感情之事,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了当。 “大姐姐。”沈清兰微笑,用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四妹妹,别这么说。”沈清菀心虚又尴尬。 沈清兰笑,“这里只有你我,大姐姐不用拘束,说出的话,入你耳,入我耳,绝无第三人。” 沈清菀沉默片刻,迟疑地道,“四妹妹,他今天找我了。”灯光下,沈清菀脸红如桃花。 沈清兰没有太惊讶,在她的印象中,陆新明行事可大胆多了,他会借助登门这个机会找沈清菀,这才符合他的性格。 “陆公子什么意思?” “他……”沈清菀皱眉,一团愁绪凝在眉宇,“他让我等他。” 沈清兰问,“为何不提亲?是陆夫人不同意吗?” 沈清兰又是一阵沉默,而后轻声道,“我想是的。”不等沈清兰开口,又急切的说,“四妹妹,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等。” “大姐姐的犹豫,是担心陆夫人不喜欢你,将来为难你?” “……是的。”沈清菀苦涩地道,“婆母不喜,日子没法过的。四妹妹,穆老夫人那么喜欢你,你不用担心这个,可我……” 沈清兰目瞪口呆,“大姐姐,我与穆家并无关系。” 沈清菀的表情看起来不太相信,“可我听说,穆家早就订下了四妹妹,只是二婶舍不得你远嫁,还没有纳征罢了。” “绝无此事。”沈清兰一脸严肃,“我不知道大姐姐是从哪听来的,可是我与穆家当真无姻缘,穆老夫人待我好,是因为上次在法泉寺……”说着,把法泉寺的事简略说了下。 “这样啊,那穆世子呢?二叔、二婶好像对他挺好的。” “穆世子与哥哥们颇有交情,早在申州时,穆世子游离申州时,就住在我家,因此我父母都拿他当自家子侄,后来两个哥哥入京赶考,穆世子多有照应,两家因此往来频繁,只是这一切与我无关。” 沈清菀呆呆的,“竟是这般缘故。”继而惋惜地一叹,“我白天见了穆世子一面,模样俊朗,气度不凡,与四妹妹倒是般配,既然两家又有这般渊源,要是真的成了姻缘,倒是一桩好事。” 沈清兰只是摇头。 沈清菀看出沈清兰确无此意,便不再提了。 沈清兰反过来又说,“陆夫人的心思,我倒可以宽慰大姐姐一句。” “什么?” “依我看,陆夫人也并不是不喜大姐姐,非要棒打鸳鸯,她迟迟不同意,只因心中有一梗罢了。” “什么梗?” 沈清兰苦笑,指了指自己,“当初我去分宁探望老安人,大伯母带我去陆家赴宴,用意何在,大姐姐最清楚了。” “……知道。” “所以,陆夫人的梗就在这里,大伯母先送侄女,她答应了,后又送女儿,她怎么答应?” 陆夫人也是要面子的嘛。 “……”沈清菀直愣愣地望着她,眼底渐生绝望,“过去之事无法抹去,看来再无希望。” 沈清兰摇头,“那也不是。所以陆公子让你等他啊。” 沈清菀苦笑,“等他?等他说服陆夫人忘记母亲做过的事?” “不,是等我定亲。” 沈清菀愕然。 沈清兰肃然道,“陆夫人无非是觉得我还没定亲,过去的事就还算不上了结,她就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大伯母、转而接受你;如果我定了亲,那么过去分宁之事就真的烟消云散,你和陆公子机会可以堂堂正正地开始了。” “四妹妹……”沈清菀半信半疑,脑子里乱糟糟的,却是真的被这个解释打动了。 沈清兰握住她的手,笑道,“所以大姐姐只管安心,陆夫人要是真的极力排斥你,你和陆公子根本就没有机会见上一面,陆公子这时候也不应该出现在会州。” 沈清菀红着脸,不说话,过了会儿,轻声告辞。 沈清兰笑了笑,没挽留,送出门去,恰好在门口遇上碧玉,三人打了个照面,碧玉行了个礼,提着灯笼送出去。 “不用了,有杜鹃呢。” 碧玉便送到院子门口停步了,跟着沈清兰往回走。 碧玉问,“小姐怎么笃定陆夫人是因为当年小姐这事?” “其实,并不笃定。”沈清兰摇头,可她既不能劝沈清菀放弃,也不能说:陆夫人可能心中有气未消吧。 “你说吧,母亲那边,怎样?” 碧玉跟着进屋,关门,这才说道,“里头的对话婢子听不见,但太太没有动怒,一直平平静静的,倒是宜威将军离开时,二少爷把他拦住了。” “怎么了?” “二少爷说要送宜威将军出门,婢子就在后面悄悄跟着,听见二少爷发了脾气,骂了宜威将军。” “……”沈清兰吸了口凉气,“然后呢?” 碧玉道,“宜威将军居然笑了,轻声说了句什么就走了,婢子没听完整,但是听见了‘华景’两个字,这是穆世子的名字吧。” 沈清兰叹了口气,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等着林氏传唤她。 第587章 叹息 碧玉的话,多多少少让沈清兰松了半口气,林氏直爽,尤其在儿女问题上,想得多、维护得很,如果没有当场动怒,就说明还有回旋余地。 那沈之潇又是什么意思?他骂卫长钧做什么?他们俩在申州时不还相处挺好嘛? 沈清兰胡思乱想,直到夜深入睡,林氏也没差个人来看她一眼,这让沈清兰心里七上八下,摸不着底。 碧玉在旁边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今天小姐进姚太太卧室后,婢子留在外面,意外听到宜威将军和穆世子声音,听到个事,小姐听一听就罢,小姐还记得在分宁时那个顾家、顾公子吗?” “嗯。”沈清兰侧身看她,奇怪他们俩怎么提起他了。 “当时在分宁时,顾家是有意结亲的,但后来就没了消息,小姐知道原因吗?” 沈清兰回忆了一下,说道,“隐约记得母亲母亲提起过,顾太太先是在分宁滞留了一段时间,后又忙着处理家事,接着又进京……” 进京之后呢?沈清兰愣了愣,她也不知道了。 碧玉道,“小姐说的这些,婢子都不知道,也没听宜威将军和穆世子提起,婢子听到的是顾公子进京后的事。” “何事?” “是宜威将军告知穆世子,说顾家正在准备结亲,穆世子便写信回京,托人给顾公子做媒,顾老太爷本就有意将孙子留在京城,因此热心的张罗起来,弄得顾夫人很为难,其实顾夫人很喜欢小姐,但两家离得太远,顾老太爷就在眼前,她也无奈,一拖再拖,最后仍不得已不了了之。” 沈清兰听得呆呆的,“竟有这事么?” 碧玉道,“婢子听到时也不敢置信,不过,穆世子说宜威将军把用兵的谋略最终用在了情感上,算不算是开窍了,宜威将军回了一句‘抱歉’,婢子觉得,此事应该是真的。” 沈清兰沉默了,再没说话。 次日请安,沈清兰再次做足了准备,可林氏依然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不提她私自出门被卫长钧送回,也不提她拒绝归还去年的生辰礼盒,说了句“没事了”,就让她回去。 沈清兰欲言又止,默默离开。 沈之潇追上,“妹妹,等等我。” 沈清兰道,“二哥,我本来想晚点去找你的。” “那就现在吧。”沈之潇指了指自己小院的方向,“走,我有礼物给你,只是昨天一直没空。”后来有空了,又找不到你了。 沈清兰歉疚地点头,“好。” 当初选住处的时候,为了兄弟俩可以安静地看书,沈清兰挑的位置有些偏,从林氏这边过去,得走好一段路,兄妹俩许久未见,有不少话说。 关于昨天的事情,沈清兰不想在路上说,刻意回避,只问些沈之潇在京城的趣事,沈之潇有问必答。 进了院子,两人入厅对坐,喝着茶,慢慢将路上的话题收尾,开始说正事。 沈清兰很主动,先认错加感谢,“二哥,昨天是我情急之下考虑不周到,对不起,二哥,要不是二哥帮我,母亲非处罚我不可。” 沈之潇皱着眉,“妹妹,你告诉我,你觉得宜威将军好,还是穆世子好?” “……”沈清兰震惊不已,哪有问得这么直白的? 沈之潇催促,“妹妹,你说啊!” 沈清兰尴尬得无言以对。 “这里没有外人,父亲、母亲都不在,我是你哥哥,你只管说。” “二哥……”沈清兰窘得满脸通红,“二哥,你别问这个,你不是要送礼物给我吗?我的生辰礼物呢?” 沈之潇差点跺脚,“妹妹!穆世子多好的人,你怎么就……怎么就……” “二哥,不要说了。” 沈之潇闭了嘴,但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紧盯着她,长吁短叹,偏他自己也才是个十几岁的稚气未脱的少年,这表情就显得故作老成了。 沈清兰轻声道,“二哥,我的礼物呢?” 沈之潇憋着一肚子发泄不出来的气,回身去卧房抱出两个盒子来。 “这个是我和大哥送的,这个是顾大小姐和顾二小姐送的。” 沈清兰讶异,“二哥帮心薏和心莲带回来的?” 沈之潇“啊”了一声,“我离京前,她们俩交给我的,既然是给妹妹的,我自然要收下。” 沈清兰沉吟片刻,问,“二哥你在京城见心薏和心莲次数多吗?” “啊?不多吧,问想想,顾二小姐只见了一次,就是临走前她们俩来送礼物;顾大小姐见得多些,有五六次吧。” 沈清兰不免讶异,沈之潇在京城不过半年,居然与一个闺阁女子见了四五次面,忍不住追问,“是二哥去顾家?还是心薏来你的住处啊?” “都有吧,有时候我和大哥去顾府找做客,有一次顾公子带着顾大小姐登门,还有的时候,在街上偶遇……”沈之潇认真地回想,突然“诶”了一句,困惑地问,“妹妹,你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沈清兰笑道,“因为我想念心薏和心莲了啊,向你打听她们俩的情况呀,对了,二哥,心薏姐姐……定亲了吗?” “这个呀……”沈之潇摸摸头,想了又想,不敢确信地回答,“不好说,反正去年我刚到京城的时候,听了不少消息,说顾家和闵家准备联姻,似乎指的就是顾大小姐和闵家的二公子,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吧,这件事就一直拖着没成,今天开春后,顾大小姐生了场大病,听说闵家还多次去探望,估计是还想着结亲吧,但直到我离京,也没传出确切的消息,那应该是还没定下来吧,哎呀妹妹,你问这个,我真没法明确回答啊,我一个男的,也不能总盯着一个姑娘家的禽兽啊是不是?最后她们俩来送礼,我也没问,不过看着顾大小姐瘦了很多,大概是生病的原因。” 沈清兰沉吟,几个月前,她也收到顾心薏姐妹的信,信中没有提到亲事,但沈清兰觉得有可能是害羞,时间又过了这么久,万一成了呢? 第588章 临摹 沈清兰问,“二哥,你见过那个闵二公子吗?” “见过啊,还挺熟的,他本是武将,常年驻守关外,也是凑巧,去年请了假回京,待了一年,我们常在一起喝酒,对了,他也走了,比我离京还早一个月,我还去送他了呢。” 沈清兰眼睛一亮,“你觉得闵二公子人怎样?”她记得很清楚,顾心薏反对这门亲事,早在分宁时,第一次听说要进京与闵二公子定亲,顾心薏就不惜故意摔倒伤了腿,拖延进京的时间。 沈之潇对妹妹的问题十分重视,认认真真地回答,“我觉得挺好啊,人长得好,功夫也好,为人爽快,反正我和他挺合得来的。” “……” “不对啊妹妹,你打听闵二公子做什么?你是怕他将来欺负你的好姐妹顾大小姐吗?”沈之潇一脸深思的模样,“不会吧?他不像是个会欺负女孩子的人啊,有一次我们在酒楼喝酒,遇上有地痞调戏歌女,他还打抱不平呢。” “……” 沈清兰觉得自己没必要再问下去了,这个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心理年龄太小,完全不懂重点在哪,再说,男女本就关注点不同,他认为好的,顾心薏未必就喜欢。 “算了,人家的事情我不打听了,二哥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礼物。”沈清兰抱着盒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准备离开。 “妹妹!”沈之潇拦住,“别急着走,我还有事问你呢。” 沈清兰抱着盒子不作声,她已经猜出沈之潇会问什么,正是因为不想回答,才急着离开。 沈之潇脸色渐渐严肃,板起脸来,扮一副家长的模样,“你告诉我,你和穆世子怎么了?” “二哥,不是说了吗?别问这个……” “为何不能问?”沈之潇坚持,“去年在申州,母亲都答应穆世子了,可为何你就是不愿?” 沈清兰茫然,“母亲没有答应,我也没有答应,二哥,你和大哥都和穆世子要好,那是你们之间的交情。” “可是我们都觉得穆世子很好啊,你觉得不好吗?” “……我,我不是觉得不好。”沈清兰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既焦急又害羞,脱口而出,“反正就是……二哥你别管了!”推开他,拔腿就跑了。 “哎,妹妹——”沈之潇瞪着眼,一脸无奈。 两个盒子,虽然不大,但也不轻,沈清兰抱了一会就觉得累了,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她心生好奇,分别掂了掂两个盒子,觉得沈之潇送的盒子格外重,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忽然见杜鹃提着个食盒走过,见了她,过来行礼。 沈清兰闻到一股药味,惊问,“怎么了?大姐姐病了吗?” “不是大小姐,是二小姐,一早起来就腹痛。”杜鹃小声道,“木棉在那照顾二小姐,走不开身,大小姐让婢子熬药。” 沈清兰点点头,“辛苦你了。” 沈清兰没打算过去探望,上次沈清梦中毒,她去探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卖力不讨好的事,她可不想做。 回去后,沈清兰让碧玉去菡萏园探望姚太太病情,又叮嘱她,“让薛扬陪你去。” 碧玉犹豫,“要不,让翡翠或者冬梅走一趟吧,婢子怕太太生小姐的气,婢子不在身边……” 沈清兰笑,“放心,昨天没找、今天早上没找,一时半会就不会找了。” 碧玉觉得有道理,这才离开。 沈清兰想起刚拿回来的礼物,先拆开沈之潇的盒子,里面堆着许许多多的首饰,有成色一般的,也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 这么多首饰,品质不一,风格不一,不知两个哥哥是怎么买的。 另一个盒子是顾心薏呵顾心莲送的,打开来,里面还并放着两个小锦盒,再打开锦盒,才看到里面摆着的一只珍珠钗和一条珍珠项链。 一对比,沈清兰就忍不住笑,男人和女人选礼物,风格如此迥异。 秋月进来,恰好瞧见,笑道,“珍珠钗和珍珠项链正好,小姐就喜欢珍珠。” 沈清兰告诉她,东西是顾家姐妹送的,“上次在分宁认识的,你应该还有些印象吧?” “婢子记得的,顾家两位小姐与您十分要好。” “是的,她们俩都知晓我喜爱珍珠。” 正说着,外面小丫头又送来一个盒子,说道,“小姐,这是信驿送来的。” 沈清兰先是好奇的“哦”了声,等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信,恍然大悟,喜不自禁,“是茹音寄来的。” 秋月亦了然,笑道,“原来是大少奶奶呀。” 虽然亲事退后,一直没定下日期,但下人们已经忍不住改口了,一口一个“大少奶奶”围着喊,让沈清兰无地自容。 打开盒子,沈清兰和秋月同时一愣,盒子里放着一串珍珠手链和一对珍珠耳环。 沈清兰愣了下,笑起来,“这么巧,倒是能配成一套了。” 她将盒子收起,闲来无事,搬出针线篓绣花,翡翠和冬梅一左一右地陪着,冬梅这丫头,别看平时话少,脑子也不如碧玉灵活,可针线活相当了得,坐在旁边一声不吭,没多久绣出一只蝴蝶,翩翩若飞,沈清兰称赞不已。 翡翠更是缠着她要学技巧,冬梅憨笑,“那就什么技巧,就是一个专心罢了。” 翡翠吐舌头,“我也专心,怎么就不如你绣的好看。” 沈清兰嗔笑,“翡翠,你竟说自己做事专心?远的不说,只说刚才,冬梅绣蝴蝶的时候,眼皮都没抬过,你都快跟着窗外的真蝴蝶跑出去了。” “……婢子是在临摹。” 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秋月从林氏那边过来,也坐在一边,说道,“小姐,陆公子来了。” “来做什么?”沈清兰随口问。 “婢子没看明白他来干嘛的,只说了几句闲话,也没什么特别的。” 沈清兰笑了笑,“不管他。” “不过,二少爷送出去了,婢子还特意跟到大门口,发现二少爷直接和陆公子走了。” 第589章 带走 沈清兰略略一想,“约莫喝酒去了吧。”她发现沈之潇去了一次京城,性格变了很多,更爱说话、更爱交友,也更能喝酒了。 正说着话,只见春兰匆匆进来,“小姐,太太让翡翠去徐家呢。” 沈清兰非常敏感,立即问,“去做什么?” “徐户书来了,说囡囡发热两天了,一直不退,日夜哭闹不止,想请翡翠过去……” 沈清兰的心一紧、一提,又是一怒,脸色就急剧变化,她看向翡翠,只见对方眼巴巴地看着她,茫然又焦急,她想了想,将绣花绷子放下,“翡翠,走。” “小姐。”翡翠紧张起来。 沈清兰挑眉,“跟着我!” 到林氏那的时候,徐昭正在说话,“……如此,多谢沈太太,等囡囡退了热,我再带过来。” 翡翠站在台阶上,扭捏着不肯进去。 沈清兰给身后的翡翠使个眼色,自己当先入厅。 “徐户书来了啊。” 徐昭看了眼僵着脸的翡翠,又看冷着脸的沈清兰,苦笑拱手,“沈小姐。” 沈清兰面无表情,“徐户书,怎么囡囡过去好几个月了,还是离不开翡翠啊?是不是以前翡翠在徐家的时候,你就把照顾囡囡所有的活都压在翡翠一个人身上,以至于除了她,徐家没一个人知道怎么带小孩?” “……”徐昭脸色十分难堪。 林氏瞥了眼两人,笑而不语,慢悠悠喝茶,全当看不见、听不见。 徐昭没法子了,只好又拱拱手,“沈小姐,以前确实辛苦翡翠了,这次翡翠过去,只需在旁边哄一哄囡囡就好,绝不会累着。” 沈清兰面带难色,“这个不太好。翡翠是个姑娘家,三天两头往你家跑,不像话,徐户书年纪轻轻,平白多了个女儿,还有人没名没份地帮着看孩子,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可是我们翡翠从小养在我身边,也是没受过委屈的,我是要给她许个好人家的,要是因为徐户书坏了名声被人家嚼舌头,将来还怎么嫁人?” 徐昭,“……” 林氏刚放下茶杯,又赶紧再次举杯,当着抽搐的嘴角,接着用衣袖遮掩着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嗔道,“兰儿,不得胡闹。” 徐昭脸色发白,朝沈清兰连连作揖,沈清兰退开两步避开,摆手,“徐户书别行礼,显得我污蔑你了。” 徐昭再次傻眼,只得转身朝林氏行礼,“沈太太,从前是我思虑不周,委屈翡翠了,沈太太放心,昭自会给翡翠一个交代。” 林氏微微一笑,“徐户书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翡翠这丫头,虽然身份不高,但在我沈家多年,没被人看轻过,徐户书既然有意,问问兰儿吧,毕竟翡翠一直跟着兰儿,她的事,我都交给兰儿做主了。” 林氏的态度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吃惊,但沈清兰却是惊中带喜。 徐昭讶异过后,细想也觉得正常,再转向沈清兰,一脸诚恳,“沈小姐,可否信昭一次?” 沈清兰多日来对他不满,不过此刻看他言行举止规规矩矩、诚诚恳恳,也就消了三分气,遂道,“徐户书肯当众表态,我再阻挠,便不近人情了,翡翠,你随徐户书去吧,好好照顾囡囡,等囡囡退了热,便回来。” 翡翠木然站在那里,听了半天对话,心中已是百感交集,此刻听沈清兰吩咐,屈膝答应,便说不出别的话来。 沈清兰也不多话,看着徐昭客客气气又近乎小心地跟翡翠说话,心想,传言或许有误。 徐昭终是把翡翠带走了。 沈清兰莫名的把自己当成老长辈似的操着心,目送两人离开,心里百味陈杂,也准备离开,却被林氏叫住。 “兰儿。” 沈清兰猛地清醒过来,后背上已经一层薄汗,她警惕着问,“母亲找我有事?” “嗯,来,随我进屋坐坐。” 林氏瞥她一眼,慢慢起身,进内室去了,沈清兰在后跟着,紧张得差点挪不动步子,终于,要问自己了吗?可自己刚才雷霆般冲过来,完全是为了翡翠,一点为自己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低着头,坐在林氏对面,心里默默数羊。 她自小就聪慧机灵得很,要是做了错事想讨饶,一准像只小猫儿一样粘过去,甜言蜜语地哄着林氏,这时候,林氏便是有天大的怒气也被那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消融;可她要是倔强又心虚地想做什么,那就变成了小心翼翼缩在龟壳里的小乌龟,远远地缩着,一声不吭。 林氏看她,“嗤”的一声冷笑,“怎么?怕我打你吗?坐那么远?” 沈清兰讪讪一笑,往林氏身边挪了挪,仍然保持两拳的距离。 “没有啊,母亲有事吩咐?” “确实有事。”林氏斜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叹得沈清兰心慌,却又笑道,“我上次去法泉寺时,曾许愿,求菩萨保佑你两个哥哥考中,没想到还真中了,如今你二哥也平安到家,我该去还愿了。” 原来不是自己担忧的事,沈清兰小小松口气,陪笑,“既是先许过愿的,确实该还愿,母亲准备何时去,我也一起去。”不能不说, 林氏点头,“与你说这事,便是要你同去。”说着,目光静静注视她,“我看那寺里的菩萨确实灵验,既然有求必应,那我再去许个愿。” 沈清兰猛地抬头看她,她似乎已经猜到林氏准备再次许什么愿,顿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主动要求前往。 刚说出去的话,总不能转眼又收回来,沈清兰略略沉吟,笑道,“那我也许个愿。” “你许什么愿?”林氏一愣,问。 沈清兰故作神秘地笑,“不能说,要还愿的时候才说。” 林氏“呵”了声,没再追问,只道,“那你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仅是这个事?沈清兰不敢置信,虽说去“再次许愿”的内容还悬在头顶,但无论如何,没有提及昨天的事就好。 第590章 愕然 回到小院,沈清兰立即让冬梅准备衣物。 恰此时,碧玉回来了,禀道,“姚太太看上去比昨天略好些。” “那就好。”沈清兰双手合十,微微笑道。 碧玉又道,“小姐,穆小姐在那呢,看到婢子,穆小姐还说要和小姐一起回来,被姚太太拦住了。” 沈清兰猛然想起昨天回家路上擦身而过的马车,看来里面不仅坐着穆老夫人,还有穆华欣。 “那穆老夫人呢?是否也在?” “没有,穆小姐说,穆老夫人昨天晚上又回去了,把她留下了。” 沈清兰若有所思地点头,虽然还不清楚姚太太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与穆家的关系,但不妨碍从穆家对姚太太的在意程度推测一二。 “对了,小姐,婢子看到……看到莫安和徐二公子一起进了酒楼。” 沈清兰没太惊讶,“你还记得咱们刚到会州,有一次徐小姐约我逛街的事吗?莫安和徐二公子是有交情的,一起喝个酒,没什么稀奇的。” 碧玉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两人又聊了聊翡翠的事,碧玉也拧着眉头叹着气,“待看看徐户书接下来的态度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 午后,沈清兰正和姜莺儿玩游戏呢,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就见春兰匆匆走来,笑道,“小姐,姜小姐,宜威将军陪着邓州姜大人派来接姜小姐的人到了。” 姜莺儿睁大眼睛,“父亲的人来了!” 沈清兰摸摸她的头,“去吧,你看看。” 姜莺儿拉她,“沈姐姐,你不去呀?” 沈清兰摇头,卫长钧在呢,她实在不便露面,主要是怕激发出林氏的怒火,“我还有点事,一会过去。”不得已,撒谎了。 姜莺儿扑过去,抱住她,“沈姐姐,我也不是现在就走,只是去见一见,一会就回来。” 沈清兰感动得一塌糊涂。 姜莺儿跟着春兰出去后,沈清兰还是心酸了好一阵,只好翻了本书出来转移注意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姜莺儿又回来了,一进来就再次抱住了沈清兰。 “沈姐姐,父亲让我尽快回去,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沈清兰也抱住她,用额头与她相抵,柔声道,“咱们以后还会见面的,我也会一直想念你。” “我也会想念沈姐姐的。”姜莺儿闷闷不乐,“沈姐姐,我父亲病了。” 沈清兰惊讶,“姜大人何疾?” 姜莺儿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父亲每年都会病一场,还不让我往外说,沈姐姐,那你也别说出去呀。” 沈清兰愕然,“莺儿,生了病就得看大夫,更不能瞒着啊,姜大人每次生病,是否都按时服药呢?” “父亲说服了药,不过,我没见过。”姜莺儿听了沈清兰的话,似乎更忧愁了,“沈姐姐说得对,我要劝劝父亲。” 沈清兰这才微微一笑,“不错,莺儿不但要督促你父亲请医看病,还要监督服药,还有哦,要是能请你父亲信得过又说得上话的人帮忙劝说就更好了。” 姜莺儿想了想,“那我去找卫三叔吧,卫三叔的话,父亲都听。”说完她转身想走,突然又停下,“现在不能去,卫三叔在和沈太太说话呢。” 沈太太吓一跳。 “怎么?宜威将军和你父亲派来的人都还没走吗?” “不是啊,我父亲让胡妈妈、李管家他们来接我的,他们现在去姨妈那了,我要离开会州,他们也该去打个招呼的。” 沈清兰呆住,这么说,只有卫长钧留下了,那么,究竟是卫长钧主动留下的,还是林氏叫住的?他们在谈什么? 她哄着姜莺儿回房去收拾行李,然后喊碧玉,想让她去林氏那边打听情况,说是喊了两声都不见人,倒是冬梅匆匆进来。 “小姐,碧玉姐姐去西跨院了,您有什么吩咐?” 沈清兰想了想,让她去了,自己干坐了会,起身翻箱倒柜,找了一套自己喜欢的文房四宝和一串红珊瑚手串,拿去送给姜莺儿,作为临别赠礼。 姜莺儿推了两次,还是收下了。 两人正说话,忽见小丫头进来禀道,“小姐,徐小姐来了。” 徐嫣芸? 沈清兰有些惊讶,自从陆家宴请之后,两人没再见过,这次来,不知为的什么。 “请进来吧。” 客人登门了,无论如何得接待,沈清兰按下满腹疑惑,整衣出门迎接。 姜莺儿很乖,主动回自己屋里去了。 “沈姐姐。” 徐嫣芸打招呼的时候,自己都显得尴尬,语气明显不如以往自然,倒是后面随行的丫头还抱着个大礼盒,说起来,徐嫣芸登门的时候带礼物并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总觉得与以往不一样。 “嫣芸快请进。” 沈清兰的亲切语气一如既往,但她心里亦不比对方轻松多少,一看见徐嫣芸,她就想起那天在陆府被撞破她和卫长钧在一起的情景。 徐嫣芸略有些拘束地跟着沈清兰进屋,让丫头把礼盒放在桌上。 沈清兰微微挑眉,等着对方主动解释。 果然,徐嫣芸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她看了眼礼盒,又四下扫了一圈,怪不好意思地问,“沈姐姐,姜小姐呢?” 沈清兰讶异,敢情是来找姜莺儿的?可是徐家与孟家不和是满城皆知的事情,姜莺儿是孟家的亲戚,所以姜莺儿来会州两个多月,徐家也从没与她打过交道,怎么突然间问起来?看来这礼盒也是给她的? “在她房间呢,嫣芸,你找她?” “……啊,是想……也不是,就是问问。” 沈清兰莞尔,慢慢地斟茶,递一杯送到她手里,东一句西一句地瞎说些云淡风轻的话题,只字不提姜莺儿,徐嫣芸默默无语,显然是有些着急了。 看着聊得差不多了,徐嫣芸还是不好意思再开口,她只好主动询问,“嫣芸,我让莺儿也过来吧,你们俩也见见。 徐嫣芸哂笑,过了会,咬牙道,“沈姐姐,我这次来,是想找姜小姐问问她准备何时离京。” 第591章 求助 沈清兰点点头,没有直接告知时间,而是让秋月去把莺儿叫来。 “沈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沈清兰含笑,“你有你的想法,有什么可生气的?” 徐嫣芸欲言又止。 很快,冬霞就牵着姜莺儿来了,姜莺儿已经记不得徐嫣芸的名字,但还有一点印象,进来后,歪着头想了下,“我好像见过你的。” 徐嫣芸讪讪。 沈清兰摸摸她的头,笑道,“确实是见过的,莺儿,这是徐小姐……” “哎,我想起来了,在陆家的园子里见过的。” 徐嫣芸哂笑,“是的,姜小姐记性真好!”伸手来拉她。 姜莺儿眨眨眼睛笑,不着痕迹地避开,挨到沈清兰身边,且抱住了沈清兰的胳膊,“沈姐姐,你叫我过来干嘛?” 沈清兰往徐嫣芸那示意了一眼,笑道,“徐小姐来找你的。” 姜莺儿好奇地看徐嫣芸。 徐嫣芸忙解释,“姜小姐,我听说你快要离开会州了,特意来问问,到时候,也好送一送。” “你为什么要送我啊?我们并不熟啊。”在姜莺儿看来,真是莫名其妙。 “我……”徐嫣芸尴尬得差点掉头就走,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和你表姐……你表姐在世时十分要好,你既然是她表妹,我便送一送,也是情份。” 姜莺儿拧着眉头思索,她年纪太小,还思索不出什么来,但总觉得有点问题,只好转向沈清兰求助。 “沈姐姐,是这样吗?” 这下,沈清兰为难了,说实话,徐嫣芸和孟书娴当初的交情真谈不上好,两人甚至还总是吵闹,可这样的话 她没法和姜莺儿说。 她想了下,只是微微一笑,“莺儿,此事我不便插手。” 姜莺儿却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徐小姐的好意,我应该明天启程,何时却不知道,何时接我的人来了,我就走了。” 徐嫣芸试探着问,“何人送姜小姐回邓州?路途这么遥远,要是没有几个贴身又厉害的人保护可不行。” 沈清兰心中一动,笑而不语。 姜莺儿认认真真点头,“多谢徐小姐关心,我父亲派了得力的人来,不会有事的。” 徐嫣芸几次想问得更露骨一点,又觉得不好意思,最后推了推桌上的礼盒,“姜小姐,这是我送你的一点小心意,你可别嫌弃。” “徐小姐的好意我领了,但是,父亲教过我,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被拒绝了?徐嫣芸呆了下,脸色尴尬,哄道,“我不是别人,我和你表姐是朋友,咱们也见过好几次了,算是相当有交情了。” “不是的。”姜莺儿童言无忌,较真得很,“我表姐在世的时候,我从未见你们一起玩过,怎么会是朋友呢?咱们俩只是见过面,也没有交情啊。” “……” 这下子,徐嫣芸当真被堵得哑口无言、无地自容,她满脸通红地看了眼桌上的礼盒,再看姜莺儿的时候,眼神十分复杂。 沈清兰在旁边看着,也很无语,别人不知道徐嫣芸和孟书娴的关系,她是十分清楚的,徐嫣芸一向不屑孟书娴对徐鸣玉死缠烂打,每次提及时都冷嘲热讽,两人见了面也总是各种针锋相对,怎么孟书娴死了这么久,她却突然主动单方面承认是“朋友”呢? 一个已经死去的孟书娴,一个即将离开、将来还未必能见着的姜莺儿,徐嫣芸有什么必要低头示好? 沈清兰看不懂徐嫣芸的动机,倒是觉得姜莺儿的回答直白得不给面子,也是可爱得叫人哭笑不得,不过这毕竟只是人家之间的事情,自己作为外人,不便插嘴。 奈何,徐嫣芸的执着出乎想象,她甚至向沈清兰求助。 “沈姐姐,你看……我一番好意,姜小姐却有点提防,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又与姜小姐情同手足,这么算起来,我也不算个外人吧?” 沈清兰为难,苦笑一声,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嫣芸,你送礼给莺儿,收不收全在莺儿,这事儿我真不便掺和。” 徐嫣芸见她不肯帮忙,脸色沉了沉,咬咬牙,沉默下来。 姜莺儿躲到沈清兰身后,攀着她的脖子撒娇,难分难舍。 徐嫣芸笑着让步了,却是又绕回到一开始,“那好吧,姜小姐执意不要,大概也是怕带着太多东西,路途中太累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就问问姜小姐离开会州的时间,让我送送你吧。” 姜莺儿缓缓摇头,不说话。 恰在这时,春兰从外面进来,喊了句“小姐、姜小姐”,见徐嫣芸也在,便没做声了。 姜莺儿眼巴巴的看了眼春兰,又看沈清兰。 沈清兰知她想法,自己也正觉得场面有点僵,不如让春兰说句话,也好缓和一下。 “怎么了?春兰?母亲找我?” 春兰答道,“不是,是宜威将军让婢子来跟姜小姐说一声,明天上午卯时启程,他会来接姜小姐,让姜小姐做好准备。” 沈清兰和姜莺儿面面相觑,姜莺儿正在抵挡徐嫣芸莫名其妙的执着,谁知道阴差阳错,让春兰全说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姜莺儿认真地点头,她对徐嫣芸倒没有深仇大恨,只是本能地提防不熟悉的人,但既然让对方知道了,就没必要撒谎了。 徐嫣芸旁听了春兰的话,又惊又喜,“宜威将军就在沈府吗?” 沈清兰看她眼睛发亮,一种怪怪的感觉涌上,怎么都不舒服,但没显现出来,淡淡笑道,“是来商议莺儿回家的事情吧。” “哎,原来如此。”徐嫣芸低声说,神色已经有些迷离,磕磕巴巴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就告辞了。 “徐小姐,这些东西……”姜莺儿迷惑又闷闷不乐,指着桌上两只礼盒。 徐嫣芸却忽又嫣然一笑,“姜小姐别见外,那是我送给你的。”说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莺儿皱着两条小眉毛,“沈姐姐,我并不想要徐小姐的礼物,我总觉得她……怪怪的,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 第592章 茫然 沈清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柔声道,”莺儿灵慧,看人极准!徐小姐确实不坏,她这么做,也有她小心又努力想追求的目标,并不是要害莺儿。” 姜莺儿低着头想了下,“可我不喜欢她。” 沈清兰微怔,说道,“如果莺儿不想要,我让人退回去就是,不用烦恼!” “嗯,退了吧,我让冬霞去退。” 沈清兰吃惊过后,颇为感动,别看她年纪小,做事情还挺周全的,让冬霞去退,起码徐嫣芸再不高兴也没法迁怒到自己身上。 “我让翡翠陪着去吧。” 沈清兰用力抱了抱姜莺儿,还是打发人陪同,不能当真让徐嫣芸有怨气撒到冬霞身上。 晚上,沈家设宴为姜莺儿送行,沈清兰以为,姜莺儿这么小,沈良和沈之潇都没必要避开,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应该一桌热热闹闹,谁知开了席才发现,仍是男女分开的,因为卫长钧还在。 因为姜莺儿乖巧可爱,沈家人都喜欢她,林氏把她抱在身边,还颇为不舍。 席到中途,姜莺儿跑去男席,因是隔壁,他们说话声音要是大一点,女席这边也能听到,先前他们低声说话喝酒,沈清兰没注意,但是姜莺儿过去后,说笑声立即提高了。 只听姜莺儿嚷道,“之潇哥哥,你有时间会去看我吗?” 沈之潇哈哈笑道,“放心啊,我要是有时间,一定去看你。” 可姜莺儿似乎对这个答复不太满意,声音有点闷了,又道,“那可说不好你什么时候有空了,你要是一直没空,就一直也不会去看我,那我来看之潇哥哥好不好?” “好好好,莺儿什么时候来都行。”沈之潇被姜莺儿的孩子气逗得更乐了。 邱氏捂着嘴笑,“哟,之潇这孩子真是人见人爱,这才刚回来几天?瞧姜小姐喜欢的哟,要不是两人年纪相差太大,倒是能定个亲了。” 林氏摇头,笑而不语,姜莺儿还是个孩子,太小了,她不想开这种玩笑。 因为中毒之事在人前安分了好几天的沈清梦突然捂着嘴咯咯笑,“母亲可真会开玩笑,这样的亲事,二婶是绝不会同意的。” 沈清兰见她开口,心里就咯噔一下,即使这句话咋听起来没问题,也直觉后面不会有好话,下意识的就看了眼林氏,但林氏也只是微微一挑眉,没说什么,毕竟沈清梦还没有说出难听话,总不能先入为主地以大欺小,她也只好暂时按耐住。 果然不出所料,沈清梦接下来的话让沈清兰后悔没有早点打断,她说,“姜小姐这才几岁?要成亲,起码还得十年以上,就算三哥不着急娶妻,二婶还急着抱孙呢;再说了,三哥是少年英才,十年时间,都能封侯拜相了,到时候,什么侯门千金、皇家公主都不在话下,一个小小的邓州刺史的女儿,怎么配得上?” 满座愕然。 林氏面色猛地一沉。 沈清兰亦是大怒,她冷笑一声,声音却格外娇甜,“二姐姐想得可真周到真长远,看来这种话平时没少和大伯母讲呢,不知道大伯母是否认同呢?” 沈清梦毕竟是林氏亲生女儿,林氏再怒,也不便打她、骂她,沈清兰深知这一点,所以抢在林氏之前,迅速把处罚权塞到邱氏手里,让她众目睽睽之下,不罚不行。 邱氏果然尴尬,她本来就气恼沈清梦胡说八道,惹是生非,被沈清兰言语一激,当场暴怒,喝斥沈清梦,“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声音很高,配上满面羞愧和怒容,沈清梦到底胆怯,没敢吭声。 隔壁男席肯定也听见了,跟着静默了一瞬。 这一瞬显得格外漫长,邱氏讪讪不知所措。 忽闻卫长钧轻咳一声,“莺儿,你觉得卫三叔对你好不好?” 沈清兰差点失笑,当着林氏等人的面才憋着没表现出来,心说卫长钧怎么还计较一个小孩子的看法了? 姜莺儿脆生生地回答,“好呀。” “那,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卫长钧语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莺儿,以后也叫我哥哥?” 沈清兰蓦然心口一跳,忍不住抿嘴上扬,刚要笑出来,突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扫过来,回头一看,只见林氏正在注视自己,吓得赶紧绷住脸,低头装瞎装聋。 那边,姜莺儿,“……为什么呀?” 卫长钧笑,“你看,我与你之潇哥哥年纪相近,你叫他哥哥,却叫我叔叔,不就把我叫老了?” 姜莺儿像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这个问题,答道,“当初,不是你让我叫你叔叔的吗?之潇哥哥可没有这么说。” “……” 沈清兰没忍住,嘴角又扬了起来,该!让你自作孽! 邱氏僵坐了一会,最终又找到个为自己打圆场的突破口,一声低笑,面色古怪地说道,“想不到这宜威将军还在乎这个称呼呀,不过也是,他和咱们之潇坐在一起,被姜小姐这么一叫,确实有点尴尬,将来与咱们家往来,也不太方便呢,还是改口的好。” 林氏低头喝汤,不答话。 沈清梦突然目光在沈清菀和沈清芝之间转了一圈,冷笑一声,又挪开了,可能是不久前挨了一通训,这会儿还算老实,没有说话。 姜莺儿最终也没答应改称呼,和卫长钧笑闹了几句,咯咯咯笑着又回到女席,她以为这边听不到隔壁的对话,还挨着沈清兰得意地说起这一段。 沈清兰哭笑不得,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快点吃饭。 女席一向散得比男席早,男席正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时,女席这边已经纷纷离座,去林氏屋里闲话,这个时候,少不得以逗姜莺儿为开始。 邱氏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她直接把姜莺儿抱到自己膝上,询问起姜家与宜威将军的交情来。 可姜莺儿只是茫然摇头,“我也不知父亲与卫三叔什么交情,他们俩不在一处共事,难得见面。” 邱氏非常失望。 第593章 无奈 沈清兰却觉得好笑,姜莺儿在自己面前主动提及卫长钧时,可不是这么一问三不知的,明明就是她现在不想说罢了。 邱氏的心思很明显,就是想通过姜莺儿多打听点卫长钧的情况,在今天之前,她也好几次想亲近姜莺儿,想让她帮着说媒拉纤,可姜莺儿从不在她面前晃,故而一直找不到机会。 说了会话,林氏道,“莺儿打哈欠了,这是困了,兰儿,你带莺儿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莺儿就要赶路,一路上颠簸,总不如在家里睡得舒服。” 此言正中沈清兰下怀,当即拉着姜莺儿离开。 路上,姜莺儿抱着沈清兰的腿,“沈姐姐,我其实不困,我想和沈姐姐一起待会,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会很久都见不到沈姐姐了。”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沈清兰心都化了,她弯腰抱了下姜莺儿,“那咱们在园子里转转,好吗?” “好!” 沈府的花园里,每隔一段路会挂一个灯笼,不太明亮,照路还算可以,遗憾的是,天气不算太好,天上无星无月,暗淡阴沉的云层若隐若现,晚风清凉,在浓密的树叶之间游走,瑟瑟声响成一片。 沈清兰和姜莺儿一大一小手拉手,碧玉和冬霞在后头跟着。 突然,沈清兰停下,她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影并肩而行,在影影绰绰中时隐时现。 “等等,莺儿……”沈清兰拽住姜莺儿,她已经分辨出来,那是沈之潇和卫长钧。 姜莺儿一开始没看见,“咦”了句,探首望去,接着就欢快地叫了起来,“卫三叔!之潇哥哥!”挥手招摇。 远处的人正在低声对话,闻声打住,一起望回来。 沈清兰颇为无奈,只好拉着姜莺儿的手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告诉自己:怕什么!二哥也在呢! 姜莺儿喜形于色,砰砰跳跳到两人面前,“卫三叔,你怎么还在呀?是不是今晚要留在这里啊?” 卫长钧含笑点头,“不错,我和你之潇哥哥住一起。” 姜莺儿想了下,似乎恍然,歪头对沈清兰说,“沈姐姐,我今晚也要和你住一起!” “不是一起住在一起吗?”沈清兰失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一样啊,我要抱着沈姐姐睡!”姜莺儿太小,童言无忌,表情纯净。 沈清兰哭笑不得。 卫长钧勾了勾唇角,笑而不语。 还是沈之潇打断了尴尬,“莺儿,明天我送你出城。” 姜莺儿笑得眉眼生辉,高兴地答应了,忽又仰头看了眼沈清兰,目中有希冀,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沈清兰看在眼里,知道她的想法,心生柔软,但不好意思当着卫长钧的面直接答应,只好握了握姜莺儿的手,未置可否。 好在姜莺儿没有一直惦记这事,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她盯着卫长钧看了又看,再转向沈之潇看了又看,皱着两条小眉毛,很不高兴地说,“卫三叔,你自己喝酒就算了,怎么还带着我之潇哥哥喝?你看我之潇哥哥脸都红了,这是喝醉了!” 沈清兰,“……” 卫长钧,“……”他扶额苦笑,这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沈之潇哈哈一笑,蹲下来与姜莺儿平视,柔声道,“莺儿不要怪你卫三叔,是哥哥自己想喝酒,也没有喝醉。” 姜莺儿凑过去,几乎快贴着沈之潇的脸了,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他端详一番,才说,“之潇哥哥你要少喝点酒,喝酒对身体不好,你要是喝伤了身体,怎么办呀?” 沈之潇微微一怔,随即开怀大笑,他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下姜莺儿就放开了,“好,之潇哥哥以后尽量少喝酒,每次喝酒都想一想莺儿这句话。” “之潇哥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到了许诺,姜莺儿展颜欢笑,红润粉嫩的小脸蛋可爱极了,她突然轻声说,“之潇哥哥长得真好看!”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随即都各自用各自的法子憋着不当场大笑出来,被夸奖的当事人沈之潇还有点羞赧,他时常被长辈们夸模样好,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夸,感觉颇为不同。 卫长钧轻咳了一声,逗她,“莺儿,你卫三叔长得不好看吗?” “也好看呀!”姜莺儿顺口就答,让卫长钧找回了面子,可下一句一个急拐弯,“但是看起来凶巴巴的,比我之潇哥哥差远了。” 卫长钧,“……” 沈清兰实在没憋住,“哈”的一声笑出声来,感觉背过身去。 可还是被卫长钧听见,他看着沈清兰的背,神色复杂。 浑然不知自己直言伤害了人的姜莺儿还在絮絮叨叨地和沈之潇说话,她叮嘱了许许多多,最后眼巴巴地说,“之潇哥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答应什么了? 大家都很好奇,沈之潇也愣了下,他喝了酒,此刻有点迷糊,猜想应该是说“少喝酒”之类的,心想不管什么,不过就是小女孩的一番好心,便也认真地点头,“放心,之潇哥哥记得的。” 夜风渐凉,几人略说了几句就分别了,沈清兰还在努力克制笑意,嘴角虽然强硬拉了下来,但眼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上飞起,卫长钧就借着夜色掩护,目光流连不去。 这夜里,姜莺儿说到做到,洗漱完毕,真的就跑来找沈清兰同寝,沈清兰笑眯眯地把她抱上床。 次日晨,刚用过早点,姜大人派的人就到了,说是马车已经在府门外等候。 姜莺儿抱着沈清兰的胳膊低头不语。 沈清兰摸摸她的头,“姐姐送你出城。” “真的啊?”姜莺儿大喜过望,她昨天晚上就想问,但是不好意思,殊不知沈清兰早就看出来,只是不愿当着卫长钧的面回答。 “当然。” 林氏带着春兰出来,又给了一个包袱,说是一些路上吃的零食,接着赵妈妈送外面进来,提了个食盒,说是刚出锅的糕点。 姜莺儿道谢,扑在林氏怀里,声音已经哽咽,她在沈家住了两个月,沈家待她一如亲人,她虽年纪小,却知暖知热。 第594章 拒绝 卫长钧和沈之潇进来,大家又说了几句,就往外走。 林氏一直送到大门外,把姜莺儿抱上车,松手时,姜莺儿突然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林氏一愣,随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回了句什么。 卫长钧、沈之潇和沈清兰都一路送出城外。 马车上,姜莺儿一直抱着沈清兰,可不肯说话,直到城外,车队停下来,沈清兰该下车了,她突然哇哇大哭起来,紧紧抱住不肯撒手。 到底是个孩子,表达不舍,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哭与抱。 沈清兰被她的举动感染,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邓州距离会州,相距甚远,此一别,将来不知何时能再见,如果孟书娴还活着,孟太太还精神正常,兴许明年还会再来,可如今,不可能了。 孟太太至今没有露面。 姜莺儿哭得悲伤,最后还是沈之潇把她抱下来,可姜莺儿松开沈清兰,又粘上了他,环住脖子,记得他满脸都是泪。 沈之潇自己也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除了年幼时和沈清兰玩耍,长大后还从没有抱过孩子,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笨拙又小心地哄着、拍着。 最后,沈之潇道,“我再送送,你们先回吧。” 卫长钧点头。 沈之潇却又很严肃地盯着卫长钧,“子渊兄,我妹妹与己一道,你要保护好了!” 卫长钧哭笑不得,“之潇,我如此不可信?” 沈之潇低“哼”了声,虽然没有说出“不信”二字,可那神态,分明就在脸上写了“不信”二字。 卫长钧叹口气,望了一眼旁边的沈清兰,没有解释。 沈清兰道心思都在姜莺儿心上,压根没在意他们俩的对话,等她感觉到旁边气氛有异,扭头来看时,恰好对上卫长钧宠溺又无奈的苦笑,顿时愣住,自己怎么了?刚才有什么不合宜的举动么?干嘛要当着二哥的面这么看自己?略想了想,并没有呀,只好又狐疑地转向沈之潇,却见沈之潇以恶狠狠、警告的眼神瞪了眼卫长钧。 他们俩吵架了? 电光火石间,沈清兰想起碧玉曾说见到过沈之潇厉声质问卫长钧,看来两人关系依旧紧张,可眼下不是询问的时候,只好困惑地假装视而不见。 好在这时,沈之潇忙着哄姜莺儿,也没再继续与卫长钧过不去,他甚至腾不出手来摆手,直接抱着姜莺儿上了马车,这才叮嘱沈清兰。 “妹妹,我送莺儿,你还坐车回去,把帘子放下,别说话,也别逛街,你要是想买什么,回头二哥陪你逛。碧玉,保护好小姐,别在路上耽搁。” 这下,沈清兰明白沈之潇的意思了,轮到她哭笑不得了。 沈之潇带着姜莺儿走后,沈清兰与卫长钧对视一眼,莫名觉得这位威名赫赫、朝野敬畏的宜威将军可怜得很,忍不住轻轻一笑,上马车去。 卫长钧上前,手扶着车门,语气亦是无奈,“沈小姐有个好兄长。” 沈清兰故作得意,笑得眉眼弯弯,“当然!所以你别欺负我!” 卫长钧一怔,上身稍稍前探,声音往下压了压,听起来略显嘶哑醇厚,“奉若至珍,岂敢欺负?” 沈清兰呆住,霎时满脸通红,甩手垂下了帘子。 一路上,到确实稳稳当当、安安静静,卫长钧并没有借机闲聊之类的,沈清兰仍在记挂着姜莺儿,也没有心思想车帘外的卫长钧。 过了路半,沈清兰无聊之中,撩起一角窗帘往外看,恰好看到前方不远的岔道口,脱口而出,“停车。” 马车停下。 门外响起卫长钧的声音,“怎么了?” 沈清兰道,“前方岔道口是去姚姐姐家的方向吧?” “…是。” “我想去看看姚姐姐。” “……好。” 岔道口,马车改道,直奔菡萏园。 姚太太正斜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旁边小矮几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姚姐姐。” 姚太太闻声睁眼,看到沈清兰,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起身要迎,被沈清兰按住。 “姚姐姐快躺着,我可不要你迎。”沈清兰握了握她的手,觉得比上次来看时温了几分,又看脸色,也不如上次那么苍白,略略松口气。 “姐姐觉得这两天怎样?” “已经没事了。”姚太太拉她在身边坐下,笑道,“小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担心。” 沈清兰嗔道,“怎么能不担心,我都……” 正说着,突然听到脚步声与喊声同时响起,“沈姐姐?是你来了?” 沈清兰讶异回头,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呢,就被一道淡粉色人影扑到眼前。 “华欣,你在呀。” 穆华欣挨着沈清兰坐下,笑道,“沈姐姐,咱们好久没见面了。” 沈清兰失笑,好久?没多久吧……可话不能这么说,“那今天,咱们就在姚姐姐这里聚一聚,正好一起陪陪姚姐姐。” 她还记得上次她打发碧玉来探望姚太太,就提到了穆华欣,说穆华欣想跟着碧玉去沈家,被姚太太阻止了,一开始,她还纳闷,姚太太为何要阻止,后来慢慢的就想明白了,姚太太是不愿穆家人接近自己,这个原因虽然让她哭笑不得,但毕竟出于一番善意,所以,她也不会当着姚太太的面邀请穆华欣过去。 三人的聊天轻快惬意,沈清兰还关注着旁边的汤药,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催促姚太太喝下,又端了桌上的一碟子果脯来给她含着。 姚太太用目光赞许不已。 穆华欣提了几次穆华景,譬如,“沈姐姐,你来的稍微晚了些,我三哥刚走。”又或者,“沈姐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我让三哥也来。” 沈清兰讪讪敷衍,知道她小孩心性,没法解释,也不想当着姚太太的面多说感情。 好在每次都无需她多话,姚太太就已经自然而然接过话去,帮着转移话题了。 这天,沈清兰考虑到林氏还在家里等她说送莺儿的情况,以及沈之潇的叮嘱,怕自己迟归会加重他对卫长钧的反感,因此拒绝了姚太太的留饭,坐了一会就告辞。 第595章 郁闷 穆华欣坚持要送出去,姚太太阻止了两次,可穆华欣扁嘴委屈,沈清兰看了心软,便主动帮她说话。 “姚太太,你刚喝了药,略休息一会,让华欣陪我到门口吧,一会我上车了,华欣再回来陪你。” 这也是个表态,肯定不会带穆华欣回家去,让姚太太放心。 姚太太笑了笑,“罢了,去吧去吧,我也确实困了。” 两人辞别出来,拉手往大门去。 “沈姐姐,我问你个事啊。”穆华欣环顾四下,除了碧玉,好像没有别人了,这才小声说道,“我憋了很久了,再不问了,就要憋死人了。” 沈清兰讶异而笑,“这么严重?那你问吧,要是把你憋坏,我可赔不起。” 穆华欣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沈姐姐,你能不能做我三嫂啊?” 沈清兰差点跳起来,记得上次去杨宅,她就是一副想问的样子,被自己及时堵住了,怎么又问了呢? “华欣,这种话不可乱说。” 穆华欣郁闷地道,“怎么不能说啊,我喜欢你,我三哥也喜欢你,我全家都喜欢你,大家都希望你做我三嫂,你们俩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华欣……”沈清兰有种深深的无奈,她叹口气,“华欣,你喜欢我,把我当姐姐就好了,我也会把你当成妹妹。” “那不一样啊,姐姐又不能一直陪着我,又不能成为穆家人,又不能和三哥天天在一起,你要是嫁给别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那我三哥怎么办呀?” 沈清兰听着这些胆大妄为的话,也觉得面红耳赤、心惊胆战,飞快地扫了一圈,确实没有外人,卫长钧也不知哪里去了,他好像把自己领进门就回避了,这会儿应该在大门外等着吧。 沈清兰放心些,又耐着性子解释,“华欣,世子将来会遇到比我好百倍的女子,你会更喜欢她,会觉得她做你三嫂更合适。” “将来啊……谁知道将来还有谁啊,我现在就喜欢你啊。”穆华欣拧着两条细长的眉,垂头丧气,“沈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三哥不如卫三哥好啊?” “……” 沈清兰大惊失色,好好的怎么又说到卫长钧了?穆华欣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拿他们俩比较?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他们俩,我三哥真的很好,他比卫三哥温柔、体贴多了,我三哥写字、画画、弹琴……都比卫三哥厉害!他长得也比卫三哥好看啊!还有……” “华欣!”沈清兰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千百种难受都涌到了心头,耳边都是嗡嗡作响,似乎不愿听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和语气,“华欣,不要比较,两个人没有比较的,世子确实很好,天下人皆知。” “这么说你也知道呀,那你……” “华欣,别说了。”沈清兰见她眼睛发亮,似乎瞬间又要兴奋,忙遏制住,“咱们换个话题,七月流火,盛夏将尽,等天气凉些了,咱们出城玩去,听说会州秋风高爽,最适合放风筝了,咱俩去放风筝,好不好?” 穆华欣已知,沈清兰这般坚决地转换话题就是铁了心地拒绝,当下失望至极,低下头,沉默不语。 沈清兰知她难过,但想着小姑娘不懂事,一个“三嫂”对她来说,其实与“闺友”也相差不多,可自己将来仍与她是朋友,所以,很快就会淡然接受,所以也不多劝,只笑问,“好不好呀?” “好吧。”穆华欣的回答有点勉强。 沈清兰装作不知,挽着她继续往前走,开始说起姚太太的病情来。 穆华欣突然说,“姚太太的病很古怪,有个说话叽里咕噜的老大夫来了好多次,都是摇头,他和姚大哥、姚姐姐说话,我也听不懂,但是姚大哥听了,愁眉不语,姚姐姐倒只是笑。” “……是否提到京城?”沈清兰心念一动,试探着问。 穆华景想了下,道,“提到了,祖母,我三哥,还有卫三哥他们都劝姚姐姐去京城治病,但是姚太太不同意。” 卫长钧也曾这么说过的。 沈清兰轻叹,她对姚太太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不好提、也不好劝,只是想到病情,不免唏嘘。 “走吧。” 又走了一段路,多是穆华欣在轻声絮叨,沈清兰简短地回应,突然,沈清兰不经意的一次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卫长钧跟着身后几步远处,目光深沉,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她吓傻了。 卫长钧是何时来的?刚才她和穆华欣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了吗?太尴尬了! 穆华欣也看到他了,噘了噘嘴,没打招呼,她还是怕卫长钧的。 大门外,沈清兰让穆华欣回去,自己登车,穆华欣站着不走,迟疑着欲言又止,但是卫长钧斜她一眼,一跃而上,坐在马夫的座位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穆华欣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凶巴巴的”,和沈清兰挥挥手,退到门内。 马车缓缓而行,沈清兰靠在后厢墙上,想着姚太太的病情,默默无语。 突然,马车又停了下来。 沈清兰愕然,是不是遇上什么人了? 她给碧玉使个眼色,示意她往外看看,但碧玉还没撩帘子呢,马车又开始往前了。 沈清兰困惑,是卫长钧不熟悉赶车?掌控不好马屁? 到了沈府,卫长钧依旧是和她一起进去,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如同回自家一般自然。 为此,沈清兰还担心林氏见了他要为难他,谁知道并没有,林氏只是微微一愣,就神色如常地点点头,甚至还语气平和地说,“子渊,之潇还没回来,你先自己去他院子里坐坐吧。” “好。”卫长钧亦坦然接受,拱拱手,笑着离开。 沈清兰目瞪口呆。 子渊?林氏叫他“子渊”?她以前不都是叫“宜威将军”吗? 明知沈之潇不会再,林氏还叫他直接去沈之潇的院子? 何时,林氏对卫长钧不再排斥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第596章 捧腹 “兰儿?兰儿?”林氏见她一脸震惊到痴呆的表情,连喊了两声,才叫她回神。 “啊……母亲。” 沈清兰慌乱低头,等着训斥,她猜想,大概是林氏要面子,不好跟大将军动怒,所以把他先安抚走了,再来审问自己。 蹊跷的是,林氏压根没提卫长钧,只问,“姚太太好些了么?” “啊……好些了。”沈清兰不敢置信,小心地把姚太太的情况说了一遍。 “那就好。”林氏点点头,扭头吩咐赵妈妈,“明儿啊,你亲自去库里选几样上等的药材,让春兰过去看看,也是我的心意。” 赵妈妈答应着。 沈清兰低眉顺眼,等着吩咐。 可林氏抿了口茶,只说了一句,“回去吧,别忘了明天去法泉寺。” 就这么放人了? 沈清兰又是一惊,却也不敢多问、不敢多留,忙退了出去。 “碧玉,我觉得……母亲不对劲啊,你再去,打听打听。” 碧玉点头,“婢子也觉得太太的态度,让人不敢置信,那小姐自己回去,婢子问问去。” 沈清兰独自回院,站在院子中央,怅然若失,不由得思念起姜莺儿来,又回想起她住在这里的点滴时光以及早上送行时她的哭闹,再次眼湿。 不知道沈之潇送她送到哪里,是否当他离开,还是会痛哭不舍? 冬梅匆匆过来,“小姐,您回来了?这个时辰回来,可用了午饭?” 沈清兰这才觉得有点饿了,“还没有,有吃的吗?” 冬梅忙道,“小姐稍后,婢子这就去厨房看看,小姐是否有想吃的?” “有什么吃什么吧。”沈清兰对食物不怎么挑剔,何况,午时已过,她也不想折腾厨娘重新做。 不久,碧玉回来。 “没打听出发生过什么大事,但太太确实和宜威将军谈了几次话,慢慢地态度就变好了,或许是宜威将军最终感动了太太?” 沈清兰揉揉眉心,“罢了,不打听了。”总归是好事就行。 碧玉坐过来,笑道,“婢子倒是意外听到个趣事。” “什么?” “小姐还记得今儿早上,太太送姜小姐上车嘛,姜小姐对太太说了话,您猜说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沈清兰心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就是舍不得走,还会记得太太之类的吧。” 碧玉捂着嘴笑,“才不是呢,姜小姐……哈哈……姜小姐说,将来,她要嫁给二少爷。” “……” 碧玉怕她不信,又道,“真的!当时春兰就在旁边,她都听到了,她说,姜小姐还问太太,可以不可以。” 沈清兰这才讶异地笑出来,“那太太怎么说?” “太太当时也是哭笑不得,姜小姐才几岁,她懂什么?太太自然不能一口答应,可离别在即,也不能一口拒绝啊,就说等她长大再说。” 沈清兰慢慢回忆起当时情景,又是一笑。 碧玉笑得捧腹,“咱们二少爷确实是好,长得好!学问好!脾气好!别说大姑娘喜欢,就连五岁的女娃娃都喜欢!” 沈清兰突然想起昨晚宴席上,邱氏说的那番话,当时听着,觉得邱氏拿小女娃娃开玩笑很不合适,可现在悄悄想一想,居然觉得有点道理啊。 不过,她也没再多想,毕竟,姜莺儿太小了,她恐怕连“嫁”这个字的含义是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字,就胡乱用上了,她这个年龄所谓的喜欢之潇哥哥,很可能和喜欢一颗糖、一个玩具差不多,等过两年,甚至不用两年,只消她回到邓州,就会把之潇哥哥忘到脑后。 冬梅端进菜饭来,十分丰盛,一看就知其中有两三个菜都是现炒的。 冬梅道,“点心、主食倒是剩了不少,又都在蒸笼里放着,仍是温热,但菜都凉了,又怕小姐饿着,厨娘们炒了几个简单的。” 沈清兰笑,“麻烦她们了。”拿起筷子刚要夹,忽然又停下,“现在,厨房里还有省的吗?” “没了呀,除了好几个包子、花卷,新炒的菜都在小姐这里呢。” 沈清兰放下筷子,指了两盆热菜和一笼水晶包子,“送去二少爷的院子。” 冬梅,“二少爷回来了吗?” “没有,给宜威将军。” 冬梅迟疑,“可是小姐你吃什么?” “还有这些,足够了。” 沈清兰觉得惭愧,怎么只顾着自己,就忘了卫长钧呢,他这半天一直和自己一起,既然自己没在菡萏园吃,那他肯定也饿着啊,可这些,自己当时没有告诉林氏,林氏肯定认为两人都吃完了才回来的。 冬梅对她的话不敢不听,收拾进食盒,提着送去。 沈清兰捡着剩下的吃了几口。 可没多久,冬梅又提着食盒回来了,打开来,原样不动。 “小姐,宜威将军说,让小姐吃饱就行。”冬梅眨眨眼,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放在沈清兰面前,“宜威将军打赏婢子的,婢子不敢收,交给小姐。” 沈清兰看着来来回回的菜饭和亮闪闪的银锭愣了愣,笑了声,把银锭塞到冬梅手里,“给你的,就拿着。”自己端出菜饭,又吃了起来。 笨蛋!爱吃不吃!我在自己家里会饿着吗?要你管! 沈清兰心里发着小脾气,吃完了,站起来,在屋里走两圈,像是无聊极了,说道,“吃多了撑着,难受,我去转转。” 冬梅闻言抬头。 碧玉忙道,“婢子陪您园子里走走?” 沈清兰摇头往外走,“你也吃点东西,冬梅,你跟着我吧。” 出了院子,冬梅问,“小姐,您刚才没吃多少呀。” 沈清兰讪笑,“是呀,我就说突然想吃千层酥饼了。” “那婢子去厨房,让厨娘做。” “不用,我自己做就行。” 冬梅来沈府也有半年了,对这位小姐的爱好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不仅厨艺好,而且爱做点心,便不说什么了。 沈清兰来到厨房,这个时辰正是厨娘休息的时间,只留一个厨娘值守,忙帮忙剁馅摘菜,沈清兰自己和了面,没多会,香酥鲜脆的千层酥饼就出锅了。 第597章 预料 沈清兰给厨娘留了两个,剩下的分作两份,一起提了出去。 “冬梅,把这一份送到二少爷那边去。” 冬梅机灵多了,立即反应过来,接过就走。 沈清兰提着一盒轻的,慢慢往回走。 “哟,这不是四妹妹吗?”不远处,沈清梦靠在一棵树下,不冷不热地笑,“提着什么好吃的呀?这么远都闻到香味了。” 沈清兰不徐不疾的走过,学着她的语气,一模一样回敬过去,“哟,这不是二姐姐吗?我提的是千层酥饼呀!刚出锅,香喷喷的,你当然闻得到呀!”路过她身边时,还特意往上抬了抬食盒,扇了扇风,让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但就是不停脚步,袅袅娜娜地走了过去。 沈清梦脸都绿了。 沈清兰视而不见。 “四妹妹不懂礼数么?虽然我不稀罕你的饼,但是你连句话都没有,就显得自私了些。” 沈清兰停下,冷笑,“二姐姐竟然知道什么叫礼数?什么叫自私?这才叫稀罕呢!” “你!” “我什么?”沈清兰回头盯着她,一脸鄙夷,“二姐姐,我若是觉得我软弱可欺,那你可真是瞎了眼,我对你的所有容让,不过只是看在你也姓‘沈’的份上,但绝不是可以由着你搓圆捏扁的,你若是知趣,咱们就相安无事,你好好在会州做客,好来好回,我不会为难你。” 沈清梦面色铁青,目光阴鸷毒辣,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沈清兰也没等她,继续走了,隐隐约约听到沈清梦说了句什么,没听清内容,只是声音冷得像冰、尖得如刃。 回到小院,秋月也在,正和碧玉聊天,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怎么了?”沈清兰把食盒打开,“边吃边说。” 碧玉拿了一张饼,咬一口,努嘴让秋月说。 秋月也拿了一张,但没立即吃,先禀道,“小姐,今儿上午您不在,齐姨娘都发疯了,居然还拿着剪刀要杀人。” “杀人?”沈清兰惊问,“可伤了谁?” “伤了二小姐的大丫头木棉。” 沈清兰愕然,“怎么会伤到她?齐姨娘不是关了禁闭吗?” 秋月解释,“是关着呢,疯起来了把屋里的家具全砸了,红桃就跑去跟太太说,太太过去看,齐姨娘就举起剪刀要杀太太……” “什么!”沈清兰吓得大叫。 “小姐勿急!”秋月赶紧安抚,“太太无事,没有伤着,多亏了木棉路过,把太太推开,但是木棉被剪刀扎到肩膀,流了很多血。” 沈清兰呆呆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由于沈清梦的原因,连累到她对这个木棉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加上这人本身就长相不太和蔼可亲,整天绷着脸,阴沉沉的,就更不喜欢的,可突然间听说,她为了救母亲而受伤,觉得既震惊又惭愧。 “我去看看她。”她起身。 秋月拉住,“小姐别去了,婢子这刚从那边过来呢,木棉睡下了。” 沈清兰闷闷,又坐下。 不多会,冬梅回来,这回手里没有食盒了,可见是收下了,但又多了块银锭。 “小姐……” 沈清兰也哭笑不得,“拿着吧。” 冬梅缩起手,“婢子不要,婢子已经收了一锭了,再不能要了。” 沈清兰笑,“那你给我,我也不能要啊,要不然,不就成了我苛刻你的打赏了嘛。” 冬梅不知所措。 “拿着,收好。”沈清兰把银锭又塞给她,“你们几个啊,都别觉得跟着我,现在有吃有喝的,将来呢?总要过自己的日子的,手里攒点钱是好事。” 她这一说,三个丫头都惊住了,倏地站成一排。 “婢子就跟着小姐!一辈子跟着!” 沈清兰笑了笑,没再坚持。 将来的事哪说得准,碧玉这不已经嫁人了?虽说依然住在沈家,但总有一天要搬出去的;翡翠……唉,说不准也快了。 “对了,今天有个事,陆公子来了。”秋月突然说道。 沈清兰问,“来做什么?” 秋月笑,“听说是求亲,因为太太把大太太也叫过去了。” 沈清兰眼睛一亮,忙问,“陆公子求的何人?” “这个,不知道。”秋月摇头。 碧玉撇嘴,“估计是没成吧,要不然,大太太肯定敲锣打鼓地嚷嚷了。” 沈清兰很失望,碧玉说得没错,肯定没成,只不知陆新明求的是谁,应该是沈清菀吧,可为什么没成呢? 她突然很想去找沈清菀问问,觉得她肯定不会说;或者去找林氏问问,又怕自己的热心会吓着她,只好忍到晚上去请安时,悄悄问林氏。 林氏瞥她一眼,“你管这么多干嘛?” 沈清兰噎住,“关心一下姐姐们嘛。” 林氏沉默片刻,“陆公子求的是你大姐。” “这是好事啊!”沈清兰大喜,转而又困惑,“那……没成?” “嗯……” “为何呢?”沈清兰急了,“我觉得陆公子和大姐很般配啊,是大姐不同意和还是大伯母不同意啊?” 林氏皱眉不语。 “母亲。”沈清兰开始撒娇。 但这一回,林氏没有理她,而是非常严肃地警告她,“该你知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晓,你记好了,千万千万不可打听这件事!” “为何?”沈清兰一头雾水。 “你别问了!”林氏板起脸。 沈清兰又说了几回好话,但不管怎样,林氏都坚决不肯说,还一次比一次严厉地警告,最终,沈清兰放弃了。 次日,天刚亮,一行车马就从沈府出发,浩浩荡荡地出城,往法泉寺而去。 莫安和薛扬都随车跟着,倒是没有卫长钧。 沈清兰示意碧玉,碧玉低声道,“薛扬说了,宜威将军有事,昨晚离开了。” 沈清兰想着可能是军营的事,便没多问,她另有烦心事,因为邱氏等人也都跟着一起来了,这本也是预料之中的,毕竟邱氏爱热闹,又愿意粘着林氏混人缘,但莫名其妙的,沈清兰今天看到沈清梦就格外心烦意乱,真是奇怪,以前也天天见,不喜欢归不喜欢,厌恶归厌恶,但应对时该傲就傲、该让就让,不曾心乱过。 第598章 有事 “小姐您怎么了?”碧玉问,“瞧着今儿精神特别不好,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沈清兰摇头,继而又点点头,“或许吧。” 确实昨夜睡得不太好,但还远远没到让人精神不济、神思飘忽的地步,但是又没法解释,只好承认吧,其实今天沈清梦表现得还相当不错,安安静静的,一路都没作妖,但就是看着烦。 算了,大概是我小心眼吧,不看就好了。 沈清兰心里还装着一件比沈清梦更重要得多的事,那就是沈清菀和陆新明的亲事,虽然林氏声色俱厉地不许她追问,她还是忍不住会胡思乱想。 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天,她在园子里偶遇心烦意乱的沈清菀,于是邀请到院中小坐,其间就聊起两人的亲事,那一次,沈清菀也是鼓起勇气坦诚了她和陆新明之间纠结的感情,沈清兰还婉言劝说过沈清菀。 说完后过了这么久,琐事繁杂,沈清兰都差不多忘光了,但一旦认认真真地回忆,那些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又都记起来了。 陆新明与沈清菀彼此有意,但陆家迟迟不提亲,沈清菀因此忐忑抑郁,猜测是陆夫人看不上她,她这么想是有充足的道理的,毕竟沈、陆两家同在分宁多年,陆家要是真看得上沈家姑娘,何至于一直没动静?又何至于让邱氏病急乱投医,把侄女沈清兰都惦记上了。 当时自己劝沈清菀想开点,说陆夫人并非不喜欢她,只是尚介怀曾经差点促成自己和陆新明,不妨再等一等,等自己订了亲,陆夫人就没有顾虑了。 其实这话只是沈清兰的宽慰之词,她自己又哪里懂陆夫人的心思呢?但现在一想再想,竟然觉得有些心慌,会不会陆夫人真因此有几分不忿? 想到这里,沈清兰坐不住了,她很想过去找沈清菀问问,哪怕旁敲侧击也行,但不巧的是,沈清菀一直窝在车里,几乎没有露面,沈清芝和沈清柳则一直陪在身边。 沈清芝倒是无妨,毕竟,沈清菀和陆新明的感情最早还是沈清芝告知自己的,所以,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但沈清柳本不知情,就不要再多个人知道了。 一路见不到人、说不上话,沈清兰有点郁闷,不过她也没有闲心郁闷,因为沈之潇时不时地过来找她说话,有时候甚至马也不骑了,坐到薛扬身边。 人一多,行动就缓慢,中途歇了好几次脚,等赶到法泉寺,天都快黑了。 简单吃过斋饭,林氏和邱氏说要跟着高僧们去做晚课,沈清兰以为大家都去,也跟着去,谁知到那一看,其他姐妹们一个也没来。 一个都没来?这就不对劲了。 如果仅仅是沈清梦没来,沈清兰就觉得很正常了,毕竟沈清梦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是不会信佛的,她没有这个耐心听禅诵经,但是,沈清菀呢?沈清芝呢?沈清柳呢? 林氏和邱氏走在前面,低眉垂目地在蒲团上跪好,法泉寺的高僧们也都各就各位,整个大殿内庄严肃穆,沈清兰不便询问,只好给碧玉使个眼色。 碧玉看了眼不远处的林氏和邱氏,觉得两位太太都在附近,自是安全得很,转身就出去了。 鼓声过后,晚课刚开始,忽见沈清菀和沈清柳匆匆走了过来,来到门口,自觉地放轻脚步,垂了眉眼,神色中多了肃然,但是沈清兰扭头看去,却困惑地发现两人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愤怒和委屈,不由惊讶,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入殿,尽量不弄出大动静,轻手轻脚地找了角落的蒲团跪下。 沈清兰离得远,连个眼色都使不上,只好收回心神,等晚课结束再说,谁知旁边的邱氏突然有动静,她先是狠狠瞪了两个角落里的女儿一眼,然后爬起来,佝偻着身子,从整齐跪倒的人群中穿过,来到女儿面前,横眉低斥了一句什么,就出去了,沈清菀和沈清柳也跟着出殿。 晚课半途而退? 沈清兰愕然,别不是出了大事?她迟疑着要不要也跟去看看,忽觉衣襟动了下,回头一看,林氏正注视自己,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罢了,她们的事情,自己还真管不着。 等到晚课结束,沈清兰跟随林氏出殿往回走,碧玉就在门外候着,一声不吭地跟随。 沈之潇也过来了,他是男客,上晚课的时候在另一边,与女客有些距离。 “母亲,妹妹。” 林氏看他,“之潇,你回去吧,看看经书,就早点休息。” 沈之潇不太乐意,“母亲,时辰还早,我看会书,一会去后院走走吧,早就听说法泉寺的景……”还没说完就被林氏打断。 “之潇,你初来乍到,尚不知此寺的规矩,不可乱闯,何况天已黑了,景色也没什么好看的,等明天再看不迟。” 沈之潇觉得母亲言之有理,老老实实地答应,回自己男客房去了。 “走吧,先去我那坐坐。” 林氏看着沈清兰开口,半在沈清兰意料之中,乖巧地答应。 进屋关门,林氏直接了当地叮嘱女儿,“屋里没有外人,我叮嘱你一句,这两天在寺庙,若非我在,你尽量少与姐妹们一起,记住了?” “记住了。”沈清兰又问,“可是母亲,这是何故呢?是大伯母有什么事吗?” 林氏蹙眉摇头,“我暂时也不知,但总觉得不太妙,你大伯母她……罢了,目前我还没发现什么,不好说,等我一会打听打听再告诉你。”喝口水,撑着桌子地起身。 沈清兰答应,跟在身后道,“今天晚课,大伯母她们就不太对劲,母亲是要过去问问吗?” “先看看再说吧,真是……”林氏压抑着烦躁,摆摆手,像是想挥开心头的胡思乱想,“这次来,是为你大哥和二哥还愿,你倒是没什么事,可以在寺里转一转,只是别忘了我刚说的话。” 沈清兰出去,碧玉在身后跟着不说话,等进了屋,才低声道,“小姐,真的有事。” 第599章 自嘲 “什么事?”沈清兰招手示意她近前。 “婢子先过去大小姐、三小姐住的寮房,里头无人,又去二小姐和四小姐的寮房,未进门已听到屋里争执声,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声音,想来她们俩也有意克制音量,所以离得远了,还是听不清内容的,婢子刚走到门口,门却忽然大开。” “怎么?被发现了?” 碧玉摇头,“这倒不是,恰巧而已,是二小姐把大小姐她们往外赶。” “说说。” “二小姐亲自开了门,指着外面让大小姐走,说什么不用她管,嫌丢人现眼就……滚远点……” 沈清兰皱眉,看来,沈清菀和沈清柳就是那么被沈清梦赶去听禅了。 “三小姐呢?” “大小姐带着五小姐出去了,让三小姐盯着二小姐。” 沈清兰摇头,盯着?沈清梦是什么人,她想做什么,沈清芝恐怕盯不住。 “二小姐开门时看见你了吧?有没有给你委屈?” 碧玉撇了下嘴,“看见是看见了,委屈倒没有,她忙着赶大小姐呢,一时没顾上婢子,婢子不愿与她发生冲突,知道等大小姐走后,必定要拿婢子出气,因此不等大小姐走,就先隐藏起来了。” 沈清兰点着头笑,“你做得很好,去瞧一眼就罢了,何必弄自己一身臊?” “小姐说的是,大小姐走后,二小姐还出门探看了几眼,估摸着就是找婢子的,只是婢子藏得妙,她没找着。”说着,碧玉皱着眉头,似有忧虑,“婢子觉得,二小姐不是个轻易罢休的,她既然开门时看见了婢子,哪怕后来没找到,怕也是惦记上了,明天必定要找上门来。” 沈清兰冷笑,“找来就找来,怕她做什么?” 碧玉道,“婢子不怕,二小姐大约也懒得与婢子一个下人过不去,她肯定知道婢子的出现是小姐的命令,只怕要找小姐您的麻烦,到底是婢子行事不谨慎所致。” 沈清兰更好笑了,“她成天找我麻烦,端的是无事生非,不多这一次。” 主仆俩说了一阵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笑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尖脆、娇媚,在静寂肃穆的佛门净地之夜听来,显得不太合适。 沈清兰沉吟,“这声音曾经在哪里听过,想必是熟人。” 碧玉起身,“婢子出去看看。” 刚走两步,还没到门边,外面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哎呀,这么巧啊,胡夫人,你一个人来寺庙的啊。” 碧玉站定,回头与沈清兰对视,面面相觑。 这个后来说话的人,赫然是邱氏,她口中那个“胡夫人”,应该是北关驻兵统领胡俊锋的继室娇气。 “原来是胡夫人啊,怪不得耳熟。”沈清兰喃喃,她在陆家的宴席上见过胡夫人一次,对她与众不同的声音有些印象。 门外,胡夫人听了邱氏的热情打招呼,却是愣了下,显然没认出来是谁,这也不怪她,毕竟邱氏只是来会州做客的,只见过一面,胡夫人对她没什么了解也正常。 “这位太太,你是……” 邱氏赶紧自我介绍,“胡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不久,咱们还在陆刺史陆大人府上同席呢。” “哎……”胡夫人像是想起什么,抬起下巴,“你是……”仍是没认出来。 邱氏的脸色便也跟着她的声音来回变化,最后尴尬不已,只得直白的说自己是别家沈府的大太太。 胡夫人这才恍然,打了个哈哈,“原来是沈大太太啊,真是失礼了,我竟没认出来。” 邱氏脸色再度展颜,笑道,“胡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想不到咱俩还真是有缘,又在法泉寺见面了,胡夫人这是在欣赏月色?今儿这月色还真是不错,我陪夫人走走吧。” “……呵呵,那敢情好。” 隔着门,沈清兰听说话声渐渐远去,略略沉吟,“我去大姐姐那边走走。” 沈清菀正在灯下看书,坐得端端正正,沈清芝也看书,却是歪在床上。 “大姐姐,三姐姐。” 两人都放下书,沈清菀起身时,沈清芝已经跳下了床。 叙了几句闲话,沈清兰切入正题,“大姐姐今儿晚课去得迟了,三妹妹又没去,我担心你们白天车马劳顿生病,让碧玉过来看看,却听说是口角。”碧玉早已被发现,便也用不着撒谎了。 沈清菀面带尴尬,迟疑不语。 沈清芝直爽多了,重重的“哼”了声,“不是生病,不过着实是要气病了,四妹妹我跟你说……” “三妹妹!”沈清菀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沈清芝不做声了。 沈清兰一怔,看来事情真不简单,起码,很不长脸,要不然,沈清菀也不至于这么藏着捂着,她突然想起碧玉说起那句“嫌丢人现眼”,不由自主的往某个方向想。 她微微一笑,装没听见,“没有生病就好,山上风大气温低,尤其夜里冷,大姐姐和三妹妹别着了凉,明天我陪你们去后园走走,若是天气好,咱们还可以漫步到后山顶,俯瞰法泉寺全景。” 沈清菀神色一动,沈清芝已经两眼发光,惊喜又恍然,“四妹妹对这里很熟吧?那太好了,带我们到处看看。” 沈清兰笑,“来过一次,不是很熟,正好这次咱们一起看看。” 沈清芝一口答应,兴奋不已,沈清菀虽然老成持重,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时在闺房里呆着,难得出门一次,现在能和妹妹们一起登山看景,心头亦是欣然。 接下来,沈清兰又简单介绍了下法泉寺,见时辰不早,就告辞回去了。 沈清兰所住寮房隔着一道走廊,因月色不错,廊下灯笼堪可照路,她便没有再提灯,主仆俩安安静静地走着,忽见前方有道人影快步走过,转瞬即逝。 她站住,往人影消失的方向望了眼,黝黑静寂,除了廊柱的影子,什么也没有。 “碧玉,你刚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啊,小姐看见什么了?” “没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许是看花眼了吧。 第600章 主意 次日凌晨,众人起身,闻钟声入殿听早课,这一次,倒是小姐们无人缺席,沈清兰还注意到,邱氏与胡夫人并肩而立,俨然好友,不过有说有笑的只是邱氏,胡夫人基本是笑而不语。 进了殿,众人自觉噤言,林氏看到两人,微微一怔,很有礼貌的点点头,按佛门礼节双手合十,算是打招呼,胡夫人挑了下柳叶眉,也还了个礼。 晨课结束后,天才刚亮。 林氏和胡夫人重新打招呼,大家一同外出,又沿着走廊走了一段路,才各进各屋。 胡夫人先别路后,邱氏停下脚步,热切邀请林氏,“等会咱们去找胡夫人,一起去寺庙后园走走吧,能在这里遇上,真是缘分,正该好好亲近亲近,我听你说这寺庙景色不错,咱们到时候边逛边聊。” 林氏问,“大嫂既有此意,刚才胡夫人在的时候,怎么不说?” 邱氏讪讪,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昨晚提过一次,胡夫人没有正面答应。” 果然如此! 林氏淡淡说道,“既然已经提过,她又没同意,今天再提,还是要拒绝,又何必再自讨没趣?” “话不能这么说。”邱氏忙劝说,“昨天初遇,胡夫人与我不熟,自然不好意思答应,今天咱们又一起做了早课,再说你们俩交情比我深,要是你去说,她就该同意了。” 林氏抬眼皮看了她一眼,抿着唇一时未言语。 沈清兰最知母亲心思,知道她这是忍着脾气不想落邱氏的脸,忙抢着回答,“大伯母,母亲今儿恐没有时间逛园子呢,您也知晓,我们这次是来还愿的。” 可不是来陪你玩的!不是来陪你巴结这个巴结那个的! 被晚辈提起“勿忘正事”,邱氏多少有些尴尬,她红着老脸笑了笑,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竟然给忘了,没事没事,弟妹啊,逛园子这事咱们不着急,你别为难啊,等诵了经、点了灯,都弄完了,咱们再去找胡夫人。” 林氏真是气着了,谁着急啊?谁为难啊? 她冷冷一笑,“依我看,凡事不必强求,大嫂想逛园子,随时去便是,胡夫人能否请到,大嫂再去试试诚意罢。” 邱氏再愚钝,也知道林氏不乐意了,万分失望,脸色显出焦急又烦闷来,张嘴想再劝,又觉得当着几个晚辈不合适,咳了两声,摆手,“那啥,大嫂,那我一会再来找你。”转身就走了。 沈清菀等人自然紧随其后。 林氏眉头都揪起来了。 “兰儿,跟我进屋。” “咦,二哥呢?”沈清兰想起沈之潇没跟上,扭头一看,只见沈之潇匆匆赶来。 林氏问,“之潇,怎么才出来?” 沈之潇笑,“母亲,我刚和老禅师说了会话。” 林氏颔首,交代他别乱走,先去吃些素食,沐浴更衣,一会要同去点灯捐缮,沈之潇一一答应。 母女里进屋,林氏再三叮嘱沈清兰,“要是你大伯母叫你同去逛园子,你需得寻个借口推了。” “我知道,我看大伯母那意思,母亲没答应她,她是要打我的主意,我等会避着些。” “没错,你大伯母……”林氏眉头拧得紧,到底不想在女儿面前说妯娌的坏话,“我看胡夫人并不喜与人结交,胡大人也说过军政互不相关的话,咱们礼数到了就行,不要过于热情,反而让人生厌。” 沈清兰想了想,把昨天晚上碧玉所听所见说了。 林氏沉吟半晌,叹了口气,“今天早上一看到胡夫人。我就知道是这个原因,你大伯母啊……恨不得把你那几个姐妹都送进她自以为荣华富贵的去处,因此无所不用其极,唉,也不是将来是好是坏。” 沈清兰笑了下,“这次,大伯母又要落空了吧,那个胡公子似乎并没有跟着过来。” 林氏看她,“自然是不会过来的,又不是生身之母,哪里会鞍前马后护送来寺庙?也亏得胡公子没有来,要不然,昨晚上就真的丢人现眼了。” 母女俩一起吃了点寺里提供的稀粥馒头,林氏去找沈之潇,沈清兰回自己的屋子去。 碧玉问,“小姐,接下来您有什么安排?” 沈清兰想去登上后山顶去看看景色,上次来的时候她就想去,奈何徐嫣芸和孟书娴吵个不停,季节也不合适,终归是没去,但心里一直惦记着,既然这是第二次来了,同行的又都是亲人,她自是早就跃跃欲试,昨天晚上就和沈清菀她们约好了,但是早上林氏的提醒又让她略有犹豫,主要是怕邱氏得知后,拉着她去逛园子。 她把心里想法与碧玉说了,碧玉笑道,“小姐的担心不无来由,不过,想去就去,这也不难,大太太那边,想个法子便是。” “那你想个法子。”沈清兰笑吟吟地。 碧玉低着头想了想道,“小姐,婢子去悄悄地把大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请过来,咱们不必去和大太太打招呼就走,如何?” 沈清兰摇头,“这个不成,即便我有心避着,不去见大伯母,大小姐她们怎么可能不说一声就走?再说了,五小姐和二小姐同住一屋,这会儿说不准还在一起,你要单独叫走五小姐,岂不叫人生疑?” 碧玉赌气,“要不,您别叫大小姐她们了,婢子陪着您,让薛扬和莫安两个都在附近跟着,有他们俩在,您安心就是。” “这原本是个好主意,只是我昨晚已经开了口,就不能再单独行动,要么不去,要是去,总得招呼一声,要不然,则是我言而无信了。” 如此,碧玉也没了主意。 沈清兰默然片刻,打了个哈欠,“罢了,我再眯一会,今儿起得太早,现在还困着,等会儿,大伯母必定要去找胡夫人,等她离开,咱们再说。” “大太太要是先来找你……” “你便去说,我许是夜里受了风寒,此刻觉得头晕,正睡着,她总不能把我揪起。” 碧玉“扑哧”一笑,“这样也好,左右别去趟那浑水。” 第601章 认得 沈清兰眨眨眼,给碧玉竖了个大拇指,邱氏的心思她明白,早在分宁就看得明明白白,无非就是要攀个高门大户做亲家, 要不然,分宁的县令和会州的驻兵统领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她总犯不着为了沈良和林氏,不屈不挠地去攀这个交情吧?说到底,她看上的是胡家公子胡佐。 不能不说,邱氏挺会相看人,胡佐是胡俊峰唯一的儿子,自己又有太子府的职务在身,端的是年轻有为,可谓要模样有模样、要背景有背景、要能力有能力,可光是看中人还不够,胡家与沈家,隔得远着呢,邱氏想通过她自己的努力,与胡夫人拉近关系,沈清兰觉得,这条路不太可行。 胡佐的生母刚死,胡俊峰就急急忙忙娶了继室,还给宠到了天上去,胡佐不是三岁小儿,他心里能没有想法?即便不怨恨父亲薄情寡义,恐怕与这个继母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邱氏不是没打听过胡家的家庭关系,她不会蠢到指望胡夫人一锤定音做儿子的主定下亲事,无非想让胡夫人去给胡俊峰吹吹风、说说沈家小姐的好话,前妻儿子的亲事,继母不便作主,当父亲的总可以吧?只要胡俊峰听胡夫人的话,这亲事就能成。 可沈清兰觉得, 这亲事绝无可能,首先,以胡夫人持宠而骄惯了的性格,很难看得上沈家的姑娘,其次,就算胡夫人愿意向胡俊峰推荐,胡俊峰也未必做得了儿子的主。 电光火石间,沈清兰想起曾在西园门外,无意中偷听到胡佐威胁孟书娴的话,那个声音……至今想起来还会觉得毛骨悚然,这样的男子,恐怕不是个任由父亲摆布亲事的人。 “……小姐,您怎么了?” 突然,耳边响起碧玉的呼声,沈清兰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刚才想到胡佐时打了个哆嗦。 她摇摇头,“无事,有些冷。”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接着连喝了两口热茶。 碧玉一边絮叨,一边扶她上床,给她盖上被子。 沈清兰着实是困了,合眼没多会,真睡着了。 碧玉坐在桌前陪着,没一会,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轻轻敲门。 碧玉怕惊扰沈清兰,并不喊“请进”,而是自己跑到门口,也不说“请进”,就在门口迎着。 “五小姐,您有何吩咐?” 沈清柳往里看了眼,只看见床尾高高的栏板,见不着床上的人,她诧异地问,“你家小姐呢?” 碧玉道,“小姐昨夜里着了凉,早起就觉得有些头晕,刚躺下了。” “哎……四姐姐病了啊。”沈清柳又往里张望了一圈,看见了没有叠好的被子摊开着,便知道真有人躺在那里,若非如此,婢子早就把床铺收拾利索了。 “四姐姐难受得很么?我过去瞧瞧。” 碧玉摇摇头,“婢子瞧着也不算很严重,但这会儿睡着……怕是不好叫起来,大小姐和五小姐是想……” “没有没有。”沈清柳双手连摆,她虽然是位小姐,但自小懦弱自卑,在分宁时就受尽欺负,连自己的小丫头都震不住,何况碧玉,因此对碧玉也客客气气地万不敢摆架子。 碧玉退开一步,主动让行,“大小姐和五小姐进来吧,轻声点就好。” 两人进屋,果然见沈清兰睡得沉,不知是头疼难受呢,还是做了不高兴的梦,两道修长的眉轻轻蹙着。 “让四妹妹好好睡吧,我们也没别的事。”沈清菀留下一句话,带着沈清柳离开。 沈清兰是真睡着了,对两人的到来一无所知,她也确实是正做着一个梦,一个很不高兴的梦,梦中,林氏把她许了人,她甚至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直觉不是自己心里想的人,便惶恐痛哭地哀求林氏,但林氏态度强硬,丝毫不给回旋余地,她在梦中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绝望和无力,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突然间一脚踏空,身子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急遽地坠落…… 她猛地睁眼,魂魄归体,一眼望着,窗纸被初秋的阳光照得发白,桌上一壶数杯,旁边是碧玉伏案小憩,静如画作。 还好,只是梦。 沈清兰吁了口气,轻手轻脚起身到桌前,不想倒茶时惊醒了碧玉。 “小姐,婢子来。” 碧玉结果茶壶,熟练地倒了一杯递过去,打量一番沈清兰的脸色,“小姐是真的病了吗?脸这么白。” 大概是在梦里哭喊太多,醒来后觉得口干舌燥,沈清兰将茶一饮而尽,笑道,“没有,可能是姿势不好,闷着了。” 碧玉一脸歉疚,“是婢子没有照看好小姐。” “这又与你什么关系?”沈清兰伸过杯子去,示意她再倒一杯,“我睡着时,有人来过吗?” “大小姐和五小姐来过。”碧玉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伯母没来过?” “没有。” 沈清兰开窗看天,估摸着时辰,伸了个懒腰,“走吧,差不多了。” 两人往沈清菀屋子去,穿行走廊时,忽见一个劲瘦修长的青色身影大步从远处的甬道出来,片刻不停,径直往寺外去,很快就听到一声马嘶,接着几点马蹄声后,没了动静。 沈清兰站住不动,望着早已没人的前方出神。 碧玉好奇的问,“小姐,您在想什么?” “刚才出去的那个人,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只是看个背影,婢子认不出是谁。”碧玉诧问,“怎么?小姐认得?” 沈清兰默然片刻,轻声道,“看着有些面熟,只是,不敢确认。” “咦,是谁呀?” 沈清兰摇了摇头,既然不敢确认,又何必说出来?只是,她是真真切切在那身影出现的刹那就惊住了,眼前一道闪电劈下,刺眼的白光中显出记忆中另一个背影,沈府西园子,她连大气也不敢喘地躲在巨石之后,看着一个人大步离开,那个背影,与眼前的背影瞬间合在一起,成为了同一人。 第602章 胆怯 胡佐! 她愕然,胡佐来寺庙了?陪继母胡夫人来的?可怎么没有听林氏、胡夫人她们说起?就算不是亲生,但儿子陪母亲上香,是件孝行,有什么可避讳的? “小姐,咱们走吧。”碧玉催促。 “嗯,走吧。”沈清兰抬脚继续走,脑子里却满是胡佐的神秘举动,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 算了,与我无关。 沈清兰抬手敲门,谁知连敲三遍无人应答,看来是屋里无人,正准备离开,旁边屋子的门开了。 沈清柳欣喜地探出脑袋,“四姐姐,你是要找大姐姐和三姐姐吗?” “啊,是啊,可是屋里好像没人。” 沈清柳笑,“母亲带她们俩去逛园子了,走之前,我和大姐姐还去邀四姐姐了,不过四姐姐头疼,睡了,你现在好点了吗?” 原来沈清菀和沈清柳是去找自己逛园子的啊?说是逛园子,其实是去找胡夫人的吧? 沈清兰笑了笑,走过去,“好多了,多谢五妹妹关心,既然大姐姐她们都去了,你怎么没去啊?” “我……”沈清梦回头往屋里看了眼,轻轻摇头,“我不去了,二姐姐不舒服,母亲让我陪着二姐姐。” 刚说完,屋里传来一声冷笑,正是沈清梦的声音,“别,我能有什么不舒服,你想去就去,说不定人家看上你了呢?” 沈清柳顿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扭头解释,“我没有……二姐姐别胡说……” 屋里又是冷笑不断,“你解释什么?我又不在乎!反正好东西轮不着我,我也不稀罕等着谁来施舍,不过为你这窝囊废可怜罢了。” “二姐姐……”沈清柳眼圈都红了。 沈清兰隐约听出几分,当下拧着眉头,把沈清柳拉出来,“五妹妹,去我屋里喝口茶?” 沈清柳还在迟疑,“可是二姐姐……” 话刚开口,又被沈清梦打断,“她不许我露面,怕我砸了场子,坏了她的好事,你心里没数?我真病还是假病,你不知道?我用得着你陪吗?还是说,你是为了帮她看守我?”这一次,不仅是声音,她已经走了出来,看不出缺胳膊少腿,也没咳嗽也没气喘,只是一脸讥诮和烦躁。 “你放心,我懒得去凑热闹!她要攀高枝,还未必攀得上呢!” 沈清兰哪能听不出话中那个“她”就是指的邱氏,想不到沈清梦称呼嫡母只用一个代词,不由得皱眉,但也不想与她吵架争辩,觉得自己与她多说一句都浪费,拉着沈清柳就走了。 沈清梦在后面倚门冷笑,眼底尽是狠戾。 沈清兰带着沈清柳回屋,倒了茶给她,看着喝下,才问道,“五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清柳低着头,吭哧吭哧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沈清兰都放弃了,心说,看来是难堪到实在说不出口的事,算了,我也不为难她了。 可过了会儿,沈清柳自己想明白了,又主动说了出来。 “母亲想让我们去和胡夫人走动走动,二姐姐顶撞了母亲,母亲生她的气,让她在屋里思过,哪也不许去,还……让我守着。” 沈清兰静默片刻,“二姐姐为何要顶撞大伯母?” 沈清梦言语尖刻是常态,但她的攀附之心不比邱氏差,所以见到机会,不应该自己给自己找事。 “她和母亲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吵架了。” “昨天晚上?”沈清兰心念一动,“我记得昨天晚上二姐姐没有去做晚课,是否就是因为和大伯母吵架?” 沈清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那个时候还没吵,那是……那是……”她又开始吞吞吐吐了,但沈清兰不急,喝着茶等,果然还是沈清柳忍不住说了,“昨天,咱们刚到寺里,母亲就从知客那听说胡夫人也在这里,晚课前,母亲让大姐姐和三姐姐别去晚课,二姐姐听见了,就和母亲吵起来,最后,母亲让我们几个都别去了。” 她看了眼沈清兰,表情极不自然,顿了顿,接着说,“但是母亲走后,二姐姐和三姐姐又吵,后来,大姐姐带着我去晚课,让三姐姐在那守着。” 这下,沈清兰全明白了,邱氏早就知道胡夫人在寺里,甚至还知道胡夫人不会去上晚课,却一直没有告知林氏,要不然,林氏在见到胡夫人时,也不会那么惊讶,却不知她为何不说,反正,她很快就做了安排,想让沈清菀和沈清芝把握机会,但沈清梦又岂能同意被撇在一边?矛盾争执因此而起。终归邱氏心虚,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失了颜面,索性把几个女儿都留下,但女儿们各存心思,在一起也不安生…… 沈清菀心里装着陆新明,对母亲的强行安排未必乐意,后来与沈清梦争吵的原因不说,但她带着最年幼的沈清柳离开,却把沈清芝放在沈清梦身边,必定有她的道理,沈清芝与沈清梦年纪相近,不比沈清梦差,万一真有机会,亲疏有别,她当然更偏心同胞妹妹几分,何况,沈清梦的性格着实令人生厌。 “那后来呢?”沈清兰问,其实她也猜得出来,留下的沈清梦和沈清芝恐怕连胡夫人的影子都没见着,更谈不上入她的眼了。 沈清梦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晚课结束后,我回屋去时,二姐姐已经蒙头睡了。” 沈清兰觉得这些事真是扯得没劲,她也没兴趣再询问下去,走到窗前远望,天高云淡,飞鸟成群,屋檐上方是清晰可见的高山轮廓,山石草树似乎触手可及,顿时意兴又起。 “五妹妹,咱们去登山,去不去?” 沈清柳呆了呆,“登什么山?咱们现在不就在山上吗?” 法泉寺顶多算是山腰,哪有山顶的趣味?沈清兰指了指对面,“你看,就那,挺近的,从寺庙后面就能上去。” 沈清柳眼睛亮亮的,满是雀跃,却又胆怯,迟疑了下,小声道,“母亲让我陪着二姐姐,我若是出去玩,母亲知道要生气。” “……” 第603章 欢喜 沈清兰为难了,她总不能说“没事,我担保”,这不是怂恿沈清柳不听嫡母的话吗?毕竟邱氏不是林氏,这话她不敢说;可她也不能大方地陪她去请示邱氏一下,要是邱氏想起她来,就谁都走不了了。 出乎意料的是,沈清柳自己想了个主意,“我去跟二姐姐说一声,就说我在你这里多呆会去,先不说出去的事,要是母亲找我,她也能代我回一句。” 沈清兰笑,“还是五妹妹机灵。” 沈清柳跑出去,很快就回来了,兴奋地道,“二姐姐居然立即答应了,说让我多陪陪你,还说,母亲要是找我,她会帮我拖延、转移,四姐姐,咱们走吧。” “……走吧。” 沈清兰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沈清梦何时这么友好、善良、助人为乐了?这一点儿也不像她,但沈清柳的欢喜感染了她,终归是小女孩儿,能结伴玩儿就很开心了,其他的都先放一边。 为了避开邱氏等人,沈清兰带着沈清柳没有穿行后园,而是从墙根的甬道绕了半圈,出后门入山。 山势雄伟,巨石嶙峋,山道倒是宽阔平整,很适合信步闲走,道旁草木连连,零星的黄花在秋风中摇曳。 若论花木扶疏、涧水如瀑,又或幽深静谧、或险峻入云等奇景,此山远比不得,但山石大开大合如鬼斧神工,亦有它独特之处。 姐妹俩都是深闺女子,难得出门撒野一次,都很开心,有说有笑,拾阶而上,疯起来时,提着裙子跑,累了就坐在路边歇口气。 沈清柳平时胆小懦弱,人前自觉矮三分,说句话都不敢大声,今天和沈清兰在一起,却可无拘无束,顿时显出这个年龄才有的活泼可爱。 起初,她也是怕的,一则是习惯成自然,说什么都放不开,二则是害怕危险,她四下里看来看去,只有两个丫头跟在身边,忍不住担心:要是山上有恶人怎么办?就算没有恶人,有野兽又怎么办? 沈清兰看出她的担忧,笑道,“五妹妹放心,有人跟着咱们呢。” “谁!谁!”沈清柳迅速扭头,并未见着有人。 “藏起来了,不给你看,反正你只管放心,不管是坏人还是猛虎,都不敢过来。” 沈清兰开玩笑逗她,没有必要的话,她并不想薛扬和莫安露面。 沈清柳再三犹豫,没有追问了,时间一长,玩得开心了,也就真的想不起害怕来。 山不算高,路很好走,又是结伴而行,主仆四人很快就看见山顶近在眼前。 “五妹妹一看,我们加一把劲,很快就到了。” 恰在这时,一只黑隼低空掠过,沉沉低鸣一声,又飞远了。 沈清兰往隼远去,目光还没有收回,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却走出来两个人,薛扬和莫安。 “沈小姐,我们有急事需要离开,要不您先回寺庙?” 沈清兰望着近在咫尺的山顶,满心遗憾,她不由自主地摇头,“都快到山顶了,这时候折回下山,实在可惜,你们有事就速去吧。” 莫安不同意,“岂能把沈小姐丢在山上不管了,万一出事,我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放心,我们只是去山顶上看一看就回,并不走远,一会就该下山了,你们俩快去吧。” “绝对不行,沈小姐不能有任何闪失!” 沈清兰笑叹,“那好吧,我这就往回走,你们一路来也知道,回去的路是安全的。” 莫安想了想,终是点点头,“那好,沈小姐请回。”两人抱拳,转瞬就不见了。 沈清柳看得目瞪口呆,良久后,拉着沈清兰问,“姐姐,刚才那个人是谁?怎么神出鬼没的?” 沈清兰笑着指了指碧玉,“其中一个是碧玉的丈夫,你应该见过,另一个是他的朋友。” 沈清柳是曾见过一次薛扬,但没什么印象,没想到那个单单瘦瘦、表情憨憨的少年会有这么好的功夫,她没读过杂书,不知该怎么形容,想了又想,觉得,比街头的卖艺人厉害。 “小姐,咱们回去吧。”碧玉开口,刚才,她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不知为何,从薛扬一露面,她就隐约不安,可仅仅几句对话过后,人就走了,她连一句叮嘱都没来得及说。 沈清兰满心遗憾,此时若无沈清柳,她恐怕要反悔,继续往上走,但带着沈清柳,身为姐姐,总有责任在身,还是要稳妥为上,便哄着沈清柳往回走。 “四姐姐……”沈清柳不乐意,磕磕巴巴地求她,“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这么回去啊?要不,在这里、就在这里呆一会也好啊。” 沈清兰不忍叫她难过,毕竟当初也是自己带她过来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虽说事出有因,终归过意不去,便点头答允。 沈清柳又欢喜起来,于她来说,即便是个小土坡,能这么自由自在地玩耍一会,也是好的,至于危险,想不到世上还有什么比被姐妹排挤、被下人轻视更可怕的了。 山风习习,早已没有了盛夏的毒辣,而是恰到好处的清爽,树叶簌簌作响,像一首轻柔的曲子渐渐飘远,头顶是云,洁白柔软,先前在寺庙里看时还是大团大团、大片大片,此刻已被清风吹散,成了丝丝缕缕、欲断还休,舒展地铺开身体,飘飘悠悠。 法泉寺已在脚下,殿、廊、松、池,合十行走的僧人乃至檐下晃动的铁马,尽收眼底。 沈清柳激动地喊,“四姐姐,四姐姐,你看,我们已经爬了这么高了!” 沈清兰也觉得开怀,深吸了一口山上清新空气,正要说话,蓦然怔住。 弯曲的山道上、树木遮掩的石阶上,一行丽人缓步而上,其中一人恰好仰头远望,正好看见沈清兰迎风站立,她大喜过望,扬手挥舞手帕,大喊起来,“四妹妹!四妹妹!” “三姐姐!”沈清兰几欲扶额,无声地叹口气,不是因为沈清芝莫名其妙地上山,而是因为与她同行的另一个人。 第604章 复杂 沈清梦! 沈清芝兴奋的呼喊也惊动了她,她缓缓抬头,似笑非笑地望向沈清兰,距离太远,沈清兰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觉得颇不舒服,似乎骤然间风冷了、天阴了。 她唇角勾起一个淡然笑容,来便来吧,反正在山上,想吵架就吵,没有长辈与外人在附近,反而不用克制了,谁怕谁? 沈清兰也向着对面挑了挑眉。 沈清柳则面色复杂,一副悲喜交加、茫然不知所措地样子,“四姐姐,她们怎么也来了啊?” “一会就知道了。”沈清兰笑。 很快,沈清芝就甩开后面几人,最先跑了上来。 沈清兰迎上去给她擦汗,笑道,“我去找你,见不着人,听五妹妹说起,才知道你和大姐姐陪大伯母去了,怎么这会自己过来了?大姐姐呢?” 沈清芝接过帕子,自己擦了两把,喘着气笑,“确实被母亲抓走了,不过我聪明啊,逃了出来,大姐姐死心眼,不好意思走嘛。”笑得颇为得意,笑了一番,又叹气,“不过大姐姐就惨了,万一……” 她忽然听到背后脚步声,戛然噤声,很不开心的吐了下舌头。 “一会再说。” 沈清兰知道她想说说沈清菀的情况,或许还想埋怨两句沈清梦,又不愿让沈清梦听到。 后面,沈清梦也到了,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两人,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环顾四下,忽地啧啧赞了句,“真是个好地方!” 其实是个好话,但从她口里说出来,配合那阴恻恻的语气,在风声中听来,令人一颤。 “四妹妹,看到我来,很失望?” 沈清兰淡然一笑,“看到三姐姐来,我很高兴。” 面对沈清兰的无视,沈清梦一怔之后,竟没有动怒,意外的平静,“我看到四妹妹在此,也很高兴。” 沈清兰没理她。 沈清梦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转向一脸痴呆的沈清柳,“五妹妹,你走了之后,三妹妹就来了,询问你的去向,我便按照你的话说了,不过三妹妹不肯信,非缠着我问长问短,我可不善于说谎,又想三妹妹素来与你要好,只好说了实话,三妹妹得知后,非要拉我一起来寻你们,你怪不怪我?”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况且沈清芝就在眼前,定然没有假的,沈清柳怎会怪她,忙着摆手。 “那就好。”沈清梦笑,“说起来,咱们姐妹们还从没有一起热热闹闹地玩过呢,正好今儿畅快一回吧,可惜大姐姐不在,要不然就圆满了。” 众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她。 这话若是两年前在分宁时说出来,沈清兰还是愿意信的,毕竟那时候的沈清梦虽然也有坏心,但都是藏着掖着,表面看起来还是个心理正常的姑娘,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只狼,随时随地都张牙舞爪,准备咬人一口,这样的沈清梦,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还能说出温情动人的语言。 说出话去,许久无人应答,沈清梦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吃吃笑。 沈清芝拉了拉沈清兰的手,还在兴奋之中,“四妹妹,咱们继续登山吧,马上就到山顶了!” 沈清兰迟疑了一下,刚才自己是准备下山的,毕竟答应过薛扬和莫安,但是现在人多了,胆子又大了,内心蠢蠢欲动。 “三妹妹,你别喊她,她害怕与我在一起,怕我咬她呢。”沈清梦抱着胳膊笑,甚为讥讽。 沈清兰皱眉,“你有何值得我怕?”说着,先往上登了两阶。 “就是,我连个丫头都没带呢,那就走吧。”沈清梦从她身边走过,又抢在了最前面。 沈清兰无意与她争抢第一,可被她那么一说,到底也不愿就此下山,何况沈清芝和沈清柳都想继续往上,自己又何必赌气让她们俩为难。 沈清梦一个人走在最前,她确实没带丫头,木棉因为救林氏受了伤,这几天好吃好喝的在府里养着,怕她路上颠簸,这次来法泉寺也没叫她跟随。 巨岩、古木、石阶、花草,阳光在头顶暖洋洋地照着,唯有山风贯耳,比起山下烈多了,姑娘们或聚或散,说说笑笑,难得没有刚才的剑拔弩张。 沈清芝跑去摘野菊,沈清柳带着丫头围过去看,沈清兰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边,俯瞰法泉寺,此刻的法泉寺就如同置于掌心,而那手掌就是四面环绕的高山,佛音与香烟早已听不见也看不到,但钟声依然可随风而至,清越入耳。 沿途赏景不觉得累,也不觉得久,这会儿闲看云卷云舒,才知已到了午后,可大家才刚爬上来,谁肯即刻下山呢,连饿也不觉得,正玩得兴高采烈。 沈清兰靠在岩石下打盹,沈清梦走过来,碧玉立即竖起眉警惕。 沈清梦冷笑一声,施施然在距离沈清兰三尺远之处坐下,这才冷声说道,“真是条忠犬,保护主人是好事,但不要见人就吠!” “你!”碧玉眉间骤现怒气,她虽然是个下人,但从小到大,没被人看轻过。 沈清兰拉住她的手安抚,转看向沈清梦,少见的眼神冷厉,“我只看见眼前有一条不叫唤但歹毒的狼!” 沈清梦咯咯直笑,“好啊,主仆情深!” 沈清兰冷然移开目光,“恶狼没心没肺,体会不到情感。” “……”如果目光能杀人,沈清梦的眼神则是万箭齐发,射向沈清兰。 “四姐姐!快来!快来!”不远处传来沈清芝压低的呼唤。 沈清兰不再理会沈清梦,起身拍拍衣裳,循声而去,只见数丈外的一颗松树下,躬身藏首的沈清芝,笑道,“三姐姐,你在干什么呢?” 沈清芝头也不回,又招了招手,低声道,“快来看看,这里有只小松鼠!” “噗。”沈清兰莞尔,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谁知还没靠近,又听沈清芝“哎呀”一声,懊然回首,“跑了……” 沈清兰快步奔去,只瞧着一个小巧的影子嗖地在树丛中窜远,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可惜了,要是能抓住,带回家养着就好了。” 第605章 注意 沈清兰笑,“凭咱们几个,想要抓住小松鼠,怕是不太可能,我看这山上松树不少,兴许一会还能再见着,看一看还是不难。” “也只能如此,终归不如养一只有趣。”沈清芝遗憾得连连叹气。 沈清兰摇头而笑,此事她是帮不上忙的,又恍然问,“五妹妹呢?刚才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沈清芝愣了下,指了指身边一大束野菊,“她去采花了。” 沈清兰环视一周,沈清柳的小丫头也不在,知道她有人跟着也就放心了,抱起地上的野菊打量,“开得甚好,还能养好几日呢。” “四妹妹喜欢,咱们再去采点,那边还有……” 正说着,只见沈清梦站在不远处,“你们俩只管赏花抓松鼠,我去看看五妹妹。”转身就走了。 沈清芝拧着眉,“她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显得多关心五妹妹似的,平时凶五妹妹最狠的也是她。” “心情好吧。” 沈清兰淡淡一笑,其实心里也有些困惑,大概是看惯了沈清梦恶声恶气、漠视一切的嘴脸,陡然间说句正常些的话,反而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沈清兰还真是有些愧疚,连一个一向冷漠的人都知道去找五妹妹,自己怎么就没去呢? “反正我是不信她有好心。”沈清芝哼了一声,又趴到树边张望松鼠。 沈清兰拍拍她的胳膊,“走吧,咱们也瞧瞧去,松鼠哪有这么多?刚跑一只,这么快又来?” “哈哈哈,换个地方。”沈清芝也觉得有理,刚转身,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就是压抑的哭声。 两人同时变了脸色,“不好,像是五妹妹的声音。” 沈清兰也顾不上花了,往旁边一搁,提着裙子就奔哭声而去,跑出一段,就见沈清柳的小丫头抹着泪往这边赶。 “哪里去?”沈清芝喊。 小丫头哭着跑来,气喘吁吁地,连话也说不清,“三小姐,四小姐,救命啊,五小姐摔伤了。” “怎么摔的?”两人吓一跳。 “五小姐去采花,要跨过一块大石头,没采稳,滑了下去。” 两人大惊失色,等见到沈清柳,发现伤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她坐在半坡下,身上脏兮兮的,双手抱着左腿,痛得浑身直抖,却咬紧了牙,眼泪扑扑的直往下滚落,却只发出“呜呜”的哭声。 “五妹妹!”两人扑上去,将她搂在怀里。 沈清梦本来蹲在旁边,见她们来了,就一声不吭地挪开,斜着眼睛,面无表情。 沈清兰这才注意到,沈清柳的左腿裤子又脏又破,上面还沾着血渍,不由得惊讶,摔得?这么严重?她抬头找那罪魁祸首的石头,却并未在上坡见着特别大、特别光滑的石头,倒是一条碾压杂草的痕迹比较显眼。 沈清柳见了沈清兰,顿时忍不住了,拽着她的衣袖大哭起来,哭得沈清兰心肝都疼,忙抱住了哄,“不哭不哭,五妹妹告诉我,怎么摔成这样?你从哪里滑下来的?” “石头翻了。” 沈清兰讶异,那就不是滑的,她再度环顾四周,这才在五尺开外找到一块突兀存在的大石头,一面光滑,一面棱角锋利,仍沾着血渍和泥土,她恍然,想必沈清柳踩的那块石头不稳,带着她一起滚下,那石头被踩翻,从泥土里翻过来砸在她腿上了。 她试着小心碰触了下沈清柳的左腿,刚触及裤子,就听沈清柳喊痛,这定是伤得严重,想要她自己走下山去是够呛了,若是几人轮流搀扶、背负呢? “五妹妹,伤口要尽快清洗上药,我背你下山。”沈清兰蹲到她面前。 沈清芝也道,“我来背!我也可以!” 几个丫头见了,纷纷拉住自己小姐,表示可以代劳。 沈清梦沉着脸冷笑,“我告诉你们,谁也背不下去!山这么高,你们能背几步?要是滑倒,全都得滚下去,连命都没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搭上。” 沈清芝大怒,“别以为你的命多么金贵?我们不稀罕你!你走开,别挡路!” 沈清兰忙拉住她,“三姐姐别冲动。”她倒是觉得沈清梦这话虽然难听,但有些道理,下山比上山更危险,何况还要背负一个人?万一一脚踩空,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她转向碧玉,“你先下山,告知太太,看能不能和寺庙里知会一声,请人来帮忙。” 沈清芝立即吩咐木桐,“你也去,路上有个伴。” 木桐答应,碧玉却有些迟疑,她狠狠盯了一眼沈清梦,不敢走开。 沈清梦勾唇冷笑,不以为然。 沈清兰拍拍她的手,“去吧,没事。”真要吵架,沈清梦未必是她的对手,何况现在大家一心都在沈清柳身上,没工夫吵。 碧玉不情不愿,但也不能不管沈清柳的伤,那个小丫头年纪太小,下山时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别指望她能飞跑去报信了。 “那小姐保护好自己。”碧玉跟着木桐离开,心里后悔,早知道,昨天就该让秋月和冬梅都跟着过来,也不至于此刻小姐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 沈清柳被沈清梦冷漠的话吓着,又不敢大哭了,拉着沈清兰眼泪汪汪的呜咽,她那个小丫头更不如些,哆哆嗦嗦地躲在后面哭。 沈清兰问,“五妹妹,能用点力气吗?我和三妹妹搀着你慢慢往下走,总比在这里等着要好。” 沈清柳使了使劲,痛得直龇牙。 沈清兰没奈何,不敢叫她再使劲。 沈清梦看看天色,无不讥讽地道,“还是咬咬牙吧,下山也是痛,在这坐着也是痛,人活着总得自己想法子嘛,天色不早了,难道真要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救?等着别人施舍,与等死有什么区别?” 沈清兰诧异地抬头看了眼沈清梦,觉得她这话有些怪怪的,怎么都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可再一想,她的举止本来也不像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606章 建议 “那……我再试试。” 从小到大,沈清柳都怕这个二姐姐,尽管这个二姐姐和她一样是庶出,可性格截然不同,她永远是低着头低到尘埃里,二姐姐却可以游刃有余,甚至踩在她的头上。 沈清柳几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沈清兰身上,才勉强晃晃悠悠地站起。 “别着急,慢慢来,试着走一步。”沈清兰尽全力撑着她,“左腿别用力,缩着点,用右脚走。” 沈清柳小声应着,可迈步时还是习惯性的就左腿往下踩,顿时疼得“哇”的一声哭出来,蜷成一圈趴到沈清兰身上。 沈清兰拍着她,叹道,“罢了,你别用力了,三姐姐,咱们俩撑着,缓缓走吧,慢着点,走几步算几步,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强。” 此处是背对法泉寺的另一面山坡,树木葱茏,往上走很吃力,两人架着沈清柳在树林中绕来绕去,没走几步,实在走不动了,还是停了下来。 歇了一阵,继续前行。 如此几次反复,大家筋疲力尽,沈清梦拉着脸,但也过来帮忙,沈清柳缩着脖子,小声道谢。 沈清梦冷笑,“你记得我的好就是,总之,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死。” 沈清柳嗫嚅无声。 沈清芝“切”了声,把嘴挑高, 沈清兰觉得这话很别扭,明明是关心,可让人觉得另有所指,但想到沈清梦言语想到尖酸刻薄,也就不足为奇了。 好不容易在半坡上弯弯绕绕,上到山顶,却发现与最初登上的山顶离得很远了,不过几人还是松了口气,到了山顶,就能居高临下找到回去的路。 “歇会吧。”沈清兰喘口气,“这里没有下山的路,咱们还得回到原来的地方才行,我去前面看看路。” “我去吧,四妹妹休息会。”沈清芝主动起身,往前走去。 沈清兰忙给那个跟了一路傻傻呆呆的小丫头使眼色,“你跟着三小姐,有个伴安全些。” 那小丫头却愣愣的没反应。 沈清兰没奈何,安抚住沈清柳,自己追上去。 沈清梦目光阴鸷地盯着沈清兰,看她走出一段距离,快追上沈清芝,突然对小丫头说,“你去,换四小姐来。” 小丫头不敢不听,磨磨蹭蹭地过去。 …… 沈清兰追上沈清芝,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丫头在远处喊,“四小姐,四小姐,您快回来。” 沈清兰皱眉,以为沈清柳出了什么事,只好对沈清芝说,“你在附近找找。”自己转身回去,一边向小丫头招手,“你去陪着三小姐。” 日头偏西,天色渐暮。 沈清兰心中越来越不安,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小丫头从身边跑过去,没两步,突然沈清兰只觉得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猛地推了一把自己,她根本来不及呼喊,就直接从山顶滚了下去,先是摔落在荆棘丛中,疼痛瞬间遍布全身,连呼痛都呼不出口,紧接着,又裹着满身的剧痛一路翻滚而下。 危机时刻,她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暗算,但已来不及看清那双手是谁的,就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脑袋,死命地抱紧,在不停地翻滚中、一次一次的撞击中,胳膊和腿疼如骨髓,最终失去知觉。 最后回头一眼中,她看到一双熟悉的、阴毒的眼眸,离自己越来越远…… 风也远去,光也远去,世界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山顶上的人,依旧各自忙着,沈清芝兴奋地跑回来,“前面有条小路,应该是可以走到当初我们上山的地方。” 沈清梦从不远处慢悠悠回来,“探个路,一个两个的都要半天。” 沈清芝这才发现沈清兰和那小丫头都不在,只当两人都去探路了,冷哼一声,坐下来等。 不知等了多久,远处遥遥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兰儿——” “芝儿——” “三小姐!四小姐!” “二小姐!五小姐!” …… 沈清柳惶惶恐恐,哭哭啼啼,沈清梦恍若未闻,沈清芝则一跃而起,欢喜得喊叫起来,“碧玉和木桐叫了人来了!”说完,激动得招手呼喊,“这里!这里!母亲!我们在这里!” 对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好些人,但是山路不好走,她们也并非一时半会能过来。 太阳沉入天边,天很快就暗沉了下来,山风吹过,一阵一阵地,呼啸入耳,有些凄厉。 沈清梦垂着眼眸,脸色未变,打了个哆嗦。 突然,沈清芝喊了句,“四姐姐呢,怎么还没回来?” 沈清柳猛一摇头,忘了疼痛,惊呼,“对呀,她们俩迷路了吗?” …… 沈清兰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自昏昏沉沉中醒来时,第一感觉就是疼,浑身都疼,密密麻麻地疼,好在并不非剧痛,尚可忍受,但还是于迷迷糊糊中哼了哼,皱起眉头。 有一只手覆上来,在她脸上轻轻抚摸过,触感有些粗粝,不像是母亲的手,也不是碧玉的手,接着,那只手又握住她的手,像是很用力的又很小心,将她的手温柔裹住。 她在疼痛中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手指,勾住那只手的一根手指。 她想,是父亲吧,一定是父亲吧。 那只手微微一抖,接着又覆上来另一只,将她的手完全笼住。 有人附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唤,“清兰……兰儿……” 声音低沉,似乎有些嘶哑和颤栗,声声入耳,从耳膜钻进心窝,暖融融的摩挲着心尖。 “嗯……” 沈清兰渐渐清醒过来,她如同从梦中醒来似的,习惯性的在睁眼之前先伸个懒腰,谁知刚一动,就痛得拧紧了眉头,猛地睁开双眼。 陌生的屋子。 唯有眼前一个人,是熟悉至极的人。 “子渊……” 她呆呆的望着他,我在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还在做梦吗? 梦中的卫长钧似乎比平时看起来憔悴许多,双眼通红,嘴唇干裂,目光直直的魔怔似的盯着自己,接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一笑,眼中光彩大炽,灼烧得似乎要流泪。 “清兰,你醒了。” 第607章 意见 沈清兰一睁眼就掉进了对方大熔炉似的目光,她就跌在里面一动不能动,恍恍惚惚地开始回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就从去法泉寺开始吧…… 出发前,好好的,没病没痛;一路上,好好的,没病没痛;到了法泉寺,还是好好的,没病没痛;后来,登山上顶…… 她顺着记忆的沙漏一点点寻找契机,最后,浑身一颤,眼前闪过一双阴毒的眼。 沈清梦! 她想起来,自己因为不放心沈清芝独自去探路,追了上去,半路上却被沈清柳的小丫头喊住,因此折返回去,谁知没走几步,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狠狠一推,滚落山崖。 事出突然,她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意外幸运的是,她居然活了下来,甚至在翻滚时看见了那双眼,那种熟悉的、狠毒的眼神,非沈清梦莫属! “清兰,你看得见我吗?” 卫长钧见她看着自己半晌不语,紧张得不行,小心凑过去,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清兰回过神来,对他微微一笑,“看得见。” 卫长钧松口气,附身下来,轻轻地搂了她一下,不敢用力,又很快地、小心地松开了。 他没有急着询问,而是转身端了杯温水过来,“先喝口水。”然后小心翼翼扶起她,喂了两口。 起身时牵动伤口,全身都觉得痛,她皱了皱眉,没吭声。 卫长钧又扶她躺好,自己在床边坐着,深深望着沈清兰,良久,才开口说道,“清兰,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没有那么准确地找到你,后果会是怎样?” “……谢谢。” 卫长钧闭了闭眼,声音中还残余颤栗,“你不需要对我道谢,永远都不需要,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别……别吓我。”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她手心,暗哑的声音就从指缝里漏出来,“清兰,你知道我当时……当时看见你衣裳褴褛、满身是血地躺在杂草丛中,是什么感受?我……我快疯了……” “……” 沈清兰一动不敢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心湿了,她甚至不敢想,那是什么?只呆呆地想,怎么可能?他可是叱咤风云的宜威将军,银甲长枪、呼啸沙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我没事。” 手心变得滚烫,烫得她的心都发抖,情不自禁地说道,“子渊,别担心。” 卫长钧伏在她手心,不言也不动,只有偶尔颤抖的睫毛如同一把小巧的刷子,轻轻地刷着她手心,触感奇奇怪怪,好像隔着皮肉刷在血管上,敏感得酥麻。 过了好一会,卫长钧才起身,眼睛依旧红红的。 “子渊,这是哪里?” “山下的一户无人居住的农家小院,你当时那模样,我不敢带你颠簸太远,只能就近安置,放心,我让人都收拾干净了,等你好些了,咱们回城。” 沈清兰轻轻点头,忽又着起急来,“我昏迷多久了?我家人找不到我,岂不着急?” “我已经知会伯父伯母了,你只管安心。”卫长钧将她睡得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他也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会弄痛她,小心得不得了,很不得一根一根地整理。 沈清兰看他一眼,脸刷地一直红到耳根。 卫长钧尴尬地收回手,干巴巴地问,“你还喝水吗?” 沈清兰也觉得难为情,摇摇头,“不喝了。” “那就……再躺会?” “……嗯。” 卫长钧说完,想离开,让她好好休息,可又不舍得走,磨磨蹭蹭地到底也没挪开步子,仍在床边杵着。 沈清兰只得主动说,“子渊,你也辛苦了,我既然醒了就没事了,你也去休息会吧。” 卫长钧轻咳一声,“我不累。” 那就是不想走了呗。 沈清兰红着脸把眼睛闭上,可昏睡了这么久,哪里还睡得着?身上散乱着的疼痛也不允许她再次沉睡,可又不好意思睁眼,只得装寐。 卫长钧走也不走,坐也不坐,自个儿杵了会,慢慢地又挪过来,在她床边脚踏上坐下,一声不吭。 他的这些举动,沈清兰看不见,却能听到动静,憋了一阵,最后还是憋不下去了,又睁开眼。 “子渊。” “啊,清兰,你不睡啊?是不是痛得睡不着?” 这个人真是…… 沈清兰摇头,虽然疼痛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她轻声问,“子渊,你怎么不问我原因?” 卫长钧眼底倏的闪过一线厉色,语气倒是平和中带着安抚,“不想让你反复回想,我想知道什么,都会查到。” 霎时,沈清兰怔住,久久无语。 恰在这时,薛扬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在屋外响起,“将军,穆世子那边来信了。” 卫长钧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出去一下。”这才起身出门。 沈清兰有些好奇,穆华景不就在会州吗?怎么两人还来回传信吗? 门外的声音很小,沈清兰完全听不清楚,只好放弃。 过了会儿,门开,卫长钧和薛扬前后进来,卫长钧阴沉着脸,薛扬则耷拉着脑袋,连路都不会走了,同手同脚。 “沈小姐,沈小姐,是我失职,没有保护好您,对不住……” 沈清兰愕然,“薛扬,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沈小姐,我不该把沈小姐丢在山上就离开。” 沈清兰笑了笑,“事出有因,怪不得你,何况……就算躲过这次,谁知道下次会发生在什么时候?”沈清梦既然想要她死,总能找到机会的。 “……啊?”毕竟事情涉及到沈家内院,薛扬也不好多话,挠了挠头,又道,“碧玉都快骂死我了。” 沈清兰越发笑起来,“委屈你些,等我回去跟她解释。” “她哭着要过来照顾沈小姐,这次,我没带她。” 沈清兰想了想,自己这么躺着,总不能凡事都让卫长钧动手吧,再说,孤男寡女的在一处,传出去也不好,要是有碧玉在就好了。 她看向卫长钧,也不说话,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第608章 平稳 卫长钧点点头,“也好,让碧玉来陪着吧,过两天回城。” 沈清兰对他一笑。 卫长钧脸红了。 薛扬又絮叨了些碧玉让他转述的话,才被卫长钧赶走,末了,仍是两人一坐一躺。 自始至终,卫长钧都没问过沈清兰在山上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这些都无需问,他自有判断。 第二天,薛扬又来了,与他同来的不止碧玉一人,还有冬梅,两人抱着大包袱、小包袱,顶着红通通的双眼,差点没一见面就哭起来。 卫长钧回避开,让她们主仆三人说话。 碧玉将门一关,就开始下跪磕头,“小姐,婢子死罪,要不是婢子离开了小姐,小姐不会被陷害,受这个罪。” 沈清兰大惊,忙喊,“冬梅!快把她拉起来!” 冬梅试了试,哪里拉得动? 沈清兰急了,撑着起身,翻身下床,差点滚下去,这才吓住碧玉,两人扑过来,手脚并用,将她扶好。 碧玉跪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沈清兰拉着她的手,见她额头都磕破了,又青又肿的,顿时心疼得不行,轻轻叹息,温柔地劝解。 直到碧玉哭得差不多了,渐渐止了哭声,冬梅端了水来,劝着她喝下,又给她打水洗脸,找了药抹上。 碧玉打着嗝哭,“婢子恨不得把那狗东西鞭尸!” 鞭尸?沈清兰愕然,“已经查出是谁了?” “还没确定,但她吓得自杀,不是她还能有谁?” “谁?”沈清兰皱眉,她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五小姐的那个小丫头秋葵啊。”碧玉愤愤道,“她昨天晚上还准备上吊自尽呢,幸好春兰发现。” 沈清兰怔忡,“是她?她为何要害我?”她回忆了下,自己对这个丫头没什么印象,因为她年纪小,平时也不吭声,不过,自己被推入山崖时,她的确离自己很近,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就说明是她啊。 碧玉恨声道,“她对小姐早有怨言,一会说小姐看不起五小姐,她为五小姐不平,一会又说小姐待她不如杜鹃等人,有一回给礼物,只给了杜鹃没给她。” 沈清兰默然片刻,缓缓摇头,“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这个秋葵的话有假。” “假话?”碧玉惊讶,“这可是要活活打死的罪,要不是她做的,为何要承认?” “原因还不好说,虽然我当时也没有看清楚是谁,但……直觉不是她。”她其实看见了一双眼,但那毕竟只是一双眼,除了眼神,并没有明显的标志,如果没有别的证据,她还不想说出来混淆视听。 碧玉沉吟,“其实,在审问秋葵之前,婢子觉得是二小姐,她处处与小姐做对,只有她有害人的动机,可谁知道,秋葵会吓得承认了呢。” “二小姐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啊,她说她当时不在旁边,她去找秋葵,但是迎面看见秋葵往回走了,怕五小姐一个人不安全,转身就回去了,并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 沈清兰又是一阵沉默。 好啊,居然还有不在场的说辞。 有了两个丫头陪伴,其实在哪里住着也差不多,沈清兰本来就没有娇小姐的挑剔,讲究不多,加上如今只能躺着,就更没什么要求了。 两个丫头煎药、换药,做饭熬粥,把她照顾得稳稳妥妥的,倒是卫长钧,他其实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里,碧玉和冬梅刚到没多久,他就让薛扬在这保护,自己策马离开了,直到午夜才回来,只是那时候沈清兰已经入睡,他便在床前站了站,披星戴月又走了。 沈清兰身上伤口很多,一道一道,横七竖八,都是荆棘和石子刮出来的,幸运的是,这些都是皮外伤,亦多亏了她临危机敏,及时用胳膊护着头,使得头和脸都没有收到严重的撞击和摩擦,比较重的几处伤在手臂和腿上。 碧玉和冬梅每天定时给她换药,看得眼泪直流,别说一个千金小姐,就是她们做下人的,又何曾伤成这样?尤其左臂和左腿各有好大一块淤青,看着就惊心动魄。 “好啦,不哭啦,我都不觉得痛了。”沈清兰反过来哄她们俩。 冬梅一向嘴笨少话,只低着头,一遍遍用热毛巾敷那大片的淤青活血。 沈清兰痛得龇牙,也仍是笑着。 碧玉一边掉眼泪,一边嗔道,“小姐不必忍着,痛就喊出来吧。” “不痛。”她笑。 碧玉越发落泪急了,“瞧这一身的伤,不会留疤吧。” “不会。”沈清兰倒没担心这个,上次脖子上那么深那么狰狞的伤疤都能去掉,这些小伤痕算什么? 晚上,卫长钧回来了,照例进来探望沈清兰,他举止很规矩,尤其当着两个丫头的面,站在床前,柔声询问她好些了么、还痛不痛。 “好多了,只要不动,就不痛。” 卫长钧微微一笑,舒了口气。 “子渊,你这些日子很忙,来回奔波,要不就别……”她想说,你要不就别来了,安心忙你的去吧,但还没说完,就被制止了。 “没事,你在这里,我怎么放心?再过两天,我带你回家。” 两天后,沈清兰身上的小伤口基本愈合,只有几处大伤仍痛得厉害,走动不便,卫长钧便抱了她上车,由两个丫头陪坐两侧搀扶,他自己则甘愿做车夫,亲自驾车,送回沈府。 碧玉对沈清兰和卫长钧从相识至今的关系十分清楚,冬梅却是才意识到,不免紧张,唯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甚至看都不敢看卫长钧。 为了尽量平稳,马车走得十分缓慢,从天刚蒙蒙亮开始出发,直到天色黑透才进沈府的门。 四小姐归来的消息传入内院,合府惊动,全都迎了出来。 沈良、林氏冲在最前面,一看到马车,就双双落泪。 “兰儿……” “父亲,母亲。”沈清兰在车内轻唤,亦是心潮澎湃,犹如再世重生。 卫长钧向两人抱拳,却未下车,转身撩起帘子,准备抱沈清兰下车。 突然,沈之潇冲过来,“妹妹!”一把将卫长钧的手拍开。 第609章 迷糊 卫长钧没有闪避,但也没有退让,他微微皱眉,回头与沈之潇对视。 “之潇,有话一会再说,先让清兰下车休息。” 沈之潇怒瞪着他,“你把我妹妹藏了好几天,居心叵测!” 沈清兰这才明白,原来卫长钧只是向沈家报了平安,却一直没说具体位置。 “这件事,我回头跟你解释。” 沈之潇冷哼一声,“你的确需要解释!你说过派人保护我妹妹,结果保护成坠崖了!你让开,别碰我妹妹!”说罢,自己一脚踏上马车。 卫长钧只觉得 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紧抿着唇,目光沉沉,最终还是让开了。 沈之潇看也不看他,躬身进去,把沈清兰抱了出来,送入房中。 卫长钧目光紧随,跟在身后,追到门口,到底还是没有进去,他远远地望着那个人被遮挡在屏风后,看不见了。 林氏进门时,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了声谢,后面拥簇的无数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而他毫不在意。 “子渊,你跟我来。”沈良拍拍他的肩。 卫长钧点点头,再次往里望了眼,自然是望不见心中的女子,但他还是在回眸之际着重地扫了一圈围观探病的女眷,以林氏和邱氏为首,十余人都拥挤在屋里,表情各异,有哭泣的、有皱眉的、有惊呆的,也有面无表情的,说明心思亦各异,他注意到邱氏战战兢兢、羞愧气恼,除了沈清柳伤了腿不能下床,其余三个沈家大房的小姐都在,她们的表情…… 他微微眯眼,转身跟在沈良身后离开。 书房落座,沈良开门见山。 “子渊,此女兰儿遇险,多亏你及时相救,若非你恰好赶到,后果……唉,难以想象。” 沈良的话让卫长钧再次回忆起在荆棘丛中见到沈清兰的一幕,心都疼得抽搐,他抿唇压着情绪,缓缓道,“伯父见外了。” “兰儿她……” 卫长钧见他说话似有吞吐,主动接话,“伯父放心,皮外伤居多,有几处伤及筋骨,但都不在要害,这几天一直外敷内服,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沈良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薛扬这几天每天都会跟我说的,我是想问问你,是否查到什么?” “我没问清兰,我想伯父伯母这些天也一定在查,想必已经有了结果。”卫长钧端起茶慢慢地喝,垂着眉,避而不答。 沈良叹口气,“查是查到了,但是……不能断定,子渊去过现场,第一时间见到兰儿,不知道是否有更多线索?” 卫长钧像是对这个答复比较满意,把茶杯放下,直抒本意,“伯父,我想见那个认罪的丫头。” 沈良一愣,不是他不愿意,但从某些方面来讲,这不太合适,下人伤害主子,如果没有送去衙门公办,说到底这只是沈府关起门来的一件家事,宜威将军职位再高,也是外人,他没有权力在沈家审沈家的犯人。 “好。”意外的是,沈良略一沉吟,居然答应了。 卫长钧讶异地望了沈良一眼,突然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伯父放心,我只是去问几句话,不用刑,不逼供,亦不敢越俎代庖定罪。” 沈良朝他含笑点头,“子渊……不是外人,走,这边。” “……” 两人并肩而行,莫安匆匆而来,“沈大人,将军……黄公子醒了,想见您。” 沈良转向卫长钧,笑道,“黄公子念了子渊好几次了,说要是子渊回来,就过去见一面。” 卫长钧眉色微动,“那好,我先去见见黄公子。” “黄公子住在左边厢房,子渊随我来。” 沈清兰躺在床上装迷糊,没睡也没醒,在马车上倒是真打了个盹,但是马车一停下来,她就立即醒了,甚至还十分激动,可听到沈之潇一过来就急吼吼地针对卫长钧,她就有点儿头疼,想着不如装睡,谁都不瞧,免得夹在两人之间为难。 但进了屋,躺好了,被一堆人围着,耳边轰炸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再装睡就说不过去了,只好改成睡眼惺忪、神态虚弱,半眯着眼睛假装看不太清里三层外三层的脑袋在晃,只是含含糊糊地喊了声“母亲——” “兰儿!”林氏滚着泪握住她的手,“你觉得怎样?” 沈清兰听林氏的声音嘶哑,便知道定是这几天伤心哭的,倍觉惭愧又感动,轻声道,“母亲,我觉得气闷,太吵,吵得我头疼。” 林氏会意,立即转身摆手,“你们都先回去吧,兰儿刚醒,让她清净清净。”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 沈清兰心中满意,这才是她的目的,人生十六年,在父母和两位兄长的呵护下,一向安安稳稳、自由自在,唯有去分宁那几个月受了委屈,别的倒没什么,这一次却是遭了大劫!生死大劫! 沈清兰内心一番感概,觉得自己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犹如重生,刚回到熟悉的家里,别的人都不想搭理,就连陷害自己的人都暂时放一边,只想亲近母亲。 等人一散去,沈清兰立即睁大眼睛,眼巴巴唤一声“母亲”,歪头抱住林氏,像只委屈的小羊羔,她从滚下山崖至今,多痛都没有流过泪,如今见了林氏,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林氏见她这小可怜样,心疼地哭出声来,抱着她想用力不敢、想摸一摸也不敢,唯恐弄疼了她。 母女俩抱作一团哭了会,才被进来送水的碧玉小心翼翼劝住。 “兰儿,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掉下去的?果真是秋葵推的?” 沈清兰闭上眼,再三在脑海中回顾当时的一刹那,反复判断,最后摇摇头,“不是。” 林氏顿时怒容满面,“我就知道有假!那丫头平时傻傻呆呆的,做事情慢慢腾腾,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哪有胆子推主子?” 沈清兰心说,是啊,她没有那股狠劲,没有那样的眼神。 林氏愤愤追问,“兰儿,这么说,你看清那个推你的人是谁了?她是谁?” 第610章 推断 沈清兰想了想,“尚不能确定,先不说了。” 林氏又气又急,一巴掌拍在床沿上,“你这孩子!命都没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左右当时山顶上就那么几个人,五小姐应该不是的,她伤了腿,跑不动,剩下不就是二小姐、三小姐和秋葵了吗?” 沈清兰笑了下,“母亲,道理是这样的,只是您也明白的,我一人说是谁,并不能作为最终的判决,对方必定咬住我,说我陷害,若是没有别的证据,我反而受到猜疑。” 林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长叹一声,眼泪流得更急,“看来,我们猜的都没错。” 沈清兰沉默。 碧玉再次进来请示,“太太,小姐该上药了。” 林氏恍然,立即起身,“好好,快上药,我看看兰儿的伤。” 沈清兰恐林氏看了心疼,催着让她离开,说了几次,被林氏红着眼喝断,“怎么?还不能看看了?我身上掉下来的骨伤,伤成这样,我难道不要知道?碧玉,为小姐脱衣。” 沈清兰心酸,亦是无奈。 等衣裳脱下,林氏看到那一身青青紫紫、红红白白,又惊又痛,又一番滔滔大哭,哭得沈清兰和碧玉也跟着落泪,手忙脚乱地哄。 到最后,林氏自己抹了泪,自我安慰,“罢了,罢了,你从那么高的山顶滚下,还能留下一条命来,也是菩萨的庇佑,上药吧。” 碧玉又喊了秋月和冬梅来帮忙,秋月第一次见,吓得直哆嗦,一边哭一边手抖,哪里还能做什么,最后碧玉把她拉开,让她只做些递药、换毛巾的活。 七手八脚地忙活一通后,沈清兰更衣又躺下,亏得她身体底子一向好,在农家小院住的这几天,其实好些伤痕已经愈合淡化,比起刚救起时已经好看了许多,只是遍身涂抹了药,颜色花里胡哨的显得可怕。 刚上了药,煎的汤药也好了,热乎乎的端上来,沈清兰怕烫,不肯喝,拉着林氏说了会话,等变得温凉了才一口喝尽,从早上折腾到如今,她也困得睁不开眼,林氏多少话想和她说,也都咽了回去,叮嘱碧玉等丫头好生照料,自己叹着气离开。 沈清兰几乎闭眼就入睡,却总也睡不踏实,仿佛三魂七魄还有那一魂一魄醒着,飘飘忽忽,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唯有意识游离。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在她床前站立片刻,撩起轻纱帐来看她,过了会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床沿坐下来。 沈清兰看不清他的脸,意识里却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并不害怕,还想对他笑一笑,迷糊之中着急又无奈。 忽然,那人伸手捋了捋她散乱在枕上的黑发,手指干燥温热,还有些粗糙,如细沙摩挲,感觉很奇妙。 捋完头发,他人还不罢休,又把手慢慢往下滑,隔着被子,准确无误地停留在她伤得最重的位置上。 这人就把手停在被子上,久久没有挪开,他还说了句话。 沈清兰心急火燎地想清醒过来,想看看他的脸,想听听他说了什么,奈何一个字也听不见,不由得失落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悄然消失,她也就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已是卯时将近,秋月、碧玉和冬梅都围在床前,还有个熟悉的抽泣声,沈清兰睁眼一看,赫然是翡翠。 “翡翠,你怎么回来了?囡囡呢?” 翡翠见她醒来,本来还克制着,瞬间就爆发了,哇地大哭起来,“小姐,婢子以后再也不离开您半步了,您走到哪里都跟着,谁都别想再害您!” 碧玉一把将她拎开,瞪眼道,“小姐刚醒你就哭?让开让开,先让小姐起床吃早饭。” 翡翠耷着脑袋抹眼泪,要走不走。 沈清兰笑着逗她,“放心,我福大命大,谁也害不着我,本来昨夜还做了个美梦,想跟你们说说呢,被你一哭,给忘了。” 翡翠眨眨眼,停了哭。 外头传来脚步声,接着春兰飞快进来,“小姐醒了?太太让婢子来看看,小姐觉得今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痛了。”沈清兰笑,她想坐起来,又怕自己一动,牵动伤处,被春兰看出来,回去一说,再让林氏担心,索性躺着,“我今儿不能去请安了,春兰你回去代我说一声吧。” 春兰红着眼圈,“小姐只管躺好吧,太太哪里计较这个?只盼着小姐立时好起来,活蹦乱跳地就好。” 沈清兰笑问,“母亲这会在做什么?父亲已经去了衙门吧?” “太太去姨娘刚去了姨娘那边,老爷今儿休沐在家,正在前厅会客呢。” “会客?谁来了?”沈清兰心想,不是卫长钧吗? “穆世子一早就来了,还带了许多药材给小姐。” 沈清兰点点头,没再追问,说了几句闲话,让春兰走了。 翡翠等春兰一走,立即道,“穆世子还惦记着小姐呢,这么一大早就来探望,您说老爷会不会一高兴就答应……” 沈清兰却不这么觉得,“未必如此。” “华欣没来?” “没有,只有穆世子一人。” 沈清兰笑着坐起来,“那我就放心了。”除了几处大伤不能用力,其他的都可以忽视了。 大家都困惑,“这有什么好放心了?”她们都知道穆华景看上了自家小姐,但老爷和太太迟迟不点头,这事儿慢慢地淡了许多。 沈清兰笑而不语,如果穆华景是专为自己而来,他肯定会带上穆华欣,因为只有穆华欣才能进得来自己这闺房,可穆华欣没有来,说明穆华景的到来另有目的,探望自己只不过是顺便,而且,他要做的事,不方便带着穆华欣。 沈清兰为自己的推断而松了一大口气,继而又暗自琢磨,穆华景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她突然想起来,“宜威将军在吗?” “在啊。”翡翠嘴快,“和老爷一起呢,婢子早上去厨房的路上见着了,两人边走边聊去前厅。” 第611章 辩解 碧玉也在旁边接话,“宜威将军昨夜宿在府里。” 沈清兰点点头,这没什么奇怪的,昨晚到家就很晚了,沈家绝对做不出把人赶出去的事情来。 左右不能下床,沈清兰也没穿外裳,斜靠在床头,丫头们端了水来洗漱了,又吃了几口粥,冬梅去厨房煎药。 沈清兰问翡翠,“你不去徐家了?囡囡见不着你该哭了。” 翡翠低头摇了摇,“囡囡现在在徐家已经习惯了,并不是非婢子不可。” 沈清兰瞧她的神色,担忧起来,“那你以后还去吗?” 翡翠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不去了吧。” 沈清兰皱眉,觉得不太对劲,刚要追问,碧玉已经带着气说道,“小姐,她自己还傻傻呆呆的懂什么呢,您别问她,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要婢子说,您只等着,三天之内,徐户书要是登门找您了,您看着可以,就把翡翠嫁过去,要是三天内徐户书没来,或是态度不满意,就把话说明白了,从此各不想见拉倒。” 翡翠仍是低着头,一个字也没说。 沈清兰想了想,“碧玉说的在理,成与不成都没必要拖下去,咱们翡翠是个好姑娘,也不稀罕他,何必牵牵扯扯,没完没了。” “小姐,郭姨娘来了。”秋月刚把碗筷收拾出来,这会儿站在门口请示。 “快请进来。”沈清兰立即打住话题。 郭姨娘进来的时候,倒把沈清兰吓一大跳,那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也不知哭了多少,才成眼前这模样。 “小姐……”郭姨娘疾步过来,声音哽咽。 沈清兰坐直了去拉她,“姨娘。” 郭姨娘轻轻抱住她,眼泪又出来了,但没有哭出声,沈清兰万分感动,也抱着她,软糯糯地哄劝,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算止住那眼泪。 “阿弥陀佛,小姐是个有福之人,受了这番劫难,将来就都是大富大贵、平平安安了。” 沈清兰笑,“托姨娘的福嘛。” 郭姨娘又将她反反复复地端详,目光在她手上停留许久,那双手本身纤长白嫩,如今横七竖八地划了不知多少道口子,又残留着颜色古怪的膏药,实在说不上好看,她小心摸了摸,叹了好几口气,“看这手,便知你身上是怎么模样了,万幸的是,脸上没有留疤。” 沈清兰撒娇自嘲,“可不嘛,本来就丑,再添几道疤,可就没法见人了,可见老天也怜悯我。” “又胡说了。呸呸呸。”郭姨娘嗔道,“小姐哪里丑?小姐的容貌赛过天上嫦娥。” 说笑一番后,郭姨娘才渐渐平缓下来,沈清兰又问起她和齐姨娘近日情况,郭姨娘又蹙起眉头,叹气落泪。 “姨娘,是不是出事了?” 郭姨娘却只是摇头,“小姐安心养伤就是。” 等她走后,沈清兰询问秋月,“你没有去法泉寺,这几天府里有什么事,该清楚的。” 秋月点头,“确实有点事,因小姐受伤,婢子便没禀报。” “何事?” “齐姨娘上次不是从衣箱里翻出个写了生辰八字的布偶嘛,查出来了,是假的。” “什么?”沈清兰惊讶,撑着往上坐了坐,“好好说说。” “那布偶并不是当初在申州时放进衣箱的,而是来会州后才放进去的。” 沈清兰呆了一下,“这么说,便不是齐姨娘怀孕时所为。” 秋月道,“不错,更证明齐姨娘污蔑太太,齐姨娘已经堕胎一年,太太何须再放一个布偶?不过,齐姨娘看上去也不像是有意污蔑,她可能也是……”说着,顿了一下。 “你是说,齐姨娘也不知此事,而是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放进去,借此挑拨她与母亲的关系?” 秋月略略沉吟,“还说不定,齐姨娘疯得更厉害了,前言不搭后语,连人都快认不得了,她说她不知情,谁知道真假?” 沈清兰皱眉,“等等,这事是怎么查出来的?如何知道布偶是在会州放进衣箱的?” “是查到了红叶,春兰有一天发现红叶鬼鬼祟祟地,就跟上去看,却见她在园子里绕来绕去,绕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不知在那做什么,春兰过去一看,抓了个现行。” “她在做什么?” 秋月愤然道,“她在挖坑,坑里埋了个小罐子,里面装着一个荷包,荷包里有一大块金子,足有三指大小。” 沈清兰惊呆了,“金子?你是说,红叶藏了金子?” “看起来是这样,可红叶买进来才多久,她来的时候只有身上一套旧衣裳,查过的,一穷二白,别说金子,连个铜子都没有,她这半年里跟着齐姨娘,哪里能挣得来那么大一块金子?便是齐姨娘,首饰不少,可那样大的金子,也未必有吧?” 沈清兰吸了口气,知道这事有蹊跷,但也不能因一块金子就牵扯到布偶身上。 “金子来路不明,最多疑心为偷盗,何况还要有更多证据才行,那布偶是怎么回事?” 秋月道,“金子还在其次,目前也确实没有定罪为偷盗,因为太太询问了郭姨娘和齐姨娘,都没有丢过东西,关键是那个荷包,荷包的布料和所用线,与布偶一模一样。” 沈清兰大惊失色。 “红叶怎么辩解?” “红叶一口咬定荷包是她捡的,金子也是捡的,她怕金子被没收,只好偷偷藏在罐子里,埋起来。” 沈清兰沉吟,“乍听起来,倒也有几分说得过去。” 秋月叹道,“因为无人认领金子,太太也不好直接定罪为偷盗,如此,那荷包的来历、布偶的始作俑者便仍无从得知了,加上小姐出事,太太又忙着审问秋葵,红叶这事便先搁在一边了。” 冬梅端了汤药进来,温凉正好,沈清兰便先按下话题,把药喝了,又漱了口,吃了颗蜜饯,才吩咐道,“秋月,红叶这事,你和春兰合计合计,务必尽快查清楚……”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曾见红叶与木棉见面一幕,心头一颤,“去查二小姐和她的丫头木棉。” 第612章 道理 “小姐怀疑是……”秋月也一惊,“本来小姐这次坠崖,就怀疑……” 沈清兰拦住她的话,“先查,查到证据再说话。” 秋月应声而去。 沈清兰坐在床上沉思,许多事以前没多想,因为她始终不愿把一个人想到最坏,毕竟,都留着沈家的血;毕竟,总还是一家人;毕竟,都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再怎么龇牙咧嘴,再怎么恶言恶语,怎么就会狠毒至此? 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不是自己差一点就命丧黄泉,又如果不是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那充满仇恨和狠毒的双眼,也还是不想把她放在嫌疑目标的位置上。 沈清兰至今没有明白,究竟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恨,才会让一个人这么疯狂,毫无人性? 这是,冬梅匆匆跑进来,见了沈清兰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是?” 冬梅想了想,还是说道,“婢子刚才去厨房送碗,看到二少爷和宜威将军吵架,穆世子都劝不住。” 穆华景也在?当着面吵架?沈清兰扶额,昨天在马车上,她就听到了沈之潇对卫长钧的责备,没想到这气还没消呢。 “冬梅,你去把二少爷叫过来,就说我找他。” 沈之潇得知妹妹找他,一阵风似的就来了。 “妹妹醒来了?可觉得好些了?哪里还疼?你想吃什么?你怎么坐起来了?怎么不躺着?” 一进门,他就一问接着一问,倒是知道妹妹大了,没有莽撞地扑到床边去,隔着桌子,眼巴巴地问。 沈清兰莞尔,“二哥,坐下说话。”又一句一句地问答,不痛了,好多了,躺乏了想坐一坐…… “二哥,你回来这么久了,我还没好好和你说过话呢,现在正好,我躺着无聊死了,你要是不忙的话,你和我聊聊京城的事吧。” 沈之潇进来的时候,眉宇之间还残留着怒气,等见了妹妹,又被担忧和心疼遮掩,像责备又像是宠爱地说道,“我倒是想和你说说话,你要么出门访友,接待来客,好不容易去趟寺庙,还弄得一身是伤,我哪有机会与你说话?” “哥哥……” 沈清兰眨巴着眼,开始撒娇,内心惭愧,二哥从京城回来,不早不晚在她生辰当天赶到,可见路上也是紧赶慢赶了,而自己这些日子来,确实忽视了二哥,想到二哥自幼宠爱自己,凡事相让,偶尔自己淘气,惹来父母的责备时,基本上倒霉的二哥也要跟着挨罚,不仅挨父母的罚,还要挨大哥的罚,理由是“欺负妹妹、没保护好妹妹、没有谦让妹妹……”等各种理由。 “好好好,怕了你了。”沈之潇叹一声,垂头丧气,“大哥要是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受伤,非打死我不可。” 沈清兰笑,“怎么就成你眼皮子底下了?当时你和母亲在寺里,我在山顶,远着呢,大哥最通情达理了,怨不着你。” 沈之潇一点也觉得轻松,“我离京的时候,大哥可是千叮嘱万念叨,一定要照顾好你,对大哥来说,我既然回到会州,那就是跟你在一起,要是你有个闪失,就是我这做哥哥的失职。” “噗——”沈清兰心中一暖,眼前就朦胧起来,吸吸鼻子,仍捂着嘴笑,“二哥,怎么是你失职呢,我听说你责怪宜威将军,说他失职啊?” “哪有?啊!没错!就是他失职!”一提到卫长钧,沈之潇顿时火大,忿忿道,“他在我面前说得好好的,会保护你的,结果呢,哼,我就不该相信他!还是个当将军的人呢,说话办事一点也不靠谱,比世子差远了!” “二哥。”沈清兰本来想大着胆子为卫长钧说句公道话,也平一平沈之潇的怒火,谁知他越说越出格,忙喊住,“二哥,这事你怪不到他头上,相反,是他救了我。” 沈之潇瞪了吃里扒外的妹妹一眼,“我知道他救了你,但是,他的承诺呢?他安排的人呢?” 沈清兰笑着叹气,“二哥,你好歹也是天子门生了,怎么护起妹妹来,这么不讲道理?宜威将军确实安排了薛扬和莫安在我身边,他们俩的功夫你心里也有数,只是不巧,他们俩有事,临时离开了一阵子,偏生就是那一阵子我出的事,二哥,你该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俩刚离开,我就出事,说明想害我的人早就决心已定,而且很会利用机会,这实在怪不得宜威将军,也怪不得薛扬和莫安,他们俩总不能寸步不离地跟随我,即使我躲过山顶一劫,也还会有下一劫。” 沈之潇哼哼两声,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气急之下,就顾不着讲道理了,一开始呢,他也没想到要追究卫长钧的责任,并且也是要感谢他救了妹妹一命,但他左等右等,等不到妹妹回来,而且那家伙只来信报平安,只字不漏人在哪里,于是沈家一连数日干着急,见不着人,可想而知他心头怒火了,几天积压下来,没有直接撸袖子打架就算文明了。 “二哥……”沈清兰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他,只是一时半会还拉不下面子承认,于是继续撒娇。 好好好。“沈之潇撇了撇嘴,挥手道,”不怪他了好吧,真是的,还不能说了,你也是,脑子糊涂了吧,放着世子那么好的人不动心,非得看上个……” 沈清兰大惊失色,“二哥!” 沈之潇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讪讪一笑,“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今天风大,妹妹就当没听见。” 沈清兰觉得他这副样子好笑又可爱,自然不再追究,弯眉一笑。 沈之潇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嘀咕,“一个个都倒戈,我还能怎样。” “二哥说什么?”两人离得远,沈清兰没听清,诧问。 沈之潇刚要说话,只见门房小丫头在门口禀报,“小姐,姚太太派人来了。” “请进来。” 沈之潇打住嘴边的话,“那我先走了,妹妹别坐太久,还是躺着的好。”起身离开了。 第613章 态度 阿落抱着个大礼盒进来,见沈清兰半躺在床上,先黯了神,行礼道,“沈小姐,我家太太听说沈小姐受伤,特让婢子前来问候,如有差遣,尽管开口。” 沈清兰笑道,“有劳阿落走这一趟,请回去转告姚姐姐,等过几天,我再登门道谢,阿落,姐姐这几天可好些了?” “多谢沈小姐挂怀,太太已经差不多无碍了,只是精神尚欠缺些,原本今日想亲自过来的,又担心病气未散,不宜探望,只能囿步。” “姐姐这话是见外了,只是我又怎么担得起这番厚意?请阿落转告姐姐,务必好生调养。” 阿落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礼尚往来,沈清兰也让碧玉回了一盒大礼让她带回去。 又上了一回药,转眼到了午时,饭菜端上来,沈清兰没有食欲,勉强吃几口就放了筷子,困意上头,顺势躺平,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半下午都过完了,桌上点心飘香。 翡翠在床边抬起头,“小姐,起来尝尝?婢子刚做的芙蓉糕。” 沈清兰眼还没睁,就叹着气笑起来,“我觉得这几日躺着,吃了睡,睡了吃,胖了不少。” 翡翠回头,与碧玉对了个“小姐这是坠崖摔傻了吧”的表情,忍住撇嘴反驳,好声好气地回答,“没有胖,小姐瘦了好些了。” 沈清兰笑了笑,漱了口,开始吃点心。 碧玉坐在床边,看她吃了两块,出门去把秋月喊了进来。 沈清兰一看,不再吃了,擦擦嘴,喝口水,“说吧,查到红叶和二小姐了?” “不是红叶和二小姐,是秋葵和二小姐。”秋月摇摇头,又立即补充,“也不是婢子查的,是宜威将军。” 沈清兰愕然,“什么意思?” 秋月没明白这个“什么意思”指的是那一部分,便把知道的所有都全盘说出,“婢子先去红叶藏金子的地方看了眼,那罐子都已不在,太太已经几番查过了,婢子又去了齐姨娘那,齐姨娘她……唉,红叶已经被单独关起来了,婢子翻了翻她的物品,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便想着去二小姐那边看看,谁知就见到了二少爷。” “他在做什么?” “二少爷带着秋葵,在和二太太理论,婢子就在旁边听了半截,虽然不太全,但也知道了大概,推小姐坠崖的是二小姐,秋葵是个替罪的。” 这正是沈清兰早就疑心的,只不过缺少证据,不能说出来,如今既然沈之潇都带秋葵过去对峙了,想必已经找到证据,不由得一惊之后大喜。 “二少爷如何得知?” 今天上午,沈之潇还和卫长钧吵架,沈清兰叫过来扯闲话,说道了好一阵子,也没听他提半句有关沈清梦和秋葵的话,怎么自己打个瞌睡的工夫,就真相大白了? 秋月道,“二少爷是如何得知的,他没说,婢子也不知道,倒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二小姐把小姐您推下去,秋葵就在不远,听到动静回头,也就看到了二小姐,算是目击证人,但二小姐当即威逼利诱,嫁祸给秋葵。” “威逼利诱?如何逼?又如何诱?” “秋葵是因家里穷,活不下去,被父亲卖到沈家做丫头的,因此她家里还有人,二小姐便是拿她家人做要挟,若是秋葵愿意顶罪,二小姐便接济她一家生计,甚至许诺给她多病的弟弟请医;若是不愿意,一准叫她全家活不下去。二小姐的狠辣和桀骜,府里谁人不知,秋葵不敢不从。” 沈清兰听罢,浑身透寒,她从未想过一个与自己有着血脉至亲的小女孩竟然可怕得如同魔鬼,自己以为对她的猜测和判断已经足够低劣,却没想到,她实际更加不如,已经突破想象。 “现在,如何了?” 秋月轻声道,“婢子去得晚了,听到二少爷说完后,秋葵不住的磕头求饶,却没有否认二少爷的话,这便是认可了。” “二小姐呢?” “只说了句,无话可说,任凭处置罢。” 沈清兰听了,并无想象中的激动,反而沉默下来,沈清梦的这个态度从一方面讲是认罪,可是从另一方面讲,那就是宁死不认罪了。 她摇摇头,虽然自己侥幸活了下来,但推她的人终究要担一个故意杀人罪,勿论是下人杀主子,还是姐姐杀妹妹,都不是小事,秋葵先认罪、后又改口,总不能只听信她一面之词翻来覆去吧? “再等等吧。” 冬梅进来,“小姐,该喝药了。” 沈清兰正低头沉思,总觉得自己还漏了什么,被冬梅打断,就想不起来了。 傍晚,林氏过来,沈清兰正好在上药,她就在旁边看着,一声声地叹气,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 沈清兰逗她,“母亲有没有觉得,今天比昨天已经好了许多?” 林氏含泪点头,“看着是好了些,还疼得难受吗?” “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沈清兰歪着头笑,还故意动了动胳膊,其实仍是很痛的,但也不能表现出来。 “好了好了,别动了,快放好。”林氏哪里不知女儿的用意,忙捧住,轻轻放平。 换药更衣后,沈清兰半躺,拉着林氏说话,现在家里两桩案子,处理起来有先有后,林氏精力也有限,沈清兰就假装不知齐姨娘布偶之事的进展,免得又加重母亲的烦忧, “母亲,我听说秋葵又改口了?” 林氏看她一眼,眉尖已显烦躁和愤恨,“不错,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沈清兰拉着她的手指慢慢摇,意在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平缓情绪,“并不知具体怎样,母亲不如和我说一说,秋葵当天主动承认推我,今天又改口,前后矛盾,是为什么?” 林氏看她的眼神变深,似乎在确认什么,过了会儿,才道,“你还不知道?这是宜威将军审出来的。” “……”沈清兰抽了抽嘴角,她知道林氏一向很敏感自己对卫长钧的态度,不太好追着问,只好沉默。 第614章 问题 林氏意外地没有排斥,反而把情况说了一遍,“宜威将军昨天就跟我和你父亲说,秋葵的认罪有蹊跷,他要过去看看,今天上午,你二哥陪着一起审的,唉,要说审问,还是他有能耐,我在家也软硬兼施问了好几遍,愣是没问出来。” 沈清兰仍是动了动唇,不接话,心里却是有些困惑林氏的态度,怎么不再是一提到卫长钧就跟防贼似的了?是因为救了自己一次吗? “兰儿,你觉得……” 林氏刚开口,就被屋外一声哭喊打断,“四妹妹。” 两人都惊愕回头,只见沈清芝挂着泪水跑进来。 林氏先问,“怎么了这是?做错了事,被你母亲责罚了?” 沈清芝哭得一抽一抽的,“不是……二婶……我想和四妹妹说会话。” “坐吧。”林氏深看她一眼,起身回避,“你们姐妹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不是有事,她也很好奇,这个三侄女会对女儿说什么话,说起来,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却有四个侄女,性格品行各不一样,私心里最喜欢的自然是大侄女,温婉娴淑,至于这三侄女,当初在分宁做客时,是颇为反感的,然则一年半后再见,竟觉得性格大变,判若两人,也就厌不起来、恼不起来了。 “三姐姐,先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先前林氏在,丫头们就很知趣地退下,现在,沈清芝到来,连林氏都腾出空间来,丫头们自然也不会刻意往前凑,因此无人给她倒水。 沈清芝喝了水,停了哭声,但迟迟没有说出句像样的话来。 沈清兰也不催,安安静静地等着,对于沈清芝的到来,她略猜到几分,无非是与自己被推有关,虽然昨天林氏在分析时,说了句:除了伤了腿的沈清柳,沈清芝和沈清梦、秋葵一样有嫌疑,她自己却很清楚,不是沈清芝,所以,这会儿过来,应该不至于是认罪。 相对无言的时间有点长,先尴尬的是沈清芝,她期期艾艾,也就开口了。 “四妹妹,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和你来往了?” 沈清柳错愕,“这叫什么话?” 沈清芝又捂着脸哭起来,“以前在分宁时,我就欺负你,但是你没跟我计较,还原谅我了,这一次,虽然不是我推的,但毕竟我也在场,以后,也都没脸来见你了。” 沈清兰一佂,感觉哭笑不得,可看着沈清芝,笑也笑不出来,“说的什么胡话,一码归一码,一人是一人,不是你推的,谁也怨不到你的头上,我岂是这般不通情理的?” “你虽然不怨我,但……母亲又怎么好意思再带着我们走动?将来,自然不会来往了。” 沈清兰默然,沈清芝的话看似半个字都没提到凶手,但其实,无意之中,已经告知了结果,如果真是秋葵,那就是丫头管教问题,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邱氏没必要惭愧到连亲戚往来都不好意思,但如果是沈清梦所为,就大不一样了,亲手养大的庶女成了心肠歹毒要杀手足的穷凶恶极之徒,做嫡母的难脱干系,确实无颜以对。 她缓缓问道,“是大伯母和你说的?” “不是和我说的,是和……”沈清芝尴尬得脸都扭曲了,吭吭两声,声音明显低弱下去,“和……二姐姐说的。” 沈清兰垂着眉眼未动。 沈清芝立即补充,声音陡然拔高,“母亲把她狠狠打了一顿,我都知道了。” 沈清兰冷笑,仍是不语。 打一顿?那又如何?她差点要了我的命,仅仅是打一顿吗?忽又想起在分宁时,沈清梦拿剪刀扎她脖子,要不是碧玉和翡翠在,估计当时就被她割喉,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打一顿就能免责? “二姐姐……”沈清梦哭着,眼巴巴看她。 沈清兰撑着胳膊往下躺,缓缓合上眼睛,光线渐渐暗下,心也渐渐变凉,“三姐姐,我有点困了。” 到底还是亲疏有别么?这是代表她自己,还是代表邱氏来探戈口气,向自己讨个原谅?希望自己大人大量不再追究沈清梦的过错? “三姐姐……”沈清芝慌忙起身,“你真的不愿理我了?” 沈清兰抬手覆在眼睛上,语气淡淡中带着从心底往外冒的凉气,“没有,只是累了。” 沈清芝呆呆愣愣地望着她,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哭着离开了。 碧玉进来,神色不虞,端着点心来到床前,忿忿道,“当初在分宁,小姐就不该再给一再仁慈,看看,真当小姐是泥巴捏的了。” “算了,会州不比分宁,母亲会处理的。”沈清兰把手拿开,但也没有吃点心的胃口,摆摆手,示意她拿走,“对了,你再去了解一下情况。” 碧玉没端走,放在桌子上。 “放心吧,婢子这就去。既然都出动三小姐了,自然是已经定罪了。” “嗯,问问究竟是怎么定的……又是什么态度。” “小姐还是吃点东西的好,婢子去把翡翠叫进来陪着小姐。”碧玉转身往外,突然一拍脑袋站住,又跑回床前,低声道,“有个事,婢子忘了跟小姐说。” “什么?”沈清兰愕然,有什么事要悄悄说。 碧玉道,“府上来了个人,好像病着,不知什么来头,这几天小姐不在,他就在了,只不过,没有大动静,知道的人不多。” “什么人这么神秘?”沈清兰越听越糊涂了。 “具体是什么人,婢子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姓黄,与宜威将军认识,因为不方便住进军营,所以安置在咱们府上。” 沈清兰脑子里“嗡”了一下,也不知道一瞬间自己想到了什么,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对劲,“……男人……还是女人?” 碧玉却像是奇怪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一脸正经地回答,“当然是男人啊。” 哦,是男人啊…… 那有什么不方便去军营的,还非得放在沈家? 第615章 明白 “……”沈清兰讪讪扯嘴角,岔开话题,“你说他病了?什么病?” 碧玉摇头,“不太清楚,婢子没见过大夫登门,倒是见莫安去厨房煎药。” 沈清兰皱眉,“莫安煎药?”这种事,怎么好让莫安做?随便找个丫头就是了,要不把药放到厨房,厨娘都会煎好,让莫安煎药,这是觉得沈家的丫头连药都不会煎? “是啊,平时也是莫安在照顾那个黄公子,好像是那黄公子不喜女子近身。” 沈清兰听愣了,正人君子不近女色就罢了,怎么连个丫头都不让靠近了? “知道了,这事先不管。” 沈清兰望着碧玉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然后再次抬手捂住脸,然在指缝中,露出越来越红的脸色。 翡翠凑过来,“咦,小姐您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沈清兰只得放下,“被子太厚了。” 翡翠恍然,“原来是这样啊,这是秋月的主意,这不入秋了嘛,小姐又受了伤,秋月怕小姐夜里着凉,在小姐回来之前那几天赶着做的新杯子,又趁着阳光好,晒了两天。” 沈清兰不知说什么好,“……秋月有心了。” 碧玉回来的时候,翡翠都打哈欠了,碧玉敲了她一下脑袋,嗔道,“让你陪着小姐呢,你倒好,自己在这哈欠连天的。”把她推了出去。 沈清兰笑了笑。 碧玉把门关好,坐近来,说道,“小姐,二小姐已经定了罪,关了起来。” “除了人证秋葵,还有物证吗?”沈清兰很平静。 “有,有二小姐给秋葵的一条珊瑚项链,极其贵重。” 沈清兰回忆起来去法泉寺的路上,确实见沈清梦戴了一条珊瑚项链,成色极好,价值不菲,就是自己,也很少有与之媲美的珊瑚首饰了,这样罕见的东西,沈清梦却给了一个丫头,还不是她自己的贴身丫头,原因可见蹊跷。 “她没反驳说是被偷了?”沈清兰问。 “当然反驳了,二小姐怎会坐以待毙?”碧玉冷笑,“但三小姐作证,她在山上时还戴着那条项链,贴身佩戴着的首饰,秋葵哪有机会偷?” 沈清兰眉心跳了下,“三小姐?她……做证?” 碧玉唏嘘,“可不嘛,也真是难得了,婢子听说,三小姐是哭着做证的,当时二小姐拒不认账,还打了秋葵几个耳光,但三小姐一开口,二小姐就无话可说了。” 沈清兰双手捂眼,心知自己轻看了沈清芝,只想她为沈清梦求情,没想到,她还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义灭亲。 当时沈清芝哭着过来,对沈清兰说的那些话,碧玉在门口也听着了,心里对她也很不屑,如今便劝说道,“小姐也别内疚,一码归一码,三小姐主动做证,回头好好谢谢罢,但她又确实为二小姐求情,也算是伤害了小姐您的心。” 沈清兰摇摇头,苦笑,“人之常情,我不该怪她,她们本……本来就是一起长大的,再如何争吵、矛盾,感情都比我深,将心比心,若是我与她对换,我未必做得比她好。” 碧玉也不是个偏执不讲理的人,不好再开解,便引开注意力,“小姐,您知道是谁抽丝剥茧,让二小姐最后认罪的吗?” 沈清兰心口一跳,“宜威将军。”还用猜吗?碧玉也真是的,林氏不已经说了吗? 碧玉就笑,“宜威将军不但查出来真正推小姐坠崖的凶手,还查出了用布偶嫁祸太太的恶人。” “……”沈清兰愕然。 “也是二小姐!”碧玉激动地说道,“红叶认了罪,承认荷包和金子是二小姐给的,但二小姐不认账,最后宜威将军查出证据,那些做布偶的布料和丝线都是二小姐从老安人那偷来的,藏得严实,连大太太都不知道,怪不得这么久,谁也没疑心到她身上。” 沈清兰彻底呆住了,“他怎么查出的?” “婢子也不知道,反正,二小姐最后只好认了。” 沈清兰满脑子的疑问,一会儿想,卫长钧怎么什么都能查出来?一会儿又想,沈清梦究竟想做什么?她不仅是恨自己,还想毁了整个沈家吗? “小姐?”碧玉见她就不做声,喊了声。 沈清兰揉揉眼,“五小姐的腿伤好些了吗?” 碧玉摇头,“不太清楚,婢子忘了问问,要不现在去问问?” “算了,明天再说吧。”沈清兰还想问问沈清菀,动了动嘴,自己苦笑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第二天,沈清兰在等林氏到来,好好问一问处理情况,这事本就与自己有关,没必要一再让丫头私下打听,不如直接问。 谁知没等来林氏,等来了春兰。 “小姐,徐户书来了,现在太太那说话呢,想请翡翠过去。” 沈清兰把脸一沉,没做声。 春兰又道,“太太说了,这事儿本该叫小姐回去,有什么话,小姐当面问,徐户书自己说,奈何小姐现在行动不便,太太问小姐,有别的法子,也可说出。” 沈清兰想了想,把翡翠和碧玉喊进来。 “碧玉,你代我去,我想问什么,你知道。” 两人皆是一愣,碧玉迟疑,“小姐的意思婢子倒是清楚、只不过婢子身份低贱,怎么敢问话?” 沈清兰失笑,“胡说,怎么就身份低贱了?你代表我去?你说的话便是我的话,你若仍不好意思,叫上薛扬站在你身边,谁敢视你低贱?” 薛扬是宜威将军的贴身侍卫,虽然品级不高,但在外常代宜威将军行令,就是沈良也不敢小瞧,一向当“小兄弟”看待,碧玉自从嫁给他,就归还了卖身契,不再是奴婢之身,只不过仍住在沈家,习惯服侍旧主罢了。 “那好,婢子明白了。” 碧玉吸了口气,拉着翡翠走了,心里明白,小姐担心翡翠的终身大事,然而有心无力,这个时候,也只有自己出头把关了。 两人离开后,冬梅进来送汤药,她一如既往地沉默,看着沈清兰喝完,接过碗就走。 第616章 嘶哑 到门外,喊秋月进去陪沈清兰,自己去厨房送碗,但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沈清兰在屋里道,“冬梅,你去吧,我眯会儿。” 冬梅应着,到底不放心,拿着碗坐在廊下,伸长脖子等秋月。 忽在此时,只见一条人影旋风般冲了进来,直奔沈清兰卧室而去,她来不及考虑那人影是谁,就下意识地跳起来追上去。 刚追两步,就听卧室里传来沈清兰一声尖叫,冬梅大惊,猛地又加速狂奔,一口气冲到门口,只见一个人扑在床上,与沈清兰掐做一团,再一看,与其说互掐,更确切地说是,只是那人掐着沈清兰的脖子,沈清兰身上有伤,连躲避都困难,哪里还有能力反抗?很快就被掐得喘不上气,脸色发青。 “小姐!” 冬梅见这一幕,只觉得目眦尽裂,将碗甩手扔开,大叫一声,冲了过去,使劲拽那掐住沈清兰脖子的手。 那人猛一扭头,与她怒目对视,嘴里发出狂傲恶毒的怪笑,手下却用劲更狠了。 冬梅被她一瞪一笑,吓得毛骨悚然,这才认出来,这个恶魔一般行凶的人竟然是二小姐。 “二小姐,你疯了!” “疯?哈哈,我早就疯了!今天,我要她死!反正我也活不了,那她就给我陪葬吧!”沈清梦说着,压住双手往下按。 “来人啦!救命啦!救命啦!” 冬梅嘶声裂肺地喊叫,怎么都拉不开沈清梦,眼看着沈清兰已经张着嘴,气息微弱,似乎已经失去知觉,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也已失去了理智,如果陷入了飞旋的漩涡,唯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救小姐?怎么救小姐?她突然想到什么,松手反而转身就跑,弯腰捡起个什么东西,重新扑过来,扬手,狠狠扎向沈清梦,拔起,再扎,一下,两下…… 一个身影冲了进来,一把抓住鲜血淋淋的沈清梦,反手将她掼在地上,又推开哆哆嗦嗦、失魂落魄的冬梅,把沈清兰抱在怀里。 “清兰!清兰!” 沈清兰闭着眼睛,浑身软绵,没有知觉,脖子上是一圈深得发紫的指印。 抱着她的人也是发抖,身体抖,声音也抖,“清兰,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他颤抖着试探她的鼻息,掐她的人中,最后,去解她的腰带。 院子里响起急促又惊疑地喊叫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妹妹?” “小姐!” 一个接一个的人往里冲,还没靠近床,先就被瘫在地上、一身是血的沈清梦吓住,然后,看到拿着一片尖利沾血的瓷片,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的冬梅。 沈之潇一个箭步上前,双眼充血,“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冬梅牙齿打颤说出话来,沈之潇已经看到卫长钧附身床前,一手抬起沈清兰的后脑,一手按在她胸前。 “卫长钧!” 沈之潇大吼一声,一拳击了过去。 卫长钧倏然回头,目光如虎,抬手握住他的拳头往下一沉,喝道,“沈之潇!” 沈之潇即便年轻力壮,毕竟是个文人,论力气,无论如何不是名震天下的骁将的对手,但他看着眼前之景,耳边嗡嗡作响,血气上涌,根本没法冷静思考,一击不中,紧接着又要扑上。 “二少爷!二少爷!” 冬梅突然爬起来,抱住他的双腿,仍是哆哆嗦嗦说不出太多话,甚至连血红的瓷片都忘了扔,一不小心,又把沈之潇划伤。 “冬梅!你做什么?”沈之潇被绊住腿,勃然大怒。 后面的人紧跟而上,有的围到床前,有的帮冬梅拉住沈之潇,哭的、喊的,乱成一团,也忘了那个离沈清兰最近的人,是个外人。 终于,听到沈清兰的喘息和咳嗽,微弱又急促。 “清兰……清兰……”卫长钧低下头,与她以额抵额,声音哽咽。 沈清兰睁开眼睛,无力地与他对视,意识尚在迷糊中,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林氏跌跌撞撞冲进来,“兰儿!兰儿!你怎么了?” 卫长钧闭了闭眼,默默退开,“之潇,外面说话。” 沈清兰已经想不起自己是先睁的眼,还是先回的魂,只感觉在飘飘悠悠中见到了卫长钧,他离自己从未有过的近,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近乎绝望的恐惧,当时,她就想,自己大概是死了。 她想跟他说句话,可喉咙紧得说不出话,眼前又是一阵阵的迷雾,耳边嘈杂吵闹,各种声音、各种怪像如同巨浪一般扑面而来,将她席卷,等她再次从混沌中渐渐清醒,身边已不是他,而是围着一堆人,耳边也是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哭声。 “母亲……”她咽了咽口水,还是觉得喉咙痛,但幸运的是,能发出略带嘶哑的声音。 林氏闻声立即附身,“兰儿,兰儿,你感觉怎么样?” 沈清兰牵强地笑了下,“有点头晕,嗓子……”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刚一动,就被林氏轻轻按住。 “别动。”林氏眼睛又红又肿,声音比沈清兰还要嘶哑。 沈清兰很乖巧,说不动就不动,她笑,“母亲,我没事了。” 林氏拿帕子捂着脸,“怎么会没事呢?我的儿啊,你又差点没命了啊。” “母亲,我想眯会。” 沈清兰合上眼,瞬间被涨潮似的情绪包裹,沈清梦!沈清梦!说不恨是假的,她几次三番害自己,从一开始的排挤、嘲讽,到毁谤、污蔑,最后竟是三次下毒手欲致自己于死地,如此灭绝人性,残忍恶毒,怎么会不恨她? 可此时的恨,已经不再如以前一样伴随愤怒,只是不解和心寒,冷静之至。 “兰儿睡吧,母亲在这陪着你。” “不了,母亲肯定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我已经醒了,就不用担心了。” “这……” 沈之潇走进来,“母亲,我在这里守着妹妹。”声音如同一块坚冰压着一团怒火,叫人胆颤。 林氏问,“子渊呢?” “在外面,和父亲在说话。” 林氏点点头,“好吧,你看好你妹妹,其他人都走吧。”当先出门。 第617章 感慨 屋子里清冷下来,沈之潇到床前看她,双眼布满血丝,一脸罕见的凶恶之相,他什么也没说,帮妹妹拉了拉被子,自己在屏风旁坐下,目光盯着地上已经发暗的血渍,一声不吭。 那是沈清梦的血。 沈清梦,那也是他的妹妹,亲伯父的女儿,虽然没怎么见过面,却也是真心当作妹妹看待的,可此刻,他看着地上妹妹的血,丝毫不觉得怜惜,心里唯有恨和怒。 “二哥。”沈清兰喊,声音软软的、带着令人心疼的嘶哑。 沈之潇赶紧回头,“妹妹,你想要什么?渴了?还是饿了?” 沈清兰摇头,“不渴也不饿,就想和二哥说说话。” “妹妹……少说话,有什么话,等过两天再说。”他实在说不出口“你喉咙现在不太好,尽量少用”这样的话,觉得这种话,扎的不是沈清兰的心,而是他的心。 沈清兰便不说了,静静地看他被屏风遮挡得只剩半个背影,情不自禁翘起嘴角,有个这样的哥哥,真好。 可是,这个很好的哥哥,就在她欢喜想着的时候,一低头,几乎哭出声。 “妹妹,哥哥没用,让你连番两次被……被人……” “二哥,”沈清兰心中大恸,忙道,“二哥你换个角度想,我真是福大命大之人呀,阎王爷都不收我,多好……”说得太快,喉咙撕扯着痛起来,喘不上气,又剧烈的咳嗽。 沈之潇吓得跳起,“好好好,你别说话,别说话。”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来,又不知怎么喂,还是喊了碧玉进来帮忙,碧玉一进来,秋月、翡翠和冬梅都进来了,几双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清兰。 沈之潇坐了半晌,直到沈清兰要更衣换药才退出,后来就在大厅呆着。 四个丫头,眼睛一个赛一个的肿,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咬牙切齿又悲痛万分。 换好药,也没别的话,排成一排,安安静静地守在屋子里,不是无话可说,实在是不敢开口,怕让沈清兰开口,对喉咙不好。 林氏和沈之潇都不在了,沈清兰又沉不住气,忍不住说,“我至今没明白今天怎么回事,你们说说。” 沈清梦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根本不说话,一进来就直接要她的命,所以,她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掐住了,也没反抗几下就晕了过来,对这次突发的事件一头雾水。 三人都不作声,想缓一缓再告诉她。 沈清兰又问,冬梅先控制不住颤抖,跪了下来,她一跪,其他三个也跟着都跪下。 “说吧,我听着。”沈清兰到底还是伸手摸了摸脖子,没有镜子,看不到成什么模样,但触觉不会骗人,同样能感觉到狰狞。 冬梅一直在抖,低声哭起来,“小姐,二小姐掐着您,婢子拉不开,把二小姐杀了。” 沈清兰愣住,她在被掐得即将失去知觉时,听到有人在旁边大哭大喊,只是意识渐渐模糊,听不清究竟是谁了,原来是冬梅啊。 “不哭,你救了我,我……”沈清兰笑着宽慰她,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你杀了二小姐?” 冬梅伏在地上,“是的,婢子不想故意杀人,但也不能让人伤害小姐……婢子……” “你起来吧。”沈清兰脑子里更乱了,呆呆地问,“二小姐死了?” 冬梅摇摇头,没吭声,碧玉帮着回答,“还没死呢。”那语气倒像是在遗憾,恨不得自己当时赶到,上去补一刀。 冬梅本来就话少,受了“亲手杀主子”这种刺激,更说不利索话了,在碧玉等人的补充下,沈清兰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当时冬梅实在拉不开狂乱的沈清梦,猛然想起那只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碗,想也不想就返回去找,碗已经碎成几片,她抓起最近的一块,不顾一切的朝沈清梦扎下去,瓷片尖锐锋利,她也不知道往哪扎,反正就是连扎数下,扎得沈清梦鲜血直流,惨叫声声。 沈清兰不禁感慨,这丫头一向老实巴交,没想到为了救她,居然敢以下犯上,杀沈清梦。 “你们都起来吧,冬梅是为了救我,我心里有数,又不是好坏不分。” 沈清兰自认为,虽然做不到修心养性成为豁达开明、以德报怨的圣人,但也一向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离开分宁之时,还能尽弃前嫌,与沈清梦相拥作别,可话又说回来,再好的脾气,也容不下铁了心要自己的命的人,沈清梦的所作所为,已经毫无人性,她也绝不会再心软,善恶不分。 “继续说说吧。” 后面……几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用眼神推举出碧玉来描述。 “二小姐没有死,不过,冬梅要是再多扎几下,估计就死了,关键时候,宜威将军闻声赶来了,他救了小姐。” 沈清兰有些恍惚,原来他真的来过,不是幻境啊,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可又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那现在呢?” “现在,被大太太带走了呗,哦,应该说抬走了。”碧玉冷哼,“冬梅扎的几个地方虽然不致于当场毙命,但也离得不远了,太太说,不能让她死在会州,所以,还请了医,慢慢疗养。” 正说着话,门房小丫头的声音在隔壁大厅响起,只是离得远没听清。 沈清兰知道沈之潇在客厅,凡事有他,也无需操心。 过了一会,门房小丫头走了,沈之潇从门外进来,直接道,“妹妹,刚才刘小姐和徐小姐想见你,我看着帖子,也没什么可见的,就给推了。” 沈清兰点点头,“听二哥的。”又打量沈之潇,目光落在他站着许多暗红斑斑点点的衣襟上,目光柔软。 刘娇芸和徐嫣芸么?她们俩怎么一起下帖了?沈清兰眼下确实没心情去想这些,这副模样也不适合见客。 接下来,一碗碗汤药喝下去,沈清兰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连午饭也没吃。 第618章 同意 下午到是醒得早,天色未黑。 然沈清兰觉得更加头晕脑胀,比及两天前一身伤痛刚回来,这一次,来探望的人哭得更狠了,沈清兰哑着嗓子反过来劝,好不容易将一波波人哄走,夜色已浓。 沈清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一动不动,以至于丫头们都以为她这次是真的太累太困要睡着了,可她满脑子都乱绪,哪里又睡得着? 别人的人性是善是恶?沈清梦为何恨自己入骨?这些疑问她已经想了许多,已懒得再想,无论是推落山崖还是掐如喉咙,事实就是事实,自己连番在鬼门关前溜达,且不说伤痛缠身,实打实是受足了刺激,做不到就此一笑而过,不去计较,再说了,就算自己不计较,沈良、林氏和沈之潇等人也不可能罢休,所以,沈清梦将受到什么惩罚,自己就没必要操心了。 她另有自己在意的事情,她在意除沈清梦之外的其他人,比如,沈清芝当初哭着离开后,她做了什么?当她得知沈清梦再一次想要自己的命时,是否还犹豫过要来求情?比如沈清菀,这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比如…… 突然,她感觉到外面又传来对话,是沈之潇和谁在说话,过了会儿,有人进了卧室,丫头们起身行礼,气氛变得微妙。 沈清兰心口一跳,倏的睁眼,却见沈清菀低着头走来,不由一怔,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不是刚刚就在想她吗,怎么她过来了,却会失望? “四妹妹。”沈清菀在床边坐下,声音又轻又软,脸色却憔悴不堪。 沈清兰对她笑了笑,嘶声喊了句“大姐姐。” 沈清菀示意了一个噤声,满面苦笑,“四妹妹,你少说话,听我说几句即可。” 沈清兰心中轻颤,点头答应。 沈清菀眼中含泪,没有滚落,她表情苦痛,语气更是哀伤,“四妹妹,我此刻便只剩得后悔,后悔从小没有做好长姐的榜样,没有教育好身边的妹妹们;后悔没有反对母亲来会州,且带着大家同行;后悔在法泉寺没有跟在四妹妹身边;后悔白天……没有严加看管……”她最终很知趣的没有说那个名字。 “大姐姐……一切与你无关。”沈清兰听得心中也痛,忍不住劝解。 沈清菀摇头,“我是长姐,该有约束、保护妹妹们的责任,如今接二连三发现这种事,我难辞其咎。” 沈清兰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动,她平时最喜这样对父母和兄长们撒娇,无不奏效,这却是第一次在沈清菀面前使用,只因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清菀反过来握住她,一低头,早已蓄满眼眶的泪水扑扑落下,她沉默良久,挤出个笑容。 “四妹妹放心,我绝不会偏袒……谁,生死人命,已非情分二字可以抵消了,我来看你,仅仅是想来看你,其实是觉得无颜以对,可思来想去,即便再没脸面,也该来看看的,以后,我想见你,也不容易了。” 沈清兰垂下眉眼,蓦地想起沈清芝曾说过相似的话,便没做声。 沈清菀继续说道,“过些日子,母亲就带我们回分宁去,天南海北,要见一面着实不易。” 沈清兰微愣,悄悄解开心结,还好。 “大姐姐,来日方长,你我姐妹,总还有再见之期。” 沈清菀感动得又是泪水滚滚,哽咽了好一会,才道,“我自觉惭愧,也没有旁的话好说,四妹妹若是嗓子好些,想问什么,我也尽量回答。” 沈清兰笑了笑,略略沉吟,摇了摇头,“我心里的确有很多疑问,只是不想从大姐姐这里得知。” “……为何?” “不想让大姐姐为难。” 沈清菀愕然,许久,才捂着脸说了个“好”,又陪坐了会才走。 碧玉奇怪的问,“婢子知道小姐的疑问,便问问大小姐又如何?” 沈清兰叹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疑问,也该知道那是二小姐、甚至她们许多人的秘密,我要是问了,大姐姐说是不说?” 碧玉冷笑,“小姐是说二小姐杀人害命有什么苦衷?哪有如何?婢子想不出她受何人要挟要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反正!罪无可赦!” “放心,我还不至于心软到忘了自己的命,不过就是好奇。” 碧玉没吭声,情绪还在激动中。 “对了,我忘了个大事。”沈清兰猛地一惊,失笑道,“我现在脑子不太好,你快跟我说说,你和翡翠去见了徐户书,他说什么了?” 碧玉皱眉,“这事先放一放,小姐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 沈清兰揉眉心,“不过是胳膊和腿行动不便,也不是大事,我现在天天躺着,无聊得发慌,你便说说吧。” 碧玉奈何不了,只得同意。 “徐户书过来,是向太太提出求亲的,太太的意思是,翡翠虽然是沈家丫头,但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这才让春兰过来传话。” 沈清兰微微惊讶,“我原来想着,他不过就是想混个好感,慢慢地等着水到渠成,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是呀,婢子也很意外,但婢子按照小姐的意思,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直接了当地询问他关于以前那些传言,您猜怎么着?”碧玉凑近了坐在床边,“徐户书居然说,半真半假。” “怎么个半真半假?”沈清兰来了兴趣。 “徐户书承认,多年前,的确与一位族中女子情投意合,但是那女子最终接受家人的安排嫁与他人,他心灰意冷之下,也就了断心思,不再多想,谁知那女子成亲不到一年,突然一天来找他,问他能否带她私奔,他拒绝了,女子失望地离开,事后没多几天,就传出女子失踪的消息,紧接着,又传出他与女子私奔的谣言来,那女子的夫家甚至说了许多女子婚后对他念念不忘的话,为此,他不知所措又无言反驳,但私奔之事绝无可能,他也只好协助寻找,结果却是……叫人目瞪口呆。” 第619章 紧张 “怎么?”沈清兰有些紧张,“那女子,莫不是已经遇害?” 碧玉嗤笑,“她要真是死了,倒是赚了个清白名声,可惜没死,三个月后,被找出来与另一人有染,跑人家家里去了。” “……” “虽然结果证明徐户书清白,但谣言已经传了出去,往回收又怎么收得回来?那女子出轨的人家颇有些权势,她夫家不敢多话,就没有刻意为徐户书洗清嫌疑,徐户书看到那女子变得如此不堪,也颇受打击,从此不思情爱,也就任由流言生灭了。” 沈清兰听完,也是瞠目结舌。 碧玉接着说道,“此事过去已有好几年,如今谣言也消得差不多了,外人传得少,反倒是族中嫌他丢脸,几乎断了走动。” 沈清兰恍然,“看来徐判司一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过去的事情,如果真的已经成为过去,咱们也不必耿耿于怀,怕的就是他仍然没有从过去走出来,连累到眼前人,婢子,他说他对翡翠是怎么个心思?” “婢子很直白的问了,徐户书回答得倒也老实中肯,说这些年他收了心思没再想过成家立业,直到翡翠过去,两人朝夕相处,才慢慢地动了心,他想安个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吵吵嘴,说说话,柴米油盐,谁也别嫌弃谁,谁也别抛弃谁。” 沈清兰默然,叹道,“确实中肯,罢了,你去叫翡翠来。” 碧玉笑,“小姐这是答应了?” 沈清兰也笑,“我也不想棒打鸳鸯,不过就是要他当面给个说法,看一看他的诚意,也难为他肯把过去那段锥心的往事摊开来给大家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看翡翠那眼巴巴的小模样,只差没求着我赶紧把她嫁过去了。” 碧玉捂着嘴笑,“正是,小姐您不知道,昨儿在太太那,那妮子就哭了,一副恨嫁的模样,婢子都看不过去了,恨不得直接就赶她跟着徐户书走算了。”说罢,真去门口,把翡翠喊进来。 翡翠以为沈清兰要什么,忙跑进来,听到的却是对她亲事的应允,立时傻眼。 “小姐,婢子……婢子不着急……等小姐好了再说。” 沈清兰和碧玉都逗乐了。 “放心,要出嫁也不在这两天,我不得给你准备准备嫁妆?他徐家也得好好置办嫁妆,想娶我的翡翠,单凭一颗心、几句好听话可不够。” 翡翠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那,那碧玉嫁的时候,薛扬也没准备什么。” 碧玉一巴掌拍他脑门,气道,“行啊翡翠,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吃里扒外,帮着徐户书了是吧?小姐不是为你好?他话说的是好听,但嫁过去是要做日子的,咱们也得知道知道他的家底,看看他出彩礼的诚意。” 翡翠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又羞涩,通红的小脸蛋比及熟透的果子还有余,心里甜甜的,嘴上却犟,“那婢子也和碧玉一样,住在这里,继续服侍小姐。” 沈清兰失笑,“你和碧玉不一样,应该说徐户书和薛扬不一样,她们能长住,你不能,人家徐户书有自己的住宅,你过去就当家作主,还赖着我做什么?” “……可是……” “好啦,你要是想回来住一天两天,那由得你,住久了,我不答应,徐户书也不答应。” 翡翠把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 一晃过了两天,沈清兰身上的小伤痕都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只是那些横横竖竖的疤痕散布在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除此之外,手臂和大腿等几处严重的伤不仅是皮肉,还伤及筋骨,不是一时半会能痊愈的,好在沈清兰年轻,加上内服外敷,好药不断,也明显恢复不少,扶着撑着已可以下床走动。 沈清兰躺得浑身难受,哄着让碧玉和冬梅搀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情大好。 昨天林氏过来,她已经明确表态,同意徐户书和翡翠的亲事,但要徐家明媒正娶,不能委屈了翡翠。 林氏也点头笑,“你放心,这事我已经提过了,徐户书一口答应,我也是看他颇有诚意,才跟你说,翡翠跟着你十几年了,沈家怎么会亏待她?” 有了林氏这句话,沈清兰心满意足,把丫头们都叫过来,开始为翡翠准备嫁妆,碧玉有了经验,这事由她总管,该买什么买什么,该缝什么缝什么,这一次,比起碧玉当时,省了不少事,因沈清兰早有先见,在给碧玉做嫁妆的时候,好些东西就多做了一份。 她自己靠在榻上,看着丫头们围桌而坐做针线,只觉得人生得意,连刚刚经历过的两次生死大劫也忘了,笑道,“看,碧玉和翡翠都嫁了人,接下来就是秋月和冬梅了,你们俩也都放心,我总会安排好的。” 她一说完,碧玉就笑,冬梅却扑通跪下了。 “小姐,婢子不嫁,婢子一辈子不嫁。” 沈清兰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笑,“好了好了,知道你舍不得我,先起来吧。”这两天,冬梅一直处于忐忑与迷茫中,忠心护主是好事,但持凶杀人却是死罪,虽然多人安慰她不要紧,她还是难以安心。 午后,林氏过来,带来徐户书的庚书和聘礼清单,让沈清兰过目,沈清兰看了眼,笑道,“确实有诚意。” 碧玉胆大,也凑过来嘻笑,“比婢子想象的多。” 林氏笑道,“你别笑,薛扬当时聘礼不比这少,他虽然从军,没有家产,但宜威将军没看薄他,给他置办的聘礼。” “婢子知道,知道。”碧玉红着脸跑了。 说完翡翠的亲事,林氏又仔细看过沈清兰身上的伤,疤痕依然不少,脖子上一圈勒痕尤其明显,可见当时沈清梦下手之狠,绝无留情。 她见之心疼,轻轻抚摸,叹气不止。 “母亲,我吃了好些天药,感觉浑身都透着一股苦味,饮食也清淡无味,能否让厨房做些好吃的呀。” 林氏微笑,“子渊着人快马运来好些江南水果,说是今天能到的,你且等等。” 第620章 道谢 沈清兰愣住,不太敢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母亲居然几次提到卫长钧,且是当着自己的面,这是怎么了? 她不敢多想,自然也不能问,心说,也许是因为我近来多灾多难,又实实在在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总不能昧心不领情吧。 林氏见她瞪大眼不做声,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也没多解释,让她好好休息就起身要走。 “母亲。”沈清兰赶紧拉住。 “嗯?还有事?” 沈清兰自然不敢问卫长钧,便打听齐姨娘来。 “我听说齐姨娘衣箱里发现的布偶已经找到来历了?” 林氏脸色瞬间沉下,“嗯,是查到了。” 沈清兰迟疑地问,“与齐姨娘无关?” 林氏目光复杂,叹息一声,“如今……怕是没处求真了。” 齐姨娘疯了,她的话颠三倒四,能做什么证据呢?她否认知晓这事,便当真清清白白了?她要是承认知情甚至纵容,又能如何定罪? “那母亲的意思?” 林氏复坐下,神情凝重又哀伤,“齐姨娘先是照顾你父亲,后来又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们兄妹也曾疼爱有加,即便后来……我又怎么忍心重罚?罢了,一日三餐,养着罢。” 也就是说,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不再清算了。 沈清兰依偎在母亲身边,久久无语,母亲看着直爽锋利,其实心软仁慈,若不是这些年来一再纵容,齐姨娘一个妾室又怎敢嚣张至此? “好人会有好报的,母亲,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林氏侧头在她额边蹭了蹭,笑道,“兰儿长大了。” 沈清兰其实还想稍稍打听一下沈清梦和红叶,念头刚一冒出又掐断了,不是不好奇,只是不忍询问。 等林氏离开,她还是问了秋月,“红叶为何要这么做?她进府半年,沈家自认没有亏待她。” 秋月给她斟茶,答道,“这事婢子听说了,红叶招供的时候,婢子恰好在门外,听得真切,红叶的家乡在洪州,她是被拐子拐卖的,一直想逃跑回去,奈何不敢说,也不认路,怕偷跑出去再被抓住,或者下场更惨,二小姐得知情况后,许诺她,只要做成这一件事,就跟太太要了她,到时候带她回洪州,还给她了一块金子,说是让她回洪州后生活的,红叶因此感激不尽,立即答应了。” “……” 沈清兰瞠目结舌的同时,不得不佩服沈清梦,这个二姐姐真是好本事,极善于发现身边可利用之人,且又能恰到好处地许以报酬,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刀刃。 红叶的事,沈清兰没再过问,她知道林氏不会要她的命,但犯了这么大的事,必定要狠狠处罚,且再也不能留在沈家了,至于将来她再落在什么人家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下午,林氏一直没有过来,倒是沈之潇来看她,提到林氏。 “母亲出门去卢府了,听说卢大人曾经是会州刺史。” “卢家何事?” “卢老太太去世了,母亲去吊唁。” 沈清兰讶异,“怎么去世了?突发疾病吗?以前没听说有重疾在身啊。” 沈之潇摇头,“这事会州都传遍了,只有你不知罢了,卢老太太是悬梁自尽的。” “啊?” 沈清兰不解,她只见过卢老太太一面,是在刚到会州三天后到上元节,也就是卢老太太的寿辰宴上,当时觉得这老太太保养极好,颇显富贵之态,且总揽卢家大小事,使得卢太太都俯首听命,毫无实权,这样一位强势的老人,怎么会自我了断? “二哥,你听说原因了吗?你刚到会州,可能不太清楚,卢老太太看上去……不舍得轻生。” 沈之潇道,“以前怎样,我确实不知,也从未见过,不过这两天听了不少话,又问了父亲,多少也知道些前因后果,卢大人被停职,皆因他一个侄子犯了重罪,而卢老太太偏爱孙子,人尽皆知,故而,意欲舍卢大人救孙子,谁知先赔了自己的命。” 沈清兰惊讶,“卢家那个侄子叫卢鹏义,我见过的,的确是个混账,横行乡里,百姓怨言颇多,要不是卢大人清正,卢家大概早就被人拆了,后来……唔,大概两、三个月前吧,卢鹏义突然失踪了,而卢大人停职却在不久前,我倒是也耳闻过两者有一定联系,但卢鹏义这么久没消息……应该已经死了吧?重罪又是什么意思?卢老太太又是什么意思?” “死了?”沈之潇不知道这事,“外头闲言碎语哪知道什么重罪,无非是以讹传讹,不过父亲沉吟不语,我没细问,但应该是有什么大事的;至于卢老太太,她应该是不知道孙子已死,或者不肯相信,所以想让卢大人顶罪救孙子回来。” 沈清兰都快笑了,“顶罪?朝廷的律法岂容她如此儿戏?然后呢?卢大人不答应吧。” “自然是不答应的,换谁谁能答应?”沈之潇也笑了,“我听说卢老太太几次三番以死要挟卢大人,卢大人先是耐着性子开解,次数多了,也不耐烦了,谁知卢老太太当真死了。” 沈清兰沉默片刻,“卢老太太这个死法,卢大人不会有罪吧?” “不会,千真万确的自杀,赖不到别人头上,不过卢大人正在停职待查期间,家里出了这种事,终归要受牵连,接受审查。” 沈清兰叹息摇头。 恰好冬梅端来水果,沈之潇笑道,“这丫头不错!忠心又胆大!” 冬梅吓得赶紧跪地。 沈之潇挑眉,“夸你呢,跪什么?快起来吧,你救了你们小姐,沈家不会亏待你。” 冬梅连连磕头道谢。 沈清兰想着她这几天惶恐不安,着实不易,将刚端来的一碟樱桃赏给她。 冬梅谢了又谢。 沈之潇笑,“你倒是舍得,这是子渊兄送到的,原本也没多少。” 沈清兰这才想去林氏依然提过的,讪讪一笑,“水果不就是给人吃的嘛,二哥,你也吃点这个荔枝。” 第621章 印象 “我不吃。”沈之潇哼了声,“那家伙,脸臭得很,要不是他救了你两次,我理都不理他。” 沈清兰笑而不语,凭心而论,卫长钧并不算一天到晚冷着脸杀气腾腾,甚至颇有些儒将之风,不过沈之潇对他有成见,当然看不顺眼了。 其实沈清兰也很困惑,明明大哥沈之逸都已经对卫长钧颇有好感,愿意为他说好话,怎么二哥沈之潇依然坚持横眉冷对呢? 她有心化解矛盾,又觉得不是时机,自己现在帮着卫长钧说好话,沈之潇非气死不可,还是算了吧。 等沈之潇走后,沈清兰又叫来碧玉打听,碧玉道,“卢老太太是前天晚上上的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因小姐需要休息,婢子等人就没多嘴。” “我又不管这个事,反正躺着也是躺着,说说又不碍事。” 婢子道,“也好,反正二少爷都说了,那婢子也不用瞒了,昨天婢子去给小姐抓药,巧遇卢二小姐的丫头,聊了几句,知道得比别人多些,那卢老太太一向倚老卖老,又自恃养育之恩,因此多年来一直拿捏了卢大人一家,纵容得卢鹏义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卢鹏义失踪后,她就天天哭闹,逼卢大人想法子找人、救人,尤其是陆大人来了之后,卢老太太认定是陆大人抓了卢鹏义,所以要卢大人去求陆大人,卢大人当然不去,家里便天天乌烟瘴气的吵闹,最近,居然又说自己做了梦,梦到卢鹏义说他犯了重罪,要砍头,卢老太太醒来后又没完没了让卢大人主动顶罪,不答应就上吊,先前几次,卢大人都去救她,发现她只是做做样子,后来心烦了,救的也不及时了,哪知道卢老太太吊着下不来,真死了。” 沈清兰呆呆的,“这真是……” “死讯传出后,没人惋惜她的,反倒是人们都知道了卢大人的艰难。” “别人家的事情,咱们听听就算了,是非对错哪里说得清,别往外说。”沈清兰叮嘱她,忽又想起一事,“对了,卢二小姐近来可好?” 她对卢予瑶印象不错,也记得她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卢老太太的死对她打击多大。 “似乎不太好。”碧玉摇头,“婢子听那丫头说,这半个月来,卢二小姐一直咳的厉害,都咳出血来了,怕是……” 沈清兰心头觉痛,想那个小小的姑娘弱不禁风,又病情加重,要怎么才能好起来? “碧玉,你去看看她,代我问候一句。” “唉,小姐就是仁厚。” 碧玉出门很快又折回来,提着一个食盒,笑着进来。 “你去厨房了?”沈清兰笑,“我刚吃完,还不饿啊。” 碧玉帮着打开盖,端出一个瓷盅、两个小碟出来,笑道,“这可不是厨房做的,是宜威将军送来的。”说罢又凑过来解释,“婢子刚出门就看见宜威将军迎面走来,手里就提着这个,宜威将军说,他刚去聚福楼买的,这是他们的招牌药膳粥和点心,正适合小姐,快,趁热吃吧。” 沈清兰倏然怔住,心头漫起一层温甜的水流,堪堪将她淹没,明明一点也不饿,看着眼前食物,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她垂眸微微一笑,自己拿勺子,舀了一勺粥,开始吃起来,粥是当归红枣粥,本就是甜粥,沈清兰含在嘴里慢慢下咽,觉得那甜味溢满唇齿,一路往下,一直甜到了心里。 翡翠躲在门口嘻笑,“小姐要仔细牙疼哦。” 沈清兰瞪她,“红枣粥能有多甜,怎么就牙疼了?” “哎呀,别的红枣粥确实不太甜,但小姐这一碗就不同了,肯定是极甜极甜的。” “……”沈清兰反应过来,刷的红透了脸,嗔骂道,“好你个翡翠,居然打趣起我来,你还好意思说我?我看你才要小心牙疼呢,你这两天喝水都在笑,别以为我不知道,所有人都看着呢。” 翡翠捂着脸,扭头就跑了。 碧玉去了趟卢府,沈清兰本以为很快就回来了,谁知等了近两个时辰仍不见人影,顿时心急了,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卢鹏义半路劫走碧玉的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让翡翠快去找薛扬。 “让他去卢家寻找,一路寻找!” 翡翠也被她的神色吓得不轻,撒腿就往外跑,谁知外面正好走进一个人来,两人差点撞个跟斗,定睛一看。 “翡翠,你干嘛呢?这么慌里慌张的,尾巴着火了?” “碧玉,你还知道回来啊!你都把小姐急死了好嘛!一出门就不记得家在哪,真是服了你!” 碧玉听说沈清兰担心,也就不跟她斗嘴了,一路冲进去。 沈清兰见她总管回来,松了口气,诧问,“不就是问个话嘛,怎么去这么久?” 碧玉叹气,“原本是问个话,谁知被抓了丁,就走不成了。” “这叫什么话?”沈清兰没反应过来,脸上更是一惊,“谁敢抓你?是在回来的路上?” 碧玉忙解释,“不是不是,是在卢府,小姐不知,卢府现在没几个人了,前头卢老太太的丧事都忙不过来,婢子见了卢二小姐,遇上事就没法走了。” “遇上何事了?” “唉,说不巧也是巧,婢子赶上卢二小姐晕厥,她身边就一个小丫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婢子便搭了把手。” 沈清兰惊问,“怎的就一个人?对了,你刚才说卢府没几个人了是什么回事?” 碧玉连声直叹,“说来心酸,自从卢鹏义失踪,卢老太太就跟疯了似的,动辄重罚吓人,后来卢大人被停职,她就变本加厉,更为苛待下人了,陆陆续续跑了好些,卢老太太要卢大人派衙门的人追捕,卢大人不同意,如今府里剩余的没有几个了,都在忙着招待吊唁的客人,后院就顾不上了。” “唉,也是个可怜人。”沈清兰连叹不止。“那卢二小姐怎样了?” 碧玉兴致大涨,说道,“小姐,你说卢二小姐为何久病不愈?究竟生的什么病?” 第622章 困惑 沈清兰笑了笑,“生病?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其实,压根不是病吧。” “小姐猜的不错,哪有病能耗上半年多啊?”碧玉一脸严肃,“小姐,我这次去算是明白了,卢二小姐确实不是病,还是受伤留下的后遗症。” “受伤?小姑娘家在闺房里呆着,怎么受伤了?又怎么伤到……”沈清兰困惑。 碧玉立即打断,“那小姐您不也是在闺房里呆着嘛,怎么就这模样了?您想想您的嗓子是怎么坏的?” 沈清兰惊愕不已,“你是说,卢二小姐是被人……” “那倒不是。”碧玉轻叹口气,开始解释,“卢二小姐与小姐您这还是有些不同,要说……还和卢老太太一样,是因为自尽未遂。” “……”沈清兰情不自禁地坐正身子,脸色沉肃。 “卢二小姐先是跳水寻死,没死成,但是天寒地冻的,发了一场高烧,紧接着又悬梁自尽,又被及时救下,但身体到底垮了,尤其是投水高烧咳嗽,本就伤了喉管和肺,再这么一勒,那嗓子就坏了,加上她又不肯吃药,屡屡偷偷将药倒掉,如今……便成了这样。” 沈清兰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怔了半晌,方吸了口气,问道,“卢二小姐有什么过不起的坎,非要三番两次寻死?” 碧玉摇头,“这个,婢子也没打听到,只知道与卢老太太有关,那小丫头一提起卢老太太就咬牙切齿,说她害了自家小姐,旁的,却不肯多说了。” 沈清兰心里颇不是滋味,默然闭目,不再追问。 碧玉又道,“对了,小姐,婢子在路上见到了刘小姐和徐小姐,她们俩似乎在吵架,但是离得远,听不清楚。” 沈清兰没兴趣管别人吵架,摆摆手,让她自去。 一晃过去数日,沈清兰已能自由行走,除了那几处重伤不可用力之外,其余的倒已无妨,颈下依旧能看出指印,好在天气转凉,用丝巾遮一遮,也就过去了。 沈清兰坐在镜前系丝巾,翡翠撇嘴,“小姐这是第二次用丝巾遮挡了。” “呵,是啊。”隔着丝巾,完全看不见那几个指印,沈清兰缓缓抚摸,淡然一笑,“是啊,第二次了。” 一忍再忍,情分已尽,不会再有第三次! 碧玉进来,恰好听到两人对话,狠狠朝翡翠瞪一眼,伸手把她拽了出去,低声责备,“你傻了呀,怎么能重提那些恶心事?” 翡翠吐舌头后悔,“是我错了,我也是看到小姐的伤就气急了。” “都快要嫁人了,还这么没心没肺的可怎么办?二小姐就是个……”碧玉差点骂出来,话到嘴边,还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又强咽回去,劝道,“反正,那些恶心事就别说了,没得给小姐添堵。” “知道啦,知道啦。”翡翠认错挺快。 两人的对话,沈清兰隐约听得见,笑了笑,没做声,其实她自己并不很在意,有些人,有些事,烦多了、厌久了,也就看淡了,只是丫头们的好意她得领,反正,不用多久,邱氏等人就该走了,将来,再见不知何时了。 两人再进来时,果然闭口不言了,笑着脸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个半个月里,沈清兰一直素面朝天、衣着家常的养伤,突然收拾起来,自己都觉得精神抖擞。 “走走走,咱们去院子里转转。” 碧玉笑,“也好,小姐都快憋坏了吧。” 伤后第一次出院子,这不是小事,几个丫头闻言都围上来,准备前呼后拥,沈清兰失笑,“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我也不出远门,用不着这么大排场,若是累了,也就几步路回来了,碧玉和冬梅跟着就是。” 褪了暑热的园子舒爽极了,天高云淡,飞鸟掠空,树叶尚未飘落,半绿半黄,倔强地挂在枝头,淡金色的阳光与秋风结伴而来,透过枝叶,温柔在草地、石板、人身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圈。 沈清兰心情更好,若非行动仍有些僵硬,碧玉又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停念叨让她小心点,她大概忍不住要跳支旋舞。 忽闻前方隐隐传来又哭又笑的女声,沈清兰不禁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走到了两位姨娘的住处附近,那奇怪的声音正是齐姨娘屋里传出来的。 “小姐……”碧玉皱眉,“换个地方吧。” 沈清兰摇头,“该去看看才是。” 碧玉拦住,“小姐不知,齐姨娘最近疯癫得厉害,谁也不认得了,小姐去了也没用。” “总归是我的心意。” 沈清兰说完,坚持进了树木围成的小院。 红月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提了个药罐,抬眼看见沈清兰,讶异笑道,“小姐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能走过来?快进屋里坐。”她将药罐往旁边一放,引着三人进屋。 沈清兰看了眼药罐,刚要问话,红月忙解释,“这是给齐姨娘煎的药渣,婢子正准备去倒了。” “药可已服下?” “先是不肯,郭姨娘哄了半天才服下。” 郭姨娘听到动静从里屋迎出来,也是满脸惊喜,一把拉住沈清兰,嗔道,“这才刚好一点就到处跑,伤筋动骨可不是好玩的,要我说,得躺三个月才行。” “姨娘……”沈清兰苦着脸撒娇,“躺三个月,我非闷死不可。” “胡说,胡说,往后都不可说这些晦气话,小姑娘就应该说好听话,菩萨才会保佑。”郭姨娘双手合十,当空拜了两拜,才将她扶进去。 两人说了会亲近的话,隔壁又传来齐姨娘咿咿呀呀的唱歌声,声音枯哑,唱腔古怪,全不在调上,郭姨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沈清兰心底亦是一痛,她记得齐姨娘以前嗓音极好,自己小的时候没少听她哼童谣,谁知如今竟变成这样,默然片刻,轻声问,“姨娘,齐姨娘她……怎样了?” 郭姨娘哀伤地摇头,“唉,还能怎样?天天就这样。” 沈清兰起身,“我想进去瞧瞧,和她说几句话。” 第623章 反应 “那可不行!”郭姨娘倏的变脸,一把将她拉坐下,“小姐可千万别靠近,齐姨娘现在……不认得您了,她……她……胡乱伤人的,昨天红月去送饭,差点被打伤。” 沈清兰低头迟疑片刻,还是坚持道,“姨娘,我还是想去看看,毕竟以前……齐姨娘待我很好的,我该看看的。” 郭姨娘也在犹豫,良久,叹道,“我平时都锁着门的,就怕她哪会儿失控了,出来伤人,小姐坚持要看,我便开了锁,小姐就在门口看一眼,绝不可进去。” “……好。” 郭姨娘这才带着沈清兰过去门口,屋里的歌声又停了,静悄悄的好似无人。 沈清兰这才注意到门口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又冷又硬,触感叫人心酸,也不知道等会门开后,能看到一个怎样的齐姨娘。 郭姨娘把她拉到身后,小心翼翼地插入钥匙,她动作尽量避免发出声音,怕惊动齐姨娘发狂,卸了锁,推开一条门缝,她先自己往里瞅,确定没有危险了,这才招手把沈清兰拉到前面。 沈清兰心中紧张,透过门缝往里瞧,只见齐姨娘长发披散,看不清面,歪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姨娘……怎么,齐姨娘怎么不动?会不会是病了?” 沈清兰一着急,声音不由地提了提,吓得郭姨娘一把将她拽开,“啪”地就上了锁。 “姨娘……”沈清兰愕然。 郭姨娘吁了口气,“小姐可不要大声说话,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暴躁了。” “可是她现在不唱歌了,我怕她病了。” “小姐放心,齐姨娘只是累了,睡会儿,这些天,她都是这样的。” “……既是睡了,便不伤人,我再看一……”沈清兰说,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大笑,如此猝不及防,惊得门口几人都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现在,沈清兰也不敢再说“再看一眼”了。 郭姨娘领她回大厅坐下,叹道,“小姐也看到了,就是这样。” 沈清兰默然不语,心头酸涩难当。 从郭姨娘那离开,走了很远一段路,沈清兰都没回过神来,情绪一直很低落,直到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醇厚。 “清兰。” 沈清兰恍惚回头,只见卫长钧和陆新明并肩站在两丈开外,后面还跟着薛扬。 她晃了晃神,略略上前行礼。 卫长钧两步跨到她面前,盯着她打量一番,“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上还是很痛?” “没事,许久没出来了,看阳光有些眼晕。”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即使齐姨娘这事,卫长钧知道的恐怕比她还多,那她也不好意思显露。 卫长钧抿唇,“我送你回去。”不由分说地吩咐陆新明,“你先自己去找他,我稍后过去。”然后,拉过沈清兰多手就走。 “……” 沈清兰吓得抖了抖,下意识就往后躲。 卫长钧也愣了下,意识到自己失礼,轻咳一声将手松开,俊面泛红。 “走吧,你伤痛未痊愈,不能在外面待久了,仔细留下后遗症,将来入冬骨痛。” 沈清兰脸上已经燃起一丛火,又红又热,她尴尬地摇头,“碧玉送我回去就好了。” “碧玉?”卫长钧挑眉,看了眼碧玉。 碧玉眼皮一跳,尚未答言,薛扬突然上前笑道,“碧玉,我找你有事,咱们这边说。”拉着碧玉就跑了。 碧玉,“……” 沈清兰,“……” 陆新明,“……” 卫长钧这才又是一笑,“清兰,走吧。” 沈清兰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卫长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愿在园子里傻站着,只好接受现实。 “有劳宜威将军。” 幸运的是,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人,宜威将军也很老实,规规矩矩地陪在身边,连话都很少。 “抬抬胳膊,感觉如何?” 沈清兰不看他,动了动,“还好,轻缓些,便不痛。” “腿呢?走路痛么?” “也好,平时并不快走。” “清兰,我……”卫长钧还要再说什么,就见门房小丫头跑过来,“小姐,徐小姐来了。” 沈清兰想起自己回来第二天她就来过,但是被沈之潇拒见了,既然再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请她进来吧。” 卫长钧皱眉,看起来还有话没说完,不太愿意就这么回避离开。 小院子就在眼前了,很快徐嫣芸也要到了,沈清兰不想再拖拉,“子渊,我该进去了,陆公子不是在等你吗?” 卫长钧微微一笑,“他有他的事,不需我陪着。”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兰想起个事,询问卫长钧最好不过。 “子渊,陆公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他对我大姐究竟有几分情意?” 卫长钧笑了笑,眼睛里尽是温柔和戏谑,“怎么只操心别人的情意?倒不问问我的情意?” “……不要戏我。”沈清兰羞得扭头就走。 卫长钧拉住她,柔声道歉,“好好好,我不是戏你,是认真的。”眼见着小姑娘莹白透明的小耳朵都烧得红彤彤的,怕她再跑,赶紧打住,哄道,“我告诉你新明的事,陆家正在准备提亲的事,你放心吧。” “果真?”沈清兰大喜,连羞涩也顾不得,仰头对他展颜一笑,恰似春光向阳,鲜活明艳。 卫长钧看得一呆,忘了说话。 “沈姐姐!”背后猛然传来一声大喊,将他拉回心神,还没回头,先拧起了眉。 沈清兰满心欢喜为沈清菀,被一声喊破,知道是徐嫣芸来了,转身打招呼,这才想起面前还站着个卫长钧,且卫长钧还拉着自己胳膊,顿时僵住。 徐嫣芸的目光死死钉在沈清兰胳膊上的那只手上。 沈清兰反应过来,笑喊一声,“嫣芸。”红着脸拍开那只手。 卫长钧勾唇一笑,弯腰微微靠近,柔声笑道,“那我先走了,你别站久了,回屋好好躺着。”不等沈清兰说话,大步离开。 第624章 信件 徐嫣芸的目光跟着那只手挪开,继续追随卫长钧的背影远去,脸色苍白,似乎想哭,她看见了卫长钧刚才注视沈清兰时的明朗又温柔的笑容,也听见了他非常自然地贴近沈清兰耳边说的话,关怀备至,柔情脉脉,大概是她梦寐以求的最美妙的声音,可真的听到他对另一个人说时,却觉得字字如针。 沈清兰早就知道徐嫣芸倾慕卫长钧,如今被她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叹气又气恼,叹的是情不由人,她帮不了徐嫣芸,也……不想帮;恼的却是卫长钧,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嫣芸,咱们进里面说话。”沈清兰笑道,事到如今,先把客人招呼进去再说吧,总不能就在这空阔的园子里讨论刚才的事情吧? 徐嫣芸勉强收回目光,低头随她进院子。 沈清兰预料到接下来徐嫣芸必定要说些敏感话题,索性直接领进内室,关了门。 “来,喝口水。”沈清兰把丫头都挥退,亲自倒茶。 徐嫣芸双手捧着茶杯,一直没抬头,眼睛就看着碧叶淡茶。 “姐姐,我早就知道宜威将军喜欢你。” 沈清兰吸了口气,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这么直接了当,她睫毛轻颤,没有回答,起码,在徐嫣芸看来,这是默认了卫长钧的感情。 徐嫣芸的眼泪滚下来,“姐姐为何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沈清兰愕然,兴许可以说是隐瞒,但还谈不上欺骗吧? 徐嫣芸猛地抬头,“姐姐明知我……明知我对他有意,姐姐为何还要……还要抢夺?” 抢夺? 沈清兰瞠目结舌,张口就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解释什么?解释卫长钧认识自己其实比徐嫣芸还早?这不就成了示威和炫耀了吗? 她默然片刻,轻叹道,“嫣芸,我与宜威将军很少见面,他的心思隐藏至深,我如何有先见之明?又怎么能捕风捉影、擅自推测,然后四处宣扬?你若是我,又会如何做?” “我……”徐嫣芸哑口无言,泪落得更凶了,但没有再责问沈清兰什么。 “嫣芸,你我都是女子,怎么会不明白‘婚姻大事,决断于父母’这个道理?谁对谁有意或是无意,又如何呢?” 徐嫣芸松开茶杯,伏在桌上哭起来。 沈清兰抚摸她的后背,静静等待。 刚才的话并不很露骨,但已是她能对别人说得出口的最明显的表白了,也是她第一次对外人谈及卫长钧、谈及感情,只因她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认识这么久,相信徐嫣芸不是坏人,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徐嫣芸哭了一会,坐起来,满面泪痕,满面委屈。 “姐姐,你父母也认可他吗?” 沈清兰垂眸,良久,缓缓摇头,“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不认可”的,因为林氏确实很反对,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说得这么肯定,好像在害怕一语成谶。 不过,徐嫣芸自动理解成了“不认可”,她脸色微霁,吸了吸鼻子,试探着问,“那,姐姐对宜威将军……” 沈清兰早就猜到她有此一问,不想矢口否认,也不想直接承认,更不愿引来后续一连串的猜疑和追问,便拿定主意,面无神色地与她对视。 “……姐姐?” 这是不死心啊。 沈清兰无奈,只得斟酌后,叹道,“嫣芸,如果……我是说如果,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齐全,我能不嫁?” 其实,仍然没有明确答复,但徐嫣芸却像是得到了一个极为肯定的、满意的回答,一下子就释然了,双眼迸发热烈欢庆的神采。 沈清兰被这神采刺得心悸难安,知晓她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深究起来,谁能说这个误会不是因为自己存的一点私心造成的呢? 如果……如果将来,徐嫣芸因此受伤,自己也难坦荡荡说一句“与己无关”吧? “嫣芸,我有个建议……”沈清兰辗转纠结,最后做出艰难的决定。 徐嫣芸笑得轻松又真诚,“姐姐你说,我听你的。” 沈清兰咬咬牙,“嫣芸,你若真有此心,不如和你父母说出来,听听他们的意见,也请他们试试宜威将军的心意,成了,你一生幸福;不成,也好早点回头,你这么温柔可爱,有的是优秀的男子喜欢,早点换个人,也许就早点得到另一份幸福。” 沈清兰其实很不想说这话,让另一个姑娘主动去表白不说,还让人家父母主动去提亲,万一卫长钧抹不开面子同意了呢? 罢了,罢了,成不成的,自己又能如何?自己这么做,明着说是为徐嫣芸着想,可说到底,还是存了试探卫长钧的心思。 沈清兰一口气说完,忙灌了一大口水,趁势喘口气,缓和神色。 谁知徐嫣芸听完,毫无兴奋之色,反而像经了秋霜的花朵,整个都蔫了。 “姐姐你不知道,我父亲……试过的,他拒绝了。” 沈清兰默然。 “后来,在陆府那次,姐姐还记得吗,你们……你们俩……”徐嫣芸脸色又黯下去。 沈清兰讪讪想起旧事,记得卫长钧说要亲自去解释,经过如何却不知晓,她心念一动,道,“我也记得,当时莺儿走丢,我急得险些崩溃,多亏宜威将军找到。” “……哦。”徐嫣芸声音闷闷的,“我回家后,又让父亲去找了他一次,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父亲回来反而把我训了一顿,还说让我不要再胡思乱想,姐姐,我父母不会帮我了。” 沈清兰久久无言。 这时,翡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您的信!” “进来吧。”沈清兰笑。 翡翠扬手进来,将两封信递过去。 “咦,这么巧!”沈清兰接过一看,又惊又喜,方茹音和姜莺儿的信同时到达。 翡翠笑,“可不嘛,莺儿小姐同时寄了好几封信来,这一封是给小姐您的,还有给太太的、给二少爷的、给宜威将军的,收信地址都是咱们府上。” 第625章 母女 沈清兰“噗哧”一笑,这孩子,难为她小小年纪,写出这么多信,一个个都分开,实在有心了。 徐嫣芸还在,沈清兰再激动,也没有立即拆开看,就放在桌上,徐嫣芸瞟了眼,正看着那个“莺儿”,眼神暗了暗,轻声说道,“我现在很后悔,当初没有把婴儿接到自己家里。” “啊?”沈清兰困惑。 徐嫣芸抿唇不语。 沈清兰恍然大悟,她这是以为卫长钧看上自己,是因为姜莺儿住在沈家,以至于双方接触频繁,日久生情? 翡翠不知其意,却意外的一针见血,“莺儿小姐是孟小姐的表妹呢,徐小姐就算有心收留,徐太太也不会同意吧。” 果然,徐嫣芸白了脸,强笑了下,不作声。 坐不下去了,将杯里的茶喝到一半,徐嫣芸就告辞了。 沈清兰心里对她多有歉疚,准备亲自送到大门口,却被翡翠拦住,“小姐身上有伤,不能走太多路,让婢子送徐小姐吧。” 徐嫣芸愣住,沈清兰受伤了?她这才想起卫长钧离开时对沈清兰说的那句话,似乎也是提醒“少走多躺”,只是当时满心都是悲伤,根本没有深思,此刻再看沈清兰,惊觉她瘦了不少。 “姐姐,你……你怎么了?” 她颇为惭愧,来了这么久,竟然没有注意到沈清兰身体不适。 “走路快了,摔了一跤。”沈清兰笑了笑,摆手道,“丢人的事,你可别往外说。” 终归是家丑,何必说与外人知? 沈清梦再狠毒恶心,她与自己同一个“沈”字,荣辱休戚。 徐嫣芸忙表态,“姐姐放心,我不会说的,姐姐走路要小心,快躺着吧,我自己出去。” 沈清兰也不矫情,从善如流又坐下,让翡翠送出。 等徐嫣芸走后,沈清兰才又想起自己忘了问句话,上次她和刘娇芸一起过来,是约定的?还是到门口偶遇的? 算了,走都走了,下次见面再说吧。 接下来两天,沈清兰又有了新的盼头,她想起卫长钧说的“陆家在准备提亲”,就一门心思等消息,每天都要让碧玉悄悄去打听,以至于碧玉都笑话她。 “小姐,您也太操心了,又不是您自己的亲事,人家提不提亲,您这么焦急做什么?您让婢子去打听大小姐那边,婢子还不如催宜威将军呢。” “别胡闹。” 谁知道,等了两天,还没有等到陆家提亲的消息,邱氏却敲定了回分宁的日期,就在两天后。 沈清兰得知消息后,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心里却是既忧且喜,喜的是,厌恶的人终于要离开了,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回到舒服自在的生活,忧的是,陆大人已经任会州刺史,举家迁至,八字好不容易有一撇,沈清菀这一回去,两人离得十万八千里,还怎么结亲? “碧玉,你悄悄的去看看大小姐……” “婢子不去!”碧玉撇嘴就走,嘟囔道,“您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休息会,也不想想大太太当初做什么千里迢迢地过来,她可不是来避暑的,也不是来探亲的,就是来攀高枝找亲家的!像她这种算盘打得啪啪响、做梦都在嫁女儿的人,大小姐的亲事说不定早就谋划好了,再说了,成不成的,难道她就不走了?再不走,脸都踩地上了,好意思嘛?别人也就算了,二小姐还吃着咱们一日三餐饭呢!咱们老爷太太宅心仁厚,花着银子养闲人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养个仇人?” 沈清兰失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再提了。 冬梅端着药盘进来,招呼碧玉一起给沈清兰换药,许多浅淡的伤痕已经消失,但仍有不少纵横的划痕,触目惊心,现在抹的药已经变成止痒消痕,只是效果不是很好,上次卫长钧送的那盒极好的祛疤膏早已用完。 碧玉看着眼前白玉肌肤上的伤痕,心里直后悔,早知道就省着用上次的祛疤膏了,沈清兰这人手松,人又大方,有好东西从不藏着掖着,她知道丫头们常年做粗活,身上难免有疤痕,可哪个小女孩不爱美呢?所以就让大家都抹,结果自然是人人欢喜,可药膏很快就见了底。 当天晚上,林氏来了。 “这里,疼不疼?”林氏轻轻按她胳膊的伤处,问。 沈清兰如实回答,“母亲按得轻,不疼,要不您再使点劲?” 林氏瞪她一眼,哪里舍得使劲?摸了摸,放开,知道恢复不错,算是放了心。 “你大伯母她们要走了,你听说了吧?” “嗯。”沈清兰点点头,“我知道,母亲会处理好一切的。” 林氏微怔,怜爱地轻叹一声,抚摸她黑亮如缎的长发,“你这孩子,从未问过一句我会如何处理,心里便不觉得委屈吗?” 沈清兰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俯身趴在林氏腿上,“委屈啊,连着两次都差点没命了,哪能不委屈啊?我若是那没人疼没人爱的叫花子,便只能靠自己扑过去报仇解恨,可我有母亲啊、有父亲啊、有哥哥啊,就用不着自己操心了,有什么事不比交给您们更放心呢?您说是不是?” 声音从棉软的衣袖、披散的长发中透出来,轻柔绵糯,听得林氏心都软化了,泪水顿时盈目。 “是啊,当母亲的怎么能让自己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却无动于衷呢?二小姐……”一提到这个名字,林氏就下意识的皱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她做出这种事情,罪无可赦,她若不是流着沈家的血,早已投入监牢,以正国法;现如今,也是看在你祖母和大伯父的面子上,留她性命与最后的颜面,由胡泽带人送去祖籍古宅囚禁,再不可出来害人。” 沈清兰唏嘘一叹,未置可否,这个惩罚……说轻不轻叹,说重不重,毕竟,早在分宁时她第一次用剪刀扎伤自己时,老安人就让沈之铭把她送过去,现在她又三番两次行凶,换来的惩罚仍是如此…… 第626章 客套 林氏似乎猜出她的心思,补充道,“上次你祖母要送她回去,意思我明白,不过换个地方住一住,杀杀她的戾气,但衣食住行不会过于亏待;这次不同,由胡泽带人过去监守。” “我明白的,母亲。” 胡泽打小跟在沈良身边,忠心耿耿,虽然是个仆从,但情分上与沈家义子也不差什么了,且对沈家兄妹三人保护欲极强,沈清兰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偷偷跑出去玩,被一个街头混混盯上,准备拐骗,被路过的胡泽看见,一怒之下,把那混混打得只吊着一口气,然后扔去衙门,沈清兰当时吓得发了一场热,后来再也没偷跑出去了,但从那之后,胡泽却养成了个习惯,每次出门都东张西望,生怕看见沈清兰再跑出去被欺负。 所以沈清梦落到胡泽手里,可以说,这辈子虽生犹死。 林氏走后,碧玉才道,“婢子本来还觉得,二小姐这么狠毒,居然还可以留一条命,现在想一想,这下场也就罢了。” 沈清兰看她一眼,没说话。 反正人都要走了,林氏也摊开说了,碧玉就不再隐瞒,继续说道,“小姐还不知道呢,当时小姐坠崖的消息传到府里,胡泽二话没说,骑马就赶去了法泉寺,大半夜的一个人满山找,找了一天一夜,直到宜威将军送信报平安才停,后来查出是二小姐所为,胡泽直接冲到关二小姐的屋子,毫不客气踹了一脚,要不是大家拉着,胡泽克不管什么身份、也不管男女,怕是当时就要把二小姐打死,大太太还说要罚胡泽,说他是个下人,没资格动小姐,胡泽就说,他只认小姐您一个小姐,其他人谁敢欺负您,他见人就打,把大太太气得够呛,还是老爷顾着情面,把胡泽支到衙门去了,这些日子都不在家,他怕是还不知道二小姐后来掐您呢,要不然,哼哼……” 沈清兰心中热烘烘的,知道沈清梦这人这事在自己人生中就此落在帷幕了。 这夜里,秋凉如水,正是好梦时节,沈清兰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醒来后,气色好了不少。 徐昭亲自来送了八字,并约定好十日后下聘,消息送到小院,人人眉开眼笑,捉着翡翠打闹嬉戏,闹了一上午才罢休。 到下午,冷清下来,沈清兰又想起卢予瑶,再次打发碧玉过去探病,接着,沈之潇来看她,拿着一封信,兴冲冲地喊“妹妹”。 “什么好事这么高兴?”沈清兰笑。 沈之潇坐下来,接过妹妹递来的茶一饮而尽,笑道,“信啊,妹妹,你的信!你猜是谁写来的?” 沈清兰眨眨眼,“还用猜嘛,肯定是大哥啊,对不对?” 沈之潇又惊又泄气,把信递过去,“你怎么这么厉害?一猜就中。” “那是,我是神算子嘛。”沈清兰睡美了,心情好,拆信细看,笑得嘴角高高翘起,眼睛都眯了。 沈之潇有些发酸,“你说,以前你收到我给你写的信,也会这么开心吗?” 沈清兰“噗哧”一声笑,嗔道,“二哥,你还吃大哥的醋哪?你要是想知道我那时候怎样,去问问母亲呀,母亲还笑话我好几次呢。” “是吗?”就算还不知道林氏具体笑话什么,但肯定是自己所希望的,沈之潇立马就心满意足了,“那就好。” 沈清兰看完,问,“二哥,你何时寄回信?” 沈之潇道,“不着急,这回不用信驿,穆世子快回京了,让他带去就行。” 沈清兰吃惊,“穆世子回京?那华欣呢?” “这个却是不知。”沈之潇愣住,他一个男子,怎么会想到去了解一个姑娘的动向,“要不,我问问世子吧。” 沈清兰觉得可以,让沈之潇问,比自己开口要方便,顺便又让他打听一下穆老夫人的近况,是否也要一起离开。 这时,冬梅在门口说,“小姐,海棠姐姐来了。” 沈清兰愣住,海棠?这丫头跟着邱氏过来,说是老安人送给二房了,林氏把她留下,却是供了起来,没给安排任何活计,海棠也不作声,后来沈清兰说是让她过来自己的园子,说是这么说,这边更没事可做,时间长了,她又成了隐形人。 “快让她进来。” 沈清兰心里也在嘀咕,海棠隐身这么久,突然来找自己,是否与邱氏等人离开有关? 沈之潇见她有事,起身要走,沈清兰笑问,“二哥,莺儿的回信你写了没?” 沈之潇一拍脑袋,“还真忘了,妹妹你回信的时候,代我问个好。” “这可不行,人家可是分开给你写信的,你要回信,就得单独写,可别让一个小姑娘笑话了礼数。” 沈之潇苦笑求饶,“好好好,我写我写。”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我与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聊什么?给她讲大灰狼的故事吗?” 沈清兰听见,忍俊不禁。 海棠低着头进来,规规矩矩地行过礼。 “海棠,坐着说话。”沈清兰招呼。 海棠摇摇头,非凡不坐,反而跪了下来。 沈清兰困惑,弯腰来扶她,“你这是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必下跪?”这是犯了什么大错,才会一声不吭先下跪? 海棠无视她伸出的手,不肯起身,俯身在地上,“四小姐,婢子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 沈清兰心里不由得提起来,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几番死里逃生之后,她表面坦然,其实内心难免忐忑,于人、于事都要留个心眼,不会贸然应许什么,何况正在特殊时期,谁知道海棠会不会说出为沈清梦求情的话?毕竟她们在一起多年,情分总比自己多。 海棠沉默片刻,才说道,“婢子来会州时,老安人曾说让婢子留下,听凭太太和四小姐差遣,婢子惶惑不安,唯恐行差踏错,幸得太太和四小姐宽仁,从未怪罪,婢子感激不尽。” 都是些客套话,沈清兰静静听着,等她说到正事。 第627章 坚持 海棠本也不是个啰哩啰嗦的人,开场白说完后,就直接点明了来意,“听说大太太和几位小姐要回分宁了,婢子想求四小姐开恩,允许婢子还跟着回去。” 沈清兰讶异,怎么是这样的请求? 她问,“为何想要回去?是在会州不习惯?还是受了委屈?” 海棠忙摇头,“不是不是,没有委屈,是婢子想念老安人了,还想伺候老安人。” 沈清兰略略沉默,说道,“海棠,你对老安人一片忠心,我亦感动,你想回去照顾老安人,我理当成全,只是,当初老安人让你过来,也必定先确认过你的意见,想必你也说过心甘情愿、不会反悔的话,如今再回去,怎么和老安人交代?” 海棠额头抵在地上,声音闷闷地,“婢子从未离开老安人这么久,先前不知,来了才有体会。” “你先起来。” 海棠不动,沈清兰便也不说话。 海棠等了等,只好爬起来,站在面前。 沈清兰看着她,又问,“海棠,你与我说实话,是否这些日子受了委屈?说来是我的错,我说让你跟着我,可也忽视了你,你要是心里委屈,不妨直说,若是就这般回去,老安人见了你心疼,也要怪我待你不周,我将来怎么向老安人交代呢?” 海棠一听这话,又是惶恐又是感动,连连摆手,又觉得摆手不合适,便又行礼,“婢子没有委屈,婢子是……是……”刚开了个头,又咽了回去。 沈清兰早就知道海棠的请求另有原因,这才故意激她,果然说漏了嘴,即使只漏了一个字,彼此也已经心知肚明。 海棠又跪下了。 这一次,沈清兰知道她要说真话了,没有立即去扶。 “四小姐,婢子实在是没脸呆下去,老安人当初让婢子跟着大太太一起来会州,除了说让婢子留下,还叮嘱婢子看好二小姐,可婢子自从来到会州,就没法再接近二小姐了,婢子几次去找二小姐,都……都被叱走,如今二小姐一错再错,伤害四小姐,婢子没法再留下了,必须回去向老安人请罪。” 沈清兰一怔,“看好二小姐?何意?” 海棠似乎颇有迟疑,“二小姐行事癫狂,不按常理,老安人也知道,所以……总担心她会和四小姐起冲突。” 沈清兰心念一动,问,“那,二小姐为何会行事癫狂、不按常理呢?” “这……”海棠一滞,闭口不言。 沈清兰也不紧着催问,倒像是在自言自语,“问记得我在分宁时,二小姐虽然也有些戾气,但人情世故并不缺失,甚至比一般人还游刃有余些,怎么一年多不见,就性情大变,像是走火入魔了呢?莫不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事儿老安人知晓,你也知晓,大太太也知晓……” “四小姐!”海棠连连磕头,“您别说了,婢子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清兰冷笑。 海棠再次把头抵在地上,颤栗道,“四小姐,婢子不能说,下人不能妄议主子是非,不能泄漏……” “罢了,不说就不说吧。”沈清兰叹口气,把她拉起来,感觉她胳膊抖了抖,似乎微有闪躲之意,但到底没有躲开,“我不逼你说,这个原因就跳过去不说了吧,你刚才还说,你几次去找二小姐,都被她呵斥,可见你已经尽到你的责任,她想做什么,你管不了,便与你无关。” 海棠低头不语,缩着胳膊。 沈清兰突然觉得她很古怪,似乎从一进来,动作就有些古怪,蓦然灵光一闪,她一把撸起海棠的袖子,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她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又深又重,而且很多都没有愈合,一看就是新伤。 “怎么回事!” 沈清兰大叫,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沈家从未有虐待下人的先例,为何海棠身上会有这么多可怕的伤? 海棠不语。 沈清兰气得脸色煞白,拍案而起,“是沈清梦打的,是不是?你去劝诫她,被她打的,是不是?” 海棠咬着牙哭了。 “这个疯子!魔鬼!”沈清兰咬牙切齿,比自己当时坠崖后清醒过来还要气愤,一时又无处发作似的,对着海棠又气又叹,“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怎么不告诉我呢?” 海棠道,“婢子怎敢说?婢子失职,既没有看好二小姐,又没有保护好四小姐,哪有脸诉苦?” 门被推开,碧玉等人一齐冲进来,如临大敌,“小姐!怎么了?您刚才喊什么?” “……” 沈清兰喘口气,慢慢也平静下来,“没事,碧玉,你把我用的那些药拿来,给海棠上药。” “啊?”几个丫头都围过来,惊大了眼,接着迅速散开,打水,取药,忙活起来,反倒让海棠不知所措。 “四小姐,婢子不敢当。” 沈清兰叹道,“说这个做什么,你好好养伤,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海棠急了,坚持要走。 沈清兰心乱,摆摆手,“还有两天,你先养着,回去的事,到时候再说。” 海棠只好答应。 沈清兰让秋月送海棠回去,她们俩年纪相仿,都是在女主人身边待久了的,兴许会有共同语言。 碧玉等人围着沈清兰询问,沈清兰如实说了,她们都气得不轻。 碧玉问,“海棠坚持要回分宁,小姐放不放?” 沈清兰揉着眉心,“我没想好,我愿意她留下来,可她实在想走,我不能强留,但是她这样一身伤的回去,老安人见了,该怎么看我?看太太?” “又不是太太和小姐打的!” “话虽这么说,但终归是在会州受伤的,我们却都不知情,总有失察的过错。” “她瞒着不说,太太和小姐也不能天天掀她衣裳查看啊。” 沈清兰失笑,仍是不能解忧。 主仆几个大眼瞪小眼正发愁呢,突然见秋月气喘吁吁跑进来。 “出事了,小姐,齐姨娘把二小姐打了。” “啊?”大家都傻眼,她们俩怎么打到一起去了? 第628章 坦白 沈清兰起身,“什么情况?”沈清梦不是已经关起来,只等着后天启程吗?怎么还能打架? 秋月道,“听说是齐姨娘去找二小姐打架的,具体情况婢子也没来得及打听。” 齐姨娘……可齐姨娘也因为疯癫被锁起来的啊,又怎么跑出去了? “我去瞧瞧。” 沈清兰刚一迈步,就被几个丫头层层拦住,“那两个都是疯子,小姐千万不能靠近。” 碧玉道,“婢子过去了解一下,小姐在这里等着就是。” 秋月立即跟上,“婢子也去。” 剩下的冬梅和翡翠一左一右又把沈清兰按下,恰好厨娘过来,说是莫安拿了一些刚猎的猎物,新鲜的很,问沈清兰要怎么个吃法。 翡翠一听就眼睛发亮,连问有没有羊,不如烤个羊腿? 厨娘笑说,“有的有的,也有小动物,兔子野鸡什么的。” 翡翠笑,“今儿起风,有点凉,就该吃点羊肉,或烤或炖,都是美味。” 冬梅忙阻止,“慢着,小姐身上有伤,能否吃羊肉?还是小心些才好。” 翡翠恍然,吓得吐舌头,忙道,“不吃了,不吃了,羊肉是发物,我竟忘了,该死该死!” 沈清兰笑道,“无妨,羊肉最是温补滋养,就按翡翠说的,烤一些,炖一些。” 厨娘笑着出去。 过不多久,碧玉和秋月一起回来,两人都是一副古怪模样。 碧玉先说,“齐姨娘和二小姐真是打起来了,打得还挺凶……不,是挺惨!” “谁惨?”翡翠立即问。 “二小姐!脸都被抓烂了,啧啧,估计好不了了。” 翡翠“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大声道,“报应!活该!” 沈清兰一惊过后,很快平静,诧问,“两个关着的人,是如何到一起去的?谁开的锁?” “木棉。” 沈清兰蹙眉,“木棉是二小姐的丫头,这么做却是故意害二小姐了?什么原因?” 碧玉道,“婢子去的时候,太太正在审问木棉,木棉倒是直接承认了,至于原因,还真是让人猜不到,那个木棉可不是个普通丫头,她与二小姐是表姐妹,小姐还记得二小姐的生母姜姨娘吗?咱们在分宁的时候,她还跑过一次,被抓了回去。” “有些印象,但不记得逃跑原因了。” “是因为娘家,姜姨娘的娘家还有个哥哥,是个赌棍,父母死后,家里都被他赌光,妻子也不想跟他过了,三天两头闹着要走,那赌棍就想到姜姨娘,千方百计的打听过去,暗中联系上,又花言巧语说是另给她说了一门好亲事,让她带着家私回去,姜姨娘当时因二小姐屡次被责罚、亲事又没着落而绝望,真信了哥哥的话,准备带着二小姐走,谁知没逃出去。” 这缘故她隐约曾经听过,只是与己无关,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碧玉继续说道,“那赌棍哥哥不是个好东西,他打的好算盘,既要骗姜姨娘的私房钱,又说了下家要把姜姨娘再卖了,然后拿着两份钱财给女儿置办嫁妆,要不然,他的女儿也嫁不出去。” 沈清兰轻声道,“他的女儿就是木棉?” “是的,就是木棉。”碧玉点点头,“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姜姨娘被抓回去后关起来,再也出不去了,赌棍找的那个买姜姨娘的下家便按照约定时间找上门去要人,赌棍交不出人,又把定金花光,最后被打得奄奄一息,木棉也被拖走抵债了。” 沈清兰吸了口气,没想到那个沉默寡言、其貌不扬的木棉原来还有这种悲惨经历。 “后来呢?” “那下家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把木棉抢走后糟蹋了,又卖到窑子里,木棉不甘心,趁着龟奴不注意逃回家,却见那赌棍父亲已死,母亲不知去向,她怕再被抓回窑子,便自愿卖身为奴,一两银子卖给了人伢。” “……” “说来也是天意,老安人正好要为二小姐买丫头,见木棉生得老实木讷,就买了下来,木棉一开始并不知二小姐与自己的关系,倒也安安份份的,后来偶尔一次听到二小姐和太太吵架,才知道她们的身份,从此觉得不公平,认为自己家破人亡、受人欺辱,都是姜姨娘造成的,但姜姨娘已死,她便把仇恨延续到二小姐身上了。” 沈清兰唏嘘不已,“可她为何一直隐忍,直到这时候才做出这种事?”也只是想办法弄开两人的锁,让两人打一架而已。 “据木棉自己坦白,她知道二小姐有疯病,以前在分宁也做过故意刺激二小姐让她发狂的事情,可能,毕竟不是二小姐直接害的她一家,她并不想要二小姐的命,就是想时不时的刺激一下,让她人见人厌、精神崩溃。” 听完后,沈清兰久久不语。 这段时间连连出事,且多多少少与丫头有关,从为了家人被要挟的秋葵,到不顾一切想回家的红叶,再到受尽折磨想报复的木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痛和无奈。 红叶已经离开,秋葵会被带回分宁再处罚,木棉呢? “小姐?羊腿烤好了,现在给您送来吗?”门外突然想起厨娘的声音。 沈清兰回过神来,叹口气,翡翠去拿羊腿,“去吧,切好了端来,趁热吃。” 碧玉白了她一眼,“还记得吃羊腿!” 很快羊腿端上来,沈清兰就让大家一起吃,冬梅拘束不敢动手,沈清兰劝了两句,仍不好意思,还是碧玉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按着坐下,笑道,“你过来也时日不短了,咱们小姐是什么性子,心里多少有个数,做好自己的本分,忠心不二就好,私下里这种细节,小姐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不必太紧张。” 秋月拿着羊腿边笑边点头,“瞧瞧,还是碧玉这老油条最懂小姐的心,冬梅,你就照着碧玉做榜样好了。” 大家都笑起来,冬梅欲言又止,低头吃羊肉,刚烤出来的羊肉鲜嫩焦香,姑娘们关起门来吃得有滋有味。 第629章 安神 沈清兰素来晚餐吃得少,尝了几口就停下,提醒道,“缓着些吃,一会还有炖羊肉呢。” 碧玉讶异,“怎么又是烤又是炖的?” 沈清兰笑而不语。 翡翠讪讪,“我想吃。” 碧玉怒嗔,“翡翠!大晚上的你要这么多,不怕撑吗?是不是怕嫁到徐家没吃的,想在娘家吃饱了再嫁?”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爆发出惊天大笑,翡翠更是脸红得泼了猪血似的,烤羊腿也不吃了,跳起来就扑向碧玉。 沈清兰淡定的招呼秋月和冬梅,“来,边看边吃。” 等她们俩打完了,秋月和冬梅也吃到打嗝了,这会儿炖羊肉也刚好送到,碧玉吃不下去,翡翠却是兴致勃勃,又喝了一碗汤。 吃饱了喝足了,秋夜正好深眠。 沈清兰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旁边嘀咕。 “在说什么啊?”她睁眼看到碧玉和秋月。 碧玉过来,“小姐醒了,起来洗漱吧,正好翡翠去厨房了,一会就拿来早饭。” 沈清兰起身,自己穿上衣服,又问,“你们俩在聊什么啊?” 碧玉叹道,“今天早上,看守的丫头去给木棉送饭,发现她自尽了。” “啊?”沈清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发现的时候,衣裳穿得整齐,神态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应该是一心求死,无怨无悔。” 沈清兰沉默,一心求死?无怨无悔?是因为家破人亡、姜姨娘已死、沈清梦又马上要被一生囚禁,而她又在最后毁了沈清梦的脸,给了她最后的打击,因此心愿已了,生无可恋了? “太太怎么说?” “婢子还不清楚,要不婢子这就去问问。” “我去吧。”沈清兰坐在梳妆台前,她该走动走动了。 洗漱后,正好翡翠送来早饭,沈清兰喝了口粥,就去找林氏,林氏正愁得头痛,与赵妈妈絮叨,“最近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病的、伤的、疯的……现在倒好,还直接死了!我昨天也没说要把她怎样啊?怎么就要死呢?” 赵妈妈开解道,“她自己不想活了,与太太有什么关系?这事反正大太太也都清楚得很,不如就问问大太太的意见,该怎么处理吧?” 林氏哼了声,“她能有什么意见?” 沈清兰走进去,说道,“母亲,我觉得赵妈妈的话有道理,木棉是分宁过来的,她生前的坎坷与不平也都是因为分宁,现在却死在会州,确实应该让大伯母来处理,不管她什么意思,总得给个解决方案。” 赵妈妈欣慰点头,“小姐说得甚好!” 林氏揉揉眼睛,“罢了,我去吧。”连问沈清兰的来历都忘了,就自己走了。 好在赵妈妈还在,沈清兰也不一定非要问林氏。 “妈妈,这个木棉究竟怎么死的?” 赵妈妈叹道,“吞金,唉,这是决意要死,拦不住的,估计是知道回到分宁也没个好下场吧。” “一开始是说让她跟着二小姐去吧?” “是啊,大太太一开始是这么定的,木棉本是二小姐的丫头,按规矩是跟着的,她当时也没任何意见,可出了这事,便没法跟着了,她们俩在那,还不得打起来?哪里还能服侍二小姐呢?大太太就说要带回分宁去处置。” “母亲何意?” “太太没说什么,虽说是齐姨娘把二小姐抓伤的,但人尽皆知齐姨娘是个疯子,何况,齐姨娘疯得这么严重与二小姐还脱不了关系,所以大太太根本没法追究齐姨娘的过错;太太呢,也不想揽事,自从……唉。”赵妈妈摆摆手,不说了。 她不说,沈清兰也听懂了,自从大太太一群人来到会州,这府里就鸡飞狗跳,无一日宁静,林氏也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走,都走,反正主凶是分宁的丫头,受伤是分宁的小姐,巴不得邱氏领走,到了分宁该怎么罚怎么罚,与自己无关。 沈清兰点头,她也正是这么想的。 但木棉肯定不愿回分宁,或者说,她那也不想去,就想着死。 如今她倒是一了百了,但死在会州,少不得又牵连上林氏这一家子,好在有众人作证,不是虐杀,但以林氏的仁厚,总不能把尸体丢出去万事大吉吧? 于是,接下来这一天,林氏与邱氏协商,买了副棺材,让她入土为安,邱氏明天带着其他人离开。 忙完一天的事,林氏累得不行,“唉,我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赵妈妈递过安神茶,心疼地道,“太太仁义,天地神明都看着呢,好人有好报,太太必定福寿安康。” 林氏苦笑摇头,“我也不求什么富贵,但愿以后安安稳稳的,别再有这样乌烟瘴气的事就阿弥陀佛了。” 沈清兰在给林氏捶背,撒娇道,“您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啊,这就是上天赐给您的礼物。” 林氏“噗哧”一笑,差点把茶喷出来,“哎哟,你可真是大言不惭,你知不知道你从小到大惹了多少祸,我头发都让你愁白了。” “母亲……”沈清兰不乐意了,趴到她背上,嗲声嗲气地问,“哪有白头发?我怎么一根也没看见?母亲这么年轻漂亮,所以我也长得好啊,那我这么可爱,说明母亲也可爱啊,女儿都是遗传母亲的,您要是嫌弃我,那就是嫌弃自己哦。” “……” 林氏和赵妈妈都笑得肚子疼,一整天的烦恼和疲累都化作烟消云散。 “太太,宜威将军来了。” 冷不防一个声音打断屋里的笑声,也让沈清兰目瞪口呆,卫长钧来干嘛…… “那,母亲,我先走了啊。”她很自觉地站直,整整衣裳,一脸严肃走出去。 门外,卫长钧含笑看她走出来,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高冷形象,可只有他知道,就在刚才,也正是这个小淘气隔着门撒娇卖萌,一字字一声声,把他的心融化了。 第630章 身份 沈清兰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母亲就在屋里,她可不敢有任何小动作有花招。 可是,她不敢,卫长钧敢啊。 “兰儿乖巧可爱又漂亮,我不嫌弃。” 就在她擦身而过时,卫长钧突然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笑一语。 沈清兰像是被一个火把一碰,“嘭”地炸开,炸出一团熊熊烈火来,她头也不敢抬,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出了门才觉得浑身滚烫,太阳早已下山,秋凉随着暮色漫延,理当清爽入肤,哪来的火热呢? “妹妹,妹妹!”忽见前方有人喊她,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沈之潇,沈清兰正需要找个借口平复心情,赶紧招手跑过去。 “二哥!什么事?” 沈之潇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我刚从杨宅回来,这是穆老夫人给你的。” 沈清兰这才注意到沈之潇提着个篮子,盖着盖,看不到里面装的什么,似乎还沉甸甸的,“什么东西?” “你瞧瞧。”沈之潇笑。 沈清兰困惑的挪开一角竹编盖,愕然发现里面放着满满一篮子的李子,个个圆滚,红得发紫,都熟透了。 “穆老夫人给我的?”沈清兰讷讷,她这才想起杨宅的园子里种着好几株李子树。 沈之潇道,“老夫人拉着我夸你,夸了半天,你要不是我妹妹,我都要嫉妒了,啧,穆小姐真是好涵养,居然笑眯眯的旁听了半天,也没生气。” 沈清兰笑出来,心里也美滋滋的,转念又想到自己许久没过去探望穆老夫人,已经很失礼,可老人家居然还惦记着自己,连吃李子都不忘送来,顿感愧疚,心里连连自责,决意过几日登门。 “二哥见穆老夫人精神可好?” “尚可,只是近来忙碌。” “忙什么?”沈清兰困惑,老太太不是一向隐世闲居吗? 沈之潇道,“那天你不是问穆小姐是否回京嘛,我问了,这一回,她们都一起回京,穆老夫人也回。” 沈清兰怔忡,是啊,穆老夫人为父守孝已经三年,这会州再去可留恋之处,自然要走。 “这么说,穆世子和华欣千里来会州,其实是来接老夫人回去的吧?” 沈之潇想了想,“说是这么说的,老夫人年纪大了,从会州到京城,千里之遥,侯爷和夫人都不放心,因此让世子和小姐过来接,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听这意思,怀疑归怀疑,但也仅限于猜测,沈清兰就没追问了,再者说,穆世子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她也没兴趣知道 问多了反而不妙。 “对了,穆老夫人何时启程回京?”沈清兰想着在人家临走前去看望一次,可别扑了空。 沈之潇摇头,“还没定,要等黄公子腿上痊愈才能走。” “黄公子?”沈清兰愣住,想了下才忆起家里还住着这么个人,据说是卫长钧的朋友,看来,也是穆华景的朋友,也对,他们俩本就一起长大的,很多朋友应该都是共同的,不足为奇。 “原来黄公子是京城来的啊?” 沈之潇笑,“是啊,听说黄公子也是和穆世子一起玩到大的,就跟我和学昀一样,所以,这次他也和穆家一起。” 沈清兰在心里琢磨神秘的黄公子,眸光闪动,“这么说,那黄公子也是世家子弟吧?不知道是哪家的?” “……这个,我没问啊。” “那黄公子怎么独自一人跑到会州这边境来了?是来找宜威将军玩的,还是和穆世子爱好一样,四处游山玩水啊?” 沈之潇大笑,“还真被你猜中了,两者都有。” “……”沈清兰呵呵笑两声,又问,“那,黄公子的腿伤可严重?何时能痊愈?” “不严重,再躺两天就好了,所以穆世子他们才张罗着收拾东西准备走嘛。”沈之潇说完后,又觉得不太对劲,愣了愣,“妹妹你问这个看嘛,你见过黄公子了?” “没有,就是好奇,随便问一句。” “二哥爱吃这李子吗?我先拿回去洗了,再给你送些过去。” “不了不了,太甜。”沈之潇连连摆手,“你还是自己吃吧。” 沈清兰笑了笑就走,甜才好吃呢,尤其翡翠,就喜欢吃甜甜的东西,走出两步,回首摆摆手,做个噤声的手势,道,“二哥,刚才咱俩说的话,你别往外说,也千万别去问人家啊。” 沈之潇望着自家妹妹远去的背影渐渐融入暮色,他立于原地,陷入沉思。 别往外说,也别去问……真的只是姑娘家的不好意思吗? “小姐。”门房丫头跑过来,“小姐,卢二小姐的丫头来了。” 沈清兰讶异,“让她过来吧。” 一个小丫头提着个礼盒,低着头过来行礼,“沈小姐,我家小姐特地让婢子来想沈小姐道谢。” 沈清兰诧笑,“谢我做什么?我并没有做什么啊?” 那丫头道,“沈小姐几次让碧玉姐姐过去探望,都带去厚礼,又请了大夫为我家小姐治病,这些都是大恩大德,我家小姐感激不尽 让婢子先来道个谢,等她好些了,再亲自过来。” 沈清兰大惊失色,让碧玉带着药材过去探望是真的,但请医治病……从何说起啊? 她想立即否认,又怕吓着小丫头,心中困惑究竟是哪位神仙高人助人为乐还打着她的名号,不管怎样,能救人,就不是坏人,人家既然不愿透漏真实身份,应该是不方便,那自己不妨先暗查清楚再说。 她笑道,“这不算什么,卢二小姐太客气了,对了,卢二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丫头点点头,“看起来是好了不少,这两天咳嗽不像前些日子那么频繁。” “那就好。” 丫头留下谢礼就走了,沈清兰提着礼盒,心里百味陈杂,思来想去,没个头绪。 回到小院后,沈清兰先把卢家的礼盒放在一边 叫来翡翠,让她去洗李子,翡翠欢呼起来,很快就洗干净,用盘子摆好,招呼大家一起吃。 “真甜。”沈清兰咬了一口,顿如咽下一口蜂蜜似的。 第631章 脾气 “小姐。”碧玉突然低声道,“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沈清兰抬头一看,果然见沈清菀和沈清芝站在门口,惊笑起身,“大姐姐和三姐姐来了怎么不作声?快进屋里坐。” 丫头们也不好意思围在一起吃了,纷纷退出。 沈清菀和沈清芝讪讪入内,沈清菀笑道,“四妹妹这里热闹得很,我怕打扰了你们。” “大姐姐这么说就见外了,来得正好,吃李子吧。” 沈清兰以往有好吃的都会让丫头们送些过去给她们,但是受伤之后,再有什么,就不说送了,尤其卫长钧从外地快运了一些江南时令水果。一则,她自己难受得很、烦躁得很,哪有心思再顾全这些小细节?二则,她是个伤患,这种事情应该厨娘就安排好了,何须她事事亲为;三则,她确实是带有情绪了,但不是针对沈清菀,而是对沈清芝和沈清柳(沈清梦就不必说了)。 沈清芝当时来求情的那些话,虽说不至于让她很难过,但终究也失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分,沈清柳就更不必说了,自从被推下悬崖,沈清柳就再没露过面,说是腿痛,但沈清兰让碧玉去看过,也向大夫和服侍的下人了解过,就当时被石头撞了一下,敷了药之后,两天就正常了。 沈清兰为此心寒,自认从未亏待过这个小妹妹,相比其他姐妹,自己对这个小妹妹关心得更多,当时沈清柳在山坡摔倒,也是自己又背又抱,费劲将她带上山顶的,后来自己坠崖,在真相未明之前,凶手还是她的丫头,身为主子,连句惭愧的话都没有,实在是…… 沈清兰每每想到沈清柳,都难以置信自己的付出换来的竟是如此凉薄,她虽然不像沈清梦那般狠毒,也没有做出具体伤害自己的事情,但就是这种冷漠和回避,真真比沈清梦还要伤人心。 偏偏这种心寒,无法诉之于众,如果说出来,反而显得自己小心眼,可沈清兰觉得,自己很难释怀,又不想落人口实,所以什么也不送,免得单独给沈清菀会引人非议、送给她们所有人又心有不甘。 沈清菀本身就温和大方,说了句“谢谢”,没有多想;沈清芝就敏感多了,毕竟来会州这么久,经常吃到四妹妹送来的点心、水果,突然这几天没了,现在又眼睁睁看到她们吃,顿时就明白了。 “四妹妹,你……生我的气了啊?”她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水果。 沈清兰微微一笑,“三姐姐说的哪里话?这是怪我这几天没去找你玩吗?” 沈清芝一滞,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可要是否认,又说不出真的理由;要是承认,则更没道理了,人家伤着呢,该谁去找谁玩呢? “不是不是。” 沈清芝说不下去了,想吃个李子岔开话题,动了动手指,到底也没好意思拿,她这几天确实心虚,后悔自己被沈清梦忽悠,跑去求情,又不敢再露面,怕说多错多,殊不知,她这么一缩,才是凉了对方的心。 沈清兰笑了笑,把李子果盘往两人面前推了几寸,做了个“请”的动作,但没有说出来,看向沈清菀,“我听说大伯母和姐妹们准备明天就走,事出突然,可惜我行动不便,还有好些有趣好玩的地方没有陪你们去看看呢。” 沈清菀勉强一笑,“四妹妹的心意,我们都领了,事已至此,我再说别的都显得做作,只希望四妹妹尽快恢复,权且念着祖母健在,还肯去分宁走一走。” 这便将姿态放得很低了,婉转地将老安人摆出来,让沈清兰不要记恨,断了来往。 沈清兰听得很清楚,去不去分宁、什么时候去,这么大的事哪是她能做主的?沈清菀故意这么说,不过是在代邱氏和沈清梦表态认错,同时也希望沈清兰劝林氏喜怒,不要让沈家大房和二房一刀两断。 “大姐姐客气了。”沈清兰非常有礼貌,“分宁不止有祖母,还有大姐姐呀,远的不说,大姐姐成亲,我总要表一表做妹妹的心意吧。” “……” 沈清菀没想到她还能打趣自己,脸红之余,也放下了心,肯说这个话,起码感情还没到无回旋之境,只是,成亲…… 沈清芝在旁边越听越不是滋味,总觉得沈清兰所谓的姐妹情已经把她撇开了。 最终,半柱香工夫后,沈清芝实在无话可说,尴尬地在桌子下扯沈清菀的衣摆,示意她该告辞了。 沈清菀也很为难,她有些话想单独和沈清兰说,但沈清芝跟着来了,她不好意思再提,沈清兰也不会问。 “三妹妹,要不……你……” 沈清芝以前在分宁是个傲娇小姐,没心没肺地得罪人也不会多想,后来经历多了,也一点点会猜心思看脸色了,尤其这会儿如坐针毡,更加敏感,沈清菀刚一开口,她刷的变了色。 “大姐姐原来是要避着我说悄悄话么?那我先走吧。”她起身就走。 “三妹妹!”沈清菀赶紧拽住,脸色讪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正好也要告辞,咱们一起走吧。” 沈清兰原本也想和沈清菀说说她的亲事,但沈清芝已经闹起脾气,自然谁也没法留,只好送出去。 夜色很快吞噬两人身影,沈清兰站在门口,久久不动。 碧玉道,“小姐,秋风凉,还是进去吧。” 沈清兰摇摇头,“我想起个事,还得去母亲那一趟。” 走到林氏那小院门口,沈清兰止步,“碧玉,你先进去看看,看……太太忙不忙。” “……太太忙什么,小姐不能进吗?”碧玉困惑。 沈清兰笑两声,不说话,推她进去,下午来的时候没带碧玉,总不能说是担心卫长钧仍在吧? 碧玉不明所以,乖乖地进去,很快出来,说道,“太太和老爷在说话呢,知道小姐来了,让您进去。” 沈清兰脱口问道,“只有太太和老爷在吗?” 第632章 动身 碧玉一头雾水,“小姐要见的不是太太和老爷吗?” 沈清兰讪笑一声,跑进去了,反正天黑灯红,也看不出脸色来。 屋里果然只有沈良和林氏,两人对坐着在说话,沈良不知说了什么,林氏瞪他一眼,一副“随你”的模样,沈良则满脸笑容,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被林氏一个眼色打断。 沈清兰嘴角抽了抽,心说这又是说的什么不能让自己听到呢?装作不知,进去行礼。 “大晚上来做什么?”林氏问。 “来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啊。”沈清兰笑着滚到林氏怀里。 林氏拍她肩膀一下,却对丈夫嗔道,“你看,都满了十六了,还是这副模样,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 沈良笑道,“你放心,委屈不了她。” 沈清兰愕然,反应过来林氏不是跟自己说话,而沈良的回答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她爬起来,“父亲母亲在说什么?” 沈良正要说话,被林氏轻咳一声打断。 沈清兰,“……” 林氏强硬转过话题,“兰儿找我有事?” 沈清兰气闷,又被母亲当成孩子了,却也无奈,“母亲,您还记得海棠吗?” 林氏诧异,“你这是糊涂了吗?怎么问我记不记得?不就是跟着你大伯母来的那丫头吗?” “是她。”沈清兰解释,“海棠昨天来找我,想仍然跟着大伯母她们回去。” “为何?”林氏惊讶,“莫非受了委屈?” 沈清兰苦笑,“我当时也是这么问她,她说不是。”说完,把海棠那些话原样复述了一遍。 林氏沉吟,“她既然心意已决,就让她回去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海棠本身不错,只是出了这么多事,她心结太重,我们强行留下来,于她、于我们并无什么益处,倒不如由着她去,她在老安人身边挺好的。只是,若是老安人误会……” 沈良道,“无妨,我写封信,解释一下。” 有了沈良这句话,事情就此定下,林氏让春兰去通知海棠收拾行李,又去知会了邱氏一声,邱氏听说过,脸色更不好了,觉得海棠这一回去,就是把自己送过来的最后一点脸面都打回去了,但海棠是老安人跟前的,她虽是太太,也不好发作。 沈清兰办妥事情,又粘乎了一会林氏,起身告辞。 林氏却又叫住她道,“你身上的伤虽是不痛了,但伤筋动骨非是小事,还是少走动、多卧床的好,闲着无聊就做些女红,迟早是需要的。” 沈清兰睁大眼睛。 次日一早,邱氏等人动身。 沈清兰早早的过去给林氏请安,不出意外的见到了去辞行的众人,包括从舌灿莲花变得结结巴巴的邱氏,以及锁着脖子躲在沈清芝身后的沈清柳。 沈清芝本身心里就烦,沈清柳还扯着她的衣裳在后背蹭来蹭去,更加心烦气躁,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脑后没长眼,这随手一下正好打在沈清柳手上,不巧的是,指甲把她的手背划出一道口子,很快就见了血。 沈清柳吃痛,有不敢叫喊,咬着牙缩手,扯下衣袖遮住,自然不敢再拽沈清芝了,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沈良今儿去衙门晚一些,留下了给邱氏送行,就算沈清梦犯了再大的错,就算邱氏教育失败,大嫂终归是大嫂,她身后还有老安人和沈威,于情于理,他都该送个行。 沈清兰请完安,乖巧地站在林氏身后,正好对着沈清芝,将她和沈清柳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隐约看见沈清柳痛得拧了一下眉,但她躲在后面,不知道究竟打得多痛。 林氏在和春兰说话,问她是否把东西都搬到车上了。 妯娌回分宁,按规矩,林氏要有送行礼,何况,还有老安人那一份呢,沈清兰也备了礼,只不过,不再是和到来的时候那样分别送到各人手里,而是一整份礼,写上她的名字,与林氏的一起,直接装车了。 说了几句告别的家常话,众人就往外走,来的时候有多热闹,走的时候就有多尴尬,邱氏也明白这个对比,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僵硬。 沈之潇也在,但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在院子门口,沈清兰见到了海棠,她显然是故意等在这里,见沈清兰出来,悄悄把她拉到一旁行了个大礼,眼泪双流。 沈清兰轻叹扶起,“不用哭,也不用谢我,你求仁得仁,应该高兴。” 海棠哽咽道,“婢子辜负了四小姐的心意。” “你在这里陪着我,我很高兴;你回分宁陪着老安人,我一样高兴,谈不上辜负。我不能常侍老安人膝下,往后,有劳海棠多多用心了。”沈清兰说完,反倒向她行了个礼。 海棠吓得连退两步,直接跪下去磕了个头。 沈清兰扶起,又劝了几句,拉着她跟上众人,一抬头,只见队伍中的沈清柳在悄悄往这边张望,见她看过去,又慌乱避开眼神。 沈清兰装没看见,面色平静。 倒是沈清菀,本来跟在邱氏身后,渐渐放慢脚步,与沈清兰并肩。 “……四妹妹。” 沈清兰主动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大姐姐启程归乡是好事,我虽然不舍,也不敢扫兴,惹乱了大姐姐心绪,大姐姐到家了,记得给我写信,有什么话,仍与往常一样,望莫疏远。” 沈清菀回握她的手,眼眶泛红,“好。” 秋晨清凉,天高云淡,阳光浅浅的,被风吹散,几声鸟鸣啁啾,似乎也在高兴。 大门外,马车都是装好行李和礼物,扎得严严实实,原分宁带来的下人守在旁边,包括秋葵。 秋葵虽然不是推沈清兰坠崖的人,但她为了一己之私掩护沈清梦、自己替罪,也是大错,林氏怜她本是受沈清梦要挟利用,并非大恶之人,没有直接处罚她,而是交给邱氏带回分宁。 沈清兰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两辆马车,门帘窗帘都垂着,看不到里面,但看到胡泽牵马站在旁边,就知道车里坐着沈清梦了。 第633章 应允 胡泽见了沈良和林氏,过来抱拳。 邱氏见了他,不由得往后缩了下脖子,赶紧跟林氏说,“弟妹,那我们这就登车了。”似乎有点怕胡泽,其实胡泽长得很周正,高大挺拔,五官端正,一点也不凶神恶煞,但他当初一脚踹飞沈清梦的场景让邱氏至今心有余悸。 林氏点点头,“也好,时辰不早了,就不耽误了。” 邱氏松口气,到这份上了,道歉的话都不用说,赶紧走了才是上策,忙带着女儿们纷纷上车去。 等邱氏走后,胡泽才道,“老爷,太太,小的也出发了。” 沈良点点头,林氏又交代他照顾好自己云云,胡泽一一应下,一跃上马,又对沈之潇和沈清兰拱了拱手,没说什么,领着两辆马车离开。 至此,邱氏等人来来去去,终究落下帷幕。 沈良带着沈之潇去衙门熟悉公务、结交同僚,沈清兰跟着林氏往回走,刚刚送走亲人,即使相处得很不愉快,一旦骤然离去,仍会觉得些许空虚、唏嘘。 行至岔道口,沈清兰想到母亲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就准备分道,谁知林氏却把她叫住。 “你跟我来,有个事要跟你说。” 沈清兰估摸着她要提一提对处理沈清梦的旧事,跟着就去了,沈清梦都已经走了,还是被关了半个月、狠踹了一跤,又花了一张脸走的,不管她将来过怎样粗茶淡饭的日子度过余生,起码在路上这段时间不会太好过,又有胡泽在,沈清兰已经完全不在意她曾做过的那些疯狂、狠毒的事了。 恶有恶报,沈清梦已经得到报应了。 一口茶后,母女开始聊天,谁知林氏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以后出门,不管去哪里逛,都把碧玉两口子带上。” 沈清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林氏居然让薛扬跟着自己?记得以前,想让薛扬想跟着自己出个门都是让碧玉偷偷摸摸的去说,跟做贼似的唯恐被林氏知晓。 “母亲,您……为何这么说?”沈清兰想了下,还是试探着问问原因为好,免得自己会错意。 林氏瞥她一眼,“姑娘家出门在外不安全,丫头带再多,真有什么事也不管事。” 沈清兰明白了,这是认识到薛扬会功夫的重要性了,转念又想,外面不安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会州又要打仗了? “母亲,西羌又要来抢劫了吗?” 林氏困惑,“没有啊,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都没听你父亲说过。” 沈清兰松口气的同时更好奇了,“我是瞎猜的。” 林氏静看她半刻,沉吟道,“我听说穆老夫人要回京了。” 沈清兰心头一紧,回答就不由自主地小心斟酌,“我也听二哥提了半句。” “穆老夫人待你不错,此次一别,日后不知何时再见,你该去送行。” “母亲,我……” 沈清兰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明明在此之前,自己早就决定要去了,但自己愿意去,和林氏想让自己去,意义绝对不一样,她甚至不敢深思,就已经脱口而出,惊恐为难之情亦同时露在脸上。 林氏哪会不知女儿心思,嗔道,“怎么?穆老夫人还能把你一个晚辈怎么样不成?” “……” 沈清兰微怔,这话似乎有些弦外之音?可一年多来,早就被“穆家”弄得紧张兮兮的神经根本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林氏又冷笑起来。 “穆老夫人的厚爱、穆小姐的亲近,你都忘了不成?我平素教你如何做人?怎么连送个行都推三阻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推,沈清兰规规矩矩地答应,试探着道,“母亲说得对,我的确是该去送一送的,只是不知带些什么礼物。” 林氏道,“既是送行,自然送不得大件,要么送路途中轻便实用之物,要么就是贴身之物赠之留念。” 沈清兰讪笑,“那我做些松软的点心让老夫人在路上吃着顽吧。” 贴身之物赠之留念?那是不可能的!她倒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量,担心穆老夫人会拿她送的东西在亲事上大作文章,毕竟,以穆家的地位,想娶谁、不想娶谁去,根本用不着这些;只是,一则林氏曾表明的结亲态度是她心里最大的担忧,二则她也不想被穆华欣看见,节外生枝。 林氏轻笑一声,算是同意。 沈清兰又问了启程时间,林氏道,“后天卯时启程。” 沈清兰笑道,“既然是送点心,那便是新鲜的才好吃,我便后天一早起来做,再赶在卯时送过去吧。” “别误了时辰就好。”林氏知道她是不愿在杨宅久呆。 沈清兰得了应允,加上沈清梦也已离开,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都觉得鸟语花香、天高云淡。 虽说决意送点心,但那主要是给她们发达时间的小零嘴,总还得另外准备个什么,沈清兰想了想,开锁开箱,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碧玉宝瓶吊坠取出来,这宝瓶乃是极品碧玉所制,颜色阳绿透亮,形状仿的是观音菩萨掌中净瓶,瓶身上浅勾出杨柳枝轮廓,寓意平平安安,送给穆华欣合适;那么穆老夫人呢…… 沈清兰攥着宝瓶沉思片刻,灵光一闪,喜上眉梢,喊来碧玉,“你去看看库里还有多少做药囊的药材、香料,咱们抓紧时间多几个送给穆老夫人。” 碧玉笑道,“这主意倒不错。” 从会州到京城,一路往东、往南,途径数个州县,气候也各有不同,有的地方温度高,仍有蚊虫叮咬,老夫人年纪大了,受车马颠簸已经不容易,万一遇上降温变天,就容易生病了,要是佩戴个药囊,作用虽然比不得汤药,多少有几分预防安神之效。 碧玉去库房转了一圈,将几种药材香料放在桌上,笑道,“还差两味,婢子这就去买。” “让冬梅陪你去吧。” 碧玉应了,拉着冬梅刚出门,又折回来,大笑道,“小姐小姐,徐户书来了,正往太太那边去呢。” 第634章 来人 沈清兰一拍脑门,“我糊涂了,今天说是是徐户书下聘来着,快去把翡翠叫来。” 碧玉一扭头,直接就是一嗓子把翡翠叫进来,大家便围着她打趣,正好春兰进来,传林氏的话来打招呼,说是徐昭带着聘礼来了,一会就送过来。 翡翠羞得一直捂着脸,拿胳膊推碧玉,让她赶紧走,“不是要去买药材吗?还不快走?一会天都黑了。” 碧玉笑,“呸,午时还没到呢,哪里就天黑了?翡翠你别害臊,想一想当初是怎么取笑我的。”刚说完,就被翡翠一把推出门外,闩上了门。 徐昭在林氏那边坐着,沈清兰没过去,也没让翡翠露面,打发秋月和冬梅过去听消息,没多久,两人回来,还带着几个下人抬着聘礼一起回来的。 “来来来,翡翠,拿单子对一下,别少了。”沈清兰笑着打趣。 翡翠躲在屏风后不肯冒头,大家笑了几句便罢,沈清兰让人把东西直接送进翡翠的卧房去,又把翡翠轰走,“自己关起门来点一点数。” 看着翡翠羞答答离开,沈清兰才问,“选日子了没?” 秋月答道,“徐户书给了三个日子,问太太的意思,太太说是等问问小姐和翡翠再定,想必一会就要来找小姐。” 沈清兰颇为惊讶,没想到母亲这么开明,换做别人家,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能给配合差不多的仆人就不错了,哪还有这般待遇?定个吉日还要问问她本人的意思,虽然翡翠肯定不会反驳,也给不了任何意见,但当家主母肯说这句话,就很罕见了。 果然没多久,春兰又来,说林氏让沈清兰带翡翠过去。沈清兰去找翡翠,见那丫头正对着两口大箱子发呆,脸红得像是起了一场高烧。 沈清兰过去,笑道,“对清楚了没?实物与礼单是否一致?可别让徐户书骗了去,礼单上写得好看,送过来的却不是那回事,别不是要把你先骗过去?” “没有没有,都对得上,没问题。”翡翠立即跳起来维护。 沈清兰莞尔,春兰忍不住,哈哈大笑。 到了林氏房中,赵妈妈正拿着一张红纸乐呵呵地笑,沈清兰猜到纸上定写着三个吉日,便跑过去看。 翡翠红着脸向林氏行礼。 林氏招手让她自己也去看看,然后笑道,“我看日子都不错。” 一个十月十八,一个是十一月二十,还有个明年二月十二,沈清兰想了想,道,“眼下已经九月中旬,十月二十八这个太紧了些,怕是来不及。” 林氏点头,“是紧了些,十一月二十倒也……” 还没说完,忽见翡翠跪倒,轻声道,“太太,婢子选明年的那个,行吗?” 林氏失笑,“怎么?不急着出嫁了?” 翡翠顶着热辣辣的脸,小声道,“婢子想多陪陪小姐,想在小姐身边过年。” 沈清兰震惊之余更多感动,她最了解翡翠,这丫头单纯得很,春心未动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当喜欢上徐昭了,就一门心思傻乎乎地盼着出嫁,她该是很久之前就念想着了吧,可当喜事真的临近,却还记得要陪一陪自己。 “徐家离得也不远,你想我了就回来看看,不过几步路的事。”沈清兰把她拉起来,笑道。 林氏也点头,“不错,我看徐户书对婚事很上心,既然定下来就别拖了,你年前嫁过去,也可在徐家陪着徐户书和囡囡过个热闹年。” 翡翠低着头沉默,过了片刻才小声道,”奴婢听从太太和小姐的安排。” 最后林氏选了十一月二十,仍用红纸包了。 接着,林氏又叮嘱沈清兰,“尽快把嫁妆准备好,需要什么,和赵妈妈打招呼。” 从林氏院子里出来,沈清兰挺开心的,终于,两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都有了好的归宿,自己是真心实意为她们高兴,拉着翡翠在园子里逛。 翡翠心情复杂,跟在沈清兰后面,也不像平时一样话多热闹。 “怎么了?小妮子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反而扭捏起来?”沈清兰回过头来逗她。 翡翠撅嘴委屈,“婢子要走了,小姐也不难过,还这么高兴?” 邱氏等人走了,胡泽又带走几个送沈清梦,府里的人更少了,园子里清净不少,秋意一时间更浓,清风吹过,树叶层层变黄,飘飘悠悠地往下落,空气里都是清凉干燥的味道。 沈清兰拉着她靠在一块大石上休息,笑着反问,“怎么?我要是难过,你就不嫁了?” 翡翠红脸不语。 沈清兰作势要走,“那我去和母亲说一下,就说你看不上徐户书了,决定一辈子陪着我不嫁人了,咱们把嫁妆退回去就行。” “小姐!”翡翠顿时急了,一把抱住她胳膊,“婢子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沈清兰“噗哧”一声笑,“傻丫头!着急啦?哎呀,女大不中留呀!” 翡翠恍然自己被耍了,“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婢子不理您了。”捂着脸拔腿就跑了。 沈清兰倚在石头上哈哈大笑,很久没在园子里散步了,她也不追,乐得自在。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声音不大,但陌生的神还原还是让沈清兰吃了一惊,倏地回身,愕然见石头后两丈外站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是陆新明,蓝衫翩翩,衣摆迎风,很是清俊秀丽,只是眉宇之间隐隐愁绪;另一人却是眼生,看着年纪比陆新明大不了多少,剑眉入鬓,目如寒潭,高鼻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一身杏黄长衫,明明颜色鲜亮活泼,但不知为何,无法给人邻家少年的温暖感觉,反而奇异地觉得高雅清贵、深沉内敛,让人不敢放肆。 家中有客人?父亲居然不在家? 沈清兰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她没有上前,就隔着两丈的距离敛裙行了个礼。 “陆公子,黄公子。” 陆新明也遥遥地拱手还礼,欲言又止,旁边那杏衣男子莞尔,扬声笑道,“沈小姐,幸会。” 第635章 来接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身份,果然就是卫长钧那个受了伤的朋友,沈清兰不知他究竟京城哪家公子,也不欲询问,点点头,“黄公子近来可好些了?” 黄公子含笑答道,“多亏了沈大人、沈太太,鄙人已康复如初,倒是沈小姐,听说也身有威严股,不知可好些了?” “好了,多谢。”人家既然住在家里,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会听说一二。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沈清兰平静地回答,男女有别,她不想多留,“不打扰黄公子和陆公子了,两位请便。”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沈小姐请。” 沈清兰心说,这个黄公子倒是挺有教养的,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可能出身鸿儒世家。 走出没多久,就见一个熟悉的人迎面而来。 “清兰。” 沈清兰站住,“子渊,你怎么在这?” 卫长钧笑,“刚从军营回来,下午要离开一下。” “去哪……”沈清兰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自己拿什么身份询问他的去向,忙尴尬地转换话题,“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哦,我刚看到陆公子和黄公子在园子里,你是要去找他们吗?” 卫长钧也不知怎么回事,笑得眼睛里燃起两簇火,闪闪发亮,“我正是来接黄公子去杨宅的,杨老夫人明天回京,他跟着同行,今天下午便过去,省得一早上折腾。” 这是对沈清兰刚才的问话做了明明白白的解释。 沈清兰低着头,轻“嗯”一声,悄悄染红了脸。 “那你去吧,我走了。” 卫长钧笑,“我送你回去。” “不用。” “没事,这一路没人。”卫长钧已经自觉地站在她身边。 沈清兰想起上次他也非要送自己,结果被徐嫣芸撞见,这家伙有时候看着一本正经,有时候又根块牛皮糖似的粘住了就甩不掉,好在今天却是冷清,沈府本来就下人少,邱氏等人刚走,都忙着收拾院子去了,加上近来天气转凉,杂事也多,放眼望去,园子里真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也就由着他去了。 一路上,卫长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沈清兰害羞不敢看他,但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偶尔被看得实在憋不住就瞪回去一眼,但换来的是更加温柔又欢喜的目光,两三次之后,她便瞪也不瞪,看也不看了,免得这家伙脸皮厚,得寸进尺。 其实心里有话说,想问问他怎么会想到假借自己的名义给卢予瑶请医问诊,问他那个黄公子是何许人物,最重要的是,想告诉他,自己明天会去杨宅为穆老夫人送行,可话在嘴边辗转几次还是没有说出来,反而觉得自己矫情。 到了小院门口,沈清兰要进去了,卫长钧突然拉了下她的衣袖。 “清兰,我的生辰快到了。” 沈清兰怔住,是啊,这人每年都会记得自己的生辰,会千里迢迢地送来礼物,可自己从未对他表示过分毫,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一天,想来也颇为惭愧。 “子渊,哪天………” 卫长钧以指抵唇,笑着阻止,像个孩子保守秘密似的,“先不告诉你。” 沈清兰窘了下,只得又问,“那子渊可有想要的礼物?”她询问的问题,心里还挺忐忑的,自己能送的东西不多,他不会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卫长钧见她这么问,眼睛一亮,弯腰凑过来,笑得神秘,“有啊,我说,你就会给我吗?” 两人蓦然离得有些近了,话语像是就在耳边低柔徘徊,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头掩饰通红的脸庞。 “你给不给呀?清兰……”卫长钧目光烁烁。 沈清兰不知他想要什么,也不敢问,直觉告诉她,这人说的绝非寻常之物,自己没法点头或者摇头,索性扭头就冲进院子去了。 卫长钧在她身后含笑不语。 下午的日子过得紧凑,碧玉买了药材回来,沈清兰带着几个丫头一起做药囊,顺便拿翡翠的婚事说笑,七嘴八舌,十分热闹。 到翌日凌晨,天光初明,沈清兰就去了厨房,做了一屉桂花糕、一屉什锦糕,都是清香味甜、软绵绵的,老少皆宜。 沈清兰又去给林氏请安,林氏把准备好的礼物给她,交代说,“你代我向老夫人说句一路平安,对了,之潇昨夜未归,也宿在杨宅,你一会去了能见着。” 沈清兰不觉得奇怪,二哥与穆华景一向要好,必定是要送行的,这一点林氏也清楚,所以母女俩谁都没说让他早点回来的话,因为都知道他肯定要送出城很远。 怕去晚了赶不上送行,林氏也没多啰嗦,就摆手让她走了。 临出门时,沈清兰又想起林氏交代的话,便让碧玉去叫薛扬,自己提着食盒和礼物上车,到车前却是傻了眼,卫长钧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看着自己笑。 “子渊?你为何在此?” 沈清兰愕然,仰头看他,暗夜刚刚过去,天色湛蓝清澈,太阳还没出来,白云澄净柔软得不像话,他高高地坐着,像是坐在蓝色白云之间,垂首含笑,俊逸如斯。 她心剧烈地调了下,低头不看他。 卫长钧纵身跳下车,稳当当落在她面前,非常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食盒,“来,上车。” 沈清兰没动,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子渊,我要去杨宅,你早就知道,是吗?” “嗯,我特意来接你的。” 卫长钧把食盒先放进车厢,然后来拉她的手,沈清兰蜷起手指,不好意思地摇头,自己扶着车门上去,关键时候还是靠卫长钧隔着衣袖拉了一把。 碧玉和薛扬还没有过来,卫长钧却没有等待的意思,取出马鞭轻轻一甩。 沈清兰撩起帘子张望,不见人影,忍不住阻止,“碧玉去找薛扬了,咱们不妨……” 卫长钧回头微微一笑,“有我在,还要他们俩做什么?” “……” 马鞭一响,车就稳稳地驶了出去,沈清兰大惊,“碧玉见不到我会着急。” 第636章 经验 “不会,薛扬会告诉她的。” 沈清兰这才意识到,这人恐怕早就安排好了,碧玉迟迟不来也是被薛扬故意拖住的,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连沈府的大门都看不见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倒不担心穆家人看到他们俩在一起会生气、恼怒之类,反正亲事未成,也不可能成,人家不至于用“穆家未过门媳妇”来要求她,但终归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出门,身边跟着的不是丫头,而是个男子,自己心里也觉得难为情。 “子渊,你是故意的吗?” 反复思量过后,沈清兰隔着帘子问,她觉得卫长钧是有意在穆家人面前表现出与自己的亲近,以打消穆家再有结亲的念头。 帘子外传来卫长钧的轻笑,夹杂在均匀的马蹄声中,显得格外轻柔,“一部分原因吧。” 沈清兰困惑,“那还有什么呢?” “回头再告诉你。” 沈清兰觉得他今天兴致极高,从声音里都能听出飞扬舒畅的心情,这种情绪极易感染,让沈清兰也不由得在万千愁绪和不解中弯了弯唇角,他倒是高兴得很,可自己怎么办?就算不管穆家人怎么轻视自己,回家后总要面对母亲吧? 要是林氏得知自己今天连丫头都没带,就跟着卫长钧跑了,怕是会气死…… 赶到杨宅的时候正好,院子门口的一列马车已经装好行李,任妈妈正在分派几个几个随行的丫头仆妇分别做哪一辆车。 “哎哟,卫三少爷来了。” 任妈妈远远的就认出了卫长钧,笑着迎过去,她是穆老夫人身边的老管家,从小看着卫长钧长大,所以习惯叫他卫三少爷,而不是长大后才得到的军衔宜威将军。 “任妈妈,都收拾好了?”卫长钧勒住缰绳,让马车停稳,笑着跳下马车。 任妈妈笑,“早就收拾好了,正准备进去扶老夫人出来,卫三少爷怎么不骑马,自己赶起车来……”来没说完,眼就直了。 沈清兰听到任妈妈的声音,打起帘子露出脸,甜甜地打招呼,“任妈妈好……” 她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完,卫长钧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任妈妈,“……” 沈清兰,“……” 唯有卫长钧像个没事人一样,主动又自然的把车里的礼物、食盒都拎了出来。 这举动,让任妈妈和沈清兰更加目瞪口呆。 “沈姐姐!” 正在三人大眼瞪小眼之时,忽闻一声欣喜的呼喊,这让沈清兰看都不用看,就更无地自容了。 院子门口,以穆老夫人为首,站满了人,无数目光都落在手里拿着大盒小盒的卫长钧身上。 饶是沈清兰在路上已经想过自己与卫长钧同行会引来别人的目光,却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尴尬的场面,也不知道这么多人是否看到刚才卫长钧把她抱下车的一幕。 她硬着头皮丢开卫长钧,上前行礼,动作一如既往的乖巧和标准,还没说话,就被穆老夫人扶起来。 “老夫人,我……” 穆老夫人摆摆手,笑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了身体有恙,今日一看,确实瘦了,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老夫人挂念,已经大好了,老夫人……”沈清兰更愧疚了,自己很久没来了,老人却还惦记着她。 卫长钧上前,笑着打断她的话,“老夫人,这是清兰给您做的点心,一早做的,还热乎着呢。” 清兰…… 穆华景站在祖母身后,紧抿着唇,睫毛半垂,掩住眼神,不知在想什么。 与黄公子站在一起的沈之潇更是瞪大了眼,很不客气的遥遥瞪了眼卫长钧。 沈清兰觉得自己都要喘不上气了,脸上也不知用何种表情为好。 穆老夫人目光微闪,笑容不改,点点头,拉过沈清兰的手,“清兰有心了,特意做这些,真是辛苦了。” “老夫人不嫌弃就好。” 两人说了些话,穆华欣又过来叽叽喳喳,一百个依依不舍。 “这一别,又不知下次何时再见,沈姐姐,你什么时候去京城啊?沈家大哥不是就在京城吗?” 沈清兰莞尔,点头笑道,“好,等我去了京城,定找你玩。”说得毫不含糊,可谁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句玩笑话,父母尚在,姑娘也在闺阁,哪有个自己跑去找哥哥的道理? 因为路途遥远,行车要赶时间,沈清兰不好絮叨太多,与穆华欣一左一右扶穆老夫人登车,穆华欣又拉着沈清兰腻歪了好一阵,直到沈清兰也上车,一直送出城外,才无奈放她下车。 沈之潇果然是要继续往前送的,临走前又不放心妹妹,卫长钧开口,“我就送到这里了,送清兰回去。” 沈之潇欲言又止,但最终也只是摆摆手,叮嘱卫长钧务必保证妹妹的安全,口气颇有些不信任的感觉。 卫长钧挑了挑眉,沈清兰看得清楚,以为他不高兴了,要讽刺沈之潇几句,不由心头一紧,谁知他却极为好脾气的笑了笑,“好。” 沈之潇几未可闻地哼了声,看来还在记恨上次妹妹坠落山崖一事,好歹没在众人面前让卫长钧难堪。 一直没说话的黄公子突然从车窗探出脑袋,笑吟吟地看了眼沈清兰,向卫长钧挥手,“子渊,再会。” “抵京来信。” 众人分道别路,沈清兰望着一长队马车扬起漫天尘土,最终尘埃落定之后,马车也消失在视线之中,开阔平整的官道上行人寥寥,平野树木被初升的阳光镀上金色,晨风吹过,原本就半绿半黄的树叶在金光中簌簌作响、闪闪烁烁。 一行大雁翩翩从空中飞过,看起来,像是追着马车而去。 孤男寡女立于视野开阔之处多有不合,沈清兰不愿被人议论,没有久站,看不见了,也就转身上车。 卫长钧像是有了经验,立即上车,揽着腰轻轻一托,将她送上马车,动作轻快稳当,沈清兰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坐进了车里,再说拒绝的话已经晚了。 第637章 对话 “子渊,出门在外……”沈清兰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万一被人看见,还不知传成什么样。 卫长钧跃上车,笑着接过她的话,“出门在外注意影响?清兰放心,附近无人看得见你,再说,我是奉命保护你啊,名正言顺。” 沈清兰知道他指的是沈之潇临走时的交代,怕他心里不舒服,软声道,“我二哥的话,你别介意,他只是不放心我,并没有给你下令的意思。” “嗯?”卫长钧似乎很诧异,连马都不赶了,回身看了眼低垂的帘子,轻轻笑了起来,“我奉的可不是之潇的命。” ……啊?” 这下子,轮到沈清兰错愕了,不是二哥,那还有谁? 卫长钧似乎兴致盎然,眉眼生动,“一会告诉你。” 沈清兰一头雾水,要么就说,要么就不说,怎么还要一会再说呢?现在不能说? 她纳闷归纳闷,却没问出来,这种事催着问,总觉得别扭,再说,她刚送走穆老夫人和穆华景,心里还有些空虚和难过,没心情追着一句话想东想西。 说来也奇怪,明明血浓于水,邱氏等人离开时,她都没觉得多么强烈的离别之愁,而相识不久的穆老夫人和穆华欣,却让她觉得难舍难分以及歉疚。 到了沈府,卫长钧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自然之极地跟着沈清兰进了林氏的院子。 沈清兰,“子渊,你……你进去吧。” 她见卫长钧亦步亦趋地跟着,快要见到母亲了,不由紧张起来,自己就这么一起进去?母亲要是问起来,怎么答复? 卫长钧笑,“沈太太知道我们一起回来的,你何必回避?” 沈清兰也猜到林氏早知晓了,毕竟碧玉在家,这么大个事瞒不住,她叹口气,迟早要面对的,进去吧。 卫长钧低声道,“别怕,没事的。” 沈清兰瞪他一眼,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这一路来回就是碧玉和薛扬跟随,我也用不着这么忐忑了。可她生得娇俏甜美,明明没好气的一瞪眼,看在卫长钧眼里却是含羞带臊、娇媚无比,哪里是恼怒,分明是撒娇。 林氏在大厅坐着,沈清兰快步进去行礼,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等着挨训,谁知等来的却是林氏与卫长钧之间和谐的对话。 “伯母,清兰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吧?我本来想在带她在外面吃,又怕您在家久等担心,想着还是先回家来。” “子渊有心了,你也没吃吧,厨房里温着早点,我让人送去之潇那边,你凑合吃些。” “多谢伯母。” …… 沈清兰悄悄揉了揉耳朵,心说,自己是不是昨夜落枕压着耳朵了,以至于出现幻听了?林氏居然会对卫长钧这么客气的说话?没有怪罪他自作主张与自己相处,还容许他在家吃饭? 她揉了揉,又按了按,对话还在继续。 “……京城的回信约莫就在这一两天。” “等收到信再说吧,我也需要个确定的答复,你要是没事就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在之潇那休息,中午想吃什么,打发下人去厨房说一声就是。” “好。” …… 看来不是幻听,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清兰眼睁睁看着卫长钧行礼离开,林氏仍然没有对自己发怒的意思,更糊涂了,如果刚才的好脾气是因为当着外人给面子,此刻便没必要忍了。 “母亲,我错了,我今天……也是凑巧。” 沈清兰很聪明,在林氏面前,撒娇撒痴最管用,犯了错,哄一哄也就过去了,要是犟嘴顶撞,那就是捅了马蜂窝,麻烦大了。 林氏嗤笑,“你错哪了?” 沈清兰睁着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一脸无辜与可怜,只是不回答,她没法回答呀,难道要直接说:不该和卫长钧在一起? 果然女儿最能抓住母亲的心,这软绵绵的表情一露出来,林氏的脸也绷不住了。 “回去吧,丫头们都在等你吃早点呢。” “……” 沈清兰不敢置信,就算不暴怒训斥一顿,也该有几句声色俱厉地警告吧,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呢? 林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怎么,还要我送?” 沈清兰觉得林氏今天十分奇怪,有心打听点什么消息,又怕林氏再把卫长钧的事揪出来,不敢多问,便撒娇说累了,赖在这里不走。让春兰把早点送过来,就靠着林氏喝了半碗粥。 “翡翠的嫁妆你不回去准备?” 林氏推了推牛皮糖,没推开。 沈清兰笑,“碧玉有经验,这事她张罗就行。” 林氏指了指碟子里的牛乳小花卷,意思是让她也吃了,“你倒是省事了,也好,以后丫头们再有放出去的、嫁人的,你也都能轻松应对了。” 正好赵妈妈进来,递进来一封请帖,沈清兰凑过去看,说明天是司马家张太太寿辰,请林氏过去坐一坐,语气很客气,明说了不办宴席,只请了几位太太去喝杯茶。 林氏让赵妈妈去准备礼物,“办不办宴席是张家的事,礼物该怎么送就怎么送。” 沈清兰问,“我必须去吗?” 林氏没直接回答,“你怎么看?” 沈清兰想了想,“卢老太太刚去世不久,卢家正在孝期,卢太太和卢二小姐肯定是不会去的,徐判司太太兴许去,但徐小姐……未必去;主要便是母亲您和陆夫人了,陆家也没个小姐,我去了也无聊。” 林氏颔首而笑,“那便不去了,你的伤还没好利索,今天又坐了半天的马车,明天好好躺着。” 沈清兰忙答应,往回走的时候,居然又遇上了卫长钧,只是这一次,卫长钧也是往外走的。 “清兰。” “子渊,你要出去?” 卫长钧微笑,认认真真地解释,“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外面,营里只有胡大人,进入深秋,草黄水枯,西羌草原就断了天然粮草。” 沈清兰立即明了,每年这个时候开始,西羌的那些强盗们就开始打会州的主意了,也就是说,要开始一波又一波的攻防战了。 第638章 安慰 “子渊,你要打仗了吗?” 沈清兰小声问,情不自禁就揪起了心,她几乎就在一瞬间想起刚到会州就遇上的那次防守战,虽然自己并没有进入战场,没有亲眼目睹刀光剑影、马嘶人吼,但她经历过失去卫长钧的消息三天三夜、苦苦等候的煎熬,因此再一想起,就会不由自主地打颤。 卫长钧本来想逗一逗她,却见她脸色苍白,眸子里溢出紧张和担忧,心口顿时又软又疼,忍住将她拥在怀里的冲动,柔声道,“不会打仗,西羌正在内乱,但秋训和戒备是必须要做好的,胡大人一人忙不过来。” “无论何时,你要注意安全,不可冒险。” 沈清兰也知道他职责所在,遇战不可退缩,无数话语在舌尖辗转,最后也只能这般叮嘱。 “好!”卫长钧笑得特别开心。 沈清兰看他笑得灿烂,越发心酸,怎么这么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高兴呢?那自己以后多说几句吧,可下一瞬间,卫长钧的一个举动就让她羞恼得打算放弃这个想法。 只见他俯身凑过来,双眸流光溢彩、笑容明亮,“清兰这是在担心我、心疼我吗?放心,我还没娶上媳妇呢,绝对不会冒险。” 沈清兰扭头就跑,背后人的轻笑声顺着风传来,似乎不管多远都能无遮无拦地入耳,反复萦绕。 “不要脸。”她在心里悄悄骂,脸却红了,唇角上扬。 回去后,沈清兰才又慢慢琢磨刚才的对话,北关怎么就只有胡大人呢,不是胡佐也在吗? 沈清兰在家又躺了几天,把翡翠的嫁妆安排妥帖,吉日定下来,就是沈家挑的十一月二十日,照着碧玉的标准,林氏把翡翠的卖身契也给了她,放做自由身。 亲事定下来之后,翡翠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不再没心没肺的打打闹闹,每次都是含羞带臊地躲在其他人身后,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一开口就脸红,被碧玉指着骂,“翡翠你怎么回事?不就是嫁个人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躲躲藏藏、羞羞答答地干嘛?我告诉你啊,徐户书可不是薛扬,他有家有业,下人婆子好几个,还有个过继的女儿,你要是这副模样,嫁过去怎么当家作主、立主母威风,没得被那些老的小的挤兑死!” 一番话把翡翠吓住,嗫嚅道,“那我该怎样?” 碧玉捏了捏她的脸颊,气道,“白吃小姐这么多年好东西,光长肉不长脑子,我送你四个字:恩威并施,知道吗?你先前在徐家住了一段时间,对那些人也很熟了,不要自以为相处还不错就放松警惕,你以前是过去做丫头,又是个外人,人家是没必要挤兑你,你嫁过去之后就是女主人了,身份就和从前不一样,人家看你的眼光也会不一样。” 翡翠茫然,“如何恩威并施?给点好吃的哄一哄,或者骂几句、打几下?” “……”碧玉气得无语,“差不多吧,我跟你讲讲吧……” 沈清兰在一旁听着,也暗暗乍舌,没想到碧玉还有这个本事,怪不得府里上上下下无人不喜欢碧玉,薛扬那样一个热血男儿,也被收服得老老实实,说东不敢往西。 碧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翡翠蔫头巴脑地听着,觉得碧玉说的这些手段有些难,但还是哼哼哈哈地答应着。 “还缺两色线,你陪着我一起去吧。” 碧玉大概也是发觉沈清兰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传授“驭夫管家”的经验不好意思了,找了个借口,拉着翡翠出门去。 傍晚,两人回来,眼神闪烁、神神秘秘地钻进沈清兰屋里。 “小姐,徐家出事了。” “嗯?什么事?”沈清兰放下手中的书,下意识的就担心起徐嫣芸。 “徐家大公子被官府抓起来了。” 沈清兰吃惊,“他一个读书人犯了什么罪?” 读书人确实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也分心思正和心思邪,她对徐鸣轩毫无好感,甚至说得上是厌恶,因为他曾帮着卢鹏义做些有违道义之事,包括自己,也曾差点栽在他手里,不过奇怪的是,卢鹏义都消失这么久了,他怎么又冒出头来?是新犯的事,还是以前色旧案东窗事发? “具体不清楚,感觉挺严重的,徐判司一家都在鬼哭狼嚎,外头都在传,说什么的都有。” 沈清兰蹙眉不语,心中隐隐担忧,如果徐鸣轩真的犯了大事,会不会连累尚在闺中的徐嫣芸和准备明年参加科举的徐鸣玉? “你去看看老爷回来了吗?” 碧玉去而复返,“刚回来。” 沈清兰立即整衣前往,果然沈良刚更衣完,也正在和林氏谈徐家的事。 林氏说,“……这事谁负责审?你可别掺和。” 沈良应允,“陆大人是因为卢大人的事情才过来接手的,这一系列的事都是他在处理,我自是不会多言。” 林氏又道,“明天我去张府,了解了解情况。” 沈清兰进去行礼,听到对话,也没遮掩,直接就问起徐家的事,“父亲,徐小姐怎么样了啊?” 林氏嗔道,“抓的是徐大公子,又不是徐小姐,她一个姑娘家,自然是在闺房里呆着,还能怎样?” 沈清兰解释,“那会不会影响她将来定亲?” 林氏轻叹,“这就不好说了,要看徐大公子最后审出来是否有问题,要是无罪,便不相干,若是有罪,多少会受些影响的。” 沈良忙安慰,“目前还没定罪,你也别担心。” 沈清兰还想问一问徐鸣轩究竟是什么嫌疑,刚一开口就被林氏瞪眼打断,沈良也劝她,“这种事你莫问。” 沈清兰不死心,又缠了一会,对徐鸣轩的罪行仍是不得而知,就被林氏轰了出去。 到第二天,林氏去了张府,沈清兰在家躺得无聊,想起姚太太,许久没去看望,也不知她身体可痊愈了?准备去菡萏园走一圈,正准备出门,忽见门房小丫头跑过来,“小姐,徐小姐来了。” 第639章 笑语 徐嫣芸么? 沈清兰让人进来,自己重新换了衣服,来客人了,便没法出门。 徐嫣芸显然是哭过的,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一进门就抱着沈清兰淘淘大哭。 “沈姐姐,我好害怕。” “嫣芸先不哭,来喝点水。”沈清兰抚摸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示意冬梅把茶端来。 徐嫣芸抽抽嗒嗒地喝了两口,又哭起来,“沈姐姐,我大哥被抓起来了,因为大哥的原因,大哥被暂停职务,我不知道大哥到底犯了什么罪,害怕死了。” 沈清兰劝道,“现在审判结果还没出来,你别自己吓自己,再说你只是个姑娘家,天塌下来还有你父亲顶着呢,不久有事的,啊。” 在沈清兰的宽慰下,徐嫣芸渐渐止了哭声。 沈清兰没有立即询问详情,而是让冬梅又端来几样点心和水果,都是甜甜的糯糯的,徐嫣芸吃了些许,或许是甜品能让心放松和平静,她自己擦了眼睛,看脸色好多了。 “徐大公子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在会州引为美谈,怎么会被官府抓走?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沈清兰委婉地开口。 徐嫣芸摇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衙役是突然间把人抓走的,罪名却没说清楚,如今,家里乱成一团,大嫂更是哭哭啼啼。” “徐大人自己就在衙门,总该知道些吧。” “父亲也不知,反正说的挺可怕,陆大人又让父亲在家停职几天,回避此事。” 沈清兰问来问去,发现徐鸣轩这事确实蹊跷,似乎连个嫌疑罪名都没有,也可能是徐嫣芸不知道而已,见打听不出什么,沈清兰就不问了,只要不牵连到徐嫣芸就好。 她劝着徐嫣芸吃了些水果,徐嫣芸低着头久久不语,而后轻声问,“沈姐姐,宜威将军现在你家吗?” 沈清兰一怔,摇头,“不在,他回北关去了啊。” 徐嫣芸顿显失望,咬唇不语。 沈清兰猜想她今天过来的本意是想见一见卫长钧,求他帮忙,奈何扑了个空。她心里有点小别扭,不由得假设,如果卫长钧今天在沈府,自己便将徐嫣芸引到他面前吗?如果不知道徐嫣芸对卫长钧有那种女儿情思也就罢了,举手之劳,未尝不可,反正卫长钧帮不帮是他的事,自己做不了主又送了人情;可明知徐嫣芸心中所系,自己就情不自禁地变得小心眼。 好在徐嫣芸也没抱太多希望,她黯然起身,泪又滚下,“那我就回去了。” 沈清兰挽留了下,但对方摇头拒绝,她也不再多说了,亲自送了出去。 快到大门口了,沈清兰忽想起徐鸣玉,想问一声,最终还是忍住了,徐嫣芸一直想撮合自己和徐鸣玉,可别让她多心。 徐嫣芸走后,沈清兰回屋,也没了心思再去菡萏园。 又过一天,沈清兰去给林氏请安,刚出门没多远,忽见沈良和卫长钧并肩而来,两人有说有笑直奔林氏小院。 沈清兰大为诧异,这么大清早的,卫长钧跑来干嘛?他不是在北关吗?能有什么要紧事赶这个大早进城来? 眼看着两人进了前方院门,沈清兰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绕到小院后门,悄步进去,刚闪进院子,就被春兰逮住。 “小姐,您这是……” 沈清兰冲她眨眨眼,示意她别作声,而后提起又长又大的裙子,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春兰是来后院取热茶的,对小姐的偷听行为,表现无语又好笑,摇摇头,忙自己的去了。 沈清兰绕了一圈,来到客厅屏风后时,前头三个人已经谈笑起来,她堪堪听到卫长钧的笑语,“……这么说,沈大人和沈太太都答应了?” 沈清兰大感诧异,不知父母答应了卫长钧什么,下意识就竖起耳朵,更加仔细地听。 只听屏风外面,林氏轻轻一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再反对,只是心里仍然不安,怕兰儿跟着你受苦。” 沈清兰的脑袋嗡嗡地响成一片,什么?林氏不反对卫长钧的提亲了?是自己听错了吗? 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但沈清兰什么也听不到了,她被裹在巨大的喜悦中,仿佛沉溺在欣喜的海洋中,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却甘之如饴的被淹没…… 她恍恍惚惚离开林氏的院子往回走,被火烧火燎赶过来的碧玉拉住。 “小姐,您怎么都不跟婢子们说一声,自己就来了?太太是不是都责备婢子没服侍好小姐了啊?” 沈清兰摇摇头,露出一个梦幻般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挨了批评。 “走吧,回去吧。” 碧玉紧跟上,“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太太说什么了?” 沈清兰又是一笑,“没事。” 碧玉一头雾水,觉得小姐这个表情实在奇怪,决定把小姐送回去后,自己再去找太太请个罪。 进了自己的小院,沈清兰才突然说,“碧玉,我要再睡会,你们莫打扰,如果一炷香的时间内,母亲那边派人来找我,你就帮我回复,说昨夜里看书太晚,还没起身;如果一炷香之后来人找,你就答应了,再来叫我。” 碧玉顿时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小姐不是已经去见过太太了吗?这所谓的“还没起身”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没见着?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准备好好问一问,可沈清兰已经进屋关了门,看起来是真的准备安安静静地补个回笼觉。 冬梅端着早餐从院子走来,“小姐请安回来了?可以吃早餐了。” 碧玉指了指紧闭的门,“嘘”了一声,带她到一旁嘀咕刚才的古怪。 冬梅微微蹙眉,“既然小姐有安排,必定是预料到什么,碧玉姐姐,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打听打听。” “也好。” 沈清兰以睡回笼觉的名义把自己关在屋里,和衣躺在榻上,连眼都合不上,直愣愣地望着屋顶,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卫长钧和林氏的对话,每听一遍,就如同潮水涌上一层,挤压着胸口,逼得心脏剧烈地跳动。 第640章 态度 林氏的态度真的改变了?何时改变的?为何会改变? 沈清兰不停地问自己,乱糟糟地从一大堆回忆中寻找线索,却发现,激动之中的脑子毫无章法,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兴许真的只是在做梦,可望着窗外晨光明朗,这个梦也太……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兰还真的在一头乱麻中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将这两年来地细细碎碎在光影斑驳中重新回顾了一遍,依稀回到初识卫长钧时,那是去分宁的路上,自己被一对夫妇所骗,险些信以为真,多亏了卫长钧点拨,才恍然知晓是骗局;随后没多久,又在客栈相遇,他让莫安送药;在寺庙再次巧逢,自己不小心扭了脚…… 半梦半醒之间,记忆并不太连贯,也并不清晰,然而已经足够安抚她不敢置信的心,一点一滴注入灵台,最后竟然变成汪洋大海。 醒来时,沈清兰怔忡,原来,不过两年的时光,两人已经有过这么多这么多的美好回忆,那些曾经的一回眸、一话语,滋润到今天,都开出了满心的花朵。 门外有人对话,似乎是碧玉和冬梅的声音,听不清说的什么,但语气似乎很开心,还时不时夹杂着轻笑。 沈清兰睁开眼睛,躺着不动,依旧沉浸在回忆中。 门外说话的人似乎多了,过了会,门被推开,碧玉进来。 “小姐醒了?春兰来了,说是太太找您呢。”碧玉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多得都快盛不下。 这些早在沈清兰预料之中,不觉惊奇,但激动仍是不可遏制,在丫头们面前努力保持平静的表情,起身喊冬梅梳了头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氏那边去。 碧玉跟着,也不说话,自个儿呵呵地笑了一路,沈清兰知道她在笑什么,不好意思问,更没法和平时一样打趣,只装作没听见,大步在前走,只不过,要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青丝半遮下,两只莹白可爱的耳朵变得粉红,要是能摸一下,还是火辣辣的。 大厅里已经没有人,林氏独坐在内室,慢悠悠喝着茶,沈清兰进门第一眼就飞快地扫了眼,没看到沈良和卫长钧,知道两人已经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磨蹭着到林氏身边。 “母亲您找我啊?” 林氏将茶放下,似笑非笑将她打量一眼,“怎么?连早上请安都不来了?还要我来请你?” 沈清兰大惊,暗叫不好,今天早上本来是来请安的,只是见了卫长钧,就悄悄躲起来,后来神思恍惚就回去了,懵懵懂懂竟然把请安这事给忘了。 “母亲,我……我睡糊涂了。” 林氏看起来不准备放过她,依旧冷笑,“这么大的姑娘了,连请安都能给忘了?这亏得是在娘家,我还能遮掩一二,若是嫁出去,你连给婆母请安都能睡忘了,难道婆母还会帮你掩饰?” “……” “还有你身边的丫头,一个一个的都在做什么?就这么由着你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知道叫你起床?如此懈怠,是你纵容?是我宽仁?若是去了婆家,还是这般由着你胡闹,那还了得?” 沈清兰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她自己挨骂都好说,却不舍得身边丫头跟着受委屈,忙拽着林氏认错。 “母亲我错了,丫头们催了我好几次,是我自己秋来贪睡,不肯起来,您别怪她们,她们平时都很忠诚又用心……” 林氏扬了扬眉,“你不肯起来?罢了,我有不追究了,只是我这院子里今早发现了老鼠,你看如何是好?” ……怎么突然提到老鼠了? ——母亲这院子有老鼠? 沈清兰不知如何回答,“老鼠?” 林氏斜她一眼,抿一口茶,慢声道,“是啊,今天早上我和你父亲正在接待客人的时候,那老鼠就在屏风后细细簌簌的,哼。” “……” 沈清兰差点没一跤跌坐地上,揪着林氏的衣袖,瞠目结舌了半晌,苦着脸嗫嚅,“母亲……您知道了呀?” “哼。”林氏冷笑。 沈清兰尴尬到要死,明明自己很小心了啊,连呼吸不敢大喘气,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是不是春兰告诉您的?”她忍不住猜测。 林氏嗤笑,“还用得着别人说嘛?那动静……你是差点趴我屏风上了吧?” “……我……我没有。” 沈清兰再也没脸见人了,一把抱住林氏,把脸埋在她肘弯,任林氏摔胳膊,也不肯松开。 林氏便也不动了,盯着她红得发紫的耳朵出神,良久,叹出一口气来,像是把刚才那些嘲讽都叹没了,只遇上温柔和慈祥。 她轻声道,“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也不必再细说,只问你一句,这婚事,你该是同意的吧?” 沈清兰的脸在她衣袖上蹭了蹭,仍不松开,声音从衣袖中闷闷地、模糊地传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林氏都气笑了,“好一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先前顾家、郑家、穆家等那么多求亲的,怎不见你说一句父母之命了?” 沈清兰答不上来,便不作声。 好在林氏到了这份上,也没真的想为难她,嗔骂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罢了,心都跑人家那去了,我也不留了。” 沈清兰摇着她胳膊撒娇,“那母亲不要我了呀?” 林氏啐道,“要你作甚?趁早嫁出去也好,免得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招我来气。” “母亲嫌弃我了。”沈清兰越发的黏上来,说了一堆撒娇话,最后逗得林氏绷不住笑出声来,长叹一声。 “一年多来,子渊不停地提亲,是我执意不许,这门亲事,我一开始并不看好,至今也仍有些不安,只是他……一个男人能为你坚持这么久,着实不易,算了,我也想明白了,这世上能有多少完美的姻缘呢?绝大多数都是蹉跎过日子,要么日久成习惯,要么怨怼一生,我又怎么能保证,为你找的人就一定能带给你一辈子的幸福?想来想去,只要子渊肯对你好,你又乐意接受他的好,就是最合适的。” 第641章 礼物 林氏摸着她的头发,心头百感交集,这个女儿从小就引人注目,还在襁褓之中就有人提亲,十六年来,更是媒人不断,是她舍不得,又眼光太高,一心要找个最好的女婿来接替自己呵护女儿一辈子,相看过不少少年,私心里也将他们反复比较,出色的其实不少,奈何结亲路上总有各种阻碍,坎坎坷坷至今,选的人却是自己一直坚持反对的那一个。 或许,这世上真有姻缘天定一说? 沈清兰从母亲的胳膊上滚到怀里,脸上的羞红反倒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母亲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依恋和感恩,从小到大,她享受到的都是母亲的呵护备至,于婚姻大事上更是如此,因此深知母亲爱自己之深切,所以即使这么久以来,母亲再反对卫长钧,她也从未有过埋怨。 “母亲,您别说了,我明白。”她小声说,拉扯着她的衣襟轻轻晃。 林氏拍着她的肩,又道,“其实前些日子,子渊再提的时候,我和父亲差不多已经答应,只是还没有给明确答复,子渊诚意可嘉,然婚姻嫁娶,向来都是两个家庭的事情,若是开国郡侯和卫夫人没有肯定表示,我和你父亲也绝不会点头,今天早上,子渊收到卫夫人书信,便立即送了过来。” 沈清兰心口一跳,这么说,卫夫人也认可自己?她霎时回想起在分宁时见到卫夫人的情景,看起来确实不像厌恶自己,但也没显得多么喜欢,不过眼下心中娇羞又欢喜,顾不得深思了。 “那……母亲已经答复了?” “你以为呢?”林氏敲了她一下,没好气地道,“口头上是答应了,但三书六礼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且等着吧。” 沈清兰顿时糊涂起来,卫长钧现在北关驻防,虽说连个具体的职务也没有,可也不能说走就走,卫家在京城,千万里之遥,这三书六礼要怎么办? 想归想,这发愁的话她不能说,要不然就是恨嫁了。 她在林氏怀里拱了拱,只说饿了,一溜烟跑走。 林氏在她背后气道,“瞧瞧,这女儿竟是为卫家养的媳妇儿。” 碧玉在门口迎着,笑嘻嘻地说了声,“恭喜小姐。”就被她瞪了回去,然后觉得自己今天不太对劲,怎么这么矫情呢? “碧玉,我在园子里转转,你先回去。” 碧玉立即反驳,“那可不行,小姐身边不能没人。” “园子里如今没外人,我自己走一走,清净清净。” 沈清兰是害羞,不知道回去该怎么面对那些丫头们,平时打趣碧玉和翡翠时眉飞色舞,一点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现在轮到自己,就连句话都不敢听,恨不得躲起来不见人才好。 碧玉看出她的心思,捂着嘴笑了声,想邱氏等人已经回分宁去,齐姨娘门上挂了两把锁,养伤的黄公子也已经离开,这府里确实没有外人,也就放心的离开。 九月下旬,秋已转深,除了常青灌木,其余的已然尽黄,半在枝头摇摇欲坠,半在地上铺成一条金灿灿的地毯,南归的鸟儿几乎已经飞尽,倒是雀儿越发多起来,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菊花开得灿烂,在遍地黄叶的映衬上,越发如火如荼,不似春光,更胜春光。 沈清兰沿着铺满黄叶的石径路,漫无目的地散步,早点还没吃,可一点也不觉得饿,心里胀得满满的,无人可说,也无法言说,便只得一步步消磨在秋阳、秋风与秋叶中。 树旁有石,石后有亭。 沈清兰坐在亭中,靠在柱上闭目清心,再次将林氏刚才的话回味,记忆渐渐发散,将许多事情都勾连起来,这才发现,其实林氏的改变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了端倪,只是自己不敢置信,一直没有多想。 林氏会允许卫长钧随时住在沈府,出入园中;会对薛扬和莫安跟进跟出保护沈清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主动叮嘱沈清兰叫他们跟随;会渐渐的疏远穆家,回避穆家的提亲,会眼见着卫长钧接近沈清兰而不动怒…… 对了,那天去给穆老夫人送行,明明是要让薛扬跟随的,结果卫长钧突然出现,送过去又送回来,林氏既不震惊也不发怒,莫非是早有预料? 沈清兰猛然想起,卫长钧曾说他是“奉命保护”,奉谁的命?现在恍然,是林氏吧? 她不由得哭笑不得,原来自己才是被瞒在鼓里的那个人。 “清兰,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尽其温柔。 沈清兰倏地睁大眼睛,赫然见卫长钧就坐在身边,偏头笑着自己,目光如果一把星辰,在秋阳中熠熠生辉。 “……子渊。” 沈清兰曾无数次与他见面,都是坦荡荡,今儿却忽觉不知所措,仓皇低头。 卫长钧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轻声道,“清兰,今天是我生辰。” “啊?” 沈清兰立时抬起头,想起前两天他曾提醒过的话,更尴尬了,自己只知道是这几天,却不知具体哪一天,也并没有备好礼物,现在人家这是索要礼物了? 她小心咽了下口水,轻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卫长钧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轻轻笑出声,“清兰,今天早上,我已经得到我最想要的礼物了,不过,我还想让你亲自送给我一次。” “……” 一簇烟花在沈清兰脑海中炸开,漫天绚烂,她觉得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叫嚣,大喊着,“我已经知道他说的礼物是什么了!”,可仍然有个小小的意识在害羞的、倔强地发声,“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衣袖遮掩下,她攥紧手指,努力用平稳的声音问,“什么?”两个字而已,那耳朵已经快要滴出血来,红得诱人。 卫长钧屏住呼吸,小心地靠近,唯恐自己的动作会把她吓跑,他目光灼灼地注视她,在她咫尺之处,轻柔地问道,“清兰,我今天早上提亲了,你同意吗?” 第642章 急事 沈清兰不作声,起身就跑了。 这个问题,她肯定是没法回答的,也知道那家伙是故意说出来要看她脸红害羞的样子的,果然,顺风而来的,是一缕不绝的笑声,低沉又悦耳,带着难以遏制的满足。 回去之后,沈清兰谁也没说,碧玉也没跟人说,悄悄进来,又道了句喜。 虽然卫长钧开口提亲,林氏允了,但该有的过场还是要有,在此之前,沈家不会往外漏一个字。 但进程比沈家任何人想象的都快,当天下午,陆大人和陆夫人就双双登门了,夫妻俩分开行事,前后脚到达,陆大人更是把沈良直接从衙门拉回家来。 听到消息时,沈清兰正带着碧玉和冬梅在清点翡翠的聘礼,一手拿着清单,每念一样,让碧玉等人点数,小院的库房里,笑声不断。 “别的该买的都不差的,主要就是绣品,婢子们再赶着做十来日就够了。” “嫁衣呢?”沈清兰问,“我怎么看翡翠这两天都没怎么忙活,已经绣好了?” 碧玉翻了个白眼,“哪里就绣好了?压根就没绣,她求着婢子给她绣,婢子不同意,她便说,不如去绣坊买个现成的算了。” 沈清兰失笑,“这妮子也是懒得出奇了,连个嫁衣都懒得绣。” “何止是懒。”碧玉哼道,“她是有自知之明,她那绣功,绣个帕子、荷包还差不多,绣嫁衣是不成的,回头大喜的日子穿出去,多少人瞧着,她怕丢人,才不肯绣的。” 沈清兰笑个不止,摆手道,“罢了,难为她知道害羞,那你找个时间陪她去绣坊订做吧,不过,她既然不用做嫁衣,也不能闲着,枕头帕子都要她自己做。” 碧玉连连点头,“正该如此,就不能惯着她,好歹临阵磨枪练一练,回头到了徐家,总要自己做个针线,那时候岂不丢脸?” 两人说着话把东西清点完毕,出库落锁,却见秋月红光满面地走来。 “小姐,大喜。”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冒出个疑问,不会是林氏同意亲事的事漏出去了吧?毕竟还没有正式下聘,传得太早并不是好事。 “怎么了?”她有些紧张。 秋月笑,“陆大人和陆夫人都来了,为宜威将军提亲,要娶小姐呢。” 沈清兰这才震惊起来,她不是没想过,男方提亲,必定要请一位德高望重、又与两家都有些交情的人物为媒,这既体现男方的身份,也是给女方家的面子,在会州这地方,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陆大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但念头闪过,转又否决,因为陆夫人先前也曾看上自己,现在又为侄子为媒,一般人心里都会觉得别扭,借故推脱。 她想了想,“去听听陆夫人怎么说。” 秋月捂嘴笑了下,转身就走,又被沈清兰喊住。 “听仔细陆夫人是否提到大小姐。” “……”秋月这才明白沈清兰的意思,“婢子知道了。” 碧玉嗔道,“小姐,哪有您这样的,这是您的婚事呢,您倒老记着别人干嘛。” 沈清兰摇头,“不太放心,毕竟大小姐她们已经离开会州,陆大人既然已经调到会州,恐怕很难再会洪州,我真怕……又是一场空。” 沈府里主子少,下人也少,所以偶尔来个客人就特别打眼,何况来的是风头正盛的刺史大人夫妇,今天既不过节,也无宴请,夫妇俩却双双到来,无疑是件大事,因此,不仅府里上下都很好奇,就连那些个平时就爱关注上峰了解风向、及时趋利避祸的衙门同僚们也有不少听说了,纷纷打听。 秋月离开后,沈清兰也没心情再弄翡翠的嫁妆,都交给碧玉去,可翡翠也听说了,粘着不肯走,想陪着她说会话,被碧玉强拉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秋月回来,满面笑容地汇报打听到的消息。 “陆大人和陆夫人既是媒人,也是代表宜威将军的长辈,老爷和太太点了头,小姐的亲事定下来了。” 这些原在沈清兰意料之中,不觉得惊奇,只是当面听丫头说,还是有些害羞,低头喝了口茶掩饰,才又问,“他们说什么了?是否提到大小姐?” 秋月答道,“说了些家常话,婢子听着也不全是关于亲事的,有的是会州衙门的政事,什么秋收啊、赋税啊,还有关于西羌的,说是要做好抵御的准备,提前安抚百姓,勿使惊慌,哦,也说了大小姐的。” “说什么了。” “陆夫人询问太太,大太太对大小姐的婚事有什么讲究,太太只笑了笑,说,陆夫人与大太太同在分宁多年,说起来比太太还要熟悉,两家孩子相互也认得,倒是没听过特殊讲究。” 沈清兰就笑,邱氏在会州住了好几个月,陆夫人想问什么早就该直接问了,何必非等到正经亲家母走了,再来问旁人呢?说到底,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毕竟以前还提过要自己做儿媳,所以要提一提沈清菀,表明心迹,过去的事已经放下,谁也别再耿耿于怀了。 林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当初相中穆华景时,卫长钧表现再殷勤,她也不会考虑;如今既然决定选择卫长钧,穆华景便也退后,何况两年前初有好感的陆新明?陆夫人这一举动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陆夫人既然问了,林氏就要回答,沈清兰知道母亲不愿参与到邱氏那边的事情,唯恐说多了,将来婚事不成,邱氏又赖上,只得给个模糊的答复。 “知道了,没事了,你们都出去该干嘛就干嘛吧。” 陆夫人既然当着大家的面询问起沈清菀,可见是真的在准备提亲了,只要有心,路途不是问题,沈清兰安下心,提了本书,靠在榻上翻,也不知看没看进去,嘴角上扬,似乎含笑。 秋月还没走,冬梅又来报,说徐嫣芸来了。 沈清兰奇怪,这个时间了,出门逛街也来不及了,她又有什么急事呢? “请进来吧。” 第643章 过场 徐嫣芸进来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显然是跑着进来的,鬓角头发有些凌乱,应该是被风吹的,眼睛泛红,神色都是乱的,不等秋月和冬梅走远,就脱口问道,“沈姐姐,陆大人和陆夫人今日登门,是给宜威将军提亲吗?” 沈清兰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忘了她?敢情徐嫣芸急匆匆跑来,是为了确认啊。 “我知陆大人和陆夫人来过,不过不知来意。” 徐嫣芸的冒昧登门和直白询问十分失礼,但沈清兰念及两人大半年来的情谊,并不想给她难堪,还是真诚又温和地回答,她亲自倒了杯水递过去,“嫣芸,先坐下来,喝口水,咱俩正好说会话。” 徐嫣芸站着不动,不坐亦不接茶,就那么看着沈清兰,眼睛越发红了,她张了张嘴,好一会才发出低哑颤栗的声音。 “沈姐姐,我该恭喜你……” 沈清兰握着杯子的手一下子无力地垂下,杯子接触桌面时晃了下,溅出几滴水,她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水珠,心里难受得很,像是被人拧成一团,皱巴巴地喘不上气。 “嫣芸,你坐下来。” 她吸口气,继续轻声道,在与卫长钧相识的这两年里,也曾见过、听说过好几个女孩子倾慕卫长钧,高贵如明玉公主,骄横如杨念君,丑恶如梁婉然……她都能平静的应对,唯独这徐嫣芸,不由得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辜负了这份信任。 面对沈清兰轻软的再次邀请,徐嫣芸摇摇头,反而后退一步,“不坐了,我就是太冲动了,来确认一下,既然已经确认,我就该走了。”说完,转身冲了出去。 沈清兰立即喊碧玉,“快追上去,送徐小姐回家,要看着她平平安安进家门。” 碧玉反应飞快,撒腿就跑出去了。 沈清兰坐在桌边看着那杯徐嫣芸碰都没碰的水发愣,定亲的喜悦因此一扫而尽。 冬梅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轻手轻脚地进去,给她续了杯热茶。 “如今天气凉了,小姐多喝些热水。” 沈清兰木然点头,低头喝了口,无声地叹了口气。 冬梅轻声问,“小姐是因为徐小姐爱慕姑爷而烦心吗?” “嗯……嗯?”沈清兰随口应了句,紧接着反应过来,忙道,“什么姑爷?不要这么叫。” “媒人已经登门,老爷太太也许了,不就是姑爷了?” 沈清兰捂着脸,“还早着呢,先别叫,让人笑话的。”一则,徐嫣芸刚才带来的阴影还未散去 二则,这亲事来之不易,坎坎坷坷过了两年,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变化? 冬梅来得晚,不知以前的起起伏伏,便也猜不透她这许多心事,但徐嫣芸的事她都看在眼里,斟酌一番,说道,“婢子觉得,小姐不必把徐小姐这事看得太重,以免迷失自我。” 沈清兰诧异看她。 冬梅接着说道,“小姐您想,姑……宜威将军这么优秀,爱慕他的人必定不少,除了徐小姐,肯定还有别人,小姐要都为她们着想,哪里顾得过来?就算徐小姐与小姐要好,那也不行啊;再者说,小姐也有诸多爱慕者,难道宜威将军会因为过意不去就把小姐您拱手让人吗?婢子看宜威将军与穆世子也挺要好的。” “……” 这个逻辑……沈清兰笑了笑,她知道这当然不可能,她不可能放手,卫长钧也不会,如果不是彼此的坚持,根本不会走到今天,只是,冬梅说的挺有道理,感情原本就是自私的,除了一句“抱歉”,无需多言。 她笑,“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开解。”着实没想到,一向内向寡言的冬梅也能说出这种一针见血的道路。 冬梅憨然一笑。 正好春兰过来,站在门口禀报,说林氏让沈清兰过去一趟,没说去做什么,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清兰来到林氏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对话,是林氏的声音,“……这事儿你别插手,总要卫家给个说法,开国郡侯位高权重是不错,但兰儿是我掌上明珠,这亲事含糊不得,要是没有诚意,那便罢休。” 沈清兰吓一跳,难道陆夫人提了什么看清沈家的要求? 她犹豫片刻,推门进去,既然亲事已经不是秘密,有什么不合适的也应该摊开来说明白。 “父亲,母亲。” 沈良皱着的眉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舒展,招手笑道,“兰儿来了,来来,坐下。” 沈清兰心情忐忑,暗自猜测两人叫她来做什么?按理说,既然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媒人走后,父母的确是会知会她的,但刚才门口等到的那句话又让她觉得心里没底,总觉得还有变故。 林氏是个直性子,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利索,沈清兰一坐下,她就说道,“下午,陆大人夫妇来了,为宜威将军做媒,我与你父亲认识宜威将军已久,觉得这亲事可以,便做主应了。” 沈清兰细如蚊音地应了个“嗯”,低头不再吭声。 林氏也知道姑娘家害羞,这般模样便是答应了,想想也是,自己女儿心里想的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早就心知肚明,刚才这话,不过是个过场。 “不过,有一事为难。”话锋一转,林氏锁眉道,“咱们在会州,卫家双亲都在京城,相隔千里,有些礼节……” 沈清兰明白了,所谓礼节,就是三媒六聘,其实,这些古礼已经几乎无人遵守了,尤其是这种两地遥远的嫁娶,实在有心无力,卫家不缺钱,幼子成亲,聘礼必定丰厚,但是要从京城运送到会州,十分费劲,同样,林氏也为唯一的女儿早就准备好嫁妆,先前放在申州,来到会州后,陆陆续续的用了好几个月,才堪堪送齐全,这要是再折腾到京城去,又得好几个月,那边只有个沈之逸,既不懂、又忙得很,接收、安置都成问题。 沈清兰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吧,她主要是担心卫家的态度,若是卫家并不乐意这门亲事…… “陆夫人怎么说的?” 第644章 心事 林氏摇摇头,“陆夫人说,她只是个舅母,很多事情做不了主,毕竟宜威将军父母都在世,如果她和陆大人代办的话,也不合适,但要是每一道程序都去京城往返一圈,又太麻烦,起码,时间太长。” 沈清兰听出这话只说了半截,不知道是陆夫人本来就点到为止呢,还是林氏没再往下说,但这不妨碍她听明白了,陆夫人想询问林氏的意见,能不能把三书六礼的程序省一省,便宜行事,但陆夫人自己也说了,她只是个舅母,做不了主,更不可能自作主张简化三书六礼,这肯定还是卫夫人的意思。 不过,从林氏先前那句话来看,是不乐意的。 沈清兰垂着眼帘,没做声。 林氏看她一眼,微微一皱眉头,也没吭声。 沈良轻咳一声,笑着缓和气氛,“兰儿,你母亲呢是心疼你,怕你将来嫁到卫家去被人看轻,这三书六礼虽然现在大部分人家都不讲究了,但到底是古礼,要是卫家肯严格按照古礼迎娶你,你脸上也有光,以后也会让人高看一眼。” 沈清兰点点头,轻声回答,“我知道的。” 林氏轻哼,嗔道,“你知道什么?卫家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处处都是规矩,你若是连进门都不是正经礼数娶进去的,还不知怎么被人耻笑呢,京城和会州离得远是没错,卫家要是有心,天大的难事都能办好,不过是多花几天时间,这也不着急,左右你年纪还小,不急着成亲。” 沈良忙提醒一句,“子渊年纪不小了。”刚开口就被林氏一眼瞪住,便笑了笑,也不说了。 沈清兰有些心乱,任父母说什么,她只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没别的好说,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林氏也没指望她发表意见,只叫她来听一听,知会此事,就摆手让她回去。 沈清兰回到自己房中时,碧玉还没回来,秋月等人纷纷围上来,本想问东问西,但见她脸色并不像刚订了亲的害羞,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都很知趣地闭了嘴,改成端茶倒水送水果。 沈清兰揉揉眉心,又叮嘱几句让翡翠抓紧时间做女红,便让她们都出去。 恰好碧玉回来,在院子里遇上小声嘀咕的三人,诧问原因。 翡翠拉住她,“小姐从太太那回来后,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也不说话。” 碧玉惊道,“别不是亲事出岔子了?” “不应该。”秋月摇头,“我看着陆大人和陆夫人离开的,走的时候才说了纳征之事,如果亲事没成,怎会提这些?” 碧玉凝眉,“奇了怪了,我去问问。” 翡翠拦着,“你等等吧,我们刚出来,你就进去,小姐该烦躁了。” 碧玉想了想,“我另外还有事跟小姐说呢,算了,也不急在一时,我先喝口水去,渴死了。” 一盏茶工夫后,碧玉再进去饭时候,沈清兰正在看书,歪靠在榻上,面色平静,瞧不出特别的神色来。 “小姐。” 沈清兰放下书,“怎么这么久才回?你是把徐小姐送到家了吗?” 碧玉搬个小杌子在她身边坐下,答道,“婢子看徐小姐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的,怕她在路上出事,索性送进家门才返回。” “是该如此,你做得很好,只是下次记得让门房送个信来,也叫我们知道,你把徐小姐安全送回是好事,回来时却天色已晚,要是你再出个事,哪又何必?” 碧玉心头一暖,笑了起来,“小姐放心,婢子下次注意。”略略一顿,又道,“婢子送徐小姐回家,听到徐家传来尖叫与哭声,徐小姐也听着了,当时就变了脸色,径直冲了进去。” 沈清兰困惑,“怕是出了什么事。” “婢子想打听打听来着,但徐小姐进去后,徐家就立即关了门,婢子在门外徘徊一阵,除了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听不出别的来,只好回来了。” “算了,终归是别人家的事,还是别打听了。” 沈清兰不喜欢多管闲事,可刚说完就灵光一闪,想起一事来,“莫不是徐家大公子出事了?” 碧玉问,“徐家大公子不是被抓起来了吗?难道是定罪了?” “或许吧。”沈清兰还真有点好奇徐鸣轩的罪名。 两人顺着徐家的事说了些闲话,碧玉觉得沈清兰并没有翡翠描述的那么反常,便问起她的亲事来,又说,“翡翠的事情就交给她自己弄一弄罢了,小姐也该好好筹备起来,这才是正经大事。” 沈清兰沉吟片刻,道,“两地遥远,时间充裕,现在想这些事还太早了。” 碧玉却道,“凡事赶早不赶晚,早点准备总是好的。” 沈清兰觉得难以启齿林氏的那些话,便默然不语,算是同意。 碧玉坐着不动,静了一会,忍不住又问,“小姐是否有什么心事?” “没有。” 沈清兰立即否认,这个事真没法说,哪怕提一个字,都会被人误会自己恨嫁,恨不得三书六礼都不要了,即使她心里也清楚得很,本朝确已少见完全遵循古礼嫁娶的,而且两家隔着千里之遥,强行照搬古礼实在费事费力。 碧玉欲言又止,没有再劝。 等她一出门,翡翠等人又迅速围上,问她打听得怎样,碧玉摊手,“我问了,小姐说没事。” 翡翠没好气的道,“小姐难道还要哭哭啼啼说有事?你就不能多问问,开导开导?” 碧玉更是气得瞪眼,“小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她不肯说,我怎么问得出来?算了算了,都散了吧,秋月,你找春兰打听打听。” 还没等秋月打听出来呢,第二天一早,卫长钧又进府来了,秋月一得到消息,立即跑过去了,其他人都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很快,秋月不负众望把消息带了回来。 “宜威将军说,所有要求都听太太的,绝不会委屈了咱们小姐,还说,他已经修书送去京城,请老爷太太耐心等候。” 沈清兰怔了一怔,默默将书盖在脸上。 第645章 躲藏 丫头们嘻嘻笑起来,七嘴八舌,不自觉地喊出“姑爷”两个字来,惹得沈清兰书下遮着的脸庞火辣辣的,都快把书燃烧起来。 “好了,别闹了。”沈清兰没什么底气地打断大家的笑闹,“冬梅,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冬梅答应一声,顺口问,“小姐要去哪里?” 沈清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边起身整衣,一边回答,“去菡萏园看姚太太,好些日子没见了。”想问问她的病情,也想找她说一说这亲事。 得知是去姚太太那,冬梅没说别的,立即出门,碧玉则道,“那婢子去叫薛扬。” 沈清兰笑,“不用,大白天的,也不出城,我去去就回。” 碧玉却很坚持,“那也不行,太太说了,以后小姐只要出门,就必须得跟着,外面的人坏着呢,万一出事,那可就……”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忙跑出去了。 去都去了,沈清兰只能等着,时间不久,碧玉就回来了,说薛扬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 马车出府,稳稳当当往菡萏园而去,拐过两条街,突然停了下来。 沈清兰刚感觉诧异,就听到薛扬的声音,“将军回营吗?” 接着,便是卫长钧的回答,“不回,你送沈小姐去哪儿?” “菡萏园。” “嗯?”卫长钧一顿,“改道,去茗道。” “是,将军。”薛扬无半分迟疑,立即驱马拐弯,又跑了起来。 车厢内,沈清兰和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还没说句话呢,他就自作主张改变自己的目的地了。转念一想,兴许他知道姚太太这会儿正在茗道,也免得自己再去菡萏园扑个空。 她撩起帘子一角往外看,街头行人三三两两,只是不见卫长钧的影子,想必他早已离开,莫名的有些失落。 茗道距此不远,很快就到了。 伙计早已认得沈清兰,笑呵呵的迎进去,没多话,直接带着上楼去沈清兰固定的雅间。 “不知姚太太是否在此?劳烦通报一声。” 伙计一愣,摇头,“沈小姐问东家太太啊,已经很久没来了。” 沈清兰惊异,姚太太不在这里?那卫长钧让自己过来干嘛? 困惑之间,伙计已经把她领到雅间门口,“沈小姐请进。” 沈清兰点点头,来都来了,总不能这会儿扭头就走吧?他既然这么做,必定有原因,不妨进去喝杯茶再看看。 推门,入眼却是一怔。 卫长钧站在门内,笑吟吟地看她,眸子里亮晶晶的想掬了一捧海月。 “清兰,进来。” 沈清兰微微一晃神后,走了进去。 “我以为姚姐姐在此。” 卫长钧给她斟茶,缓缓摇头,“她已离开会州。” “什么?”正缓缓落座的沈清兰闻言,嗖的又站起来,“……是……回京城了吗?” 卫长钧抬眸看她,轻轻点头,“是的。” 沈清兰怔了怔,神色越发凝重,“是因为病重吗?” “……”卫长钧闭了闭眼,把茶递到她手中,终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沈清兰双手捧杯,犹觉得不稳,喝又喝不下,放又不舍得放,就那么呆愣愣地站了一会,才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不早两天去看姐姐呢?都没来得及送行。” 她在心里默默把自己鄙视一遍,怎能穆老夫人离开,你还忙东忙西,大清早起来做点心,又赶过去送行;到了姚姐姐这里,就连个面都没露?枉费她待你一片真心。 一想到以往姚太太待自己的好,沈清兰就难受得喉咙发紧、呼吸困难,一低头,泪水就滚滚而下,哭得不可遏制。 “清兰……” 她这一哭,把卫长钧给吓坏了,手忙脚乱地过来安慰,倒茶不管用,递点心也不管用,好听话又不会说,没得法子了,一把将她抱住,拿衣袖给她擦眼泪。 “别哭别哭。” 沈清兰推了推,没推开,只得攥着他的衣襟把脸蒙起来不让他碰,这举动她做来只为了遮羞,可在卫长钧看来,却十足是撒娇,低头看着胸口的小脑袋,不由得翘起嘴角。 等她克制住哭泣,卫长钧才缓缓解释,“姚太太离开的时候你伤得很重,怕你担心,我们便瞒着了。” 沈清兰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问,“上次我去,瞧着似乎好转,怎么突然间又加重了?” “她那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反反复复这么多年,时好时坏的都难以预料,这次,也是我们坚持,才算强行送回京去的。” 沈清兰抬起头,眼睫挂泪珠,她很想明明白白地问一问姚太太的身份,可话到嘴边仍无法开口,既然是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自己这一问就太突兀了。 她想了想,只轻轻一叹,“京城名医荟萃,药材也多,姚太太必定能好起来,只是我……” 卫长钧双臂稍用了些力,将她往怀里紧了紧,眼梢挑起温柔和欢喜,“等你到了京城,又能见面了。” “……啊?” 沈清兰愕然,发出声音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成亲吗?刷的就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把他推开,扭头回避,脸是背回去了,可怜两只耳朵,红艳艳透亮,无遮无挡地落在卫长钧眼里,看得他心痒痒的,特别想伸手摸一下。 他心慌地咳了声,打破尴尬,“清兰,两地传书,聘礼运送需要时间,你耐心等待……” 沈清兰更窘迫了,又不敢回头,低声恼道,“我又不着急,你别胡说!” 卫长钧看着那两只越来越红的耳朵,笑得温柔都要溢出眼来,“好好好,是我着急,我急着娶你。” 沈清兰羞得猛然回头,狠瞪他一眼,奈何那眼底娇羞荡漾,未尝显出一两分恼怒,更多的却是妩媚,勾人心魄,不等卫长钧从痴呆中反应过来,她自己也觉察出不妥,又慌忙回身躲藏。 “好好的跟你说姚姐姐呢,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好好好,不说了。”卫长钧认错极快,立即又端茶倒水来请罪。 第646章 准备 沈清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忽然听到楼下街上响起稀稀拉拉的锣鼓喧哗,不由得诧异,非年非节,阵势也不大,这是做什么? 她佯做顺手,接过茶杯,走到床边,卷起竹帘往下看,只见约有数十人,着白衣,拿着丧葬仪仗用品往一个方向而去,锣鼓难免撞击,声音就是从此而来。 “咦,这是?” 卫长钧凑过来看了眼,“徐大公子死了,徐家本家去奔丧。” 沈清兰惊问,“听说徐大公子被抓起来了,还没宣判罪名,怎么突然就死了?” 卫长钧解释,“前几日确实被抓了,不过没有定罪又放了出来,昨天下午他在家里服毒自尽。” 沈清兰立刻想起昨天傍晚,碧玉送徐嫣芸回去,说是听到徐家院子里传来哭喊嘈杂的声音,看来就是徐鸣轩自尽被发现。 “此事,是否与被抓有关?” 一个读书人,突然被抓进衙门,就算没有定罪,也会觉得羞耻,要是他心中愤懑羞愧,怕被人耻笑,这才自杀,衙门就少不得要担一个“乱抓人、逼死人”的骂人,要是被人借此宣扬,闹到朝廷,与此相关的官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清兰不免为父亲担忧,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父亲的仕途。 卫长钧答得含糊,“说起来,是有关系的。” “那我父亲会不会……”沈清兰一时心急忘神,抓住他的衣袖。 卫长钧抿唇忍笑,平缓温和的宽慰她,“放心,这是与伯父无关,徐鸣轩在衙门没有受刑,他又是死在自己家里,徐大人是个聪明人,不会做糊涂事。” 沈清兰倒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徐大人不会借儿子的死大闹,这样对徐家没有好处,但她还是困惑,徐鸣轩当初为什么被抓? 她想了想,既然卫长钧说了不会影响父亲,她就不再问东问西了,倒是忽又想起一事,问,“不知道徐大公子曾入狱之事,会不会影响徐二公子将来参加科考?” “嗯?”卫长钧挑眉看她,怎么突然打听起徐鸣玉来了? 沈清兰不知道他何意,也不好解释,就没做声。 卫长钧默然片刻,自嘲地笑了声,答道,“正是因为不想影响徐二公子,徐家才会对徐大公子被抓的事情三缄其口。” 沈清兰暗暗吃惊,这么说来,徐鸣轩确实是做过什么坏事啊,恐怕还远不止帮着卢鹏义通个风报个信这种龌龊小事。 “好了,这种事就别想了,你若想知道,将来我告诉你。” 沈清兰摇头,她本来也是随口一问,觉得徐鸣玉是个谦谦君子,不该受到连累,现在既然已经得到答案,至于徐鸣轩做过什么,与她毫无关系。 两人没在茗道呆太久,就出来了,临下楼时,沈清兰想起卢予瑶,停下脚步。 “子渊是否解释一下,为何卢二小姐多次谢我为她请医?” 卫长钧笑得温润坦荡,“卢大人也是被他侄子牵连,卢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但这种事我没法出头,用你的名义正好,再说……”他突然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沉声道,“谢我与谢你,有何区别?”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耳朵,由莹白变成嫣红,大感满足。 沈清兰慌乱躲开,感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都要被身边那个人听见了。 “我走了。” 她丢下一句话,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了下去,卫长钧站在楼口,笑得灿烂。 沈清兰先上车,由薛扬驾车,卫长钧慢慢在后跟着,看着她进了沈府,才转身离开。 到晚上,沈清兰过去请安,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今天在街上听说徐鸣轩已死的消息,林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也是命,好好地走个路,都能摔掉命,你说,死得冤不冤?” 沈清兰瞠目结舌,走路摔死的?卫长钧分明说是服毒自尽啊。 她情不自禁地打量林氏的神色,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作伪,完全就是一副遗憾的表情。 “摔死?摔哪里了?”她小心地试探。 “好像是摔在床沿上,磕着了脑袋,连大夫都没来得及叫,血也没怎么流,就咽了气,这真是命数到了,要不然,谁一辈子还不摔个跤啊,哪里就轻易把命摔没了呢?年纪轻轻地,可惜了。” 沈清兰听着,心里有数了,徐鸣轩恐怕真的是死于自尽,但徐家捂得严,对外都说是意外摔死的。 卫长钧说的对,徐家会为了徐鸣玉和徐家而隐瞒真正的死因,那么,奇怪的是,徐鸣轩到底为什么要死?卫长钧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无论如何,既然对外是这种死法,那就与衙门毫无关系了,沈清兰也当真不必担心沈良会卷入麻烦,与林氏闲聊了几句就准备离开,倒是被林氏叫住。 “亲事已经定了,子渊也表态了不会委屈你,不过是时间耽搁久一点,倒也不碍事,你如今也不能再贪玩了,该准备的就准备。” 沈清兰抿着嘴,半晌,红着脸说,“我不知准备什么,母亲和赵妈妈商议了便是,何必问我。” 林氏笑,“你别打马虎眼,碧玉和翡翠的婚事还忙得不亦乐乎呢,到自己反而说不知道?我也不需要你操办酒席,赵妈妈列个嫁妆清单给你,你看着办,怎样?” 沈清兰涨红了脸,“那也不会。母亲,哪有姑娘家自己张罗自己的嫁妆的?” 林氏看着她满面窘态,满意地哈哈大笑,“臊什么?哪家姑娘不得学一学婚嫁之事?本来想着让你在娘家操办一次你大哥的婚事学习学习,如今来不及,你便拿自己的练习吧,将来去了婆家,这种事迟早要办,那时候,难道要两眼一抹黑?” 沈清兰低头不吭声。 “卫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姐,这种事不会太远,虽然你婆母还在,上面也有两个嫂嫂,主持婚事的大任落不到你头上,那也不应该一无所知,万一出了差错,连我的脸也要被你丢尽。” 第647章 坦然 “……知道了。” 沈清兰没想这么远,闷声答应,又听母亲念叨了好一阵“京城不比会州,规矩多,贵人多……”,听到“贵人”,突然想到姚太太,心念一动。 “母亲,您知道姚太太的近况吗?我今天上街,听说姚太太不在家。” 林氏笑了,“听说了,姚先生要去东南沿海谈生意,姚太太跟着去了,说是这月份正好去海边吃海鲜。” 沈清兰又一次呆住,果然不出所料,姚太太的出行也对外隐瞒了,如果不是身份特殊,看个病而已,何必遮遮掩掩? 两天后,赵妈妈来找沈清兰,把一个厚厚的账本交给她,笑得眼睛都眯了。 “小姐,这是老爷和太太初步定的嫁妆清单,您看一看,有什么想添加的,只管在后面写上就是。” 沈清兰随手翻了翻就放下了,“足够了,没有要添加了。”林氏考虑得已经十分周到,恨不得自己嫁到卫家后,后半辈子所用的一针一线都备齐,自己哪里还想得出别的? 赵妈妈笑道,“老爷,太太疼爱小姐,嫁妆只嫌少、不嫌多。”又翻到首饰那一页,给她看那密密麻麻的记录,解释,“这些是太太当年的嫁妆,按规矩就是传承给女儿的;这些,是从小姐出生到去年,十五年来攒的;这些……还有这些……另外,太太说了,首饰和布料讲究时新,小姐这些日子可自己去铺子里、布庄看看,有喜欢的,只管买。” 赵妈妈笑呵呵的解释,说完却没听到沈清兰回答,抬头一看,只见她正红着眼睛掉泪呢。 “哎哟,我的小姐,怎么哭起来了?” 沈清兰哽咽,“……不想嫁了。” 赵妈妈一愣,又笑了起来,取过衣架上的手绢给她擦泪,“小姐这是说的糊涂话,姑娘大了就是要嫁人的,太太这么做,一是疼爱小姐,二是怕嫁妆轻了,小姐在婆家被人看轻,只要小姐过得好,老爷、太太都高兴。” 沈清兰今日哭了一场又一场,心里揉碎了似的难受,没再说什么,只道“已经足够,不必买了”。 赵妈妈知道她心绪动荡,把秋月和碧玉叫到一边,悄声叮嘱两人,陪着小姐出去买首饰,两人无不应了。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秋深冬尽,会州地处西北,比起申州冷很多,落叶木的叶子早已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街头已经少有人走动,好在沈府的树木以常绿木为主,举目还能见着绿叶,只不过,也是一片灰绿颓态。 卫长钧把薛扬和莫安长期留在沈府,自己则在营地和沈府两地奔波,沈清兰后来又在园中见过他两次,忍不住询问西羌之事。 卫长钧笑道,“上个月,西羌三王子终于在内乱中杀出血路,自立为王,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镇压和清算。” 沈清兰听着心惊,“那,是否会来扰边?” “不会,他这王位来之不易,虽然把乱党都消灭得差不多,但自身也元气大伤,别说扰边了,就是稍有不恭,就有灭族之祸。” 卫长钧挑着眉笑,沈清兰因此放下心来。 又过数日,从沈良那听到消息,西羌新王主动递降表,归顺朝廷,保证再不骚扰百姓,请求朝廷承认其为属国。 降表递到北关,由卫长钧亲自送回京城。 临出发前,卫长钧来沈府辞行,如今沈家上下都拿他当准女婿,知道他这一个来回,起码得三四个月,再见面就是明年了,因此开了家宴送行。 卫长钧也没客气,早早到来,与沈良、林氏谈了大半个时辰,又去找沈之潇,沈之潇先前因为穆华景的原因,对他颇有偏见,不过时间长了,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如今也子渊兄长、子渊兄短的喊,亲热得很,每次卫长钧过来,夜晚留宿,就在他的院子,俨然亲兄弟。 “子渊兄,我想与你一起进京,你觉得如何?” 卫长钧并没有太多惊讶,笑问,“你才刚回来不到半年,又进京做什么?” 沈之潇笑了笑,坦然道,“我前几天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话,说的是妹妹的嫁妆,如今都在西园子放着,这要是往京城送,非三天五天能送过去,也没地方安置,正为此发愁。我想着大哥哪有时间管这个,不如我过去,再买个小院子,暂且先放一放,回头婚车抵京,也有个落脚地,总比安置在客栈方便。” “此事何须你奔波一趟?我诚心要娶清兰,这些事本该我来安排,卫家有空闲的别院……” “那不行!”沈之潇立即否定,“拜堂之前,我妹妹还不是你卫家的人呢,哪能住进你卫家的别院?岂不被人看轻?” “……”卫长钧愣了愣,“是我思虑不周,那这样,不住卫家别苑,我以沈家的名义再置办个宅子……” “那也不行啊,”沈之潇哭笑不得,“我们怎能要你买的宅子?我们自己买个宅子,大哥将来娶妻也要住,妹妹回娘家也有个去处。” 卫长钧欲言又止,心说,难道我买的宅子,清兰就不能回娘家了吗?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好吧,你若考虑好了,与伯父伯母说一声,明日一起同行,买宅子的事,我也能帮你找找。” 沈之潇这才高兴起来。 宴席上,林氏刻意不让沈清兰露面,但是对沈之潇提议去京城买宅子的事略作考虑就答应了,她早就想在京城买个宅子,先前是为了沈之逸,现在女儿也要嫁人,这事儿就不容迟缓了。 沈之潇兴高采烈,卫长钧却有些食不知味,他一直等到席散,也没见到心上人的影子,坐立难安,当着准岳父岳母和小舅子的面,又不能表现出来,内心苦闷不已。 这会儿,沈清兰正在伏案写信,得知卫长钧亲自进京,她先是怔了怔,紧接着就忙了起来,一封又一封的写信,给大哥的、给姚太太的、给顾心莲和顾心薏的……想托他全带过去。 第648章 来看 等沈清兰终于把所有的信都写完,装入信封,让翡翠去打听前面宴会的情况,回来却被告知宴席已散。 “那……宜威将军呢?” “宜威将军去二少爷的院子了,应该还没有离开。” 沈清兰松了口气,将信都交给翡翠,“你去一趟,把这些交给宜威将军,就说我拜托他帮忙,如果不方便送信,都交给我大哥就可以了。” 翡翠揣着信,飞跑出门,可没过多久又带着信回来了,一脸的垂头丧气。 “小姐,婢子去晚了,宜威将军已经回军营去了。” 沈清兰无奈叹气,“罢了,既然赶不上,那也没法子,回头通过信驿送去吧。” 正好春兰过来,笑道,“小姐,太太找您呢。” 沈清兰想着卫长钧在的时候,林氏故意不许两人见面,如今卫长钧走了,她又有什么要叮嘱的? 到了林氏屋里,惊奇的发现,不仅沈良在,沈之潇也在,三人正围桌而坐,不知谈论什么,正说得热火朝天。 “妹妹,快来,说你的婚事呢。”沈之潇面对着门,一眼看见,忙招手大喊。 近段时间,家里都在说自己的婚事,听多了,沈清兰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变厚了,稍稍红一红,也不躲藏了。 她低着头挨在林氏身边,小声问,“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啊?” 林氏朝沈之潇那边使了个眼色,笑道,“你二哥要去京城给你置办出嫁的宅子,你有什么要求和讲究,跟你二哥说一说,免得他弄得你不喜欢。” “二哥进京?”沈清兰关注的是这个事,“何时进京?” 沈之潇笑,“明天一早和子渊兄同行,妹妹,你快说啊,你的房间需要买什么,不需要什么?” “……没有讲究,二哥随意就好。”沈清兰还在想着那句“与子渊兄同行”,既然二哥也去,信就没必要非得让卫长钧带了。 “二哥,你既然去,我倒有个事需要你帮忙。”说着,就把信的事说了。 沈之潇一口应下,“这还不容易,顾家两位小姐的信,我也不是第一次送了,我这次过去,少不得要与顾公子见面,顺手就给他了,至于姚太太,我不认得,让子渊兄转送即可。” 这也是沈清兰所想,喜不自禁,立即让翡翠回去取信来,交给沈之潇。 林氏又再三问了沈清兰的要求,确认没有讲究,就让她离开了。 沈清兰还想跟沈之潇说一句“路上与子渊相互照应”的话,但父母都在,她哪敢说半个字?也只好抿了抿嘴,乖巧地离开。 话没有传到,无论如何信已经托付出去,沈清兰总算放下一桩心事。 到夜里,丫头们都已入梦,小院里静寂无声,幽黄的灯光垂在檐下,在风中摇曳,荡出奇形怪状的影子,低啸的风声从院子外走过,很快又远去了。 沈清兰却突然睁开眼睛,轻轻喘了口气,抚了抚胸口,缓缓下床。 她在桌旁坐下,双臂环抱,伏在桌上,歪头望着不远处仙鹤引颈的灯座发呆,一点烛光在仙鹤的头顶亮着,将整个屋子染上幽幽光亮,唯有座下仙鹤在阴影中翩跹起舞,姿态优雅。 她望着烛光发呆,慢慢将刚才的噩梦消化,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尤其是关于卫长钧的噩梦,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梦到他一去不回…… 她轻轻叹气,到底是自己思虑太重,亲事定下后反而更患得患失,而每次见到他,又更失了一向稳重,羞涩多于坦然,等天亮为二哥送行,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他一次,若是见了,又该不该当着父母的面叮嘱他一句? 真是纠结难安。 她把头埋在臂弯,暗自烦恼,却听到一个声音低沉温柔的传来,“清兰……” 是卫长钧的声音! 沈清兰下意识的回了句“子渊……”,然后就自顾自想了起来,这大半夜的,子渊什么子渊?自己怕是还在做梦呢?她在胳膊上蹭蹭脸,埋了进去。 真是羞死人了!幸好丫头们不在! 有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头顶,在她散开如丝缎般的黑发上滑动…… 不对,不是羽毛!轻柔虽然如羽毛,但远没有羽毛那般细腻柔滑! 沈清兰倏地抬头,眼前仙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 她眨眨眼,人还在,愣了愣,又揉一揉,人依然在,不但在,还笑了。 “……子渊?” 糟糕,怎么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又做梦了呢? “是我,清兰。”卫长钧在她身边蹲下来,露出身后的仙鹤,“我这次回京,数月才能回来,想多看看你。” 沈清兰的心怦怦直跳,这一次,居然是美梦?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伸手在他鼻尖点了点。 卫长钧愣住,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沈清兰,于是僵硬了。 沈清兰见他不动,胆子更大了,又在他脸上戳了戳,额头戳了戳,还想去戳他嘴唇,到底不太好意思,就算是做梦,也会害羞的,指尖在堪堪就要接触之间停住,她抿着唇,往回缩。 卫长钧一伸手,将那根撩拨他的手指捉住。 沈清兰愣住,温热包裹指尖,瞬间传递到全身,不,不是梦!梦怎会有这般真切?她试图抽出,不成功,再抽,仍不成功……顿时吓傻了。 真的不是梦啊? “清兰,你是在……”卫长钧的喉结滚动,最终也没把话说全,轻轻叹了口气,松开那只淘气的手指,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 沈清兰痴愣地看着眼前人,想起自己刚才胆大又丢人的举动,内心几乎羞到崩溃,扭身捂住脸,“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长钧目不转睛地看她,“我来看看你。” 沈清兰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烤得红通通的、滚烫滚烫。 “清兰,夜已三更,你怎么还不睡觉?” 沈清兰咬了咬唇,当然不会说实话,“……起身喝口水。” 真的是喝水么?卫长钧笑而不语,看了眼茶壶,摸了摸,尚有余温,便给她倒了一杯。 第649章 动身 沈清兰只得喝下,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这才警惕地往门外瞧,心道此人胆太大,万一被巡夜的丫头发现,就麻烦了。 卫长钧看出她的担心,说道,“我知道你害羞,明天即使见面,你也不会与我说话,所以特意来说几句话就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出门务必带上薛扬和莫安,凡事安全为上。” “他们俩应该跟着你一起去。” “不用,军营有的是人。”卫长钧微笑,“你也放心,我会照应好之潇,把他平安送到之逸面前。” 沈清兰有些脸红,口是心非的嘟囔,“二哥那么大了,他自己会照顾自己。” 卫长钧轻笑出声,“好好,那么,让他照应我吧。” 知道这家伙是故意逗自己的,沈清兰轻哼了声,话在舌尖打结,几番纠结,还是忍不住问,“你预计这次进京会耽误多久?什么时候再回会州?” “唔,回会州……”卫长钧皱起眉头,认真地思考,“尚不好说,不过,我会尽快与你见面。” 没有得到确切答复,沈清兰心里没底,但也知道,为皇家办事,哪有事事在预料中的?只要平平安安,就足够了。 “一路平安。” 卫长钧没留太久,把她哄回床去就走了,临走前,对她微微一笑,闪身消失在幽幽烛光中,好像他的出现真的只是个梦,梦醒,无迹无踪。 沈清兰以手覆面,良久再挪开,哪里还有人影呢?倒是窗户上微微透出天光,又是一天到来。 都这个时辰了,再睡也睡不着了,又不好立刻起床惹人生疑,便睁眼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大约是卫长钧的到来安了她的心,想的都是过往琐事,不觉得可怕。 院子里开始传来走动的声音,是丫头们起床了,接着碧玉和冬梅前后进来,替换热水、吹灭蜡烛、准备衣裳…… 沈清兰下床,将两人吓一跳。 “是奴婢把小姐吵醒了?” “不是,恰好醒来而已。” 收拾完毕,她便带着两人去林氏那,把林氏也吓一跳,“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想母亲了嘛,也想早点来,和二哥说几句话,送送二哥。” 这是沈清兰惯用的撒娇手段,林氏已经习惯,也没多疑,她也是一早醒来,又开箱找了几样差不多的首饰,包起来准备给沈之潇带走。 沈清兰看着困惑,“母亲,二哥是个男子,您给他首饰做什么?” 林氏笑,“他自己是用不上这些,但是打点下人可以用上,他这次进京,是要置办宅子,少不得也得买些人备着,给你几个,也给你大哥留几个,丫头婆子谁不喜欢首饰?比直接给银子讨人喜欢。” 沈清兰恍然,心说母亲考虑得确实周到。 “二哥怎么还没过来?何时启程?” “这可说不准,刚才丫头来说,子渊因为跟着巡关的士兵一起出营,所以天不亮就到了,我琢磨着这孩子一夜没睡,到路上一准犯困,还不如在家里多睡会,打了招呼,晚些出发吧。” 沈清兰含含糊糊地“哦”了声,什么跟着巡关的士兵出营?他明明是…… “既然还有时间,我去做些点心,给二哥路上吃吧。” 林氏瞥她一眼,知道她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卫长钧,倒也没说破,反正已经定亲,学着心疼丈夫也是应当的。 “去吧。” 时间确实恰好,车马备好,两人出门时,桂花糕正好新鲜出炉。 “二哥。” 沈清兰没好意思递给卫长钧,父母在场,她连看都没敢往旁边看一眼。 卫长钧笑而不语,小姑娘害羞,但心里有他,他怎会不知?桂花糕,他曾提过一句爱吃。 林氏上前,反复叮嘱两人路上注意安全,莫赶夜路,莫分散行走……最后再说一句。让沈之潇多听卫长钧的话。 “子渊比你大,比你沉稳,见多识广,你有什么事都要问问子渊,别自个拿主张。” 沈之潇,“……我知道了。” 卫长钧只带了几个护卫,一行都是男子,一人一马,哒哒哒哒就远去了,很快就消失在晨雾朦胧的街角。 沈清兰这才抬头来,伸脖子远望,突然发现林氏在看她,讪笑,“二哥的骑术越发精湛了。” 林氏似笑非笑,转身进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聊极了,邱氏等人走的时候,府里人口锐减三成,沈清兰也没觉得多冷清,可沈之潇一人离开,她就觉得一日入冬,窝在榻上看书做女红,从早到晚懒得动弹。 “还是二哥在家的好,热闹得很。” 碧玉捂着嘴笑。 “你笑什么?”沈清兰挪开书,斜她一眼。 “二少爷在家这几个月,也没多少时间在府里,小姐哪里就感觉到这么大差距了?不过就是……” 沈清兰瞪她一眼,“好了,我困了,需要眯会儿,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帮翡翠做嫁妆。” 碧玉越发笑得很,“翡翠的嫁妆她自己做,婢子给小姐您做吧?赵妈妈昨天送来的那几批缎子很不错,婢子觉得做成被面正好。” “也行,你去库里看看棉花够不够。” “对了,赵妈妈说新订了新年的新棉,婢子去瞧瞧送来了没。”碧玉走到门口,又问,“今儿天气不错,不如上街走走去?布庄里兴许有好东西。” “不想走动。”沈清兰又拿起书。 碧玉索性回来把书抽走,“您都闷了好几天了,还是走走去吧,昨天翡翠说想要和红翡的簪子,要不您去给她挑一挑?” 沈清兰这才伸懒腰起身,“也好,是该去给翡翠买点首饰。” 西北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已经寒风卷地起,街上少见人影,店铺的门大多是虚掩着,顾客来了,小铺子需要自己推门入,气派些的,就有小伙计在门后帮着开门,等顾客一进来,继续掩门挡风寒。 薛扬和莫安双双坐在车前,他们俩有命在身,不敢大意,自从卫长钧离开,再出门都是两人一起,加上几个丫头,浩浩荡荡。 第650章 听说 禀着先小件再大件的原则,沈清兰先去的首饰铺,仍是那姚家的铺子,只是得知姚太太病重去了京城,再进这铺子,就总觉得心酸。 伙计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迎进雅间后,端茶倒水送点心,先询问沈清兰想看些什么,他好针对性地送过来。 沈清兰看了眼身边的翡翠,笑道,“每样都拿些来瞧瞧吧。” 碧玉又补上一句,“一般般的拿一些,顶好的都拿来。” 伙计一听,知道这是有备而来,是笔大买卖,乐颠乐颠地来回两三次,抱了几个大首饰盒来。 翡翠原没有说过要买红翡簪子的话,是碧玉为了哄沈清兰出门才说的谎,但碧玉提醒过她,她乐得出门玩,配合得极好,可看见沈清兰当真认认真真给她挑首饰,又过意不去了。 “小姐,婢子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并不是真想要什么。” 沈清兰笑着端详一直翠玉簪子,看是真好看,就是玉是翠绿,而非红翡,“我也确实该给你挑几样。”拿着簪子在她头上比了比,放在一边,“颜色不符合,不过也很好看。” 翡翠跟着她久了,东西的价值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这簪子上的翠玉明绿通透,一看就不便宜,忙将簪子放回原处。 “还是不要了。” “怎么?还嫌弃了?”沈清兰哪里不知她心意,笑嗔,“我送你个礼物,你还挑三拣四?喜欢就多戴几次,不喜欢就少戴几次。” 沈清兰七七八八又挑了好几件,连带着也给秋月、碧玉和冬梅各挑了一件,让碧玉去喊伙计来结账。 碧玉不动,“小姐,您自己还没挑呢。” 沈清兰没太大兴致,但拗不过丫头们的劝说,又挑了一对耳坠和一串项链。 碧玉这才肯去找伙计,刚出门,就听到一个声音,“哟,这丫头看着面熟。” “刘小姐。”碧玉不卑不亢地行礼。 刘娇芸扬起眉毛笑,“想起来了,这不是沈小姐的丫头嘛,这么说,沈小姐也在喽,那我得见一见。” 沈清兰在屋里听见,站起身来,恰好门开,刘娇芸已经来到门口,笑盈盈地道,“真是巧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刘小姐想栽什么花?”沈清兰淡然一笑,吩咐紧随而来的伙计收拾东西,“进来坐坐?” 刘娇芸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在沈清兰对面落座,先对伙计道,“瞧这做生意的,别收走啊,我也是来买首饰的,你收起来了,我怎么看?” 伙计忙赔笑又放下,只将沈清兰挑好的包装好放在一旁。 刘娇芸则真的拿起首饰,一样样打量起来,一边看,一边和沈清兰说话。 “沈小姐挑的什么首饰啊?是为成亲准备的?” 沈清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几次登门想拜访沈小姐,都被拒之门外,本来还以为,沈清兰马上要出嫁了,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呢。” 沈清兰想起了自己受伤时,刘娇芸的确和徐嫣芸一起去过,但是被沈之潇拒绝了,至于“几次登门”,过于夸大了。 “刘小姐找我有事?” 沈清兰不觉得自己和她有多深的交情,两人见面次数加起来还不足一只手数的,何必这么矫情? 刘娇芸将一只碧玉手镯套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端详,似乎不太满意,又褪了下去,她皮肤倒是不黑,但瘦得皮包骨似的,腕骨高高突出,与粗大的镯子不太搭配。 “有事啊,向救命恩人道谢。” 沈清兰愕然,“我何时救过你的命?”她忍不住打量刘娇芸,隐约记得,初识时,并没有这么瘦的。 刘娇芸咯咯之笑,声音中似乎带着嘲讽和苦涩,“上元节灯会上,沈小姐不是见过我吗?” 这都马上又第二年的上元节了,哪里还记得呢? 沈清兰皱眉回想,又得翡翠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才终于想起来,确是见过一面的,只是那一次…… 记忆一旦拉开序幕,后面的事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上元灯节,刘娇芸打了个招呼就走,很是莫名其妙,但转过天来,刘太太就找上门,询问沈清兰是否有她的线索,沈清兰那时候才知道,灯节的晚上,刘娇芸一夜未归,好在最后还是回去了,本以为事情到此到此结束,谁知道一个月后,刘太太上卢府大吵大闹、刘娇芸落水生病的事陆续传来,她才得知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不过,终究是别人的事情,沈清兰不想多管闲事,加上很久没有交集,最后就抛在记忆的角落了。 此刻,她怎么也想不到,刘娇芸会坐在她对面,亲口提起那件令刘家蒙羞的事情,还拿自己当个救命恩人。 “我没有救你,当不起‘恩人’两个字。” 刘娇芸无所谓地笑了声,又拿起一副珍珠翠玉的耳坠在自己耳朵上比了比,左摇头右摇头地打量。 “嘿,你没有对外宣扬,没有落井下石,就是给我留一条命了。” 沈清兰失笑,“我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呢?” 刘娇芸再度将没看上的耳坠放下,重重一声嗤笑,“沈小姐还真是个好人?可好人没有好报呀,要不然,沈小姐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身边人伤呢?” “……”沈清兰蹙眉,“刘小姐,有话请直说。” 刘娇芸捂着嘴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听说沈小姐定了亲,恰好遇上,我便说句恭喜话。” 沈清兰略顿,“谢谢。” 卫长钧高调得很,自从提亲,就越发大方自然的在沈府出出进进犹如自家,加上陆大人夫妇登门做媒,虽然还没下聘,这亲事就已经传遍会州,刘判司本就是衙门中人,刘娇芸会听说,也不奇怪。 刘娇芸慢悠悠地接上刚才的话,“……顺便送个贺礼。” 沈清兰摇头,“贺礼就不必了,心意领了。” “别急着拒绝了,我的贺礼与众不同,虽然有些晚了,但也怪不得我,谁让我一直见不到你呢?” 第651章 情愿 刘娇芸笑得神秘,“我若是早点送,沈小姐未必受这么多苦呢。” 还没成亲呢,贺礼怎么会晚?这应该是自己收到的第一份贺礼才是! 受苦又是怎么回事? 沈清兰心中大疑,觉得她这话颇为奇怪,也来了兴趣,想看一看,她究竟送的什么,可等了等,并不见她拿出什么,而是慢悠悠喝了口茶,开始说话。 “宜威将军对沈小姐情有独钟,我不知道沈小姐是否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徐小姐一处相思,沈小姐恐怕还不知晓。” 沈清兰不由得吃惊,她当然已知晓,但那是徐嫣芸亲口说的,刘娇芸又怎么知道呢? 刘娇芸见她一脸惊讶,吃吃发笑,“怎么,不相信?本来呢,我是早就想和沈小姐打个招呼的,早在沈小姐还没来会州时,徐小姐偶尔一次见到宜威将军,就暗自种下情根了,可惜啊,人家压根不认得她,理也不理,直到沈大人调过来,徐小姐发现宜威将军与沈大人有交情,于是就起了心思与沈小姐交往,一口一个沈姐姐,叫得倒是亲热,可最后呢,还是没能嫁给宜威将军。” 沈清兰吸了口气,深感震撼,她很清楚徐嫣芸对卫长钧的爱慕,但不敢相信徐嫣芸是为了卫长钧而接近自己。 “你误会了,我看徐小姐并没有这个意思。” 无论初衷如何,都已不重要,徐嫣芸不傻,不会明知无望还纠缠不休,况且,相处这么久,自己也看得出来,徐嫣芸并非全部在利用自己,姐妹情还是有的,这也正是自己不忍心伤害她、欺骗她的原因。 “呵,误会?”刘娇芸笑得前仰后合,“沈小姐不但善良,还很单纯,我不妨再提醒你一件事,徐小姐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跟你走得近呢?是你去了菡萏园。” 沈清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不得不说,刘娇芸这话触动了她的一根弦,她想起来,就是那次在菡萏园见到徐嫣芸后,她就姐姐长姐姐短,不停的邀请和登门了。 可是,那不是为了徐鸣玉吗? 她摇头笑了笑,刘娇芸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己实在没必要为此困扰。 刘娇芸把首饰都放进首饰盒,拍拍手站起来,摊手冷笑,“看吧,我就知道我的贺礼送晚了,一点效果都没有,那么,前段时间来做客的沈家二小姐挑拨离间的事情,我也没必要详细解说了。” “不用了,多谢好意。”沈清兰一点也不想听。 刘娇芸兀自笑了笑,不知是冷是热,“如此,是我多管闲事了。”转身而去。 “慢走,不送。” 沈清兰笑了笑,喝着茶,从容淡定。 碧玉蹙眉,“小姐,这个刘小姐真是善恶难辨,她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啊?” 沈清兰淡笑,“不管她是什么意思,听一听就罢了,去付钱,咱们走吧。” 上了马车,碧玉忍不住隔着帘子问薛扬,“你打听打听,那个刘小姐别不是脑子有问题了?说话莫名其妙的。” 薛扬“哦”了个,旁边莫安接言,“她脑子确实有问题。” 车厢里几个人都愣住。 莫安继续说,“以前刘判司一家就把她宠得没边,不过除了傲娇放纵些,倒也没别的,后来因为卢鹏义,受了打击,就变得神经兮兮了,不过被刘家看得严,本性不算坏,倒也没闹什么笑话。” 沈清兰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当初所为是她自己情愿,怪得了谁呢? 接下来去布庄,又挑了几批锦缎,算是满载而归。 沈清兰这几夜睡得都不太安稳,回家的路上就有些困了,靠在车厢后壁,迷迷糊糊地快要入梦,忽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她睁开一条缝,含糊地问身边人。 碧玉低声道,“有人,像是徐二公子。” 徐鸣玉?沈清兰觉得他不可能是来找自己的,便没准备开口,依旧合着眼。 徐鸣玉确实不是为沈清兰而来,他只是恰好看到莫安,而且还没准备上前,反而被莫安喊住,只得过来打个招呼。 “莫公子……”徐鸣玉垂着眉眼。 莫安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公子,直接叫我莫安。” 徐鸣玉苦笑,后退两步,“我丧服在身,还是回避些好,莫……安请代我向沈小姐问个好,告辞。”不等莫安答话,作揖,转身离去。 莫安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沉默不语。 沈清兰觉得气氛古怪,也不做声。 回到沈府,沈清兰径直去见林氏,不经意回首,只见莫安拉着薛扬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往外跑了。 沈清兰当没看见,碧玉眯起眼睛打量薛扬。 到晚上,碧玉凑过来,“小姐,婢子弄明白了。” “什么?”沈清兰愕然。 “莫安和徐二公子啊。”碧玉坐到沈清兰脚边,“莫安和徐二公子去年就认得了,当时姑爷刚调到北关,莫安负责情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对会州大小人物关系摸清,因此结识了徐二公子,一开始,莫安还隐瞒身份呢,但徐二公子真诚坦荡,莫安便也坦白了,甚至以兄弟相称,后来不知怎的闹了别扭,徐二公子就不肯见莫安了,两人好像还吵了架。” “闹了别扭?”沈清兰问,“什么别扭?” “这个就不知道了,连薛扬也不知道。” 沈清兰就不问了,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别扭,自己解决去,她不想掺合。 次日早饭后,沈清兰招呼丫头们来做针线,碧玉又去找赵妈妈,兜了两大兜新棉花,要做棉被,翡翠兴奋地去挑缎子,一口气抱了好几匹出来。 恰在这时,春兰一路笑着跑来。 “小姐,大喜!陆太太来送庚帖了。” 翡翠从缎子中露出脑袋,大叫,“从京城寄过来的?这么快?” 春兰笑,“可不嘛,陆太太也是一早刚收到的,赶着就送来了,看来,卫侯爷和卫夫人也急着娶儿媳妇呢。” 大家都笑起来。 第652章 夸奖 合了庚帖,问卦吉凶,这亲事就真正定下来了。 沈清兰表面上严肃淡然,心里却克制不住激动,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与他捆绑在一起了吗?两年前去分宁的途中那第一眼相对,何曾会想到缘分因此开始,从此牵牵绊绊、密密麻麻,蔓延成一张大网,缚住两人一生。 林氏只是让春兰来告知一声,依然没有叫沈清兰过去的意思,但沈清兰还是叫秋月跟着春兰过去打听消息,既然京城的信都能送过来,那陆家请的媒婆何时到分宁呢? 结果令人失望,秋月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陆夫人提及沈清菀半句。 沈清兰得知后,默然良久,她想向陆新明打听,可卫长钧走了,沈之潇也走了,无人可传信,很快,她也没空再操心沈清菀金额陆新明的事了,因为庚帖一合,竟是个大吉大利、天作之合的卦象,陆大人和陆夫人再次双双登门,沈家设宴款待,又请了张大人夫妇等几位要好的同僚作陪,就算是公开了卫、沈联姻。 前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沈清兰在后院装聋作哑,其实她也装不成聋哑,丫头们进进出出,不停地汇报最新消息。 “胡大人居然也来了,还带来了厚礼。” “真是稀奇,听说胡大人从不参与衙门文政这边任何红白喜事。” …… 沈清兰装睡,其实她明白,胡大人是冲着卫长钧的面子来的,毕竟都是武将,又都在北关共事,不能不给面子。 “行了行了,你们出去说去,碧玉,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翡翠看了看堆满桌子的针头线脑,“小姐,正做着活呢,去哪里?” “去你屋里做吧。” 碧玉忙帮着把东西收拢,送了出去,再端回茶来,沈清兰已睁开了眼。 “碧玉,你刚去前头,见着胡大人的儿子了吗?” “那个在太子府当差的胡公子?他早就不在会州了。” “何时走的?”沈清兰皱眉。 “婢子也是后来听薛扬无意中说的,就是和穆世子他们一起走的,那天小姐不是去送穆老夫人了吗?怎么?没见着胡公子?” 沈清兰缓缓摇头,不仅没见着,甚至从未听他们中任何人提起一字半句。 怪不得,自从穆老夫人走后,沈清兰就频频归营,说胡大人一人忙不过来。 “婢子再去问问薛扬。”碧玉感觉蹊跷,立即起身。 沈清兰阻止,“不用了,碧玉,你别再跟薛扬提这事,万不可再提!”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认识卫长钧时间久了,对军营、对朝廷中的事有些模糊的猜测和认知。 卫长钧、穆华景、陆新明和那个黄公子显然都是早就相识的,要不然,他们三个也不会在黄公子养伤期间频频来探望,胡公子……倒是从来没来过,但以卫长钧和他的关系,他多少对黄公子有所了解。 可怎么从未露面呢?不觉得失礼么? 明明是同一天回京,为何不相伴而行?为何所有人都对此三缄其口,当他不存在? 那个黄公子的身份、胡公子的真正身份,对会州人来说,恐怕还是个秘密吧? 薛扬已经不小心泄密,但也止于碧玉、止于自己,再不可往外传了。 转眼进入十一月,气温一降再降,已下过一场雪,这里的雪不比申州,落在地上难以融化,被凛冽的寒风一吹,冻成一层坚冰,虽然不厚,但对出行也造成一定不便。 地龙烧得旺旺的,沈清兰也不出门,带着丫头们在屋里飞针走线,翡翠的嫁妆都已备齐,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郭姨娘也隔三差五的过来,要么送些她自己做好的绣品,要么只说几句欢喜话。 卢予瑶因有孝在身,不能登门,让丫头送了贺礼来,沈清兰谢过收下,也按礼俗送了回礼。 卫长钧和沈之潇已经抵京,并飞鸽传书回来报平安,一家人看见,才算把心放回肚子。 忽而一天,风雪交加,沈良早早的回来了。 沈清兰恰好在林氏屋里,听她絮叨婚嫁习俗和婚后的规矩,正听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就见沈良带着一串笑声,裹着风雪进来。 母女俩都很惊讶。 “父亲。”沈清兰赶紧起身迎接,帮他拍落身上的雪花。 林氏递了热茶过去,嗔道,“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才酉时就回来,这么多年,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良喝一口热茶,暖融融的抖抖身子,笑道,“喜事!当真是大喜事!朝廷忽然送来敕牒,迁我为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少卿乃是正四品上,比起现在的会州别驾提升不止一点半点,最重要的是,太常寺是五寺之一,掌宗庙礼仪,少卿使其副长官,地位非同一般。 沈良一口气说完,母女俩对视一眼,皆是欣喜不敢置信,而后才欢笑出声。 林氏先问,“太常寺少卿,那便是京官了?” 沈清兰心口一跳,“父亲,我们要进京了吗?” 沈良哈哈大笑,“不错,兰儿,咱们要收拾收拾,准备进京了。” 三人俱是激动。 沈清兰忽又诧异,父亲刚调到会州,堪堪一年,怎么又连升入京?比起从前十多年没动静的申州别驾,这个升迁速度简直令人咋舌,升官诚然是件好事,但升官的原因是什么?真的是因为父亲政绩可喜? 沈清兰想了想,父亲为官爱民是没得说的,从申州到会州,百姓无不爱戴,但到会州任职还不足一年,就算百姓口碑好,可要说斐然贡献,确实没有,何至于又升? 她心里困惑又忐忑,却不敢说出来,有质疑父亲升迁来路不明之嫌。 巧的是,林氏心有默契的开口了,“这次升迁,原因何在?” 沈良笑道,“一说为民之心可嘉,二说忠君之心可鉴。” 沈清兰听说,话是夸奖的话,但没落到实处,说白了,还是没有点名究竟为了哪般,不过,皇恩浩荡,哪容臣子多疑的? “敕牒要求何时抵京入职?” “明年二月。” 得,又是和去年一样,看来,这个年还得在路上过。 第653章 飞快 一家三口又惊又喜又发愁,才刚刚千里而来,一桌一椅添置物事,堪堪把宅子收拾利索,像个有模有样的家,一道圣旨下,还没住暖和呢,又该走了,还得再一次经历变卖家具、收拾细软、放卖下人……等等繁琐之事。 “兰儿,你回去,也收拾收拾,做准备。” 沈清兰知道父母还有事要商议,乖巧辞别,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小院,把丫头们叫到一起,将入京一事说了,大家的反应如出一辙,先是呆愣,接着欢笑闹腾起来。 “进京了?太好了,那小姐就直接在京城出嫁就好啦。” “没错,二少爷去买宅子了,大少爷就在京城,老爷也做了京官,以后大家又都在一起了。” “这么说,大少爷也快成亲了。” …… 说着说着,突然间,翡翠“哇”的哭了起来。 大家怔了怔,止住了笑声。 翡翠抱着沈清兰的腿,哭得两眼汪汪,“小姐,你们都走了,婢子怎么办?” 沈清兰摸摸她的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是啊,翡翠已经定了亲,再有半个月就该过门了,半个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就是自己该启程那几天了。 “小姐,您要是走了,婢子就没有家回了,您别丢下婢子啊。” 碧玉拍拍她的肩,劝道,“翡翠,你嫁到徐家,徐家就是你的家了。” 翡翠大哭反驳,“那怎么一样?小姐这里才是我的家,小姐,婢子不嫁了,婢子要跟着您走。” “……这,胡闹呢。”沈清兰心里也难受,把她拉起来,给她擦眼泪,“成亲这么大的事,哪能说不嫁就不嫁?徐户书正欢天喜地等着娶你呢,你要是反悔,徐户书怎么办?” 翡翠也乱了方寸,急得在屋里又哭又跳,最后碧玉强行把她拉了出去。 朝廷的任命文告已下,调动已成定局,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加上卫沈定亲一事,沈家双喜临门,登门道贺者踩断门槛,沈良要在衙门交接,林氏便带着沈清兰接待客人,稍有闲暇,还得盘账清点,收拾行李,忙得不可开交。 徐昭闻声赶来,他倒是聪明,以同路为由,等沈良下衙时一起过来,路上便先说了恭喜等话,进了沈府,见了林氏,才说起来的另一个目的。 “昭知晓大人升迁,不日将奉旨入京,此乃大喜之事,想必太太、小姐也都一道随行。” 林氏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沈家人口不多,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徐户书来得正好,我正想与你商议,你与翡翠的婚事……” 徐昭揖手,“全凭太太做主。” 林氏颔首,轻轻一叹,“原本定的吉日是本月二十,奈何路途遥远,我们要赶时间,在会州恐怕不能久留,就算能等到二十日,这府里物什已空,闲人散尽,清冷冷的也张罗不起来,反倒委屈了你们俩。圣命不可违,如今也只有提前过门,不知徐户书意下如何?” 这正是徐昭之意,当下爽快答应,“一切都听太太安排。” 彼此爽快,林氏很高兴,“剩下的时间不多,徐户书既然没有意见,就请再选良辰。”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重新定了十一月初十,就在三天后。 徐昭走后,林氏把沈清兰和翡翠都叫过去说这事。 翡翠一听就哭了,跪在林氏面前磕头,“太太,婢子不想嫁了,想跟着太太和小姐走。” 林氏哭笑不得,将她拉起,“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徐户书为了娶你,这段时间,里里外外地忙,真心实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能跟着徐户书,也是这辈子的造化,切莫辜负。” “可是……” “我知道你舍不得小姐,你与小姐从小一起长大,情义非同一般,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只要你过得好,小姐也为你高兴,往后世事难料,说不准还有机会再见。” 这么一说,翡翠再无话可说,痛哭一场,磕头谢恩。 “去吧,赶紧收拢嫁妆,准备准备,趁着这府里人也没走,东西也没空,还能给你热闹热闹,三日后过门,我们都能送送你。” 再回到小院,翡翠一把抱住沈清兰就淘淘大哭,其他几个自然也明白了什么意思,围过来,又是欢喜,又是酸楚,七嘴八舌地劝慰。 晚上,翡翠非要值夜。 “小姐仁慈,从不愿麻烦婢子们,也值夜也不用,把婢子们惯得比起别人家的主子还金贵,婢子虽然贪玩粗心,心里却是明白的,分别在即,就让婢子多陪陪小姐吧。” 沈清兰闻言潸然,点头答应,趁她去厨房取菜饭时,也哭了一场。 接下来的三天,主仆几个几乎形影不离,旁人都在帮着收拾翡翠的嫁妆,反观翡翠自己,却在没日没夜的做针线,做的却是沈清兰的嫁妆。 时光便是如此,越是难舍难分,它便越是过得飞快,很快,三日即逝。 徐家吹吹打打上门迎亲,丝毫没有轻视翡翠,一迎礼俗都按照会州人家娶妻的规矩。 沈家更不会怠慢,早就还了翡翠的自由身,以沈太太义女的身份,盛装打扮,向沈良和林氏磕头谢恩,赵妈妈代林氏搀扶着出门,春兰、秋月和碧玉等人都跟着送亲。 沈清兰伏在林氏腿上,听着奏乐远去,哭了起来。 “这傻孩子,翡翠成亲是件喜事,哭不得。” 沈清兰环住林氏的腰,眼泪都浸入她的衣衫,“母亲,翡翠嫁了人,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了。” 林氏失笑,“上次碧玉嫁人,也没见你哭。” “那不一样。”沈清兰反驳,“他们俩还住在府里,碧玉嫁人和没嫁人一个样,也不对,碧玉不像是嫁了人,更像是招婿回来。” “……说起来,还真像这么回事。” 沈清兰撒娇似的在林氏怀里哼哼唧唧了好一会,自己平静下来才回去,哭归哭,道理都明白,她也绝不会因为舍不得就拆散鸳鸯,就算不能见面,只要她过得好,也足够了。 第654章 打断 回到小院,冷冷清清的,她在翡翠原来的卧室门口又站了很久,一会为离别而难过,一会又为翡翠有个好归宿而高兴,心里忽冷忽热的难受,索性扭头走了。 丫头们都去送亲了,屋里空荡荡的,沈清兰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她想起上次碧玉成亲时也是这般。 “小姐。” 碧玉的声音响起,沈清兰睁开眼,只见碧玉抱着个小包袱,笑眯眯地走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 “婢子回来陪您啊。” 碧玉把包袱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还裹着油纸,再小心翼翼地撕开,香味就飘出来了。 “小姐您尝尝,这不是办喜事嘛,是徐家请的厨娘刚做的花生酥糕,用来招待客人的。” 沈清兰困惑,“这会儿还没开席吧?”算时间没这么快的。” 碧玉眨眼笑递一块过去,“确实还没开席,囡囡怕翡翠饿了,悄悄塞了一块给她,翡翠说好吃,囡囡由跑去厨房拿了好多,婢子几个人都吃了,味道真不错,于是婢子几个一商量,先带几块回来给小姐尝尝,小姐要是觉得好吃,等翡翠回门,让她多带点。” 沈清兰看着手里的花生酥糕,忽然就落泪了,她们……怎么都这么好?一时间,那种既想自私的把她们都留在身边、又盼着她们一个个都幸福美满的矛盾越发强烈了。 “小姐……”碧玉岂不知她的心思,轻声呼唤,“翡翠这也是不凑巧,要不然,哪里又舍得离开小姐您?往后,未必就再去见面之时。” “你说得对。”沈清兰垂眸,勉强笑了笑。 少了个人,哪怕小院里布置得光鲜明亮,也总觉得空荡了许多,何况翡翠本就是那种话多事多得性子,每天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她若在,小院里热热闹闹、笑声不断,她今不在,骤然安静。 说起来,翡翠也并非每天都在,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去了徐家照顾囡囡,但在所有人看来,那离开都是暂时的,和出门逛个街没区别,总还会回来的,直到出嫁了,一院子的姑娘们才意识到,翡翠这是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不回来了。 秋月悄悄对碧玉说,“以前她去照顾囡囡,我还不觉得冷清,这回翡翠一嫁人,还真不习惯。” 碧玉也道,“可不嘛,以前我总烦她聒噪,与她打架,谁想耳边清静了,反而不舒服了。” 不适应归不适应,大家都很忙,整理物件,装箱打包,人手有限,有的东西需要提前运送,有的东西随行带走,有的却只能暂时留存,再下一批再送。 最让人发愁的是婚嫁大物件,沈良曾在申州别驾的任上呆了十几年,沈家陆陆续续为儿女准备了聘礼和嫁妆,数量相当可观,上次来会州时,这些东西就是先请方家照看,而后慢慢运送到会州,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一年来,又增加了不少,现在又要运送到京城。 沈良入京,这会州别驾的位置就空了下来,目前还没有新官上任,据闻,朝廷也还没有安排合适的人选,因此,这别驾大宅子暂时闲置,饶是如此,沈家也做不出占用不还、授人话柄的事情来,该挪走的东西都得挪走,干干净净地腾出来。 晚上,林氏与下衙回来的沈良商议,不如再租一个小院落,将一时间带不走的东西放过去,慢慢再运送。 “也只能这样了。”沈良向来不管宅院事,他也确实不懂这些,都听林氏的安排。 林氏办事利索,立即拨算盘打珠子,劈劈啪啪地算账,又吩咐王安叔买宅子,这一次,胡泽也不在,外院的事就都需要王安叔跑了。 “太太,郭姨娘来了,说要见您。”春兰在门口禀报。 林氏看看沈良,“请进来吧。” 郭姨娘低着头进屋,恭恭敬敬地先向两人行礼,然后垂首站立。 林氏笑道,“怎么就见外起来了?坐吧,有话坐下再说。”又招手让春兰倒茶。 郭姨娘是林氏的陪嫁丫头,也有几十年的主仆情分了,按理说,比起齐姨娘还要亲密,但她自来是个谨慎又卑微的性子,主子再宠再好,她也不敢放肆,说话做事一板一眼。 这会儿,林氏让她坐,她犹豫不定,说起来,以前也不是没坐过,林氏御下,从不过分强调身份,就是春兰、秋月偶尔也会胡闹,只要不是大错误,她都一笑作罢,何况是跟随已久的郭姨娘?所以,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林氏让她坐,她也会依从,可此刻沈良也在,她哪里不懂规矩? 她又行了礼,道个谢,不肯坐,最后沈良找个理由回避出去了,她才算坐下。 林氏嗔道,“你在沈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拿你当个下人?外人?我没有,老爷也没有,往后你只管坐着说话,老爷在也无妨。” ”这……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哪里就那么强硬了?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的,比规矩强。说吧,这个时间过来,是不是齐姨娘闹腾了?” 郭姨娘摇头,“这两天看着倒还好,没什么哭喊,太太,我是……我知道老爷升做京官了,要去京城了。” “是啊,敕牒已经收到了,这不,大家都在收拾,你也收拾收拾,带几样随身衣物首饰便罢,其余的都装箱,回头慢慢再送过去。”林氏笑了笑,“咱们搬家都搬出经验来了,还照着去年那样就行,随行的行李少些,轻快方便,对了,齐姨娘的东西,你也费心给收拢收拢,她如今很是依赖你,加上上次布偶之事……我若找人去动她的箱子,恐怕会刺激她……” “太太,我来正是为了这事。”不等林氏说完,郭姨娘意外的打断了。 林氏诧异,“嗯?你说。” 郭姨娘小小吸了口气,语气轻缓似在试探,目光却很坚定,“太太,我有个想法,这次进京,我和齐姨娘就不去了,我想……” 第655章 重逢 “什么?”林氏惊愕不已,“不去?不进京?” “是,我和齐姨娘就留在会州吧。” 林氏差点跳起来,“这是为何?一家子都走了,哪有单把你们俩留下的道理?” 郭姨娘轻声解释,“齐姨娘神智不清,一路上肯定折腾,会拖延大家的时间,要是耽误老爷上任就麻烦了,去了京城,也帮不上忙,只能添乱,不如就留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养着,我反正无事可做,也习惯了守着她过日子,不如一起留下,做个伴,也不寂寞。” “胡闹!”林氏突然怒了,手一摆,“不行!这事绝不可以!你们俩在这里,病了痛了都无人知晓,出事了怎么办?大家在一起也有个照应,我也不需要你帮什么忙,到了京城,你仍照顾齐姨娘就是,再说了,京城有名医,说不定就把齐姨娘医好了。” 郭姨娘苦笑摇头,“太太……齐姨娘怕是医不好了,我天天看着她,明白的。” “那也不行。” “太太……”郭姨娘还想说话,被林氏再次挥手,厉色堵住,“你不用再说了,就算治不好,沈家也养得起,把你们俩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我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郭姨娘无奈,只能离开。 林氏看着她走到门口的背影,叹了口气,又软下声来劝道,“你就是心思太重了,跟着我这么多年,总也放不下,沈家不缺你们俩那口饭吃,齐姨娘的病能治就治,不能治就养着,有什么要紧的?难道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就如此凉薄?” 郭姨娘一颤,回身就拜倒,已是泪流满面。 “太太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从小跟着太太就没受过委屈,过得比别人家的主子还娇贵,正因如此,奴婢心中惭愧,如今齐姨娘为沈家带来诸多麻烦,奴婢想来想去,唯有这么做,也算是力所能及为沈家尽一份心。” 自从郭姨娘被纳作姨娘,林氏便不许她再自称“奴婢”,谁知过去这许多年,她今天竟然为了这个事,又称起“奴婢”来了。 林氏也觉潸然,将她扶起,又好言安抚一番,送了回去。 三日后,翡翠回门,与徐昭双双对对不说,还拉着囡囡一起。 沈清兰把身边几个丫头都带上,浩浩荡荡去林氏那见面,翡翠一见沈清兰,激动得快哭了,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拦都拦不住。 “小姐,婢子想您想得很。” 沈清兰把她拉到面前,也是百感交集,指着碧玉几个,笑道,“我们也都想您,这不,都来看你了。” 翡翠吸吸鼻子,还没说话,囡囡就扑了过来,“翡翠娘,沈小姐好。” 翡翠娘…… 这个称呼让一屋子人都哭笑不得,翡翠赶紧解释,“囡囡以前喊惯了翡翠,一下子改不过来,就想到什么喊什么了。” 林氏笑道,“囡囡还小,你多点耐心,她就把你当成亲娘。” “是,太太,婢子记得。” 囡囡知道大家在说她,眨着眼睛笑,抱着翡翠亲一口,“娘亲翡翠,我能去沈小姐的院子玩吗?” 娘亲翡翠……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忍笑忍得艰难,不过,倒也看得出来,虽然翡翠的身份变了,囡囡还是很喜欢她,并没有变得排斥,其实像翡翠这样一进门还未生子就做娘的,处境很尴尬,最怕的就是孩子抵触,好在囡囡和翡翠先前就有感情基础,如果那孩子不是囡囡,恐怕沈清兰当初会极力反对。 沈清兰笑,“走吧囡囡,咱们去小院里玩儿。”拉着囡囡辞别林氏出门,又让碧玉去厨房做点小点心。 秋月知道碧玉和翡翠感情好,必定有许多话说,忙抢着去了。 没了林氏在旁,翡翠也不仔拘束,扑过来就抱住沈清兰,粘着哼哼唧唧不撒手。 “新娘子这是怎么了?”沈清兰失笑,“受欺负了不成?那我可得向徐户书问罪了,他胆敢欺负我的翡翠,新娘子就不给他了,你这次回来,就别去了。” 翡翠一听,瞪大眼睛,“啊……” 大家哄笑起来。 碧玉轻轻拧一把她的脸,嗔骂道,“呆子!成个亲傻了不是?连好歹话都听不出来?小姐逗你玩呢,瞧瞧你那样儿,只差没美得在大街上大喊大叫呢吧,谁还看不出?” 翡翠顿时不知所措,“这……这么明显吗?” 大家又是一阵笑,把她从沈清兰身上扒下来,围着嬉闹,翡翠本来还想再磕几个头的,一闹起来,也就罢了。 点心送来,囡囡就乖巧地吃点心,时不时塞一块给翡翠,翡翠就亲她一下,给她擦擦嘴,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随后没多久,囡囡吃饱喝足,被冬梅哄着去休息。 碧玉望了眼跟着冬梅离开的囡囡,笑道,“是个懂事孩子,如此,我们也真的放心了,不过,翡翠,你还得自己生两个才是。” 翡翠红了脸,“才刚成亲呢,你就说这个?” 碧玉瞪眼,“我倒是想等半年一年后再说,这不是快……”她到底没说“快分开了,没机会了”的话,可翡翠怎么听不出来?趴在桌上闷闷不乐。 气氛又黯然。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提这个,回头咱们常写信,与在一起也没区别,孩子的事,你心里要有数。” 翡翠闷声“嗯”了句。 沈清兰开解道,“孩子这事还得随缘,好在翡翠年纪还小,不急在一时,我倒是要提醒一句,翡翠,在你有自己的孩子之前,抓紧时间让囡囡视你为生母般依赖和信任,将感情稳固了,若有了孩子,也切不可有轻重亲疏之分,不可忽视囡囡。” “小姐放心,婢子明白。”翡翠严肃地点头,婢子会拿囡囡当亲生的对待。” 主仆婚后重逢,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短,很快日近黄昏,翡翠想到离别,再度抱着沈清兰痛哭,又经众人一番安抚,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沈清兰又送了好些首饰,让碧玉等人送出。 第656章 底气 出嫁和回门都过去,翡翠的婚嫁大事就告一段落,对沈家来说,也完成了临行前的一桩大事。 接下来,就是加快进度做最后的收拾,和当初从申州过来一样,只带几个有资历的下人走,其他的都遣散了,细软随行,至于又重又大的物件,则要么送人,要么变卖,或留给下一任别驾,只是最初搬来时,卫长钧提前制作的一套家具,林氏考虑到毕竟是人家送的,随意处理不太好,反正也要再找个小院安置嫁妆、聘礼之物,就留了下来。 这日,莫安来见林氏。 莫安此人也是卫长钧临走前留在沈府的,但他素来神出鬼没,比起已经成家立业、安分老实的薛扬,基本上沈家人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倒是沈清兰每次要出门时,他却又“恰好”出现了。 “太太,听说您准备买个小院安置一时带不走的物事?” “确实如此。”林氏点头,对卫长钧身边的人,她如今也不再防备。 莫安拱手,“我已打听到一处院子,主人家无子,女儿嫁去外地,如今二老年迈,要去投靠女儿养老,这院子便要低价卖了,我去看过,是个两进的院落,收拾得干净利落,四周住的也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人家,太太可遣人去瞧一瞧,问问情况。” 林氏喜道,“莫公子看过,自然是合适的,我不必再看了,莫公子说个地址,我让王安叔直接去找主人家交割房契即可。” 交割房契这种小事对莫安来说是举手之劳,只是他想了想,院子要想算在沈家名下,还是得沈家管家在才是,自己做不了这个主。 有莫安帮忙,院子的事很快就搞定,原房主老两口也想赶时间去女儿家过年,按了指纹过完户就走了,王安叔回来请示林氏,林氏很欢喜,立即着手将东西迁过去,小院离沈府不远,隔着三条街道,来来回回没两天,就倒腾得差不多了。 临行前,陆大人夫妇和张大人夫妇登门饯行,陆新明也来了,沈家设宴款待,宾主尽欢。 宴毕,女眷往内院闲聊,沈清兰也陪坐一侧,但她是个晚辈,也是唯一的晚辈,只有旁听的份,这一听,倒是听出些消息来。 陆夫人道,“我来时听我家老爷才说,卢大人已确认无罪了。” 林氏微怔,“既是如此,不知朝廷怎么安置?” 当初,也不知卢大人受的什么嫌疑,被停职查办,陆大人从洪州调来顶替,这还不到半年,如今卢大人无罪,朝廷总要再安排个位置,官复原职?还是调往异地? “这个却没说。”陆夫人摇头,轻轻一叹,“不如我也提前收拾收拾?” 林氏笑了笑,知道她这是玩笑话。 张太太倒是一笑,“我倒觉得,陆夫人可省去奔波。”也就是说,不用再调来调去。 “哦?张太太何以这么认为啊?”陆夫人笑问。 张太太摇头笑而不语。 三人说了几句关于政务调动的话,就很自觉的点到为止,岔到家长里短了。 沈清兰端坐了半天,觉得无趣,偷偷给林氏使眼色,林氏会意,笑一声,摆手道,“兰儿,你还有东西没收好,就不用在这了,回去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吧。” 沈清兰简直感激不尽,起身向三人告辞,退了出去。 碧玉在门口迎着,急忙凑到耳边,低声说道,“小姐,陆公子想与您说句话。” 陆新明?沈清兰皱眉,他想说什么? “他在哪里?” “前面园子里,说是有件事想请小姐帮忙。” 沈清兰想了想,“走吧,去见见他。” 陆新明正在花园的一处避风的亭子里等待,不安地来回走动,如今沈府已空,下人们该散的都已散尽,倒是不怕被多嘴多舌的人看见,传出闲话,但心里还是紧张又担忧。 “陆公子。”沈清兰带着碧玉大大方方地走来,“请问找我何事?” 陆新明大喜过望,深揖行礼,“沈小姐,没想到你肯来。” 沈清兰微微一笑,“陆公子今天登门做客,趁机找我,想必是件大事、急事。” 陆新明讪讪,“让沈小姐见笑了,此事对我来说,确实是件大事,也是件急事,恳请沈小姐相助。” “陆公子请明说,我倒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事情是这样的。”陆新明轻咳一声,将他与沈清菀之间过往简述一遍,叹道,“清菀离开前,我欲提亲,她说在外做客,不合适,我便等她返回分宁,谁知昨天收到她的信,说不必再联系,提亲必不应,沈小姐,你看……”说着取信递给沈清兰。 沈清兰接信一看,数字寥寥,只说无缘,就此别过 没有提及任何原因,也觉得诧异,沈清菀对陆新明的感情她很清楚,既然两人能在长辈眼皮子底下相爱这么久,自然是情深意重,怎么会突然间就单方面宣布终止?这太不合理了。 “陆公子是否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让大姐姐伤心事?” 陆新明大惊,“绝无此事啊,当初在会州,清菀亦不曾拒绝,若是我真做了什么,她岂会等到离开后再说?” 沈清兰把信还给他,犹豫再三,轻声问,“陆夫人是否同意你们……” 陆新明立即明白她的未尽之言,脸色微变,顿了顿,才道,“母亲是同意的。” 沈清兰觉得他这话说的似乎没什么底气,因此也坐实了陆夫人一直以来看不上沈清菀的事实,但那毕竟是人家的母亲,沈清兰没有继续追问,只道,“这样吧,我写封信问问大姐姐,希望她能对我坦露真言,无论如何,我会告知你结果。” 陆新明大喜,谢了又谢。 两人别过,沈清兰带着碧玉回小院,第一件事就是铺纸提笔给沈清菀写信,因为迁入京的原因,早在几天前,她就给很多人都寄了信,包括方茹音,但没有往分宁寄,她知道沈良和林氏必定会寄,迟疑了下,还是没有附加进去。 第657章 机灵 碧玉站在旁边研墨,轻声道,“小姐,婢子觉得您不应该管这个闲事。” 沈清兰歪头看她。 碧玉继续说道,“您想啊,陆夫人本来就相中您,不喜欢大小姐,如今您许给卫家,还让陆夫人做媒人,陆夫人心里肯定不痛快,就更不待见大小姐了,她要是知道您撮合大小姐和陆公子,就算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有个梗,将来大小姐嫁过去,日子怎么过?” 沈清兰静默片刻,将笔放下。 “你说的不错,此事我并不想过问,陆夫人怎么想是一点,我也不愿引来闲言碎语,只是,大小姐确实情系陆公子,而陆公子的态度你刚才也看见了,不似作假,既然两人彼此有意,我便不忍他们错过,撮合谈不上,我做不了谁的主,只是去一封信问问情况,能问出个真话固然是好事,若是问不出,也算尽了份心罢。” 碧玉笑,“小姐总是处处为人着想。” 沈清兰摇摇头,低头写信。 其实刚才她还有句话没说,对陆夫人此人,她还带有三分感激,一分是为当初在分宁时的青睐厚待,两分是不计前嫌为卫长钧做媒,她和卫长钧的亲事定得这么快,也是陆夫人上心的结果,每当一有京城的消息,她就立即登门拜访,推进亲事,可见真心实意。换一个人,未必肯尽心尽力,别说积极推进,恐怕连做这个媒人都要推三阻四。 冲这一点,沈清兰为陆夫人存有敬意,不管往坏处想,也希望陆新明能尽快成亲,沈清菀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好姑娘,陆夫人会喜欢她。 写好信,日已暮,沈清兰赶紧让碧玉送出去,又再三叮嘱了让薛扬陪同。 碧玉出去没一会,又折了回来,还带回一个人,竟是卢予瑶的丫头。 那丫头手里抱了只小盒子,纳头便拜,说道,“沈小姐,我家小姐听说沈小姐近日将离开会州,自此山高路远,恐再无相见之时,让婢子送来一件小物,聊做惜别之意,我家小姐有孝在身,不能亲自来送行,还请沈小姐莫怪。” 沈清兰慨叹,收下小盒,问她,“你家小姐近来身体可好些?” “多谢沈小姐关心。”那丫头又磕头,额头抵在地上,“小姐已经好了许多。” 沈清兰欣慰,“那就好,那就好,你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坚持服药,小心调养,等我到了京城,寄信过来,虽难见面,鸿雁往来却是容易。” “……是,多谢沈小姐。”那丫头又磕了两下,声音哽咽。 礼尚往来,沈清兰亲自开箱,挑了个自己最喜欢的白玉佛吊坠,包好了,交给丫头带给卢予瑶,仍叫碧玉送出去。 碧玉送出没一会,又回来了。 沈清兰正坐在榻上,小盒打开,手抚里面的东西发呆。闻声抬头,诧问,“你怎的这么快,信也寄了?” “让薛扬自个去寄了。”碧玉进屋,抿了抿嘴,轻声道,“婢子总觉得卢家那小丫头不太对劲。” 沈清兰的目光又在小盒里转了一圈,缓缓道,“我也觉得与上次来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具体的。” 碧玉点点头,伸长脖子来看,“卢二小姐送的什么东西啊?” “你看。”沈清兰把盒子推过去。 盒子里铺着大红锦缎,里头安安稳稳摆放着一枚银圈镶嵌祖母绿的戒指,戒面宝石光华内敛非寻常饰物可比。 碧玉一看,惊呆,“这……看着挺贵重啊。” 沈清兰叹气,“是啊,价值不菲,真没想到卢二小姐会送我如此贵重之物,当真让我既惊讶又困惑,早知道,我该在那丫头在的时候就打开看一看的。” 她自认为与卢予瑶有几分交情,但还远没有到情深意重、难舍难分的程度,就算来送个临别礼,也只是个寻常首饰罢了。 碧玉反过来又劝沈清兰,“算了,小姐别想了,您送的回礼也是个稀罕之物,并不亏待她的。” 沈清兰摇头,还是不能比的,最重要的是,她始终不能理解,卢予瑶这么做的用意。 “碧玉,一会薛扬回来了,你让他陪着你再去一趟卢府,你去见见卢二小姐……” “小姐要还给卢二小姐吗?”碧玉问。 沈清兰道,“还不还的再看情况,她若真心送我,我心里记着情,我怕的是她不小心拿错了东西,我又何必留着?你去了解情况,是收还是退,你看着决定就是。” 事关重大,碧玉略有迟疑,但眼下没有时间再来回折腾,便只得点头,“好,婢子去问问。” 说着话,外头说笑声传来,竟是翡翠回来了,还带着囡囡,两人像是比腿长比快似的冲了进来。 “慢着些。”沈清兰哭笑不得,抱起囡囡嗔翡翠,“都成了亲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稳重?” 翡翠吐了吐舌头,囡囡则呵呵直笑。 “沈小姐,翡翠娘说,您明天就走啦,可是囡囡舍不得,囡囡今天晚上不回家了,陪着沈小姐好不好?” 沈清兰笑着亲了亲她,用眼神询问翡翠的意思。 翡翠立即道,“婢子已经和徐昭说过了,今天带着囡囡都留在这里,一会他自个儿回去就是。” “又胡闹了,你们俩新婚,哪能分离?你在这待会,说说话就很好,一会和徐户书一起回去。” 翡翠低头落泪,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沈清兰叹气,“翡翠,你要明白,你已经嫁作徐家妇,不再是我身边跟来跟去的丫头了,若是再粘着我,徐户书该有想法了。” 碧玉等人也在旁边劝说,翡翠吸了吸鼻子,轻轻“嗯”了声,算是答应。 没多久,碧玉估摸着薛扬该回来了,就抱着小盒出门,秋月很机灵,又主动去厨房端了点心来哄囡囡,冬梅则出去收拾行李,留沈清兰和翡翠说话。 屋里没了外人,翡翠再次抱着沈清兰的胳膊哭起来,话里话外都是不肯分开的意思,哭得沈清兰也潸然泪下。 第658章 心悸 主仆俩相顾泪下,说了好些依依惜别的话,最后,沈清兰还是坚持让她带着囡囡离开了。 冬梅送翡翠去前院与徐昭汇合,回来后见沈清兰仍在灯下黯然,上前递了杯茶,说道,“翡翠在小姐已久,听说从未与小姐分离过,如今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小姐何不将她留下一宿,说些体己话也好宽一宽彼此之心啊。” 沈清兰叹道,“我何尝不想留她?你在我身边也近一年,翡翠的性格也看见了,还是个孩子似的长不大,可她现在嫁了人,我也护不了一生一世,总还要自己学会过日子,我今晚要是留下她,她便还当是以前一样,明日骤然一别,就更难以接受,恐怕还会惹徐户书不快,她今晚回去了,纵然明天再来送行,也已经缓了一夜,该哭的哭过了,该说的说过了,以后的日子就能慢慢过了。” 冬梅一怔,“小姐……” “你以后嫁人了,可别学翡翠,日子是自己的,自己过好了,你幸福,我也为你高兴。” 冬梅“咚”地跪下,“婢子绝不会嫁人!” “……” 这话她已不是第一次说了,沈清兰笑一笑,没当真,但也不再开玩笑了,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心情确实舒服了许多。 碧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寒风在院子里裹着落叶打圈,廊下的灯笼也跟着摇晃,光影碎得满地都是。 碧玉站在门外抖抖胳膊拍拍衣襟,才进屋来。 “小姐,下起雪来了。” 沈清兰吃惊,起身往窗口看了眼,“但愿别下太大,明晨还要赶路。”回身又问,“怎样?卢二小姐怎么说?” 碧玉已从怀里掏出小盒子放在桌上,“婢子压根没见着卢二小姐。” “怎么?” 卢府大门紧锁,婢子敲了半天门,才有个婆子来开条门缝,可等婢子说明来意要见卢二小姐,那婆子却说这么晚了,卢二小姐已经睡了,不见客了,又把门锁了,婢子没法子,想着越晚越见不着,便只好回来了。” 沈清兰忍不住又望了眼窗外的天色,“睡了么?”天虽然黑,但时间不算晚,一般人不会就寝,但卢予瑶身体弱,喝了药早点睡,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小姐,那这个……” 沈清兰接过盒子,“罢了,先收下吧,回头到了京城,我写信来略提一提。” 一夜风雪。 次日晨起,全不如沈清兰所期盼,竟然越下越大,一片茫茫白色。 大概是白雪映照显得天亮得早的原因,沈清兰寅时便自然而然地醒来,起身往窗外看,顿时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出行? 碧玉抱了披风来,给她裹紧了,又招呼冬梅提灯笼,一起往林氏那边去。 秋月在后面叮嘱,“缓着些走,仔细滑倒,婢子先去厨房取早点,放小炉上温着。” 沈府花园里静悄悄的,下人们都已遣散,为数不多的几个都在忙着往马车上装行李,这次的马车是莫安与薛扬一起准备的,与申州一样,稳稳当当,防风雪防颠簸。 白雪很厚,踩着咯吱咯吱地响,让沈清兰不由自主想起去年途中的大雪,不知该不该说巧,时过一年,一家人又要踏雪而行,大概又要在外过年了吧。 两盏灯笼映照着小院门,里头却传来乱七八糟的喊叫声、哭闹声和叹息声。 “小姐,这声音……”碧玉皱眉,心中一紧。 沈清兰略略顿步,又往前去,“去看看。”她已经隐隐约约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进院后声音更吵了,灯光下人影憧憧,沈清兰过去一看,也不由得心往下沉了沉,果然没有猜错,是齐姨娘疯癫发作了。 大厅中央,齐姨娘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满脸污垢,忽而痛哭,忽而狂笑,忽而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曲来,其余众人都围在旁边,劝说无奈,叹气不止。 “父亲,母亲。” 沈清兰进厅,于心不忍的在齐姨娘身边停了停,绕过去先给父母行礼,又看郭姨娘站在林氏身后拭眼泪,也行了个礼,叫声“姨娘。” 郭姨娘还礼,一低头,又落泪。 “母亲,齐姨娘这是……” 林氏揉着太阳穴,“你也瞧见了,就是这样。” 郭姨娘在后面补充,“本来我是要扶齐姨娘出去坐车的,结果齐姨娘突然就……跑进来大喊大叫……” 忽然齐姨娘一跃而起,指着林氏就嚷,“你想要我走?想要把我骗到马车上卖了?我不走!我死也不离开!你再逼我,我就把马杀了!” 沈清兰心里难受,柔声解释,“齐姨娘,你别生气,母亲不会卖你,谁也不会卖你,咱们搬家了,一起换个地方住,那里很漂亮,但是很远,所以要坐马车……” “胡说!”齐姨娘勃然大怒,根本不肯听完,猛地用力一推,“你们都是骗子!这在骗我!” 沈清兰未曾提防,疯子的力气甚大,一推之下,她站立不稳,踉跄后退,险些摔倒,还是碧玉和冬梅眼疾手快,扑过去扶住,也叫众人吓了个半死。 林氏脸色已变,忍了又忍,才没动怒。 齐姨娘却无知无觉,继续指着沈清兰骂骂咧咧,“你是谁啊!你算个什么东西啊!敢来跟我说话?你说,是不是你的主意要害我?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没错,就是你!就是你害的!我记得你!你要掐死你!我要……”她嗷嗷叫唤着,张牙舞爪,再度扑上来。 这一次,无数人反应过来了,一起从各个方向赶来,有的护住沈清兰,有的拉住齐姨娘,在一片鬼哭狼嚎声音,总算是把力大无穷的齐姨娘按住,然她喋喋不休,哭哭啼啼,满脸狰狞的模样,仍然让大家心悸。 郭姨娘又气又恨,不知所措,哆哆嗦嗦抓住齐姨娘的肩,哭得咬牙切齿又撕心裂肺,“你怎的这般?这般?这是小姐啊!你连小姐都不认得了?你……你简直……” 第659章 复命 齐姨娘看着郭姨娘,渐渐平静下来,但仍是目光痴呆着带着凶恶,看起来随时可能再次发作。 沈清兰隔着人群望齐姨娘,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那个陪着自己长大、疼爱自己、给自己唱曲的齐姨娘,彻底没有了…… “齐姨娘。”她想走过去。 “小姐!”好些人一起拦住,紧张地道,“别过去,她会伤人!” 连沈良都长叹一声,“兰儿,你到你母亲身后去。” 沈清兰不动,依旧望着齐姨娘。 郭姨娘回身哭道,“老爷,太太,齐姨娘这个样子,怎么能进京呢?还是让我们留下吧。” 林氏沉默不语,她对齐姨娘是责任,对郭姨娘更是情分,哪里舍得?可眼下这模样……确实没法带着一起长途跋涉。 她看向沈良,毕竟是沈良的妾,沈良在,她不做主。 沈良唏嘘不已,摆手道,“罢了,留下吧,再留几个人照顾你们,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齐姨娘身体好些了,你们再进京吧。” 郭姨娘谢恩。 既然沈良发了话,林氏便安排下去,“新买的院子也可住人,家具物件样样都有,但凡缺什么,只管再添置。”又挑了两个丫头。 红月下跪,要求陪着郭姨娘。 林氏考虑到红月在郭姨娘身边已久,照顾齐姨娘也有经验,既然她有这个心,留下也好,当即允许。 因为齐姨娘这一场闹腾,出行的时辰就不得不推迟,齐姨娘死活不肯坐马车,郭姨娘就哄她说上街去看雪逛街,扶着她步行过去,林氏放心不下,也带着赵妈妈跟着去,亲自看一看小院的情况。 沈清兰也坚持跟了过去,又自己做主加月钱,重新雇了两个厨娘专门给她们做饭,林氏知晓了,夸赞她懂事。 齐姨娘闹了一早上,到这院子就昏昏入睡,郭姨娘出来,对着林氏磕头谢恩。 林氏扶起,两人相扶,亦是四行泪流。 林氏叹道,“纵然是当初齐姨娘挺身而出为你开脱,这些年来,你对她的好也足以报答了,何必做到如此地步?我将你们俩留下,心中也是愧疚难当。” 郭姨娘苦笑,“太太不必愧疚,太太对我恩重如山,我才着实是无力报恩了,不能一路相随,太太保重身体。” 两人洒泪一番,又与沈清兰絮絮叮嘱,而后,再次告别时,已近午时。 林氏带着沈清兰回到沈府时,行礼早已装好,陆大人带着陆新明,还有张大人、卢大人都来送行了,甚至车前还有十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沈良正与他们说话。 徐昭和翡翠也在,翡翠看到沈清兰,撒腿就跑来迎接,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小姐……” 沈清兰摸摸她的头,笑道,“让你久等了。” “小姐怎么这么说。”翡翠吸了吸鼻子,想和平时一样粘她,到底人多不好意思。 沈府门前男子众多,沈清兰行了个礼就登车回避了,翡翠跟着爬上车,和碧玉等人又说了好一阵话,实在是耽搁不起时辰,才依依不舍的被赶下车。 风雪早已停了,整个会州都是白茫茫一片,一列马车从沈府徐徐离去,马蹄声和车辕压雪的咯吱声连绵不绝。 翡翠站在原地,哭得惊天动地,徐昭无奈得安慰,一年前的大雪中,他奉命迎接沈家到来,手持钥匙引进府;一年后,仍是大雪,他来送行,也重新收下那串钥匙,沈家依旧是那个沈家,人口简单……不,更简单了,因为翡翠留下了。 因为出发太晚,路上雪后路滑,第一晚只赶到城外五十里地的驿馆就落脚了,这也正是一年前来会州路上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也正是在这里,他们得知西羌攻城,卫长钧当即部署赶赴战场,沈良得知后,也带着他们连夜往城里赶,也正是这一腔忠君爱民之心,赢得同僚们一致敬重与百姓的爱戴。 转眼一年过去,驿馆中的驿丞未变,百感交集地将众人迎进小院,交代下去要设宴款待。 沈良赶紧阻止,谢过心意。 会州地阔人稀,虽然野外可猎、黄河有鱼,但一旦入了冬,可食者寥寥,比不得中原繁华,就算沈家平时也不浪费,驿馆清贫,当然更不能奢侈了。 在沈良的坚持下,驿丞张罗了一顿家常饭菜,心里过意不去,把馆内的被子褥子都搬出来,给女眷们铺盖上,暖暖和和。 饭后,沈清兰窝在林氏身边,听林氏和赵妈妈聊天,才知道一路跟着的十几个士兵都是北关胡俊峰的手下,被派来护送沈家一行。 “胡大人不是一向不与文官往来的嘛?”沈清兰好奇的问。 林氏笑笑,胡俊峰一句文臣武将互不往来,会州几乎无人不知,但他与沈家来往已不是第一次,从最初的管家妈妈,到儿子胡佐,最后亲自登门,也都是众人看在眼里的。 一开始,林氏觉得是沈良官场人缘好,到后来,她就明白了,官场人缘好的不是沈良,而是卫长钧。 可这话没法和女儿说,便找了个理由,“你父亲毕竟是朝廷命官,奉圣旨入京,胡大人担心西羌骚扰,故而让人送上一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要是沈家在会州势力范围内遇袭,胡俊峰这个北关统领就脱不了干系,派人跟随这种事,既送了人情,又保了自己,何乐而不为? 沈良看了眼妻子,干咳一声,没有反驳,毕竟胡俊峰确实也存了几分这样的心思。 再往前走了两天,胡俊峰的人一直送出会州界碑又十里处才止步。 马车停下,沈清兰好奇的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瞧,正好看到那一队人马列队,领头人拨转马头向沈良抱拳辞行。 “沈大人,我等就送到这里,该回去复命了。” 沈良拱手,“多谢诸位将士,请代沈某向胡大人致谢。” “沈大人客气了,沈大人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行,自会再有人接应。”那人说罢又转向莫安,“莫兄弟,你知道对方吧?” 第660章 忆起 莫安笑,“知道,将军也来信说了。” 那人点头大笑,“倒是我多虑了,宜威将军自会交代你的,那行,就此别过。”言讫,带着人马呼啸而去,激起滚滚雪尘,漫天而起,煞是壮观。 沈清兰呆呆地望着十几骑踏雪远去,被茫茫雪尘淹没,原来,是卫长钧交代的吗? 车马碾着积雪继续往前,三十里处见驿馆,投宿时有人主动来见沈良,说是奉命送行。 如此一程又一程,每到一处,都会有人来护送一州地界,到另一州府,再有人接应,纵然风雪满路,十辆马车,一众女眷都安安稳稳,不曾半点受惊。 饶是林氏以往对卫长钧多有不满,到如今,已彻底掉了个头,恨不得时时挂在嘴边夸一夸,下人们也得知是“准姑爷”在保护大家,更是又高兴又得意,数次在沈清兰面前叽叽喳喳,说卫长钧的好。 沈清兰也是高兴的,但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相反更加矜持,林氏见了很满意,颔首赞道,“姑娘家正该如此,含蓄内敛,温婉优雅,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大家闺秀所为,你与子渊已经定亲,子渊是我沈家女婿,他所作所为也是看重你之意,你心里要有数,将来过门去,也多体贴他些。” 沈清兰含羞答应。 转眼过了腊八,进入年关,风雪更急,天寒地冻,车行更加缓慢,但大家毫不心急,尤其是下人们悄悄议论,说有十几个人在身边护送,觉得十分安心,加上又有严冬赶路的经验,感觉比一年前从申州到会州轻松又安全。 沈清兰大概是唯一一个认为此行不如上次的人,上次身边有卫长钧,这次没有…… 纵有千万人在身边,他不在,便觉得心空荡荡的。 “小姐,您的信,薛扬送来的。”碧玉喜滋滋地进来,小声补充道,“京城来的,姑爷写给您的。” 沈清兰心头一跳,瞪她一眼,接信来看,目光随着字迹移动,脸颊也一点点沾染红晕,最后信看完时,红晕已经染透脸庞,连耳根都没放过。 “小姐,姑爷说什么呀?”碧玉嬉笑。 沈清兰收信,背对她,“没说什么。” 碧玉轻笑,“没说什么,您脸红什么呀。” 沈清兰羞恼,“碧玉,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碧玉捂着嘴笑,“小姐别忙着赶婢子走,薛扬问小姐是否要回信,小姐有什么要对姑爷说的,写了信去,薛扬放信鸽送去,姑爷很快就能收到。” “碧玉,你越发呱噪了,堪比翡翠。” 沈清兰说完,自己就愣住,她想念翡翠了,那丫头跟在自己身边十来年,从未分离过,自己也已习惯她话多热闹,这一别,还真不是滋味,在会州最后那几天,忙着收拾东西,还不觉得,路途中无所事事时,这种冷清就格外明显。 碧玉拉了拉沈清兰的衣袖,“小姐,到了京城,咱们就给翡翠写信。” “好。” 沈清兰最后还是写了封信给卫长钧,说了些感谢的话,末了,又附加寥寥几个字,问他安好,自认为情感表达隐晦,让薛扬寄出去。 车马一路往东,日复一日接近除夕。 每到一处,沈良都会登门拜访当地州府官员,其实也并不是要他主动,大多数官员都会主动到驿馆来示好,有的甚至送来价值不菲的金银财物,有的会另备豪华宅院要请她们休整几日,但沈良都会蜿蜒谢绝,礼物分毫不收,并坚决只住驿馆。 有的驿馆还算舒适,但有的就很简陋了,寒冬腊月,仅可遮风挡雪罢了。 沈良环视屋内一桌一床,笑侃,“倒是想念起子渊来,上次子渊同行,总是提前就安排好衣食住行,样样舒适自在,如今自己来做这些事,总不如他在称心。” 林氏嗔道,“离了女婿,就寸步难行了?” 其实沈良说的有些不妥,这一次就算卫长钧没有同行,他其实也都安排了住宿,但是沈良考虑到人多阵势大,就该格外低调小心些,不论莫安和薛扬怎么劝说,也不肯入客栈落宿。 沈良笑,“不是说寸步难行,这不是觉得咱们女婿好嘛,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这儿子不错。” 林氏,“……” 除夕这天,车马到达太原城附近。 太原地理位置优越,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热闹繁华,乃是从会州入京途中一座少见的古城,无论是申州还是会州,都无法与之相比。 沈清兰撩起一角帘子远望,到底离得还远,看不见巍峨城楼和繁华的街市,但丝毫不影响她想要一睹风貌的渴望,要是能在太原城过年,顺便逛一逛街市,那就最好了。 沈良搓搓手,“咱们今天就在太原过年吧,比去年强。” 沈清兰大喜,忆起往事,去年,为了赶时间,一行车马在除夕黄昏时停靠在一处偏僻的山村,借了个无人居住的农家小院,胡乱过了个年。 记忆的闸门被沈良的话开了锁,点滴往事就一涌而出,清晰又温柔,即使山村荒凉、饭菜简便,但因为某些原因,而格外的刻骨铭心。 那天,沈清兰第一次看卫长钧写字,一个“福”字写尽儒将风范,气势磅礴;那天,沈清兰第一次与卫长钧同桌共食,甚至口不择言闹了个笑话;大年初一,沈清兰还戴了一支…… 林氏笑,“今年可没人陪你喝酒。” 沈良笑了笑,似乎有些遗憾。 车马停下,依旧住的是驿馆,驿丞大惊,“哎呀,沈大人,您怎么住到下官这里来了?这……这怎么使得?” 沈良笑,“怎么就使不得?你这驿馆不就是给过路官商歇脚落宿的嘛。”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寒碜了些,可是您看,前方二十里外就是太原城,下官这个驿馆就是个摆设,一般来往人官商都宁愿再赶几步进城去,城里有的是酒店客栈,谁愿意住在这里啊?所以,这里也就是个空壳子,并没有准备太多物事。” 第661章 眼色 “有个床铺睡一觉,有个灶台做菜饭,就够了。” 驿丞点头哈腰,一脸为难,“这倒是有的,不过今天是除夕,下官里的食物不多,恐怕没法招待啊。” “有什么吃什么。” 一行人就这么住了进来,沈良照例拉着驿丞聊天喝酒,赵妈妈带着几个下人亲自去厨房准备年夜饭。 驿丞哪里做得住,悄悄叫人喊了自家婆娘来,让她赶紧去买好酒好肉。 可这事儿还没嘱咐出去,就被薛扬拦住了,他有人有马,招呼几个人呼啸而去,进城去将东西扛了回来。 “来来来,咱们一起过年,热闹热闹。”沈良拉着驿丞哈哈笑,他性子随和,与谁都合得来,这也是他官场这么多年无仇人的原因。 驿丞喜之不尽,能结交京官是他们这些地方无品级小芝麻官天大的幸事,虽说驿馆这种地方经常能见到大大小小的人物,可大大小小的人物没几个肯把他们放在眼里。 “下官荣幸至极。” 日过黄昏,薛扬已将菜肴买回,赵妈妈带着人在后厨忙碌。 沈清兰陪着林氏在客房说话,情绪略有些低落,进太原过年逛街的愿望就这么落空了,这一次错过,以后再回来看一看、逛一逛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兰儿,怎么了?”林氏摸着她的头,问。 “没事,今天道路有点颠簸,头晕。” “那你先去……”林氏的话还没说完,春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十分激动。 “太太!小姐!姑爷到了!” 两人同时回头,“谁?” “姑爷啊。”春兰站在门口笑,“姑爷从京城赶来的。” 沈清兰疑在梦中,怔怔无语,林氏看她一眼,笑容展开,“难为他了,居然还赶过来,快送去热茶暖暖。” 春兰答应,掩门要走,一回头,又禀,“太太,小姐,老爷与姑爷往这边来了。” 沈清兰这才回过神来,心剧烈地跳起来,一时间不知所措,卫长钧……他来了,真的来了…… “母亲,我……” 我要不要回避? 林氏含笑拉住她,“就在这见一面吧,已经定了亲,不妨事。” 沈清兰心里甜甜的,既害羞又雀跃,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蓦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殊不知门外的卫长钧亦有同感,他表面与沈良谈笑风生,心里却紧张又激动,嘴角上扬,眼底笑意都溢了出来。 “来,来,子渊快进来。”沈良笑声响起。 春兰打开门,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挡住光线。 屋里的沈清兰与门口的卫长钧霎那间对上眼神,她慌乱的别开脸,努力镇定,却又在一刹那将逆光而立的人影看进心坎,一路风雪兼程,他满身沧桑与疲惫,却难掩兴奋与意气风发,望过来的那一眼,目光炯炯,深情又温柔,直让她望一眼,就跌落进去。 “岳母,清兰。” 为了骑行方便,卫长钧紧衣劲装,更显得身形修长挺拔,像一只雄豹柔韧又充满爆发力,他长腿长臂,上前行礼,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沈清兰身上,柔情浓得化不开,连豹子的野性都淡化了许多,多少天快马加鞭的辛劳一扫而空,好像瞬间被注入了某种力量,浑身上下充满激情。 林氏笑道,“子渊,你辛苦了,我们实在没有料到你会过来。” 卫长钧微微一笑,“岳母见外了,这是晚辈应该的。” 林氏给沈清兰使个眼色,沈清兰起身行礼,既然面对面了,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卫长钧看她站起走近,眼睛发直,可等她敛裙下拜,忽又清醒过来,抬袖虚托。 “清兰,不必……” 一抹红霞从两颊氤氲开,浸透耳根,像是一副染色绝佳的丹青,卫长钧的目光一落定就挪不开了,但长辈都在眼前,他尽力克制着,微微垂眉,却在眼帘半遮的刹那,隐约看到一点朱唇轻轻勾起。 沈清兰没有多留,行完礼就退出屋子了,她也同样害怕自己会在父母面前失态,还不如回避为好。 碧玉却很机灵,悄悄推了冬梅一把,让她跟着小姐,自己则悄悄退后两步,站在角落里看现场。 林氏斜她一眼,淡淡一笑,装没看见。 沈清兰心跳擂鼓似的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冬梅话少,不太善于挑起话题,便站在一旁,一会儿递杯茶,一会递个点心。 沈清兰笑,“你不用忙这些,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冬梅讪笑,“太太说,咱们只宿一夜,明天天亮就走,东西都留在车上,不用往下拿了,只随身带了一只小妆盒和小姐明天早上更换的衣裳,都放在这里了,婢子就没什么可做的了,就在这儿陪着小姐。” 沈清兰想着也是这个理,慢慢喝着茶,却又悄悄地竖起耳朵想听一听隔壁的只字片语,奈何这个看着简陋破旧的驿馆,房子盖得却是异常的厚实坚固,隔音效果极好,心虚害羞的沈清兰愣是没听到一个字,不由得心慌又郁闷,偏这种感受无人可说,更不敢让身边的冬梅看出。 “冬梅,我有一支金镶玉的步摇,是收到哪里了?” 冬梅立即回答,“因那支步摇,小姐平时不常戴,婢子给收进那只四角芍药花纹包角的箱子里了,箱子放在第五辆马车的下层,小姐是想明天早上戴那支步摇吗?那婢子去找王安叔,打开油布。” “……罢了,我就是突然想起,随口问一句,不必麻烦。” 沈清兰有些失望,为了一支步摇大费周章地拆马车油布、搬箱子开锁,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也不想引人猜疑,只能后悔当初没有把步摇放在常戴的小妆盒里,看来明天想戴也戴不了了。 自从翡翠定下亲事,冬梅就接替了她的事务,梳妆穿戴相关都由冬梅负责,冬梅不知金镶玉步摇的来历——即便是碧玉和翡翠,也一样不知真相——不见沈清兰戴,便视作寻常之物收拾,这也合情合理。 第662章 药瓶 冬梅虽然憨直,但在沈清兰身边呆久了,被碧玉和翡翠两个机灵鬼熏陶,耳濡目染也知道些有关沈清兰与卫长钧之间的两情相悦,她想了想,觉得沈清兰是女为悦己者容,要好好打扮给卫长钧看,忙补充道,“婢子在小妆盒里放了个金凤步摇,搭配金玉耳坠,新年戴着也很好看。” “……好,你有心了。” 沈清兰笑一笑,她平时戴的首饰都比较素雅,尤其长途在外,不喜欢那些摇摇欲坠、金光闪闪的首饰,卫长钧送的那个金镶玉步摇实在过于招摇,如果没有她亲口吩咐,冬梅正该收进箱子,用另一只相对简易轻巧的金凤步摇代替,最是恰到好处。 门,突然悄无声息地开了,碧玉倏地钻进来。 “小姐,小姐。”她窜过来,围着沈清兰笑。 沈清兰心跳加速,嗔道,“有话就好好说,傻笑什么?” 碧玉嘻笑,“姑爷刚才和老爷、太太说了好多,小姐要不要听呀?” 沈清兰俏面绯红,口是心非地回答,“不过是些朝廷上的事情,有什么好听的。” “也不全是朝廷的事。”碧玉笑吟吟地。 沈清兰一怔,故作倔强,“那便是大哥、二哥在京城的事,我到了自然知道。” 碧玉继续卖关子,“也不全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事。” “……”沈清兰面容僵了一下,快要装不下去,“碧玉,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厨房看看,赵妈妈那兴许需要帮忙。” 碧玉嘻嘻一笑,脸皮厚得很,“婢子不去,婢子有重要消息要禀报小姐,实在走不开。” 冬梅忍俊不禁,忙捂着嘴出去笑了。 沈清兰已经被这个丫头气得没脾气,盯着火辣辣的脸庞轻叱,“碧玉,你如今越发不像话了,有话快说。” 主仆俩嘻笑一阵,碧玉才道,“姑爷说了,他和二少爷一到入京,先去了大少爷那边,三人一起商议买宅子的事,姑爷想代为买了 但大少爷坚持要自己买,姑爷便帮着打听,至离京之日,已经看了好几处,但还没定下来,估计等咱们到京时已经过户。” 在京城置房子,对沈家来说,不仅仅是沈清兰出嫁方便、回娘家方便,更重要的还有很多,如沈良为官需要、一家老小要安置、沈之逸和沈之潇兄弟都要娶妻…… “看来,咱们到京城不久,就能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了。”沈清兰很高兴,一家子的大事,她也没必要矫情得害羞。 碧玉笑看她一眼,继续说,“姑爷对大少爷说了,买宅子最好离侯府近些,走动方便。” 沈清兰轻笑一声,这回,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姑爷这次是没日没夜赶了好几天的路,特意来陪小……陪老爷、太太过年的。”她虽然临到嘴边,把“小姐”改成了“老爷太太”,但沈清兰还是吃了蜜一样甜。 “雪里来,雪里去的,来回折腾这一趟,也不嫌累。”明明心里高兴,偏要说些不以为然的话。 碧玉“噗嗤”一声笑,“姑爷说了,这回来了,就不急着走了,和咱们一道入京。” 沈清兰眼睛一亮,唇角压都压不住地翘了起来,红彤彤的脸却还努力板着,她自知神情古怪,尴尬地轻咳一声,背过身去,挥手赶人,“碧玉你去厨房看看,我有些饿了。” 碧玉知道她害羞,跳跃着出去了。 沈清兰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一颗心横冲直撞,擂得胸口咚咚响,更令人愁的是,炉火暖热,脸上的热气怎么也降不下来。 他来了,不走了。 沈清兰想一想就忍不住笑。 但,遗憾还是有,比如,驿馆终究不如农家院自在,还有驿丞夫妇在,没人再写对联,她也不能再同桌共饮。 “这是解酒药,你送到前面去,让老爷少喝点。” 沈清兰拿出个小药瓶递给碧玉,扭身背对林氏时,飞快的又塞给她一个,给她使个眼色。 “婢子明白。”碧玉一脸淡定,转身离去。 林氏垂着眼,不动声色的给她夹了片青笋,一言不发,自己又夹一片慢慢吃。 沈清兰心虚,悄悄瞥她一眼,确认没有看出异样,才松口气。 “兰儿,这饭菜不合口味吗?怎么吃得心神不宁的?” 林氏冷不防一句话,把沈清兰吓一跳,她忙笑道,“不是,挺好吃的,只是下午嘴馋,多吃了几块点心,这会儿还不饿。” 林氏略略沉吟,突然吩咐春兰,“太原盛产美酒,你去取点来。” 沈清兰吃惊,“母亲,您不是一向不喝酒吗,也不许我喝……” “过年嘛,尝一口,也算图个吉利。” 沈清兰没明白,喝酒和吉利有什么联系,但母亲既然这么说了,便由着她高兴喝几口吧。 很快,一壶暖好的酒送上了,母女俩各斟一盏。 酒是好酒,闻之醇厚浓香,还没入口,沈清兰就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来,母亲在这里,不必拘束,喝吧。” 屋里确实没有外人,沈清兰兴致挑起来,也不客气,就当小时候跟母亲撒娇要糖吃一样,拿酒当糖吃起来。 可酒哪能和糖一样吃?几口入肚,沈清兰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迷蒙起来,连林氏都变成了四只眼睛、三个鼻子…… “母亲,我好像……醉了。” 沈清兰嘟囔着撒娇,放下酒杯就往林氏身上拱。 林氏笑,“这傻孩子,喝酒也是要慢慢品的,哪能急?秋月,冬梅,你们俩快扶小姐回屋去睡吧。” 沈清兰尚有意识,只觉得自己脚踏云彩,身在混沌,眼前尽是光怪陆离之象,然而四周酒香悠悠,也不觉得可怕,反而怡然舒畅之极。 “冬梅,给我打盆水,洗个脸就好。”她还不太想睡。 林氏却道,“还是睡吧,一会该头痛了。” 沈清兰迷迷糊糊的,觉得头越来越重,由着两个丫头搀扶,辞别林氏。 “小姐……”秋月在她耳边呼唤。 沈清兰觉得声音隔山隔海,听不真切,哼哼两声,沉睡过去。 第663章 门口 “咚咚”两声,有人在外敲门,接着就是春兰的声音,“冬梅,太太让你过去。” 冬梅忙答应,出门恰巧遇到送解酒药回来的碧玉,被碧玉一把拉住。 “冬梅,干什么去?” 冬梅讲沈清兰喝醉、林氏叫她的话说了,碧玉微微蹙眉。 “冬梅,一会不管太太问你什么,你都装糊涂,知道了吗?” 冬梅愕然,“太太要问我什么?” 碧玉摇头,“我也说不好,反正你就哼哼哈哈好了,别说多了,再要问什么,你就推我身上。” “这……若太太要拿我问责任,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怎么能推给你?” 碧玉失笑,“不是问责,是……没时间说太多,你记得我的话就是,快去吧。” 冬梅满腹狐疑地出门。 碧玉进门坐在床边,看了眼睡得深沉的沈清兰,心里说,“太太这又是何必呢?” 隔壁,沈清兰刚被扶出门,赵妈妈就笑着把酒收走,“小姐素来知晓轻重,太太不必担忧。” 林氏叹了口气,“她倒是知道轻重,可哪里经得起人家撩拨?小姑娘家到底心软又好哄,当初在分宁才见过几次?就被哄着死心塌地,连穆世子那样优秀的人都坚决不从,如今定了亲,难保不放肆。子渊进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兰儿,这么多人看着呢,像个什么话?” 赵妈妈笑着宽解,“这也说明姑爷很喜欢小姐,将来成亲了,自然妇唱夫随,恩爱不疑,这也是好事。” “唉,这个我也不是不知道,将来成亲了,他们俩关起门来亲亲热热,我自然也欢喜,可这……毕竟还没成亲呢,总得避讳着点,好在屋里没有外人,要不然传出去,名声都不要了。” 赵妈妈笑了笑,给她盛了一碗汤,“去了外头,自然就规矩了,这不也是在自家人面前嘛,说明姑爷没拿老爷、太太当外人,如自己父母一般。” 林氏很喜欢这话,笑着喝起汤来。 “这倒是,子渊这孩子对沈家没得说,之潇还不如他贴心呢。” 赵妈妈又转回来夸沈之潇,“二少爷比姑爷小几岁嘛。” 说着话,春兰已经把冬梅领进来。 “小姐睡下了?” 冬梅行礼,乖乖站着,“小姐喝了酒,挨着枕头就睡了。” 林氏满意地点点头,“明天一早就要赶路,你们就不要喊她醒来了,让她睡吧。” “是。” “夜里天寒,切记门窗不但要关严实,还要上闩。” “是。” “你们小姐晚上睡觉好踢被子,尤其酒后发热,千万要看好了,别着了凉,咱们在路上,还要好些天才能到京城,生了病可是麻烦事,我知道你们平时不值夜的,今儿不同,还是陪着的好,你是个稳妥人,当初在我身边时,我就很喜欢,所以才把你放在小姐身边,你了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这话语气温和,冬梅却吓出一身汗,忙跪下保证。 “好了,起来吧。”林氏含笑,“我问你,小姐明天的更换衣裳和首饰、配饰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冬梅脱口而出,刚说完,忽然回想起沈清兰先前随口问的那个金镶玉步摇,以及碧玉的提醒,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碧玉在会州就安排好了的。” 林氏一怔,淡笑,“哦,是碧玉安排的啊。”沉默了一下,到底没深问了。 “越往东去,越靠近京城,规矩就越多,你们在会州松散惯了,如今可要提点神了,一言一行都不得冒失,以免惹人笑话。” “是。” “不仅是你们,小姐也该如此,这事你们几个都得上心,出入不离半步。” “是。” …… 林氏说了一大堆,冬梅战战兢兢地听着,不停的说“是”,总算让林氏满意了,挥挥手,让她回去,冬梅出门后,才敢大喘一口气,拭了拭脑门的汗,才回屋去。 “怎样?”碧玉一跃而起。 冬梅把话一五一十告知,碧玉和秋月对视一眼,纷纷转向沉睡的沈清兰,再转向上闩的窗叶,各自在心里想:怎么太太会把姑爷当采花贼一样防呢? “对了,明天的衣服首饰……”碧玉问,“冬梅,没问题吧?” 冬梅指了指床尾的包袱和小妆盒,“那天你看着我收拾的。” 碧玉松口气,也不太明白林氏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夜晚无事,三个丫头围坐在床前桌旁,嗑瓜子、吃点心、说闲话。 冬梅问,“碧玉,你不去陪薛大哥吗?” 碧玉撇嘴,“陪他干嘛,他在姑爷那呢。” 秋月刚去了趟厨房打水,听了些消息,接话道,“听说前头早已经散了,那个驿丞大人醉得人事不省,被他妻子拖回去的,就老爷和姑爷在喝茶聊天呢。” 碧玉失笑,看了眼沈清兰,代问,“老爷和姑爷醉了没?” “没有。放心吧,老爷和姑爷在一起,没有喝醉的。” 正说着,忽听到门板轻轻作响,“咚……咚咚……咚咚咚”声音控制得极好,刚刚能让屋里人听见。 三人面面相觑,这显然不是沈家哪个丫头来传话。 碧玉示意两人噤声,自己蹑手蹑脚到门后,低声问,“谁?” 门外有个声音立即欣喜地回答,“碧玉,是我。” “……”是薛扬! 这家伙居然听力这么好,碧玉压低声线说的一个字都被他分辨出来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轻轻拉开一条门缝,果然见薛扬站在门口。 “做什么?” 薛扬讪笑,“我代将军送东西来。”说着,从身后转出个红木雕花木盒。 碧玉飞快地环视一周,不见有人,一把抓过木盒递往身后,刚刚接手一霎那,隔壁林氏屋子的门就开了,探出赵妈妈的脑袋。 赵妈妈笑着走出来,“咦?薛扬?” 屋里,秋月月反应极快,两步上前,接过木盒,放在包袱下面,继续坐回原地。 薛扬尴尬地后退一步,“赵妈妈。” 碧玉含羞带臊地出去,“赵妈妈,我……薛扬……” 第664章 回来 赵妈妈有意无意地扫过两人,见手中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的,你们俩不比旁人,已经成了亲,没什么避讳的,有事就去一边说吧,别扰了小姐休息就行。” 两人大喜,“多谢妈妈。”薛扬拉着碧玉就跑了。 门大开着,露出屋里面面相觑大秋月和冬梅,冬梅离床近,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沈清兰,呆呆地道,“赵妈妈,小姐没醒。” 赵妈妈在门口笑了笑,“好好好,没吵醒就好,时辰不早,你们俩也早点休息吧。”说完,帮着把门关上。 秋月蹑手蹑脚过来,听着脚步声到隔壁,门响,再响,松了口气。 冬梅指了指床尾,“秋月,那个……” 秋月摇摇头,“等小姐醒来自己看吧。” 没多久,碧玉就回来了,三人对个眼神,默然坐了良久,碧玉先起身,“都睡吧,没事。” 一夜确实无事。 沈清兰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仍有些头晕,躺着没动,闭着眼睛揉眉心,回想自己醉酒时没有撒疯,心中安定,心说,没料想太原的汾酒如此劲足,往后再也不敢喝了,幸好只是与母亲对饮,若是有外人来,当真丢脸。 她叹了口气。 碧玉闻声回来,“小姐醒了。” 沈清兰这才睁开眼,猛地一下被光线刺眼,愣了一瞬,飞快地坐起来,“糟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了。” 沈清兰不禁扶额,掀被子就找衣裳,“这回真是丢脸了,大年初一赖床不起……碧玉,快给我拿衣裳。” 碧玉笑着把崭新的衣裳递过来,安慰她,“小姐别着急,太太早就吩咐过了,让小姐多睡会,谁也不许喊。” 说是这么说,沈清兰不能当真,父母都在跟前,姑娘家却睡懒觉误了拜年的时辰,就算父母不怪罪,自己心里也惭愧。 衣裳是一套海棠红,衣领、袖口、腰带和裙边都用银线绣着海棠花,颜色娇艳,款式端庄,出自会州千针坊。 “小姐就该穿这样艳丽的颜色,真好看!”丫头们都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夸奖。 沈清兰自己也很喜欢,平抬双臂转个圈,更显得细腰如柳,裙裾翩翩如蝶飞。 “梳妆吧。”她笑得眉眼弯弯,衣裳是冬梅准备的,她也没想到这丫头看着呆头呆脑,倒是挺有眼光,选的衣裳真漂亮。 冬梅过来给她梳发,碧玉抱了个雕花小盒到跟前。 这种首饰盒样式比较常见,沈家就有好几个,沈清兰没当回事,合着眼睛想事情。 “碧玉,昨天晚上……”她微微犹豫,“老爷喝酒多吗?” 碧玉笑,“不多,姑爷陪着呢,两人都喝得不多,小姐放心。” 沈清兰轻“嗯”了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安了心,等梳妆完毕,冬梅举着铜镜问她是否满意,她才睁开眼,一眼,就愣住了。 “这……”她摸了摸发髻上别的红珊瑚步摇,又摸摸耳垂上新挂的红珊瑚耳坠,再转向冬梅正拿起的红珊瑚项链,陷入困惑,“这一套首饰,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冬梅帮她戴上项链,笑而不语。 碧玉把雕花小盒递到她眼下,笑道,“小姐喝醉了,自然没有印象。” “啊?” 沈清兰一怔,垂眸看盒,盒中还有一副手串和一枚戒指,也是红珊瑚的。 碧玉将昨晚之事简略说了,沈清兰默然良久,才“哦”了一下,欲言又止,抚摸着步摇和耳坠,心说难得与衣裳如此相配…… “怎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这么戴出去,母亲要是问起,该怎么回答?”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肤如凝脂,细腻雪白,被身上衣裳和头上珊瑚映衬,如同染上了红晕,俏色从额前、耳根、颈开始漫延,最终氤氲进了双眸。 碧玉察言观色,笑道,“这是姑爷送给小姐的新年礼物,姑爷说了,如果小姐害羞,便说是姚太太曾经送的,反正也没法对证。” 沈清兰苦笑,这个理由,也好。 收拾妥当,主仆几个去隔壁请安拜年,沈清兰忐忑不安,摸摸头发又拽拽衣袖,第一次觉得紧张,怕林氏质问,也怕卫长钧…… 意外的是,卫长钧不在。 沈良夫妇对坐说话,声音不大,沈清兰胆怯中没有听清。 门开时,话音落。 林氏眼前一亮,沈良已经哈哈大笑,“兰儿,今儿这衣裳好看!首饰也好看!不错不错!我家兰儿是越长越漂亮了!” 迎面而来的不是疑问,沈清兰松了口气,红脸的同时也展露笑容,小女儿的天性立即涌上,欣喜地跑过去行礼。 林氏把她拉起,坐在身边,含笑打量她,衣裳是千针坊做的,她认得,首饰…… 她抬手点了下步摇,“珊瑚成色极佳,寻常首饰铺也难见到,我倒不记得你何时有这样的首饰?” “姚太太送的。”沈清兰早有准备,因此说得理直气壮,但内心还是忍不住紧张,忙岔开话题,“母亲,我要压岁钱。” 林氏一愣,沈良则大笑着催促,“不错,是该给!快给兰儿!” 林氏瞪了眼无脑护女的丈夫,摸出个香囊放在沈清兰手里,嗔道,“过了年,你就十七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沈清兰嘻笑地接过香囊,旁边沈良帮着回答,“再大也是个孩子嘛,再说。兰儿还没出嫁,那就还是个孩子。” 林氏想嗔丈夫两句,转念又想,等女儿出嫁了,过年就在婆家了,自己想给个压岁钱,还给不着呢。 “昨晚喝了酒,起来头痛么?”林氏轻轻按了按她的太阳穴,问。 “醒来时有点晕,现在没事了。”屋里没有外人,沈清兰自然而然就和平时在家里一样,靠到林氏身上撒娇,“母亲,太原的酒也太烈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味呢,就醉倒了。” 林氏轻笑,沈良则道,“太原其实也有适合姑娘喝的不烈的酒,只是这驿馆里没有准备,你要是……” 话没说完,只听春兰在门外禀报,“老爷,太太,姑爷回来了。” 第665章 称呼 卫长钧来了! 沈清兰心口猛地一跳,倏地坐得端正,手缩在宽大的衣袖中,十指交错,他不在这里,自己会松一口气,也会觉得失落;可他来了,自己又会紧张、会兴奋。 她怕林氏看出心事,低头盯着鞋尖,佯装入定。 沈良向来喜爱卫长钧,听到卫长钧的名字,立即笑呼,“子渊!子渊辛苦了!快进来,进来。” 门开,卫长钧大大方方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沈清兰,肌肤如玉,乌发如缎,点缀着红珊瑚首饰,明艳动人,再配上一身海棠红的衣裙,整个人都如同一簇火焰,婀娜婉转,灼灼逼人。 “岳父!岳母!……清兰。”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觉得口干舌燥。 沈良呵呵直笑,让他坐下说话。 林氏的目光在卫长钧和女儿之间扫了一圈,既觉得愠怒,又忍不住骄傲,最终还是轻咳一声,拍了拍女儿的手。 “兰儿,子渊听说你醉了,一大早就去太原城里买药了。” 沈清兰讶异抬头,她正起身行礼,听了这话,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林氏曾格外排斥卫长钧,虽然现在同意了亲事,但她心中总不太安稳,冷不防听林氏当着众人的面夸卫长钧,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她看看林氏,目中含笑,不像是冷嘲热讽,再看卫长钧,脉脉深情,也不觉得憋屈和尴尬,才释然欢喜,行礼道谢。 卫长钧从怀中摸出个小布包交给旁边的碧玉,笑道,“太原自古出美酒,爱酒者众,因此解酒护肝、清心醒脑的药也跟着出名,清兰不妨身边备着些。” 沈清兰有些窘,她昨天晚上还怕他喝醉,偷偷让碧玉去送解酒药丸,谁知道自己却喝醉了,要让他去买药。 若真是醉酒难受,沈清兰自己有药,犯不着特意地跑一趟太原去买,林氏也知道女儿会配药,但她肯定不愿意让卫长钧这么知道,兴许还故意存了考验女婿的心思,才由着他去。 她看了眼卫长钧,心说这个傻子!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 卫长钧送了药,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临走时,目光再次在沈清兰头上再三流连,恋恋不舍,又心满意足。 沈清兰没舍得用药,让碧玉收了,回屋给几个丫头都发了新年红包,早饭过后,继续赶路。 登车时,林氏突然跟沈清兰招手,让她过去,这可奇怪了,如果两人不在一起,林氏一般不愿多事,有什么话让丫头传一声就是。 沈清兰过去,“母亲。” 林氏笑,“我糊涂了,早上忘了跟你说,一会咱们在太原城里略待一会。” “这是为何?”沈清兰困惑,若是想逛一逛或者会客,昨天直接进城就是,也省了在驿馆耽搁一夜。 “潭州刺史的大公子陪妻子回娘家,正好路过太原,因大雪滞留,知道咱们路过,想要见个面。” 沈清兰觉得这个名字十分陌生,想来想去,也不认为父亲与潭州刺史有什么交情,何况,对方还不是刺史本人,只是个晚辈。 “……是宜威将军的交情?”她最后做出判断,试探地问。 林氏摇了摇头,“子渊的意思是,他与潭州刺史也只是多年前见过一面,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与这位大公子更是从未谋面,他也是今天早上去太原买药时偶遇才知道。” 沈清兰有些惊讶,从时间上推算,卫长钧在太原药铺时,应该还是破晓时分,大年初一这么早,刺史家的公子怎么就出门了? 她把心中疑惑问出来,林氏解释,“子渊说,是那大公子之妻夜发疾病。”说罢,看她一眼,又道,“人家要见的是你。” “我?”沈清兰吓一跳,我可不认得那个潭州刺史家的公子啊。” “不是那公子要见你,是他妻子。”林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如果是个男子要见,她又怎会同意?“你知道他妻子是谁?是会州卢大人的长女。” 沈清兰又是一惊,“卢大小姐吗?我倒是听说过卢家大小姐远嫁,却也从未见过,她为何要见我?” 林氏摇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但子渊说了,对方没有恶意,不妨一见。” 沈清兰缓缓点头,卫长钧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的,再者说,自己与卢家并无恩怨……不对,与卢鹏义还有的。 因为沈清兰起得晚,出发时已经不早,雪厚路滑,马车缓缓而行,等进太原城,已是午时,林氏建议,不如就把那刺史大公子夫妻请来,一起吃个午饭。 沈良正有此意,卫长钧欣然同意,让莫安去传信,又选了个清雅安静的酒楼,包了两个雅间,男女分席。 这边众人到酒楼时,潭州刺史家的大公子夫妻已经到了,由酒店小伙计引过来相见。 雅间内,林氏带着沈清兰刚刚入座,卢予珊就进来了,进门就行了个大礼。 卢予珊一身素衣,头上别的也是素簪,和卢予瑶的五官面貌颇有几分相似,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也是凑巧,卢予珊也正病着,脸色苍白,眼眶深陷,因此看上去更像了,只是卢予珊的眼中更多些神采。 “快起来快起来,初次见面何必行这么大礼。”林氏笑着亲自扶起,坐在自己对面,打趣道,“我是称呼你为薛大奶奶好呢,还是卢大小姐好?” 卢予珊大方地一笑,“通常来说,出嫁从夫,我在潭州时,大家都叫我薛大奶奶,不过,太原离潭州远着呢,沈太太和沈小姐又是从会州而来,我便当作娘家人看,不如仍按娘家的称呼?” 林氏哈哈大笑,“好好,你也是个爽快人。” 因卢予珊年纪比沈清兰打两岁,沈清兰自觉的起身,先打招呼。 卢予珊拉住,含笑道,“沈小姐在我面前可不得行礼,说来,我今儿舔着脸求宜威将军,想要见沈小姐,是为着道谢而来。” 沈清兰吃惊,“卢大小姐谢我?真是惭愧,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啊。” 第666章 试探 “谢沈小姐对小妹的诸多照应。”卢予珊一脸恳切,“我虽不在会州,但小妹都已写信告知,沈小姐对小妹多次施以援手,卢家都会记得,我也会记得。” 沈清兰讪笑,“卢大小姐太客气了,虽然我在会州时间不长,但毕竟相交一场,我所做的也是人之常情,不值得过多感谢。” 卢予珊摇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父亲这些年任会州刺史,门庭若市,溜须拍马者不计其数;但半年前因故停职,顿时门可罗雀,落井下石者频频出现,沈小姐能补回避已经男难得,何况,还屡次相护。” 沈清兰听了十分惭愧,自己所做的不过是让丫头去探望几次,而真正称得上援手的却是卫长钧请医,不过,这个“功劳”卫长钧让给了自己,自己却没法推拒,连解释都无法解释,只能厚着脸皮收下。 好在林氏也觉得卢予珊太客气,帮着拿话岔开。 “卢大小姐,我听说宜威将军与薛大公子是在药铺遇见的,现今又见卢大小姐脸色欠佳,莫非……” 卢予珊苦笑,“是我身子不太好,说来让沈太太笑话,我本是会州长大,也见惯了风雪严寒,但自从嫁到潭州,可能是习惯了潭州的气候,冷不防北上,倒不适应了,这一路风寒不断,寸步难行,单是在太原,就耽搁半月之久了。” 沈清兰听了心中怜惜,想卢予瑶也是病蔫蔫一年没有痊愈,没想到她姐姐也这般柔弱。 林氏轻叹,“你这身体确实弱了些,好在年轻,多注意些,也就养起来了,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我们从会州这一路来,沿途都在下雪,也不怪你受不住,想必很多人都难以承受。”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伙计送进菜饭来,于是边吃边说,卢予珊很聪明,绝口不提父亲被停职一事,也不说祖母之死,多是回忆些她们姐妹俩一起长大的趣事,轻松自在,又或者介绍潭州的风土人情,引人向往。 林氏和沈清兰更不会主动问扫兴的话,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和谐愉快。 饭后闲谈没多久,卢予珊就提出告辞,她要回去养病,林氏要赶路,谁也没多赘言,握手言欢,挥手告别。 林氏让沈清兰送出去,两人缓步下楼,往后院马车走。 卢予珊拉着沈清兰多的手,笑道,“出门在外,我也没有带什么贵重之物,几样常戴的旧物就不拿出来现眼了,回头咱们必有再见面之日,到时候,我再好好谢一谢沈小姐。” 沈清兰莞尔,还是那句话,“卢大小姐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真的不必挂在心上。”往后还能不能再见面,谁也说不好,但总让人家惦记着报答,总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卢予珊也没再强调什么,继续说些闲话。 但沈清兰觉得她性格不错,主动和她提了几句会州当前的情况,她料想卢予珊早已知道大半,就算还不清楚,等到了会州,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这么做不过是投桃报李。 卢予珊笑了笑,坦然问道,“我也听小妹信中提过,接任会州刺史的是位陆大人,为人正直,我是个女儿家,不懂政事,又离得远,小妹虽如此说,到底有些担心,沈小姐若不介意,能否告知我更多些?” 沈清兰点头,“陆大人本为洪州别驾,如卢二小姐所言,性格刚正,官声很好,我也不懂政事,但是这数月来,并未听说陆大人对卢家有什么举措,我想,卢二小姐可以安心。” “多谢沈小姐。”卢予珊微微笑。 随后不久,薛大公子出来,亲自扶妻子上车,沈清兰避过一侧,目送远去。 大年初一,酒楼没什么客人,车辕压过白雪,现出两道痕迹通向门外。 沈清兰转身,忽而愣住,只见卫长钧站在丈余之地对着自己笑。 “清兰,想在太原城里逛逛吗?” 沈清兰的心咚地跳了下,不由得欣喜,可以看看太原城吗?可转念一想,还是摇头。 “不去了,赶路要紧。” 卫长钧抿嘴,声音愈发轻柔,“不差这半天,我陪你上街走走。” 沈清兰的心剧烈撞击起来,连连摇头,“不,母亲还在楼上等我。” “我去说一声。” “不了。” 沈清兰坚持拒绝,她确实很想看一看太原古城,但也并非可以放纵自己,孤男寡女大白天的逛街?她可不想再传出什么笑话去。 卫长钧有些无奈,倒也没有勉强,陪她一起上楼,轻声为她讲解,“潭州刺史是太子殿下的二舅,因潭州要地,非亲信之人不可守,所以皇上将薛大人调了过去,一晃十余年,那边一直安稳,看起来,也该换换人了。” 沈清兰蹲步,扭头看他,“你听到我和卢大小姐说话了?” “何用听你们说?”卫长钧笑,“薛大公子这次陪妻回娘家,之后就直接进京去了。” 沈清兰也笑,“怪不得卢大小姐说,我与她还有再见面之日,哦,对了,她还说到时候要送我个礼物,既然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弟,想来礼物不轻,那我可不好意思代收了,你自己收吧,将军?” 卫长钧被那一声“将军”勾得心都麻了,笑吟吟看她,“她不管送多贵重的礼,最后还不是要将军夫人保管?嗯?将军夫人?” 沈清兰的脸刷的红了,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羞不羞?谁是将军夫人?”扭头就跑了。 卫长钧靠在楼梯扶手上,笑得眉目生辉。 说是来太原见个面吃个饭,最后还真是见个面吃个饭就走了,出酒楼时,林氏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身边的沈清兰,“你要是想转转,咱们多留一天也无妨。” 沈清兰微愣,不敢断定这是不是她的试探之言,万一是卫长钧那家伙悄悄说了什么呢?还是算了吧,笑道,“京城必定更好玩,等到了京城,母亲许我撒欢多玩几天可好?” 林氏含笑点头。 第667章 来信 从太原出发,继续一路往东,卫长钧确实同行,他与一年前从申州到会州一样,与沈良骑马并肩,说说笑笑,后面跟着的马车也都差不多,几辆坐人,几辆装行李。 沈清兰精神极好,嘴边一直荡漾着笑容,时不时撩起这边帘子一角瞧瞧,又撩起那边帘子一角望望,白茫茫一片,也不知看个什么劲。 碧玉忍不住了,“小姐,您今儿心情不错呀。” 沈清兰伸个懒腰,笑眯眯地回答,“新年新气象嘛,今天大年初一,当然心情好。” 碧玉撇嘴,“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不算嘛?我何时大年初一心情不好了?去年……” 去年的大年初一也在路上,也是有卫长钧陪着,也戴着他送的首饰,一身明艳,自然心情也很好。 不过再往前说,千年的大年初一是在分宁过的,因为大少奶奶邓氏杀人而闹得不可收场,那个新春过得实在压抑,哪来的好心情? “好好好。”碧玉笑着把帘子往上撩,她当然不会提那些糟心事,小姐能忘了最好不过,“小姐,过了太原,京城就不远了。” 沈清兰眼睛一亮。 薛扬闻声过来,“沈小姐有何吩咐?” 沈清兰哪有吩咐?碧玉忙道,“薛扬,多久能到京城?” 薛扬老老实实地回答,“大雪难行,依这个速度,估计还要十来天。” 十天,也不是个很短的时间,主仆都有点泄气。 傍晚落宿时,卫长钧借着送点心的机会来看沈清兰,轻声道,“可是路上坐久了难受?” “……没有。” 沈清兰还在惊疑地盯着他亲手端着的一碟子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小糕点,心说这人总能找到各种机会来露面,这点小糕点让碧玉去拿一下不就行了? 卫长钧笑,无视她的回答,“再坚持一下,到了京城好好歇息,今冬雪厚,马车不能太快,恐怕有危险。” 沈清兰顿时明白,一定是薛扬把白天碧玉的问话跟他说了,他还以为自己坐立难安,急着进京呢。 “……安全为上。” “清兰……”卫长钧看着她,不走,喊一声又不说话了,只管笑。 沈清兰不知他要什么,总这么傻站着发笑也不是个事啊,她飞快地扫了一圈四周,好在没有人。 “做什么?”她小声问。 卫长钧难得见她一副娇羞又胆怯的小模样,粉面如桃花娇艳,配上她今天一身明艳娇俏的首饰、衣裳,别有一番妩媚风情,着迷得恍惚。 “清兰,你这样……很好看。” 沈清兰怔了下,心口猛然爆炸了一个大火球,热辣辣的火苗几乎是瞬间就窜上了脸庞,她吓得转身就冲进屋里,还反手把门闩上了。 卫长钧望着眨眼睛就消失在面前的心上人,动了动嘴,到底还是没克制住了隔着门喊话,心里则是既后悔又甜蜜。 他的小姑娘这么容易害羞呀。 也是天公作美,自从除夕过后,就不再下雪了,并且气温持续攀升,每天冬阳映雪,照得人暖洋洋的,忍不住感慨,岁末的雪虽下得大,可春天也来得早啊。 为了稳妥,马车速度依旧平稳不快,饶是如此,也一天天接近目的地,所有人都数着日子期盼起来,似乎多垫着脚往远处望几次,就能看到城墙、宫墙。 沈良格外的意气风发,又拉着卫长钧吟诗作对,气概豪迈。 林氏也几次把沈清兰叫到她的马车上,母女俩坐着闲聊,解解闷,也商议些事。 “母亲,等我们到了京城,又有了宅子,是不是就要着手准备把大嫂娶回来了啊?” 林氏笑,“是这样准备的,咱们出发前,我就写了信给方家提了这事,这会儿,他们也该收到信了。” “太好了,这么说,我很快就能和茹音见面了。” “我就知道你盼着呢。”林氏斜她一眼,嗔笑,“这嫂子倒不像是给哥哥娶的,而是给自己娶的,不过,事情也快不了,东西还在会州的小院子里放着呢,要运到京城去,少说也得大半年。” 沈清兰也知道这些,只是听来心礼还是被泼了冷水,幽幽叹口气,滚到林氏怀里撒娇。 林氏宠溺的笑了笑,“你有这心思想你大嫂,倒不如想想自己。” “想自己什么?”沈清兰有点心虚。 “别装糊涂!”林氏在她背上轻轻拍一下,嗔道,“只怕等不到你大嫂进门,你就先被一顶轿子抬出去了。” 沈清兰捂着一张大红脸,挣扎着低嚷,“母亲!哪有那么快?不是……不是才……才定亲嘛?” 林氏哼道,“快不快的,这也没有个定数,子渊已经跟我和你父亲说过,想尽快成大礼。” “……” 沈清兰抓着林氏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又干脆闭上眼睛装睡,心里却像一口气喝下一大罐子蜜糖一样,甜得咕咕冒泡,衣袖遮掩下的嘴角早已翘起老高。 林氏低头瞥她,虽然看不见她表情,但女儿的心思哪会猜不到?于是越发来了气,又拍一巴掌,骂道,“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看,这还没嫁呢,心就飞了!” “哪有?”林氏的声音略拔了拔,沈清兰怕被卫长钧听到,吓得顾不上遮挡,爬起来就攀住林氏脖子,“母亲,您别胡说呀,我怎么就……就泼出去了呀?我心里想的念的可都是您。” 林氏撇了撇嘴,瞅着她一副急吼吼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傻妮子!” 好好商议着兄嫂问题的沈清兰莫名其妙引火烧身,被母亲奚落一通又得了个“傻妮子”的帽子,别提多委屈了,抱着林氏哼哼唧唧了好半天。 帘子外,正与沈良说着朝廷这几年的大手笔的卫长钧不知为何,嘴唇渐渐翘起,笑容越来越浓。 恰在这时,一只信隼破空而来,落在莫安肩上,莫安利索的解下信隼腿上的信,驱马递给卫长钧。 卫长钧看了看蜡封的外壳,“京城来的?” 第668章 宽慰 他平静地捏破蜡封,展开一封短信一扫而过,眉尖随即微微蹙起,良久不语。 沈良等了等,见他似愁绪,问,“子渊,有为难之事?” 卫长钧答道,“闵老将军突发疾病,发来急报,皇上怕边关不稳,派家父疾出关去接替了。” 沈良不是武将,对守关征伐之事不太懂,但和卫长钧相处久了,多少也比寻常文臣知道的多些,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皱眉。 “闵老将军病的严重吗?开国郡侯此去是临时?还是长期?” 卫长钧收了信,沉声道,“应当是暂时的。”忽而一笑,“半年,最多半年吧,父亲必定要回来的。” 沈良没明白,怎么卫长钧说得这么诚恳?朝廷的安排又岂是他能预料、左右的?不过他也没多想,觉得这单纯只是卫长钧本身同为武将对于朝廷安排的一点寻常推测罢了。 这件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卫长钧没再多说,沈良也没多问,沈、卫两家的关系……怎么说呢,卫长钧和沈清兰的亲事已经交换了庚书,但还没有下聘,正处在说既定也可、说未定也过得去的关卡,沈良作为女方家长,品级也远不如开国郡侯,他不好意思巴着粘着上去,按常理说,等沈家入了京,两家家长必定要见个面,开诚布公地聊一聊这亲事,也拉近亲家的关系,但这种事该卫家主动才是,现在老侯爷突然离京,沈良绝不会询问:谁来安排两家会面的事? 晚上落宿时,沈良和林氏提了一句,林氏赶紧提醒他,“再往后,你就不闻不问了,千万不可打听老侯爷的归期,也不要提亲事。” 沈良本来也没追着打听的意思,被妻子一说,忙表态,“放心,我知道轻重,我调来京城是朝廷的意思,不是因为攀附了卫家这棵大树,咱们兰儿才貌双全,也不是哭着求着要嫁,我要是靠得太近,反而引人猜疑。” “正是这意思。”林氏道,“等到了京城,你去你的太常寺,我就带着孩子们把宅子定下来,收拾收拾,算着时间,方家那边的回信也快到了。” 沈良颔首认同,“也好,先把之逸的婚事办了,兰儿毕竟是妹妹,可缓一缓,等老侯爷回来再说。” “这事儿,先别与兰儿说,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夫妻俩合计妥了,这一天就过去了,隔壁的沈清兰坐在桌边,拿着剪子挑灯花,有一下没一下的,目光一动不动瞅着时而爆响、时而扑腾的烛焰,像是十分专注,又像是心不在焉。 碧玉坐在旁边,低声细语,“……薛扬说,让小姐别多心,老侯爷不好管儿女婚事,只要卫夫人在就行。” 沈清兰轻轻“嗯”了下,没太大反应。 “小姐您想,太太都已经收了姑爷的庚书,也把小姐您的庚书给陆夫人了,这时候早都送到卫夫人手里了,要不是咱们进京,聘礼都该送到会州去了,这亲事早就定下来了,老侯爷就算离京一时半会,这亲事也必定都交代好了,没有差错的。” 沈清兰淡淡笑了声,将剪子放下,“你这是怕什么?怕卫家不认账?悔婚?” 碧玉讪讪,“碧玉也不敢这么想,但是……” “好啦,别想了,女儿家的婚事啊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成与不成,我奈何?卫家悔与不悔又奈何?” “是婢子不会说话,惹小姐心烦了,”碧玉低头,“不过小姐真不必担心,您想,有姑爷呢,姑爷什么事搞不定啊?” 沈清兰失笑。 “再过两天就该到了,早点休息吧。” 这事儿啊,沈清兰真没当回事,她和卫长钧从相识以来,坎坷风雨两年多,经历的考验多了去了,上至皇帝与公主,下至林氏和沈之潇,他一路扫清障碍,如今都到了下聘一环,何至于就轻易折在这里? 最后两天过得特别快,大家精神抖擞,目光炯炯,连林氏都忍不住,两次撩帘子看窗外风景,猜想着越来越近的京城是何模样。 沈清兰也不坐自己的马车,有事没事就钻进林氏车里,粘着她一起往外看,叽叽喳喳的话也多。 “母亲,大哥、二哥知道我们什么到吗?” “我说应该告诉你二哥的,虽然你大哥没时间,好歹你二哥能来接一下,要不咱们连院子在哪都不知道,你父亲却说不用,他呀,现在都听子渊的。”林氏絮絮叨叨,还朝隔着帘子往外投去一个很多不忿的白眼,但语气又温柔得很,隐约还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子渊说了,不用他们俩接,他给我们送过去,可你说,毕竟……还没定下呢,哪能就让他送呢?京城可不像会州,会州地广人稀,谁也瞧不见谁,京城是天子脚下,到处都是人、都是眼,这要是落到有心人眼里,还不知传出什么呢。” 沈清兰低着头,默然片刻,轻声道,“我觉得,还是传个信,让二哥来接为好。” “哦?”林氏笑看她,“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咱们到了京城,一举一动就不能再和申州、会州时那般散漫,凡事都得讲个规矩,别叫人看轻。” “是,母亲。” 随后,等沈清兰回去自己车上后,林氏就喊沈良商议这事,沈良笑道,“子渊不是说了嘛,凡事有他安排呢,子渊平时何之逸、之潇常来往,都熟得很,带个路还会错?” 林氏瞪他,“不是错不错,是不合适,难能让宜威将军亲自送……” “这有什么?子渊虽是宜威将军,那也是沈家的女婿啊,再说,子渊都接咱们接到太原去了,还不能送到家了?” 林氏一时无言以对。 沈良宽慰道,“你就是心重,想东想西,子渊在咱们身边这么久,他是个什么人,你还放心不下嘛?” 林氏叹着气笑,“我不是放心不下他,不是跟你说了嘛,毕竟还没成亲,总要注意些,再说,开国郡侯已经离京,这事……” 第669章 声音 “开国郡侯是离京了啊,我也听你的,绝不主动和卫家提亲事,既不催促也不打听,但子渊是子渊,他一番好意,咱不能把他往外推,你说是不是?” “若是引来非议……” 沈良哈哈大笑,“我和子渊曾同在会州,我做别驾,他守北关,如今又一起进京,如果进了城就立即分道扬镳,反而引人非议呢。” 林氏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就不想想,咱们千里迢迢而来,两个儿子都在京城却无一人迎接,是何道理?知道的,说子渊一力担当;不知道的,岂不要责备之逸和之潇不孝?” 沈良一愣,顿时没了言语, 林氏知道这话说动了几分,继续说道,“当今圣上重孝道,这也是百官考核的一项,之逸才刚入仕,正该万事谨慎,若因此落人口实,岂不冤枉?之潇年幼,但因春闱上了榜,在朝中也留了名,将来迟早也要走仕途,怎能就此留有污点?你刚入京,从前业绩都留在地方,眼下也正是从头再起的好时机,万一被人误认为教子无方,怎么办?” “……” 沈良没料到林氏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通,彻底没话可说,连连点头陪笑,再去找卫长钧。 卫长钧略略沉吟,笑道,“岳母言之有理,此事是我疏忽,险些引起误会,岳父放心,我这就传信给之逸和之潇。” 沈良和林氏都没想到卫长钧这么好说话,半为欣喜,半为惭愧。 信隼振翅入云,倏忽已过来回。 正月十二这天,一队车马终于碾着半为泥泞半成冰的雪地抵达京城,城郊视野开阔,远山连绵,近野起伏,尽披雪衣云纱,白杨傲然挺立于路旁,风过簌簌,雪落如絮。 五里亭外。 “大哥,你看!” 一个个头高挑、身形单瘦的少年眉眼生辉,抬手指向远处雪地里迤逦出现于视线中的马车队伍,忍不住对身边另一人兴奋地大喊起来。 “走!迎上去!”话音刚落,旁边的少年已经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大哥等我。”少年又喊,紧追而上。 沈清兰坐在自己车里,她早就憋不住,把帘子撩了起来,但也记着林氏的叮嘱,轻纱覆面,隔着薄薄的面纱看山看雪,朦胧之中格外迷人,树越青绿、雪越白,阳光越暖、风越柔。 碧玉也钻了出来,四下张望,欣喜地道,“这就是京城啊,确实和会州大不一样!和申州也不一样呀!” 冬梅老实坐着,秋月也扑过来,笑,“那是自然,这可是天子脚下,一会进了城,更好看!” 碧玉回头笑她,“你来过?” “虽没来过,猜想得出来。” 大家都笑。 没有林氏在身边,沈清兰胆子大,她架着双臂趴在车窗上,悄悄地掀起面纱,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忽然,眼睛一亮。 “那定是大哥和二哥!” 碧玉也望,“太远,看不清,不过两个黑点,小姐您怎么能分辨出来?” 沈清兰笑,“你等会就知道了。” 果然,没一会,两骑迎风而来,渐渐靠近,确实就是沈之逸和沈之潇。 “小姐真厉害!”碧玉睁大了眼。 沈之逸和沈之潇在车队前下马,向沈良和卫长钧行礼。 沈良大笑,连连点头,“一年不见,之逸长大了不少,快去给你们母亲请安吧。” 兄弟俩又到马车前行礼,呼唤母亲,林氏闻声即落泪,打起帘子看,沈之潇还好,分开没多久,沈之逸从前年入冬就进京,至今一年又数月,林氏一见之下,哽咽无言。 “母亲车马劳顿,辛苦了。” “见你们俩安好,就不辛苦。” 母子相见,相顾慨然,但这郊外雪地可不是互诉离情思念的地方,沈清兰的声音就在这时候恰恰好的响了起来。 “大哥,二哥,都不记得我这个妹妹了呢。” 沈之逸闻声移目,尚未看清车窗口露出的那半张脸,已先露出了温柔笑容。 “兰儿!”他走过去。 沈清兰大大方方将面纱摘下,伸出胳膊向他招手,“大哥,我很想你呀。”声音软绵绵地带着三分天然娇稚。 沈之逸笑容更暖,更宠溺。 不远处的卫长钧也听到了那句“我很想你呀”,也看到了那张娇艳如春花灿烂的脸庞,整个人都酥了,需得努力克制,才能不跟着沈之逸一起冲过去,可目光依然 情不自禁地粘了上去。眼巴巴地望着。 看到沈清兰和沈之逸笑容妍妍地对话,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娇媚和顽皮,胸口不由得生出一股醋意,不就是她的哥哥嘛,就能让她无拘无束地撒娇耍赖,展露天性,怎么在自己面前,就从不会这样呢? 沈之逸……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大舅子也有让他讨厌的地方。 沈清兰并没有拉着大哥聊起来没完没了,她只是想在最微妙的时刻避免林氏和沈之逸激动得失态,因此没说几句就结束了话题。 车队继续前行,明明只多了两个人,却像是热闹了许多,说说笑笑。 很快,城墙高楼渐渐出现在云雾雪色之中,巍峨又庄严。 布衣与华服,高头大马与毛驴,你来我往,遥遥可见城门大开,出入者频频,甚至有三两处杂耍卖艺者,敲锣打鼓,吆喝阵阵,吸引了不少行路人,围成一个个小圈,拍手吹哨,笑声不断。 沈之逸和沈良、卫长钧并行,沈之潇则骑马走在林氏旁边,隔着窗和她介绍远远近近的景象。 沈清兰这会儿倒是乖巧了,老老实实把帘子垂下,不再偷看,但耳朵没闲着,一丝也不放过外面的动静,纵然是些杂乱无章的吆喝声、脚步声、马蹄声,她也听得仔细,暗自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副街头繁华盛景。 忽然,她听到一个属于年轻女子的声音又惊又喜地喊了起来,“宜威将军!” 沈清兰眉尖微微一蹙,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但相隔时日已久,想不起来是谁了。 碧玉“呸”了声,“谁呀!这么没教养!大街上大呼小叫喊男人!京城的女子这么不害臊的吗?” 第670章 郑重 沈清兰没说话,她在卫长钧等答复,他只要回答,就能知道对方是谁了,谁知道等了等,卫长钧一个字都没说,好像压根没听到这声音,这让沈清兰也不由地恍惚了一下,如果不是碧玉也听到了,她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声“宜威将军”只是自己的幻听。 这人是谁?卫长钧为何不理她?真的没听到?还是不愿回答? 就在她困惑之时,那女声又响起,这一次,没有了惊讶,而是三分幽怨、七分撒娇。 “卫三少爷,你不记得我了吗?” 沈清兰闭了闭眼,这个声音是谁?她确认自己曾经听过。 下一刻,她听到卫长钧终于开口了。 “不记得。” 沈清兰,“……” “你!” 那个女子似乎恼羞成怒了,也难怪,人家一个姑娘主动打招呼,他却回一句“不记得”,真是打脸,任谁也受不了啊。 沈清兰很想探头去看一看这位大胆又热情的姑娘,理智还是让她端坐不动,心里却有些担忧,这姑娘敢这么大呼小叫,想必不是普通人,她这么一喊,难免引来路人侧目,同行的沈家就会无可避免地卷入是非,万一那姑娘再说什么、哭闹一场,众目睽睽之下,就麻烦了。 谁知道,那姑娘没哭也没闹,忽地转移了目标。 “沈大公子,你也不记得我了吗?” 这一声“沈大公子”,不仅沈清兰吓一跳,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怎么还和沈之逸有牵扯? 沈之逸轻咳一声,声音清淡客气,“闵小姐,家父家母远道而来,途久辛劳,不宜再耽搁,如无要事,在下先告辞了。” “……”那个闵小姐气得说不出话。 碧玉皱眉,“小姐,闵小姐是谁啊?婢子从未听说过。” 沈清兰也正拧着眉头思索,她也没听说过什么闵小姐啊,看来是京城人,可自己怎么会觉得耳熟呢? 马车继续前行,沈清兰的好奇心膨胀,实在没忍住,小心的移开帘子一点点,从窗框和帘子的细缝里飞快地往外探了一眼,只见街道旁停着一辆披锦挂穗的豪华马车,车里一个女子盛装打扮,一手扶着车框,一手揪着门帘子,狠狠一甩,将门帘子甩下,沈清兰就在门帘垂下的一瞬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可惜很快帘子就遮下,不容她再细细打量。 不愉快的插曲随着车辕远去,沈清兰将困惑抛开一边,因为还有接下来连绵不绝的街头热闹等她倾听。 很快,马车停下来,已经到了沈家兄弟租住的小院。 沈之逸歉疚地扶林氏马车。 “母亲,新宅已经买下,只是还没来得及收拾和布置,所以委屈母亲暂时落脚这小院,等新宅装修妥当,再热热闹闹入住吧。” 林氏笑道,“对自己父母,何必这般见外,你一边办者 着朝廷的差事,一边操心宅院家事,已经十分难得。” 沈之逸笑,“宅院一事却不是儿子的功劳,都是子渊兄在操办,也就这几天,子渊兄去接您们,之潇才过去看了两次,将地契、房契都签了。” 林氏便含笑望向不远处正在吩咐下人卸车的卫长钧,缓缓点头,“子渊确实不错。” “母亲能这么想,子渊也会很高兴。” 他这话有些深意了,当初很长一段时间,林氏都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对卫长钧极力排斥,如今,也能坦然夸赞卫长钧的好,足以见得从心底里接受他了。 沈清兰装听不见,默默地到一边去回避,悄眼瞧了瞧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的卫长钧,抿嘴轻笑。 院子不大,只有两进,先前兄弟俩住着,开阔自在,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男女老幼都有,立即就显得狭窄,转不过身来了。 考虑到很快就会搬走,马车上卸下来的行礼仍是一箱箱地堆叠着,节省空间。 难得沈之逸和沈之潇两个少年人办事周全,这么小的院子,也能布置出父母的房间、妹妹的房间、以及丫头婆子七七八八好几间屋子来。 到的时候,时辰还早,天还大亮着,厨房里早就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菜品材料,赵妈妈是个利索人,交代好春兰陪在林氏身边,就亲自去厨房了。 时隔一年多,一家人重新团聚,沈清兰也没回避,挨着林氏坐。 卫长钧却叮嘱薛扬和莫安留下,自己告辞要走了。 这时候,林氏看着他,颇显得不舍,有心留他一起吃饭、一起热闹,可人家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亲人,陪伴数日已经很难得,他也要回去休息、要向他的家人报平安,怎好挽留? 倒是卫长钧莞尔一笑,朗声直言道,“岳父岳母,我明日再来。” 林氏失笑。 沈良拍拍他的肩,自然得就像是一家人的长辈,“好,你先回去,代我们向令堂问个好,明天,我们等你。走,我送你出去。” 卫长钧哪会让沈良亲自去送?婉言拒绝,笑颜转向沈清兰,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 沈清兰心口怦怦直跳,心说此人真是明目张胆!算了,这个时候躲躲闪闪反而不好,还不如坦荡荡呢,一咬牙,起身行了个礼。 “路上雪滑,将军慢走。” 卫长钧脸上笑开了花,郑重地点头,“好。” 卫长钧走后,沈清兰就低着头不作声了,她以为自己刚才有些大胆的举动会被林氏责备,谁知林氏只是淡淡瞟她一眼,就平静地移开了目光,好像她什么也没说,其他人也一样不觉得有多惊世骇俗。 反倒是许久不见的沈之逸扬着眉,笑吟吟地打量了妹妹好一会,直看得她面红耳赤,琢磨着怎么转移注意力,他才轻轻笑一声,若无其事转身和沈良聊天去了。 沈清兰早就知道沈之逸是卫长钧的支持者,这一年来,也肯定与卫长钧没少联系,对两人的感情、以及沈家的整个态度变化都有所了解,这么一想,她不禁害羞起来,感觉自己的心事都被大哥看穿了。 第671章 调整 屋子小,地龙却烧得旺,一家人坐在一起暖融融的,有说有笑,像是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申州。 其实,和两年前一样爱撒娇的只有沈清兰一个,反正卫长钧也走了,屋里没有外人,加上刚才大家对她的举动明显的包容,也让她胆大放飞起来,坐也不好好坐了,歪在林氏身上,像个长不大的女娃娃。 对于女儿的胡闹,林氏也只是轻轻拍她一下,嗔道,“瞧你,像个什么话?”到底也没把她推开。 沈良父子三个那就更加一致表示宠着了。 这会儿,规矩礼仪都往后挪挪,亲近温馨的气氛最是重要。 沈清兰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敢“胆大妄为”。 她得了逞,舒服自在了,半眯着眼听父母和两个哥哥说话,说的是这一年多来各自的生活点滴,她也不插话,笑眯眯地听,笑眯眯地看,主要还是看大哥沈之逸,她从小就喜欢、敬重大哥,爱粘着他,许久未见,真是想得很了。 一年多不见,沈之逸成长了很多,不仅长高了不少,眉眼也更加俊朗英气,目光深邃有神,比起在申州时的略显清澈,如今更沉稳冷静,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一种潇洒、自信却又毫不张扬的气质。 沈清兰感慨,不知离家千里、独居群雄之地能锻炼一个人的从容不迫;还是年少入官场,被看不见的暗流杀机逼出来的慎密内敛?总之,眼前这样的沈之逸,更让人敬慕、安心,也叫人心疼。 通过听他们聊天,沈清兰才知道自家大哥有多了不起、在京城的人气有多高。 去年春的殿试,状元被放去了地方,沈之逸这个榜眼却被皇上留在了京城,本来想让他去国子监做从六品的监丞,掌判监事,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居然做到从六品,与一步登天也无异了,知情者无不震惊。 可是让大家更为震惊的是,这毛头小伙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拒绝了皇恩浩荡,主动要求去吏部做个八品的给事郎。 当时皇上大为惊愕,不敢相信会有人放弃从六品而选择正八品,如果此人不是他钦点的聪颖敏慧、才华横溢的榜眼,他大概要怀疑这年轻人脑子有问题了。 最后,皇上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消息传出后,朝野对他皆是刮目相看。 沈清兰心叹,不屈不挠往上爬很多时候会被人鄙夷为贪恋权势,但自退自贬也未必迎来一片歌颂,总还会有一些“狂妄自大”、“心机深沉”等负面揣测,所以,刮目相看不一定就是“好看”,伴随而来的,兴许还有许多风波、坎坷。 就在沈清兰自个儿陷入沉思,一阵阵感慨的时候,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自己身上。 “兰儿,兰儿。” “啊?大哥叫我?”沈清兰忙回答。 沈之逸笑得无奈,“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清兰哂笑,“想京城有什么好玩的。” “过两天就是上元灯会,我带你好好看一看。”沈之逸笑道,“京城好玩的很多,非一朝一夕、三五日能看尽玩尽,不过咱们往后有的是时间,你想去哪里都行,慢慢来。” 沈清兰干笑两声,她本是随口一句应付之言,哪里就真的这么迫不及待的想了?不过听大哥这么一说,还真的心动了。 沈之逸又道,“兰儿别着急玩,有件极重要的大事要交给你。” “何事?”沈清兰纳闷,自己初来乍到,能做什么极重要的大事? “明天,兰儿陪母亲去新宅看看,设计一下装修布局,需要改动什么、购买什么,列个清单出来,如何?” 沈清兰先是微怔,继而眼睛亮起来,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颠簸太久,路上还能支撑,一旦到了目的地,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顿时觉得疲惫不堪,晚宴过后,纷纷露出倦态,除了沈良还拉着沈之逸谈话,其余人都熬不住,各自回屋歇息。 来到京城的第一天,如此过去。 次日,沈良去太常寺报到,提交敕牒入职,沈之逸也去了自己的吏部,沈之潇暂时空闲,留在家中陪伴母亲和妹妹。 先前,这小院里只常住沈之逸和沈之潇,两个大男人也用不着怎么伺候,因此只有两个厨娘、一个杂役和一个丫头,后来沈之潇回会州了,沈之逸一个人觉得人多,又遣散了一个厨娘,直到得到沈良调进京的消息,他又惊又喜,忙又买回一个厨娘、两个杂役和两个丫头准备着。 林氏等人这次来,所带的人不多,但加上沈之逸准备的,从人数上来讲,足够了,然而沈之逸一个大男人到底不懂内宅管理,也没空操心,使得这些个下人们个个心思活泛、乱成一团。 林氏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心里不大痛快,但自己刚到,儿子的一番好意不能太快驳斥,便也不动声色,只把这几人都叫到跟前。 她将几人淡淡扫过一圈,语气平和,“在此之前,有劳大家照顾大少爷,他一个少年人,不懂家务,这小院里里外外都靠大家打理,大家辛苦了。赏。” 春兰端了个盘子,摆放着几个红包,一一发给他们。 下人们接过,触手沉甸甸的,个个喜形于色,又看林氏态度温顺,旁边陪坐的小姐更加乖巧柔顺,便将心头一点对新到来的主子的敬畏之心抛开,只顾着得意了。 林氏看在眼里,视若无睹,依旧笑容满面,“大少爷的衣食起居多亏了大家,这些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往后,院子里的人多了,需要干的活也越多,好在春兰她们也都能帮些忙,这样吧,你们一个个来说一说自己平时负责的事情,我看看怎么调整。” 这一下,大家都傻眼了。 调整?是夺权吧? 他们的目光在春兰等人的身上来回睃,满是警惕和怨恨,谁也不肯站出来说。 林氏等了等,笑容如旧,“有人帮忙是件好事,既然没人肯主动,那就按顺序来吧……” 第672章 叮嘱 没得法子了,那些人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个自我介绍,可说的时候也为难,负责的事情说得少了,会显得自己无足轻重,可能被削减;要是说得太多,又怕会塞进人来抢权争功,纠结来纠结去,结果大家说得乱七八糟,有的事务好几个人都说是自己负责,有的事务则被漏掉无人过问。 沈清兰旁听,忍不住微微蹙眉。 林氏却听得聚精会神,似乎没听出任何问题,等他们都说完,甚至还含笑点头,夸赞了一番。 “不错,!你们说的都非常好!只是我身边的这几个丫头也不能坐着、闲着,就让她们跟着你们,给你们打下手吧,你们有什么忙不过来的,跟她们说一声就是。” 听着还是要安插人手的意思,但由于满面的笑容和温和的语气,他们还是勉强接受了。 接下来,林氏不吝赞美,再次把他们狠狠夸了一通,夸得沈清兰都听得不好意思了,当然,那些个下人们先是诚惶诚恐,但听多了就开始飘飘然,觉得自己原本就该被夸赞、被奖赏,面露傲慢。 等她们离开后,林氏喝着茶,慢悠悠问沈清兰,“刚才让你旁观,你都观察出什么了?” 沈清兰笑,“母亲其实对他们早有判决,不过是不愿刚一进门就雷厉风行。 林氏笑出声来,“不错,你知道就好,纵然她们之前有无数过失,但之逸没有赶她们,我便不能一进门就赶,先稳住,让春兰她们赶紧接手。” 沈清兰说,“咱们从会州带过来的人不多,母亲身边不能没个贴心人,春兰还是跟在母亲身边,让秋月和碧玉先去接管了,回头咱们再买些人来,眼下这院子小,买了也放不下,反正新宅子那边需要人收拾,买了就先放过去。” 林氏颔首表示满意,“兰儿说得很对,就这么办吧。” 沈清兰立即叫来碧玉和秋月吩咐下去,留下赵妈妈在这里总揽,然后与林氏同去新宅子。 沈之潇领路。 沈清兰跟着林氏坐车,车帘低垂,双手并放于膝头,很乖巧的坐着,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其实呢,那耳朵可是在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氏抿嘴笑,“你也别装,坐的笔直,心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还不如自在点,我不拘着你。” “果真?”沈清兰霎时眼睛睁圆,笑颜如花,“那我往外瞧了呀。” 她眨着眼睛,一脸兴奋,却也没当真大开窗帘,只开了个小缝,冬日点 阳光暖洋洋的先落在白雪覆盖的屋顶,再跌落在地面,于是青石板上、行人五颜六色的首饰和衣裳上、马车酒旗上……都是白茫茫的光。 京城的街道很宽,马车并行丝毫不觉狭窄,两旁商铺密密麻麻,饶是严冬,天寒地冻,但这里的人们似乎毫不怕冷,都穿红戴绿涌在街头,说说笑笑,与商贩的吆喝声混成一片。 沈清兰在帘子后打量这熙熙攘攘的街景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扭头对林氏笑,“母亲,京城的姑娘们上街少有人戴面纱帷帽,她们和男子一样自在。” 林氏也探首来看了看,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倒是开明得很,这下合你的意了。” 沈清兰笑着抱住她,“那我以后出门也不戴。” 林氏望着女儿那种娇美动人的脸庞,略略沉吟,“还是尽量遮着吧,安全些。” 沈清兰乖乖地答应,心里则偷偷地想,出门时戴着面纱,等母亲看不见,我便撩起来,那么多人都不戴,我也不戴,遮遮掩掩的逛街多不方便。 沈家的新宅子并不在这条热闹的街上,而是穿过这条街,到后面一处安静的坊间。 沈之潇跳下车,扶着母亲和妹妹下车,兴冲冲地去开门。 林氏和沈清兰兴致极好地环视四周,胡同很开阔很安静,院子高墙红顶,露出一丛丛顶着积雪的树尖来。 “母亲,妹妹,快进来吧。”沈之潇开了大门。 宅院很大,足有五进,三人缓步往里走,一边听沈之潇的介绍,一边打量。 看得出来,这宅子建了有些年份了,但由于平时保养不错,并不显破烂,相反还有种历经风霜的厚重和俭朴,有的屋里还留着几件家具,样式古朴端庄,只是朱漆剥离,不太好了。 宅子里房屋少、花草多,这个季节,草已枯萎压在雪下,但树还青葱,尤其是后院中几株红梅盛放,与白雪交相辉映,红白灿烂。 沈清兰赞道,“这红梅开得甚好!” 林氏也道,“我看这宅院的原主家未必是大富大贵,但是情趣高雅,想必是为品行端正的大儒,或者是隐入市井的雅士。” 沈之潇笑,“母亲猜的极是,这宅子的原主人是个翰林老先生,一声清廉,全部积蓄就是这宅子,所以就没什么余钱置办家当了,老先生夫妇最大的爱好就是养花植树。” 林氏问,“原来如此,那又怎么把宅子出让了?” “老先生已经致仕,正好他的儿子在外地任职,因此卖了宅子随儿子离京了。” “竟是这样,主人端方,家宅已有灵气,咱们能接手这样的宅院,也是缘分。” 沈之潇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宅子是子渊兄帮着找的,大哥听说后,还亲自登门来拜访过老先生。” “理当如此,之逸做得对。”林氏微笑。 三人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对整个布局有了印象,又简单商量了一下怎么布置,就离开了。 京城寸土寸金,这个宅子比申州的沈府还要小很多,就更比不得会州的大园子了,但大家都十分满意。 离开时时辰还早,沈之潇热情邀请林氏和沈清兰去街上逛一逛,林氏笑,“你陪着兰儿去吧,我回去还有事。” “母亲,您也陪着我嘛。” 林氏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可不爱与你们小姑娘一起。” 沈清兰拉着林氏撒娇,可惜并不奏效,林氏笑了笑,叮嘱沈之潇好好照顾妹妹,自己坐马车走了。 第673章 介绍 陌生而繁华的街道很快就吸引了沈清兰,她走走停停,沈之潇耐心好,只要沈清兰一停下来,或者目光在哪停留时间过长,他就赶紧介绍;要是沈清兰拿起某一样小玩意欣赏,表现出喜欢的神色,他就会立即买下来。 “二哥,我就是看看,不要买。” 沈之潇一边付钱一边笑,“买回去,妹妹慢慢看。” 沈清兰十分无奈,心里暗暗想,我二哥现在居然这么温柔体贴了,将来的二嫂有福气了。 兄妹俩边走边聊,男的俊俏,女的娇美,引来路人频频注视,如果不是两人时不时喊一声“二哥”和“妹妹”,一准要被误会,不过,没有了误会,却又多了许多放肆的打量。 沈清兰这才想起母亲的叮嘱,确实应该戴着面纱。 忽然,一阵马蹄声哒哒响起,沈清兰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披着雪白狐皮披风的女子骑了一匹黄骠马,从旁边小跑而过,路上人多,她也颇为注意,熟练的拉着缰绳,尽量别惊了人。 咦,这女子…… 沈清兰刚看一眼毛茸茸的兜帽中露出的半张脸,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沈之潇一把拉开。 “小心点,别被马撞着。” “二哥,那是……” 话还没说完呢,又一匹枣红马急奔而来,气势汹汹,吓得街头的人四处逃避。 枣红马上也坐着一名红衣女子,桃红的锦织披风流光溢彩,头上金钗玉环,眉眼娇俏傲慢。 红衣女子驱马追上黄骠马,扬起柳叶眉,傲然笑道,“你太慢了!” 黄骠马上的白狐披风女子皱眉,“这里人多,我不与你比。” “换个地方你一样比不过我。” “……”白狐披风女子撇撇嘴,冷笑,“那又如何?” 红衣女子沉了脸,“你何必总在我面前摆架子?你以为……”她语气有些忿然,说了一通,却发现对方压根没看自己,慢慢往前去了,不由得火起来,杏眼一瞪,冷不防与街边一双眼对上。 她是? 沈清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系着白狐披风的女子就是穆华欣,正准备打招呼,就被沈之潇拉远,再想喊,又看到另一匹马,那红衣女子也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她迟疑了,没再打招呼,两人正在说话,她不太方便过去,不如好好想一下,那个红衣女子到底是谁。 谁知,她没想冒头,人家先喊了出来。 “沈小姐?” 沈清兰一怔,哟,对方还认得自己,她是…… “沈姐姐!”穆华欣也扭头看来,大喜过望,一跃而下,扑到沈清兰面前。 “沈姐姐,你来京城啦?我算着你的行程,以为还要过两天呢。” 沈清兰莞尔,拉起她的手,“因天气好,后半程就加快了速度,我也是昨天才到的,没想到今天刚上街就遇上你了,真开心。” 穆华欣也笑,“我这几天都在东郊泡温泉跑马,这才刚回来,要不然,我昨天就能去接你。” “哪里用你接?我既然来了,肯定会去找你。” 穆华欣嘻嘻直笑,见沈之潇站在旁边,毫不羞涩地打招呼,“沈二公子,我要邀请沈姐姐去我家。” 沈之潇瞠目结舌,“穆小姐,改天可否?” 穆华欣倒是个好姑娘,沈清兰要是去穆家玩,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放心,但穆家有穆华景啊,他始终觉得歉疚,觉得自己背叛了好兄弟似的,一直不太敢面对她,林氏看起来也在回避,所以,在未经得林氏同意前,他不敢做主。 沈清兰自己也不想去,连个礼物都没带,空手去?还不得被人笑死?“华欣,我刚看了一处宅子过来,一身灰尘,此时登门,是对老夫人、夫人不敬,容我回去收拾收拾,改天再去找你玩。” “……那好吧。”穆华欣很懂事,虽然遗憾,但没有纠缠。 “哟,沈小姐,这么巧?” 两人正说话呢,红衣女子驱马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沈清兰。 沈清兰微微一笑,没说话,首先,她不喜欢这女子傲慢的态度,其次,她还是没想起来这是谁。 红衣女子被她淡然一笑愣住。 穆华欣皱眉,介绍,“沈姐姐,这是开国郡侯府上的三小姐,卫云珠。” 卫云珠三个字一出来,沈清兰恍然忆了起来,原来是她!怪不得有些面熟!在分宁曾见过面的,只是时间久了,早已忘之脑后。 “卫三小姐!久违了啊!” 穆华欣“啊”了声,“沈姐姐,你认得她啊?” 沈清兰向卫云珠含笑点头,“两年前在分宁有过数面之缘,不过相交甚浅,没有料想刚到京城就能重逢。” “是呀,相交甚浅。”卫云珠撇嘴嘟囔,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马上跳下来,却不是和沈清兰招呼,而是转向沈之潇,轻声喊了句,“沈二公子。” 沈之潇拱了拱手,客气地回了个礼,半个字都没多说。 他对这个卫三小姐可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她刚才明显对自家妹妹很没礼貌,要不是觉得妹妹完全能应付,他恐怕会忍不住相护。 沈之潇的淡漠让卫云珠很委屈,可又发作不得,便咬着牙不说话了。 正好沈清兰等人也没想理她,说笑了一番,就告辞了,穆华欣还想把沈清兰送回家,被沈清兰拒绝了。 “你既然也几天没回去了,想必老夫人和穆夫人也在等着你。” 临走前,沈清兰还是笑着跟她道别,“卫三小姐,就此别过,劳烦你回去代我向卫夫人问好。” 卫云珠脸色阴晴不定,抿了抿嘴,最终还是闷闷说了句“知道了”。 兄妹俩继续走路,沈清兰心情依旧,沈之潇却明确不悦了,忍了又忍,没忍住,说道,“妹妹,那个云三小姐实在是……毫不知礼数。” “嗯,骄纵惯了,二哥不必在意。” 沈之潇解释,“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我是为妹妹担忧,你将来要是嫁去卫家,她就是小姑子,少不得朝夕相处,她定会处处找你的麻烦。” 第674章 东西 沈清兰莞尔,“二哥,你现在想得可真长远。” “哪里长远了?”沈之潇急了,“不是都已经定了亲嘛?等咱们的宅子收拾好,就该商量着下聘择日了,你刚才说你们在分宁见过的?怎么你从未提起过?看来那几次见面也不太愉快,况且这个云三小姐还耿耿于怀,这样的小姑子,你可要小心点。” 沈清兰唇角高高翘起,“好,听二哥的,我会小心,不过,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她一点也不愿被一个卫云珠影响心情。 晚上,沈良和沈之逸回来,一家人再聚在一起商议新宅的布置,沈之逸拿出建筑图纸给沈良看,林氏辅助讲解,其实也没什么好设计的,沈良人对住宅都不怎么讲究,整洁舒适即可,于是简单定了一下房屋的分配,又拟定了大致的采购方案,交给王安叔。 正说着话,春兰在外禀报,说卫长钧来了。 沈良大笑,“快,请进来。” 沈清兰则主动起身避退,林氏看她一眼,未置可否,继续和沈良说话。 沈清兰刚出门,恰好卫长钧就到了面前,手里还提了个大盒子,她微微一笑,敛裙行礼,卫长钧则抬手将门半合,恰好挡住屋里人的视线。 “清兰,今天上街遇上云珠了?”他轻声问。 沈清兰点头,“卫三小姐与穆小姐一道骑马,恰巧碰上,打了个招呼。” 卫长钧微微蹙眉,柔声道,“她惹你不开心了吧?” “那倒没有。”沈清兰摇头微笑,卫云珠那点小性子还不至于让自己气闷,且她也不是个爱告状的人,“街头偶遇,统共也没说几句话,何来惹我生气呢?” 卫长钧凝眸注视她,“她若是出言不逊,你只管收拾她。” “我?”沈清兰失笑。 “你是她三嫂,教训她是应该的。” 沈清兰刷的满脸通红,低垂着头,“现在……还太早了。” 卫长钧盯着她越来越红的脸,眼睛都挪不开,他发现自己有个爱好,就是特别喜欢看沈清兰脸红,看她白瓷般的脸颊一点点被娇红染晕,胸口就会莫名的胀满、激动得怦怦直跳,这种心情甚至会上瘾,难以克制,欲罢不能。 “清兰……”他觉得自己都快被那粉红的脸颊迷醉,痴痴咛喃一声。 “子渊?子渊来了?”屋里突然传来沈良的笑喊,想来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卫长钧忙凝神回答,“岳父,是我。”再看沈清兰,已经粉蝶似的飞了出去,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大盒子,暗自懊恼没有提前给她。 碧玉从走廊上过来,“咦,小姐,您跑什么?” 沈清兰讪笑,“啊,没事,你做什么呢?” 碧玉笑得神神秘秘,“小姐,婢子今天跟着桂花在厨房呆了一天,把厨房的物品都登记造册,又分责任到人,把桂花气死了。” 沈清兰也笑,“是该有个章法,我就知道,这事儿得你出马。” 碧玉道,“小姐您是没瞧见呢,厨房里乱得不像话,好好放药材到处扔着,婢子瞧着都心疼,婢子问什么都没人知道在哪,也没个出入账,可见以往是个什么样。” “大哥、二哥哪里懂管这些?可不就由着她们去了。” “若是乱一些也罢,不是婢子恶意揣测,可说不好她们拿着大少爷的钱都塞自己腰包里了。”碧玉愤然道,“反正婢子在厨房里闹了一场,谁的面子也不给,连筷筒里有几根筷子都记了账,再丢东西就拿她们是问。” 沈清兰捂着嘴直笑,“走走,回屋去歇会儿,我们碧玉大英雄今天辛苦了!” “秋月呢?” “还没回来呀。” 主仆俩一起往卧室走,却见春兰追上来,“小姐,这是姑爷带给您的,说是京城的点心,让您尝尝。” 沈清兰看看她手里的大盒子,不就是刚才卫长钧提的那个嘛?明明他都进屋去了,又让春兰送来,可见林氏等人都知情。 “父亲、母亲没尝尝?” 春兰笑,“尝了,都说好吃,是太太说了,婢子才送来的。” 好吧,虽然挺不好意思的,但是林氏知道的、也同意的,自己就不必矫情了。 春兰又道,“大少爷还责备二少爷了呢。” 沈清兰愕然,“为何责备?” “大少爷得知二少爷今天陪小姐逛街,却没有给小姐买这些点心,却要等姑爷送来才吃着,大少爷便说二少爷真不像个哥哥,还说,他要是不刻意叮嘱,就连给妹妹买个吃的都不会?说的二少爷哑口无言。” 沈清兰失笑,“大哥也太疼我,这事委实怪不得二哥,二哥今天给我买了许多东西,已经很贴心了。” 主仆回屋,尝了些点心,确实与申州、会州风味都不一样。 半个时辰后,忽闻屋外传来沈之逸的声音,“兰儿?” 沈清兰讶异,跑出门去,“大哥,你找我呀。” 沈之逸笑,“我来帮人跑个腿。” 沈清兰低头,嗔道,“大哥如今也爱开玩笑了,你有话就说,做什么给别人跑腿?” “唔,这不是妹夫嘛,要是换个人,我才不揽这个活呢。”沈之逸笑吟吟地看她,“兰儿别害羞,你要是不理我,我这任务就完不成。” 沈清兰跺脚,“什么任务?” 沈之逸伸手,手里握着一个锦囊,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东西,“子渊送给你的。” 沈清兰飞快地瞄一眼,“大哥,你怎么做起替人送东西的事来了?” “谁让这东西对我妹妹有用呢?”沈之逸走近些,将锦囊放在她手里,目光柔和又怜惜,“兰儿,你打开看看。” 沈清兰攥着锦囊,明明缎面柔软细腻又清凉,她却像是握着一团火似的发热,她并不是第一次收卫长钧送的东西,但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通过亲哥哥送过来的,这有种公开传情的羞耻感,令她无地自容,险些夺路而逃。 可是,当她硬着头皮哆哆嗦嗦打开锦囊时,羞耻感就如痛潮水般退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和感动,以及不知该怎么和沈之逸解释的歉疚。 第675章 气愤 锦囊里放着好几个瓶瓶罐罐,昏红的灯笼下其实看不太清楚瓶子上都贴着什么标签、写着什么字,但并不妨碍沈清兰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祛疤膏,和两年前他特意送到申州给自己的祛疤膏一样。 沈清兰久久无语。 沈之逸轻声道,“子渊今天进宫带回来的。” “嗯。”沈清兰低低地应个声,心口生出一团火,暖暖的、明亮的,就连一阵寒风恰好刮过,也不觉得冷了。 “子渊说,姑娘家都是爱美的……”沈之逸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完全听不见了,当沈清兰觉察到异常去看时,只见兄长一脸自责、愧疚难当。 “大哥。” 沈之逸摆摆手,簌簌风声中传来微微哽咽,“大哥没用,没有保护好兰儿。” “这……这怎能怪大哥?”沈清兰吓一跳。 “大哥若是能守在兰儿身边,又怎会让兰儿受这么多苦?就连这药……也得靠子渊才能……” 沈清兰听了这自责的话,心都揪得生疼,“大哥,别说了,人心难测,防不胜防,大哥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了。” 沈之逸涩涩笑了笑,叹了口气,“我的妹妹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送走沈之逸,沈清兰捧着锦囊回屋,让碧玉帮忙抹药,适才,兄妹俩在门外的对话,碧玉一门之隔也都听到,轻声道,“小姐,还有个事,婢子没跟您说呢。” “何事?” “昨晚,您睡下后,婢子和秋月去找赵妈妈取毛毡,路过大少爷房前,听到大少爷训斥二少爷呢,就说二少爷都到了小姐跟前了,还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受伤,还让小姐叫了这么多年的哥哥,怎的还有脸做哥哥?骂得可凶了,二少爷一字儿也不敢吭。” 沈清兰俯身在床,脸陷进枕头里,闭上眼,泪水都沁入枕巾去了,此生能有这样两个哥哥,自己何等有幸?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沈清兰就醒了,屋里烛光清幽,屋外风过廊前,四下里一片静谧,叫人越发清醒,睡是睡不着了,索性叫上秋月去厨房,她想亲自下厨,为家人一顿早点。 碧玉一边劝阻,又一边给她整理披风。 “昨夜里起了大风,现在正冷着,小姐还是躺着的好,您说要做什么,婢子去做就是,昨天婢子列了个清单,把平时太太、小姐爱吃的食物都让人买了,现在厨房里样样材料都有,婢子也做得。” 沈清兰笑着摇头,自己开了门往外去。 “反正睡不着了,躺着也无趣,我也好久没下厨了,权当练练手吧。” 冬梅见了,也跟上来。 “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你们还眯会去。” 谁肯回去? 碧玉笑,“小姐下厨干活呢,让婢子们睡懒觉?哪有这样的道理?走吧走吧,都去,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上就说会话,热闹热闹也好。” 几人都笑。 院子统共没多大,因此,厨房离得不算远,主仆几个不愿惊动大家休息,言行轻巧,穿过一小门往后,迎面就是厨房,看来厨娘还没起来,里头黑黢黢的。 厨房门口是一排石板路,幽幽晨光中泛出青色的光,冬梅怕石板上结了冰,走到前头试探,踩了几步,觉得平稳,才招手让其他人过来。 两扇木板门掩着,没上锁。 冬梅刚伸手去推,突然,“吱呀”一声,门板往里打开,紧接着一团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门缝里冲出来,毫无悬念地往冬梅身上撞去。 变故于陡然间发生,那黑影显然也没料想门外有人,这么急撞之下,冬梅和那黑影都吓一跳,同时发出一声尖叫,一起摔倒在青石板上。 “谁!” 沈清兰大喝一声,疾步奔上前,被秋月一把拽住,“小姐小心!”碧玉则抢先去了。 那黑影大约是摔傻了,扭着冬梅趴在地上,抬头看到面前站了好几个人,呆了,直到碧玉扑过来将她揪住,她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剧烈挣扎,竟然力气巨大,扑腾着站起来把碧玉推开两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还敢跑!” 碧玉气得大骂,拔腿就追,冬梅也从地方爬起来,嘴里咝咝的,一瘸一拐地跟上。 沈清兰拉住她,“冬梅,你伤了哪里?先别跑!秋月,你去帮碧玉!” 秋月犹豫,“小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冬梅又摔伤了,婢子哪能再走开?” “走!一起去!”沈清兰一咬牙,把冬梅的胳膊往自己的肩头一搭,搀着就走。 恰在此时,就听一声女子的惨叫破空响起,紧接着哀嚎不断。 沈清兰吓得脸都白了,以为是碧玉出事,拖着冬梅、拖着秋月就循着声音跑去,幸好嚎叫声接连不断地传来,再仔细听一听,就发现不是碧玉的声音。 等沈清兰等人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见好几个人走动了,沈之逸和沈之潇也都过来了,几个赵妈妈带着春兰连灯笼都没提,行色匆匆进了侧院。 沈清兰跟上去。 “咦……小姐您看!”走在前面的秋月低头拾起个东西,交给沈清兰,“您看,人参。” 沈清兰皱眉,再往前细看,发现不远处还散落着什么东西,过去一一捡了,竟都是名贵药材。 秋月恨恨地骂道,“刚才那厮必是小偷!偷了厨房炖汤的药材!” “看看去。” 一进侧院看到好几个人围着角门,沈之逸也站在那里,沉声喝问,“怎么回事?” 碧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满是气愤,“大少爷,这人大清早在厨房里鬼鬼祟祟,见人就跑,还撞上了冬梅,婢子来抓她,差点被她打,要不是薛扬及时赶到,恐怕她就要从这角门逃跑。” “大哥,二哥。”沈清兰过去。 沈之逸和沈之潇都回头来,沈之潇急道,“妹妹,这么早,你出来做什么?” “我去厨房……” 沈之逸摆摆手,“早晨冷,兰儿先回屋去暖和,赵妈妈,劳烦您把这人带去前厅,好好审一审。” 第676章 算清 沈清兰让秋月扶冬梅先回去看看伤势,自己却没一道去,她看见林氏屋里的灯亮了。 沈清兰进去的时候,沈良和林氏穿戴整齐,就坐在桌旁喝茶聊天,这让沈清兰怔了怔,她以为林氏没出来是因为还没起床、或者说压根没惊醒,谁知…… “父亲,母亲。” 沈良招手,“来来来,坐下喝口热水,大早上的,别呛了寒气进去。” 沈清兰笑着坐到林氏身边,跟沈良撒了个娇,把他哄高兴了,才问林氏,“母亲,外面的动静,您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那您还坐得住呀?” “不是有你们吗?”林氏笑得淡定自如,“你们兄妹三个都去了,我就乐得清闲。” 沈清兰愕然,“母亲……您竟然这样……”竟然是这个原因么? 林氏冷笑,“有何不可?难道你们还搞不定这点小事?” “不是搞不定呀,是没想到母亲会突然下放权力呀。”沈清兰依在林氏肩头,嘻嘻笑道,“母亲,您是不是就跟那佛祖一样,掐指一算,什么都算好了啊?” 沈良被逗得哈哈大笑。 林氏则在她脑门上敲了一栗,嗔道,“瞧瞧,现在都贫成什么样了?我还能算到你也掺和进去了?” “啊?”沈清兰捂着脑袋,糊涂了。 林氏叹道,“说来,我早就料到这种事会发生,却没想到这么快,你也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沈清兰遂将前半截说了,接着让碧玉往下说。 碧玉道,“婢子看那黑影夺路而逃,虽看不清究竟是谁,也能断定不是好人,必定要抓住才行,那黑影见婢子追她,越发得跑得快,婢子险些追丢,好在薛扬赶到,在角门把她抓住,她这是要开角门逃走呢,薛扬将她缚住,婢子也看清,那人是李厨娘。” “哦……”林氏似乎在回忆李厨娘是谁,“李厨娘,个头挺高,体格健壮,碧玉你确实跑不过她。” 碧玉苦着脸。 没多会,沈之逸兄弟和赵妈妈都进来了。 沈之逸满面羞愧,一进门就低头认错,“母亲,儿子选人有误。” 林氏微微一笑,“选人确实有误,可这也怪不得你,你本不是深闺女儿家,每天忙碌于衙门事物,哪有心思在这些琐事上?我一来就看出有问题,但处理总要有个由头,也该让你亲眼见一见,知道怎么回事,所谓知微见著,内宅也好,朝堂也罢,看人、处事都有相通的道理。” “是,母亲。” “说说吧,都审出什么来了?” “是,母亲,那李厨娘见厨房中有不少好药材,估量着值不少钱,就想着偷些出去卖,谁想不巧被兰儿等人撞见,情知败露,便想逃出去罢了。” 林氏冷笑,“这是她第一次偷拿吗?” “不是。”沈之逸愈发地垂了头,“都审出来了,这大半年来,已偷出去多次,以前父母都不在,厨房熄火早,她都是前半夜行动,因这两天父母到了,我便叮嘱过她们,厨房尽量留个人,万一父母要个宵夜,也方便,李厨娘无奈,只好等到后半夜。” 沈清兰插言,“昨日碧玉去厨房,发现物品散乱,亦无账目,想来李厨娘就是吃了这个空子。” 沈之逸惭愧地点头,“正是,据她举报,其他厨娘们多多少少也都拿过。” 林氏沉着脸,“一丘之貉,所以,谁也说不着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相互包庇,要不然,这么久了,你再不管闲事,又岂能毫不知情?” 沈之逸已然无地自容,“请母亲处置!” “罢了,犄角旮旯里的这些个龌龊事,实在也不该你费心、分心,你一个人在京城赶考、做官已经不易。”林氏怜爱地看儿子,“时辰还早,你回房去吧,这事我自会处理,先与你打个招呼,留是留不得了。” 沈之逸忙道,“如此行径,自然不能留,但凭母亲做主。” 沈之逸走后,沈清兰说再去厨房做早饭,被林氏阻止,最后也只好作罢,这个早上,满院子的人都在忙活,沈清兰也最终没能施展手艺、一表心意,吃的还是春兰和碧玉简单做的粥和饼。 吃完饭,沈良和沈之逸去衙门,各办各的差事。 林氏借李厨娘偷窃之事入手,雷厉风行、大张旗鼓地整顿内务,叫上沈清兰到大厅,把院子里原来的下人都集中过来,又把李厨娘带来,将从她身上翻出来的一个小包袱摊开摆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众人面色惊变,窃窃私语。 不多会,春兰又从李厨娘的卧室里翻出一堆不该她有的东西来,太湖石笔洗、景泰蓝花瓶、山参、茯苓……甚至还有一口崭新的小汤锅。 这一下,连窃窃私语声都没了,大厅内静可闻针,令人心惊,若是细看那些人的脸色,就会发现,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惨白。 林氏冷睨,“李厨娘,你还有何话可说?” 人赃俱获,还能说什么?李厨娘伏在瑟瑟发抖,只能哆哆嗦嗦地哭着求饶,“太太放过我吧,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我也是没逼的没法子了啊,我家男人好赌,家都被他败光了,我每次回去,要是不带些值钱的东西,就要被他打,太太,我是没法子啊。” 沈清兰皱眉,这样的理由乍一听令人同情,可再一想,便无法同情了,生活中人人皆有难处,李厨娘夫妻身体健全,只要勤劳,并不是养不活自己,她们一家穷哭只因恶赌,李厨娘难道因丈夫贪婪,就可盗窃主人家的东西? 何况……其他人也都是这个理由? 林氏没有管她的哀求,只说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账目和人口好好捋一捋。 赵妈妈便把这两天她带着碧玉、春兰和秋月整理的账本送上来。 只有两天的时间,肯定不会太清晰细致,好在以前院子里人少、事务也简单,有个差不多的就够了。 下人们一看账目就都哆嗦起来,一个个往后缩。 第677章 掩饰 赵妈妈等林氏翻过账目,就开始一样样念其中对不上的物品,根据上次她们自报的责任人追责,念到名字的就上前解释,她们哪里说得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求饶。 “都不知道?”林氏冷着脸,“春兰、秋月,去搜。” 两人立即出去。 那些人一看,也要跟出去,试图阻止活着提前掩饰什么,被林氏一声喝止。 “谁也不许动!就在这里等着!” 很快,被搜出的东西就陆续送了过来,这些人胆大妄为惯了,还想着林氏来了京城定会感谢她们照顾好大少爷,会大大奖赏她们,绝没想到林氏却是把她们全都收拾了,因此都没来得及销赃和藏匿。 眼睁睁看着证据被翻出来、摆在人前,她们吓得站立不稳,纷纷跪倒,甚至在心怨恨起来,一则怨恨李厨娘不知收敛,暴露了她们,即便再贪心,毕竟太太刚到,脾气还没摸清,难道不知先观察几天?;二则怨恨林氏,这主母不但薄情寡义,而且心狠手辣,完全不会奖赏老仆,只知道拿威风,为了树威信、给带来的人腾位置,要把她们逼走。 怨恨林氏的话,自是不敢说的,但李厨娘就不用顾及了,于是,不知谁开了个头,接下来,群起附和,都说是李厨娘挑唆、蛊惑、哄骗……把她们拉下水。 沈清兰瞠目结舌,“……” 无耻之人不少见,可这么多无耻之人一起无耻,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林氏显然也被恶人得不行,若非看在她们确实算是照顾过沈之逸的份上,单是眼前这么多赃物,完全可以送官处理了。 恰好沈之潇进来,“母亲,莫大哥把人带来了。” “好,进来吧。” 莫安领进来的是个五旬出头的老妇,涂脂抹粉,身形丰腴,走起路来一颤一颤,却又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太太,这是家住南门口的江大娘,要人,手头也有人,价格都好说。” 那老妇一听就眉开眼笑地上前行礼。 沈清兰早在申州就见识过这类人,便是买卖婢仆的人牙子,因此不觉稀罕,只是忍不住佩服林氏,行动迅速、考虑周全,一面审问、搜证,一面已经让莫安找来了人牙子,买人、卖人,双管齐下,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那些人看到老妇,都傻了眼,真正见识到林氏的雷霆手段,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交涉很顺利,人牙子是个聪明人,少年榜眼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前途一片大好,她乐得巴结送人情;而林氏初到京城,三教九流都不愿得罪,能交好的都想交好,人牙子这种人,虽然社会地位低,做的事等不了大雅之堂的买卖,但进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见多识广,人情遍布,更得罪不得,所以在交易中也放下架子,给足了利润。 于是,不足半个时辰,人牙子就把那些人全都带走了,并许诺,下午就带一批新人过来。 一阵哭嚎挣扎过后,小院子清净下来了。 “春兰,带人重新打扫一下。” “是,太太。” 该走的都走了,其余人都各忙各的去了,沈清兰也准备离开,冬梅受了伤,她还没顾上去看一眼,林氏却单独把她叫住。 “兰儿,今日之事,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沈清兰点头,虽没多说,心里也不是滋味。 林氏又问,“是何感觉?” 沈清兰便知道母亲这是要“教导自己”了,垂眸叹息,“人心不足,贪欲不止。” 林氏怔了怔,摇头,“是人都有贪欲,这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我只想问你,你觉得我的处理如何?若是我不在,你会怎么处理?” 沈清兰答道,“母亲处理得自然最好,我……做不到。” “做不到?”林氏目光怜惜,微微叹息,“兰儿,你将来嫁了人,要面临的事情可远比眼下复杂,卫……级需要好好学习,将来才不至于焦头烂额。” “是,母亲。” “下午江大娘带人来,你去挑吧。”林氏喝口水,又道,“这事你已有经验,不用我多说了。” 挑选下人,沈清兰确实曾做过,刚到会州时,也和眼下一样,空荡荡的园子里没个人气,便临时找人牙子买,后来买的那些人几乎都是沈清兰挑的,别说,基本上都还不错,除了……红月。 红月是挑的比较早的,先送到两个姨娘那边,正好齐姨娘身体不适,身边需要个人,慢慢的,红月后来就成了齐姨娘的贴身丫头。 这丫头平时话少乖巧,伺候齐姨娘也没听说出过什么大差错,谁知道后来,贪念被沈清梦知道后利用,成为沈清兰手里的刀,搅得家宅不宁,乌烟瘴气。 所以,当林氏这么说,沈清兰想起这事,尴尬得不行,这倒确实是个经验,只不过是属于“教训”一类的经验。 当然了,除了红月这个个例,别的都很不错,比如冬梅,曾是沈清兰亲自挑的,先放在林氏身边,后因翡翠常驻徐家,林氏就把她和秋月一起给了沈清兰,现如今也成了沈清兰跟前不可或缺的大丫头。 等林氏交代妥当,沈清兰去看望冬梅的伤情,冬梅伤得不重,只是肘、膝乌青、掌心被擦破,被李厨娘那么一堆,摔倒在地,要是夏天,恐怕就严重了,好在冬天有个好处,衣裳穿得厚,多少有些缓冲作用。 “你这两天少走动,想吃什么,跟碧玉她们说一声就是。” 冬梅忙道,“那怎么行,婢子还要伺候小姐的。” 沈清兰莞尔,“你好好休息,快点康复,就算是伺候我了。” 冬梅惶恐,还想说话,外头又传来丫头的声音,说林氏找沈清兰。 不知何事,沈清兰匆匆赶去,只见林氏正在看信。 “母亲,谁的信啊?”沈清兰走近些,看到林氏满脸笑容,已经猜出来,“是方家的吗?” “正是。”林氏颔首,将信递给她,“刚送来的,你也看看。” 第678章 情况 沈清兰看了一遍,也笑,“方伯父说,嫁妆都已备好,吉日良辰则让母亲先选几个,母亲,您准备何时让大哥娶大嫂啊?我都等不及了。” “你这……你有什么等不及的?”林氏哭笑不得,“你以为我不想赶紧把茹音娶进来啊?你看看今天这事,都因为你大哥身边没个能当家管事的女人所致,若是有个大少奶奶在,那些个下人焉敢翻天?可路途遥远,娶妻与嫁女一样,诸多因素,当初在会州时,你和子渊的亲事就靠来回飞鸽传信,现如今,咱们费了两个月,总算是人到了京城,可你的嫁妆还在会州没过来呢;你大哥和茹音也是如此,茹音和她的嫁妆要从申州到京城,也非一朝一夕。” 沈清兰也知这个道理,不由得惆怅,又催林氏先选吉日。 林氏道,“这个倒有,我惦记着这事,当时你父亲的敕牒一到,我就在考虑这婚期了,选了几个日子,你父亲也觉得不错,不过因为行程未定,还没有和方家提及。” “都有哪些日子?”沈清兰兴致勃勃地追问。 林氏见她满脸兴奋和迫切,更是无奈,起身从抽屉拿出一张红纸给她看,“一个六月十八,一个七月二十五,一个九月十二,一个十月十六。” 沈清兰不太高兴,“怎么都这么晚?全是下半年的。” 林氏抽出纸拍她脑袋,嗔道,“你便只顾着要大嫂,也不想想,咱们也得先把宅子收拾好,把给你大哥准备的那些家当都送来吧,难道乱糟糟、空荡荡的就迎娶?” 沈清兰嘻笑,“那我就抓紧时间收拾,对了,王安叔可是去宅子那边了?” “嗯,说是找了工匠过去,该修葺的修葺,该收拾的收拾。” 母女俩商量起这事来,兴致盎然,甚至又琢磨起置办田产铺面来。 林氏道,“京城嫁娶讲究这个,田产铺面也都算做聘礼和嫁妆的,我也得给你们兄妹备着几个,才不至于被人笑话。” 沈清兰愣住,这才到京城两三天,母亲居然就打听了这些?她也知道父亲为官这么多年,不贪不贿,所得不过那些俸禄,家里并不富余,鼻子一酸,“我不要,母亲先给大哥大嫂买吧,再余几个钱,还要给二哥准备。” “又胡说了。”林氏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还能委屈你不成?你二哥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倒不着急,你的那一份却是正该早早准备起来。” 沈清兰抱住林氏不作声。 林氏摸着她的长发笑,“瞧瞧,说你两句就粘上来了?大姑娘了还总是这副小娃娃脾气,可怎么好?行了,你别赖这里了。” “母亲,我在这待会嘛。” “啧啧,祖宗,让我歇会,晚上等你父亲和大哥回来,再说一说这亲事,就回信过去,你要是闲着没事做,还不如也去写几句话,一起寄出去。” 沈清兰觉得有道理,这才离开。 果然回卧室后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都是憧憬将来一起在京城玩的话语,喜滋滋地折叠封好。 午后酉时,江大娘很守信用,当真带了二十余人过来,院子本来就不大,突然进来这么多人,顿时显得狭小起来。 沈清兰得到消息后,带着碧玉和秋月过去挑选。 江大娘见来的是小姐,还以为林氏随后就到,谁知探长了脖子也没见到人。 沈清兰笑道,“江大娘在看什么呢?” 江大娘也聪明,陪笑着拍马屁,“实不相瞒,我在看沈太太呢,没想到竟是沈小姐做主,哎呀真是没想到,沈小姐不但生得一副天仙似的好容貌,更是个主家理事的好手!沈太太真是好福气啊!” “江大娘过奖了。” 这样的奉承话,沈清兰已听得多了,不觉得惊喜和害羞,坦坦荡荡地回了个笑容,就开始和她沟通起这些人来。 来了一共二十六个人,沈清兰最后留下来十个,都是厨娘、杂役等。 江大娘大为讶异,她这次送人来,也是有心准备的,想着女眷来京,谁不想要多几个跟前跟后的丫头,使唤起来也顺手,加上两个少爷正值血气方刚,又是少年风流,房里也需要放几个伺候的,所以送来的人中,有大半都是长相标致、水灵灵的小姑娘,谁知沈清兰一个没挑。 “沈小姐,您看……厨娘、杂役虽然需要,但……主子们身边也得有人不是?” 沈清兰看她一眼,笑道,“江大娘说得不错,不过,这些人……不太合适,如果江大娘还有乖巧懂事些的,还要劳烦您送一趟。” “好说好说。”江大娘连连点头,心说,这是看不上我挑的?也对,沈小姐自己颜色过人,两位少爷也必定生得儒雅风流,对房中人的要求也更高些,“不知沈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不如说出来,我也好针对性的送人来。” 沈清兰指了指身边的碧玉和秋月,“便以她们俩为标准。” 江大娘呆了下,将碧玉和秋月看了又看,只见两人容貌虽算不得十分出众,也都是五官清秀可人,气质端庄大方、身材修长有致,心里有了数,点头应可。 “沈小姐放心,过两日我再来,保管沈小姐满意。” 沈清兰把新买的人交给赵妈妈调教,自己去和林氏汇报情况。 “全是厨娘和杂役?”林氏失笑,“你大哥、二哥身边也确实需要个人,现在我让春兰过去那边照应着,可折也不长久,还是要放几个人。” 沈清兰答,“这个我也知道,不过今儿那些小姑娘……看是好看的,只是过于……”当着母亲的面,她不好意思说出口,那些丫头大概是来之前就被江大娘告诫过,心里早已蠢蠢欲动,眼神中尽是攀爬的欲望,这让她很不舒服。 沈清兰虽然话不肯说全,但林氏一看就明白了,点点头,“你做的很对,家风要正,家宅才能安宁,做主子的品行要端正,做下人的也当如此。” 第679章 打趣 日暮时,沈良和沈之逸回来,沈清兰闻讯,知道要商量沈之逸的婚事,不请自来,立即凑过去听,对着沈之逸扮鬼脸。 别看沈之逸在别人面前引经据典、气度潇洒,但是对于情爱脸皮很薄,要不然,也不至于心里藏着方茹音多年,却一直不敢吭声,反而见着她就逃避,如果不是沈清兰从中牵线,他这十几年的暗恋相思说不准就付诸东流了。 这会儿,父母当着他的面讨论大婚安排不说,连小妹都故意地挤眉弄眼,少年榜眼的脸庞就不可遏制地红了起来,全无那金殿面圣的潇洒自如,甚至显得扭捏。 “……之逸,你说呢?”林氏突然问沈之逸。 沈之逸抬头愣住,他适才满脑子都是遐想出来的大婚情景,父母说的什么,根本没听见。 林氏见他一脸懵懂,也怔了。 沈清兰“噗嗤”一笑,将那张红纸塞到沈之逸手里,“大哥,母亲问你这几个吉日,哪个好?” “……” 沈清兰继续解释,“就是说,你自己想哪天娶茹音?” 沈之逸霎时间俊面通红,尴尬地看了眼妹妹,心说,你说这么清楚做什么?我能理解的…… “父亲、母亲决定即可。”他轻声回答,声音远远遮不住沈清兰的笑声。 “兰儿……”沈之逸对这个顽皮又可爱的妹妹无可奈何。 沈清兰嘻笑,“大哥,你就直接说想选六月十八不就行了?也没人会笑话你呀。” “兰儿……” 沈清兰又扮了个鬼脸,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不想,是我想,好了吧?我想快点把大嫂娶回来,母亲,咱们就定六月十八吧。” 林氏嗔笑,“一个姑娘家,越发不像话了,这么大个事,咱们也不能一方决定,还要问问方家。” 沈清兰笑,“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嫁妆准备也够了,母亲只需在信中稍微含蓄的表达一下,方伯父和方伯母会乐意的。” “哈哈哈,我看兰儿说的不错。”沈良捋须大笑,“六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我来写信和平谦说。”平谦是方大人的表字。 林氏含笑,显然也很愿意早日办喜事,却又皱眉,“宅子还没收拾利索,会州那边的物件也不知何时能到。” 沈良道,“子渊后天就离京去会州,他说了,那边的事情,他来安排,放心吧。” 卫长钧还要去会州吗? 沈清兰的笑容不由的僵硬了几分,怕被父母看出,装作低头喝茶,心里已泛起苦涩,是啊,他现在还是北关的守将呢,终归是要回到边关去的…… 林氏也在蹙着眉,“后天?这么快就要走?那……” 沈良道,“按理来说,驻外将领无事不离岗,他虽与旁人不同些,可也不能一直不在吧,回来过了个年,又把咱们顺顺当当地接到京城,耽误了这么久,已经难得了。” 林氏沉默不语。 一方面,她也知道卫长钧对这个还没有正式结为亲家的岳家已经仁至义尽,沈良说,卫长钧回来过了个年,其实,他哪里是回京城、回家过年?他不是冒着风雪赶到太原,和沈家人在一起过的年吗?古往今来,就算是成了亲的恩爱夫妻,又有多少丈夫会带着妻子去岳家过年的?何况他和沈清兰还没成亲,的确难得!难得! 可另一方面,林氏又觉得心酸,这女婿本人好是好,好得无可挑剔,可他……是个武将,这也是她以前坚持反对的主要原因,如今来看,这个梗依然还在,这才刚相聚两天,两边家长还没来得及见面呢,卫家还没下聘、吉日也没敲定,他又赶着离开了。 往后成了亲,小夫妻两个怎么办?还是要分居两地? 沈清兰一看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了,一改方才戏弄哥哥的神色,忙低头告辞离开。 林氏知她害羞,也没挽留。 次日便是上元节。 碧玉给沈清兰梳着头发,喜滋滋地说道,“说巧也巧,去年咱们也是上元节前赶到的会州,收拾收拾,正赶上去看灯会,这回,咱们又赶上了,小姐,今天晚上,咱们去看灯嘛?” 沈清兰笑,指着一只红玛瑙簪子给她,“去年上元节还去了卢府做客,今年倒是自在,一会儿,咱们先去新宅子那瞧一眼,听王安叔说,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家具摆放进去了。” “王安叔办事真是快。” 秋月端着一杯热茶进来,笑道,“听说莫安和薛扬都在帮忙,王安叔刚到京城,人地两生,许多事都是莫安和薛扬在张罗。” 沈清兰接过茶,趁热喝了两口,看了眼秋月,眨眨眼,“别说,薛扬自从当了咱们的上门女婿,活儿都抢着干,真不错!我看莫安也挺能干的,要不,也招进来。” 秋月不吭声,碧玉哈哈大笑,“这个主意好!婢子回头让薛扬打听打听去,秋月,你说呢?” 秋月讪讪一笑,没说话。 收拾完毕,主仆去给林氏请安,听到林氏正在和沈良说话,“……也写封信,转给郭姨娘,要是齐姨娘身体好了,就一起回来吧。” 沈良道,“我见了子渊,跟他说一声,不过,他走之前,肯定得过来辞行,你有什么话,直接叮嘱他就行。” 林氏嗔道,“罢了罢了,我自己说去,今日团圆日,他也要在家陪父母,必定不能回来,你要是见了,好好跟他说个话。” “知道了。”沈良乐呵呵的打趣,“以前,你还看不上子渊,死活不肯把兰儿给他,看现在,疼他跟疼亲儿子一样,早知道这样,两年前就把兰儿嫁过去,这会儿,外孙子都抱上了。” 林氏笑着啐他,“就你有先见之明!” 门后的沈清兰脸火辣辣的,进退两难,身后的碧玉嘻嘻一笑,突然大喊一声,“小姐,仔细脚下!”轻轻一推,把沈清兰推了进去。 “……” 这丫头!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赖着不走?是时候把他们两口子都赶出去了! 第680章 清理 林氏见了沈清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乐道,“来就来了,躲什么?你要是有话,让你父亲传一句也无妨,要是不急,明天子渊要走,你也送送,有话当面说。” 沈清兰尴尬地低着头哼哈两声,含含糊糊算是应下,可哪里敢真的当着父母的面跟他说什么,诚然如此,能听到林氏说这样的话,可见是真心已然把卫长钧当成了自家人,心头也是酸酸甜甜,最后归于满足。 今日上元节,又叫元宵节,乃是新春过后的第一个团圆佳节,朝中官员也都放假在家过节。 沈清兰呆不下去,又带着碧玉去厨房做早饭,路上还忍不住嗔怪碧玉,“好好的推我进去,羞死了。” 碧玉笑,“怕什么?小姐您也听到了,现在太太可喜欢姑爷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阻拦您了。” “可终究还没有……” “那不是迟早的事嘛。” 沈清兰说不过,由着她去。 厨房里全部换了新人,且都是沈清兰挑选的,个个都是老实憨厚,对这位貌若天仙、又温柔可爱的小姐敬若神明,一见她来,纷纷躬身行礼,给她拿这拿那,沈清兰平易近人,谢过大家,架不住盛情,索性与大家一起做了几样点心,留出一部分给大家,其他的端去林氏房中,却不见人。 赵妈妈进来,笑道,“小姐,姑爷来了,在厅中说话呢。” 沈清兰讶异,“怎么来这么早?” “姑爷来送帖子和节礼呢。”赵妈妈看着沈清兰托盘上香气扑鼻的糕点和热气腾腾的米粥,笑道,“小姐,您把这些端去大厅吧。” 沈清兰迟疑,“这……不太好吧。”卫长钧在那呢,自己这么送过去,多不好意思。 赵妈妈鼓励她,“这有什么?老爷、太太反正还饿着呢,姑爷来这么早,想必也还没吃,这些早点放久了就凉了,小姐的心意,可别浪费了。” 沈清兰红了脸不作声,以前林氏拒绝这门亲事时,她反倒倔强地非要与他往来,可如今亲都定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承认了这个“姑爷”,她却害羞了。 碧玉急了,一把抢过托盘,就大步出去了。 “婢子去送,就说是小姐做的。” “……碧玉。” 沈清兰最终还是没好意思亲自露面,早点让碧玉送去,不久,碧玉回来,笑眯眯地汇报,“姑爷说,特别好吃!” 沈清兰呆了下,“我那是给父亲和母亲的。” “婢子知道啊,但老爷和太太都主动让出自己那一份,说让姑爷尝尝。” “……” 碧玉又道,“对了,姑爷还说,等傍晚来接小姐,一起去看灯。” “一起看灯?”沈清兰大惊失色,“父亲、母亲允许了?” 这怎么可能?在家里能让两人见个面、说句话就不错了,怎能允许两人一起外出?林氏即便再认可卫长钧,但是在成亲前,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果然,碧玉笑道,“太太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说有损小姐名誉,后来,姑爷解释,说京城的灯会十分热闹,今年凑巧赶上,不看一看实在可惜,但是小姐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灯会的人又太多,万一迷路就麻烦了,他会换装跟在身后,不会影响小姐的,太太迟疑再三,考虑到小姐的安全,最后答应了。” 沈清兰沉吟不语,她倒是真的有很多话想和卫长钧说,却又不想当着林氏的面说,灯会确是个好机会。 她等着卫长钧离开后,才进去找林氏,沈良也在。 “父亲,母亲。” 林氏指了指桌上一封烫金请帖,“看看吧,卫夫人的帖子。” 沈清兰略略犹豫,还是打开了,卫夫人的字迹很隽秀,她突然间想起两年前在分宁,也曾收到一封“卫夫人的请帖”,后来才知道,那帖子系卫长钧伪造,今天再看真品,回忆当时字迹,确实不一样,不由笑了声。 “笑什么?”林氏困惑。 沈清兰赶紧收回心神,“啊?没事,我……”我还没来得及看帖子内容。 好在林氏没追究,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本来呢,子渊昨天来的时候就说了,卫夫人想昨天就邀咱们见个面,但子渊考虑到咱们刚到京城,里里外外的忙着,就作主推后了,这不,今天卫夫人改了日期,改成了十八日。” “听说,老侯爷不在京?”沈清兰想了想,还是壮起胆子问。 林氏点头,“确实不在,闵将军旧伤复发,急送回京,皇上怕边关军心不稳,就让老侯爷赶去,怎么?你这是担心什么?老侯爷不在,有卫夫人在也是一样,子渊都安排好了。” 提到闵将军,沈清兰又想起顾心薏,也不知顾心薏和闵二公子的亲事成了没有,当初让二哥转交的信虽然已经给了,但是傻乎乎的二哥却没帮着打听亲事的结果。 算了,晚上问一问卫长钧吧。 对了,光问卫长钧也不够,自己还得见一见她们才行,顾心薏、顾心莲……一别两年,真想念呀。 这事没有多耽误时间,一家人一起浩浩荡荡坐车去看新宅子,其时,王安叔已经在那里了,大门开着,好些个粗壮汉子正往里抬东西,衣柜、桌子、床、书架…… 沈清兰讶异,“会州的东西这么快就到了?” 林氏也蹙眉诧异,显然她也不知情。 莫安从里面出来,拱了拱手,笑答,“沈小姐,这些都是将军早就准备好的。” 沈家人面面相觑,当初会州住宅的一切也是这般,多赖卫长钧提前准备,没想到到了京城,依旧如此。 良久,沈良点头,“罢了,反正是一家人,子渊的好意,我们领了。” 大家一起往里走,沈清兰眼前一亮,第二次来,赫然与上次大不一样,屋子里清理得干干净净,好些家具都已经摆放到位,崭新、整齐,窗明几净,焕然一新,花园里更是收拾得利索,枯枝败叶都已清扫,石板路清亮可鉴。 第681章 事务 冬日未尽,白雪未消,寒风依旧,沈清兰环视四下,却蓦然觉得,晃眼间,已经步入暖春,温柔入心。 因为沈之逸的婚期已经安排上,新宅子在装饰时就将准备给他们小夫妻的一排独栋小院按照婚房来布置了,沈清兰对此兴致格外高,叽叽喳喳地,说要在这里摆一个花瓶给嫂子看,在哪里立一架屏风给嫂子看。 甚沈之逸先是俊面微红,侧身回避假装听不见,等听多了也就习惯,对这个可爱的妹妹,只笑着叹气,柔声道,“怎么心里尽是……嫂嫂,没有哥哥了?” 沈清兰趁着林氏走开,偷偷吐舌头,“嫂嫂心里有哥哥啊,大哥,我告诉你,我在会州时,大嫂写了好些信来打听你的情况,大嫂还说……哎,大哥你别走啊……哈哈哈” 沈之潇道,“妹妹,你就打趣大哥吧,回头他羞得很了,罚你练字。” 沈清兰回头嘻笑,“好呀,那我换个人,打趣二哥如何?二哥也到了谈婚论……二哥……” 沈之潇一溜烟已经跑没影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一起为新宅子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午后,沈之逸与沈之潇备了厚礼去拜见俞公。 俞谦俞老先生曾是当年的太子太师,后来太子登基成了圣主,俞公因年迈告老归田,宁远侯因与其同乡之谊,又诚意请到自己府上,为穆华景开蒙。 如今,俞公早已是耄耋之年,不愿再住在宁远侯府,但也没回故里,就在京城一处清净小院怡然养老,穆华景时常去拜访、问安。 沈之逸和沈之潇兄弟俩当初随穆华景入京,就被引荐到俞公座前,俞公对沈家兄弟赞誉有加,多有指点,是以兄弟俩对这位老先生也奉若尊师,逢年过节,一有时间就去行个礼,请教学问。 沈良对这位鸿儒大家也心存仰慕,又不便冒昧登门,因此儿子出门前,他再三叮嘱,让两人务必在老先生面前提一提他,下次想亲自登门拜访。 儿子一走,沈良也没能在家呆住,没过一炷香的工夫,就来了两个帖子,都是同僚相邀,请他去喝酒吃茶,初来乍到,不能落人情面,加上他也确实想尽快融入这个新环境,因此略作迟疑就答应了。 林氏为他更衣,随口问他他些衙门里的事。 沈良笑道,“事务倒没什么,同僚之前相处也平常,只是稍稍用心就看得出来,京城藏龙卧虎,随便哪个不起眼的人身后都有着盘根错节的背景,不容小觑。” 林氏的手一顿,“既如此,凡事都要慎言慎行。” 沈良点头,他微微蹙眉而未语,心中还存有疑惑,却没有和林氏说,准备一会出去,借酒问一问。 男人们都出门了,天色也不早了,沈清兰挨着母亲把账本看一遍,就被催着回屋。 “母亲,为再呆会儿。” “晚上逛灯会很累,你先去眯会儿。” 沈清兰刚回屋没多久,卫长钧就到了,但时辰还早,沈清兰还是小憩了一会,林氏则留卫长钧吃了些东西垫肚子,等天差不多黑了,才千叮万嘱地放两人离开。 一辆马车,没有挂牌,车里坐着沈清兰和碧玉,赶车的却是便衣的卫长钧和薛扬。 京城的街道宽阔平坦,路面的残雪早已被清扫干净,马蹄和车轮压过光洁的石板路,发出沉静又干脆的声音,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风,一排弧度起伏的屋檐上偶尔落下水滴,大概是热闹惊融了躲藏在瓦缝中的冰块,滴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路下坠,灯光照射出变幻奇妙的光彩。 沈清兰遮了轻薄的面纱,撩起窗帘,饶有兴致地打量街景,这几天她没少上街,却是第一次欣赏到夜景,入目是漫天一片璀璨灯光,好似九天的星斗都扑面而来,汇聚眼前,迷离了双眼,也迷了心。 放肆的笑语和轻柔的呢喃奇妙地糅合在一起,又散沙般撒开,遍布灯光下的各个角落,随风入耳。 “来,下来,前头人太多,车就停在这里,咱们走走。”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进入灯光之群,停了下来,卫长钧站在车前,向她伸手。 衣香鬓影,翩然从身边而过,并没人注意到一辆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马车,沈清兰胆子就大了,抓住他的手,一跃而下,毫不意外地被人稳稳接住,稳稳落地,反正遮着面,谁也瞧不见,可她没有想到,跃下时带起清风拂面,纱巾轻轻扬起,恰好露出得意翘起的樱桃红唇,映在眼前人的心底。 刚下车,薛扬就把碧玉拐跑了,留下沈清兰感慨,这丫头嫁了人,心就不在自己这里了。 “走吧。” 卫长钧心情极好,声音里都掩不住飞扬,他很想把那薄如烟云的面纱摘下来细细打量心上人,又不愿来来往往的路边人看去心尖上的美景,只好忍住。 “清兰,还记得去年会州的灯会吗?” “嗯。” 沈清兰点头,去年啊,她和碧玉、冬梅一起逛街,还捡回了囡囡,谁知那个小女娃娃,最后引爆了齐姨娘的疯癫,却也成就了翡翠和徐昭,是福是祸,谁说得清呢? 卫长钧注视着她,“去年,我先去你家,你不在,听说去看灯了,又去街上去找你,可惜没有找到。” 沈清兰愕然,“你找我?”经他一提及,沈清兰还真想起了一幕,她曾看见卫长钧和一个妙龄女子一起走进一家酒楼,那个女子…… 她呆了呆,那天之后,她好几天都有些吃味,想问问他,那女子是谁,时间长了,却又忘了,此刻被他主动提起,刹那间灵光一闪,那女子背影颇有些熟悉,不就是姚太太身边的阿落嘛?那个酒楼,也是姚家的生意。 自己当时就为着这点事憋气呢? 沈清兰忍不住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啊?” 沈清兰抬起一双胜过星辰的眸子看他,周遭的灯光都汇聚在她眼中,“子渊,我……”想说什么呢?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最后改成了,“我想姚姐姐了,姚姐姐可好?” 第682章 信任 “唔,一会带你去看她,可好?” “当真?”沈清兰又惊又喜,笑颜如花儿绽放在夜空,霎时间灿烂了整个夜空。 卫长钧有些恍惚,痴笑,“何曾骗过你?” 接下来,卫长钧却有些后悔,何必跟她说那句话,以至于她都不愿好好看灯了,老惦记着姚太太,时不时就要问一句“何时去”,见了好看的灯,也不忘买一个,说是“送给姚姐姐”。 “宜威将军?” 正在沈清兰兴致勃勃地观赏一个卖艺人表演时,耳边响起一个女声,似乎在哪听过,哦,就是入京那天,也是这个声音叫住卫长钧,但卫长钧压根没理她。 这一次,卫长钧还是没理她,他正伸开手臂将沈清兰与周围人隔绝,虚虚揽在怀中之意。 沈清兰的注意力被打断,循声回首,她很想看一看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究竟来自哪位倾慕为卫长钧的故人。 这一看,沈清兰和对方都愣住了。 隔着人群,沈清兰看到一张脸,虽然很久没见、有些模糊了,但是一看见就能想起来的脸,杨念恩,分宁那个想方设法与自己过不去的杨小姐! 她怎么来京城了?对了,她是闵老将军的义女,想必是被闵老将军接到京城来的。 “杨小……” “果然是你!沈清兰!”沈清兰都快忘记杨念恩了,可杨念恩却像是对她记得很深,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了,所以立即认了出来,“我现在是闵小姐!” “……闵小姐?” 沈清兰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沈之逸曾经喊她“闵小姐”,呵,如今连姓都改了,成了正经的闵小姐了。 “闵小姐,别来无恙?” “哼,托你的福,好得很。”杨念恩,现在是闵念恩冷冷一笑,拨开人群冲到面前,看看沈清兰,又看看卫长钧,忽地委屈兮兮地撇嘴,“宜威将军,我听闻你和她……” 卫长钧淡漠地看她一眼,“闵小姐,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另外,请你对清兰说话客气点。” “你!我!”闵念恩目瞪口呆,她如今衣着打扮远胜在分宁时华丽,锦衣团绣,满头珠翠,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宜威将军,太后曾说过……” 卫长钧淡泊的眼神倏的犀利,冷声道,“闵小姐慎言!”到底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威名来的将军,平时收敛气息时谦谦有礼,一旦释放怒气,一个字就可令人心惊肉跳。 闵念恩一个哆嗦,果然不敢再多言。 卫长钧睨她一眼,“闵老将军即日将归京养伤,闵小姐应该做的,是尽心尽力报老将军养育之恩。”说罢,看也不看她,拉着沈清兰离开。 闵念恩哆哆嗦嗦站在人群中,眼泪哗哗而下,也不知是气、还是羞,抑或是愧疚。 沈清兰被卫长钧拉着走出了很远,回头已看不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张脸。 “清兰,前面路口有个卖糖葫芦的摊,裹的糖浆比别家的都厚,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沈清兰笑,“想不到你对糖葫芦还有这般了解。” 卫长钧尴尬地笑了声,“……不太了解。” 两人从人群里挤着往前走,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了那个糖葫芦摊,四周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多是年轻的姑娘们和带着孩子的妇人,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熟练地给糖葫芦裹一层薄膜糖纸,裹好了,往前一递,立即有无数只手伸过去接,叽叽喳喳地。 “给我,给我。” “先给我。” 老人会先给孩子,缓缓慢慢地安慰别的顾客,“小娃娃嘛,要优先,姑娘们别急,别急。” 沈清兰莞尔一笑,勾了勾卫长钧的衣袖,轻声道,“走吧,人太多了,下次再吃。” 忽然,就听人群里有个女人气呼呼一哼,扁着嘴挤了出来,“不吃了!都等了半天,也不卖给我!真是……三……三哥,你怎么在这……这是沈……沈……” 对方的惊讶可想而知,竟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磕磕巴巴地一句话都没说话,语气和脸色都已经改变,气呼呼不见了,惊慌错愕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眉顺眼和乖巧可爱。 “三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沈小姐好呀。” 沈清兰心里百味陈杂,呵,卫三小姐卫云珠,这个变脸的速度真是无人可及啊,上次在街上见到时傲慢无礼,刚才明明也是骄纵任性,可一到卫长钧面前,就成了软绵绵的小猫咪。 “卫三小姐好。”她微微笑,礼貌自然。 卫长钧点点头,“你去玩你的吧。” 卫云珠柔声道,“三哥,我好久没见沈小姐了,十分想念,今日难得一见,能多说说话吗?” 沈清兰简直要在内心冷笑,卫云珠想念我?想多说说话?不过是想介入其中罢了,不过这道行可比先前的闵念恩高多了,配上“妹妹”这个身份,卫长钧很难拒绝。 可她到底还是低估卫长钧了,面对妹妹的热情,他轻描淡写地回绝了,“不着急,等你三嫂进门,来日方长。” 沈清兰,“……” 卫云珠,“……” 就这样,卫长钧直接了当地把妹妹甩开了,临走还不忘提醒那几个跟着卫云珠的丫头,“好好跟着三小姐,时辰不早,最多半个时辰,就送三小姐回府,不可在外逗留。” 糖葫芦到底还是没吃着,不过沈清兰也没啥兴趣了,走出一段距离后,卫长钧突然开口,“云珠说什么话,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嗯?”沈清兰仰头看他一眼,“何意啊?” 卫长钧略略一顿,“京中女眷好邀约聚会,或在府中赏花喝茶、看戏做诗文,或出外游玩,踏青游寺,骑马听曲,你能推则推,若是想去,可叫上云珊同行。” “卫二小姐?” “嗯,有她在,你会安全很多。” 沈清兰笑着答应,她还没见过卫云珊,只听说这个二小姐与卫长钧乃是一母同胞,想必比较亲近和信任吧,这是卫长钧的好意,她不会拒绝。 第683章 闻声 卫长钧继续说道,“云珊这段时间正无聊得很,你若有闲,不妨去找她玩,她性子有些野,爱玩闹,你跟她不必拘束,该说就说。” “……”沈清兰呆了一呆,才问,“二小姐怎么了?” “我忘了跟你说,去年末的宫宴,皇后娘娘有意为太子纳妃,那妮子竟然不问过母亲,自请为太子侧妃,母亲气极了,关了她一个月,不许她再进宫。” 沈清兰又是一震,自请为太子侧妃?这位二小姐好魄力啊!她这么做,是因为痴慕太子不可自拔?可她以开国郡侯嫡女的身份居侧妃之位,有些委屈啊。 “那,太子侧妃这事……成了吗?” 卫长钧摇头,“没有,别说母亲不同意,皇后也不好应许啊,太子……嗯……”没说完,不说了。 沈清兰敏感地注意到这一点,却也没冒昧地追问,这种事,以后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前面不远就是姚姐姐家,走,咱们过去。” 沈清兰大喜,紧走几步,又皱眉停住,“子渊,我初次登门,岂能空手而来?” 卫长钧笑道,“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姚姐姐见了你,必定高兴。” 忐忑而行,来到一座不大的宅子前,大红的灯笼挂在檐下,一块朴质无华的乌木板上写着两个小篆“姚宅”,其余,并无装饰。 敲门前,卫长钧主动介绍,“这是姚兄多年前在京城置办的宅子,这些年一直空着,直到去年姚太太回京,才重新打扫。” 沈清兰注意到他说的“回”京,电光火石间回想起穆华欣曾提过,说姚太太是她姑姑,可见是穆老夫人的义女,能让穆老夫人收为义女,姚太太本身也非寻常人家之女吧,可无论是她本家身份,还是穆家义女的身份,都很难想象会嫁与商贾姚胜。 她想问一问卫长钧,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卫长钧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柔声道,“不急,等我回来,慢慢告诉你,所有的事情都会告诉你。”他上前敲门。 沈清兰心中一动,脱口问,“子渊,你何时回?” “放心,不会很久,我只是……”卫长钧回头朝她安抚的笑,只是还没说话,门就开了,“吱呀”一声,打断了接下来的话,一位老仆探出头来,“谁呀……哎哟,卫三少爷,您怎么来了?” 卫长钧笑,“全伯,我来看看姚姐姐。” 全伯点点头,又看到他身后的沈清兰,“这位姑娘是……” “全伯,这是吾妻。” 沈清兰瞪大了眼,什么?叫她什么? 全伯惊愕,卫三少爷是否娶妻在京城又不是秘密,谁不知道他目前单身,哪来的妻?可现在人家亲口说了,总有来由,全伯知趣,立即让在一旁,“两位请进。” 沈清兰还在面红耳赤、胡思乱想,就被卫长钧拉了进去。 全伯复闩门,领着两人往里走,沈清兰打量四周,这宅子不大,布局紧凑,山水亭台错落有致,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韵味。 全伯轻声提醒,“卫三少爷,宅子里这会儿有贵客,太太正陪着。” 沈清兰听到“贵客”二字微微一怔,虽然不知道姚太太的身份,但以卫长钧的身份,在他面前说这个“贵”字,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卫长钧也顿了顿步子,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厅,“哦?是……宫里的?” “是。” “我知道了,全伯不必送了,我们自己进去就是。”卫长钧突然握住沈清兰的手,握得特别紧,“走吧,姚姐姐就在里面。” 沈清兰被他这么不轻不重的一用力,莫名有些心慌,“子渊,贵客是……” 卫长钧垂眸看她,笑得深情又坚定,“皇后娘娘。” “……” 沈清兰不由得大惊,皇后娘娘居然在元宵节的晚上亲自驾临民宅来看姚太太,姚姐姐究竟是什么人? 卫长钧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一会,你自然就会知道许多,还有不解的,回头我再解释。” 温暖从手背徐徐传入体内,沈清兰感受到力量,忐忑与迷惑的心迅速安定下来,回了他一个温柔坦然的笑容。 “好,进去吧。” 大厅门外站着四个衣饰华丽的女子,远远的就看见了两人,其中一个转身入内禀报,其余三人上前行礼。 “宜威将军。” 卫长钧点点头,牵着沈清兰入内,沈清兰轻轻挣了挣手,没挣开,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别挣,拉着好。” 沈清兰立即反应过来,他这么做,是有意的,而且是极为必要的,即便自己再害羞,也应该信任他、配合他。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清兰立即跟着说,“民女沈清兰,给皇后娘娘请安。” 主位上,一位打扮普通但气质雍容华贵的半百老妇人笑吟吟地垂着眼眉望着两人,“子渊,白天的宫宴你自称酒量不济,中途离席,怎么没在家醒酒休息,大晚上又跑到这里来了?” 卫长钧笑道,“回皇后娘娘,臣妻与姚姐姐情同姐妹,想念姚姐姐了,臣特意陪同过。” 他一口一个“妻”,沈清兰听得这叫一个难为情,忍不住想反驳,又咽了回去,可也不能任他冠名却无反应啊,便敛裙行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民女冒失,不知皇后娘娘凤驾在此,请娘娘恕罪。”沈清兰认了错,垂眸纳闷,怎么座上只有皇后一人,姚太太呢? 只听皇后笑道,“不知者无罪,何况,”停下来,似笑非笑看了眼卫长钧,“子渊带你来的,要怪也是怪他。” 沈清兰顿时紧张,不怪自己当然好,但也不能降罪给卫长钧啊,刚要挺身求情,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笑吟吟响起,“怪谁啊?谁来了?哟,清兰?好久不见了。” “姚姐姐!” 尚未见人,沈清兰就已经喜形于色,闻声转身,只见姚太太从门外姗姗而入,体态清瘦许多,好在面色不像在会州时那般苍白,笑容依旧妩媚。 第684章 安心 “姚姐姐……”沈清兰再喊一声,已然哽咽,抢上两步,握住她的手,“姐姐身体可好?” 姚太太笑看她,真如长姐一般轻柔抚摸她的长发,“你看,这不好着呢。” 沈清兰泪盈于目,久久未语。 堂上坐着的皇后忽然轻叹一声,“你们俩倒是真情意。” 姚太太挽着沈清兰的手面向皇后,施施然一礼,笑道,“母后,这就是儿臣一直与您提及的沈小姐,今日子渊陪同前来,想必不用儿臣说,您也已经知道了。” 母后?儿臣? 皇后?姚太太? 沈清兰被这称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在皇后及时开口,又一记惊雷炸下,生硬地将她拉回神来。 “能让子渊牵着手带到我面前的,除了沈小姐还能有谁?哦,子渊都已经明说了,这是他妻。”皇后淡淡一笑,目光再次落在沈清兰脸上,“长得确实倾国倾城,把我的明玉比了下去。” 沈清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一时间判断不出皇后此言究竟是善是恶,别不是因为卫长钧拒绝赐婚,被皇后记仇了吧? 她忙拜倒,“民女不敢与明玉公主比,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子渊。” 皇后微怔,忽然朗声大笑,“子渊,你的妻胆量不小,居然敢为你求情。” 卫长钧则笑着将沈清兰扶起,答,“臣妻胆不大,经不起吓唬。” “罢了罢了,缘分向来由天定,明玉与你无缘,我又何苦为难你们来做个恶人?”皇后又笑,“子渊,你知道开国郡侯离京前,曾进宫见皇上,是为何事?” “父亲未曾提及,不过臣猜想,应该是为边城防务。” 皇后摇头,笑容愈暖,声音愈慈,“非也,老侯爷对皇上说,幺子已与沈家女定亲,虽然还没有下聘定吉期,但亲家翁即将抵京,操办起来也很快,恳请皇上尽快派遣将领接任,不要耽误了他赶回来参加婚礼。” 卫长钧抿了抿嘴,行了个礼,“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你倒是谢得快。”皇后起身,缓步到两人面前,“放心吧,老侯爷年纪也大了,皇上怎么忍心让他久驻北塞?今日下午,闵老将军的二公子主动请缨北上,皇上已经应许,过了正月就出发。” 卫长钧大喜,“皇上隆恩。” …… 因为皇后娘娘在,沈清兰没有在姚宅久待,略说了几句,卫长钧就带离开了。 “姚姐姐的生母原本是皇后娘娘入宫前的婢子,后来也跟着一起入宫,一次意外被皇上宠幸,怀上了姚姐姐,被封了个才人,却因忐忑愧疚,难产去世,姚姐姐当时也几乎性命难保,虽然最后活了下来,却因为窒息,生下来就心肺极弱,小小年纪就几次三番在鬼门关挣扎,皇后娘娘将她养在膝下,从大慈恩寺求签算命,得到的结果却说要送出宫去养,或可留一命,于是,皇后娘娘就把姚姐姐养在宁远侯府,名义为老夫人的义女,没想到,磕磕绊绊,还真的活了下来。” “想不到姚姐姐竟是公主……” “不错,姚姐姐小名菡萏,宫里人人称为菡萏公主,只是出宫后,为了安全,就隐匿了身份,知情者甚少。” “那,姚先生可知?” “起初不知,后来才知道的。”卫长钧回忆起往事,笑了起来,“姚姐姐一次上街买首饰,偶遇姚兄,两人一见钟情,但是姚姐姐身份特殊,宁远侯府无人敢做主,忙送信进宫,皇上和皇后自然也不许,可姚姐姐非他不嫁,甚至悄悄与之私奔了,当时可把宁远侯府上上下下吓坏了,老夫人带头进宫请罪,皇上震怒的同时,立即派人追查。” 沈清兰听得入神,忙追问,“后来呢?” “后来,找到了,但也已成定局了,姚太太表态,愿放弃公主身份,以平民身份嫁人,此生不入京。”卫长钧轻轻一叹,“现在你也知道了,为什么姚姐姐病得那么重还不肯回来,姚兄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娶的是个公主,好在两人一直恩爱不疑,这么多年过去,皇上和皇后早也不生气了。” 沈清兰不胜唏嘘,是啊,还生什么气呢?能有一个人肯把她宠在手心里,娇惯得一直如同十八岁,还能活下来……便知足了吧。 “子渊,皇上和皇后……真的不怪罪你抗旨?当初你……” 卫长钧笑,“皇上和皇后当时确实是要降罪的,不过明玉公主求情了,等你将来见了明玉就知道了,她……哈哈,她若是个男儿身,恐怕也会和姚姐姐一样不辞而别,但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是会跑去军营,要求入伍。” “……”沈清兰目瞪口呆。 从姚宅出来,时辰已经不早,两人赶到马车旁时,薛扬和碧玉早已经等在那里,四人依旧坐车返回。 林氏见女儿平安归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什么也没问,让她先回去休息,而是叫住了卫长钧。 转眼就是第二天,沈家人早早的起来了,沈良和沈之逸却没有和往日一样急着去衙门,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沈清兰旁听,从沈良的话中才知道,当初在会州养伤的那个黄公子竟然是太子殿下,他为了抓住三皇子结党营私、意图篡位的证据,亲自潜行到会州,意外受伤。 原来,三皇子早就在朝中培植势力,意图扳倒太子,逼宫让皇上退位,原会州别驾王大人就是三皇子党羽,三皇子还曾以巡查边境为由在会州住了一段时间,就住在别驾府上,后来被人告发,皇上震怒,三皇子仓促回京辩解,王大人也被削官为民,为了不打草惊蛇,稳住三皇子党羽,皇上只说他是告老还乡,王大人临走时,将三皇子的计划书和党羽人名录埋在西园子的腊梅树下…… 三皇子虽然被告发,但是没有确切的人证物证,他便抵死不认,于是,卫长钧、胡佐、穆华欣……等人就以各种名义先后赶到会州,最终找到证据,将三皇子及其党羽以谋逆罪处死。 第685章 相聚 让沈清兰没想到的是,那个透露证据的关键人居然是卢鹏义,他因为暗恋王小姐,时时打听王家的消息而意外得知秘密,他的失踪其实被太子囚禁审问,别看他平时嚣张跋扈,其实胆小如鼠,大刑还没上,就吓得全说了,好在这事与卢大人无关,太子倒也没有牵连。 “老爷,太太,顾家两位小姐来了。” 林氏和沈清兰都愣住,顾心薏?顾心莲?” “快请,兰儿,你回去陪客吧。” 一别两人,乍一相逢,三人恨不得相拥而泣,久久不肯分开。 “清兰,你来京城,居然不提前告知我!”顾心莲笑眯眯地兴师问罪。 沈清兰赶紧举手认错,“此事是我的错,当时父亲的调令来得急,我们走得也急,心想了到了这边总能见面的,也怪我这几天忙着,竟没顾上写封信给你们。” 顾心薏素来温柔,拉着她的手笑,“过去的事就算了,往后咱们仍要在一起……”还没说完呢,被顾心莲捂着嘴笑给打断了。 “心莲,你笑什么?” 顾心莲指着姐姐,“清兰你还不知道吧,姐姐马上要成亲,要离京了,哪里能跟我们在一起呢。” 沈清兰又惊又喜,“心薏,原来你有喜事也瞒着我,快说,嫁的是谁?” 顾心莲笑,“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闵家二公子,他要去北塞了,姐姐想跟着一起去。” “心薏……你……”沈清兰小心的问,她记得顾心薏曾经极力反对这门亲事。 顾心薏低头含羞,“他……也挺好的。” “我这姐夫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顾心莲嘻笑,摇着腰间的景泰蓝镂丝香薰球晃了晃,“月底就大婚了呢。” 沈清兰一愣,目光却被那香薰球吸引,“心莲,你这个香薰球挺别致。” “这是太后赏的。”顾心莲毫不犹豫摘下来,递给她看,“太后说,这东西,世上只有两个……” 沈清兰喃喃,“两个?”猛然想起什么,立即叫来碧玉,让她去开箱。 很快,碧玉拿了个锦囊过来,沈清兰把它塞到顾心莲手里,笑道,“我要送你个礼物,你现在不许看,回去后再看,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就拿着去问太后。” “……问太后?”顾心莲一头雾水地应下。 “小姐,姑爷来辞行了,太太让您也出去送一送。”春兰在门口禀报。 沈清兰有些尴尬,顾心莲则大方地站起来,“清兰,我早已听说了,你和宜威将军定了亲,这是好事,我虽然与宜威将军不熟,但是多次听大哥提及他,夸赞他用兵如神,少年儒将,想来是极了不起的一个人。” “心莲……”沈清兰脸红耳赤,又问,“顾大哥一向可好?” 顾心莲略顿了顿才道,“我不瞒你,清兰,太后想让大哥娶明玉公主,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很喜欢大哥,几次召进宫叙话。” “那,顾大哥和明玉公主是否见过?两人呢?” “大哥进宫时见过,我看明玉公主对大哥挺好的,不过大哥那性子,对谁都温和谦让,看不出喜欢不喜欢,这亲事也暂时还没定下来。” 沈清兰联想到卫长钧对明玉公主对评价,想必也是大方格开朗、不拘小节的性格,应该不是个坏人,只要顾中楠不排斥,两人在一起,终归会幸福的。 但她没好直说,毕竟别人家的亲事,说好说歹都不合适,便只附和了几句客气话,让顾家姐妹稍等片刻,自己先出去一下。 小院子外,卫长钧带着莫安,两人两骑,简单之极。 “薛扬呢?”沈清兰环视一圈,沈家几人都在,唯独不见薛扬,轻声问碧玉。 卫长钧却听见了,主动解释,“薛扬留在这里,多少能帮点忙,我也安心,莫安……因自己有点私事,随我过去。” 沈清兰点点头,碍于父母、兄长都在,不好说话。 林氏则叮嘱起来,一如叮嘱自家孩子,“冰雪未融,切莫为了赶时间就催马快跑;不可夜行,日暮即止……” “岳母放心。”卫长钧在林氏面前乖得不像话,对她的絮叨也欣然接受。 沈良又上前说话,接着沈之逸和沈之潇也凑了上去,沈之逸问的是有关沈清兰的嫁妆,让卫长钧过去看一看,何时能送过来。 卫长钧笑道,“我虽不在意清兰的嫁妆,不过这些都是岳父、岳母的一番心意,我自然会安排妥当,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两个月之内,会全部送达京城,之逸,这段时间你多上点心,尽快把那宅子收拾好,东西一到,即刻放进去。” 林氏很喜欢这话,眉开眼笑,又让他带信给郭姨娘,也都答应了。 时辰不早,沈清兰不想耽误他们赶路,可有些话,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便厚着脸皮问,“……子渊,何时回京?” 卫长钧扬眉而笑,竟不顾及长辈就在眼前,柔声答道,“清兰,我此去只是交接,两个月足够归来,皇上许我统领京北大营,往后便居住京城,不再离京了。” 沈清兰抬头看他,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深情期盼的眼神,缓缓流淌笑容。 “清兰,等我回来。” 卫长钧深深注视她,似乎要将她刻进眼里、刻进心里,以缓解接下来两个月相思之苦。 两骑如飞,转眼便如惊鸿掠过,消失在京城的街头,唯有那哒哒的马蹄声,回响了很久、很久。 正月十八,开国郡侯府的卫夫人与沈良夫妇会面,相谈甚欢,尤其林氏与卫夫人早就在分宁见过,互有好感,如今成了亲家,更加亲近。 正月二十六,沈家新宅收拾停当,举家搬迁。 正月二十八,卫府下聘,聘礼之多,惊动京城,同日,沈家设宴,一为乔迁之喜,二为款待亲家,宴席上,宾客发现,太子殿下竟也来了,而且与沈良似有老交情。 同日,卫长钧和沈清兰的大婚吉日定下来,五月初八。 一个月后,天气渐暖,沈清兰脱下厚重的冬衣,依在兰窗前看云卷云舒,忽闻马蹄声由远而近,莞尔一笑。 “子渊,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