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回收》作者:飕飕叶下寻 文案 阳光小青年对酷哥老男人一见钟情 叶凡:我是一个废物,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纪元:我废品回收特在行,请问你是哪一类垃圾? —————————————————————— 纪元:我对哥有歪心思怎么办?哥到底是弯是直? 叶凡:不直。 纪元:我就是要追我哥,直到他烦我赶我走为止。 叶凡:不烦。 —————————————————————— 我在泥土里挣扎,从内到外都是尘土,你还要我吗? 两个有性格缺陷的凡人在尘世相爱的故事,酸酸甜甜,玻璃渣挡不住醇糖的甜香 人狠话不多攻(叶凡)vs 阳光自强不息受(纪元) 1v1,主受,he 1-5章大修文模式,有关键剧情补充 第1章 初遇(已修) “倒垃圾嘞!”王利明将垃圾车停在狭窄的巷子口,伸着粗短的拇指比划着被杂物堆去一半的道路,索性放弃开车进去,直接把大喇叭扯出来摁开开关,带着口音的喊话霎时在小巷子传了个遍。 各家紧闭的门户哗啦啦打开,仿佛用树枝捅了蚂蚁窝一般,伴随着塑料袋的摩擦声,一群人挤挤攘攘地聚到垃圾车前。个别家伙好像多走几步路就会断腿似的,隔着几米远就扬手将袋子扔过去,汁水四溅。 这是最后一处居民区,如果这脏黑乱的地方称得上居民区。王利明抽完两根烟的功夫,人群已经散去,他刚准备点燃发动机,就看到黑乎乎一个人影扑到窗口,惊得他一肘子打下去。 “诶诶诶王哥别打!是我啊,小纪!”黑影挨了一下,哎哟一声往后退一步,连忙护住脑袋。 王利明打开手电筒往那人脸上一晃,是个剃成硬茬青皮的小伙子,背着个布包还拎着袋子,面皮白嫩,模样还算清秀,就是瘦的像条杆子,身上褪色的蓝T恤显得空荡荡。“又是你这小子,说了多少次,别扒这窗户,小心我下次一巴掌把你糊到车底下去。”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纪元笑呵呵地应着,轻车熟路地绕到副驾驶上开门钻进去,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王哥你看,我知道你喜欢抽这牌子,特意去买的!” “行啦,这次你还要去月心桥上摆摊呀?”王利明往袋子里晃了一眼,看见是自己熟悉的大丰收红色包装,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哎前天月心桥被城管们端了,要不是我跑得快,东西都要被收。”纪元低头扯了扯背带,犹豫了一下道:“王哥,你把我放在中心广场那儿行不,那里跳广场舞的大姐大婶多,小娃子也多,我估摸着一晚上能多卖些。” 这压根儿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就你那些破铜烂铁的,人家瞧不上,就算多卖几个,也就挣个几块钱。王利明心里不屑,嘴上却没说出来,毕竟这傻小子常常蹭车,等着垃圾车去郊区倒了垃圾后掉头回市区,顺路带人还能多得几包烟,他赚得很。 垃圾车到达中心广场时差不多晚上八点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祥和而热闹。 纪元在广场边上找了个傍着棵树的角落,从背包里扯出帆布往地上一铺,丁零当啷地掏出一堆物什和手机贴膜的牌子,还有些易拉罐瓶盖碎布头粘在一起,组成机器人小动物之类的玩具,倒也有几分吸引眼球。 来往人多,看过来的却没有几个,一个多小时,东西没卖出去几件,贴膜的生意倒还不错。纪元看着人群逐渐散去,便掏出手机开始通关贪吃蛇。眼瞅着胖头蛇即将挤满屏幕,纪元感觉到一片阴影罩在自己的头顶,他抽不开眼睛,闷着脑袋就喊道:“贴膜普通15一张钢化膜20一张,其他的三元一件十元四件,现金微信支付宝都行。”话刚说完,蛇就一口自断七寸,气得纪元一巴掌糊上手机,碎成青花瓷花纹的屏幕由多了条裂痕。 他这时才注意到摊子前的人影没动静,抬头又重复了一遍:“贴膜普通15一张……”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因为那人之前大概只是碰巧站在这里,背对着他,而纪元又喊这一嗓子,男子才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个剃着板寸的男人,个头很高,贴身的纯黑上衣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路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他的侧脸,眉峰挺立,眼窝较深,约莫是个平时也不苟言笑的人,沉沉盯着纪元没什么表情。 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 纪元别的不会,识人眼色的能力强得很,忙道:“小本生意,哥您随意看看。” 男人扫了一眼摊子上的东西:“挡着你了?” “没有没有,我……”纪元连忙摆手道,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走近一步蹲下来伸出手,吓得他从小凳子上直接滑跪到地上,双手撑住帆布两端,生怕自己的摊子下一秒就被掀了。 “自己做的?”谁知男子只是拿起一个手工玩具,头大身小的绿铁皮人,头顶的细天线随着男人的动作抖了抖,在黑色大眼睛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无辜,一小团缩在男子宽大的手掌里。 “啊?是……是的,这边都是纯手工,易拉罐做的,图个乐子,”纪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质量不是很好,可以摆在家里当个摆饰,哥您要是有看上的,就算两块钱一个!” “就这个吧。”男子掏出手机扫码,将小机器人塞进宽松的休闲裤袋里,无视纪元递过来的塑料袋,直接转身走了。 靠,好拽二八万一男的。纪元撇了撇嘴,不过,帅也是真的帅,爷们气息扑面而来,尤其是烟嗓低音炮,近距离震得纪元脖颈后面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是个真汉子,他如是总结到。 叶凡刚走出广场,手机就显示有人来电,屏幕上是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拉开一罐黑啤,任凭手机在一旁疯狂抖动许久,而后逐渐归于寂静。可惜没能清净太久,又弹出一个微信语音通话邀请,叶凡瞥了一眼备注,划开绿标。 “喂,那谁不知道又怎么弄到你的新手机号码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还夹杂着酒吧鼓点的背景音。 “嗯。” “你可真是淡定呀!诶不是我说,你以后换号码直接把那个老疯子设置成黑名单,这么来回折腾累不累呀!” “这个号码不用了。”叶凡手肘搭在膝盖上,远远看着夜市里明灭的灯火,对好友的提议不置可否。 “那微信号呢?我早说过了,你不解释就算了,还不准我说话,现在可好,老疯子迟早找上门。”对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顺着网线来咬叶凡一口。 “没用的。”叶凡低头喝了口酒:“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清楚。” “你这是态度有问题……”对方还想念叨些什么,被叶凡打断:“我还有事,先挂了。” 不理睬那头的骂骂咧咧,叶凡摁灭屏幕后直接拔出SIM卡,掰断投进喝空的易拉罐中,捏瘪扔到垃圾箱里。他碰到口袋里的小机器人,拿出来端详它丑萌的脑袋片刻,又塞回去和手机挤在一起,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叶凡:爱卿平身,不必行此大礼 第2章 平凡的凡(已修) 时针指向十一点,纪元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小跑着进了一家便利店。这家是24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前段日子招值班的收银员,又碰巧距离纪元常在的几个摆摊点不远,他便来面试了。小伙子模样清秀机灵,嘴甜会说话,一遍就会有模有样地收银算账了,又愿意值夜班,店面老板看着欢喜,立刻拍板了下来。 纪元乐呵呵地跟店员打了招呼,跑到工作间里换上统一的白黄制服,别上名牌,洗了把脸,又挤了些洗手液认认真真地把手掌和指甲缝都搓干净。这么一倒腾,更有精神小伙的样子。 “小纪,白天的帐我都传进系统了,左边那个扫描仪出了点问题,你用另一个就好了!对了,保鲜盒里还有两个我自己卤的鸡腿,专门给你留的,记得热了吃!”李姐挺喜欢这个每次都提前来店里换班的男娃娃,所以时不时给他带点零嘴。 “好嘞李姐,你早点回去照看孙子吧,我码一下货就去吃鸡腿。”纪元从抽屉里拿出记货的本子,对着序号将存储期不长的速食品和只剩两三天到期的商品都理出来,整整齐齐码在促销区的架子上,又把有些蔫的水果蔬菜拣进篮子,分装在各个塑料盒里,按照打折价称斤贴标。 琐碎的工作总是耗时的,纪元正埋头苦干着,门口的电子鹦鹉突然大叫:“欢迎光临!小心地滑!欢迎光临!小心地滑!”几个戴着安全帽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走了进来,买了几盒泡面和一袋火腿肠,结账后又要了些开水,坐在饮食区聊天,时不时放声大笑。 其中一人掏出烟和打火机,准备开始吞云吐雾,纪元一看,急忙走过去阻止:“这位大哥,这店里不能抽烟,您看看要不去门口解解瘾?” “哪来这么多规矩,这大晚上店里又没有别人,抽一根又怎么了。”那人粗着嗓子挥了挥手道:“你一男娃娃不会还闻不得烟味吧。” “哎这可不是嫌弃烟味儿,店里装着摄像头,要是咱们老板明天瞧见了,可得找我麻烦。”纪元知道和这类人说话不能太强硬,继续赔着笑脸道:“您看我找份工作糊口也不容易,就多走几步,体谅体谅。” 可惜眼前这主实在不是善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小屁孩话咋这么多,一个小破店规矩还挺多!”说罢不管其他同伴的劝阻,点开打火机作势要点上烟。 纪元直接抓住那人的手臂,笑容不变,语气却变了:“对不起,城里禁止室内抽烟,闹大了被投诉罚款,可就不太好了。”他虽看着干瘦,但毕竟是实实在在搬过砖、时不时背着大包和城管赛跑的爆发性选手,劲儿不小,让人一时竟然挣不开。 店口的鹦鹉又开始滋儿哇乱叫,两人依旧僵持不下。 “我操/你大爷!”那人叫嚣着要站起来,另一只手指着纪元的鼻子:“你算老几搁这儿威胁我呢!” “算不上老几,和您一样,给人打工而已。” “找打是吧!”男子挥舞着拳头,还没碰到纪元,就被人伸手拦住往后一推,哐地撞在椅子上。他这才看清进店的人,脏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叶,叶哥?” 叶哥?纪元疑惑地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几小时前站在他摊前买了小机器人的男子,正蹙着眉单手插兜站在他身后。 “嗯,”叶凡绕过纪元,把男子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扔到桌上,冲大门方向抬了抬下巴:“出去抽。” “叶哥。这……”男子尴尬地搓了搓手。 “出去。” “诶,行吧行吧,既然叶哥都说了,这面子得给。”男子只好作罢,临走前还狠狠瞪了纪元一眼。 势力眼儿,呸!纪元在心底唾骂一句,侧身看向叶凡。 在光线充足的地方,他才发现叶凡的剃着Z字刻痕剪,耳后脖颈上是一个青黑色的数字刺青。如果其他人有这样的打扮,便会显得流里流气且落俗,但是叶凡不同。 叶凡的气息太过强势,他只是他自己,锋芒与沉默并存于一体的独立个体,以至于其他的物件只是纯粹的附属品。少了,不会减半分色彩;多了,便是锦上添花。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五官足够帅和正。 人类是视觉动物,纪元也不能免俗。他自记事起便终日挣扎在温饱线上,没有精力去肖想情爱之事,但是他在形形色色的场合某过生计,也算得上阅人无数。而叶凡的长相放在人堆里,那是绝对上等。 “我要结账。”叶凡看面前的男孩呆愣愣的盯着自己,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啊好的好的,对不起我走神了。”纪元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的行为很不礼貌,连忙小跑回到收银台前,中途不小心绊了一下柜台,几串安全/套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叶凡:“……” “卧槽!”纪元疼得想原地抱着脚拇指转圈,碍于有人只能单脚蹦两下,结果低头就看见一地的包装袋,他立刻蹲下去捡。而叶凡也走过来帮忙,两个人同时捡起一条,纪元没收住力气,刺啦一声,长条顺着塑料齿完美断开。 纪元:“……” 都是成年人了,这有什么尴尬的!纪元拼命给自己洗脑,殊不知自己通红的耳朵已经暴露无遗。 “咳,那什么,一共十五块零三毛,现金还是扫码?”纪元强撑着面子,用尽可能云淡风轻的语气来假装无事发生。 “还有关东煮吗?” “只有福袋和海带丝了。” “那就这些吧。”叶凡掏出一个棕褐色的钱包,拿出一张十元和五元纸币,又从裤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柜台上:“不用找了,麻烦接点热水。” 我去,虽然只是八毛钱,但是这仿佛给小费的气势是怎么回事。纪元默默吐槽着,帮忙打开方便面的包装,结果发现开水被用完了。 “饮水机可能还得等一会儿才有热水,您要不先去那边坐着等一会儿?” “不用,我在这儿等就行。”叶凡半靠着柜台,手指轻轻敲着台面。纪元注意到他的手不是传统意义上好看的手,甚至有些过于糙,指节宽大,生着老茧,手背青筋凸起,还有几处皲裂和擦伤。 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 纪元的话痨属性还是战胜了先前的尴尬,主动开口道:“那个,哥,刚才的事谢谢你了。” “不用。”叶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不爱闻烟味。” 哦,是我自作多情。纪小圆子瘪气了。 “下次别太冲,免得被揍。” 哟,还是热心肠关心我的!纪小圆子又打满气了。 叶凡看着这小孩脸色风云变幻的,和方才凶人的模样完全不同。谁能想得到这瘦瘦小小一只,仿佛手指一戳就倒了,呛架的本事却不小。 “好嘞,哥,我知道了!”纪元乐呵呵地应着,突然又想起什么,弯腰在抽屉底下拿出饭盒,打开盖子,香味扑面而来:“这是店里大姐给我的卤鸡腿,哥你不嫌弃的话夹一个吧,我之前在微波炉里热过,你泡在面汤里就能吃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纪元听到叶凡笑了一声,是从胸膛里发出的那种轻笑,震得纪元有些晕头转向。 “我还不至于和小孩子抢吃的。” 小,小孩子?纪元脸轰地红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害羞,磕磕巴巴地反驳道:“我,我二十二了!店里不收童工的!”而且你看着也就三十来岁,装什么老气横秋! “是吗?”纪元凶巴巴的样子在叶凡眼里,就像是小奶猫挥舞着毛还没长全的小爪子,毫无威慑力。 果然看着沉稳什么的都是假象吧!纪元忿忿磨着牙,指了指自己的胸牌:“我叫纪元,可是有工牌的!” 叶凡见人真的急了,便不逗他:“嗯,纪元。” 被这般磁性的声音认真念名字,纪元突然又不好意思了:“那,你叫什么呀?” “叶凡。” 叶凡,平凡的凡。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歌曲:公路之歌 梦想在不在前方 今晚的星空分外明亮 第3章 同性恋(已修) 叶凡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那双手,是干粗活的手,而且连工地上的人都怕他,总是黑着一张脸,一定是个狠角儿吧。地头蛇?可是哪有地头蛇连个跟着的小弟都没有,还坐在便利店里嗦四块钱的方便面。搬砖的工人?莫名有些违和,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但是也说不定呢,想着叶凡一脸酷酷地带着安全帽拉着小拖车,推车也要推出霸道的气势,还挺好笑。 纪元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把脸闷在臂弯里偷偷笑。后半夜基本没有什么客人了,他托着下巴想东想西,却都绕不开两个字: 叶凡。 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人。 说不定,以后还会见面呢。纪元拨弄着扫描仪,如是想到。 除去摆摊这个自由职业,纪元有两份兼职,便利店值夜班和早餐店当小工。清晨六点半,纪元将手头的工作交给前来换班的同事,麻利地换下制服,蹬着共享单车风风火火地往早餐店赶去。 透过晨曦的雾霾,他看到前方的公交站已排着队伍,出租亮起绿色灯牌吸引乘客,私家车奔驰在道路上,小电驴四平八稳地嗡嗡向前,还有披着朝露晨跑的人。这个城市苏醒的时间总是很早,人们步履匆匆,似乎慢下来便格格不入。 纪元感受带着寒意的风扑在脸上,又灌进衣领中。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有融入了这个城市的实感,产生一种虚假的归属感。群体生活是刻进人类基因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渴望与自己生活的环境产生共鸣。这不是身份证或者户口本上的几个方块字,而是可以说出“我属于这里”的底气。 我属于这里吗?纪元有时会这么问自己。 大部分的时候,答案都是否定的,因为他不会自欺欺人。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找几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踩着上班族的节奏,好像就能稍微缩短那冗长的差距。 早餐店隔得并不远,纪元耍帅地急拐弯停在路边,将共享单车放回车桩旁,大老远就冲着店老板打招呼:“张哥早好呀!” 张伟山在围裙上擦了把手,拎出一个装着包子和豆浆的袋子,递给纪元:“诶小纪你来的正好,开山路那边的工地要了三十份早餐,我这边走不开,你吃完了就帮我送过去吧。” “好嘞!”纪元接过食物狼吞虎咽,五分钟不到就一扫而光。这家早餐店给的薪水虽然不高,但是周结,还提供早餐,对于纪元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电动车在门口,钥匙可得收好,你骑得时候可别太快,那段路大车多,看着点周围!”张伟山一边唠叨着一边往箱子里装早餐,帮着纪元搬到电动车上:“你就放在两脚中间,千万别踩着了,这里面有豆浆,磕磕碰碰容易爆。” “没问题张哥,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纪元扣上安全帽的扣子,朝着张伟山比了个ok的手势:“我可是十三岁就能骑摩托上路了。” 工地上还没有正式开始动工,门卫大爷便让纪元把车开了进去。纪元以前在工地上也干过活,看着图标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施工部的板房。 “送早餐的,麻烦下来取一下!” 话刚喊完,一群人便七嘴八舌地围上来。“饿死了饿死了!”“我去你小子别拿我鸡蛋啊。”闹哄哄一片,纪元索性退到一旁,准备等他们拿完再把箱子取回来,结果等了半天,还有一份早餐孤零零地待在箱子里。 “之前数了是三十份没错呀。”纪元嘀咕着又对了下单子,喊住一个吃饱喝足出来洗脸的人:“大哥,你们订了三十份没错吧,是哪位的还没拿呀。” “哦,那应该是叶哥的!他刚才去地基那边测数据了,估计马上回来。” 叶哥? 纪元心里突腾了一下。 不会这么巧吧?但是,工地的人,姓叶,又在附近,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怎么了?” 叶凡没吃早餐有些低血糖,眯着眼走回板房,结果居然看见那个小孩,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饿眼花了。刚说了一句话,叶凡就看见小孩像是被踩到尾巴般抖了一下,僵硬着转身跟自己打招呼:“哥,是你啊。” 就这么怕我?叶凡莫名有些郁闷了。 这可冤枉纪元了,他纯粹是紧张。说来也奇怪,在世事中独自滚爬的纪元,已经算得上圆滑的人精,场面话也是一套套的。可是面对叶凡时,这些都派不上用场,他的窘迫总是无处遁形。 真是太不争气了,纪元突然又沮丧起来。 “哥,你的早餐,再不吃就要凉了。”他低着头把袋子递给叶凡,试图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 叶凡:“……”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是就有一种欺负小孩的感觉? 真是没辙。 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水蛋,递给纪元:“吃吧。” “昂?”纪元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叶凡。 “熬夜要补充体力。”叶凡拉过纪元的手腕,将鸡蛋塞进他的手心,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你太瘦了。”手臂都细得腕骨凸起硌手,实在需要补充营养,说不定还在长身体。 当然,叶凡没有说后半句话,毕竟他还记得纪元被喊小孩子时涨红着脸反驳的模样。 “哥,这,这不行,”纪元急忙拒绝:“我不能吃客人的东西,这不合规矩。” “在我这儿没什么规矩。” “可是……” 这时,旁边的工人走过来打断他们:“叶哥,还有十分钟就开工了。” “拿着吃,我去干活了。”叶凡说完,直接拎着剩下的早餐走回板房里,没有给纪元继续反驳的机会。 纪元回到店里时,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张伟山看见他那模样,忍不住问道:“小纪,外面风这么大呀,你脸都吹红了。” “啊?不,不是。”纪元用手背贴住发热的脸颊,逃也似的躲到后厨:“我先去洗菜了!” “这娃娃怕不是被吹傻了。”张伟山无语地摇了摇脑袋,实在不懂现在年轻人的脑回路。 早上干完活,纪元乘坐郊区公交回家。吃完午饭,又用水桶接了自来水简单冲个澡,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按理来说,他应该休息睡觉,但是大脑却还异常清醒。 纪元在狭窄的铁架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便坐起来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杂志和书,都是纪元去废品站五毛钱一斤买回来的。负责的大爷对他眼熟,所以都会随他在书堆里挑挑拣拣。北方的空气中没多少潮湿的水分,纪元不用担心书本发霉,只是会变黄变脆,用力过猛就可能撕得四分五裂,所以他连找书都是小心翼翼。 他也就勉强能认全字,太高深的东西也看不进去,选的基本都是故事会之类当做睡前消遣的读物,还有一些色彩鲜艳的画本,可以把图案剪下来做手工玩具的包装。当然,还有一些尺度比较大的青春读物压在箱底。 而其中一本的封面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几年前纪元无意夹带在几本杂志中拿回来的,他看见封面上两个身无片缕纠缠“打架”的男子,吓得把书甩到了地上。 没有人真正教过他,什么是最原始的欲望,所有的知识来源都是那些不正规的小册子。当同龄人都开始为情燥热的时候,他对搔首弄姿的各位“老师”们没有什么反应。这事关男人的尊严,所以身边同伴开颜色玩笑时,他都假装融入其中,把这些都归结于自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反正也不可能去祸害哪家姑娘,左右要打一辈子光棍,也无所谓了。他自我安慰道。 但是当纪元在羞耻心和好奇心的夹击下再次打开这本书时,突然发现这些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他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所以不会对女人产生反应。 这个词,是他大半夜偷偷跑到网吧在网上查到的。一向舍不得花钱去打游戏的纪元,破天荒在网吧里泡了大半夜,从一开始“我是不是有病,不正常”的痛苦和惶恐,到“好像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样”的稍许平静。 没事的,反正不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也没人看得上我。 纪元回忆着往事,靠在床头轻轻翻开这本书,将手慢慢伸进被窝里,解开带子,抚上已经微微挺立的器物。 他闭上眼睛,恍惚之间,突然想起叶凡握住手腕的触感。那样一双手,如果能够为他抚平悸动,会是什么体验?叶凡的手掌很大,可以整个包住,轻轻搓揉,指节上的老茧,细细摩擦着软/肉。 纪元想象着那种触感,忍不住哑着嗓子呜咽出声。 我不该这么去想叶凡。 可是我忍不住。 因为那一定,一定很温暖,就像太阳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本书 第4章 意外(已修) 缘分就是如此地奇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因此变得顺理成章。早晨,纪元揽下了去叶凡所在工地送早餐的工作,每次都会收到叶凡塞给他的鸡蛋或者一根油条;到了晚上,叶凡就会去纪元打工的便利店里吃夜宵,而纪元就用以物换物的理由说服叶凡接受他分享的各种小零食。 叶凡沉默寡言,而纪元擅于活跃气氛,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每次见面都能叽叽喳喳说上几分钟,总不会让气氛沉寂。叶凡就安静听着,偶尔点头或者回应两句。两个人的相处莫名和谐,尽管对彼此的了解可能仅限于名字和部分工作,但是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稔和默契,仿佛是多年的老友。 这就够了。纪元一边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又一边告诫自己不能越过红线,不能去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他忽然开始有些庆幸叶凡总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这样他就不会发现自己眼中过于火热的感情。就像偷腥的猫儿一般,羞愧感和满足感将纪元淹没,他如同乘着一叶扁舟在大海中飘荡,不知道多久会有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打回现实中。 “哟,又是你小子呀。”大部分的工人都认识纪元这个外卖仔了,也看的得出他和叶凡的关系还不错,见面都会打招呼。 “吴哥早呀!”纪元环视一周,发现板房里破天荒没多少人,便问道:“诶,今天人都去哪儿了。” “哦,过段时间就要挖新地基,叶哥是施工工长,把大部分人都先喊过去分配工作了,老子还得给他们把早餐带过去”吴明伸了个懒腰,看见纪元准备把箱子搬下来,灵光一闪,问道:“小纪,你急着回去嘛?” “不算太着急,怎么了吴哥?” “我一个人搬这一堆吃的实在不方便,距离有点远,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骑着电动车帮忙送上去,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去送早餐就可以见到叶凡了。纪元一合计,立刻答应下来:“不麻烦不麻烦,本来送餐就要送到客人手里嘛,这也是我分内的事儿,指个方向就行。” “就左拐上大道一直往上开就行,他们一堆人在那儿站着,显眼的很。” “好嘞。” 大道刚铺上细石子,还没有压沥青,又是个缓长坡,纪元便将车速降了下来,以防到达目的地时只剩下爆袋漏光的豆浆和压碎的鸡蛋。大概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他看见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人聚在那里,心想应该到地方了。 纪元正准备稍微加快速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他只来得及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是一辆越野车正扬着飞尘朝这边开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纪元连忙掌着龙头往路边靠,好巧不巧,唯一能避开越野车的方向有个刚挖的坑,还没来得及用栅栏围上,只垒着几块石头和警示牌。 “靠!”纪元用力抓紧把手,尽量让电动车在加速转弯中保持平衡。可惜这老龄电动车实在禁不起石子路的折磨,弯弯扭扭地发出抗议,一时刹不住车,撞在那堆石块上,车身向一旁歪去。 原本以纪元的能力是可以稳住车的,但是奈何车上还有装着十多斤食物的箱子。他急忙弯腰伸手,想将箱子扶住,结果整个车都向右边倒去。 箱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豆浆溅飞四处。而纪元被电动车压住一条腿,掌心在撑地时被石子硌伤,手指也钻心地疼。他摔得有点懵,满脑子都是完了早餐没了,一时竟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直到看见叶凡奔到他面前。 “哪里摔到了?”叶凡把电动车推开,小心翼翼地卷起纪元的裤腿,看见青肿一片,皱紧眉头。他伸手轻轻按了一下,纪元立刻疼得倒吸冷气。 “得去医院。”叶凡放下裤腿,又把纪元的手拉过来看,掌心和手肘都被搓掉了一大块皮,血淋淋得看着触目惊心。无名指指节肿了一圈,应该是有骨折。 开越野的那小子也停下车赶过来,模样算得上清秀,吹了个莫西干头,还非主流地挑染了几缕。他紧张地直搓手:“没,没事吧。”何楷今天刚在老爹那里死磨硬泡地要来牧马人过手瘾,清晨路上的车也比较少,越开越飘,谁知在工地上差点出事。 “他撞的你?”叶凡看都不看何楷,扶着纪元的肩膀问道。 “不……不是。” “究竟是不是?” “真不是!”纪元感觉叶凡有些生气了,连忙大声解释道:“是我自己避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石头上。”既然不是别人撞的,他肯定不会颠倒是非。而且,他总觉得是自己增添了麻烦,能在工地上开越野的人地位肯定不低,万一叶凡因此起冲突而被穿小鞋或者丢了工作,纪元会愧疚一辈子的。 “叶,叶哥你也在呀!”何楷看见叶凡,心里大呼不好。 “嗯。”叶凡终于舍得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直看得何楷后背冒冷汗。 “这事儿我会负责的!”何楷苦着一张脸:“叶哥,那什么,也没出什么大事,你别跟我爸说,行不?” “没出什么大事?”叶凡黑着脸陡然提高音量:“他的腿和手指都骨折了,难道要把人撞着了才叫大事?” 常说平时沉稳的人发起脾气来最吓人,纪元深刻体会到了。 他突然有点可怜那个小哥。 而且这么看来,反倒是开越野的人有些忌惮叶凡,面对叶凡的呵斥也唯唯诺诺的,身边其他工人则是司空见惯的模样。 难道叶凡还真是地头蛇之类的?纪元的小脑袋瓜子又开始脑补。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这次的医药费我出了,我开车送这位小哥去医院。” 叶凡懒得回答何楷,而是一只手穿过纪元的腿下,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俨然是要用公主抱的姿势。 “诶,哥,我自己走吧!”纪元吓了一跳,用蚊子般的声音不好意思地拒绝。 “不要腿了?”叶凡完全不给人挣扎的机会,直接打横抱起来走向越野车。 被这么多人围观着,纪元羞得整个人都要冒烟,索性把脸埋进手掌里,侧头躲进叶凡怀里。 这是纪元第一次距离叶凡这么近,能感受到他略高的体温,能触碰到他结实的肌肉,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仿佛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歌曲:如果我不是我 因为我还是我 就像石头无法绽放 第5章 医院(已修) 叶凡不爱说话,何楷不敢说话,而纪元放松下来后莫名疲惫,不想说话。三个人就这么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一路开到市医院。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纪元死活不让叶凡抱着走。叶凡只好让何楷先去排队取号,扶着纪元慢慢挪进去。事实上,“扶”这个字用的并不贴切,因为叶凡不管身高还是体型都比纪元大了不只一个号,他紧紧搂着纪元的肩膀,让纪元能将大部分的承重压在自己身上,减轻伤脚上的负担。 “左腿胫骨轻度骨裂,右手无名指骨折,还有些皮外伤和软组织挫伤。”医生把X光片翻得哗啦啦:“石膏是必须得打的,虽然没有特别严重,但是如果有医保的话还是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不住院就要在家里静养。” “我不能住院!”纪元一听就急了,急忙拉住叶凡的袖子。 “这事儿你们自己商量,家属先去一楼缴费和拿药。”医生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字,递给叶凡,对着门外喊道:“下一个进来!” “为什么不住院?”叶凡搀着纪元坐到走廊的长凳上问道。 “我,我没有医保。”纪元底气不足地扣着指甲。 “……”叶凡终于忍不住上手揉了一把纪元毛茸茸的脑袋,简直像打开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何楷全权负责医药费,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男生不能被摸头!”纪元把自己脑袋解救出来,呼噜着理了理不存在的发型。 何楷刚从一楼跑上来,就看见这幅场景。他有些纳闷,没想到叶凡这个冷面神也有和人亲近的时候,不过没有多想,径直走到两人面前:“都弄好了,待会儿会有护士过来的。”说罢,准备坐下来缓口气休息一下。 谁知他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被叶凡赶起来:“去把住院手续也办了。” “哥,我真的不用住院。”纪元连忙阻止道:“医生都说了自己休养是可以的,而且住院的话我的工作怎么办呀。” “医生也说了回家就得静养,你腿伤手断的,去工作也做不了事,不就缺个几天的工资,这有啥,大不了我补给你,电动车我回头也给你送去修!”何楷是个心直口快的主,想着什么噼里啪啦地就说了出来,结果又收获叶凡大哥的眼刀一枚。 “也不全是工资的问题。”纪元低头搓着裤缝,闷着声解释道:“本来就是短期工,没签合同,要是请假时间太长了,可能就得卷铺盖走人。” “那有啥,一份工作而已,既然你是叶凡的兄弟,可以来工地食堂……”何楷还准备说下去,被叶凡打断了:“你过去催一下。” “不用催呀,护士说了五分钟就过来。”可惜这位一点都不会看眼色。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叶凡踹了何楷一脚,也不管对方大呼小叫,冷漠地把人赶走,转头对纪元说:“他讲话不过脑子,你不用理。” “没事没事,他人其实还不错的。”纪元知道叶凡在维护自己的自尊心,不过他的确没有太在意何楷的说话方式,毕竟在社会底层摸爬打滚太久,对方是真好心还是恶意调侃,纪元还是感受得出来。而且他除了担心丢饭碗,更害怕没了这两份工作,就没法再和叶凡见面。 本来孤身一人,无根飘荡,去哪里都一样。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有新的念想,哪怕维系念想的连接很薄弱,也在拼尽全力抓住。 “嗯,人不坏就是憨。”叶凡把手搭在纪元的椅背上,向后靠着,这个姿势像是把纪元圈在怀里似的。 纪元偏头就能看见叶凡放大的脸,线条刚硬,下巴有着零星的胡茬。他突然发现叶凡的双唇自带弧度,唇线清晰,厚而饱满,只是平时常常绷着而让人忽略了它的性/感。 性,性/感?纪元被自己满脑子虎狼之词所震惊,急忙移开目光,僵硬地坐直。但是没坚持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转头去偷窥帅哥。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纪元发自内心的唾弃自己。 “怎么了?”叶凡感受到旁边小朋友的僵硬和时不时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也没什么,”眼看被现场抓包,纪元胡乱为掩饰花痴找了个理由:“那人是谁呀,感觉还挺听你的话。” “老板的儿子,叫何楷。” 我去,老板的儿子都怕他,看来还真是地头蛇! “老板之前遇到一些棘手的麻烦,我顺手帮了个忙,算是交了个朋友,所以后来一直跟着他跑工地,差不多六七年了。” 哇,看这用词多轻描淡写多霸气,不愧是大佬!纪元已经开始脑补叶凡单手拎着一把刀在雨夜打退一片人,然后朝着瑟瑟发抖躲在身后的老板一扬下巴:“举手之劳。” 叶凡不知道纪元又开始想东想西,只是发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愈发崇拜,整个人都在冒星星,忍不住用拳头抵住嘴角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工作的事情,你还是和老板协商一下,便利店坐着收银勉强能行,早餐店是肯定不行。” “嗯,摆摊也不行了,万一遇上城管,跑都跑不动。” “就你这小身板还跑得过城管?”叶凡打量了一下纪元的细胳膊细腿,不置可否。 “人不可貌相!”说到这个,纪元可就来劲儿了:“你别说跑步,我原来也在工地搬过砖推过车,这么说起来,还算得上你的半个同行呢!” “哦,小同行。”叶凡点了点头。他发觉这小孩脸皮薄却还硬撑着面子,逗两句便炸毛,实在有趣。 “……”纪元觉得叶凡在一本正经地敷衍自己却找不到证据,涨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话。 正巧何楷带着护士走过来,隔老远就大声说道:“我去问了,可以只办三天的住院,请假三天应该问题不大吧!” “三天……”纪元面露难色:“可是我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没有带过来。” 他那一跤摔得实在惨烈,衣服蹭得灰扑扑不说,陈旧的运动裤被锋利的石头磨破线,虽说住院有病号服,但是总不能空穿,更别说出院的时候了。 “这简单呀,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去帮你拿来不就行了。”何楷甩了甩车钥匙,得意地说:“包在我身上。” 地址吗?纪元想起那个黑洞洞的巷子,散发着腐朽味的过道,泛黄斑驳的墙皮,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那地方挺偏的,导航可能找不到。” “没事,那你坐我车上指路就行了,可别说你自己都不认得回家的路吧。” 纪元咬住嘴唇,想着要不随意报附近农贸市场的地址,让何楷送到那里,自己慢慢走回家算了,一直没开口的叶凡突然插话:“不用了,我去买就行。” “这,这不太好,我还是回去……” “你本来就是因为这小子开车不长眼睛才受伤的,这费用他该出,”叶凡看向何楷,眯着眼道:“是吧?” 我难道还敢说不是吗?何楷心里苦呀,只盼着叶凡别跟老爸告状,答应得贼顺溜:“是的是的,这些你就不用管了,待会儿护士带你去打石膏和输液,我和叶哥出去给你买东西。” “啊?那就,辛苦你了。”纪元只能呆愣愣地应下。 “你在病房好好呆着,等我们回来。”叶凡想再揉揉纪元的脑袋,又想起他的抗议,手便在半空拐了个弯,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 哎要是叶哥对我有这万分之一的温柔就好了。何楷在心底哀嚎着,趁着下楼的时候问道:“叶哥,这小哥谁呀,感觉你俩关系挺好的?” “他叫纪元。”叶凡顿了一下,突然想起那个在酒吧里追着自己喊哥的人,曾经也是这般唇红齿白的明媚少年,沉声道:“一个小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歌曲:勾指起誓 让我再靠近一点点 因为你太温暖 第6章 梦魇 打完石膏,又听护士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纪元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他实在是太累了,沾枕头就睡着。 纪元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正站在熟悉的巷子口,天色已暗,长路尽头被黑暗吞没,如同浓墨般粘稠而扭曲。纪元下意识地想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机械地向前迈步,走到一扇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上面纹路的门前,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纪元不敢伸手推开这扇门,仿佛门背后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等着他自投罗网。然而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没有深渊巨兽,只有久违的饭菜香味和温暖灯光。 “爸,妈?”纪元看见屋内的人,震惊地喊道,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稚嫩。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不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而是带着袖套的红色小棉袄和深蓝毛线裤。这是他小时候过年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总得等到除夕那天才翻出来穿,直到后来长高穿不下压箱底。 “圆圆过来,今天买了你最喜欢的西红柿。”父亲也是记忆中年轻的模样,正朝着他招手。 纪元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有一个算得上美满的家庭。虽然穷困潦倒,但是一家三口挤在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屋子里相依为命,也是别样的幸福。只可惜,后来…… “快来火盆边烤烤手,是不是又出去玩雪了,可别感冒了!”母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着锅勺走过来嘱咐着。纪元抬头看向她,可惜不管怎么用力,都看不清母亲的脸,只有一团若有若无的柔光,诡异却不吓人。 是了,纪元已经记不清母亲的长相,她在他六岁生日的时候离开了这个家。那天纪元连蹦带跳地回到家,却发现满地狼藉,父亲发疯般地把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叉腰站在屋子中间,如同困兽般红着双眼大声喘息。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狰狞的样子,害怕地站在原地,抖着嗓音试探地问道:“爸爸,怎么了……” 父亲似乎才发现他的存在,大步跨过来,蹲下捏住他的肩,一字一句道:“纪元,从今天起,你就跟我。” “可是,可是妈妈呢?”小纪元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想到这句话刺激到父亲脆弱的神经。父亲加大手上的劲儿,吼道:“你没妈了,纪元,她死了,死了知道吗!”纪元被捏得生疼,想哭却不敢哭,瞪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父亲变得不像父亲,母亲不在了,家里一切关于她的痕迹都被抹去。纪元半夜惊醒的时候看见门外有火光,他透过门缝,发现父亲大口喝着酒,把母亲剩下的衣物和照片投进火盆。火星闪烁明灭,映出父亲略带佝偻的身影。虽然纪元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但是他扔每一张照片之前,都会仔细端详许久。 父亲也很想念母亲。纪元不知道自己那晚站了多久,只知道回到床上时双脚已经冰冷僵硬。从那以后,其他孩子嘲笑他“妈妈跟野男人跑了”“没娘养的小杂种”,纪元直接冲上去打架,哪怕鼻青脸肿回家,也不会再在父亲面前提到与母亲相关的话题。 后来,纪元已经能够独立生活,父亲便去了更远的地方打工,每周只能回一次家,直到有一天回不来了。纪元记不清那天自己是怎么到达殡仪馆的,他只记得父亲青白冰冷的躯体躺在台子上,头下血淋淋一片。 “……那个钢筋呀没压紧,风又大,掀下来的时候谁也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砸过去了……” “人就这么没了,这娃娃小小年龄就没爹没娘的以后怎么办呀?” 一位自称纪元亲叔叔的男人赶来处理后事,这件事被定性为工伤,老板赔了八万元私了,叔叔解决各类琐事花去两万多,剩下五万都存进银行,给纪元开了个户头。他问纪元想不想跟他回老家。纪元拒绝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感激雪中送炭,但是自己在这里生养了十六年,所有的悲欢喜乐都留在这座城,他不想再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适应。 这些事情都已尘封在记忆深处,今天久违地再次梦到,纪元心里五味杂陈。突然,房屋开始剧烈晃动,人和物都逐渐分崩离析,在巷子深处潜伏已久的黑暗如同洪水般猛地涌上来。纪元终于掌握身体的主动权,立刻转身跑向巷子口。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被梦境无限拉长,他感觉双腿越来越沉重,只能拼命向前迈开步子。哪怕知道这是虚假的梦,他也不愿意站在原地坐以待毙。 就差一步,一步之遥,几乎要耗尽纪元全部的体力。挣扎间,他依稀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由远及近,如同破开桎梏的一道亮光, “纪元,醒醒!” 纪元猛得醒过来,还没能立刻从梦境里抽离出来,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都是斑斓的光点,好一会儿才能将目光聚焦,发现叶凡正站在床头弯腰看着自己。 “做噩梦了?”叶凡抚上他的额头,蹭到满手冰凉的汗水,还好没有发烧。 “嗯。”纪元看着叶凡担忧的神情,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他咬住嘴唇,尽量不让情绪流露出来,讨好般地歪头蹭了蹭叶凡干燥温暖的手心。 叶凡一愣,眸色深沉,从购物袋里扯出一张湿巾帮纪元擦汗,顺势拉来椅子坐在床边:“想再睡会儿还是起来吃饭?” “吃饭吧,再睡下去又要被魇住。”纪元撑起上身,靠在枕头上,看见叶凡在床上架好小桌子,拿出保温饭盒拧开,将食物倒进方便拿放的一次性小碗里。他右手不方便,就用左手笨拙地端着碗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排骨玉米汤,撇掉油沫,撒上零星葱花,实在是令人拇指大动。 “真好喝!”纪元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哥,这是在哪家买的呀,我下次也要去吃!” “自己做的。”叶凡低头整理着口袋里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外面卖的太油腻,我就去工地食堂借了个电饭煲。”说完他发现小孩没了动静,抬头就看见纪元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脸上还带着睡觉时压出来的印子:“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纪元抬手擦了一下雾腾腾的眼睛:“就是觉得哥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多久没听见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了。叶凡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刺青,凹凸不平的触感时刻彰显着过去的痕迹,他自嘲轻笑一声,摇头道:“你知道什么是好人吗?” “我怎么不知道!”纪元带着塑料手套,嘴里满满当当塞了一大口肉:“虽然我年龄比你小,但也是白天黑夜里跟不少人打过交道,在认人识人方面可不一定比你差!” “那你这回估计要看走眼了。” “才不会!”纪小圆子又开始较真。 “你对我的过去才有多少了解,就敢说我是个好人。”叶凡垂眸,脸色晦暗不明。 “我相信我的直觉,更相信在当下认识的这个你。不管你过去什么样,但是人的本质不会轻易改变。”这般温暖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纪元倔强地瞪着叶凡,丝毫不让步。 叶凡没想到纪元在这个话题上居然如此执着,见他双颊都要鼓成河豚,顿时失笑:“你懂的人生大道理还挺多。”纪元见他这幅表情,知道叶凡并没有真正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顿时心头郁结,闷头狂吃不再搭理他,结果差点被米饭呛着。 “……” 怎么还把人给气着了?叶凡连忙给他喂水顺背,像给猫儿顺毛似的:“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哦。” 见纪元不想说话,叶凡便把几个购物袋拎上来,里面内衣外套鞋子袜子一应俱全,还有牙膏牙刷洗脸帕之类的物品。他整整齐齐地把东西码好放进床头柜里:“东西都放在这里,不够的话跟我说。” “你要走了?”纪元猛地仰起头。 看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像是怕被人丢下不管一般,叶凡放软口气:“明天还来看你。” “真的?” “真的。”叶凡又从兜里摸出一个手机,递给纪元:“重新给你换了个屏幕。” “啊?真是麻烦你了。”纪元接过焕然一新的手机,不好意思说它之前就已经碎成蜘蛛纹了,红着脸收下。他突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飞快将手机调到通话界面:“叶哥,给我留个你的电话吧。那什么,方便联系。” “行。”叶凡直接拿过手机,输入一串数字:“有事就找我,好好休息。” “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点题了!终于和文案有一点呼应了!我没有跑题! 第7章 所图 叶凡离开后,纪元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像捧着个宝贝似的,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叶凡残留在上面的体温。他在联系人备注那一栏输入“叶哥”,转念想到那人开口闭口把他当做小孩子的情形,又赌气地改成了“叶凡”。 但是这样又显得好生分呀……纪元托着下巴苦思冥想,灵光一闪,删掉“叶”字。 凡。 小名通常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称呼,而单名一个字,更加隐秘而暧昧。纪元反复咀嚼这个字眼,甜味儿在心底冒泡泡,让他兴奋地想在床上打个圈——如果可以的话。他又噼里啪啦操作一番,设置了一个专属铃声,才满意地把手机塞到枕头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纪元晚上居然梦见叶凡把自己堵在墙角,单手撑在他耳边:“说,叫我什么?” “叶,叶哥?” “错。” “哥?凡哥?” “错。”叶凡勾住纪元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弯着嘴角邪魅一笑:“叫我,凡儿。” 这一笑如同天雷滚滚般把纪元震醒,他从床上弹起来,想起梦境里那个不堪回首的“凡儿”,顿时感到一股恶寒从尾椎骨直窜到天灵盖,大热天里打了个哆嗦。直到叶凡中午来病房看他,纪元都属于恍惚的状态,眼神飘忽不定,一时有点无法直视他的脸。 叶凡发现他的异常,只当做人太虚没精神,布好饭菜后便提起另一件过于现实的事情:“我昨天和何楷去早餐店和便利店帮你请假。” “嗯,谢谢哥。”纪元点点头,他预感接下来的消息估计不太好。 果然,叶凡皱起眉头:“便利店老板需要考虑其他因素,先前工资照结。早餐店同意休假一周,工资相应扣除。” “比我预计的好很多。”纪元无聊的时候就躺在床上思考人生,想通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他现在已经拿到电话号码,可谓是飞跃式的里程碑。至于工作,底层劳动力的需求总是必要的,有工作经验的临时小工糊口不成问题。更何况他一个人吃喝租房子根本花不了多少钱,存折里也还有些小积蓄。 “其实……”叶凡递来纸巾给他擦嘴:“何楷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啊?工地食堂吗?” “不是,是正规工作。”叶凡犹豫一下,试着斟酌用词:“你说自己在工地干过,这段时间新开地基需要能吃苦的人,早八晚八,有五险一金,夜间排班按照周轮……” 这恐怕是相遇以来叶凡说话最多的一次,但是纪元却神游天外,满脑子都是“他这是在邀请我去同一个地方工作吗”。本来以为电话号码已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还有意外之意外,喜上加喜,天降恩赐砸得他晕头转向。 “可,可以吗?”纪元听见自己用略微发抖的声音问道。 “可以。”叶凡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了!”纪元看见病房里其他人都向这边望过来,才发现自己没控制住音量,急忙捂了下嘴,努力克制心底的激动:“谢谢哥!你放心,等我出院又是一条好汉,一口气拉三个来回的车都不带喘气儿的!” “好,等你出院回家拿身份证去签合同。” “没问题,哥,还需要其他的材料或者证明吗?”纪元眼巴巴地看着叶凡,身后仿佛有条摇成花的尾巴。 “不需要。”叶凡停顿一下:“唯一的问题是住宿,你能接受搬到板房宿舍吗?” “这个不用担心!我皮实,给几张报纸打地铺都能秒睡!”纪元拍拍胸口,毫不在意。 “行,这段时间养伤,地基一个月后动工。”叶凡把碗筷收拾好,发现纪元有些坐立不安,问道:“怎么了?” “哥,那什么,能帮我叫一下护工吗?”纪元别扭地捏着拳头。 “腿疼吗?” 看见叶凡紧张的样子,纪元更尴尬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想小便。” “我帮你。”叶凡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挑了挑眉,转身把隔帘拉上,从床底拿出尿壶,要掀开被子,结果被纪元一把摁住:“哥,叶哥,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手不方便。” “不不不,方便的方便的。”纪元死活不肯松开被子,耳根到脖颈红成一片。 叶凡这下看出来小孩是害羞,不禁失笑。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不过他还是照顾纪元的面皮薄:“那我帮你放好就出去,尿完了再喊我。” “……好”纪元已经不敢抬头看他,心一横便撒手任叶凡摆弄。叶凡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弄完就走到帘子外,听见水声止了,才进去收拾干净。 纪元看着叶凡虽然不算熟练但是毫不嫌弃的模样,眼睛发酸,忍不住轻声问道:“哥,你对谁都这么好吗?”他问完就后悔了,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是奢侈,为什么还要去贪心独一无二呢? “为什么这么问?”叶凡手上的动作一顿。 “其实我受伤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却这么照顾我,还帮我找工作。”纪元越说声音越小:“我知道的,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图的东西。” “你值得这份工作,”叶凡闻言坐在床边,一字一句沉声道:“不是走后门,而是这么多天的相处,让我相信你吃苦能干,能够做得更好。” 叶凡,这是在肯定我吗? 纪元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他很久没有哭过了,这次却莫名其妙地忍不住。一个早已习惯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的人,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路在何方,只能用无尽琐碎的事情将自己填满,哪怕每次看见太阳升起时都是满心迷茫。但是现在有一个人照顾他,告诉他并不是一无是处,告诉他你也值得。 像是被按到了某个开关,要将这么多年积攒的眼泪都释放出来,纪元哭到最后发觉嗓子都哑了。叶凡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发泄,然后用冷水打湿洗脸帕帮他擦脸。 “谢谢,嗝,谢谢叶哥。”纪元缓过神来,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想接过帕子,却被叶凡拒绝:“手上有药,别进眼睛里。” 叶凡动作轻柔,细细将泪痕擦干净,看见小孩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叹了口气,用手背揉了揉小孩哭红而发烫的脸颊:“睡一会儿吧。” “嗯,好。”纪元哭累了,抽抽鼻子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钻进被窝里。 叶凡看见他呼吸平稳才起身。没有什么所图的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闭了闭眼,转身离开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爱情 第8章 入室 出院那天,纪元独自办理完手续,拄着拐杖慢慢往大门外走。正值中午阳光白亮刺眼,热浪蒸腾,他思索着要不要打车,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叶凡今天穿着军绿色的短打上衣,迷彩裤称得双腿修长有力,他慵懒地靠着车门,单手拎着一罐可乐,不知看向何方,如同午后困觉趴在石块上伸展四肢的花豹。 这是来接我的吗?纪元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垫着脚挥手道:“哥,我在这儿!” 叶凡循着声音走过来,三两步跨上台阶,接过纪元手里的包:“你没接电话,我就在门口等了。” 纪元连忙摸出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电话,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对不起啊,医院里太吵,我没听见。” “没事,我应该提前联系你。”叶凡将背包和拐杖放到后座,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纪元坐进去。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纪元乐呵呵地爬上座位。 “随你。”叶凡扔了一袋牛奶给纪元,上面还带着冰凉的水珠:“想回家还是去宿舍?” “今天就要去宿舍吗?我还以为等一个月后才搬呢。”纪元撕开包装喝了一大口,舌尖的甜蜜醇香泛出水花,凉意抚平炎热带来的烦躁。 “决定权在你。”叶凡转身为他系上安全带:“不过搬来之后食宿方便,有个照应。”小孩现在腿不灵便手不能提,又是个不愿意主动开口求助的性子,家里估计也没人照顾,万一再磕着碰着进医院就得不偿失了。 纪元咬着嘴唇犹豫了,平心而论,他是不希望叶凡看见那个满是污垢的地方,但是……他抬头看向叶凡刚毅而温柔的眉眼,眼前这人处处为他着想,而自己对人家抱着不纯洁的想法,现在藏藏掖掖的实在不应该,随即下定决心:“哥,我准备先回家收拾东西。我家那边有点偏,得麻烦你了。” 叶凡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什么,直接发动车子:“你指路就行。” 当车开到巷子口时,纪元见到久违的泥巴地,突然有些后悔,更害怕看见叶凡进去后的反应。他飞快地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单脚跳下去:“哥,你先去找个方便停车的地方吧,我收好东西就出来找你。” 叶凡没有接话,就这么静静环抱手臂盯着他,看得纪元越来越来心虚,小声地补充道:“额,哥,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好。”纪元发誓他只是出于礼貌地客套一下,谁能想到叶凡答应地贼爽快,似乎就等着他说这句话。他愣愣地看着叶凡下车拿包递拐杖一气呵成,若不是叶凡平时看着成熟冷静,纪元都要怀疑他就是故意来蹭客的。 不过没道理呀,我这一穷二白的,家里有什么好参观的。纪元心里直犯嘀咕,身体却老老实实地蜗牛挪窝般把叶凡领到门前。 “钥匙……钥匙呢?”纪元把上衣的口袋里摸了个遍,才想起来小钥匙被自己放在裤兜里,手忙脚乱地把拐杖夹在腋下,结果差点崴脚。 叶凡眼疾手快地扶住纪元,实在看不下去:“我帮你拿。” “在裤袋里。”纪元苦着一张脸,手向下指了指。 然而纪元今天为了方便穿的是宽松的运动裤,兜又深又宽,叶凡顺着伸进去来回摸索,难免碰到敏感的地位。纪元咬着牙捏紧拳头,尽量做到不出声,明明只有几十秒,大腿内侧的触感却被无限放大,甚至能感受到叶凡的指甲盖儿和粗粝的茧子划过薄薄的布料。 直到叶凡拿出钥匙开门,纪元才敢重新呼吸,憋得头昏脑涨,懵懵懂懂地跟着走进去,一看反倒像叶凡才是这家的主人。 纪元不是一个特别有生活情趣的人,屋子里的装潢基本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模样,连木桌沙发都不曾换过,不过屋顶和墙壁的水泥和粉都重新刷过,家具虽少但是码得整齐不见积灰,反倒有着与屋外景象截然不同的整洁。 “哥,喝水还是喝茶呀?”纪元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懒到连一次性杯子都没买。 “不用了。”叶凡扫了一眼屋内就礼貌地收回目光,规矩地坐在沙发上。这沙发个头比较矮小,坐芯儿已经发软,承重就往下陷。他人高腿长,往那一坐,仿佛大人缩在儿童椅里,感觉膝盖都要碰着肩膀。纪元连忙从桌子下抽出塑料凳:“哥你坐这个吧,那沙发质量不行,看你坐着都委屈。” “好。”叶凡顺从地挪窝,示意纪元去忙,不用在意自己,拿出手机开始刷微信。 安置完叶凡,纪元慢腾腾地走进卧室收拾东西。他其实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住院期间叶凡给他买的足够齐全,就装了几件内衣内裤和装着各类证件的铁盒子。 准备出门时,他瞥见床底放书的大箱子,思索片刻,又折回去哼哧哼哧地把箱子拖出来,翻翻捡捡拿出几本最爱的睡前读物。 至于那本男人“打架”的书…… 纪元伸出手又缩回,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咬牙把那本书塞进背包底部,做贼心虚般地用衣服裹了个严实,又把其他书一股脑压在上面。 他难以避免地又想到仅有一门之隔的叶凡,用衣袖遮住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我是真的陷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关花豹和猎豹区别的科普,感觉很神奇 第9章 洗澡 “我住在这里?”纪元站在叶凡的宿舍门口,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他房间满了。”叶凡径直拎着行李走进去,指着发消息让工友提前收拾出来的下铺:“你的床。” 不得不说,这个工地乙方老板很体贴下属,工人们住的不是杂乱大通铺,而是上下铺四人间,虽然没有独立卫浴,但是条件已经算得上不错。叶凡身为施工工长,按理说不用住在施工部的,但是由于个人原因也安排了住宿,一人独占上下床。 叶凡原本睡下铺,留出上铺堆放衣服,现在纪元来了,自然将下铺腾出给他。 “床上用品都是新的,被褥在外面晒过。”叶凡熟练地抖开被子平铺在床面上,让纪元坐下放松一会儿腿脚。纪元干脆仰面躺下去,鼻尖萦绕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暖融融地包围着他。 原来床真的会黏住人。纪元并不承认自己懒癌发作,但上下眼皮直打架,连手指尖都不想动。叶凡见他这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把衣服收拾了再睡。” “嗯……没事,包先扔在地上吧,我再躺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事实证明,五分钟代表着永恒,叶凡进出了三四次,他还沉浸在“五分钟”倒计时里。 纪元迷迷糊糊中意识到有冰凉的东西轻拍自己的脸,好像有人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已经困得六亲不认,顺从地张开嘴,感觉勺子塞进来一口果冻似的东西,咬了一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爽直冲脑袋,纪元的牙龈和舌头此时仿佛都已罢工,只能疯狂分泌口水稀释酸味儿。 “这什么呀!”纪元艰难地咽了下去,龇牙咧嘴往外吐舌头,脸上皱成一团。 “酸梅柠檬果冻,自制的。”叶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右手端着的白瓷碗里就是本次的罪魁祸首:“提神醒脑。” “这哪岂止提神醒脑呀,简直都要把我天灵盖给掀了!”纪元真的是顾及叶凡的面子才没有当场呸嘴。 “……”叶凡抽了抽嘴角,在纪元警惕的眼神中舀起一大口送进口中,面容平淡地吞了下去。 我去,这口味也太反人类了!纪元捂着腮帮子,硬是从叶凡脸上看出一丝意犹未尽的享受。“哥,你不觉得这个果冻的酸味有那么一点点超标吗?”他伸展手臂抡了个圈,像是要比划出银河系。 “有吗?”叶凡回味了一下:“那给你放点蜂蜜。” “不用了哥,你还是留着自己享受吧,小弟恐怕没那个口福。”纪元吓得直往后缩,开什么玩笑,这一碗进肚子,他恐怕连米饭都咬不动了。 “行吧。”叶凡有些遗憾地独自三两口吃完,看得纪元牙根子都软了。他把空碗放在桌子上,抽出洗脸盆,转身问道:“周日澡堂人少,你要去吗?” 这话可问到纪元心坎上了,虽然住院时每晚有护工帮忙擦身子,但是总没有冲个热水澡舒坦。但是……他低头瞧见厚实的石膏,悲凉地问道:“我可以吗?听邻床大叔说,石膏沾水可能会长毛。” “我买了石膏保护套。”叶凡拿出一个写满英文字母的包装袋,抽出说明书,仔细研究小册子上的使用步骤。 “你真厉害,这都看得懂。”纪元发自内心地佩服,那一堆蝌蚪符号挤成一团,他光是瞥一眼就觉得头疼,叶凡读起来却是毫不费力的模样:“哥,你一定是读过大学的高材生吧,可以和老外叽里呱啦对话的那种,我在肯德基打工的时候见过,老帅了!” 叶凡正单膝跪在在纪元脚边,用保护套严丝合缝地箍着他的膝盖弯,听了这话没有回应,而是捏了捏封口,确定不会太勒肉,又将纪元的无名指照样套好,将拐杖递给他:“走吧。” 两个人到达更衣室,发现果然空荡荡没多少人。纪元迟疑一下,还是留了条内裤没脱,一瘸一拐地准备走进澡堂,一双大手突然从后面拉住他的胳膊,虽然没用大力,但仍然吓得纪元差点反手一肘子打过去,还好他在看清叶凡的脸后及时收住力。 “哥,怎么了?” 叶凡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木制高脚凳,朝澡堂方向抬了抬下巴:“一起洗。” 一,一起洗?纪元被这虎狼之词惊雷轰顶,感觉自己的灵魂腾得飞到半空。我既然伪装成直男,是不是该矜持地拒绝?不对,直男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两个大男人你有的我都有,好像的确算不上大事。但是,直男真的会这么邀请同性一起洗澡吗? 然而进入澡堂里,纪元的灵魂啪地跌落归位,因为叶凡说的“一起洗”是指两个人在相邻的隔间里洗澡,纯洁得如同挡在中间的白色瓷砖墙。 这真的是,铁打的直男吧。 人生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如同纪元忽高忽低的心率。他觉得再多来几次,自己要么迟早爆体身亡,要么干脆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他呆滞地坐在木凳上,任凭水流从头上打落,想对着蒸腾的雾气高歌一首“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的拍”。愣神间,他连叶凡走到自己身后都不知道。 “怎么不洗?” 纪元差点摔下椅子,还被水呛了一口,急忙抹了脸回身道:“我在等头发打湿。”刚转头他就后悔了,因为叶凡原本系着浴巾的腰间现在空无一物,大好风光一览无余。 靠!亲眼所见的冲击力实在太大,纪元吓得立刻回归原位,可惜画面已经深深刻入大脑,挥之不去。 “我帮你洗头吧,你的手还不方便。” “呃……行,不是……”纪元颠三倒四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叶凡干脆挤了洗发水直接上手。温热的躯/体只有咫尺之隔,纪元闭眼便想到那惊鸿一瞥的小麦色八块腹肌,延伸至隐秘处的人鱼线,还有……还有目测相当可观的器物,而它们的主人此刻正在轻柔地为他按摩头皮。 叶凡的手每移动一寸,纪元就感受到脊椎处的电流,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直到叶凡帮他清完头顶的泡沫离开时,纪元才反应过来似的挺直腰背,又塌了下来,伸手把水调到最冷,企图让抬头的趋势降回去。 他又想到那个中午自己躺在床上做的事,隐秘的快感和羞耻压得他喘不过气。纪元捏紧拳头,指甲深陷手心,生理泪水顺着冷水砸落在地板上,无迹可寻。 作者有话要说: 纪小圆子:叶哥他到底直不直? 叶酷哥:酸梅柠檬果冻真的不好吃吗? 第10章 心思 回到宿舍躺下后,纪元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眼尾都带着红,背对着门一声不吭。叶凡不明所以,只得取了干毛巾挂在床头:“把头发擦干,别感冒了。” “我头上没几根毛。”纪元缩着不动。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叶凡也是很服气:“发茬也要擦干,不然会偏头痛。” “哦,好。”纪元继续当鹌鹑,直到听见叶凡关门出去的声音,才爬起来拿下毛巾盖在头上,敷衍地揉了揉。他余光瞥见垃圾桶里的包装袋,张望一下窗口,确定叶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单脚跳过去把袋子捡出来。 “C,S,V……”他只能辨别出单个字母,便依葫芦画瓢地在手机浏览器中按照顺序输入,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又补充“石膏保护套”五个字,划拉半天,才看到一个医师专栏的科普。 “国内很难买到,成本13美元。”纪元读着专栏里的文字,又去查了查美元的汇率,心里一算,也小几十了。 叶凡走进来时看见纪元坐在床边玩手机,不知道在看啥,眉头紧锁一副严肃的模样。 “哥,这个保护套是不是还挺贵的呀?” “没有,何楷报销。”叶凡知道纪元想说什么,直接一句话堵住。 “哦。”纪元点点头后躺下。叶凡以为他睡着了,刚把灯按灭,又听到小孩在黑暗中问道:“那也挺难买的吧,我看网上说国内不太容易找到这种高大上的。” 叶凡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小孩这么爱钻牛角尖:“我在国外有朋友,不麻烦。”说罢脱了鞋单臂翻上床:“明天要开工,我睡了。” 纪元闻言便不敢再多话,躲在被子里玩了一会儿王者,但是状态不好,钟馗的钩子总是勾了个寂寞,被队友开麦骂,又不能还口,索性退出游戏,插上耳机听歌消气助眠。 叶凡听见下铺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翻身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寥寥无几的对话框,点进备注“吴明飞”的聊天界面,发送道:“谢了。” 吴明飞正忙着喝怀里小美女喂到嘴边的马天尼,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惊得他差点把酒吐回杯子里。我去,叶凡这老家伙除了有事相求居然还会主动发消息,这可得抓紧机会调侃一番,飞快打字:“喲,大忙人居然想着临幸我这个被打入冷宫的孤家寡人了?” “等你回国,我请客。”叶凡言简意赅。 “那我可得狠狠宰你一顿了。”吴明飞没忘记正事,随后又问道:“话说上次没来得及问你,买这个干啥,你又受伤了?” “不是我。” 等等,这情况不对呀,叶凡可不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性格。吴明飞敏锐地抓住话头:“谁?老叶,你是不是有啥事没告诉我?一段时间没联系,有新欢都不介绍介绍?” 叶凡面对好友的质问毫不心虚,甚至还威胁恐吓:“说话别这么难听,嘴巴不想要可以缝起来。” “嗬,这就开始护着啦?果然昔日旧人地里凉,一心扑向万花丛呀!”吴明飞一脸深宫怨妃样地噼里啪啦打字:“怎么,你这棵老铁树想开了,准备在燥热的夏天绽放十多年的第一朵小花儿,重新开始?” 见叶凡半天不回复,他觉得自己肯定戳到这人的痛处了,乘胜追击:“八字还没一撇吧?还是连一捺都没?不是吧,你这功力倒退回母胎了?” “滚。” “你这就叫恼羞成怒!”吴明飞盯着这个句号笑得合不拢嘴,立刻打了个电话过去,准备打探军情,结果刚拨通就被拒接了。 “?” “有人在睡觉。” “??????”吴明飞看了眼时间,是晚上十二点没错呀,叶凡不是一个人住,哪来的别人?还在睡觉? “尼玛都把人拐上床了还搁这儿装什么纯?” “人呢人呢?” “别装死哈,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放你走!” 吴明飞打了鸡血般开启消息攻击,叶凡看得心烦,又懒得解释,索性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让他在那边独自跳脚。 把话说清楚?但是能说些什么呢。叶凡深吸一口气,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静静听着下铺睡着的人儿细小的鼾声。 扪心自问,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和纪元应该是怎样的关系。叶凡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怎么会看不出纪元的心思,更何况小孩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事。如若换作以往,他都是当断则断,没必要给别人留下希望。但是这次却狠不下心,或者说,叶凡也起了心思。 但是,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他一闭上眼,就又回到那场兵荒马乱的闹剧,烈火连天的夜晚,尖叫挣扎的女人,和不堪入耳的指责与咒骂。 作者有话要说: 吴明飞:老男人真骚 第11章 好学生 纪元从睡梦中醒来时,天才蒙蒙亮,他勉强睁开眼看了下时间,早上六点半。叶凡已经出去洗漱,在桌子上留了字条和早餐。 他用指尖摸了摸白纸上苍劲有力的字,勾了勾嘴角,坐下速战速决吃完肉包子,又翻出一本杂志,边看边喝豆浆。 正看得起劲,叶凡推门走了进来,手肘夹着洗脸盆,贴身白色背心的领口处有些润湿,大概是洗脸时不小心溅上水珠。 “温水可以直接用。”叶凡指了指墙角的热水壶,拉开衣柜柜门,取出工作服准备套上。 纪元突然瞥见柜子上层摆着一个眼熟的小东西,绿色的脑袋和颤颤巍巍的天线——这不是在他在广场上卖给叶凡的小机器人嘛!他都快忘了还有这茬,回忆起初见还以为对方是个凶神时的怂样,不禁笑出声。 “怎么了?” “那个小玩意,哥你居然还留着他。”纪元大爷瘫地靠在椅子上,朝着小机器人勾勾下巴:“上次还收了你两块钱,等下回我做个更好看的送给你。” “好。”叶凡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根天线,立刻带得它整个身子都抖抖嗖嗖,心有灵犀地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揶揄道:“下次就不用行大礼了。” “?”纪元好大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调侃他那次的跪滑,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凡嘴角的笑意,痛心疾首:“哥,你变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要崩塌了!” “什么形象?” “冷静可靠,稳重大气,成熟男人的魅力。”纪元一脸悲痛地掰着手指数。 “那现在呢?”叶凡走到纪元面前,弯腰用手掌抵住桌沿:“嗯?” 纪元猝不及防地被男人压迫式地自上而下罩住,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侧,尾音都带着威胁的气息。他立马怂得毫无心理压力:“现在更有魅力了,帅得五体投地!”说罢还缩着比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大拇指。 叶凡微微颌首,没有纠正他的语病,勉强接受这个不走心的马屁。 “我家里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小机器人呢,也就只有哥你会看得上。”纪元抓紧时间狗腿:“等我有时间再去搜集些材料,给你做一堆,堆满整个屋子!” “材料我可以帮你找。” “那可不行,这些材料都是要经过我的慧眼从凡品中识别出来的,大街上随意买的没有灵魂。”纪元一幅行家的模样,硬拗出高深感。 “那要去哪里买?”叶凡虚心请教。 “废品站!”纪元单手挡住脸,神秘兮兮。 “废……废品站?”叶凡噎了一下。 “看,这你就不懂了吧!”纪元抓着旋转椅转了一圈,煞有介事地摆起手势:“沾染生活气息的东西,叫活物。翻旧的书页,褪色的窗帘,缝补的袖口,都是在经意和无意之间造成的。比起那些柜台上崭新的货物,这就叫灵魂!” 自我陶醉地说完,他发现叶凡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又有些羞赧,挠着头道:“杂志看多了,说话也能假装个文化人。” “说得挺好的,”叶凡竟然表示欣赏:“比有的文化人说得还有道理。”说罢他从架子上搬下来一摞书,大大小小有二十几本:“这里有小说,还有一些工地安全相关的手册,你趁着空闲看看。” “啊?哦,好的。”纪元被从天而降的“作业”砸懵了,眨着眼睛应下。 大部队都赶去工地上,纪元独自坐在那里和一堆书大眼瞪小眼,片刻后认命把书拿过来,发现几本硬皮的都是长串名字,估摸着是外国文学翻译过来的。 他翻开看了看,意外地没有很晦涩,甚至还有插图。 看来高大上的文学也不是完全看不懂嘛。纪元又来回翻找,捡出几本建设工地安全手册,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开始认真琢磨。 叶凡中午打饭回来时,就看见纪元眉头紧锁地咬着笔头,时不时在白纸上记笔记。 “怎么样?”叶凡摘下安全帽,低头去看纪元的进度。 “我就随便看看,字写得丑不敢在书上乱画,所以记在白纸上了。”纪元吓了一跳,想遮住自己的狗爬字体,结果被叶凡眼疾手快地抽了出去。 这字……的确不怎么样,个头大,笔画还歪歪扭扭,但是排版整齐,还标注了页码。叶凡随意扫几眼,就知道纪元是下功夫认真看书,记下来的都算得上要点。 还是个会抓考点的好学生嘛。叶凡挑挑眉,没想到纪元比他想象的还有潜力。 见叶凡面无波澜地浏览纸上的内容,纪元十分坐立不安,他又一次体会到被老师现场检查作业支配的恐惧。 “不错。”叶老师终于肯开金口,让纪元悬着的小心脏噗通回到原位。 “纪元,你有想过考安全员吗?” “安全员?我应该不行吧。”纪元诧异地看着叶凡,想从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很可惜,叶凡不是爱耍人的性格,尤其是在认真喊他名字的时候。 “安全员C证对文凭的要求不高,中专就可以。”叶凡从手机里调出安全员考证的相关信息,递给纪元:“现在中专自考的门槛低,而且不要求全日制。” “我有中专文凭的!”纪元一目十行地扫完安全员C证的要求和职位福利,眼睛亮晶晶的:“我没有本地户口,没法去公立学校接受义务教育,读到初二的时候校长卷钱跑路了,我就先去打工,后来报了中专的自考。” 他停顿了一下,踩着椅子滑到床前,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文凭证书,兴奋地朝叶凡挥了挥:“那时候人家招服务员都要求中专以上,就去考了一个,没想到放在今天还有大用处,我真是未卜先知,太厉害了!” “嗯。”看见他笑得开心,叶凡也不自觉沾染了笑意,揉了揉纪元的脑袋,连声音都变得异常温柔:“真的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学海无涯苦作舟 第12章 看风景的人 理想是驶向远方的船帆,纪元很认可这句话。 可是当他看到叶凡从收发室取回来的快递时,掂着沉甸甸的一大包书,理想这艘小船立刻不堪重负沉没了。 纪元身残志坚地去小卖部买了十根阿尔卑斯棒棒糖,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坐在台阶上和眺望远处的石狮子肩并肩忧郁。 他二指禅夹着糖棒,嗦颗糖硬是整出“一个人一支烟”的悲怆感。 叶凡老远就望见一个二傻子坐在大太阳底下,也不嫌屁股烫,走近才发现是本该乖乖待着屋子里看书的小孩。 “嗨,哥!”纪元沉浸在自我怜惜的世界里不能自拔,撕了一根棒棒糖递给叶凡:“尝尝,还是双球的,大气!” “?”叶凡心情复杂,确定这娃被太阳晒傻了,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回去看书。” “哥!”纪元苦兮兮地反手抱住叶凡的手臂:“你看那又圆又大的太阳,像不像我读书秃头的脑门!” “……”叶凡总算知道他在这儿要死要活地是为啥,铁面无私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嘣,疼得小孩滋儿哇乱叫,但还是死活抱着不松手:“哥,叶哥,让我最后感受一下自由的阳光吧!” 叶凡忍无可忍,直接捞住纪元的腰,一只手就能环住,作势要使力:“是要我拎着你回去吗?” 纪元感受硬邦邦的肌肉勒着自己,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似乎下一秒就能让他悬空,立马老实,抓起拐杖扑腾着要自己走:“哥哥哥,我错了!” 于是,苦逼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为了激励纪元好好学习,叶凡不知从哪里找来毛笔和宣纸,洋洋洒洒写下“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一行诗,贴在纪元每天起床坐起来就能看见的地方。 “道理我都懂,可是路要塌方,舟要翻了!”没气的纪小瘪子如是哭诉道。 他白天用手机看网课,晚上就啃书。没有学霸的脑子,但是起码有笨鸟先飞的努力,纪元将书上重要的部分都抄在小纸条上,贴在床头和桌子前的玻璃上。 不过…… “你的确该练字。”叶凡端详着他的手写体,说话完全不留情面。 “哎,我还是去网吧里打字吧。”纪元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叶凡看了眼他的伤腿,将纸和笔扯到自己跟前:“我帮你写。” “不太好吧,这也太麻烦你了。”纪元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很诚实地围观。 都说字如其人,叶凡看着板正,笔下却是洒脱的行草,气韵生动,虽然为了方便纪元阅读没有过于飘逸,但仍然不减英气,像是个风流书生的手笔。 纪元不懂得书法的弯弯道道,就是单纯地觉得看叶凡写字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抬手收尾之间丝毫不拖泥带水,手腕悬空岿然不动。他在小公园里围观公益画展,有人现场表演写字,也是这么个架势。 他曾经以为书法该是穿着对襟盘扣的人铺开雪白的纸张,焚香净手,笔酣墨饱,龙飞凤舞。 可是此时在简陋的板房里,叶凡伏在狭窄的木桌上,只有一支几十块钱的英雄钢笔和普通的信签纸,写出了纪元眼里的全世界。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读到的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当时看着,认为是被滥用的情话,如今却忽然明白其中意境。 沉迷美色的福利是短暂的,代价则是多了两本字帖。 纪元对于梦回学生时代简直是浸入式体验,除了日常的学习任务,还要应对叶凡冷不丁的抽问,答不上来就是脑瓜嘣。而答对就会有奖励,他可以享受叶师傅独一无二的开小灶加餐——当然,如果没有酸梅柠檬果冻就更完美。 在敬业爱岗叶老师每日的鞭策下,纪元的专业知识在短短一个月内突飞猛进,虽然有死记硬背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基本能达到对答如流的程度。 “安全生产方针……” “安全第一,预防为主!” “某建筑工程建筑面积为三万平方米……” “按照专职安全生产管理员配备规定,至少配备两位专职安全员!”踊跃发言的纪同学积极抢答。 “错,还有一个条件,劳务分包企业的施工人员为五十五人。”叶凡弹无虚发地敲在纪元脑门上:“题干读完整再答题。” 偶尔来串门的何楷时不时可以看到小屋子里是这样的场景:叶凡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紧接着纪元就掏出洗脸盆,一边回答着一边打节奏,就差搭个戏台子引吭高歌。 “真是够热闹的。”何楷摇摇头:“这情趣我是懂不了。” 除了学习,纪元的伤康复情况也十分良好。 “再休养一周就可以正常工作,但是近期进行负重活动最好带着护膝,防止二次伤害。”坐班的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保养的不错,不会有后遗症。” 每天被当小猪崽一样投喂,营养能不好吗?纪元偷看一眼叶凡,腹诽道。 回到工地,纪元就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到处飞,嘴上还喊着回归大地怀抱,让人恨不得一掌糊在墙上,叶凡好不容易才在十一点熄灯前把他逮回来扔进被窝。 结果躺下半个多小时后,叶凡听到下铺悉悉索索的声音,纪元好像睡得不安稳,小幅度地翻着身。 拆石膏而已,不至于兴奋地睡不着吧?叶凡往下探出脑袋,问道:“睡不着?” 纪元正扭着身体酝酿下一个翻身,被吓了一跳:“哥,我吵醒你了?” “我还没睡着。” “我,我觉得骨头缝痒。”纪元来回伸展腿脚,又不知道该挠哪里,不管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可能是拆了石膏空荡荡的反而不习惯,心理作用吧。” “出去走走?” “不用了,我再躺一会儿应该能睡着,再说哥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也睡不着。”叶凡撑着床跳到地上,套上衣服:“你后天要上工地,最好提前实地了解。” 两个人就这么随意披了件外衣,踏着夜色出门。 白天喧闹的大型机器都陷入寂静,只有吊塔顶上的照灯悠悠长明。炎热褪去,夜风带来丝丝凉意,草丛里亢奋的蝈蝈正扯着嗓子求偶,又被脚步声惊得躲进黑暗。 纪元跟在叶凡身后,仔细打量着半成品的建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 他在教材上的扉页看到一句话,说建筑施工企业安全员是我国安全监管网络的末梢神经。安全员C证级别最低,却直接管理现场,需要对工人的安全承担责任。 更何况,父亲就是死于工地的安全隐患。 纪元不自觉地捏紧手指,兜兜转转,才发现命运已经将每个人划进逃离不出的怪圈里。 突然,他眼尖地在偏僻的山坡处看到一个简陋的帐篷,里面似乎开了手电,人影绰绰,在灌木丛的掩护下,十分不显眼。 “那是什么呀?我之前在地图上没看见过呀。” 叶凡后知后觉地看见,想调头离开为时已晚,只好干咳一声:“没什么。” 纪元见他闪烁其词的模样,好奇心更盛:“不会是什么小偷的窝点吧,要不过去打探一下?” 叶凡扣住他的肩膀,强硬地转了个圈:“该回去睡觉了。” “不是,哥,这万一外面的人钻空子进来,那可就是安全隐患,必须得排查!” “不是外人。”叶凡别开脸,语气不太自然。 “自己人?那为什么不去宿舍,大半夜搭帐篷干什么?” “那是家属。”看着纪元一脸懵懂的样子,叶凡只得无奈地补充道:“夫妻俩。” “夫妻?那不就是……”纪元终于回过味来,敢情自己刚才差点冲过去打扰人家春宵一刻,震惊地说不出话。 “附近旅馆收费太贵,宿舍里人又多,食堂阿姨就搭了个棚子,给大半个月见不着面的夫妻提供个去处。” “原来是这样,那……那还挺好的。”纪元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让他尴尬的亮处,长吁一口气瘪着嘴道:“是呀,很多工人都没法常回家,路费住宿费什么的,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他难以避免地再次想到了父亲。 那是一个难熬的夏天,整整三周没回信,谁能料到再见面就已是天人永隔。 叶凡敏锐地察觉到小孩突然情绪低落,猜到了大概,没有多说什么,虚握住他的手背:“回去吧,腿刚好,运动不能过量。” 作者有话要说: 看那太阳又大又圆 像极了我写论文写秃的头 第13章 二人世界 有这么一个小插曲,两人更加没有睡意,叶凡打开微波炉热了两袋牛奶,递给纪元:“牛奶助眠。” “这也太贴心了,谢谢哥!”纪元坐在床边前后摇晃腿,鼓着腮帮子喝奶。叶凡哥可真贤惠……啊呸,真会照顾人,能和他一起共度一生的必然是优秀而幸运的人。 纪元发自内心地羡慕着那位未来的“叶夫人”,他现在可以享受叶凡待他的好,但是叶凡总有结婚生子的那天……或者,已经成家立业了? 他突然惊恐地想起这个问题,叶凡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家庭,也没见到什么亲近的人,但是万一呢?那抱着不纯洁目的接近叶凡的自己,难不成将成为传说中的“男小三”? 纪元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哥,你是不是经常照顾人呀?” 这是个什么问法?叶凡没明白他的脑回路。 “我就是觉得,如果有个嫂子,那她一定挺享福的。” 嫂子,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嫂子? “谁的嫂子?”叶凡满脸问号。 “就是,哎呀,”纪元苦恼地薅了一把头发,破罐子破摔:“哥你有没有带嫂子去过那个小帐篷!” “噗咳咳咳咳!”叶凡万万没想到纪元语不惊死人不休,一口牛奶直接呛喷出来,半天才缓过劲:“你一天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东西!” “不是,我就觉得叶哥你人帅温柔又体贴,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求,说不定我就有个嫂子之类的。”纪元紧紧抱住被子,越说越小声,末了还吸吸鼻子。 看见他这幅乖怂的模样,叶凡都要气笑了。我这个被污蔑的还没生气,你这个污蔑别人的怎么还先委屈起来了?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妻子。” “那以后呢?”纪元壮着胆子问完,立刻抱住脑袋:“哥,别弹脑门!” “……”只是走过来拿纸擦地的叶凡抽了抽嘴角,伸手掀开纪元裹紧的被子,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脸,磨着牙道:“以后也不会有,明白了?” “疼疼疼!哥,我明白了,你快松手!”纪元捂着肿起来的脸欲哭无泪。 “这么想要嫂子,就再去认个哥。”叶凡眯着眼,心想下次真得下狠手,让小孩涨点教训。 “哪有,叶哥最好了,叶哥是我唯一的哥!”纪元脸疼但是心情大好,立刻给叶哥顺毛,倒在床上愉快地滚了一圈:“哥,晚安!” “晚什么安,起来漱口。” “哦……” “以后每天多写三页字帖。”叶凡慢悠悠地补刀道,省的他闲来无事就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哥你这是公报私仇!” 真是惹是生非的嘴呀!纪元悲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第二天,纪元刚吃完早餐,就接到一个好消息:今天有领导班子来检查市容市貌,渣土车一律不能进城,工地放假一天。 “在板房里待着多没意思,今天我哥们新开的ktv剪彩,不如来捧个人场!”何楷在电话里絮絮叨叨。 说来有趣,纪元觉得自己受伤似乎坑了何楷不少钱,而何楷认定纪元制得住叶凡,是必须抱上的大腿。两人就在这种鸡同鸭讲的氛围中,建立了格外坚固的革命友谊。 “跟谁打电话呢?” “哥,何楷叫咱们去ktv唱歌!”纪元捂住听筒,伸长脖子喊道。 “不去。”叶凡素来不爱这种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场合,一口回绝。 “结果这还不是来了嘛!”何楷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迎接两人。 他今天换了身打扮,大背头配上休闲西装,将头发都染回黑色,终于有几分富家子弟风流倜傥的味道。 何楷松了松领带,绕到纪元身边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就知道,只有你喊得动叶哥!” “哪有哪有,”纪元得意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表面还要保持谦虚:“叶哥这是想给你捧场。” “饶了我吧!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之前三跪九叩都请不动他老人家。”何楷嫌弃地撇撇嘴,瞧见叶凡阴沉的目光扫向自己,连忙又往纪元身边躲了躲。 何楷虽然说话欠揍,办事还是靠谱。他知道叶凡肯来已经很难得,去和一群富家子弟一起玩酒桌局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知道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玩游戏的尺度有多大,灌酒更是一流好手,万一惹毛了起冲突就不好看,所以单独开了一个包间。 “当啷当啷!本店精致包间,给您带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总统套房感受!”何楷推开门,浮夸地进行展示,结果只有纪元在尽力捧场,叶凡则是一脸“你多久走”的模样。 “好啦我撤退了,你俩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有需要就按铃!”他假装受伤地捂着胸口,果断开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想到“二人世界”这个词,纪元心头就砰砰乱跳,不敢抬头看叶凡的表情,坐在沙发上抱起爆米花就开始往嘴里塞,鼓鼓囊囊地像只小仓鼠。 叶凡站在光屏前点了几首歌,回头问纪元:“你要唱歌吗?” “不唔了,哥里先唱,唔待会点。”纪元吃着东西口齿不清。 “好。”叶凡拿起话筒,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等待歌曲前奏过去。 他点的是陈奕迅的《伤信》。 纪元听过不少陈奕迅的歌,但都是红玫瑰、浮夸之类大众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这首歌是他第一次听。 叶凡的声音在唱歌时更加低沉,甚至有些许混浊,通过电流的处理放大在屋子里,霸道地充盈着每个角落。他咬字的方式很特别,尤其在说粤语时,带着与平时气质不符的惺忪,连换气声都变得慵懒。 纪元有一种自己被他的气息包裹其中的错觉,无处可逃。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迎合着叶凡的低吟声颤栗,那是难以言说的羞赧感。 “愈信伤早抑压 痛便愈沉重 难平衡自己 忐忑的起伏 难原谅我心 反覆的变动 是我个性舞摆 换来这封信 曾令你疯 旧情要一别而尽 仍多么需要你” 仍,多么需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屯稿 第14章 打架 纪元一紧张就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不知不觉一个人吃了大半袋爆米花,腻得嗓子眼都发慌,顺手就打开桌上的罐装啤酒解渴。 结果叶凡唱完两首歌回头时,发现小孩正瘫在沙发上揉肚子,脸红扑扑的,面前放着三个空易拉罐。 “醉了?”叶凡放下话筒,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啤酒不醉人,我只是容易上脸。”纪元摆摆手:“不能喝了,胃都要炸了,哥你继续唱不用管我。” “你要唱什么?”叶凡喝口水润润喉咙,坐回到屏幕前,来回滑动光标。 纪元捧着肚子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酒嗝,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得先去上个厕所,哥你帮我随便点一首林俊杰的歌吧,我回来唱。”说罢便推门出去。 这家KTV除了迷你包间基本都配备有卫生间,公共厕所修在弯弯绕绕的走廊另一头,纪元跟着标识七拐八绕才找到。 释放完,纪元长吁一口气,走到镜子前洗手,突然听到背后的隔间里传出碰撞声。 他担心有人喝晕了一头栽在马桶上,准备敲门问一下情况,刚走近就听见细碎的喘息声。 靠!这哥们居然在厕所里?也太猴急了吧!他瞪目结舌。 有了小帐篷的前车之鉴,纪元立刻闪身退出现场,一边擦着手一边感慨KTV里真是什么奇葩都能碰见。 “嘿,兄弟!”突然有只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纪元警惕地闪开身回头看,发现是一个打扮潮流的耳钉男。 “请问有什么事嘛?”纪元礼貌地问道,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和呛人的香水味拉开距离。 “我跟朋友玩游戏赌输了,得在走廊上找个人回去喝杯酒。”耳钉男晃晃手中的酒杯,笑容轻佻:“看小哥你挺面善的,帮个忙呗。” “还是算了吧,我朋友还在标间等着呢。” 纪元很不喜欢这人上下打量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有待沽价的商品,便想绕开。 “别这么冷漠嘛,小哥,”谁知耳钉男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将纪元堵在墙角,还将自己的V字领往下拉:“就进去交个朋友,不碍事的。” 操! 纪元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男的是在钓凯子,一把推开,冷着脸道:“不感兴趣。” “都是一类人,跟我装什么蒜呀?”被接二连三地拒绝,耳钉男脸上也挂不住:“看你帅给你面子,一晚上而已,明天各回各家又不用负责,这么怂?” “谁跟你是一类人?”纪元闻言停下脚步,沉声问道。 他本不想跟这种人纠缠,但是耳钉男这句话却戳在他痛处。 “瞪我干嘛,要吃人呀!”耳钉男被纪元的眼神吓了一跳,有些怂地咽了口唾沫。 不就约一下,至于这么大反应嘛?耳钉男郁闷了,他自诩在颜值在圈子里也算排的上号,出手稳准狠,基本不会空手而归。这次好不容易遇上个新鲜的,难道要马失前蹄,还是…… “诶,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见纪元的脸色愈发阴沉,耳钉男沾沾自喜地以为猜对了,眼神往下游移,愈发露骨:“别害羞呀,让哥哥来帮你**,还有你那个朋友也可以一起搞……” 话还没说完,纪元拽着他的衣服,直接将人甩到地上,“嘭”的一声巨响,一脚飞到他肚子上。 耳钉男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缩成一团说不出话,酒杯啪地碎了一地,四处飞溅。 纪元正眼都不给他,整整衣服抬脚就走,却被这家伙一把抓住脚踝。 “你他/妈……那老子让你在上面!”耳钉男艰难地蠕动着身体,几乎要攀在纪元的小腿上,咬牙挤出几个字。 “精虫上脑就自己拿黄瓜捅!”纪元着实被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气笑了,单手攥住他的后领将人拎得半悬在空中,用拳头比划着他的脸:“是不是要我给你打个整数?” 耳钉男没料到纪元看着瘦长一条,力气却是出乎意料地大,肚子疼,脚又软,哆哆嗦嗦道:“我……” 两人正拉扯着,背后的KTV门被打开,走出两个纹着花臂的高个男,应该是耳钉男的同伴,看见这情形连忙冲过来帮忙,一把推开纪元,把半死不活的耳钉男扶起来。 “这小鳖孙不……不识好歹,还敢打我,今天就非把你拉进去办了!”耳钉男仗着有人撑腰,抹了把脸,用手指着纪元的鼻子骂。 “哧。”纪元嗤笑一声,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围着也不怵,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来:“我倒看看谁办谁。”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亦或是这么多天的压抑寻找到发泄口,亦或是企图自欺欺人的伪装被人扯下的恼羞成怒。 如果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纪元会发现倒映出来的那个他,一点也不像他。 不像那个小心翼翼圆滑处世的小贩子,不像那个一口一个“哥”的乖巧青年。生活环境决定他必须学会自保,以致于都快忘记上一次这么酣畅淋漓打架是什么时候了。 纪元对打在身上的拳头像是没感觉一样,完全不避开,依靠野兽般的本能反击,仿佛一头负伤的狼,凶狠地咬向想要靠近他的任何人。 三个人厮打的动静很大,惊动了KTV大堂经理和保安,耳钉男屁滚尿流地躲在墙角,走廊上陆续多了围观的闲人。 “纪元!”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破开迷雾,打在纪元的耳膜上,将他的理智拉回来。 叶凡拨开人群,一脚把想趁机偷袭的人踹回地面,擒住纪元的双手,将浑浑噩噩的小孩箍在怀里检查他是否受伤。 “哥……”纪元逐渐回过神,见叶凡紧蹙双眉捏着自己的手背在看,上面斑斑血迹,有他指节磨破的血,也有对方被揍出的鼻血,糊成一团。 纪元原本就不希望被叶凡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埋下头想把手抽回来:“哥,别弄脏你的衣服。” “别乱动。”叶凡不容置喙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后,又将外套脱下来,盖在纪元头上,阻挡那些闪光不断的摄像头。 纪元紧紧攥住带着体温的外套,斥骂声、笑声、警笛声,这一切喧哗声似乎都被隔离在外。 他看不到此刻周围的景象,也没有勇气掀开外套去直视,但是他知道此刻有一个人挡在面前,强硬而温柔地拉着他,不肯松手,也不会松手。 纪元感受到脸上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滑落。 又要把叶凡的外**脏了。 他舔了舔流到嘴角的泪水,很苦,也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纪小圆子其实也有当1的潜质,不过嘛…… 第15章 故人 “姓名?” “纪元。” “多大了?” “二十二。” “二十二?”马东岳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有些不太相信:“带身份证了吗?” “在兜里。” 马东岳走上前去,摸摸索索在纪元的口袋里掏出身份证,对着脸仔细对比半天,才点点头:“嗯,家庭地址在哪儿?” 纪元紧紧扣住手心的软/肉,报出一个地名。 “我是说户口本上的地址。” “我没有本地户口。” “没有本地户口?”他的搭档吴峰皱起眉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用圆珠笔敲敲桌面:“那你有正经工作吗?” “有,我在工地上干活。” “我是问正经工作,临时工不算。”吴峰向来不喜欢和小混混打交道,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 “这不算嘛,警官同志?”纪元往后仰去,带着椅子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声响,抬头直视着他:“有合同的,不信您可以去查查。” “没别的意思,例行询问而已。”马东岳慢悠悠地拧开保温杯喝一口热茶,又将入嘴的茶叶吐了出来,制止搭档的动作:“你跟那几个人为什么发生冲突?” “他纠缠我,就打起来了。” “你们之前不认识?” “不认识。”纪元有些奇怪,不明白一次普通的打架斗殴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情。 马东岳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朝着监控器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拿进来一盒光盘。他取出光碟放进DVD中,按下遥控器的开关,电视中立刻显现出当时走廊里的情况。 这是从KTV的监控系统里拷贝的,那条走廊只在中央安了一个全角度旋转红点摄像头。而纪元和那帮人发生冲突的地方位于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纪元全程基本背对着摄像头,看不清表情,倒是耳钉男递酒杯勾搭的情形一清二楚。 他点了暂停,放大那个酒杯:“你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吗?” “我没留意。”纪元意识到其中一定有猫腻,警惕地不多说其他话。 “那这抱着你腿不让走,又拽领子打人,还喊人来群殴的,纠缠出这么大个架势?”马东岳又分别暂停几个画面,用激光笔在上面点了点,眯着眼看着纪元。 纪元呼了口气,双拳紧握撑在桌面上,歪着头丝毫不避开这灼人的目光:“您没必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当然,如果从一开始就因为某些原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也没办法。”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有些犀利,相当于直接指责警察身为公权力机关人员,却戴着有色眼镜执法。 “妈的你这小子什么意思,”马东岳还没有说什么,吴峰倒是跳了起来,将本子哐得摔在纪元面前:“你知道自己摊上什么大事了吗?我们现在有证据怀疑你参与私自贩卖成瘾**品!” 成瘾**品?这几个字给了纪元当头棒喝,他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有一天会和这几个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字联系在一起。 吴峰看见纪元一脸空白的模样,得意洋洋地竖起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几个跟你打架的,都是干这行的。” “我不太明白。”纪元强压心头的恐慌,努力维持面上的冷静:“只不过打了一架,还没查清前因后果,就说我和他们的那档破事有关联,未免太武断了。” “武断?”马东岳拖来一张椅子坐到纪元身边,双手交叠抵住下巴,摩挲着胡茬:“那你倒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从洗手间回来,被那个带耳钉的纠缠,踢也踢不走,然后他同伙跟过来,我们就打起来了。”纪元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地重复当时的情形。 “但是碰巧的是,那晚他们正在小团体聚集试药,然后遇上你这个毫不相干的路人,还偏偏抓着你不让走。”马东岳慢条斯理地描述出一个场景:“让我们换一个故事,内部冲突,分赃不均,你想走,但是他们拦住了。” “呵,这种故事,随随便便都能编排出来。”纪元回过味来,嗤笑一声,冷冷道:“没想到警官还是个好编剧。” “嗯,没错,谁都可能编故事。”马东岳竟然赞同地点点头,取出夹在笔记本里的一张纸:“那个耳钉男,叫李复连,他亲口承认,你是他们的同伙!”说罢指了指角落的手写签名和红指印。 “放他的狗/屁!”纪元感觉血都冲到大脑,口不择言地爆粗,站起来一巴掌把这张纸拍到地上,却被吴峰摁回椅子上:“别乱动!” “这**,纠缠不成就要拉我下水!” “如果真如你所说,毫无关联的人,为什么偏偏纠缠你?”吴峰手劲大,丝毫不收力,捏得纪元肩头生疼。 “他……”纪元胸膛起伏着,话却卡在喉头,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 “心虚了?编不出来了?” 今天一定是纪元最狼狈难堪的日子了。 这种像是被扒了衣服在大街上游行示众的感觉,真是令人恶心到想反胃。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个来回,破釜沉舟般地将额头抵在桌面上,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他喜欢男的,想找我约,我没答应。” 吴峰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受到冲击地松开手退后一步,有点手足无措地看向马东岳:“马队,这……” “那先委屈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配合调查。”马东岳倒没有什么反应,将纸张捡起来叠好,朝着吴峰摇摇头,示意出去再说。 “马队,这小子说的,听起来……有点离谱呀。”吴峰加入警队没多久,钢铁直男一枚,对这种事情知之甚少。 “化验结果显示酒杯里残留的成分是什么?”马东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掏出一支烟叼着。 “芬美曲嗪,和高纯育亨宾,”吴峰想到后一种药物的作用,脸都皱成一团:“李复连好这口?那这小子还真是无辜的?” “他说你就信?”马东岳斜了他一眼,自顾自向前走去,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喂,马队,纪元的家属来保释他了。” “家属?”马东岳皱起眉头:“他在这个地方不是没有直系亲属了吗?” “不知道,那个人说是纪元的哥,叫……叫叶凡。” 叶凡一路开着车跟到派出所,却被告知纪元的案子刚调到刑警队。 他心中纳闷,普通的斗殴事件,没有伤及人命,而且还是三打一,要说纪元是正当防卫也不为过,怎么会闹到刑警队去。 但是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前去给纪元办理保释。 可是,叶凡没有等来纪元,而是看到一个始料未及的故人。 “我还在想同名同姓的几率有多大呢,”马东岳披着警服,站在暗处向他招手,思索片刻又取下嘴里叼着的烟摁灭:“你应该还是不爱闻烟味吧。” “好久不见,叶凡,或者说是,叶均铭。”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蠢蠢欲动 第16章 不一样 持均态立于世,铭功业于汗青。 “均铭”这个名字承载浩瀚气势,是父母给予孩子最厚重的期望,也是最美好的展望。 但是他不够格,也担不住。 担不住那殷殷期盼,担不住那立世之姿。 他蓦然醒悟,自己不过是最庸俗的那种人,碌碌无为,将触手所及的一切都搞砸,落得满地碎渣狼藉,理不净,还扎出满手血窟窿,可悲又可笑。 所以,不如以“凡”为名,埋头躲在众生中,在大流的推挤下向前走。 叶均铭,上一次有人喊他这个名字,大概是……十年前。 叶凡愣怔片刻,直到马东岳凑到他跟前,才从往事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怎么,这么久没见面,就这冷脸?” “没有。”叶凡回过神,瞥见马东岳多了一条杠的肩章,微微颔首:“恭喜升迁。” “都这把年纪,升不升迁的已经看淡了,”马东岳掏出一盒清嘴糖,递给叶凡,被拒绝后自顾自扔了两颗进嘴里:“我老婆今年准备来这个城市创业,不分居就行。” “你结婚了?”叶凡露出诧异的眼神。 “差一年就七年之痒,想不到吧,当年最不安分的老大哥反而最早安分下来。”马东岳自嘲地轻笑一声,大拇指反复弹开合上糖盒盖子,嗑嗒作响。 “那恭喜了。”岁月伤人,再见只能感慨物是人非,叶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翻来覆去也就这个词。 “哧,我以为你会沉默地补发个红包呢。”马东岳将手揣回兜里,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故友,感慨道:“知道吗,我唯一一次去寺庙求佛,就是许愿别再在警局遇见你。好小子,还没来得及还愿就折了香火钱。” “当年多谢了。”叶凡知道对方是在调侃,但是忆及当时情形,真心实意地道谢。 “可别,我是秉公执法,不要搞得像徇私似的。”马东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直抖腿。 “……对不起。” “你呀,还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马东岳无奈地摇摇头,反手指了指身后:“你是来捞那个叫纪元的小伙子?” “嗯,”转到正题,叶凡也不拐弯抹角:“他只是打架,怎么会由刑警队接手。” “你和他关系很好?”马东岳扬起头盯着叶凡。 “熟人。” “那就是关系一般?”马东岳意味不明地扯扯嘴角,靠在墙上:“那你最好别掺和这件事,他和我们在追查的一批药扯上了关系。” “不可能!”叶凡立刻否认,厉声反驳道。 “你认识他多久了?”马东岳面对叶凡的激烈反应无动于衷,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 “三个月……”叶凡被噎了一下,但是仍然坚持不让步:“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哪怕生于尘土,自出世便搅在踩不到底的浑水中,还是努力地抓着芦苇荡往外走,一脚一个泥印,踩出身后黄土路。这样一个人,即使不知道明日太阳升起时自己该迈向何方,也不会自甘堕落沉入沼泽。 这份品质的难能可贵,只有曾经堕入泥泞的人才明白。 所以叶凡能够坚信。 “均铭呀,你为什么总和这种人,这种事情搅在一起。”马东岳长叹一口气,仰起头闭上眼:“当年是身不由己,现在又要引火烧身?” “不一样,”叶凡慢慢捏紧拳头,低下头挣扎片刻,咬紧腮帮沉声说道:“纪元不会是那种人。” 他不是喜欢与人争辩的性格,也不爱抛出一堆理由长篇大论,但是认定一件事就丝毫不会动摇。 “轴得很。”马东岳很清楚这一点,知道多说无益,敲了敲叶凡的手臂:“你脑袋里的弯弯绕绕只有自己清楚,选好自己要走的路,可别绕进死胡同。” 叶凡一怔,眼中的光逐渐黯淡,继而沉默地点点头。 “纪元的案件特殊,怎么也要拘十二个小时。”马东岳用眼神止住叶凡:“这没得商量,一码归一码,我该怎么办案就怎么办,求情也没用。” “我知道。”叶凡并非不明事理,自然不会为难马东岳。只是提及旧事,难免心烦意乱,感觉自己又被缠在一团理不顺的线堆里,闷得脑门疼,自觉无言便要道别。 “还是执拗又寡言,轻易地就要把别人的事情揽过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叶凡听见这句话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人是会变的,这不一样。” “不一样吗?如果你真的变了,就应该光明磊落地去过属于你的生活,而不是缩在小地方虚度半生。”马东岳喃喃道,最后几个字几乎模糊不清,随着风消散在夜色里。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叶凡固执地拽着这个词,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可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昏暗的道路,满心迷茫。 第17章 坦白 “根据叶凡的证词,纪元从晚上八点起和他待在KTV包间里,但是中途出去上了个厕所,这是个空档期。”吴峰调出监控录像,拉动时间轴:“纪元的确是走向厕所的方向,然后回来途中被李复连拉住。” “李复连那边怎么说?” “咬着不放,说得挺像回事。” “纪元这几年的动向查清楚了嘛?” “打零工和摆摊,最近才有了正式的工作,就是工地上那份。” 马东岳吐出一个烟圈,踩着转椅反复看那段录像,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关进来多久了?” 吴峰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三个小时,如果没有实质性证据,就得放人。” “三个小时……”马东岳沉吟着摇摇头,且不说仅凭一面之词而没有物证是否能成功申请搜查令,时间也完全不够。 “我去跟他谈谈。” 纪元感受到有人坐在自己面前时,仍然低头恹恹地不说话。 “叶凡来保释你,但没成功。”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纪元猛地抬起脑袋,死死盯着马东岳。 “还有三个小时,你就能离开。”马东岳满意地看着他脸上的波澜,说道:“但是如果李复连死咬住说你是同伙,这事就没完。” “你什么意思?”纪元眯起眼睛,挺起腰贴紧椅背,双手握拳压在桌子上。 “如果能一次性彻底洗清嫌疑,你愿意吗?”马东岳循循善诱。 条件很诱人,但是明显还藏着后话。 “什么条件?”纪元没有精力玩文字游戏,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的个人物品。”马东岳凑上去,微微压低声音:“主动交给我排查,视为你提交自证清白的证物,只要的确没有和那批药沾边的东西,我可以保证你的清净。” 就这么简单?纪元探寻地看着马东岳的脸,没有找到戏谑或者心虚的痕迹,便点了点头:“这个没问题,等我出去就拿到警局。” “现在就得需要。” “现在?可是……” “你和叶凡是室友,我会派人便装前去,在他的监督和协助下进行排查。” “不行!”纪元下意识地喊出声,他想到自己压在箱底的那本书,怎么能让叶凡看见! 他瑟缩一下,在马东岳疑惑的目光中小声补充道:“可以不让叶凡哥在场吗?” “现场必须有第三人进行见证。”马东岳敏锐地察觉到纪元在隐瞒什么,却想不出个当然:“当然可以让其他人在场,但是我以为你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纪元哑然,这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他的确找不出理由反驳。 但是,如果让叶凡发觉,会用什么样子的眼光看着他?厌恶,还是失望?会不会怀疑他这么多天的居心?会不会把他赶走,再也不见? 海洋上的小船岌岌可危。 马东岳看见他霎时变白的脸色和犹豫的神情,愈发疑惑,但是时间不等人,于是打下最后一针强心剂:“事情如果闹得太大,对你身边亲近的人也有造成不利影响。” 他这句话点醒了纪元。 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那样自私懦弱的理由把叶凡牵扯进来。 纪元抖了抖嘴唇,将嘴边的话咽下,最终无言地点点头。 这是纪元最难熬的三个小时。 他感觉自己被绝望的潮水淹住口鼻,脚下踩不住实地,只能在无望的挣扎中被卷入漩涡。简单的拘留室居然成为最后的避风港,墙上挂钟的嘀嗒声是宣布死刑的倒计时。 如果见到叶凡,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坦白?道歉?还是说,叶凡根本不愿意来见自己? 也是,好心好意收留他,却被同一屋檐下的男人惦记,任何人都会恶心到反胃吧。 纪元浑浑噩噩地坐在椅子上,连有人进来喊名字都置若罔闻,机械地跟着往外走。他觉得自己的腿脚都是僵硬的,每迈出一步仿佛都在消耗血肉。 直到看见叶凡。 叶凡还是往常的模样,靠在车门上冲他招手。 恍惚间,纪元想起自己出院的情形,那天的叶凡周身沐浴着阳光,如同神祗,而自己也正奔向光明。而今天厚重的云层压着,空气中的水汽过度饱和,令人喘不过气,而他走去的前方,将会是什么? “上车吧。”叶凡看出纪元的精神状态很差,将空调打开,把副驾驶的座位调低:“你躺着休息一会儿。” “嗯,谢谢哥。”纪元闷着声,感觉如鲠在喉。 叶凡启动车子,一边指了指点烟器旁边的小抽屉:“里面有面包和牛奶,饿了就吃点垫着肚子。” “好。”纪元听话地拿出面包,味同嚼蜡地塞进嘴里。 车厢里除了录音机里传出的歌声,便没有其他声响。 叶凡果然是个很善良的人,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纪元可以自欺欺人,但是他不能任性地拉着叶凡一起粉饰太平。叶凡越神色如常和体贴,纪元就越愧疚和后悔,悔无止境的贪婪和索取,愧不开口的掩饰和隐瞒。 他突然想清楚了,自己就是个同性恋,就是喜欢叶凡,这才是真实而完整的他。 “哥,”纪元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拉住叶凡的袖子:“把车停在路边,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先去吃了晚饭再说。”叶凡的语气很平静。 “不行,这件事必须先说清楚。”纪元提高音量:“如果说完了,你还愿意和我去吃晚饭,那就去。” “你……”叶凡暗自叹气,只好将车停在路边,关掉录音机,转头看向纪元:“说吧。” “哥,警察搜屋子的时候,你看到那本书了吧。”纪元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凡的脸,但凡上面流露出一丝厌恶,他可能都没有勇气再坐在车里。 可是没有。 “看到了。”叶凡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眸色深沉。 “我是同性恋,哥,我喜欢男的。”纪元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镇定,但是微微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那本书,我也想做上面的事情。” 这种抽筋拔骨的自白太过痛苦,叶凡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忍不住打断:“喜欢男人女人都一样,我不在意这个。” “不一样!”纪元大口喘着气,用力地连脖子上都显出青筋,心一横道:“我,我喜欢你!” 叶凡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 “哥,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心怀不轨。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真酷真帅,完全长在我的点子上。”纪元一口气说完,低下头抹了把脸,自嘲地笑道:“听起来很离谱是吧。” “纪元……” “虽然这么说很肉麻,”纪元扬起脑袋,眼角通红,朝着叶凡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之前我真的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直到遇见你。” “哥,如果我让你觉得恶心的话,就赶我走吧,别……别再给我留念想。”这些话已经耗费纪元积攒的所有勇气和体力,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上哭腔。 气氛冰冷到极点,无言的沉默笼罩着两人。 纪元几乎承受不住这种低压,解开安全带,想要逃离密闭的空间,却被叶凡一把握住手腕。 “傻子。”纪元听见叶凡温柔而又无奈的声音。 “哥?”他抬起头,忍住眼泪看向叶凡。 “没有恶心,”叶凡揉了揉纪元毛茸茸的脑袋,又用大拇指摩挲他带泪的眼角,近乎耳语道:“更不会赶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激动拍桌! 第18章 我哪也不去 “我没有欺骗你,也不会迁就你,”叶凡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明白吗?” 纪元呆愣地半张着嘴,半晌缓不过神,仿佛失声一般定在原处。 “说完了?” “说……说完了。” “那就去吃晚饭。”叶凡侧身过去给纪元扣上安全带,又把那个被捏得变形的面包从他手里抽出来:“不想吃就留着肚子。” 叶凡径直把车开到停车场,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火锅店,而纪元就傻乎乎地被领在身后。 “哟,老叶,今儿居然带朋友来了?”火锅店老板听口音是个地道的本土人,留着络腮胡,梳了个脏辫,和他那身干净的围裙格格不入。 “嗯。”叶凡罕见地主动上前去打招呼,表情也柔和许多:“老样子双份,汤底清淡些,啤酒换成热饮。” “没问题,位置都给你留着呢。”络腮胡爽朗地大笑着拍了拍叶凡的手臂,转头冲纪元问道:“这位兄弟有啥忌口的吗?” “没有,我不挑食。”看得出对方和叶凡是很亲密的朋友,纪元莫名拘谨起来。 “嗐,搁我这儿不用客气。”络腮胡指挥一个店员来给他们带路:“靠窗那个隔间,记得先上茶水和小食。” 这个隔间的确是个好位置,旁边立着铁树盆栽,隔绝过道来往食客的目光与嘈杂,透过单面玻璃可以看见街上的景象,却不用担心被人窥见。 店内悠扬的古琴声寥寥绕梁,茶香蒸腾扑鼻,的确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服务员摆好水果和零嘴,便安静地退开,只留两人坐在位置上面面相觑。 纪元捧着白瓷的闻香杯小口啜着乌龙茶,眼神却时不时往叶凡那边飘忽,见他正气定神闲地吃着切块的苹果。 这反应究竟算怎么回事,一拳打在棉花上? 待心情平定下来,他回想自己在车上剖心挖肺的一番话,还不争气地红了眼圈,本来应当是吐露心声的悲壮,现在倒像是小媳妇闹脾气,被哄来吃东西消气? 他被自己的脑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抖抖身子。 不行,头伸缩横竖就一刀,都挑明到这份上,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哥,”纪元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正色道:“你得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 “什么态度?”叶凡看见他严肃的样子,面露不解。 “你说不介意我喜欢你,对吧。” “对。”叶凡大概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愣了一下才回应。 “那我理解的不介意,是不是说,从现在开始,我可以追你了。”纪元撑住桌子,探出身子,叶凡的五官霎时在他的眼前放大。 这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近距离靠近叶凡,不用闪躲目光,认真地用目光描摹叶凡深邃的眉眼,咫尺之间感受他的气息。 叶凡没有避开,他甚至稍微迎上前去,几乎要贴到纪元脸上。 纪元其实很紧张,他的手心都是湿滑的冷汗,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睫毛止不住地颤抖。叶凡的逼近使得他的后颈发麻,但是他鼓足勇气没有逃离。 僵持没有持续太久,叶凡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用大拇指拂过纪元的耳垂,轻声说道:“你还小。” “不,我是个成年人,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纪元强压下失望的苦涩,倔强地不肯退后。 他有预感,如果自己现在让步,就再也追不上叶凡了。 “没错,我的阅历的确不如你丰富,但是在社会上呆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看得清自己的内心好恶。” 纪元踮起脚尖,身体越过小桌子,撑着叶凡身后的椅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试图让自己在气势上更胜一筹:“我说的喜欢你,不是因为感激你的照顾,而是不掺杂任何水分的、纯粹的、情爱上的那种喜欢。” 他原本不想如此无理地霸道,但是他不能给叶凡逃离的机会,只能将后路全部堵住。 叶凡看着纪元发亮的眸子,灯光在纪元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形状姣好的双唇紧抿到发白,连额头都渗出汗珠。 一个原本应该肆意飞扬挥洒青春的少年,现在把一颗真心放在他面前,没人不会动心。 包括叶凡,或者说,他早就动心了。 但是他不敢,他害怕将这样一个明媚的人拉进自己的泥潭中,更害怕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接触这般美好的事物。 “我是个懦夫,也算不上好人,”叶凡一手扶住纪元的腰,防止他摔下去,缓缓开口,声音里是无尽的忧伤和苍凉:“但是你还有光明的未来,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不会,没有了。”纪元虚捂住叶凡的嘴,阻止他说更多的话:“哥,我的确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是请给我一个机会去了解。” “就算因此退缩,那也应该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不是你替我选。”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人,也是第一次追人,没有经验,需要多担待。” “但是我会一直追着你,除非你说厌恶我,赶我走,否则绝不会放手。” “哥,”纪元凝视着叶凡黯淡的眸子,隔着掌心,义无反顾地吻下去:“你就是我光明的未来,我哪也不去。” 第19章 对你好 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的时候,发现隔间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左边那位气质稳重的正低头拨弄着手中的茶杯,看似漫不经心,耳根却有些发红。右边那位白净小哥则蜷缩在椅子上,环抱膝盖,将脸紧紧埋在腿上。 “您好,需要帮忙下菜吗?” 叶凡此时才注意到有人靠近,略带歉意道:“不用了,谢谢。”说罢站起身来接过餐盘放在桌上。 纪元此时才肯将自己的脑袋解放出来,默不作声地戳开餐具包装袋,倒些茶水涮过,再用纸巾擦干,然后将属于叶凡的那份推到他面前。 服务员注意到他满脸涨红,表情隐忍,便好心地提醒道:“您好,如果觉得太热了可以自助调配头顶的空调。” “嗯,好的。”纪元尴尬地恨不得立刻遁地,支支吾吾地应下,抬手想去打开空调的拨片,却半天没弄出个所以然。 “我来吧。”叶凡去摁开关,无意间擦过纪元的手背,后者立马触电般地往后一跳,又哐得坐回原位,企图用忙碌去掩盖无措:“我,我下菜。” 明明之前说出长篇大论霸气宣言的是他,大胆隔着手亲吻的也是他,但是这会儿反倒像是叶凡占了他的便宜一般。 太纯情是追不到真爱的!纪元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暗自深呼吸加油鼓气。 他虽然紧张到手抖,几次差点把丸子弹到桌子对面,但是曾经当过服务员的功底没丢,逐渐得心应手,甚至用筷子将荞麦面条打了个圆结,捞进叶凡的碗里,还贴心地浇上一勺麻酱,撒几颗葱花。 叶凡低头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碗,忍住嘴角的抽搐,将一只大虾夹给纪元:“行了,你也快吃。” 此刻纪元正坚持不懈地把刻花香菇整齐地点缀在叶凡的汤面上,听闻他这番话,便撇着嘴低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叶凡没有听清。 “我说,现在是我追你,”纪元羞赧又微愠地拔高音量重复一遍:“所以应当对你好。” 所以这是把我当小姑娘来照顾了?叶凡哑然失笑,又实在不忍心去拒绝小孩这份炽热的情意,只得默默埋头吃,还不时也给纪元夹菜。 这顿晚餐,就在两人疯狂给对方添菜加饭的诡异气氛中落下帷幕。 结局就是,他俩都吃得过于撑了,连饮料都剩了大半没喝完。 纪元原本想说自己开车,让叶凡休息一会儿,奈何捧着肚子不停打嗝,吃饱喝足又觉得困倦,上下眼皮都打架,叶凡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赶到后座去。 “你真没必要这样。”叶凡见他顺不过气,帮忙抚背,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我说过的,哥,对你好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你的事。”纪元接过喝了一口,正色道。他拉开后门,突然又窜到前面来,按住叶凡的手,补充一句:“当然,如果你厌烦了,我立刻就离开。” “……”叶凡这下更加说不出话,默然开车回工地。 “哥,你别丢下我。” 叶凡听着这句话,忍不住从后视镜看向纪元,却发现他靠着窗户双眼紧阖,不知刚才那句是梦呓还是低语。 第20章 踩影子 走回宿舍的路上,纪元一直默默跟在叶凡身后。 他看见路灯将叶凡的影子拉扯变形,忍不住探着脚尖去描绘那黑影的边缘,却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儿已经停下脚步,刹不住车撞在叶凡宽厚的背上。 “哥,怎么了?”纪元揉着发酸的鼻子,皱起脸问道。 “在后面磨蹭什么呢。”这话听着严肃,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踩影子呀!”纪元竖起手指向上比划,狡黠地眯起双眼:“只要踩住一个人的影子,就踩住他的尾巴啦!” 说罢,他孩子气地蹦跶一下,双脚结结实实地压在叶凡的影子上:“这样,哥你就跑不了。” 叶凡看着青年歪着脑袋冲自己抿嘴笑,一对小梨涡都盛不住那要溢出来的得意,心头莫名一软:“我不会跑的。” “那你说话可要算数!”纪元闻言立马伸出小拇指:“来拉钩!” 好歹也是三十好几的成熟男人,叶凡对于这种小孩子的举动有些拉不下脸,磨蹭半晌才举起手,结果被纪元一把拽住,硬扯出指头勾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还能这样?”叶凡看着他副霸王硬上弓一般的姿态,忍不住逗弄道。 “月亮……”纪元抬头,才发现今天乌云密布,连颗星星也看不到,立马改口道:“路灯可以作证!” “路灯?”叶凡挑眉。 “还有夜风,小草,柏油路,飞虫,都可以作证!”纪元理不直气也壮,晃了晃两人紧紧勾着的双手:“这一分一秒的时间也可以作证!” 叶凡没有回话,而是静默地注视着他,目光平静而温和,似乎在描摹着他的五官。 昏黄的灯光为夜物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虫鸣低语,树影绰绰。夏末已经不复燥热,卷着水汽的风拂过暴露在外的皮肤,竟多了一丝凉意。 除了没有代表浪漫的月亮和星星,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夜晚。 纪元的脸上突然有些发烧,他轻咳一声,微微错开脸,嘟囔道:“反正不能反悔。” “好。”叶凡垂眼望着两人紧紧依偎着的手,终究还是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纪元果然从方方面面体现出对叶凡的“好”,赢得年度最敬业追求者金牌奖也不为过,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导致叶凡某一瞬间会有两人年龄对调的错觉。 早晨七点,叶凡刚洗漱完搭着毛巾走回房间,就看见纪元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手上拎着热腾腾的早餐。 在工地上巡视时,他时常可以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各种小零食,有时候是一颗酸梅糖,有时候是一包果脯。知道他嗜酸又能塞东西的人,只有纪元。 甚至连他丢在盆里的一两件脏外衣,也被纪元自告奋勇地拿着一起洗晾。 “反正就是丢进洗衣机里,顺手而已,不麻烦!”纪元抱着衣架笑得灿烂。 但是纪元又很会把握尺度,不会去碰比较私密的物品,也不会恋爱脑地整天围着叶凡转,该干活毫不含糊,只是在一些细节上安置自己的小私心,恰到好处,让叶凡不会因此苦恼,也无法拒绝。 而且,他原本就是小太阳一般的自来熟性格,很快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凡事都愿意搭把手,对叶凡的好夹杂在其中反倒显得稀松平常。 大家都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哥和叶工长关系好得很,起码能同住一间宿舍就说明不简单,不过大老粗爷们没有太多心眼,偶尔打趣纪元几句,也无伤大雅。 当然,没几个人敢直接在叶凡面前调侃,专挑着纪元这个软柿子捏。 纪元表面“没有啦普通兄弟”,心底却欢喜得很,晚上时不时对着叶凡鹦鹉学舌表演几句,看着对方无奈又不能把自己怎样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他躺在床上,划开手机日历,上面每个日期都标注着小红点——原本只在节假日才有的标记。 纪元点击今天的数字,输入“常规+1,聊天时间+10分钟,主动做果冻+1,进度+0.2%,总进度8.9%”,然后存为重要日期。 从他宣言要追叶凡那天起,每天都要记录日常,每天都增加零点几的进度,每天都是重要日期。 听见上铺翻身睡下的声音,他将手机按灭,珍重地塞到枕头下。 没事的,总有一天,进度条会成为百分之百。 第21章 撒娇 情感之事固然重要,正事也不能耽误,纪元很快迎来他的安全员考试。 “哥,我紧张。”纪元坐在车内止不住地抖腿,手来回在安全带上摩挲,磨得光亮,都快擦出火花了。 “放平心态。”叶凡稳稳当当地握着方向盘,不动如山地看着前方的红绿灯。 似乎被这种稳重所安抚,纪元长吐几口气,在膝盖上抹干手心的汗水,从包里掏出装订齐整的一沓笔记,哗啦啦地翻阅。 叶凡用余光瞥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没,我就随便看看,临时抱佛脚也得走个形式,以表诚心。” 纪元用指腹感受着纸面凹入不平的质感,想起叶凡伏在小木桌前为他抄书的时候,自己便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一旁,累了就寻个空隙趴下,歪着脑袋围观。 风扇吱呀呀乱转,而他的视线也逐渐会从书面的文字转到叶凡的手指,嘴角,还有眉毛。叶凡为他写了五天,他就看了五个晚上,熟悉到仿佛闭眼也能描绘出叶凡的长相。 这么想着,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抬头时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考点门口。 两人下车后,叶凡再一次仔细检查文件袋里的证件和文具,确认无误后才递给纪元:“不要有太大压力。” 他犹豫一下,放缓语气补充道:“这个考试每个月都可以报名。” “嗯!”纪元抱紧袋子,用力点点头。他顺着人流往前走几步,突然又噔噔小跑回来。 叶凡以为他忘记带什么东西,停下拉开车门的动作,却听见青年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哥,你能抱一下我吗?” “就算是给我一个鼓励,可以吗?”纪元又急急地补上一句,满怀期待地睁大眼看向他。 叶凡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纪元这是在朝他撒娇。 他本来可以拒绝的,止乎于礼是最有利的相处方式。 但是看着青年紧抿的双唇和通红的双耳,还有身后仿佛有实体的摇成花的尾巴,叶凡突然不忍心失望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 特殊情况,对考生纵容一些是应该的,叶凡给自己找了个如此正当的理由。 于是,他也顺应内心这么做了。 纪元原本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却被温热的气息所包围。他感受到叶凡坚实的臂膀搂住自己,熟悉的洗衣粉和肥皂的香味混合,夹杂着一丝须后水的味道,将他笼罩在其中。 男人炙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染得纪元也感觉自己身上发烫,头晕目眩。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短,就像是好兄弟之间简单的肢体接触一般,触之即离。 但是对于纪元而言,这是他会铭刻于心头一生的几秒,就像是觊觎甜点已久的小孩子,原本只希望偷尝一口饼干渣,却收到整盒热腾腾的蛋挞。 入口即化的甘甜,足够他独自缩在角落品味无数个微凉的初秋。 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开口会破坏气氛。纪元反复搓揉着衣角,只挤出一句“谢谢哥”,没等叶凡回话就落荒而逃,窜出去几米后才回头大声喊了声再见。 “……” 叶凡只能收回想去摸小孩脑袋的手,望着纪元蹦蹦跳跳的身影。 青年抽条的身形略显单薄,走路时带着兜帽在背后上下晃动,稍微长了些的头发显得更加毛茸茸。 真像只小兔子,不对,应该是小猫。 不然怎么会一举一动,都在挠着人的心房。 叶凡摸上自己的胸膛,感受皮肤下有力的跳动。 那里曾经只剩下一潭密不透风的烂沼,现在却如同被注入新鲜的清水,他好像能再次感受到人生而为人拥有生命和爱的鲜活。 叶凡闭上眼睛,在心底一笔一画地写出一个名字。 纪元,纪,元。 第22章 压马路 叶凡难得地体会到等待的焦灼感。 他绕着考场外的操场慢走两圈,又去麦当劳买了一份薯条,靠着旁边的小广场栅栏,捏着一根一根地吃,结果被约莫一两岁的娃娃站在旁边嗦着手指盯了半天。 他有些无所适从,看见女娃娃都快滴到地上的口水,如芒在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将手中的薯条递出去。 女娃娃忽然往前蹦了两步,向他伸出双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大概是讨个抱抱或者想吃薯条。 会不会被当人贩子?叶凡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直到娃娃的父亲寻了过来。 “乖,不要闹叔叔。”那位父亲点了一下娃娃的鼻子,将她抱起来,朝着叶凡歉意道:“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 “没事。”叶凡见那女娃还在锲而不舍地朝这边张望,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原本是给纪元准备的,递给她。 女娃咯咯地笑得开怀,接过糖果,另一只手握住叶凡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上下晃动,软绵绵的。 “她很喜欢你。”孩子的父亲挠了挠女娃的下巴:“小孩子都喜欢和有亲和力的人靠近。” 有亲和力?叶凡下意识地摩挲着耳下的刺青,未置可否。他对自己的外表还是有清晰的认知,除了纪元,似乎也没有其他人能同他亲近。 他又忍不住将思绪飘到那个声音清亮喊着“哥”的青年,惊讶时会瞪圆双眼,生气时会皱起鼻头瘪着嘴,心虚害羞时会从耳尖红到脖颈,在他面前总是把情绪写在脸上。 的确,单纯得像个小孩子。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大门里哗啦涌出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题目和成绩,插科打诨。 叶凡站在显眼的高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生怕错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望了许久,直到他感觉眼睛酸涩,才看到一抹蓝色。 纪元今天穿的是一件天蓝色的兜帽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低着头不缓不慢地往前走,看不清表情。 不会没及格吧?叶凡心里咯噔一下,寻思小孩如果考得好应当是飞快地跑出来报喜,怎么这样一副蔫儿样。 他顿时开始埋怨自己,没有提前准备好安慰的话语,反倒心大地到处去闲逛。 纪元一步一蹭地挪到面前,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哥”,叶凡条件反射地去摸兜里的奶糖,才想起来已经全部给了那个小女娃,不由地更加懊恼,思考着应当先说“没事下次继续努力”,还是“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正犹豫不定,纪元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摇晃着大喊:“哥!我考过了!80分!” 叶凡没有防备,被晃得一踉跄,看着眼前小孩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才知道他刚才都是故意装可怜。 想着自己平白担心自责一番,叶凡气得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脑瓜嘣。 “嗷!”叶凡这一下起码用了八分力,弹得纪元的眼泪都差点飙出来。他捂住被敲红的脑门,颤颤巍巍地指着叶凡控诉道:“我考这么好,你怎么还打我!” “考这么好,那出来的时候还一副考砸的样子?”叶凡环抱着手,上扬的尾音透露出威胁的意味。 “本考霸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纪元缩着脖子,噘嘴嘟囔,偷偷翻了个小白眼。 惊喜没有,只有惊吓。 叶凡对纪元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真的同他计较,好笑地接过他手中的包:“是,大考霸,想去哪里吃东西?” “麦当劳的圣代用薯条蘸着可好吃了!”说到好吃的,纪元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或者买两个原味甜筒,这么啪地头对头怼在一次,吃着贼爽!” “还有糖炒栗子,我知道附近巷子里有一家桂花炒栗子,那味儿——”他耸肩做了个深吸的动作,一脸陶醉道:“香飘十里!” “不吃正餐?”叶凡打断道。 “这边可是聚集了很多地道的小吃呢,吃正餐多浪费肚子呀!”纪元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一脸高深莫测道:“哥,我今天就带你来探索这片未知的美食领域。” 叶凡原本想拒绝,他从来遵循一日三餐按时按量,对小零嘴之类的实在提不起兴趣。 “哥,不去吃真的血亏!”纪元抢在他开口前截下话,拽住他的袖口往下拉,大眼睛眨巴着:“就这一次,我带你去体会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年轻人?”叶凡挑眉。 “呸呸呸,我是说,我俩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纪元立马作势拍嘴,顺溜改口。 “去吧,哥,叶哥,凡哥,叶凡哥!”纪元摆出泼皮无赖的架势,整个人都攀在叶凡的手臂上,好似若被拒绝就敢躺在地上打滚。 “行吧。”叶凡暗自叹口气,这小孩都开始哼唧了,他哪还能不同意。 纪元遇上美食,如同野马放归草原,撅着蹄子撒欢,拉也拉不住。 “哥,这个烤冷面配上面筋,简直一绝!酸甜辣的最经典!” “哥,这家除了板栗,烤地瓜也是甜到流蜜,必须得尝尝!” “哥,我跟你说,冰糖葫芦里就数这糯米冰糖葫芦味道最正,我觉得秒杀草莓!” “哥……” “张嘴。”叶凡适时地将剥好的栗子塞进纪元原本就鼓鼓囊囊的嘴里,堵住他的话头。 这一路上几乎就是吃着走过来,纪元看见招牌就走不动路,叶凡也只能被他拖着挨家“品尝”美食,纵使饭量再大也禁不住这般胡吃海塞。 “吃得差不多就回去吧。”叶凡见天色渐晚,一些立着“串”字儿的店铺陆陆续续摆桌亮灯,他担心现在不离开,万一纪元嚷嚷着续摊就更脱不了身。 “嗝。”纪元扶着肚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依依不舍地看向不远处的绿豆冰沙,一步三回头。 “……”叶凡闭了闭眼,只好认命的折回去买了一杯塞到他的手里:“最后一杯。” “嘿嘿嘿,哥对我真好!”纪元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大口,屁颠屁颠地跟在叶凡身后往回走。 周末的夜晚散漫而悠闲,吃饱喝足的人儿都出来溜达消食,还有些特地留着胃口来逛夜市的人,街上竟也逐渐开始热闹。 纪元慢腾腾迈着步子,东张西望,时不时挥手驱赶烦人的细蚊子。 他之前不常能在这个点悠闲地逛街,现在看啥都觉得多了不一般的滋味,平平无奇的路灯都变得有趣。叶凡也不催他,两人就这么悠哉地并排走,在一群拖家带口的人中,竟也毫不违和。 两人好不容易蹭到停车场,附近突然传来喧闹声。 纪元抬头一看,发现是游乐园在进行烟火表演,礼花排列成鲜花图案,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映出半边不夜天。 “很喜欢吗?”叶凡见他看得痴迷,便也停下脚步。 “还行吧。”纪元放松地倚着围栏,小口啜着半化的冰沙:“不过这个礼花的确挺好看的。” “转瞬即逝罢了。”叶凡垂下眼帘,轻声低语道。 纪元耳力好,听到了这句话。他讶异地侧头看向叶凡,发现对方神色冷淡,不知在望向何处,但他硬是从其中看出一丝落寞。 他咬咬牙,鼓起勇气往旁边的台阶上一跳,假装不经意地将手搭在叶凡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用冰沙碰了碰叶凡的侧脸:“要是能永远记在脑袋里,那这场景不就算得上永恒了?” 叶凡没想到纪元会说出这样的话,偏头看过去,发现青年正咧着嘴朝自己笑,唇角还沾着食物残渣,但并不妨碍他乐呵得灿烂。 他觉得这笑脸耀眼,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竟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呼吸紊乱地点点头。 叶凡发现自己的心好像跳得有些过于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全员C证基本都是现场出分哟 第23章 媳妇 纪元在周末抽空独自回家了一趟。 他还时刻惦记着要给叶凡做个新玩偶的承诺,准备将一大盒工具都带到宿舍,顺路去废品站探望一下那位老爷子。 老爷子姓肖,大家都习惯喊他肖大爷,倒也未去纠结过他的名字。 肖大爷膝下无儿无女,就爱烫一壶苞谷酒,倒一杯能从早抿到晚,一把蒲扇一把太爷椅,无事就坐在梁下晒太阳困觉,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倒也悠闲自在。 “肖大爷!”纪元隔老远便瞧见老爷子坐在缺了半边扶手的摇摇椅上抽旱烟,拎着两瓶酒走过去。 “小纪?”肖大爷眯着眼慢悠悠地回头,用椅子脚磕了磕烟灰,半晌才看清来人。 “王家铺子新出的一批苞谷酒,您的最爱!”纪元摇着手中的酒瓶,水声晃荡。 “书都给你留在屋子里嘞,自己进去挑。” 肖大爷大手往身后的瓦房一挥,余光瞅见酒,立刻神采奕奕,拧开一瓶放在鼻子下嗅,满意地点点头:“够劲儿。” “今天不拿书,就单纯来看看您,顺便捡些材料。” 纪元顺手从旁边拖来一个旧轮胎,捡张报纸铺着便坐上去,拿了根长木棍戳戳旁边的大袋子。 “得嘞,这几袋是废弃电器和布头铁罐,都是从住宅区收的,干净。”肖大爷佝偻着腰急吼吼地提着酒转身进小屋,大概是要温酒尝鲜。 “度数高,别喝太多!”纪元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听见肖大爷敷衍的应答声,无奈地撇嘴。 他自顾自解开几个大袋子,埋头仔细挑选。 应该做什么送给叶凡呢?纪元琢磨了好几个日夜,最终决定先做一个袖珍小人和一只牛崽——叶凡的属相是牛。 袖珍小人,自然要以叶凡为原型。这种粘连手工作品,当然比不上针织或者捏土的精细,多半都是取几个突出的象征点,以神代形。 叶凡的象征点应该是什么呢? 板硬的寸头,耳下的刺青,线条分明的肌肉,修长有力的四肢…… “刹住刹住!”纪元连忙拍拍自己发热的脸颊,阻止思绪发散。 他做贼般地环视一圈,确认大爷还没有回来,长吁一口气,忍不住扯了扯裤子,松开有些发紧的某处。 真是太,太那什么了! 纪元将脸埋进手里,发觉自己真是愈发的不克制,懵懂度过的青春期似乎又有萌动的势头。 “怎么,没合心的?”肖大爷端着两个瓷碗,悠哉踱步过来:“来,陪我喝半碗,解解愁。” “没有,还在构思呢。”纪元接过碗,掩饰地笑道。 苞谷酒劲儿大打脑袋,他不敢大口灌,只是小呷一嘴,好酒不辣喉咙,顺滑地落入胃里,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 初秋的日头暖洋洋,烘得人昏昏欲睡,手边酒香扑鼻,纪元也不自觉放松身体,半靠着砖墙。 “以前都是看着新奇显眼就行,今儿还挑起来,怎么,生意做大了?” “没,就送一朋友。”纪元又喝了一口酒,抓抓半长的头发:“我没摆摊了,在工地上当安全员,负责看现场的那种。” “哟,正经工作呀!”肖大爷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纪元,直到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才缓缓开口于:“是变了个样儿。” “哪有,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的,”纪元低头看着自己一如既往的休闲装运动鞋,没看出与以往有什么区别。 “精气神不一样啦,”肖大爷虚虚地往他背上拍了拍,端着酒碗坐回椅子上:“从眼神跟语气看得出来,不像原来那样总吊着口气,也不知道这口气多久散的感觉。” “您这话听着怎么就怪怪的,我一二十几的年轻小伙,硬是被说成垂暮老人。”纪元笑着摇头。 “别看我眼神不好,但是看人毒得很,”肖大爷假装板起脸,两指对着自己的眼睛:“你现在才算真是年轻小伙该有的样子。” “也许吧,”纪元舔下嘴边残留的酒渍,埋头继续翻东西:“人总会变的嘛。” “之前也从来没听过你提到朋友之类的,这次送礼物还从我这儿废品站顺破烂玩意,也不怕寒碜。”肖大爷探头看着纪元挑挑拣拣,半开玩笑。 “他可不会嫌弃我,”纪元说道这个,语调都带上得意的意味:“等哪天抽空我把他带回来给您瞧瞧。” “行,给老爷子我过过目,防着你傻得被人拐了。” “才不是,人家可是个正经人,这份工作也是他帮我找到的,”纪元一听这话就不乐意,立马反驳:“体贴,可靠,热心,还会照顾人,是个打着灯笼这找不到的顶儿好人。” “哦。”肖大爷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犹豫片刻,问道:“你这朋友,是个男的?” “那不然呢?”纪元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啥,就看你刚才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了个媳妇呢。” 纪元一下子被口水呛到,咳了半天才艰难开口:“就一普通朋友。” 至于媳妇什么的,尚未成功,正在努力。他红着脸在心中默念道。 回去的路上,纪元看见有推着小车卖东北菇娘果,包着壳儿挺新鲜,就买了两斤,拎在臂弯里,一路吃着走回去。 他喝了大半碗白酒,被冷风一吹难免有些发昏,过马路时没留神,迎面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头发花白,约莫五十岁上下,捂着件大衣,手里提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神色匆匆地往前赶。 纪元刚准备说声对不起,那人就回头瞪了他一眼,又随着人流快速离开。 这什么人呀!纪元回想着他狠厉的眼神,觉得莫名其妙,也懒得计较,赶在绿灯变红前走到对面。 还剩半袋果子,赶回去正好能给叶凡尝个鲜。纪元乐滋滋地想着,加快脚步回到板房,小插曲般的不愉快也被抛之脑后。 “你喝酒了?”叶凡闻到纪元身上淡淡的酒味,皱起眉头。 “陪着老爷子喝了一蛊,”纪元举起手中的袋子:“我刚在路上买的菇娘果,可水灵了,哥你快尝尝。” “行,”叶凡接过果子,倒在不锈钢盆里接了些直饮水淘干净,扔了一颗进嘴里,味道是挺不错的。 “你不吃点?”他见纪元站在旁边揉肚子,将钢盆递了过去。 “路上吃了一堆,现在胃里咣当响。”纪元抻着脖子打嗝,懒洋洋地靠着墙。 “没洗就吃,也不怕晚上闹肚子。”叶凡从温水瓶里倒出些热水,盛在杯子里晾着:“等水凉些就喝点。” “嘿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纪元倒是毫不在意,眨巴着眼道声谢,把杯子捂在手心里。 “叶哥,有人找你!”一个工人大声喊着,还领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 “老叶,快下来请本大爷吃饭,饿死老子了!”那男人抹着发胶,皮鞋锃亮,一身行头捯饬得有模有样,一开口却破了功。 纪元看得有些目瞪口呆,探寻的视线在叶凡和男子之间来回游移,居然难得看见叶凡叹了口气,俨然一脸牙疼的模样。 “……”叶凡忍住把盆倒扣在那人头上的冲动,回头对纪元解释道:“认识的人。” “我去,老叶你也太无情了吧,我千里之外赶回来见你,原来在你心中这么不值一提吗?”那人假意捂住胸口,演技浮夸。 纪元没眼继续看,只好讪笑地退到一旁,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吃瓜群众。 “吴明飞,别骚。”叶凡冷漠地推开吴明飞,面无表情:“不想吃饭就走人。” “吃吃吃,怎么不吃!”吴明飞眼尖,刚才老远就看见纪元和叶凡待在一起,互动中透露着不同寻常的亲密,立刻嗅到八卦的气息,把目标转移到纪元身上:“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纪元愣了一下,报上名字。 “好名字!我叫吴明飞,叶凡的朋友!”吴明飞自来熟得很,凑上来就要握手,结果被叶凡摁住。 “有事说事,没事就去吃饭。”叶凡自然地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我交个朋友,你这人怎么管得这么宽?”吴明飞嫌弃地拍开他的手,继续对着纪元言笑晏晏:“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人多热闹!” “不太好吧……”纪元面露难色,偷瞟着叶凡的表情。 他当然想一起去,毕竟这是认识叶凡朋友圈子的好机会,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充其量也只是“好朋友”的范畴,贸然叨扰未免太唐突。 “有什么不好的,老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吴明飞不等叶凡开口,直接截过话头。 “可以吗?”纪元忐忑地看向叶凡。 “如果你不嫌弃这个话多的,就一起去。”叶凡倒没有多大反应。 “好,我换件衣服,等我一下!”纪元立马欢天喜地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外套。 是他吗?吴明飞指了指纪元的背影,对着叶凡无声地比口型,又摆出一个睡觉的姿势。 叶凡看得脑门青筋直抽。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像有野生读者诶,能否卑微求个评论建议啥啥的~ 第24章 圈地盘的狗 吴明飞揣着心思,无视叶凡频频递过来的眼刀,一张生意人的嘴从头叭叭到尾,七拐八绕地想从纪元口中套出话。 纪元虽然放不开,却也不傻,多少能听出来话中有话。 他侧身看着叶凡有些阴沉的脸色,心中暗自发笑,愣装出一副听不懂吴明飞在问啥的模样,回答的都是些一杆子支出去老远的东西,半点不扒边。 “你跟老叶也认识这么久了,觉得他人咋样?”吴明飞不死心。 “叶哥人挺好的,”纪元不露痕迹地往叶凡那边移一步,把桌上的坚果盘推给吴明飞:“吃点瓜子。” “那你觉得他哪好呀?”吴明飞凑上来,朝着叶凡那边努努嘴,压低声音说道:“就他这烂脾气,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屁,一般人可受不了。” 纪元没接话,而是朝着叶凡喊道:“哥,吴哥说你是烂脾气。” “诶,你这咋还告状呢……”吴明飞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捂纪元的嘴,却被纪元灵活地闪身躲开。 叶凡反手把厚厚一本菜单砸过去:“闭嘴点菜。” “我先去洗个手。”纪元笑嘻嘻地拍拍叶凡的椅背,一溜烟跑远了。 “啧,你家这位,”吴明飞竖起一个大拇指:“有点厉害。” 叶凡又扔个橘子砸他脑袋上:“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老叶,你可别诓人,”吴明飞从善如流地接过橘子,剥开一瓣放进嘴里:“我看得出来,纪元跟你蛮和的,是一路人。”说罢曲着食指比了个手势。 “看得出个屁。”叶凡冷着脸,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的眼神那么直白,你俩就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吴明飞一口咬下去,被酸得龇牙咧嘴,连忙把橘子还给叶凡。 “这事你别管。” “我要是不管,你就一辈子堵在那臭泥沟里走不出来!”吴明飞扭头盯着洗手间方向,看见纪元正往这边来,连忙降低音量,在桌子底下狠狠锤了叶凡一拳:“上点心,行不?” “我心里有数。”叶凡拧起眉头瞪他一眼。 “瞅我干啥,你有个锤子!” 纪元已经走近,两个人也不好再争辩,都各自撇开头,假装忙着手上的事情。 “纪元,你有什么想吃或者忌口的?”吴明飞冲他晃了晃菜单。 “我吃啥都行,不挑。”纪元看向沉默不语的叶凡:“哥……” “甭管老叶了,他负责请客,咱俩管够吃就行。” 叶凡还是不说话。 纪元隐约觉得气氛莫名怪异,不明白洗个手的功夫能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敢直接问,老老实实地坐在两人中间,点了几道叶凡爱吃的菜。 然后他发现吴明飞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慈爱? “挺好的。”吴明飞满意地打量纪元,欣慰地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别学某些人,白长一张嘴,只知道闷声不吭气,就一没心的木头人。” 纪元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没敢搭话,眼观鼻鼻观心,企图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木头人。 这时,某位闷声没心“木头人”动了。 他从吴明飞手里抽出菜单,翻到饮水区,看着打钩的一打啤酒皱眉,对着服务员说:“麻烦加一杯热牛奶。” “你小孩子呀,还要喝牛奶香喷喷?”吴明飞像是发现怪物一般看向叶凡。 “纪元之前喝过白酒,不能混着,伤胃。”叶凡缓缓抬起头回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吴明飞总觉得是在嘲讽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孔雀开屏。 草。吴明飞双手朝着叶凡一拱,甘败下风。 这家中餐厅格调很别致,红墙赤瓦,实木桌树桩椅,椅背镂空故意雕成凌乱的根茎状,茶壶茶杯都不过盈盈一握的大小,大概是能润湿嘴皮的深浅。 服务员都穿着青白色布衣,女挽鬓发男戴书童帽,门口还有位身着汉服抚琴的姑娘,连灯光都是暖色调,藏在伪装成松果或者石块的壳子里,颇有林中赴宴的既视感。 周末的客人总是要比平时多些,但是每桌相隔距离较远,中间挡着假山假树,相当于小包间,说话大声些也不怕打扰别人。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般修餐厅,实在是奢侈,价格自然也很奢侈。 吴明飞这是铁了心地要宰叶凡一顿,点的菜也净是小盘小蛊的精品菜色,奔着一百去的标价,却还不够夹几筷子。 纪元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精致的菜点,总担心自己吃得太猛,一口一个碟子地闹笑话,只好细嚼慢咽,感觉还没进胃里就化了。 “来来来,这个蟹黄豆腐好吃。”吴明飞大抵也看出纪元有些拘谨,主动给他夹菜。 “谢谢吴哥,我自己来吧。”纪元看着小圆碗里冒尖的菜,连忙阻止。 “咳,那什么,老叶,”吴明飞看着低头安静吃饭的叶凡,恨铁不成钢地清了下嗓子,故意喊道:“那个油炸冰淇淋摆得有点远,我看纪元夹不到。” “甜点等饭后再吃。”叶凡不为所动。 “不是,待会儿就化了。” “下面有冷冻盘,化不了。”叶凡淡定回道。 “……”吴明飞简直想把叶凡脑壳撬开,他在情场从未见过一个弯的能比直男还要直。 他想给叶凡使眼色,示意他给纪元夹菜表示一下温暖,奈何叶凡连头都不抬,就专注在那碗里的几口菜。 饿不死你,活该单身老男人!吴明飞直想翻白眼。 这顿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吃到一半,叶凡突然按铃让服务生过来,加点大份加肉的牛肉面。 “哥,你还要加菜吗?”纪元好奇地抬起头。 “给你点的。”叶凡说罢又对服务员补充道:“不要香菜,少辣。” 牛肉,是纪元的最爱的肉类。 “谢谢哥!”纪元立刻乐呵地笑开花,那些小菜味道的确好,可惜不顶饿,他总是得吃点扎实的才能饱肚子。 “那我呢?”吴明飞咬着筷子也凑过来。 “自己点。” 靠,重色轻友!吴明飞差点没忍住把筷子戳叶凡脸上,白眼都要翻到脚后跟去了,臭着脸加了碗米饭。 纪元觉得这样不太好,趁着叶凡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连忙问吴明飞要不要夹点牛肉面去吃,又小声说道:“吴哥,哥他平时不这样的,今天估计心情不好。” 他知道叶凡和吴明飞是多年的好友,按理说轮不到他来劝和,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他平时就这样,恐怕只有你觉得他脾气好。”吴明飞自然不会真的生气,他跟叶凡认识十几年,见面对呛是基本流程,但是看见纪元担心的模样,便想逗逗他:“估计他也就对你好,已经懒得费心思在我这张老脸上咯。” 这话就很值得品味了。 兄弟情也是好,其他层面的感情也是好,就看听的人怀揣着什么心思。 更何况吴明飞本来就故意暗示情情爱爱之类的玩意儿,语调七拐八绕,笑得暧昧不清,惹得纪元脸上爆红,磕巴半天挤不出个字。 叶凡进来就看见这场面,知道肯定是自家损友又说了些莺莺燕燕的话,臊得小孩只会戳碗底,便将纪元的碗和自己的调了个位置:“你坐那边去。” “诶我还要和纪元聊天呢,你杵在中间算个啥?”吴明飞立马不乐意了。 “你话太多,打扰纪元吃饭。”叶凡把纪元懵懂昂着的脑袋摁下去:“好好吃饭,免得消化不良。”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嘛?”吴明飞咬牙切齿地在叶凡耳边低语。 “什么?”叶凡面无表情地往后躲开,一副嫌弃的模样。 “像圈地盘的狗!” “噗!”纪元听见这句,差点把嘴里的汤都喷出去,呛得昏天暗地。 叶凡一边帮他拍背,一边冷冷地看着吴明飞:“你连地盘都没有。” 所以没有反驳自己是狗?呸,没有反驳自己在圈地盘? 纪元喝着茶水,小心翼翼躲到一旁远离低智掐架现场,心里经不住又有些荡漾。 第25章 初雪 趁着叶凡去结账的空档,吴明飞贼兮兮地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给纪元:“喏,加个好友。” 纪元掏出手机扫码,滴一声,就看到一个磨皮滤镜十级的自拍头像。 “……狼狗你的honey,是你吗?”他艰难地念出这个微信名字。 “诶我去,切错号了!”吴明飞连忙鼓捣一番,又把手机屏幕放在纪元面前:“你加这个号。” “一个大帅比?”纪元盯着这个狗子头戴塑料袋的图片,觉得至少比刚才那个容易接受多了。 “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直接找我!”吴明飞搂住纪元的肩膀,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想问什么都可以,我和叶凡可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你懂的!” 最后一个音拖得老长,末了还抛个媚眼。 “谢谢吴哥。”纪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尽力地维持笑容,用两根指头把吴明飞的手夹开,假装无事发生地起身倒水喝。 “走吧。”叶凡顺手将架子上的外套递给纪元,又给两人扔了几颗清嘴的薄荷糖:“外面有点飘细雨,不算很大。” “嘶,这天真是忒冷了,也不知道多久开始供暖。”吴明飞一边叨叨着往门外走,一边拉紧衣领。 “骚包。”叶凡看着他那件要温度不要风度的呢子大衣,嗤笑一声。 “你懂个屁!”吴明飞哆哆嗦嗦地朝着手心哈了口气,感觉冷气都钻进骨头缝里,索性挽住纪元的胳膊:“这样热乎点。” 纪元感觉叶凡那边正飕飕冒着冷气,但是又不好意思推开吴明飞,只觉得自己夹在中间,仿佛是架在烧烤架上的五花肉,翻不翻面都得焦。 他总不能蹭过去也挽住叶凡的胳膊吧?且不说他万万做不出这般举动,三个大男人手挽手走在人行道上算什么,姐妹牵手压马路? 一想到那场面,纪元就觉得牙疼。 叶凡黑着脸走在一旁,拿出手机敲敲点点,然后转头对纪元说道:“你手机上有打车软件吗?” “有有有!”纪元急忙抽出手机,点开软件,问道:“直接定位到工地吗?” “嗯。” “三个人正好一辆车!”吴明飞从后面隔空踢了叶凡一脚:“你不会打车呀,还要人家纪元来出钱?” “我帮你叫车了。”叶凡将屏幕怼到他面前,指着只有零星几个人的公交车站:“你可以去那里等。” “不是,为啥给我单独打车?” “送你回酒店。”叶凡淡然地瞥他一眼:“你不是冷吗,回去好好呆着。” “不是,这就要赶我走了?”吴明飞不乐意了:“再说了,我可以去工地蹭纪元的衣服呀!” “你太胖,穿不下。”叶凡顺势攥住纪元的手腕,将他拉回自己身边,冰凉凉地开口道:“除非你想穿我的工作服。” 吴明飞怀疑人生地摸了把自己平坦的小腹,明明引以为豪的六块肌肉和人鱼线仍然轮廓清晰,怎么就胖了? 他还来不及发出质问,出租车就已经停到路边。 叶凡破天荒地主动帮他打开车门:“上车。” 纵使有百般不情愿,吴明飞还是干不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行为,更何况他清楚自己的武力值基本是被叶凡按在地上摩擦的,只好忿忿地咬牙上车。 “纪元,记得常联系哦!”他把车窗摇下来,也不理睬叶凡,而是对纪元言笑晏晏地挥手,还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纪元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叶凡拎着兜帽掉了个头。他反应不及,只得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前走,再回头时,载着吴明飞的出租车早就跑得没影。 “……” 这样真的好吗? 两个年龄加起来都要花甲之年的男人,愣是让纪元觉得自己是在看托儿所小朋友掐架。 叶凡倒是一脸坦然,甚至悠闲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摊贩:“要吃烤地瓜吗?” 纪元本来还想问问与吴明飞相关的事情,这下立马咽了口唾沫点头道:“吃!”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刚才叶凡嫌弃吴明飞胖的话,下意识低头扯了扯宽松的衣服,又犹豫道:“其实也不是很饿,要不今天就不吃啦?” “怎么了?”叶凡有些诧异地回望他。 这要换作是以往,小孩肯定立马冲到摊子面前挑红薯了,今天怎么还客气起来? “我……”纪元嗫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悄悄伸手捏了把自己肚子上的肉。 自从跟着叶凡干活,他养成了三餐按时吃的好习惯,工地食堂基本每顿都会有一道硬菜,打菜阿姨还不时偏心地给他多打一勺肉,几个月下来,原本皮包骨的身材也多了几两肉。 他一向觉得腹肌肱二头肌什么的贼帅贼得劲儿,原本想往硬汉方向发展,没法去健身房,就每天在工地上多推几车砖,跑得跟踩风火轮似的。 奈何体质问题,他就算能单手提着二十斤水泥上楼,身上为数不多的肌肉捏着也还软绵绵的。 叶凡注意到纪元的小动作,哭笑不得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就你这吃不胖的身板,还担心这个干什么?” “那吴哥也不胖呀……”纪元低声嘀咕着。 “我是嫌他吵得耳朵疼,所以让他回酒店。”叶凡风轻云淡地嫌弃着自己的老友,径直走到红薯摊前,挑两个最大的烤红薯,用玉米叶子包着递给纪元: “车还有一会儿才到,你先吃着。” 美食送到嘴边,不吃不是真男人!纪元立马缴械投降,握着红薯来回颠两下,麻溜地剥皮,直接一大口咬上去。 炭火烤得红薯蜜汁直流,入口即化,略有焦糊的地方更是锦上添花,味道半点不比糕点糖果差半分。 刚出炉的温度不低,纪元被烫得舌头差点失去感觉,嘶呼嘶呼地哈着白气,仍然不减吃东西的速度。 “还说不饿,小心舌头起泡。”叶凡无奈道。 “哥你也快吃呀,这烤地瓜就得趁热吃,冷了就不够味儿了。”纪元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着。 叶凡看他猴急的模样,原本没有对烤红薯多喜爱,居然被勾起食欲,顺势剥开另一个放进嘴里。 味道不错,的确挺甜的。 下车时已经下午六点了,冬至之后天便黑得早,这个时刻,路边的灯基本都亮了起来。 毛毛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但是夜间的温度却愈发地低,雨水淋过的地方隐约结了层薄冰,不留神踩上去很有可能摔个屁股墩。 纪元吃完一大个红薯,胃里舒服,整个人也不再畏寒,还故意跑到人行道上覆着冰的地方,呲溜地滑着走。 他平衡力极好,路上没其他行人,便愈发嚣张,敢玩各种花样,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雄鹰展翅,傻乐地喊着叶凡看他摆姿势。 叶凡自然不会参与这个无聊的游戏,他将手揣进兜里,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眼神倒是没离开过纪元,担心他摔跤。 两人就这么闹了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回宿舍。 叶凡先开门进去,打开小太阳,调到最高档,屋子里才隐约开始有了温度。纪元倒是不着急,立在门口跺了跺脚,手指在结霜的玻璃上胡乱划开。 “记得倒热水泡脚。”叶凡弯腰拎起温水瓶,掂量着大概还剩半壶水,刚准备去开水房,就听见纪元惊喜的声音:“哥,下雪了!” 盐粒般细细的雪米子,对于每年惯看鹅毛大雪的北方人而言,的确算不上稀罕的景色。但是纪元仍然欢喜得很,噌噌地跑到空地上,借着走廊上昏黄的灯光,抬头看这初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纪元兴奋地转了个圈,又仰着脑袋张大嘴,似乎是要尝尝这雪的滋味。 “这雪脏的很,别吃。”叶凡只好放下水壶,走过去将围巾绕在纪元脸上,将他冻到发红的脸颊裹了个严严实实。 “哥,我俩一起来拍张照片吧!”纪元扭扭脖子,把自己的鼻子解救出来,不等叶凡答应,便拿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对准两人的脸。 “诶……”叶凡还没来得及看镜头,纪元就已经摁下拍照键。 照片里,纪元只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和鼻尖,发茬上覆着薄薄的一层冰霜,眉毛挑得老高,叶凡则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脑袋微微偏向纪元,不知看向何处,嘴角也绷得紧紧的。 夜间模式聚焦困难,纪元的手也不算稳,配合着从背后漏出来的零星光芒,竟有几分八十年代老照片的朦胧美感。 不太好看。叶凡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很不满意自己的走神,又不好意思要求重照,便想说“删了吧”。 但是纪元快他一步将图片点了保存,还喃喃自语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合照呢,还是在认识彼此的第一年的第一场雪,我一定得保存下来。” 尔后他盯着照片许久,又突然乐道:“等七老八十了再看这些照片,追忆一下年少轻狂,肯定很有意思!” 叶凡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安静地看着纪元撒欢跑去照景色,良久才掸了掸肩头的雪粒,拿出手机对着远处不知情的纪元,仔细地校准焦距,拍下他手机里的第一张照片。 第26章 决定 叶凡总觉得纪元这几天在躲着他。 纪元倒是该吃该睡,工作时板着一张小脸,闲暇时吆三喝五地喝汽水,睡前照例跟叶凡叨叨白天的糗事或者从工友那儿听来的冷笑话荤段子,总是话没说完一半自己就笑倒在床上打滚。 所以是哪里不对劲呢? 严格来说,不是躲,只是没有那么黏着他了。 毕竟纪元总是跟前跟后,正事之外恨不得挂在叶凡的裤腰带上,现在突然缺了个不停喊着“哥”的小尾巴,着实有些不习惯。 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叶凡一边冲洗着手中的碗筷,一边自我拷问。 他亲口拒绝纪元,便没有资格和立场将纪元归于自己的占有欲中,那天和吴明飞一起吃饭时也不过仗着自己是两人的交集点。 事实上,保持安全的距离本该就是叶凡最初的想法,哪怕后来的发展不受他的控制。 道理他都明白,只是心里如同揉进了一粒沙子,摸挠不得,硌得涩疼。 “哥!”纪元老早就解决午饭洗完碗,不知道溜到哪里去消食,这会儿又突然冒了出来:“我大老远看见你立在这里发呆,怎么了?” 叶凡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走神了许久,连手都被自来水冲得有些发白。 他将水龙头扭上,随意甩了甩碗筷上的水珠,面色平和:“没事,你怎么来了?” “啊!小卖部的大爷塞了一把刺梨干给我,酸酸甜甜的,我猜你肯定爱吃!”纪元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捧单独包装的刺梨干,二话不说直接塞进叶凡的口袋里:“你快收着,待会儿胡哥他们看见了,肯定要搜刮一大半。” “你也留点吃。”叶凡在衣角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想挑出几颗,却被纪元按住:“不用了哥,我过来的路上吃了好几颗,牙齿都有点倒。” 说罢,纪元还瘪着嘴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子。 “回去记得漱漱口。”叶凡无意识地捏着口袋里的包装袋,塑料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纪元隐约觉得叶凡的情绪不太对,但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歪着脑袋试探地问道:“哥,工地的进展还算正常吧?” “正常的,怎么想着问这个?”叶凡低头剥开一颗刺梨干,放进嘴里。确实是他喜欢的口味,表面略微粗糙,晒干的果肉韧性十足。 “没什么,就问问而已。”纪元挠挠鼻尖,眼神偷偷往叶凡脸上飘,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说道:“那什么,哥你吃着,我那边有些事儿,先走咯。” “嗯。”叶凡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拿起餐具和洗洁精径直走回屋内。 他本来想问,去哪里,不回宿舍午睡吗,可是这些话堵在喉头,终究没有说出口。 距离下午开工还有半个小时,抓紧时间还可以小憩一番,但是叶凡毫无困意,坐在桌前单手来回倒腾着手机。 他盯着屏幕里的倒影愣神,划开锁屏,又摁灭,过了一会儿又打开点进微信,刷拉着只有几行的联系人列表,深深吸了口气,点开那个狗头套着塑料袋的头像。 叶凡飞快地打下一行字,点击发送,回味两秒,又立刻点击撤回,重新组织语言,删删减减半天都没发出去一句话。 反倒是对面的吴明飞耐不住了:“老哥,我看你撤回之后都正在输入五分钟了,到底让不让我中午补觉呀!” 叶凡抿下嘴唇,又把对话框里的内容删干净,回了句:“算了,没事。” “你大爷的,吊人胃口是要被倒挂在电风扇上抽屁股的知道吗!”吴明飞一句我靠脱口而出,把屏幕摁得啪啪作响:“快说,要不然我跑到工地去掐死你!” “……” 然后吴明飞又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到他几乎要以为叶凡是点开对话框之后睡着了,终于收到了消息:“你那天和纪元说过什么吗?” 吴明飞的脸唰地就拉了下来,他秒回道:“喂,老叶,我在你心里是那种长舌的人吗?” 叶凡发出后也觉得这种问法不妥,斟酌半天,回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哎行了行了,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有事说事。”吴明飞实在看不得一句一句往外蹦,半天都切不到正题,索性打断道。 叶凡又悉悉索索地输入了半天,才发送一句:“那纪元有跟你问过什么吗?” 哟,不对劲,有情况,这翻来覆去都在探纪元的口风,肯定是这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大事。 吴明飞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不会是老疯子找到你了吧?纪元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发完他又发觉不对,补充道:“以前的事情,你完全没有跟纪元提过吗?” 叶凡手下一顿,默然片刻,回复道:“我不打算把他牵扯进来。” “我的叶大圣人,你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吴明飞苦口婆心地劝导:“为了他好,不是把他从你身边推开,而是应该让他自己去选择。” “而且要我说,那事儿真要论起来,跟你没半毛钱关系,就是你道德心太强才任由那个老疯子纠缠。”他看叶凡不再回话,又补充道:“万一纪元真是你命定中人,因为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搅黄了,得不偿失。” 什么命定中人的,叶凡已经活了三十几个年头,早已不相信这种只会刻画在话本中的梦幻故事,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当吴明飞提到这一点时,他仍然难以自抑地心头微悸。 人本身就是贪得无厌的生物,一旦走到日光沐浴下看到了万里重山和繁花似锦,哪还愿意缩于阴冷黑暗的一隅与污泥相伴。 叶凡一向以为自己是自控能力很强的人,能让他偏离轨道的事物已然微乎其微,直到纪元出现,他才明白,不是遇不到,而是没遇到。 纪元的存在感令人难以忽视,如同太阳发出的强光,抓住一丝缝隙,便不由分说地挤进他狭窄的空间。 他抬手摩挲耳下粗糙的疤痕,刺青可以洗去,堆积成疾的往事却不是封在角落便可以自动消退的。这么多年来,与其说是负罪感,他处理那件事的态度更多的却是逃避。 也许现在正是个了结的契机。 吴明飞还在那头咋呼呼地轰炸,叶凡回复了一条“好,我知道怎么处理了”,便打开短信,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在对话框里缓慢地打下“我们聊一聊,你定时间地点”,直接点击发送。 不用署名,因为那人一定知道是他,况且现在还能记住这个号码的人,估计只有他了。 纪元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个中午,他的叶哥在那头天人交战后做出怎样郑重的决定,而他还在醉心于完成手工玩偶。 他从吴明飞那里问来叶凡的生日,翻一翻阴历,大概只余下十余天。 “老叶最不爱过生日了,小时候每次吃生日蛋糕都像怕人投毒似的,老了更没啥仪式感。”吴明飞表示叶凡就是一位收到礼物都不会笑的难伺候大爷。 纪元倒是半点没有受挫,他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生日蛋糕太甜,哥当然不爱吃,至于礼物嘛,手工玩偶可是叶凡当初亲口定下想要的东西,虽然一时半刻不可能当真做出堆满一屋子,但是手头的肯定没问题。 工地上的任务并不轻松,偶尔需要加班加点,纪元只能见缝插针地在空闲时间里赶进度,还得为了保持惊喜而避开叶凡,他便偷摸地将工具和材料都藏到几近干涸的人工湖边上。 那里有个废弃的小亭子,木桩上油漆斑驳,椅子难堪重负,坐上去便会嘎吱作响,扑梭梭地往下掉渣,连脚踩的石板也被冒头的野草顶出裂痕,触目所及尽是饱受风吹日晒的痕迹。 纪元把小铁箱塞在柱子和座椅之间的夹缝里,也不担心有人会俯身去掏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担心一屁股把这脆弱不堪的亭子坐垮,他还拿了一沓废纸壳,往地上一铺,便席地而坐开始干活。 小牛做起来并不困难,只是为了能够方便存放,不容易变形,纪元没有选择惯用的可乐易拉罐,而是挑出皮儿更厚的啤酒罐,还得翻个面以银色为外,效率便降低不少。 至于袖珍玩偶,纪元思来想去,选择了叶凡黑T迷彩裤的那套造型。 白色乒乓球做成脑袋,魔术贴剃掉勾状织物充当硬发茬,一指长的木板黏合成身子,细亚麻搓成股缠紧火柴棍当四肢,甚至还设计了个可以上下活动的关节。 盒子里有一包未开封的彩纸,纪元便抽出一张明黄色的纸折成圆帽子的模样,恰好能卡在小人的圆脑袋上。 他捧着半成品来回端详片刻,又重新将纸展开,用铅笔浅浅地在里面描了两个火柴。 “元”上一横画个圈的小人手舞足蹈,胳膊上立着把弓箭,朝着一旁头顶“凡”字的冷酷小人发送爱心。 纪元对着图笑得直冒傻气,自己都被逗乐了,三下五除二地将图案折在里面,稳稳当当地扣在玩偶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卑微求一点评论或者海星呀~ 第27章 老人 估摸着下午开工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纪元将东西收拾好,就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循声看去,果然又发现那位奇怪的大叔。 大概五十来岁的模样,头发花白,身上的大衣看着质量不错,可惜皱皱巴巴,沾着灰尘草屑,衣襟处还残留着深色的痕迹,是个普通人的打扮。 但是他总是拎着个公文包,还背了个长筒单反和三脚架,纪元前几天第一次见到他时,老人就正架着相机往远处望。 大概是个爱好摄影采风的独立职业人? 纪元顺着老人拍照的方向望去,是自己待的工地,不过人工湖位置偏僻,又处在低洼,中间隔了半峰矮山,只能看见单独开地的板房宿舍区和零散的几栋待封顶的大楼。 这有什么好拍的?纪元实在不懂,没有去打搅老人,两个人各占一方干着自己手头上的事,互不打扰。 直到有一次,天飘着濛濛细雨,泥土地湿滑难行,纪元看见老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步一探地小心翼翼往坡上走,犹豫片刻,便主动走上前去问道:“老人家,我帮您把东西提上去吧。” 不料他还没伸出手,老人便立马警惕的回头,护着东西蹭蹭后退两步,纪元只好尴尬地立在远处,放缓声音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您要不要帮忙,不需要的话就算了。” 老人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目光犀利,让纪元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挠挠头皮,正准备当做无事发生般地回到亭子里,就听见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同锈铁摩擦:“你是从工地上来的?” “呃,是的。”纪元不明白老人为什么问到这件事,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作答。 “那就是你们的宿舍?”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那丛矮房。 这个问题实在古怪,但是又算不上什么不可言说的机密,但凡有些了解的明眼人都能识别的出来,纪元便点点头,腿脚磨蹭着转了个方向,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然而老人没再多说话,抖了抖肩膀,缩着脖子转身离开,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纪元隔得远也没有听清,只是觉得这人的精神可能不太正常。 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所以今天再次碰见老人,纪元立刻加快手上收拾东西的速度,识相地错身给他让出位置。 老人慢腾腾地扶着柱子坐在一块砖头上,旁若无人地掏出长枪短炮的设备架起,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手抓饼,剥开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就着手边的凉茶小口吞咽。 破旧的亭子完全挡不住刺骨的寒风,连纪元这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待久了,也觉得手脚冰凉,更别说抵抗力较差的老年人。 老人就这么弓着腰背蜷成一团,衣领高高竖起,挡住大半边脸颊,双手也藏进衣袖里,从背后看着实在是有些凄凉。 这大冷天的,何必非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就为了拍个照至于吗? 纪元摇摇头,实在不明白这种执着追求的意义,将箱子塞回原处,便抬脚离开。刚走出去几步,他叹口气,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暖宝宝,放在老人旁边的石头上:“这个可以暖暖手,您不嫌弃可以撕开用。” 老人半阖着眼睛,如同石块般一动不动,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话。纪元放下东西就走开,他也不奢望这种性格的人会有什么回应,本来也只是一时心软罢了,犯不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眼见着纪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羊肠小道上,老人才缓慢地伸出手,将摄像头对准纪元,逐渐放大,清晰地看见青年小跑进板房宿舍一楼右手边第一个房间。 他就这么死死盯着那处,摩挲着掌中陈旧掉色的手机,屏幕没有摁灭,上面显示着一条没有备注姓名的未知短信。 “叶凡,叶均铭……”老人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调子喑哑难听。他看向身边的两袋暖宝宝,如同驱赶病毒一般地将它们扫进草丛里,又踢到更远的地方。 原本干净的包装袋就这么在泥土地里翻滚几圈,最后停在枯萎的灌木丛边上,沾满尘土。 打地基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余下的大多是循规蹈矩的基本操作,纪元的工作量也减轻不少。 他巡视完一圈,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便回到小棚子取暖。 独立撘的棚子接不上暖气,工人们就搬来一个烧煤的大铁炉子,在玻璃上凿了个洞让烟囱伸出去,滴下来的烟水浸得地面黑乎乎一团。铁炉制暖效果不比暖气差,门内门外两个天地,还能在炉面上烧壶热水或者烤一把花生瓜子。 纪元刚推门进去,居然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何楷,你怎么在这里?”纪元惊讶地问道。 自从上次ktv事件之后,何楷专程过来道歉赔罪,认为自己做东家的没有招待好,才让一堆牛鬼蛇神混进去害了纪元。 纪元倒是不以为然,那家店又不是何楷家开的,更不能限制什么样的顾客去消费,再者若不是有这场风波,他不知要憋到何时才敢向叶凡剖白心意。 虽然过程惨烈了些,结果总算是不错的。 何楷那时候三天两头地拎着东西跑过来,总想着做些补偿,纪元又拉不下脸拒绝,最后还是叶凡出面才稳住场面,不然宿舍都要堆成仓库了。 算算日子,起码有大半个月没见到何楷了。 他今天一改往日骚包的打扮,刘海软软地耷拉在额前,一身利落干净的运动装,曲着大长腿坐在小木凳上显得十分乖巧。 “我来找叶哥的,转了一圈,没看见人,手机也打不通。”何楷搓了搓手,干咳两声,又将椅子移着靠近火炉。 “他估计去下游了,小别墅基本开始封顶,哥得去盯着,那边信号不太好。”纪元从抽屉里拿出一次性纸杯,倒了半杯热水递给何楷:“感冒了?” “谢谢啊,前几天吹了阵冷风,没顶住。”何楷抿了口热水,将杯子放在掌心捂手。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以帮你转达。”纪元给自己也沏了一缸绿茶,又抓出一把花生扔在炉子上烘着:“你最好还是别出去转悠,小心感冒加重。” “也没啥大事,就是我过段时间估计要南下去独立搞个楼盘项目,想问问叶哥把这边的收尾工作做完了,愿不愿意跟我走。” “你要去南方?怎么这么突然,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纪元有些诧异。 “心血来潮想搞点自己的事业,总不能二十好几有手有脚地还在当家里蹲吧。”何楷苦笑一声,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直起身来:“你就帮我问叶哥一声,他要是愿意,可以带着手底下能干的兄弟一起过去,酬劳什么的我一定不会亏待。” “没问题,我让他闲下来给你打电话。”纪元也跟着站起来,指了指烤得噼里啪啦的花生米:“不吃点再走?” “不用了,我回去得收拾行李,提前去那边考察一下情况。”何楷将搭在臂弯上的围巾层层绕在脖子上,又往上一拉,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我送你出去,前面有段路被挖断了,得绕一段,不然容易踩得满脚泥。” “那可不,你看看我这新买的球鞋。”何楷苦着脸抬起脚,果然鞋底印着一大块半干的黄泥巴,白边都染得灰不溜秋:“人家不知情的,怕不是要以为我踩了牛屎。” “你这么一说,味儿都要出来了。”纪元忍不住往旁边躲了躲,灌了一大口热茶:“走吧,我带你去大门。” 送何楷离开之后,纪元顺路绕回宿舍,想去屋里拿旧版的测绘本去实地对比,谁知远远地竟发现房门半掩着。 叶凡居然这个时间点就回来了,不应该呀? 纪元心里直犯嘀咕,隔着几米远喊了声哥,也听不见有人应答,屋内反而传出哐当的一大声,似乎是脸盆架子之类的大件物品被掀翻在地上。 不会是摔在屋里了吧! 纪元连忙小跑过去,猛地一下子拉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站着一个他不认识,但是很熟悉的人。 人工湖边上遇见的那位老人。 老人正拉开一个抽屉翻箱倒柜,没有想到突然会有人回来,惊讶地扶住桌子抬起头,往后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常态,就这么坦然地站在那里与纪元对视。 纪元这时才发现门把手被扯下半边,余下一颗螺丝荡荡悠悠地努力支撑着,门锁上明显有被撬过的痕迹,脚边还躺着几根回形针和铁丝。 原本整齐干净的宿舍里一片狼藉,书和被子扔满地,枕芯都被翻了出来,还有一个被打碎的热水瓶,水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缓缓流开。 “我.操.你大爷的,原来你他.妈是个小偷……”纪元嘭地把门砸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拨110,顺手捡起拖把指着老人:“警察来之前别想走人!” 第28章 杀人犯 老人听见“警察”两个字,猛然神经质地扑上来,俨然是要抢纪元手中的电话,嘴里还念念有词:“报警,对,报警!让警察来抓杀人犯!” “靠!”纪元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地被推到门上,肘部撞上墙壁,手机啪地摔在地上,瞬间黑屏,他似乎已经能听到屏幕碎裂的声音。 纪元急忙蹲下去想捡起来,谁知指尖刚碰上,就被老人一把推开,太阳穴碰在桌角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谁能想得到,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干瘦老人竟然有如此的爆发力。 老人趁着纪元捂脑袋的间隙,迅速抓起地上的手机,粗暴地摁着按钮,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手指在屏幕上戳地咔咔作响。 纪元缓过来后爆了句粗口,伸手想去将手机夺回来,老人却急速后撤一步,还将手机藏在身后。 “喂,这是我的手机!”纪元简直要被气笑了,明明是对方抢他的东西,怎么搞得好像他才是恃强凌弱的坏人,倒打一耙也不带这样的。 “你别以为自己是老年人,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他撸起袖子,作势向前走去。 “你要敢碰我,我骨折了就去法院告你!”老人之前疯疯癫癫,这会儿倚老卖老威胁起来倒是神智清明。 “尽管去告,看看是我先赔钱还是你先进局子。”纪元丝毫不秫,两步跨到他面前,毫不费力地抽回手机,心疼地在袖子上擦了擦,发现外屏果然磕开了花,忍不住抬头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 老人依然梗着脖子与他对视,咬牙切齿道:“杀人犯才该进局子,杀人犯才要见警察!” 纪元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揍人欲望又被点燃,头上青筋直跳。他已经懒得与这疯子费口舌,单手锁住老人的两只胳膊,径直将人往屋外拉。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老人用力挣扎,却如同蜉蝣撼大树,完全被纪元拖着往外走,只好劈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喊,双脚使劲在地上扑腾。 纪元对自己的力气控制心里有数,还不至于是会伤人的程度,对老人的嘶吼充耳不闻,想着将他直接送到保安处。 谁知快跨出门时,老人竟然用双腿紧紧夹住门框,甚至还用留在门内的那只脚勾住桌子,死活不肯出去。 “我说你还是别瞎折腾,不管出不出这个门,这警察局你今天是去定了!”纪元担心拽伤老人,只好卸去手上的气力,长叹一口气,环抱着双手无奈地看着挂在门上的老人。 “要去也是杀人犯去!叶均铭是杀人犯!” “什么神神叨叨的玩意儿。”纪元皱起眉头,准备朝外面吆喝几句,看看有没有路过的工友能搭把手,结果居然看见叶凡正从远处走来。 “哥!快来帮忙,咱屋进了个小偷,还是个老无赖!”纪元连忙大声招呼道。 叶凡听见纪元的声音,见他似乎在与宿舍门口的人纠缠,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去,将纪元拉到身后,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纪元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老人一看见叶凡。如同受到巨大的刺激一般,怪叫一声冲上来,抓住叶凡的领子,喊道:“杀人犯,你终于肯见我了!” 叶凡一怔,此时才看清老人的长相,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一时竟没有挣开。 纪元的反应倒是很快,他马上反手攥住老人,将那干枯的双手扒开,指着老人的鼻子沉声道:“你什么毛病,别像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老人被推得踉跄一下,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叶凡,嘴里骂着难听的话,什么“你还我儿子老婆”,口齿不清语无伦次,音量却不小,引得一些刚收工回来的人纷纷向这边张望。 纪元以母鸡护仔一般的姿态隔在叶凡和老人之间,挡得严严实实,紧绷着神经,提防这老家伙突然发难。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凡按住纪元的肩膀,安抚性地捏了捏,耳语道:“没事。”说罢,他绕开纪元,面无表情地走到老人面前,语调冰冷:“张凯保,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冲我来,别去招惹别人。” 叶凡居然和这人认识? 纪元惊讶地抬头看向叶凡,却无法在他脸上捕捉到任何情绪。 周围的人也渐渐围过来,热心的人便问了一句:“叶哥,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把保安叫过来?” “没事。”叶凡垂下眸,继而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我给你发过消息,说事可以,但你别蹬鼻子上脸。” “我就要在这里谈!我要让你身边的人知道,你是一个死变态!杀人犯!” 张凯保看着周围越来越多旁观的人,愈发兴奋,哆嗦着手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张纸拍在叶凡胸前,又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对小瓷坛,冲众人喊道:“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的妻和儿,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才永眠在这个冰冷的坛子里!” “放你.妈的狗.屁!”纪元从叶凡背后冲出来,撇开叶凡要拦住他的手臂,面朝众人,指着宿舍门:“这人就是个小偷!之前我还遇到他在人工湖旁边架摄像头偷拍宿舍,今天要不是我中途回来,这一排怕是都要被他端了!” “我是为了进去收集他杀人的证据!”张凯保抬起下巴,狰狞地翕动鼻翼。 纪元冷笑一声:“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来除了110,我还得打一个120送你去精神病科看看脑筋。”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人群中爆出一个声音:“怕不是担心进局子就在这里装疯卖傻,一大把年纪也不害臊!” 霎时人声鼎沸,有人已经准备报警,张凯保怂得缩了一下肩膀,眯着眼看着纪元,抖了抖脸上的肉,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和他一伙的!你和他住在一起,你们都是死同性恋!”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在耳边,纪元原本理直气壮,却突然被轰得晕头转向。他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堵在喉咙,有些无措地回头看向叶凡。 叶凡此刻已经彻底黑了脸,面容冰霜地大步跨到张凯保面前,将落在地上的死亡证明书捡起来扔到他怀里,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说过,别得寸进尺。” 张凯保比叶凡矮了一个头,年龄和身材完全无法匹敌,气焰却半点不减:“我手里抱着骨灰坛,敢碰碎了你就得下地狱!” “要是敢把别人牵扯进来,我就直接砸了你的骨灰坛。”叶凡面色阴沉,嗓音中透出令人心悸的狠厉:“我说到做到。” 张凯保大概没有想到一向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叶凡今日竟然敢与他对呛,甚至直接威胁他,一时难以做出反应,抖着嘴唇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叶凡低下头呼出一口浊气,对旁边的人说道:“叫保安来把他拉出去,直接送到警察局,就说非法入室盗窃未遂。” 一大圈人此刻才从刚才的对话中缓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着,散去各干各的事情。 “你……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叶均铭,叶凡,你不怕自己会下十八层地狱嘛!”张凯保被拖走时依旧大声叫嚷,被两个保安直接架着双脚离地送了出去。 叶凡则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低头发了一条微信,然后拉住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纪元,表情犹疑,欲言又止。 纪元逐渐缓过神来,咽了口唾沫,努力打起精神问道:“哥,怎么了?” 叶凡沉吟片刻,才轻声说道:“宿舍不能住了,今晚,先去我家凑合一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写到冲突场面就会难免繁琐,开始担心十万字内能不能完结…… 第29章 火锅 被主动邀请去叶凡的家中过夜,对于纪元而言,原本应该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可是它偏偏发生在这种时候,又是因为这般不痛快的原因,让人实在提不起兴致。 录完口供从警局出来后,纪元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神色茫然地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还未从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中脱离出来。 他自然不相信叶凡真的会是张凯保口中的杀人犯,可是那疯老人分明与叶凡十分相熟,甚至知道叶凡的性向。 看样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定然非常复杂,其中纠葛恐怕也持续了多年。 张凯保之前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也有了合理的集合点,不管是躲在远处用摄像机观察,还是趁人不备撬门进宿舍,都是源自于他对叶凡心中的怨恨。 这该是多么疯魔的执念,才能支持一个人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纪元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他沉溺于自己的思索中,连叶凡的呼唤声都没有听见,直到被拍了下小臂才陡然回神,慌乱地扭头装出一副在认真听的模样,还煞有其事地点头说是。 “是什么是,我问你晚上想吃什么?”叶凡叹口气,颇为无奈地指了指路边的超市:“家里冰箱空荡荡的,我想顺路去买点菜。” “啊,我吃啥都行,不挑嘴!”纪元闻言也解开安全带,准备与叶凡一同下车,却被他摁住:“我一个人就行,买不了多少东西。” 纪元想说万一你拎不动可以打电话给我,又觉得好似没有这种可能性,只好乖乖地待在座位上,看着叶凡的背影逐渐湮没于人群中。 车上暖气开得足,烘得纪元脸颊发热,他抻了个懒腰,随意调出一个电台,在标准的女播音腔中意识昏沉,干脆将脑袋抵在玻璃上,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不知是不是姿势的原因,纪元睡得并不安稳,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徘徊在半梦半醒的边缘。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如同走马观花般在他脑中闪现,纪元看见自己递给张凯保的暖宝宝躺在泥泞中,画面一转,他又站在架着的单反面前,身边空无一人。 纪元犹豫许久,磨蹭地趴在镜头后面将眼睛贴上去,却意外地发现不偏不倚地对准他和叶凡的宿舍,而此刻能够清晰地看到“纪元”和“叶凡”站在门口有说有笑。 这种场景实在诡异,纪元想要退开,却发现张凯保不知何时立在他身侧,阴恻恻地歪头盯着他。 纪元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转身拔腿就跑,张凯保却如同人形蜘蛛似的飞快爬过来,嘴里发出桀桀的笑声,甩也甩不掉。 眼看着要被追上,前面突然出现一处断崖,纪元来不及刹车,一脚踏空直直地坠落下去。 在令人窒息的失重感中,他依稀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无非就是“他们是同性恋”“死变态”之类的车轱辘话。 透过高山迷雾,纪元竟看到叶凡模糊的面容,而那耳下的刺青却格外显眼。 他听见叶凡说:“你对我的过去才有多少了解,就敢说我是个好人。” “啊!”纪元大叫一声惊醒,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被安全带勒回去,疼得他捂住胸口龇牙咧嘴。 叶凡正开着车,被这河东狮吼惊了一下,没忍住侧头去看纪元,皱眉问道:“没事吧。” “没,没事。”纪元扭开瓶盖灌下去一大口凉水,顺了顺气:“做了个噩梦而已。”他回头瞟见后座摆着的几个大购物袋,拍着脸道:“我睡了这么久?” “还行,没多久。” 纪元这时才发现自己维持着双腿重叠的姿势睡觉,此刻血液不通畅,脚仿佛已经脱离躯体的掌控。 “靠,我就说为啥跑不快。”他忿忿地用手搬开腿,上下来回捏。 “什么跑不快?”叶凡停在红灯前,拉下手刹,抽了张纸递给纪元。 “有一种说法,如果睡觉的时候两条腿被压着,梦里遇到鬼就跑不快!” “你一天知道的说法还挺多的,”叶凡轻笑一声:“那你梦到什么在追你?” 纪元一时语噎,回想起梦中叶凡的那句话,心情又跌回谷点,皱起鼻头,语焉不详地回答道:“就一只长人脸的大蜘蛛,贼恶心。” 叶凡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后便没不再多言。 叶凡住在半旧的老社区里,位置却不算偏僻,环境也不错,小孩子追逐打闹满地跑,单车铃声叮当响,大树底下坐着一排逗鸟下棋的老人,大妈拎着大音响手挽红绸子,各占一地开始热身。 热热闹闹的筒子楼,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他家在顶楼,不过老房子最高才六楼,便没有电梯这种东西。楼梯间比较窄,还堆了些杂物,但是总体来说卫生还算过得去。 两人大包小包哼哧拎上楼,叶凡给纪元找了双新拖鞋,指了卫生间让他去洗手,独自拎着菜走进厨房。 纪元想去帮忙打打下手,却被赶了出来,毕竟厨房那巴掌大的地方实在容不得两人脚跟碰脚跟地转悠,只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处打量。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家具只能算得上够用,看得出家的主人并不常回来。不过墙上挂了一副格格不入的山水画,天花板还有着精细的吊顶,都是认真装修过的模样。 叶凡端着火锅出来时,发现纪元正艰难地仰着脖子往上看,姿势实在诡异,便轻咳一声问道:“怎么,天花板上有蜘蛛?” “不是,我看那个浮雕还挺好看,之前在样板图里都没见过这种样式。” “这房子是我从一位老人手中买下的,大部分装修都是他亲力亲为,”叶凡指着身后的山水画:“那个也是他送我的。” “牛逼!”纪元虽然对丹青一窍不通,却也看得出是一副好看的画。他缓缓竖起大拇指,心想回收站的那个肖大爷也自诩样样精通的手艺人,还没见过他露两手。 寒冬夜里,煮一锅切薄的羊羔肉和羊杂,调两碗油碟,一碗小米辣一碗麻酱,宽粉土豆茼蒿冻豆腐,再舀一勺白米饭,吃得纪元满嘴油光。 他正酣畅淋漓地往嘴里塞肉,突然想起何楷叮嘱的事情,急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哥,今天何楷来工地上,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事?”叶凡用漏勺烫了几片肥牛,倒进纪元的碗里。 “他准备去南方独立搞项目,想问你愿不愿意跟着去,可以捎上几个熟悉的工友。” “南方?”叶凡有几分讶异:“之前完全没有听他说过。” “是呀,何楷就说自己想出去闯闯,我还以为哥你知道点什么呢。”纪元见叶凡也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咬着筷子尖思索道:“总觉得他貌似遇上了什么困难,但人家不主动开口说,我也不好问。” “嗯,确实。”叶凡也有些唏嘘,沉吟道:“我明天联系一下他。” “好。”纪元低头刨了一大口白饭,欲言又止,挣扎许久还是试探地开口问道:“哥,那你如果有什么困难,能不能主动告诉我。” 叶凡夹菜的动作突然定住,他收回筷子,沉默良久,才回答道:“好。” 火锅立在桌子中央,蒸腾的雾气让纪元看不清叶凡的表情,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正是梦境中结尾的模样。 纪元感觉心头莫名一慌,他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速:“哥,虽然我能力的确有限,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你如果心里憋着难受,可以跟我说说,总比一个人担着要好。” 见叶凡仍是缄默不语,纪元又补充道:“我无论如何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哥,我信你,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相信自己感受到的,你……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 “好。”就当纪元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叶凡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迟疑:“有些事情,我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 比如事情已经解决之后。 “没问题,我可以等。”纪元立马接嘴道。 叶凡看着纪元紧抿双唇,惴惴不安地瞪大着双眼看向自己,话语中却尽是坚定不移,他顿时觉得心中酥麻一片,霎时竟有一种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的冲动。 但是,这样的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 他只是夹起锅中翻腾的血旺,放在纪元面前的油碟中,说道:“好好吃饭吧。” 第30章 共眠 “一,一起睡?”纪元瞪目结舌地指着卧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凡用拳头抵住嘴角掩饰尴尬,轻咳一声道:“另一间卧室里没有放床,先委屈你一晚上。” “卧室里没床?” “一个人住没必要添张床摆着落灰,我就用来摆放健身器械了。”叶凡在纪元惊异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说道:“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睡沙发或者打地铺。” “没有没有,一起睡挺好的,不是,我是说冬天太冷了,睡别处容易感冒。”纪元傻笑地挠着头,心想送上嘴边的肥肉哪有推开的道理,否则岂不是个清心寡欲的老和尚了。 “行,那我把热水器打开,待会儿冲个澡。” “好的哥!”纪元答应得爽快,又向那个房间望了一眼,双手握拳举在胸前道:“哥,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看?就看看,不乱碰!” “可以随便玩,别弄伤自己就行。”叶凡看着他的星星眼,无奈地摇摇头推开门,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递过去:“羊肉吃多了烧心,多喝点水。” “行嘞谢谢哥!”纪元此刻眼中只有那些器械,一溜烟地小跑进去。 不得不说,房间里面捯饬得有模有样。墙上挂着落地镜,木地板铺着吸音棉板,哑铃从小到大整齐地码在架子上,跑步机划船机拉伸器材泡沫轴应有尽有,堆放在不大的空间中,竟也不会显得拥挤杂乱。 纪元如同被放归草原的小马驹,撒开蹄子可劲儿欢,东摸西看,挨个都过了遍手瘾。 他单手拎起7.5kg的哑铃,站在镜子面前将长袖撸到胳膊上,尽力想拗出肌肉猛男的姿势,但又总觉得差些东西,于是把衣摆撩上来,猛吸一口气,紧实的小腹已经可以看见比较清晰的腹肌。 大概是沉迷于低头研究自己的肌肉,纪元完全没有意识到叶凡进屋,直到感觉身后略带灼热的气息。 “哥!”纪元吓了一跳,手滑没握稳手中的哑铃。 叶凡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成功避免脚面承受飞来横祸。 “房间有点热,我这是在给肚皮透透气。”纪元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放下衣服,还用手扇了扇风。 “是吗?”叶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白地点破:“想练肌肉?” 纪元扭捏地揪着袖子,纠结半天,才掏出手机在图库里翻出一张照片,红着脸拿给叶凡看:“哥,我想练成这样的,看起来贼帅。” 图片里欧美男浑身尽是夸张凸起的肌肉块,古铜色到反光发亮。叶凡一时竟有些无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喜欢这种类型?” “也不是,就想往这个方向发展,不想当一只白斩鸡。”纪元抠着手指道。 “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叶凡皱眉道。 “是吗?”纪元瘪嘴暗自戳了戳自己的腹部,眼神却忍不住偷偷往叶凡身上飘。 叶凡刚洗澡出来,腰部裹着一条浴巾,上身松散地披着一件未扣的衬衫,下巴和脖颈上海残留着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在衬衫上,透出里面的肤色。 上次洗澡时由于心虚和罪恶感,只留得惊鸿一瞥,如今可以近距离观察,纪元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呐喊: 那光滑紧致的麦色肌肤,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呼吸间来回起伏,简直就是他的梦寐以求的理想型! 叶凡注意到纪元的心不在焉,视线不知在看向何处,以为小孩还在纠结体型问题,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健身是为了强身健体,不用太刻意去追求这些东西。” “嗯,好!”纪元正偷摸着颅内揩油,猝不及防被拍一下,惊得一激灵,嘴上立马答应,急急忙忙地转身出去:“哥,那我先去洗澡了!” 叶凡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撞在架子上,同手同脚地顺拐走,叹了口气说道:“睡衣放在门口的椅子上了。” “好的哥!” “内裤要吗?” “不,不用了!”纪元闻言更是炸毛,加快脚步,一溜烟跑进浴室,啪地关上门落锁。 听见浴室里传出流水声,叶凡缓步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扑在脸上,打开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对方很快就接通了:“喂,哪位?” “马哥,是我,叶凡。” “叶凡?”马东岳将手机移到面前,再三确认这是一个陌生的来电,才放回耳边说道:“你多久又换的电话号码?混小子,是不是因为老家伙又找上你了?” “嗯。”叶凡沉声道:“他今天被送警局了。” “我去?”马东岳猛地跳了起来:“他不会是拿刀砍人了吧?我这边怎么都没动静。” “不是,他撬门进我的宿舍翻东西。”叶凡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马东岳说了一遍,省去了纪元被牵扯进来的那一段。 “他居然真能找到这里,这的确是他干得出来的事。”马东岳沉吟片刻,想起那个疯疯癫癫的身影,不耐地嗤一声:“一个精神病老人,你就算告上法庭,估计也关不了多久,民警那边顶多让他赔偿你损失。” “我知道。”叶凡按住额角,闭上双眼:“马哥,能麻烦你盯一下张凯保的情况嘛。” “这个问题不大,他到时候要出来的时候我跟你说一声就行。”马东岳砸吧一下嘴,长叹一声:“没想到你居然刚他一回,早就该这么做了,但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出来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我会安排的,辛苦你了。” “你就是啥事都不说,永远憋心里想要自己担下来。”马东岳觉得自己真是担了一声哥,就得操着老父亲的心:“万一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千万得跟我说一声。” “嗯,谢了。”叶凡摁灭屏幕,只觉得手脚都被吹得冰凉,身上的热气已经散去,才关上窗户,走回客厅。 纪元在浴室里待的时间比较长,待他出来时,叶凡已经靠着枕头开始看书。 他没有打开刺眼的白炽灯,而是亮着床头暖色昏黄的小台灯,鼻梁上架着栓细绳的细边黑框眼镜,穿着与纪元身上款式相近的睡衣,两腿重叠地躺在床上。 这个场景与纪元记忆中的叶凡硬汉形象大相径庭,尤其是那副书卷气息的眼镜,完全无法想象会出现在叶凡的私人物品中,但是意外地没有违和感。 就像是有人留着一盏灯等你回家睡觉一样,平淡而温馨。 纪元屏住呼吸,垫着脚小心翼翼走进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叶凡单手取下眼镜,挂在胸前,在床中间拍了怕:“往中间睡,别扒着墙,小心感冒和关节炎。” “哦,好。”纪元磨蹭地扭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问道:“哥,在宿舍都没见过你戴眼镜诶。” “度数很低,影响不大,想起来的时候才戴。”叶凡将书放回床前柜上,按灭台灯。 人在黑暗中,其他的感官总会无限放大。纪元感受身边的床塌下去一小块,衣物布料之间的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夹杂着轻微的呼吸声。 他担心自己睡相不好,将身子蜷缩成一小团虾子,用气声说了句:“哥,晚安。” “晚安。” “我睡相可能不太好,要是挤着你,把我推开就行。”纪元抿起嘴唇道。 “没事。” “万一我打呼磨牙说梦话,你一巴掌拍醒我或者捏我鼻子就行。”纪元又小声地补充一句。 叶凡似乎叹了口气,翻身过来,像是哄小孩一般隔着被子轻拍一下纪元:“睡吧,你没这么多毛病,别担心。” 你怎么知道的?纪元刚想开口问,忽而又想到两人当了这么久上下铺,叶凡应当是比较了解他的睡眠习惯,才安心地闭上嘴。 他原本今晚定是紧张刺激的不眠夜,却不曾想自己在数叶凡呼吸声的过程中,竟然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一夜安稳无梦。 第31章 流言 纪元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死沉,醒来时发现叶凡已经起床,旁边的床褥早已冰凉,而他呈大字型睡在中间,甚至还扯了一半叶凡的被子。 他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努力回忆昨天晚上是否有什么不当的睡姿,可惜连个边边角角都想不起来。 “起床了?”叶凡听见响动,便端着一杯豆浆走进来道:“先去洗漱,早餐在外面桌子上。” “哥,那什么,”纪元抓了抓脑袋,难为情地开口道:“我昨晚……没挤着你吧?” 叶凡想起昨晚某人像只八爪鱼一样地缠过来,腿挂在他身上,手还不老实地来回摸,忍不住抽了抽眼角,面无表情道:“没有。” “真的?” “真的。” “呼,那就好!”纪元松了口气,完全没有注意到叶凡略带异样的表情,还有些小小的自鸣得意:我睡相果然还是不错的! 吃完早餐换好衣服,时间还比较充裕,两人慢悠悠地走到停车场,路上还一人喝了一碗甜豆花,才开车去工地。 昨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工地上统共也就百来个工友,茶余饭后说上一嘴,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不过他们自然不敢在平时不苟言笑的叶凡面前挑明这事,只是闲下来就忍不住说上几句。 纪元刚去地下室清理完消防装置,被油漆和霉味熏得晕头转向,想去休息处喝口热茶缓一缓,刚走近,就听见一个大嗓门:“诶,昨天那人说叶凡是杀人犯,同性恋欸!” “那老人家看着精神不正常,八成是犯病了跑来发疯的,这话应该做不得数吧。” “那可不一定!”那大嗓门猥琐地笑了两声,故作神秘地说道:“我看叶凡分明认得那个老人,而且咋这么精准地就去撬他是宿舍门,就朝着他发疯?我看这里面,肯定有点东西!” 纪元认得这人的声音,他叫李开洼,就是上次在店里非要抽烟为难纪元的家伙,后来机缘巧合下成了同事,也不给纪元好脸色看。 平时纪元懒得与他打照面,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集以外,基本没有来往,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纪元沉着脸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门口,一脚踹开厚重的铁门,哐的一声砸在墙上又反弹回来,惊得屋内的人正准备开口骂骂咧咧,在看清来人后又纷纷噤声。 “挺热闹的呀。”纪元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去,用脚勾来一张椅子,踩着横杠坐上去,环抱着手道:“在说些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没什么,闲聊,闲聊。”旁边的人打着哈哈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但是李开洼却不乐意,他早就看叶凡那张扑克脸不顺眼,欺软怕硬不敢正面刚,却完全不秫看着白白净净的纪元:“你当自己谁呀,管这么宽,老子想说啥就说啥。” “那就当面说,别搞面上一套背后一套,阴阳人才玩的把戏。”纪元勾着嘴角,语气却十分冰冷。 “你小子什么意思?”李开洼将杯子砸在路面上,噌得站起身来:“老子就说说叶凡那点事,碍着你什么事?” “我就不爱听一大男人在背后嚼耳根子,嗡嗡嗡地像只苍蝇,烦。”纪元掏了掏耳朵,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你他.妈……”李开洼甩开旁人拉住他的手,指着纪元的鼻子骂道:“老疯子不找别人非盯着叶凡,说明他自己有问题,要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怎么连个解释都没有?” “首先,叶凡怎么处理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就算解释也轮不上你去听,掂量点自己的分量,别搞得像叶凡欠你似的。其次,”纪元抓住李开洼的手指,狠狠向后一掰:“你妈没教过,不能用手指人鼻子吗?” 这一下用了全力,李开洼只觉得自己的筋都被扭了个面,骨头咔地一声,他没忍住直接嚎了出来,差点给整跪下,疼得面容扭曲地直直后退几步。 他抱着手指缩起脊背,嘴上仍不肯消停:“你真以为自己跟叶凡关系有多好?万一他真是个同性恋死变态,就是看中你这张小白脸,想搞到床上怼而已!那老疯子说得对,你们俩说不定早就滚到一起去了!” 话音未落,一个水杯就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砸在地上瞬间爆裂开,洒了一地冒着热气的水——这是刚接的热水。 谁都没来得及反应,纪元直接拿起杯子扔过去,但凡往右偏一厘米,李开洼的脸就保不住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下镇住,都鸦雀无声地呆愣在原地。李开洼也被吓傻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颤抖着嘴唇骂道:“纪元,你他大爷的就是个疯子!” “如果再让我听见你在背后嚼舌头,这开水泼到哪里我就不敢保证了。”纪元在人前从来都是笑嘻嘻的,突然冷脸发飙,威慑力相当大,李开洼一时竟也不敢开口反驳。 纪元懒得再与他扯皮,警告完后便起身出门。他刚碰到门把手,就感受到身后一阵劲风,旁边的人也大喊道:“纪元,小心!” 他来不及回头看,下意识地弯腰躲开,又回身侧开抓住那人的手臂,一脚踹出去,正好蹬上李开洼的膝盖骨,将他踢地连连后退,手中的椅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哎哟,我的腿……我的腿要断了!”李开洼往那一躺,抱着腿就开始满地打滚地吱哇乱叫,不料戏做的太过,不留神碰到烧红的炉膛边,立刻鬼哭狼嚎。 其他人慌忙找来冷水泼在他的手上,但是温度太高,肉眼可见地脱皮红肿,整个手背都是可怖的水泡。 “大家都看见谁先动的手,怎么,你还想碰瓷?”纪元冷眼旁观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完全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直到叶凡等人闻声赶过来。 “怎么回事?”叶凡紧蹙眉头。 李开洼整个人都蔫了,更不敢让叶凡知道他说的那些话,低着头嗫嚅半天才说道:“不小心碰炉子上了。” 不小心?叶凡环视屋子一圈,碎裂的水杯和翻倒的椅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不小心”。一向对工友热心的纪元反常地冷淡,其他人也一副尴尬的模样,分明是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别人不肯说,叶凡也不能严刑逼供。他点点头,让李开洼去医院挂急诊,又揪住站在角落里准备开溜的纪元:“纪元,你跟我出来一下。” 第32章 生日快乐 纪元将手揣在袖子里,磨磨蹭蹭地跟在叶凡身后走出去,也不肯抬头与他对视,垂着脑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叶凡却不吃卖惨这一套:“刚才是怎么回事?” 纪元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仍然不吭声。 “是不是又打架了?”叶凡提高音量。 “不是!”纪元急得语调都变了样:“是……是他嘴贱先来招惹我,自己撞在炉子上了。” 纪元不想让李开洼说的那些腌臜话脏了叶凡的耳朵,更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疯言疯语地攻击本就是件糟心事,如今还有人在背后议论泼脏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不希望看见自责或者痛苦的神色出现在叶凡的脸上。 但是叶凡不是可以蒙哄的三岁孩童,纪元在他面前完全藏不住事。 一群粗汉子平时说话嘴边就没个把门的,什么荤黄玩笑都敢往外甩,也不见得会闹急眼。纪元这副好脾气在工地上是出了名的,能招惹到他的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么。 “哥,”纪元眼见着叶凡的神色愈发不对,立刻插嘴道:“都是些鸡毛蒜皮,不用去在意,过几天自然就没事了。” 纪元可以大大咧咧地说没事了,但是叶凡却不能真的就这般如释重负。无论如何,整件事情都是因他而起,身边人遭的都是无妄灾。 想到纪元清清白白的一个小伙子,偏偏要与他一起被推到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叶凡就觉得心头憋胀到发疼。他现在如同趟水过河的赶路人,必须拼尽全力将最珍贵的东西高举过头顶,保证它不被污泥沾染。 他这一辈子搞砸过太多的事情,浑浑噩噩地逃避度日。但是这一次,再也不能失手,这是他自我拯救的唯一一次机会。 叶凡知道纪元的好意,没有将话挑明,默然地点点头,将他的手拉过来细细地上下翻看。 “哥,怎么了?”这般亲昵的举动让纪元有些无所适从,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严实。 “你没磕着碰着吧?”叶凡又让纪元转了个圈,来回打量。 “那必须是没有的,我这么好的身手,李开洼这种货色哪能是我对手。”纪元讲到这个就开始来劲儿,岔开腿抡起手摆了个起势,中气十足地嗬一声:“他拿着椅子来偷袭,说时迟那时快,我反身一个窝心脚……” “他用椅子砸你?”叶凡的语气突然降到冰点。 “是呀!还是从背后搞偷袭,不要脸!”纪元气得腮帮子鼓成河豚:“幸好我反应快,不然就被开瓢了。”说罢还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 纪元早就不再将头发剃成青皮,而是让理发师打理成普通长度,鬓角修干净,额前留些散发,有几分清爽大学生的模样。他的发质偏软,被安全帽一压就变形,总是由几根不服帖的翘个尾巴。 叶凡比他高半个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那个小小的发旋。 “但是他真的活该,应该就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诶,哥,你揉我头干嘛?”纪元连忙将自己的脑袋解救出来,用手指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皱着鼻子道。 “走吧,去吃饭。” 令纪元意想不到的是,刚入夜,他便得知李开洼被辞退了,顿时震惊到牙膏都来不及吐干净,含着一口泡沫就冲回宿舍,口齿不清地朝着叶凡喊道:“哥,李开洼居然被开了?” 叶凡倒是半点不意外,披着外套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翻看着白天的工作报告。 “哥,不会是你……”纪元瞪大双眼,掌心一翻做出个一手遮天的姿势,却被叶凡扔了个纸团精准地命中额头:“瞎想些什么。” 他啪地合上报告,语气平淡:“李开洼被查出来偷偷从工地上运废铁材料出去卖,明天就会出公告。” “那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纪元揉着泛红的额头嘟囔着,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我还以为是哥公报私仇把他踢走了。”其实从工地上偷运废铁出去倒卖的事情并不少见,此事可大可小,全看上头的人有没有认真追究的念头。 “你真是一天小说看多了。”叶凡站起身来,顺手用文件夹拍了一下纪元的脑袋:“用清水漱漱口。” 后面的日子里,李开洼没有来闹事,不知是还在派出所里蹲着,还是被唬住便不敢再随意造次,工地上也没人再随意嚼舌头,日子也算过得安稳,余下的几栋大楼已经开始封顶,只用等待最后的验收环节。 食堂里难得地准备了啤酒,让工友们在周末可以放松一下长期紧绷的神经。老板大手一挥,搞来一批酒精小炉子,铜铁小锅架在上面,倒进熬好的牛骨汤,两人一桌摆上五六盘各式荤肉,蔬菜和大锅饭都堆在食堂一角的柜子上,自吃自取。 纪元挤在一群饿狼之中,根本无暇注意什么品种,挥着夹子抓住什么都往盆子里放,竟然也抱回一大盆冒尖的蔬菜。 “哥,瓜颠煮火锅里最好吃!还有这个红汗菜,要是用蒜清炒,简直一绝!”纪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下菜势如猛虎,一见水开,稀里哗啦地整碗扣下去,嘴上也毫不停歇。 叶凡任由他来布菜,从桌下拿出两瓶啤酒,正欲用筷子撬开盖,一旁的工友鬼鬼祟祟地跑过来附耳低声,说他们那边有从家里带来几瓶白的,问叶凡要不要来点打打牙祭。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纪元这个耳朵尖的却听了去,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扔个小眼神过来。 真是个馋小子。 叶凡道了谢,起身跟过去,客气地说只要一小口过嘴瘾,不过工友太实诚,硬是给他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满满两杯,纪元远远看见,眼睛都瞪得发光。 “别喝得太急。”叶凡终于在纪元眼珠子即将掉进酒水前将杯子递给了他。 “小意思,我四岁就用筷子蘸酒吃了。” 叶凡掀起眼皮回瞟一眼,小孩立马收脚坐直,但是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吐着舌头朝他做鬼脸,拿起杯子有模有样地往空中一举:“哥,干杯!” 塑料杯碰不出叮当响的气势,白酒比不上高端牌子的酱香醇香,但是劲儿足,从喉头辣到胃,配合着蘸了油辣子的牛肉片,刺激地人鼻尖额头都挂着亮晶晶的汗水,不留神便吃得太顶,站起来时只觉得要捧着肚子走路。 大概是酒壮人胆,纪元扯着叶凡的袖子,非得让他陪自己去走路消食,手劲又贼大,还不肯松开,叶凡都担心自己的袖口的纽扣会被拽断。 两人就这般摇摇晃晃地如同连体婴一般走到人工湖附近,夜露冰凉,寒风刺骨,枯草结上一层冰霜,靴子踩上去发出脆耳的咯吱声,留下一串并排清晰的脚印,延伸至草丛深处。 “哥,你闭上眼睛。” 叶凡不解地看向纪元。 纪元也不解释,索性将自己的围巾取下来,踮起脚尖将它一层层细细地裹在叶凡的眼睛上,说道:“哥,我数到五个数,你才准摘下来。” “好。”叶凡不知道纪元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是也不反抗,乖巧地立在原地,听见纪元的声音忽远忽近地数到“五”时,才将围巾从脸上拉下来。 入眼的即是一只易拉罐小牛和袖珍玩偶。 叶凡几乎立刻就能看出那个玩偶是自己,也许是因为那些特征十分明显的小细节,也可能是心有灵犀,他就算不看也能猜得到——因为纪元答应过,会送给他亲手做的东西。 “哥,生日快乐!” 纪元的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嘴唇上有些起皮干裂,但是眸子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亮,如同盛满漫天繁星,而叶凡在那璀璨星河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孔。 大概是酒精冲昏了头脑,亦或是压抑到极致的感情被这句生日快乐戳破了一个口子,叶凡握住纪元举着玩偶的双手,俯下/身去,羽毛拂水一般在他的头顶落下一个吻,沙哑着嗓子说道:“纪元,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可能还有一更 第33章 谈心(回忆杀预警) 纪元霎时懵了。 他感受到那个不着痕迹的吻,却僵直着身体不敢回应,因为他担心这只是自己臆想过度的幻觉,直到叶凡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纪元,谢谢你。” 嘭。 不远处的礼花恰巧在天空中炸开,缤纷的色彩划破寒夜的黑暗,纪元借着晦暗不明的光芒看清叶凡柔和的目光和翘起的嘴角,他盯着那两片令人想入非非的嘴唇,思考着它会是怎样温热的触感。 他也的确采取实际行动去感受了,不是用手,而是用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轻轻碰了一下叶凡的唇,傻笑一声,又碰一下,喃喃道:“哥,你的嘴巴真软,我想咬一口。” 说罢,他真的叼住叶凡的下唇,没有用劲,如同磨乳牙的幼兽一般用犬齿啃咬着,舌头试探地扫过叶凡的唇缝,拉出一条银丝。而后纪元想后退一步,结束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却被叶凡一把扣住后脑。 同他的小心翼翼和生疏不同,叶凡直接撬开他的牙关,霸道地掠夺着他的氧气,动作温柔却不容拒绝,而得到回应的纪元便放松自己的身体,将主导权交给叶凡。 这算不上一个完美的吻,没有罗曼蒂克的玫瑰和香水,他们就这么站在空无一人的冷风中接吻,在璀璨的烟火下被洒了兜头盖脸的火药,唇齿间还充斥着酒精的气息和火锅残留的味道。 纪元感受自己的某处开始充血,而他与叶凡的身体紧紧相贴,可以笃定叶凡的那处也起了反应。 “哥,回宿舍拿身份证……”纪元大胆地用手隔着布料搓揉叶凡的器物,立刻听见他粗且急的呼吸声,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侧。他推了一下叶凡的手臂,示意往回走,却被扣住了肩膀。 叶凡半低着头,神色不明,尽力克制着自己,嗓音喑哑:“纪元,等一下。” “哥?”纪元不解,他对感情的认知非常简单,叶凡方才的回应已经说明一切。两个大男人既然你有情我有意,在这即将擦枪/走火的节骨眼上,完全没必要忸怩地欲迎还拒,多说话的功夫还不如直接进入正题。 “有件事情,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叶凡深吸一口气,与他拉开距离,独自走到一旁的巨石边背靠上去。 纪元隐约猜到了谈话的内容,却不说话,安静地站在原处等待叶凡收拾好情绪后开口。 过了良久,叶凡才缓缓说道:“张凯保,是我前男友的父亲。” “前,前男友?”尽管知道三十多岁的人必然会有前任,但是纪元万万没想到那个老疯子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份,惊讶地张着嘴却无言可说。 “他叫明余。”叶凡看向远处的灯火通明,眼神没有聚焦,用一位旁观者的语气,将当年的事情慢慢道来。 他与张明余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家gay吧。 叶凡虽然很早就清楚自己的性向,但是从来不混迹于这些场所,只会在社交软件上结识一些同道中人。 吴明飞见不得他这幅清心寡欲的模样,硬是以联谊之名将他拉到新开的gay吧里喝酒,自己两杯下肚就滑到舞池里招蜂引蝶,留下叶凡一个人站在吧台的地方。 叶凡的长相在圈子里很吃香,再加上是难得的1型号,面无表情像根木头似的往那一杵,都有不少黏过来献殷勤的人。他不胜其烦,借口去洗手间避难,却意外看见张明余被人纠缠的情形。 他没有多想便上前去解围,不料从此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张明余与他在同一所大学,是新进校的学弟,明眸皓齿的清秀少年,性格却是格外的热情似火,第二天晚上便将他拉到寂静无人的小花园,掏出一朵玫瑰花,笑得眼睛弯弯:“学长,我对你一见钟情。如果你没有男朋友,那就和我试试,可以吗?” 二十来岁的年纪,在情爱方面总是更容易悸动,一切都水到渠成,直到张明余从未提起过的父亲和母亲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和一个男人关系亲密,直接闹到教务处。 叶凡那时已经在实验室里泡了两天两夜,蓬头垢面地穿着白大褂就被人喊过去,一进屋就被一个女人甩了一巴掌。 场面霎时混乱起来,教导主任苦口婆心地劝架,女人指着叶凡的鼻子不带脏字地乱骂,而张明余一言不发地低头站在角落里掉眼泪。 叶凡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听懂了主任说的话: “你是不是对明余有骚扰行为?” 明明是中文,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时,他却听不懂了。 叶凡怔然地看向张明余,而他却避开目光,抱着自己的手臂蹲在沙发旁边,仿佛是这场闹剧中的无关人士。 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只记得张明余从后面追上来,将他拉到偏僻的阳台上,痛哭流涕地下跪恳求。 张明余说,他的父母从小就是专制管理,他曾经被送去过治疗同性恋的诊所,现在因为父母工作去国外出差才又动了交男朋友的心思。 “均铭哥,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张明余带着哭腔紧紧抓住叶凡的袖子,膝盖在灰尘铺满的地上划出一条线:“但是我不想被送回诊所里,爸妈会把我关到死,我真的会死在里面的,哥,求求你了!” 叶凡最终答应了。 这是他的初恋,他也的确真正地爱过张明余,总不能看着他被送到人间炼狱里。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叶凡只能退学,可是刚回家就被他的父亲让保姆将行李砸了出去。 “叶家没你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 谁的家里没有严厉的长辈呢?叶凡的母亲早逝,父亲是市级官员,古板拘谨,说一不二。叶凡只有恭恭敬敬地朝着紧闭的家门跪下磕了一个头,再将散落一地的杂物装进背包里,只身离去。 叶凡孑然一身,全靠着身边的朋友才能找到一份还行的工作,勉强糊口养活自己。他对感情的初次尝试付出所有,也当真被剥夺所有,但是一切都该到此为止。爱意一旦被消磨殆尽,就不爱了。 所以当张明余再次找上门时,叶凡只是客气地避开他的拥抱,冷静地说道:“你不该在这里。” “均铭哥,我知道我错了。”张明余紧紧扒着他的手不松开,腿脚都在颤抖:“我们复合好不好?我下定决心要摆脱父母的控制,然后和你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可以吗?” 叶凡说不出话,竟然还有些好笑。张明余真的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他曾经爱他这份单纯的美好,现在却觉得这份单纯只剩下残忍。 “我们回不去了。” “你是不是气我诬陷你?那我,我可以帮你回学校澄清!”张明余哀求着,眼睛里汪着泪水。 “明余,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叶凡甩开他,语气冷淡:“现实里从来没有破镜重圆。” 后来很多年,叶凡总是在想,自己当时如果没有那么决绝,事情的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很平常的一个工作日,叶凡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对面在接通后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叶凡准备挂断时,才低低喊了一句:“均铭哥。” 这是张明余的声音。 “哥,你别挂电话,听我说完,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你。”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张明余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听得出有些虚浮。 见叶凡不回话,张明余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均铭哥,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说得对,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说罢,他自嘲地轻笑一声:“说来也是报应,我还是被送到那个诊所了,也活着出来了,早知道当时就不诬陷你,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对吗?” 叶凡觉得张明余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连忙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张明余不回答他的问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诉说着爱意、悔意,曾经的憧憬,现在的绝望。叶凡无奈,一边尽力安抚着他,一边驱车往他家赶。 “嘘,均铭哥,我妈在卧室里睡着了,但是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她会醒过来。” “哥,煤气的味道真的很难闻。” 叶凡已经赶到楼下,电梯偏偏坏了,他只能从楼梯往上跑,气喘吁吁地朝着电话里喊道:“明余,我现在在你家楼下,开门出来见我,听话!” “不,哥,你说得对,破镜没有重圆。”张明余捂着嘴发出一声怪笑,用气音说道:“我现在真的好想抽支烟。” “别点火!”叶凡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见那头传来微弱的咯噔一声,那是打火机的声音。此刻他刚刚冲到电梯口,拐角出去五米就是张明余的家门,却听到轰得一声巨响贯彻大楼,天花板扑梭梭掉落墙灰,连地板都在颤抖。 叶凡被爆炸的气流拍在墙上,耳鸣不止,明火燃烧刺鼻的焦味灌进他的肺里,让他无法呼吸,只余下最后的一丝清明,摁下报警键。 张凯保回到家里,只剩下儿子和妻子两具烧焦的尸体,他瞬间就疯了,尖叫着扑到叶凡身上,一口咬定他骚扰不成就要人命,否则怎么会恰巧地出现在案发现场。 但是铁证如山,是张明余给自己的母亲灌下安眠药,又打开煤气,点燃打火机自杀,叶凡……叶凡真的只是碰巧出现在那里。 张凯保指着马东岳的鼻子,骂他狗警察包庇兄弟,被不客气地送到派出所拘留。而叶凡沉默成一尊雕像,任凭外界混乱成一滩浑水也毫无反应。 直到某一个夜里,他给最要好的几个兄弟发了一条告别的信息,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物品离开这座城市,连同自己的身份和姓名,都一并丢弃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就有点复杂,嗯 以及大家是否还记得叶凡的曾用名是叶均铭?(我差点忘了) 第34章 甘之如饴 “这个刺青,就是张明余出事那天的日期。”叶凡摩挲着耳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它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 他不知道人的灵魂究竟有多重,只知道压在心头如同万重高山,让他每次午夜梦回时都难以呼吸。 纪元安静地听完这个令人哀婉叹息的故事,走上前去,伸手附在叶凡摸着刺青的手背上,问道:“疼吗?” 叶凡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问纹身的时候痛不痛,摇头道:“只是有点麻。” 纪元又抚上他的脸颊,一想到那个毫不收力的耳光,指尖就忍不住颤抖:“被打的时候,疼吗?” “不记得了。” “肯定很疼的。”纪元又将手向下移,摁在叶凡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皮肤下有力的跳动:“肺……疼吗?所以你不喜欢闻烟味,是这个原因?” “肺部的创面很小,现在已经没有影响了。”叶凡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放在嘴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只是心理上有一些阴影。” 叶凡其实十分忐忑,因为纪元的表情太过平静,没有想象中的追问或者指责他长久以来的隐瞒,首先想到的是问他疼不疼,而脸上流露出的全然是心疼与担忧。 他何德何能,才能遇见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满心满意都是他的人。 “纪元,这就是我的过去,如果你无法接受,就……” 纪元一把捂住叶凡的嘴,拉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如果我无法接受,你就会躲得远远的,改个身份和名字跑到别的城市,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对吗?” 叶凡无言,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被吓到了。不管是张凯保的行为,还是……还是这般刻骨铭心的一段往事。”纪元看见叶凡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叹了口气,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但是我舍不得你,哥。” 叶凡蓦然抬起头,他看见纪元眸中一如既往的清亮,映照出身后的浩瀚夜空和万千烟火,光点之下,尽是他一人。 纪元的眼里,一直都只有他一人。 可是我也舍不得呀,舍不得将你从暖日天光里拉进泥沼,舍不得你与我共同背负着黑暗的过往。 叶凡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抚上纪元染着绯色的眼角,轻声道:“你曾经说过,我是你的光。但是你错了,纪元,其实你才是我的光。”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只不过是一个自私的懦夫,一直……一直在贪恋你的温暖,明明不敢回应这份感情,却又忍不住靠近你,嘴上说着拒绝,行动上却背道而驰。” “我真的很废物。”叶凡埋下头,神色晦暗不明,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纪元却是捧着他的脸颊,逼迫他与自己的目光交.合:“哥,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对我好,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张明余的影子吗?” “不是!”叶凡闻言大惊失色,立刻否认,尔后又紧皱眉头加重语气道:“绝对不是这样的!你是你,他是他,不能混为一谈。” 犹豫片刻,他又补充道:“我与明余之间的感情早就结束了,对他,只剩下愧疚。” “那对我呢?”纪元眉梢都带着笑意:“对我,是喜欢吗?” “……是。”惯常将情绪封存的人,在外放地表达爱意时,总会忍不住羞赧,叶凡也是如此。他难得地避开纪元的视线,神情带着一丝不自然,脸上有些发烫:“很喜欢。” “这就够了。”纪元释然地松了口气,仰着脑袋,提高音量喊道:“我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所以,你愿意,我是说,你不介意……”叶凡有些语无伦次。 “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正被城管在屁股后面撵着跑。”纪元眯起眼睛回忆两人初见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你也去过我家,知道我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人,那你有嫌弃过我吗?” 叶凡抿起嘴,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会。” 纪元轻笑一声:“你都跟我讲了过去的事情,礼尚往来,我也跟你说说我的过去。” 那些被他一直想隐藏的、自以为低人一等的过去,居然就这么被自己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说到他的身份,没户口的黑仔,警察都忍不住多盘问两句;说到他的母亲,那个不告而别的女人,甚至已记不清她的面孔;说到他的父亲,父亲沉默的爱,疏离和去世;说到他的性向,他的一见钟情,他的自卑与挣扎。 “用算命的话来讲,我这是天煞孤星的命,二十几年了都没敢喜欢过一个人,”纪元用拇指搓揉着叶凡的耳朵,又顺着耳廓滑到那片刺青上:“哥,你是第一个。” “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够选择的。”叶凡沉声道。 “所以,哥,你也没有错,不是吗?”纪元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叶凡的嘴角:“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选择、掌控的。” “你看看,我俩这算不算得上天生一对?”见叶凡不语,纪元又调皮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笑道。 “纪元。” “嗯?” “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也给过你后悔的机会,但是你都拒绝了。”叶凡蓦地将纪元搂进怀中,双臂箍紧,似乎要将他永远锁在自己的血肉中:“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到死也不会放手了,一辈子都会拽着你,缠着你。” 纪元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也抬起手回抱住他,吸了吸鼻子:“哥,我想起一个词。” “什么?” “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把民政局搬来的老母亲本人) 第35章 新的开始 心意互通,是极大的乐事。纪元只觉得沉寂了二十多年的火苗蠢蠢欲动,就想立刻拽着叶凡趁着热乎劲去开房。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尽管没有尝过滋味,但是多少找过片子来看,心里头还是十分向往的。 叶凡却拉住他:“现在的确太晚了,而且……”他欲言又止,眼神往下飘忽,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你是第一次,我担心你可能会受不住,毕竟明天还得上工地。” “啊?”纪元从未想过这一层,瞠目结舌半晌,脸上耳根已经红成一片。他默默埋下头,用极细的声音喃喃道:“那,那我们回宿舍,可以试试别的。” 说完,他更加羞赧,在内心谴责自己仿佛是个刚开荤的饿狼,哪有这般主动和饥渴的。 叶凡愣了一下,继而轻笑着将纪元拉近紧贴着自己:“好。” * 前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纪元最终是跑去漱了口,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发酸的腮帮子,撇着嘴忿忿不平。 同样是男人,差距怎么能如此之大。 叶凡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吃饱喝足之后精神仍是好得很,面露红光,相比较纪元困倦得上下眼皮都有些打架,可谓是体力惊人。 纪元清干净牙膏泡沫,从镜子里往后一瞅,连忙跑过去拍了一下叶凡外露的臂膀:“大冷天的光着膀子就出来,当自己是国防体质呢?” “刚运动完,不冷。”叶凡揉着纪元的脑袋,伸手覆住他的脸颊:“酸嘛?” 纪元噌得一下子熟透了,回忆起方才的情景,说话都变得不利索:“这,那什么的,没有的事。” 叶凡也不反驳,只是接过他手中的洗漱用品,揽住他的肩膀慢慢往回走。 纪元顺势将半个人都吊在叶凡的身上,脑袋枕着他的手臂,还不省事地撞了几下:“哥,你这肱二头肌真舒服,咋练的?” “随便练练。” “怎么可能!”纪元上手掐了一把,感叹道:“真.硬,都捏不动。” 叶凡斜睨他一眼,扬眉道:“下面还是上面硬?” “我去!”纪元震惊地抬起头,连忙捂住他的嘴,着急道:“哥,这还没回宿舍呢,万一被人听见咋办?” 叶凡只是笑,呼出的气打在纪元的手心上,挠得他心里也痒痒。 “哥,你真是,真是……”纪元如同做贼般将叶凡拉回房间落了锁,才长呼一口气,愣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他总觉得他哥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按钮,事完之后总是语出惊人。 “幻灭?”叶凡挨着他坐在床边,话里带着笑意。 “哪有,你啥样子我都喜欢。”纪元立马皱起鼻头否认道。 只是有种浪不过的惶恐感,毕竟自己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他默默想着。 叶凡凝视着纪元的脸,没忍住揪了一下他微微发红的鼻尖,又轻柔地揉着他的腮帮子:“谢谢你了。” “哎,说这干嘛,都是互相的呀。”纪元将脸往叶凡手里蹭,享受地眯着眼睛,如同一只午后打盹的猫咪:“我也很舒服的。” “是吗,有多舒服?”叶凡不动声色地问道。 “就,就比想象中还要舒服。”纪元不知触动了哪一段的回忆,又臊红了脸,啪地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闷声道:“哎呀,睡觉睡觉。” 叶凡将纪元从卷卷里扒拉出来,呼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别捂着睡觉。” “嗯。”纪元应声,又将被子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他见叶凡准备起身离去,急忙伸手拉住叶凡的衣摆。 “怎么了?” “哥,能不能一起睡呀?”纪元将被子拉得更靠上,小声道:“就纯盖被子的那种睡觉。” “这床……”叶凡眨了眨眼。 纪元立刻拍着胸膛打包票:“放心,不会很挤,我睡相很好的!” “……”叶凡想起在家那次扒着他睡了一晚上的八爪鱼,抽了抽嘴角,但仍是脱下外套关了灯,顺从地躺下去。 纪元感受身旁凹下去的动静,立刻蹭过去抱住叶凡的胳膊,来回捏着紧实的肌肉,乐得停不下。 “纯盖被子的睡觉?”叶凡出声道。 纪元瞬间静止不动。但是他老实不了多久,就忍不住用脚尖去勾叶凡的小腿,一只手搭在叶凡的小腹上,感受布料下温热起伏的触感和腹肌的轮廓。 自己没有,但是自家对象有呀,不摸一摸岂不是白白浪费碗里的肉。纪元这般想着,手也逐渐放肆起来,偷摸着将叶凡的衣服拉开,试探地伸进去。 见叶凡没有再制止,纪元愈发肆无忌惮,忽得在往下移的时候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愣神片刻,又用手背蹭了一下,立刻哎了一声要把手收回去,却被叶凡一把握住。 “怎么不继续了?” “明天还得上班呢,该睡觉了哥。”纪元躲回原位,义正辞严道。 叶凡都要被这小无赖逗笑了,掐了一下他的后颈皮:“只生火不灭火?” 纪元缩着脖子,怂不拉几地黏糊道:“那你刚才明明也没有阻止,说不定心里乐得很呢。”感受到脖颈后面的力度逐渐加大,他又连忙转移话题:“诶哥,你刚才是在想啥呢。” “想南方。” “南方?”纪元疑惑道。 “嗯,就何楷提过的。”叶凡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纪元:“我想等这个项目结束了,就跟着他去南方,算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那……” 叶凡的表情隐匿于黑暗中,模糊不清,但是他是声音却清晰有力:“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南方。” “我,我吗?”纪元仅剩的瞌睡虫都被赶跑了,他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又抱着被子裹住脸。 “不愿意吗?” “我愿意!”纪元立马大喊,随即又降低音量,捂着眼睛道:“我就是挺高兴,高兴傻了。一想到你的未来,你的新生活里有我,就……就很感动。” 叶凡沉默片刻,拉开被子起身双手撑在枕头上,借由微弱的光线注视着纪元的眼睛,而后俯身轻吻下去。 纪元听见他一字一句地郑重道:“我说过,你就是我新的开始。” 第36章 坦荡的爱意 验收结束的那天,纪元带着叶凡去见了肖爷爷。 “老爷子对我可好了,之前那些边角料都是从他那里收的。”纪元拉着叶凡的袖子就往巷子里钻:“咱们先去给他打一壶苞谷酒。” 叶凡迟疑一下,指着路边的店铺开口道:“要不先拎点水果或者饮料礼包之列的吧。” “不用,老爷子就好一口酒。”纪元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转身想走,却没拽动身后的人。 叶凡皱着眉头,犹豫片刻道:“我还是去随便买一点吧。”不等纪元出声制止,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店员见有客人,很是殷勤地比划着门口的招牌,问叶凡想要些什么。 “送礼的精装盒就行。”叶凡思索着又补充道:“要看着喜庆的,正式一点。” 店员笑着应下,大手一挥:“红富士黄将军冰糖心,任选搭一个库尔勒香梨,还有这边新进的龙眼,用红花篮装着,甭提多好看!” “行,各来一套吧,你看着包装。”叶凡不常来买这类东西,平时也没什么送礼的对象,只觉得眼花缭乱,索性尽数丢给店员去处理。 纪元刚赶过来,就听见叶凡阔绰地点了一堆东西,立马扯了扯他的手腕,附耳低声道:“哥,没必要买这种精装的,老人家更爱吃散装的糟糠苹果。” 叶凡纹丝不动,对店员喊道:“再称两斤糟糠苹果。” “诶,哥!”纪元阻止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店员呼啦啦装了一堆,有些无语地侧头望向叶凡,却发现他表情严肃,连双唇都是紧紧抿住。 纪元突然意识到,叶凡应该是紧张了。毕竟他俩的家庭情况都很特殊,而肖老爷子对于纪元而言可以算的上半个家人,这次见面,就相当于见家长了。 他原本觉得这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探望,只是在昨晚睡前对叶凡提了一嘴,说带他去见见自己的忘年好友,却没有站在叶凡的角度去想过这个问题,也难怪叶凡今天有些反常。 想到这些,纪元也不再阻止,主动地帮忙拎起苹果,又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酒瓶:“走吧,去找老爷子咯!” * 天气寒冷,肖老爷子把太爷椅搬进屋子,烧着红泥抹的小炉子,将冒着细缕白眼的烟囱驾到窗外,搁炉面上温一壶酒,壶盖敞开。一开门,就是扑面而来醉人的酒香味。 纪元进门就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您老人家也太会过日子了。” “啥会不会的,就图个舒服!”肖老爷子慢悠悠地睁开眼,移开遮着脸的蒲扇,这才发现进门的不止一个人。 “肖爷爷,这是……”纪元清了清嗓子,刚准备隆重地介绍,就听见肖老爷子喊道:“诶,小叶!” “啊?”纪元疑惑地看向身后,只见叶凡也惊讶地愣怔一瞬,立刻恢复常态,礼貌地应道:“肖爷爷,您好。” 纪元更迷惑了,傻傻地看着叶凡放下手中的东西,任由他熟稔地拉着自己走过去。叶凡将新打的酒倒进小酒壶里,又拖出两张马扎,同肖老爷子唠家常,无非是最近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等一下!”纪元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居然互相认识?” 叶凡点点头:“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肖爷爷低价卖给我的。” “哎,没什么低价不低价,那老地方我也住腻了,就想出来换个口味。”肖老爷子毫不在意摇摇手,扔了一小把花生米进嘴里,嚼得起劲。 纪元环视一周小屋子,挠着脑袋喃喃道:“您这口味真多变。” “当年得多谢您了。”叶凡诚恳地欠身道。 肖老爷子无所谓地往后靠着:“嗨,谢啥呀,难得有年轻人愿意买那种老房子,赶紧处理出去我还落得安心。反正我一个人,总在一个地方扎根没意思,体验体验自己当老板的感觉也挺好的。” 纪元倒是在一旁扑哧笑出声,这老板说得也没错,废品回收也是门好生意,于是他举起大拇指附和道:“那可不,您这直接是丐帮帮主!” 叶凡拿出两个苹果,坐在小马扎上接过水果刀开始削,手腕稳稳地端着,一长条都不带断的,直叫纪元盯得出神。 肖老爷子也盯着苹果,嘴上倒是不停歇,开始叨叨自己这段时间见了多少个人前脚卖废品后脚回来扒拉找东西的,结婚戒指私房钱之类的都能搞丢。还有叫骂着要分手还是离婚的小两口,闹着说要把对方的东西都当垃圾卖了,在门口撕扯半天又双双抱头痛哭着回家。 “啧啧,在这里见的人多了,有趣得很。” 老爷子说话风趣,性格是常人难比的随性,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一来二去的气氛就活络起来。叶凡将苹果削成瓣状放进碗里,插上几根牙签,又在老爷子的叮嘱下多找出两个缺巴碗,倒了些酒进去。 “这冬天喝温酒,就得用碗才有那滋味。”老爷子如是说道。 叶凡又在手机上点了糖醋排骨、爆炒虾仁、水煮牛肉片和五斤酱烧猪肘子卖当做下酒菜,三个人就这么围着小炉子喝酒吃菜谈天说地,也不用在意吃相,直接用手拿着啃,油光满面,满嘴生香。 纪元提了要去南方发展的想法,肖老爷子滔滔不绝数着南方的美食和奇闻,叶凡就在一旁负责给嘴不闲的爷俩夹菜,一顿午饭就吃了两个小时,收尾的时候几人都撑得肚皮滚滚,瘫在椅子上打着酒嗝。 “我把碗拿去洗了吧。”最终还是叶凡主动站起来,收拾满桌狼藉,端着大小碗绕到屋子后面的水龙头洗碗。 “记得烧点热水啊,水管里出的水冻人得很!”肖老爷子后仰着大声嘱咐道。 “我去帮我哥洗碗。”纪元立刻想跟过去,却被肖老爷子摁下来:“不急,我问你些事儿。” “怎么了?”纪元听话地坐在原处。 “上次你那个手工就是送给小叶吧?”肖老爷子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贵人?” 纪元莫名有些心虚,扣着指甲盖低头道:“是呀。” 肖老爷子眯起眼睛,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着纪元,眼见着跟前这人的脑袋越埋越低都快贴着胸口了,才悠悠开口道:“看来你俩关系不一般啊。” “当,当然不一般了,贵人那能是一般的人吗?”纪元已经有些结巴了。 “还搁这儿跟我装呢?”肖老爷子敲了一下纪元的额头道:“老爷子我年轻那会儿去过香港台湾,还跟着金发碧眼的老外去法国英国走过货,哪样的人没见过。有次走水路的时候直接在货仓里撞着俩老爷们在那儿哼唧,你们这种的才不新奇哩。” 纪元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啊?” 肖老爷子抱起手臂,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上次瞅你样子就不对劲,今天一看这黏糊劲儿,果然是攀桃花了。” “哪儿黏糊了!”纪元感觉脸上脖子烫成一片,塌着肩膀往后躲。 肖老爷子哧一声,撇过头懒得看他羞答答的样子。 纪元也就别扭了几分钟,自己夹着小板凳往肖老爷子身旁移:“肖爷爷,我……我们也不是想瞒着您,只是担心您不太能接受这种关系。” “国内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不高,老一代……可能更不接受。”纪元越说越丧气,连声音都变得低落。 “我知道,不用解释,你俩想咋过都行。”肖老爷子斜睨他一眼:“只是你俩得想好以后,这条路可不好走,就像你说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我知道,我和哥也是认真说过这件事的。”纪元吐了口长气,苦笑道:“您也知道,我现在无父无母,哥那边也……我俩算是相依为命,也不想再去在意其他东西了。” 肖老爷子沉默片刻,伸手狠狠揉了一把纪元的头发,叹气道:“年轻人心里都有主意,你俩都是好孩子,安安稳稳走下去就行。” 纪元觉得眼睛热乎乎的,顺着老爷子的力道蹭了蹭,吸着鼻子用力点头道:“嗯!” * 叶凡端着干净的碗筷进来,发觉肖老爷子对自己笑得意味深长,纪元则小口呷着解酒的浓茶,耳根还残留着绯色。 他觉得这场面有些诡异,愣愣道:“我洗完了,全都放柜子里是吗?” “行,你俩收拾完就早点回去吧,我还守着晚上看球赛呢!”肖老爷子大手一挥,直接送客。 纪元反复叮嘱老爷子小酌怡情大酒伤身,也不知道老爷子听进去多少,只见他反倒是去紧紧握住叶凡的手,表情严肃道:“小元这孩子性子直来直去,碰上事情容易冲动,脑子一根筋绕不开,你以后多看着他一点。” 纪元立马不干了,小声嘟囔着抗议,又被老爷子抽了一下手臂,立刻安静下来。叶凡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认真地应下,惹得纪元频频朝他丢眼刀。 老爷子又说了一堆,大意就是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叶凡惊疑地望着肖老爷子笑脸盈盈的模样,又看向纪元熟透的面色,突然反应过来,立刻诚恳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就差三指对天发誓了。 “真的很感谢您,肖爷爷。”叶凡弯下腰与老爷子同高,沉吟一下道:“您对于纪元而言是很重要的人,能得到您的认可,对于我们是非常重要是事情。” “日子是你们自己过,我有啥认可不认可的。”肖老爷子笑着摇摇头:“我膝下无儿无女,难得有年轻人能念着,所以也想见你俩过的开心幸福。” 磨磨蹭蹭地道别了十几分钟,两人才走出巷子。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纪元未免有些惆怅,心头又充斥着被认可和祝福的喜乐,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搅得他胸口发闷,一时竟 也无言。 他心中有事,便眼神放空地往前走,忽然感觉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自己的脸颊。 是两张机票。 叶凡一直将它们放在贴身的衣服内袋里,时间太长,以至于沾染上他的体温。 “何楷的项目基本确定在C城,我在那边托人看中了一套房子,如果把手头这套处理了,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全款差一点,但是首付一定足够。” “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些烂摊子没有收拾,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去解决每一件事,再也不会做无谓的逃避。” “南方的天气和这边不太一样,熟人也不多,也许一开始住着不是很舒服,但是我一定能够照顾好你的。” 叶凡一次性说完,竟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咽了口水,继续道:“这是两张后天去C城的机票,其中一张的身份证号是你的。” 纪元愣怔一下眨了眨眼,继而轻笑一声,将机票抽出来,迎着光仔细端详许久,又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好啊,那我们今晚就回去收拾东西吧。” “可是……”叶凡抬起手欲言又止。 “怎么?给出来的东西可不能要回去哦。”纪元佯装忿忿地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叶凡无奈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纪元跨到叶凡身边,捞住他的脖子,呼着热气笑道:“机票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叶凡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纪元弯着的眉眼间尽是宠溺,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提那些事情,因为答案早已触目可及。 未来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远方,而是他紧紧握在掌心的温暖。叶凡是纪元的光,纪元是叶凡的余生,他们牵着彼此走在人行道上,是孤雁寻回巢穴,浮萍落入尘土。 无论明天的阳光是否明媚,叶凡与纪元两个名字置于一处,便是坦荡的爱意。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第一次写原耽,很多地方处理得仍然不成熟,感谢每一位读者的包容和支持,番外会安排的!大概是了结一下老疯子的事以及南方生活的小片段,再次感谢大家s?(?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