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庶女》作者:伊人睽睽 文案 阿妤生在世家大族, 有一个重生的嫡姐,讨厌她; 还有一个穿越的长姐,路人样; 更有一个性格分裂的情郎,喜爱她。 她战战兢兢,每个白天都顶着姐姐们的阴影,活得忒辛苦, 每个晚上看到情人的脸,又好开心…… 她有点儿神经衰弱了!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妤,谢玉台 ┃ 配角:江南,江月,谢明台 ┃ 其它:日更 正文: ☆、11 她被自己的嫡姐给算计了。 夏雨敲窗,摧枯拉朽,黑漆漆的藏书阁里,少女举着烛台上楼,一步步踩在咯咯扭曲的木楼梯上。缃色裙裾拖在地上,裙窣金丝,是很漂亮的背影。烛火摇曳,照着她晦暗不明的眼睛。 她一定是被自己的嫡姐给算计的。 少女蹙着眉,努力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三叔从凤县回来后,她就一直呆在藏书阁没出去。谁想今儿个竟被母亲告知,沈君离要退她的亲事,改向姐姐江南求爱——在沈君离陪同江家嫡女江南回了趟丰州后。 白日,母亲拉着她手,端庄又怜惜的表情还历历在目,“阿妤啊,儿女情~事本就多变。你不要怪南儿,她和君离好上,名当户对,多好啊,你该祝福他们。” 她必然被嫡姐在后面狠狠推了一把! 踩木阶的咯吱声仍在继续,外面风雨刮得更大些,打得窗子砰砰响。少女举高烛台,照着脚下的楼梯。弯曲破旧的木板,下面黑乎乎一片。好像随时踩空,就会掉下去一样。 就像白日,江妤面对所有人的安慰时,那种空落落的感受。 为什么才几天不见,事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怎么上个月沈君离还亲昵地喊她“阿妤”,今天就要来退亲了? 随着少女上楼梯的动作,楼梯曲折变形的影子照在斑驳破旧的墙上,夹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拍打,十分可怕。少女却低着头,走得极为专注。 那样多的人,怕江妤当场大闹。江家嫡母紧紧地抓着这个姑娘的手心,虽然面上疼惜,眼神却很犀利。似乎江妤一准备哭闹,她就随时会扑上来拦住。江妤的手心,都被她掐出了一圈青红色。周围的人看好戏的眼神最多,少女扫视一圈,没有一个是真心可怜她。 是嘛,沈君离是沈家大公子,出身名门望族,喜欢上一个庶女本就是错的,如今他肯“改邪归正”,自然所有人乐见其成了。江妤又算得了什么呢? “算了。”众目睽睽中,江妤叹口气,转身离开。 “算了。”烛台招晃中,阿妤伸手去摸墙上映出的那个孤零零的影子,叹气。她不想去追究原因了,不想去指责江南了——如果沈君离真的喜爱江妤,不会这样就丢盔弃甲的。 有些东西,明知道得不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不要去想了。执着之人,必受所累。阿妤讨厌执着的人。 “阿妤,等你长大了,君离哥哥就娶你过门,好不好?” “阿妤,你怎么总是木着脸啊?别怕别怕,他们欺负你,君离哥哥帮你报仇。” “阿妤,君离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烛光摇晃里,少女沉默着,一步步上楼梯。扶着扶手的手,已经布满了汗珠。她走得艰辛,好像每一步都听到那人的呼唤,每一步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真讨厌这里,真讨厌每一个“永远”“一定”“绝对”的字眼。明明是他招惹的她,为什么现在要她独自舔舐伤口? 想得专注,等终于爬上了楼梯,她心神恍惚地往前方那扇没有关闭的窗子走去。那里风声沉重,雨点豆子般打了进来,已经淋湿好多杂物了。没有留神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地上传来少年呼痛的喊声,委屈极了,声音却婉转悠长,“你好狠的心,我的胳膊要断了。”是那种唱戏似的一波三折调子,被他说来,一股风流韵味,十分好听。 阿妤举高烛台,照少年的脸。他穿着红色戏袍,已经湿了一大片。此时拿袖子挡住一边脸,露出的另一边脸,秀眉长目,唇红齿白,如同玉盘明珠般婉丽动人。他却皱着眉,扁嘴,“别照了别照了!我又不是犯人。” 同时,少年也打量着这位少女。她穿缃色袄裙,梳双垂髻,头插点点蓝宝石珠翠。明眸皓齿,容貌绝色,连他这个走惯江湖的,都觉得很美。少年扶着自己被踩的肩膀,龇牙咧嘴半天,突然福至心灵,“这个时候藏书阁怎么还有人啊……啊你一定是今天被沈什么退婚的那个!” “沈君离。”江妤蹲下,愧疚地看着他扶自己的胳膊,疑惑地皱眉,“我没看见你在这里,藏书阁平时都没人来的……可你为什么在这里啊?你谁呀?” 少年不答她的问题,却同情地看着她,“我知道藏书阁平时没人来……你是来这里治情伤的吧?我了解,你别太难过。我今天看过那姓沈的一眼,你这么好看,他配不上你。” 他虽然安慰江妤,说的却也不是假话。江妤在江家是有名的美人胚子,谁见谁惊艳。但沈君离,只能说是中等之姿,看过即忘的那种。要论相貌,沈君离确实配不上江妤。 阿妤叹气,放下烛台,坐在少年身边,靠着墙,“我也觉得他配不上我。” 少年见安慰奏效,捂着脸大喜,“就是啊,他长那个样……” “他年纪太大,生相太老,对谁都笑,烂好人一个。脑子笨,分辨不出别人的真话假话。人又木讷,呆板,动不动老夫子样。我又年少,又漂亮,又心眼灵活,他当然比不上我。”阿妤总结。 少年瞪大眼,已经惊呆了。没被袖子遮住的半边脸,半天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嘿嘿,看起来你想得很通彻,不需要人安慰啊。” “我当然要安慰自己啊,因为没人会在意我嘛。”阿妤抱着膝盖,看雨打窗的样子。她有些犯懒,不太想去关了那窗子。反正藏书阁平时少有人来,上面堆杂货的地方,就是淋湿了什么,也没人知道的。 阿妤觉得自己忒恶毒,被那些人气得有点儿不像她自己了。她就说,她讨厌凡事扯上感情,沈君离这事,绝对是她最后一次动感情了。 “我可以抱你吧?”旁边少年轻声,还没等她回答,就挨过来,搂住她的肩。 两个人紧紧挨着,气氛一时祥和安静,变得温暖。阿妤听到少年叹口气,说道,“好啦,你心情肯定不好。要不要大哭一场,或者说一说你的伤心事?你放心,我这人没什么朋友,想碎嘴都没地儿说。” “别说话。” “喂!你好没礼貌!”少年的好心被她打断,有些生气。 阿妤紧紧挨着他,小声,“你有没有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就这样,咚、咚咚、咚……我跟你说,咱们藏书阁以前闹过命案,雨夜闹过鬼……你说……” “哇好可怕!”少年缩过来,不顾形象地抱住她,瑟瑟发抖。阿妤却看到了少年露出的另半张脸,怔住。 “阿妤!是我啊,你给我开门那。”楼下,少女的声音极委屈冷艳于一体,夹杂着风雨,透出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她敲着门板,在雨声的敲打声中,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阿妤和少年同时松口气,少年赶紧推开她,捂住自己的脸。阿妤看他一眼,又提着烛台,下去给人开门。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是独属于嫡姐江南的。 “阿妤,你怎么回事?沈君离为什么说要娶我?晚饭娘跟我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撑伞进屋的红衣女子,长发被雨淋湿一截,却不脱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看了看藏书阁满是书,就坐在江妤平时坐的书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觉得自己语气太凶了,又柔声道,“阿妤,你不是和君离关系很好吗?你跟他说一说,让他迟一些提亲啊。” 江南真是个奇怪的女人,阿妤从小就这么觉得。总是神经兮兮的,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但许是运气吧,每次别人看不懂她的行为,她都能笑到最后。想必这次对沈君离,江南也是势在必得吧。 阿妤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声了,“他退了我的亲,选择你,这不是你的目的吗?我觉得挺好的啊。” “好什么呀!”江南瞪她一眼,细眉蹙起,添几分情愁。她懒洋洋地靠着书桌,“谁要他马上娶我啦?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三叔从凤县回来,带回一个戏班子,那里面唱闺门旦的那个……” 从某个方面说,江南从不介意把自己的情怀展露给小妹妹看。她深信自己的能力,相信阿妤在自己手心,翻不出什么结果来。事实上,这个妹妹从小沉默寡言,确实不和她争。 第一时间,阿妤竟想到了阁楼上的那个少年! 她抬眼皮往上看了看,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十七八左右的少年,穿红色戏服?” 江南瞪大眼,突地站起来,阴沉地看着江妤,声调立马尖锐了,“你不是这几天一直呆在藏书阁么?!你怎么会见到他?!江妤,你居然敢骗我!” 阿妤对她的生气感到无奈又可笑,抿抿嘴儿,弯眉笑,“你抢了原本属于我的夫君,我还没生气呢。南姐姐你有什么好气的?” ☆、22 如果这是一出戏,跌宕起伏的剧情,绝对很精彩。江南抢了本属于江妤的夫君,江妤又抢了江南欢喜的少年郎。看众看得一头雾水,却兴致勃勃。但身在其中的几个人,谁也不会好受吧? 江南看着江妤平静明艳的眉眼,气慢慢消了,却有一股无力感升起。她疑惑地看着阿妤,看不懂少女眼底的茫茫水烟,“我抢了沈君离,你好像一点也不生气或伤心。这真让我没成就感啊,阿妤。” 论起来,江南容貌不如江妤明艳动人,但也是生动清秀。她蹙起眉尖的动作,真真让人心口颤。说不得,沈君离就是爱上她这番样子。江妤觉得好玩,如果日后沈君离发现自己妻子的本性——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为呢?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也抢到姐姐想得到的不是么。”江妤笑,有趣地看江南独自烦恼的样子。为什么明明是江南胜了,江南却能摆出一副失败的样子呢?这样子,江妤都不好意思对她横眉怒目了。 江南算是看出来了,别想从阿妤这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她再谨慎问一句,声音有些焦躁,“你已经……认识谢玉台了?” “不认识啊。”原来那戏子,名叫谢玉台啊。 江南被阿妤无辜的清澈眸子打败,恨恨地瞪她一眼,转身撑伞走入雨中。她回头突见阿妤倚门含笑,忍不住气,“有什么好笑的?是是是,我知道自己很可怜,大晚上下着雨,跑来找你聊天,还句句被你开涮!” “我给南姐姐想了个人生格言,很适合呢。” “什么?” “是我的,我一定要得到;不是我的,只要我看上,我还是要得到。”江妤脆脆念,伴着雨声,如同珠落玉盘般动听。她在雨帘中模糊的眉眼,也透出一份生气。江南似笑非笑地瞪她一眼,扭头离去。 而随着江南的身影同雨消逝,江妤脸上的笑影,也暗了下去,阴晴不定。她举着烛台,靠在门上。终归她还是一介凡人,很讨厌、很讨厌……江南。 讨厌江南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 讨厌江南凡事都喜欢炫耀。 更讨厌江南……连沈公子都要跟阿妤抢。 阿妤平静一会儿,上楼,楼上早没了少年的影子,那扇窗被风吹得晃动,雨湿了一大片空地。红衣少年如同隔空消失般,来去无踪。阿妤关上门窗,记得他的名字——谢玉台。 还记得——当时烛火摇曳,少年和她抱在一起,吓得忘了挡住脸,左脸上有一道蜈蚣样可怕的疤痕,从眉角一直到嘴边,毁了半张脸。 ……他有一个好名字,能得到江南的喜爱,却没有一张完美的脸,真可惜。 又过了两日,三爷在江家的住处彻底安排好,请江家人都去听戏。江妤出了藏书阁,被主母请了过去讲话。一番日常探问后,江家嫡母云氏摸着她的手,“阿妤这些日子没再见过君离了吧?” “没有。” “哎,阿妤真是乖孩子。要是南儿也像你这样听话就好了。”云氏感叹,扭头对自己的奶娘吩咐,说前几天裁的新衣裳,给阿妤拿几套漂亮的。这是要抚慰阿妤的意思。 云氏最后道,“三爷请大家听戏,我知道阿妤不喜欢那些,但面子总要顾全。” 阿妤眨眨眼,点头称是。等她回到自己的住处,云氏已经派人提前送了许多东西。侍女见她回来,犹豫的脸上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指指好几个还没拆开的箱子,“沈公子从丰州回来后,让人送来的。”走之前,大家都以为沈公子回来就会向三小姐提亲呢。 提到沈君离,阿妤面色也丝毫不变。等侍女问了两遍怎么处理沈公子的东西,她只愣了愣,“放着吧……以后沈公子的事,不用告诉我。” 她受不起。 到了三爷请人看戏的日子,院子传来戏子咿呀的说唱。江老爷为人正派古板,是不屑于听戏的。这些戏子,是跟着三老爷一起搬进来的。只听那其中最拔高的一个闺门旦,一唱三顿,声音婉转风流,恰是一位怀春的多情闺秀——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这一湾流水呵! 江妤幼时,被姐姐江月强迫着一起溜出府。那时候两个小女孩刚出了江家大院,看到满街的新奇东西,都是无比的兴奋,竟是不知道往哪里逛。后来,她们在戏院里才听了一出昆曲,就被下人抓回了府上。那是江妤生平第一次听戏,单单觉得枯燥乏味。她一直后悔自己那时年少,不能体会书中那种“婉约悠远”的昆曲之美。时隔多年,她再次听到昆曲,当真的缠绵含蓄,依依呀呀间,魂魄都跟着一起转…… 恰时风吹拂,石榴花簌簌飞落,霞光照耀整片小园,十分夺目。阿妤想见一见那个唱戏的人。 阿妤一个人站在河边树下,离台子远远的听戏。等到那位扮演“杜丽娘”的戏子下去,后面的戏听得昏昏欲睡。她左右看看,女孩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玩闹,听戏的也着实没几个。江妤回身,准备离开。 “嘿,是你啊。”树上传来少年的笑声,干净舒朗,炸开一道春光般。 江妤看去,果然是扮演“杜丽娘”的闺门旦,脸上仍浓妆艳抹,盖住了可怕的疤痕。他红衣如火,懒洋洋地坐在树上,对她笑。看上去,比这院子所有人都来得舒服。 阿妤问,“你是谁?” 谢玉台满不在乎地转着眼睛打量四周,随口道,“你希望我是什么呢?被你三叔从小养大的小白脸?” “那叫禁脔。” “……还是你三叔从那什么带回来的不干净小白脸?” “那叫小倌。” “你!你欺负我不识字是不是?!”少年怒了,从树上跳下,瞪着她。他的眼睛,竟然比阿妤这个美人胚子还要亮还要大。如果不是阿妤曾看过他的脸,真要以为这人卸了妆有多美。 “我知道你是戏子。”阿妤看着他。 张牙舞爪的少年黑着脸垂着头,默默不吭气了。阿妤见他可怜,“好啦,不要伤心了,当个最厉害的戏子吧。” “那不还是戏子……”少年嘟囔,下一刻又开心起来,“我知道你叫江妤,他们都叫你‘阿妤’。我叫谢玉台,很高兴认识你。”他说话的时候,石榴花落在红衣上,又光艳又繁华。 “玉台,是天帝住的地方。想必你父母很疼爱你,给你取了好名字。”身后传来男子温润带笑的声音,卷来春风绵绵。然后他顿了顿,又道,“阿妤,君离哥哥来看你了。你不回头吗?” 谢玉台面色由调笑转为冷寒,瞪着从远方走来的青年,拉住阿妤的手,“我既没父母疼爱,也没读过书,听不懂‘玉台’的意思。你想炫耀学问找别人吧。”撒娇似的拉旁边的少女,“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嗯。”阿妤不反对,另一手却被后面的人抓住。她不得不回头,对上青年的眼睛,“君离哥哥好。”是阳光太晃了吗,她看不清青年的样子。 沈君离呼吸急促,贪婪地看着少女。可她冷硬的回答,漠然的眼神,还是让他受了伤。松松抓住她的手腕,失望地笑,“阿妤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才几天而已,变化不用太大。”阿妤平静的话语,让沈君离面色青白交加。 谢玉台眨眨眼,想开口,却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谢公子,你刚才唱的戏曲真不错。能不能为我解说一下呢?”娉娉袅袅的,红衣美人江南撑着伞,远远行来。她看到沈君离和江妤,就如同没看到一样,径直往谢小公子走去,面上带着笑。 谢玉台愁眉苦脸,悄悄和阿妤吐舌头,“她怎么又来了啊?”转头想跑,又被江南更大声的“谢公子”喊住,只好僵硬地回身,“江小姐,好久不见。” 江南眼神微抬,给他指明方向,“我们去那边说说戏好么?”又回头看着沈君离和江妤,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哎呀,君离,阿妤,你们也在啊。真是难得,既然碰上面,我们四个一会儿去游湖好不好?” 阿妤看看眼神躲闪的沈君离,再看看笑得很假的江南。谢玉台求助地看着她,表示“我很无辜”。阿妤抿嘴笑,是啊,几个人里,谢玉台是最无辜的了。 远远近近,许多人的说话声都低了,偷偷斜眼往这里看。不出所料,明日传出去,又是云州最热的趣事了。江南你想找谢玉台,沈君离你想跟我说话——可是你们没人问问阿妤的意思,到底要不要陪你们演这么一出戏! 河水畔,阿妤笑,“我看起来,很好欺负?” 江南收了笑,沈君离莫名,谢玉台探着身。见阿妤抓住沈君离的手,狠狠一甩,大声,“君离哥哥,南姐姐,我恨你们!” 她“噗通”一声,往后跳下了水。谢玉台离她最近,一怔下,也掉了进去……岸上徒留江南和沈君离傻眼。 ☆、33 湖水荡漾着阳光,许多人影摇晃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的着急叫人,有的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有的带着冷笑。阿妤看到江南的表情,一瞬间有迟疑,盯着湖水不动。沈君离转身叫人时,还被江南拉了一下,不过没拉住就是了。 阿妤失笑,这便是江南啊。她相信,在这位嫡姐心里,有那么一刻,是希望自己死去的。 可是南姐姐,你表现的这样明显,不怕阿妤日后报复吗? 她心神晃晃的,看着沈君离趴在水边白着脸,大声喊自己。他不会戏水,小时候跌过河一次,再也不敢接近水面。可是这时候,他脱掉鞋袜,想跳下水,被江南拦住。 “阿妤!阿妤!阿妤!”耳边全是沈君离的喊声,声音那么悲戚沙哑。他平时总是最顾形象的,江妤能让他疯狂一次,也很厉害的。 水灌进口鼻,江妤模糊意识前,脑中砰然炸了下,想起一个人。他跟着她一起跳下了水!她自己任性,却不希望再拉上一个人。江妤在水中找寻,没办法,见到红衣少年往水底沉去,她估计着再没人来救,他就活不成了。 江妤只好放弃计划,往水底游去。她伸手,抱住红衣少年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他紧紧闭着眼,心神全无。少年少女的长发缠在一起,如同海藻共生。阿妤凑过去,把长发从他脸上拨开。 浓妆艳抹散去,少年的脸如此苍白,一半秀丽,一半可怕。阿妤忽视他的脸,贴住他柔软的唇瓣,渡气给他。另一边,她划着水,往上游去。 谢玉台感受到唇上贴着柔软的东西,一股股气流传过来,缓解了他胸口窒息般的沉闷。他挣扎着抬起眼,呆呆地看着和自己脸颊相贴的少女。江妤是明媚如春一般的长相,紧紧抱着他。他们身体相贴,唇瓣相触,水在身边流淌,无数个太阳在跳跃,是极养眼的美景。 怎么会……这样…… 神志模糊中,他发现自己在水里,试着挣扎下,被江妤很快发现。江妤离开他的唇,木着脸看他。谢玉台红脸,更是轻轻挣了下她扶着自己的手臂。江妤误会了他的意思,皱起眉头。 在水下,像谢玉台这样不识水性的,一旦发现自己性命堪忧,都会拼命挣扎。他自己挣扎就算了,还总是连累着救他的人被他带着沉下去。江妤虽然愧疚他跟着自己跳水,可她不想被他连累死啊! 当着少年瞪大眼的表情,江妤又贴过去,目光看着他的嘴唇。谢玉台心跳加速,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江妤似玩笑地勾了唇,就让他发呆地看着她的浅色唇角。然后、然后……她手起刀落般,在他后颈狠狠一劈,把怀里的美少年打晕了过去。 江妤没来得及放开他,就感受到水流浮动,几个跳水救人的小厮震惊地看着她。那表情,全部在说: ——三小姐,你太残忍了! ——就是,怎么可以把人打晕过去! ——咦,三小姐你会水? 江妤嘴里吐气,让水流进七窍,闭了眼昏睡,以证明自己不会水。那几个小厮看江妤晕过去,赶紧游过来把两人都救上水。他们想着,三小姐刚才应该是憋着一口气等人来救,人一来,三小姐一高兴心神放松,就晕了过去。哎,可怜的三小姐,有什么想不开的,被大小姐逼着跳水。大小姐也真够心狠的。 其实,江妤在院子里看戏,江南也算了,沈君离怎么会那么凑巧地过来呢?而且江南和沈君离,几乎是同时来的。背后,必然有一个人推波助澜,想看他们几个人的好戏。 这个推波助澜的人,此时依偎在江家祖奶奶那里,细心地剥荔枝给老人家吃。外面人匆匆走动,一位妇人着急在外面喊,“老夫人,不好了!三小姐掉水里了。” 江家老夫人本来闲适的表情当下绷住,颤巍着去扶自己的拐杖,老目混浊却精明,“给我说清楚。” 耳边一声惊呼,江家长女江月扶着奶奶,桃花带雨的面容全是着急,“祖奶奶,先别问了!看看三妹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三妹不是好好的听戏嘛。不知道跟前有没有别的人。” 江老夫人得了启发,问,“阿妤掉水的时候,旁边有谁?” “这……是南姑娘。”论起来江月出生时刻比江南正好早那么一刻。在下面,大家都喊着江南“大小姐”,因为她是嫡女。可在江月这里,只能喊“南姑娘”,毕竟江月才是真正的“大小姐”。 江老夫人和孙女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数。 晚上,阿妤在自己屋子里醒来。她睁眼,屋中站了一排人。云氏坐在床头,后面几个姑娘都站着,江老夫人坐在太岁椅上,得江月通报“阿妤醒了”,老夫人才睁开了眼。 “奶奶,母亲,姐姐,阿妤让你们担心了。” 云氏松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渍,摸摸她的头,“你这个傻孩子,就会给家里惹麻烦。”她顿了顿,站起来,“好了,阿妤醒来,先好好休息吧。我已经惩罚南儿了,她再不敢带君离过来打扰你了。” 江妤看众人离去,果真没有江南的身影。只有江月扶着老奶奶走时,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表情带点儿赞赏。 江妤垂眼:江月从小和江南不和,今日自己这一闹,相当于打了江南一巴掌,江月当然开心了。同时,云氏要树立自己公正无私的形象,也要适当惩罚江南。不管云氏心里这么想,这表面上,总算达成江妤的目的了。 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忽视众人眼底的轻视、江老夫人冰冷的眼神,还有云氏怜惜下带着不满的表情,蹭两蹭:真好啊,阿妤你是好孩子,为自己小小报了仇。以后,江南肯定不敢和沈君离一起来折磨你了。 她缩在被子里半晌,思绪空空的,突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从床上跳起。 侍女急忙从外屋进来,“三小姐怎么了?” “谢玉台呢?他好不好?”江妤急道,“不会因为他是戏子,就不给他治疗吧?他比我吸进去的水还多呢。” 提起“谢玉台”,侍女脸上显过惊恐的表情。她镇定一番,“下午他醒来后,就被三爷带走了。三爷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一个戏子,还要劳烦他看大夫人的脸色。” “那谢玉台走的时候,怎么样?”江妤匆匆穿衣服,踢着鞋子下床。 “他啊……长的好丑,好吓人!这么丑的人,三爷怎么找到的啊。”侍女显然误会了江妤的意思,皱着眉抱怨。她看小姐跳来跳去,忍不住道,“小姐不能好好歇息吗?大晚上要去看那个戏子,被人发现了,又该说闲话了。” 江妤自己梳好头,找衣服穿好,屋中早没了丫鬟的影子。她无所谓,偷偷溜出门,竟看到刚才的侍女和另一个丫鬟在屋檐下说话。 “今天三小姐掉下水,你是她的丫鬟,肯定被人嘲笑了吧?说起来,你家主子也太没用了。” “是啊,谁让我运气不好呢。同样是庶女,你看二爷家的、三爷家的,哪里有我们小姐这么性子软?” “你不要抱怨了,起码你家小姐没让你隔三差五地吃板子啊。你不见二爷家那位,整天和姐姐斗,就是贴身丫鬟跟着挨板子倒霉。” “……那是我们夫人仁慈,和三小姐又没什么关系。” 江妤叹气,等她们走远了,才出了门。她知道自己冷淡,却不知道,自己的丫鬟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怨念。难道一定要从江南手里抢过沈君离,才叫好吗?一定要两败俱伤,让江月看笑话,才是厉害吗?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活得开心,不让旁人欺负自己的人,就很好了。 人呀,总是这样的贪婪,不知满足。在江家,阿妤真的是独自一人呢。以前还有君离哥哥陪她,以后,这年年月月、无止无休的争斗,都要阿妤一个人面对了。 想一想——真可怜。 江妤站在戏子睡觉的外屋,托人叫了谢玉台出来。她等了好久,苍白的红衣少年捂着脸,从里面出来。谢玉台想起她已经看过自己的脸了,目光闪烁,放下了袖子。月光下,左脸浮着那道可怕的疤痕。他咬咬唇,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跟你跳下水吗?” 江妤愣了愣,伸手去碰他通红的脸颊,忧心忡忡,“你发烧了?怎么不跟三叔说?” “他怎么会管我发不发烧!”谢玉台快语,飞快一句后,又后悔自己跟着江妤的话题跑。瞪她,“你不好奇我干嘛跟你跳水吗?” “……”江妤真的挺不好奇的,她犹豫地看着少年,猜他还能站着说多久。 一——谢玉台说,“不管了,你不好奇我也要说!” 二——谢玉台制止她的欲言又止,“不许说‘不好奇’,你不好奇,我偏偏要告诉你。” 三——谢玉台当着江妤的面,直直倒了下去。 ☆、44 谢玉台必然有一个黑暗的过去。 江妤望着他睡梦中蜷缩咬牙的动作,还有额头的冷汗,默默想。她无视侍女不赞同的眼神,拿着冷毛巾为少年擦脸降温。这样晚了,她只是不得宠的庶女,他也只是三叔院里无足轻重的戏子,不可能有大夫来的。 阿妤只能帮他降温,等他自己熬过这一关。 侍女都睡去了,阿妤自己坐在床边,发呆地看着外面的月色。明天,她敢留男人在屋里的事,云氏肯定要知道的。为了替江南出口气,云氏必然要罚她思过去。那无所谓——反正阿妤这么多年来,早就思过无数回了。 在江家,有两个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姐姐,自己要想好好地活下去,就要有当绿叶的认知。如果已经丧失了当绿叶的资格,那就要尽量低调,谁都不惹。如果不得不惹上了,也要让自己的错误最小化,让自己显得最可怜最无辜。 江妤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可是这次碰上的是沈君离。阿妤虽然说,我再也不要感情用事了。可事到临头,她又忍不住冲动。说起来,她还是不服气不甘心……独自一人的夜,江妤叹气,垂头看着自己纤白的手,“我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我?” “娘……不要……”身边,少年虚弱地低喃。 “谢玉台。”阿妤凑头,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下,泪水流下。她伸手,触摸他那道可怕的疤痕,长长的,划破了整个左脸。她又去看他的右脸颊,皮肤白皙透亮,唇眼秀气,一点儿破坏都没有。 在谢玉台毁容前,他的面容,必然是让无数人欢喜的吧——就像江南那样子。 可惜江妤不想知道,江南为什么会喜欢上谢玉台。 “……阿妤。”少女胡思乱想中,听到人喊她。原来谢玉台睁开了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烧退了,”江妤摸摸他一脑门的冷汗,“你运气真好。” “阿妤,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跳水?”谢玉台虚弱道,他挪挪头,长发把可怕的半张脸盖去大半。 “……”他怎么这么执着啊?江妤不想打击他,只好叹气,“为什么啊?” “你猜。” “……”江妤忍着一拳打昏他的念头,假笑,“你喜欢我?你同情我?你被石头绊了一跤?还是你脑子抽了?” “……”谢玉台扁着嘴,委屈地看着她。明明两个人中,阿妤才是年少的那个。可他偏偏就能做出这么一副表情,让人以为,他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好吧,他确实很需要保护,人长得阴柔就算了,还毁了容,毁了容就算了,还不会武功,不会武功也算了,大字还不识几个。更可怕的是,还有个“戏子”的身份摆脱不掉。 可是江妤不理他!江妤向来是冷心冷面的,她以前在沈君离跟前,都是那副木着脸的样子,凭什么要为谢玉台打破惯例啊?她不耐烦地道,“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谢玉台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因为我不跟你跳,江南和沈君离,说不定会说是我推你下去的。就算我能证明自己没推你,我当时在场,三爷肯定要打我……我身娇体弱,肯定受不了那板子。我想了想,还是跟着你跳下去好了。淹死总比打死好嘛。” “……”他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身娇体弱”,江妤无言以对。不过吸引她的,倒不是他那个理直气壮、无聊到极点的破理由、还一定要告诉自己,而是,“你一瞬间,脑子里就转过这么多弯弯肠子了?谢玉台,你很聪明啊。” “……对呀,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谢玉台很高兴,在江妤夸他聪明后。 “睡觉!”江妤眼角抽搐,受不了地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他的脸。这是第一次吧,有人能让阿妤有崩溃的感觉。 第二日,云氏果然叫过阿妤训了一顿。不过因为那戏子毕竟是因为阿妤生的病,她也没多说,还派人送了些补品去。众人离去后,她看着阿妤,疲色渐露,“阿妤,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算娘求你,你离君离远远的,不要在南儿和他之间,插一脚,好不好?” “母亲!”江妤抬眼,平静的目光中带一抹受伤。她从小母亲早逝,是云氏一手带大的。她知道自己和江南不一样,没奢望云氏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对待。她也早让出了沈君离,不跟江南计较。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可云氏今天这话,太……伤人了。 云氏别过头,不忍看江妤的眼睛。她是母亲,当然要向着自己的孩子。 江妤低下头,说,“我知道了……我这就搬去藏书阁,不再见君离哥哥和南姐姐了。”她向云氏行了礼,默默地走出去。到门帘边,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母亲。” “阿妤什么事?”云氏柔和问,表情从方才的沉默中回过来,还带一份伤感。 “如果我和南姐姐一样,也是您的孩子。您会像疼南姐姐那样,疼我吗?”江妤平静地问,她的目光很沉稳,却还有一种少女的天真痴然,盯着云氏。 “阿妤很乖巧,是我平生所见,最懂事的孩子了。”云氏走过去,摸着她的头,神情怜爱,“能体会我的苦心,做事在我容忍的范围内,从来不给我添麻烦——南儿那么任性,月儿眼里只有老夫人,只有阿妤,是真正的尊重我这个嫡母。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平时小打小闹,阿妤也是聪明人,不会从南儿、月儿那里吃了亏,我很放心。可你是庶女,我只能保证,尽量公平。你能理解的,是不是?” 江妤点头,“是。”云氏作为嫡母,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可惜,云氏为江南打理好一切,江南却根本不是真心想嫁沈君离——从她经常无视沈君离,目光只跟着谢玉台转,就能看出来。 江妤偷偷去过三叔院子,想看看谢玉台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她看到了江南巧笑倩兮,极为殷勤的模样。有江南关照,谢玉台的日子,不会那么难过了。江妤心安理得地离开——本来谢玉台被连累跳水这事,也有江南一份责任。 殊不知,谢玉台真的快烦死这个整天跟着自己的大小姐了,“江姑娘,我哪里吸引你了?你说出来,让我改掉好不好。” “我就是欣赏谢公子巴不得打我一耳光的气场啊。” “……”谢玉台心口插刀,吐血三升。 “谢公子口渴了?”江南看他脸色不好,使眼色,身边人赶紧端茶递水。 谢玉台掉头就走,江南跟上,他停步,“我去如厕,江姑娘也要跟着吗?” 江南怔了怔,垂下的眼睛掠过恼怒的神色。抬头时,却又笑得温柔,“……那我在外面等着谢公子。” “……”谢玉台败给她了。难道这位江姑娘有受虐倾向吗?他要疯了啊!他已经疯了啊!自己都毁容了她看不见么!她都有沈公子了她不知道么!这个世界好可怕啊。 他要去找阿妤诉说他的心酸——呜呜呜,还是阿妤好,不像江南那么聒噪。殊不知,在江妤这里,他代表的就是“聒噪”。 过几日,阿妤要搬去藏书阁住。她在路上遇到大哥江思明,青年对她友好地笑,阿妤也乖乖点头,“大哥好。” “阿妤又要搬去藏书阁了?”江思明摸她的头,开玩笑般,“我们家要出女秀才不成?” 阿妤低头不说话,她和大哥也不是很熟。说起来,因为她这个性子,和江家每个人都不是很熟。 江思明很习惯三妹的安静,说话直接切入主题,“阿妤这几日一直在躲人吗?平时吃饭时都看不到阿妤。” “没有啊。” “别否认啦!我知道因为南儿不懂事,母亲肯定又要委屈你。可是阿妤,你不为自己想,谁理你呢?你没必要为了南儿,就让自己受苦。喜欢君离,就争取啊。” “我没有委屈自己啊。” “还骗我不成?”江思明痛心疾首,感慨这个妹子未免太懂事了点吧,“平时偶尔还能看到你一下,这几天,你根本哪里都不在。那天,我和南儿去看你,你不在屋里。又问了好几个人,都没看到你!你肯定是躲着南儿!” “我不知道哥哥来找我啊。”她被谢玉台缠着诉苦呢,当然要找个隐蔽的地方了。 “昨天也没见到你!” “……”江妤低头,她还是被谢玉台缠着…… 江思明心疼极了,“阿妤,我就说你在躲人,在委屈自己,你还不承认!其实这没什么的,别人欺负你,哥哥也向着你嘛。我已经把南儿说了一顿了。” 虽然江妤很感动,虽然江妤能忍受江思明的话痨,但是——“我真的没委屈自己啊。” “还不肯承认……” “好啦我是委屈自己了!”为怕江思明再说一遍,阿妤赶紧认错,“我没把哥哥当自己人,我吃了苦自己往肚里咽,我是坏孩子我该打!” ☆、55 江妤搬去了藏书阁,江南被云氏骂了一顿,沈君离近日不能进江府。江家主院这里,着实太平了很长一段时间。江妤都已经吩咐好丫鬟们定时送饭,就开始半住在藏书阁里了。这里以前是二叔常住的,后来二叔做官忙碌了,藏书阁很多年不经人打理。也是到了江妤这里,才开始收拾。她倒不是真想做女秀才什么的,只是看书,比跟着江南她们斗嘴皮有意思多了。 但这一次,江妤没想到,谢玉台会爬窗户来看她。他敲窗子,江妤开窗户,看到他手肘撑着,苦哈哈地对她笑。跳进来时,左右看看,“阿妤,你以后要呆在这里?那多无聊啊,我陪你呗。” “不用。” 可谢玉台不理会她,江妤坐在书桌边看书,他就自己坐在角落,托下巴看江妤。一会儿,他见江妤不注意,又翻窗户跑了出去。江妤以为他走了,松口气,继续看自己的书。可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高兴地拉她,“江南不是欺负你吗?我跑去放了老鼠,到她屋子里。嘿嘿,她们都喝茶聊天去了,没人知道。” 少年洋洋得意,说着自己的战果。 江妤抬头,惊讶地看着他。她目中闪烁,心情很复杂。从小到大,没人这么为她出头,她有那么一丝感动;但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加难以理解。谢玉台很少看到她表情这么丰富的样子,局促地皱眉,“我做错了吗?我没让人发现啊。就是被人看到了,他们打骂的也是我,我不会供出你的。” “谢玉台,这事,本来就和我没关系。” “……对啊。” “你的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 “我的事情,也和你没关系。”江妤平声静气地看着他,“我不需要人为我出头。如果我受了委屈,我会自己解决。我之所以不理会南姐姐,是因为我不想要沈君离了。我不明白,你看中了我什么,喜欢缠着我。可我一点都不喜欢被人缠。谢玉台,你明白么?” “……” “你只是一个戏子,受三叔喜爱,唱两句戏罢了。南姐姐对你好,肯定有目的,你要知道。并不是说她对你好,你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来找我玩。我和她不一样,如果让人知道,我经常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谢玉台表情有点儿茫然,又带点儿落寞,“你不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啊,”阿妤诚实道,“可我们不能这样。难道你在外面那么多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我就是不懂。”谢玉台赌气坐在窗口角落,半晌不说话。他垂着眉眼,抱肩头,扭头看外面。 江妤见他这样,有点儿头疼,放下手中书,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睛,“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呢?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好了你不要一遍遍说了,我能听懂!”谢玉台大声道,别头看窗外,他墨玉一样的眼睛灰沉沉一片,“你不要管我好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虽然不懂武功,但我轻功很好!这个藏书阁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要讨厌我,去告状好了。” 江妤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跟他交流。她目光定定地看着谢玉台,谢玉台眼睛琉璃一样流光溢彩,越看越迷人。他像孩子一样,抱着膝坐那里,睫毛长长的,沾着水雾朦胧。真是的,让阿妤觉得自己像个坏人。她无法对这样的少年发脾气,只好选择无视他,想着过几天,就好了。 但以后,她每晚,都要开窗户,放这个少年进来。他也不打扰她,一晚上沉默地打量她。等夜深了,阿妤提灯笼回屋子去,他就跟着她,送她回去了,自己再离开。 说起来呢,一个人寂寞回屋的路上,明月相照,有人陪着一同走,也挺好的。 “如果你这样对待南姐姐,她会很高兴。她很高兴的结果,会让你也很高兴。”有一天夜里,离去前,阿妤突然这样跟他说。她声调放软,淡淡的目光落在红衣少年身上。 “为什么你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呢?我所承受的苦痛,远远大于你所想。”这是第一次,谢玉台很漠然地跟她对话。他表情冷淡,更像是在谈别人,“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在利用我,谁把我当朋友。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 江南无意中,得知了谢玉台总是和三妹在一起。她发了呆,坐在凉亭间,反应不过来。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一条线牵动着所有吗?她能给谢玉台的,远多于江妤。可为什么,每一次,谢玉台选择的都是江妤?! 她用这个问题,直接去问谢玉台。她是真心觉得困惑难解,小心翼翼地问,“你对阿妤一见钟情吗?不会吧。” 坐在高台上晃腿的少年笑,转眼看她,“没有呀,就是把她当朋友嘛。” 江南松口气,她也记得,谢玉台没那么早喜欢阿妤的。她摆出温柔的笑脸,问,“我对你也很好啊,不能做你的朋友吗?” “你没发现吧,你不敢长时间看我的左脸呢。还有时候,你会对我露出算计、猜测、小心翼翼的表情,更有时候,你很厌恶我,可还要逼着自己对我笑。”谢玉台出现在人眼前时,通常化浓妆遮住左脸。没法遮住的话,他也用袖子挡着。只有面对阿妤,他可以忘记自己毁容的事,“我喜欢的,就是她不在乎我如何啊。我是谁,她都无所谓。” “……那是阿妤性子冷淡的原因,”江南诱导他,“她对所有无关紧要的人,都很不在乎。” “可是你很在乎我嘛。你知道我的身份,对不对?”谢玉台耸肩,“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但无所谓啊。你从我身上,得不到什么好处的。你呀,更应该去抓住你那位沈公子的心——不要让他总想着烦阿妤。” “开玩笑,让我去和沈君离在一起?!沈君离明明喜欢的是阿妤,”江南冷笑连连,不在乎自己的本性暴露了,“你不是希望阿妤高兴么那你想办法,解开沈君离和阿妤的误会,他们两个和好了——你的阿妤就高兴了!” 谢玉台表情一瞬间出现空白,有点儿疑惑。然后就见江南扭头离去,终于不再试图跟他套近乎了。他松口气,躺倒在地——江南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只要沈君离回来,阿妤又真的会高兴吗? 三爷并不是每天闲着没事干,就喜欢听戏的。所以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谢玉台都是无所事事的。他想照江南说的那样,试一试,看能不能让阿妤高兴些。 晚上,阿妤莫名其妙地被他拉着走。湖水边,她见到了早等在那里的沈君离。沈君离回头看江妤,露出欣喜的笑,“阿妤,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江妤表情古怪,回头看谢玉台。 谢玉台看天看地,“你们聊天呗,我去那边站会儿。”他特意走到不远处的树旁,重重阴影中,他能正好为他们放哨。 “阿妤,你最近……好不好?”沈君离声音带着激动,就想上前拉着少女诉说离情。可惜江妤往后一退,躲过了他的忘情。 “嗯,挺好的。” “阿妤,你总是这样,从小就这样。”沈君离苦笑,“你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负你吗?” “不想知道。”防止他说出更无聊的话,江妤多答了几个字,“不管什么原因,你负我成了定局,解释无效。” “如果我说,我还是很想娶你呢?” “那你就慢慢地想吧,我可不想嫁你了。” “江妤,你未免太绝情吧?!一句解释不听,一个机会不给!脾气又臭又硬,除了我,还有人会娶你吗?” “君离哥哥,你不觉得自己的嘴脸很难堪吗,”江妤叹气,沈君离那样激动,她一直很冷静,“我从来没说过要你一定娶我啊——现在你娶不了我了,我也没怪你啊。你激动什么?因为觉得我从未对你动心吗?” “自然!”沈君离吸气,苦笑,“我和阿妤相识那么多年。可我现在觉得,或许一直是我自作多情,阿妤从没喜爱过我。” “在你之前,我从不感情用事。在你之后,我也不感情用事。如果你一定觉得我没喜欢过你,你心情好受些,那你就这么觉得吧。”江妤耸肩,转身离去。任沈君离在后面喊了她许久,她也没回头。 她一个人走在月光里,湖水的粼光映在她雪白的面上,背影萧然。执者失之,执者失之……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遍遍地劝服自己。没有尽头的东西,她从不要。已经没意义的东西,她也不要。少年从树后走出,看她微白的脸色,咬唇,“我好心做了坏事,是不是?” “谢玉台,告诉你一个秘密,”阿妤静静地看进他的眼睛里,“我真的喜爱他,现在还是。”她对谢玉台笑一笑,瞧着他惊讶的表情,自己僵硬的脸,终于变得柔和了。 “可他配不上我。”她拉住少年的手,月光盛在少年美丽的眼睛里,“如果他像你这么坦诚,就好了。” ☆、66 在江妤孤独的少女生活中,沈君离占据了很大的篇章。她其实很不愿意去回忆,但最开心的时候,最难过的时候,他统统参与。说青梅竹马显得矫情,但那个时候,江妤真的觉得,除了他,再没人能陪着自己了。 “我十岁那年,还很笨,不知道保护自己。那时候月姐姐偷了奶娘的荷包玩,却诬赖是我做的。我死活不承认,被罚跪在雪地。那么冷的天啊,那么厚的雪,就我一个人跪着。”坐在阁楼窗头,江妤回忆自己的年少时期,带些自嘲,“那时我娘亲刚过世,我就被那么冤枉。我真的恨身边所有人!难道因为我是庶女,因为我没地位,就要承受这一切吗?!那时我发誓,如果我活下去,我一定要报复月姐姐。” 就是那样的冬天大雪,她冻得全身僵硬,万念俱灰。可是小小的人儿又那么倔强,奶娘站在结冰的檐下,每厉声问一遍“知不知道错”,她总是大声回答“我没偷东西”。到后来,她的倔强让自己吃尽苦头,奶娘神情怔忡已经问不下去,江月低着头吓得浑身颤抖,云氏无计可施,一直到沈小公子来访。 他跟着江思明来见主母,却看到小女孩跪在冰天雪地中。一刻也不犹豫的,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抱住她站起。那个时候,小小的阿妤眼前已经模糊了,可就是记得他抱起她的温暖。她眼中含泪,灰心地想,就让自己这么死了好啦!为什么要救她呢? 很容易的,沈君离闯进了她的生命。或许觉得她可怜,才处处关注她。阿妤开始懂人事后,也不那么恨江月了。因为她后来发现,江月不是故意陷害阿妤,是她太不懂得世家大族的规矩,她以为奶娘一个下人、没人会在意的——阿妤一直难以理解,江月怎么会对自家的规矩这么陌生。 “很俗套的故事吧?我就说没什么意思,你偏偏要听。”江妤讲完,侧头看托下巴看着自己的谢玉台。他听得那么专注,认真,让阿妤升起些不自在。拍拍他的肩,“所以你看啊,他成了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少时的记忆,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说不得会是最后一个呢。” “你们家的女孩,都这么坏吗?”谢玉台惊讶,皱着眉苦思,“江南欺负你,江月也欺负你。阿妤,你居然不报复!” “我报复啊,”江妤眨眼,在谢玉台好奇的眸光里,她笑一下,垂眼带份不好意思,“我也经常扮无辜,挤兑她们。我以前很坏呢,心情不好时,高兴时,我都要做一点坏事,却让人怀疑是她们做的。她们也经常因为我一句话,就吵得不可开交。南姐姐和月姐姐现在关系这么僵硬,有不少的成分,是我推波助澜的。我喜欢看她们斗得两败俱伤。” 现在想来,其实江月和江南一直知道吧。但没办法,隔阂一旦形成,想化解,并没那么容易。江南从小就神经兮兮,重点不在家里的鸡毛蒜皮上;江月是神经迟钝半分,后来攀上了祖奶奶,在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些。说起借刀杀人的手段,她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比得上江妤。但好在,主房的这三个女儿各有心事,才没有搞得家宅不宁。 “阿妤,你真的跟你表现出来的,差得很远啊。”谢玉台第一次看到她时,觉得她是个小白兔,无辜、善良、可爱,总是受伤。他觉得她和自己是一类人,才想接近她的。可他现在明白啦,江妤从来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她深谙世故,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天秤的平衡,让自己努力善良些。不过这样的江妤,他也很喜欢。 “阿妤,你就那么喜欢沈君离吗?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好啊。” “你不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因为他陪着我,我很安心,我想要他一直陪我。”江妤发现,谢玉台对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的。他的眼睛干净无垢,纯净地看着世间百态。一个戏子,怎么能做到这样呢? “不明白啊,”谢玉台侧脸的表情有点儿微妙,垂着眼,“这么讨厌的感情,我不想明白。” 江妤惊讶,侧头看他。他低着头失落,然后又仰头看星空。长而翘的睫毛刷下,下面的眼睛里盛满繁星。有时候很奇怪,江妤明明坐在他旁边,明明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朋友,可还是会觉得,谢玉台孤零零的。 好像她抛下他,让他一个人呆在黑暗中似的。可她明明和他在一起啊,为什么会有难过的感觉刺进心口呢? “阿妤?”少年奇怪地歪头,见少女抓住自己的手,带着颤。 “说完了我小时候,你小时候怎么样呢?”江妤掩饰自己一瞬间的感情波动,营造轻松的氛围,“一定也很辛苦吧?是从小就学戏吗?小时候我跟着月姐姐跑到大街上玩,经常看到小孩子被打。你小时候就是那样过来的吗?” “……不是呀,”谢玉台神色出奇的静,手指颤抖一下,睫毛微动,“我被关在很黑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的那种。然后……”他停顿很长时间,眼睛里的光芒很安静,却让江妤的一颗心吊起来。他抿嘴笑,低下眼,“反正,很不好、很不好。” 他不愿说,江妤也不问。但他的语气,就已经让人觉得糟糕了。她想象一个小孩子,被关在一团黑的世界,长年累月,有多绝望……呆呆地看着他,看到他笑,“可我现在出来了嘛,你不用难过。” 那么,江妤明白了。自己一开始让谢玉台升起亲近的冲动,是他以为,自己和他小时候一样了?他怎么那样天真呢。 “玉台。” “嗯。” “母亲让我呆在这里,我觉得很无聊啊。” “我陪你啊,”谢玉台偏头,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知道一个人很无聊,我每天都来看你,跟你说话。你就不无聊了啊。” 江妤摇头,她拉着谢玉台的手,一点点诱拐他,“我教你习字,好不好?书里面有很多精彩的东西,你能从中学到很多的。” “……不用了。”谢玉台抿嘴,眼底的光芒暗一下,“那个精彩的世界,你自己看吧。我不要。”他从窗上跳下去,落在平地上,回头对她一笑,挥挥手就自己走了。 江妤震惊又奇怪,看他落荒逃走。她不明白为什么,甚至有点儿恼,没见过这么性格反复无常的人。后来她看着谢玉台被欺负,一点点明白道理的时候,她只想抱着他默默无言——江妤总觉得自己很懂事,什么都知道,但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比起江南,江月很少来藏书阁找阿妤。江月从小就不喜欢看这些书,嫌麻烦。当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江妤眉角挑了下,觉得不祥。江月蹙眉心,“你有好几天,没见过谢玉台了。对不对?” 江妤表情古怪,点点头。是啊,从那天晚上谈心过去,谢玉台确实好几天不来了。她以为他终于烦了自己,落寞一下,也没多想。只是想不到,一个戏子而已,让她的两位姐姐齐齐来找她。 “三叔院里那几个戏子,胆子很大,竟敢勾引咱们家的丫鬟!三叔那里有个丫鬟,被发现怀了孕。母亲快气死了,封锁消息,要把他们都赶出去!”江月平静说,果然看到阿妤的表情有点儿苍白了。她很满意,诉说中带着笑,“阿妤这么聪明,猜到了对不对?那晚谢玉台找你玩,回来那么迟,正好被三叔撞上呢。几个戏子平时就嫉妒他得三叔喜欢,当下一口咬定,是谢玉台做了苟且之事。那个讨厌的丫鬟,除了哭哭啼啼,什么都不会。谢玉台不肯说出他是找你的,当然被三叔施重刑,打了一顿。” “好了,现在爹爹也知道这事了。把三叔叫去训了一顿,所有的戏子都要卖出去。你的谢玉台啊,恐怕更严重,被三叔关了三天,看样子,是等着死了干净。” “……我早就说过,他不该找我。”江妤心神空落,一时连个反应都很难。她让自己冷静,让自己猜度江月告诉自己的原因……可是她没办法做到。她脑中一直想着少年微笑的脸,在黑暗中像是最柔和的白月光。 他当她朋友,不肯连累她。可是、可是——“我身娇体弱,肯定受不了那板子。” 江妤手盖住脸,抖着唇,再说不出话来。 江月很开心看到三妹有表情的样子,凑过去,“不就一个戏子吗?江南喜欢,你也喜欢。再拉上一个我,你还救不了他吗?哦别多心——我只是不想把谢玉台交到江南手里去,不想让江南太得意。” “你猜,那个丫鬟怀孕,是不是也是江南一手策划的?” ☆、77 女子优雅地走入柴房,湘妃色百褶长裙曳地而过,如同她的眉眼一样精致端庄。仆人掌灯退去,她看到屋中慢慢亮起,红衣少年苍白着脸,抱膝坐在角落。长发散落,身形破败,再没有更狼狈了。有光的时候,他抬起头,虚弱地看着女子。 江南微笑,“你怎么还不肯说出阿妤呢?说出来后,她顶多被责骂一顿。你这样苦苦挨着,又何苦?”语气停顿一刻,美目扫过他纤细苍白如女孩儿的手腕,“我总觉得,你体质还不如阿妤呢。” 谢玉台抿嘴,“说出来后,阿妤会被骂啊,也再不能跟我做朋友了。” 江南脸上的笑容僵住,很疑惑地看着他:太没道理了。明明因为江南的介入,许多事情都改变了。可是谢玉台,怎么还那么笃信阿妤?他凭什么啊。她回忆着,阿妤曾经是怎么做的,轻声说,“阿妤还不知道你被关了起来,但就算她知道,也不会管你的吧?她很无情呢。可是我很关心你,非常关心。我会找出那个戏子和丫鬟,会让娘亲主持公道——你信我,定能救你出去。” “不用。” “难道只能阿妤救你,我就不行吗?”江南低叹一声,声调转软,目光长久地停在他身上,“我救你,只有一个要求。日后倘若我有求于你,希望你念在今天,帮我一次。” “我不愿意。” “是不愿意让我救你,还是不愿意帮我呢?谢公子啊,你没得选。阿妤不会管你,我却一定会救你出去!”江南低笑,望着他完好的右脸,发一会儿怔。她看着他,又像在看另一个人,目光痴迷又眷恋。她伸出手,被谢玉台躲开的时候,才痴痴地醒了神,笑着摇头,“这张脸,真是好看啊。” “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谢玉台眉头皱着,觉得她脑子出毛病了。江南笑了笑,就出去了。少年坐在草堆上,又把身子蜷成一团,闭上眼。 ——谢玉台,不可以认输的。你连那个人都能打败,怎么会被困在这里?一定要想办法自救啊。 如江南所说,很多事情被她强行打乱,深刻的感情全部变成玩笑。江妤拒绝了江月的提议,她觉得没必要。既然江南会救人,阿妤为什么要和她争呢?她虽然喜欢谢玉台这个朋友,但没到那种地步。 就像对小猫小狗那样的喜欢,它跟着你走,你很高兴。它不在了,你叹口气,埋了它,或许还会哭一下,但生活在继续,你还能活得很好——就和它没出现时,你的生活一样。 可是阿妤睡不着觉。 她翻来覆去,噩梦连连,好几次把自己从梦里惊醒,出一身冷汗。院子里下人都已经歇息了,她穿好衣,提着灯笼去藏书阁。坐在楼上看一会儿书,就对着窗棂发起了呆,心口酸胀得难受。 “阿妤,这样子,是不是很坏?”她悄悄问自己。看着窗台,好像那里还会冒出来一个笑眯眼的少年,陪自己天南地北地说话。她那样自在,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会瞧不起自己。可是现在,他不在这里了,阿妤竟然还能好端端地看书。 想得出神,被小石子砸窗户的声音惊着。她愣住,心跳突然停一下,猛地探身,推开了窗。外面月光照不到的树下阴影,少年红衣破旧,默默地砸着石子。月光抖落在他睫毛上,冰霜一样的微光。不远处大火燎烧,映着少年漆黑安静的瞳眸。 “玉台。”阿妤手指扣着窗格子,风吹动她的发尾,让她眸子瞪大。她心跳一时快一时慢,有点儿惊喜,又有点儿迷惘。少年很惨,连完整的右脸都带着伤,却笑。 “我来跟你告别,阿妤。”他站在地上笑,无视自己的狼狈肮脏,“我烧了你们家的柴房,他们在救火。我走了,再见。”其实他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只是碰运气而已。想,如果不来告别,阿妤会难过吧? 他站在那里,抬着头仰望她,背影模糊,就像梦一样。 “等等!”江妤美丽的眸子瞪着他,小声喊,怕人听见,“你胡闹什么啊?快回去……南姐姐会救你的。”她带点儿祈求,慢慢地说,怕他听不懂,“玉台,江家是云州望族,你是戏子!你出去能怎么样?得罪了江家,谁能为你做主?快回去,在没人发现的时候。” “如果我回去,会继续挨打,挨饿,挨冻,各种酷刑。等江南帮到我的时候,我恐怕早死了。” “你不会还手么!”江妤闭眼又睁开,恨恨说出。 “阿妤,你不知道呢,我手筋被挑断过。”谢玉台看着她发呆的样子,无所谓地笑,“所以呀,我没办法习字,没办法习武,连拿起比茶杯重的东西,都很吃力。”远远的有人往这里来了,吵吵嚷嚷。他扮个鬼脸,“我走啦,再见阿妤。” 手筋挑断……怎么可以说的这样平静。 阿妤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她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是,还伤害了谢玉台。她想,如果自己不随便说那些喜欢啊爱啊,玉台早早地回去,那就不会被三叔抓住把柄了。如果她早些知道、她早些知道——夜色中,她看着少年转身,空长的袖子挡住了他的手。 阿妤眼睛有些疼,酸得厉害。她茫然无比,看着他走开。山长水远的人间,他独自离去。那背影告诉她,不必相送。相遇这样的巧合,相处这样的短暂,相离……这样的快。 她老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私冷漠,连朋友被害,朋友告别,她还在无动于衷——江妤,你真是太糟糕了。 “等一等。”阿妤喊一声,飞快关上窗,人从窗边消失了。 谢玉台眨眼,失落地叹口气。只小小难过下,就抬起头,看许多人影往这里来,他怕连累江妤,转身就飞快躲开。手被重重握住,扭头看到少女清晰的眉眼,近在眼前。 “阿妤……你快回去!”他终于有些急了,扭头看人往这里跑来,焦声,“他们抓的是我,不要扯上你。” “玉台,对不起。” “……什么啊?”谢玉台眨睫毛,着急又惘然地推着她。但如他所说,他手上的力气,远比不上她。江妤觉得难过,他连自己这样的十六岁少女,都推不开。 有些人,总想排斥,不到眼前不承认。 江妤一句不答,慢慢发笑。她总板着脸,一笑起来,却像春月明媚,流光徘徊。谢玉台看得呆住,忘了反应。少女拽着他的手,转身跑。她清楚江家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处假山池林,她带着他躲开夜里起身的主子仆人们,往荒僻的地方跑。她知道有个地方有没遮住的狗洞——小时候江月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喜欢玉台呢。”很喜欢,很喜欢。 少年少女在风里一起跑,有人来的时候,赶紧蹲下藏住身子。有时候跑过什么,另一个一拉,就赶紧回去。自始至终,汗涔涔的手紧紧握住。 在这座江家园林,阿妤被关了一十六年。她乖顺,冷情,人话鬼话自有分辨。她小心翼翼地活着,为自己谋求着一切。 一十六年!一十六年!她怕惹人讨厌,她怕自己成为负担。她怕所有人,忘记阿妤。一十六年,一十六年……她从来没有这样疯狂过!从没有这样不管不顾过! 如果今天晚上,她助了玉台!等再回到江家的时候,她会受什么样的责罚,她一点儿也顾不上了。这个少年,是谢玉台呀,比每个人都更喜欢阿妤的玉台啊。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再好的法子也没机会想了。只想牵着他的手,只想保护他——让他平安地离开这里,活得好好的。 “阿妤,你疯啦。”谢玉台小声道,贴着她的耳朵。他却笑,很高兴地笑。她抓紧他的手,他也不想放开。哪怕前头是万丈深渊,他也不怕。 “玉台,忘记那个自私、小家子气、不懂装懂的阿妤。”又绕过一个下人,他们快离开这里了。江妤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跟着他笑,“记住现在的阿妤!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你一直最好啊,”他露齿笑,连左脸的蜈蚣疤痕,看起来都不那么可怕了,“你一直对我最好了。” 少女低头,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逃出江家,可依然逃不出江家那些人的追赶。夜半三分,两个人慌乱地躲人,没地方收留他们。江家下人举着火把,在管家的吩咐下,严密找人。管家自语,说天亮通知官府,决不能放过纵火犯。 墙角的黑暗处,玉台愧疚地看眼阿妤,阿妤握住他的手,拧眉想办法,却没想过丢下他不管。瞅着无人看到,两个人又赶紧跑开,心跳快得厉害。 一辆朴素的马车晃着铃铛走过两人身边,在前方拐角处,马车又停下,一抹秀丽白衣从马车里跳下,迟疑地看着他们。 “红衣,十七八岁,左脸带伤,这……好像是我们家七弟?” ☆、88 黑暗里,十七岁的少年手心轻颤,猛然抬头,冰雪般的目光,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他身体紧绷,有些难以诉说的情绪,少女能从他潮湿的手心感知一二。于是江妤也抬头,认真地看,这位半夜三更还驾着马车到处晃的人。 白衣青年衣袂轻拍,眉眼间全是江南山水的秀丽雅致。尽管容颜苍白,看人的眼神,却始终带一抹轻笑。他立在马车边,倾着身,月光浮在他面上,那笑,带一种好玩和探究。 远方江家人发现这处灯火,追过来。谢玉台回神,抿嘴,拉着江妤转头要跑。 身后那白衣青年慢悠悠道,“这谁家不懂事的小孩,夜半三更还玩私奔呢,嗯哼?”他明明不阻拦,只是说话尾音上翘,笑里面藏着威胁,让人绷住身子挪不动步伐。 江妤回头瞪他,才要拉着谢玉台走。少年的手就轻轻晃了晃,她惊讶看去,他低了头,对那言笑晏晏的青年道,“对啦,我是谢七郎,谢玉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谢家人……你是三哥吧?” 古有传说,青显无双,谢氏长流。那传说中,说的便是青显谢家。谢家这一辈中,文武双成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谢氏三郎谢书雁。他有多传奇呢?一年前,他凭借一己之力,差点灭了大燕国。身为大燕要地的云州居民,江妤不可能没听过这人。 江妤目色不定,看向谢玉台。他不是戏子吗,怎么会是……谢家人? 听到少年承认,谢三郎谢书雁愉快摸下巴,“果真是七弟?我就说呢,这长相……别家的人还没这么奇葩。” 谢玉台不理会他,回头看江妤,再看那些已经追上来的江家人。颇为气恼地扁扁嘴,语气倒是没有很气急败坏,“阿妤,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理我了吧?我听说,大家都不喜欢青显谢家。” 这个傻孩子,太不懂事了。就算人家讨厌谢家,嘴上会说吗?而且看他和那小情人的样子,明明好得很,居然语气都不肯真诚一点儿。把小情人给吓跑了怎么办……谢三郎摇头,想着什么时候教导下这个不懂事的七弟。他已经上前一步,准备好温和亲切的笑,打算和少女长谈,为七弟洗罪。 谁知江妤睫毛颤一下,又重新握住了谢玉台的手,“当然不会不理你了。”她瞧着谢书雁微僵硬的脸色,嘴角翘一翘,有点儿得意。江妤和谢玉台的事,凭什么要第三个人插手啊? 恰时,江家人已经围住了他们。管家对第三人谢书雁拱手示意,就把目光转向了谢玉台,再莫名其妙地看看江妤,“你好大的胆子啊,一个戏子,在江家放了火就算了,还敢拐骗我们三小姐,罪加一等!”他手一挥,就要人带走谢玉台和江妤。 戏子?!放火?!果真是私奔?! 谢书雁额角微抽,喊着“等一等”,止住这些人的行为。他在脑中把事情整理一遍,再看看谢玉台很平静的脸,失笑,“我都不知道,谢七郎出了青显,就做了戏子了。刚还想着你们怎么不跑了,原来等着我来收尾啊。” 谢玉台面不改色,垂着眼,“麻烦三哥了。” 管家好像捕捉到什么奇怪的信息了,“青显?谢家?啊……” 谢书雁振振衣袂,上前一步,对表情奇怪的管家弯身,“七郎调皮,多蒙贵府照顾。在下是谢家三郎,寻弟多年而不得,今日得见,对府上感激不尽。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在下带着他登门道谢,解释其中的误会?”他真是会“偷梁换柱”,管家明明说谢玉台放了火闹事,到谢书雁嘴里,就成了江家一直照顾调皮的谢玉台了。他还亮出身份,准备对方不同意,就强迫对方同意。 谢玉台小声问江妤,“他咬文嚼字的,说的什么意思啊?” 江妤也小声答,“要人不给,要命一条,有事明天再说。” 听到了江妤的小声解释,谢三郎眼里噙笑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江家管家则抖抖嘴角,见识到谢三郎的流氓行径了,“如此,奴才自然会把谢公子的意思转达给老爷。谢公子,明日请早!”他再疑惑地看了眼江妤,江妤对他摆摆手。还弄不太清楚状态的管家,只好先回去了。 对方走后,谢玉台和江妤,也乖乖上了谢书雁的马车。这位贵公子,从衣着到饮食,都无比的奢华。他在车上倒茶给自己喝,慢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青显呢?” 灯火朦胧的阴暗角落,马蹄在石阶上踩过的声响压在耳边,寂静的夜里,江妤屏息,看到谢玉台低着头,额发挡住了眼前视线,“我不回青显。” 江妤伸手过去,摸到他冰凉的手,心中微疼。她抓着他指尖,轻轻摇一摇。谢玉台对她笑,很安静温暖的笑,表示自己没事。少年少女的小动作,全部落在谢书雁眼底。 谢书雁又自己倒了杯茶,长长地“哦”了一声,也不多说了。他和七郎偶遇在此,认个脸还行,要真去管谢玉台的事,他哪里有那个精力啊?谢家人都是很自私的。 这个晚上,江妤有很多事不明白。谢玉台的身份,谢书雁的出现,明明是兄弟,但言语间又显得很陌生。甚至一开始,阿妤没猜错的话,谢书雁那个反应,应该根本不知道谢七郎长什么样;而谢玉台也看了谢书雁很久,估计他也不清楚自己的三哥长相。难道谢家人,都是这样吗? 入睡前,谢玉台缩在被窝里问阿妤,平时无辜的眼眸,此刻满是忧郁重重,“大魏差点灭了大燕,还是三哥动的手。你会怪罪到我身上吗?我可没有那么坏啊,我什么都不会的。” 是呀,除了唱戏,什么都不懂。阿妤早知道。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转动他的手指尖,往后抵。那样的柔软脆弱,能弯到正常人不可能的弧度。手腕也很纤细,像女孩儿一样。他说话直接,睡觉前一定要跟自己道“晚安”。江妤心中柔软,满是疼惜,哪里会怪他。 少女笑一笑,“那有什么?我们江家是世家大族,在云州声名显赫,却和盛京联系不大。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平常老百姓才不会在乎。不光是我,就是我们家,都没人排斥谢家的。比起那个,我关心的是,你说你手筋被挑断?” 向来很信任她的谢玉台却侧头,沉默一阵。江妤耐心地等待,他回头时,却低着头不看少女,“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以前的事?为什么要我回忆呢?阿妤,你要听的话,我会告诉你——可是,我真的不想说。” 少女眸光闪烁,看他狰狞的左脸疤痕,伸手去抚摸。他只躲了一下,闭上眼,任由少女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不做声了。 江妤很无奈地笑,“怎么办呢玉台。” “嗯?” “我真怕我承受不起你的信任啊,你这么好。” “……”他睁开眼,眼睫颤动,眼下的波动流光溢彩,“我又造成你的困扰了吗?”显然,他还没有忘记,前段时间,江妤在藏书阁中,和他划清界线的那段。他心中不安,拉住江妤的手,轻声,“那、那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好了。” 江妤看他不安的表情半天,终于破功,笑了出来。怎么他就一点都没有,传说中谢家那样的诡谲多计呢?是了,恐怕跟他的经历有关。心底突然升起一个强烈又滑稽的念头,“我的名声被你毁的差不多了,谢家小七郎,你敢不敢娶我啊?” 谢玉台怔住,瞪大眼。 江妤脸红,猛然把被子往他头上一盖,大声道,“好啦,睡觉!不许再跟我说话了。”她摸摸自己烫红的脸,对着被自己厚厚捂住的被子,心虚地吐吐舌头:她真是个坏蛋,知道了他真实身份,远远高于沈君离,竟想赖着他来着。阿妤,你这个坏家伙! 谢玉台乖乖睡了,她偷偷溜出屋子,出了门撞上外头冰冷的空气,打哆嗦的时候,眼角眉梢还荡着欢快的笑。直到撞上谢书雁若有所思的眼眸,才收了笑脸,嘲讽,“谢公子,你经常半夜游魂似的乱晃吗?” 谢书雁眨眨眼,侧头,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因为我第一次见到自己家的小七,感觉很新奇啊。我还以为他和姑娘好,会告诉你以前的那些事。嗯……我也很好奇他的故事呀。” “你不知道他的事?你不是他三哥吗?” 谢书雁眸子暗一下,笑,“三哥,呵……三年前,我才知道他的存在。可惜我人不在青显,没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他又离开了。原来是当戏子去了。” ☆、99 少年在台上,做闺门女子装扮,粉面桃腮,眉目流转中,媚色传送。他长袖一叠叠扬,在一小方地上转两步,咿呀唱着春光如何明媚,奴家如何欢天喜地。陪他一同的白衣小生围着他,眉目传情,用婉转的唱腔回应闺秀的多情。 阿妤坐在台下,专注地看着少年。那日,谢书雁告知,谢玉台是双生子,当年谢家有难,他被抛下。多年后再相遇,谢玉台已经没有谢家人独有的收天下于掌覆的手腕。 台上的少年唱着戏,水袖甩过半空,再飒飒往后退。娇弱的闺秀被小生扶住,深情凝望。真是不到这园林,便不知这春~色如何好。虽戏中二人是一男一女,实际扮者却同为男子,他们便只执手,以眼传情。 阿妤瞅着少年,他的脸被很厚的妆容遮住,乍一看只觉得清雅绝色,哪里有狰狞可怕之象。谢书雁带他来到江家请罪,并请江家代为照顾谢家小七郎,他日必有重谢。可是江家人能照顾到什么地步呢?玉台,他只是戏子啊。除了唱戏,他什么都不会了呀。 他在台上唱戏,悠远的腔调听来模糊,韵味却极好。 她托着腮帮在下面听,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却可以想:他这些年,走过了多少地方,又吃了多少苦哇。 一段戏曲唱完,少年从台上跳下,蹲到阿妤身前,问,“唱的好不好?” 这是空戏台,因为前段时间的戏子事件,江老爷再不许三爷听戏,戏台就废了。谢玉台寄住在江家,无所事事。阿妤见他无聊,便让他唱戏,自己拿戏本来,闲暇时教他认字。虽是这辈子不可能碰笔墨,但该认的字,还是不能舍弃的。 陪玉台练戏的小生退下,阿妤拉着少年,一同坐在山石上,抱着厚本子,指给他看,“那,你刚才唱的是这一出。我们就从这里认字好啦。” 她打开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在他手上写字,谢玉台缩肩笑,“好痒,你不要在我手上写啦。”引来少女拍他的肩,他还是笑着说“不要”。没办法,两人又蹲在地上,阿妤拾树枝写字,又带着他的手握树枝,一同写。 少女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已经很柔软纤弱,却还不如少女的细滑白嫩。从阿妤第一次握他的手时,他就好想摸一摸啊。可那时候他不敢,现在嘛——谢玉台顺从自己的本心,不要写字了,转手把少女小而软的手握住,捏着玩。 手上如同过电般酥麻,阿妤咬唇,似笑非笑地瞪他,“玉台,你想被骂还是被打啊?女孩儿的手不能乱摸,知不知道?” 玉台顶着浓妆抬头,眸子眨巴着很无辜,“我不想被打,也不想被骂。”他靠在阿妤肩头,哼哼地撒娇,气息喷在她耳边,痒得少女咯咯笑。 “看吧,你又跑题了。”阿妤忍笑,从他手里抽过手,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下。力道很轻,根本舍不得真打。他们之前有约定,认字中,玉台要转移话题,就要多认几个字。她拿着树枝,抿唇想了想,在空地上工整地写了两个字。 “这是什么字啊?工?女?好奇怪啊。”谢玉台左看右看,研究着那字,歪头一愣,“阿妤,你干嘛青着脸?” “你真是气死我了!”江妤重重地在他肩上打了下,少年吃痛闷哼,她也没法解气。抓抓头发,又抓着他的手,在旁边端正再写那两个字,“玉台,其他字你都能忘,这两个字不能忘,知道吗?以后万一你出了事,就写这两个字,传信给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知不知道?” “这是‘江妤’两个字哇?” “对啦。”江妤红脸,又气又笑地瞪他,教他写这两个字,“就是我啦。” 谢玉台漆黑的瞳孔里一派茫然,对着少女紧张的神情,突而大笑,“我当然认得这两个字呀!就是拆开来,我也认得!我逗你玩呢,阿妤真可爱,哈哈。”他越笑越得意,坐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又扮鬼脸,“我要真遇难了,才不会写这两个字呢。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要让你跟着我一起倒霉。” “不行!”江妤抓着少年肩膀,半跪在地上,让自己的认真感染到他,“你一定要找我。” “不。” “玉台,我生气了哦!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真生气了!” “你生气我也要说,就不就不!” “……你气死我啦!”江妤打他,眼里面全是嗔怒。她以前总在家里做小老人样,自从谢玉台来后,两人常混在一起,她也多了少女心性。阿妤发现,以前的十六年,算什么啊!自觉成熟,明哲保身,有什么意思啦。还不如跟着玉台好好玩呢——当然,她还有个更大的计划,把谢玉台拐成自家相公。 阿妤想好了,她是庶女,家里人不会好好安排她婚事。沈君离她不要了,谢玉台既然是青显谢家七子,身份自然配得上江家。总比江家随便为她指个不相熟的人,嫁过去好。 她会对玉台很好很好的——所以玉台,你就让阿妤小小利用一下吧。然后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了,让我来保护你。 那天谢书雁到访,要把谢玉台养在江家,江家人都吃了惊。江南咬着帕子,盯着江妤的眼神,颇无奈和认命。江月无所谓,只关注了下谢玉台的身份,眼珠转了转,笑了两声。云氏仔细打量江妤和谢玉台相处的情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嗯,看来阿妤做好打算了。 这样也好,皆大欢喜。 “玉台,在你心里,阿妤是什么呢?”阿妤怕自己误会,小心探问少年。 谢玉台头靠在少女肩上,眼睛被太阳照得眯起来,懒洋洋回答,“嗯,好朋友。”感觉少女身子僵了下,他抬头看她的脸,“阿妤,你怎么又露出这种想哭的表情啊?”他停顿,好受伤地看着她,小声,“我又不是真的戏子,做我的朋友,别人也不会看不起你啊。” 沈君离跟着江南逛园子,老远就看到那对少年少女坐在溪边,甜甜蜜蜜地说话。他眼睛骤缩下,恨恨地看着那对人,“你们家就这么没规矩,让一个男人随便出入后园?!” 江南耸肩,“沈公子,想开点吧。大燕的民风本就开放啊,就是他们想婚前如何如何,大家也只会小声议论而已。”她笑一声,颇为讽刺,看看沈君离,再看看阿妤,“不过阿妤和玉台真的很配呀,年龄相近,比起沈公子,更有共同话题吧?” 是呀,阳光下,少女被逗得笑起来,生动活泼。可是在沈君离的认识中,阿妤不哭不笑,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她是一块璞玉,早按着想要的方向雕琢好自己,等着沈君离欣赏,带她离开。可是现在,沈君离发觉,在璞玉未雕琢成功前,一切都是变数。 她突然就不想做稳重成熟的姑娘了! 她突然就想大笑大闹,就想和谢玉台疯玩,就是不愿让自己沉闷一辈子!那个谢玉台,真好啊!青春年少,无忧无虑,得到阿妤的喜欢。而阿妤,明明是他沈君离定好的小妻子啊——虽然被江南打乱了计划。 原来,璞玉在真正成型前,一切变数都会发生……人会变化,一切变数都是赌注。 “阿妤!”沈公子捏紧手中拳头,无视江南的挑拨,努力压制心底的嫉妒羡慕,冲着远处的阿妤,温柔喊。 却是江妤抬头,看到了那两人,笑容僵住。她拉过谢玉台,小声,“玉台,跟我跳水。”她有了谢玉台了,不想再跟沈君离扯上关系。此时她庆幸,幸好那次落水后,教会了玉台游泳,不然这会子,又要面对阴阳怪气的江南和沈君离了。 君离哥哥变得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人了——他总是用凶狠的目光瞪玉台,即使那目光并没重量,阿妤也舍不得玉台承受无妄之灾。 谢玉台很听江妤的话,即使没有回头看到什么,但少女一下令,他本能地就点头。两人喊着“一二三”,跳下了水去,溅起水花。 “阿妤!阿妤!”沈君离气得脸青白一片,面容微微扭曲,没想到阿妤会这么对待他!他转目光到同样惊讶的江南身上,冷声,“江姑娘,这下你高兴了吧?阿妤彻底离开我了!哼,你不是自毁名声,也要嫁给我吗?那我明日就来你们家提亲吧。” “且慢且慢!”江南赶紧拉住他,露出讨好的笑,“沈公子是大家公子,不要跟小女子计较。沈公子当日同意娶我,不也是舍不得阿妤当主母,受闷气吗?我自说过,即使嫁给沈公子,也会同意沈公子娶阿妤过门,当然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可事情成了这样!” “我请阿妤去沈家做客,公子要怎么逼阿妤嫁与你,就看你的手段了。” ☆、1010 沈君离从来没怀疑过,有那么一日,阿妤再不是他的了。他从年少,想的就是娶她为妻。沈家不愿意,江家也不同意,可他一直没放弃过。他顶着那么多压力,与阿妤定亲。自己跪在祠堂里,被祖母的拐杖敲着打,“就是江阿妤进了我沈家大门,也别想得到我的承认!” 这时候,是江南站出来,愿意帮他。江南愿意顶着主母的名号,让他娶阿妤过门,不打任何人的脸面。而江南的唯一条件,不过是,日后江南无法成功嫁人,再回来嫁给他做正妻。沈君离无所谓,他从没把江南放在眼中。 他和江南安排好一切,等着挑好时间,跟阿妤好好解释。他万万想不到,阿妤不要他了,一点儿机会都不肯给他。 从夏入秋,江家人都遗忘了他和阿妤的情谊,现在啊,云氏经常的旁敲侧击,说的也是阿妤和谢玉台的婚事。沈君离真觉得自己是个小丑,是个笨蛋,被江南狠狠玩了一招——他不甘心啊,阿妤明明是他的!他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她长大呀。 秋雨连绵的日子里,大魏的定平郡主来云州作客。胥丽华是皇帝的姑姑,早年就有了封地利州,因丈夫早逝,独居利州,行事一直很低调。此次心情烦闷,来云州,由望族沈家招待。 在云氏又一次隐晦地提及他的婚事,沈君离坐不住了。他家中正忙着招待郡主,顾不上他。此段时间,正是让阿妤回心转意的好机会。江南得他示意,请示母亲,姊妹几个去沈家玩,并保证她们只呆在别院里,绝不打搅那位郡主。云氏拗不过女儿,只好无奈答应,为她们收拾好东西,上马车。 江南劝说阿妤同去,说的唾沫横飞,阿妤也摇头不答应。江月在一边嗑瓜子,“江南真好笑,去未婚夫家里玩,还要带着前情敌。不过要阿妤去也简单啊,玉台小公子跟着一起去玩,不就好了。” 此时沈君离也在场,本是一脸愁苦地看着低头不语的阿妤,闻这话,面色微青,忍不住瞪了江月一眼。江月扭头哼笑,满不在乎。这位大小姐,不仅瞧不起江南,也不喜欢沈君离。沈君离苦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江月。 他强笑,“我家有很多绝世戏本,谢小公子去我家,也很好。”他眼睁睁看着阿妤考虑一下,就点头同意了。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打飞谢玉台啊!自己想见阿妤,居然还要多带一个人! 几个女孩儿住进了沈家别院,逛了两天,就各玩各的了。天一直下着雨,阴沉沉的空气,再加上缠绵的雨滴声音,让人心头无端烦躁。阿妤和谢玉台坐在凉亭里,边赏雨,边玩猜谜游戏。 阿妤输了,就作一首诗出来玩。玉台输了,就唱一小段戏。 谢玉台一直输啊输,他也浑不在意,阿妤让他唱他就唱,让他喝酒就喝酒。两个人在一起,笑嘻嘻的,连秋雨的阴影都盖了过去。沈君离撑伞而来,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个说笑的样子,嫉妒又羡慕。 “阿妤,去年你来这里玩的时候,丢了一张帕子在我房中。不如今天,跟我去取回来吧,要谢小公子误会就不好了。”沈君离边收伞,边看着外面烟雨濛濛的景象,随声。 “……不用了。”阿妤看看玉台,有外人来了,他就托着下巴不说话了,漆黑明亮的眼珠子到处乱转,就是不看沈君离。那副样子,哪里有误会的意思呢? “若要南姑娘误会,也极不好。”沈君离温柔地看着她,不顾衣角被雨淋湿一片。 “……南姐姐不会误会吧?” “我有些话,想同阿妤单独说一说。”江妤的目光一直落在谢玉台身上,沈君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先前还有迟疑不忍心,但这时,就想让阿妤嫁给他,别的,他再顾不上了。 “好吧,”不忍看沈君离祈求的目光,阿妤站了起来,吩咐谢玉台,“玉台,你自己玩吧。半时辰我还不回来的话,肯定是有事耽误了,”她瞅一脸平静的沈君离一眼,仍是说了下去,“到时候你来沈公子院子里找我,好不好?” “阿妤真是伤人心,说的好像我会欺负你一样。”沈君离目光黯然,失笑。 “嗯,我知道了。”谢玉台点头,跟他们道别。他看着沈君离重新撑伞,和阿妤一起走进了雨帘中,微微出神。少年心不在焉地倚在石桌旁,边数着时间,边看那雨。斜风细雨吹进来,溅在他冰凉雪白的面颊上。他的脸上神情,天真而茫然,到骨子里,还有那么一份漠然。 暖和的屋中,熏香小鸭燃着暖香,与外面的寒冷全然不同。阿妤整理下自己的服饰,接过沈君离一杯茶水,问,“帕子呢?” “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就这样急着走。”他提着茶壶,摇头失笑,“阿妤,纵然我知你性子冷。这样,也太绝情了吧。你明知道,我要你来,是想跟你说说话。” 烟雾茫茫,阿妤看着茶盅水雾升腾,后面的青年面容模糊。低头淡声,“你不就想要我回心转意吗,不可能。君离哥哥,你听我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和南姐姐定亲,是为了周全我。我是庶女,身份不能得到你们家的认同。可君离哥哥你太伤我的心,我没法原谅。” “……不是南姑娘,也会是其他人。阿妤你嫁过来,也要看着我纳妾。这有什么区别呢?” “对呀,没区别。可是一有比较,你就显得很差劲啊,”江妤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小时候,南姐姐稳重,月姐姐调皮。我更长时间,被月姐姐拉着玩这个看那个。月姐姐总跟我说,她想嫁的人,只能娶她一个,不许再有别的女人。很可笑啊,她怎么能有那么荒唐的想法?” “成亲嫁人,不就是从一个牢狱跳出,到另一个牢狱吗?同样要关着我,那什么三妻四妾,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君离哥哥你太过分——我再没人嫁了,就要给你做妾吗?!凭什么我明明和你相爱最早,却要做妾。真不公平。” 她说着,声音慢慢软了下去,眼前沈君离的脸更加模糊,神智也变得迟钝。她伸手,有一点儿茫然,“我……你给我……” “是安息散,阿妤。”沈君离站起到她面前,大手盖住她瞪大的眼睛,纤长的睫毛滑过他手心,她终于倒了下去。沈君离俯身,将阿妤抱起,往床边走去,无声笑,“我早知道,我的阿妤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特有原则。你不愿嫁我了,我还是想娶你,怎么办呢?阿妤,你纵是再恨我,君离哥哥也不会放你走的。” 少女被他放在床幔上,他伸手拉垂帐,盯着女孩儿冰雪般的容貌,目光黯淡地去解开她的衣裳,“阿妤,我舍不得你走啊。” 同时,谢玉台蹲在一棵大榕树下,看着淼淼湖水。时间差不多了,他打算去找阿妤。可他站起来,看到一个少年走进凉亭。谢玉台眸子骤然暗下,往树后躲。那少年感官极为敏锐,犀利的目光射过来,看到树后的红衣少年,面露疑惑,“玉台?!” “你认错人了。”谢玉台转身,往大雨中跑去。手腕被身后少年使了巧力抓住,阴冷的声音在背后,“我怎么会认错?天下还有第二个谢玉台吗?!” 谢玉台面色惨白,露出灰心之色。他抿着嘴,侧身往少年手上咬去。那少年忙躲开,大怒,“你倒是一走了之!我们呢!谢玉台你有没有点儿良心!郡主找了你三年了,你真会躲!”他武功高,一下子就钳住不懂武功的谢玉台,带点儿得意,“走,跟我去见郡主!” “青鹄,你听我说,每个人都只能管自己,我救不了你们。”谢玉台白着脸,咬唇不肯跟他走。抬头,墨玉般的眼睛哀求地看他,“我既然逃出来了,就不要让我再回去,好不好?你就当没见过我,好不好?” “你说的轻巧!我们受的苦,凭什么你可以不受!”青鹄一点儿都不妥协,怒目大喝。 谢玉台看着青鹄身后叫,“郡主!” 青鹄忙回头,腰被少年狠狠一撞,往后退两步,摔在地上。他看谢玉台转身跑,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冷笑着伸手抓住他的脚踝,“要下地狱,大伙儿一起下!你不会武功,手筋被挑,我看你能逃到哪里!” “你疯子!”谢玉台被他摔在地上,在江妤面前温顺天真的少年露出阴鸷狠毒的表情,低咒一声,翻到青鹄伸手,拿手肘打向他的脸。 “我是疯子,难道你就不是疯子了么?谢玉台我告诉你,你也早就疯了!”被少年近身缠斗,青鹄没法用武功。两个少年厮打着,用最原始的蛮力。 “我不是疯子……”少年绝望,发狠打向青鹄的眼睛。 这时,阿妤的衣裳,已经完全解开了…… ☆、1111 秋雨如醉,天地间烟雨朦胧,远近的亭台阁榭均被沾湿,恍如仙境。有许多不能道明、被隐藏的黑暗,在无人告知的地方,放肆滋生,想要毁掉美丽的人间。 屋中,沈君离慢慢地解着阿妤的衣物,他目中怜惜,态度明确,静静地看着少女紧闭的眼睛。凝视少女明亮春~光一样的容颜,俯身,亲吻她的睫毛,喃喃,“你醒来后,必然恨我入骨。那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嫁我就行。阿妤,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怎么就不能信我呢?” 池边大雨,两个少年厮打在一起,大雨弄湿了他们的衣物和脸颊。倘若不是谢玉台对青鹄的身法太熟悉,他早被擒住了。现在,已经不是脱不脱身的问题了,谢玉台早就忘记阿妤了,他一心想从青鹄手下活命。可是青鹄不可能放过他。青鹄练过武,对他也丝毫不客气,一拳一脚打在身上,都是疼痛无比。谢玉台心中焦急,不动声色地观察地势,慢慢的,把青鹄往水边引。 暖香融融,沈君离亲吻阿妤脸颊,顿了好久,抱着少女,沉沉睡去。低语,“阿妤,是你逼我。” 雨打面颊,谢玉台面色苍白,手臂狠狠勒住青鹄的脖颈,越来越紧。青鹄面色红白,一手也掐着谢玉台的脖颈,力道越来越大。谢玉台终究无法打赢一个练武之人,他闭眼,阴声,“青鹄,是你逼我。”身体往前一纵,带着纠缠自己的少年,一同跃下了水。 屋门被人轻拍,外头许多人说话。阿妤头脑乱糟糟,醒来的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僵硬着脸,看旁边优雅的青年。她没有反应过来,沈君离已经为她做好了选择。屋门推开,江南含笑的声音飘进来,“沈公子大白天在屋子里玩什么?我在半路遇上郡主,郡主听说君离哥哥善茶道,就一起过来了……”声音突然停住,一屋子人站在门口。最前方的定平郡主胥丽华面上覆面纱,周身雪白,捉摸不定地看看这些人,好玩地扯扯嘴角。 江妤垂下头,灰心又难过。还是江月反应快,对江南冷笑一声,“连自己的妹妹都算计到这个地步,你也真做得出来。” 水底,青鹄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谢玉台。水从他的鼻子嘴巴里灌入,他不懂水性,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想大声呼救。谢玉台湿冷的手从后贴过来,遮住他的口鼻,又把他往水里带。青鹄惊怕,跟他求助,做口型: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我不会告诉郡主你出现了,你不也不识水性吗,你不想活了吗?谢玉台面如白纸,却仍然紧紧拿手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呼气。 谢玉台平声,“不是你说吗?你是疯子,我也是疯子,大家没一个正常的。我不想回去,也不敢相信你。大家各凭本事,你杀不了我,我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便是我不识水性,我也会拉着你一起死。” 在那个气氛诡异的房间中,看也不看沈君离一眼,江妤穿好衣裳,在姐姐江月的扶抱下,慢慢地往外走。她神色中死气很多,身体也忽冷忽热,走得摇摇晃晃。江南却仗着郡主在旁观看,不怕死地笑一声,“阿妤你名声已经毁了,沈公子又喜欢你,不如……” 难道名声被毁,除了去死,就要嫁给那个毁掉她的人吗? “你想我嫁?我偏偏不嫁。”江妤彻底对江南失望,对这个肮脏的人间失望。她明哲保身,她避开所有的锋芒,她让江南出尽风头,她什么也没做错!何苦,把人逼成这样呢?江南,你实在太坏了。 雨敲湖水,挣扎的水花扑腾消失。绿水平静,谁会想到,水底下,有两个少年呢?青鹄的口鼻被捂着,拖在水中。他毕竟有武功,屏气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他恨谢玉台要自己落到这个地方,死也要拖着谢玉台一起。谢玉台捂住他的口鼻,他掐着谢玉台咽喉,双方都在使力,看谁能先死。 水下的少年长发散开,玉白的脸颜色惨淡,谢玉台的心神,却飘得远去,无数过往景象在眼前浮现。他觉得呼吸急促,眼下已经出现了幻觉。是阿妤,坐在阁楼上的阳光里,神色温柔地听他胡说八道。以前,现在,以后,他都想她坐在阳光里微笑——弥补谢玉台心中那可怕的阴暗。 他一点都不想死啊,他想活着啊。他知道自己很坏,但他已经努力掩藏了。他想做那个最善良的谢玉台,在江妤身边,看着别人都是怎么长大的——他已经缺失了那么多东西,难道连看着别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样稀薄的愿望,也不被允许吗? 阿妤你说,“我会保护你。” 可是现在,我见不到你的现在,你在哪里呢?你知不知道……我很想念你。 “阿妤,难受的话,就哭一哭,”江月抱着妹妹颤抖的肩膀,叹气,“不要总忍着。”她有些可怜江妤,不知道哪里被江南看上了,害到这个地步。她来的这个世界,虽然民风开放,但女儿名声,并不是一点儿就不重要了。尤其还是他们这样的大家族。 “自我懂事后,我从来不哭——世上没有值得我哭的东西。”迎视所有人的目光,江妤脸色白得似随时会再次晕倒,可她谁的目光也不躲开。连沈君离的目光,她都能坦荡接受。她拼命告诉自己:阿妤,不要恨,不要迷失自己,要冷静,要对得起自己。她抬手,从发间卸下翠绿簪子,抵着咽喉,露出浅笑,“继续说呀?继续给我建议啊?不把我嫁到沈家做妾,你就不安心,是不是?不把我逼死,你就不快乐,是不是?江南你敢再说下去,我就敢死在这里!这么多人为我作证,我是被你羞辱至死!” 这个湖里,来去无人。谢玉台凭着一口气,死死捂着青鹄的口鼻。终于,青鹄瞪大着无神的眼睛,双手无力地松开,身体往下沉。他死了。谢玉台清楚的知道,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本来也有美好未来的少年,终于死了!青鹄死了!谢玉台可以活下去了……在绿水浮荡中,他放开青鹄的尸体,从水中浮出来,雨落下,他面上全是水。他浑身僵冷,木然地往岸上爬。他不敢回头,看青鹄那死不瞑目的神情…… 江妤对所有人,像女王一样骄傲地宣布,“我死了,也不会嫁到沈家来!”她盯着沈君离苍白复杂的神情,露出讥笑,“我没名声了,我嫁不出去了,也不便宜你。我不连累江家,也不靠你们沈家救济——我出家做姑子去,我老死佛门,也绝不和你沈君离凑合。” 谢玉台全身**的,抱着膝盖,瘫坐在水边,看着那归于平静的湖水。谁会知道,这里面有具尸体呢?青鹄死不瞑目的样子,一直在他脑中浮现。他甚至能看到,青鹄一点点被水吞没,他死得悄无声息。雨水和泪水在面上流淌,少年抱着膝,埋头呜咽,像一只濒临发疯的困兽。 这个世界,太冷了。她坐在中心,四周风声阵阵,一点儿温暖都感觉不到。她咬着牙,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又怨又恨,又痛又悲,又无奈,又自怜。这些情绪,她以前是多么厌恶啊。没想到有一日,她也能同时拥有这么多情绪。 原来恨到极致,真的想杀人泄愤。 玉台……玉台……我不是要你半个时辰赶到吗?你在哪里呢?玉台,你不是喜欢我么?那就继续喜欢啊!你来找我啊!来呀! 江月想扶阿妤,被阿妤惊吓的躲开。外面是阴沉沉的暴雨天气,少女抱着肩,低着头,从众人的视线中,艰难地走出。一条好长的楼梯显在她眼底,她手攀着扶手,一步步往下走,默默地想心事。 从来天不遂人愿,她心事太多,太乱。脚下踏空,一步摔了下去。耳边只听到江月姐姐的惊叫,众人的脚步声追过来,阿妤却已经沉睡了。睡着真好,再不用想——我该怎么办了。 先前在聊天,少年少女依偎着坐在凉亭上,看雨什么时候停。 阿妤:“我喜欢你。” 谢玉台:“我也喜欢你。” 阿妤:“那你找个时间,来我家提亲,娶了我呗。” 谢玉台:“啊?” 阿妤扭过头,温柔轻笑的嘴脸在雨中模糊,“你不主动一把,我家里把我嫁给别人了,怎么办?” 谢玉台低头,“……我配不上你。” 对话到此为止,因为沈君离来了。 从来天不遂人愿,大雨滂沱,红衣少年泄愤般的跑进雨帘里。雷声遥远,世界空虚。他在雨中踉踉跄跄,抹掉脸上的泪水,还有更多的水砸下。他望着自己的手,一点武功都不会,却照样可以杀人。他疲惫地跌落在水洼里,扶着摔痛的膝盖,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而黑暗的天边,乌云滚滚,这场大雨,还在继续。 ☆、1212 阿妤从楼梯口摔下去,右腿骨折。她在沈家出的事,大家讳莫如深,请她先安心养伤,什么都不要想了。当夜暴雨如注,明亮的闪电划过长空,阿妤冒着冷汗,从噩梦里醒来。 她被大夫包好的腿,在夜里,锥心般的疼。她手扶着额,向外面喊了两声,值夜的丫鬟没有醒来。阿妤睡不着,就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雨。 她以为会看到雨打残荷的败景,不想雨中窗下,另有红衣少年站立,脸上身上尽是污渍,呆呆的看着这个方向。阿妤心中骤疼,忍着自己的疼痛,开窗,低叫,“玉台,玉台!” 他呆滞的眼珠转动,脸色雪白,闪电照在他脸上,何等凄凉。他眨着眼睫,默默垂头,“嗯。” “玉台,为什么站在那里?我的丫鬟夜里睡着了,你快进来,不要淋湿了。”阿妤喊他,见他还不动,故意道,“我腿骨折了,你不知道吗?还要我跳出去请你么,我很痛的知不知道。” 果然她提到自己的伤,谢玉台动容,露出羞愧悲伤之色,手肘撑着窗台,翻了进来。阿妤急忙去关窗户,避免外面的雨淋进来。玉台却避过她的伤,从后紧紧抱住她,声音闷涩,“对不起,我没去找你……害你成这样。”他回到江家,才知道阿妤在沈家出了事。心中无比自责,可他到阿妤窗下,却不敢喊她。 他想就那么站着,她在里头睡觉,他自在外面受折磨好了。 阿妤娇小的身体被全身湿漉的少年抱住,却不觉得冷。只有一团温暖气息包围自己,暖的,让她忘了腿上的疼痛,几乎落下泪来。这样的少年啊,明明是他来晚了,才让她遭受那样磨难。可是阿妤恨江南,恨沈君离,甚至迁怒到江月身上,都没办法对谢玉台责难。 她心中无比怜惜他,他做错什么,自己都能原谅。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感呢?阿妤以前从不这样的。 阿妤静静看着雨敲进窗子,好一会儿,才轻声,“玉台,把窗户关上吧,我冷。” 谢玉台松开少女的身体,去乖乖关了窗。他回头,看到黑暗屋里的少女身子单薄,因疼痛而白着脸,却努力对他笑。谢玉台胸口更加闷,他上前,想抱起阿妤,让她轻松到床上躺着休息去。可他手筋被挑,他根本抱不起来她。 他总是这样没用。 “没关系的,玉台,你平安就好。”阿妤拄着拐杖,慢慢往床头挪去。额上已经满是大汗,却还说话温柔,“下午你没来,我以为你出了事。幸好你现在好好的,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身上全是泥渍呢?下午大家都顾着我,忘了你。沈家离江家那么远,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阿妤坐在床边,让谢玉台拿来毛巾。她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拔下簪子,散开他的长发,用毛巾为他擦干长发。他一路走来,鞋上的泥点弄脏了屋子,阿妤也装作不知道。这个少年太敏感,她怕吓坏了他。 谢玉台低头,“我、我在沈家杀了人,”阿妤扶在他肩上的手一抖,他装作没发现,继续说,“我不敢去找你。在府门口,我看他们抱着你出去。我猜是要回江府,就一路跟着马车的印子,走了回来。” 等他狼狈走回来的时候,江府已经关门,里头黑漆一片,所有人都睡了。 他本该趁此时间,离开这里的。可他就是很舍不得,想看一看阿妤,还好不好。她好一些,他才能放心离开。 “为什么杀人?杀了谁?是那个人欺负你吗玉台?”阿妤在耳边轻声问,她声音紧绷,一手拿着毛巾,另一手紧紧抓住他手腕,认真地看着少年。 玉台别头,“不关你的事。”停一下,闷声,“阿妤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不许走!”阿妤急了,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上身离床,下身不得力,一头栽了下去。谢玉台着急地去抱她,却忘记了自己手根本没力气。两人一同跌了下去,在黑夜里发出甚大的响声。 外面睡死的丫鬟终于有了动静,摸索着要起身,“小姐夜里要起身吗?奴婢……” “不用,我扔了一本书而已,你继续睡。”阿妤压在僵硬的少年身上,望着他湛亮清澈的眼睛,话却是对外面说的。外头的丫鬟应了声,又睡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屋中才安静下来,阿妤全身松懈下来,俯身抱住谢玉台的腰,忍不住笑了声。 “怎么了?”谢玉台本来沮丧,听到她在笑,就侧头想看她。可他一动,阿妤笑得更厉害,还捂着嘴怕外面丫鬟听到,忍得辛苦。 “玉台,你知道吗?我今天啊,名声没了,嫁不了人了。不过没关系,我呆在这里,恶心死江南。她害苦我,我也不让她如意,”少女贴在少年脖颈处,低声说话。羽毛一般绵绵的气息喷在少年耳朵上,她看到少年的耳尖红了,更是舒服地发笑。玩着谢玉台的手,垂着眼说话,“你不要离开我,不然我会寂寞死的。这么大的宅院,我只有你了。” 谢玉台呆呆地看着她,忘了她还压在自己身上,忘了两人还躺在地板上。他出神,“你不怪我?不怕我连累你?阿妤,我舍不得你被欺负。” “我嫁不出去,你会娶我吧,玉台?如今我名声被污,你是杀人犯,也谈不上谁连累谁了。”话是这样安慰的,阿妤心中,却一直在猜想,在自己被沈君离欺骗的下午,玉台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让他会失控杀人,打算离开云州。 “我不觉得你不好,可也没想过娶你……”谢玉台表情呆住,愣愣地看她。阿妤仔细判断,并不是“不愿意”的意思。她心中喜悦,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她本来就想,谢玉台不会嫌弃自己,但要他亲自表现出来。她发现,自己是那样高兴。 “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想吧。”阿妤微笑,“我能亲你一口吗?” “啊?” 少女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少年发出短促的“唔”一声,被她给弄呆了。 那天开始,所有人都发现,阿妤彻底变了个人。她不再装隐形人,开始和江南对着干。江南被云氏训斥,每天来探望腿骨折的妹妹,每天就要受妹妹各种奚落。 等秋天过去,冬天到来,阿妤能下地活动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江妤和江月联手,处处针对嫡姐,让江南天天被气得说不出话。这就算了,等某一天,江南出门和别家大小姐拉拢关系,竟发现到处传自己的八卦。传她怎么陷害妹妹,又怎么把妹夫勾搭成自己的未婚夫…… 一位平时和她能聊得上的大小姐神秘兮兮地红脸问她,“听说,你是给沈公子下了药,才强迫他娶你的?” “谁说的?!”江南要疯了。 大小姐抿嘴儿,“有个和沈公子关系好的窑姐儿,出了门说的啊。是不是真的啊?你怎么还真看上那姓沈的。” 当江南被流言蜚语气得半死的时候,沈君离那边也不痛快。不知阿妤在云氏跟前说了什么,云氏托人去和沈夫人套话,说这种丑事不能乱传啊,最好的止流言的法子,就是沈君离赶紧娶了江南。 沈夫人也深以为然,可是沈君离面色发青,不看母亲的脸色就说道,“这好办。但我那日乱性,伤害了阿妤妹妹。我想让阿妤妹妹也过门,做补偿。” 正好是阿妤陪同云氏说话,听到他这话,就冷笑一声,甜甜和云氏说,“母亲不要听君离哥哥胡说。玉台那日跟我说,过两天青显会来人,跟我提亲呢。我来年就能嫁到青显去了,君离哥哥可不要随便败坏我的名声!” 众人面色古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阿妤。半晌,云氏掩饰咳嗽,“阿妤真是小孩子,说这话,都不知道害羞下?原来你和玉台已经打算过了,甚好甚好。” 谢玉台原是戏子,突然变成了青显谢家七子,就够人惊讶了。谁知,谢玉台居然能和江妤走到一块儿。她虽然奇怪,可也祝福这对小儿女嘛。青显谢家是天下之最,江家虽是云州望族,但和谢家比,远远不如。谁也没想到,谢家竟真的愿意接受这个媳妇——还是在阿妤没什么名声的时候。 众人叹息,阿妤是交了好运啊,攀上谢家小公子。沈君离脸色惨白,想再挣扎着说两句。阿妤就抢在他前头,扶着母亲站起往外走,“那当然啦,玉台什么都听我的呢!母亲,我们去看看玉台吧,你不信我的话,问他就好了。” 虽然阿妤自那事后,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但有这么个贴心的人时时跟着,云氏很满意,知道她不喜沈君离,也愿意卖她个面子。 却是走到外头,有小厮慌张来江府请人了,“公子快回去吧!府上湖里发现一具死尸,是郡主身边的人!郡主快气疯了,老爷要你赶紧回去!” 江家阿妤的脸色,瞬间大变。若谢玉台在此,她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1313 在谢玉台告诉阿妤那事后,阿妤每日心惊胆跳,怕东窗事发。转眼一季过去,连她都能下地活动了。阿妤以为没人会发现死人,正放宽心过日子,突然这一下,当真把她吓得手脚冰凉,茫然无措。眼见着沈家人被匆匆召回去,坐立不安,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这段时间,谢玉台向阿妤借了纸笔,写一封信。阿妤没时间管他,自己已经火急如焚了。 过两天,从沈家慢慢传出了消息。死去的少年青鹄,是郡主胥丽华身边的死士,前几天才被打捞出来。请来仵作诊断,已死去四月左右,却从未被发现。可见胥丽华平时并不关注身边人——但事情一发,郡主绝不会轻饶。沈家传出的说法,是郡主震怒,下令要严查。她的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那日黄昏,沈君离带郡主身边的几位侍卫,客客气气地来江家,请正屋的三个女儿过去沈家,写个供词罢了。沈君离跟云氏解释,因青鹄死去的前后时间,江家的女儿在那里做客。郡主发话,一个可能性,都不错过。 沈君离自己本也很烦恼,见江家上下都很紧张,强笑着解释,“不必担心,只是让姑娘们过去喝喝茶而已。郡主也是女子,不会为难几位姑娘的。再说,咱们家的姑娘个个娇弱,看着也不会杀人啊。” 江南嘴角半扬,要笑不笑地看了眼淡定的妹妹,“我自然没问题,走一趟散散心也好。” 江妤低着头,声调沉稳疏离,“那也要我们吃过晚饭再去吧?” “自然。” 此时,清静无人的小屋中,纤弱少年对着模糊的铜镜,手中拿着眉笔,在细细绘妆。一层层的粉,一点点的勾勒,稍微多绘一点,便要洗去,重新再来。他为压下去脸上的疤痕,从来不怕麻烦。 但这次的妆容,与平时还不太一样。梳妆台上有鸡蛋清,海绵。他慢慢地抹到手心中,再斟酌着,修改脸上的肤色。时间缓缓流过,他原本雪白透亮的脸上肌肤,已变得黄了些,黑了些。 谢玉台看着镜中的少年,出神。除了左边的肤色不太一致,其余的脸部,清光湛湛,明朗多姿。因眉眼的勾画,更有一种沉稳睿智的光泽。这是他啊……可又不是他。 谢玉台再褪去平时常穿的红袍,去拿了一身绣着墨兰的黑白相间的衣服。当他系好墨色腰带,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在这里,只有一个人会找他。他去开了门,江妤杏黄的身影闪了进来,抓住他手腕,“玉台,你快离开这里吧。沈君离要我们去沈家,我怕纸包不住火……” 她看到谢玉台的样子,愣一愣,停住话头。少年一身黑白分明,面色微暗,一双如玉瞳眸,清朗明和。虽是一样的好,但和谢玉台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甚至有些怀疑,结巴,“……你是玉台?” “嗯。”谢玉台点头确认,眯起眼笑。这才稍微有点儿天真懵懂的模样,证明他不是伪装。 确定本人,阿妤舒口气。顾不上管他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闯进他屋中,捡着重要的东西就开始收拾,“你不是江家的人,平时也很低调。就是突然消失,应该也没人会注意的。玉台你先去躲两天,趁沈君离还没想起你的时候……” 谢玉台眸子闪烁,跟着她,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瞅着她。恰时,外面有丫鬟通报,沈君离在等候。并传沈公子的话,“公子说谢小公子那段时间,也在沈家做客,一同过去。” 江妤怀里包袱掉落,脸色发白地瞪着虚空。她真是越来越恨沈君离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讨厌呢。 其实,走……能走去哪儿呢?江府,一定被郡主的人包围了,固若金汤,谁也不能离开。她后悔,因为自己的舍不得,没让他早早离开。 谢玉台从后抱住她,声音又软又凉,“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谁也证明不了青鹄死去的具体时间。你不要担心,他们不会有证据的。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阿妤被他抱住,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好,我不担心。”她这样安慰自己,安慰他。可加快的心跳,始终无法静下来。她扭头,看谢小公子的脸。少年少女面颊偎贴,明明很暧昧,偏偏又温馨。她哑声,抬手摸他的面色,“你有几个性格,几张脸?等这事完了,你能说给我听吗?” 她语调轻缓,悠悠道来,一点儿也不逼迫他。那眼神,在告诉他:只要他说,她便听;他不说,她就当不知道。 谢玉台第一次碰上如此信赖他的姑娘,心中第一次有了微荡的感觉。埋头,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迎着阿妤僵硬的表情,笑了起来,“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那你……你和……和我……” “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在很长一段时间,阿妤都觉得,这是谢玉台说过的,最美的谎言。很长一段时间,阿妤都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从来没有谢玉台这个人,他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不曾出现。即使他日日在阿妤身边,阿妤都觉得,他不真实,太飘忽。 在沈府别院,屋中纱帐飞舞,床榻上半卧着一位丽人,远看,似一团雪融融堆起,千娇百媚,冷色绝丽逼人。但近看,她周身雪白,连发色都是白的。眉目很美,额上却有皱纹。她躺在床上,像是一个不服老的妖怪,明明年纪大了,却还要打扮的鲜亮夺目,来迷惑世人。 如同阿妤和谢玉台的猜测,本来,胥丽华根本没把青鹄的死当回事。她身边的少年足够多,供自己玩乐的人很听话。少了一个人,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可当有一日,胥丽华得知,青鹄是溺水而死,这才不得了。 她目前最宠爱的少年郎伏夜蹲在她脚下,小声,“青鹄不识水性,不可能自己去湖里玩。只能是被人推下水的,有人是故意害他。还有,仵作证明,他死前,挣扎并不大——那就是,杀他的人,他应该,熟悉。” 胥丽华张开眸子,抬手抚摸少年的下巴。心不在焉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冷笑,“能让我的人熟悉的人,这世上,可不要太多。给我查!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呢。”说到后面,她语调又转得柔软,弯身在少年伏夜耳边,柔声,“伏夜,可别让我失望啊。” 在这场事故中,郡主把一切权利交给自己的男宠伏夜,从未出现。众人不敢惹怒她,尽全力配合。那天晚上,理所当然的,伏夜见到了谢玉台。他怔愣,将少年前前后后打量好几遍,“……是你啊。” 他们的对话,是在**的亭子中。不远处,几位已经问过话的姑娘们喝茶吃饭,猜谜玩,笑声如铃。伏夜的话语很低,除了谢玉台,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谢玉台抬眉头,很惊讶地笑,“我们认识吗?” “你少给我装蒜!”伏夜咬牙,恶狠狠地盯着他,“我本来就奇怪,青鹄武功不错,也明明知道自己的缺点是水,怎么会溺死?!不过如果是你在的话,那什么都不奇怪了。我只是很好奇,照你的性子,早该逃离云州才是——在郡主认出你之前。” “我长得很容易让人误会吗?”谢玉台摸摸自己的脸,摇头失笑,瞥瞥对面愣住的少年,“我自幼在青显长大,不曾遇见你的郡主,更不认识你啊。怎么你口口声声,说得好像我和你很熟?” 伏夜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容貌稍微有出入,神态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连身上的气息都不同。谢玉台是那种干净明澈的少年,雨落珠盘一般动人;可对面的这个人,虽然一样的丰神俊朗,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如同阳光般,光华照眼,肆意温暖。 他忍不住道,“我真的认错了人?阁下哪位?” 少年微笑,彬彬有礼地垂下长睫毛,手却悠然地敲着桌面,给人自信的感觉,“在下是青显谢七郎。” 伏夜面露古怪之色,不可能不知道青显谢家的名声。却不知道昔日的朋友,居然和谢家有关。他低笑,“我不管你是谢玉台,还是谢七郎……只要郡主见到你这张脸,就不会放你离开。如果郡主见不到你这张脸,沈江二家,恐怕都要遭罪——她的脾气,谢玉台应该很清楚。” 感觉有目光看来,伏夜侧头,见是不远处饭桌上,一位杏衣姑娘,眸子冰凉地看着这里。姿容绝丽,神情苦闷,显然不是对着自己了。伏夜再看看对面坦然自若的谢七郎,漫不经心地笑,“你是自己跟着郡主走呢,还是牺牲沈江二家?” 他们正说着话,有人来伏夜这边急报,“郡主要公子快回去!说已经有了玉台公子的下落,云州这边的事,不用管了。” 伏夜震惊地站起,瞪着稳坐的少年。 ☆、1414 夜深人散去,谢玉台~独自坐在湖边,看那结冰的水面发呆。过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落在耳边,余光瞥到一抹杏色。小姑娘在他旁边坐下,搓搓手,“玉台,这么冷,为什么不回去休息呢?” 江妤抬眼看天空,说的大方自然。谢玉台心中温暖,挪过去,把头靠在她肩上蹭蹭。闻到少女清新的气息,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才松弛下来。闷声撒娇,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啊。” 阿妤扭头,看到他暗黄的脸色,眼角抽了抽。别头,忍不住再看两眼。但无论多少遍,都无法习惯这张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脸,却顶着别人的神情。她衷心建议,“郡主那关过了吧?你可以做回自己了,真的。” “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很好么?”谢玉台眨眼问她,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说起来,他目前的样子,翩翩少年郎,白马金鞍,笑起来明亮得不行,确实很惹眼。 “可是,我认识的玉台,有点儿青涩,有点儿胆小,有点儿敏感。会依赖我,会撒娇,会羞涩。我生病了,还会关心我。”江妤摸着他的面颊,声音轻微,似怕吓到他,“我并不怕你有很多性格,却怕你迷路,再也回不来。” 她说,怕他迷路,怕他再也回不来。怕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走路,害怕得不得了。回头求助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谢玉台侧着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渐渐凝起一层水雾。江妤是什么样的人呢?打不得,说不得,骂不得,惹不得。她十六岁,已经养成了**的性格。她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不温柔,不体贴,不理人。面对谁,她都是冰着脸,装乖巧。 他认识的江妤,绝对是世间最虚伪的少女,却一直小心翼翼地选择善良。他真喜欢这样的阿妤啊,想就那么安静地陪伴,看她长大,看她嫁人,看她过得幸福。但显然……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因为,江妤握着他的手,又提了出来,“玉台,你娶我,好不好?” “……”谢玉台沉默,她摸着自己的脸,在颤抖。原来,江妤也感觉到,有些东西,开始变了吗?望着虚空,谢玉台轻声,“阿妤,我不知道,你能接受我,接受到什么程度。” “如果我离开,是用什么样的理由好呢?狠狠的伤害,故意的践踏,努力的无视,还是直白的告诉你呢?” “……谢玉台,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江妤忍了半天,脸色终于变了。一下子推开他,明眸瞪人,脸色阴郁,“你对我一清二楚,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不能接受你?我江家三小姐,第一次见你,我连一个戏子的朋友都能接受,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我连我名声被毁的事情都能接受,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你是太高看自己,低看我了!” “还问我,如果你离开,用什么借口?哼哼哼,你不告而别最好,我就当你死了!”她蹬蹬两步跑开,毕竟少女心性不解气,又回头,恶狠狠白了他好几眼,才跑远了。 谢玉台看着她跑开,吐气躺下。想象一张木头似的小脸,露出气愤的表情,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多珍贵啊,阿妤还会有生气的样子呢!他真厉害,替阿妤开发出这么有趣的表情……他真厉害啊。 少年的笑脸,在夜里苍白黯然。一时绽放,瞬间凋谢。他也想陪着她啊,他也想逗她开心啊。他也想像每个正常的人那样,娶阿妤,宠她一辈子……可胥丽华出现了,噩梦重现了——他就是没法做到啊!他很努力了还是做不到啊! 他其实,没什么值得笑吧。阿妤在跟他生气呢。 “对不起,阿妤。” 在沈家住着的这几天,阿妤发现,沈家没有美男子!每个人都土气得不行,原本还能看的长相,这几天已经完全惨不忍睹。连沈君离那种贵公子的身份,这几天都穿着土黄色衣服,乍一看像从土里爬出来似的。 “那是因为啊,郡主虽然五六十了,却有个最大的特色,收集天下美男子。”江月透露八卦,兴致盎然,“听说,她更喜欢圈养美少年,宝贵得不得了。沈家可是大家族啊,哪个男子不小心被郡主看上,带去圈养……沈家又不敢跟郡主抗衡,那脸真是丢尽了啊。所以,大家还是能低调,尽量低调吧。” “……青鹄的死因,查出了没有啊?”江妤脑中,却想着谢玉台的古怪。他从小被关在黑暗中,手筋被挑,面容秀美……如果不是左脸毁容的话,他真的和江月提供出来的信息,一模一样。只是,可能吗? “不知道啊。郡主突然就不关心了,正和沈家交涉,要沈家赔偿她的损失。她打算离开云州,去哪里不知道——不过听说,她要找一个人呢。” “谁?” “大约是以前的男宠?阿妤,你脸色很差啊。” 能不差么,能不差么! 江妤在院子里飞快跑,寒风打在脸上,她浑然无感,怕得发抖。如果江月说的是真的,如果江月没有开玩笑……那么谢玉台,你每天晃来晃去,轻松得不得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不该躲一躲么,你不该避一避风头么?! “阿妤?”谢玉台打开门,看到气喘吁吁的少女,下一秒门关上,他被紧紧抱住。少女温热的呼吸很急促,抱着他一点都不肯松。他看到她低下的眼睫,埋出一片阴影。他突然,就有些明白,她怎么了。 “阿妤……” “玉台……”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又响起,外面有两个女子的笑声。谢玉台立马面色变了,拉着阿妤的手,打开一个衣橱,将她推了进去。江妤想说什么,衣橱门被谢玉台快速合上,黑暗侵袭。 江妤在里头,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两位少女含笑说话的声音,“那晚在湖心亭一瞥,谢公子真是玉一般好看的人儿,我家郡主定然十分喜欢。我们打听过了,你不过一个戏子,还牵扯上青鹄的死,真是可怜哟。”那时候,谢书雁将七弟托付给江家,并没有要求点破他的身份。江家也一直找不到借口,提出谢玉台的真实身份。何况谢玉台本身也不是介意,便除了江家几个大人物,无人知道,谢七郎的身份。 一个女子捂嘴娇笑,“郡主对青鹄的死,很生气。她性格残酷,可能连江家都要一起治。但郡主喜爱美少年,如果公子喜欢的话……沈江两家的惩罚,是可以商量的。” 另一位笑,“跟着我们郡主,一生荣华富贵呢。我们是郡主身边的人呢,平时郡主身边的人,都是我们来挑的。公子让我们挑货吗?”他一个戏子,被郡主带走,也没人会关心的。 谢玉台平时说话多么平和干净啊,但现在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竟有妖娆迷人的味道,“如果我不愿意呢?”这是江妤碰上的,他第三种性格了。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不愿意的?”在他耳边低语,香气扑鼻,“伏夜公子在外面候着,公子不想寻死吧?” 脱衣声,喘息声,男女呼吸声,缱绻无比。这段时间,是江妤最难捱的时间。她躲在衣橱中,从一道小缝,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情景。她喜欢的谢玉台啊,长发挡住脸,低头亲吻旁的女子。他们的喘息声,暧~昧的亲吻声,那样的欢快无比。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玉台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她,她要相信他。 她不能哭,不能伤心,不能对他失望。他是被逼的,他是她最喜欢的玉台。她不能灰心,不能放弃他——阿妤,你要坚强,你要挺过去。 江妤慢慢地坐下,扯布条遮住耳朵,闭眼,回忆少年的美好。她心像被人拿刀子一刀刀切开,她脑子里全是少年和别的女子抱作一团的样子。眼中酸涩,胀得发疼,原来,难受得想哭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衣橱门被拉开,昏暗的光线,照着低头闭眼的少女。江妤抬头,看到谢玉台红袍凌乱,眼眸带一抹血色,他蹲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江妤默默抬头,“你以前认识郡主,对不对?” “……” “听说郡主在找一个人,是你,对不对?” “……” “你不用说了,我看懂你的眼神了。”江妤难受地说道,手按在心脏处,觉得很疼。她问,“那……两个姑娘呢?” “死了。” “你杀了她们?!”江妤想站起,往他挡住的后方看。他却不让开,不许她往后看。江妤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何等陌生。 他垂眸,落寞笑,“你能接受我接受到什么程度呢?阿妤,现在,你有答案了没有?” 曾经……他也这么问过她啊。 少女漆黑的眸子往下看,猛然伸臂,将他瘦削的身体紧紧抱住。她痛得心肝脾肺都疼,痛得全身颤抖。忍着的泪珠掉落,滴在少年手上,冰凉脆弱。这是懂事以来,阿妤第一次哭。 ☆、1515 “玉台,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少女跪着,热切地抱住他,声调绷直,哽咽着。潮热的泪痕弄湿了他的脖颈,黏腻的不行。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美丽的大眼睛像决了堤,一直往下滴水。长发贴在面上,也沾上泪水。柔软的身体颤抖,血液流的好快,承受着巨大的悲伤。 玉台,你不要这样。不要这么妖娆,不要无所谓的样子…… “阿妤。”谢玉台收了媚人的眼神,回抱她,用的力气那么大,几乎将她勒晕。他低着头,看她哭泣的样子。后面江妤没看到的地方,两个少女的胴~体上随便披了衣衫,满是鲜血。她们脸上瞪大的眼睛,写的是“死不瞑目”。恐怕她们至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谢玉台衣袍凌乱,身上还有少女芬芳的体香。可当他凑过去,亲吻江妤的嘴唇时,江妤并没有躲开。少年抵住挣扎的少女,跪在凌乱的衣橱边,逼迫而吻。柔软的唇瓣被咬破,血腥味弥漫在唇角。舌尖抵死缠绵,亲得忘乎所以,亲得两人脊椎都开始酥~痒。从嘴里,渡过一枚薄凉的药丸,逼少女吞咽下去。 和阿妤的青涩不同,谢玉台的吻技很娴熟……娴熟到,让阿妤觉得恶心。让她想起方才,他就这样,亲着那两个陌生的姑娘。他抱着她的腰,他也抱别人;他抚摸她,他也抚摸别人……这让她无比恶心,让她觉得,她的玉台,早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了。 “放开我!你疯了么!”阿妤推开他,瘫坐在地,浑身无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眉间妖冶的神情,摸着自己的嘴角。她不相信,谢玉台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他居然强迫她! “阿妤,我早就不是正常人了……我早就疯了。”面对着她,谢玉台发笑,却不是少年那种清澈的笑,而是透着阴气,带着诡异。他明明跪在她身前,却眉目间全是春~色,换成了另一个人。 “……你又换了一种性格……”阿妤喃喃,想坐起,却发现浑身无力。呆住,“你给我服了药……” 谢玉台微笑,表情淡淡的,不回答她的问题,“你不是问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吗?不是好奇我和胥丽华什么关系吗?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都可以告诉你,阿妤。” “我幼年被父母丢弃,迷路在外。然后就被胥丽华抓住了,十年来,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谢玉台侧脸,不看她的表情,扯嘴角说自己的故事,“你说我是戏子,其实错了。我是逃离出那里,才学的唱戏。我以前啊,学的是暗杀术。我最擅长的,你猜是什么?” 阿妤泪痕仍挂在脸上,唇齿间还是他的气息。她出神地看着他,想靠过去,却无法动弹。可是他说什么,她都愿意听。是因为有以前的谢玉台,才会有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她不能因为害怕和心疼,就拒绝最真实的他。 “是色~杀,阿妤。” 十年的时间,他活在黑暗里,活在不见天日中。那时候,他多害怕,就有多么渴望阳光。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被胥丽华养大。有的做死士,有的爬上女人的床……却无一例外,不能离开胥丽华的身边。 从小就见识各种残酷的刑具,从小就要学会自相残杀,从小就要踩着别人的尸骨活下去,这有多痛苦。唯一的信念,不过是活下去,一定要逃出去。 “我是青显谢七郎,却不敢让胥丽华知道。我是青显谢七郎……每次熬不下去,我都这样鼓励自己。尽管谢家的人从不在乎有我这么个孩子,尽管谢家的人从来没找过我……这却成了我活下去的信仰。我也是谢家的孩子啊,我不能被打败。” 谢玉台垂着头,默默看自己的手心,哑然失笑。他侧头看阿妤,眼中神情静和,“你看胥丽华现在这样苍老,肯定无法相信,她以前,是个绝色美人。是我逼得她练武入魔,一夜衰老。” 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以毁容为代价,逃出了胥丽华的魔掌。他心中激荡,一路跌跌撞撞,做乞儿,睡大街,被人打,都觉得无比幸福。他一路寻回青显,寻回谢家,觉得空气都是那么好闻。 “那为什么不呆在谢家呢?为什么不寻求谢家的帮助呢?谢家会给你最好的东西,玉台。” “如果你见过他,就知道,我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谢玉台失声半刻,声调涩哑,“如果他们都不靠谢家的名望,可以活得那么好……为什么我要接受所有人的同情?” 他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我不识字,不懂国策,不会武功。我只会杀人……为什么我不能正常长大?!为什么当年被丢下的那个人,是我?!我被胥丽华害成这样子!” “玉台……” “阿妤,我喜欢你,我跟在你身边!因为,你很好,符合我对自己的一切想象。我想把我的意识加到你身上,让你变得更加好。”如果你更加好,如果你让万人瞩目,那是不是表示,谢玉台本来,也可以这样呢? 阿妤意识模糊,看少年的身形已经越来越淡。她眼中泪落得更多,着急地想抓住他的手,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难过地看着她,“那时候,伏夜问我,是要保住沈江二家,还是要保住我自己……我是要保住你,还是保住我自己?我存着利用之心,却一直很喜爱你。我当然要护你的家族,阿妤。我不能让你落到胥丽华手中,变得和我一样。你呀,总是问我什么时候娶你,什么时候娶你……倘若我还能回来,倘若你还没改变主意,我一定娶你。” “……不……要……”阿妤声音艰涩,语调轻微,拼命地想拦住他。他手覆在她眼上,她努力跟药力抗衡,眼睫上的泪越抖落越凶。她多想拉住他,告诉他不要走。便是要走,能不能带她一起走呢? 你要知道——等待很可怕啊,玉台。 她的母亲,等了爹爹那么多年,最后还是病逝。她等了沈君离那么多年,沈君离还是背弃她了。越是执着,失去的越多……能不能,不要等待呢? “阿妤的性子,怕是不想等待吧?”谢玉台闻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看着她苍白的面上全是泪。他的眼泪,也滴在了她脸上。少女的眼皮沉重的垂下,身子软倒在他怀中。他看她,像看最珍爱的宝贝,“你会见到,比我更好的人,更值得的人。我本就希望你最好……我喜爱你好好的。你说,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们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门被不耐烦地敲了两下,开了一条缝,伏夜的身子挤了进来。看看屋中的情形,皱眉,“好了,你快走吧。拜你所赐,现在出现了两个谢玉台。我想,郡主找到你的机会,很小了。” 他看谢玉台跪在地上,仍抱着那个晕倒过去的少女,叹声,“你走吧——这里我会布置干净,只要你不主动到郡主面前杀她,我会掩护你不被找到的。玉台,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逃出去的。我不想你因为一个女孩儿,再被抓回来。” 谢玉台盯着怀里的姑娘,半晌不动。伏夜终于反应过来,两步走过去,从谢玉台怀里,将杏衣小姑娘抱了起来。他看眼谢玉台黯然的神色,道,“你不过抱不起她,没什么。想想你出去躲几年,就可以回来娶她了。只要这两年,你能彻底摆脱郡主!” 谢玉台不再说话,他和伏夜一同出了屋子,卸去面上的伪装。新一重的逃亡生涯,开始了。 江妤昏昏沉沉地睡了五天,醒来的时候,胥丽华早已离开。她只让沈家交了些钱财,连又死了两个侍女,都顾不上了。据说,是她找到了男宠的藏身所在,追了过去。沈江两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寻常。 没有人再提起谢玉台。 那就像一个短暂的梦,他曾来过,什么都不留下。他终于远行。 江南因为愧疚,小心地安慰江妤。阿妤也过上了往常的日子,一家子吵吵闹闹地过下去。她几乎要忘了谢玉台的存在,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但晚上,江妤提灯笼走在藏书阁的楼梯上,总觉得,在那层层书橱后,有个红衣少年笑嘻嘻地坐着荡腿,对她扮鬼脸,和她天马行空地聊天。 她便要痴住,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长廊,再也走不下去。执者失之,她却不得不执。 一年过去,五月石榴花开。江妤和江南、江月站在树下,无所事事地说着话。小厮过来,说有客人。她们三个一起去拜访,见石榴树下,白衣黑袍的少年侧身站立,仰头间,火红的花烧了他清秀的眉眼。 时光将荒芜蔓延,回到过去,他微笑的模样,和当年那个少年的侧脸,一模一样…… 江月惊讶,“是……谢玉台回来了?” 阿妤安静站立,却知道,不是的。 ☆、1616 树下的少年恬静微笑,雪白和漆黑交错的衣袍在风中飞舞。这是和谢玉台一模一样长相的少年,斯文秀气,可整张脸,却没有一点瑕疵,透明白皙,如玉一般的光泽玲珑。他垂眼看人的表情,又和谢玉台一般无二。 谢玉台明明也是这样的。 他性格不定,从一开始的洒脱少年,变得越来越乖顺听话,然后被本性里的阴沉又激出杀人的**。他有阳光温暖的气质,又有妖娆多情的艳色……他那样多变,没来得及给阿妤一个分明,人就匆匆告别了。 这个少年,真像谢玉台表现的其中一面啊。阿妤突然眼眶艰涩,发觉,自己是那么的想念那个少年。 是江南脸色大变,向前一步,盯着少年的脸,几乎失声尖叫,“谢明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月“啊”一声,捂嘴,认真地打量少年。又抿嘴儿乐,“你们谢家,专出美男子?” 少年秀气地笑,拱手客气道,“听伯父说起,江家的几位女儿玲珑可人,果真如此。在下正是青显谢氏八郎,谢明台。”他眼眸认真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江家阿妤,温柔道,“我路过云州,来看望阿妤姑娘。” 阿妤略恍惚地望着他,不语。 原来……这就是谢明台。 和玉台是双生子的谢明台。一样的长相,不同的经历,成为了不同的人物。 她莫名地想起,玉台的哽咽,“你见到他,就会知道……我原本可以,有多好。” 有多好、有多好……也只是谢明台,不是谢玉台啊。 江月惊讶地看镇定的妹妹,表情若有所思。但更让她吃惊的,是江南的反应。江南扶着额,脸色微白,好几次不敢相信地盯着谢明台,低微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焦虑,“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应该这时候出现在江家啊。” 有仆人来请谢公子进屋,谢明台点头答应。回头时,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南姑娘,“她精神可还正常?” 江月把神情恍惚的家姐往后一拉,凶狠地瞪向谢明台,“自然很好!”她再是和江南闹腾,也没有自家人被外人欺负的道理。 谢明台耸肩笑,那份潇洒自然的神情,倒真是和玉台……一模一样啊。 江妤抬头,看着石榴花浓烈。发拂过她的眼前,景致变得错乱有序。她摸着心口的方向,只觉得自己大约被晒晕了。面色发燥,口干舌燥,再加上心跳加速。这多么不正常啊。 后来,云氏把阿妤叫过去,阿妤才知道了谢明台来这里的目的。去年谢玉台写过一封信,让八弟带着聘礼,从青显来迎娶七夫人。可是路途生变,谢明台被事耽误,没如期到来。等他来的时候,谢玉台早已离开,而阿妤……八成也做不成什么七夫人了吧。 真是好笑,那时候是她逼着玉台,说要聘礼说要嫁人,玉台却从未认真答应。原来他答应了啊,只是她运气不好,又错过了而已。 云氏说道,“既然谢八公子来了,嫁是不能嫁了。阿妤可以带公子在云州游玩一番,尽尽地主之谊。” 阿妤张了张嘴,无话可变,只得答应。她其实并不想见到谢明台,他那张脸——总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那晚,她在藏书阁看书,晚上树叶簌簌作响,寂静一片。没想到江南会来敲门,憔悴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苦笑着放下灯笼,靠墙而立,“阿妤,我先前对你做过很不好的事。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料想到那样的结果,你会不会相信我呢?” 她性子高傲,眼底无人。虽因为沈君离的事,对妹妹觉得愧疚,也在物质上做了补偿。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正式跟阿妤道过谦。她低着头,默默说话,“你和玉台一起,一生颠沛流离。我想着,沈君离那么喜爱你,如果机缘巧合,你真的嫁给他,他定会护你一生周全——我就是没想到,你已经这样不喜爱沈君离了。” “你希望我嫁给沈君离的话,一开始为什么抢他?”阿妤问,很平静。这个理由,真是模棱两可啊。她的南姐姐,可从来不会这么善良。 江南的话,江妤一个字都不信。 “他本就和我、和我……”江南话说一半,就侧头吐气,揉着眉笑,“他本来娶的,就是我。”她来世一遭,并不想改变太多。却原来已经把故事变得太多了…… 谢玉台出现的场合不对……她以为是自己刻意改变的结果,就努力往回扭转剧情。 谢明台出现的场合也不对……她已经完全无措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开始跟她的预想,出现了断层。 她灰心地发现,自己,还真的不能和阿妤交恶啊。 “南姐姐,你是不是,一直将我当成傻子耍呢?”江妤幽幽说话,吓了江南一跳。江南往旁挪两步,看到自己的妹妹在灯火中幽凉笑,火光浮在她面上,很有一种阴冷的感觉,“我有用时,就来利用一番。发现我没用时,就扔到一边,任人践踏。我名声被毁,你一直都觉得,很无所谓吧?反正被毁的那个人,又不是你。” “你有玉台,你又从不会介意这种事!”江南咬唇,眼睫下的眼眸闪烁,低声,“即使是我,我也不介意。” “难道因为我不介意,因为我不肯一心死在沈君离身上,因为你没有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因为我连哭都没有过……你就觉得,我不该生气么?难道就因为这个,我就没有伤心的权利吗?江南,你真是太糟糕了……太糟糕!” “你凭什么说我糟糕!”江南尖声喊,鲜明的眉眼中满是挣扎后的痛苦,“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不知道我为了今天这一步,等了多久!”她咬牙,任眼泪淌下,猛然跪在江妤面前,抓住妹妹的手,“你愿意怎么打我骂我,都无所谓了!只要你在明台面前,不要表现出对我的恶意。只要你在明台面前,给我一个机会……” “明台?谁?”江妤第一反应就是呆住,想不起这是谁。好半天,才吃惊地看着江南,目光复杂——白天发生的事太多,太惊愕。让她差点忘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前提下,江南就喊出了“谢明台”的名字;现在,情急之下,江南又叫出“明台”来。 连阿妤都没反应过来,江南就喊得很亲昵了。 江南似也察觉自己的不对劲,支吾两声,“是、是……谢氏八公子。” “……”江妤低头,“姐姐请回吧。” “啊?” “我不认识谢明台,也没法替你说好话。要我昧着良心对你亲密,我也做不到。在你陷害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阿妤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我现在,很感激你告诉我你的软肋。”江妤不怀好意地笑,成功看到江南又变成了怒火冲冲的模样,“母亲让我陪谢家八公子玩,我本不愿意。现在,我偏偏就是很愿意。” 之后的一段时间,三个女孩儿间的气氛,变得很古怪。江妤和江月陪同谢八郎逛街,江南在府上准备好热茶,等八公子回来休息。江南和江妤、江月之间的矛盾,更是达到空前的最高点。每天江家气氛紧绷,火药一点就燃。偏偏江妤还总刺激江南,江南为了谢明台的欣赏,一直绷着脸笑,真真辛苦。 谢明台瞅着面容平和的阿妤,捂嘴乐,“你还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嫁给那个沈君离,确实可惜了。” 此时,他们正在府外一酒楼上吃茶,阿妤刚刚把敲诈他们钱财的小二说了一顿,谢明台就乐得趴在桌上抖肩膀,快笑疯了。江月上楼的影子刚冒出,他立马就恢复了端庄稳重的样子,温文尔雅地笑,“月姑娘回来了啊。”下面太吵,江月还亲自跑下去,把掌柜训了一顿,什么“营造氛围”啊,什么“客人至上”啊,把所有人都绕晕了。 江月看到了谢明台刚才笑嘻嘻的样子,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正经,便也跟着假笑,“是啊,我没有被堵在下头,谢公子很遗憾吧?” 谢明台大义凛然样,正想说“怎么可能”,见江妤轻轻撇开眼,咳嗽一声。问,“怎么了?” “没事,”江妤淡淡看窗外,“不想看到你的脸。”容貌一样,却不是那个人。看着很难受。 谢明台眉毛微动,静了下来,想推心置腹地安慰她。就见一个穿得五颜六色的纨绔公子从一个房间里冲出,歪歪扭扭地跑过来,扑向江月,眼神色迷迷的,“美人儿……给大爷笑一个。” “哪里来的疯子啊!”江月嘴上大骂,赶紧跳开。她只觉得额头直跳,见一个庞然大物扑向自己,什么也顾不上,赶紧躲在谢明台身后,“帮忙撵走他啊,谢公子。” 江月见谢明台垂眼发呆,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耳边大叫,“谢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美人儿……”那个可怕的纨绔公子扑、扑、扑过来了啊。 谢明台看了看旁边抚着下巴很淡定的江妤,若有所思,“我在想……他的眼睛瞎了么?”这两个女子里,最漂亮的,明明是阿妤哪。 那人,却扑向的是江月。 ☆、1717 倘若一个男子想要调戏一名女子,却放弃最漂亮的那位,取其次,这正常吗? 江妤眼皮一跳,看向那名往江月方向扑过去的人。二十岁左右,锦衣华服,绚丽得像只花蝴蝶。除去他色迷迷、醉眼朦胧的样子,其实也面色白净,勉强能寻到一丝英俊的痕迹。他身后还有几位年轻公子,同样大声吆喝着,往这边吹口哨。 江月听到谢明台的话,面上一愣,反应过来时小手便被那名纨绔子弟给抓住了。 那人俯身就要往她手上亲,“美人哟,给哥哥亲一口。” 江月吓得闭眼,劈手挥开,“救命啊!”手在男人小腹上一撞,腿胡乱踢,扫到旁边的桌子,江妤连忙避开,桌子被推倒,压在了弯腰抱着肚子乱嚎的男人身上。 正准备搭一把手的谢明台愣了愣,然后笑开跟朵花似的,稳稳坐了下去,“月姑娘很厉害嘛。”虽如此说,他手下一拂,衣袖荡开,周围散开的家丁什么的都浑身僵硬中,没法动弹了。 “呵呵。”江月假笑,摸一把手上的汗,自觉坐到了离谢明台最近的地方。方才不过误打误撞,她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啊。还是离谢明台近一点,保命的好。 那伙人被江月和谢明台的阵势吓到,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就见一声呻~吟,桌上茶水滴答浇下,那被桌子压住的男人被扶着摇摇晃晃站起,龇牙咧嘴却满脸痴呆,“哎呀我这是在哪里?” 江月横眉,“你方才、方才……”她手往阿妤方向一指,理直气壮道,“调戏我妹妹。” 众位看到现场的人脚下踉跄,谢明台的面色微寒,看向江妤。江妤只抬了抬眉,淡淡瞥了江月一眼,便不吭声了。好嘛,总归她名节差透了,也不多这一个了? 那人愣住,目光僵僵地从江月脸上移开,对着阿妤抬高鼻子,“爷叫汪提刀,老爹是新上任的云州提督!爷家祖上三代,又有钱又有权!爷爷我刚就调戏你了,你怎么滴吧!”他眼光虚虚地转到江月脸上,被江月一瞪,又赶紧转回来看江妤,心中忐忑:哎呀,这怎么一个比一个漂亮呀!让爷爷可怎么选哟。 阿妤不说话,转头看窗外。 谢明台就怕天下不乱,“忘提刀?是你爹上战场忘提刀了,还是希望你上战场忘提刀?”江月噗嗤笑,花枝招展,让对面鼻青眼肿的青年看呆了眼。他摇摇头,感觉头还是晕沉沉的。 “哎丫丫个呸!爷爷叫啥名字,关你一个小白脸屁事!”汪提刀大声骂,往后面招手,“来人来人!给我把这小白脸撵出去!留下两位小美人就好了。” 他身后众人苦哈哈道,“主子(汪兄),那位公子会武功,咱们都被点穴,动不了啦。” “汪爷?”谢明台揶揄笑,“咱们要不要去县令府走一趟啊?” 就见这汪提刀面色突然一变,哈哈笑搓着手,硬皮头上前,“哈、哈哈、哈哈哈!这全都是误会啊!兄台一看你仪表不凡,绝对高人啊!”他讨好地看着江妤,点头哈腰,“姑娘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爷……我这第一次见,不就手痒眼痒全身都痒嘛!什么调戏呀,这都是对姑娘相貌的肯定哇!” 阿妤的脸终于舍得从窗外转进来了,认真地看着他,“我也觉得是。江月一名小女子,哪敢劳驾请公子去什么县令府呢?这事就算了吧。” “你!你你你!”江月瞪着江妤,阿妤回她无辜的表情。江月气怒,却没法发作。毕竟是她先把事情推给阿妤,阿妤再将她一军,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心中憋闷,她的好名声啊……还是被阿妤间接给害了。这小姑娘也太睚眦必报了吧。 汪提刀感动,上前一步就想握住阿妤的手感激,被阿妤躲开,他也不气,抓住桌角也说得起劲,“哎呀呀我就知道,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要是老头子知道我进什么衙门,还不打断我的腿!对了你叫江月?你们家在哪里啊?我们既然如此投缘,不如改日去府上拜访……” “不、不用了!”江月扒开他,把他远远地推开,“我们一点都不熟,我们家也穷得很,供不起你……汪公子我们改日再会!”拉住谢明台和江妤就赶紧冲下楼,面颊还滚烫,唯恐被人知道自己是谁、阿妤又是谁。 汪提刀傻傻地站在原地,看他们一阵风的走了。他身后的一众人冲他横眉皱眼,想要他想办法解穴,他也愣是没看见。直到一刻钟后,众人能动了,才一个个噗通倒了下去——腿软了。 汪提刀才反应过来,“你们咋啦,都瘫了?哎呀赶紧给爷爷爬起来,追上去看看他们什么来路。” “……”主子(汪兄)你可以的! 阿妤回到江家,一路上,甩开谢明台,被江月耳提面命地求了一路,“亲爱的阿妤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坏事弄到你身上。可是你可怜可怜姐姐好不好,不要再碰上那个讨厌的人了!姐姐现在是被全家逼婚的命啊!万一被人知道这茬子事,姐姐我就完蛋了。”看谢明台一眼,悄悄在阿妤耳边说,“其实阿妤,找相公的话,谢明台比谢玉台更适合啊。我看谢明台也不是很在意名节,你要不要改主意啊?” 她说的不错,阿妤都十七了,她前面的两个姐姐,都是十八岁,却还没出嫁。今年开春,云氏的主要任务就两个了:一,劝说江南和沈君离的婚事;二,带着家里的几个女孩儿串门,拜见云州的各位名门公子,以江月为首。反正阿妤是嫁不出去了,云氏早不费心了。 “嗯。”江妤不由想:若是没有沈君离那事,她现在,也会被云氏带着各处走动吧?真是可怜啊阿妤,你做了十六年的乖孩子,就因为一件事,正常婚配的资格便被取消了。你真是运气差呀。 江月脸色青黑:阿妤那声“嗯”,到底是改主意,还是不改主意的意思啊? 他们回到江家,江南立即向谢明台嘘寒问暖,连云氏好几个眼色都看不见。江月最喜欢和江南对着干了,当下也缠着谢明台,噼里啪啦眉飞色舞,讲他们都玩了什么、逛了什么。 江南神情古怪,“你们俩,玩了一整天?”责怪地看阿妤一眼,“谢公子是贵客,你们怎么这样不懂事,应该让他歇歇再去逛啊。” 阿妤点头,“南姐姐要准备和沈公子的婚事,月姐姐要忙着跟母亲出门。招待谢公子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江南忙道,“其实月儿也不是很忙啊,我也不是很忙。谢公子是客人,大家都应该好好招待的。”对着谢明台敛容含笑,“小女子明日想去城口坊间做身衣裳,路途遥远,谢公子能不能陪着一同去呢?” “好啊。”谢明台微笑答应。 江月不甘示弱,“我明日要去外头挑首饰,明台你肯定眼光好,能不能陪我啊?”她故意气江南,直接连“明台”都叫上了。 “好啊。”谢明台继续微笑,还转头看阿妤,“阿妤明天有没有什么事啊,要不要在下陪同呢?” 阿妤摇头,“我呆在家里,哪也不去。”当下,再不理会江南和江月的争吵,向云氏请了安,就出了大厅。一直站在外面歇了半天,耳边还轰轰轰的,好像还能听到里面辩论的声音,夹杂着谢明台的“挑拨”。真是的,每天都这样,不会累吗? 她只和江南对着干了那么一个月,第二个月就累得什么也不想干了。果断结束了和江南的争锋——她何苦为了沈君离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呢?太不划算了。 江妤回自己屋中转了转,去藏书阁的路上,又碰上江思明。这几天,她不管在哪里,都会例行碰上江思明一回。阿妤心知肚明,看着江思明对自己笑得温柔亲切。自从她身上发生沈君离那事,江思明跟沈君离绝交闹了一回,把妹妹的事揽到自己身上,积极地寻找愿意娶妹妹的人。 他在替自己昔日的好朋友,给阿妤赔不是。这点上,阿妤非常感激这个哥哥。可是——她不想嫁人啊。 “阿妤哇,大哥昨天碰上一个人,是个穷秀才,性子好的不行,就是穷了点儿。阿妤你肯定跟他有共同语言,要不要明天跟哥哥去见见那个人呢?” “……我看上去很古板吗?” “他也不古板啊。” “哦……是以后要我来养家吗?” “他会考取功名的嘛,咱们家也会资助的嘛。” “这样啊……他是为了江家的钱和权,才想娶我吧?” “算了阿妤,你当哥哥什么也没说好了。” 江妤维持着乖巧的表情,看江思明垂头丧气地离去,心底小声说着“对不起”。她不想嫁人,至少现在不想。思明哥哥,你的好心,阿妤记在心上。但不是你的过错,请不要主动承担。 阿妤到了藏书阁,看一会儿书,望望外头的天色。她蹲下,在桌角,许多歪扭的“正”字入目三分。她画上一道,将最后一个“正”的末笔补齐,又是一天结束了。 ——玉台,你离开一天,我便写一个笔画。我多么希望,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坐在窗口,从来没离开。 她抬头,果真看到一个红衣少年坐在窗口。阿妤登时瘫坐在地,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越来越快的频率…… ☆、1818 “玉台!”等喊出来的时候,阿妤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颤抖不住。她站不起来,手心全是汗。直到少年转过头来,风拂过面,左脸光滑如玉,一点斑痕都没有。即使玉台的化妆术再高,也从来没完全把左脸上的疤痕遮住过。 这个人,不是玉台啊。 “阿妤很失望?”谢明台笑,跳下窗台,打量藏书阁,露出嫌弃又同情的表情。 江妤垂头,忍着怒问“你为什么要穿红衣”的冲动,平息自己的心情。不是谢玉台,她不想和任何人多说话。 “喂,你有必要和坐牢一样的表情吗?我哪点儿不如玉台,让你对我这么爱理不理?”谢明台苦笑,连拉少女起身的手,都被人家躲开了。“我知道,我不该和他长同一张脸,可这也不是我控制的啊。我和他是双生子,性格应该也差不多吧?来嘛阿妤,对着我,可以睹物思情哟。” 真的,他说的不错。自从谢明台出现,阿妤对他一直是忽冷忽热。天知道,他有多郁闷啊。本来来江家,最主要就是想看看这位小姑娘嘛。 阿妤盯着他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谢明台挠头,蹲下身,却看到桌角上刻的那么多的“正”字。加起来算算,该是谢玉台离开的日子了。谢明台怔住,侧头看美丽的少女,露出刻薄的嘴脸来,“你不是和沈君离很好吗?怎么玉台才来你们家半年,你就移情别恋了?!江妤,你就这么没节操?” “你喜欢他哪点儿?他长得是好看,但我比他长得更好;他是个戏子,我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性格扭曲,我却坚毅果决,比他更会保护人。”谢明台漆黑幽冷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江妤,里面一点感情也没有,“我实在想不通,你喜欢他哪里。” “和你什么关系?”阿妤不受他气势的压迫,闭目。下巴却被谢明台狠狠地掐住,少年强迫她再次睁眸,凉飕飕的质问还在继续,“你是不是想利用他?或者看上我们谢家的什么东西?装的多么柔弱可怜,心比谁都狠。告诉你,玉台身上有的东西,我全有!我有的,他却未必有!你要喜欢,要利用,来对着我,不许对他!” 阿妤终于认真看他了,目光承载月色如水。 谢明台还在继续说,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脸,“我在谢家长大,远比玉台,更明白大家族里这些弯弯道道。你两位姐姐都对我有好感,你却一直躲闪,是欲擒故纵吗?可笑你名声被毁,还能做出这番姿态。真不知道,玉台怎么会看上你!” 即使是双生子,却成长于不同的环境,对人事的看法也全然不同。他果真和谢玉台,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啊。 江妤伸手,推开他的脸,让他的脸扭到另一边去,“不要用这张脸对着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 “你来云州,没有见过你三哥,谢书雁吗?”江妤问。 谢明台吃惊,“三哥在云州?我不知道。”他想转头看阿妤,但脸被一双手推开。他知道自己被嫌弃,实在没脸皮再转头回去,语气和缓了些,“这么说,三哥知道你和玉台的事?他没写信告诉谢家……不对!我在云州,并没有探到三哥的势力,他现在应该去盛京了,不是这里!” “难怪……”阿妤垂头,语调淡淡的。 “难怪什么?” “玉台被胥丽华伤害的时候,写过一封信求助……可玉台后来还是离开了,我猜,那封信是写过谢三郎的。可惜谢三郎当时已经不在云州了,当然没法救玉台了。” “……那封信是写给我的!”谢明台瞪人,“玉台是给我写的信,你扯什么三哥。我当时刚离开青显,收到玉台的信,就往这里赶了。路上被许多人追杀,正是为了引开胥丽华的注意力。我本以为我能引开胥丽华,让玉台离开。谁知道玉台那个笨蛋,竟然也跳进陷阱里去了。莫名出现什么两个谢玉台!他真是有病,我能处理的事,他搞什么乱啊。” “即使他不在谢家长大,也依然有谢家人的傲骨。他的事情,怎么会让你帮他解决?你和他是双生子,应该明白他的个性啊。”即使那样脆弱,也依然想足够强大,保护阿妤。他明明不愿意让胥丽华知道“谢玉台”的存在,为了把江家从里面扯开,还是说破了。一切都是为了江妤啊。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个性?!你以为我们情同兄弟么,我才见过他几次面!”谢明台怨声,却突而顿住。慢腾腾地想转脸过来,脸还被一双小手挡着,他抽了抽面皮,拉下江妤的手,“哼,果真是坏丫头。一直在套我的话啊。” “如果谢公子不想让我知道,我怎么能从谢公子这里听到我想要的消息呢?”江妤反问,果真谢明台目光闪烁。她早知道,和谢家人打交道,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警惕。和谢家人交往,发生的一切变故,都可能是被预算好、等着她上钩的。他们大燕当年差点失守,逼得长公主跳城楼,不就是谢三郎算计十年的结果吗? 好在,这只是一般的谢家人。玉台和他们都不一样,不会让江妤步步为营地去说话、做事。想到这里,阿妤更加想念某位少年郎了。 “阿妤,比起江家,你更适合我们谢家啊。”谢明台凑过来,旧话重提,“一定要是玉台吗?你看我,不行吗?” “你知道玉台现在在哪里吗?”江妤直接跳过他的话,问。 “或许死了?”停顿一下,谢明台表情古怪,有点儿……惭愧?他们姓谢的,从来都只管自己。这次他来云州,就觉得自己很深明大义、兄弟情深了。压根没想到要去探查谢玉台在哪里——阿妤说得对,谢家人都有傲骨,也不会喜欢让别人管自己的事的。 死了? 怎么会呢。她一个字都不信。 江妤露出失望的神情,看窗外夜色茫茫,不说话了。谢明台来云州做什么,为什么不拒绝江南和江月的好意,都和阿妤无关。所有和玉台无关的事,都和阿妤无关。 “喂,你真的喜欢玉台吗?”谢明台迟疑,缓一会儿,更加迟疑地拍拍她的肩,“那就永远喜欢下去吧,不要伤害他。”再等不到冷漠的阿妤回答了,少年嘀咕一声“真无情”,翻窗离去,留下少女独自垂坐,默默出神。 为什么她喜欢沈君离五六年,却能短短一个月,就移情别恋呢? 或许是她没自己想的那么喜欢沈君离,也或许是谢玉台身上有什么打动了她。江妤懒得去想,她讨厌用感情的人,也讨厌执着的人。既然现在她关心谢玉台,那就顺其自然地关心下去吧——在阿妤没找到,更让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之前。 其实,玉台愿不愿意娶自己,阿妤根本没那么在意。 玉台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到底是不是胥丽华的男宠,阿妤根本就不关心。 江南说,“你跟着谢玉台,一生颠沛流离。”到目前为止,江南预言的话,几乎都实现了。 江月说,“其实阿妤,找相公的话,谢明台比谢玉台更适合啊。”江月自来,都是以找夫君的眼光,来挑男人的。 阿妤很自私,从来抓住一棵稻草,就不想放开。当年的沈君离是那样,现在的玉台还是这样。她只想他能陪着自己,永远陪下去。爱有什么用,喜欢有什么用,怨恨,又有什么用?一切感情,都是为了背叛而准备。那些海誓山盟有什么意思呢? 她会对谢玉台很好很好,一直好下去——哪怕玉台以后,会像沈君离一样伤害她。只要他掩饰的好,只要他不让她发现他背叛自己,阿妤到死,都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经过那夜夜谈,谢明台算是不再对阿妤那么殷勤了。对于不可能成为他老婆的女人,他干嘛要当祖宗一般供着啊?江南对他的好意表现得很明显,可是江南还有位不怎么积极的未婚夫;江月也对他有好感,可是江月看起来,怎么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谢明台很头疼,很苦恼——想要控制江家,跟江家联姻的话,到底该娶哪位姑娘呢?江南和江月,谁带给他的好处,更多一点呢? 期间,阿妤决定离开江家,远走高飞。她做下这个决定,是源于沈君离。 那日,云氏苦恼地叫去阿妤,“君离那孩子,说你不肯到他们沈家,他就不向江家写聘书。你和君离的事本就闹火了,南儿又不懂事,去招惹谢公子。现在云州城里,所有的大家族,都等着看沈家和我们家的笑话呢。” ☆、1919 云氏看阿妤无动于衷,只好红着眼圈拉小姑娘的手,“老爷已经责骂过我,是母亲不好,当初没处理好你和君离退婚的事,还纵容南儿胡闹,才有了今天下场。阿妤你总归嫁不出去,干脆答应了他,总算成全君离和南儿啊。” “每次江南闯祸,您都要我来收场。”阿妤平静道,看云氏不敢对视自己,“南姐姐当初就是恨我,她根本就不喜欢沈君离。她是利用沈君离拖延时间,真正想嫁的是谢明台。只要她赢得谢明台的心,沈家不敢阻拦她出嫁。我不信母亲看不出来这个。你现在要我答应,倘若日后,南姐姐嫁给谢明台了,那我就成了工具,送给沈家做礼物赔罪了。我纵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命也不至于贱到这地步吧?” “……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算不得数!”云氏强硬道,“沈君离一下聘书,我里面挑日子,让南儿出嫁!月儿心眼灵活,不像南儿这么死心眼,她比起南儿,更加适合谢公子。”原来,云氏也明白,江南是很固执的一个人。 “阿妤,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答应君离,嫁过去做妾;要么你给我离开江家,在南儿嫁给君离之前,你不能回来。”云氏道,“三天内,给我答复。” “……”江妤还能说什么呢?她不是被云氏卖出去,就是被赶出去啊。庶女庶女,身份低成这样!母亲,江南,你们也逼人太甚了! 她想念玉台,明澈干净,无忧无虑。他在的时候,江妤一直那么开心。等他走了,江妤全身被灰土覆盖,翻身不得。她不是他以为的乖女孩,从来不是。 江妤讨厌等待,讨厌一切没有定的东西!……她不能、不能,只靠着“谢玉台”这一个念想,就过活一辈子啊。 江月陪同谢明台出府置购货物去了,阿妤也不去藏书阁看书了,她坐在花亭里吹风,看看风景。江思明又来与她说了两句闲话,还是关于夫君的事,被阿妤以“我有了人选”给堵回去。江思明疑惑地出门办差,差点撞着柱子。 有江思明的通风报信,果然很快,阿妤就见到了沈君离。 他站在凉亭边角,目光热切地看着出落得越发玲珑的少女,觉得自己整个心魂都酥了一半,“阿妤每日都避着我不见,怎么今儿个,在这里,让我找上呢?” “你不是想要我吗?只要你三天内,给母亲送出聘书。到时,我就跟南姐姐一起,进你们沈家的门。” “……三天内送出聘书?” “对!江南她喜欢谢明台,我也能看出。她当日陷害我,我也不让她如愿。她想嫁谢明台,我偏偏从中作梗,即使赔上我的一辈子。”说到怨恨处,少女连“南姐姐”都不叫了。沈君离只看到她抬起的眼眸,布满了寒冷的冰碴子,“她要拿你做最后的落脚点,我偏要你成为她唯一的选择!你娶她,我就进你们家做妾!” 原来……她是为了报复江南啊。 沈君离心中一叹,很失望。可是,他清楚阿妤的脾气,得罪她的人,她从不放过。自己又有什么可怨的呢?等她进了自家门,再慢慢补偿吧。想到这里,沈君离整理好脸色,微笑问,“阿妤说话算数?” “从来都只有你骗我,我还没对你说过谎话。” 阿妤这话,让沈君离面上更是一痛。可他能得到她,即使是以这么卑劣的方式,他也不后悔。眼前只有一条路,两边全是悬崖啊。他不想选择了。 阿妤坐着喝茶,静静地看着沈君离离开。风吹拂她的刘海,遮住少女眼中的波澜汹涌。她手掐进手心,尖锐的指甲划破了手,鲜血流出。阿妤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有即将报复后的快感—— 来呀,你们不是都欺负我软弱么!那就来啊!所有人都在欺瞒,利用,陷害……我为什么要守着原则,不跟你们一起玩呢? 来呀,大家一起来玩嘛!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大家来玩一场大的嘛! “阿妤,”肩膀被人一拍,阿妤回头,对上少年似玩笑似认真的眼神,“你迷失本性了吗?” 阿妤往四周看,只有谢明台和江月站着。谢明台手搭在她肩上,江月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她。阿妤瞬间手心发凉,担心方才的事,都被这两人看到了。江月却轻声,“你很隐秘,把仆人都支开了。你要玩什么呢,居然答应嫁给沈君离做妾?” “没什么。”阿妤舒口气,江月这话问的,便是她和谢明台刚刚来,并没有听清她和沈君离的对话。 谢明台坐在她旁边,自己倒茶喝,想了想,道,“那天,你问我玉台在哪里。事后我想过了,我确实不是好兄弟。现在,我找到他留给我的路标了——青城。胥丽华没有找到他,我也找不到他。他很擅长隐藏自己啊。不过,我想,他或许会想见到你吧。” 江妤摔了热茶,烫伤手指,慌慌张张地站起。乍然听到这消息,仍有些不可置信。她头晕乎乎的,不太相信谢明台会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她以为,谢明台会很不喜欢,让自己接触到玉台。 谢明台不看她,慢慢地喝自己的茶,手点着桌面,态度很悠闲散漫,又透着一股天然自信的味道。他现在的样子,和江妤看到的,那天进沈府的谢玉台,一模一样。阿妤有点儿了解了,那天,谢玉台故意模仿的,就是谢明台。 难怪!难怪!他们是双生子,两个人一起表演,真的把胥丽华给糊弄住了。 “谢谢。”阿妤哑着嗓音,道谢。为什么,要让她现在知道这个消息呢?她心中的乍然欢喜和悲伤,外人又怎么了解? “我看到你有点儿想哭、却不哭啊,”谢明台还是看风景,声音轻飘飘的,似风一吹就散,“阿妤,你是很聪明,阴谋算计,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可我希望,你在过程中,不要迷失自己。布一出局,你要的是骗别人,却不要自带感情,被这出局拉进去。天机阴谋,一旦用情,把自己迷失了,纵然骗过别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轻声,“你要变成这样的人,玉台也不会希望的。” 他说的这么冷静漠然,却字字点到阿妤此刻的心情。 不错,她是对江南和沈君离恨到极致,想布一出局,大家要玩,就一起下地狱好了!她是恨不得把三个人绑到一起,以后彼此折磨,谁也绕不过谁!反正她无所谓了,她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但谢明台说得对——她不能这样草率,把自己的一辈子给赔进去。 她还有玉台啊! 玉台还活着,玉台还活着……她不能这样放弃自己,不可以的。 思绪乱水般走了一圈,阿妤脑子乱糟糟的,瞪着谢明台,不肯承认自己的心事被猜中,“你这话,说的是谁?” “说的是我三哥,”谢明台多么会看人眼色啊,当即嬉笑,“他当年就是布局,最后把自己绕了进去。现在呢,害得所有人都跟着他痛苦。我是从他身上总结的经验——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感情。” 江月心惊,盯着谢明台微笑的眼睛:表面真诚,内里无心。他从不曾动用感情,一直在步步为营地算计……自己这么些天,一直被他利用着吧?他用自己刺激江南?或者得到自己,慢慢瓦解江家?他想要江家的什么?地位?名利?财物? 纵然谢明台身世好长相好性格好,且终身只娶一妻,这种步步算计的心态,也太可怕了。 “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感情。这也是我的人生信言啊。”江妤喃喃。她统共,就在沈君离身上迷失了一次。那可怕的后果,就把她害到了现在。 谢明台又道,“这也不一定。有些人,是值得动感情的——嗯,比如我。” 江月强笑,过去抱住妹妹的胳膊,“明台公子真是脸皮厚啊!嗯……我瞧见江南过来了,请明台小心侍候。我陪阿妤回去,静一静。”谢明台回头,果然得到两人回来的消息,江大美人已经撑着伞,娇娇弱弱地赶来了。 日光葳蕤,美人清丽多姿。比起江月和江妤,江南的气质,那是真的高贵不可攀呀。 第三日白天,沈君离送来了聘书,向云氏表达了自己的期盼。江南当天在江家闹了一场,被江老爷喝止,丢去了佛堂思过。婚事却也还没定下,只等两家商量好,劝好不懂事的小儿女,再说。 当日夜里,江妤背着收拾好的包袱,偷偷离开自己院子。她一路躲闪,慢慢地往府上后门靠近。眼见就要出了江府了,她靠在墙上舒口气,嘴被从后面捂上。 一群鸟雀从枝头飞去,扑棱着翅膀,给寂静霜夜抹上寒色。 ☆、2020 “别怕别怕,是我!”少女轻声在她耳边说话,反反复复的,压下去阿妤的躁动。 阿妤拍下她的手,回头,眸子闪动,“月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乌云散开,月色浮出一角,江月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和她一样,背着小包袱。还戴着一顶毡帽,盖住了一头秀发。 江月闻言,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她肩上,“阿妤,你太不够意思了吧?你小时候,都是我偷偷带你溜出去玩的!现在你想离家出走,居然忘记我了?我在这里做什么?当然是等你一同走了!”她压着声音,得意地说自己如何猜测:知道谢玉台还活着,阿妤是怎么也不可能乖乖嫁人去的。就照着阿妤这个总出损招的脑子,肯定要逃家,把所有人都蒙的团团转,沈家、江家脸面,各打一半! 唯一可惜的,就是,阿妤这一闹,恐怕再回不了江家了。 当然,江月并不知道,阿妤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云氏逼着阿妤,要她选择,是进沈家门,还是永远离开江家。阿妤,算是被云氏赶出家门的吧。那么,明天天亮,云氏也不会那么积极的,派人来找阿妤了。 阿妤选择了一条永无后路的途径,破釜沉舟。可是,江月好好的,为什么也要离开江家? 在巡夜小厮发觉前,两个少女悄悄出了江家,身后又没人追赶。就慢悠悠地走着夜路,聊天。江月回头,最后看一眼夜中沉睡的别院。她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再有感情——“我能不离开吗?江南,她真是个疯子啊!为了嫁谢明台,她会害死我的。” 前夜,江月白天听了谢明台的话,就有点儿犹豫,不太想讨好谢明台了。她想了一白天,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在院子里,竟让她看到,江南的贴身侍女和自己的侍女说悄悄话,把人支走后,溜到厨房里,下了药。 江月出一身凉汗,湿透了脊背。在那丫鬟走后,赶紧到厨房看。捉来一只猫,伺候猫喝了被下药的水。小猫迷糊糊地打哈欠,睡了过去。江月挠一挠,猫儿眯着眼睛看她,继续睡。后来的整整一天,江月都抱着这只猫,挠它。 “阿妤,任我怎么挠,那只猫,都是迷糊糊的。”江月嘴角扯出苦涩无奈的笑,“江南,她是要把我害成那只猫啊。我原以为我们家,不会出这种丑事。没想到江南恶心到此!为了一个男人,她至于么!真是个疯子。” “她喜欢谢明台,那就给她好了。我江月又不是少个男人活不成了!”江月说着那事,握住阿妤的手,还是怕得冒冷汗,“以前不是这样啊,阿妤。我们斗来斗去,却从没有下药这一说——要是让爹、伯伯们知道,这是要打断腿的啊!江南这一年来,越来越疯魔了。她连我们家的规矩,都不顾了。” 她说的对。 江家是大家族,得顾忌体面。小斗可以,却不能危及生命。江南是疯子,大家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即使现在赢了江南,指不定她日后又出什么事。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江南折腾吧。折腾够了,火气发完了,才好压下她。 “……她好像,很着急啊。”阿妤望着深夜,双眼也蒙上一层雾,“好像有什么,在追赶着她一样。” 那是强大的命运,在追赶所有人。所有的事情,在一开始已经书写好,等着所有人跳圈进来。它表面光华,内藏凶险,避无可避。可惜除了江南,她们谁也不清楚。高高兴兴地离开江家,走南闯北。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盼,想要自己玩一玩。那么的,乐观。 当年春,江月和江南离开云州,一路向南行。云州城里,因为阿妤的悔婚,沈江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沈君离大病一场,心灰意冷,要与江家断绝关系,不再迎娶江南。 江家一面着人寻找江妤,一面痛斥沈家言而无信,请上官府解决问题! 江月不在,江妤也走了,偌大的宅院好像一下子就空了,无人再争斗。江南眼睁睁等一场春雨,看青杏上墙头。花期将至的日子里,她也病一场,瘦了整整一圈。 谢明台无意插手沈江两家事务,来探望她的病情,顺便告辞,“青显有一些小事,家兄都不在,谢某只好回去处理。江姑娘养好身体后,可来青显做客。谢某定会扫榻相迎。” 屋中充斥着呛人的药味,烟雾蒙蒙,美人屏风后,虚弱的美人咳嗽,“多谢公子相邀。”她望眼欲穿,帘外的公子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她心中灰暗,眼见少年郎走得毫不停留,没一丝犹豫。 还记得他初来,和玉台一样的容貌,却远比玉台气质出色,风采卓然。 谢明台,他有口无心。又走得太快,她总是追不上。 白天牵牛花爬上墙头,黄昏过去,花啪嗒枯萎。一下子,好像什么都要抽身离去。这感觉,真可怕。院外一片静谧,屋内江南捂着帕子咳嗽,靠着竹塌写信: “阿妤,你真是太有心思了。逼我上绝路,倘若不能成功嫁给谢明台,我连沈君离的后路,都被你断绝。你恐怕不知,我的上一世,便是有你作梗,无法嫁给谢明台,才成为沈君离的妻子。沈君离一世厌弃我,只想从我身上找到你的影子。可认识你我的人,都知道:江南心高气傲,不低头看人;江妤面冷心冷,不给任何错失者机会。倘若这点也算是“相似”,那你我确实很像了。 我的上一世,夫不夫,子不子,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你总说我可恶,什么都想抓住。可我如果不抓住,我会什么都失去呀。我千方百计地打压你,不让你成为我和谢明台的阻碍。却原来,又冒出一个江月。老天待我不公,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人,阻拦我。可那又如何?我错过一次,绝不错失第二次。我已决定,病好后,就和姊妹们上青显去。 我不会后悔,你与江月离开,对我是最大的相助。 愿你此去平安,避过祸事,找到谢玉台。我先前说的不好,你和玉台,总是最相配的。可惜我上一世嫁给沈君离,便失去你的消息了,不能告诉你前景如何。如今万事不如我预料,此后之事恐怕多重艰难。我已经不知前路会如何,江南会如何,江月会如何,阿妤你又会如何。望你珍重,一生平顺,不因我的重生,江月的变故,出现任何祸端。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这个妹妹。但愿我没成为让你耻笑的人。” 她写好信,信纸上已经有些字被泪水模糊。江南面上全是水痕,在烛火摇晃中,麻木地把信纸投入了火盆里。 “大小姐,这信……又不送出去吗?”外阁大丫鬟掌灯问。 “不。”明火照着江南苍白的俏容,她一点点看着浓烈焰火吞没信纸,烧成灰烬。就像把她一点点期盼,每日每日,慢慢烧尽。这凌迟般的荒芜感,让她心中悲戚,痛不自已。送出去又如何?江南心中有傲气,岂能被人当成“妖怪”看呢? “青城是这边的大城镇,南北两路的商客都要在此停歇,每天热闹的很。”江月从外进客栈,把打听的消息说给阿妤听。她们两个一路向南,本在半路上就分道扬镳。可江月中途丢了银两,就死皮赖脸地跟着江妤往青城来了。好在江月擅长伪装她们二人,将容貌画的黯淡些,嗓音再低沉些,穿着破烂些。这一路行来,两个少女,才能有惊无险地抵达青城。 “爷爷个呸!老头子让老子到这里历练,找什么人。哼,两个逃家的小丫头片子,追什么个劲儿!”同一客栈,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江月手一抖,茶碗摔地,发出好大的声响。 回头看,那坐在客栈最中央,被一群小厮众星捧月、口若悬河的,可不是在云州遇上的那个草包,汪提刀嘛。 “阿妤,他是奉云州提督之命,找咱们两个来了。”江月小声道,眼睛仍盯着那男子。听他开始吹嘘自己如何了不起,在云州如何招摇逛市,江月捂嘴嗤笑,“还真是无用,就会晒嘴皮。” “等他发现你我了,你就不觉得是晒嘴皮了。反正他认识的人叫‘江月’,和我无关。”阿妤扔下酒水钱,就低着头,默默地往门外走去。江月也收好玩笑之心,低头往外走。江月却多事,到门口时,对汪提刀的方向,轻轻啐了一口。 这两人的不奉承,却被人看到了,“站住!两个丫头片子,在你爷爷跟前还敢吐口水,有教养不?嘿嘿嘿,爷爷叫你们两个呢!站住!没听见不是?!来人……” “糟了!”阿妤头皮发麻,瞪江月,“都怪你!” 江月也只自己惹来了个大麻烦,只好吐吐舌头,“好啦好啦,我去引开他!”可已经引不开了,汪提刀跳下来往她们两个人追来,身后还跟着一批穿官服的人。阿妤和江月掉头就跑,可身后人骂骂咧咧,却一直紧追不放。眼见就要被抓上了,江月一咬牙,拉着阿妤往一条全是青楼的街跑去。迷惑敌情嘛! ☆、2121 “哟,快来看看,咱们这里,还有小姑娘来哇!”灯影里,一位在门口拉客的老鸨看到这两位粗布姑娘,当下笑着吆喝起来。周围一圈的楼都听见了,窗子全打开,姑娘们、公子们,都好奇地吃吃笑,看这两个闯进来的姑娘。 有一位迎客姑娘娇声笑,“小美人儿,是要逛咱们窑子,还是对面的小倌馆啊?” 对面一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不甘示弱地接口,“姐姐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我们这里了!”他身后的一众小公子们,也都笑笑地围观。 满天满地全是含着香气的调笑,阿妤不是江月,第一次来到这种红袖招的地方,全是花花绿绿,当下紧张的不走了。江月催她,“哎你迂腐什么劲儿?!不就是青楼、小倌馆,想逃命,赶紧进去!” “月姐姐!这地方……”阿妤面红耳赤,只觉得两边的男女都不正常,燥得跺脚,“这不是好地方!” 江月回头看十来个粗壮汉子已经跑进了巷口,心下叫着不好。尤其是汪提刀那粗着嗓门、顶着一张英俊面孔的样子,更让她心头发麻。毕竟当初,她还骗过那个纨绔子弟呢!心里寻思和阿妤分开比较好,自己大胆,把那伙男人往青楼里引。指不定他们被姑娘们缠得心软了,就忘了自己和阿妤了。阿妤虽然面皮薄,但还是冷静的嘛,唔……就去小倌馆里好了。 她不容阿妤反对,把阿妤往一家小倌馆里狠狠一推,自己转头就跑进了对门的青楼里。阿妤也回头见人追上来,也不顾身边全是男人了,提着裙摆,就三绕四绕,跑进了楼里。 当下众人一愣,“哎呀别让她胡跑!快抓住她!” 小倌馆人跑来跑去,官府的人也挤进来。人人吵嚷,堵得是水泄不通,乱七八糟。 阿妤躲进一间屋子里,隔着门板听外头没声音,她才压口气,就听到屋中一人沙哑的说话声,“是谁进来了?” 这一声,让阿妤全身僵硬。她慢慢地回身,瞪大眼看着屋中场景,漆黑一片,只看到床边有一个模糊影子躺着。衣着是晕黄色,在外面月光照耀下暖融融一片。他背着光入睡,一头长发散开,比夜色还美。 “谁?”那人没听到回声,便摸索着转过身来。 眼上缠着一圈纱布,露出的纤细手腕也缠着布带。他的脸…… 阿妤眨去眼中的微光,左右看看,从旁边架子提过一盏灯,走过去。拿灯映在那人面上:十七八岁的少年,左脸有淡淡疤伤,被脂粉遮盖。他唇红齿白,黑发黄衣,只是瘦了些。 阿妤的泪,在夜中,一点点落下。她提着灯的手,在轻轻颤抖,却始终不放。 许是光伤了眼,床上的少年用衣袖挡光,面上已经是忍耐的不悦,却还是和和气气的说话,“你是谁?新来的吗?这里不要外人进,你不知道吗?” 外面吵吵嚷嚷的,人声鼎沸。阿妤看到他皱了皱眉,就压着嗓音,低声说话,“我惹到一个不能惹的人,他要抓我,我不得不进了这里,公子见谅。” 床上少年神情紧绷,纱布遮着眼,他看不见,阿妤还是能感到他一双眼盯着自己的方向,“你惹到的是谁?!” 阿妤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难受,嘴上只说,“一个叫汪提刀的小人,他……觊觎我家小姐美貌。我跟我家小姐一路逃到这里,和小姐走散了。我只在这里躲一躲,不会连累公子。” 黄衣少年微犹豫,神情却松了下来。他早听出这声音沙哑的女声里,带一份哽咽。必是走投无路,才躲到这里吧。少年往床里挪一挪,低声温柔缱绻,“那姑娘就在这里歇一歇吧。这里不让人进来,姑娘是误打误撞,那个追姑娘的人,就不会这样好运了。” 误打误撞……呵,可不是误打误撞嘛。 江妤放下手上灯盏,站在不远不近的方向,看着少年明润的容貌。她伸手擦去面上的泪珠子,轻轻靠墙坐在地上,轻声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子叫什么?” “这是青城的‘风月楼’,我是这里的……头牌吧。名字叫……他们都叫我白安。”少年回答的很温柔,为怕失礼,他也坐了起来,手压着手臂,脸对着虚空,声音似斟酌好久,“我听姑娘口音,是云州人氏吧?怎么跑这么远,来青城呢?” 阿妤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怀念。 他能听出她的口音,却听不出她的声音。他不怀念云州,也不想念谁。他隐名埋姓,成为另一个人,一点儿也不记得阿妤了。那这样,阿妤追寻千里,心思落入尘埃,是为的谁呢? 阿妤将头埋入膝盖中,双肩颤抖,心中灰败,觉得自己这一路灰头盖脸,分外可笑。 “姑娘?”那少年再叫一遍,耐心地等待。 啊,他又换了一种性格了。温柔款款,多情无比。阿妤心里还是存那么一丝侥幸的,“我叫……小妤,是云州人。你……白安公子,也是云州人吗?” “小雨?好名字啊。我不是云州人,只是以前在云州一家望族住过一段时间,”他的话漫不经心似敷衍,打破了阿妤“失忆”的幻想,“云州很美。” 他连她的名字都念错了,都想不起来啊…… 月光透过纱窗,阿妤无言以对,呆呆看着他的脸。她不是口舌伶俐之人,更擅长的是沉默。可现在,她总想说点儿什么。但说什么,好像都不太有用。她坐在黑暗里,听外面吵闹的人声慢慢散开。楼里又恢复了吆喝招客的本业。她只坐着,看那床头的少年靠着床柱,也不吭声。 多么的美好。 时间过了好久,少年慢慢坐直,手扶着手臂,将衣袖往上拉。他的整个手臂都被纱布松松缠住,丝丝血迹露出来。他动作艰难,拆一点儿,便要歇口气。额上冷汗连连,手臂被少女一双手扶住。 他怔住,只觉得身边坐了一个人。黑暗中,那姑娘慢慢地为他拆纱布,重新包扎,一直很沉默。他不习惯被陌生人靠近,但这个姑娘,却不觉得排斥,好奇怪。那姑娘声调淡淡的,“你手不着力吧?伤得这样重。” 他当即身子僵住,那姑娘又低声道,“你别怕,我不多管人闲事,不会说出去的。” “……多谢。”他心中有微妙感,一闪而逝。 “你眼睛看不见吗?那里的纱布需要……”给他换完纱布,那姑娘又说话了。他往后躲,僵硬笑,“不用。”对面的姑娘似乎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看得他心中发恼。那少女叹了口气,终于不烦他了,起身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一夜,他没有喊那姑娘在床上休息一下。那姑娘也没有再近身,真是乖巧。他心里喜欢这样的安静,连屋子里还有一人,也能平安睡去。 似醒非醒间,他梦见阿妤。 阿妤和他一同坐在窗台上说话,他给她讲,自己一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在何处。阿妤一直静静聆听,末了,抬手抚摸他的面颊,眼中怜惜,“玉台,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 他的眼泪,在梦里掉落。他紧紧抱住她瘦弱的身子,嘴唇哆嗦,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江妤趁着少年睡着,悄悄出了屋子。外面,早有一位年长老鸨横笑等她,身边是几位龟公。老鸨垂眼看了屋子一眼,扭身往外头走。阿妤关好门,跟着她出去。有些事,当然不能在这里说了。 在阿妤交给老鸨一些钱财后,老鸨的脸色才好看了些,挥挥手,“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玩得起的。” “我想知道,里头那位白安公子是怎么回事,他眼睛、手臂受伤了吗?”阿妤咬牙,将全部的钱袋都递了过去。为了一个消息,她身无分文了。 老鸨心不在焉地打开钱袋,见到里面另有一锭金子,当下眼睛就亮了。笑眯眯收了钱,笑道,“白安公子啊,在咱们这里的招财树呀!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全身是伤了。可耐不住底子好啊!这青城里,哪家有钱的小姐,无事时,都喜欢过来这里,听他说说话、唱唱戏。你也看上他了?有眼光啊。”凑近阿妤,脂粉气扑面而来,呛得阿妤差点晕倒,“你再加些钱,我就给你加个好座位,每天能近点儿看他,好不好?” 为了躲避胥丽华,竟然躲进了这种地方。真是铤而走险啊。 阿妤在老鸨唤两声后,摇头,“我没钱了。”看对方失望垂眼,她再接着说,“如果我没料错,白安公子,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受伤的事吧?我想留在这里,做些杂活,帮他换换伤。我不要工钱,只要你许我,随时可离开,就好。” “……你这丫头,倒是和他说的话,一模一样啊。” ☆、2222 白安第二天醒来,不知时辰,是听外面热闹了一夜,终于安静下来,判断天确实亮了。木然坐一会儿,有人进来,声调温和,“白公子要起身吗?” “你是……昨晚的姑娘吗?你还没走?”白安听出了她的声音。 阿妤微笑,“我和小姐走散了,钱财都丢了。被押在这里,做工赔了。他们说我是个姑娘家,重活不用做。要我照顾公子的起居就好了。”她碰触少年的手,感觉到他有些僵硬,便道,“公子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白安心中奇怪,这少女似乎对他很了解。从昨夜开始,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瞬间猜对。是因为做丫鬟做久了,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理吗?他倒确实是怕啊……怕她是那位郡主的人。只是怎么可能呢?胥丽华自诩身份高,再是玩弄少年,也不喜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连他都是不喜的。 阿妤蹲跪在地上,伺候他穿靴,声调绵绵的,有些低哑,“这样的地方,当然留不住公子。等公子修养好身体,便可以离开这里了。我相信天下之大,都没人能拦住公子。” “我是无用之人,出去又能怎样?”少年淡声,语调漠然。 那小姑娘却笑,“你这样的人,怎会是无用之人?从昨晚我就看出,公子左脸有伤疤吧,却能用化妆术遮挡。想必公子于化妆,十分精通。别人还说,你唱戏也很好。再加上你能在这里忍耐这么久,我想——你必是大人物,只是虎落平阳而已。等他日公子离开这里,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白安讶异,侧头,往她的方向看去。可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她。这么些天来,他听天由命,心里没有对未来一丝期盼。可现在,他生出一个念头——想看一看,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少女,到底长得什么样。 在另一边,江月也被汪提刀找到了。一间闺房中,汪提刀气喘吁吁地猛喝水,眼睛却始终盯着靠墙而立的美人儿,气极而笑,“你可真能跑哇!丫丫个屁你玩爷爷啊!哟,我还说着哪家丫头片子这么厉害,原来是江家的小姐啊!爷爷今天不收拾你,爷爷就跟你姓!” 江月面色煞白,看门窗都被关得紧紧的,额头冒汗,“汪公子,你、你……我是江家的姑娘,你不是要找我吗?你别过来啊,我跟你走好了。”她一步步后退,因为男人抹开袖子往她奔来,眼底光芒大亮。 “嘿,现在想着求爷了?晚了你!”汪提刀一把抓住江月的纤腰,把她抵在墙头。鼻子在她肩上嗅一下,贪婪笑,“美人儿就是香啊。别为爷担心,你们姐妹两个在外头跑了那么半年了,要说不是完璧之身,江家也是信的。今天就让爷尝个鲜吧。”他一把抱起尖叫的江月,往床上走去。 “汪提刀,你敢动我一下!等我回了云州,我要你不得好死!”江月放声尖叫,被压在床上。她力气不敌对方,还没喊完,嘴唇就被封住了。男人的舌头伸进她的口腔中,手也在她身上乱摸。三两下,衣服便被脱了个精光。 “美人儿……”汪提刀忘情地亲吻她,把她往怀里按。她越动,自己被顶起的情绪越高涨。不就一个丫头片子嘛,他还收拾不了了?! “放开我!汪提刀你不要脸,你混帐!”江月又踢又骂,眼神涣散。她被压在床上,手在床上无力锤敲两下,却仍是反抗不过。他的身体如同烙铁一般滚烫,嘴在亲她,手在摸她,好恶心的感觉……这时,江月脑中空白,才发现自己真的玩大了! 即使这里是架空王朝,即使这里女子地位没那么差,甚至可以自由恋爱!可这里是青楼,这是青楼啊!仍是供男人玩乐的场所。即使汪提刀在这里把她怎么了,她也无话可说。是她的错,她太自负了!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承受的起,什么都不用担心。可当贞操要失去的时候,她脑中一片混乱,才觉得自己是那样糊涂。 那么,她把阿妤一个小姑娘,扔去小倌馆,是不是也错了?阿妤是不是跟她受着同样的苦?如果她因为这个错误的决定,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阿妤…… 依稀中,江月的手脚被死死钳住,她已浑身无力,连反抗都不能。汪提刀动作越来越激烈,撕开江月的衣裳,从她的胸口,一路亲吻而下。他忘情无比,觉得身下的女子如一滩水般柔软,让他沉迷不愿醒。可是……不对啊!她怎么不挣扎了? 汪提刀抬头看,江月闭着眼,长睫沾着水光,两痕泪顺颊而下。她如此脆弱,好像他稍微一使力,她便会被撕碎般。往常,他总是见到她强势的一面,在楼上叫骂他,把他踢倒在地,带着妹妹转身就跑,还敢往青楼里来……如今,她面上的泪,让他的心口瞬间就软了。 汪提刀咬牙,从她身上起来,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粗声,“江月,不要哭了。我会负责的。” 江月半天没动静,汪提刀正要再安慰她,她突然睁开眼瞪着他,“你叫我什么?!” “江月啊……江……”汪提刀说出后,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有些心虚,嘿嘿傻笑,“江月姑娘,我……”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才是江月!”江月发怒,见他不再侵犯自己,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脚把他踢到床下,赶紧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才是江月,对不对?在云州的时候,你喝醉酒,不调戏长得漂亮的阿妤,却调戏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是江月,对不对?” “……”汪提刀装死。 “谁让你这么干的!”江月发起脾气来,真有河东狮吼的威力啊。 “你姐姐……” “江南!又是江南!”江月恶狠狠地瞪着他,“看看看,看什么看?!给我找衣服去!陪我找阿妤去!我家阿妤少了个手指头,我都饶不了你!” “……”母老虎啊!汪提刀赶紧爬出屋子了。“江家的女人,一个个都凶巴巴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汪提刀怒火冲冲下楼,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却是一摸嘴角,想到江月的甜美,又忍不住呵呵傻笑。算啦,好歹是个美人胚子嘛。爷就大度点,不要跟这女人计较!反正她都被爷碰了,等以后爷娶了她过门,再狠狠收拾她。 汪提刀越想越高兴,好像自己能立刻上马娶老婆一样。等他辛辛苦苦找来一身良家女子穿的衣服,推开门,才发现屋中无人,衣橱凌乱,江月早就走了!当下一肚子火气,他立马撕烂了所有的衣服,“江月!” 阿妤在阳光下,念书给白安听。当她停歇一会儿,他就适时地和她说一两句话,不让她觉得烦闷。 白安问,“小雨,你在云州,听说过一家大户人家,姓江吗?他们家主房,有三个女儿。” 阿妤心头微跳,抬眼看他。他表情很平静,面上仍有纱布遮着。这两天,阿妤已经从他话里,片面得知,他从胥丽华手下逃脱时,被伏夜射了一箭,差点伤了眼睛。然后就是到了青城,开始养伤。再过三四天,他的纱布,就可以拆除了。 如果他知道,这两天陪着他的人,是江妤。他会作何反应呢?是吃惊,是愧疚,还是……压根就不会有反应呢? 阿妤不喜欢对人用情,可她总想知道,用情后的后果,是如何。在自己曾经陪伴谢玉台的年华里,谢玉台会遗忘自己,到何种地步?她一直、一直——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啊。 “小雨?”白安耐心问一遍,声音里含着笑。几天来,他已经发现,小雨很容易发呆。他并不讨厌她发呆,顶多再多喊她两声而已。 “我知道,江南,江月,江妤。”阿妤低声答,“我家小姐,曾经、曾经和她们是朋友。” “小雨觉得,那三位姑娘,如何呢?” “江南为人高傲,不屑和人打交道。但她是嫡女,凭江家的财势,定能嫁一个好夫君。”江妤说话很慢,一字一句都在斟酌,“江月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凭老夫人对她的宠爱,婚姻也不是问题吧。” “那江妤呢?”白安柔声问她,“你觉得她好不好?” “江妤、江妤……她很差。”是啊,江妤比起江南、江月,有什么好的?除了脸长得好看,再没什么长处了。 白安呆住,面色不快,“怎么会?你怎么这样说她?!她又年少,又漂亮,又心眼灵活,你怎么说她不好?我看你一点都不了解她,就不要乱说话了。” “她这么好,你喜欢她,想娶她?”江妤淡淡地看着白安,语调平静,却有股子讽刺味。 白安被噎住,别头,“你不要胡说,她早就嫁人了。我就随便问问而已。”不再等江妤说话,他自己摸索着,转身回屋去了。 ☆、2323 什么嫁人? 江家阿妤名声都被污了,还嫁什么人?他凭什么说她已经嫁人了?难道两人之间的误会,就是因为这个吗? 阿妤站起,心绪激荡。准备追过去,问个究竟。可她才出去,却被一名小公子拦住,“小雨姑娘,有人找你。”阿妤看去,在一盆兰花后,江月抚着下巴,惊讶地看着白安远去的背影。阿妤走过去,被江月一把拉住手,“谢玉台他、他……他做小倌了?!以前还是戏子,现在直接当小倌去了。他怎么越活越过去了?” “月姐姐,不要胡说。”阿妤声音重一分,压过江月的愕然。 江月回过神,啧啧嘴,谁管他们这些事啊?她拉着阿妤,“走,我们离开这里!你欠了人家多少钱,我帮你还。阿妤我跟你说,那个汪提刀,他在云州时,根本就没被你骗住,他早知道我才是‘江月’……” “这说明他一直就喜欢你,没错过人,”阿妤推开江月的手,不等她说完便下了结论。江月愣住看她,她垂头往后退,“月姐姐,你离开吧。玉台在这里,我不走。” “你不走做什么?!这是姑娘家呆的地方么?出了事,他会救你?”江月沉声,语调严肃,“你看他方才,连你都没认出来。” “他伤了眼……” “那你的声音他也听不出来吗?” “我声音刻意压低,他听不出来,也正常。” “……你就自欺欺人吧。我还没见过谁家情人,连自己心上人声音都听不出来的!懒得理你。”江月愤愤留下一句狠话,再不管她的死活了。她江阿妤想不开,江月可不陪她那个傻子。江月有得玩呢! 是呀,说的不错。阿妤最擅长的,就是自作多情啊。 她觉得江南对自己好时,江南会两面三刀陷害她;她觉得江月对自己好时,江月也用荷包诬陷过她;她觉得沈君离对自己好时,沈君离也背弃了她。玉台、玉台……没关系,她想,她又会错意了吧。 那时候在云州江家,玉台看自己一个人沉默寡言,就以为自己可怜。他心地善良,便来陪自己玩。阿妤却误以为,他是很喜欢自己的。她总问他什么时候娶她,他从来不答。连最后一次,都给她一个永无可能的期限。 “你说,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们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回云州……她总想着他还能回云州,见一见自己。可是这两天,从白安话里,她却听出了另一个意思——他没想过,要回云州啊。他是喜爱江妤,可不也没想过娶阿妤吗? 阿妤,你总是劝自己不要多情。最擅长的,却是自作多情。 再说汪提刀,自那日后,天天追在江月屁股后面,却天天被骂。他被骂得灰头盖脸,又转过头来骂自家弟兄。他被云州提督派来青城帮自己的舅舅做事,天天在衙门里晃来晃去。现在衙门里的人,一见他,就头疼。 江家两个女孩子是被当成逃犯在追,也贴上了青城告示上。青城县令询问他,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为什么找不出人来。县令大怒,把这个不成器的外甥,又过去训了一顿:从小到大不学无术,只给家里添乱! “云州江家,是你能得罪的吗?!把你派出来找人,你一点动静都没有!” 汪提刀苦恼,他也想抓人回去复命啊。可是江月那个脾气,他估计抓着她进牢里,自己再没机会牵那个小手了……他的属下给他想了个法子,“不是还有一个江妤吗?爷你糊涂了啊,江家主要惩罚的,是那个江妤。江月姑娘是被江妤连累的,她是江家长女啊,出来玩一玩,等玩够了就可以回家了。你当然不能抓江月,却可以把江妤先抓进牢里啊。” “……可是江月和江妤是姐妹……” “那爷,你可看到过,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江月姑娘不过利用这个妹妹,出了家门而已。你看江妤姑娘现在还在小倌馆里呆着呢,江月姑娘可看过一眼?!”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汪提刀啊,他可算能立一大功,不再被爹和舅舅嫌弃了!当即拿起大刀,吆喝着弟兄们,一起去抓人。 江妤正陪白安说话,呼啦啦进来许多官府人,把她扣了起来。来人,竟是汪提刀。她眯眼,“你……” 汪提刀赶紧抢话,“嘿嘿嘿,不要打扰爷办公!你个逃家的坏坯子,还想说什么?!来人,给我把她给带走。” “慢,”白安连忙拦住,手撑在桌上。旁边汪提刀带来的人嘀咕,“原来是瞎子啊”,他面色暗下,却当做不曾听到。微笑对汪提刀说,“官爷,弄错了吧?这是我的丫鬟……” “屁丫鬟!”汪提刀一把推开他,将人带走。江妤那个劲儿,还当然丫鬟呢!这小白脸当他傻子……咦,这小白脸好眼熟啊。 “白安公子……”江妤开口求救。 白安似犹豫,不太愿意和官府打交道。再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小雨身份啊。万一扯上胥丽华,自己不就得不偿失了吗?他敷衍似的安慰那姑娘,“小雨姑娘不要怕。他们只说你是逃家的丫鬟,那你们说清楚,就没事了。再不行,过两天,我想办法往牢里递些银子,保姑娘不受委屈。” 江妤嘴唇颤动,不再说话了。这个温和又冷漠的性格……和她认识的那个谢玉台,差距何其大。他怎么能,性格这样多变呢?还是说,这个,才是他的真正性格。一直以来,江妤认识的那个谢玉台,根本就是虚幻的。 汪提刀提口气,“走!赶紧走!”他认出了这个小白脸啊!在云州的时候,就是他在酒楼里把自己一干弟兄给定住了!虽然他现在好像眼瞎了,但武功肯定还是一样的厉害!赶紧趁着他还没发现自己时,跑路吧。 白安听着声音,他们带小雨走了。他耳朵竖的高高的,等着小雨再多说一句话,他或许就心软,想救人了。可是到处都是人说话,到处都是人喊人,他听不见小雨的声音。全世界的声音,他唯独听不见她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求救?为什么你不质问我冷漠?为什么你总是一声不吭呢? 不知为什么,小雨的面容模糊,在他脑海里,却和阿妤的容貌相吻合。同样的沉默寡言,同样的聪明懂事……不!不会! 他赶紧让自己放弃这个念头:阿妤早就嫁人了,小雨不是阿妤。他只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人,是一定要救的。却不必太着急。他很喜欢小雨,想让小雨心甘情愿地呆在身边。那么,总要一些手段,才能达成吧。要小雨在牢里吃些苦,想想自己对她有多温柔。然后自己再找人疏通,慢慢把人救出来。最好再找到小雨那个小姐,把小雨的卖身契给弄出来。 这样,她就真的可以陪着自己了。 再过三天,白安眼睛上的纱布拆开,他又能看见了。心中愉悦,对着铜镜化妆。手臂多有不便的时候,他就怀念,小雨在就好了。哎,话说,他都不知道,小雨长什么样…… 最好,不要像阿妤那么漂亮,惹人喜爱。 普通一些,甚至难看一些。越不被人注意,越好。越普通,他越心安。就不用总是惦记着,她被别人带走了。如果毁容了更好……连嫁人的危险都可以免去了。 他想的愉快,恨不得自己亲自下手,给她把脸毁了。这时,房门却一脚被人踹开,凶狠叉腰的美姑娘瞪着他,站在门口,因生气而脸颊通红,“谢玉台,你还是不是人啊!” “……江月?”他视力仍有些模糊,却不妨碍他认出眼前这女子。她怎么来青城了啊?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看,“江月姑娘怎么来这里,我都替江伯父心疼姑娘舟车劳顿啊。” “我来这里,你会心疼?”江月被气笑,走进屋中。 “当然。”他面不改色,说谎说得心不在焉,眼睛连眨都不眨。 江月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质问,“你连我都会心疼?!你谢玉台是这么多情的人我怎么不知道?好好好,既然你多情,为什么要把阿妤交到汪提刀手里?!汪提刀粗心大意,把阿妤关到牢房里就不管了。阿妤发高烧,一天一夜啊!” 怎么江月的话,像天方夜谭一样,他有点儿听不懂呢?白安脸上的笑维持不下去了,用一种阴沉的目光看人,“你在说什么?” “谢玉台,你在江家的时候,阿妤对你多好!你竟然这样对她,这就是你的报答吗?” 白安力气远不如江月,江月又在气怒中,一巴掌甩过去,白安面上便红肿起来。可他呆傻地看着江月,面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小雨是阿妤?这些天,一直陪着自己的小雨,让自己心情愉悦的小雨,面容一直模糊的小雨,沉默寡言的小雨——竟然,竟然,就是阿妤吗?! 白安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他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心中空落落的,面色白得像鬼一般。看人的空洞眼神,让江月迟疑,还以为把他打傻了。然后众人吃惊下,他又突然提气,不顾江月的阻拦,趔趔趄趄地往门外奔去。 ——阿妤……阿妤……不要让我觉得迟了,不要来不及。 ☆、2424 四周沉静,万物消声。阿妤一直在想,是不是,她的要求,太高了呢? 她不该要求所有人,都记得阿妤。也不该想,谢玉台一定不会忘了她。她本来没想等他,却一直都在等着他。她又以为,自己在等他,他一定会回云州找自己吧?可是真实情况却是,他连江妤的声音,都认不出来。 陪在白安身边的时候,看他笑,看他和别人说话,看他过的那样自然,阿妤心中喜爱他,便不会多想,自己有多可怜。被关在牢狱中,阿妤无人说话,无人陪伴,才把那痛苦放大了万万倍——是她年少,太过放不开,太过矫情吗? 白安说好会来牢狱看她,却并不来。那些抓她的汉子有见她可怜的,便来陪她说话,“那个叫白安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他眼睛瞎了,行动不方便,估计过两天就会来看你了。” “……没关系,或许是,我真的自作多情吧。”这个时候,白安的眼睛,应该已经能看见了。阿妤自嘲地低头,听懂那人的安慰。做阿妤的时候,她自作多情;做小雨的时候,她还是自作多情。如果有一天,人来告诉她,玉台连喜欢你都不曾——或许阿妤也能平静接受了。 可是,她真的好怀念,陪伴自己的那个谢玉台。 阿妤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连想起来,都只记得他滔滔不绝地说话,给自己解闷,笑得开心自在……周围黑暗,空无一人,她就记得他坐在窗台上,迎风笑的样子。她的玉台,她的玉台,或许一直在的,只是他很羞涩,不出来见人罢了。往后,她一个人在心里,默默想着他就好了。再不要表现出来,惹人嘲笑了。 “大夫,为什么她还不醒呢?”嘈杂杂的,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属于那个她熟悉的声音。阿妤想笑,真好,她还能梦到他。 “哎,小姑娘在外面走了半年,劳累嘛。又发了高烧,你总让她缓一缓啊。”是呀,她很累。半年来,她和江月走得小心翼翼,怕被人骗,怕惹来胥丽华的人,怕错过玉台。她真的很辛苦。 “已经两天过去了,她怎么还不醒啊?你这个庸医,是不是不会看病啊?”直来直去,无所顾忌,这是属于谢玉台说话的语气啊。他果然是在她的梦里,不曾改变。 “老夫给人看病四十年!你居然说老夫不会看病!有本事你找别人看啊。我就说她是睡着了,睡着了,又不是一睡不起了。” “……”旁边有人坐下,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话,“阿妤,你不要睡了,好不好?你醒过来,我跟你讲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啊。你不是心疼我吗,连这个都不关心了吗?”她关心啊,可是玉台,就让她睡一睡吧。一会儿就醒。 “你这个庸医!她怎么还不醒?有人睡觉,能睡这么长时间吗!” “你烦不烦啊,一天念十遍!你把人家姑娘丢到牢狱里,生病了。不反省自己,天天在老夫耳边念!念念念,你怎么这么碎嘴。” “……”额头被人轻轻摸,那人喃喃,“怎么有人,这么能睡?阿妤,不要总是睡啊。我做错好多事,等你来骂。”阿妤心里无奈,玉台,你怎么这么能说呢?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念来念去,她真的只是睡觉而已啊。再说,她不入睡——又怎么能听到她的玉台说话声呢。 阿妤睁开眼,头脑晕沉沉。想坐起,发觉手被人拉着。她慢慢转头,看到窗帘挡住外面的光线,昏暗的室内,少年趴在她床头,拉着她的手,闭眼睡着。他乌发披散,左脸的疤痕很丑地划过眼睛和嘴角,十分可怖,并没有化妆遮住。眼睫一直跳动,睡得并不安稳。 恍恍惚惚中,阿妤伸出没被压住的手,一点点凑脸过去,抚摸他左脸上的肉疤。少年被惊醒,糊里糊涂地抬眼,与阿妤四目相对,因刚睡醒,面颊白里透红,眼睛里还有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分外可怜。 两个人互相看了好久,他突然惊起,欢喜叫了声,“阿妤!”赶紧背过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阿妤眼眸微抬,他立马又倒了一杯水。两个人不说话只动作,一直很有默契。 等两杯水喝完,阿妤才想起来今夕何夕。她侧头打量这位少年,穿红衣,左脸伤疤,和离去时没什么区别。只一眼,她就看出来,这个人,是谢玉台,不是白安了。她寻思,自己该说些什么? “玉台,我终于见到你了!”可她早就见过他了啊。 “玉台,我很想念你。”有点儿多情吧? “阿、阿妤,”是他先开口说话,眼神闪烁、口齿结巴,“我一直很想念你,我没听出你的声音,是、是因为……因为……”他结巴半天,就是说不出理由来。他自己,看上去,也很沮丧。 阿妤靠着枕头,“白安公子,你没必要为了讨好我,又变成玉台。其实,我已经习惯,你做白安的样子。” “可……可我就是谢玉台啊,我不是白安。”他咬唇,“白安只是我在青城的化名罢了,为了不被人找到。”他急切地拉住她的手,“我没听出你的声音,因为我才离开,明台……谢明台就写信说,你嫁给沈君离了。他说你心里没我,要我不要自作多情……” 他在絮絮叨叨地跟她解释,外面有人敲门,“白安公子?” 阿妤发现,谢玉台的神情,马上就转变了。他侧头往屋外看,眼神淡漠,“什么事?” “阿妤姑娘的药好了。”一个丫鬟进屋,容貌丑陋。她低垂着眼,不看床上躺着的美貌姑娘,放下药,又悄悄退了出去。 白安淡淡吩咐,语气古怪,“没事的话,不要再进来了。” “是。” 屋中静下,谢玉台慢慢回头,对上阿妤的眼睛。她的表情很淡然,似早在预料之中。谢玉台心中生恼,想着那丫鬟真不懂事,阿妤也太安静了,这样子,要自己性格如何转变,才不突兀呢? 这和他想象的见面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江月告诉他阿妤未成亲的时候,他心里雀跃,每天照顾阿妤喝药时,就想着,阿妤醒来,自己该如何解释,阿妤怎么欢欢喜喜地原谅自己。她一直对自己很宽容啊,自己又这么会装可怜……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 阿妤早对他那点儿伎俩了然于心,她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变脸,她不会原谅一个连她声音都听不出来的谢玉台吧?他可以找无数借口,可是、可是……做白安的时候,他真的听不出她的声音。 在不知道她就是江妤的前提下,谢玉台就算无数次听,也不会听出她的声音。只要他不上心,谁的声音,他都不会听出来。 “玉台,我还是累,让我睡一会儿吧。”阿妤主动开口,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他撒娇似的抓住她的手,“我看你睡,好不好?” 江妤表情沉静地看着他,看得谢玉台越来越心虚,垂头阴声,“不许这样看我!”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江妤喊了什么,脸立即发白,生出一种绝望感。 阿妤的手慢慢拂过他左脸,声调轻飘飘的,“玉台,我现在,才真正看懂你。”她看他紧张的样子,兀自发笑,“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吧?你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我不放。你一点点诱惑我,让我喜欢上你,让我离不开你,让我非你不可……这个人不一定是我,只是我正巧赶上罢了。你只是怕寂寞,怕黑,怕一个人的世界。所以一定要抓个人来陪你——那个人,不一定,必须是江妤啊。” “我没有……我真的喜欢你……”谢玉台还想挣扎。 “不要说了!”江妤发怒,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少年手上无力,被她推倒在地,茫然地仰头看她。江妤从来没对他这么凶过,“谢玉台,不要让我恨你!到了这一刻,你还想骗我。你根本没喜欢过我,你根本就没有!” “阿妤你想多了,不是那样……我喜欢你的。” “那刚才那个丫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请你说实话!” “在你……你当小雨的时候,被抓进牢狱的时候。阿妤你别误会,她长得那么丑,我没动心思。我只是手臂受伤,需要人帮忙换药……而已。”迎着江妤冰雪般的眸子,谢玉台慢慢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低。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想要有个人陪着你,依赖你,永远不背叛你。如果小雨还在,你是不是想把她给毁容,变得和你一样呢?我现在在这里,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如果阿妤毁了容,不这么漂亮,就好了?” “……” 江妤闭眼,不再看他,无力地手指门边,“你先出去、先出去……求求你先出去。”恐怕谢玉台自己一直发现不了,他和自己对视的时候,眼睛从不说谎。就因为他眼睛会说话,江妤才能发现,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啊。 ——你太狠心了,玉台。 ☆、2525 谢玉台坐在黑暗中,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想着,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被关在黑暗里,不能见天日。那是不是说,即使他逃出了黑暗的世界,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还是会回去呢? 就好像,即使他能对阿妤很好,他能保证,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比自己对阿妤更好,可是阿妤,已经对他失望了。他不想管谢明台为什么告诉自己阿妤已经嫁人,也不想问阿妤是不是来找自己……这些,好像都无所谓了。 他不顾阿妤的反对,在她病床前照顾她。给她剥桔子,陪她聊天,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 阿妤病容憔悴,神色淡漠,“玉台,不用伪装自己,也不用对我太好。你性格如何,我早就一清二楚。” “可是你喜欢这个样子的谢玉台啊。” “这只是你的一面。你不要为了我,努力做出这个样子,”阿妤温柔地看着他,抚摸他散在床上的长发,“你懂不懂呢?我知道这个样子的谢玉台是假象,又怎么会再次喜欢?你做回原本的自己,就好了。” “原本的我?”他阴沉一笑,温柔的模样立即变得尖锐冷漠,抓着她的手,指甲□她手心里,很痛,“一天十七八种性格变来变去?随时想杀人,想毁掉这一切?心里存满恶念,贪婪,嫉妒,怨愤……你确定这样的谢玉台,是你希望看到的谢玉台?!” 阿妤睫毛颤动,唇色发白。望着他,却长久不出声。她当然知道谢玉台的本性,当然知道……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连哭一下都不会,连同情一下都不肯!”他又换了一种性格,古里古怪地抱怨。再接着阿妤还在发呆,他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木门摔得乒乓响,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 阿妤心中复杂,看他摔门离去。刚才抚摸他面颊的手,缓慢抬起,摸上自己的眼角。闭眼:哭么? “玉台,我平生两次流泪,都是为了你。这还不够吗?这次啊,你想要我为你难受得掉眼泪,抱歉,我还真的做不到。” 江月推门进去,探望这个妹妹。想了想,低声问,“你有没有发现,这个谢玉台,很不正常?你有什么打算吗?” 江妤看着门窗的方向,那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影子一直都在那里,江月却太心急,没有发现。阿妤对着那个影子,慢慢说道,“我么?想离开他。” 在黑暗中的谢玉台,想起阿妤白日的反应,还有他站在屋门外偷听的那句话,默默垂下头。难道,他真的留不住阿妤?一定要采取激烈的方式,才能把她留在身边吗? 他根本不想伤害她的。 “七公子,这是你需要的药材,”这是谢家在青城的管事,碰巧被谢玉台遇上。管事激动无比,谢家丢了多年的七公子,终于找到了啊,还出现在青城里! 自管事得知谢七郎的存在后,谢七郎吩咐什么,就赶紧照做。此时,他不顾老腰被闪的危险,丢着脸皮不要了,自己提着一箱药材爬上小倌馆的顶楼。真是满头大汗啊,“七公子,你要这些做什么?又是香料又是人参的,这搭配也太奇怪了吧?” “江姑娘生病了,我恰好幼时学点儿医术,为她调养一下身体,不好吗?”谢玉台温和与管事说话,态度优雅自然,眉眼间的关切内疚之情,都无比真实。 管事将信将疑,心头有古怪的违和感,却不敢多说,关门退出。顶着和谢八郎一样的脸皮,说话做事却不似八公子的针对性极强,总有一种前后落差很大的感觉……说实话,他服侍谢家这些不正常的主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不透这个少年郎的性格。 说天真,可还有点儿阴鸷;但阴鸷吧,又总是很温和;温和时,还偶尔会漠然……不知谢七郎消失的那么多年,发生了什么,才会养成现在这种古里古怪的性格? 谢玉台在屋中,慢腾腾地用药勺拨弄着那些药材。他给阿妤说过,自己擅长的是“暗杀”。暗杀里,最擅长的,却是“色杀”。但他手筋被挑,想要暗杀成功,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会用毒。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毒,他都要熟悉,还能不反噬到自己身上。 眼下,他在配一种药。能让阿妤变傻,只听他一个人话的药。只要他做好掩饰,阿妤就会乖乖喝了这药,然后从此以后——再也不反对他,不会害怕他,也不会厌恶他。能够一直跟着他走,他不必担心她被人抢走。 他不想这样,只是阿妤……他实在控制不住,他太想让她留下了。 阿妤站在高楼窗台前,看着外面的景色。门轻动,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谢玉台进来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耳边凌乱的发也被拨到后面。又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觉得一切正常后,那双手才握住了她的手。 阿妤侧头,看到谢玉台秀丽的眉眼。他对她笑,像春水流淌,动人无比,“阿妤,你在看什么?” “看放纸鸢,”她指给他看,半空中,果然有几只纸鸢,忽高忽低,飞得不稳。她仰头看的模样,虽然冷淡无比,但眼中,分明有着一丝怀念,“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家的小孩,除了放纸鸢,好像就没别的可玩了。那时候,我们就想像那纸鸢一样,飞得高高的,再也不回地面。”她看半天,突然莞尔,又道,“月姐姐更有意思,她每次看放纸鸢,都有点儿生气。说啊,闺门中的少女,长大了就要嫁人,嫁人就又进了一个大宅院里。永远不能像纸鸢一样,剪掉线,就谁都追不上了。” 谢玉台听她的讲说,专注地仰头看。她分明在感慨自家的事,他却生出另一种酸楚。低下头,“我小时,都没见过放纸鸢。” 阿妤微愣,心里暗骂自家忘记谢玉台的成长环境了。她让自己眉眼温柔下来,说话轻声细语,“现在你可以自己放纸鸢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一个人放纸鸢?还是我这个样子?好奇怪,算了。”他摇摇头,弯身去拿饭盒里的一碗药。那是他专门为阿妤准备的。 阿妤抬手搭在他肩上,淡笑,“什么一个人?我陪你玩嘛。” “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啊,”阿妤闭闭眼,又睁开,口吻始终冷静,“还是一样的讨厌你。” “……”他瞪她,眼里透出少年特有的生气来。比起前段时间的死气沉沉,生动了许多啊。“那就是说,放纸鸢只陪我一次?这有什么意思,你还不如从来没陪我玩。”是不是一次后,她就要走?真是狠心的姑娘。 “什么东西不会消失,玉台?”阿妤笑,玩弄似的揉乱他的发丝,“什么东西能永远不变,玉台?你呀,想那么多做什么,开心一下子,算一下子啊。”顿了顿,接着说,“性格阴晴不定,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也没什么不好。我讨厌的,不过是你玩弄我的感情罢了。” 什么东西不会消失?什么东西能永远不变? 他愣愣地看着阿妤关上窗子,打开饭盒,准备喝那碗药……他心跳急促,快跳出胸腔。 其实,只要喝了这药,阿妤就可以永远不变了。 他说,“永远陪着我。”她就一定永远在他身边。 他可以整夜整夜地和她说话,说自己讨厌胥丽华,也嫉妒谢明台,还羡慕谢家人个个那么能干……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心事说给阿妤听,不用担心阿妤会嫌弃自己。 可是,如果这个样子,还会是他的阿妤吗? 在他难过的时候,她不会主动安慰他;安慰他的时候,也不会天南海北地调侃;调侃的时候,也永远不会有表情动作……他在江家认识她,关心她,就是为了让她成为这样没有灵魂的阿妤吗? 但她要离开他!她要离开他! 如果她不喝这药,她一定会离开自己的…… 他好不容易认识这么个姑娘,见识到他古怪的性格还不害怕,会打他骂他也会心疼他。他怎么舍得,就这么让她离开? 阿妤端起药碗,递到嘴边。突然抬眼,看着他,“玉台,这药,你是做了手脚吗?” “……嗯。”他看着她,“喝了它,你就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再不是江妤了吗?” 谢玉台不言,盯着她手里的药。 江妤看窗纸,什么都没有,外面的纸鸢还在飞。她有点儿悲伤,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谢玉台。他只要那个属于他一个人的江妤,他不喜欢有自己想法的江妤……他不肯放过她。 药汁才沾到嘴边,谢玉台突然伸手,夺过药碗,打碎。少年凉薄熟悉的怀抱搂住她,颤声,“不行……我舍不得……” “舍不得我吗?” “你不能消失……你这么好,我不让你消失。”少年目中水光闪烁,抖着嗓音,“这样的阿妤,才是我放不下的阿妤。” 昏昏然,阿妤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落。 ☆、2626 江月去驿站,给江思明写了一封信,要求他撤掉江家对自己的追寻。她好歹是江家长女,等在外头玩够了,自然会回去。顺便,让江思明给自己送些银两吧。眼下这样子,阿妤必然是跟谢玉台在一起了。她已经打听过,谢玉台似乎暗地里做一桩大买卖,手上一点儿不缺钱。阿妤跟他,是没什么委屈的。自己呢,却不好意思再被人养着了。 汪提刀苦哈哈地追在她身后,解释,“那时候江南姑娘是要我……那个你,她给我掏够了在云州一年的酒钱啊。我老爹嫌我丢脸,都不给我喝酒的钱。她为什么要我那个你,我也不清楚。再说江妤那个事,她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吗?还和情人团聚了——我好歹算半个媒人吧?” “要我还在云州,江南要你……缠我,是为了切断我和谢明台的关系。如果我还在云州,我的名声就被你和江南毁掉了!”江月边走边骂,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曾,“然后我性子强一些,江家把你们家告一状,你们家能扛过去吗?!我起码要你丢十次脑袋!你怎么就笨死了,不知道动脑子想一想。” 六月天变化多,说着话,突然天降暴雨,哗啦啦倾盆而下。人人抱头躲雨,匆匆离开街头。江月也忙用袖子挡雨,心里怨恼青城雨水怎么这么充沛。她转身往客栈里跑两步,头顶突然冒出一把伞,替她挡了雨。 歪头看去,汪提刀傻子似的举着一柄木伞,自己全身都淋湿了,还把伞都举给她。不远去,一个铺子里在卖伞,汪提刀是专门为她去买的吧。他自个儿淋着雨,雨帘如注,江月竟也看出他一点儿英俊的底子来。 他有一把伞,下雨天,全部分给她。 “这说明他一直就喜欢你,没错过人。”那时候,江妤漫不经心的话,隔着雨水倾城,突然响起在江月耳边。周围太静,那话语太清晰,让江月心跳放快,猛然惊住。 “江月,你骂完了啊?”汪提刀转头看大雨,着急地对她说,“那我们赶紧找地方,躲雨吧。” 对着这样的人,江月突然就骂不下去了,心里升起点儿柔软。她别头,哼一声,“我就喜欢在雨里走!”嫌弃他,“你给我买什么木伞?一点儿情调都不会!我喜欢画着山水画、枝木遒劲的那种油纸伞,多好看啊。” “可木伞结实……”在江月的瞪视下,汪提刀不敢说下去了。 呆头呆脑,满口粗话,真是个傻子。江月心里扮鬼脸吐槽,却任他举着伞,两个人一点点往回走。山水朦胧,烟雨濛濛,人人躲雨在檐下,高处彩旗飘扬,脚下水洼晶亮。眼前的世界如同仙境,像走在一幅画里,真美啊。 回到客栈住处,下面的大厅里,江月看到一位红衣少年,一人独坐,喝酒听雨。他身边,并没有一位黄衣佳人,陪他说话。这样的场景,让江月和汪提刀成双成对的出现,显得有点儿膈应人啊。 “玉台小公子,阿妤不在吗?”汪提刀主动开口套近乎,他已经知道,谢玉台和谢明台是双生子,难怪这两个人长得一样啊。只是这个叫“玉台”的少年郎,左脸的伤疤乍一看,太吓人了。 比起汪提刀,江月更明白谢玉台和阿妤之间的误会。她坐在谢玉台对面,托腮看他,懒洋洋感慨,“谢玉台,阿妤还生你的气?你都从小倌馆搬出来了,都和阿妤住一块儿了,还化解不了阿妤的心结?” “她的心是铁石做的,我怎么能化解!”谢玉台别头,看外面。他都不躲胥丽华了,都道过歉了。该做的都做了,阿妤还是对他冷冰冰的。不就是没听出她的声音吗?这又怎样。除非胥丽华的声音,他谁的声音也听不出来的……她何苦计较成这样子,真矫情。 江妤站在楼梯口,手上端着糕点盘,上不是,下不是。心里若有所思,谢玉台现在敢大方出现,那必是胥丽华已经离开大燕了。江月眼尖看到她,笑一声,“阿妤,你来啦?” 只见谢玉台立马变化脸色,回头跳起,飞快的上楼想接她手上的盘子,快声笑嘻嘻,“阿妤的心是水做的,对我最好了。” 怕他受伤,阿妤赶紧躲过不让他碰盘子,自己慢慢下楼,坐到桌前,“白安公子说笑话啊,我哪里对你最好了?刚才还有人说,我的心是铁石做的,谁也化解不了。” “阿妤,你叫我‘玉台’就好了。白安只是我的化名嘛。”谢玉台恬不知耻,缠着少女坐下。这副粘人的性格,他变化的如此快,让第一次见识的汪提刀和江月双双惊讶。谢玉台毫不在意,伸手去碰糕点。阿妤做的,他当然不要别人分享。全是他一个人的,最好了。 “玉台!”江妤淡淡一声,谢玉台手下动作慢了些,才让汪提刀和江月也有品尝的机会。说起来,阿妤对谢玉台的毛病,已经摸得□不离十了。平时性格多变就算了,他骨子里,很有一种霸占欲——任何他喜欢的东西,都不希望别人沾染。宁可自己毁掉,自己一个人用,也不要别人碰。 要说气,也很气。但非常无奈,更对他有一种怜惜。他曾经问她,自己能接受他接受到哪个地步?从云州到青城,上千里路,阿妤早就深陷泥沼,丢盔弃甲了。她能怎么办?算了,谢玉台也找到了,江月也写过信了。过几天,她就一个人离开青城吧。回不去云州,也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就她一个人。 “阿妤,后天,我就离开青城,一个人去外面玩玩。你有什么打算吗?”她正想着,江月已经问出来了。汪提刀吃惊,赶紧询问江月要去哪里,被美人瞪一眼,不敢再多话。 阿妤当然没想过江月会和自己在一起,江月从小,就很**呢。这次要不是江月身上没银两,也不会跟自己来青城。她微笑,有点儿羡慕江月:能言善辩,口齿伶俐,身边还有一个汪提刀喜欢。汪提刀虽然粗鲁些纨绔些不懂事些,对江月,却是真的好。不像她,好容易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只是不想她离开,并不那么喜欢她。 这样的阿妤,在谢玉台身边,能很快寻到替代品,她才不要。 “过两天,我也会离开青城吧?去哪里,还没想好。大燕,大魏,大金,宛昭……我都想看一看。”江妤口里,把如今的国度,差不多说了个遍。目的也是为了让人不容易找到她的所去。 谢玉台立马蹭过来,眼眸弯成月牙型,嘴里因吃着东西,而口齿不清,“我陪你一起走!我也没好好玩过……”江妤侧头看他一眼,不吭声。他跟着她做什么?阿妤当然喜欢他,可还是没能接受他这个性子。 他想让她在身边,他不是故意认不出她。虽然能想明白,可心里就是接受不了。阿妤总要想,是不是下一次,他还是会忘记自己呢?是不是,阿妤对于他,始终没法独一无二呢? 都说时光能证明一切,她还是把问题交给时光吧。等自己能适应了,如果还是很喜欢玉台,再说吧。 那日谈心过后,江月果真不告而别。汪提刀恨那个女人的绝情,但也不顾自家舅舅的呵斥,丢下活跑去追美人了。江妤白天给谢玉台做了一顿好吃的,更是多给他喝了许多酒,扶他回房休息。自己把自己的客房收拾干净,背起包袱,准备退房离开。关上门,转身,就看到红衣少年阴着脸,站在她面前。 “玉台?”阿妤惊讶,他不是醉酒去睡了吗?怎么这就醒了? 谢玉台眼眸微红,阴沉地拉起她的手,“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阿妤噤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这话,她也曾经对江南和沈君离说过,当着谢玉台的面。此时谢玉台把这话送还给她,她真不知如何反驳了。谢玉台一声不再多说,拉住她的手,掉头就走。阿妤担心他手腕,不敢挣扎,只好被他拖着走。但这样子,她仍能感觉到,玉台拉住她手的动作,虽然一样没力气,却充斥着怒意。 醉酒的人在生气,阿妤不要跟着他胡闹。 谁料,谢玉台把她拉回他的客房,门一关,就把她压在墙上,灼热滚烫的酒气喷在少女脸上,“你下午把我灌醉,就是为了现在走吗?!江妤,你把我当什么?!” 晕黄灯火中,阿妤很冷静,“你知道,我还年少,接受不了这样的你。让我走,玉台。” “那时候、那时候,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嫌弃我,你会保护我,你还要我娶你。你明明说过!我做错什么?我就是想要人陪我……你说你不喜欢,我立马就送走了那个丫鬟。你不喜欢我性格,我便做出你喜欢的样子。我只要你就够了,你却、却……不要我!” “那又如何?”江妤性子,确实冷淡啊。 少年眼底闪过悲色,惶惶看她。然后戾色升起,俯身咬上阿妤的嘴唇,“我奸了你!” ☆、2727 “玉台!谢玉台!”江妤大叫,转头躲避。他滚烫的唇舌,却还是牢牢地缠着她,落在她面上、颈上。他抬手就要撕她的衣物,阿妤吓得腿脚酸软,抬手推他。少年的整个体重压在少女身上,粗重暧昧的呼吸,避无可避。 为什么总是不要他,他一个朋友都没有…… 少女瘫软在地,靠着墙,面色灰冷。他跟着跪下去,抱着她细软的腰,唇压着唇,呼吸追着呼吸。他深谙此道,不易动情,却知如何让对方动情。就像现在这样,他亲着她,摸着她,可是如果不刻意去想,不想着这是阿妤,是他最喜欢的阿妤,他仍是无法动情。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已经太长时间了,他太想要一个人陪自己了。阿妤,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不会像沈君离那样负你,也不会像江家那样冷落你。你对我多好,我便会对你多好。为什么你不要我? “你先放开我……不要让我恨你,谢玉台!”阿妤声调沙哑,手脚都被少年压制住,动不得。她越是扭动,越是被压得紧。冰冷的肌肤相贴,她全身血液几乎冻住。他将她压在身下,衣裳全部解开,唇舌亲吻,手指揉捏,逼少女发出急促的呻~吟声。他的动作太熟练,眉眼唇舌全带着挑逗意味。阿妤讨厌这种感觉,厌恶他不顾自己的意志。她想咬舌,他掐住她下巴,逼她张嘴,覆身又亲上她的嘴,舌尖缠绕,口鼻间全是酒气……恶心的,让阿妤全身颤栗。 “你恨吧,反正你总是不要我。”谢玉台低声喃喃,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手慢慢摸到少女□幽禁处,阿妤羞愤欲死时,他还轻声在她耳边道,“阿妤,给我一个孩子吧。有了孩子,我就能把你绑在身边了。”他说得那样轻缓,用对情人说话的调子,阿妤的身体,已经彻底僵住了。 “不是喜欢我吗?不是要我娶你吗?阿妤,怎么这样子,就无法接受呢?”他慢慢褪去身上的衣物,铺展在地。少女颤抖身体,双腿被他膝盖抵住,强行分开。她早已认命,闭着眼不看,好像这样,便可以不承认,欺负自己的这个人,是谢玉台。 她那么、那么……那么喜欢的谢玉台。 被异~物穿~插的瞬间,□被完全撕开,前所未有的疼痛席卷她。阿妤咬着唇,唇瓣被自己咬出鲜血,煞白着脸,却死命不哭,不叫。她所有的情绪,被自己严格控制住。不要睁眼!不要睁眼去看……不要看。 如同置身于海上风暴中心,天昏地暗,风吹浪打。她不吭声,谢玉台也不吭声。两个人像在打一场闷战,呼吸急促,汗水淋漓,痛感和快感都吊在嗓子里,谁也不喊出来。她闭着眼不看他,他低着头,只管动作,也不看她。这场**相磨的斗争,失去了色香味俱全的美妙,留下的,是混着鲜血的苦涩。 他只要她呆在身边,任何方式都无所谓。 谢玉台其实,早就不太记得阿妤了。云州的日子,有阿妤陪伴,是很美好。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像是虚构出来的,对他如同过眼烟云。他知道,阿妤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他只是想一想,那个陪伴自己的少女,很好很好。却没有一定要留下那姑娘的冲动。没有了她,他还可以找到新的替代。 可她出现了,在青城,照顾自己。安静又乖巧,聪明又不惹人嫌,美好的,几乎让他对此女一见钟情。 谢玉台用尽全身本领,给身下少女快感。吮吸、亲吻、舔舐,手上嘴上一起用力。只愿心和心相贴,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阿妤对他笑,阿妤抱他,阿妤仰头亲他……他在她身边出现过那么多性格,她也没怕过他。 倘若没有让他再碰上她,倘若让他一直以为她嫁人了……他不会再去找她。可是现在,她重新出现,让他第二次喜欢上她。她在他脑中的印象,越来越清晰。她已经来到他身边,勾起了他对她的所有回忆。让他想着,阿妤能陪他,是最好的了。再没有一个姑娘,能让他喜欢两次,次次想挽留。 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热烫的白色液体和淫~水,顺着两人相贴的地方,缓缓流出。沾在腿根处,黏糊糊得难受。谢玉台失力,倒在阿妤身上,仰头看她:她闭着眼,早已晕过去。他真想伸手,摸一摸她。最终,却是抱紧她,搂着她一同睡去。 阿妤,不要太残忍。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走……纵使他以前真的只是想留下她,现在开始,他也会全心全意地去喜爱她。她有多喜爱他,他一定回报,一定会回报的! 可是,并没有等到他的回报,阿妤第二天,就病倒了。脸色惨白,眼圈发黑,唇瓣都发青。阿妤昏昏沉沉,知道谢玉台请了女大夫来为自己医治。她脑中像塞满了浆糊,做什么都没力气。 听到女大夫在骂谢玉台,“怎么这么不懂事?小姑娘第一次,能这么折腾吗?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谢玉台声音喏喏,“我不知道……我喝多了酒。”被老大夫大骂,他乖乖出门,去熬药。 等他出了屋,阿妤慢慢睁开眼,看着虚空方向。女大夫察觉她醒来,连忙来为她请脉。摇头叹气,“现在这些年轻人,也太不知分寸了。”看阿妤脸色惨淡、表情阴郁,她犹豫下,看看外头,小声问,“姑娘,你别怕,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被强迫的?要是这样,我替你去官府……” 她是被强迫啊…… 可是,阿妤低声说,“不怪他,是我不好,没和他说明白。”她沉默寡言,没告诉玉台自己并不是不要他;玉台又是那样敏感的人,得知她要一个人离开,当然受不了。她拉住女大夫的手,虚弱道,“我求你一件事,帮我买份避孕的药……我怕……” 女大夫心中怜惜这位可怜的姑娘,点点头。恰时,谢玉台推门进来,看到阿妤醒着,表情僵了僵。阿妤无力地靠着床,长发凌乱披散,原本一张绝美的脸蛋儿现在憔悴无比。她手垂在床头,露出的手腕全是青青紫紫一片。玉台知道,她的身上,更是留了许多这样的痕迹。 是他的错。 女大夫瞪谢玉台一眼,便转身出去了。玉台犹犹豫豫地挪步过来,小心扶过她瘦弱的身体,把药碗递过去。若是平时,阿妤必然心疼他手腕,可现在,少女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着他的扶抱,慢慢喝了那药。听玉台轻声,“阿妤,你生气的话,先喝药。等你病好了,再骂我罢。” “我哪儿敢说你,你多厉害啊。我不愿意,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强迫我。”阿妤苦笑,长发贴在少年面颊上,“我要真敢跟你叫板,恐怕这条命都玩给你了。” 谢玉台全身僵住,她语气淡淡的,是那样……不喜他吗? 玉台长睫垂落,颤声,“我去官府自首,说我强迫于你……对不起,酒后性格,我控制不了……”他性格多变,但大部分性格,都是阴沉沉的。平时,他总小心压抑着,不让那些可怕的性格被人察觉。却不想,阿妤灌醉自己,会激发出那些黑暗面来——他潜意识里,是那样想不顾一切地留住她。 玉台扶她躺下,就转身往外走。却听阿妤叹气,语调寡然无味,“到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玩心眼吗?” 玉台一惊,回头看她。昏黄阳光从外面垂下,落在她美丽的长发上。她面颊清瘦,眼眶黑一圈。整个人,像浸泡在阳光中,倦倦无味。耳边听到阿妤寥落的声音,“你去坐牢,我不反对。只是我这个样子,恐怕你牢还没坐穿,我就病死了。” 她……实在,太了解他了。连看都不看,就能把他的心事猜全。就冲这一点,玉台也是无论如何不会让阿妤离开自己的。但他再不敢像那晚那么发疯了,他要留下她,还是要用别的法子啊。 再过两日,阿妤能下地了。女大夫再次来看她,把她要的药交给她,就离去了。谢玉台进来,见是药,便自觉地煎药去了。阿妤披着衣衫坐在床上,也没制止他。在谢玉台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吃避孕药,也很好。她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争执了。 谁知,那药性格外烈。阿妤才服下小半个时辰,便觉小腹生疼。她痛得在床上打滚,咬着发根,满头大汗。谢玉台进来,慌忙抱住她,“阿妤,阿妤……你怎么了?”他着急无比,又没办法,转身要跑去找大夫去。手腕被阿妤拉住,不让他走。 “阿妤,你听我说,我又不懂医术……”谢玉台急躁,却又不能丢下少女不管。他想劝服少女,却突然怔住,懵懂地看着自己一手鲜血。他慢慢地看去,少女裙裾下,更多的鲜血,汩汩流出。而阿妤掐着他的手,死活不让他走。 望着那滩鲜艳的血,谢玉台像被定住般,心疲力尽。眼泪,怔怔滑落。一滴滴,落在阿妤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RT…… ☆、2828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谢玉台轻声问,面色比阿妤还要白,“你还病着,身体还没养好。就这么不喜欢我……要喝那个药。”他不等阿妤回答,又眸子黯淡,自嘲地笑,“对啦,谁会喜欢强~奸自己的人呢。” 阿妤小腹还是有些痛,没力气跟他说话。她喘着气看他,见他那样难受,自己心中也不好受。她吃力地抬手,接住他眼中掉落的泪。两个人里,玉台绝对是那个喜欢哭的。看到他哭,她心脏也跟着抽得疼,咬住下唇。 谢玉台背手擦去脸上的泪,温温笑,“没关系,你别难受嘛,是我对不起你。其实阿妤,你不用喝什么避孕的药啊,这样伤身。”他调子淡淡的,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我以前服药服多了,身体机能早就紊乱。根本就不太可能让你受孕,你不用担心的。”不然,他以前和那么多女人……岂不早就做父亲了吗? 他抑制自己的难受,温柔地摸一摸她雪白如纸的小脸,“你睡一会儿,我还是找大夫看一看吧。”听到少女“嗯”一声,他往外走,却又停步,迟疑回头,“阿妤,我现在去请大夫,你不会趁我不在时,偷偷溜走吧?” 阿妤怔一下,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她还病着啊,往哪里跑呢? 谢玉台却不信她的保证,看着窗外,淡淡道,“阿妤,你听着。只要你离开我一步,我就立马上吊自尽。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想扯上命案吧?” ——玉台,不是你想的那样。感情是需要培养的,而不是强迫得来。我和你尚未做好准备,性情没有磨合好,甚至还在争执。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能有小孩子? 这话,她一直没机会跟他说。因为每次,一谈论此事,谢玉台便会生硬地转过话题。那晚发生的事,对他是忌讳;那碗药的事,对他同样是忌讳。想都不能想,提都不能提。 同时,他小心翼翼待她,连亲吻都没了,更不用提碰她。对上这样的人,阿妤再走不了了。只怕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出什么事。他脑中全是这些极端念头,阿妤觉得荒唐之外,还是——疼惜他。阿妤想游览人间,他一定要陪同。阿妤想东南西北地转悠,他也掩藏自己的不喜,非要把她绑在身边。一时一刻,都缠着阿妤。 阿妤在病床上,恹恹问他,“如果我身子被别人占去,你还是不放手?” 谢玉台答得理所当然,“不放手。”他只会杀了那个人。 阿妤又问,“那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你也不放过我吗?” 谢玉台微怔,垂头,“不放。”如果阿妤要那个孩子,他就养着;如果阿妤不要,他也不要。除了阿妤,什么都无所谓。 阿妤盯着他,看不到他低下的阴沉目光,轻轻叹口气。心中无力感倍增:倘若她弱小一些,碰上这样的少年,怕是会害怕吧?可是呢事实上,阿妤除了无奈的感受外,竟不怕他。 换谢玉台小心抱着她肩,轻轻道,“除非你移情别恋,就算你死了,你都是我的!”他垂眼看她,抿嘴,“你不会移情别恋吧?”被自己的假设吓住,他赶紧加上一句,“就算你移情别恋,你还是我的!” “……”阿妤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扭头看外面。 这是她的报应吗? 因为阿妤总是轻言放弃,总是很容易对一个人动情又无情,便出现这么一个人——死都要绑着她一块儿。对这样的谢玉台,她心中五味杂陈,实在说不出“喜欢”或“讨厌”来。人的感情,可以这么复杂。或许,她真的错了。 她年幼,不懂事,妄自尊大,并且慢慢学会恨。 她根本,就不应该来青城,找一个叫谢玉台的少年。他把她当什么呢?这样禁锢在身边……是不是有一天,他找到了新的替代品,找到了更喜欢的,就不要她了?阿妤忍不住想,他肯放过自己,就好了。 只是,那暂时是不可能的。阿妤现在,只能被绑在谢玉台身边。 青城午后,闹市边上的小角落处,杏黄衣衫的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跟老婆婆学着编制同心结。小姑娘容貌清妍,如同晨曦最美的一颗露珠。红线穿插在她手中,简直是一种享受。她身后,站着一位红衣少年。少年却不如少女长得美丽,左脸有道可怖的长疤。但仔细看,会发现少年的脸虽然被毁,但仍有一股子婉约的美,吸魂夺魄。 老婆婆一边教,一边絮絮叨叨,“咱们大燕的风俗啊,喜欢谁,就编同心结给他。那对方要是也看对眼,送同心结回馈。把同心结戴在腰间,那就是定下的意思了。小姑娘跟我学这个,也是送人的吧?” 谢玉台本来冷淡的双眼,立即往阿妤身上看去。见阿妤仍在编同心结,嘴里却笑着,“不送人,我自己编着玩。” 大太阳下,少女笑脸无忧,玉台心中突然烦闷,自己就在旁边站着,她为什么说不送人?这意思,是她不喜欢自己了吗?江妤你未免太把“情~爱”不当会儿事吧! 他蹲下,抓住阿妤的手晃了晃,撒娇道,“为什么不送人?阿妤你编好送给我啊。我看这同心结很漂亮,挂在身上很好玩。” 阿妤笑,拍开他的头,“我编的又不好,随便来玩的,你凑什么热闹?”她不过是无聊,就来这里玩。又不是真为了送情郎什么的。 玉台不放弃,“可我就是想要。” “……喏,那给你吧。”阿妤也不坚持,他要,就给他了。见玉台喜滋滋要把同心结挂在腰间,她抿嘴欲拦,那样的半成品挂出来不好看。但想了想,又把话压下去了。 随便他吧,爱怎么就怎样。她站起来,准备招呼玉台走。见他坐在她方才坐的地方,缠着老婆婆,也要学编同心结。他手腕不灵活,拿捏线的速度,都还没老婆婆轻松。可他垂着头,很认真地学习。 “玉台,不要学了。”阿妤低声劝,“这种东西,最费手力和眼力了,你刚巧两个都受过伤……你要喜欢,我回去编给你玩好了。” “我不要你编给我,你心一点儿都不诚,我自己学。”玉台眼睛都没抬,就拒绝。 阿妤好笑,“我怎么就不心诚了?你要同心结,我不是都给你了吗?” 玉台没理会她,扁嘴不吭声:她是给了,但只是随随便便的,他要,她就给,根本没花心思。他想要她心甘情愿地编同心结给自己,说喜欢自己。她现在是不肯喜欢自己的,那他努力喜欢她。总有一天,阿妤的心,会回到自己身上的。他又有点儿气恼,如果做白安的时候,他听出阿妤的声音……就好了。虽然他更明白,即使再来一次,他也未必听得出阿妤的声音。 阿妤见他固执,也就不再劝了。任他在玩,吩咐一声自己去买点儿吃的。得玉台一声应,她才走开。在青城的玉台,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天,阿妤病刚好,喊他却没人应。阿妤披衣出去看,他站在外面,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话。 那个人,临走前恭敬地行礼,“七公子安好。” 那时,阿妤想,玉台是要接受谢家了。常年与谢家分离的谢七郎,十多年后,尝尽人间悲苦,终于选择回归谢家。阿妤忍不住微笑,想起谢三郎当初得知玉台不想回青显、却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时候,恐怕谢书雁早猜出——谢家的人,不管身在何地,总要回去。 青显啊……不知那是怎样一个地方,能衬得起谢家这样的家族?阿妤有点儿期待。 人来人往间,少女慢慢走动,打量着这座青城。一样是大城镇,如果说云州是大家闺秀,那青城就是小家碧玉。虽然小,却十足美丽。但即使青城再美,玉台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啊。他一直不提离开青城的事,是在这里,等待什么呢?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阿妤买了一笼包子,自己撕着吃觉得不错。往回走,见玉台还在编同心结,却时不时抬头到处看。很明显他在不安,在等待阿妤。见到阿妤出现在他视线中,他冷淡的眉眼立即染上笑,“阿妤,你去了好久,我快饿死了。” “你这话说的没良心,好像我天天饿着你一样。”阿妤道,蹲在他旁边。他手上还在编东西,腾不出手。阿妤就着刚才撕开的包子,一点点喂给他吃。他嘴上沾了肉渍,阿妤又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 少年少女同样的美丽灵动,又亲亲密密地一起吃东西,任谁都会觉得羡慕。老婆婆感叹,“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 阿妤微怔,面色有点儿不自然地移开,“婆婆,你搞错了,我们不成亲。” 闹市人声嘈杂,她顶着玉台阴冷的眼神,说了两遍,老婆婆才听到,吃惊地看着他们。阿妤面上发烫,不知如何是好。突听到一匹马停下,有人跳下马热情地喊她,“阿妤?天啊真的是你,我都不敢认了。” ☆、2929 阿妤没想到,会在青城,遇见江思明。从马上跳下的青年青衫潇洒,席卷着风尘倦怠,笑着看她。他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来个拥抱。却是那好久不见的谢玉台站起,在两人间挡了下,把阿妤拉到自己这边。谢玉台要笑不笑地说话,“江公子,这是缘分吗?” “当然不是缘分,”江思明只看着自家妹妹,颇有深意地笑,“我来青城办事,顺便探望阿妤。”江月前段时间那封信,他已经收到。知道阿妤也在青城,就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如果碰上了,就通知一声:云州沈江两家现在很乱,阿妤先不要回去。 江思明殷切地望着阿妤,身子向前探。如果不是谢玉台挡着,恐怕他早就扑过去抱起妹妹了,“阿妤,你孤身在外,还和月儿走散,真是可怜。既然哥哥来了,就跟哥哥走吧。我暂时也还不回云州。” 阿妤明显感觉到,玉台拉着自己的手,轻轻震了下。她看去,玉台面上却是很正常。她微笑否决,“我很好,哥哥不用在意。”真不是她多心,当她拒绝的时候,玉台挨着她的手臂,松了下。 江思明露出遗憾的表情,但不多说话了。可是从这日开始,他就缠上玉台和阿妤了,分明是想看看这两人以后要如何。两天间,他眼看着阿妤和玉台无比亲密,吃穿住行都在一处。观看谢玉台的反应,对阿妤特别的好。从不生气,从不质疑,从不反对。还总有意无意的,把阿妤和其他人屏蔽。江思明发现,玉台连和阿妤吃饭时,都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四周,唯恐出现什么人抢走阿妤——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即使恋人,会恋到这种扭曲的地步吗? 好歹晚上,阿妤和玉台讨价还价半天,才出来和江思明有了片刻说话机会。江思明闲话不提,立刻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我以前觉得,君离死活都要你过门,很胡闹。但我现在发现,谢玉台更加不正常——他是恨不得把你绑在身上啊。阿妤,我想,如果不是怕引起你的厌恶,他真的会这么做。” 江妤倒茶,漫不经心地笑,“不止如此。”玉台甚至刻意地引导,让阿妤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阿妤看出来了,却怕引起他的逆反,而不敢管。她望着漆黑的外面,黑发拂面,“哥哥,是不是我跟你走,就会被你打包送去沈家呢?” “……”江思明低头,算是默认了。 “算了,跟你走,也比现在好呢。”她真怕,玉台会把自己折磨到什么地步。如他所说,他早就是疯子了。可惜阿妤还没有疯,阿妤还是正常人。她不能任由他扭曲的情感,毁掉自己。他回去青显,可以做他风光的谢七郎;而阿妤可以消失,过一个人的生活。 她不怕他强烈的爱恨,却怕他始终爱的不是自己。 “好!那趁天黑,我们赶紧走……”江思明站起,就开始要安排了。他和沈君离是好友,虽然沈君离对阿妤不好,但他始终都是向着自己好友的。他一直认为,沈江联姻,天下太平;而阿妤是沈君离喜爱的,就算阿妤现在不喜欢沈君离,以后也还会喜欢上的。男女之间的感情,不就那么回事嘛。 “我不能现在丢下玉台,跟你走。”阿妤不动,“如果我离开他,他会自尽。我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要如何?!你既然喜爱玉台,为什么还要离开?”江思明诧异,又摇头笑,“阿妤,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残忍吗?你以为你现在不走,以后再走,谢玉台就不会痛苦了?” “我是无情,自私,冷漠。但如果玉台是真心喜欢我,我并不会跟你走的。他需要的,是走出自己的心结。我这样一个本身就阴暗的人,自己都没有善良一面,怎么帮他走出来?我只怕还没帮他走出心结,就被他拉进地狱了。我一直想要的,是有喜爱的人,陪我过田园一样悠闲的生活。而不是在黑暗中摸索,永世不得翻身……你以为我会这么说?”阿妤微微一笑。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从谢明台那里,江思明隐约觉得玉台这个人看起来光明,实际上很阴郁。阿妤和玉台呆的时间长,她也应该是这么想的啊。 “我不嫌弃玉台的黑暗面,也不怕跟他下地狱,”阿妤站起,裙裾纷扬,低垂的眉眼间,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怜惜他的所有,也舍不得他。可是玉台……他该长大。他不能、不能,只把我当成救命稻草!我要他长大,再来爱我。” 她如何,能再承受一次,玉台当着她的面,却听不出她的声音?她承受不起的。 江思明怔住,握着扇柄,良久说不出话。离家前,江南曾跟他说过,用心看,玉台和阿妤,或许真的是良配。他起先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可阿妤还附在他耳边,说出一个助她离开玉台的计划。江思明开始觉得,这个妹妹果然还是年少啊,看不出来,玉台或许是想留下她,但必然,也是有喜欢的。 阿妤并不知道,在她和江思明下头说话的时候,本应该入睡的玉台,一直没有入睡。少年靠在门边,静静地听着她和江思明说话。听到阿妤想离开自己、阿妤一直没有真正原谅自己,他的表情,也淡淡的。月光落在他面颊上,左脸恐怖,右脸温润。就像是,他整个人的两面派:一面玲珑剔透,不知情愁;另一面阴鸷可怕,布满伤痕。 他静静地听,直到声音静下,阿妤去睡觉了。他靠着门坐在冰冷的地上,从怀里取出同心结。月光照到的一小片方地中,他慢慢地编着那同心结。明明很用心地去编,可就是编不好。 就像,他永远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去爱阿妤……也罢,她走了,也好。 第二日,阿妤跟玉台说,“我不想在青城里呆着了,太闷。大哥说,离青城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我们去那里玩两天,好不好?” 谢玉台清澈湛亮的眸子看着阿妤,慢慢摇头,“我不想去。” 江思明替阿妤劝说,“玉台,阿妤不是你的私有品,你不能总把她关在一个地方吧?青城外的景色,也很美。你是男子汉,阿妤想去,你应该陪同啊。” 谢玉台依然说,“我现在,不想离开青城。” “……那我和大哥去那里玩,”江妤早猜到他不愿离开青城,虽然并不知道原因。现在,昨夜和江思明的计划,按照她的预定在进行,让她血液流动都加速起来,“我不离开你,只是去外面玩耍。过两天,我就回来,好不好?” “过两天,我去找你。”玉台道,从袖中拿出同心结,系在少女腰间。他的眼睛一直专注地看着她,“阿妤,你等我去找你。这一次,我一定会去找你,也一定会听出你的声音的。” 见他这样认真,阿妤为他眼神所惊,心头沉沉落下块大石头般。她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同心结,编的一点都不工整,粗糙简陋,线头也时紧时松。可这是玉台用心做的,他尽力了……阿妤一时心中酸涩,想着,自己是不是,对玉台的要求,太高了呢? 凭什么她的正常情爱,也一定要玉台有呢?他不过想留下自己,虽然手段激烈些——本意却从来没伤害过自己。 阿妤想的时候,玉台已经碎碎念了,“你出去,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还有不要随便信陌生人,少说话……” “咳咳!咳咳!”江思明哭笑不得,摸摸自己的鼻子,“谢家小七郎,难道我死了吗?我会让自家妹子吃亏吗?” 谢玉台笑笑,不说话了。他看着阿妤腰间的同心结,问,“我找你的时候,你能再给我编一个吗?” “……可以,”阿妤想亲一亲他,抱一抱他,但脑中瞬间出现那晚强迫她的谢玉台,打个寒战,生生止住了。她勉强笑,“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玉台?那我在村子里等你。” 玉台点头,看她和江思明离开。自己一个人坐在客栈中,孤单单的,有那么一整天,都不动一下。到了夜里,他才下楼,去给掌柜退了客房。掌柜很惊讶,“江姑娘早上走的时候,已经付了五天的房钱了。她不是说,以后还会回来吗?怎么小公子,你要退房?!还要连江姑娘的房一起退?” “嗯,”谢玉台应一声,口气淡淡的,“她不会回来了。” 掌柜奇怪,只好重新算账。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都这么古怪?白天时还有一个白头发的姑娘入住,明明长得二十岁左右,额头却已经有了皱纹…… 退了房,玉台空身无物地出了客栈,漫无目的地站在街头。他走到一棵花树下,仰头看去。那里窗扇关闭,在不久前,阿妤还住在里面…… 身后有影子闪过,他的肩头被重重一击,倒了下去。昏迷之前,恍惚看到白发如银,美人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不更了。大家不用等了。 ☆、3030 “我以为谢玉台会百般挽留你,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让你走了。”骑着马在乡下小道上行走,江思明用手指顺着马鬃,扭头对后面的阿妤笑。 阿妤一路沉默,心事重重。听到他话,愣了一愣。调转马头,就要回去,“我不跟你走了,大哥。我要回去,找玉台。” “……” “大哥,你别怪我出尔反尔。我以为我能舍下他,其实我舍不下他。”江妤目光落在农田里的稻草和乌鸦上。水稻在风里摇晃,乌鸦偷偷摸摸地驻足在上。一阵人声走过,乌鸦惊吓飞起。人走后,乌鸦又悄悄飞进了水稻里。 玉台就是那水稻,她就是那只怎么也舍不得离开的乌鸦。或许这比喻很荒唐,但阿妤此刻,就是这样想的。她只想说明,舍不得,就是舍不得。稻草也好,不喜欢也好,什么都好…… “我在江家的时候,大家都是表面上对我好,实际上,很瞧不起我。我一直想让自己被记住,所以努力地讨好每一个人。我做的很成功,虽然阿妤沉默寡言,但有什么事,大家都喜欢找阿妤。后来,沈君离出现。他让我知道,原来我可以被人疼惜,被人喜欢。这种感觉,很好。但我忘了,沈君离看到的我,一直是那个乖巧懂事的阿妤,不是真正的我。他的疼惜,给的也不是我。” “再接着,我遇上了玉台。他告诉我,即使我什么都不做,还是有人会把我当朋友,把我放在心尖上,没有目的、没有条件地对我好。什么都不求,只为让我开心。” 那时候,玉台问她,什么是喜欢?对沈君离的感情,就那样喜欢吗? 她说想陪沈君离,不想离开。她以为,那就是喜欢。后来才知道,并不是那样。喜欢,不应该是有那么明确的目的性,不应该是希冀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喜爱一个人,应该是—— 明明讨厌等待,却一直等着那个人。 明明比起执着,她更喜欢放弃,却始终放不下那个人。 明明被伤害,身心都疼,可一看到那个人,心就酸了,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千言万语,明明能质问,明明能否决,明明能用各种方法来反抗,就是不反抗。 那么多的“明明”,那么多的“却”,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酸酸楚楚,心酸心疼,在心口汇聚,成为一组越来越磅礴的力量——我(在磨蹭了很久之后)喜欢(那个每种性格下,都讨好阿妤的)谢玉台呢。 中间的心理都被藏住,露出来的是——我,喜欢,谢玉台。这样,就够了。 “你现在回去,不就在告诉玉台,你前面都是骗他吗?”江思明止住妹妹的步子,无奈笑,“算啦,我早知道你会改变主意。既然玉台已经说过会来找你,那妹妹你就在这里等两天吧。两天后,他来了,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金色夕阳铺在回路上,阿妤脸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接受了江思明的建议。她期待地看着田园远方,第一次有了等待的心情。对了,她还要编好同心结,到时候,认真地回馈给他,告诉他——这才是阿妤真正的心事啊。如果愤怒,就大骂。如果喜爱,就表达。如果厌恶,就放弃。永远不要吊着一口气,互相折磨! 她要狠狠骂他:在我不喜欢的时候,你不能碰我!在我厌恶的时候,你不能强迫我! 她还要热情抱他:快点儿记住我吧,快点儿喜欢上我吧,玉台。 她更要拉紧他的手,陪他一路走下去,绝不放手,丢下他不管。 这时候的谢玉台,在黑暗中慢慢醒来。一时,他好像回到幼年那个地方。但幸好不是,黑暗中,遥遥的,有一盏昏黄灯火。那里有一华丽大床,里面人影模糊。谢玉台动动手脚,并没有被铁链锁住。 “玉台醒了?”女子轻飘飘的话从床帐中传出,带着缕缕香风。两边侍郎掀起帐子,银发美人步出,婀娜多姿,仪态风流。她步履悠缓,眉眼间尽是妖冶多情,似在笑。那笑,却冷冰冰的,未达眼底。 谢玉台闭目,双手颤抖。再睁开眼时,他眼中流光徘徊,含着无数醉人的情潮。扶着墙站起,声音带着一层荡漾的尾音,“一别多年,玉台很想念郡主。为什么郡主来了青城,却不来看玉台呢?” “玉台想念我?”胥丽华站在他面前,惊讶地笑。她抬手勾起少年漂亮的下颌,另一手转着自己的白发尾端,笑声古怪,“不知道你是想念我的一头白发,还是你我十年的情谊?” “自然是与郡主的十年情谊,玉台片刻也不敢忘呢。”少年声音婉转低沉,仔细听,似在和情人耳鬓厮磨,缱绻温柔。可这温柔里,又布满了刀锋冰箭:他当然想念她!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想念她! 恨不得一块块剜掉她的肉,喝掉她的血,吃尽她的骨头!他恨不得和她一块儿死去! 胥丽华捂嘴咯咯笑,笑声依然诡谲微妙,“不敢忘?不错不错,你确实不敢忘!如果不是你,我当年练武怎会走火入魔,成为今天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玉台你多本事啊,我挑断你手筋你还能逃出去……弄瞎你的眼睛你还能躲开我……这次,是不是该把你的脚筋也挑断,才能留住你呢?”她刷的从身后抽出一根长鞭,冷光如电,打向毫无准备的少年。 谢玉台靠在墙上,她的鞭子打过来,携带一股凛冽寒风。发间簪子被扫断,少年长发散开,双腿失力坐下。他不能用手去挡,那样只会让胥丽华更疯狂。他笑,“郡主的鞭子,更加厉害了……唔……打得真好啊……” 胥丽华打了他好几下,看那瘦弱少年娇嫩的脸蛋被划出一道道红色血印,无力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她心中才觉得痛快许多。拍拍手,两位少年上前转动机关,玉台身后的墙,缓缓打开。 “老鼠、虱子、螳螂、蜈蚣、蛇……”胥丽华蹲下,抓住他长发,逼着他看去。他面色越白,她笑得越开心,“不要急,玉台……你知道我的手段。胆敢背叛我,还能成功逃出的,你是第一个。不要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慢慢地玩下去。这才是第一步……” 她俯下头,在少年玉白的右脸上轻轻亲吻,“我最喜爱的玉台,可千万不要太早坚持不住。我最爱的,就是你什么都能忍受啊。”虐打,辱骂,虫咬,看他人惨死……居然什么都能忍受。 她手反转,在少年肩上重重一拍。少年吐出一口血,她就将人推了进去。石墙门关闭,后面那个可怕的世界,开始降临…… 她微微笑,听到里面少年的尖锐叫声。凄厉,惊恐,虚弱……她真的很满意啊。站起来,扶着两边面色苍白的少年,走回自己那张大床,“别怕,只要你们不像他那么想不开、居然敢害我走火入魔,我这么疼爱你们,怎么会舍得伤害你们呢。” 两个少年齐齐打冷战,眼里全是深深的绝望之情。难道,他们一辈子,都要像玉台那样,逃出去再被抓回来,只能服侍这个可怕的郡主吗?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人,能救他们呢?! 当然不会有人救他们。他们这些孩子,从小就被关在黑暗中,亲人、朋友,早就忘了他们的存在。胥丽华又是大魏郡主,大家都知道她喜欢养男宠,谁会想到,她最喜欢的,就是百般凌虐这些少年呢? 江思明带阿妤去山上玩,他们牵着马,一同上山。阿妤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时,被江思明拦腰抱住。江思明惊讶极了,“阿妤,你今天怎么了?一路上,从马上摔下来一次、裙摆被草勾住两次,连走个路都绊倒三次!你出门忘了看黄历?” 江妤摸着不停跳动的眼皮,心里不祥的预感也很深。她抬头看天色,郁郁道,“大哥,你说,会不会玉台出事了?他平时总缠着我,昨天,却那么爽快地让我离开……该不会出了事吧?不行,大哥,我们还是回青城去吧。” 她不等江思明说话,就反身牵着马往山外走。却有四名少年走向她,一步之遥时,站住拱手,“是江妤江姑娘吗?我们郡主,请江姑娘去做客。玉台公子,也在等着江姑娘。” “胥丽华?!”阿妤脱口而出,冷汗冒上脊背,“她为什么还在青城?!” “江姑娘这话好笑,我家郡主在青城丢了人。不在青城找,在哪里找呢?”其中两名少年,过来拉阿妤的手腕。江思明长鞭在后面袭来,卷住阿妤的腰,就把她抱上了同一匹马。江思明冷笑,“定平郡主真有意思,请人做客是这样请的么?!” “大哥,玉台在她手上!”江妤着急,要跳下马,腰却被江思明箍住动不了。 “阿妤,我不知道你、玉台,还有定平郡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名少年飞身掠过来,江思明低咒一声,转身驾马上山,声调沉稳有力,“我只知道,保住你自己,就是保住玉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我最近一星期都有事不在。文放在存稿箱里定时发出,时间是每天下午两点半。 等我回来了,再慢慢回复你们的留言哦~爱你们! ☆、3131 保住她,就能保住玉台吗?她对于玉台,真的那样重要吗? 那个夕阳垂垂的时候,阿妤没时间多想。她被江思明保护着,逃命。心里无数次,掠过离开时,玉台沉静的眼眸。他把同心结给她,要她小心陌生人,他说会来找她,但不跟她一起走……阿妤没有谢家人一念万变的本领,许多事她一时想不透,只好反反复复地想。 他眼神平静,他喜怒无色,他坐着看他们离开,一动不动……玉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胥丽华还在青城啊。 他一直不离开青城,是在等胥丽华找上他!他和谢家人联系,化名白安,一直不离开青城——他在想,杀掉胥丽华!谢玉台做不到的事,借助各种外力,也要做到。他怕阿妤留在青城危险,宁可阿妤离开他的视线,跟着江思明走…… 即使阿妤可能一去不回,他可能再见不到阿妤……他也要她离开。在他还有能力的时候,护住她。 江思明跳下马,去阻拦那些追杀过来的人。阿妤手脸被风吹得冻住,还是伏在马背上,努力逃命。脑海里,一遍遍回味着大哥告诉她的话——保护你自己,就是保住玉台……保住你自己,就是保住玉台……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天地昏暗,云蒸霞蔚的景色变得灰沉沉。山开始震动,土地陷裂,只在一瞬间。 “地龙醒了!地龙醒了!”少年们惊恐,停了追人的步子,赶紧往山下跑。但已经来不及了,山石崩塌,天崩地裂…… 一人一马在山路上奔跑,夜风猎猎,寒气侵体。山石砸下,人人尖叫,有人在喊她,有人向她伸手,阿妤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见了。路啊尘土啊都在她眼前模糊,她就看到,那个红衣少年,坐在窗台上,干净无垢,微笑着和她招手。玉台啊……她要错过多少次,要胆怯多少次,才敢拥抱他呢? 他跟她说,“你说,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们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当然会不一样!自然会不一样!阿妤会更喜爱你的!所以玉台,活下去……活下去!什么都不要管,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少女心底的呐喊穿越空间,声嘶力竭,在玉台心底突然喊起。谢玉台猛然睁开眼,心跳尤很快,茫然看着虚空。他被关到了地牢中,身上大大小小,早被咬了无数伤口。可他不在乎,他只是突然,就听到了阿妤的声音…… 为什么会听到阿妤的声音?为什么他笃定,一定是阿妤的声音呢?阿妤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石墙旋转打开,少年伏夜走下水洼,看着面前的少年。玉台双手被吊在半空,□全浸在冰水里,脸上全是伤痕,唇瓣冻得发紫。他的目光虚虚地盯着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伏夜见他如此惨状,心中不忍,“那时候,我明明已经放过你一马了,你何苦回来!你明知道,郡主不会放过你的。” “开玩笑……”谢玉台虚弱笑,目光终于挪回了伏夜身上,“胥丽华害我到此,我怎能饶过她。” “你敢杀了郡主,我就会杀了你!”伏夜手中剑落在了少年脖颈上,硬声道。但谢玉台不明意味地咳嗽着,不再理会他。伏夜叹气,收了剑,“她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谢家人……只要她知道你是谢七郎,她就不敢再找你。你如果想躲开她,完全可以亮出自己的身份。” “我要杀她,从不会凭借谢七郎的身份。” “……你真是倔强!”伏夜叹气,“你知道吗,郡主去找过你的小情人了。” “……阿妤!”谢玉台目光闪动,原本虚弱的身体似立马有了活力,在水中挣扎,“你们把阿妤怎么了?” 伏夜看看左右无人,就移动机关,将他手上的铁链除去。玉台全身脱力,跪倒在水洼中,鲜血在水里荡开,衬着他苍白的脸,美艳又诡异。伏夜沉默着,从怀里,逃出一沾血的同心结递给少年。 谢玉台颤抖着,伸手接过那同心结:这是阿妤离开时,他送给阿妤的……为什么会这样…… “山上发生地龙,去追你家小情人的人,都死了。这是郡主让我带给你的,”伏夜别目,不忍看谢玉台的表情,“她让我告诉你,你永远翻不出她的掌心,是你不听话,才害死你那位小情人的。” 玉台的表情空白,看着染血的同心结,飘荡在水中。 伏夜又道,“你不要太伤心了,还是想着怎么逃出去吧。” 伏夜在说什么,谢玉台已经听不见了。明明说好的是两天……两天还没到,阿妤怎么会、怎么会…… 他看着同心结,就像看到那日午后,少女坐在那里,安静地编着同心结。他还没有等到她送出同心结的时候,他还没听到她说喜爱他,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丢掉过她一回,他不要那么没用,再一次丢掉她。 “她一定没死……”谢玉台喃喃。 伏夜瞪他,“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谢玉台叫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孩心性啊,她明明已经死了!” “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玉台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他扑向水中的同心结,狠狠撕开,“她没死,这不是她的……是你们骗我……对,是胥丽华骗我的……她没死!”明明手腕受伤,手上无力,他还要扯那同心结。手扯不开,就用牙去咬……咬的一口鲜血,水上血花浮荡。 他眼中含泪,一滴滴溅在水中。伏夜失声,呆呆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玉台这样失控——连当年,玉台从胥丽华手中逃脱的时候,都是很冷静,一直很冷静。 他还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喜爱之人。没想到,玉台会把一个人放到心里,那么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正想着,外头门发出声响,他赶紧回头,恭敬跪下,迎接郡主到来。 “哟,伏夜把玉台放下来了?”见到少年长发披散,狼狈地跌倒在染血的水洼里,胥丽华很高兴,招呼伏夜上岸来。一双冰雪美眸,盯着水中少年,娇声笑道,“玉台,今天我心情好,便让你自己选择,好不好?你说,今日,想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呢?” 伏夜心中担忧谢玉台的身体,在郡主耳边劝,“玉台今日伤重,不如……”被胥丽华横一眼,“兄弟情深?你想代他受过?”伏夜无奈止声,跪下:他和谢玉台不一样,他永远不会挑战胥丽华的权威。 水里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悲伤的神色,在他脸上一扫而空。他扶着手臂,慢慢拢住破旧中衣,从水里站起。长发**地贴在脸上,眼波如媚,朱唇鲜红,微微挑起。他的脸本就是雌雄难辨的秀丽,如此刻意摆弄,烛火映照,更添几分欺世的诱人。胥丽华目中的玩笑之情收起,痴呆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火光在眼中闪烁。 他赴水,一步步走来,声音如唱戏般婉约动听,“便用我最擅长的,来迎接郡主的惩罚,如何?” “你最擅长的……”胥丽华鹦鹉学舌,有点儿迷惑。少年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挽住她一尾白发,垂眸轻轻亲吻,“我最擅长的,就不是——一以色侍人吗?” “谢玉台,你大胆,竟然……”伏夜大怒,震惊他此刻,还敢诱惑郡主。 声音被胥丽华拦住,“都给我退下!”胥丽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的动作,毫不管身边的人,柔声,“玉台,你知道,我一直很喜爱你。” “我也喜爱郡主。”谢玉台温情无比,跪下,亲吻着胥丽华的手。长发挡住了他的脸,自然也挡住了他的眼神。周围众人,在伏夜的带领下,慢慢退出去。 伏夜关上门,见那对男女毫不顾忌地抱在一起,心里发闷:四年前,谢玉台就是用这招,勾引的胥丽华。那日,胥丽华一夜白发,被钳在床柱上动弹不得;谢玉台亲自毁了自己的左脸,逃出利州。 胥丽华就那么喜爱谢玉台吗?!她比他大了一倍年龄啊!居然……居然两次败在同一招上! “伏夜公子,伏夜公子!”闭眼休息,耳边脚步声杂乱,有侍卫跪在他脚边,声音急促,“伏夜公子,郡主在哪里?属下要亲自向郡主禀报!” “郡主做那事的时候,是不许人打扰的,”伏夜冷淡道,“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见郡主?” “伏夜公子,请一定要郡主出来!利州出事了!”那侍卫额头布满大汗,说话喘息连连,“八百里告急,利州府上的侍卫和面首反叛,快要占领利州了。这事传到青显去……”那胥丽华在利州的所有事,不都被陛下知道了吗?! “什么?!”伏夜也知道此事兹大,还需郡主亲自处理。当他不顾郡主怒骂,推开门进去时,恰恰看到谢玉台冰冷的眼睛。心中一沉——谢玉台,你太厉害了!难怪一定要在青城等到郡主! ☆、3232 室内,一男一女身体交缠在一起,发出暧~昧又火热的喘息声。昏色烛光闪烁,映在墙上,照出男女紧紧缠绵的影子。胥丽华躺倒在床上,胸脯微喘。少年埋在她胸前,舔舐亲吻。她气息不定,抱着少年的头,喃喃: “玉台,你小时,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你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可是我知道,你浑身都是刺,你必然不是寻常人……我不让你识字,挑断你手筋,让你一事无成,都是为了困住你。呆在我身边不好吗?你看外面那些孩子,饱经风霜,多么可怜。可你总是不听话,就是不肯留在我身边……” 少年吻着她手腕,细密如雨。你看他的动作,如同对待情人般亲密。但他的眼睛,落在虚空处,阴霾可怖,满是狠戾和残暴。他眼神越凶狠,亲吻胥丽华的动作,就越温柔。 胥丽华被他亲得眼中滴水,身子都快化了。渐渐不能满足于他的浅尝辄止,自己翻身,把瘦弱的少年压在身下,俯身欺上他的唇瓣。却见他眼中一抹厌恶,别头躲过她的亲吻,唇落在了纤白的颈上。胥丽华一怔,一手捞起他散在床间的乌发亲吻,另一手温柔地摸着他脖颈上纤细的血管,柔声: “我还以为玉台变了性,原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呢。也罢,不亲你的嘴儿,亲你别的地方。我也知道,你现在投怀送抱,不过是希望在我手下保一命。相同的变故,我不会让你给我出现两次!这次,我一定要得到你,你少给我使花招……哎,玉台,如果四年前,你如现在这样听话,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她从他的脖颈,一路向下吻去。既然不用动作,少年便干脆闭眼享受。让胥丽华无比沮丧的是,无论她再殷切再热情地亲吻,无论她发出多么暧~昧的吮吸声,谢玉台的身体,都毫无反应。他闭着眼被压在床上,睫毛半掩,唇色潋滟,面容如雪般惹人怜爱。明明细吻已经到了小腹上,他仍然没反应——没反应!胥丽华气极,却只能叹气: “都怪我不好,小时给你灌了太多药。只是玉台,你总是不动情,是要一晚上,就这么跟我耗下去吗?你不怕惹火我,我再做出什么控制不了的事吗?你总是要我下手伤你,是何苦呢?” 谢玉台突然睁眼,看向她。双目明亮,眨动间,如银河中铺满了星光。他对她弯眸一笑,笑得胥丽华怔住,心跳加速,面颊通红,血液逆流,全身动弹不得……全身动弹不得! “玉台,你给我做了什么?!”胥丽华面孔扭曲,恨不得吃了他。 “两次,我当然不会用同样的招数。毒藏在我舌尖,是你要我吻你的。”谢玉台推开她,嫌恶坐起。盯着她吃人的眼神,慢慢从旁边搬镜子给她看,“这一次,我毁的,是你的脸,而不是我的脸。” 只见镜中映出的白发女子,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多,眼下浮起青色,面颊开始肿起…… “玉台!”胥丽华大喝,“我的脸!给我解毒!” “我本来要你死!不过时间来不及了……”谢玉台从旁边搜出男子衣物穿上,根本不理会她的哭叫,“我要去救阿妤,没时间耽误在你这个老太婆身上。” 同时间,门被从外推开,伏夜走进来。看了眼前景象,怔住。立马,层层侍卫,围住了谢玉台。伏夜瞪着这个太大胆的少年,“你做什么你?!利州的事,是你做的?”转头向床上那个越来越老的女人,汇报利州发生的事。 “玉台,给我解药!”胥丽华被人扶着,原本漂亮的眼睛,都快挤到了一处。这下,连嘴角,都开始生出皱纹了。 “放我走。”谢玉台淡声。 “你做梦!”胥丽华大叫。 伏夜赶紧接道,“郡主,再不走,利州的事就无法挽回了。” “……”胥丽华恨恨盯着谢玉台,她早就知道这个少年坏到骨子里,却没料到、没料到——是不是她还应该感谢那个阿妤呢?如果她没出事,谢玉台是打算在这里死拖住自己,让利州的事告到陛下那里去。 谢玉台看懂了他们这些人的为难,压唇扯笑,转身走出了这里。他脚步匆匆,走过许多人面前。没有一人,敢拦住他。他扶着手臂,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自己多么狼狈没关系,受伤多重没关系,他要去找阿妤。 两天时间还没到,阿妤你不能出事! 屋内,伏夜跪在胥丽华脚下,听到他那位郡主疲惫的声音,“还愣着做什么?回利州。”谢玉台,她迟早让他付出代价! “谢玉台?”明月下的小村落外,江思明正和众百姓一起挖着山石,救那些压在下面的人。他听到周围人抽气,回头看,竟看到月色下的少年,从脸到露出的手臂,尽是伤痕累累。却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和众人一起挖石。 “阿妤活着吧?”谢玉台轻声问他,目光却不看他,“你还活着,她也一定活着……” 江思明被噎着,气道,“她死了。” “凭什么她死了,你还活着?”谢玉台低声自语。 江思明一张脸发黑,瞪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你什么意思你?!” “她一定活着。”有百姓跑过来哭自己丧命的孩子,见少年瘦弱,一把推开他,抢过他手上的铲子,自己挖土。谢玉台压压自己受伤的手臂,也没力气去跟人抢铲子。没有了铲子,他用手开始刨。 江思明懒得理他,这个神经病!他看看天色晚了,转身就打算先回去休息。却眯眼,看到月光下不远处的官道上,数百人骑马驾车而过,掀起一大片尘土。那是……定平郡主的人吧。 离去前,他不由看了看谢玉台:这个少年,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玉台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身边还有哪些人,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麻木地用手挖着土,挖着石头……手上全是血痕,指甲里全是血和土混成的颜色。 天黑了,天亮了,天又黑了……周围人来来去去,他一直不动。 他没找到阿妤,还是没有找到阿妤。那么黑的地方,阿妤是女孩子,一定害怕。他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啊。他也没想到会发生地龙,远比阿妤被胥丽华接过去更可怕。 后来,谢玉台手上全是血,再动作不了。他才传信,给在青城的谢家侍卫,请大家帮忙来寻人。 某侍卫犹豫,委婉劝说,“七公子,土掩的很实,下面几乎没空气……还要挖吗?” 很长一段时间,众人就看着谢玉台盯着塌下的山土在发呆。谢七郎和谢家其他人都不一样,他远没有谢家人的诡谲多智。大家服从他,不过是因为他谢七郎的身份。挖土救人,真的很荒唐。 “当然,当然要救。”谢玉台轻轻说道,又重复一遍,“一定要救的。” 其实他也知道,自古以来,被土埋在下面的,没有几人能活着出来。千百来人,估计也就那么一个生还。可是他那么地希望,阿妤是活着的。阿妤,阿妤,他明明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明台说,有些人,远远的看,越想越思念,还不如留在身边好;留在身边,或许有一日,看着看着,就厌烦了,就没那么想了。谢玉台自然希望的是后者——可他不知道,有的人留在身边,是时间越长,越想得紧。 就如他现在这般,忍不住后悔:如果那时候,他放弃阿妤,让阿妤走,就好了。他本就不是长情之人,一个小姑娘,他连她的声音都会记不住。她的脸,她的印象,迟早有一日,也会忘的。只要他耐心的等,那思念,总会成空。他真不该,想把阿妤留在身边。上天总是待他不公,他也早就习惯。可是阿妤不一样,她只是被他强行拉进来的,她无罪。 “阿妤无罪,请你们仁慈,赦她平安。” 地龙发生后,就一直下着雨。江思明从未放弃找阿妤,在谢玉台忙碌的时候,他也在运用江家权势救人。这是他妹妹,纵然平时联系不大。但他从来没想过,要阿妤这样死去。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妤生死,都要给他一个交代。 “一定要活下去吧?” “嗯,一定、一定、一定不能放弃。” “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为了不给别人造成困扰啊。如果阿妤死在青城,还是和大哥在一起。大哥,要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呢?阿妤不能做别人的负担和困惑。” “还有呢?这样的理由,并不够让我坚持活下去啊。呼吸困难、空气稀薄、身体被压……那样的借口,并不能说服我啊。” “还有、还有……玉台啊。” “谢玉台吗?” “对啊,难道不想念他吗?不怕他难过吗?分明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已经忘不掉的谢玉台——阿妤为了他,也要活下去。” “是,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黑暗世界,光明突现,少年的脸容已模糊,记忆却清晰无比。有很多话,她想跟他说。许多错过的事,她也都想争取回来。江妤(并不是)(一时不查)(鬼迷心窍)(才)喜欢谢玉台呀。 人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阿妤想,她终于得救了吧。 ☆、3333 那天地龙醒的时候,青城外上山的人,一共五十人,加上阿妤,只救出两个人。其余的,要么尸体可怖,要么,连尸骨都找不到。阿妤是晚上得救,江思明将她抱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谢玉台那边。算上昨天,谢玉台已经在雨里淋了二十七个时辰了。江思明不想理他:让谢玉台自在雨里再淋一淋、继续挖土吧,他很愿意看看这位谢家小七郎的惨状。 阿妤面上、胳臂、腰腹、腿,都有着或轻或重的擦伤。江思明照顾这个妹妹,一晚上,外面小雨淅沥,屋里的姑娘发着高烧。他用帕子敷在少女额上,将她凌乱的长发拂到后面,靠着床柱,打量这个漂亮又苍白的妹妹:原本小巧的面颊,如今微肿,娇嫩的皮肤被擦破,一道道树枝的划痕从脖颈露出来,看起来,实在可怜。只是如此重创仍活下来,他愿意相信,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阿妤在睡梦中,眼睫一直在跳动。江思明猜想,她睡得并不安稳。这个妹妹啊,柔弱又坚忍,温和又果决,倔在骨子里。这样好的小女儿,纯粹干净,或许,沈君离真的要不起吧。连江思明都觉得,阿妤配给沈君离,太浪费了。看来,阿妤这一难后,他应该重新考量,沈江两家的联姻了。 谢家侍卫耳目多,并不是傻子。听说江思明救了个人,便派出一位侍卫守跪在屋门外,等着江思明见一面。他们并不敢肯定,得救的就是江家三小姐,所以不敢告诉七公子,怕七公子空欢喜一场。大家都瞧得出,七公子身体很瘦弱,恐怕经不起什么打击。于是,在谢玉台还在雨里跪着挖土的时候,一名谢家侍卫跪在了屋门口,等着消息。 江思明的私心,是希望谢玉台多受苦一点。但耐不住阿妤的坚强性格,在天亮时,烧就退了。尽管人还是虚弱无比,却硬是睁开了眼睛。江思明惊喜无比,连忙让大夫们进来诊治,“阿妤,大难已过,什么都不要管,一点儿心神都不要费。尽管休养,放心地睡。等身体好了,大家才能安心。” 江妤乖乖点头,被哥哥抱在怀里喂药。她心里自然有一事不放心,但如今她自己的情形,自己还是知道的。手指动一动都疼,心肺也闷闷的。眼下,养好身体,才是重要的。可是,她想养身体,有人很着急。 屋外面吵吵闹闹的,阿妤皱眉头,药也喝不顺。江思明不得不问,“怎么了?” 外面小厮答,“谢家的人想进来探望三小姐,咱们正拦着。” 江妤的目光抬起,看向脸色沉沉的江思明。她手指轻动,碰了碰江思明的手。江思明无奈,只好道,“进来吧,三小姐已经醒了。” 看来谢家的消息果然灵通。昨晚跪着的还是一个小侍卫,现在进屋的,就是谢家在青城的管事了。谢家大毛笔,管事一进来,见着阿妤醒着,眼睛都发光了,高兴地指着身后的人抬上许多珍贵药材。江家的手还在青城插不太多,见着这些药材确实珍贵,江思明只好收了下来。正要寒暄两句,那管事无视他,对着床上病怏怏的妹子跪着哭,“江姑娘,你大病初愈,咱们自然高兴。只是咱们七公子,再在雨里跪下去,估计也要跟着姑娘一起病了。请江姑娘心软些,看看七公子……” “谢、玉、台?”江妤身子前倾,声调略沙哑低沉,语调也慢。 江思明已经在瞪那管事了,却见江妤挣扎着要下床,赶紧抱住她,“我立马着人通知玉台,说你已经醒了。你可别再折腾了……” 谁料那管事眼里只有自家的七公子,哪里管江思明瞪人的眼神,他哭得更起劲,“我家七公子谁的话都听不见……” “大哥,我要见玉台。”江妤拉着江思明的手,一字一句说。她语调飞快,气息急促。江思明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可是江妤在他耳边连说两遍,他不得不答应。 雨还在下,谢玉□自一人跪在土石前。已经两天了,找不到的人,肯定已经死了。他心神空空,还在用手挖土。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盼什么,想找到什么。心里有两个谢玉台在打架,一个说:别挖了,救出来的也只是尸体。另一个说:万一还活着呢,万一呢?第一个道:找到的人已死,你能承受住吗?第二个反驳:那要是一直找不到,你能承受住么? 阿妤,阿妤……左右他都承受不起,却一定要找到她。这几天,他一直在想,那时候,阿妤想离开他,是对的。他真不如,一开始就以为阿妤嫁人了,放下心,再不见这个人了。以前,他觉得,在青城再遇,是缘分;现在,他想着,那缘分,对阿妤来说,或许是灾难。 她和他在青城相遇,其实,是没有一天……真正想呆在他身边吧?他真该早早放手啊。 “玉台!玉台!”阿妤杏黄色的身影跑进雨里,趔趄地跑向那个跪在雨里的红衣少年。她远远的喊他,边喊边咳嗽,可他就是没反应。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旁边的土全是血的颜色,多可怕。 “玉台,”阿妤瘫跪在他旁边,颤着声音叫他,他还是听不到。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抓起他的手腕,已经血肉模糊。她跪到他面前,抓住他肩膀,看到他抬起的眼眸,呆愣愣的。她全身受创,头晕脑胀,一句多余的话都喊不出来。可是、可是,一定要唤醒玉台啊。 众人皆惊,见杏衣少女捧着少年被雨淋得惨白的脸,倾身亲吻。她那样大胆又热情,大雨茫茫,心神已远,她用亲昵的唇吻,来告诉他——我还在啊,玉台。江妤还在啊! “阿妤!”唇上的熟悉味道唤醒谢玉台的认知,他看到阿妤就在自己面前,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她面容惨淡,倚在他怀里,仰头亲吻他的唇。她虚弱无比,扶着他的肩,身体仍往下滑。少年回过神般,搂抱住她。全身颤抖,被泥土和血弄脏的手,摸着她冰凉小脸,“阿妤,阿妤,阿妤……” 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可怕的灾难,这么多的人。他还在,她还在……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雨绵绵,他一遍遍地喊,她一声也答不了,在他怀里,对他笑。谢玉台恍惚地看着她,低头,轻轻地把她搂抱在怀里,怕弄伤了她。这场不停歇的雨中,他们得以重逢,一切坏事,都没有发生。这真好。 江思明看他们太不像话,举着伞过去,想喝骂谢玉台如此不懂事。可他才走两步,众目睽睽下,就看到谢玉台和江妤一起倒了下去,晕过去。他愣一愣,只觉这才跪了两天,一个大男人当众晕倒,谢七郎也太没用了吧?!可怨归怨,他还是吩咐,把这两人搬回去,各自养伤。 此后几天,阿妤醒来,再没见过玉台。她也不问,知道玉台必然也在养伤。那天,玉台抱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他脖颈、脸、手腕,也有很多伤口,自己并不比他严重。在胥丽华那里,玉台定然受了比她苦一万倍的刑罚。那么,阿妤还有什么好怨的呢?她要快点儿好起来,再去看望玉台。 一连七日,江妤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她本就是外伤多,再加上年轻,拿些珍贵的药材养一养,人也好得快。这日,她按照大夫吩咐的,在屋中泡药浴。江妤正闭着眼数时间,突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开门声。以为是丫鬟进来,她开口,“时间不还没到吗?进来做什么?” 没听到丫鬟声音,江妤好奇地睁开水光滟滟的眸子,没见到她以为的丫鬟,却是烟雾蒸腾中,红衣少年郎站在屏风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妤惊喜,都忘了自己还全身赤~裸地在泡澡,“玉台,你好了?你来看我吗?”她又一想,在谢玉台没开口前,微笑,“让我猜一猜,你这次,是要用什么性格来面对我……” 谢玉台微愕,没想到阿妤也会开玩笑。他走过去,无视少女赤~身~裸~体还趴在木桶边,笑着坐在旁边,眉眼转动的神韵,灵气逼人,“我没要换性格啊,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最开始的样子。阿妤,他们不让我见你,说你还在养伤。其实你已经能见我了,对不对?” “对啦,我已经能见你了。”阿妤微笑,因谢玉台目光清澈无比,再加上初见他的激动,她硬是忽略了心头一丝奇怪的不自在,笑眯眯地和他聊天。 玉台目光看着外侧屏风,情绪却不如她这样开心。好一会儿,他才似极为压抑地问,“你怪我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 “上一次,我听不出你的声音。这一次,我还是没听出来……”他低着头,长睫盖在眼上,语调发涩,“那时候你过来,没看到你的脸前,我就是听不出你的声音。我不想骗你,我心里是关心你的,是在意的,就是没办法……我就是做不到听出声音来。你是不是,听了后,又要走呢?” “……玉台,你说完了?” “嗯。” “那你过来,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不好,你没穿衣服。你大哥说,男女授受不亲。” ☆、3434 “……!”长时间的沉默,阿妤面上暴红,沮丧地垂头,把自己的身体,往水里再埋一埋。本来心情就被他一句话惹得差极了,但余光一瞥,谢玉台的眸子依然清亮干净,完全没有一点受到她的影响。她略疑惑,正常男子……不该是玉台这个反应吧? “玉台,如果我说,让你这时候先走开,你会不会误解我的意思?”考量一会儿,阿妤才小心开口。 谢玉台眸子微淡,怔怔看着她。 “……好啦你别这样看着我了!”阿妤面红得快挤出血来,闭着眼喊一声。她早猜到,玉台反应和人不一样,他肯定误会自己的意思,是要他离开……可是,不要用这么难过的眼神看她吧?为什么她只想顾自己的面子,在他那边,却成了生离死别的问题? 谢玉台终究不是太迟钝,发觉了少女的羞窘。他惊讶地挑眉头,以前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他不知道,阿妤害羞,是这个样子。朦胧的水雾里,少女长发**地贴着脸,水上也飘一层。她双眸含水,面容通红,嗔怨地瞪他。玉台小心观察她的神情,并没有嫌恶、怨恨……这就是阿妤呀,真美好。他心中,也不由有了一丝波动,有什么喷薄而出的□感。 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身体也开始燥热。但好在,还在他能控制的范围。 谢玉台想一想,向她解释,“阿妤,你不用这样防着我。我以前,”停顿好久,寻思着怎么说,才能更平淡一些,“我以前,被喂过许多药。对女孩子的身体,我很难有感觉。” “唔。”江妤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感情来。他这话,让她想起些不好的事。但她并不想说出来,给他造成负担。 谢玉台继续谨慎道,“你刚才说,想抱一抱我。那意思,是不是说,你愿意忍受我?”他语气有些急促,要不是怕阿妤吓到,真想扑过去抱住她,“我、我不会再让胥丽华那事发生了,我会对你很好。我,我也会努力听出你的声音……你再给我次机会,好不好?” 江妤全身浸泡在水里,水面上,只有一颗脑袋,定定地看着谢玉台。谢家小七郎,被她那个没有表情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毛、坐立不安。是不是,他本来不该告诉她,自己没听出她的声音?可是如果不告诉,阿妤那么聪明,早晚会猜出来的啊。等阿妤猜出来,不就更生气吗? 谢玉台再想一想,慢慢地往水桶方向挪了挪,想和她更亲近些,“我已经回到谢家了,也不会给你惹麻烦。你想去哪里玩耍,我都能陪你。你喜欢什么,我也喜欢。你讨厌什么,我也讨厌。我就听你一个人的话,好不好?” “如果我喜欢上别的男子,我想嫁给他,你也放手吗?”江妤突然这么一问,看到玉台的神情,果真变得阴沉。可她不怕,两人相处,她必须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也必须接受这样子的阿妤。 谢玉台沉默好一会儿,才收敛住眼中的戾气,垂头淡淡道,“我自然舍不得放手……可你如果真的喜欢旁人,我也认命了。总归,阿妤你觉得好,那就好了。” “你以前,明明说的是,要把我绑在身边,死也不放过我的。现在,你改主意了?” “嗯,”他依然不抬头,默默回答,“我太自私,你不应该受我影响。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可是,”阿妤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你不是想要人陪你一辈子吗?放过我,你是要找别的女子?你知道,我很不喜欢你和别的女子好的。” 谢玉台很长时间都不开口,他袖中手颤抖,眼神阴狠无比,情潮在其中游走,波涛汹涌。时间一点点过去,阿妤看他那样专注,就悄悄从旁边卷了毛巾,裹住自己的身体。流水哗哗,她站起身,准备退出澡盆。猛然间谢玉台抬眼,瞪着她,“你怎么这样自私?你都不要我了,还要管我以后如何吗?难道你走了,我就要孤老终身?!江妤,你太残忍……” 他没说完,听江妤抽气低声骂一句,对着他吼,“低头不许看!” 谢玉台条件反射地看去,少女纤瘦的身骨被毛巾包住,水滴滚落,她面上飞霞,水雾中,透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韵味来。水从她的眼睫,滴落到面颊、下巴,再缓缓地溅到锁骨上,再往下,毛巾包住的身子,是未着丝缕的啊……顶着阿妤嗔怨的眼神,他不好再看下去,面上也开始发燥,慌乱地低下头。 屏风后,传来少女换衣的窸窣声。谢玉台一动不敢动,心里怔怔地想着自己方才看到的。那是阿妤啊……这样一想,呼吸就有些乱了,身体也开始发烫。 这种感觉,谢玉台比谁都清楚——是欲~念。 他呆呆地感受着身体的反应,仍有些迟疑:为什么,会对阿妤有欲~念?他平时看着阿妤,都一直没感觉的。 一只温热的小手搭在他绷起的肩上,江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啦,你起来吧,我穿好衣服了。”她手滑若无骨,习惯地牵起玉台的手,要拉他去后头。但少年呼吸紊乱、身体紧绷,被她一下子察觉。阿妤蹲下,担忧地把手盖在少年额上,“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谢玉台抬眼看她,她果然已经穿好了衣衫,缃色袄裙,米黄色衣带长长地垂落在地上。长发还有些湿,披在后面。这算是,玉台清醒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阿妤长发散下的样子吧?乌发雪容,冰肌玉骨,真是特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他笑起来,摸她的脸,软软叫,“阿妤。” 少女疑惑地应一声。他伸手,不顾她的惊讶,把她搂抱在怀里。面颊相贴,都是极为滚烫的。听她有些嫌弃道,“哎呀,不要用软塌塌的声音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然这样说,在谢玉台抱她的时候,阿妤轻轻揽住了他的腰,将下巴磕在了少年肩上。 玉台看不到的地方,少女眸子里全是笑意,狡黠、欢喜、满意……是呀,她就是故意的。她就不信,玉台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事实证明,还是有感觉的嘛。 耳边,玉台还在一遍遍用软绵绵的声音喊她,“阿妤,阿妤,阿妤……”像是喊不够一样。 他叫得那样软,让阿妤的心都跟着软成了一团水。她侧头,在他耳边,轻轻道,“玉台,以后怎么办?”她虽然有了想法,可一定要他也有想法。她不想永远是自己主动,而玉台被迫地跟着她走。如果玉台对自己没心思,那她、她……哎,再慢慢勾引吧。 谢玉台顿了下,松开她。两人平视,他看着她眼睛,口气有那么些不自然,“我现在,要回青显去。”看阿妤目中有些失望,他微笑,拉住她的手,“我当然想你跟我一起回青显,就是不知道,阿妤以前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话?” “你那时候说,想嫁我的。”他眉毛上扬,有些笑的影子藏在里面,“我们回青显,我娶你,你还愿意吗?” 阿妤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无话。两人相处,几乎一直都是她在争取。她走一步,玉台被迫地跟着走一步。拉拉扯扯,磕磕绊绊,才有了今日的结果。这次,是他想娶,而不再是她一遍遍地追问了。 成亲啊,终于让谢玉台说出来了。她如此欢喜呀……他还未喜欢上她又如何?还是听不出她的声音又怎样?只要他有这个念头,只要他想娶她,阿妤又怎么会傻得放弃呢? “好。”阿妤哑声答应,侧头,亲了亲他的脖颈。少年身子微微僵住,她也闭眼,装作不知道。 几日后,江思明收到了云州的来信。再看一看近期很甜蜜的江谢二人,甩了甩信纸,“陛下要选秀,天下的美人都往青显送去了。谢八公子给江家去了封信,说趁此机会,邀请江家的几位女儿去青显谢家。哈哈,阿妤,我看你和玉台也不用乱晃了。你们直接去青显吧,我得通知江月去。” 江妤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思明回屋写信,转眼看漫不经心的谢玉台,“你说,谢明台为什么要邀请江家女儿去青显?” “他想得到江家吧,”谢玉台淡淡回答,“联姻最简单了。” 那就应该是在江南和江月两个人之间选择了……至于江妤嘛,对他们来说,只是过路人而已。 她弯下腰,仰头看谢玉台淡淡的表情。今儿个啊,情郎的性格,又成了无情淡漠型。真是每天都换一样啊……她已经从以前的小纠结,转为适应了。 “玉台,”少女站起,倾身去亲吻他舒朗的眉眼,声调柔软,“我跟你去青显,嫁给你。你可不许欺负我啊。” 玉台惊吓下,小小地弯唇作笑。他看了看她搁在他胸前的手,用眼神示意。 阿妤退出去一点儿,另一手将那手袖子微微卷一点儿,露出戴着的碧绿手镯,“大哥昨天买给我的,好看不?” 谢玉台面色微僵,继续看了看她的手。 她骄傲地笑道,“不贵,才一点儿银两。”她又笑,“玉台,你要给我买,比大哥送得更好的镯子,知道吗?” 谢玉台忍了忍,很淡定地说,“你的手压在了我伤口上,麻烦挪一挪。” 江妤微惊,瞪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跳起来狠狠踩他,“谢玉台,你这个大坏蛋!我刚叫你不许欺负我!”真是太可恶了。唔,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那个乖巧懂事的玉台啊。 ——上卷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我回来了,不过还有点儿忙,留言等过几天再回~ 发现可爱的读者GN“樱小璐”扔了霸王票,好几个~在这里一起感谢了!GN你一定要看到这里我的感谢哦~~ 咳咳,摊手,存稿没了,这几天忙着写论文,所以明天允许我断更一天吧!后天再来日更~~爱你们! ☆、3535 倘若心心相爱,那从夏到秋的时间,也是走得极快的。江妤和谢玉台一路南下,走走停停,往青显去。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事都是阿妤做主。你常能看到下了船、或下了马车,杏衣少女在前面走,红衣少年只静静跟在后头。只要她随便一回头,永远能看到他在跟着。他从不会主动离去。 秋天黄叶落的时候,江妤发觉钱财被江月拿走大半后,剩下的也花得差不多了。江妤坐在客栈中,托下巴想着对策,“玉台,在这座城镇里呆两天吧?等我赚够了钱,我们再走。” 其实,玉台是有钱财的。他毕竟是谢家七子,又准备回归谢家,走到哪里,都不至于饿死。但是阿妤不提,他也不主动说。就眨眨眼,笑嘻嘻道,“那我去唱戏,跟你一起赚钱。” “不许去!”阿妤手搭在他手腕上,皱眉制止。 “为什么?”谢玉台原本愉快的口气立马淡去,表情也冷了,“你是嫌弃我给你丢脸?” 阿妤蹙眉,盯着他望向外面的侧脸。他左脸明明伤疤丑陋,但随着年龄增长,眉目间的一股风流,愈来愈明显。常常你盯着他漆黑的眼睛看,都有一种被吸尽魂魄的窒息感。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让人心神荡漾。 这并不是谢家人皮相太好的原因——去年在云州时,碰上的谢三郎谢书雁,还有谢八郎谢明台,前者白衣欺雪,温润如玉;后者和玉台一样的容貌,却像阳光般,光华照人。没有一个人,是玉台这样的。 她总有种直觉,害怕让他多见人。他好好地站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对她很重要。 “我为什么不愿你挣钱呢?”阿妤站起来,手搭在他肩上,轻轻道,“因为我怕你喜欢上别的女子,而放弃我。我很喜欢挣钱来养你,但我知道,男儿多傲气,多不服气如此。玉台你怎么想?” 玉台抬眸,幽沉的眼珠子盯着她,半天不说话。阿妤也不怕他看,垂着眼接受他的审度。好一会儿,谢玉台才微微露出笑,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的,我不会觉得不服气,也没什么傲气。阿妤你喜欢怎样,我就怎样。” 阿妤笑,俯身在他眼皮上轻吻一下。客栈中众目睽睽,少年未脸红,身子却僵了僵。他似乎忍耐了一下,勉强抬头,对她露出心不在焉的笑。阿妤面上微笑,心里头却有点儿伤感:自从青城那夜,玉台一直对她的碰触,有排斥感。可是他不说,难道自己就看不出来吗? 日光暖和里,红衣少年趴在桌上,看外面的神情很漫不经心。他有点儿无聊,周围人看过来的眼光让他不自在。他想回客房,但阿妤还没吃完饭,又得耐心等待。少年眯着眼,阳光晨雾中,碎发轻软地拂过脸颊,态度慵懒,让阿妤看得痴住。 玉台什么时候,才能度过那道坎,真心喜欢阿妤呢? 她那么地期待啊。 “玉台,来,我喂你吃菜。”小二终于上了最后一道菜,阿妤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夹起菜就去喂他吃。他转过脸,就着阿妤的筷子咬住,鼓着腮帮子咀嚼下咽,却连爬起来坐好都懒得动。 “还要吃什么?”阿妤喜欢看他毫无心防的样子,喜欢他咬着自己的筷子还不自知。跟别人呆一起多累啊,只有和玉台在一起,她才是真正的开心。 “这个、那个、还有那个,”玉台长长的眼睫毛飞啊飞翘呀翘,给阿妤示意。 江妤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神情,见他吞咽一道菜已经很长时间。她认真地观察他的面部表情,来决定这道菜剩下的,是自己吃,还是继续给玉台。待他下咽,阿妤果断把那整盘菜都端给他,“都给你吃,我不喜欢。” 谢玉台被噎住,瞪大眼,看着少女心虚地托下巴转过脸看风景,还不耐烦地敲桌子小声,“快吃吧,不许浪费啊。” “那你吃什么?”玉台故意问,“我喂你?” “我不饿。” “你太挑食了!” “……”阿妤专心地看风景,不再回答。好歹玉台和她是一路的,即使难吃,也乖乖地吃完了。 第二日,阿妤就在这座小城里摆了小摊子,卖字画。谢玉台在对面隐秘的楼阁一层窗前,边听着耳边下属的回报,边看着对面卖字画的少女。 谢家某侍卫挠头,“前段时间,利州好像出了什么□,被定平郡主安抚下来。陛下把这事交给丞相大人管,也就是咱们家的三公子。但是三公子又离开大魏,好久不回青显。三公子写信,把此事交到白涵公子的手上。白涵公子只查了一处,在利州发现有七公子的人。白涵公子让属下来问七公子,利州的事,他该不该插手?插手的话,会不会坏了七公子的什么事?” 这一年,大魏丞相谢书雁行踪无定,谢家宗主谢丹青也和妻子一同失踪。如今谢家管事的,是谢丹青的长子谢白涵。谢白涵的年纪,比玉台还要大一些,却要尊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少年为“七叔”。 “谢家有君子约定,不管兄弟之事。既然白涵查到了利州的事和我有关,就不许再查下去。”谢玉台面无表情道,“谁也不许插手我的事。” 侍卫迟疑,“……明台公子也不行吗?明台公子也让属下带话,说七公子有困难的话,他会相助。” “谢家的大计,在天下谋定,而不是七郎的私事。我既帮不上忙,又何苦累及别人管我的事?”少年微微转头,目光一丝茫然,又很快恢复清明。他自嘲一般地开口,“你跟明台说,当年被弃之事,彼此各有难处。若当年被丢下的不是我,我又怎么会遇上阿妤呢?我已经不怪他,他不必太愧疚于我。” “是。”侍卫已经明了该怎么回话了。心中感叹:谢七公子虽未能在青显长大,但兄弟间的这种脾气,却是很相像。 “带的话已经说完了?”谢玉台指着窗外角落里卖字画的少女,示意他,“一会儿你下去,买字画去。你跟那姑娘说,你很喜欢她的字画,多买点儿,再多的钱财也无所谓。” 侍卫低下巴看去,口快道,“这就是未来的七夫人吧?果然像八公子说的那样,长得很漂亮。” 玉台的脸立马阴沉下去,回头看侍卫,表情讳莫如深,“明台为什么会跟你说到阿妤?他和阿妤关系很好?”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侍卫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八公子只说,要多照顾江妤姑娘。因为是未来的七夫人,八公子才多话的吧。” “不用你去买字画了,让别人去,”谢玉台改口,“你回青显传讯去吧。就说、说,”他思索片刻,目光闪了下,“就说江南和江月都要去青显的话,明台准备娶哪一个?” 侍卫当即应声下去,主子间的事初露端倪,聪明的下属不应该多问。他出了门,遇上一个路人。想起谢玉台的吩咐,就给了银子,请那人去买江妤的字画。 等玉台下了楼去见阿妤,阿妤已经高兴地收了摊,把挣的银子给他看。很长的时间,玉台都没见过阿妤这么愉快的样子,眉飞色舞,再不像以前那样,跟“小老头”似的总木着脸。 玉台惊喜道,“赚了这么多?阿妤你真厉害呢。” “是呀,”阿妤走路都带着欢喜的情绪,甚至对少年皱鼻子,“是谁早上乱说话,说我挣不了银子的?愿赌服输,任我开价吧。”阿妤说的兴高采烈,拉着少年的手快要飞起来了。突见玉台本来淡淡的笑,收了起来。 玉台看着她的眼睛,道,“阿妤,你不用回头,来猜猜我看到什么了?” 黄昏落下,越来越近的吵嚷声传来,掀摊子声、打骂声、哭喊声,混成了一片。阿妤已经从他表情看出了事态严重,捂紧胸口的银子,额发被风吹乱,拉着他的手都出了冷汗,“是城镇中那些乱收租银的地头蛇吧?玉台,你不要看了,我们快逃吧。” “……嗯。”玉台应得冷漠。 阿妤不及多想,连头都不敢回,摊子什么的也不想要了。她牵住玉台的手,就要往小巷里溜。玉台道,“你跑这么慢,躲到巷子里,不更容易被人抓着吗?阿妤你过来,我背你用轻功离开。” 阿妤愣了愣,迟钝地点头。玉台没有抬手抱她,他想抱也抱不起来。他带她逃,也只有靠她跳上他的背。他背过身,阿妤当即搂住他的脖颈,趴在了他背上。 玉台眸子余光往后扫了扫,听阿妤在耳边小声说“好了”,他才跃起,带她掠进风里。 其实,阿妤怎么会知道,什么地头蛇,他才不会这样紧张。他不愿她回头,是他看到了一个阿妤可能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 沈君离。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说几件事吧: 第一,感谢“一枚”GN的霸王票,感谢GN一直支持着我。 第二,今天发章节时间比较晚,因为没有存稿。过了一星期来晋江,发现晋江很抽。为了给亲们看文方便,我决定把接下来一星期的稿子放到存稿箱里,每天下午两点半定时更新。亲们要是看不到更新的话,可以把网址里的“www”改成“my”试试。 第三,我回留言去。然后一直比较忙,我想着,下星期,继续统一个时间回复留言吧。这样我方便,也不耽误亲们的时间。 第四,接下来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悲**彩了,可以放心看:-P:-P ☆、3635 阿妤是江家三小姐,从小到大,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阁楼里,看着外面的彩鸢越飞越高,心中羡慕。这年,随着江南越来越过分的行为、还有沈君离的逼婚,她才离开了云州,有勇气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她一路走来,靠的是双腿和马车。没有人体谅她一个闺房小姐,每天走那么多路有多辛苦。后来和玉台一起,玉台会心疼她,变着花样送各种膏药给她。 有次,江妤躲在后头,听到玉台和大夫说话,问按摩指法的问题。他问的详细,江妤听得动容,未想到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后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后来的。阿妤从来没期待过,自然也谈不上失望。玉台年少时手受伤很重,纵然现在已经好了,但任何与手有关的伶俐活,他都做不好。阿妤只心疼他,不会怪他。 在一开始决定和谢玉台走下去的时候,江妤心中已经有了默认:不能让他抱,不能让他手用力,不能让他干活,不能让他身上再留任何一点儿伤害了。当一切默认变成习惯时,江妤习惯所有事都自己解决,她不依靠玉台。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玉台会背她。 风声在耳边吹过,她伏在他并不宽广的背上,鼻息轻微地喷在少年脖颈上。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跑出了多远,天快黑了,玉台停下。侧过头,看到少女的唇距离自己只有一呼吸的距离。他心跳漏一拍,挪过眼,“阿妤,你下来吧,已经安全了。” “不要,”少女搂紧少年脖子,笑眯眯地在他淡红的耳珠上亲了一口。其实她也很害羞啊,但比起玉台的僵硬,实在好多了。“离客栈不远了,你背我回去呗。” 谢玉台愣一下,抬头看前方黑暗,星星盏盏灯火渐渐亮起。她在他身边,那种安定温和感萦绕,让他舍不得拒绝。是不是阿妤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这样子,阿妤就不会离开他了? 他不知道,也不敢再那样想了。抿嘴儿,答应下来。现在,他也想背着她,慢慢地走回去。这让他觉得,阿妤似乎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月亮在头顶,巷子的墙上有两个人的影子。这感觉真好哇。阿妤看着他冷淡的侧脸,伸出手抚摸那道长疤,心中流动温暖之情。柔声问,“那时候,很疼吧?” 好一会儿,玉台才反应过来阿妤说的是什么。他摇头,“不疼。”那个时候,他一心想摆脱胥丽华,满心激动紧张和对未来的期盼,只让他兴奋无比。那点儿疼痛,算什么啊? “你这个傻瓜,都不知道疼,”阿妤低声,凑过去,脸颊与他轻微挨上,呼吸几乎碰上他的呼吸。 谢玉台无措,不知她怎么这样感伤,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还有……他有点儿不自在地移开脸,她能不能不要总是靠的这么近?少女因动作,小小的胸脯滑过他的脊背,惊起一层激荡感。他才屏气,她的呼吸又凑到了他脸上。阿妤又不是如同胥丽华那样的扭曲,为什么也这么喜欢离他近?他心中茫然,觉得这跟他对尘世的认知不一样啊。 才入世三四年的谢玉台并不懂,女孩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无比亲近。他只是默默承受少女的亲昵,不敢指出来——既担心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又怕阿妤会不再理他。 “玉台,以后一点儿伤都不要受了,”阿妤只悲观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性情。眼看两人要走到热闹的街头了,为避免别人的观看,她手在玉台肩上扶了扶,就猝不及防地从他背上跳了下去。微笑着把话说完,“你有我保护,是我一个人的。” 谢玉台不及她情绪变化如此快,她那么快地跳下他的背,他一点儿准备都没做好。但是他反应很快,小心接了句,“那你是不是我的?” 阿妤噗嗤笑,有点儿害羞地挪开眼,去看头顶的银色月光。委婉道,“鱼早就上钩了呢。”她面上发烫,背手走上街头。谢玉台很快跟上她的步子,走在她后面。 “咦,好热闹的地方啊。”街头上熙熙攘攘,随着夜色的降临,人越来越多。各种小摊摆了出来,卖彩灯的、卖花的、卖小吃的,吵吵嚷嚷,比起方才的闹市,并不差多少。 “这是大魏和大燕交接的小城镇啊,阿妤,”玉台跟她解释,他从大魏来大燕的时候,也经过这里,“这里大魏人和大燕人都很多,民俗不同,每晚上都跟过节一样,交往起来可有意思了。” “那接下来的路程,我们就能踏上大魏的地方了?”阿妤性情冷淡,但和谢玉台有关的东西,她都想知道,“我真想马上到青显,看一看你是生在什么样的好地方。”让你即使经过这么多年的挫折,仍能坦然接受。 “青显啊,”谢玉台有点儿怀念,“即使青显是大魏国都,但青显的一切,仍是由谢家做主的。谢家是青显之最,也是负责守护青显的。明台曾跟我说,青显值得最长久的等待和守护。世世代代,青显不负谢氏,谢氏也绝不负青显。” 他笑,“我也想知道,让谢家世世代代守护的青显,是有多好。” 阿妤却比他想的更深一层了,“谢家为了守护青显,要四方称臣。”她走上石桥头,手在空中划开,是很大一个地方,“大燕、大金、宛昭,还有许多其他国土……总有一天,谢家要助大魏统一四国,让天下景仰青显。那时候,不仅仅谢家是天下之最,连青显,也会成为天下之最。这是谢氏对青显的守护,却会让别的国土民不聊生,未免太残忍。” “我不会参与他们的事,”谢玉台道,“我阻止不了他们,但我能保证,起码在我这一辈,谢家不会统一四国,天下还不会大乱。” “哦?”阿妤讥诮地转眼看他,“那我问你,谢家准备统一天下,用多少年时间?一百年多不多?” “江妤!”谢玉台吸口气,别脸,“我不知道。谢家的所有计谋,我都不知道,没有人想过告诉我!但我告诉你,如果我有本事,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我也会和谢家站在一起。可我毕竟已经失去了那个能力,不是吗?你喜欢的天下,至少不会有我插手,一点儿都不会。” 阿妤静静看他,轻笑,“我知道。” 她快步走下桥,走进人群里,心中烦躁。她有点儿讨厌这样卑鄙的自己:谢玉台在她身边,她总忍不住试探他。因为她知道,谢玉台本可以有多好,却成了现在这样。她总是怕自己无能,留不住他。你看现在——他连跟她并排走,都不愿意。 人挤来挤去,玉台渐渐跟不上阿妤的步子。人流过,在他和她之间,划开距离。他站在潮来潮去的人中,伸手去拉阿妤的衣角。可是阿妤走得太快了,黑暗中,他的手不知被谁挤了下,当即无力垂下。 “阿妤。”他喊她,声音很快被人声吞没。 茫然无措,失落难过……统统涌上心口。一眨眼,他连阿妤在哪里,都看不到了。为什么走那么快?是终于改变主意,不要他了? 他站在人中,垂下眼。却突然肩膀被从后面拍,熟悉的气息凑上来。他心念飞跳,立马回头,把少女抱住,“阿妤!” 人来人往,他无所顾忌,搂抱着她。 阿妤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住,好笑,“干嘛呀?我才走得好好的,回头就看不见你了,只好从小路再找回来。”她说不下去,因为他抱她的气力那么大,让她感觉到了他的惶恐。 那时候啊那时候,她在人海外,见到他呆立原地,那种神情,恐怕再忘不掉了。她怎么会忍心丢下他一个? 江妤头靠在谢玉台肩上,微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腰,“玉台,你要相信。如果我离开你,也一定不是故意的,不是心甘情愿的。你要等我回来,找到你。”顿一顿,“如果等不到我回来找你,那你一定要来找我——因为,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如果我回不来,那我一定出事了。” 人那么多,她从人海中,看到了沈君离的身影。 十步开外,沈君离和几个人在说话。他一回头,也看到了江妤。目中闪过火光,与她遥遥相望。看到抱着江妤的少年,他唇角冷勾下,终是没过来,转身离去。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谢玉台轻声,放开阿妤。 阿妤一笑,直觉不告诉谢玉台自己看到谁。她不想他跟着她,一同担心。少女选择和沈君离相反的方向,走开。心跳微乱:沈君离?是江思明告诉的他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玉台看她的背影,犹豫下,上前抬手,手指与她相碰。烟花飞上天空,五彩缤纷的世界中,阿妤微愣,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阿妤看着他不自在地转眼,沈君离带来的烦躁,一下子就被压下去了—— 这是谢玉台第一次,牵着她的手,选择和她一起走呢。 ☆、3737 玉台和阿妤蹲在水边,将买来的莲灯,放在水中。别月天悬,烟花漫天散开,水上灯影远远近近,铺成了最美的景致。他们身边,也有别的男女在放灯,河上亦有船只停留,你来我往,热闹的很。 “玉台你知道不?在云州,每年也有放花灯的习俗。我们是把灯放在水上,把旧年的霉运带走,并许下对新一年的期许,”阿妤目中荡着水光潋滟,平静的面上带笑,双手合十,闭眼许愿,“我愿,岁岁如今朝,阿妤和玉台,永远不要分开。” 她语气带着年少的天真和稚气,闭着眼的模样,十分专注。那一刻,谢玉台似乎能明确感受到她的心意。她的心意直白而美好,竟让他有窒息的感觉。他只怕阿妤发现,自己没有像她喜爱他这般,喜爱她。他怕她会离开他。 阿妤睁开眼,转头看他。 谢玉台忙别过头,也效仿她的动作,把自己的灯跟着放在水上。他轻轻握起她的手,既有点儿怯懦,又有点儿希冀,“我也愿,玉台和阿妤,永远不要分开。虽然阿妤要的爱情,我还给不了你,但我会努力——你不要离开我。” 灯顺水飘远,阿妤惊讶地看他,眼中神情怪异,“你说,你不爱我?” “……没、没有,”谢玉台眼睫飞眨心跳紧张,差点咬断舌头,悔恨到不行,“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妤不吭声了,扭头去看水上灯火。他以为她不高兴,就在边上小声解释。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阿妤却听得心酸。 ——玉台,你我但凡年少,青涩朦胧,便有幸相识。我尚不知何为爱,你更加不知。懵懂间,芳心自乱。你为了我一句话,就能放开别的女子。为了我安全,连胥丽华的命你也不要了。为怕我委屈,愿意娶我为妻。更为着我欢心,一路处处迁就我,从不多话。玉台,这种小心相待的心,我从没有遇到过,以后多半也不会遇到的。我只是想,倘若这不是“爱”,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称之为“爱”?还有什么,能比你对我,做得更多?倘若这都不算“爱”,那世间再无“真爱”了吧。 阿妤静静吐口长气,看着水中灯远,她不善言辞,眼下又不是说话的好机会。就任由玉台解释,自己则想着心事。想着方才,沈君离离去时那个眼神。她不怕他来招她,只怕他卑鄙无耻,来伤害她的玉台。谢玉台,她一点儿都不舍得欺负的玉台,怎么能为了沈君离一点儿私心,被拉入泥沼呢? 沈君离,她曾想过共度余生的夫君,没想到有朝一日,阿妤会开始骗他,对他说谎。更没想到有这么一天,阿妤要想着,如何先下手为强,对付他! 在河中心的最奢华大船中,坐着城中刘县令的骄奢千金。刘氏千金坐在船头,摇着羽扇满心郁闷地看着河边的那些男男女女。越看,心中越烦闷。蓦地,她探身往前,抓住船舷,盯着河边一个方向看: 杏衣的美丽少女面无表情,旁边的红衣少年郎偷偷看着她的眼色。灯火模糊,照着那红衣少年的侧脸,万山千水缱绻相逢,柔和秀美,那眼波流转的风流韵味,单是看,就让人心口砰砰跳。 刘氏千金瞪大眼,放下手中羽扇,呆呆地看着少年完美的侧脸。船头被一撞,她低头,捞起水里的花灯。再往前看,心里觉得这一定是那少年放的灯。阿妤的身影被她直觉无视,眼里只有那美好的少年。 这里有风俗,男女放花灯,灯入水,被谁接到,那个谁也心动的话,两人便配成一对,成就佳话。 此时,刘氏千金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什么是天意?这就是天意! “快快快,”她指挥自家管家下船去,眉开眼笑,“给我去问问那红衣少年多大了,家里有谁,什么时候能给本小姐来提亲。他娶了本小姐,本小姐的家产全是他一个人!快快快,你给我去问!” “哎,”管家无奈,只好张罗着准备下船。又被他家小姐吩咐,“你多给我说点儿好话啊。就说本小姐……嗯,秀外慧中,温柔可亲,宜家宜室啊!” “额,是。”管家更无奈了:小姐就不能矜持点儿吗?小姐就没看到人家少年郎旁边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女吗?他委婉提醒,“我看那位公子旁边那个小姑娘,长得也很漂亮,估计是情人吧?” 刘氏千金瞪大眼,怒视没头脑的管家,恨铁不成钢,“你看那个女的,冷冰冰的,那公子要真娶了她,多可怜!反正花灯到我手上了,你去给我问!最好明天就来提亲。实在不行,绑也要给我绑回来。这里我最大,知不知道?” 阿妤有些累,站起来,准备和玉台离去。却听一声叫“小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找你啊”,她回头,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乘着小船快到了岸边,着急地向这个方向喊。她左右看看,只有玉台能称之为“小公子”,不禁眯了眼,掉头就走。 她走,玉台自然也跟着走。他向来对别人的喊声没判断力,现在一心放在阿妤身上,当然也听不到别人在叫什么。 “小公子留步啊,请留步啊!那个杏衣姑娘旁边的红衣小公子,请你留步!”管家喊得好大声,方圆几里大概都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喊声。 阿妤头疼,那人喊得这么具体,周围人都在看他们了。玉台察觉她面部变化,问,“怎么啦,你不舒服?”他还是没听懂那人在喊自己。 阿妤扯嘴角,那个管家已经扑到他们跟前了,气喘吁吁地对玉台行礼,“小公子,你真是走的好快啊,让奴才追得快断气了。” “我?”谢玉台立即眯了眼,向前一步挡住阿妤,警惕打量陌生的中年人,“我不认识你,你追我做什么?你和我之前发生过过节?劳烦提醒下。”少女在他背后噗嗤一笑,勾了勾他的手。从玉台肩头,看着那管家:玉台的思维,可和普通人不一样呢。 管家果然愣了下,干笑,“公子这是什么话?我没和公子有过节啊。”天啊,这人的脸毁了一半啊。小姐看上这么个人? “你和阿妤有过节?”玉台愣住,转头,阿妤忙摆手。 管家哭笑不得,“也没有。我只是……” “你既然和我们没过节,追着我干什么?有谁派你来的?你这个打扮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哇。” 阿妤一直抿着嘴,在玉台后面笑。她坏心极了,就是不告诉谢玉台那人是什么意思。果然玉台见从那人嘴里问不出什么,哼一声,牵着她,掉头就走。 管家无奈地喊,“公子给我家小姐扔了花灯定情,转头就不认了吗?我家小姐同意公子的恋慕啦,请公子明日来县令府上提亲。” “什么定情?我没有。”谢玉台心中一惊,连忙看向阿妤的眼睛,赶紧否认。 阿妤当然知道他,从这管家话里,她也才听出这里放灯的习俗,和云州不一样。当下拉住玉台,转身有了个主意,“他是我情郎。” “啊……”管家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姑娘,简直比他家小姐还干脆,当下傻眼。 “但是我变心了,”玉台使劲瞪她,她也装作没看到,“因为他太过软弱,我不喜欢。你看到他这样弱质纤纤,他喜爱的,是那种性格泼辣的刁蛮姑娘。你家小姐倘若是这种人,他就去提亲。” “我才不要提亲!”玉台瞪她瞪得更厉害。 阿妤耸肩,对目瞪口呆的管家继续说,“看到没?他就是这种黏黏糊糊的性格。” “这、这和我家小姐太配了啊!”连管家都不得不相信“天地姻缘”了,高兴得都快结巴了,“我家小姐就喜欢人百依百顺哪!她就是刁蛮的不行,任性的不行——上个姑爷,就是脾气太硬了,被小姐打了一路,给退亲了。我家小姐说,嫁给她,啊不不不,是娶了她,就不能拈花惹草左顾右盼。小公子你叫什么?我家小姐明天就去找你哇。” “我……”谢玉台气得说不出话,甩开阿妤的手。她怎么这样胡说八道?!他性格很黏糊,为人软弱吗?那不是因为她,他才这样的吗?他有时候气她一句,她都会眯着眼说“谢玉台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当然他每次都是没节操地立马换性格,安抚她……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性格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啊。 “他叫,沈君离,”阿妤一开口,就知道谢玉台冷冰冰的眼神转了回来。她吸口气,微笑着说话,“才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但他出身好,是云州沈家大公子,和你家小姐门当户对,你查一下最近来往的人口就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忘了发文了== 然后,我明天休息一天,不更了,后天入V三更,亲们继续支持哈。 ☆、3838 “江妤,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 “没有解释。” “江妤你真是好样的!” 一连好些日子,谢玉台都没再和江妤说过话了。阿妤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沈君离?她都没跟他提过,就自己下决心了。没关系,让他再气着吧,自己先处理好沈君离的事再说。 被耍的刘氏千金果然怒气冲冲地找上门了,上来就对着阿妤冷眉冷眼,“沈君离,嗯?我认识你么?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阿妤坐在客栈角落,托着腮帮看外头。玉台跟她置气,并不陪她。一晃神,英气豪爽的刘氏千金就带了小厮们,坐到她对面,一定要她给个解释。阿妤懒洋洋看她气得通红的脸,“那我认识你吗?你上来就要抢我的情郎?你抢我的人,还不许我玩弄你一下?” 刘氏千金被堵得气闷,强声道,“这怎能一样?那小公子明明把花灯扔到水里,我也接了,他可不许赖账。”这小姑娘真可恨,她回头就催着爹爹派人去探望那什么“沈君离”。闹了个大乌龙,还被两家以为他们互相看对眼,真怄气。 “他扔的是我的花灯!”江妤撒谎面不改色,“再说,那时候他许愿,是和我相守。我们是外地人,并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他让你会错意,我替他道歉。但你要从我手里抢走他,你就是第三者,我当然不相让。” 谢玉台听到下面的争吵声,隐隐有阿妤的声音。他怕阿妤出事,就赶紧下楼,却在楼梯口,听到这番话。目中星火闪烁,盯着阿妤冷淡的神情。她表现的那么淡,却让他心头颤动,各种滋味到嘴角,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刘氏千金气极,却败于无理由,只能自己生闷气。瞪着对面的姑娘,“你现在高兴了?云州沈家,那么大的权势!我现在骑虎难下了。更可气的是那个沈君离,居然还真答应娶我了,谁想嫁他啊!” 她这么说,连阿妤都忍不住吃惊。她本意是去试探沈君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她万没想到,沈君离还真的要娶这什么刘氏千金。结巴道,“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多本事啊,搞了个大乌龙,赖了他一身,躲都躲不掉了。”刘千金哼了哼,转眼,看到楼梯口站着的红衣少年。当下一怔,下一秒眉开眼笑,再接着,目光落在少年的侧脸上,又怔住了。 她以貌取人,那日灯火朦胧,只看到红衣少年半张脸完美无比。却不想,他的另半张脸,这么丑陋!这要真做了夫君,天天看着这脸,会做噩梦的。她心里庆幸,没有真寻了他。 阿妤察觉刘千金变幻来去的目光,扭头,就看到谢玉台。带上讨好的笑,站起,“玉台,你下来啦?” 谢玉台淡淡瞅了她眼,下楼,坐在她边上,敲桌子,“好饿。”阿妤太有眼色了,赶紧招来小二布置午饭。他大爷姿态,对上来的饭菜挑三拣四,阿妤又无比听话,他怎么摆脸色,她也笑眯眯。 刘氏千金别开眼,心中再庆幸:幸好当日没真遇上这人,不然自己得气死。敢在自己地盘上挑来挑去,看她不挑断他筋骨!刘氏千金站起,告辞,“行了,你们慢慢吃,我还得去处理沈公子那事——谁要嫁给他啊,真是的。” 等刘氏千金带着人哗啦啦走光,玉台丢开筷子,不吃了。阿妤不嫌弃他的任性,站在他身后轻轻给他捶肩,夸奖,“脸上的伤疤怎么还变大了啊?玉台,你故意的吧。真是本事,才出来一会儿,就把那姑娘给吓跑了。” “你不是说,她喜欢性格黏糊的人吗?我是那种性格吗?”谢玉台还是不看她。 阿妤乐了,吧嗒在他脸上亲一口,“当然不是啦,你性格多变,怎么会黏糊?我说错话,你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 谢玉台仍是别脸不理她,心中却暗暗下决心:沈君离,这个人一定要快点儿解决!任何对阿妤有心思的人,都要快点儿解决。你说她怎么就长得这么漂亮?丑一点儿,多好啊。 当然,他不敢把心思说给阿妤听。 次日醒来,阿妤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烟雾缭绕,屏风后坐着一青衣公子,默默饮茶。凭她的认知,能一眼看出那是谁。心中各种情绪涌动,万没有想到,沈君离如此大胆,竟把她掳来了这里。 沈君离似乎知道她醒来了,在外面淡笑,“阿妤醒来,便出来吧。”他开着窗,看秋天黄叶飞卷。眼前蓦然一人坐下,他恍惚看去:杏黄衣裳的姑娘玲珑美丽,眼眸似水,却冷冰冰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要吃些东西吗?”沈君离体贴问,将桌上一盘糕点往她方向推一推。 她摇头,木然看他。 “阿妤也没话对我说吗?”沈君离心头一丝烦躁。 阿妤继续摇头,还是无表情。 沈君离的淡定终于破功,压低声音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一定要这样吗?!你这般不配合,不怕我对谢七郎动手吗?他可是一点儿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 “你要我如何?”阿妤反问。 “我不要你如何!”沈君离眸子闪烁,颓然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沈江二家在云州,都变成笑话了?你真是把自己的后路全断了,私逃出家来追谢七郎?真有本事啊。我纵然想要你,沈江二家都不会同意的。阿妤,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你做事这么不计后果?” 阿妤早知道,从自己离开江家的那刻起,就没有什么回头路了。江家不会接受这么个三小姐的,她早知道。但是现在,听到沈君离告诉她,她的脸色,仍然一点点变白,咬住唇。 “我原来,一心想要个护我到底的家。可不是被你和江南逼得吗?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没了,”江妤低声,自嘲笑,“我现在,只剩下玉台肯收留我了。” 沈君离不说话,怜惜地看着她。青显谢氏七夫人,乍然一听很本事。但谢家的媳妇,是那么好当的吗?他说道,“阿妤,我想把你护在羽翼下,你偏偏不要,我也没办法了。为了沈家声望,我现在得娶刘家小姐。以后,你好自为之。” 阿妤呆呆看着他,没料到他会这么好说话。好像一时间,他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护着自己帮着自己的君离哥哥。以前,沈君离确实对她很好,疼她,宠她。近一年的变化,让她对他生厌。她没想到,她还有重新见到以前那个“君离哥哥”的机会。 “君离哥哥,阿妤谢谢你。” 沈君离扯笑,看着她良久不说话。这是他从小就定下的小妻子啊,看着她长大,心中也有满足感。近一年,他被江南牵着走,因为放不下阿妤,做下很多错事。可那日,阿妤为了躲他,第一次欺骗他。他就知道,他再等不到他的小阿妤长大成人,嫁给他了。江思明告诉他,请他理智些,沈家不是谢家的对手。阿妤既然选择了谢玉台,沈君离就得放手。 前几天,那个刘家千金,使了和江南当初一样的诡计。骗他喝迷药,制成假象,第二日所有人围观。只是好笑的是,那刘家千金在白天见到他的模样,脸色就变了。可那又如何?当日和江南是有约定,才侥幸逃脱。这一次,为了沈家名声,他得娶这个刘小姐过门。 听说她性格泼辣,无所谓。没有阿妤,娶谁都一样。 “阿妤,能最后让君离哥哥抱一抱你吗?”他看到了窗外急匆匆奔来的人影,目中藏起思索,对发呆的小姑娘笑。感叹,“以后,真怕再见不到阿妤了。” 阿妤犹豫下,碰上沈君离温柔的眸色。抱一抱,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这是曾经宠爱她的君离哥哥。 她从位置上站起,走到沈君离面前。与他对视半天,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肩膀。沈君离仍坐着,见到小阿妤这么配合,眼底闪着柔软情意,伸手搂抱住她的腰,叹口气。 房中温情只存了半刻,门被从外砰然推开。江妤抬头,惊讶地看到阴鸷看她的红衣小公子。少年衣袍飞起,长发因奔跑而凌乱散开,他的脸色很白,一眨不眨地看着屋中相抱的二人。 阿妤的手,立马从沈君离身上挪开,往后退两步。心中乱七八糟,看到沈君离温和的笑脸。“君离哥哥……”她喃喃,没想到刚才那温情款款的男人,会这么将自己一军。她皱着眉,开口想和玉台解释。 谢玉台走进来,冷冷盯着沈君离。沈君离多有风度啊,站起来拱手,告退。谢玉台突然出手,一拳挥向沈君离。强大的冲力,将男子推向后面,狠狠撞上墙。 ☆、3939 阿妤猝不及防,桌椅挡住,两个男子以最原始最粗犷的姿势,倒在地上互殴。他们两个都不懂武功,打法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但拳脚无眼,落在身上,因怒气而更加狠、重。她看到玉台眼底的阴气沉沉,更看到沈君离含怒的眼神。 少女受到惊吓,尖声喊,“不要打了!君离哥哥,玉台,你们不要打了。”她怕玉台弄伤沈君离不好交代,也怕沈君离打伤谢玉台,可自己站在边上,又拉不开他们。当下对着门口那几个目瞪口呆的侍卫跺脚,“你们不要看了,快拉开他们两个。” 侍卫们回神,两边的人一同进来,七手八脚,才把那两个人分开。阿妤跪在地上,抱住玉台,看着他苍白微肿的嘴角,心疼得不得了,“有没有受伤?我们去看大夫。” “不许碰我!”谢玉台甩开阿妤的手,扶住自己胳臂,慢慢站起。江妤面色更加担忧,看着他的手,却不敢再伸手。 沈君离那边情况也并不好,本来温雅的公子哥,如今衣衫凌乱、发冠歪掉。他看着谢玉台冷漠的眼神,嗤笑,“你做什么姿态给阿妤看?就你这个样子,如果保护不了阿妤,就让出来!谢玉台,你不就仗着谢家七公子的身份吗?除了这个身份,你有什么能力从我身边抢走阿妤?我早就想揍你一顿了!” “君离哥哥,不要再说了!”阿妤打断,皱着眉冷眼看他。 谢玉台却不看他,目光落在阿妤身上,“我发现你不见,多么着急!我怎么知道,是我多心,你居然好端端地和沈君离在一起喝茶聊天。江妤,你还抱他!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被他欺负的么?!” “我自然没有忘!我也不是抱他,只是告别而已,”阿妤心知误会一定要解释清楚,出了这扇门,再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玉台,你一进来这样是怎么回事?我怕你心忧,才一直没跟你说我对君离哥哥的打算。”她停顿一下,直接无视沈君离还在现场,只想跟谢玉台说清楚,“我知道君离哥哥肯定要出手,我怕你受伤,才什么都没跟你说。我打算处理完君离哥哥的事,就和你一起去青显。我不想让君离哥哥的事,成为你我之间的疙瘩。” 谢玉台一点儿都不感动,唇角一扯,“我最难过的,就是你这个样子!” “江妤,你觉得我保护不了你是吗?你是不是还觉得我配不得保护你?你一直把我当做没用的废物,才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认为我只会给你添乱,所以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他神情伤感,直直盯着她,“但凡你有一丁点儿信我,也不会瞒我瞒成这个样子。” “你明明知道,这段时间你可能会出事。你却从来不告诉我,你从不跟我提。你不跟我提,要我怎么跟你说?!在你心里,我一点儿用都没有,连我最喜欢的人,也保护不了,是吧?” 最喜欢的人……他这样脱口而出。 谢玉台的目光太清太亮,阿妤失神,被刺得无处躲藏,无法反驳。她扶着桌角,颤巍巍地瘫坐下。心中茫然,觉得他说的,是正确的。可是这错了吗?两人中,她愿意做那个出头的,这错了吗?!她张口欲言,又无话可说。 谢玉台失望地看着她,不再理会屋中的场景,转身出去了。 “玉台,你去哪儿?”阿妤跟上前一步,只看到红影掠走,再看不到他的人了。目中发涩,倚在门边看半晌,她慢慢低下头:是她,做错了吗? “阿妤,不要难过,”沈君离整理好自己,出门来扶起她。看到她难过的眼神,心中起了怜惜,“怪我临时恶意,想惩罚一下他。他日日和你在一处,连你的安全都护不了。你真要选择这样的人?” “我本没有要他护我,我想护他,”江妤轻声,“可是,我好像做错了。”她轻轻推开沈君离,往外走去,“你让我想一想,让我静一静。” 沈君离目中懊恼,极为失落。没想到都这个样子了,那两人也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决裂。只怪谢玉台太任性,而阿妤又太冷静。罢了,他总是猜不到阿妤的心。往前跟两步,看阿妤走下楼梯,“过两日,我和刘家小姐,先在这边举行婚事。然后我们才回云州,把婚事再办一场。阿妤,希望两日后,我能在婚事上见着你。” 少女背着身下楼,步子停顿下,又继续走。他的话,在她那里,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或许,阿妤真的是那样喜欢谢玉台?阿妤本是无情之人,只对一个人有情。 谢玉台大声质问,她的脸色就变了。而沈君离温柔多情地和她说话,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连有没有听到,都不告诉他。这世间男女多情,大多如此扑朔迷离,多少人,伤怀其中。 那天,阿妤出门,并没有找到玉台。她心中落寞,晚上去江水边,看一对对男女还是放花灯传情。经过刘氏千金的乌龙,她已经不敢随便丢花灯了。于是只是站在石桥上,看他们玩闹。 她习惯性地扶袖口,袖口却被什么挂住。低头,竟是腰间一个同心结。红线缠绕,一团疙瘩,和袖口的金银链带勾在一起。阿妤微出神,慢慢解下同心结,细看。 多日前,在青城,玉台很用心地给她编了这枚同心结。编的多烂啊。那时她就想跟他说,不要编了,不许编了,你编一辈子也编不好! 但她终究没忍心说出来——他想和她永结同心,阿妤却忘了回赠。他以真心赠她,可是,阿妤抱的,满是敷衍之心。 人挤来挤去,阿妤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撞,手上失力,同心结甩出,掉进了光影徘徊的水中。轻飘飘的,连点儿声音都没有。阿妤心口一空,什么都没想,就纵身跳下了水。 人群慌乱,尖叫着“有人掉水了”,越挤越走不开。远远的,从拐角深处跑出红衣少年。他左顾右盼,挤不到水边看,心里烦闷无比。方才,明明看到是阿妤在桥上站着的,怎么一恍惚,就不见了? 白天的事,是他做错了。他不该跟阿妤大吼大叫。 回到客栈中,偷偷进了阿妤的屋子,发现里面冰冷,没有人停留的痕迹。要不是包袱还在,他真要以为她已经走了。他一路想着如何道歉,来到这里,看到石桥上的少女杏衣如春,心里喜悦。他真高兴,她还在自己身边,还有道歉的机会! 可是现在呢,阿妤跳下了水?她为什么要跳下去?秋天多冷啊,她人在哪里呢? 秋水渗骨,阿妤也觉得冷。可同心结,是玉台辛辛苦苦编出来的,她不想弄丢。凭着模糊的印象,她在水中摸索。岸上人影扭曲地映在水上,灯火明灭也给寻东西带来了不便。阿妤忍着心头的焦躁,一遍遍找。 好不容易摸到那同心结,她心头一松,从水里冒出头。岸上人见她识水性,当下一哗然,作群兽散。阿妤抖着双肩,摸把脸上的水,烛火勾摇中,看到岸边站着的红衣少年。 他怔愣地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火红的色泽搭在杏色衣裳上,太明显了。 阿妤直觉反应,就是往水中缩,游到另一边上岸。这种冲动,被她克制住。阿妤看着水边的少年,他眸色漆黑,无神地望着她。她的玉台,想要保护她。她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辛苦,还让他那么伤心呢? ——玉台,对不起。 她涉水而来,游上岸边,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冰冷冻紫的双唇抿起,对他露出浅笑。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空洞,那么迷惘。胸口有什么要喷薄而出,强烈而汹涌,烧得他全身无力,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要让玉台伤心,不要让玉台难过,更不要让玉台无所自处,”阿妤温柔地递给他同心结,胸腔中那强烈燃烧的感情,将她逼得双目发涩发烫,只想看着他,“我,十分、特别、比所有人都强烈地喜爱玉台啊。” 南方的九月定格一瞬,一瞬便是永久。年少的故事,天真又激进,呼吸起来都好痛。谢玉台伸臂,将她紧紧抱住。年少的身体紧挨着,都在颤抖。她还能忍耐,他却想哭了。“不要离开我……阿妤,你不能离开我。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把你留下。你不要气我。” 阿妤从他肩头,看到满天星辰,浩瀚飞渡,“你不要这么说。玉台,无论我让你多难过,我都会改。但是你不要自伤,不要折磨我。” 玉台紧紧抱着她,像环抱整个世界。一开眼界,三千世界,寒鸦杀尽,他只想抱着她。 后来,他们去成衣铺里,阿妤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时天晚了,阿妤双目干涩,几乎睁不开。玉台主动背起她,往客栈走去。 那是段好长、好安静的路,她伏在他背上,看月光荡漾,听少年脚步缓慢,心中无比宁和。他的心跳,是给她最安心的保证。每天每夜,能看到他,就是她最开始的事,最想要的生活。她的他,天下无双。 阿妤想,执着之人,必受所累。倘若这累,是玉台,她甘受。许许多多年,她都忘不了那晚那段寂寞的路。月色皎白,路边黄叶飞落。这段路,他背着她,想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玉台,你要一直这么背我走下去。即使你老了,我也老了,也要背我走。” “好。” “不要放弃我。” “好。” ☆、4040 回到客栈,阿妤乖乖地进房睡觉。她如此沉静、默默无言,倒让谢玉台心中惦记,跟着她一同进屋。少女理都不理他,进了屋脚下一软,就往下倒。玉台被她吓住,赶紧伸手去拉她。结果当然是跟她一同摔到了地上。 谢玉台半抱半拉着怀里的姑娘,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无比。想是方才掉进水里,受了凉。他心里懊恼,拍拍阿妤**辣的面颊,轻声叫,“阿妤,你还醒神吗?你受了寒,我下去给你熬药。” 阿妤虽然头脑昏乱,但谢玉台的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闻言,撑着他的肩自己站起,往床边走去。见玉台仍不放心地跟着,她宽慰一笑,“我躺一会儿,你买药就行了,熬药的事,还是交给小二他们吧。” 到这样的时刻,她仍体谅着他。谢玉台面色古怪,答应一声就走了。半刻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阿妤果真已经盖着被子睡觉了。他看了少女恬静睡颜一会儿,仍是把她叫起来喝药。 整晚,阿妤都能感觉到屋中有玉台陪伴。他一会儿探她温度,一会儿默默无言盯着她看。阿妤想问他,你熬的药为什么这么苦?到底是放了多少黄连?该不是我昨天惹你生气,你趁机报复吧? 她借着病撒娇,要吃这个要玩那个,不过说说而已。谢玉台却无比纠结,轻声细语地哄她,没想到阿妤生个病这么难缠。以前阿妤也病过几次,明明很安静的啊。好容易熬过了大半夜,阿妤乖乖地闭了眼,不再闹腾了。他就趴在床头,撑着下巴看她睡觉。 杏眼桃腮,眉骨清秀,肤色比雪还白,在昏色灯火中,莹莹如玉。这样好看的人儿,他一辈子也看不够一样。 谢玉台微笑,伸出手,一点点在她脸上勾画。只碰上她细腻似蜜的面颊,手指间就觉酥麻,忍不住让他越摸越上瘾。最后,他干脆爬上床,凑到她眼皮下,一根根数她的睫毛玩儿。觉得无聊了,又抓起她散在枕间的发尾,慢腾腾地给她编了个小辫子。 “玉台,”阿妤无奈地睁开眼,似笑非笑,“你动来动去,让我怎么休息?”她不介意他摸自己的脸,也不介意他凑那么近数自己的睫毛、玩自己的长发,她就怕他动来动去,让自己一晚上都在猜这个人又在玩什么。她生病了哎,他怎么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呢? “你、你不是睡了嘛。”阿妤突然张开眼,吓了玉台一跳,赶紧扔开她的长发,心虚地别眼。少年面颊绯红,长睫飞颤的样子,让阿妤觉得有趣。阿妤恍惚想,她看过的话本,都是怎么说来的? 趁着美人沉睡,调戏美人,进而结缘。 玉台这个性子,是不会调戏她的了。阿妤却生出趣味,想看看他什么反应。很严肃地叫了一声,“玉台!”谢玉台“啊”一声,很天真地抬起头,就见少女凑过来,亲上了他的嘴角,并半晌不动。 顿时,浑身血液似僵住,少年屏住呼吸,目光垂下碰上她的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 “呆子!”阿妤轻声骂,心里叹气。她温柔地抚摸他的面颊,舌尖在他嘴角轻轻一舔,察觉他的身体更加僵硬。她知道他的心结,只鼻息相缠,柔和跟他说,“那天,你嫉妒我抱沈君离,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想把我绑到身上,除了独占欲,没有别的原因吗?玉台,你为什么想要我的同心结,却不敢直接跟我说你的心愿?” “我是你的谁?你想要我做你的谁?” “……”谢玉台面上很精彩,瞪着压在他身上的姑娘,完全不知该说什么。阿妤这是在……调戏他吗?她真把他当傻子看?他心绪不定,想浮出另一种性格来,才能和她公平对话。 “玉台,你极为喜爱我,你知不知道?”阿妤看到他眼神不对,赶紧再添一把火,舌尖在他唇上微挑,趁着他要说话之际,钻进他嘴里。开玩笑,让玉台换一种性格,她还玩什么啊? 谁知她猛料下重了,玉台愣愣地看她。因为风寒,她的声音有点儿软,有点儿绵。听说世间有一种“美人舌”,从舌尖到喉咙的这段距离,能美味的让人吞下舌头。 江家阿妤,就是他谢玉台的那“美人舌”。 玉台全身敏感到集中到了嘴里,感到唇舌间芳香无比,痒痒的,连骨头都跟着酥麻。美丽的少女眉眼弯弯,又露出点儿青涩纯真。可他被她一句话,炸得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喜爱她? 他……怎么不觉得啊。 咚! 砰! 哼! 再回神的时候,谢玉台已经摔坐在地,抚着撞到床柱的头。他抬头看,果真阿妤坐在床上,惊奇地盯着他,面露无奈之色。玉台面红,觉得十分尴尬。 “喂,你别跑啊,我什么都没做哇!”阿妤郁闷地捶床板,眼睁睁看着少年先是被她吓得掉下床,再是直接夺门跑了。她有那么洪水猛兽么,让他怕成这样?阿妤抚着滚烫的面颊,靠着床架,吃吃笑起来。 ——玉台,我迟早让你爬上我的床! 经阿妤这一场病,他们果然错过了沈君离和刘氏千金的婚事。不过事后听说,刘氏千金让人顶替自己拜堂,等众人发现的时候,她小姐早就离开了。沈君离还没娶上她,又被县令老爷哭哭啼啼地拜托找女儿。 等阿妤病好后,她和玉台一起去向沈君离道别。当然,玉台本来不愿去。但一听说阿妤要和沈君离单独见面,立马同意了。 沈君离也正准备离开这里,去找那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玩的小妻子,对阿妤无奈笑,“我发现我身边的姑娘,一个个都不好惹。从江南,江月,到你,现在再加上我那不知道算不算过门的妻子,一个个都让我头疼无比。” 阿妤微笑,想安慰他两句。却被玉台幸灾乐祸地抢白,“你还不晓得吧?那刘小姐性格特别泼辣,听说以前就把未婚夫打得满地找牙呢。” “玉台!”阿妤不赞同他这“落井下石”的毛病,拽了拽他,“君离哥哥,你别理玉台胡说。刘小姐既然嫁给了你,性子总会收敛点儿的。” 在沈君离眼中,谢玉台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到现在,他还是不赞同阿妤和谢玉台在一起。阿妤本来就是小孩子,还要哄一个比自己更幼稚的孩子,这算什么事儿?他的阿妤,本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而不是去宠爱旁人。 但他千言万语,也架不住阿妤就是喜欢谢玉台啊,就是乐意宠着谢玉台啊。这世上的感情,本来就是没什么道理逻辑的。他沈君离认命了。 闲话几句,他们一同出了城门,走的却是不同的方向。沈君离要去找妻子,阿妤要跟着玉台去青显。他们在城门口告别,沈君离摸摸阿妤的头,温声,“日后,玉台欺负了你,江家不要你,你来找我。君离哥哥替你做主。” “是。”阿妤对他笑,淡淡的,却很好看。让沈君离失神:他等着小阿妤长大,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见过她笑。 阿妤扭头,看玉台一脸郁闷的表情,故意专做没看见。谢玉台却缠着她,“你刚才跟沈君离说了那么多话!你是不是还想着他啊?” 阿妤忍笑,“你很难过?” “当然啊。” “那你哭啊哭啊,我好久没见你哭了。” “……”谢玉台决定,在到青显前,他都不要理阿妤了。 在江妤和谢玉台踏上大魏地界的时候,青显谢家,八公子正在无聊地自己和自己下棋玩。他一人分饰三人,玩的不亦乐乎。倘若再分出一个人来,都能自己和自己打麻将玩了。 谢家管家进了亭子里,看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禀报,“江家两位姑娘都进了青显,七公子和江妤小姐也踏上了大魏地界。八公子,你是不是不要再下棋了啊?” 谢明台把手中黑白棋子一扔,感兴趣看着管家,“你觉得如何?” “江南姑娘和江月姑娘吗?”管家沉吟,“江南姑娘比较沉稳,心思埋得深。而江月姑娘看起来没心没肺,但能在江家和江南这个嫡女分一席之地,也不简单。八公子如果想尽快得到江家的话,娶江南姑娘比较好。但作为妻子,老奴认为江月姑娘更好。” “谁问你那个啊?”谢明台摆摆手,让管家凑近一点儿,“有没有玉台的消息?觉得他和我像吗?”谢明台看起来很高兴,“这次回来,他应该会在青显呆很长时间了。” 管家一愣,想着属下带来的消息中,分析谢玉台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谢玉台哪里像是谢家人。一点儿都不足智多谋,没法像八公子这样坐在青显就统筹全局……只会缠着一个没什么用的庶女。 但见八公子笑嘻嘻地看他,他只好努力找出谢玉台一个优点,“唔,八公子能一人分演三人,下棋打发时间。七公子,估计也能分出好多种人格来。” 谢明台笑容淡了,突然转移话题,“你先前说的错了。” “嗯?” “江南阴沉,江月活跃太过。做妻子的话,江妤更好。” “!”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的三更完了了哦~你们踊跃留言吧咳咳! 另外,谢谢“画画”GN昨天投的雷!或许是前天o(╯□╰)o反正我看到了啦,很感激GN啦…… ☆、4141 江月与汪提刀一同到了青显,江南则是坐马车来的。至于江妤,是在十天后的黄昏,才和谢玉台一同踏上了青显的地界。入了冬,青显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沉静,似被风冰住,等待来年的风华。 她和谢玉台还没有进谢家大门,就围观了一场好戏。她和玉台站在白玉石桥上,看到不远处围了人,一个七岁小姑娘,被外乡人揪耳朵骂。谢八郎一袭银灰色锦衣,从临近酒楼二层飞落而下,直接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很张扬地对外乡人扬下巴,“不管我青显人做了什么,那都是对的。你个外地的,欺负我们青显没人吗?” “她偷我银两!”外乡人气极。 谢八郎一愣,连问小姑娘一句都不曾,甩出一锭银子,依然张扬的不行,“这点儿够不够?小姑娘肯定是家里出了难事,你一个大人计较什么?” 周围全是青显人,也帮着谢八郎指责对方不对。外乡人被气笑,“好好好!这就是青显的待人态度!” “你有意见?” “不敢!请问公子是什么身份,连这点儿小事都要插手?” “谢氏八郎!”谢明台放下小姑娘,迎着外乡人的怔愣,微微扬笑。黄昏的云辉映在他眉目间,有谢家人独有的自信和淡然。明明是和玉台一样的脸,但神态不同,任何人也不会认错人。 阿妤对玉台轻声,“谢家人都这么护短?” 玉台没有来得及回答,谢八郎眼尖,只随便一扫,就看到了他。谢八郎高高喊了声“玉台”,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飞快掠向她们。阿妤耳边发被吹起,谢明台已经站到了她身边,高兴地和谢玉台拥抱,“玉台,你终于回来了啊。不枉我念了那么久,哈哈!” 又自来熟地和阿妤打招呼,“阿妤也来了?我们青显可好玩了,我这些天带你逛逛去……” 谢玉台面无表情,谢明台神采飞扬。这两人,真的很不一样啊。 阿妤看了玉台一眼,往后挪两步,躲开明台热情的态度,“玉台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我和玉台一起玩就不好,不用八公子费心了。” 谢明台微微发愣,有点儿勉强地笑,“也好。”其实说实话,他也未把玉台当成自家人吧?他觉得玉台什么都做不了,便想代玉台做好。可是现在,阿妤的话让他明白,或许他唐突了。许多东西,还是谢玉台自己解决的好。 玉台从来不需要他的好心。 之后回到谢家,阿妤见到了江南和江月,还是谢家主事的宗主大公子谢白涵。之后,再没有多余的人来迎接他们。明台解释说,是谢家人太忙了,平时都不回来。 “那你为什么呆在青显?”江月好奇。 “我只是最近在青显而已。”明台说的很含糊,但大家大概能猜出,他是为了等这些人吧? 客套一天,阿妤觉得,玉台一直很沉默。她握紧玉台的手,能感觉少年的体温很低,神思恍惚。她想,玉台本来,是不喜欢这里的吧?这里的一切,本该属于他,他却对所有都很陌生。 “我没事。”玉台对着少女关切的目光,笑未达眼。 一直到入睡,阿妤洗漱完毕,却怎么都没睡意,出去散步时,看到坐在她屋外廊口的谢玉台。他坐在园林假山后,呆呆地看着她的屋门,月光水光一起浮在他面上。见阿妤开门出来,他惊了一惊,对她笑。 “你怎么不睡?”阿妤过去,挨他坐下,双手抱住他冰冷的手,心疼极了,“有什么心事吗?” 玉台靠过来,下巴搁在她肩上,“青显好吗?” “好啊。” “明台好吗?” “好啊。” “那我好吗?” “你最好。”阿妤侧头亲吻他额头,“不要多想,嗯?” “你看他跟我长得一样,却比我有本事。白天时他一人招待你们几个姑娘,却不冷落任何一个。还担心我的心情,不敢把事做太绝,”谢玉台浅微的呼吸喷在她脖颈上,有点儿哀伤,“我本来跟他一样的。阿妤,我觉得明台现在,就是我本来应该的样子。我嫉妒他,羡慕他,又恨他。” “阿妤,谢玉台一辈子,也追不上谢明台的。”他轻声,“你喜欢我,也肯定喜欢他吧?” 阿妤叹气,良久不说话。坐了一会儿,她才移开身子,转身,对着谢玉台,温声,“我以为你是潇洒之人,没想到你却那么放不下以前。你和谢八郎早就是两个人,你却念念不忘。成为了他又怎样?勾心斗角,图谋天下吗?那样,我也未必能认识你。” 谢玉台不吭声。 阿妤也有点儿难过地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无所谓?不认识阿妤又怎样,你有天大的抱负可实现。男女情爱,都没什么要紧的。” “我没那样想!”谢玉台觉得她生气了,赶紧抱住她,疾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遇上你的——我最开心的,就是能遇上阿妤了。” “青显很美,风景独好。谢八郎心机多深,亲和温暖。可是玉台,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 “我想,”她张开双臂,抱紧他清瘦的身子,语气平和温柔,“玉台,我想,青显再好,谢八郎再好,没有谢玉台的存在,我都不喜欢。” 她是因为他,才喜欢这里的。如果他本来就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去喜欢呢? 寂静的夜,寒冷的风,他们坐在一起互诉心事。有什么想不开的,有什么不愿意的,有什么怀疑的,说出来,统统说出来。不要觉得两人亲密,许多话你应该懂。不说出来,万一误会呢?人一生,有多少是因为误会而分道扬镳、后悔一生。如果你生气,你就怒斥。如果你哀伤,你就哭泣。如果你厌恶,你就丢弃。如果你喜欢……你就追随! 不要后悔,不要误会,不要郁闷。一切可以摊开来说的事,都不要让它成为疙瘩。 玉台笑起来,声调柔软地对她撒娇,“等成完亲,我们就离开青显。我讨厌这里,讨厌他们都那么厉害,却独独留下我一个人没用。阿妤,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你去哪里,我都陪你。我不会惹你生气,也不会欺负你。你喜欢什么,我就也去喜欢。阿妤,我喜欢你愿意嫁我。” 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春夏秋冬,南来北往,再也不要分开。 “好,等成亲过后,我们就离开青显。你讨厌这里,我们就再不来这里了。”阿妤逗他,“谢明台算什么啊,他在我眼里,连芝麻大的地儿都没有。” “那我在你心里有多大?” “嗯,月光,”阿妤温温笑,自己都觉得肉麻了,“无处不在。阿妤在玉台心里多重要?” “你是我的整个世界,”他说的认真,又天真,手在空中划出那么大的空间。纯真污垢的眼中,满是笑,“没有了阿妤,我什么都不是。” 阿妤心中发烫,痴痴地凝望在她怀中撒娇的少年。他是一块纯美的晶石,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 一个经历那么长时间阴暗的少年,怎么可以这样的天真? 她真喜欢她的玉台,这么干净,一点儿芜杂都没有。她喜欢他,便也愿意包容他性格中的小缺陷——让那个在黑暗中堕落的玉台消失吧,让在光明中成长的玉台,再不受伤害。 “玉台,喜爱我吗?” “……喜爱,”他补充一句,“我觉得这是‘喜爱’。” “我也喜爱你。” 互相喜欢的人,应该在一起,得到祝福,然后幸福。 =============================分隔线============================= “阿妤和玉台互诉衷肠,敲定要结婚了?”江月用的说法总是那么怪,“真羡慕啊。” 她们两个在青显街头逛,本来玉台也要跟随的,被汪提刀识眼色地叫走了。阿妤就把这几个月和玉台发生的事,跟江月大概说了说,惹来江月的羡慕。阿妤笑,“汪公子不也喜欢月姐姐吗?月姐姐想要我的生活,很简单啊。” “不一样,”江月挥手,“你以为我为什么来青显?青显无双,谢氏长流。既然谢明台对我有这个意思,我为什么拒绝?看着江南风光,以后嫁过去嘲笑我?开什么玩笑。” “那汪公子怎么办?” “他?他是候选,”江月感慨地拍阿妤的肩头,“他喜欢我,我自然高兴了。可是如果谢明台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我又为什么委屈自己?面包啊,比爱情更重要。不过阿妤你就好多了,玉台是七公子,你和他在一起,也辛苦不到哪里去。” “唔。”她能告诉江月,和玉台在一起,她负责钱财的时候比较多吗?玉台的身份,并没有给他们两个带来什么便利啊。谢家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七公子的。 “你心不在焉做什么?想你的谢玉台了?”江月调笑,又压低声音来提醒她,“成亲前,你们少上床啊。万一怀上怎么办,多难看。” 阿妤脚下踉跄,摔倒。并被她的话呛住,脸色通红,半天咳嗽得缓不过劲。 江月挑眉,“你们还没上过床,不可能吧?” “……”她可以更直白一点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了,好累。 ☆、4242 少年衣着墨白相间,长长的衣带在风中飞舞。他眷眷地看着凉亭间,红衣少年坐下,他身后站着杏衣少女,掬着他一捧长发为他梳理。红衣少年靠在少女身上,时不时仰头跟少女说话。少女面色冷淡,但看向少年的目光,却极为温暖。 人来人往,他们相处坦然,不受外界影响。多么美好的感情啊。 谢白涵慢慢站到谢明台身后,跟他一同看向那对少年男女。他眉目清凉,悠然问八叔,“你喜欢江妤?好奇怪,为什么?” 谢明台面色不动,只看着远方,淡然答,“我本就和他是双生子,喜欢一样的人,很奇怪吗?” “那为什么不争取?”谢白涵继续问,“我信八叔的能力,要真争取的,他不是你的对手。”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从来就没把谢玉台看在眼里过。谢玉台徒有个“谢七郎”的身份,其他,什么都没有。 谢明台撩袍,直接坐在石头上,漫不经心地玩转着腰间玉佩,“有很多原因。比如说我亏欠玉台很多,他好不容易有喜欢的,我应该支持;再比如说,比起江南和江月,江妤太不好控制,娶了她,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还比如,江妤喜欢的是玉台,我还在犹豫。最重要的是,我本来就打算把婚姻做手段,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他手在空中划开,勾勒出一块地方,“从江家开始,我要一点点掌控云州,继而控制大燕的所有名门。待有那么一日,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切,江妤都不能给我。” 谢白涵半天不开口,眼见凉亭中,少年少女牵手离去,自始至终都没看这里一眼。谢白涵也撩袍,坐在八叔旁边,手撑下巴,“那你得到江家等你想要的东西以后呢?那时候,你的妻子,会恨你。再性格强烈些,会跟你和离。以你的性子,是不会留无用之人在身边的。那时候,你已经无所事事,有理由去追求自己喜欢的。而那时候,你喜欢的江妤,却已经嫁给七叔了。可能,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谢白涵,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谢明台冷声制止,双目微眯。他衣袍中的手,紧紧蜷曲,手指发白,“玉台是我哥哥!他对我的意义,你不会明白。不要试图诱惑我,去做我不该做的事。我从小就发誓,有朝一日,玉台想要的东西,我全部都会给他。我知道谢家人都没有亲情,我和玉台,是不一样的。我不会背叛他。” 谢白涵轻笑,“八叔这么激动做什么?是我背叛七叔了?你是还没做什么,心里却这么想了。”他站起,微微笑地看着谢明台,心不在焉道,“我是不信谢家能有什么亲情的,更不信八叔这样的人,兄弟情深到什么地步。” “谢白涵!” “你别这样喊我,我只是说出你的心里话罢了,”谢白涵嘲笑道,“你不用要把江妤带走,更不用现在就让江妤爱上你。你只要那个公平的机会而已,对不对?” 谢明台不再理他,谢白涵摇头,从袖中取出信给他看,“江家大公子来信,问他妹妹们在青显住的怎么样。江思明说,他年前会来青显,接妹妹们回家过年。我觉得,这时候成亲,是再好不过了。八叔以为呢?” “你都计划好了,问我做什么?” “两对夫妻,一对是七叔和江妤,另一对是八叔你和未知的江姑娘,”谢白涵一点儿都不生气,保持着温和笑容,将信全部给他,“要不要成亲,什么时候成亲,这就交给八叔全权负责了。以后再有和江家有关的事,我一概不知情。” 谢明台凉凉瞥了洒然远去的谢白涵一眼,开始看信。他态度冷漠,眼底藏着太多的情绪汹涌。却是走过来一位红衣女子,叫了他一声。等他抬头时,又是温和多情的谢八郎了,“江南姑娘,冬天这么冷,你还要逛园子,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这个时候,阿妤已经和玉台回到了房中。在书桌上摆一本书,阿妤教玉台识字,并把昨天从街上买来的红绳等物拿出来,准备认真编一个同心结来。永结同心,不应该只是说一说而已。玉台转眼看到她的动作,眼眸一转,当做没看见了。 可是才安静一会儿,门就被江月从外推开,带来一股冷空气。江月才不顾他们高不高兴,气冲冲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一杯热茶,“江南真是矫情!大冬天的穿那么少,在外面晃来晃去。我和汪提刀从外面进来,就看到她和谢明台在看水。呵,冬天什么水没结冰?!看看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阿妤和玉台都不理她。 江月说得愈加愤怒,“更可气的是,她看见我和汪提刀回来,还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和汪提刀成亲!她当着谢明台这么问我!她不就是为了让谢明台以为我和汪提刀一对吗?哈,真够心机深的。就冲这点儿,我也要和她争一争。” 江月一直絮絮叨叨,阿妤没办法不理她了,只好抬头,表示很疑惑,“你图什么?为了一口气,嫁给谢明台吗?那汪公子怎么办?” 谢玉台跟着说,“你要是嫁给了谢明台,再跟汪提刀往来的话,明台会杀了汪提刀。” “你怎么知道?”江月有点儿迟疑,瞪这个少年。 谢玉台笑,“因为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就会杀了汪提刀啊。”这就是双生子的共□,永远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看着少年天真无邪的眼睛好久,明明很干净,里面却藏着冰雪。江月禁不住打个冷战,恼羞成怒,“阿妤,管好你家玉台。” 江妤耸肩,拉起玉台的手,“要不我们出去吧?让月姐姐静一静。” 玉台没什么反对的,他亮着眼睛,缠住阿妤,“那我们去膳房吧?我想学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江月怨恼地看着他们两个手牵手推门离开,对着门狠狠呸一声,赌气趴在桌上。面包和爱情,她都喜欢,都放不开手啊。至少现在,她宁愿每天在谢明台和汪提刀中间摇摆,也不想做决定——再怎样,都要恶心恶心江南吧? 看着江南得意,是她江月最怄气的事儿了。 阿妤和玉台到膳房,没想到会见到汪提刀。他五大三粗,蹲在风扇口煽火,很卖力的样子。听到脚步声,回头,对他们两个咧嘴笑,“玉台小兄弟,还有阿妤姑娘,你们有见到江月没?刚在院子里,她又跟江南姑娘吵了架,人就跑没了。” “她在我屋里,”阿妤回答,若有所思地看汪提刀动作,吸吸鼻子,“好香啊,是八宝粥的味道。给月姐姐的吧?我和玉台刚从外面进来,冷得很。能不能分我们一碗,暖和一下?” 汪提刀微怔。 谢玉台拉阿妤,“不要喝他的啦,我说我做给你喝啊。” 江妤扭头看他,“你进过膳房吗?你做过饭吗?你不是想饿死我吧?” 谢玉台理直气壮,笑嘻嘻拉着她手,“那我也陪着你一起饿啊。” 汪提刀羡慕地看着他们两个:青春年少,什么还懵懂的时候,就可以相识这么早,相爱也这么快,真是好。这份情谊,多么值得祝福。他挠头笑,“我只煮了一点儿,估计刚够江月喝。等我马上离开,这里就留给你们了。” 阿妤也觉得在他面前,和玉台卿卿我我太轻浮。就点了点头,走到另一边坐下。玉台跟着她坐下。在汪提刀继续煽火熬粥的时候,就听那边又聊起天来了: 一个说,“你猜刚才从屋里到这里,一共有多少台阶?” “嗯……”另一个还真的在数了,“十二级。” “不对,是十三。” “你诳我吧?” “不信你一会儿数啊。愿赌服输,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吧,你说。” “我的要求是,你知道我骗你的时候,不许生气。” “……是有十二级台阶对不对?你怎么这么无聊啊!” 汪提刀听他们聊天,又是数台阶,又是天上的云像什么,回答错了,就各种小惩罚,忍不住憋笑。房中的烟火吹晕了他眼前视线,不由再次感叹:年轻真好啊。他和江月,就没有这份心情,去数台阶,去看那天上的云……许多心境消失,那都是成长付出的代价。 等汪提刀终于端着一小碗八宝粥离开膳房的时候,阿妤眼巴巴望着他碗里的粥,念声“好香”。谢玉台看了看阿妤嘴馋的样子,就站起到汪提刀跟前,面容微迟疑,“月姑娘和谢明台……” 汪提刀皱眉,目中神采暗下,以为谢玉台在想法子安慰自己,就先开口了,“无所谓啊,她只是气不过南姑娘。虽然她总是对我又打又骂,对谢明台却和风细雨。不过我理解她……” “谁管你这个啊!”谢玉台忍无可忍出口打断,夺过他手里的粥,“你再去多煮点儿啊,她早上跟你出门后,再没吃过饭了。你就准备一碗粥喂饱她吗?” 汪提刀恍然大悟,又转身去熬粥。过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回头看时,谢玉台居然拿着他熬好的粥,去讨阿妤欢心。阿妤拉着玉台的手,笑得直捂肚子,却毫不介意地由谢玉台喂粥喝。 像是一缕春风吹开一池冰水,驱散一室寒气。汪提刀摇摇头,也忍不住笑了。那两个人啊……他们都知道他们好得很,却不知道他们这样好! 作者有话要说:田坝甜吧?所以不要说我后妈啊! 转折在进行中…… ☆、4343 有时候,江月待人处事,是挺让人伤心的。阿妤和玉台平时不管他们的事,但有时候在外面,经常能看到江月和谢明台在一起,而晚些时候,又去安慰汪提刀受伤的心。她行为坦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同时,谢明台对女人的态度,又和江月差不多。他在两个女子之间犹豫来犹豫去,江思明都到了青显了,他还没选出来自己更喜欢的。江思明来青显,是为了阿妤和玉台的婚事。用他的话说,阿妤是庶女,又私逃出家,早不算江家人了。江家不可能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且阿妤既然跟谢玉台在一起了,那谢家该给个交代。 谢玉台当然不反对,阿妤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谢明台笑了笑,“再等一等。” “等什么?”江思明神色诡异,在阿妤和玉台身上转了转,“他们在外面走了大半年了,再不成亲,闲话更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明台解释,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他失笑,“我和玉台是双生子,也想和他同一天成亲。你总要给我些时间,让我选妻子吧?” 听着他们对话的江南,冷冷看了对面好整以暇的江月,平静的面色一点点崩断。江思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微笑不语地看了看大妹和二妹:谢明台这意思,是要在江南和江月之间选择了。江家能和谢家联姻,不管谢家是出于什么目的,对江家,都是好处多多,他当然不反对。 午后,谢玉台不知去了哪里。阿妤找不到他,就一个人坐在园子里等人。过一会儿,红衣少年走来,对她笑。江妤呆呆地看他,面色有点儿怪,“谢明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做谢玉台的打扮?连左脸的伤疤都要弄出来? 谢明台眼中满是笑,得她一语道破也不急,直接坐在她边上,抹掉脸上的妆容,扮鬼脸,“我以为我们长得很像呢。” “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啊,”阿妤道,“你们真奇怪,他羡慕你,你又羡慕他。我原觉得,适合自己的生活,才是好的。” “世上像阿妤这么洒脱的人不多啊,”谢明台撑下巴,想以前在云州的日子,“哎,我记起了,阿妤平生讨厌两件事:一是动感情,二是太执着。现在,阿妤犯了自己几个禁忌了?” “我所有的都犯啦,”阿妤低眼笑,玉白的手指玩着腰间的白色丝带。他们平时所看到的阿妤,总是老小人一样面色冷静,今日,难得见她有这种小女儿似的笑,“我现在想,是应该好好地去执着一次的。” “明台,你知道玉台吧?特别的小孩子气。我有时候觉得他什么都不懂,有时候觉得他傻,有时候又觉得他真好。我不喜欢动感情,不喜欢执着,是我觉得,这会对别人的生活造成困扰。可是从去年遇到玉台开始,他没有成为我的困扰。我愿意为他去尝试以前没有过的生活,去一点点讨好他。” “他以前很苦呢,所以见到我这么个人,就想扒着不放。我开始也讨厌这点,不想成为任何可代替的东西。可是后来,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很好,他高兴,我一点点让他喜欢我,就可以了。” 她站起,寒风吹着她的衣摆。从谢明台的方向看去,她侧脸秀丽娴静,远远比江南和江月漂亮。他心跳微微一痛,怔怔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看到玉台了,”她眯眼轻声,“你快去换衣裳吧,不要让玉台看到了。我怕他多想。” 谢明台猛然站起,“那你没有多想吗?”他脱口而出,却见少女早离开了他。玉台刚进半月门,阿妤就向他奔去了。谢玉台目光往这边扫开,谢明台直觉躲在树后,不让他看到。他再看时,阿妤垫脚尖,去亲吻谢玉台的唇角。 她是做给他看的,可他就喜欢这样的少女—— 青春貌美,心思玲珑,敢爱敢恨。自幼就懂人情世故,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在选择走一条纯粹干净的路。温柔又绝决,心狠又善良,就像那蒲苇韧如丝。 谢明台眼见他们二人说说笑笑地相携离去,谢白涵当日的话,又闪在他脑海中。不错,他没想过从玉台那里抢走阿妤。他只是要一个公平的机会罢了,不过想要个公平的机会。 在谢明台抑郁的时候,江南和汪提刀在楼梯口说话。 江南口吻不好,“你不是说要把江月带的离谢明台远远的吗?我在云州时给你的银子白给了?汪提刀你别想赖账。” 汪提刀诺诺称是,“江姑娘,你别气,我一直在努力带她走啊。你放心,我不会让江月成为你和谢公子之间的障碍的。” 他们说话的地方真是巧,江月听不下去了,一脚踢开门,就看到了他们。气到极点,反而很冷静地抱胸笑,“又在预谋坏事,嗯?打算把我排除在外,江南你好赢得谢明台的心,嗯?一个个都看我软,来欺负我啊,嗯?!” 江月最后的眼神冰雪般乍亮,好像一把绝世名刀插到人胸口。这本是江南想出的段数,可她看到江月的眼睛,胸口发滞,好长时间都大脑空白,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汪提刀皱眉向前,“江月,我可以解释。” 可是江月不在乎了!她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冷笑,“好好好,想看我出糗是吧?今天我们就把这帐好好地算一算。” 等到阿妤、玉台,还有谢明台赶到的时候,楼阁里已经大吵大闹了。江南远远地躲在外面,看着里面乒乒乓乓,花瓶、名器,到处乱砸。江月和汪提刀吵架的声音,魔音十丈,听得人耳际发麻。 江月说,“汪提刀,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一路跟随我,就是为了江南那点儿银子?你有点儿志气啊,就算骗我也不要这么笨啊,不要让我看出来啊。”她手一挥,一把放在窗台上修建植木的剪刀就扔了出去。 汪提刀被她吓得跳脚,也大声,“你这个疯婆子!现在来说我?我一路上对你不好吗?结果你来了青显,不也把我丢在边儿上,去跟谢明台有说有笑么?爷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被你耍的团团转!” “我耍你了么?我耍你了么!”江月尖叫,“你一开始不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我一开始就没骗你好不好?是你和江南,从头到尾把我耍的团团转好不好?” “那一开始的事,爷现在后悔了,爷是男人,爷能反悔吗?”江月把汪提刀气得,又开始满嘴大爷了,“你趁早地跟我走吧,现在事闹大了,你也别在青显胡搅蛮缠了。” 也不知他哪句话踩到了江月痛处,江月不砸东西了,也不骂了,很平静地看着他,“你走吧。” “什么?”汪提刀慌了。 “我跟你走,不就衬了江南的心意了?我凭什么让江南高兴?”江月指着门外,趾高气扬,“走吧,不送!” 汪提刀被她气到,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脑子里还是要赢江南!这么多人看热闹,他懒得多说了,再问了两遍,江月毫无悔意,他转头就走,连头都不回的。 江月白着脸看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切,对着屋外扶下巴笑的谢明台,疲声说话,“砸坏了你多少东西,给个数字,我以后赔给你吧。” 围观者心知肚明,江月说出此话,是要和谢明台划清界限了。 谢明台也不推辞,叫来管家算账去。他走过江南身边,微微一笑,“好本事。” 比起江南,江月原是重情之人。她这样,算是彻底毁了江月和谢明台之间的可能了。谢明台很喜欢看戏,但也不得不觉得好笑:他什么都没做啊,江南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 江南不隐瞒自己的心机深沉,在谢明台与她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得到。我只想你娶我,我十分喜爱你。”她说的寂寥,可她也知道,听者,没一个喜欢她。 现在,阵营转到江南和谢明台那里了。谢明台微顿,思索下说道,“那好吧江南,让我们来探讨下,我们的共鸣能到哪种地步。”他对江南扬下巴,负手转身下楼。江南只愣了下,就跟着他下去了。她虽然不够聪明,但许多事,多想两遍,也是能猜到的。起码现在,她就能猜到——谢明台那颗铁石心肠,受利益驱动,终于动了。 不枉费她重生多年,便一直计划着,遇到他,嫁给他,再不重复以前的悲剧。 而自从云州别离后,阿妤早不想和江南扯上关系。现在,她连看江南一眼,都懒得看。她默默走进屋,递给江月一条帕子。江月的眼泪,滚烫十分,从面颊滑下,落在阿妤手上。 江月能不哭吗? 她以为汪提刀只骗了她一点,原来他一直在骗他。诚然爱,却从来都有欺骗的成分。她人生的第一次恋爱,被江南毁的彻头彻尾,从头到尾被江南插足。而江南却大获全胜! 现在……江月觉得累。 在和江南斗了近二十年的今天,她觉得好累。连再斗志勃发地站起来、重新赢江南一局的那份心,她都没有了。 真是太累了! ☆、4444 此后与此前的生活,变化并不是很大。青显下一场浩大的雪,埋覆一年沉淀下来的阴暗,还给世间一个纯白的空间。江月仿佛忘了汪提刀,也忘了来青显的目的。她能吃能喝,白天去街头逛,晚上找人聊天,日子过得充实的不得了。 唯一的变化,便是谢明台和江南达成了共识,准备成亲。 那天,谢明台说的是,“其实江家也没那么重要,我想要云州有很多方法。我即使不娶你江南,也没关系。” 江南平静地开口,“我能做个好妻子,也知道怎么处理后院的家事。而且,我做这么多,不过为了你一个。你一定再找不到比我更喜欢你、更能忍受你的人了。”谢明台不答,江南却已经说得魔怔了,轻喃,“我喜欢了你那么久、那么久……” 谢明台怔住,很奇怪从江南眼底看到那种伤感的爱慕。既然爱慕,又为何伤感?她本也是,普通女子哇。 谢明台微微垂目,“我不喜爱你,也不会是好夫君,甚至还会伤害你的亲人。你还不了解,所有的事情到我手里,都能成为利用的资本。我会伤你很深。他日若你不能忍受,自可和离而去。” 江南目中明光越来越亮,上去抓住他的手,声音发颤,“我不怕!”刀山火海,上天入地,她早放不下他。如果这次还是嫁不了他,不过是郁郁寡欢的结局。她宁可被他狠狠伤一回,让自己死心。 “真是傻子啊。”谢明台温和笑开,伸手搂抱她。她眉眼下垂的弧度,跟一个小姑娘好像。那么的像,让他一看之下就愣住了。待江南喊了他一声,他才回神,自嘲失笑。 江家阿妤……我只是想要那个公平的机会。 而他怀里的姑娘抬头,眷眷又伤感地看他笑不达眼的目光: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想怎么利用她了吗?好快。 冬日下雪的夜里,阿妤独自坐在炉火边,垂着头,重复编制的东西。玉台最近几天似乎被什么困扰住了,很少来找她玩儿。正好趁这段空下的时间,她把同心结编好,串上东珠和玉佩,一起送给他。正好他现在腰上挂着的那枚,已经被磨得没有光泽了。 沉静的夜,敲门声响了两遍,又是玉**有的黏糊糊湿哒哒的撒娇声,“阿妤阿妤!” 阿妤未语先笑,把手中伙计藏到枕下,就去开门。雪花飞进来,她被搂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忍不住打个哆嗦。阿妤连忙把人连拉带拖地弄进屋,关上门。她踮脚拍去玉台肩上的雪花,抱怨,“外面那么冷,跑来跑去做什么?” 玉台伸手,眉眼轻笑,“你说外面那么冷,我跑来跑去做什么?” 阿妤嗔他一眼,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拉他到火炉边坐着,暖暖身子。玉台依偎她坐好,才开口要说话,又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比起玉台那明知有人、故意叫喊的敲门声,这次急促的多,“江姑娘,江姑娘,请开开门,老奴有要事说啊。” 谢玉台臭着一张脸,“是谢家管家。他大半夜找你做什么?” 江妤也奇怪了,赶紧应着去开了门。管家见到阿妤后面的玉台,松口气,“幸好七公子也在这里,不然要老奴再跑一个院子找人,腿就真断了。”他见那二人都不应,只好尴尬地继续说下去,“有个江湖人来青显砸场子,跟八公子打起来了!” 玉台皱了眉,思索。 阿妤还是没明白,“然后呢?”谢明台跟人打架,还要叫他们去围观?大晚上的,还大雪路滑,不合适吧? 管家心中感叹这姑娘太冷血、而自家七公子看上去很迷茫,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说,“你猜那江湖人是谁?前几天,他还在青显欺负一个小姑娘,被咱们八公子遇上了呢。那江湖人本就是受命来青显取八公子性命的,遇那事,更是满心想弄死八公子。他准备好久,今夜八公子和江南姑娘出府玩儿的时候,终于被他逮着机会了!虽然最后八公子打败了他,但他刺八公子的那一剑,上面淬了毒啊。” 管家自己说的唏嘘不已,听客中,虽然江妤还是面色平静,但好歹七公子露出点儿担忧的神色。他心里更不喜欢江妤了:这个少女心机沉,课不要带坏自家如璞玉一样干净的七公子哇。面子上,管家则继续讲了下去,“八公子现在受伤,大家都去探望了。江姑娘,你总可以和七公子一起,去看一看吧?” 江妤还是有点儿犹豫:谢明台这个人,她总觉得少跟他打交道比较好。 “阿妤。”谢玉台轻轻叫了她一声,抓住她手晃了两晃。 阿妤的心立即软成了一滩水:罢了罢了,他是玉台的亲弟弟,自己是和玉台一起去看他,出不了什么事的。做好决定后,阿妤抬头,当着管家的面,就拉玉台先往屋里走,“也不急这么一会儿啊。外面多冷呢,我这里还有你的厚披风,穿好再走吧。” 管家眯着眼,见杏衣小姑娘从衣柜里取出叠得整齐的雪色狐皮披风,踮着脚给少年穿戴好。少年也忙着给她穿披风,小心地给她戴好红色兜帽。他们执手笑嘻嘻地走过来时,管家都有点儿恍惚了: 但凡年少,性率而为,青涩朦胧。美好的,让任何人都不忍心去毁掉呢。 但是他不忍心,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忍心的。 阿妤和玉台一同去探望受伤的明台。暖和的屋中站满了人,少年恹恹地卧在床上,脸色苍白。江南坐在床头,整理着被角,通红着眼圈,望着谢明台出神。江月站在窗口,冷淡地看外面的景致。江思明则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客套地表达着关怀之情。 谢明台头微低,本来轻轻地说着安慰的话。他的声音在一室冰冷中,衬得何等温暖。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正看到阿妤和玉台携手进屋。谢明台本来寥落的目光突然一亮,很高兴地喊,“玉台,你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哦,”谢玉台不习惯他这样的热情,勉强笑,“你受伤了,我看看你,很应该的。”想了想,这屋里,离谢明台关系最近的人,便是他了吧?他走上前,代替江南的位置,坐在床边,任由明台主动拉住他的手。 一丁儿烛火映照下,谢明台神色古怪,望着自己这个兄弟,目光中似有挣扎。好一会儿,他才低声,“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可我受了伤,实在没办法离开青显。你擅长绘妆,又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觉得此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什么事?”谢玉台惊讶,他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帮上谢明台的忙。这让他体内热血沸腾、心情激荡:两个人里,明明有本事的,那个是谢明台呢。 谢明台也不需要众人回避,直接道,“你听了我先前和那个江湖人的事儿了吧?是翼城那边出了情况,有人派他来杀我。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我要一直躺病床上了。我想请你易容成我,亲自去趟翼城……” 翼城,在离利州很近的地方。 阿妤打断,“不行,玉台不去!” 江家三兄妹对阿妤的奇特反应都吃了惊,呆呆地看她,不知出了什么事。 谢明台不理会她,继续跟玉台说话,“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要事有管家安排。我只要你装作是我,震慑一下对方。玉台,很简单的,你做不到吗?” 阿妤上前,握住玉台的手,对谢明台不客气地说,“会易容术的人很多,不一定是玉台。也不一样要‘谢明台’亲自去趟翼城,不出现也是可以的。”转头看玉台,轻声,“太危险了,我们不要去,好不好?” 谢明台挑嘴角,看谢玉台的反应。 果真谢玉台慢慢抬眼,目中星火闪烁,“阿妤,我想去。”他皱起眉,“明台不也说了,没什么危险的吗?再说,”抬手拂起阿妤耳际的发丝,轻声只对她一个人说,“利州有事,我也想处理下。” 江妤看他,见他目中很坚定,在寻求她的支持。他从小不如明台,明台唯一一次求他做事,他想答应。可是阿妤害怕,她哑声,“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玉台摇头拒绝,又宽慰笑,“你在青显等我,我很快回来。” 谢明台笑,“又不是生离死别,阿妤这么激动做什么?再说,玉台是我亲哥哥,我万事都安排好了,会伤害他吗?你放心吧。” 可是他越说“放心”。阿妤的一颗心,越放不下。每次玉台离开她的身边,她都放不下心。可是玉台现在的目光那么亮,她不忍心拒绝他。 三天后青显仍下着雪,阿妤调整好心情,送玉台出城门。他站在风雪中,顶着和谢明台一样的脸,穿着和谢明台一样的衣服,却用谢玉台的方式笑。 她这样喜爱的玉台,好像看不够一样。 阿妤收起心头的多愁善感,上前抱住他的腰,“快点儿回来,我在青显等你。” “嗯,”他迟疑下,低头,在阿妤惊讶的目光中,碰了碰她的嘴角。这就是一个吻了。 阿妤目中含笑,手遮在嘴上,心情立马就好了。她远看着风雪中的少年红了脸,又对她吐舌头笑,再转身上马离去。 “玉台,一定要早点儿回来啊。”阿妤嘴角上似还残留着他那轻轻一吻的温度,“没有你的青显,我一点都不喜欢呢。” ☆、4545 青显谢家,除了阿妤,并没有人担心谢七郎会发生什么事。时不时有万里传书送来,侍卫说翼城那边一切正常,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谢明台得到了解药,几天后就下了床自由活动。他先不处理积堆的杂事,去找阿妤,“看吧,我并不是要欺负玉台。现在翼城一点儿事都没有,很安全。而且我向你保证,如果玉台此次翼城一行,出了什么意外,我拿我的项上人头赔给你。” 冬天快过去了,气候转暖,雪一点点融化。阿妤在院中修剪一株腊梅。雪地中,她一抹粉色身影与花影重叠,影影绰绰,芬芳清丽。听到谢明台的保证,她略略回头看,肤白胜雪,顾盼飞扬。这个样子的她,真是美好。 虽然,在这个人间,身为庶女,貌美并不是太好的事。阿妤的十几年生命,因为美貌,如同枝蔓繁茂开出的一簇花,往往令人屏息凝神,方寸大乱。而她的许多祸端,恰由貌美生出。 当是时,谢明台神态很认真,目光很真诚,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阿妤低头,盯着雪中红梅,神色不是很专注,“那就是我一直错怪你了,对不住。” 她虽这样说,却抬袖捋一捋垂下的发丝,轻轻说,“这几天,你猜我在做什么?” 谢明台垂首一想,嘴角噙笑,“下人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屋里呆着,没出门。马上就过年了,青显会很热闹,我建议你出门多看看呢。”他不提自己带她出去,只建议,“你可与你姐姐江月一同去,江南最近会比较忙。” 江妤不关心他的建议,只是寥寥说,“旁人都说,谢家的家史堆起来,就是青显的半部历史,大魏的半壁江山。我这几天无事,在看谢家的家史。谢家每一代,兄弟间关系都不亲厚,疏离十分。即使出现亲兄弟排名在某一辈,也往往害得对方家破人亡。我想,或许是你们太无情,才会一直当掌权者吧。” “你在看谢家家史?”谢明台表情微诡异,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寻找端倪,“那还有一本书和家史放在一起,你没看吗?” “你指的是谢二姑娘十岁时呕尽心血为谢家写的预言吧?我看了,”江妤淡笑,“谢二姑娘写,谢七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离开谢家。你们谢家的每一个人,结果不是成就风华,就是离开青显,隐姓埋名。” “你没有怀疑过那预言吗?我当然不是指二姐出了错,”谢明台压低长眉,目中灼灼似要喷出火星来,“玉台十四岁回到谢家,此后再没什么磨难。若‘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离开谢家’是对的,那玉台只有二十八岁生命!如此短暂。如果他后半生如预言那般,自然平顺无比。是什么样的事,让他命短至此?” 阿妤表情一下子空白了,出神地望着少年。她手中的剪刀,掉在蓬松的雪地上,跟掉落的红花埋在一处。她已经来不及过问,脑中只一遍遍回想着谢明台的话。 二十八岁……是的,太短了。 这不应该,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谢二姑娘错了。 谢明台低声,“她预言大哥失踪,自己万箭穿心,三哥十年算计成空,四姐被火烧死,五哥远走他乡多年不回,六姐是巾帼将军,七哥幼年遇难……时至今日,一一应验,无一错误。阿妤,你还觉得二姐的预言是错的吗?” 阿妤瞪着他,目光冰冷。她的手在发抖,唇瓣颤抖,可她无话可说。 “阿妤,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如何。我本想把他留在谢家,好照顾他。但我似乎听说,你们准备大婚后就离开青显?为防意外太早,我想让你劝着他,留在青显。我也不愿他那么早离世。”他对着少女的眼睛说话,如此情真意切,却慢条斯理,逻辑清晰。 总让人怀疑,他在预谋什么。 江思明远远看到少年和少女站在一起,少女的表情呆滞、默然无语,少年却滔滔不绝地说着,实在奇怪。他不解,若是他以为的那件事的话,阿妤何以是这种表情?他怀疑谢明台又在中间搞了什么鬼。 “阿妤,”江思明走上前,拍上阿妤的肩,完全紧绷。他自动无视,微笑,“明台有没有跟你说他和我的计划?你难道不高兴吗?” “那个啊,”谢明台很自然地接过话头,长眼睫适当地垂下,遮住自己的眼神,“我是忘了告诉阿妤了——江思明代表江家,和我定下了婚期。腊月二十那天,我与江南、玉台与你,同时举行婚事。阿妤不高兴吗?” 阿妤唇角微动,她如何高兴的起来?在他先跟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她只觉得心口在插了一把刀后,又被人生生拔去,被告知:那都没什么,不必在意。 阿妤有些厌恶谢明台,恨他分析预言给她听,却又知道这不能怪谢明台。千难万难,阿妤只有拼命让自己冷静。单凭他一面之词,自己凭什么要伤怀?对的,阿妤和玉台的去留,从来跟他无关。她要先去确定一下谢二姑娘的预言,再决定以后怎么走。 心神慢慢定下,阿妤努力再努力,终于找到了一点要成亲的喜悦感,嘴角抿出一朵好浅的笑,“玉台能在那天回来吗?你们问过他了没?” 谢明台眼睛眨也不眨,“还没有,我正要传书相告呢。意见玉台肯定是没有的,他巴不得早日娶阿妤过门。” 江思明揶揄地看向三妹,想从她脸上寻到害羞色。但没有,阿妤苍白着脸,很冷静。然后她向他们告辞,捡起地上的剪刀,抱着剪下的一丛腊梅,回屋去了。江思明疑惑看谢明台,“你跟她说了什么,让她这样子?” “没什么,”谢明台打哈哈,也告辞,“我准备给玉台传书去,婚事可不能迟到了。”他悠悠哉地走开,踏雪而去。江思明还是不知道,谢明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 因为七公子和八公子的婚期确定了,谢家开始准备婚事了。平时少人的谢家大院,终于多了些丫鬟小厮。开始贴红字、弄彩带、裁布匹,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准备最丰富的聘礼。因如今国事敏感,青显属于大魏,而云州属于大燕,这双方的婚事,便不准备大办了。江家只去请了江老爷和江夫人来做场,谢家除了成亲的那两个公子,只有谢白涵在操劳。谢家的几位公子小姐,一个都没回来。 谢八郎保证:他日有幸去云州,一定补办一场风光的婚事。 夜里,阿妤坐在屋里,翻看完谢二姑娘的预言。她拄着头,沉思:如果谢二姑娘的预言无错,那谢明台让玉台留在青显的建议,是必须考量的。只要在青显,在谢明台的保护下,是不会有大事发生。她应该忘记自己的不自在,劝玉台留在青显的。 她从枕下摸出那还没有编好的同心结,只差一点点了。等玉台回来青显,就能把同心结交给他了,真是好。阿妤排去心头的烦躁,手中还拿着编了一半的同心结,出门散心。 她站在雪地中,走在月光下,四周死寂。走到一个地方,少女望着假山后的一小块被雪覆盖的地方。好像看到前段时间,少年少女还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少年的脸映着月光,真好看。 那时候……那时候…… “玉台,喜爱我吗?” “……喜爱,”他补充一句,“我觉得这是‘喜爱’。” “我也喜爱你。” 互相喜欢的人,应该在一起,得到祝福,然后幸福。 “互相喜欢的人,应该在一起,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得到所有人的祝福,”阿妤抓着同心结的手握紧,指甲几乎掐到手心的肉里。她站在月光里的雪上,渐渐痴住,“你要娶我,要快乐。多长的路,你都应该陪我。” 月色照在她流光一样美丽的瞳眸中。清冷的寒夜中,湿润凉透的月色顺着桃腮滚落,阿妤却在微微笑,目光闪烁,“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玉台,不要怕,让我们一起走下去——不要理会那什么预言。” “阿妤,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迟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妤回头,是江月背着包袱站在后面。江月看到阿妤面上浮动的月光,吃了一惊,转眼间又当做不曾看到了。江月耸肩,“恭喜你啊,和江南都要成亲了,还是同一天。好姐妹啊。” 江妤拿袖擦去面上流淌的月色,正巧手中的同心结被江月看到。阿妤就解释,“准备成亲时,给玉台的。” 江妤先是笑,又沉默,别头,嘴里喷出的热气在寒风中荡出一圈白烟,“阿妤,我走了。” “嗯?” “这不是我喜欢的时代,青显也不是适合我的地方。虽然我极想看到江南的报应,却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她死磕。我又看到你和玉台那样好,心底羡慕。我和江南都是很自私的人,从小让你受过不少委屈。以后呢,我走了,就少一个人跟你玩心眼了。此去山高路远,说不定我们一辈子再不会相逢。你多多保重。” “……你不回云州了吗?”阿妤从她眼中,看到的是想开后的洒脱。 “不回了!天大地大,我江月要一个人走一程!”江月眨眼,冲她摆手,“加油!要和谢玉台好好的,要幸福!” “那么,”阿妤心头空落落,舒口气,她也不是看不得离别的人,“你也一样。” 这个时候,谢明台在吩咐侍卫翼城的事。提起婚事,他顿了顿,“告诉玉台,婚事定在……腊月二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何日君再来”GN投的霸王票,大大地MUA一口! 然后呢,我最近不回复留言了,是因为我在外地,码字都不太方便。等我元月10号回去,一起回复留言啊。 给我留言的GN们,我绝对没有抛弃你们的! ☆、4646 江月走了,玉台还没有回来。谢家江家无人担心,照样准备婚事。江家老夫妻来到青显后,就专心致志为嫡女置办嫁妆去。至于阿妤,云氏送给她一根玉凤金簪,江老爷嫌弃她丢脸,连理她都不曾。 江妤江妤,她幼年时,娘亲求爹爹赠她世间至美“妤”为名,愿她免去世间颠沛流离。多年来,那个小小的、无人关心的阿妤,始终无法实现“妤”,无法让亲人从心眼里喜欢。最多疼惜,怜惜。这恰恰,是她最不稀罕的。 阿妤已经编好那同心结了,只是无人和她分享快乐。在无人关注她的青显,阿妤走上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雪后,太阳普照,斑驳阳光暖融无比。她吃肉串,买玉镯,和小贩讨价还价,站在白玉桥上围观世情烟火。这是玉台出生、却并不熟悉的青显,在很多天前,是江月带她逛这里的。 阿妤还记得小时,江月带她扮男装,看大戏、逛花市。她痴迷地站在树下等江月,着急地被江月拉着躲人。虽然事后,有什么惩罚,江月都狡黠地推到她身上,让她解决。阿妤叫了江月十多年“月姐姐”,可在心里,从来没把她当过“姐姐”。江月更像个带她闯祸的同伴,将她从一本正经的宅门,带入五彩缤纷的人间。 她会偷偷教阿妤,“看,那边有鸳鸯戏水!哎呀,阿妤你还小,不要看。” 她也会气恼阿妤,“我说你傻啊?让你管那位公子要个联系方式很难吗?我为什么不去?我比你大,大姑娘要矜持懂不懂?” 她还会故意栽赃阿妤,“谁是江月?我才不是呢,是你啦。” ……是这样一个丰富多彩、自私狡猾的姑娘,一年多前从云州离开,现在又从青显离开。她的世界前方,似永远光彩照人,有着谁也不懂的生机。有时候,阿妤也是羡慕江月这样的人—— 亲情算什么?她不在乎。 爱情有什么用?她只是玩一玩。 什么是朋友?她可以喝过酒就转身告别。 原则身份这些是什么?不过是她得到自己想要东西的工具。 有一日,恍惚的都已诀别,在乎的都没有了。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独独留下她不知自己要什么。这一天,江月可以潇洒地和过去告别,走向未来。能够说走就走,这是幸福,又是悲哀。这人间,竟没有让她留恋的东西。 “江妤姑娘,”阿妤出神的时候,后面有人连叫了她好几遍。 阿妤回头,五大三粗的男人胡子拉杂、形象不修边幅,眼眸赤红,面上也全是憔悴疲惫之色。对上阿妤审度的目光,他尴尬地笑,低声,“我住了客栈,没敢离开青显。前几天都见她上街,怎么今日……” 这是汪提刀,阿妤还没忘了他。他和江月的事闹到现在,阿妤不是当事人,也无权对他发脾气。再说,她觉得,是江南设了个圈,把所有人都兜进去了。有时候,阿妤总觉得江南做事,有种“未卜先知”的感觉。 阿妤低声,“月姐姐昨夜就离开青显了。” 汪提刀惊呆了,他一时无言。没法质疑阿妤是在骗他,只有他知道,他喜欢的江月,会潇洒到何种地步。他只一遍遍喃喃,“怎么会这样?”他以为,只要他还留在青显,江月总有气消的时候。他们总有冰释前嫌的机会……他以为! 阿妤见他如此状态,心中也不忍。便多说了些,“她昨晚离开青显,只说不回去云州,却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但我觉得,月姐姐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或许有一日,她银两花光,就会回云州。你想找她,还不如在云州等着呢。” “等?一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汪提刀沙哑笑,手重重地捶在石桥栏木上,“我只知道我做错了,求得原谅就好。我没料到,她这么心狠,一点儿线索都不留给我。” 阿妤冷冰冰地接口,“你又何必做出这番姿态给我看?我说不知道她的行踪,就是不知道,你再可怜我也不知道。世间感情,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明知她和江南不合,你还与江南一起欺骗她。纵使后面的感情都是真的,之前的欺骗,你仍要为你的所为付出代价。你不过是自食其果,有什么好难过的?” 汪提刀震住,不可置信地看她。在印象中,江妤是乖乖的,沉默寡言的。他不知道她也这么能言善辩。苦笑着手遮脸,沙哑声音,“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世间事阴错阳差,本就是这样。但是江妤姑娘,我想去找她。” “我从来是个混世魔王,不让家里人省心。从来,我都没这么把一个人看入眼过。不管她是怎样的人,不管我做错什么,我都想找到她。如果她不到我面前,不亲口跟我说她再不喜欢我了……我不会放弃。” 他定定地看着阿妤,少女长发散在飞起的衣衫上,明眸贝齿,是多美的一种风景。阿妤别过头,让他失望了,“我确实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男人缓缓叹口气,对她道别,转身走了。阿妤向前一步,看到他背影埋入人海中,慢慢看不见了。黄昏余晖笼着人群,金色一片,具体的实物,什么都不清。 阿妤只要知道,汪提刀会去找江月。这就够了。 仿若上刀山下火海,为一个目标甘之如饴。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做的。不谈以后汪提刀会不会后悔、江月会不会后悔,至少此刻,汪提刀终于做了一件他早该做的事。 既然爱,就不要放弃。 在利州郡主府上,伏夜跪在床前,向白发美人报告,“我们查明,玉台是谢家七公子,前段时间在翼城。不知出了什么事,他又往青显去了。” “谢家七公子吗?”胥丽华美眸虚张,撑身坐起。她伸手抚摸着床边少年肤色娇嫩的脸颊,自己冷笑,“那又如何?这么长时间,我不也没什么事吗?要不是他自傲,就是谢家根本不在乎这么个人。他倒是有勇气啊,明知翼城离利州近,还敢来这里……” 伏夜叹口气,“我还发现,利州的人,最近人口流动很奇怪。我怀疑,是玉台做的。” “那我们也不要放过他!”胥丽华低声喝道,掐住少年的下巴,逼到他眼前,“任何手段,任何方法,这次,你一定要把他给我带来。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把你当他一样对待……你听清了吗?” 想到谢玉台在胥丽华这里会受到的待遇,伏夜打个冷战,忙集中精神,抖着声音回答,“请放心,这次,我不会出一点儿错。” 胥丽华满意地松开了他的下巴,凑身在他眼角亲一下,“乖,只要你们听话,我不会为难你们。” =============================分隔线============================= 日子一天天过去,婚期将近,玉台却一直没有回来。可是谢明台给阿妤带回的消息,明明是玉台正在往青显赶,一点儿事都没发生。他说的笃定无比,阿妤没法质疑他的说辞。一直到婚事前一天,玉台仍然没赶到。 傍晚日落,阿妤坐在一个人的喜房中,看光影在屋中转动。她抚摸绣娘花了十天赶制的金丝红线嫁衣,默默出神。玉台如果平安,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他明明已经在路上、在路上……说一点儿都不难过,那是假的。 阿妤脑中恍惚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被谢明台在外面的敲门声打断。少年在外头,柔声说,“我知道阿妤现在难受,但请听我一句话。明日就是婚期,但是玉台现在还没来。阿妤,你还要嫁吗?” 屋中的阿妤站起,心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感情。她紧紧抓着袖子,光滑的布料被她弄得皱巴巴。一时间,她有那么多想法掠过脑子。最后一个停留的,竟是——倘若玉台明天回来了,她却在今天取消婚事,他该多失望。 她一丁半点儿,都不想让玉台有负面情绪。 “……嫁。”外面的谢明台,听到这个喑哑的回答,眸中暗下。 他笑,“你没必要这样,为了一个渺小的希望,就让自己窘迫。玉台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遭受一点儿损失,又不会一蹶不振。阿妤,你顾忌到自己就好。” “嫁!”门拉开,阿妤明艳的脸几乎贴上他,谢明台困窘地后退两步,和她拉开了距离,匆匆垂下眼,掩饰自己的情绪。阿妤当着他的面,杏眼黝黑,说的那么坚决,“我说嫁!” “好、好、好,你自己做好决定就好,”谢明台被她逼迫,无奈地摸鼻子笑。他抬手,早准备在外面的喜婆和服侍的雅虎一低头,簇拥着阿妤进去梳妆打扮了。 谢明台见那被阵势吓住的少女茫茫然被推进屋,微微一笑,“阿妤,这对于你和玉台,一定是个难忘的婚事。” 他出神着,管家找到他,气喘吁吁地奔来,“八公子,你也该准备婚事了吧?”总不能明日成亲,今晚却在江妤姑娘屋外晃悠吧? 谢明台笑,“当然。” 谢家算计,最重要的,是讲究摸透人心、环环相扣。一计不成,往往有下一计等着。这么多计谋下来,总要有一个,是让对方中圈套的。一切都在计划中,谢明台不急。 ☆、4747 江南穿着大红嫁衣,艳丽无边,双手提起如浪花开合的繁美裙裾,玉腕间镯子相撞清脆。她不顾众侍女的阻拦,推开楼上一间房的门。果然,那边婚事准备的紧张,在这里,她最喜爱的男子,仍素衣墨发,和谢白涵悠闲地下棋。远处的唢呐声,混着屋中安静的落棋声,十分诡异。谢明台从棋盘上抬起眼,吃惊地对她笑,“我错过了吉时吗?好像并没有吧。那你这么着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江南从心底,升起一种无力感。她的亲事,由他定夺。他如今还浑不在意。是啊是啊,他一开始就说他不喜爱她,是她强求。她是给自己选了怎样一个丈夫呢。江南心中哀叹一声,口上道,“谢玉台没有回来,你为什么不阻止阿妤穿嫁衣?你是要连阿妤一起娶进门吗?” “没有。”谢明台矢口否认,面色都不变一下,“乖,你去休息。等时辰到了,我自会亲自迎你过门。”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很深沉,意思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不要说了。 江南咬唇,当着谢白涵的面,她偏偏要说出来,“那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是让阿妤枯等无望,自己有机可趁吗?谢明台,你最好不要插手阿妤和谢玉台的事,我警告你!” 谢明台叹口气,“你是太紧张了,胡乱想的。”他哪里有要追求阿妤的意思啊? 江南气他的虚伪,都要成亲了,他仍对她满口谎言。她虚靠在门上,恳求地望着他,“你如果真的关心你的哥哥,就不要去碰阿妤,好不好?你会害死他们的。”谢明台不以为然,江南快没办法了,只好闭眼,大声道,“你如果插手阿妤和玉台的感情,你们三个都会被困其中、不得解脱!阿妤总是不听我的劝,谢明台,你这么聪明,你也听不懂我的劝吗?” 谢明台眉心一跳,冷冷抬头,站起身走向她,“再说一遍。” 可是江南自知已经多说了,她侧头闭眼,躲开他目光的凌迟。她全身僵冷,能感觉到他在看她。他有没有看出什么来?会不会猜测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会把她当做什么?她真是不敢想。 谢明台试探性地问,“你知道玉台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不知道。”江南低声,感觉到谢明台松了口气。 还好。谢明台心中庆幸。她不会预言,也不清楚他的行为。一切是另一个他还不知道的原因,不过这并不重要。谢明台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带她出屋,“你累了,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就会娶你进门,你以后就是谢八夫人了。” “谢明台……”江南仍想多劝,揪着他的衣袖不想走。碰上他阴暗的目光,她止住话头。 “乖,听话。什么都不懂是福气,知不知道?”谢明台手扶在她肩上,威胁地把她送出去,“想做个恶姐姐,就继续做下去。你的意思,我会考虑的。”梨木门当着她的面,砰然关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避开谢白涵。 屋中的谢白涵对靠在门上垮肩的八叔撑下巴笑,很是幸灾乐祸。江南先逼走阿妤,后气走江月,现在却又巴巴地来为妹妹可能的危险说情?而谢明台很明显烦恼的样子,很有意思啊。 在小城换马歇息时,谢玉台去外面逛夜市。他看上一串杏花银链,系着细碎铃铛。无论是形象还是声音,都让人感觉是杏花开放,清新亮丽的很。他一眼,就觉得,这银链,极配阿妤。 阿妤总穿着杏衣,坐在丛林里,顾盼生姿。可不就是那杏花的样子吗? 可是等他付钱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侍卫跟随,钱袋里的银两不够。他望着那银链,犹豫极了。卖手链的年轻女子见他站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红着脸甜甜说道,“小公子买给情人的?实在没银子,拿东西换也成。”她的眼睛,瞥向少年腰间的同心结,十分好奇。 玉台咳嗽一声,甩袖挡住了腰间饰物,“对啊,”他想了想,又笑,“不对,等我回到青显,她就是我妻子了。”他皱着眉,苦恼,“我身上并没有东西能换银两的。” “公子那发簪?” “是阿妤给我的。” “玉佩?” “也是阿妤送我的。” “……那你写个字画给我吧。” “阿妤不许我写字,”少年眼睛里都在笑,明明说的对方无语,却也没法真正生气,“我本来也不能习字。”他有点儿惭愧,到现在,他认识的字,估计还没阿妤一半多呢。 年轻女子彻底无话了,“你和你那未来的妻子,感情真好呢。”身上什么东西,都是那位姑娘送的。本来,年轻女子见小公子长得好,还有点儿动心。话到如今,她再多的绮念都被他磨没了。 谢玉台喜滋滋道,“对啊对啊。” 年轻女子不耐烦地挥手,“既然没银子,就去别的摊子吧。我不能白送东西给你。” 谢玉台原来带点儿天真的笑停住,面上神情,迅速改变。年轻女子心里奇怪这人怎么还没走,她抬头看时,被少年冰雪般寒冷的气势压住,耐不住后退两步,抖着声音,“你、你做什么?” 少年手拿起杏花银链,红唇半扬,沉着的眉眼始终没展开,“我想起来了,我会唱戏。我且唱一段给你听,抵了这银两,你看成不成?” “好、好。”年轻女子怕极了这小公子瞬间变脸的功夫,顷刻间变成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在角落暗中观察的伏夜等人低了眼,想:看来,谢玉台比他以为的,还要喜欢那个江妤。 婉转的唱腔穿透伏夜的冥想,震住年轻女子的神经。少年拾起杏花链子,眼波转动间,情无所起。所有的声音混到一起,所有的思念从心涌动,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那姑娘一个人——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这一湾流水呵! 这一场春·色哇,是一场人间美梦。你有没有想起玉台最开始唱的戏?有没有想过一开始的相遇,就这么没道理呢?时至今日,磕磕绊绊走下来,又甜蜜又心酸。他总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总有好多东西,想和她分享。总想连日连夜地看着她,就怕她消失。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怕自己对阿妤的依赖太多,会吓着她…… ——阿妤,倘若这真的是一场人间美梦,让我沉醉,永远不要醒来。 =============================分隔线============================= 谢家成亲,要节俭也节俭不到哪里去。皇帝亲自送了匾,接见了谢八郎。成亲仪式从早到晚,新娘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才等来夫君下马牵手,共同跳过火盆、当堂三拜。 阿妤也穿着明艳的红嫁衣,也化了妆,也涂了丹蔻。可是没有人来牵着她的手过堂,没有人在人声嘈杂中和她站在一起,给她安慰。外面鞭炮噼啪、人人道喜,阿妤在空房中坐着,一室清冷。 她从晚上坐到白天,再从白天又坐到晚上。再是火热的一颗心,也凉了。 她连红盖头都不需要,默默坐在床前。有时候失望来的巨大,超乎人的预期,深刻的羞耻怨愤在体内滋生,你根本什么都没时间想,也想不到什么。 耳边,不时听到屋外头请来的喜婆窃窃私语: “里头的小姑娘真可怜,听说是七公子抛弃了她呢。谢家的人,果真一个个全是混蛋。” “嘘,声音小一点儿。你们说这姑娘也奇怪,旁的新娘遭受这打击,早哭起来了。” “她是想哭啊?、。可你看,这合府上下,有一个人有时间听她哭吗?未来的八夫人,就是里头那位的亲姐姐呢。” “呀,这谢家自己的关系乱就算了,亲戚的关系也乱,真有意思。” 她们还没说够,被议论的小姑娘开了门,站到她们面前。几位妇人面色窘红,低头不语。阿妤还穿着新娘的嫁衣,目光从喜婆身上移开,探向远处那火热的婚事。一片大红,人影绰绰。虽然看不清,但就是觉得很美好。 “这就是我要的婚事吗?”阿妤喃喃自语,不顾几个喜婆的阻拦,走出屋子。她腰肢婀娜,红衣贴身。从来没穿的如此艳丽过,一打扮下,人人都觉得眼前突地一亮,像一刹那的繁花盛开。 阿妤哪里指望周围各种人的目光?她觉得——深深的耻辱。她始终有自己的骄傲,想快步躲开这些人,她想离开这里。在她开始连玉台一起恨之前,离开这里!她知道玉台可能不是故意,也知道自己可能中了圈套,还知道自己不该如此鲁莽。 可是、可是!这里好冷,她受不了。 可是、可是!有些事虽然都明白,有些道理虽然都懂,却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那边斯人憔悴,这边冠盖京华。谢明台在大堂中,完成了和江南的最后一拜。眼看礼成,管家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江南离他最近,也听得一清二楚。谢明台脸色不变,转眼看了谢白涵一眼,那是让谢白涵看着办的意思。他松开江南的手,往外面奔去。 在大喜之日,夫君丢下新娘,去追另一位新娘!这真是讽刺,真是讽刺! 江南猛然掀开头盖,冲着谢明台伤心地喊,“谢明台!” 她目光殷切,声音颤抖。看到他脚步只顿一下,回头给她个安抚的眼神,就走了。江南摇摇欲晃,苍白着脸摔倒下去。在江家长辈铁青的脸色、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江南捂着脸,目光寥落空洞。 多年的夙愿在心中挣扎,插在心口的那把刀一次次往狠里扎,她越来越痛,却还一次次死抓着不放手。她并不是从不会受伤的木头人哇!江南轻声,“我从未对不起你,你……实在太伤人心了。”摇摇欲坠的眼泪,顺着面腮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很不长不短,完了后,我就要准备完结了== 然后亲们看到这章的时候,应该是周四?那咳咳,我明天例行休息一天哦。 ☆、4848 江妤走出谢家,走上长街,向出城门的方向行路。因她穿着红嫁衣,一路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好多次,她明明想哭,却都没有哭出来。此时此刻,当然也不应该哭。 因她不知道,造成这种现象的,该怨谁? 她以为玉台会如期回来,以为玉台不会爽约。可是玉台并没有回来。 她以为昨夜已经有心理预期,今日不该太难过。可事情逼到跟前,难过不比谁少。 阿妤,她有时候,总是输在,太自以为是了。她都不能保证,此刻玉台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该如何是好。可是不能明白哇,无法认同呀,就是不相信没办法啊!玉台怎么会这样对她呢? “阿妤,阿妤,”少年抓住她肩头,明亮的双眼忧心对她,“不要这样,你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昨日我便问过你,你说你要嫁的。” “可是昨天我以为他会回来,”阿妤轻喃,“我真的这么以为。” 谢明台望着她空然的眼睛,心头微乱。阿妤现在六神无主,还没有心思多想。只要她静下来,细细想,总会查出其中破绽的。谢明台一定要稳住她,“玉台说不定还在路上,他会回来的。” 阿妤摇头。 远远已经有谢家的人追上来了,不远不近也有许多百姓围观。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妻,其实不是这样。谢明台猛然想起昨天江南的警告,心头开始厌烦。他柔声问,“那你要如何?你要我替你教训玉台吗?” 阿妤摇头。 “让玉台补给你一场更好的婚事?” 阿妤继续摇头。 她轻软空落的目光落在谢明台眼里,实在刺眼。他几乎忍不住,伸手去搂抱她,去安慰她。去告诉她这一切都没关系,都是假象。阿妤不必失望,不必伤心。 谢家人下马,跪在新郎身后。有两个人特别着急,有重要事情向八公子汇报。但八公子在安抚那小姑娘,让他们不便插话。所有人,都听到谢明台疼惜的声音,“那你想怎么办?你总要说出个补偿的法子啊。” 阿妤还以为,他在为谢玉台考虑呢。她怔怔看着他,难过低头,“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想爱他,又想恨他。想抱他,又想骂他。我想他立刻出现,又想他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不在,我想他。他在了,我怨他。他说什么我都信,可他说什么我又都不信……明台,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 阿妤平静地说话,谢明台的心却一阵阵抽·搐似的痛。星火落在阿妤的眼睛里,浓黑迷离。有时候,他真希望阿妤可以哭一哭,可以宣泄她的伤心。但她总是一声不吭默默承受。谢明台第一次觉得害怕——怕阿妤知道真相,会恨自己。 远远近近灯火亮起,人间万家灯火经久不息。寂静的夜里,有风的味道,人浅绵的气息,还有远方春天到来的讯息。谢明台袖下手指微动,抬臂,温柔又坚定地把姑娘搂进怀中。阿妤一点儿也不挣扎,她惘然的眼眸清亮,从他肩头,看到满天繁星。 这就像那时候,她和玉台还没有来青显。两人在街上拥抱,她也从玉台肩上,看到繁星浩瀚。星空璀璨,人是那么的渺小无趣。 在新房中,新嫁娘江南已经等了很久了。人走茶凉,三千宴,终散场。她一个新嫁过来的女子,静静地等着夫君。最近一更钟敲过,小厮来汇报,说八公子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等一会儿,总是等一会儿。她独守空房,已经等了好久的“一会儿”。 江南默默掀了红盖头,听到丫鬟们的惊嘶声。有一个说法,在新婚夜,新嫁娘自己揭头盖,是不吉利的。可是如果她不自己从红头盖下站出来,指望那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新郎吗?这个希望,更加渺小。 “夫人……睡吧?”外面年长的嬷嬷问。 屋中到处火红,江南靠着床柱,静静地看高烛一点点烧完。丫鬟又催了几遍,她都沉然无语,自己拿起剪子,专心剪那烛芯,看火光在自己手下忽明忽灭,摇烁不定。 恰时冬霜满园,人心比起外面的热闹,远远荒芜。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是一可笑人。妄想改命,却发现谢明台,还远不如沈君离。江南对谢明台,不仅仅是一次次的伤心,更是一次次的失望。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却发现,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美好。再深的喜爱,也要被对方的无情磨没的。她陷在深渊,却回头无路。 恋慕源于崇拜,爱上这么一个男子,根本只是等闲。这是个无心之人啊。 “时间,可以了解爱情,可以证明爱情,也可以推翻爱情。阿妤说得对,执着的人,一点也不好。”她自言自语,不顾礼数,熄了屋里的两盏红烛。她在黑夜里,慢慢摸向自己的床,“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选谢明台。可我两世那么喜爱他,又两次遭遇夫君的冷待。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到底该怎么选?” 但是再抱怨,再心凉,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我要离开青显,去找玉台,”阿妤挣开他的怀抱,目中总算有了一丝清明,“我想找他问个明白。” 谢明台松口气,“那跟我回去,玉台马上就回来了。” “我要离开青显,去找玉台!”阿妤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 谢明台愣住,“玉台是一定回青显的,你不在这里等,你要去哪儿?” 少女唇角一勾,笑靥如花。一个很少笑的人,一旦笑起来,便必然诡异得让人生惧。只听前一刻还颓然的阿妤,这一瞬,甜丝丝地问,“在青显等?我怎么知道翼城的事结束,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拖延时间,不许我见他?” “阿妤怀疑我?”谢明台苦笑,心底一沉:他就说,不该给阿妤思考的时间的。 阿妤不答他,从他手下一名侍卫那里牵过马,跳了上去。谢明台皱眉,仰头看她,“做什么?阿妤不要任性,有事我们商量。” “我不知道你和玉台在玩什么把戏,但我知道,你们总有一个人,是骗了我的,”阿妤垂着眼难过开口,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是玉台太简单了,让我忘了,谢家人都是撒谎不眨眼的。如果你是骗我的——我自认没有你聪明,你费尽心机拆算我和玉台,要我留在青显……纵是十个阿妤跟你对着干,也阻不了你。谢明台,我要找玉台问个清楚……你这么算计玉台,你口里的亲哥哥,你可曾有一点愧疚?” “我没有做大坏事,为什么要愧疚?”谢明台目光平和,“我也没有不分青白地就掳走你,我为什么要愧疚?”他只不过阻了谢玉台和江妤的婚事罢了。还并未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样的人,阿妤没道理跟他再谈了。她夹紧马肚,挥动手中长鞭,骑马往城外去。谢明台见她如此不懂事,皱了眉,也上马欲追她。但脑海里突然闪过江南先前警告的话,让他犹豫了下: “你如果真的关心你的哥哥,就不要去碰阿妤,好不好?你会害死他们的。你如果插手阿妤和玉台的感情,你们三个都会被困其中、不得解脱!阿妤总是不听我的劝,谢明台,你这么聪明,你也听不懂我的劝吗?” 无论江南说的真话假话,都对谢明台起到了一定的威慑力。万一是真的呢?他真要毁掉玉台?牵扯自己?当然不要。既然他已经成功阻止了这场婚事,依谢玉台的敏感和阿妤的沉默,那两人短期内是不会再有亲事了。他既然达到了目的,现在,就不要对阿妤追下去了吧? 便是谢明台这一犹豫,阿妤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属下疑问地看他,谢明台苦笑着摆手,意思是不要追了。谢家现在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他应该先回去处理。 他没有去追阿妤,总比追上被嫌弃的好。 谢明台回到谢家,处理了残局,然后到新房门口,发现里面灯都熄了。隐约,还能听到里面女子的轻微哭泣声。谢明台默然,他是个失败的丈夫,新婚第一天,洞房花烛夜,就让新娘子伤心了。 “有时间应该建议白涵把谢家院子改一改,这么大真差劲。”晚上万籁俱静,谢明台在谢家院里晃来晃去。谢家这点很不好,院子太大,人又太少,总是让人觉得冷清,他无处可去。人一觉得寂寞,就会想东想西。无穷的丰富想象力,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最后,谢明台只能坐在府门口,撑着膝盖看月亮,自己和自己说话。 “我不该这么做吧?” “犹犹豫豫,难堪大任!既然做都做了,为什么不彻底?这样模模糊糊遮遮掩掩的,真不像是谢八郎的风格。为了一个谢玉台,憋屈成这样?照以前,你都应该直接上手抢了。他谢玉台有的,你都有。他没有的,你还有。就不信那个江妤那么没眼光,这样的人都看不上!” “这世上,应该有一些事,是你能做,但是不应该做的。谢家这样的大家族,长久立于世,并不是单靠计谋和心狠,并不是不辨是非。做错事,总该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可是你有那个理由吗?谢明台,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阿妤动心思。既然都克制了,怎么不克制到底?” “那为什么就因为是双生子,就因为他受苦多,我就要让着他?” “这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不是你自己想补偿他吗?怎么你现在倒觉得自己委屈了?!谢白涵说的对,你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冷漠的谢家人。你和玉台,哪来的什么兄弟情深。你就有点儿优越感,就觉得他可怜,何尝真正关心过他的想法了?” 空荡的谢府门口,寂静无人。但谢八郎分裂出的各种性格,在脑中吵闹不休。他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马蹄声近了,红衣少年骑着马,从黑夜的浓雾里出来。他站在他面前,相同的两张脸,无言对视。 红衣少年仰头,看着府匾上还飘着的红绸红丝带,脸色,一点点发生着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是说要马上完结了。只是准备完结,这个完结也要有缓慢的过程嘛。我之所以说马上完结,因为这是全文最大的虐点了,之后就再不虐了。大家也不用再怕我虐了== 然后一定是HE啊!我这次绝对没有恶趣味写个BE啥的。我一定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甜!大家不满意的,我就一直改进,非要最后甜上不可。谁也不要拦我,我全书就是为了最后那个甜点而构思的~~~ ☆、4949 有时候干脆说,千错万错,阴错阳差,都怪谢明台吧。如果他不插手,事情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全是这个坏蛋的错。可是他们又不是谢宜,他们又不会算天命,怎么知道走到哪一步就可以了呢? 谢玉台不是傻子,他看明台喜袍穿在身上,府门上的红绸还没拆下,地上还有鞭炮放过的碎片,无处不散发出来欢庆气氛。他很不愿意地承认,自己被骗了。 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阿妤在一起了之后。他那么高兴地结束手头的事,快快乐乐地回到青显。他可以把阿妤光明正大地留在身边,而阿妤也愿意。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觉得此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然后呢,他最亲近的亲人,利用了他! 少年原来清澈欣喜的眼,闪过恼怒惊愕,慢慢被黯然无光填充。他抬手,就掐上了坐在地上的少年脖颈。玉台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蛋,“阿妤呢?” 谢明台一下子就笑了。他想过很多种相遇的场景,玉台打他一顿,恶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婚期是错的?他可以说是侍卫听错了。或者狡黠说,你又不识字,听来的东西难免有误差。如果玉台不满意,他还可以杀了那个侍卫来表明自己的清白。他当然也料过谢玉台会把矛头指向他——可他没想到谢玉台会这么直接。 “阿妤呢?!”谢玉台向前,凶狠地瞪着他,手上也禁不住用力。他怀中,给阿妤带的杏花银链,变得冰冷沉重。在少年怀中,总觉得有些事坏了。 谢明台抬手臂,轻轻偏头,就挥开了谢玉台钳制自己的手。当然当然,玉台手上无力,又不能练武,怎么可能会伤害到谢明台?这刻,谢明台从玉台脸上看到失望又伤心的神情,心里一痛,竟觉得有趣。他笑道,“你问阿妤?你爽约了她的婚事,她当然气得离开青显了啊。难道你还指望着阿妤等你道歉?别傻了玉台,你已经给了阿妤很大的耻辱。” 谢玉台面色发白,他恨恨地盯着谢明台。往后退,身体一点点发冷。在这个时候,阿妤走了?他可以理解的,他把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丢在青显,自己说走就走。然后几个月没消息,要成亲了,还又丢下她不理。阿妤该生气,该伤心。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成亲,都到这一刻,才知道。 谢玉台一声不问,转身牵着马走开。谢明台站起,抬手抓他手臂,被谢玉台闪身避开。进而一道冷光从玉台袖中飞出,窜向明台的面容。谢明台恍然后退,甩袖甩开,将那支袖箭打在地上。谢明台怔然,看着玉台冰冷的神色,只好举手苦笑,“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好不好?你留下吧,我帮你找回阿妤。我可不想让你们两头跑,再错过,又成了我的罪。” “不必,”玉台背身,不看他道歉的样子,“我自己找阿妤,不用你费心。” 谢明台皱眉,有不好的预感。他干笑,“那我跟着你一起去?” “不用。” “我派人跟你呢?” “不用。” 谢明台自有理亏,他不好多说。可是玉台这明明白白的拒绝,仍让他觉得这破小孩太过分了,一点脑子都没有,“让谢家找人,是最快的。玉台,这天下,还没有谢家倾巢而出、却找不到的人。”何况,阿妤才离开了多一会儿呢。 “不用。”玉台骑上了马,握紧缰绳。他表情冷淡,离去前,才轻声,“以后,我和阿妤如何,希望谢八公子不要再过问了。谢八公子如果看我不顺眼,我也不会污了你的眼,来青显打扰你。” 玉台还没这么客套地叫过他。谢明台愣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握紧的拳头苍白,声音冷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管有没有找到阿妤,我都再不会回青显了。”谢玉台驾马离去,只见一道红影在眼前荡起,少年瞬间立于他马前,一指就点住了他的马无法动。谢玉台心中难过又自嘲,这就是他从来没怀疑过的好兄弟。 他平时的信任,肯定给谢明台提供了不少笑话吧? “你是谢家的七公子,不回青显是什么意思?好,我是做错了,我不该闹这么一出,我现在也觉得后悔了。但是你不要孩子气,说气话。我纵然有私心不想你和阿妤成亲,可难道我真的会害你吗?我最希望的就是你留在青显,受谢家保护,一生无忧。”谢明台又温柔又气闷,他说劝,说的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大好人,“好了我可以发誓,以后不再过问你和阿妤的事。你去找人,然后带阿妤回来。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消失在你面前。可是玉台,不要离开青显谢氏的保护——你知道的,你和谢家其他人,并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谢家哪个人物,说出来都有响当当的名号。从朝到野,绿林江湖,超越国度,在传说中,都是一种可怕的存在。任何一个人,都是极有杀伤力的。可是谢玉台不一样——只有他,是需要谢家保护。 “你觉得我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阿妤,对吗?”谢玉台在马上,轻轻发笑。他嘴上在笑,可是他的眼睛,很冰寒,冷酷。他的这一面,谢明台还没有见过。谢玉台垂眼看向自己的亲弟弟,“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不知道。”谢明台有些茫然。他知道谢玉台性格多变,可是,第一次碰上的人,总觉得他变得太快了。 “那你知道,我这次除了去翼城为你做事,也有我在利州留下的旧事要处理吗?” “不知道。”谢明台发现,或许他从来没了解过玉台的生活。 “你知道你在这个时候让阿妤独自离开青显,她会遇上什么吗?” “……她会有危险?!”谢明台的寒毛,瞬间就竖起了。他完全,没有察觉出来啊。是他最近松懈,警惕力变差了? “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受了什么苦,你没想过去了解,你觉得浪费时间。你也不知道我一直隐忍,是为了什么,你觉得我个破小孩,只会闹脾气,懒得理我。你更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有多糟糕,让阿妤留在青显,是为了谢家能保护她。你却让她独自离开。找我?呵,找我,”谢玉台沙哑笑,他音调很低,似哭还笑,“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同情地对我说,一切有你摆平?你帮我摆平了什么呢?你又摆出为我好的样子,又想把阿妤从我身边带走,还不希望我恨你——你不如像谢家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好了!我宁可你冷眼旁边,等我死的时候再帮我收尸。” 谢玉台悲伤地看着谢明台,忍耐目中忿然。这个人,会让他一败涂地。他那么放心地把阿妤交给这个人,这个人,却那么理直气壮地加以利用!谢玉台第一次觉得,谢家人这么的、这么的、这么的可恶!为什么,什么都可以利用?为什么,一点点标准都没有呢?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倘若阿妤真的出事,倘若阿妤真的出事,他只是想一想,就痛得难以呼吸了。 承认吧,玉台,你早就爱上阿妤了。你早不能没有她了。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谢明台后退,额上冷汗冒出。 “如果我的阿妤出了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谢明台。”谢玉台骑马离去,留他一人在路边,“青显,你也不要想着我回来。” 黑暗夜里,谢明台出神地看着出城的方向,玉台的红衣渐渐消失。他心头忽冷忽热,那么强烈地感觉,自己要失去玉台了,自己一定要做点儿什么来弥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冷漠之人,但被自己最关心的人指出来,还是这么尖锐,让他怀疑整个人生的走向。 他真的对玉台,差劲到这个地步?他明明,是想关心他……是不是,他真的不应该这样狠心? 谢明台心中沮丧:去他妈的道德标准吧!从来没人这么教过我啊,我还以为,对玉台已经很好了。原来,在所有人眼里,这是伪善。我都要被他们说服了:或许我真的不在乎玉台。可是如果不在乎,我现在为什么又觉得后悔? 他也才是十九岁的少年,从小的教育不过是弱肉强食强者生存,许多事没来得及学习。他甚至不如他的侄子谢白涵懂得多。 谢明台对整个人生产生怀疑,一沮丧,好多天就过去了。家主谢白涵看够了这场戏,亲自去书房,好笑地看着谢明台失魂落魄的样子。谢白涵笑,“兄弟情深果真是你自己骗自己的吧?没有人信过你,连七叔都不信。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你还不如像我这样冷眼旁观,至少不会害了他。” 江南的控诉,又在谢明台脑中响起了。谢明台头痛,喃喃,“我会害了他?”他会害了自己的亲哥哥? 谢明台猛然清醒,像只兔子似的跳起,“白涵,派人去追踪玉台,不能让他胡来!青显是谁在负责情报?快去查,我要知道玉台这些年过的什么生活,落在谁手上……”他边说边往门外走,准备安排一系列事项。好一会让没听到动静,他在门后又停步,扭头看谢白涵,祈求看那少年,“你不会袖手旁观,对吧?” 袖手旁观吗? 谢白涵沉默,片刻才无奈笑,“八叔,不要为难我。谢家有规定,谢家子弟除非死在外面,才会有人去收尸。我们有君子协定,决不插手兄弟之事。”他不许明台动用谢家的势力,“谢家的死士,不是为了找一个还没死的人。谢家的情报,也不是浪费在这种地方。我来就是告诉你,因为我现在管理谢家,所以决不允许你动用谢家的力量。虽然我感情上很同情七叔,但你要在他还没死前就用谢家的人力,我会按祖训,对你予以重罚,或直接赶出家门。” 谢明台气笑,低咒一句,转身摔门离开,想办法安排自己的人手去。是,谢家人总是为了大局,轻易不出手。总想着,万一哪里有民暴动呢,万一青显这时候出大乱呢,万一有人逼宫呢……万一万一!他们自己家的人都是有了危险,死后才给复仇。所有人,都这么冷漠自私! 可是对于玉台,谢明台不想放弃。伪善也罢,同情也罢。他不想每一次,都是放弃自己的哥哥后,再来后悔。 阿妤已经离开青显好远,又累又饿,只能骑着马胡乱走。低着头后悔自己太偏激,说不定等一等,玉台就回来了呢?她果然还是太矫情:那场婚事的耻辱,让她好没办法忘记。 小姑娘抬头看天,玉台,你现在在哪里啊?你知不知道我在生你气呢?肯定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不会现在还不来找我。不过也有可能,玉台终于发现,他摊上的这个姑娘,也是脾气很大的…… 突然,树林中飞出许多人影,把她层层围住。一位美丽如精灵的白衣少年从林中走出,笑眯眯地看着阿妤木然的脸。 阿妤下马,查看情势,苦笑着抿嘴儿。她就算不认识这些人,也认识为首的这位:胥丽华手下最得意的死士,伏夜。虽然只与伏夜打过一次照面,但伏夜的气质太阴鸷诡异,很难忘。 此时,伏夜走到她面前,笑的得意。他当然应该得意,“不用想办法逃走,我会直接杀了你。也不用害怕,我没那么喜欢折磨人。”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里面有一枚丸药。 少年笑如罂粟,“来,漂亮的姑娘,告诉我,你是准备自己吃了这药,还是我喂你吃下去呢?我这样的人都是在刀尖上走过的,你尽管大胆用药,不必考虑我敢不敢杀你。” 他们真的会杀掉自己。阿妤身子颤抖,害怕无比。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闭眼服药,她以为这样会给自己争取时间。很多年后,江妤都想,那时候,还不如死了的好。 ☆、5050 腊冬里,万物迎春,合家团聚。年三十,谢玉台仍在外面走。他心中惶惶,从客栈里讨完热酒喝,隐隐听着里面的欢笑声。如果阿妤在的话,他们现在,也肯定是这样的。 他牵着马,转身又步入黑夜中。这次,却不用他多走了。密林深处,停着一辆老旧马车。懒洋洋的伏夜公子靠着车壁发呆,身边一二十个少年侍卫,都在等着他。见到几步开外的红衣少年停了步子,伏夜悠悠一笑,“玉台,让我等了这么久,你也太慢了吧?” 谢玉台冷眸垂下,阴沉沉看他,“阿妤在你们手上?” “当然啊,”伏夜似乎很惊讶他会这么问,笑嘻嘻回答,“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等着你自投罗网?”他微笑着,手从车壁伸出去,从里面牵出一只玉白的小手。 柔软,纤长,是一只美丽的少女的手,曾无数次温柔地拉着他。现在,这只手却无力地垂下。 谢玉台呼吸紊乱,胸脯起伏,眼睁睁盯着那只从马车拉出的雪白手心。瞬间,脑中有什么一下子炸开。他快步向前,着急奔到马车边,却被围着的十多个侍卫拦住。伏夜看着他苍白的脸,残忍地笑,“这只手,很美丽,对不对?玉台,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捏断她的手腕骨!那种被活生生弄断、痛不欲生的滋味,你应该不陌生吧?” “阿妤,阿妤!”玉台对着马车喊,但马车好安静,里面一点儿声息都没有。谢玉台手心发凉,想见她一面。他用轻功跃起,捕风向前,立马被人按下,无情地被踢倒在地。后背被狠狠击打,他胸口闷痛,又咬牙,挣扎着爬起,再被打倒。头发被人拽住,脸被打肿,脊背脖颈,所有地方都开始遭受重击。手指甲全是乌黑的泥土和鲜血,嘴角也流出血丝。但他仍不放弃,想挣扎开,看一看马车里的人。 簪子断裂,少年乌黑的长发散在脸上,红衣扯乱,虚弱无比。无数拳脚招在身上,骨肉闷闷地疼痛。这疼,却还不足以摧毁他,不足以消去想见阿妤的决心。他们见着,这羸弱的少年,手肘撑着地,一点点向前爬。目中坚定,绝不妥协。 伏夜静静地看着他挣扎,原本玩笑的目光,转而黝黯。像是时光轮回,当年的红衣少年,就是被人这样一遍遍地打。伏夜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命,谢玉台就是不肯服从呢?为什么一定要逃出去?外面的世界,欺骗、伤害、背叛,会比里面更好吗? 然后,玉台,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明知道我在这边等着你,你还要来? 见谢玉台被打得气息越来越弱,伏夜抬手,止住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他走过去,蹲下,看着曾经漂亮无比的谢玉台,在胥丽华手中,被毁成今天这个样子。伏夜轻声,“我不想折磨你,你也不要让我难做。玉台,只要你听话,跟我回去见郡主,我现在,就让你见你的小姑娘一面。” 回去?谢玉台失神,眼里露出悲伤的神情。他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他早就知道,他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还是要来。什么都可以牺牲,不可以把阿妤交出去。世上已经有了一个谢玉台,他不想阿妤变成他现在的样子。 他的小姑娘被陷害、被抓住、被拿来威胁他,他全无办法。不能伤害她,就伤害自己吧。救不了她,看她一眼,也好。 谢玉台抬手擦去嘴上鲜血,目光盯着马车厚帘,轻微点头。伏夜长久盯着他,唇角动两下,终是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他出手如电,向谢玉台□点去。玉台昏迷前,帘子掀开一角。 简陋的马车中,黑暗笼罩,仍有一束月光静静地照着。杏衣小姑娘靠着壁,闭眼沉睡。她的秀美杏眼,乌发雪肤,在暗中,发出淡淡的光华。可是她闭着眼沉睡,一动不动,似要到地老天荒去。 “阿妤。”轻微的叹息从少年嘴角逸出,飘飘的,被风吹开。那么软的声音,只有在心里,被真实喊了出来。能够在昏睡前见到她,能够确定她在,这感觉真好,又真不好——他一定会把阿妤救出去的,一定可以的。 =============================分隔线============================= 青显谢家,春节已过,江南坐在花厅里,木呆呆地瞧着丫鬟们剪窗花。她抱着膝盖,已经坐了一上午,并开始想着,下午,又要怎么消磨时间? 在谢家的日子,和云州并没有什么区别啊。她在云州要应付各家名门闺秀,在青显,就要应付各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一样的陪说陪笑陪玩,甚至现在,比以前更累。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是江南自己选择的路啊。 一阵过堂风吹进,携带着外头的冷气,扑面而来。江南的披肩斜斜抖落,她抬头,看到多日不见的夫君,匆匆进来,并且目标明确,是冲着她。怎么可能,谢明台终于想起她了?她被他丢在谢家多日,他来去无踪多日,终于想起她了?! 江南心中激荡,站起身,想对谢明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她甚至想好台词,想告诉他: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怪你冷落我。一个贤惠大度的妻子,是应该这么做的。 谢明台确实是冲着她来的,见她起身,抬手制止,坐在她旁边。丫鬟上茶,谢明台喝了一口茶,润了喉,严肃看她,“听着,江南。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玉台和阿妤现在在哪里?” 江南呆住,胸口一腔热血,慢慢冷了下去。 谢明台皱眉,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的人手来回调动,跟踪的人,却说失去了玉台和江妤的方向。想起自己的妻子在婚前提醒过他此事,他病急乱投医,就来找江南了。如今见江南这副样子,他压眉,“江南,私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只要告诉我,玉台和阿妤在哪里?” 他们已经成亲,他还是叫她“江南”。他说一切都不重要,只有他想知道的最重要。而且,你还在嫌弃自己的妻子矫情!呵,亲爱的夫君,你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成亲这么多天,你对她不闻不问!现在,因为她没有及时回答你的话,你就开始不耐烦。 江南勉强压下心头失落,强笑,“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玉台和阿妤在哪里?” 谢明台挑眉,目光仍盯着她,好像要从她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片刻后柔声,“……那是我找错人了,抱歉。”他站起,又匆匆向外走,扶着下巴,一脸沉思。 江南站起,追着他步子两步,“夫君、夫君……你晌午回来用餐吗?” “我很忙,”谢明台知道她的意思,无奈笑,“中午有事,下午有事,晚上也有事。年关这会儿,我事情本来就多,再加上玉台又出了事……哎,你闷的话,去看看书什么的吧。天下再找不到比谢家藏书更多的地方了。” 江南眼睁睁看着他又走了,无力坐下。她又长时间地坐着,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再一遍地问: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 成亲第二日,有陈家、萧家、张家、顾家好几个家族的夫人来拜访。她和谢明台作为新婚夫妻,一起迎接各位客人。那时候,谢明台怎么介绍她来着? “啊?她是谁?她叫江南,以后的八夫人就是她了。”如此随便,敷衍——恰如从头到尾,他对她的态度。 =============================分隔线============================= 谢玉台被关在了黑暗中。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曾伴了他十年。好容易逃脱,他又自投罗网。 天黑天亮,日升日落,完全没有时间的流动。永远只能听到愤怒的打骂声、凄厉的嘶喊声,无休无止的冷笑声。睁眼闭眼,睡觉苏醒,变得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一开始,他还能压抑自己的惊恐,沉默着,坐在黑暗中无动于衷。后来,时间慢慢地走。各种嘈杂声音时远时近,胥丽华的阴笑脸在他眼前一遍遍出现……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得不到安宁。 “敢背叛我?我让你生不如死。”胥丽华的笑,像阴风吹过。 “玉台,我最亲爱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啊。”胥丽华温柔的声音,如影随形。 “打!打死他!挑断他手筋,让他永远别出去!” 谢玉台满头冷汗,从噩梦挣扎出来。他不能松口气,耳边还是能听到没日没夜的怒骂尖叫声。他瞪大眼,四周还是黑暗。这是醒着,还是睡着?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全然不知,满身冷汗,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谢玉台凄声大喊,手脚捶着坚硬的墙。 好像又回到小时候,永远被关在这里,没办法出去。黑暗这头猛兽,在后面追赶,一直撕咬着他心中最痛最柔软的地方,让他遍体鳞伤,神经疲惫。 谢玉台呆呆地想——是不是,他只是做了个梦,醒来后,自己从未逃出去呢? “放我出去——!”少年绝望地跪在地上,流泪不止。 他看到三岁幼童,被母亲无情地丢弃在街头。幼小的孩童,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被另一个人抱起,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母亲那时冷静的眼眸,谢明台懵懂无知的神色,在他眼前一遍遍重现。他哭着追赶,一直在追赶,却再也追不上。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结束了一个孩子最单纯的时光。 ——母亲、母亲,你是谢家女子,你自然冷毅果决世间难有。可你不是我母亲么?再狠心的母亲,不应该还是母亲吗?为什么要抛下我不管?你知不知道,被你丢下的孩子,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怨恨你,恨不得你死去。我多少次做梦,都希望你已死。可后来,我出了这里,躲躲藏藏,回到青显。我就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但你真的早已过世。我始终不明白,你当初怎么那样狠心。 阳光下,谢明台坐在屋顶,没心没肺地笑。阳光落在他身上,他一直活在光明中,没有一点儿阴影。 ——明台、明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我也可以有。我会比你更优秀,比你更出色,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如果当初被抛下的那个人,是你就好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我同样怨恨你,希望你早死。或者让你来尝一尝我的痛苦——我在伪装什么呢,我真的还算一个正常人吗?我其实,早就跨越那道底线了。比谢家的没有底线,还要可怕。一个人的阴暗面,是可以压制的吗?一个人的伤心,是可以忘记的吗?你享受那么多年的优待,你怎么知道我是受着什么样的苦,才能做到和你一样笑。 黄昏街头,美丽的杏衣姑娘负手而立。她侧过头,眉眼全是漫不经心,随手把同心结扔到他手中。 ——阿妤、阿妤,为什么要教会我“喜欢”?为什么要对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多希望你普通一点,不要出色,拒绝优秀,不要被任何人觊觎。我希望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永远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怨恨你,想毁了你的容,囚禁住你,让你只被我一个看到。可我想的……从来不敢让你知道,你会觉得我是妖怪。谢玉台他,其实早就不正常了。我伪装成正常的样子,是希望和你在一起啊。那你为什么总是要一次次离我而去呢?! “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谢玉台尖叫,从喉咙里发出悲凉的怒吼。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囚禁在这里,往前,扑在墙上。往后,还是墙。前后左右的方寸,只够他坐下而已。这窒息的黑暗,让他觉得害怕,觉得无望,觉得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只虐三章,差不多吧~ 然后谢谢“咕咕鸟”GN的霸王票,MUA! ☆、5151 胥丽华见到谢玉台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少年,已经被他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奄奄一息。昏黄烛火中,他额头撞破,有血凝固。脸上的旧疤,也被自己划破,肉疤连着血痕,狰狞无比。而他灰白的脸抬起,正对她冷笑。 他低声喃喃,“我要杀了你。” “哦?这比救出你的宝贝疙瘩更有趣吗?”胥丽华蹲下,手抬起他的下巴,啧啧笑。她看着他呆滞的目光,惊讶下,对自己的效果很满意,“呀,玉台这反应,是已经忘了江妤的存在了?黑暗真有趣对不对,能让你变成另一个人啊。” “你这个老巫婆,死鱼眼,媒婆嘴。你长得这么丑,你还记得你多老了吗?!你觉得有趣,自己去回味一番童趣啊!”谢玉台嘴唇翘起,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他句句穿心,让胥丽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胥丽华一掌拍在他胸口,看少年被撞飞,顺着墙壁滚落。他捂着嘴冷笑,她也温柔地跟着笑,“好孩子,是你惹我生气的。那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江妤,她已经死了!” 谢玉台猛然抬头,瞪着她,“你骗我!” 胥丽华扬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怎么会让我的小怪物,看上别的人呢?玉台想要证据是吧?来人,把他关到那个全是刑具的地方去。玉台,你能挺过来,我就告诉你,江妤是怎么死的。” 日日夜夜,百般折磨。喂他吃人肉,逼他喝人血,让他亲手去杀掉那些对胥丽华没用的人。他稍有点儿反抗,胥丽华就用阿妤来逼他。 “玉台,阿妤没有死呢。你看,这是她的一根手指头,刚切下的。其他的,还好好的。” “玉台,这是阿妤的手骨。她已经死了,你不用指望什么了。” “你不肯和人□吗?这是江妤腰上的那个同心结,你不想拿过来?乖,我知道你是听话的孩子。” 江妤,江妤,她成为他心头不能说的伤口。每天,胥丽华都用她来逼他。有时候是少女一个侧脸的影子,有时候直接是少女的发簪。有了这么东西,胥丽华想怎么玩他,就怎么玩他。他苦苦忍受,多少身心的疼痛,只为换阿妤一个消息。 他神思模糊,昏昏沉沉,早已不知道她是不是活着了。有时候想,或许已经死了,胥丽华这么残忍。有时候又想,或许还没死,胥丽华要用这个少女来玩他。 谢玉台抓紧怀里断裂的杏花银链,他还没送给她。握着她的同心结,他送给她的。抱着骨头,胥丽华说是她的。少年在牢狱里,吃吃笑: “我真喜欢阿妤啊……小小的阿妤,安静的阿妤,陪在我身边的阿妤,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阿妤。我真喜欢阿妤啊,好喜欢好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没办法和人分享的喜欢……” 他流下干涩的眼泪,滴在手上发黄的白骨上。 “你到底有没有死呢?你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还没死?” 那样一个小姑娘,不知生死的姑娘,是在这里,最让他受折磨的。 伏夜趁着胥丽华不在,给他送饭。看脏兮兮的少年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虫子猪食,什么都能吃下去。伏夜不忍心地别眼,“玉台,你想活下去的话——得忘了阿妤。不然,你会被郡主逼疯的。你也不想,自己真的神志不清吧?” 忘了她? 她有那么多让他喜欢的地方,她的生死他还无法确定,他还欢喜地认为会和她走一辈子,他想救她出去。他那么地喜爱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怎么可以从他心头消失呢? 那剜骨割肉一样的痛,胥丽华每次提起就让他心口疼的人,他要怎么忘记?在她已经成为他生命最重要的部分后,在他没办法舍弃她后,在他光是听到她的名字就痛苦后……忘记,远远比记得困难。 他也知道胥丽华是故意用阿妤折磨他,他也知道自己受不了这种痛苦,他更知道再这样下去,还没有逃出去,他就已经疯了……可是怎么能忘记得了? 那么喜欢的阿妤。 最后一次和她说话,她在城门口送他。那时候亲吻的感觉,刻到了骨子里,怎么能忘记? 但是,如果他不能把阿妤从心头剔除,他就永远无法战胜胥丽华。他可能,就要一直被她这么玩弄下去。 昏昏沉沉中,胥丽华的一个男·宠传消息给他,“利州的人马,我们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公子你杀掉胥丽华,救出我们所有人。”这条线,是谢玉台凭着自己的本事,布置了许多年。他要杀了胥丽华,一定要杀了她! 失神的少年噙着眼泪,去亲吻抱在怀中的人骨。他抱着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的辛苦?连他都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地步。阿妤,不管是尸体还是活人,哪怕许我看一眼,让我知道你的生死,都好啊。 他始知道,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舍不得丢掉的东西,越伤人。 阿妤为什么那么好? 因为人生的每一次温暖和美好,都是为了让麻木的神经苏醒,感受到蚀骨之痛。然后,为下一次冬天做准备,为了迎接新的折磨和痛苦。这时候,真的可以把美好丢弃了。 再说青显谢家,谢明台查到了玉台这么多年都被关押在利州的郡主府,无比震撼!他第一次得知,胥丽华是怎么对待她手下的那些可怜孩子。谢明台一直以为谢玉台和胥丽华有点儿摩擦,胥丽华是定平郡主,过分不到哪里去。 那么,两年前,玉台拜他引开的那伙人,就是胥丽华派来捉玉台的吗?傻子!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一次次和危险擦身而过,而自己只以为这是小误会! 谢白涵敲门,谢明台把收集来的这些消息,全部给他看。胥丽华是郡主啊,而谢家除了一个谢三郎,不和朝廷有牵扯关系。谢白涵看了这些信物,表情也渐渐沉重,“七叔这么多年,是这样过来的?!” 胥丽华,定平郡主!真以为是皇帝的亲姑姑,谢家就碰不得她吗?她这样欺负谢家人,是以为谢家人死光了么?! “白涵,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要出手,”谢明台揉着眉心,疲累道,“求你给三哥写封信,胥丽华是郡主,只有三哥和皇帝有交集。前几天江思明问过我话了,我打算去云州。和他一道,带着我的人马,直接去利州。后续的事,就麻烦三哥帮我弄好了。” “八叔,很不幸,我刚收到大燕公主的来信,三叔服了毒,一睡不起,没办法用丞相大人的特权了,”谢白涵苦笑,“我们家今年是流年不吉吗?一个个,全出了事。” 谢明台怔住,进而发怒站起,“大哥失踪,二姐死了,四姐也死了,连三哥都服了毒……现在轮到了玉台。谢白涵,你要还当我是长辈,你要不想自家人一个个死尽,你就借我兵马!朝廷的事我不管了,劳你在青显费心——难道三哥出了事,玉台就活该被不管不问吗?” 谢白涵很少看到谢明台发怒,眉毛一挑,只好答应下来。好吧,他只是代替父亲行使宗主大权。他又不是真正的宗主,放个水,应该没关系吧?再说,相信父亲大人在的话,应该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当年五哥离家,带走青显一半死士,不就是被父亲当做没看见吗? 谢白涵坐下,开始安排谢家的人事流动大权,暂时交到谢明台手上。而青显朝堂这边,唔,谢家情报快,三叔一睡不起的事,应该还没被皇帝知道。那这段时间,他就先模仿三叔的笔迹,假作丞相大人,和皇帝谈谈那个无法无天的胥丽华吧。 动土到谢家头上,很了不起呀。 而胥丽华尚不知道自己已被青显谢家盯上,她每日,仍乐此不疲地玩着逗小老鼠的游戏。可是最近,谢玉台的表现,让她十分焦躁不安。 少年越来越隐忍,越来越无表情。她怎样拿江妤的生死说话,他都一脸麻木。痛吗?还是痛的。可是他已经不表现出来,让她无法从中得到乐趣。这个神经变得迟钝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何侮辱,都咽下去。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我要你求我!求我放过你!不想知道阿妤的消息了吗?我跟你说,她还没有死,还留着一口气呢。”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玉台,你不怕我让人来,像对待你一样,去对待你的小姑娘吗?” 怎么对待他,就怎么对待阿妤? 目光迟缓的少年抬头,慢慢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他不哭,也不笑,他面无表情。身体在颤抖,他自己却不知道。 胥丽华呆住,瞪着他。猛然发现他每天抱着的骨头不见了,“你那个……呢?” “我吃了,”他缓缓笑,看着自己的十指,轻声喃喃,“我实在是,太饿了。” 这样扭曲的人,坐在暗处,露出阴气沉沉的笑,连胥丽华都被他吓住。往后退两步,脊背升起凉气。她看到他面容因伤疤累累而狰狞,却对她露出妖娆华丽的笑,“谁是阿妤啊?我早就不记得了。” 记得阿妤,忘记阿妤。阿妤活着,阿妤死了。这些都有什么意义呢? 他被关在这里,被胥丽华毁了手,毁了爱,也毁了前途。他有时候心痛难忍,有时候肠胃抽痛,有时候失眠又头晕恶心。这时候,他就不得不停下来,内心痛苦,反而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胥丽华摔门离去,狼狈慌张。泪水滴在脸上的伤痕上,谢玉台才知道自己哭了。 如果你经过胥丽华这种每天在心口上放血的生活,就什么都不怕了。那种痛,是把心脏放在火上,一遍遍,反复地烤。疼痛剧烈,无止无休。但感谢老天,你想要活下去,总会克服的。 他跨过了那道线,变成了妖怪,再也回不去了。他像一只贝壳,把自己罩在里面。别的东西,都不想要了。因为想活下去,是这么的不容易。 是如释重负吗? 或许吧。 是悲伤流泪吗? 或许吧。 都已经不重要了。 ☆、5252 利州这一夜,风高云低,乌云遮月。一切都浸在黑暗的世界中,等着被吞噬。这终将是一个不平常的夜。 伏夜进了府门,手中牵着杏衣姑娘。那姑娘面容秀丽,眼眸却呆滞无神,面无反应。伏夜领着她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少年穿过行行道道,越走越深,把少女带入点着烛火的地下通道。 那是另一个奇妙的世界,一条狭长的通道,可以和在大地上一样行走。在最深的铁门外,伏夜通报后,带着姑娘走了进去。他一眼看到谢玉台和郡主搂抱在一起,黑发和白发相缠绕,气息暧昧。顿时觉得恶心,别过头。顺便看向自己带来的小姑娘:很好,药效还在,没有反应。依然是个听话的傻姑娘。 胥丽华喘着气推开谢玉台,美眸往后扫,看到木头似的小姑娘。她微微笑,转而去看谢玉台的反应。谢玉台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靠墙而站,面容丑陋,无所谓地看着进来的人。 “这是阿妤,”胥丽华袅袅走过去,牵起少女的手,别开她面上凌乱的发丝。把那张漂亮的脸蛋,露出给谢玉台看,“看,这是你的阿妤。” “哦。”谢玉台反应淡淡,和没看到一样。 他心中讽刺:阿妤?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谁知道她死了,还是活着?谁知道胥丽华这一次,是准备怎么玩弄他?没关系,他早不在乎那小姑娘了。再没什么,能伤到他。 胥丽华对他的反应,又高兴又失望。她最喜欢的玉台啊,从小就那么灵动,勇于表达自己的喜怒。怎么现在,就算是面对一个假的阿妤,也应该有反应啊。可他没有反应。胥丽华微笑,又觉得刺激:好,让我们看一看,玉台,你能忍受到哪一步。 她柔声对少年说,“今天我对你的惩罚是,当着你最喜欢的小姑娘的面,来爱我。” 薄纱放下,少女被伏夜牵到两米远外的长凳上坐下,脸正对着他们的方向。伏夜听到玉台一声淡淡的“好”,心头微微一麻,忍不住看去:玉台他,真的疯了吗? 他看不出,这真的是阿妤?还是他看出了,却不想承认?或者——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伏夜心头觉得悲伤,慢慢走出去。他走出很远,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才停下。玉台,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走下去吧。不要再胡闹了,没人会给你再一次机会。之前,他们已经把谢玉台身上所有危险的东西都搜走。这是个惩罚,并不是香艳的情感付出。 好大的房间,奢侈无比。阿妤静静地坐着,隔着层层帘幕,看里面那对男女。她并没有变傻,只是灵魂被禁锢在体内,不得释放。她看得到,也听得到,却说不出,表现不出来。这让她觉得,更加痛苦。 她努力想从体内挣扎出来,可是身子就是动不了。她始终没办法,让自己像个正常人那样活过来。她那么清晰地后悔着,要不是自己被抓,玉台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烛火拂荡,纱帐朦胧,男女身影映在帐子上,扭曲高大。再细小的动作,都被放大一万倍。阿妤只能看着玉台的脸,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让他那半张脸丑的完全无法见人。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让他对阿妤的出现这么无所谓。 “玉台,玉台。”阿妤心里在喊他,一遍比一遍大声,他却听不到。 他只顾着被胥丽华抵在墙上,被亲吻,被抚摸。他眼里,一点儿厌恶都没有。眯着眸,很享受的样子。他完全放松身体,加入这场华丽的“演习”。为什么要拒绝?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他又不吃亏。 看,他做的多好啊,已经完全适应了魔鬼的生活。 可是,他看到纱幔后少女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那感觉,就像欢喜愉快之际,狠狠来了这么一巴掌。玉台手指颤抖,低下头。没关系,都是没关系的。 她是谁? 他才不记得。 千万不要想起——不要再被胥丽华捉弄着玩了。 胥丽华感觉到少年身体的发颤,唇角含笑,就要扭头往少女的方向看去。但她才停下,肩膀就被玉台抓住。少年垂下头,主动亲吻上她的唇侧。胥丽华惊讶无比,看到他平和的眼眸,没有一点儿愤怒。那么的幽静,如月下流泉。 他连自己的底线,也不要了吗? 是为了什么?为了救自己,还是保护后面那个已经傻掉的姑娘?是的,只要他看一眼,只要他留出一点儿舍不得的情绪,她立马会把这个游戏,变得更加刺激。 胥丽华心里觉得讽刺:江妤都傻了,还受他如此保护。她更紧地搂抱少年,送上自己的香唇。身后是谁,她不在乎。 伏夜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进来,他皱着眉睁眼,看到一位少年死士到他面前,“又怎么了?郡主今夜有事,不见人。”见鬼了,每次玉台和胥丽华一点儿事,外面总是没完没了。 少年着急,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情急下,他伸手指向通道口,“伏夜公子,你看!”伏夜伸长脖子看去,那少年立于他身后,一手切了下去。伏夜慢慢在他眼前倒下,他又抬脚踢两下,确定不会醒来,心口悬着的大石头才松了些,“哼,胥丽华的走狗!早想杀了你了。” 周围侍卫见伏夜倒下,吸口气,连忙抬刀。少年领着的众人也跟进来,双方对峙,开始打起来。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命作战,一句废话都没有。晕黄墙壁上,浮现这些人砍打的画面,血迹四溅。 同时,在郡主府,门卫也被人从里头解决。整个院子的人,分成两派,互不相让地打了起来。 当是时,谢明台和江思明进了利州城。众谢家死士围住郡主府,从外头突围。谢明台和江思明叫来被吓傻的侍卫长问不出所以然,一掌就把他打晕过去。听到里面也有打斗声,谢明台和江思明对望一眼,都有点儿疑惑。但毕竟不是傻子,谢明台一抬手,死士便从墙头翻进去,一个个进了郡主府。 江思明的目标很简单,找到阿妤。谢明台也不难:活捉胥丽华,押回青显问罪。人证物证全在,再凭着谢白涵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谢家的威胁,不信皇帝还能放过这个姑姑。 “什么声音?”胥丽华听到外头有剑砍到墙上的声音,立马警觉。她迅速推开谢玉台,转身就要往外走。她手上有利州军令,能随时调动武力镇压一切。手却被谢玉台缠住,拦住没法走。 她回头,冷眼压去。谢玉台扯笑,手举着烛台,目光幽邃。胥丽华往后挪两步,见他手一倾,灯盏咣当落地,火舌卷上纱幔,疯狂燃烧起来。 “谢玉台,你疯了!”胥丽华瞪他,不跟他磨蹭了,转身要掠过火舌。少年突然发力,揽住她的腰,一起倒向烧起的纱帘中。他们两个在火里面扭打,谢玉台抓起纱幔使劲一拉,整个房间中的纱帐相连,全部倒了下来。像是沙雾一样席卷而下,梦幻迷离,场景壮观。 他伸手到火里头,捡起煤油灯,拆去外罩,把里面的油全部倒出。灯芯和灯柱被他分开,使力扔向四周。边上的灯盏,一个个,全部被砸了下来。他成功,让火势更加大了起来。 胥丽华挣扎,谢玉台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上。任凭她啃咬,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出声。两个人都埋在火里,衣裳连着发丝,都被烧了起来。 “胥丽华,你毁了我一生。我已经没什么能想象,唯一想的,就是杀了你。”火烧上他的眼睛,烧上他的脸,他也不怕。这疼痛,甚至让他高兴。谢玉台难过地笑,眼泪滴在她脸上,“外面是你的人,也有我的人。我不会让你逃出去的。我也不走,我和你同归于尽。” 火烧起来,整个房间滚烫模糊。阿妤只看到那个少年在火中心,心中疼到窒息。可身体不听她的话,她连动都动不了。玉台,玉台!她心里一遍遍喊,实在太难过了,眼睛开始不停地流泪,滴在面颊上。 少年抬头,远远地看着她。模模糊糊的,他对她露出一个嘲讽苦涩的笑,“你到底是不是阿妤呢?你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阿妤盯着他,只能盯着他。她目光沉重,却无法让他感受到。 大火中,她听到他开嗓子。他们最初相识时,春色暖,在三叔院子里,他唱的就是这一段——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这一湾流水呵! 当他唱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人间春美,是一场梦。梦已经醒了,再不可能重现。只是如果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么选择。真的想遇到阿妤,想放阿妤一条生路。他却没办法,放自己一条路了。什么时候跨过那道槛,后面的所有事,都不由人控制。而他,害怕改变。 一枕华胥梦,曾不到天涯。有一刻你从梦里惊醒,才发觉,那片刻欢愉,都像是偷来的。你还记得我送你的同心结吗?你还记得你欠我的同心结吗?你还记得我错过的婚事吗?和我这样的人接触,一定特别累,对不对?我总是惹恼你,你却只轻轻拍我一拍,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对我一直很宽容。是我不懂事,一遍遍放开你的手。谢谢你对我的容忍,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不懂珍惜的,便永远不需要了。 这样的惩罚,够了吗?他就是死,也要看到她最后一眼。即使那个人,或许并不是他的阿妤。 那么,就这样,安静的,缓慢的。 结束吧,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母亲、明台、阿妤,你们可以满意了——不该存在于世的,再也不会存在了。我拼命想抓紧一切,死都不想和你们生疏,所以老天惩罚我死了。 阿妤疯狂地想挣扎开身体的禁锢,泪流汹涌。她看到无数个他,微笑的,怨恨的,伤心的,快乐的。在她面前全部模糊,化成眼前这一片火海。 相隔不过咫尺,却是生和死的距离,怎么也走不过去。 恰时,江思明和谢明台进了密室,只见阿妤一个姑娘坐在这里,满室被大火覆盖。江思明飞快抱着阿妤出了这里,阿妤心里喊着“不要不要”,面上的泪流得更加多。 江思明以为她害怕,“没事,一切都好了。” 等出了地道,火势蔓延,整个地下被烧得卷起火雾。火光凄厉地照亮残夜,血色的风在散开,都在死亡。谢明台最后一个从里面逃出来,整个郡主府,到处是尸体。 “玉台!”她在心中凄厉哭泣,直到声嘶力竭,无奈却动不了。这番折磨下,心神枯累,晕了过去。 这场大火,是阿妤对那个少年的最后印象。她多么难过,看过他一眼,便真的成了最后一眼吗——她曾经最喜欢,现在最喜欢,以后也会最喜欢的,谢玉台。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虐完了orz~~ ☆、5353 那年春天,利州城封,奄奄一息的少女,被从那里救出来。江家不接受这个少女的存在,江思明只好把她留在青显。匡易神医被从天山上请下,为阿妤解毒。漫长的治疗时间,苍白的少女闭着眼,不能说,不能动,只是不停地流泪。 江南来看她,摸着妹妹瘦骨嶙峋的手,眼眶慢慢也红了。她不停地拿帕子为妹妹拭泪,可是根本擦不尽。她和江妤为姐妹近二十年,从来没见阿妤哭成这个样子,泪流成这样。 阿妤从来,都很少哭。对于江南来说,是根本没见过她哭的样子。阿妤其实,也曾渴望自己能泪流满面,大声地委屈地嚎哭。一个人伪装坚强太久了,忍泪忍得太久了,连想痛哭,也做不到。许多次泪盈于睫,内心刺痛,甚至四肢酸软,可是就是哭不出来。所以阿妤通常对情绪的唯一表达,不过是木着脸,沉默。 只是这一次,太痛了——痛得让她在睡梦中,都在无声流泪。 谢明台从外边进来,江南站起给他让出位置。谢明台并没有去看少女如何,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花开如注,长久不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对妻子说,“谢家当时封锁利州,并没有找到玉台。后来我查出,那场大火,就是玉台所为。我最后把阿妤从那里救出,却不知道,玉台也在那里。我只要转个身,往火里认真找一眼,我就会看到他。我又一次错过了他,把他丢在那里——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声调沙哑,音速很慢,悲怆之情拼命压抑。曾经光鲜耀眼的谢八郎,也会有这般痛苦之时。不仅如此,江南作为他的妻子,还知道自己的丈夫夜夜失眠,独自坐在屋前台阶上发呆。她在里面睡觉,他在外头不停地走,整夜整夜地走。实在累了,他就一杯杯地喝酒。谢明台,他终于看到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年少自傲,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把握中,命运却跟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他亲手拆散玉台和阿妤,逼阿妤离开,再气走玉台。是他亲手,把玉台推入了万丈深渊。因为这个错误,他再也见不到玉台了。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我只是不想他们成亲,我没想过要玉台死。”谢明台沙哑声音,一拳打在窗棂上,“我早该听你的劝。” 江南疼惜丈夫的痛苦,从后抱住他,“不怪你,是我没早说。”她应该一开始就想到的。只是这一世,谢明台对阿妤的心思,表现的太隐晦,她几乎忽略。直到那时成亲,谢玉台仍远在千里之外,她才反应过来。 其实,前后两世,细节全部不同,结局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吧?在上一世,江南只听说阿妤和玉台命途多舛,悲多于喜。那时候,她作为旁观者,只从江家的一点点书信里,猜谢明台的心思。她对阿妤的事,了解的真得不多。是她疏忽了。 江南沉默好久,温柔安慰丈夫,“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谢家包围利州的事,三哥长眠不醒的事,你还要打起精神,给陛下一个交代。” “交代?”谢明台冷笑,“他纵容自己的姑姑在利州作恶,回头还勃然大怒,说谢家先斩后奏。我就算亲手杀了胥丽华,也不为过。现在只可惜胥丽华真的死了,却非我所杀。谢家七子折损在他手上,该是他给谢家一个交代!” 江南半晌说不出话,心里已捏冷汗。好吧,他们家的人,说话向来大逆不道,从来是你呀我呀他呀的,她早该习惯。只是,本来她担心此事会对谢家造成影响,现在看来,倒是对皇权影响较大。她低估谢家的本事了。 阿妤在夏天醒来,盯着外头的天色,看了良久。江南进屋,走过来,无声地拥抱她。阿妤呆呆地看着外边,再看看江南,最后茫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东西,已经没有了。 “阿妤,胥丽华已死,利州也派了新郡王。一切都结束了。”江南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这样说,刻意忽略玉台。 谢明台听到消息,从外面进来。看到阿妤苍白疲惫的样子,顿一顿,终究是沉默站着,没有走上前对阿妤表达关心之情。一条人命在他们中间隔开,他再也没办法,坦然面对她。 阿妤垂了眼,又躺在了床上。长发散开,挡住她脸上的所有神情,包括悲哀,痛苦,愤怒。她不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任何关于玉台的消息了,她宁愿自己不要醒过来。 江南抚摸她一头长发,几次张口欲言,说不出话。好一会儿,她叫丫鬟进屋,要为阿妤梳洗一番。谢明台叹口气,退出屋子。他推门之际,听到江南吸口气。回头看,江南将手从阿妤面上移开,一手的水。 她又在哭了…… 谢明台咬着牙,推门疾走。他快步走到紫藤花开的假山后,一拳打了上去。手沾上血,拄在石头上,轻轻颤抖。好像一闭眼,又能看到阿妤那头黑发垂下,江南望着手上一滩水出神。 他竟错得这样离谱! 远远几步,江南风吹衣袂,看着丈夫伤怀颤抖的背影,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她见不得他痛苦,但此事,确实由他引起。阴错阳差下,害死谢玉台。 那么,此后余年,她要一直看着谢明台和阿妤痛苦下去吗?或许,阿妤会像江南的前世那样,郁郁寡欢,最终病逝,给悲剧画上结局?她真是害怕这样的结果。江南坐在石凳上,看着风吹动的水波出神。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才改变了阿妤的结局?是不是阿妤的现在,是命格被江南改动的结果? 那么……这一切错误,就不是谢明台的原因,而是她造成的了。她不该重新活一遍。 谢白涵去了大燕,和大燕长公主商议谢三郎沉睡不醒后的后事。长公主将谢三郎的印章、公文等物,全部交给他,带回青显。从谢白涵口中听闻谢七郎的变故,大燕长公主唏嘘不已,叹息谢家子弟的薄命。此后谢白涵回到青显,进宫面圣,将谢三郎的东西还于皇帝。皇帝哀痛无比,却不收回赐予谢三郎的旧物。只让谢白涵留着谢三郎的旧物,皇帝心中的丞相,只此一人。 谢白涵处理完谢三郎的旧事,回到谢家,才发现府上三个人的情绪,都不太对劲。得知谢玉台死在利州大火中,连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都忍不住出神,露出哀恸之色。但比起谢八郎的悲痛不能自已,他好了很多。只是听闻并未在火中寻到谢玉台的尸身,让他忍不住多想了一层。 这年,阿妤在谢家养伤。或许是心里难过,一直病情反复,养病着,她倒越发憔悴。这个少女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长时间的不说话,不走动,只坐在屋里,自己出神。甚至有时候,江南来陪她聊天,往往说着说着,阿妤就沉默下来,盯住一个方向看,就忘了前面讲的是什么。 “阿妤,你不要这样。你才不过十九,你的人生还有很长路要走。我想玉台在的话,也不会希望你这样消沉。”江南心惊,真怕阿妤走上和自己前世一样的套路。可是爱人死去的这种痛苦,她劝不住。 阿妤点头,勉强笑,“我知道。” 可是她忘不了最后一次看到玉台,他在火海里,露出的悲凉笑意。他面上全是伤,火烧上他全身,也不躲。他看着她,又不在看着她。在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痛不痛,难不难过,伤不伤心。阿妤都不知道。 她恨自己任性,不该离开青显,不该让他追来。 但她又没有轻生的权利。玉台救她出来,不是为了让她去死。她应该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第二年春天,阿妤终于可以出了门。她站在谢家杏园,抬头看红花白花纷纷扬扬,飒飒一片海洋。曾经,阿妤最大的心愿,就是和玉台远离人间这些纷争。找一处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现在那些想来,都变得好遥远。 阿妤叹气,回身,看到谢明台站在她后面。 对谢明台,阿妤做不到不怨恨。这一年来,她反复想那年的事。再复杂的,也该明白。何况谢明台当初,并没有布下一个太厉害的局。她做错了事,明台也做错了。后果已经造成,她不会原谅自己和谢明台。 “有人在谢家插眼线,打听江妤的生死。”在穿肩而过时,谢明台突然开口。 江妤脚下停住,沉默地听着后续。 谢明台转身,目光闪烁,“那人极为了解谢家的情报走向和时间,竟瞒过了谢家眼线。探听到你还活着后,线索全断,再也没有新的人来打听。我是在过了很久,才察觉出——在去年春末的时候,有人打听过你的生死!” 阿妤双肩忍不住抖动,她依然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迅速抬起的脸庞,现出迟疑,害怕,欣喜等复杂情绪。 谢明台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笑开,“能够逃过谢家眼线,在春末时候打听你的死活。阿妤,这世上,谁最在乎你的死活,却又不知道你的死活?” “还有,二姐的预言中,半世坎坷,半世平顺。利州此事,当然算坎坷。去年是我想岔了,误解了二姐预言的意思。二姐的预言分明是说,生命才过去一半,并没有戛然而止。” “阿妤,玉台活着。他一定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江妤呜咽一声,捂住嘴,只知道点头,不停地点头。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湿在手上。她手脚酸软,心痛又心麻,反反复复,终让她瘫坐在地,抱着膝盖,大哭起来。她忍了那么久,伤心了那么久,不过为了这一句话。 哪怕是骗她的,哪怕是假的,都好哇。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久不露面的“一枚”GN露面,因为实在没时间,就没回复==但在这里感谢GN丢的手榴弹,我看到了:) 还有晚来的祝大家元旦快乐,新年心想事成!上次我看到“何日君再来”GN的元旦快乐(还是圣诞快乐来着)了,但太忙了没时间回复。GN知道我在心里祝福你就好啦。 看吧,我是好人,不让玉台真的死。才一章就说出真相来了。 然后亲们看到这章的时候,明天好像是周五?我又可以休息一天了哈哈。 ☆、5454 谢玉台没有死。 很快,连朝廷都知道了这事。 当日,宛昭国女皇正好以平民身份,呆在利州附近。探得大军围城,她以为是大魏皇帝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也召来人马准备。得知谢玉台的事,女皇即刻想起,自己的丈夫正是青显谢氏五郎,谢玉台是自己丈夫的弟弟。于是,她着人扮成侍卫样,趁乱混了进去。因不知哪一位才是谢玉台,索性救了许多人出来。后来谢玉台醒来,与他身边的人占山为王,沦为盗寇,和朝廷为敌。 青显谢家在其中的态度,十分暧昧:既不帮谢玉台造反,也不帮朝廷平叛。他们一直持围观态度。 五年间,杏花一年年开,又一年年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江月从远处寄来信,已和汪提刀成亲。江家归属谢明台,云州成为谢明台的附属品。江南和江家关系断裂,无地自处。阿妤的归处,更为尴尬。 她曾是谢玉台最亲密的情人,或许现在还是。在谢玉台和朝廷关系紧张的时候,谢家为了表明态度,不能再收留她。但五年来,谢玉台并没有找过她,她也找不到谢玉台。她真正成了人世间一叶浮萍,漂到哪儿,就是哪儿。 阿妤在慢慢地发生着改变。她开始学医,因为听说在五年前的大火中,玉台已毁容。她开始多说话,练习口才,因为听说现在的玉台沉默寡言,冷漠残酷。她一年做一枚同心结,顺着谢明台留的地址,给玉台送信。她想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等你。但是不知是信没有送到过,还是玉台根本就没看。五年来,一封回信都没有。 除夕夜,江南请阿妤来谢家做客。阿妤只在谢家门前站一会儿,怎么也不肯进去。江南看她如此,沉默片刻,放软声音,“怕什么?就算你真的进了谢家大门,皇帝也不会把谢家怎么样。” 阿妤淡淡笑,“我不想带给别人麻烦。” 江南微愣,抚摸她冰凉的面颊,“阿妤,你并不是麻烦。我和明台,我们都喜欢你。你从来不是麻烦。” 阿妤侧头看银色霜覆盖青显大地,狗吠遥远似另一个时光轮回。她轻声,“所以,更不应该为别人带来麻烦。” 江南半晌无话,目中透出怜惜。不肯展示自己的软弱,不肯依赖别人,敏感多疑……这就是现在的阿妤。比以前更坚强,比以前更**。阿妤终是因为五年前玉台的事,发生了改变吗? “明台说,玉台在青城,”沉默当口,阿妤轻轻开口,却侧着脸不看江南的反应,“明台说,照谢家情报的消息,玉台他们和青城有点儿冲突,会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我想我现在去青城,约摸是能赶上见玉台的。” 寂静的夜,寒冷的风,万家灯火人间温暖。只有江妤站在门口,轻言细语,“所以,如果我这次能找到玉台,如果我能见到他,我约摸,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你要跟着他吗?”江南动容,“他应该,不愿意见你的。不然……”也不会五年来对你不闻不问。但江南停顿一下,终是没把这样伤人的话说出口,“当年伏夜没有死,投靠朝廷,专门针对玉台。玉台现在是朝廷的敌人,你跟着他,只会辛苦,只会让我们担心。阿妤,玉台已经变了,你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做决定。” 那什么时候做决定好呢?是要一直看、一直看,非要玉台回到以前的样子,非要玉台来找她吗?不可能了。阿妤心知肚明,如果她不去找,如果她先放弃,她的玉台,是再也回不来的。如果她站在客观的角度去评审他,如果她也觉得玉台是坏人是盗匪,那她就永远失去她的玉台了。 大年三十,阿妤乐观地许愿着、希望着、期盼着:我的玉台,并不是不要我。只是外面风大雪大,他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去找他,一定可以带他回来的。 “南姐姐,你后悔过嫁给明台吗?”见江南被问住,阿妤垂着头,“明台利用你,挑拨江沈两家的关系,让云州成了他说了算的地方。你还因为他,伤了月姐姐的心,也和江家划清界线。可是明台又是怎么回报你的呢?不闻不问,不冷不热。甚至连今天,除夕之夜,他也因为事务繁忙,不能回青显,和你吃顿年夜饭。你选择这样的人,你有后悔吗?” 江南略略失神,后悔吗?有一些。她第一年嫁给谢明台的时候,简直后悔得恨不能死去。但后来,真的习惯了。谢明台并不是故意冷落她,他只是没有心。或者说,他的心给了别的人,比如玉台,比如阿妤,却没有为江南留一点地方。但并不是说,谢明台就完全忘记她。至少,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自己妻子头上,也终生不会再娶第二人,让江南伤心。 前一世在沈家,江南与其说是为沈君离伤心,倒不如说是被沈家人的流言蜚语,给折磨死的。可是这一世,她清楚地知道:除非自己先做对不起谢明台的事,谢明台不会让人踩到她头上,也不会休妻。 代价是——或者江南忍受谢明台十年如一日的冷漠;或者江南努力,让自己成为谢明台的习惯。 “不是回报,无关爱恨。我和他,是合作愉快。并且,我不后悔。”江南轻声,明白阿妤的意思了。她做错许多事,有谢明台的冷漠等着她,来惩罚她。即使这样,已经能让江南满足了。悲剧和悲剧,总是存在一个比较的关系。再是坏的人,都有得到幸福的权利。而江南,总不是坏的大逆不道天地难容吧?更何况,江南毕竟是如愿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那么阿妤,也是一样的吧。纵是谢玉台已经改变,纵是许多事都变得艰难,阿妤也想和谢玉台站到一边去。 大年三十,谢家八夫人站在谢家大门口,没有等到夫君的归来,只眼睁睁看着亲爱的妹妹愈走愈远。那抹杏色衣裳一点点漫入黑暗,女子的长发似夜。从小到大,江妤就是这样,永远孤单一人,永远独自奋战。后来有了爱人,爱人又离去。再后来,阿妤用背影告诉所有人:不必伤怀,她很好。 江南慢慢红了眼,怔怔地看着妹妹的身影。时间是最可怕的杀手,杀掉了江南的自傲张扬,杀掉了谢明台的自负轻狂,却杀不去阿妤的坚决勇敢。平时那么柔弱的一个少女啊,怎么体内会有这样强大坚韧的力量?江南微笑:坚决和勇敢,还真是平时看不到的一种美德。 “阿妤,你一定要幸福啊。”江南在心里祝福。比起江月这一世的突然姐妹情缘,江南更喜欢阿妤。只有阿妤,才是那个做了江南两辈子妹妹的姑娘。而江月,有时候和江南太像了。看到她,江南就像是看到丑陋的自己。这一点都不好。 人生应该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值得人付出代价,值得去永恒追逐。 谢家大门关上,封锁外面的大风。许多故事在一开始已经书写好,现在只等着慢慢落幕。江南许愿:如果明日太阳依然升起,就让阿妤实现梦想吧。 江妤离开大魏,往大燕青城去。在一段过河的地方,遇到风尘仆仆等在那里的谢明台。谢家八郎不再是五年前在青显欺负外乡人的少年,经过时间的熏陶和历练,气质变得沉敛而温和。他站在江边,风拍衣袂,姿仪特秀,笑着和船家商谈。回头听到声音,对江妤微微点头。 阿妤惊讶,“你还没有回青显吗?”你的妻子在青显等你啊。 “就是江南给我写的信,”谢明台淡淡一笑,“她说你要去青城,她很担心你。”躲过阿妤的凝视,他转眼去看水面波澜起伏,“再说,五年了,他躲得也够久了。我也想见见他,对他说声对不起,请他原谅我的年少不懂事。” “……玉台会原谅的。”阿妤轻声。 谢明台挑眉笑,“原谅?要是五年前的他,是一定会原谅我的,现在嘛,”他脸上的笑黯去,声音变得沙哑,“现在嘛,很难说。” 阿妤心中微动,却不再多言。她对谢明台,也不好拒绝:谢明台为五年前的事,也受了这么长的精神折磨。没有玉台的原谅,他会一辈子愧疚下去。虽然、虽然——阿妤永远无法原谅谢明台。但没有谢明台,她不会知道这些年来的玉台消息。现在,阿妤希望玉台能原谅谢明台:这至少说明,玉台还没有变得太多,是不是? 此后一路上,谢明台和阿妤结伴而行。谢明台真的变了很多,不再刻意抢风头,不再引人注意。一路以阿妤的安危为主,却不是少年时的太过关注。他在把她当做朋友一样地照顾。等到了青城,二人休息一晚。第二日午后,阿妤和明台一起去谢家情报里指出的那家酒楼找人。 阿妤站在桃香楼下,听到楼中欢歌不绝。她抬头,为那眼神所惊。雕廊画栋,红衣似血,便只凝成靠窗男子的淡淡一瞥。他戴着面具,捏着指,在悠悠唱一段昆曲。 风流婉约,缠绵悠远。万物息声,雪湿重衣。 好像回到初相识,风吹拂,石榴花簌簌飞落,霞光照耀整片小园,十分夺目。阿妤想见一见那个唱戏的人。 现在—— 阿妤想见一见那个唱戏的人! ☆、5555 楼上是发生着一段冲突。盗匪与盗匪之间,为争地盘而斗。谢玉台来青城,也主要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手下人在和对方老大争辩,他则悠悠闲闲的,自己捏着指唱昆曲。这番无所谓又柔弱的样子,再加上依依呀呀的曲调柔媚,当真听得对方老大火气一簇簇上涌。 丫的,没见过这么娘的男人!还戴个面具,真当自己貌美如花么?! “谢玉台,你做当家的,不管自己手下吗?”对方大骂,见红衣青年仍立在窗边不理会。气得走过去,靠着自己力气大,一巴掌轮上去。却是他的手才沾上红色衣袖一角,就觉得手臂酸麻。对方见自己手心发黑,大怒下加大握住对方手的力度,“谢玉台你是不是男人?居然用毒!” 戴着面具的青年微微一笑,能看到的那双妙目轻轻一勾,停了百转千回的唱腔,“我不是让你不要碰我吗?”对方抓住他的手腕用力,要他拿出解药。红衣男子笑,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臂被捏得骨头嘎吱响,他往前轻轻一纵,运用精妙的轻功跳出了高楼。手腕在半空轻轻一翻,就把那个满身肌肉的汉子也带出了窗。 “啊!”男人没料到这么一下,重重摔在地上,被对方碰过的手臂一点儿也动不了。他恨恨地瞪着蹲跪在地上的红衣青年,却不敢再凑上去碰他。 经此一闹,双方人都从楼里跳下,吆喝着咒骂着,当街就开始打斗。谢玉台无所谓地耸肩,揉揉自己被箍得疼的手臂,慢慢站起。却是旁边伸出一双素手,递过来手帕给他。一个十分关切的女音说道,“你手臂受伤了?包扎一下伤口吧。” “多谢。”谢玉台接过手帕,按住自己手臂。却看也不看对方,只转眼去看对方老大,笑,“早些时候让你不要碰我,你非不听。现在滋味如何?再过些时候,你的手就废啦。” “呸!大男人使这种下三滥的招式,你也好意思!”对方老大怒瞪他,心里倒真的开始发慌了:怎么办,感觉手确实越来越软了。不会真的废了吧? “你要解药吗?那你的地盘得跟我分。具体事项,去跟项安商量吧。”戴面具的红衣青年仍然笑着说,拿手指了指站在一群人边上、用不赞同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可以说,他这边的大部分事,都是项安这个少年处理的。 对方无奈,忍了半天只好大喊,“兄弟们都住手!不要打了。”他快速回头,去和那个项安商量。自己的弟兄们纷纷缴枪投降,骂骂咧咧,好不热闹。 谢玉台见事情解决差不多了,闪身就要离开。却有一女子站在自己面前,他连看也不看,就道,“姑娘的帕子我改日再还,现在它沾了我身,就带了毒。我现在还给姑娘,姑娘立马中毒而亡,真是我的麻烦了。” 温和平静的女音道,“玉台,你又忘了我的声音吗?” 脑中像是有什么突然闪了下,红衣青年慢慢抬起头,才正眼看站在自己对面的是谁。年轻女子,喜着杏衣,面容姣好比一般女子都来得精致漂亮,却有股安静平和的气场。她不爱笑,不爱动表情,但一眉一眼,都让人失魂落魄。比青涩时更美丽,比美丽更美丽。 阿妤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心却快跳出嗓子。对面的青年,着红衣,戴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脸。可是这就是玉台啊!她不会认错她的玉台,只有满心酸涩和甜蜜。他又听不出她的声音?可他又是真的存在,并不是阿妤的臆想。 五年来,她想着他,那么久! 红衣青年别目,步子往边上一挪,就要另起一方向。他这般举动,让阿妤的面色瞬时苍白。连一直旁观的谢明台,都有点儿看不过去了。谢明台叫声,“玉台,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连阿妤你也不认?” 手下的人都看过来,窃窃私语,谢玉台不好再无视了。回头看站在一起的男女,面无表情得很欠扁,“阿妤?谁是阿妤呢?我不认识。” 谢明台呆住,他从来没想到谢玉台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早知道谢玉台性格改变很多,只是变成这个样子,是他无法想象的。 果真是阿妤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她收起脸上的失落,一步步走到红衣青年面前,抬头仰望他,轻声,“我是江妤,今年已经二十四,大家都喜欢叫我‘阿妤’。我十六七岁的时候,遇到你。那时候,你这么高,我这么高。江家那么大,只有你和我一起玩儿。后来你离开江家,我跟着去找你。你想娶我为妻,我们都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可是后来出了事,利州大火,我以为你死了。但你幸好没死。” 众人听得痴呆,没想到谢玉台身上还有这么一桩事。谢玉台面具下的脸上露出恼怒之色,瞪着对面的女子。女子却像是看不出他的恼怒,柔柔地把话说完,“玉台,现在,你还是不知道谁是阿妤吗?” 真是一个疯癫的女人。看不出他不想认她吗?简直是个神经病。 谢玉台心里咒骂,在众人围观下,却轻轻一笑,柔声,“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阿妤,好久不见了,我实在怀念你。”跟随他的众人眼抽:从来没见过谢玉台思念谁啊。但他们主子已经面不改色地看着对面的青年男女,微笑着讲下去了,“旁边这位是谢明台吧?也好久不见了啊。你们两个一起来,嗯……是成亲了么?恭喜啊恭喜。” 阿妤脸色再次难看,抿着嘴看他。她目光明亮,盯得青年别开眼。谢明台苦笑,“多年不见,你纵是气我,也不必连带着阿妤,这么挖苦我吧?阿妤还是姑娘家,她还未出嫁,你知道是为什么的。” “我可不知道为什么。”谢玉台矢口否认,看江妤,“人该对自己所为负责,不要什么事都推到别人身上。” “我知道,我没有出嫁,和别人没关系。”阿妤轻声答,谢玉台料想中的小姑娘气红眼哭鼻子的现象并没有出现。他微惊讶,一想又明白了。印象中,阿妤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怕是不容易哭了。 谢玉台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沉默下来,看着对面的姑娘,微恍惚。这就是阿妤吗?五年前让他痛彻心扉、在地牢中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阿妤吗?印象真的很模糊啊。看起来也很普通啊,好奇怪,当年他怎么就那么喜欢她?为了她还差点儿被胥丽华折磨死? “谢玉台,你别婆婆妈妈的行不行啊?老子手快废了,你快点儿拿解药啊!”在众人沉默当头,对方的老大又开始哭爹喊娘,打破了僵硬的氛围。 阿妤抬头,能看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闪过阴鸷残酷的光芒,她心底蓦然就凉了。红衣青年转身,往那大汉身边走去。阿妤抢过他的步子,蹲□手搭在大汉腕上,众人吃惊下她已经诊脉完了,“我写个方子,你去配点儿药好了。这毒并不是很厉害,不会立刻致命。” 毒是谢玉台的,怎么会解毒的却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啊?大汉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谢玉台:这听谁的? 谢玉台笑:阿妤倒是反应快。他本想着直接杀了这个人好了,群龙无首,项安收拾起来也快些。但阿妤抢在他前头救人,是不要他杀人的意思吗?也好,在当年的阿妤面前,不杀人就不杀人吧。 阿妤恳求的目光和大汉疑惑的目光一起看来,谢玉台微笑,“那你就让手下去抓药吧,正好我身上的解药也不够用。”谢玉台看到,阿妤微微松了口气,口述着药材,让人抓药去了。谢玉台看天边,扯扯嘴角:看吧,她本来也提防着他的。见他不杀人,松了口气呢。什么情爱,就这点儿底线罢了。 谢玉台的所作所为,一直落在旁观的谢明台眼中。初见时的喜悦已经完全消散,谢明台沉静地思考:把阿妤交到这样的谢玉台手中,合适吗? 解决完青城的事,谢玉台准备离开这里。那对贴上来的男女,却始终不提和他分开的事。谢玉台平时也懒得理会,反正他看见他们和看见空气没什么区别,听声音也听不出谁是谁。身边多两个人,对他完全没影响。可是,那个阿妤,目光时时刻刻都在他身上。他皱个眉抿个嘴,她都能清楚地知道。 这不是在监视他吗?太可怕的女人了。 管她是谁,得弄走她。 夜晚三更,谢玉台睡不着觉,一个人坐在屋檐上发呆。一会儿他听到动静,往下看,阿妤提着一壶酒对他笑,有点儿讨好的意思。她问,“我可以上去吗?” 谢玉台左右看看,身边除了自己一个人,屋顶上位置宽敞的很。好吧,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不过,他看着姑娘,恶劣地笑,“你上来呗。可是这么高,没人背你没人抱你,你也爬不上来。我是不会好心下去接你的。” 阿妤不气馁,早猜到这个结果。她看了他一会儿,看得谢玉台心烦瞪她,她才转身走了。谢玉台一个人呆着不过半刻,姑娘又回来了,还是搬了个梯子过来。谢玉台就眼睁睁看着姑娘笨拙地攀梯子爬上屋顶,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 这什么人啊这! 怎么他以前喜欢的姑娘,是这么彪悍的性格?听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看吧,玉台性格大变,但他还是记得阿妤的~~你们看这么温和,就知道不会虐啦。 然后本文完结一周后我会开新文《后宫之主》,听这书名就知道虐不起来!看这书名就是接近于爽文的宫斗文(我也会写不虐的爽文的,你们看着吧哼),是关于大魏皇帝胥江的故事。其实本来设定是写谢六姑娘的故事,但谢六姑娘彪悍得非人,我累得想把她先往后放一放。还是写点儿爽快的文放松一下吧~~ ☆、5656 谢玉台和阿妤坐在屋檐上,彼此默默无言。清风白雾,夜色安静,沉浸在一汪白月中。阿妤的眼波中,呈现着人间至美。多年以前,在云州江家,少年少女也是无忧无虑地坐在屋檐上聊天。那时候,肩靠着肩,手牵着手,笑嘻嘻的。阿妤微微恍神,她侧头看玉台,两人中间隔着至少一个人的距离,和那时候,毕竟是不同了。 没关系。 阿妤心里给自己鼓劲:玉台已经变了,她不能用以前的标准去要求玉台。改变后的玉台,还是玉台。她不能只记得过去,却忘记现在。如果连她都只纠葛于以前,那又怎么能重新带玉台走出来呢? 世间黑白、善恶、好坏,总是同时存在于一体。太过明亮的东西,绝对不能看。因为那样冠冕堂皇的光明过去,接下来的黑暗,会让你崩溃得近乎绝望。每次说一场打击改变不了一个人,那是因为打击不够大。五年前玉台在牢狱中,到底经过了怎样的心理磨难,她早已不知,玉台多半也不愿回忆。现在,阿妤心疼玉台所遭受的一切,她愿意陪他一同走下去。 心里想了好久,阿妤温和与他说话,“玉台,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很好啊。”谢玉台答,漫不经心,心不在焉,“一直挺好的。”他侧头撑下巴,看着姑娘。努力从脑中找出她的影子来,把过去和现在对比。可他看啊看,还是觉得她就是一个长得漂亮些的姑娘,没有什么特色。穿着成衣铺里廉价的衣裳,没有华丽的首饰玉饰,连口才都不好。原来谢玉台以前喜欢的姑娘,就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姑娘。那当年,怎么会让自己痛苦成那样?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早走出以前的影子了。无论这个姑娘如何,他都不再有当年那样沉重的感情。 年少时的感情,真挚天然,美好得让你以“永远”“一直”之类的词汇做愿望。你以为情爱很简单很容易,好像牵一牵手,就会欢天喜地地和眼前人勾手,约定一生一世。但时隔多年,当你经过无数磨难,爱情被消磨、被放弃、被不再预计,被落满灰尘,那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这时候你才知道,年少时美好的感情,不过是用来支撑你走过之后冗长的一生。 谢玉台为了活下来,放弃了心中至爱。 当他终于活下来,终于得知心里的姑娘也活着,心中委屈宣泄,他抱膝哭泣,然后再坚强站起。心酸心累,只是感情一旦割舍,再也没有了。 这便是他为了活下来,所付出的代价。爱情,从来不是他想,就可以的。 失神在过往中,谢玉台轻声,“我记得你以前不懂医术。” “嗯,我学医了,”阿妤转眼看他,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他戴着的面具上。她笑,伸手在他面具前几寸比了一比,半开玩笑,“我那时候学医,是听明台说你毁了容,我想帮帮你。可现在,医术倒是用来救你身边的人了。” 谢玉台吃惊,游散的神经终于回笼一些,认真打量她,“这就是你学医的目的?你觉得我毁容了,想帮我恢复容貌?”他觉得可笑,连语气都带着嘲讽意味了,“怎么,你想看我的脸?” “嗯,”阿妤心里微难受,忽视他话里的讥诮,“如果可以的话,能揭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他随便说,她还真的敢往下接啊。 谢玉台脸皮抖了抖,装作没听到她的话。他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自己的脸?他不过随口说一声罢了。 阿妤见他又沉默下去,心底更加沮丧。以前两人相处的时候,是玉台围着她说个不停。玉台的性子,比她要开朗许多。阿妤只负责倾听就好。现在,他不喜欢说话了。两人都沉默下去的氛围,不是温暖,而是尴尬。什么时候起,曾经的情人坐在一起,只剩下尴尬了?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妤试着找话题,“玉台,你最近要做什么呢?我陪你好不好?” “我要去杀人,”他说的很直白,甚至还觉得好玩地笑一下,“你给我递刀子?” “玉台!”阿妤生气,伸手在他手腕上敲了一下。他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就无所谓地一笑,不在意。阿妤手碰到他纤细的手腕,犹豫一下,伸手想握住。 谢玉台手往后缩,“你别碰我。”顿一顿,“我身上有毒,你别碰我。” 阿妤目光闪动,静静地看他。 谢玉台心里突然来一阵难受,站起,跳下了屋檐。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黑夜中,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一眼。 那个阿妤还独自坐在屋檐上,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和我一起好不好?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她神色哀伤,长时间地看着他的影子停了一下,再次离开。那张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不知道。 阿妤垂目,从怀中取出同心结。心里轻轻告诉自己:玉台,没关系。我带你回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第二日,谢玉台果然去处理青城帮派那些事了。阿妤求他回来找自己,他答应的很好。傍晚黄昏十分,良人不来。是谢明台牵来马,对阿妤说,“他不会回来找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带你找他。” 是。阿妤心中也明白。现在的玉台,不会回来找她。那么,她只能自己去找他。她点点头,跟着谢明台出客栈。 谢明台牵着马在前面走,青衣隐隐。他的背影,在昏色日光中,衬出一抹寥落。谢明台看着天空云散燕飞,问,“玉台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你认识的那个玉台了。那么阿妤,你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他值得你牺牲,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与大魏对立,不能在活在光明下。” 阿妤怔住,谢明台还在前面走,没有停步。她一时明白,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却因为没有立场,而没法回头面对阿妤。谢明台从来就不是坏得大恶不赦。谢家人,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十恶不赦之徒? 有时候,人与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你感激一个人时,不能忘记他对你造成的伤害。当你恨着他时,又不能抹灭掉他对你真正的关怀。就这么恨着,却也感激他的情谊。感激他的情谊,却只能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再也没法靠近。一直以来,肮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欺诈和利用。同时,温暖的,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和情谊。 阿妤感激,谢明台今日,可以站在朋友的角度,关心她和谢玉台。 阿妤轻轻答,“明台,你知道如果没有玉台的话,本来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自私自利,睚眦必报,冷漠无情。我会挑拨江南和江月的感情,会利用她们对我的关心。我心怀怨念,也能让江家永无宁日。我还会和你对立,让你一世难安。你看我表面那么安静,我心底特别坏。是玉台,把我从那个肮脏的世界拉出来。你知道,做一个善良天真的人,是多么难。可是成为一个善良天真的人,又是多么幸福。” 谢明台回头看她,目中闪烁。 阿妤微微笑,“我现在什么都不介意,是因为有玉台的存在。他把他所有的好处都留在我身上,他忍受各种艰辛,从胥丽华手上留我一条命。忘记一个人,远远比记住一个人要难。可当年、当年……他做到了。没有玉台,就没有现在的我。没有现在的玉台,就没有你眼前的阿妤。那我怎么能丢下他?我喜爱他——变得可怕的玉台,也是玉台。” 丧失信仰,比身体折磨更痛苦。不能撒娇,不能逃避,不能躲藏,不能放弃。那种可怕的痛苦,让玉台性格大变。既然爱会带来痛苦,那么,不爱,其实也是一种保护吧? “我明白了,”谢明台笑,“我会把你送到他身边的。” 在此时,谢玉台骑着马,听着项安的报告。项安说,“伏夜和官府勾结在一起,躲在暗处,随时等着出手。可这次我们来青城这么大的动静,伏夜都没带人前来,他也确实忍得住。玉台,我觉得,你应该有一个弱点。” “弱点?”谢玉台想一想,“哦,让伏夜来利用吗?也好,一定要把他引出来。”伏夜一日不死,谢玉台一日不得放心。 项安思索,“那你打算弄个什么样的弱点?近年来,你有什么偏好?啊,你喜欢收藏东西……是有什么东西很重要,让你不舍放开?” “不是,”谢玉台笑,“我收藏东西,是我觉得,不知道我能拥有多少东西。又什么时候,这些属于我的东西,都会消失。”他见项安坚决的目光变软,更是笑,“你可怜我吗?那便帮我想一个弱点吧。” 项安翻白眼,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突然一队人马上来,“玉台,谢明台带着那个江姑娘,追上来了。” “好快!”项安感叹。谢八郎的效率,果然很高。又白白瞪谢玉台一眼:如果不是这位少爷矫情,他们早甩开谢家的追踪了。 谢玉台骑着马回身,看过去。遥遥的,杏衣姑娘果然骑马而来。她目光平和安静,看到他,隐隐含笑。一点儿没有抱怨的意思。谢玉台脑中,突然就那么空白了一下。 “项安。” “嗯?你又有什么事?” “我想,我找到一个很好的弱点了。” “……江妤?” “伏夜知道,我很爱她——爱到不要命的地步,”谢玉台目光落在阿妤身上,一点儿不移开。他的话,近乎喃喃自语,“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弱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枚”GN的地雷~ 然后泪目,这么平和的剧情,被说虐==其实玉台还是很好的,他只是受苦太多了。 然后谢家天下的故事,当然会一直写下去啦(我今天还构思艳鬼系列的故事我会告诉你们吗哼)。谢五、谢六姑娘谢棋律、谢行歌、谢丹青、谢白涵……咳咳,当然还有谢书雁的女儿谢望舒的故事。只不过灵感太多,笔头没脑子转得快噗……而且他们家的故事太复杂了,我现在需要一个接近于爽文的故事放松一下。 我放下新文《后宫之主》的两个不同风格的简介吧: 正常版: 这是一个宋朝保守女穿越到开放的架空大陆、在后宫混得如鱼得水的故事: 昭合元年,文兰屏被送进皇宫,参加选秀。 次年,贵妃难产,殁。文兰屏由此见识到后宫的残忍。 此后数余年,文兰屏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目标—— 成为后宫之主。 谁不许她入主中宫,谁就是她的敌人。 她只是不能想到,最大的敌人,乃是她的夫君—— 大行皇帝陛下。 抽风版: 宫中人都知道, 端妃的生活,就是被皇帝不断厌弃又宠爱又厌弃(……)的过程。 皇帝抚摸下巴:朕之端妃,趣无穷。 端妃心酸抹泪:皇帝的女人,忒难当了。 ☆、5757 阿妤和明台追上玉台的步骤,她以为会像以前一样,玉台找各种借口摆脱她。她也想好了好多借口,准备厚脸皮地跟上去。但是这次,借口并没有用上。项安说他们可以留下来,谢玉台站在项安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神色涣散,目光很朦胧。看着他们,更是在看着阿妤;看着阿妤,更是在找以前的影子。没有人,能真正把过往丢失得一干二净。 晚上露宿荒野,阿妤为不给他们男人造成麻烦,一声不吭地裹紧厚衣裳,坐在篝火边,努力入睡。一会儿,她感觉旁边有人坐下。这时意识已经朦胧,她只抬眼皮,模糊看到一抹红色。心头稍安,她就真的睡了过去。 谢玉台吃惊地看着姑娘抬眼看了他一下、竟真的睡了过去。她那样放心他吗?是太习惯了,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担心了吗?谢玉台苦笑:我已经改变,阿妤,你能不能不要拿以前的标准来面对我呢?他犹豫,轻轻喊了她两声,阿妤都没有回应。是真的睡了过去。 她睡了啊。 谢玉台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只是坐在她旁边看着篝火出神,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他扭头,撑着下巴看阿妤。这一看,竟是觉得身心懒怠,一点儿想动的念头都没有。 他伸出手,离在她面颊一寸的距离,比划了一下,还是没落下去。又慢慢收回手,扭头看篝火。一会儿,又侧头看向阿妤。这番举动,被他演绎了很多次。 谢明台吩咐完自己的事,回头想找谢玉台谈一谈阿妤的事。他想说自己愿意作出补偿,玉台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只要他同意把阿妤带在身边。可是这会儿,他站在浓密树影后,却停了步子。谢明台看到快燃尽的篝火边,谢玉台主动坐在阿妤身边。戴着面具的红衣青年,看不到表情,但那方向,却是一直看着沉睡的姑娘。 一直看着,却不动作。 谢玉台怔怔看着他们,心中各种情绪涌动。就好像时光突然轮回,那个时候,他夜半睡不着,在府上游荡。就看到阿妤靠着廊柱睡,红衣少年坐在少女对面,静静地看。 一霎时,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谢玉台收起苦涩的情怀,慢慢转身离开。他想,他不必劝说了——阿妤说得对,玉台,即使改变再多,也还是那个玉台。玉台不会伤害阿妤,谢明台又何苦再□他们两个中间?徒惹得玉台生疑,再引发误会。 谢明台离开的瞬间,不知道面具下的青年,对着女子沉睡的样子,笑了一笑。看,阿妤,还有人在监督我呢。怕我趁你不备伤了你,那人还一直监督我。你真是好啊,隔这么长时间,都能压下他对你的喜欢,愿意只做朋友。 “阿妤,对我来说,或许你真的是不一样的吧。”谢玉台隔着一寸距离,伸手在半空中,虚虚描摹着她的眉眼。白天的时候,其实本来可以甩开,让他们追不上来。但他竟一路吃玩下来,并不急得赶路。是他希望她追上来,还是知道她一定会追上来呢?当他看到她下马奔过来的时候,比恼怒更多的,分明是开怀啊。 ——我本来猜你不会离开,当你真的不离开时,还是很高兴。 夜半时,他们突然遭受了一次突围。阿妤被打斗声惊起,看到谢玉台在她旁边立着,负手观望。她站起来时,看到是官府的人在和她们打斗。人来得太多,连谢八郎的人都跟着打了起来。谢明台无奈,只好蒙了脸出手。 追过来的这些朝廷人士,里面并没有伏夜。谢玉台心烦,有点儿失望。连加入战斗,都不作响了。听到动静,他转眼见到阿妤站在自己边上,姑娘醒了啊。他看阿妤面色,苍白却平静,并没有被男人的厮杀吓着。 阿妤扭头看他,拉住他手,“玉台,他们打起来了,你快些躲一躲,好不好?” 躲?为什么他要躲? “你以为我打不过他们?”谢玉台扯动薄唇,讽刺道,“我记得了,以前和你在一起时,遇到点儿什么事,你就希望我躲出去,好像我碰一碰就会坏掉。我早告诉过你,我学的是暗杀。我也不需要女人为我出头。” 阿妤表情一僵,抓住他袖子的手发抖,向下垂落。但一会儿,她轻声,“可是不一样。你真的想和朝廷对立吗?玉台,我猜,你戴面具,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被人认出。你希望有一天,当你卸下面具后,还可以过平静的生活。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和朝廷撕破脸,做绝呢?” 谢玉台瞪着她,冷厉的目光,几乎把面具烧出一个洞来。他想,世上怎么可以有这么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对他了如指掌到这个程度?如果她是他的敌人,他一定早死过千百回了。这样一个女人,如果出卖了他,就太危险了。 谢玉台看着熊熊大火,看着众人围杀,忍不住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了。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神思恍惚,对周围环境就不那样在意了。一支箭从远处射来,直直地射向他。本来是可以躲开,但谢玉台没反应过来。他站在那里,看着虚空凝神。突然手腕被往后拉,他看到阿妤徒手握住了那支快□胸口的剑。风声太快,力道太猛,阿妤白嫩的手心,被划拉开,流出血。 谢玉台沉默看着,见阿妤手上的鲜血渐渐变色,成为乌黑色。箭上有毒,谢玉台手上袖上都有毒,阿妤两样都碰了。她手心火辣辣得疼,这种痛感一路向手臂蜿蜒。她额头大汗,握不住箭,跪了下去,按住自己的手。毒性强烈,她没有解药应对。 谢玉台一直沉默看着。到阿妤跪坐在地,他上前一步,又往后一步,继续沉默看。 不远处,谢明台被许多人围攻,他眼见阿妤中毒跪地,谢玉台只是围观。他恨不能飞身来相救,可实在走不开。姑娘的脸色越来越憔悴,一层黑气在手上浮动。谢明台心里绝望,这个时候,只能寄希望于谢玉台还有那么一点儿良心。 人火燎原,谢明台沙哑着声音喊,“玉台!她是阿妤,是阿妤啊!少年相识,陪你玩笑的阿妤。你喜欢了那么久的阿妤!在你出事后,每年一封信地找你的阿妤!不要亲人,不要朋友,不要爱人,只要你一个人的阿妤!你最最最喜欢的阿妤……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她痛死吗?” 阿妤……他的阿妤? 大火燃烧,他在火里,看着阿妤对他哭,却说不出话。明知他身上带毒,却一次次勇敢向他伸出手。阿妤……阿妤……他好像看到时光的迷雾中,小姑娘坐在窗台边,遥遥对他笑得无邪。 “玉台,我喜爱你。”被雾气遮挡的时光中,他听到当年的小姑娘这样说,给当年那个少年。 他的阿妤! 阿妤浑身忽冷忽热时,猛觉得红衣青年弯下了身,抱住她。她惊愕,还没回神,只感觉到手腕被轻轻一翻,人就被背上了一个肩头。青年哑着声说,“忍着点儿,我救你。” 登时,阿妤伏在他背上,留下眼泪。痛不可怕,死也不可怕。她听到他的这句话,纵是什么样的艰难,都无所谓了。下一秒的刀山火海,也无所谓了。 玉台带她到一条溪流边,把她的手按进水中清洗。他涂了白色凝固物在手中,在水下搓洗她的手。阿妤被抱在他怀中,痛得咬牙流汗,手像被在热水中煮过一样得疼。但她一直忍着,不出口呼痛。 过了些许时间,谢玉台把她的手从水中拿出。白皙娇嫩的掌心,通红一片,已经有皮肤被弄伤,坑坑洼洼。好漂亮的一双手,被毒素毁的这么快。不过没关系,他有解药。 谢玉台抬头看她一眼,心口微跳:他的阿妤!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给她。阿妤忍痛,拾起药,掀开瓶盖,准备倒时,又被他的手按住。阿妤抬眸,看他。 谢玉台低着眼,声调喑哑,“你不是学医吗?就学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给你的这药,有什么成分?” 阿妤低头看那被他按住的小瓶子,闻了闻味道,平静道,“我闻过这个味道。以前在青城时,有一次你端药给我,就是这个味道。我知道你身上有一种毒药,无病无痛,却可以让人听命于你,从不反抗。”其实他拿出这样的药来,阿妤心头,是有点儿高兴的。 “你知道,还敢乱吃药?”谢玉台轻轻开口,慢慢把那瓶药从两人相贴的手心取出,丢进河水里。他站起,不耐道,“我身上没解药,你的毒已洗干净了。要是伤好的慢,你就自己配点儿药吧。” 他走进黑暗中,走出她的眼界。 阿妤——不应该是照着他思维存活的傀儡。 当年他救她,现在他再救她,是为了她活下去。并不是为了,让阿妤不再是阿妤。谢玉台心里悲伤地笑:原来,我还是想救她。我舍不得她死啊。我或许从来没停止爱她——我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何日君再来”GN的地雷! 一个人是没办法说不爱,就不爱的。玉台只是不再说爱,不再表现出来。他心里,从来都有阿妤的一部分位置。 江湖不忘,生死不离。也不应该只是传说的。 你们看,我不是在虐,是在努力给他们两个回暖~~~ ☆、5858 后半夜,厮杀已经结束。项安带领人在收拾残局,星光黯淡。谢玉台只站了一会儿,就独自绕到浓荫后,漠然垂坐。过片刻,那边收拾的声音已经静下去,显然大家又重新入睡。谢玉台仰头看着天空,听到旁边有草木刮过衣袂的声音。他不动,黑白分明的衣裳落在他余光中,有人在他旁边坐下。 长久以来,时光飞逝,他们才有一次机会坐在一处。 谢明台说,“阿妤想留在你身边,我也希望如此。”他停顿下,低声,“玉台,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插手。我知道,我已经没权利邀请你回青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去——你永远是谢家七子,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只有谢家会接受你。” 谢玉台不答话,他只静静听着。听进去多少,也没人知道。 谢明台只好继续说,“我邀请你回青显,是因为今年,所有谢家子弟,都会回去。我们家的人,和天拼才智,却输给老天一条命。活一年,少一年,能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三哥说,他想见一见你。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三哥是大魏丞相,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再被朝廷通缉,还得找三哥帮忙。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三哥并没有伤害过你吧。当年在云州时,三哥还曾救过你和阿妤。”那年玉台出事,谢三郎也中毒沉睡。多年后,谢三郎早已苏醒,他希望见一见自家七弟。 阿妤给自己的手包扎好,并没有看到谢玉台。她一路寻过去,听到谢明台说话的声音,又看到谢玉台坐在明台旁边。忙往阴影处蹲下躲起,不希望被那两人看到。 “我现在杀人,也被别人杀。”谢玉台淡淡开口,“如果你不怕后悔,就让阿妤留在我身边吧。” “我怎么会后悔?”谢明台失笑,他侧头,看到树影婆娑晃动的姿态,在枝干处莫名凸出一块,是个人的影子。他看到了,谢玉台必然也看到了。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玉台对阿妤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唯有轻声,“无论什么时候,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儿:如果玉台你不能接受阿妤,那阿妤真的无处可去了。不会有人希望她回去的——在她和你有过那样要好的时候。” 谢玉台站起,转身离开。留谢明台说了一半的话,不知该不该讲。谢明台尴尬地抹把脸,自嘲苦笑。好吧,玉台不喜欢听他说话,那他就不要说了吧。有些东西,年少时不懂珍惜。后来明白有多宝贵了,那东西,却早没人在意。 第二日,谢明台果真带人离开,把阿妤留在了谢玉台身边。阿妤以为要和他们一起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玉台边,等着他的话。却是项安带人离去,玉台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谢玉台带阿妤,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就他们二人。 阿妤不知道他在打算什么,但他愿意带她在身边,她已经不计较那些了。 可是玉台问她,“去哪里?” “啊?”阿妤呆住,小心问,“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青年淡淡嗯了声,阿妤压在心头雀跃,谨慎观察他眼神,“我说去哪里,便去哪里吗?” “我不回青显。”谢玉台牵着马,一个人在前面走。风吹起他的红衣和长发,从背影看,真是一个清风明月般迷人的青年。 阿妤笑了,伸手拉他衣袖,声调柔软,“我当然不要你和我回青显啊,我们只随便去一些小城镇就好。” 谢玉台步子往边上一挪,回头瞥见她面上的笑,再低头看到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他表情有点儿复杂,“你别总是碰我——我身上带着毒。”他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躲开。 玉台的态度,在慢慢地改变着。阿妤很欣喜他这样的变化。她当然不敢提让他不要再用毒了,这不可能。只要他愿意和自己一块儿走,阿妤已经很满意了。 阿妤道,“不怕,我会自己取解药的。” 谢玉台哼一声,就她那点儿技术?他现在还是怀疑阿妤的医术根本不精。你看光是那天那点儿毒,到现在,她手心的长疤还在。就这样的水平,还想解他的毒?别学医术了,别学了——学来有什么用?关键时候,照样被人打。 可他不会脱口而出跟她说这些,他不想理她,随她吧。 谢玉台翻身上马,眼见阿妤也想上旁边那匹马。她手上还有伤,握住马缰的时候还会痛。他只冷眼旁观,也不觉得心疼。见她能跟上自己,才慢悠悠地驾马向前。阿妤忍住手上的疼痛,跟在他后面。 阿妤想着,要和玉台多说点儿话。说一说话,玉台说不定会心情好一些。“玉台,一会儿到城镇,我买些食材,做饭给你好不好?你现在还喜欢吃糕点吗?” “……嗯,”谢玉台有点儿迟疑,看她,“你还会做?”他以为照阿妤那副性子,这些年学医术,会把以前的东西都丢下。 阿妤面红,低下眼心虚,“我试试。” “……”看吧,他还是很了解阿妤性情的。从来都是被阿妤猜中心事,谢玉台也一下子猜出她的心事,不禁有点儿得意。他心情好,也就不打击她的积极性了,“你做吧,做的不好吃,我可不碰。” 阿妤得到他的认可,嘴儿一抿,露出微笑的表情。陡然觉得手疼,不仅是握马缰被磨得疼,还有一种毒发时的寒气渗体。哎,是她刚才拉玉台衣袖时,被擦上的毒。阿妤无奈,只好去怀里摸解药涂上。 玉台眼睁睁看着她动作,默默移开眼。可是余光里仍看到她动作笨拙地给自己上药,马儿一阵,手上的药瓶居然甩下马去。阿妤“啊”一声,竟然倾身去捞那个小瓶子。姑娘身子摇摇晃晃,不知不觉间就要摔下去马。谢玉台眉心一抖,伸手去拉她。手上轻轻一提,就用轻功把她拉到了自己马上,坐在自己怀中。 阿妤手本来就痛,被他这样拉在马上,他衣上、手上全是毒,更是疼得厉害。忍不住抬头看他,对上谢玉台那张冰冷的面具。面具透出的眼神也很冷,阿妤的心,却一点儿也不冷。 真是笨蛋!疼得厉害,都不知道哭。哭一哭,说不定他就心软了呢?他一心软,说不定就专门为她配解药呢? 玉台心里骂她,却从自己怀中取解药给她。淡淡道,“只涂外面一层,里面那层红色的,你不要碰。不然中了别的毒,我不会管了。”他用的解药,从来不是真正的解药。向来是解一种毒,再沾上另一种毒。谁也别想真正摆脱他的毒。 “你没有新的解药?” “……你懂不懂自己的身体啊?”谢玉台忍不住瞪她,“一天中毒个没完没了,以为有解药就没关系了吗?天天和毒混在一起,你的身体迟早出问题。”这就是她学医的水平?他早猜到了,半路出家,学医根本不可能精。 阿妤呆住,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在他瞪视她时,阿妤仍道,“我本来不想说,可是既然这样——你不要再用毒了好不好?你身体本来就比别人弱,再常年浸在这些毒药里,身体不会彻底被毁掉吗?你现在年轻不会有感觉,等年纪大的时候,会很难受的。” 倘若别人对他说“你身体不好”,谢玉台一定会出手杀了他,让他试试自己的身体到底好不好。可是对于阿妤,她那么了解他的身体。他向来骨架纤弱,虽不多病,却也从来没有特别强壮的时候,阿妤比谁都清楚。玉台由一开始的杀念,已经慢慢习惯她对自己的了解了。现在,玉台只想到,他不会有年纪大的时候的。 谢玉台想:谢家人寿命不长,其实他现在已经感觉到身体不好了。他经常性的头疼、手腕痛、膝弯疼,尤其是天气阴冷时。可是他起码要杀了伏夜,起码要除掉最后一个隐患。当年在胥丽华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活下来! 也许是那段对话起了作用,虽然当时玉台没理会,但阿妤以后,十分关心他的身体。他们到了一座叫“明州”的城镇,住了下来。阿妤劝说不了他不用毒,只好自己经常熬一些药来给他补身体。谢玉台经常用信鸽和项安联系,他认的字,早比以前多了好多。只是不能书写,所以只在纸上画一两个符号,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对于阿妤每天做什么,并不是很关心。阿妤不提离开小城镇的事,他也无所谓。 一日,阿妤看着他的眼色,道,“在客栈里住的银两,太贵了。” “嗯。”他淡淡应,想看她又要做什么。阿妤最近总是在通信,他很好奇,她在和谁通信。谢明台?她在监督自己,把自己的一切报告给谢明台?倘若让他发现她一丁半点儿背叛,他就杀了她。 阿妤弯身,轻声,“那……我们不要住客栈了好不好?我知道城郊最近有一间鬼屋在卖,价格很便宜。玉台,我们买下,去住那里,好不好?” 谢玉台心神乱起,盯着她。阿妤笑容可掬,带着那么明显的讨好意味,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她身上有谢明台留下的银两,还有谢八郎的令牌,怎么会筹不到钱?他那么了解她! “玉台,”她又叫他,轻轻摇着他的衣袖,有点儿撒娇,“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你生病了,我给你抓药。城里人太多,你晚上总是睡不好。如果买了房屋,那里就住我们两个,好不好?” 谢玉台别眼看窗外:买间房,就两个人住吗? 他心跳加速,血液滚烫,竟有点儿回到少年时的感觉。那时候,他最想的,就是可以和阿妤成亲,可以和阿妤有自己的房子,日日在一起,也没人闲话。 那个时候,她还不会撒娇。是他拉着她撒娇,是他不停地求她。可她那时总说,没有成亲,他们不应该住在一起。所以他才想要成亲。 现在,什么都乱了。明台说,如果他不接受阿妤,阿妤真的无处可去了。可是阿妤、阿妤——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你不知道希望后的失望,有多可怕。 ☆、5959 玉台最终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但也没说好。阿妤却默认他已经答应下来,心里十分高兴。能和他在一起,即便被人说两句闲话,她也能受得了。虽然以前,玉台是见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好,现在却总是冷眼旁观,不在乎她被人怎么说道。 阿妤高兴地换了新衣裳,拉着玉台一块儿去找主人买房子。一路上,她拉着玉台的手,挑小路走。尽量不让人碰到玉台的身,尽量不让那些无辜者中毒。因为玉台现在,看到别人中毒,是不会好心地提供解药的。 阿妤和主人谈价,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本来想把这鬼屋早些卖出去。可他一见阿妤这个小姑娘长得漂亮,顿时有点儿起色心。阿妤背对着男人在看屋子,男人的眼光就贪婪地在女孩儿身上看来看去。突然感觉一道寒光射过来,大夏天的感觉屋子特别冷。他猛回头,就见外头屋檐下站着的戴面具的红衣青年,冷冷看着他。 窗外知了叫的声音特别聒噪,红衣青年冰着目光盯着男人,却扬手往外一撒,院中的蝉鸣声立即消失。啪嗒、啪嗒,男人眼力好,看到屋外树头落下一只只死去的夏蝉。红衣青年勾唇,眼里有一抹讽刺的笑,寒气渗人。 男人吓得后脊背出了一层汗,往后退两步,踩着破烂木砖,差点被绊倒。 阿妤回身,谢玉台身上的冷气立马消失。谢玉台目光从男人面上移开,心不在焉地继续看外头的风景。听到阿妤奇怪问男人,“咦,你很热吗?要不要我们出去谈?” “不不不不不!”男人呆呆的,见外头站着的红衣青年动了下,更是吓得结巴答话。再不敢对阿妤露出一点儿不恭敬的态度,“姑娘你开个价,合适的话我就把房契交给你们了。” “啊。”阿妤惊讶,她以前在街头打听时,明明听说这家主人很难缠。怎么现在却这么好说话?她见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往外瞅,外面自然站着玉台。阿妤心疑玉台做了什么吓着这个男人,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 完事后,阿妤收好房契,见那个男人落荒而逃。才站到玉台旁边,问,“你做什么了?他怎么吓成那样?” 玉台很少专门回头看她,他那个眼神,让阿妤脊背升一层寒气,不禁屏住呼吸。谢玉台抬手在她面前比划一下,讥诮着问,“你真的不考虑毁容吗?” “……为什么我要毁容?”阿妤后退两步,靠在门上。真怕他的手伸过来,在自己面颊上做什么手脚。她为什么要毁容?以前年少时,玉台希望她长得丑,她可以理解。那个时候,玉台怕她离开他。可是现在——他分明不害怕她离开,为什么要再次纠结着让她毁容这个问题?! 谢玉台怎么可能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他见阿妤害怕地盯着自己,心头烦,随口胡诌,“做美人皮啊。我喜欢绘妆你不知道吗?那些假皮多无趣,用真人的脸皮,做出来的妆容才是绝色。”他说完,就往外头走。却没有听到阿妤跟上来的步子,心里诧异,他回头看,阿妤还立在原地。 漂亮的姑娘站在屋檐阴影下,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入了夜,黑暗在她身后延伸,谢玉台只看到阿妤的影子。站的远远的,并不向他走过来。她面色雪白,眸子黑沉,只沉默而悲伤地看他。 谢玉台一时心慌,“你站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谢玉台,”阿妤开口,她几乎不连名带姓地叫他,“你真的在做美人皮?你被胥丽华养大,就变得像她一样扭曲吗?她伤害了你,你就要伤害别的人?你要杀一个人,我拦不住,请你一刀解决,而不是让人的余生,像你一般的痛苦不堪。”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谢玉台心里惊跳,觉得害怕。阿妤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从来不记得她有这种眼神——安静,冷漠,失望,透着死亡气息。他喉咙干涩,却还想挑战她,“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折磨人怎么样?我就是变得扭曲怎么样?你现在觉得接受不了我了吗?你现在才觉得接受不了!” “我最不愿的,就是你变成另一个‘胥丽华’。自己的失意,拿别人的人生为代价。你可以心里阴暗、可以痛恨、可以报仇,可是不应该去折磨无辜者,把伤害转移到无辜者身上。”阿妤轻轻说话,面上流泪。她难过地看着他,“如果你变成胥丽华那样的人,我会杀了你。这一定不是我的玉台。” “那谁是你的玉台?谢明台么?你去找他好了!”谢玉台大声喊,冷冷看她。他看到阿妤流泪,心里更痛恨:你有什么好哭的?我什么样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真当自己是圣人,想拉我出去?你少自以为是了! “你提他做什么?提他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阿妤哭道,伸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哽咽着说,“我喜欢的是你,你总那么疑心做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又何必介意我变成什么样子?”他冷笑。 “我就是介意!”阿妤哭得头晕,扶着廊柱摇摇欲倒,“因为我喜欢你,我才那么介意!我什么都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你变成胥丽华。你改过来好不好?不要再像胥丽华对你那样、去折磨别人好不好?你改过来好不好?” 她一遍遍地哭着“你改过来”,谢玉台迷惘地看着她。他没有见过阿妤哭得这样惨,几乎晕过去。因为喜欢,才介意。因为喜欢,才不愿意他滥杀无辜,不希望他双手沾上无辜者的血。因为喜欢,相信天地循环和因果报应,而不愿他以后痛苦——这都是因为喜欢。 她站得远远的,哭得惊惶。夜色在她身后蜿蜒,是一个迷离悲哀的世界,她那样的伤心。一个人最难过的事,莫过于要与自己曾经的爱人为敌。将她的内心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没有……没有变成第二个胥丽华,”谢玉台哑着嗓音,一步步,慢慢走向她。他削瘦的身影,在她泪眼中一点点清晰,“我骗你的,阿妤。没有美人皮,没有搓骨断筋。我没那么坏——我受过的苦,不会选择报应在别人身上。我没那么坏——”他站到了她面前,伸手,轻轻擦去阿妤面上泪痕,动作那样轻柔,声音也那样轻微,“我没那么坏——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妤啜泣一声,在他手碰到面颊时,泪掉得更凶。她垫脚尖,扑进他怀里,搂紧他的腰。谢玉台被她带的往后退两步,后背靠在柱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抬手,慢慢扶过她的肩头,双手收拢,一点点搂住了她。抬头,一弯明月挂在空中,大地罩在银光中。 重逢第一次,无视他身上的毒,她选择扑进他怀里,他愿意搂抱她。每一次,阿妤哭泣,都是因为他。她的泪水那么多,把他胸前的衣襟哭湿。可他一点儿也不讨厌,心都软成一团雪雾了。无论过多久,不管还喜爱不喜爱她,想守护她、想要她好好的,这份心,分明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 当年在大火中哭泣的小姑娘,在他脑海中,印象终于变深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忘记。只是暂时不愿意想起来,不想面对而已。他可以选择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却不能真正让自己忘记她。他的阿妤、他的阿妤——他的阿妤,没有欺骗,没有利用,没有背弃,确实曾经属于过他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仍然想认识阿妤。五年前他这样想,现在,他也依然这么想。 阿妤、阿妤,你怎么这么好?我拼命说你多普通,我拼命觉得你多差劲,为什么你还让我觉得这么好?还让我觉得有一个人陪伴,是多么幸福。 回去客栈的路上,他背着她走,反反复复地走。这段路,和当年那段寂静的夜路,何其相似。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他满心酸楚和疼爱,都想给她,全部都给她。 后来第二日,玉台得了风寒,躺在客栈中。阿妤跪在他床头,细心地为他把脉,熬药。她手抚摸他面上冰凉的金属面具,轻轻问,“我可以卸下面具吗?我不看你的脸,只是你生病了,我想为你擦擦脸上的汗。” 卸下面具,怎么会看不到他的脸?她可说得真轻松啊。 谢玉台身体不舒服,也没力气跟她争论。他更没有少年时忐忑不安的心绪,看她看到自己的脸,会失望,会伤心。她怎样想,他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玉台闭着眼,轻声,“如果你不怕,就看吧。” 阿妤点头,她当然不怕。玉台怎么样,她都不怕他。轻轻卸下面具,她看着那张脸。是的,彻底毁容。以前只是用刀划伤左脸,现在,右脸是被火烧伤的痕迹。但除此之外,其他部分却很完好。双眉修长,长睫颤动,眼眸微阖,下巴因长久不见日光,而苍白。其实,以玉台对毒术的了解、对易容的熟悉,在第一时间,他是可以让自己的脸恢复一些,至少不像现在这么可怕。但那个时候,他不在意,什么容貌,他都无所谓。 玉台闭着眼,感觉女子俯身下来,轻轻吻上他干燥薄唇。他猛然睁眼,双手按住她扶在床柱上的手,心跳几乎定住。阿妤在温柔地笑,贴着他唇瓣,喃喃,“时间太久了,我并不害怕你的长相。可是如果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你一定会在乎的。那么玉台,让我帮你治脸上的伤,好不好?” 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他盯着她,长时间说不出话。最后索性闭眼,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没有一点儿温馨的影子呢~~ ☆、6060 他们搬进了那间小屋,阿妤自制药膏,每天帮他涂抹脸上。一开始,玉台只看着她动作,从不吭声。后来,渐渐的,他会指导她的医术,告诉她怎么做更好。却从来不把自己的一身毒术教给她,也并没有停止用毒。阿妤对现状没有满意,照这个走势,玉台会越来越好的。他总会愿意跟她多交流的。 阿妤去城镇里的驿站取信,玉台在外面等她。阿妤慢慢开始跟江月通信,江月听闻她和玉台同吃同住,立即兴奋地要来围观。阿妤拒绝,江月只好换个方向,委婉问她和玉台“同居”的滋味如何。 阿妤撕开信,看到大胆的二姐,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有一股潇洒的味道。在信里指导她,该如何赢得男人的心。大意如下:“你这个傻子,玉台不主动,你不会主动吗?女人怎么能让到嘴的好男人跑了呢,你太不懂事了。你家玉台以前那个性子,都不肯跟你牵手走路上。现在你说他性格大变,他更加不会主动碰你了。可是阿妤啊,你这么磨叽下去,你人老了,你的玉台也被你玩跑了。来来来,让姐姐教给你这个傻子几招‘床上擒拿术’。先把玉台骗上床,用药用绳怎么都好……” 见江月信里越说越过分,阿妤心头骤跳、面上绯红,赶紧合上信。驿站小二见她出来,美丽剔透如明珠,当下心口揣着一只小兔子,咚咚咚跳不住。这位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每天来取信都独自一人,长发如云散下,应该是还未出嫁。小二觉得她年纪大了,说不定会考虑下自己。见阿妤穿过他身边就要走,赶紧跳过去,害羞地递给她自家做的糕点,“姑、姑、姑娘,请留步。” 阿妤恍惚正为江月信里的直白大胆而害臊,猛然跳出一个人捧着盘子过来,直觉往后退,冰着脸,“我不买东西。” “不不不不是,”小二结巴,“是我家做的一些小点心,请姑娘品尝。如果姑娘觉得好吃,下次可以去我家里,我娘会做更多的更好吃的!我家在……” 小二抓着阿妤的衣袖,一股脑门地说下去。仔细听,会发现他是闭着眼在背词,脸比阿妤还要红。阿妤被他拉住袖子,勉强明白他的意思了,极为尴尬。她扭头往外看,谢玉台站在门边,轻飘飘地看着这里。也不走来,也不走开,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淡淡的,根本让阿妤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可是阿妤不能让他误会! 阿妤退后两步,从小二手中强行拽出自己袖子。小二手中东西被力道抢走,他瞪大眼,见美丽的姑娘飞快跳开,奔到外头,挽住那个一直站在那里的红衣青年。姑娘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我已经有情郎了。” “啊……”小二微失望,可他看那青年戴着面具、阴沉沉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还有点儿希望,“这糕点姑娘还是拿回去吃吧,如果觉得好吃,我家在……” 谢玉台突然站直,伸手过去。阿妤心惊,拉住他衣袖往后拽。他却理也不理她,直接走进去,从盘中拾起一块糕点放进口中。他手碰到的那糕点,迅速从鲜亮的颜色转为暗黄。在小二的吃惊下,他又把糕点扔在盘中,“这有毒,你要给人吃?还是先去衙门吧……” “怎么会有毒?!”小二大叫,指着他,“一定是你、是你!姑娘你看清楚了,他刚才……” 谢玉台挑眉,“那我们去官府走一趟……”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我们没要去衙门,”阿妤死命把玉台拖出驿站,又丢下一些碎银子给可怜的小二,“那糕点估计坏了,你扔掉好了……” “……”可是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小二哭丧着脸,看那青年被漂亮的姑娘硬是拉了出去。他是彻底心死了,看这样子,那姑娘明显和青年是一对情人啊。为什么这年头,那种阴气沉沉的男人都有人要,他这么活泼可爱的居然没人理会? 走上街头,谢玉台懒懒道,“你拉我做什么?难道真的看上那个人了?其实也不错,以后你学医来他卖药,只要不再出现像我这样搅局的,勉强够养活你了。”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有看上他。”阿妤打他的手臂,不满他这种随便的说话口吻。他哼一哼,不跟她计较。谢玉台心里却想着:这姑娘现在怎么这么喜欢打他?以前明明没这个毛病的。不行,他得想办法改掉她这个毛病。不然以后多可怜。 以后…… 谢玉台怔一怔,以后?他竟想着以后…… 他侧头看阿妤,她依偎着他,面容恬静,神色温和,多么好看的姑娘。在他黑暗的世界,她就像一轮明月,不离不弃,永远跟随着。原来平静的生活过久了,会让人消沉到留恋;美丽的姑娘看久了,会让你惦记。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年少时喜爱她了。现在,谢玉台居然开始想着和阿妤的以后,原来他是愿意能这么和她走下去的。 可是这又怎么样?他不会为了她,两次置自己性命于不顾。五年的时间,或者更长的时间,让他明白,活下去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阿妤,阿妤,其实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在乎,这样的日子,是可以继续过下去的。人为什么喜欢隐瞒实情?因为知道,说出来的实话,会伤人呀。 如果你一直呆在我身边,一定会让我觉得不舍的。可是只能怪我现在太平静,你给的喜爱没那么强烈,没那么重要到让我愿意抛弃所有。五年开始的时候,他设定的一切中,就已经屏蔽掉那个叫江妤的姑娘了。 转眼间,他们在明州已经呆了大半年。冬天的时候,玉台怕冷,腿一直很疼。他们就在屋里生了炉火,常日不出门。阿妤教他下棋,各种各样的下法。谢玉台兴趣缺缺,偶尔也会陪她玩两把。他还是不喜欢说话,只是最近,看着她在屋里忙来忙去,窝在床头的红衣青年,会有点儿失神。 冬天最冷的时候,冰冻三尺,万里雪飘。项安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找谢玉台的,他站在院子里,看到谢玉台和阿妤从屋中走出,目光闪烁下。 项安上前,“玉台,那事……” “你安排好了?”谢玉台打断。 项安回答,“是。” 谢玉台点头,“冬天天冷,你在这里吃顿饭再走吧。阿妤,我们家来了客人,你去买点儿菜吧。” 项安惊讶他这样坦然地吩咐江妤,却见江妤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江妤为谢玉台整理好衣襟,对项安点点头,就推栅栏准备出去。谢玉台看半天,喊一声,“阿妤。” 阿妤回头,风吹拂她的长发,发丝轻拍如雪面颊。杏衣清灵,美人如玉。她眸子半抬,疑惑地看着谢玉台。 谢玉台回屋,取了一件红色貂裘出来。他走上前,把貂裘为女孩儿穿好,一点点系好带子。他整理她的服饰和长发,像她整理他的那样仔细认真。项安默然不语,看谢玉台最后轻轻摸了下江妤面颊,温声,“外面冷,你不要冻着了。” 阿妤对他笑,“那你和项安进屋说话吧,不要在外面站着,多冷啊。我很快回来,一定不会让你们吃剩菜凉饭的。”她对他摆摆手,这次真的推开栅门离去。 项安走上前,向他报告,“人手已经布置利落,我见过伏夜几次,都被他逃脱了。听说他又向朝廷要了一批人,准备给我们设埋伏。玉台,他一直在找你。” “嗯,”谢玉台淡声,“他找到了。”两人进屋,项安把更详细的战略报告给他。在暖和的炉火边,项安很高兴地说,只要解决了伏夜,朝廷根本不会再花大力气找他们了。只要杀了伏夜,所有的弟兄都安全了。 半时辰过去,阿妤还没有回来。项安看谢玉台淡淡的样子,问,“去找吗?”他心里,是知道答案的。 “去看看吧。”谢玉台答,站起来往外走。关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住了大半年的屋子。微微一笑:或许很长时间,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一路上人家很少,两个青年负手慢慢找去。去了阿妤平时常去的菜市场,所有人都说,没见过这位姑娘来。谢玉台漫不经心地离开,又去了阿妤平时常去的那家酒楼。掌柜说,那位姑娘来过,但后来就走了。谢玉台在店门口,捡到了阿妤头上的发簪。 她人却不在。 果然,阿妤被人带走了。 项安看他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伏夜果然找来了。玉台,你这半年,确实成功让江姑娘成为了你的弱点。伏夜多疑,可连他都信了。” 谢玉台手上玩着那枚簪子,心不在焉地笑,“那还等什么?安排人马,去追踪伏夜吧。这次,不能让他逃脱。”他低头看着阿妤的簪子,想:嗯,说很快回来,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呢。 他早就知道的,可还是选择走这一步。冬天该很好,如果阿妤在的话,更好。不过不在,他也已经学会忍受。 ☆、6161 谢明台飞快上酒楼的时候,看到谢玉台坐在那里悠悠哉地喝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走过去坐在青年对面,冷目盯人,“你把阿妤弄丢了?你知道她落在谁手里吗?” “知道啊,”谢玉台回答,“她在伏夜手上。” 谢明台气恼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对待阿妤,他怎么这么冷淡?可是现在,谢明台仍要好声好气问他,“那你知道伏夜现在在哪里吗?你知道阿妤在哪里吗?” “我也让人追踪了啊,只不过跟丢了,”谢玉台依然不着急,“伏夜会来找我的,我又何必急呢?” “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谢明台生气,站起手按在桌上,倾身冷眼看他,“你追踪不到,就不追了吗?你找不到,就不找了吗?如果你一直这样,我真后悔把阿妤交到你手上。” “和你有什么关系?”谢玉台嘲讽地勾嘴角,身子往后一靠,眯眼,“我当时就说过,你把她留在我身边,你不要后悔。谢明台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你没什么好后悔的。怎么,现在后悔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姑娘宁可追逐一个毁容的年少恋情,也不看一看你。”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明台红眼,蜷紧手心,捶在桌上,发出好大的轰响,“我和阿妤一直很清白,你可以冤枉我,但不要怀疑她。我只当她是朋友,因为她遇上的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情郎,我作为朋友,才要多为她操点儿心。可你呢,你呢?你把阿妤丢给伏夜,你故意丢给伏夜!你当年受过的委屈,你不怕在阿妤身上重现吗?” 谢玉台平和的面色微变,气息紊乱。他坐直身子,全身绷得紧紧的。伏夜……应该不会那样。谢玉台认识的伏夜,并不是胥丽华那样的人。可是时间太长久了,谢玉台都改变了,说不定伏夜也变了呢?他事先,没有想过这一层关系的。 谢明台看着青年的眼睛,问,“玉台,你认真一点,你再想一想——你真的不知道伏夜带阿妤去了哪里吗?” “我又不是伏夜,我怎么知道他要把阿妤带去哪里!”谢玉台站起冷声,转身看窗外。他努力压抑心头的不安,慢慢思索:伏夜为了胥丽华要杀他,为了报复他而抓走阿妤。那么,他会在哪里等着自己呢? 思路渐渐开阔,他终于想到那个地方。如今伏夜四面受敌,最有可能的,就是带阿妤去那里! 谢玉台衣袍掀飞,转身快步下了楼梯。谢明台追在他后面,急问,“是哪里?” “利州。”谢玉台给了答案。 一个月后,利州对面的山头覆盖积雪,伏夜和阿妤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慢慢上山。他们身后还有数百个朝廷人马,一路杀伐,现在都已精疲力尽。如果伏夜这次还杀不了谢玉台,那朝廷不仅不会再派兵,还会先杀了伏夜。所以此番上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伏夜坐在山头喝酒,等着约定好的人来。他并不管阿妤做什么,在那人来之前,阿妤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阿妤在旁边蹲下,问他,“那时候利州大火,为什么你不和玉台一起逃走呢?你明明和玉台是朋友啊,为什么还要帮朝廷追杀玉台呢?” 那时候华丽精致的少年,现在变得沧桑落魄。他手撑在膝上,发笑,“朋友?不,我和玉台从来不是朋友。我并不是要为朝廷做事,我想杀了玉台,是为了给郡主报仇。”他见阿妤露出惊讶的神色,更是笑,“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对不对?可是我和玉台不一样。他不愿意受辱,不愿屈居人下,他从来都不认命。我和他不一样,我一开始,选择的就是服从郡主。所以我这些年,在郡主身边,一直活得很好。对玉台来说,郡主是折辱他的仇人,割皮削肉都难抹心头大恨。可对我来说,郡主是从小养大我的恩人。从小养大我的恩人,她死了,难道我不该找玉台报仇吗?” “胥丽华那种人……”阿妤难以接受,她长期和玉台在一起,一直觉得胥丽华是十恶不赦之人,“你把她当恩人?” “阿妤,不是每个人都是玉台。因为玉台是谢家人。青显谢家,天下最尊贵的家族!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他应该站在万人之上,这个天下合该他来玩转。所以一旦他被郡主囚禁,他可以忍耐,但必然不甘心。即使一开始如果没有郡主,他会饿死街头。他宁可饿死街头!他时时刻刻都在痛恨郡主。可我呢?我不过一个平民家的孩子,兄弟姐妹早已饿死病死,就留我一个人。没有郡主,我肯定也早死了。我没有玉台那样的远大抱负,有吃有穿,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都说士可杀不可辱,但活下来的人,却总是那么多呢? “如果离开了郡主,我们这些人,能做什么呢?我们什么都不会。玉台他虽然被囚禁十年,可他有谢家的底子在那里,他很聪明,学东西快,能很快适应弱肉强食的社会。可是被郡主养大的大部分孩子,却做不到。大家都想逃,却都不敢逃。谁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出去会比里面更好吗?”伏夜失笑,他看到山上,谢玉台和身后数少年,慢慢上山的影子。伏夜目光一时迷离,“阿妤,你看玉台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如果没有玉台,他们早死了。所以玉台要杀我,他们也要跟着玉台走。每个人,都要认命。” 他猛然出剑,架在姑娘脖颈上,悲凉一笑,“刀剑无眼,我也不想杀你。不过如果你的玉台不在乎你,你死了也没关系吧?” 谢玉台自然看到了阿妤,她被伏夜抓住,剑横在纤细的脖颈上。谢玉台再扫两眼,除此之外,她身上没有别的伤。谢玉台心中稍安,幸好她无事,幸好伏夜并没有扭曲如胥丽华。 见谢玉台带人来,伏夜身边的朝廷兵马也齐齐出动,双方对立。玉台抬头看天下小雪,山路难走,他笑,“伏夜,你是太怀念胥丽华吗?挑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对你并没有好处啊。” “尽人事听天命,”伏夜警惕看他,“如果我成功杀了你,就拿你的人头祭慰郡主。如果我不幸死在你手中,也能长眠利州。” “说的多么动情,”谢玉台嘲笑,“好吧,如果你死了,我留你全尸。”他话才落,项安手抬起,身后的人就上前。伏夜身边的人也上前,双方就要打斗,伏夜按住手上剑,压在姑娘纤弱的脖颈上,他手都开始颤抖,“玉台!你让他们出手,不怕我杀了阿妤吗?” “阿妤你怕死吗?”谢玉台问。 阿妤平静道,“我不怕。” 谢玉台盯着她,没能从她面上寻到一丝半点儿情绪。他有些无奈地想:这就是阿妤啊,在关键时候,从来不外漏情绪,总是不能让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谢玉台轻声,一字一句,“阿妤,我一定要杀了伏夜。” “我知道。” “阿妤,他不死,我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他不死,我永远摆脱不了胥丽华的影子。所以,他必须死。” “我明白。” “……那时候你说,你喜爱我,想和我在一起。等他死了,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他声音沙哑,目光却淡淡的,“只要他死了,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不,”阿妤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丝裂缝,目光轻轻闪动,“不。玉台,活下去!” 打斗开始,双方人混战在一处。谢玉台一点点走过来,伏夜钳住阿妤慢慢后退。伏夜的肩在阿妤脖颈上划出血痕,谢玉台目光轻微闪动,停下了走向他们的步子。伏夜冷笑,“你还是心疼的,对不对?谢玉台,我没有抓错人质,对不对?” 江妤死就死吧……他用来诱伏夜出手的一枚棋子,死就死了,有什么好心疼的? 可是他就是没法亲眼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他可以嘲笑她、可以欺负她,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欺负阿妤。 两边大战激烈,山下另有一路人上山,出山的路被封死。伏夜绝望,觉得估计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可是就是死,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吧? 他命令谢玉台,“你断去双足,我就放开阿妤。”他看身后悬崖,笑,“不然,我就带她一起跳下去。”他果真带着阿妤,一步步往后退。 “停下!停下!”谢玉台哑声,“好、好、好,你不要动。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慢慢蹲□,目光盯着伏夜,就怕他突然做什么来。 伏夜失神地看他,“这么多年来,你离开她那么久。她一直找你,你都避而不见。这么多年……为什么你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守护她?当年在地牢中,因为她,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以为、以为这都是你的计谋,你早放弃她了。” 谢玉台平平地道,“我也以为这是计谋,我也以为我早放弃她了。” 霎时,伏夜突然觉得手上一痛,他手一缩,低头,竟见阿妤咬住他手,平手推开剑。剑上滴落姑娘手上的血,姑娘往后退,静静地看伏夜,“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不会让你们一直用我伤害他。” 她再后退一步,衣袂迎风飞起。美丽的姑娘目光移开,低低笑一声。她再往后一步,跳下了悬崖。 玉台伸手未抓住她,翻身跟她一同跳了下去。 伏夜往后退,一块石子向他飞来。他转头躲开,长发还是被石子削去一些。他看到谢明台优雅上山,身后谢家死士排开,拿箭指他。伏夜面色白如纸,知道自己的死期,是真的到了。 原来玉台一直在拖时间。 如果伏夜死在玉台手中,玉台仍摆脱不了寇匪之名。那如果伏夜死在谢八郎手上,谢八郎完全可以把这个寇匪之名,栽到他头上。那时候,谢玉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谢七郎的身份,风光回归青显。 作者有话要说:著名的“跳崖不死”定律~~下一章大结局哦~18号开新文《后宫之主》啦。 让我再对新文做点儿宣传,贴贴简介吧: 这是一个宋朝保守女穿越到开放的架空大陆、在后宫混得如鱼得水的故事: 昭合元年,文兰屏被送进皇宫,参加选秀。 次年,贵妃难产,殁。文兰屏由此见识到后宫的残忍。 此后数余年,文兰屏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目标—— 成为后宫之主。 谁不许她入主中宫,谁就是她的敌人。 她只是不能想到,最大的敌人,乃是她的夫君—— 大行皇帝陛下。 抽风版: 宫中人都知道, 端妃的生活,就是被皇帝不断厌弃又宠爱又厌弃(……)的过程。 皇帝抚摸下巴:朕之端妃,趣无穷。 端妃心酸抹泪:皇帝的女人,忒难当了。 6262 阿妤醒过来时,发现置身一处洞穴。她身边洒了驱毒粉,玉台的红衣披在她身上。阿妤撑着身子坐起,看去,玉台穿着白色里衣,就那么坐在洞穴门口,看着外头。他那个姿势,分明是坐了很久的样子。 听到阿妤的咳嗽声,他回过头,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救下你的时候,你手臂划伤了。你再检查一下,看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难怪她手臂觉得痛呢。阿妤小心坐起,看玉台并不回头,就轻轻掀开衣角,检查身上的伤口。索性都是小伤,回去敷点儿药就好了。她站起,抱着衣服走到他身边,为他披在身上,轻轻搂住他的肩膀,“你好不好,有没有伤着?” “和你差不多吧。”玉台淡淡回答,依然静静地看着外头。 “伏夜死了吗?”阿妤问。 “嗯,”他答,“项安的信鸽传来消息,伏夜已经死了。山路也并不难走,等你歇好了,我们就上去出山。” 阿妤点头,轻轻靠在他背上,跪坐在地,陪他一起看外面。太阳穿越云层,照在雪地上,白莹莹一片,世界银白。因为无风,其实并不冷。草木沾上雪花冰霜,河水被冻住,天地沉睡。这山里面的风景,静谧得像十个冬天一样漫长。 所有的故事都结束了,除了空无一人的安静,还有身心的疲累。阿妤趴在他肩头,什么解释都不需要。只要他还在,比什么都好。 谢玉台看着外面雪景,却突然开口,“和我回青显吧,阿妤。” “……!”阿妤吃惊,抬头对上他冰凉的面具,声音颤抖,“为、为什么?”会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谢玉台一直不动的身子转过来,看向她。她雪白的面颊,他看了很久。阿妤手放在他肩上,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似乎阿妤从来没离开过,她一直和他在一起。谢玉台缓慢说道,“你知道,我变了很多。” “嗯。” “我不可能像以前那么爱你,什么都以你为主。那种事,我不太可能做到了。” “我明白。” “说不定你在我身边十年,都会觉得我还是不够爱你。那样你会觉得不值。” “我不会。” “我说过,伏夜一死,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陪你。阿妤,我有时候,觉得人生真无趣。” “……嗯。” “可是如果你需要我,如果你还愿意在我身边,如果你能接受这样子的我,我就和你在一起。” “我当然能接受,”阿妤抬手,轻轻揭下他的面具,颤手抚摸他变得可怕的面颊,“只要玉台你在,我都能接受。我要你好好的,陪我一起。只要这一点,其他所有事都可以商量。不够爱我没关系,觉得我烦没关系,只要你还要我。” “我当然要你。”只有阿妤,会完全接受他。只有他,可以拥抱阿妤。相爱的人,经过磨难,翻越困境,是应该在一起,得到幸福的。 他们下了山,在利州住段日子。伏夜死后的那段时间,再没什么能威胁到玉台。可是玉台的身体很不好,断断续续生了好几场病。等腊月时,才算好转些。阿妤心里明白,他幼时吃苦太多,身体积攒了太多的毛病,这都需要慢慢疗养。没关系,他们时间还很长,养身子总是可以做到的。 期间,谢八郎来了好多次信催促,请他们回青显过年。谢玉台不反对,阿妤自然也没意见。他们说好出了青显,就回去明州那间“鬼屋”去住。阿妤笑着说,“那鬼屋,这么长时间没人,说不定还真闹鬼呢。” 谢玉台和江妤一路北上,到青显的时候,已经差两天就要过年。仆人一路引路,带他们进谢家大院。粉墙环绕,甬路相衔。一带水池,清溪泻雪。亭楼阁榭相对称,雕甍绣槛相环绕。这是第一次,阿妤见到谢家院子这样热闹的时候。几对男女,或站在屋中,或站在雪地里,或谈论,或围着下棋。 屋中下棋的一对男女谈论声直传到外边,众人围观。 撑着下巴的女子笑道,“不行,取大金不从此路走,那里连年雪封,爬山路遇上雪崩,就不好了。”她往另一处放白子。 对面的白衣男人笑着摇头,“取天下,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我听说那里仆役几代人,都为大金所奴役。这是你可以争取的力量。”男子又剥一子,放在原处。 这便是谢家人的下棋:天地为棋局,万物为棋子,任由取道。 谢白涵坐在雪上台阶,微笑着看几个小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玩儿。欢笑声、叫喊声活力十足,给谢家添了不少生气。 谢明台本在围观那盘棋,见谢玉台和阿妤进院子,点头致意。阿妤对那边笑一笑,谢玉台却站在廊柱下,不多理会。只是阿妤问起时,他才抬手介绍,“下棋的那白衣男子是五哥,他的妻子是女皇,行动不自由,所以他只带了儿子谢行歌回来。和他对棋的是六姐,旁边的是她丈夫。你没事,不要惹她,她是有名的坏。堆雪人的那个小女孩,是三哥的女儿,谢望舒。还有……三哥。” 谢玉台停住话,因为众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齐齐看去。端庄雅致的大燕公主和谢三郎一同进来,风姿翩跹。阿妤微失神,看着谢三郎。多年前,她在云州曾经见过这位谢三郎。那时候,谢三郎还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笑起来招人的很。可现在他站在妻子边上,白衣欺雪,温和内敛,比谁都儒雅沉静。 听说,谢三郎是这一辈中,唯一文成武略之人。可阿妤看去,只觉得他身体很不好。 年夜饭后,谢三郎谢书雁处理政事之前,想见一见命途多舛的七弟。兄弟二人在书房中,一坐一站,恍惚间时光就迷去了那么多年。 多年前的云州,谢书雁匆匆见过玉台一面;造物弄人,等到谢玉台和谢书雁再见面时,谢玉台二十五,谢书雁三十四,带着妻子慕容堇回到青显。晃晃几年,发生了太多变故,多少往事浮沉。 谢书雁微笑着让玉台落座,“玉台,我听说你还是不愿回青显?” “是,”谢玉台淡淡答,“我已经有了自己要做的事,不需要谢家的庇护,也不愿为谢家做事。” “不回就不回吧,我们家的人,都喜欢在外面跑,”谢书雁笑起来很温和,一点儿危险都没有。但他温和,并不代表他是个无原则之人。“可是江姑娘渐渐大了,她跟你那么多年,你该娶她过门。” “……我不想,”谢玉台轻声,对三哥,他还是很尊重的,“我怕她以后后悔嫁我。” “你不够喜爱她?觉得她值得更好的?或许你想呆在她身边,却不愿负责?”因身体不好,谢书雁掩袖咳嗽,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还是你能够看着她嫁给另一个男人,上前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谢玉台怔住,别目。 “玉台,你又不是你家那位姑娘,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爱情,是可以培养的。可你家那位姑娘,却等不得。我们家还第一次有你这种人呢,如此有奉献精神。”谢书雁说的自己都笑了,眉目温雅如春归。他们家,向来是管你喜不喜欢,弄到手再说。像谢玉台和阿妤这么多年的少年情爱,还真是少见。 不过,也很值得羡慕就是了。 庆幸玉台年少时遇到阿妤,多年后,阿妤还陪在他身边。这段一起走路的过程,几多艰辛,又几多情深,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遇到的。 夜里,谢家人各自出去玩儿。阿妤听说青显外有一座雪山,就想去爬山。玉台见她那样兴致勃勃,就答应下来。却是等一路辗转去爬山,走到半路,前面有人来告知前路被封了,没法上山了。再一起下山的时候,阿妤伏在玉台背上,要他背着自己下山。 玉台静静想着三哥的话。阿妤则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幼年时的趣事,说小时候没人陪伴时自己怎么捣蛋。 霜月皓白,白雪覆盖山头。风停住,万籁俱寂,世界好安静。耳边一直是阿妤说话的声音。玉台长时间不吭声,默默地听她讲。多么温馨的岁月,他愿意一直背着她走下去,听她就这么讲下去。 “玉台,你还记得那年,你背我去逛夜市吗?那是你第一次背我呢。”阿妤想起以前,笑。 玉台也眼眸温和,是啊,那时候,他第一次背她。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总是背她。女孩儿的长发经常荡到他眼前,他都习惯了。 那时候,那时候——那段又长又安静的小巷深处,他背着她,想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玉台,你要一直这么背我走下去。即使你老了,我也老了,也要背我走。” “好。” “不要放弃我。” “好。” 现在想起,玉台还能背着阿妤走下去,是何等幸运。没有被时光击倒的一切宝贵,都值得祝福。 谢玉台突然开口,“阿妤。” “嗯?”女孩儿哼,声音软绵绵的。 “我想娶你。” “……” “你嫁不嫁?” “……嫁!当然要嫁!”阿妤搂紧他脖颈,目中含笑。她轻轻亲吻他耳垂,浅薄的呼吸尽喷在通红的耳珠上,柔声,“你每一次要娶我,我都愿意嫁的。” 江湖不忘,生死不离,岁月如歌,当然不仅是传说。如果爱,一定要深爱。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当然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啦。虽然俗套,却美好。这个俗套的美好,是多少人毕生追求的。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大团圆,撒花! 据说完结这天放专栏地址有助于涨作收,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对不对? 专栏地址: 让我歇两天,这个月18号开新文《后宫之主》,请亲们继续支持~ 我放下新文简介: 正常版: 这是一个宋朝保守女穿越到开放的架空大陆、在后宫混得如鱼得水的故事: 昭合元年,文兰屏被送进皇宫,参加选秀。 次年,贵妃难产,殁。文兰屏由此见识到后宫的残忍。 此后数余年,文兰屏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目标—— 成为后宫之主。 谁不许她入主中宫,谁就是她的敌人。 她只是不能想到,最大的敌人,乃是她的夫君—— 大行皇帝陛下。 抽风版: 宫中人都知道, 端妃的生活,就是被皇帝不断厌弃又宠爱又厌弃(……)的过程。 皇帝抚摸下巴:朕之端妃,趣无穷。 端妃心酸抹泪:皇帝的女人,忒难当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